十九狱[无限]   作者:厌姝   文案   【失忆前地狱之主受 × 为受甘入地狱人形兵器攻。】   每隔百年的凛冬逢魔时,地狱之门都会重新开启,被打入无间地狱的恶灵闯过十九层炼狱,就可以重回人间。   地狱内的恶灵绝非善类,连阙混在其间,众恶灵却发现厉鬼的刀每次只斩在他身侧……就连副本中恶名在外、手腕铁血的那个人也屡次为他破例。   在他们看不到的暗角,众人求而不得的地狱使者召唤卡牌在他手中熠熠生辉——   “绑定成功,尊贵的付费用户,   欢迎来到,地狱的第十九层。   我是地狱使者,您最忠实的——信徒。”   连阙歪头笑道:“谢谢,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充过值?”   景斯言垂眸不语。   可他记得那座荒山孤冢,那人随手丢下的花,和那一句——   “听说在人间,死后无人祭拜者只能入地狱门,不能再入轮回。   但如果可以,   做个人吧。”   他曾渡他入轮回,却不知于他而言人间所有温柔不过是他曾留下的孤冢与花。   若地狱有他,他愿永坠地狱,不入轮回。   ***   景斯言始终追随他的神,他一步步攀上神座,只为成为他最趁手的一把刀。   直至十九狱业火倾覆,人人贪欲满身,讥笑着等他渎神。他望向他的神明,目光温柔而克制:   “什么都可以?”   连阙倾身低语:“什么都可以。”   景斯言的双瞳已被业火染成一片赤红,在他的神明前单膝跪地,生涩而虔诚地吻上他的手背。   连阙:?   * 他妄图比肩神明,只为他片刻垂青。 *   =========文案截图于2020.12.23===========   排雷:   1.非爽文,有【恐怖元素】,金手指护体、剧情为主,【【狗血、万人迷受】】会有其他人单箭头受!!【【地狱模式,大多数人会带有恶意,爽文爱好者慎入】】   2.婉拒写文指导,作者逻辑废,剧情【练笔文】勿考究。看文要开心如果不喜欢及时止损,全文架空无原型,科技科研相关全靠瞎编,伏笔较多 部分【不合逻辑】很可能是伏笔。请大家不要带入现实,深鞠躬感谢!   3.【副CP预警!!!!!】   内容标签: 强强 异能 末世 无限流 正剧   主角:连阙(受),景斯言(攻) ┃ 配角:┃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依旧是我不可撼动的底牌。   立意:在黑暗中坚持本心,即便陷入地狱也要心怀光明;纵我手中卡牌千万—— 第1章 玫瑰公馆   “这是哪里?”   “这边,这里有间公馆!”   ……   阳光穿过盛夏斑驳的树影,不远处依稀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   ‘连阙——’   记忆的片段随着坠落感蒙上了一片晦暗,随着熟悉的声音被撕扯成无数个支离破碎的残片,当混沌的视线再次聚焦,最终重叠成眼前华丽的欧式公馆。   连阙定定地看向这座玫瑰环绕的公馆。   明明上一秒他还身在地狱,随着如同潮水一般拥挤尖啸的恶鬼,一同涌入如巨兽血口般大敞的鬼门关。   他看到地狱中街道两侧城市被拉长的剪影,如碎片般晃过灯酒霓虹的繁华轮廓,如同老式电视机接频不稳的失帧画面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楼阁之上。   原本带着仪器在他们身上一一搜寻的地狱使者齐齐将枪口对准了那个人,他循声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的视线竟似在重重人海中也正望向他的方向。   躁动的鬼魂在这一刻趁机涌入那张如凶兽匍匐的巨口,他也在这片洪流中被推入无尽的深渊。   这些是他仅有的记忆。   万鬼的哭啸与回响的枪声依稀还在耳畔,再睁眼时他便已经到了这里。眼前的一幕却如同油画中最精致而美好的一卷,也如每一篇童话故事开启的地方。   连阙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他……是谁?   默然静立中有人自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请、请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连阙闻言回过头。   或许是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戒备,又或许是他的眉目轮廓分明,不说话的时候更是带着生人勿近的锐气,身后的少年怯怯地低垂下头兀自说道:“你也不知道?那边有人,我们去那边问问?”   他说罢便犹豫而惶恐地转过头,向着聚在公馆门外的几人走去。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玫瑰公馆。”有人好心指了指一旁的立牌,少年的长相如同瓷娃娃一般漂亮,无助而脆弱的神色让几人忍不住开口解释。   夕阳正一点点沉入地平线,漫山的玫瑰花海被染上一层温柔的淡金色,俨然是一处美丽的世外桃源。   花海近处,一朵玫瑰娇嫩的在风中微微垂下头,它的枝叶与花瓣都如同画者笔下的瑰宝,不带一丝瑕疵。   一位年纪不大的女孩见状欣喜不已,伸出手想触碰那片含羞的花瓣——   “装什么装。”人群中一位神色阴鸷的中年男人冷嗤道:“都是从地狱里出来的人,你会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男人的脸侧有一道斜贯眼角的伤口,映衬得他的神色越加狰狞可怖,原本循声看去的人有几个都不约而同地收回了视线。   在这一刻,众人的神色被清晰分割,有人震惊错愕不知所措,也有人心怀鬼胎地垂下视线。   连阙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走到人群后的角落,环视着四周的环境。   “什么意思?”那位年纪不大的女孩下意识收回手,颤颤巍巍地问道。   “这里是十九狱。”一位妆容精致的高挑女人解释道。   十九狱。   连阙环视着四周的视线蓦然微凝。   尽管没有任何记忆,胸腔中的心跳也因为这句话而剧烈起伏着,他停下暗自打量的动作,将视线落向讲话的女人。   女人的话罢,众人的面色变得越加苍白,她却恍若未见地继续解释道:   “不是什么流传很广的十九层地狱,但是也差不太多。它是曾经的地狱之主弄出来的东西,为了连通地狱与人间,每隔百年的逢魔时刻就会重新开启,通过十八层可以重新回到人间,通过十九层可以换取一个愿望,当然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可以获得统治地狱的力量。”   “什、什么意思?”最初说话的漂亮少年紧张的再次问道:“地、地狱?我才刚参加完高考、升上大一,怎、怎么会……”   红唇女人挑了挑眉,玩味地笑道:“都说是前地狱之主了,他当初弄出来了这么个东西,非但没有什么作用,反而把一些在这个时间点失去意识、重症昏迷或是其他陷入假死的人也拉了进来。”   “将没死的人拉进地狱?”一位被牵连的栗发青年怒道:“这种人怎么配做地狱之主?”   “很可惜。”红唇女人意味深长道:“他不是人,而是为了管辖地狱而诞生的原生之神。”   栗发青年似因自己的遭遇恼火,又低声怒骂了几句。   “进了鬼门关,就等同于认定了十九狱的规则。”表情阴鸷的男人不屑地说道。   他的视线让年纪不大的女孩额间溢出了冷汗,下意识向后瑟缩了一下。   “怕什么?”男人冷嗤道:“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鬼,包括你自己。”   “……”女孩的面色更加苍白:“我、我不是,我怎么会死……”   “你们都是被卷进来的?”红唇女人善意地挑起唇角:“进了十九狱以后,所有人的手腕上都会有代表危险和攻击性的编号,就在手腕上。它不仅是代表攻击性的字母编号,更是制约能力平衡的法则,有了它所有灵体都会至少在副本里和人类无异,所以你也不需要害怕。”   “通过所有人的评估等级可以大致估算出副本难度。”她说着笑着看向女孩和刚刚说话的少年:“让我看看你们的编号?”   女孩闻言看向自己的手腕,顺从地展示给她看。只见在她的手腕内侧,是藏匿隐蔽、不仔细看并不能看清的字母“F”。   众人见此纷纷看向自己的手腕,连阙却将紧锁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   他没有如同身边的人一样看向手腕,反而下意识将手腕向后背去。这样的动作几乎来源于本能,如同对危险的嗅觉一般让他戒备地做出了相反的反应。   红唇女人笑着向女孩点了点头,又转而看向一侧的少年。   娃娃脸的漂亮少年见女人向自己看过来,也如同女孩一般抬起自己的手腕……   “够了。”那位面色阴鸷的男人忽然开口,打断了少年的动作:“能到这里的除了被牵扯进来的人哪个都不是善茬,能在地狱里生存靠的就是吞噬其他人的灵魂,不然你以为这里为什么是地狱?”   他的话让刚刚展示了手腕上字母的女孩瞬间面色一白。   少年也急忙收回了手腕,一时间众人纷纷神色戒备地重新打量起了那个看似善意的红唇女人。   女人没什么被打断的恼怒,相反她的唇边依旧是得体的笑意:“那就预祝大家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刚刚说每隔百年这里就会开一次门,那上一次……上一次有多少人成功离开?”   女人的笑容淡去,她的沉默让众人心中恐惧更甚,就在这一片死寂中,一道声音打破了寂静——   “无人生还。”   带着一丝久未言语后低沉沙哑的嗓音将这几个字送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众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视线尽头正是从抵达这里后就一直隐于人群后的连阙。   静立在山间的公馆被夏日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宁静的光晕,沁入鼻息的是醉人的玫瑰花香,这一切都如同话本的描述一般美好。但随着众人交谈停止,四周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夏日的蝉鸣,亦没有飞鸟的轻啼。   在这片生机勃勃之下,像是蕴藏着某种挥之不去的死气,亦如已经消散在空气间那令人通体生寒的四个字。   无人生还。   连阙垂下眸,他的眼底虽然没什么多余的色彩,心下却因无意识的开口而愈加疑惑丛生。   他明明是没有记忆的,为什么会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   甚至因为这句无意识的话,埋藏于胸腔中的血液也似在此刻躁动而起,他似听到了耳畔传来撼动天地的凄厉哀嚎,看到了无数灵魂在深渊中无望的挣扎。   连阙紧紧闭上了眼睛。   那些画面才终于渐渐从他的脑海中消散,鼻息间的血腥气也逐渐被浓郁的玫瑰花香取代。   “也、也不一定吧。”长相漂亮的男孩下意识搓了搓手臂,他打量着四周如童话世界一般的花海:“这里可一点也不像地狱……”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即将沉入地平线,有人踉踉跄跄地走进公馆围院。   那人的身上还带着些许杂草与灰尘,一看便知是在路上不小心摔得不轻。他骂骂咧咧地走进公馆围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该死的花!到处都是!如果不是这些花拦路我……”   他说着不小心脚下一绊,就这样径直扑倒在地上。   连阙对这人的感官不太好,正打算收回目光,视线却突然定格在他脚踝处错综杂乱的藤蔓上。   在昏暗下来的光线中,他似乎看到那人脚下的藤蔓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那人踢开脚下的藤蔓,又似撒气一般狠狠地踩了一脚,起身向众人走来:“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他这一跤摔得不轻,短裤下的小腿被划出了几道细口,手臂与颈侧也有丝丝血珠渗出。他却满不在意地走向众人。   “怎么没人说话,都是哑巴?”   夜色悄然而至,最后一缕阳光即将消散在地平线之上。   片刻之前的地狱中,逢魔之时地狱之门大开的场景在此刻清晰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   众人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尽管他们并未注意到玫瑰的异常,但此刻逆着最后一缕阳光向他们走近的人依旧带着阴森可怖的气息。   连阙戒备地打量着四周的玫瑰花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他们后退的动作惹得男人不悦,那男人撸起袖子便再次怒道:“你们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道漆黑如夜色一般的尖刺径直刺穿了他腿侧的皮肤,竟正是自他被划破的伤口钻出。   男人不可置信地低头去看,可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另一根尖刺已然冲破了他的喉咙!   他的身体如断线的木偶一般瘫跪在地上,如同吊着最后一口气般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众人。这一刻,他宛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向众人伸出手。   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这里入了夜便像是再没有安全之地,四周的花海在静谧中也似在疯长。   所有人不约而同向后退去,但那人的手刚刚伸出,便有荆刺自伤口处冲破手臂的表皮钻出,那些荆刺如寄生的藤蔓一般缠绕过他前伸的手臂、躯干甚至头颅。   它们并非来自四周,而是如同将他当做养料与土壤,蚕食过他的血肉又贪婪地破土,将寄生的载体彻底吞噬。   四周都是在夜风中妖异舞动的花与藤,人们惊恐的靠在公馆的墙边在这片狭小的空间紧贴着墙壁,唯恐触碰到那些如有生命一般伸展的黑蔓。   夜色更深,跪倒在花田边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如风箱般粗糙的哀鸣便被身上的藤蔓拖向身后的花海。   那些原本向众人探来的藤蔓如同找到了更具吸引力的东西,竟同时转而向那人被拖走的方向涌去。   黑夜带着无声的静默,只剩下藤条蠕动的淅索声响,和令人几欲作呕的撕扯吞咽声。   这样的声音并未持续多久,四周便重归一片寂静。   在这片死寂中,忽然传来一道苍老而浑浊的声音——   “人都到齐了?” 第2章 玫瑰公馆   众人闻言只觉背脊一寒,回过头才见一位瘦得仿若只剩下骨架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既然来了,就请进吧。”   他像是没察觉这些人惊异的目光,侧身让出身后半掩的门,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这张因年迈而沟壑纵横的脸在此刻显得越发可怖。   他身后那扇半掩的门在黑暗中传出阵阵森寒,一如他所带来的诡异。   众人同时定在原地,谁也没有率先进门。   在这样的僵持中,一道修长的身影拨开人群走到了老管家面前,他的目光未在老管家的身上停留半分,径直推开那扇半掩的门走了进去。   微弱的光这才自门内透出。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随着那道苍白瘦削得略显病态的身影看向来人,那人的外貌极为出挑,五官的每一分都恰到好处,有着介于少年与成熟男性之间的英俊轮廓。   就是这样一个人,刚刚说出了那样毛骨悚然的话。   公馆内灯光昏暗,散发着阵阵腐朽潮湿的气息,暗红色的家具似年代久远,依稀带着岁月的痕迹。   大厅连接的楼梯处,是一张巨大的肖像油画。   画中的男人身着黑色西装,他的背挺得笔直仿佛是最精致尊贵的绅士,微微扬起的下颚也彰显着他主人的姿态。   他坐在暗红色玫瑰盛开的扶椅上,在他膝侧的是一位年纪不大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女孩安静站在扶椅边,陈旧画布中两人的脸孔已然辨识不清,在这样的氛围中竟显出了一丝阴森可怖的气息。   连阙凝视着这张肖像画。   这里的一切都似带着莫名的熟悉感,自进入公馆后,他就似乎察觉到了某种来自暗处隐匿的注视。   这样的注视让他潜藏在血液中的危机感紧绷到了极致,可当他立于这幅画前,那种感觉却并没有因此而加深。   或许是未知的房间终究打败了已知的诡异,在他身后,一位抱着孩子的女人跟了进来,众人见此才咬着牙逐一走进公馆。   他们打量着面前宏伟却显得有些陈旧的房间,木雕精致的日历上纸页泛黄,时间已是七月的末尾。栗子头的青年环视四周,小声疑惑道:“这里的装修怎么像两个世纪前……”   他的话未说完,房间内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青年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面色煞白的闭了嘴。   “欢迎来到玫瑰公馆,你们是主人请来的尊贵客人,也是玫瑰公馆第一批入住的贵宾。公馆的一层和二层分别有六个房间可以入住,大家每两人一间房间。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希望大家可以享受美好的假期。”   “一层没有挂门牌号的是主人的房间,他不喜欢被人打扰,大家在居住期间不要去打扰他。另外主人很珍惜他的玫瑰……希望大家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不要擅动那些玫瑰。”   管家将钥匙放在了众人面前的茶几上,苍老的唇角咧开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现在你们只剩下二十一个人,看来今晚要有人独自一间房了。”   管家放下钥匙后深鞠了一躬便走进一侧的房间内,众人的面色瞬间精彩各异,经过了刚刚惊悚的一幕,人们不再怀疑这里的真实性,有人甚至已经就近询问身边的人要不要跟自己拼房。   长相漂亮无害的娃娃脸少年自然受到了多人的邀请,他似因刚刚受了不小的惊吓,目光在几个前来询问的人面上扫了一圈又转而看向连阙。   “单独房间可能会不安全,我可以跟你拼住吗?”   连阙闻言收回巡视四周的目光,他对其余几人神色不善的视线恍若未绝,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只静静注视着开口询问的人。   “我叫沈逆。”见他未答话,娃娃脸的漂亮少年再次补充道。   连阙的长相极为出挑,是与娃娃脸亲和的漂亮截然不同、带着肆意攻击性的俊美,沉默时更是带着令人生寒的冷冽,再加之他刚刚的话让众人不由心生畏惧,一时间竟只有沈逆来询问他要不要同住。   连阙却并不想与这个人同住。尽管面前的人长相无害,又始终在人前表露出示弱的模样,但在他的身上却有一种让连阙觉得并不舒服的感觉。   “你怎么确定拼到的人就是安全的?”   连阙停下动作抬眸看向沈逆,语气间还带着漫不经心的懒散,身上的锐气也似被这份散漫冲淡了几分。   但说出的话却是显而易见的拒绝。   在他们身边的几人也因连阙的话再次陷入了沉思,即便他们找到了拼住的人,就真的是安全的?   沈逆像是没有察觉连阙的话中之意,再次染上了恐惧的目光如小鹿一般环视着四周,他瞥过之前无意间说话暴露了自己的栗发青年,若有所感地提议道:   “要不咱们就对暗号吧——”   “在地狱里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他们死后外面科技的发展,既然都不愿意展示自己的编号,咱们每个人说一个当代的事情,证明谁是被卷进来的人吧。”   他的话罢,有几人觉得可行,便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我记得星历1773年光脑重新发行。”   “星历1781年人类基地第一台治、治疗仓面世?”   “7月7日被人类基地定为幸存者纪念日,缅怀人类成功攻克末世进入幸存者基地时代。”   “我们进入这里的时间……刚好是星历1799年12月31日。”   “我想说的怎么都被你们说了。”沈逆撇了撇嘴:“光脑两次发行一次是星历1511年,第二次才是1773年。”   ……   连阙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他的视线自说话的几人面上扫过又落回身侧的两人身上。他对这些人提出的奇怪词汇没有半分记忆,只依稀通过他们的话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模糊的轮廓。   如果被问起,他亦无法答出任何足以应付的词句。   尽管连阙对和人拼住没什么兴趣,他同样不想被划分到需要防备的一组处处受限。   但在此刻,比起这件事,还有另一件事情更为让他在意。   这样的问题有人积极作答也有人转头避过,不多时众人便自发分成两组,几番对答后有人顺势将视线落向连阙。   连阙像是没有注意到大家刚刚在对什么暗号,只侧过头安静地打量着身侧正安抚轻拍着怀中熟睡孩子的女人。   “我们在分房间,要不要加入我们?”   众人对于连阙已然产生了怀疑,此刻询问的目光更是带着试探。   连阙的视线在房间内众人身上环视了一圈,靠在沙发上,懒散的目光因眼底的戏谑染上了一丝痞气:   “他刚刚说我们有二十一个人?”   当大家回味过来他说了什么,却再次齐齐白了脸色。   众人慌乱的视线逐一扫过房间内的人,一阵寒意瞬间直窜到了头顶——   “我、我们这里,明明有二十二个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自觉跟身边的人拉开了距离,就连刚刚凑在一起说好拼住的人也似不经意的各退了半步。   大厅内刚刚熙攘的众人此刻却噤若寒蝉,无人再想起前一刻他们问了什么。   众人满是忌惮地环顾着四周,在这样的时刻无法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   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唯有连阙半靠在沙发上,神色懒倦而不经意地瞥过身侧抱孩子的女人。   “问题应该在我。”   在这片寂静中,一道温柔的女声打破了这片死寂,众人闻言齐齐转头看向声源处,只见说话的正是抱着孩子的那位年轻女人。   “我的女儿身体不好,我没有将她带入十九狱,但是将她一个人放在外面我也不放心,所以用了禁术将她留在身边,这样副本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如果我死了……她也会因为禁术解除回到原来的地方。”   她说罢看向身侧的连阙,目光似歉疚般微微颔首。   这样的解释大多数人并不知是真是假,新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红唇女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抱着幼童的女人,似乎也在辨识着她话的真伪。   良久,她收回目光:“是有这种可能。”   虽然现下的情况众人间不存在多少信任感,但这位红唇女人挑明了自己老人的身份又为大家介绍了规则,既然她这样说众人还是稍稍放下心来。   众人刚松了口气,便听她又道:“不过这不是更加说明你和我一样,不是被卷入的人……而是自愿进入这里的。”   一时间众人的面色再次不安起来。   他们作为十九狱的误入者,与他们一同进入这里的却是常年混迹在地狱的恶灵。这些恶灵披着人皮,却不知皮下究竟是怎样的面孔。   沈逆见没有人再说话便宽慰道:“既然大家都是刚到这里,这个‘副本’应该难度不会太高,至少在玩游戏的时候初始关卡都不会太难。”   “这怎么能跟游戏比呢。”人群中有了不赞同的声音。   沈逆捡起钥匙,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好吧,不管怎么说,那位管家现在不在,咱们就自己去转转再决定房间安排?”   率先报出姓名且长相无害的沈逆有着莫名的亲和力,众人便由他带着走过公馆的一二层。   一二层分别有六间标示房间号的卧室,主人将自己的房间设在了一层,所以路过二层相对应的房间时,众人不约而同地远离了门边。   连阙站在众人最后,当大家来到二层走廊时,他的视线在二层的几个房间门上稍顿,这几个房间……   走在最前面的沈逆停下脚步。   “现在房间都看完了,大家可以选择房间和室友了。”   经过了刚刚的一幕,众人都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   大家踌躇之间,最后对过时间暗号的几名新人两两搭伴、沉默的老人各自组队,沈逆作为最镇定的新人被几个新人问起,他的视线却再次瞥过一旁始终站在角落连挑选室友都未参与的连阙。   连阙正站在楼梯转角,隔着如血色一般暗红陈旧的木质楼梯打量着那张巨大的肖像画,他的视线落向陈旧画框的角落。在昏暗的灯光下,木质画框的侧角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刻痕。   “你刚刚是不是没对时间?”   一道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沉默,大家这才想起刚刚被忽然岔开的话题,将视线重新聚焦在连阙身上。   连阙闻言回过头看向正含笑望向自己的沈逆,这张无害而懵懂的面孔下是同样善意又不经意的询问。   就这样将他刻意岔开的话题重新引了回来。   连阙目光审视地扫过面前的少年,只一眼便重新恢复了散漫:“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的话让众人的目光再次变得戒备,两方阵营的割裂也越发明显。   几位表明身份的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室友,犹豫的就只剩下几名被卷入的新人,他这样的话就等于自爆了非新人的身份,明明是这样会让他陷入被动的话,在他说起来却似无足轻重。   “抱歉。”   经过两次询问,沈逆似乎真的很想和连阙同住,可他的神色几经挣扎最后还是遗憾歉疚地垂下了头。   他的目光落在几名想与他同住的人身上,原本的选择被打乱,最后艰难地站到了那位栗子头青年身边。   栗子头青年显然对他的举动十分意外,毕竟他刚刚一句话就暴露了自己的生存年代实在不怎么明智,相反沈逆的提议也为他的过失找到了补救,此刻提出和他同住更是让他神色激动而感激。   在沈逆做出选择后,原本想与他拼住的人也迅速找到了临时室友。   不多时,在场众人两两成组取了钥匙,最后只剩下被众人窥探过手腕字母的女孩、带着孩子的母亲以及站在一旁的连阙。   年纪不大的女孩看向身侧同样的新人,求助的目光却被人刻意避开。   此刻只剩下三个人——在第一晚,谁也不知道单独房间的人会是怎样的下场。   年轻的女孩偷偷看向连阙,脸颊快速涨红:“也不一定单独房间的人就会出事吧?”   她的目光紧张地落向身侧,像是想从这些人身上找到赞同与肯定,但回应她的自然是众人或冷淡或嗤笑的目光,就连这些人随后看向连阙时也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她的面色不由变得煞白,正待再说什么,却见站在角落对这样筛选过程未置一语的男人沉默越过众人走到沈逆面前。   连阙垂眸的视线瞥过沈逆手中余下三个房间的钥匙,抬起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神色平静,即便是面对这样的“孤立”也未有半分被现况与周遭目光干预的慌乱。   “两层分别有六个房间,现在余下三个房间,我们三个人选择房间以后还会空出一个房间。”   连阙的神色散漫,语气间还带着未消的困倦,如同只是在商量睡觉的房间。   可他下一句话问出的却是:“两层房间都有对应的编号,如果其中一个房间空了,对应楼层相同编号的房间不会出现问题?”   “相同编号”在他的发音间被咬得稍重,提出的疑问更是让几名新人后知后觉地看向沈逆手中剩余的钥匙编号。   众人这才发现二层的房间较为宽敞,所以两层排列相同数字编号的房间并非完全重合。   公馆内象征一层的A层和象征二层的B层虽然都有对应编号一到六的房间,布局却并不相同。   就如他们身侧二层平整的墙壁,在一层相同的位置上却是A3号房间的大门。   这样的布局反而让二层的B3号房间刚好处于公馆主人的房间上方。   剩余的三间房间分别是二层走廊尽头的B6房间、公馆主人房间对面的A4号房间和众人面前的B3号房间。   此刻拿到这三个房间对应楼层相同房间号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别这么丧气。”沈逆笑意温和而鼓励:“他说的只是假设,刚刚管家不是没说对应房间的事,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   但连阙的话一出,不安的种子还是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无声蔓延开来。   B4和A3房间的人都是对过暗号的新人,他们刚刚因自己逃过一劫松懈的神态骤然紧绷,四人都死死盯着钥匙。   忽然,A3两位男生中一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几名地狱中生存已久的老人。   “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包括一层A6房间的两名老人:“你们早就猜到大家会避开那两个房间,所以才都没有挑那两个房间的对应房间是吗?!”   他指向的正是他们两组新人对应与公馆主人房间有所关联的两串房间钥匙。   回答他的自然是那些被划分为老人的冷淡目光和新人们更加惨白的面色。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你们这不就是要用别人的命来试规则?”   他的室友却冷静得多,那个男生年纪稍长,按住了他的肩膀。   挑明了这一切的男孩崩溃大哭起来,B4房间的两位中年男人更是开始痛骂着要求与其他人换房间。   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连阙在这片混乱中凝视着沈逆的眼睛。   沈逆晃了晃手中的钥匙,眼尾带着对即将犯下错误的开脱和安抚:“无论A3还是B4,谁又能知道其他房间就是安全的呢……不是吗?”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连阙会取走B6的钥匙并拉上那名不存在危险性的女孩来保证房间人数的平衡。   连阙抬起手伸向那三串钥匙。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喧闹的走廊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连阙收回目光,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自沈逆手中取走了A4房间的钥匙——那把所有人眼中象征死亡的钥匙。   “疯子!”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咒了一声,他们看着那道不羁离开的背影都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连阙却对这些目光恍若未觉,一个人穿过众人径直走下陈旧的楼梯,甚至没有看已经被众人既定为他室友的女孩一眼。   ……   公馆虽然陈旧却可见主人布置时的用心,房间内的装修风格统一而带着温馨沉静的气息,每个房间内都配有独立浴室。   回到房间后小憩了一会,待那些恼人的困意稍退,连阙来到浴室就着冷水将面上的睡意冲散。   他站在浴室镜前,安静地打量着镜中的人。   清凉的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让他神经的困顿稍稍缓解。   他像是一个沉睡了很久的人在非既定的时间内被吵醒,身体的一切机能都在运转中带着重启初始的锈迹。   他随意拂去面上的水迹,那双手素白得犹如初生,不带一丝薄茧。他的动作稍滞,视线瞥过如机械代码一般在手腕内侧的字母印记。   SSS。   连阙轻嗤了一声便将目光收回,似对这样的评估等级和它所赋予的副本难度并没有多少在意。   他并不在意旁人会对他做出怎样的判定,这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串无意义的数字。   但是,连阙回想起这个副本所带来的熟悉感,他刚刚进入副本时无意识说出的话和那些零碎的片段——   或许越靠近副本的谜底,就会离真相和他缺失的记忆越近。   忽然,卫生间的灯如故障一般发出“滋滋”刺耳的响声,连阙戒备地抬起头打量着四周。   黑夜如同童话的谢幕,在室内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时间已悄然走近凌晨十二点。   十一点四十三分。   连阙打开洗手台下的柜门,在泛着腥臭味的水管后找到了一个生锈的扳手。他皱眉不无嫌弃地扯过纸巾,就着闪烁的灯光将扳手的表面擦拭干净。   在闪烁诡秘的灯影中,似有什么隐于黑暗,来自黑暗的窥探并未让他的动作停滞半分。   十一点四十七分。   他拉开门走进卧室靠坐在床边,随着面上清凉渐退睡意再次袭来,他微垂下眼睑在假寐间静听着房间内的响动。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时间一点点向着十二点走去。   黑暗伴着阵阵凉意攀上床沿,似有什么敲击着空荡的管道,伴着“滴答——滴答——”突兀的滴水声自浴室中传来。   腐败腥臭的味道夹杂着潮湿之气,似乎有什么正站在房间内几步远的地方注视着他。   连阙没有睁开眼睛。   直到陈旧的地板发出微不可闻的吱呀声,有什么东西无声地靠近床边,他立于床边片刻像是在确认床上的人是否陷入沉睡,随后轻轻俯身——   连阙蓦地睁开双眼,手中的扳手未有片刻迟疑地挥破虚空直冲来人的面门而去!   锈迹未脱的扳手堪堪擦着那道黑影的面门而过,来人向后倾身险险避开了这一击,连阙的第二次攻击已然再次冲向那人的头顶。   连阙的动作迅速而狠厉,已然没有丝毫先前的散漫,困意顿散的双眸在黑夜中如同最迅捷的捕食者。   但还是太慢了。   这样的想法让连阙不禁咬紧了牙关,再次蓄力向那人砸去。   对面的人却像是将一切反应动作都刻画入骨髓,战斗如同时刻游走于血脉中的本能。   奇怪的是那人似乎只是想限制连阙的动作,在黑暗中一次次避开了他的攻击,两人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一时间竟打得难分胜负。   几个瞬息的动作就消耗了他过多的精力,他能明显感知到自己的动作已经开始因体力透支而变得迟缓,呼吸也在不自觉中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就在这时,原本空寂的走廊内传来轻快却诡异的蹦跳声。   怎么会有两个?   连阙正凝神细听,眼前的人却以退为进接下了他的一击,顺势将他按在床边,单手桎梏住他欲挣脱的动作后掩住了他的声息。   连阙与身上的人陷入片刻的僵持。   门外的声音如同最天真烂漫的孩童,但蹦跳声中却带着诡异的坚硬物撞击地面后令人牙酸的拖行声,像是顽皮的孩童只剩下了一只脚,却无知无觉地拖行前进。   空荡的走廊内回荡着银铃一般雀跃的孩童笑声,那声音忽近忽远,在回荡间像是下一秒便会近至耳畔。   终于,那稚嫩如银铃一般、却在黑暗中显得尤为阴森可怖的笑声就停在他们的门前—— 第3章 玫瑰公馆   女童刺耳的笑声在夜幕中显得更加阴森诡异,床上僵持的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紧闭的房门。   一墙之隔,她就站在门外。   在片刻的沉寂后,门外传来了潮湿生锈的门锁被轻微拧动的细碎声响,阴冷的气息骤然无孔不入地钻入房间。   连阙眼前一片黑暗,因为刚刚的缠斗,此刻被压制的他脱力般大口喘息着,被薄汗洇湿的上衣紧贴在身上,让他不由得在心下低咒了一声。   就在这时房间外的笑声骤然停止,那扇阻隔的门就在下一秒“嘭”地大敞开来。   借着门外惨淡的月光,连阙的眼睛终于可以视物,只见在大敞的房门外,一位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女童正目光一瞬不眨地看向屋内两人。   她原本的双马尾松松垮垮的耷拉着,一双杏眼空洞泛白,有暗红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   她的身体残破得如同一个缝补不细的布娃娃,肢体各处都透露着诡异的弧度,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关节流下,将她身上的那件连衣裙也染得斑驳可怖。   就像是粗心的工匠,没有认真将娃娃缝好。   她的左脚上穿着黑色的小皮鞋,但在右腿下原本脚的位置却只剩空荡裙摆下的半截小腿,可见刚刚那令人牙酸的拖行声就是来自这处断骨与地板的摩擦。   连阙瞥了一眼门口的女童便将目光收回。   自己果然没猜错,恶灵的模样多少会与死因相关,身体缺失的部分更可能会是解开谜团的关键。在确定女童没有脚之后他才回过头,将视线重新落向身上的男人。   “这么巧?”   连阙就着僵持的动作斜靠在床边,即便是这样也未有半分受困的窘迫,声音反而夹带着嘲弄的戏谑:“都是来杀我的?你们是想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模样骇人的女童像是也没有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呆呆站在门外。   男人的动作明显一僵,卧室昏暗的光线让连阙只能捕捉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和微薄的唇形,那人似乎因为他的话稍稍拉开了些许距离。   连阙无心去猜他动作的意味,即便他在进入公馆后便猜到了在暗处的人应该不止一个,但两个同时撞上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此刻对他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趁着对方动作停滞的一瞬顺势而起,用最大的力气踢在那人的腰腹处,将人重重的踢撞在一侧的红木桌边。   他终于得到暂时喘息的时间,趁着那人自红木桌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也自床边翻身站起。   就在这时,他的衣角却被什么东西扯紧。   连阙低下头,见刚刚还站在门外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脚边,正仰着头拉住他的衣角,见他低头唇边便裂开了一道骇人的弧度。   桌边的男人在此刻也已重新站起身,向他走来。   连阙的视线重新戒备地定在那人身上,他伸出手按住小女孩的发顶,似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你先去自己玩一会。”   他说罢抄起被扔在一旁的扳手重新向那道黑影挥去。   “……”   小女孩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再次打作一团。   丝毫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你们……”她的表情渐渐从茫然转为愤怒:“有没有听我说话?这里是我的家!”   连阙的视线扫过握紧扳手的手。   虽然体能的流失让他渐渐显露疲态,握紧武器的手却异常的稳。方才在浴室的时候他有仔细检查过,他的手未生一丝薄茧,并不像曾握过武器。   这具身体却有着对于战斗本能的身体记忆,只是碍于体能太差,导致他的行动受到极大限制。   “你说。”   “不可以一个人睡觉……”   “为什么不可以?”连阙凝视着眼前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一边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能一个人睡觉,必须是两个人,如果一个人睡就会、就会……”   女童咬着牙,可她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缘由。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是了,在这样的时候哪里有人会在意这些东西?!   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没再动作,连阙未敢有半分松懈地与他隔空僵持着,他有一种直觉,眼前的这个男人要比身侧的女童危险得多。   而身边的女童明显还在挣扎思考,连阙的余光瞥见她思考未果,竟开始用力撕扯起自己的头发。   她的头发稀疏,块块掉落尚未结痂的伤口还渗着殷红。   尽管他不想与女童过多周旋,但为了摆脱眼前的困局,他还是皱了皱眉:“不可以一个人睡?”   “对。”   女童终于停下了动作,抬起头重新看向连阙时面上的暴躁已退,那一双杏眼在此刻的阴暗中定定地望向连阙。   她重新抬起手,满含恶意地伸向面前的男人。   “可是——”   谁知眼前的男人却回过头,终于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她身上:“在你来之前,这个房间难道不是两个人?”   女童的笑意僵在唇角,她惊愕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这番反复之后,她像是终于确定了房间的人数。   “可是……怎么会……”   自刚刚开始,房间的另一位不速之客就隐匿在角落,他像是最擅长这样隐藏自己,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杀意或敌意,却让连阙片刻也不敢松懈。   连阙目光戒备地锁在男人身上,说出的话却是:“我们是一起的。”   “可是你们两个刚刚在打架。”女童抬起稚气未脱的脸,再次坚持道。   连阙急于摆脱女童,也未顾及当事人在场便笃定道:“这是大人增进感情的方式。”   女童似乎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问题,她茫然呆立半晌,也没消化连阙说的话。眼前僵持的两人显然也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摆明了就是一副送客的姿态。   在这一点上竟出奇的一致。   连阙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冷静,至少他清楚此刻的自己是无法与眼前的男人以武力抗衡的,如果再加上这个女童,那几乎就是希望全无。   他这样的话也是在试探两人之间是否存在联系,却不想女童似被这件事绕了进来,她呆呆地在一旁掰着手指数了几次,最终似情绪再次崩溃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连阙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这样钻了空子。   随着女童的离开,房间的森冷与黑暗也似在一点点褪去,连阙松了口气,神色却依旧戒备地看向那随着黑暗褪一点点出现在月光下的男人。   “说说,和刚刚的小女孩有什么关系?”   对方却并未回答,半张隐在黑暗中的脸让连阙辨不清神色。   就在连阙心中的疑惑更甚,上前一步想看清这一切时,那道身影就如同烟沙一般消散在被月光重新铺满的房间。   连阙微皱起眉,他竟觉得消失在眼前的人也有些莫名的熟悉。   走廊外已经没有了响动,他尝试轻轻拧动门把手,眼前的门却如同最坚固的囚笼不动半分。所以……过了十二点,他们每个人都会被限制在选定的房间,无法再出门?   女童虽然不甘心可还是离开了,那就说明他们说的副本规则没错,这些副本中的人也会受到规则的限制。   女童是这间房子主人的女儿,刚刚那个明显与油画中男人年龄不符的人又是谁。他与女童并不认识,刚刚的交手中也没有杀意,相反只是对他攻击处于防御的反桎。   所以他……究竟是谁。   夜晚的公馆寂静无声,就像刚刚无人来过,一切不过都是他的一场梦罢了。   连阙重新坐回床上。   困意再次袭来,他静听了片刻,隔壁房间也未传来什么奇怪的声响,连阙稍稍放松下来,在良久的沉寂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清晨,众人起床后三三两两来到餐厅,他们大多都顶着黑眼圈显然这一夜休息得并不好。随着餐厅的人渐渐多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环视着身边的人。   果然,在场的人中并没有昨天那个单独居住的男人。   这似乎是大家早就猜到的结局。   “所以……”想起昨日男人的惨状,栗发青年的声音带着颤抖:“单独房间的人真的会……”   在场的人面色各异,昨日三人中的小姑娘神色越加愧疚不安。   “你的室友怎么不在?”红唇女人环视四周,对着女孩问道。   “小宁发烧了,菲姐留在楼上照顾小宁了。”   众人略一思索便知道菲姐是那个带孩子的女人,小宁则是她身体不好的女儿。   沈逆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得攥紧了衣袖,双眸似因惊惧而隐隐泛起水光:“A3房间的人也没来?”   经他提醒,众人这才发现一层A3的两个人都没有到餐厅。   “会不会是起晚了?”有人搓了搓手臂:“你住在A1,有没有听到隔壁有什么声音?”   沈逆摇了摇头,紧张而恐惧地攥紧了双手。   他的样子脆弱而无助,有几个新人壮着胆子提议道:“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   就在几人打算一同去A3房间看看时,餐厅外依稀传来一阵清浅而散漫的脚步声,众人闻声不觉间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当那脚步声的主人走进餐厅,所有人都惊得重新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怎么是你?!”   “你怎么没……”   走进餐厅的人神色懒散,面容间满是饱睡后的餍足,与餐厅内众人的黑眼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是刚刚还被定论已经死亡的连阙。   众人的话说了一半似也觉得这样说有欠妥当,来人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屋内的异样径直走进餐厅,寻了个空位落座。   餐桌上每个人的面前都是新烤好的面包和香浓的咖啡,昨晚大家都睡得不太好,此刻都庆幸地依靠着面前的咖啡续命。   长桌中间放置着一个精致的水晶餐盘,餐盘中盛放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连阙对这些咖啡没有多大兴趣,倒是随手抓了一把水果糖揣在了口袋中。   原本冷眼看着这一切的老人们也绷不住面色,齐齐将震惊的目光落向淡然落座的人。昨天那样清晰的死亡条件,他竟然没有受伤反而肆无忌惮地安睡了整晚。   沈逆不可置信般的眨了眨眼睛,这才确认了这个他们都以为会死的人此刻正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   “那我、我们还要不要去A3……”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近,一名顶着黑眼圈面色极差的人走进了餐厅。   正是昨天与众人发生争执A3房间的那位新人。   “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跟你一起住的那个人呢?”   此刻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却依旧压着恼意不悦道:“关你什么事!”   在场的众人都看出连阙或许是因为起晚来迟,这个人明显是发现了什么却不愿与众人分享。   坐在长桌角落表情阴鸷的中年男人冷嗤道:“你如果发现了什么就不要藏着,不然你们以为仅凭你们两个新人就能得到所有信息?还是觉得昨晚没有死人,你们就安全了?”   “你们猜到A3会有危险的时候难道就告诉我们了?”   “你们现在不是好好的?”   “好好的?我们差点就……”   他的话未说完,便似想起什么将话咽了回去:“没什么,他就是昨天睡得晚,今天没起来。”   餐桌上的气氛因他未说完的话再次变得诡异,大家都沉默地低头吃着饭。   室内带着淡淡玫瑰味的咖啡香气柔和而纯美,连阙安静吃着面包,他的视线瞥过咖啡杯中被浸湿的花瓣微微蹙起眉,对这些咖啡显然提不起什么兴趣。无论是昨晚还是今天早上他都没有听到隔壁有什么奇怪的响动,如果隔壁的两人当真被什么东西找上过,也不像是昨晚的女童。   连阙正暗自沉吟间,餐厅外再次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渐近一位身着精致黑色西装的男人昂首走进餐厅。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径直走到主位前,才终于将视线落向长桌上的众人。   “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是玫瑰公馆的主人文森瑞,很荣幸可以邀请你们来做玫瑰公馆入住的客人。”他绅士的微微颔首:“昨天没能亲自迎接,今天我将会带大家参观,希望你们可以在这里度过难忘的几天。”   他的笑容得体,与楼梯处肖像油画中的森冷天差地别,但众人还是一眼便看出这就是那幅油画中的中年男人,也就是这间公馆的主人。   如今天气正好,窗外是沐浴在晨光中的玫瑰花海,室内是飘香的西式早餐。   一切随着室内浓香的咖啡逐渐安宁下来,平和而美好得就像他们只是误入了这间花园,有人试探着问道:   “我们是怎么来这里的?您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   “你们是赢得玫瑰公馆第一批入住机会的幸运儿,是在几千名网络报名参与的用户中抽选而出的,你不记得了吗?”   文森瑞说着微眯起目光,似乎因为客人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忘记而生出了一丝不悦。   “记得的!”那人尴尬地扯起一抹笑,因为紧张手中沾了果酱的面包也随之掉在桌上,他急忙将面包捡起:“只是太……太幸运了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你们是最幸运的人。”   文森瑞说罢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示意用过早饭的众人跟着他一同去参观花园。   尽管经过了昨天,众人已然对花园产生了阴影,却还是面色沉重地跟着他一同前往公馆正门。   连阙走在众人身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依旧站在门边的文森瑞,   却见他的视线正望向众人离开后的餐桌,凝视着那一小块被果酱沾染的痕迹目光中带着某种阴鸷的厌恶,那双保养得当而纤白的手更是下意识地攥紧。   管家立刻走到桌边,将那块果酱的痕迹清理干净。   连阙的目光落向管家的袖口,那里还残存着被水渍氤湿的痕迹。   似乎有所察觉,文森瑞收回视线,正对上连阙审视的目光。   随即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绅士地微微颔首。   连阙收回打量的视线,跟在众人身后一同向公馆外走去。   来到这片花海前,文森瑞的面上再次恢复了笑意:“我当然不需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只需要在这里享受美好的假期,我将会带你们参观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玫瑰园。”   “只是——”   玫瑰花海迎风摇曳,阵阵花香伴着诱人的咖啡香气将空气也染上了几分醉意。   “如果有人不遵守规则乱动东西,或是毁坏了我的玫瑰……”他的话锋一转,为难的叹息渐渐转为凌厉如刀削般的寒意:   “就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就在这时,像是为了映衬他的话般,公馆内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利哀嚎——   “啊啊啊啊!!!!”   空荡的房间内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声,站在公馆门口的众人原本因氛围平和而渐渐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金黄柔暖的阳光洒满了整间公馆,众人却只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底。   A3房间少年的面色瞬间褪尽了血色,他自然听得出那声惨叫是来自于他同住一晚的室友。   他慌忙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回身后的公馆。   一群人跟在他身后刚走进大厅,便看到那个A3号房间未来用餐的新人少年正埋着头,动作僵硬而古怪地向公馆外走去。   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连阙打量着那人怪异的走路姿势不由得眉心紧皱。   “小魏。”跑在最前面他的那位室友悬着的心这才重新放下来,快步走到他身边:“你这是要去哪?我还以为你……”   他的手刚刚搭上同伴的肩膀,忽听到一道细微穿破皮肉的声响——   他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循声向下看去,只见同伴原本光洁的手臂上突兀的被一道细微的黑色尖刺冲破。   少年愣在原地,有人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向后一拉!   在这分秒之间,连阙已然拉着人退后,神色戒备地看向来人。   被叫做小魏的少年刚刚肩膀被拍过的位置,竟赫然也划出了一根尖锐的黑刺!   仅差片刻,如果再迟一分那根尖刺便会连带着刺穿他的手背!   眼前的少年诡异可怖,刚迎上前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半步。   在众人屏息注视中,那人终于缓缓回过头,原本清秀的少年脸孔此刻已被根根尖刺戳破。   植物漆黑的尖刺在他的额头、脸颊或唇边破皮而出,双眸却再找不到任何焦距,正死气沉沉地看向众人—— 第4章 玫瑰公馆   那双浑浊的眼睛已然失去了焦距,僵硬地转头正看向同伴与连阙的方向。   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围上来询问的动作顿时转为步步后退。   他就这样如索命的厉鬼一般向着两人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他吃力地张开嘴,那些黑色的荆刺自他的舌下穿破,有更多的荆刺自他的脸颊、手臂甚至胸腔内窜出,在顷刻间他便宛如被挂在荆棘之上的破碎布偶,僵直的停止了前进的动作。   刚刚拍过他肩膀的少年吓得连连后退,原本站在他身后的连阙却未躲闪,目光直锁在那人微启的唇上。   就在前一天,这样诡异的情景还曾出现在众人面前。   暗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皮肤流下,在触及那些破皮而出的荆刺后又被贪婪吸取,大厅内已经有几名新人在后退中掩唇干呕起来。   那人却再次抬起僵硬的双腿,在摇晃间向着玫瑰园走去。   但这一次,原本追逐他而来的众人却没有跟上他的脚步,脚下都如同生根了一般僵立在原地,看着那人走进玫瑰花海。   那些路过的玫瑰花如有生命般,在他经过时若有似无地靠近,像是一群饥饿的野兽撕咬着他的皮肉。   “等、等一下!”   一个女孩踉踉跄跄地向前,像是想叫住向花海深处走去的人影。   “没用的。”连阙望着花海中那人古怪扭曲的走路姿势,默默收回了目光:“人已经死了。”   “什么……”   想叫住那人的女孩正是暴露了自身等级的小姑娘,她错愕地呆立在原地,像是依旧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眼前。   他们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不是被荆棘缠住,那些荆棘是早已在身体扎根,扯不去斩不断,破皮而出的时刻便已然带走了全部的声息。   少年体内的荆棘一点点将他吞噬,如同寄生在他身上的鬼魅,吞噬掉寄主才重新站在阳光下。   空气中那些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逐渐消散在漫天的玫瑰花香中,前一刻还沁人心脾的花香,此刻却让人惊惧得几欲作呕。   众人惊恐地看着少年的身体一点点在日光中塌陷,被周遭的花海分食而尽,直至盛开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望不到边际的花海在风中摇曳,静谧中仿佛没有过少年的经过。   “很漂亮吧。”文森瑞不知何时走到了众人身侧,声音儒雅得如同最温柔的绅士:“我带你们参观我的花园。”   目睹了同伴的惨状,众人已全然失去了参观的兴致。   没有人知道,这片望不到边际的玫瑰花海之下埋藏的到底是什么。   文森瑞却依旧像是没有注意到众人面色的苍白,他径直走到花海边界,伸出手温柔地抚过那些娇嫩欲滴的玫瑰。   他的年纪虽然已过四旬,十指却生得纤白,这些植物将体魄健康的男孩毫无还手之力地拖进花海,此刻却如同最娇嫩的花朵在文森瑞的指尖含苞欲放。   众人再次看向他的神色都充满了戒备。   似乎注意到大家对他的玫瑰避之不及,他转而恶意地笑道:“早上的玫香咖啡你们不是很喜欢?”   为了抵消困意,早餐他们每个人都喝了不少咖啡。他的话一出,花园中的众人不由得齐齐白了面色。   连阙听着他刻意的话,视线却眺过重重玫瑰花海望向更深处的地方。   漫山的玫瑰仿佛没有尽头,但经过了刚刚的一幕,在更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   文森瑞见状愉悦道:“我还打算为大家准备玫瑰鲜花饼、玫瑰果酱和玫瑰花瓣浴,不过你们也知道,我这里没什么人帮忙,管家的年纪也大了……所以我打算增加一些更有趣的活动——每日的采摘比赛。”   众人闻言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哀痛地低喃道:“我的莎莎,她最喜欢这片玫瑰园了。”   他的话让众人回过神来,无论是老人还是正努力让自己不要吐出来的新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向文森瑞。   “莎莎?”连阙挑了挑眉:“楼梯的那幅油画?”   “对。”文森瑞像是全然忘记了上一刻对众人的恶意,悲伤道:“她是我的女儿,我找不到她了。”   “你们有人见到她吗?”文森瑞说着,将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定在连阙身上。   那双眼睛带着瘆人的寒意,连阙却恍若未觉一般的直视他的目光,遗憾而散漫地答道:“没有。”   “我到处都找不到她。”文森瑞收回目光,如同所有爱孩子的父亲一般,悲痛地抱住了头:“管家说他曾在晚间的公馆内听到了她的声音,但已经很久了,我在晚间无法进入公馆。”   “如果你们看到她,请务必将她带来玫瑰园,我种下了她最爱的玫瑰,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她。”   他说罢深深叹了一口气,重新正色道:   “在每天日落之前,你们必须每人采集十朵玫瑰,管家会来收走。”   众人的面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可当他们对上文森瑞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又齐齐将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那些花显然与文森瑞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如果他们贸然反对文森瑞的话,下场便会与那两个人一样。   “我能帮室友和她的女儿交玫瑰吗?”在一片默然中,B6房间的女孩壮着胆子问道:“她的女儿生病了……”   文森瑞凝视那女孩半晌,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女孩犯了一个最低级的错误,可能即将面临文森瑞的怒火时,文森瑞却出奇地微微颔首。   “当然。”   “我也有女儿,当然能体会到这样的心情。你是个善良的姑娘,那么我们就在天黑之前每人采集十朵玫瑰,代替朋友也是可以的……”   “但是。”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微沉,语气间满含警告意味:“不要贪心,脆弱的玫瑰也是有很多刺的。”   此刻没有人会觉得玫瑰脆弱,众人看着面前在风中摇曳的花海,不觉一时无话。   文森瑞也未催促,相反他看了看时间:“大家不用着急,管家会在日落前来收花。”   说罢他便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径直走进花海。   这一次那些花朵却未像方才如嗜血的捕食者一般蜂拥而上,它们像是最普通不过的玫瑰,在经过时候亲吻文森瑞的衣角,仿佛不具有任何攻击性。   在他离开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俯身干呕起来。   “你的室友究竟去做了什么?”   时间尚早,众人都没有去采玫瑰,面上有刀疤的阴鸷男人率先将目光对准了A3房间的另一个人。   “没、没有。”那人却瞬间白了面色,目光闪躲的低下了头。   “都他妈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隐瞒什么?!”目光阴鸷的男人似再无法忍受怒意,两步上前便提起了少年的衣领:“你是想自己死了也要拉我们当垫背的?!”   “我不知道!!”少年恐惧地挣扎着:“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他没有告诉我!!他只说去公馆里四处看看!”   “好了。”人群中那位无害的小姑娘站出来,她虽然害怕却还是小声劝道:“他都说了不知道了,你就别逼他了。”   男人啐了一口,这才将少年扔在地上,愤怒地向公馆内走去。   “但是……他说这个副本不太对劲,如果副本难度是依照入本的恶灵评级,那我们之中……说不定有高评级的恶灵,而且这些玫瑰……”   他的声音让男人的脚步一顿,他回过头看向身后坐在地上后便抱紧自己双腿的少年。   “他说一百多年前,那场差一点导致人类灭亡的末世,就、就是这样动物植物变异,再后来人类也……”   “我也听说过!”人群中不知是谁接话道:“当时人类最高裁决院下令任何有变异征兆的人都不能放过,还有他们制造出的那个东西……”   此话一出,四周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老人们面色铁青,就连被卷入的新人也神色惊惧。   连阙的视线扫过众人各异的表情:“什么东西?”   众人却纷纷别开了目光,只有那位小姑娘,声音颤抖地说道:“最高裁决院是那个时代权威的代表,与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未来科研所相互制约。人类习惯了利用人工智能的大数据推演协助调查,测谎仪、行动轨迹甚至天眼,还有就是……机械改造人。那个人就是科研所和最高裁决院制造的改造人,在末世初期他为人们抵抗了灾难,是人们口中的……人形兵器。”   “不,它根本就不是人类。”   女孩的话终于让其他人有了反应,目光阴鸷的男人打断了她的话:“你们没有经历过那段时间,根本不知道它有多冷血。”   随着男人的话,众人交头接耳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什么一人围剿整座异化城,一座城怎么可能全面沦陷?!一个人能挡住一整片异化的丧尸潮,你觉得这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人类?它就是最高裁决院为了巩固统治制造出的战争机器!”   “也不是没有其他改造人,但是哪有人会像他那样……浑身上下除了脑袋哪里还像个人。哦不对,听说他有只眼睛也是换过的,改造人?我看他就是个制造战乱的机器人,说不定那些事情也跟他有关……”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那场末世,但是我也听说过,我小的时候,不听话的时候就会被念叨‘再这样裁决院的兵器就会把你抓走了’。”   连阙在胸腔中起伏的心跳中努力想捕捉眼前一闪即逝的画面,在这些人只言片语的描述中,他的脑海中竟浮现出了一些零碎的画面。   高耸紧闭的钢铁城门、望不见边际的异化丧尸潮,还有……只身一人站在围墙之外的模糊背影。   “好了。”红唇女人出声打断道:“现在重要的是找到线索。”   她的声音将连阙从零碎的画面中拉回,却只觉得头痛伴着一阵困意袭来,他强让自己保持镇定,再次审视地打量着身边的人。   众人闻言也停止了窃窃私语,原本停下脚步的阴鸷男人却重新转回身快步向公馆内走去。   “你去干什么?”   男人没好气地回道:“去A3房间看看。”   众人恍然回过神来,忙三三两两地跟了上去,再没有人留在原地,就像这里是什么吃人的地方。   连阙打量着昨日未来得及仔细观察的玫瑰园,撕开了虚假的伪装,阳光下的玫瑰园竟也显出了几分阴森可怖。玫瑰园四周安置着多处喷水装置,一同汇聚到公馆外墙边的一处蓄水桶内。   他走到蓄水桶边,桶内积水已空四壁却被打理得很干净,管家早餐时的去向和袖口的水迹也似在此刻有迹可循。   蓄水桶后有一处用来堆放东西的木桌,木桌上堆放着成堆的花盆、喷壶、锄头、锯子等杂物,木桌下也堆满了化肥,散发着阵阵刺鼻的臭气。   化肥的袋子上却积蓄着薄薄的一层灰尘。   连阙蹙眉将视线转而落在那张上下都被堆满了东西的木桌上,这张木桌与平常的木桌有些不同,具体是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   空气间的味道令人作呕,见众人都已经回到了公馆内,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不过他并没有同众人一起走进A3房间,而是站在大厅连接走廊的转角,打量着一层。   他们刚刚同公馆主人一同在一层右侧走廊的餐厅用餐,如果他经过右侧走廊就会被众人撞见,死者探访的房间一定不会在右侧。   而且……   “这里的锁怎么坏了?是你们砸的?”   “当然不是……我也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那可能是你室友弄的,他没准就是背着你偷偷打开了上锁的柜子,所以才会……”   A3号房间已经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甚至挤不进房间的人也等在门外眼巴巴向房间内看着。   连阙的视线径直眺过众人,在众人身侧下一间房间就是他的房间。而在他房间对面始终未开启的,正是属于主人文森瑞的房间。   连阙想起那位叫小魏的少年临死前的画面。   被荆棘吞噬的少年行同鬼魅,那画面光是回想就会让人牙酸反胃。   他向曾经的室友伸出手,尽管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他被怪物操控下产生的攻击行为,连阙却注意到,那时他费力地张开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话音未出他的唇舌便被荆刺穿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时他启唇的口型,倒像是在说……   W——A——N——   是碗、网……还是……晚?   连阙收回打量的目光,顺着红色的木质楼梯走向二层。   走廊与楼梯转角处的花瓶中似点缀地装饰着玫瑰,静默在角落像是失去了土壤已然没有了半分攻击性。漆黑幽暗的走廊走到尽头,他停在标有B6的房间门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不多时,房间的门被自内打开,待看清门内的人是谁,连阙微挑起眉。   “这么巧?”房间内的人似乎也未想到连阙会突然造访,那双大而明亮的眼底闪过一丝含混不清的光。   开门的人不是孩子的母亲菲姐,而是看似软弱无害的沈逆。   连阙的目光略过他看向房间内,坐在床边的女人也正向两人的方向看来。   “方便我进去坐坐吗?”   “你也是来看小宁的?”沈逆惊讶道:“原来你竟然这么热心?”   “我也没看出你会这么热心。”连阙挡开他的手臂径直走进房间。   “听说小宁病了,我来送药。”沈逆跟在他身后,未因为他的疏离恼怒,反而愉悦地问道:“你呢?”   “听说小宁病了我来看看。”   沈逆看着他两手空空的模样,不由新奇道:“真的吗?”   连阙在口袋中摸出两颗糖放在桌边,在小宁床边的椅子坐下。   “谢谢你们来看小宁。”菲姐走到一旁为两人倒水,声音中满是疲倦:“她大概是昨天受了惊吓,贸然把她带进来是我考虑不周……”   连阙的视线瞥过熟睡中女孩的被角和微露在外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掀起被角。   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手腕。   连阙抬眸望向面前少年无害的双眸和略带挑衅的视线,他停下掀开被角的动作,顺势翻过沈逆的手腕。   察觉到他的意图,沈逆惊愕地缩回手。   “……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也替小宁谢谢你们。”菲姐转身将水端给两人,感激地说道。   连阙已然为熟睡的孩子掖好了被角,动作自然地站起身:“没事就好,我就不打扰了。”   连阙说罢便径直离开房间,他来这里本身就是想查看孩子是有分级标示、与他们一样来自地狱的“恶灵”,还是副本中的“鬼”。   因为即便可以使用禁术携带魂魄进入十九狱,也不能代表女人确实使用了这样的办法。   但方才连阙确实在女孩的手腕内看到了分级字母:F。   也就是说,小女孩的嫌疑暂时解除,不过他确实未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沈逆。   “等一下。”   连阙正顺着楼梯向下走,身后传来了沈逆的脚步声:“咱们顺路,一起下去吧。”   见他未接话,沈逆便快走了几步紧跟在他身后:“你慢一点,这里好黑……我害怕。”   沈逆伸出手想拉住身前的人,他的视线定在昏暗中那人的手腕处,唇角不易察觉地扬起一丝弧度。可就在他即将触及身前人的手腕时,一道冷冽的风自他的身前穿过,痒意伴着钝痛穿过他微凉的指尖——   沈逆诧异地抬起手,他的指尖如被利器划过渗出丝丝微微的血,沈逆甚至怀疑,如果没有及时抽回手恐怕此刻他的手指会被齐齐削断。   连阙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   他戒备地打量着四周,那阵肃杀之气已然褪尽,熟悉的气息也已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他这才将不悦的目光转向身后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人,只见他的指尖还挂着几滴鲜红的血珠,连阙甚至怀疑下一秒他就会哭出来。   但下一秒,沈逆再抬起头时候眼底却带着兴奋的笑意。   “你带了什么进来?”   连阙知道他是误会自己和那只鬼是一伙的,却也懒得解释。比起这个,眼前沈逆的目光诡异晶亮,这样如同找到了什么有趣玩具的神色更加让他觉得不适。   像是褪去了软弱的表象,此刻的疯狂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卡牌?不对……初始局无法兑换卡牌,你在这里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连阙不知道他说的卡牌是什么,但他几次三番的针对和想查看自己手腕的字母……以及含混不清说出的话。   这个人一定不会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只是被牵扯进来的人。   他抬起眸对上对方那双曾经清澈无比,此刻却写满了疯狂的眼睛。   如果一个疯子撕下伪装——   “危险系数。”连阙斜身靠向楼梯晦暗的扶手,挑眉间神色懒散而笃定:“S级?”   沈逆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第5章 玫瑰公馆   如果一个疯子撕下了伪装,任何的软弱都有可能成为令他愉悦的乐趣。令他们心生忌惮的反而是——撕碎表象,变为比他更不计代价的人。   楼梯的转角处,暗红色玫瑰在花瓶中尽情舒展盛放,整个长廊内满是木质的清香与玫瑰的芬芳。   “你在说什么?”沈逆眨了眨眼睛,像是恢复了那一副无害又无辜的模样:“我一个新人怎么会有S级?卡牌的事是老人们提起的,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找到了……可不要藏私哦。”   “是吗?”连阙的目光瞥过一侧转角处的花瓶,不动声色地说道:“可惜有人想看别人的评级,结果反而暴露了自己。”   沈逆的表情再次一僵。   随即,他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般大笑起来,笑意捧腹间他蓦然凑了上来。   “你看错了,如果我是恶灵,你就不怕我……杀人灭口?”   连阙微偏过头避开他的指尖,懒散而肆意的神色中划过一丝笑意:“是吗?你看看身后?”   “现在谁还会用这么拙劣的办法转移注意?”   沈逆不以为意,但当他的指尖欲再次附上对方的肩膀时,他的腰间骤然一紧,整个人被向后腾空拖去——   只见他的身后是不知何时缠绕满墙的荆棘,那些错落于荆棘中的玫瑰更如点缀的血色宝石。   “救……”   沈逆被拉入丛生密布的荆棘圈,他的呼救也淹没在尖刺的缠绕中。它们如同捕食者一般狠狠绞住猎物,任由那些荆刺划破猎物稚嫩的皮肤,从中贪婪地吸取着血液。   远处的玫瑰花海也似乎感应到了此刻的进食,在风中回应般发出阵阵诡异的摩擦声。   原本玫瑰寄生的花瓶被拨落在地,分裂成无数残破的碎片。   连阙却如同未看到眼前的一幕,径直经过疯长的荆棘,缓慢而惬意地走下楼梯。   在他身侧便是被荆棘紧紧缠住的沈逆。   沈逆瞪大了眼睛,就这样看着他没有被荆棘攻击,旁若无人地离开。   连阙走到一楼大厅时,身后还依稀传来荆棘缠绕时挤压地板的吱呀声。   他的脚步未停,径直走向玫瑰园。   他倒没有觉得一朵玫瑰就能真的将沈逆怎么样,但是既然副本封禁了“能力”,那多少也能让他吃些苦头。   在公馆内搜索未果的众人如今已经重新聚在花海边,虽然做好了采摘玫瑰的打算,他们中还是没有人率先去采玫瑰。   “真的直接采就可以?”   “不然你想怎么采?”   “磨磨蹭蹭干什么,算了,我先来!”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见连阙到了,与沈逆同房间的栗子头青年忙向他身后的公馆内望去,连阙的身后却没有人。   有人拿起剪刀,颤颤巍巍地剪下第一个枝丫,四周的人也跟着屏息,像是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但这一次,这片玫瑰园却与普通玫瑰没有任何不同,枝丫落地悄无声息。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看到沈逆了吗?”人群中有人问道。   “没有。”   连阙随口答道,同几个打算开始采玫瑰的人一同来到了玫瑰园边。   有惊无险,这些玫瑰并没有因为采摘而如同前几次一样发生异变,它们就像是最普通的玫瑰,在锋利的剪刀面前被轻易折断。   黄昏将近,众人见无事也纷纷拿起了剪刀。   “昨天对……对不起。”连阙刚刚走到放置剪刀的托盘边,便听到女孩愧疚的低语:“你还好吧?”   说话的正是与菲姐同住的那位F级女孩,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引来了数人观察的目光。   “没事。”连阙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随口答道。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的瞥过暗中观察的目光,那些打量的视线才各自收回。   “那个人。”他蓦然被拉住衣角,女孩颤抖的声音低得只有他二人能听清:“A3房间的小东,我看到他的手臂有、有什么东西。”   连阙的视线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向前方的玫瑰海,只见在玫瑰花海边界,年纪不大的男孩正动作焦急地剪下玫瑰。   正是A3存活下来的另一位少年。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外套,在这样的阳光下显得闷热而怪异,但是经过昨天,众人心照不宣地挡起手腕,有人的腕表更换了位置、有人将丝巾系在手腕处也有人身着这样的大衣。   所以这样的怪异在众人中也显出了几分寻常。   “就是刚刚我去他房间叫他出来的时候,但、但是,我再看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你……你小心一点。”   女孩慌乱地解释着,似在挣扎着不知是否该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如果贸然说出被其他人知道,这句话又有可能会对那个男孩造成伤害。   连阙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   女孩见此也松了口气。   自昨夜开始她便辗转难安,她并非是地狱的恶灵,在看到别人被自己牵连时很难做到毫无动容。   但在这样的副本中,谁也不知这样的善良会残存多久。   连阙选了一把剪刀,在走向花海前还是出声提醒道:“不要受伤,这些变异植物对血液很敏感,还有,只有二十朵。”   女孩怔怔地看着连阙走远。   二十朵。   女孩在片刻的沉吟后恍然,小宁只是被拉进副本的人,所以她只需要采摘自己和菲姐的二十朵。   她看着眼前的玫瑰忽然觉得有些后怕,如果不是经他提醒,或许她都已然忘记了小宁是不需要玫瑰的,如果她采了三十朵玫瑰……这样想着,她不禁额间溢出了冷汗。   半晌,她回过神脚步虚浮地走向花海。   剪裁玫瑰的工作比想象得要简单,再加之格外小心,除了女孩帮忙菲姐之外,A1房间的栗子头也帮沈逆多采了十朵玫瑰,众人将花朵交给管家时未发生什么意外。   管家细数好玫瑰,却只取出一半玫瑰,将另一半玫瑰留在公馆边的巨大花瓶中。   只有那位住在A3房间叫小东的男孩,他始终埋头站在人群后。   此刻他的袖口不再平整,像是在袖中藏了什么东西,他默不作声地站在众人身后低头死死按住袖口。   连阙微皱起眉,他正抬步欲走到那人身边,便听人群中传来一声低斥。   “你藏了什么东西?!”   红唇女人戒备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一同拉向人群背后叫小东的男孩,在众人忽然的注视中,他的秘密再无所遁形。   就在他戒备的出神中,他袖中的东西似有生命在袖下蠕动。   原本站在他身边的人齐齐向后退了数步,他下意识想将手藏在身后,也因为众人后退的动作面色愈加苍白。   “不是,我没有……”   叫小东的男孩慌乱地想要解释,几位老玩家却已然不由分说地将他按住,拉锯间几下扯落了他的外套。   但就在他的外套被扯落的瞬间,   刚刚还将他牢牢按住的几个人齐齐退离了半步。   没有了外衫的遮蔽,少年极力想遮掩的东西终于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只见他原本纤瘦的两只手臂如今已壮如碗口粗,在被撑得饱胀的皮囊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滚蠕动,如一条条细长的黑虫充满了整条手臂。   见到这一幕,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红唇女人的面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我不是怪物……”少年神色痛苦地向身侧的人求助,然而那些刚刚还桎梏着他的人此刻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冷静点。”红唇女人定了定神,问道:“你都干了什么?”   “没时间了……”叫小东的少年懵懂低喃着,他步步后退,似想找机会逃走。   刀疤男看出了他的意图,竟翻出了一根绳子将他紧紧束住。   “你确定这东西能困得住他?”   “不然你来?”刀疤男说着将绳子再度捆紧,周遭也再没人敢接话。   “放开我!我得去找东西,如果找不到……”小东挣扎着,那些在他皮肤之下游走的无数黑丝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甚至他的脖颈处也隐隐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什么东西?”刀疤男皱眉问道。   小东却咬紧了牙关不再说任何话,刀疤男气得便要提起他的衣领。   “他的异变越来越严重了。”红唇女人冰冷的目光落在被捆缚的人身上:“事情已经很明白了,经历过那次异变的人都清楚,如果现在不处理,等到他完全异变就来不及了。”   连阙不自觉微微皱眉,他虽然不清楚红唇女人的言下之意但是她所说的处理——   “什么意思?”B6的女孩失声道:“处理?”   “小朋友。”红唇女人冷嗤道:“你生在和平年代,不知道那次异变是怎样的一场灾难。变异植物寄生在人体后会将人体当作自身的养料,当植物彻底占据身体的主控权以后……它们会扩散变异孢子,感染身边的人。”   “不、我没有变异,我没有变异!”在几人桎梏下的小东闻言惊恐挣扎起来。   “对,他还没有彻底变异!”女孩拦在红唇女人面前:“再说那两个人不是也没有感染到其他人……”   “你知不知道,最初变异波及人类的时候就是因为一位变异者隐瞒,导致一整个城市在三天内彻底沦陷。如果因为你的不忍心,让这里所有的人都发生了变异,后果你承担得起?”红唇女人打量着女孩惨白的面色继续说道:   “没有变异?你怎么知道早上那个人不是被昨天的人感染的,这个人早上不也接触到了他的室友……”   她的话一出,原本犹豫的众人更加为之色变,不约而同地各自向后退开。   昨天第一个人异变死亡的时候,众人慌乱逃窜,没有人知道小魏是否接触了他,但小东在众目睽睽之下拍过小魏肩膀。   “不过放心,副本中如果对其他队友出手,等级评估就会变为其他人都可以随意击杀的‘红名’,即便是在休息区也不再受到规则的保护。我们不是要动手杀他,只是马上就要天黑了,他不能留在公馆里。”   红唇女人说罢便再次抬步向小东走去。   管家闻言愉悦地微微颔首:“既然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不需要我来介绍规则了,异变的人离开后我会为大家将公馆落锁。”   他的话在此刻显得格外的讽刺,偏偏他却毫无知觉地静立在一旁,等待着众人的抉择。   日光下的玫瑰园与最平常的玫瑰无异,但如今已近入夜,外面的玫瑰园……   小东的面色瞬间苍白如纸。   女孩再次拦在红唇女人面前:“现在把他扔出去,那不就是让他去死吗?!”   “不然呢,大家一起死?”   女孩下意识看向四周,只见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戒备而敏感,甚至已经有几人向她围了上来。像是她再坚持,就打算将她与小东一同扔出公馆。   她环视着四周,只觉得通体森寒,如坠冰窟。   “自己没本事就别做这个圣母,谁都想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人说着便想将她强行扯到一边,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女孩的手臂时,却有另一股力道将她拉住带到了身后。   女孩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前的人,待看清那人是谁后,她的眼底重新燃起了希望。   刚刚只是一个没什么武力值的新人女孩,众人也并没有太过在意。但连阙早被众人划分在恶灵行列,如今他挡在女孩身前,刚刚松懈的众人立刻神色戒备的定在连阙身上。   “别多管闲事!”   连阙的视线扫过围上来的几人,他微眯起双眸,眼底的笑意让整个人染上了一丝痞气:   “别牵扯无辜的人。”   这就是不会干预的意思了。   在女孩黯然的目光中,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然落下地平线,众人不敢拖延半分地将小东推出了门外。   绝望的拍门声与树影的沙沙声在此刻显得极为阴森可怖,那叫门声渐渐变成了声嘶力竭的痛呼与惨叫,伴随着藤条骇人的摩擦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这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   之前走向玫瑰花海的人都已经失去了生命,他们没有了半分挣扎与恐惧,但此刻门外的人,却在异变后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无论是将他推出门的老人还是袖手旁观的新人都无法再忍受这样刺耳的呼喊,人们一个个脚步匆忙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们将那些哭喊关在门外,却无人敢再看向那扇落了锁的门。   昏暗的大厅内就只剩下两个人。   女孩抱住双膝坐在地上,她将头埋进膝盖间痛苦地抽噎着,门外的每一次异响都会让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但她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连阙收回打量公馆大门的视线,看向抽泣的女孩。   “他们至少有句话说得没错。”连阙快步走向厨房,却不急不缓地说道:“想帮助别人,至少要在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   女孩从双膝间微微抬起头,声音也因哭泣而变得沙哑:   “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那个地狱之主要建立这样的地方……地狱本来就已经够可怕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们。”   “他们说在这里死的鬼魂,灵魂会永远留在十九狱。可是我们这些被牵连的人呢?难道就活该下地狱,活该变成那副样子永远留在这里?”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不应该逞能,但我难过的是在刚刚他们说被感染的人无法回转,甚至还会因此害了所有人的时候……我竟然也动摇了。”   “我知道他们的做法是末世的规则、是地狱的规则,知道这是唯一保全大家的办法,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还成了害他的帮凶,我……”   她的话音未落,只觉得有一只手轻缓地落在她的发顶,生涩而安抚地揉了揉。   “但你说得对,至少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女孩懵懂地抬起头,只见连阙已然走到门前打开了门上的锁扣。   管家落下的铁链无法打开,被锁链束缚的门敞开了一点缝隙。   漆黑带着荆刺的藤蔓霎时便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铁链上的黑铁锁如同某种禁制,藤蔓只能穿过门缝够向门边的连阙,却无法再延伸到更远的地方。   连阙更加快速地将自厨房找到的扁桶食用油自铁链禁锢的门缝塞出,还顺带着将一把打火机也一同扔了出去。   做完这些,他立刻向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张牙舞爪一般想缠上他的藤蔓。   “如果你还不想就这样结束……”   身后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的女孩呆愣在原地。   连阙却从容望向门缝外的黑暗:   “就再为自己反抗一次。”   顷刻后,幽暗的门缝外传来了冲天的火光—— 第6章 玫瑰公馆   公馆内回荡着凄厉的哀嚎,栗子头青年精神恍惚地回到房间,他关紧房间门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房间内一片漆黑,他的室友还未回来。虽然关着窗,痛苦的哀嚎声却依旧清晰无比的传入他的耳中。   他浑浑噩噩地摸索着走进浴室,撩起几捧水冲向脸颊。   浴室内的灯光昏暗,当他再次从水花中抬起头时,却猛然惊见镜子折射中身后的浴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蜷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黑暗中的一双眼睛,正无声定在他身上。   ……   火舌舔上漆黑的藤蔓,透过细微的门缝将火光与热浪传入门内。   门外的怪物不会说话,却发出了似凄厉愤怒的尖啸。   男孩的目光却染上了一抹明亮:“就算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火焰顺着藤条燃烧将夜空也尽数点亮,这些植物即便变异也终究带着畏火的本能,从被火焰点燃后的愤怒挣扎,到渐渐收回伸进门的火藤逐渐退后。   公馆外的大火却始终未停。   一门之隔的男孩似脱力一般地靠坐回门边,他大口地喘息着,最后竟渐渐变为肆意的大笑。   “你还好吗?!”女孩快步走到门边:“能不能回……”   “回不去了。”小东打断了她的话,遗憾却怅然地低喃道:“异变已经开始了,他们说得对,已经来不及了。”   他张开掌心,借着火光打量着那些黑线上逐渐生出的细小尖刺。   “至少我现在还可以选择。”   连阙若有所觉地看向门外。   只见细微的门缝外,少年吃力地站起身,却一步步坚毅地向着那片火光走去。   燃着星微火星的纸团自狭小的门缝外被丢了进来。   连阙踩熄了火星,目光却再次望向那道走向火光的身影。   这一刻,男孩体内的藤蔓竟若有所感地在他的皮下窜动,似想阻止他这样疯狂的念头,拉扯着他的皮囊向后躲避。   这样来自植物本能的畏惧让男孩终于感到了一丝难得的畅快,他像是忽然找回了一些力气,叛逆而决然地加快脚步向着那片火光奔去。   藤蔓在火光中的哀嚎凄厉诡谲,它似乎并未料到自己会遭到这样剧烈的反抗。那些火苗开始只是一点点,却在点燃后逐渐随着摇晃的藤条蔓延开来。   那是一个少年面对命运最后的反抗。   门外的火还在烧着,门内的女孩久久地望着火光出神。   连阙俯身将踩熄的纸团捡起,正当他准备展开查看时,那些燃着火的藤蔓冲过被锁链禁锢的门缝,竟似暴怒一般向他和女孩冲来!!   尖啸伴着火光与热浪席卷而来,带起了连阙翻飞的衣角。   “小心!”   连阙忙拉着愣在原地的女孩向后,但是这一次,那些还燃着火的藤蔓大片涌入门缝,陷入暴走般冲撞向铁链的结界,竟似不惜折损自身也要将他拖入火海。   只要再退半步,他便可以退至结界的保护范围之内。   在这分秒之间,连阙却再次嗅到了某种隐匿而熟悉的气息。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极为大胆的想法,退后的脚步也随之半停在原地,目光坦然地看向咆哮而来的火藤。   热浪吹起他的衣角,冲天的火光让室内的温度骤然升高,如利爪一般伸向他的藤蔓似在下一秒就会将他尽数吞没!   就在这时,一道漆黑挺拔的身影划破虚空,在分秒之间如鬼魅般挡在两人身前,竟生生赤手将那些来势汹汹的藤蔓扯住!   漆黑的藤蔓被紧锁在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尖刺与火焰也在顷刻间恶意地侵蚀着他的十指。   男人的背影却依旧挺拔坚毅,这些寻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疼他如感受不到半分。   连阙的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直到这道身影渐渐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   他想起了。   他们的确见过,在地狱使者搜查核验的鬼门关前,立于楼阁之上的身影如今就在眼前。   那些藤条愤怒地挥舞着,却发现始终无法逃脱他的桎梏,这才发现眼前的人比那些灼人的烈焰更加可怖。   它们开始屈从于本能的畏惧,想要自他的手中挣脱。   但这双手却如同最坚固的锁链,桎梏了它们的一切退路。   他的十指微微收力,竟硬生生将那些燃着火的藤蔓彻底撕碎。   一切仅在分秒之间,他将那些脱离了主体却依旧在蠕动的细碎藤条扔在地上,抬手便带着身后的人后撤进入安全区域。   一双手却在他未防备时扣住他的肩膀,电光火石之间,掰着他向后转身。   “我见过你。”   闻言男人的身型一僵。   “在鬼门关的人是你?”连阙的话虽是询问却带着笃定。   来人却因为他的话紧绷的神经再次松懈下来,在连阙戒备的目光中,他反手扣住肩上连阙的手。   掌心之下男人的肩如最刚正坚毅的松柏,附在手背上的指尖却如钢铁一般触感坚硬而带着异物的粗粝。   连阙的视线落向触感的源头,却见他的指尖还带着火藤划过的道道伤口,火焰的灼烧更是让他的伤口轻微外翻,只看一眼便可以想到那是怎样彻骨的疼痛,异样的触感正源于此。   但从始至终,男人都没因伤口有过分毫的皱眉。   连阙的眉心微微蹙起。   就在他因此稍有迟疑时,那人却已拂去他的手身影如烟尘一般渐消在空气中。   被齐齐扯断的藤条依旧在门外发出愤怒的哀嚎,见碍事的人离开,它们再次挤进门发了疯一样地向两人抓来。   女孩畏惧地向后退了数步,连阙却依旧未退半步,他泰然地站在原地任由那火藤裹挟着热浪而来——   “小心!!”   女孩看向眼前藤蔓之下的人,像是不忍心看到连阙的结局,她下意识挡住了眼前的视线。   然而令她恐惧的一幕却并未发生,空气间反而传来反复撞击的闷响声。   她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藤蔓带着怒意而来,却只能止步于连阙面前不足半寸的地方,门上的铁链也似因此而发出阵阵刺耳的摩擦声。   即便是这样,变异的黑藤也没能撼动结界半分。   连阙看着一次次离他面门仅剩分毫距离的藤蔓,惬意地挑起唇角。   “看来规则限制的不只是我们。”   他的话似乎将藤蔓彻底激怒,但这些藤蔓却只能一次次撞击着结界,徒劳而无法造成半分伤害。   “你定下了规则我们就必须遵守?”连阙在飞卷的火光中睁开双眼,目光虽然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却已多了某种坚定的情绪:“可惜……我没有烧毁藤蔓,也没有触犯规则。”   他只是送了一桶油,发生了什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藤蔓上的火还未全部熄灭,映衬着它们不断敲击着结界的狂暴。   原本粗壮而带着盈盈尖刺的藤蔓此刻已被大火烧得枯败焦黑,无能拍打着结界的模样让连阙这才初下了定论。   只要不违背副本的规则,即便是具有强大力量的副本BOSS也无法进行实质性的报复。   时间已经很晚了,连阙走过女孩身边低声示意:“时间不早了,先回房间去。”   女孩像是没料到眼前这样的一幕,呆呆地站在原地。   “可是……他……”   “不是有一个规则,如果通过了十九层……就可以完成一个心愿。”连阙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光中已再无少年的身影,他收回视线向楼上走去:“如果想救他,不如去试试。”   女孩惊讶地回过头,她像是怔忪了很久才明白连阙话的意思。   连阙却已经沿着木质楼梯向上走。   “先送你上去。”   女孩的眼底终于浮现起一丝光亮,她快步追上连阙,只留下身后藤蔓愤怒的嘶吼。   “我真的可以吗?”她小声低喃:“我什么都做不好,还只会拖后腿。”   在她身前的连阙良久没有说话,正当她以为连阙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身前传来很轻的声音:“没有拖后腿。”   女孩的神色带着黯然与颓丧:“真的?可是我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那些变异植物不会善罢甘休的……”   连阙一步步走上楼梯,他的视线落在入夜后在诡谲的火光下显得更加可怖的巨大画像。   女孩似也察觉到了画像的诡异,局促地稍稍靠近连阙:“这幅画有什么不对?昨天也是……你一直在看它。”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幅画。”连阙收回目光,声音在不确定中压得极低:“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真、真的?”女孩紧张地搓着手臂,似乎因他的话觉得周遭的空气更冷了,牙齿打颤地说道:“我们还是先回房间吧。”   连阙闻言继续沿着楼梯向上走,他的视线瞥过女孩害怕而黯然的神色。他不擅长安慰人,在口袋中翻了翻摸出最后的两颗糖,将其中一颗丢给女孩。   女孩懵懂地接过糖,视线下意识落向他放回口袋的另一颗糖。   “最后一颗我还有用,只能给你一颗了。”   “不用的,谢谢。”女孩红着脸摆了摆手,道谢的语气还带着几分腼腆。她当然不会惦记他手中的另一颗糖,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会随时带着糖。楼下藤条的拍打声已经渐歇,空气间却仍旧充斥着刺鼻的焦糊味。   女孩攥紧了手中的糖:“我、我昨天差点害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入夜的楼梯漆黑瘆人,如果是她自己走……女孩下意识回过头看向身后那幅油画,走廊昏暗的灯光映衬得画中的男人竟似阴森地扬起了嘴角。   女孩吓得急忙收回目光,快步追上前面的人。   “选择房间是我自己的意思,这个与你无关。”连阙踏上二层的走廊,未作停留地走向女孩房间的方向。   至于为什么。   连阙的指尖无意识划过口袋中的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出于对尚存善意之人的举手之劳,或许是因为今天女孩的善良坚持,又或许是因为某种来源于熟悉的本能。   他来到这里后因为缺失的记忆并不知道要去往何处,但从这一刻开始,他明白至少——   他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连阙在房间门外站定。   “进去吧。”   他说罢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折返,身后女孩的声音再次叫住了他——   “我叫若紫!”女孩再次叫住他带着感激地说道。   连阙离开的脚步蓦然顿住,熟悉的名字如同将尘封已久的门推开了一道缝隙,零碎而混乱的记忆在顷刻间自他脑海的最深处冲刷而过,迅捷而快速得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头痛欲裂地按住了眉心。   “怎么了?你没事吧?!”女孩不知所措地问道。   连阙在晕眩感中勉强稳住身形,再次回过头看向身后神色担忧的女孩。   女孩的面容干净纯粹,却并没有能同刚刚零碎画面重合让连阙觉得熟悉的轮廓。   “没事。”连阙定了定神示意女孩回去,自己则沿着漆黑的走廊走向通往一楼的楼梯。   再次恢复的沉寂让他重新陷入了思考,今天被藤蔓异化吞噬的两个人,小魏在临死前含糊不清的“wan”。   有没有可能是指晚上。   如果他涉足了什么公馆内的禁区,那他想表达的——   连阙走过楼梯转角,目光落在那幅巨大的肖像画中。   走廊仅有昏黄的灯光,原本在转角盛放的玫瑰早已尽数枯萎,在这样阴森的气息里,油画中男人的眼球如有生命一般的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连阙的脚步未停,目不斜视地经过这道如淬了毒的视线。   如果A3房间的小魏是趁着众人早餐偷偷去了主人文森瑞的房间,他发现了主人的秘密却无法逃离,只能在最后告诉他的朋友规则只是限制所有人不能在白天进入文森瑞的房间,但在晚上……   无法在晚间回到公馆的文森瑞,他的房间会有什么。   知道了不能在房间单独居住,连阙穿过一层的走廊回到房间门前。   他并没有着急回到房间,站在自己房间与文森瑞房间的走廊正中间。   他看向身后那扇紧闭的门。   在打开这扇潘多拉之门前,他永远不会知道在那扇门背后向他展开的会是真相还是灾难。   如今十二点将近、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他要不要去这位公馆主人的房间看看?但是,今天A3两人的死又是否与相对应的B3房间空出有关。   如果因为他离开了房间,造成了B4房间人的死亡……   连阙的视线略过相对的两个房间,在抉择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如果过了十二点如昨天一样,每扇门都无法自内打开,那么一旦他离开房间导致B4房间的两人陷入危险,后果极有可能无法挽回。   并且……   他还有些问题想问小女孩,以及那个男人。   简单冲过澡,连阙将那把扳手重新在枕下藏好,沉吟间他忽而想起那个还未来得及看的纸团,借着昏黄的灯光将纸团展开。   “我们收到了最后的通牒,如果您在本月内依旧无法解决公馆内的问题,城市安全系统将撤销‘玫瑰公馆’的传统文化旅游资质并收回一切扶植推广政策,希望您能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遏制住对食物的渴望。   每月的最后七日为固定进食日,本月我们会将食物及时送达。也希望您遵守约定,完成孢子的培育与扩散工作。”   连阙蓦然抬起头。   他的记忆飞速闪过进入公馆后的画面,最终定格在木架上那本日历的数字之上。他们进入公馆的第一天正是七月二十五日,本月末尾的第七日,信中所提到的——   进食日。   如信中所说,每月的进食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游客,而正是为了防止怪物因饥饿吞噬游客被发现,有心之人按时送来的“食物”。   什么住满七日只要不触犯规则就可以离开,恐怕对于公馆内的怪物而言,他们都是裹腹的食物,区别只是在于哪天食用哪个。   文森瑞与那些变异植物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但连阙不明白的是,小女孩在其中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   时间逐渐接近十二点,夏天燥热的房间内再次攀上潮湿而阴冷的气息。   连阙侧耳去听,卫生间的管道内似乎没有了奇怪的声响。   算算时间,那个人似乎也该出现了。   连阙正这样想着,一团黑气逐渐聚拢,在时间最终走到十二点前终于凝结在房间沉暗的角落。连阙却并未将视线留给这团诡异的黑气半分,兀自说道:   “第一次你出现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那时候房间只有我一个人,不过我并不知道你的来意。第二次是在楼梯,沈逆想查看我手腕的记号。那个时候我还是对你的来意一知半解,直到第三次。”   “我一直在想你和副本之间的关联,想你在这个故事中是怎样的定位,但这反而成为了我的思维误区。”   “我们之前见过,这样再看你的种种表现……或许你和这个副本并没有关系,你要找的人……”   连阙将信纸放下,终于看向出现在房间角落的来人——   “是我?” 第7章 玫瑰公馆   “你在干什么?”   听见同伴戒备的声音,红唇女人这才停下探听的动作。   “你没有感觉到吗?这个副本不太对劲。”红唇女人的目光却并不是紧张或恐惧,相反还带着隐隐的兴奋。   她观察着房间的屋顶与墙壁,似还在侧耳倾听。   “这个副本太复杂了,明明有这么多新人,怎么会到现在还一个关键性线索也没有。如果按照评级推算,这个副本的难度应该只有C级,虽然没人有副本经验,但C级副本会这么难解?会有这么难对付的BOSS?”   她的话让同伴的眉心不自觉的皱紧,似也在回忆这两日副本的种种。   “你是说……可能有人是S级?”   “不止。”红唇女人笑得眼尾弯弯:“恐怕这里有不止一个S级。”   同伴的面色刹时变得苍白:“你疯了?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如果真的是这样咱们得尽快想办法除掉最少一个S级,否则副本评级最低也会是A级,到时候就凭我们两个怎么可能通关!”   “不急。”红唇女人微微皱眉,似并不赞同同伴这样的想法,她转头看向火光未消的窗外:“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那个说法,如果一个副本的评级超过A级,副本内就有机会产出A级甚至S级的卡牌道具。”   “S级?”同伴的声音也因激动而颤抖起来:“你是说……召唤卡牌?”   “虽然十九狱的规则是如果副本中存在S级的参与者,为保证副本的公平性,S级死亡会降低该副本的难度,但是一旦副本难度降低,副本内的随机卡牌道具也会随之消失。”红唇女人意味深长的望向窗外的火光:“咱们要在那之前尽快找到卡牌。”   就在这时,十二点的钟声在此刻突兀地响起。   ……   整点的钟声回荡在公馆的每一个角落,也截断了A4房间内两人紧绷的气氛。   连阙收回目光戒备地快步走到门前,原本畅通的门锁此刻却如铜墙铁壁一般不可撼动半分,连阙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无声地走过了十二点。   女童没有来。   她没有将这间房间判定为单人房,又或者是……   在这个闪念划过连阙的脑海时,身后始终静立在角落的人也似想到了这一点,他微微垂下头,高大的身影也随之融入房间的黑暗。   就在这时,连阙却突然快步上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将正欲消散的人狠狠地摔在身侧的门板上。   “你到底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将来人打得措手不及,直到被连阙提着衣领按在门板之上,那人才堪堪回过神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你到底是谁?”见他不语连阙再次重复问道:“有什么目的?”   连阙的眼底不见半分戏谑,褪去了这几日人前懒散的痞气,竟染上了令人战栗的威压。   摒弃了浪荡伪装后令人胆寒的目光带着窒息的压迫感,男人僵硬地微垂下头才终于错开了他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这样毫无掩饰的戒备,男人并未如往常一般消失,他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将目光落向他的眼睛。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连阙攥紧他衣领的手再次施力:“都最好尽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黑暗中男人的视线亦落在他身上。   就在连阙以为他会像前几次一般不做回答时,眼前的人却微微启唇:   “我没有恶意。”   清冽的声线与他的人一般,刻板而低沉得如同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   无论是被燃烧的藤蔓刺伤还是此刻以这样的姿势被人抵在门板上,任何事物都似乎无法让他的神色有半分松动。   但此刻他说出的话却像是从未经历过的解释,冷硬却带着摊开软肋一般的示弱。   连阙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松懈半分,他的目光戒备地打量着此刻看似处于弱势却依旧神色从容望向自己的人。   男人似在斟酌后说道:“如果你需要……”   “抱歉。”见他依旧不肯表明来历与来意,连阙礼貌地打断他的话:“我可并不希望在这种地方找一个不了解的同伴。”   那人似因为连阙的话而沉默片刻,却又对他的拒绝并不意外:“至少在这里的规则中,你需要一个同伴。”   “规则?谁规定房间必须要有两个人了?”   见来人没有了要离开的意思,连阙松开了牵制对方的动作,他自口袋中摸出那颗糖,百无聊赖般低头在指尖拨弄。   “那个女孩只是在找单独房间的人,管家也只是说过‘会有人单独一个房间’,但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过……不能单人居住这条规则。”   连阙说着指尖略过那人身侧,在他背后的门板上轻轻敲了敲。   “如果你能帮忙,不如帮我把门打开?”   那人却因他的话而微蹙起了眉。   连阙一看便知自己的这个要求是对方无法完成的,他没等到对方回答,便遗憾道:“看来你也会受到规则的限制。”   男人半隐在黑暗中的身形一僵。   连阙却在说罢后似不再管他,兀自走回床边动作自然地将扳手丢在一旁。   那人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向桌上的扳手:“你既然猜到了糖是为小女孩准备的,为什么还留着它。”   突然的问话让连阙打着哈欠的动作一顿,像是才意识到身后的人竟然未走般回身看向声源。   “糖是给她准备的。”连阙惬意地坐到床边,他的目光随着对方的视线一同落向那把扳手,面上未见半分因为所说的话而萌生的尴尬:“这个当然是……为你准备的。”   “……”   “你喜欢糖?要吗?”连阙说着将糖在那人眼前晃了晃,得到的却是对方冷漠别开头的回应。   连阙原本也没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回答,便旁若无人般斜斜地躺在床边。   “时间也不早了,你自便吧。”   下了这道逐客令,连阙当真闭目凝神不再理会房间的另一个人。   但直到他闭目良久之后,立于房门处的黑影慢慢消失,房间内来自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消散后,连阙却在黑暗中重新张开了双眼。   ……   第二日连阙原本打算多睡一会儿,却没想到天刚蒙蒙亮,公馆内便传来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原本寂静的公馆因为这声尖叫而自沉寂中醒来,在片刻的停顿后,走廊便传来了一阵走动与交谈的嘈杂声。   那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有人叩响了连阙的房门。   他不得已睁开了眼睛。   焦急的敲门声还在继续,连阙带着被吵醒的不悦推开门,门外的人刹时偃旗息鼓,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吱唔着再没了刚刚敲门时的气焰,面色却越加不好了。   “你……”挤在门口的几人推搡间问道:“昨晚有发生什么吗?”   连阙的视线扫过众人,对这些明显将“为什么他依旧没有遭遇危险”写在脸上的人并没有什么心思理会。   他的目光越过几人,落向不远处同样围了不少人的A1房间,若有所觉地微微皱起眉。   “发生什么事了?”   “A、A1房间死、死人了。”挡门的人下意识答道。   挡在门外的人原本是看A1房间死了人,众人聚在这里半晌,相隔一间房的人却始终没有出来,这才再次猜疑单独居住的连阙是否已经发生了危险。   这一晚过去,连阙却依旧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他们明明是来查看的,却不想因连阙的一句话就被带偏了话题。   墙角昨晚枯萎的玫瑰不知何时已被换下,昨日黄昏后被放置在公馆外的另一半玫瑰此刻正沐浴在静谧的朝阳中。   就在几人因这样下意识回答了连阙的问题而懊恼时,连阙却匆匆拨开众人,快步走进被围住的A1房间。   还未进门浓稠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连阙的目光扫过在众人安慰下缩在被子中的人,落向房间大敞开的卫生间。   “我……我不知道,早上醒的时候发现他不在,结、结果……”   他倒是差点忘了,A1这间房间是沈逆的房间,此刻沈逆正蜷缩在被子里低声啜泣,在众人的安慰中他的视线却越过众人落在连阙身上。   晨光穿过卫生间内灰蒙蒙的窗,灰尘的腐朽气被染上了点点猩红,从星点飞溅的墙面一路蔓延过暗红粘稠的地面,最后延伸至马桶。   连阙在众人的抽吸声中走进这间浴室。   若紫面色青白地走进房间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她急忙冲到浴室前:“别看了……”   但她的动作还是迟了一步,连阙已然绕过地上的血迹垂目看向被血色浸染的马桶。   只见马桶内已是一片暗红,在这片刺目的红色中还残存着一些难以名状的残渣和被染上暗色的零碎发丝,依稀还可以辨认出原有的栗色。   浓稠的血液因马桶的堵塞在一方马桶内蔓延过半,无意间再次看到这样的一幕,刚刚吐过的若紫面色更加苍白,掩唇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想拉着身前的人离开。   但她刚刚拉住连阙的衣角,抬头便看到他竟微微弯下腰,认真打量起面前的马桶。   眼中未见畏惧,只有探寻的沉吟和因为环境脏乱而微微皱起的眉。   半晌,他收回目光看向依旧掩着唇一副快要吐出来的若紫,这才示意她一同离开。   若紫松了口气,屏息着从这间更显压抑阴森的房间离开。   刚出浴室,他们就再次被房间的一群人围住。   方才带头堵在连阙门口的两个人此刻左右挡住了他的去路,连日来发生的事似乎压垮了他们最后的信念,此刻两人满目猩红的拦住连阙。   这次连阙终于将视线落在两人身上认真打量,这两人都是老人,也正是住在这间卧室正上方B1房间的人。   “你这两天真的什么都没遇到?还是你有什么办法?有办法就不要藏私,现在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如果你有办法还不告诉大家,就算到了最后你以为你就能活着离开吗?”   连阙没有回答,他转而将视线落向瑟缩着用被子裹住自己的沈逆。   “这些问题难道不应该先问问他?”   “我……”沈逆面对众人再次投来的目光,眼底渐渐泛起了泪光:“我刚刚已经说了,我昨晚什么都没有听到,醒来的时候没看到他,结果我去厕所就、就看到……”   “没事,都过去了。”   “别担心。”   他的神色脆弱无助,在这样的时刻,众人也不由得对他的境遇产生了怜惜,对副本无力的挫败感也在此刻的温言安慰下得到了满足。   连阙闻言挑了挑眉:“什么都没听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逆眼底再次蓄满了泪水:“你是在怀疑我?”   “怎么什么都没查出来,倒是先开始内讧了?”众人见状哄劝沈逆的动作虽略显敷衍,却纷纷将不赞同的目光转向连阙:“如果你真的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不拿出来跟大家分享?”   若紫本来就看不惯沈逆这副哭哭啼啼的做派,现在沈逆这样根本就是将所有人的矛头都引向了连阙。   就在她气愤得不知该如何为连阙辩解时,目光却突然停留在沈逆后颈处一块浅薄的痕迹上——那是衣领随着动作坠下,无意间露出的一片青紫。   “那是什么!”若紫强压住急促的心跳,指着那块痕迹厉声问道:“你脖子后面的是什么?”   沈逆的动作有一瞬的凝滞,他下意识想将包裹住自己的被子裹紧,身侧前一刻还在安慰他的人却已经拉下了他的衣领。   随之展露在众人眼前的,是脖颈后半掌长的条状青紫。   “这是什么?!”   前一刻还在帮着沈逆说话的人也不自觉地厉声问道,毕竟他们对沈逆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享受着弱者的依赖,但是如果沈逆与他那位室友的死并不是毫无关联……   沈逆面色苍白地扯紧了领口,他的神色惊恐而脆弱,但是以往这样便会换来旁人心软的动作,此刻却只换来了周遭更加冷淡的逼视。   沈逆的神色有一瞬的怔然,连阙挑眉打量着这一幕,不知他会不会放弃他的表演。   谁知沈逆慌乱的神色在众人身上游移了一圈,当他的脆弱无法再成为最有利的武器,视线却不期然与连阙相遇时——   连阙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正觉不对时,便听他颤抖的指尖缓缓指向了自己:   “他说有离开的办法,只要我跟了他他就会保护我,可谁知道他、他竟然……”沈逆说着在抽泣中再无法将话说完整。   “?”   连阙并不觉得这样一拆即穿的谎话会有人相信,他不屑地移开目光,却发现周遭的视线竟正齐齐定在他身上。   他微眯起眼,审视着再次用弱势的武器保护起自己的人:“这种话也有人信?”   虽然这样说,连阙略一沉吟也明白了这些人并非是相信沈逆,而只是想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跟他费什么话!把他绑起来看他招不招!”B1房间的人却已按捺不住,他的额间还带着细密的冷汗,伸手便打算来将连阙擒住。   连续两晚,单独房间居住的人没死,反倒是两人居住的房间接连出事。   众人紧绷的情绪终于逐渐崩溃,就连这些老人也开始沉不住气。   但他的手还未触及连阙半分,便已被其反桎住了手腕。   “想知道怎么避开那些东西?”   连阙手上的力度并不大,但那垂眸冷眼的目光和说出的话却还是让被他桎梏的人僵硬得没能挣开他的手。   他瞥过在众人中间似还未从悲伤与恐惧中回过神的沈逆,懒散地靠在墙边:“可惜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 第8章 玫瑰公馆   “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连阙瞥了一眼身侧B1房间男人隐怒的神色,意味不明地收回了视线:“时间还早,没别的事我回去睡了。”   说罢他便当真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什么?”   “你……”   那人说着便要去抓连阙的手腕,但还未触及他的手腕半分,连阙却若有所觉般微微侧身避开。   就在那人因此错愕之际自己的手腕却被轻巧反制,不轻不重的力道顺势向前一带,竟让他本就因想拉人而前倾的身体一个趔趄当着所有人的面栽倒在地上。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没等众人回过神连阙便已兀自离开,当真旁若无人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关上了门。   如今黑夜方尽,距离早餐还有一段时间。   连阙回到房间后却并没有如他所说的再睡,他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透过灰蒙蒙的窗看向沐浴在阳光下的玫瑰园。   一夜过去,那场火早已熄灭,曾经葱郁娇嫩的玫瑰如今竟被毁去了大半,灰黑色的腐朽如同撕开了童话的裂口,让隐藏在表面浮华下的溃烂暴露在阳光之下。   玫瑰园四周的喷水装置还未启动,连阙观察过,每天管家为他们准备好早餐后便会打好水,再利用喷水装置进行浇灌。   此刻管家似乎还未起,一切都只静默在稀疏的晨光中。   在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   连阙收回目光走到门边,门外却是一张他并不是很想看见的脸。   “那个……”沈逆微垂着头,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   连阙只看了一眼便默默关上了门。   面前的门仅剩最后一丝缝隙时,门外的人及时按住了即将关闭的门,终于撕破了伪装:   “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活下来的?”   连阙却并不买账,只借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他:“什么办法?”   “单独房间就是必死的条件。”沈逆的语气充满了笃定,目光却带着隐藏不住的兴奋:“为什么你单独居住了两晚都没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连阙漠然道,这般事不关己的神色倒让他身上平添了几分匪气:“可能那只是管家吓人的话,哪里有人单独居住以后出事?出事的明明是跟你一个房间的室友,还是说……”   连阙的目光渐深:“你昨晚去了什么别的地方?”   沈逆的神色有片刻凝滞,他随即又挂上了一层暧昧的目光,指了指后颈未消的淤青:“我还能去哪?昨天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那个房间太可怕了,我今晚能跟你一起住吗?”   连阙冷漠地施力便要关上门。   沈逆忙再次按紧门板:“我也看到你的危险等级了。”   他的语气间带着得逞的笃定,连阙停下关门的动作,透过半开的门缝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   “副本里有一个规则,S级玩家出现会大幅度提升游戏难度,但是如果S级的人死了……副本的难度就会被重置,已经有人觉察出副本难度不对了,你知道现在已经有多少人盯上你了?”   连阙不答,沈逆继续循循善诱:“我们合作,你也需要我的帮助的。”   连阙懒散地靠在门边,眼底还带着似笑非笑的痞气。   “我的等级?我的等级是什么?”   “我们合作,我会对你的等级保密。”沈逆见他上钩,目光闪烁地笃定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这里的规则不了解,这里只有我和你是S级,在副本里只有S级才是盟友,这才是十九狱的玩法……”   沈逆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连阙唇边的笑却淡了下来,已然失去了再听的兴趣将面前的门利落地关上。   沈逆不可置信地呆愣在原地,半晌,他才回过神愤怒地叩门:“什么意思?!开门!”   连阙无视了门外沈逆愤怒的敲门声,终于将视线落向隐藏在袖口下的手腕。   S级?   沈逆想诈他的主意打得不错,却没想到他从来都不是什么S级。   连阙放弃了再睡一会的打算走进浴室洗漱,敲门声终于渐歇,时间也已不早。   昨晚他怂恿那个男孩烧了变异的藤蔓,那些藤蔓虽然受到规则的限制没办法攻击他,但文森瑞今日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还有那封意味不明的信,文森瑞与那些植物的关系到底是饲主还是……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连阙的思绪被打断,他擦干面上的水重新回到卧室却未有去开门的打算。   未得到回应,敲门声似因失去耐心越加焦急。直到来人似再憋不住,终于低声道:“我知道你在,开门,我有非常重要的事。”   敲门的人不是沈逆,连阙回忆片刻便认出门外的人正是刚刚B1房间的人。   他走到门前,并未着急开门。   “什么事?”   连阙没有开门,这让门外的人焦虑的情绪更甚,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因焦虑而越发攥紧了门把手:“我是下一个会死的人。”   连阙终于掀起了困倦的眼皮,将门打开。   门外的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他们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说道:“我们什么都没做,可是今天早上文森瑞却找来了。”   “早上?”连阙目光微凝,沉声问道。   “对。”那人紧张地揉乱了头顶的碎发:“那个东西到底在哪?”   “什么东西?”连阙扫过二人的目光依旧戒备,这两名老人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他可不相信他们只是想这样跟他聊聊而已。   但是,他同样想起昨天,A3的两人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   走廊上方在此刻传来了走动的细微声响,已是接近早餐时间,各个房间的人也已陆续重新修整后即将一同前往餐厅。   “别装了!”   来人忍不住爆了粗口,其中一人似想冲上来与连阙理论却被同伴按住。   那名同伴也不算冷静,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目光戒备地扫过走廊的顶棚解释道:“文森瑞说需要我们帮忙,找到这间公馆的地契。”   连阙闻言微微挑眉,假装没有看到那人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但同样的,他也感到了身后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   “地契被他的女儿藏起来了,他现在找不到地契也找不到女儿。”   “他在我们身上种下了种子。”见连阙不语,另一个人不动声色的摊开手掌:“只有十二个小时,我们必须找到地契。”   连阙的视线随之落向他的手掌,只见这人掌心的皮下赫然出现了一颗如豌豆粒大小的种子,黑色的筋脉从种子的四周蜿蜒而出,联通了掌心的每一处血脉。   那颗种子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在被撑起半透明的皮囊下搏动。   只一眼,那人便迅速收回了手。   他充血的眼睛一瞬不眨地定在连阙身上,咬牙问道:“文森瑞一定已经找过你了,地契到底在哪里?”   他的同伴亦随之规劝道:“你也是地狱里的人,应该知道谁才是你应该合作的对象。”   “我不知道地契在哪。”连阙的视线默然瞥过眼前的人:“也没有触犯过规则。”   “你他妈到了现在还不肯说实话?!”   男人终于撕碎了伪装的面具,说话间竟掏出了一把匕首直逼连阙的脖颈。   “实话?我刚刚说的就是实话。”   连阙动作迅速地推上与两人之间的门,那把匕首竟毫无顾忌地擦过门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样大的动静势必会引来其他人,如今这两人竟已是这样肆无忌惮。   “反正老子也活不长了,你要是不说,大不了咱们就一块死!”   那两人说着便破门而入,眼底满是被逼到绝境欲鱼死网破的疯狂,刚划过门板的匕首再次气势汹汹地向他直刺而来。   他们要的不仅仅是逼他说出自己没死的办法,更是打着即便是他伤了死了也完全不计代价的算计。   连阙的目光晦暗不明,下意识将手探向身后——   这动作几乎出于本能,可他的手落在颈侧时掌心的空落却让他蓦然清醒。   他急忙侧身堪堪避过这直刺而来的一击,抬眸便看到再次向他冲来的两人身后——一道人影正在渐渐凝结。然而此刻,门外已然传来被刚刚动静惊动的人声。   如果在此刻出手救自己,那人势必会被众人察觉,这个副本本来就已经很乱了,如果其他人再将矛头对准那个人……   连阙停下稍显吃力的闪躲动作,微微举起双手。   “想知道我这几天为什么没死?”   向他急挥而来的匕首硬生生顿住,手持匕首的人双目依旧血红,此刻的他如同真正地狱的厉鬼,□□地凝视着连阙的眼睛。   “又想耍什么花样?!”   连阙视线扫过两人身后静立的人,见那人果然也停下了动作,这才耸肩笑道:“我说我不知道你们不信,现在我说我知道不信的也是你们。”   持匕首的人似再次被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将刀架在了连阙的脖颈边怒斥道:“说。”   连阙打量着他的同伴怕他失手杀死自己而惊恐按住他肩膀的动作,反倒无所谓地向后靠在窗边,懒散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每天咱们早餐的时候,管家会去给那些植物施肥?”   “谁他妈想听这个,你说不说,你要是不说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他说罢竟当真施力,刀锋径直划过他没多少血色而显得素白的脖颈:“你应该也清楚,这刀稍微划伤你一点,只要你一靠近,那些恶心的植物就会复活。”   连阙微微侧过头,指尖抵上了那几欲划破他血管的匕首后柄侧。   他的目光再次安抚地瞥过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两人身后极近处的男人,见他当真停下了动作,他这才将视线落回面前两人身上。   “我在说的就是我没死的原因。”   连阙也未恼,他的目光略过近在咫尺的匕首,未至眼底的笑容反而为他平添了一丝冰冷:“管家每天早餐时都会给楼下的植物施肥,我前两天帮他施肥,所以没有遭到植物攻击。”   他说着将视线递向窗外,那两人也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那片玫瑰园。   “你是说早餐你迟到不是因为睡过头,是去了花园……”B1房间还算冷静的人迟疑地观察着花园边的喷水装置,神色却是将信将疑。   “你们想干什么?!”若紫惊恐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她一路跑来还带着急促的喘息,错愕间惊见眼前的一幕。   在她的身后亦陆续传来交谈与脚步的声音,如同察觉到连阙的意图,暗处的人随着若紫的出现渐渐隐匿在房间内。   “这样的鬼话谁会相信?那些植物需要施肥?事到如今谁还敢靠近它们?!”   “别跟他废话,老子现在就宰了他!我们两个B级,就算他是A级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面对他的追问,连阙未有丝毫慌乱,他收回远眺的视线转而看向屋内的挂钟。   “还有十分钟。”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连阙却并未为自己辩解,反而不慌不忙地说道。   时间在一分一秒间流逝。   夏日的清晨还未被热气浸染,B1房间的两人却都已汗流浃背。   终于——   那位冲动男人的理智已全然崩塌,他愤怒地提起连阙的领口,一字一顿地问道:“在哪里?”   此刻其他闻声赶来的人也已堵截在门口,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之下,两人竟也未收敛半分,反而将旁人视若无物。   仿佛即便所有人看着,如果连阙说一句谎话,他们也会拉着他一同下地狱。   “就在花园边,肥料我用完了一袋,新的在桌子下面。”即便被人提起衣领,连阙的神色依旧带着随意的散漫:“还有七分钟。”   就像被这样桎梏的人并不是他,而他依旧带着如同上位者的傲慢,俯视着人性的贪婪。   豆大的汗珠自那两人的脸侧滑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两人却依旧未有半分反应。   “四分钟。”   连阙的声音如同机械一般冷硬无感,只是简单陈述着时间的审判。   “如果你敢骗我,我一定会拉你陪葬的。”男人说着愤怒地丢开他的衣领,与同伴一起拨开人群快步向外面跑去。   若紫看着跑远的两人,腿软得扶住了一旁的柜子才勉强支撑住自己。   门外的众人却依旧冷漠而戒备地看着这一切,甚至三三两两地交流着副本的规则与死亡条件。   那两个B1房间因死亡逼近而慌不择路的老人亦或是房间内的连阙,对他们而言或许都与副本中的NPC没有任何区别。   若紫在众人这般冷漠而戒备的神色中只觉得一阵寒意涌入心底。   她踉踉跄跄地跑进房间,想起昨晚烧藤蔓的疯狂和即将面对的文森瑞,她不安地低声问道:“你要不要紧,要不早餐你就别去了,玫瑰我也会帮你采好……”   “没事。”连阙看着临近的早餐时间,将刚刚拉扯间衣服的褶皱抚平,率先越过众人向餐厅走去。   “他们不会有事吧?”若紫跟在他身后,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后紧随而至的众人,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听说如果在副本里杀人……”   连阙没有作答,瞥过的目光却带着令人莫名心安的意味。   若紫定下心来,也跟着连阙一起拿起面包,一边吃一边抬眸望向紧随着他们二人走进餐厅的其他人。   众人急忙收回打量的视线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只是这次已经没人敢再动面前香气浓郁的咖啡。   大家默不作声地吃着饭,却不约而同地偷偷打量着连阙,连阙对这些目光恍若未觉,他旁若无人地咬着面包,抬起头时锐利的目光恰好与坐在对面的沈逆隔空相遇。   沈逆面上的神色还未来得及收好,撞上连阙随性的目光也不由得被呛在原地。   连阙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面包吃完,便看见那道被一身黑西装包裹、今天还额外带了一副纯黑色手套的身影。   文森瑞的视线粗略扫过众人,发现餐厅内的人数似乎不对后不悦地皱起眉,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连阙,意味不明地在他身后站定。   “昨天晚上,有人毁坏了我的玫瑰园!”带着怨毒与阴沉的目光落在连阙身上:“这个人,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连阙回过身,在众人屏息的目光中审视地打量着身后的人。   就在文森瑞不悦地欲打断他的观察时,连阙却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他的眼睛,未见半分慌乱地问道:“文先生今天为什么戴了手套?” 第9章 玫瑰公馆   文森瑞的双眸危险地眯起,隐着寒光的眼睛似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生生撕碎。   他压下火气维持着绅士的礼节:“当然是为了更好地招待大家。”   他说罢再次将满含恶意的目光锁在连阙的身上,正待说话时却听连阙一声嗤笑——   “是应该好好藏好,毕竟这样的烧伤如果在手上……那岂不是要玷污了你这一身高贵的礼服。”   文森瑞带笑的面色在顷刻间被激得粉碎,蛮横的杀意让餐厅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寒噤。   他却已然动作如同鬼魅一般地提起连阙的衣领,随着他的动作两人身后的餐具也被纷纷撞落,餐厅内随之陷入一片哗然。   “那些玫瑰就是你变异后的本体,所以你身上也有烧伤。”   连阙面上的讥讽之意未退,他打量着文森瑞隐痛而越加扭曲的表情,握住那只提着他衣领的手腕边缘:“但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能杀我,那你就不会做这样无意义的事。”   “你?!”   文森瑞的眼底满是无法压抑的狂怒,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连阙身上,愤怒而狰狞的表情却在顷刻间仔细收好。   “我是那些玫瑰?你在说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客人,我怎么会做伤害你们的事,那些只是为了我可爱的女儿打造的玫瑰园。”   双方僵持间,在连阙的指尖即将触及文森瑞手腕边缘前,他蓦地松开了提着连阙衣领的手,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又回到了往日彬彬有礼的模样。   “不过你昨晚确实毁坏了我的玫瑰园,这样调皮的客人是要接受惩罚的。”   黑色手套依旧妥帖戴在他的手上,再次望向连阙时他又变回了彬彬有礼的模样,眼底却满是为加掩饰的恶意:   “你们没人选择B3房间,那个房间也空置有几天了,不如你今天就去把B3房间打扫一下吧……我亲自送你过去。”   众人闻言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B3房间就是因为在文森瑞房间正上方,所以被他们划入了“危险范围”。   如今文森瑞又将这个房间作为惩罚,就更加说明了房间的危险性。   连阙侧身向后避开了他探来的手:“才三天而已,不用打扫。”   “……”文森瑞咬牙压住怒意,咧唇笑道:“我这个人爱干净,你难道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我吗?”   连阙挑了挑眉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愿意。”   文森瑞这才觉察眼前这个人分明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他眼底的杀意迸发,伸手便要再次抓向他的肩膀欲强行将他桎梏。   就在这时,原本咖啡与面包香气弥漫的餐厅内忽然传来一阵刺鼻的恶臭。   那味道浓烈得让刚刚进食过的众人屏息干呕起来,众人纷纷在退后间寻找着这臭味的来源,竟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向僵在原地的文森瑞身上。   那阵刺鼻的恶臭正是自他身上传出的。   文森瑞似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轻嗅,随即面色更加震怒地瞪向连阙。   连阙却也同众人一样退开了一步,半分没有掩饰目光中的嫌恶。   文森瑞此刻恨不得将这个人生生撕碎,他僵硬地转头看向窗外,只见花园中的喷水装置如往常一般开启,只是此刻喷水装置内喷出的再不是清澈甘甜的泉水,而是……   文森瑞咬紧了牙关,赤红的双眸扫过连阙,竟是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餐厅。   花园旁。   “咱们是不是放得有点多?怎么会这么臭……”   “磨蹭什么,管家快来了!快走!”   两名鼻尖绑着布条的男人正争分夺秒地将袋中最后一点化肥也倾倒进蓄水桶中。   他们鬼鬼祟祟地做完这一切,正准备偷偷离开时,一转身便看到了身后暴怒的文森瑞。   在短暂的视线交错后,也不知是谁拉起了谁,两人逃也似的向公馆内冲去。   可他们还没跑出两步远,就分别被藤蔓缠住脚踝,在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被拖回倒吊在文森瑞的眼前。   两人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惊悚中下意识挣扎着,直到因挣扎那些尖刺险些划伤他们的皮肤,一人才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别动!”   厉声的斥责让同伴下意识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却依旧不解而惊恐地看着他。   “他不能杀我们。”率先冷静下来的人低声道:“我们没有触犯规则,但如果你乱动划破了皮……”   同伴闻言整个人僵在原地,任由那些藤蔓缠过,在汗毛倒竖中也如同雕塑一般不敢再动半分。   在这片倒立的世界中,他们看到了文森瑞阴翳的目光。   ……   文森瑞离开后,餐厅内的众人齐齐围到窗边观察着窗外的一切。   若紫拉起连阙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快走……”   连阙却没动,他还未说话站在窗前的红唇女人便回过头:“走?还能去哪?出不了这间公馆你们躲到哪里不都一样?”   她的话让若紫面上血色褪尽,还未来得及反驳,几人便放弃观察窗外转而围到连阙与若紫身边。   “你们要干什么?”若紫向后退了半步,这才发现身后也已被人挡住了去路。   “你的那位室友。”红唇女人站到若紫身前:“她的孩子身体还没恢复?”   “怎么了?”若紫戒备地环顾四周,怎么看这些人都不像是来关心小宁身体的。   “没怎么。”面上有刀疤的阴鸷男人说罢径直越过众人,快步走出餐厅。   若紫觉察不对慌忙追了出去,只是那男人走得太快,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跟着跑上二层,就看到他已然敲响了她房间的门。   “你想干什么?!”若紫不顾身后众人的阻拦快步冲了过去,下意识挡在了房间门前。   “让开!”那男人见状怒道。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若紫牢牢护在门前,对眼前忽然的变故惊得冷汗直流。   “傻姑娘。”姗姗来迟的红唇女人越过众人走向B6的房间,似惋惜地啧啧道:“我倒是忘了你这几天还帮忙采了玫瑰,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怎么会这么巧进入副本以后就一直生病,除非是在躲什么。你想想,一个进入副本就一直生病的小朋友,一个一直在找女儿的男主人……”   “不!”若紫下意识摇了摇头,更加惊恐地护在门前:“小宁她不可能是……”   “知道在十九狱杀人最多的凶器是什么吗?”红唇女人挑唇笑着,她伸出手探向若紫的脸颊:“是天真。”   她的手还未触及若紫的脸颊,就被一只手似不经意地挡开。   红唇女人的笑意渐散,待看清来人又重新浮起一丝暧昧的笑:“哟,小帅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男女通吃吗?”   连阙懒散地靠在一边,他似想到什么,原本不想接话的神色稍霁转而答道:“是怕你被自己的天真害死。”   “你?!”红唇女人的笑瞬间尽褪。   似乎听见了门外的争执,B6房间的门还是打开了一条缝隙。   众人的情绪再次被推至顶峰,推搡着要挤进房间。   想起这些人曾经对被感染的人做过什么,若紫紧张地连连摇头示意门内的菲姐不要出来,再次挡在众人身前。   “在这里想知道人有没有问题太简单了,但如果等下你们发现那孩子没问题……”连阙意有所指的未将话说完,却还是将众人的注意力再次引了过来。   “对,只要看看她手腕的等级就可以。”红唇女人冷声道。   “如果那孩子没问题呢?”   “没问题?”女人明显对这样的可能性并不赞同,但还是嗤之以鼻:“没问题我们当然也不会为难她。”   连阙的唇边却挑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如果没问题,那我们今天的采玫瑰任务就拜托你们了?”   “……”   众人面面相觑,红唇女人心中更是百转千回,这几日下来他们也清楚摘玫瑰并不是什么难做的任务,连阙这样笃定那孩子没问题的态度也着实存疑……   虽然他们也可以硬闯,但此刻文森瑞就在楼下,在事情确定前将此刻暴怒的他引来并不是一件明智的决定。   “不就是二十朵玫瑰,我和她帮你们摘了!”   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红唇女人的室友率先沉不住气说道。   她这样应下来,让红唇女人不由得微微蹙起眉。   但转念一想,此刻他们两个人挡在门前,开出这样简单的条件……她便也跟着点了头:“好。”   连阙却从容地更正道:“是三十朵。”   “……”   看着众人再次应了下来,若紫举棋不定地看向连阙和身后的菲姐,得到的却是两人安抚的目光。她这才松了口气,犹豫间让开了位置。   众人顺势前后挤进房间,戒备地走近熟睡女童的身边,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入目的自然是再明显不过的F级标识。   从始至终,连阙都靠在门边未踏进房间半步。   他没去看房间内的情况,相反始终透过走廊的窗观察着因为无法杀死那两人而愤怒地拎着藤蔓将两人反复扔进化肥池的文森瑞。   “玫瑰的事就拜托了。”   在众人青黑的面色中,他扔下这样一句话便打算离开。   “就算没问题也可能是恶灵附身。”   红唇女人快步走出房间挡住了连阙的去路,又转而放软了语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玫瑰的事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赖账,但是……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已经这么多天了,如果想离开副本大家就必须同步消息。”   连阙却径直绕过她,他推开一侧的杂物间,似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红唇女人追上来问道:“需要帮忙吗?”   “绳子。”   红唇女人显然无法跟上他的思路,因不知他要绳子做什么而微怔片刻。   若紫听到了连阙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跑进房间的卫生间,翻出了一捆陈旧的绳子交给连阙。   “要交换信息吗?”红唇女人再次压低了声音,胜券在握地说道:“有一个消息,你一定很想知道。”   连阙一边测试着绳子的韧性,一边终于接话道:“什么消息?”   红唇女人见他终于松口,她的视线瞥过不远处B6房间因没听清他们说什么而时不时向他们望来的人,用更低的声音说道——   “你一定知道有人已经开始怀疑你是S级了。”   “十九狱有非常多的规则,我知道,你其实并不了解这些规则。”   见连阙依旧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绳子没有将视线分给她半分,红唇女人撇了撇嘴还是继续说道:“这个副本很有可能会产出S级的召唤卡牌。”   连阙终于停下动作,看向她的眼睛:“召唤卡牌?”   “对,如果一个副本同时存在两名S级玩家,就有机会产出A级以上的卡牌。”女人挑起一抹暧昧的笑:“召唤卡牌是最珍贵的S级卡牌,无论是消耗还是永久的召唤卡牌,都可以在副本内召唤一名地狱使者。这样的卡牌,甚至可以在关键时刻抗衡副本BOSS。”   连阙沉默片刻,再次低下头把那条绳子仔细在腰间系好。   “……”女人见他没什么反应,强压下尴尬问道:“我说完了,轮到你了。”   连阙将一切处理妥当,却什么都没说径自绕过她打算离开杂物间。   红唇女人不可置信地追了上去:“你耍我?!”   再次被挡住去路,连阙只好停下脚步,蹙眉将视线落在眼前的人身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交换信息?”   那张始终从容带笑的面具一寸寸从红唇女人的面上碎裂,她僵硬地看向连阙的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他这样一个外表矜贵冷漠的人……会说出这样出尔反尔的话。   但她仔细回想才终于发现,他真的没有说过答应交换的话!   看着连阙在她出神间再次越过自己走出杂物间,红唇女人怒不可遏地打算再追上去。   “不想被殃及就别跟着我。”   连阙没有回头,扔下一句话径直推门走进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   红唇女人和若紫的脚步齐齐定住,因为连阙走进的那个房间竟正是——他前一刻刚刚侥幸避开,文森瑞欲给予惩罚的B3房间。 第10章 玫瑰公馆   对B6房间失去兴趣的众人先后离开,若紫焦急地再次冲回房间翻找着东西。   但她只在房间浴室的角落找到了几块看起来就不怎么称手的木棍,正欲拿着木棍走出房间时却被拦住了去路。   “菲姐?”若紫诧异地看向关上了房间门的菲姐。   “你要去干什么?”菲姐默默打量她片刻,叹息道:“就凭这一块木板,你就觉得你可以对抗那些变异植物?就算可以,你难道忘记了,副本的规则是不能伤害植物。”   若紫闻言愣在原地,她攥紧了手中的木棍:“可是……”   “放心,他可以处理好的。你要相信他。”   菲姐终是叹了一口气,她走到一旁翻找出处理伤口的药水和棉棒示意若紫同自己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受伤了都不知道,还好没有流血……这里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不只是副本里的危险,你也要学会分辨人心,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不要逞强。”   “谢谢。”若紫看着她将手中的木棍放到一边,又耐心将药水涂抹在她的淤青处:“我知道在这里不能轻易相信其他人,但你和他跟这群人不一样。我也不是对每个人都无条件的好,我记得来这里的第一天,我们明明很早就休息了可我一直睡不着,后来是你说你要守着小宁、有你守夜让我安心休息,那之后我睡得很安心。是你们先给了我善意,所以我才想尽自己所能地回报。”   见菲姐不语,若紫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以后可以和你一起过副本么?”   菲姐的动作倏然一滞。   “我知道我现在很笨。”若紫急忙解释:“但是我会努力变强,不会拖累你的。”   回答她的依旧是眼前人低眸间的沉默。   “没事,那就算了,你就当我没问……”   “你很善良。”菲姐终于说道,却依旧没有抬头:“希望我的女儿也可以像你一样,善良、单纯。”   若紫被她说得有些脸红:“没有。”   “如果你想帮他。”菲姐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就趁现在去把今天需要的玫瑰采好。”   ……   B3房间内与其他房间的装潢陈设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相对于连阙的房间,这间房间因在文森瑞房间正上方明显更加宽敞明亮。   连阙戒备地环顾四周,缓步走到窗边。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花海,连阙隐在纱帘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蓄水桶边的文森瑞。   或许进入B3房间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但此刻文森瑞被拖住,白天的公馆无疑是他的领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他的追捕,与其逃窜成为他眼中无知的猎物,倒不如利用仅存的时间……查看这间被他作为惩罚的房间。   房间的柜门无一例外全部被打开了。   连阙回忆着晨间所见的A1房间,未有例外的A1房间亦是所有上了锁的柜子都被打开,像是有人在翻找着什么。   如果再结合B1两人的话……   极有可能是文森瑞在寻找所谓的“地契”。   所以,他只能在“没有人”的房间内寻找地契?但一个变异的人,难道不是该寻求改变自身的方法或是寻找走失后成为恶灵女儿的真相……   为什么要寻找地契?   找不到地契感染变异的房主,游荡在房间内的女童,被文森瑞要挟寻找地契的人,还有那封奇怪的信……   这间公馆有太多古怪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如一根引线般将一切穿起,却隐匿在黑暗中无声无息注视着被表象蒙蔽的他们。   连阙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几扇敞开的柜门,房间内原本上锁的柜子如今已经被砸开翻得一片狼藉,柜中的衣挂与陈设用品凌乱堆放,有些甚至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可想而知主人翻找时有多么急切与愤怒。   连阙将目光扫过,又转而观察起脚下的红木地板。   这间房间之所以分房的时候无人选择,就是因为它位于文森瑞房间的正上方。如果说它与其他房间有何不同,大概也就是这一点了。   所以连阙才会在进入房间前找了一根绳子缚在腰间,以便在突发状况时随机应变。   观察之下,连阙察觉这间房间的地板与其他房间有所不同。   房间内的木质地板乃至桌椅床柜做工都极为考究,但这间房间的地板排列却显得有些松散,地板间还隐隐有几道不规则排序而未紧扣住的缝隙。   连阙正想仔细观察,脚下的地板却忽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吱呀声。   连阙像是意识到什么,退后半步扶住身侧的窗台。   就在他的指尖触及窗台的一刹,他的脚下蓦地一空,那些并不平整的地板竟齐齐收进墙内!   随着地板抽离,原本被弃在地上的杂物尽数坠落,连阙脚下的地板也在顷刻间消失,失重的感觉瞬间侵袭了他的每一寸神经。   好在他抓住了身侧的窗台,在这片惊险中未与那些零碎的杂物一同掉下。他回过头,终于看清了此刻房间内的景象。   房间空旷处的地板尽数缩回,那些有家具的地方,诸如床、桌子和柜子的下面依旧还有地板,地上的杂物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随着地板的迅速抽离坠入下面不透光的房间。   如果这房间有人居住,晚间在黑暗中起夜一脚踏空后会经历什么可想而知。   下面正是文森瑞的房间。   此刻连阙所在的房间窗外阳光充足,是以他顺着一片烟尘向下看去时,他的视线还难以适应脚下黑暗的房间。   但他却似听到了细微的摩擦声,这声音极为熟悉,连阙瞬间便猜到了脚下的房间内有什么。   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黑暗中突然窜出几根黑绿色的藤条,叫嚣般冲向他的脚踝!   对于危险的本能,连阙在意识到文森瑞的房间有什么后,借着手腕的力度强撑起向上爬去。   但那藤条的速度极快,就在这分秒之中便已缚上了他的脚踝。   抓住了猎物后,藤蔓似因兴奋而疯狂颤栗,扣住他便向那片如深渊一般的黑暗拖去。   连阙只有指尖扣在窗台边,仅凭这样的支点根本无法挣脱脚下的藤蔓。他咬着牙回过头向下看去,终于看清了脚下房间的轮廓。   文森瑞的房间拉上了几层厚重的遮光窗帘,密不透光的房间内满是错生交杂的藤蔓,原本宽敞的房间此刻被这些粗壮的藤蔓盘踞,显得格外阴森诡秘。   它们如同在坑洞中吐着信子的毒蛇般注视着自己的猎物,在这片阴暗潮湿的荆棘中,随着地板撤离一阵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它不同于窗外被水冲刷过无数次气味减淡的肥料,是另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让人联系到某些不可名状的可能。   但眼前的情况并不适合想这些,藤蔓束在他的脚踝,如兴奋一般颤抖着想将他拖入自己的领地。   连阙一手攀在窗台边,另一只手飞快将准备好的绳子扔向半敞的窗顶。这根绳子在他的手中如同被驯服般精准地搭过窗顶,在窗子的另一端垂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力拉紧那段垂下的绳子,借着绳子与攀在窗台另一只手的力道,竟在藤蔓不备中挣脱了束缚!   就在这时,那扇内敞的窗却因为剧烈的拉扯上半部的合页应声断裂,连阙眼疾手快飞快地跃上了窗台,在那半扇窗损毁前顺势在窗台站稳。   双脚重新踏上窗台并不能让连阙放下心来,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打算跨出窗子。但就在他即将跃出窗外的前一刻,如同察觉到什么一般,他转身望向身后脚下的暗处。   被他挣脱的藤蔓此刻竟就停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如伺机而动的蟒蛇,却未再发出任何攻击。   连阙停下欲探出窗外的脚步,打量着脚下不远处紧绷的藤蔓。他好奇地蹲下,挑眉伸出手探向那株如在等待着他失足的藤蔓。   果然下一秒,那株藤蔓立刻绷如弓弦,黑暗中,更多的藤蔓也在同一时间蜂拥而至,似在等待他稍稍越界便要将他拖下深渊。   连阙好笑地观赏着这一幕,他大概明白了,这间房间的地板会收进四边墙壁,如果房间内的人落入文森瑞的房间便是触犯了规则。   但相反的是,这些藤蔓也被规则限制无法越界半分。   所以……自己竟然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这间房间的破解办法?   就在这时,连阙身侧摇摇欲坠的窗子终于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嘭”的一声仅存的合页也应声崩断。   坠落的窗划破这一片幽暗中的剑拔弩张,重重地落在地面盘踞着未来得及躲避的藤蔓上,发出碾压拍碎的闷响。   连阙瞥了一眼被砸中后断裂的藤蔓,那处未及时躲避的藤蔓断了几根,剩下的更是被压出了浓绿色的汁液。   变异藤蔓痛苦的哀嚎宛如婴啼,在这样阴森的气氛中让人不禁毛骨悚然,但随着它痛苦地舞动,盘踞在房间正中、被缠成蚕蛹一般的藤蔓展开了一道极小的缝隙。   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竟似是人的手臂,连阙待定睛去看时藤蔓早已再次将里面的东西包裹得严严实实。   空气间刺鼻的气味染上了苦涩而腐朽的味道,连阙蹙眉又转而看向自己低垂的指尖。   指尖之下,这些带刺的荆棘原本一缕一缕探向他的指尖,如今伺机而动的表象终被打破,这些藤蔓愤怒地冲向他还垂在原地的手。   但它们还未触及他的指尖半分,竟似齐齐撞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之上,发出道道闷响。   连阙无声地注视着被激怒的藤蔓,如同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细看之下,这些藤蔓与外面的藤蔓不同,这间暗室中的藤蔓更为纤细,带着如初生一般嫩绿色的暗纹,横冲直撞的模样更不似文森瑞的狡诈阴沉。   连阙不禁产生了一些大胆的想法。   “这可跟我没关系,是它自己掉下去的。”他半蹲在窗台边,收回手打量着依旧不断撞击着结界的藤蔓:“看来这里的规则不错,它是自己掉下去的,怪不得我。”   他的话似刺激到了这些藤蔓,撞击着结界的声音也随之愈加愤怒,像是想将这道阻隔它离开房间的屏障硬生生撕碎。   但它越是疯狂,连阙面上的神色却越镇定从容。   他的目光环视过一层幽暗的房间,在打量中发现这间属于文森瑞的房间虽被藤蔓盘踞,却依旧可见有几个被摆在墙角上锁的柜子。   在柜子与另一侧的书架之间,是一张雕刻精细的木桌,虽被藤蔓缠绕,却依稀可见未上锁的抽屉半开着,隐隐约约可以窥见里面纸张的一角。   这让连阙想起那封信,不知道那封奇怪的信是否来自这里,但想起那个因闯入房间而加速死亡,在最后时刻还留下晚间这个讯息的少年,连阙微不可觉地皱起了眉。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房间正中那团交错的藤蔓上。   刚刚展露了一角的分明就是一个人的身体,只是一瞬太过匆忙,连阙还未来得及看清,藤蔓的缺口就已再次闭合。   连阙收回打量的目光,转而看向自己所在的房间。   这个房间的地板被抽离,却是将原本房间内所有家具的位置避开的,每个家具下都留着整齐得恰到好处的地板,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没有了地板的房间、四周如同悬浮一般临墙摆放的家具,这样诡异的场景不似鬼怪作祟,倒像是某种机关暗格。   连阙这样想着,又将视线转回楼下的房间,细看之下,果然在楼下被变异藤蔓盘踞的墙壁一角发现了一排不明显的开关按钮。   所以,如果方才自己选择的不是窗台而是任意一款家具,那他是不是就要随着家具一同掉下一层。   这些藤蔓撞击结界的声音太大,他下意识看向窗外,前一刻盯着B1房间两人的文森瑞此刻竟不知所踪。   连阙收回目光,视线快速在空荡房间内临墙的几样家具上逡巡。   这些更为幼小的藤蔓与花园中的不同,相比文森瑞它显然还处于幼年期有着动植物的本能却并不聪明。   文森瑞已经察觉他进入了这间房间,如果他再不做出反应,等待着他的或许就是成为这株还处于幼年期植物今日的口粮。   片刻后他便做出决定,迅速将绳子的另一端收好。脚下如恶意的深渊,连阙漫不经心地擦去额角的汗,在短暂的测算后他微微后撤半步助力,在藤蔓敲击着结界的闷响声中一跃跳向不远处如悬空一般靠近窗边的床。   藤蔓随着他高跃而起的动作一时间竟忘记了撞击结界,数根满含尖刺的藤蔓一同转向他的落点。   只是一瞬连阙便落在那张积满灰尘的床上。   脚下的藤蔓似乎因他这样的举动迟疑片刻,随即在那排按键前的藤蔓终于按下了开关。   连阙的唇角挑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就在那些如触手一般的藤蔓按下最外侧的开关时,他已纵身一跃而起。   在一阵地板摩擦床角的吱呀声中,他稳稳落在一旁的矮柜上。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刚刚脱离的床已然在触动的机关下坠落,将张牙舞爪等待着猎物的藤蔓重重压在地上。   更多绿色的汁液被压得飞溅而出,藤蔓在抽搐间再次发出如婴儿啼哭一般尖锐的叫声。   它们像是被彻底激怒了,抽不出被压在床下的藤条,开关前的触手愤怒地按下下一个开关。   但连阙就像是早就知道了它的意图,在脚下矮柜坠下前他便已然攀上了斜角的衣柜,并在衣柜坠落前顺势跳上不远处的茶几。   在他的身后,一件件家具随着机关转动的吱呀声坠落,重物落地的震颤与轰隆声、幼年期藤蔓的尖锐叫声交织在一起刺得人耳膜钝痛。   追随着想要将他撕碎的藤蔓一次次扑空,又被家具重重砸落。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尖刺藤蔓被坠落的家具压住,房间正中被藤蔓包裹的东西终于渐渐显露出来。   尽管依旧只有一角,连阙还是认出那是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女孩。   他的目光不敢多作停留,飞速撑着双臂跃向窗边的那张木桌。只要这张极大的木桌落下,砸中紧随而来的藤蔓,那么不需要再触动机关扔下其他家具,即便文森瑞赶来他也可以消除这株幼年藤蔓的战斗力,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他刚刚触及桌面还未来得及站稳,随着一阵细微的摩擦声,脚下的木桌在顷刻间坠落,与他一同坠向脚底藤蔓丛生的深渊。   变故来得突然,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力将手中收好的绳子甩向头顶不远处的窗帘杆,故技重施地借助绳子稳住了下坠的身形。   正在这时,愤怒的藤蔓也悄然缠上了他的脚踝。   连阙戒备地回过头,果然见文森瑞已然回到了房间,他收回按下开关的手,那双满含恶意的眸子一瞬不眨地定在他的身上。   连阙的心下一沉。   下一瞬,紧锁住他脚踝的藤蔓收力,竟硬生生将头顶他束住的窗帘杆折断,拖着他向深渊而去!   失重的感觉再次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握紧手中的绳子试图寻找可以攀附的地方。   就在他即将坠下深渊的那一刻,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携光而来,牢牢握紧了他的手。 第11章 玫瑰公馆   稚嫩的藤蔓一圈圈缠上连阙的脚踝,愤怒而不甘地尖叫着,用它仅剩的几株长藤死死地将连阙向下拖去。   握住他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明明正值盛夏却似不带一丝温度,自手腕而上的每一寸肌理都流畅而充满了力量。   那人未有半分迟疑,握紧他的手便迅速将他拉起。   骇人的力道自掌心交握处传来,竟在与脚下藤蔓的拉锯中带着他一点点上移。   就在连阙即将脱离两个房间的边界时,另一缕更为粗壮的藤蔓在一瞬间缠住了他的脚踝,山倾一般的力道瞬间坠着他向深渊而去。   连阙在心中低咒。   如果文森瑞再晚一秒,他就可以在他回来前清理掉这株幼小而并不聪明的藤蔓,但就是这分秒的差距让此刻的他再次陷入了被动。   如今文森瑞竟放弃了旁观,势必要将他拖入房间。   这样的方式可算不上体面,连阙想着,便打算让拉住自己的人放手。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感觉握紧他的手倏地收紧,竟硬生生止住了藤蔓拖拽的力度。   这个人……   那人却再次施力,原本的力度守恒渐渐被打破,顺着交握的手,他的身体再次一点点脱离脚下的黑暗。   文森瑞愤怒地咆哮着,更多的藤蔓前赴后继地绕过禁锢着他脚踝的藤蔓攀升而上,密密麻麻地攀附上他的腿。   连阙轻嗤了一声,抬起头看向依旧没有放手的人。   他的双腿已然在藤蔓剧烈地拉扯中带出阵阵撕扯的疼痛,连阙的表情却看不出分毫,他的目光落向拉住他那人死死攥在墙边的手上。   那人单手撑在窗外的墙壁,以此为支点抓住他的手,即便藤蔓不断施加着压力他也依旧没有放手,墙体却因这过度的拉扯出现了些许裂痕。   “放手吧。”   连阙的语气平缓,似乎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提议,他也在从容间再次将视线重新扫过脚下的房间,试图寻找落点和接下来的逃生办法。   在这样的事情上,他似从来没有想过依靠他人的帮助或将他人置于险境。   那人终于抬起头,晦暗不明的目光自碎发下一瞬不眨地落在他身上。   只一眼,却目光极深。   就在连阙做好了他会放手的准备时,却见他接过他掌心的绳子,再次稳住身形后将绳子自两扇窗子之间的框架上绕过,攥紧绳子的另一端就这样纵身跳了下去。   连阙怔忪地看着一跃而下的身影,被收紧的绳子并不算长,在他跃下的瞬间便在两人之间绷紧。   而那人飞快地跃至他的身下,身形即便坠落也依旧挺拔坚毅,竟是与他一同悬在绳子的两端,毫无顾忌地伸出手扯过那些盘踞在他脚腕处的藤蔓,赤手便将那些藤条生生撕碎。   他的动作如同最训练有素的战士,进攻时一气呵成,不带有一分一毫多余的动作。   孩童尖锐的哀嚎伴随着文森瑞愤怒的咆哮回荡在空旷的房间,这一切只发生在分秒之间。   失去了藤蔓的桎梏,腰间麻绳的拉力瞬间伴随着另一端的坠落将他拉起。   连阙忙从这一刻的震撼中回神,借着绳子的力道一跃攀上窗台,又立刻回身去拉绳子另一端的人。   可就在这时,房间内还带着丝丝绿意的藤蔓似被彻底激怒,在刺耳的尖叫声中直冲向将连阙换上去的人。   连阙只觉脑海中一片轰鸣,记忆混杂的片段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他却如窒息的人一般只看到记忆碎片中辨识不出五官的人紧闭着双眼,一点点被拖拽入脚下无边的黑暗。   这一刹那,他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情绪侵蚀过他的每一寸神经。他的指尖下意识摸进口袋,在他反应过来前,便将摸到的东西在弹指间朝着那一排开关的按钮掷了出去。   那样小的东西、又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按照常理来说是根本无法触及开关分毫的。但连阙回过神时,房间内仅存的几样家具竟在顷刻间一同坠落,咆哮的藤蔓在触及那人前便被这些家具狠狠砸落回地面。   那人在这片混乱中握住连阙的手,借着收紧的绳子踏过墙边,竟就这样重新跃回了窗台。   此刻文森瑞的房间已是一片狼藉,在那排开关之下,静静躺着的是一颗包装下已然碎裂成两半的糖。   它代表着未知。   在这颗糖落地之前,没有人知道它会不会被规则判定为“破坏藤蔓”。   手腕内侧印刻下字母的地方,正发出阵阵灼烫。   连阙收回目光,对这样的痛感仿若未觉,又重新将视线落向远处瞪着赤红的双目正看向他们的文森瑞。   “看来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   连阙目光扫过空无一物的B3房间,又转而看向脚下的一片废墟:“没什么其他事,我是不是可以先走了?”   文森瑞眼底满是彻骨的恨意,似想将他整个人撕碎后拆吞入腹。   房间到处都是断落的藤蔓与粘稠浓绿的汁液,他自然没有回答连阙的话,却也后知后觉地发现即便如此……他也仍旧受规则的牵制,无法越界半分。   文森瑞终于无法再在这里停留片刻,面色铁青地径直摔门离去。   一层的房间内只剩下中心如花苞一般环抱住枝丫的藤蔓,还在发出阵阵如婴啼的尖叫,此刻却已无法再造成任何威胁。   这几日的画面一一浮现在连阙眼前,从来到这里就时长涌起的熟悉感,对武器的操控、命悬一线时他下意识摸向身后的动作……似乎在那里曾经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因为太过熟悉,即便过去一片空白他也依旧遵循了身体的记忆。   再到今天他丢出的那颗糖和手腕处莫名的灼烧感。   他竟一时不知是应激的反应,还是他赌对了。   缺失的记忆让他对待一切都格外小心,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使他觉得异常困倦。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就如他刚刚来到公馆时一样,只觉得困意如潮水一般侵蚀着他的神经,身体的每一处关节也如生锈的零件,难以支撑过度的运转。   这个身体太过奇怪。   空白的记忆,奇怪的困倦感,对这间公馆的熟悉,手腕奇怪的印记,刚刚一闪而过却如锥心刺骨的诡异画面,他打斗时无意识将手伸向背后的动作。   还有身边的这个人。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疲倦地在窗台边坐下。   “还是不愿意自我介绍一下?”   与预想中一般,立于身侧的男人并未答话。   在空气间片刻的静默后,身侧的人向他伸出手。   窗台并不宽阔,连阙也不过是倦了才会就地坐下。   他自然知道,他是想拉他站起。   连阙垂眸不着痕迹地凝望着两人交错在墙壁之上的倒影,和倒影中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转头看向那人时,唇边也不自觉挂起了一抹笑意。   他伸出手,似玩笑般拍过他的掌心。   这样做罢,他挑唇再次转而迎上那人的视线:“既然你无法撼动规则,为什么两次破坏这些植物都没事?”   经过了几次的交锋与协作,他虽然暂时确认了这个人对自己没有恶意,但也更加明白这样的人如果成为敌人,那也势必会是最为棘手的对手。   他如今没有任何记忆,也无法因为几次搭救而贸然相信一个身份不明又刻意接近的人。   那人收回手:“我不是副本中的人,不会受到副本规则的限制。”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并没有透露出多少信息,连阙却也察觉到了对方态度的些许松动,混沌的头脑让他思绪迟缓。但他又想起晚间推不开的门,靠在窗台边缓声问道:   “那你为什么在晚上不能打开房间的门?”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男人的视线同样落在夕阳之下两人被拉长的倒影之上,倒影一位闲坐一位静立,平和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没有人知道,为了来到这个人身边,他踏过了深渊的枯骨与百年的孤独,但如今他站在这里,却不敢告诉他自己是谁。   “因为那是十九狱的保护机制,而不是副本的规则……”   他看向身侧的人,却发现前一刻耐心询问的人不知何时已靠在窗边沉沉睡去。   男人垂下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单膝在熟睡的人身侧跪下,声音轻得像是害怕吵醒一场易碎的梦。   “得罪了。”   ……   连阙再次恢复意识,是被门外凌乱的声音吵醒的。   这一次并不是争吵,而是一阵阵的玻璃碎裂与惊恐的尖叫声。   连阙睁开眼睛,视线顺着黄昏昏暗的光线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他的房间。   他记得他是在B3房间……后来因为体力透支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具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时常困乏,体力透支以后更是直接无法控制地陷入了沉睡。   他竟然在那个人还没离开前就睡着了。   不过他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是那个人把他送回来的?   连阙的思绪只短暂过了一瞬便起身走到门边,在确定响动并不在他的门外,听声音应该在大厅后,连阙这才戒备地将门打开。   大厅内的场景随之映入他的眼中。   只见原本布置整洁的大厅内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木质陈列柜倾倒玻璃碎了满地,与这些碎玻璃粘连在一起的是凌乱的血污与血脚印。   大厅中的人不约而同地退在角落,有人抽液低泣也有人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大厅正中的两个人,一人的身体发生了明显异化。   他的异化却与前几人的植物异化不同,而是如同返祖一般全身长满了棕色的长毛,随着身上肌肉的迸发脊背也佝偻出奇怪的弯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猩猩。   他的身上有多处致命伤,最显眼的一处自肩侧到腰腹处更是如同被一斧径直劈断,断裂的伤口处却宛如正在咬合生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我恢复。   血液自他的伤口处流出在地上蜿蜒出骇人的颜色,他却依旧立在原地,目光凶狠地定在脚下的人身上。   此刻那位脾气暴躁的室友正被他踩在脚下,随着他抬脚的动作室友的背部凹陷出一道极深的弧度,血沫和着内脏的碎片自他的口中涌出。   垂死的人握紧手中的匕首,似下了什么决定般向自己的手腕刺去。   异化人却一脚踩向那人手腕处,随之传来的是骨节断裂的咔嚓声,那人的匕首也被震落在一侧的碎玻璃中。   生机一点点从那人的身体中流逝,直至他的双眼彻底变得灰白。   发生异化的人这才将脚从他的身上移开,似因疲惫和疼痛大口喘着气。   奇怪的是,死者的伤势虽足以致命,却明显没有这人的伤口深,但他的伤口却反而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愈合。   花园的藤蔓早已迫不及待地爬满了墙壁,此刻见他离开才如等待已久的捕食者般扑向那具尸体。   藤蔓将尸体向门外的花园拖去,在原本洁白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骇人的血痕,但很快这些藤蔓便贪婪地舔过地上的血痕,连同部分染血的玻璃碎渣一并卷走。   大厅内的众人无不面露惊恐,却没有一个人发出恐惧的尖叫,即便是最胆小的人也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害怕发出一点响动引起异化人的注意。   但异化人还是注意到了他们。   那双兽瞳危险地自被拖走的尸体上移回,再次落向他们。   尖叫声终于抑不住地自指缝中钻出,兽态毕露的异化人在顷刻间便再次蓄力向发出尖叫的人扑去!   就在这时,角落的藤蔓分出了几支缠住他的四肢,将几欲扑到那人身上的异化人重新拖了回去,在藤蔓缠绕间死死固定在墙上。   再次恢复寂静的大厅内响起了文森瑞的掌声,他微眯起双眸愉悦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幕。   “恭喜,你是第一个帮我找到女儿东西的人,管家,等下记得帮这位善良的小伙子处理一下伤口。”   他说着握住异化人被藤蔓缠缚的手,顷刻间有道道黑色如青筋一般的藤蔓在他未褪尽毛发的皮下翻涌,又在几个瞬息间缩小退回掌心。   文森瑞的手心多出了一颗带着红色血管如心跳般搏动的种子。   异化人此刻全身已被冷汗浸湿,他的身上虽然还带着难以自控的兽性,却在藤蔓束缚下劫后余生般脱力地跌跪在地。   文森瑞回过身,将目光落向正站在房间门口注视着这一幕的连阙,挑起了一抹讥讽的笑。   “瞧瞧这是谁?”文森瑞唇边的笑一点点扩大,满含恶意地提醒道:“我的客人竟然刚睡醒?”   连阙将门关好,如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踩着玻璃的残渣走进大厅。   文森瑞宛若淬了毒的视线凝视着走近的人,又转而扫过众人,忽而露出了一抹阴森可怖的笑容。   “各位还真是幸运,今天的人数也是单数呢。”   他的话毕大厅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这是继管家之后文森瑞再次提及人数单数这件事,众人心中的惊疑更甚,随着他话音落下,沈逆再次走到连阙身边,瑟缩着拉住了他的衣袖。   连阙微蹙起眉,他正抬手打算将自己的衣袖扯回,视线却不期然撞上了文森瑞阴冷怨毒的目光。   连阙的眉心微挑,下一秒便见文森瑞走到被锁在一旁的异化人身边,叹息道:   “看来今晚没有人愿意跟你同一间房间了。”   异化人兽性的目光随着文森瑞的话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在他的目光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人们下意识的动作让异化人面上的凶相再次迸发,他身上的伤口依旧在不断流血,呼吸不知是因为忍痛还是愤怒变得越发粗重。   “不过你想有室友很简单。”   文森瑞目光轻佻地扫过在场众人,似在愉悦地挑选着下一个猎物。   他的话锋一转,如勉为其难将选择权拱手相让般对异化人提议道:“只要你随便杀一个,他的室友不就变成你的室友了?”   众人闻言只觉心底一阵森寒。   这些人惊惧的神色使文森瑞愉悦非常,他的目光又转而落在连阙身上。与其他人的惊恐不同,连阙的面上未见半分惧色,反而如同听到了一个乏味的笑话般神色轻松而不屑。   文森瑞收起了笑意,视线依旧牢牢锁在连阙身上,面带寒霜地拍了拍被藤蔓禁锢的异化人——   “比如,这个人。” 第12章 玫瑰公馆   异化人龇起满口的獠牙,视线顺着文森瑞所指的方向再次落回连阙身上。   野兽的獠牙、身上狰狞的伤口与将退未尽的长毛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可怖。他像是已然丧失了人类的理智,完全被异化的本能驱使,一旦被放开禁锢的藤蔓,就要扑向连阙生生将他撕碎。   连阙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人,他们的距离很近,连阙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也像是没有听到文森瑞暗示的话,如谈家常一般对文森瑞问道:   “这样看来我们的话他还是听得懂的?”   文森瑞微眯双眼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抬起手便想要收回异化人周身的藤蔓。   连阙却在这时挡住了他抬手的动作,兀自说道:“文先生,你似乎忘了这几天我都是自己单独房间的,所以——”   他说着自沈逆的手中不着痕迹地扯回自己的衣袖,淡然道:“他的室友不是就在这里吗?”   沈逆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和自己划分距离的人,随即便见异化人凶狠的目光已然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野兽的视线疯狂,就像是文森瑞放开藤蔓他就会立刻扑上来,只要留他一口气,可以与他共处一室就好。   沈逆的嘴角抽了抽,佯装惊慌地向连阙身后躲去:“你不能丢下我……”   异化人的视线却依旧牢牢锁在他的身上。   文森瑞没想到自己恶意的挑拨被连阙这样几句话轻松引开,然而时钟却在此刻敲响了整点的报时。   太阳即将落山,是他该离开公馆的时间了。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如兽类一般弓起脊背的异化人,唇角挑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是吗,那祝你们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他将恨意吞下,恶意地解开了束缚在异化人身上的藤蔓,一步步悄然随着藤蔓一同退出公馆。   下一瞬,异化人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纵身一跃扑向沈逆。   沈逆的面色瞬间一白,他正想拉住连阙,探出的手却抓了个空,这才发现刚刚还在身侧的人此刻早已远远退至一边。   在他这迟疑的片刻,异化人已经将他扑撞在一侧的楼梯边,沈逆只觉被他利爪压住的地方和后背一阵剧痛,口中也涌出了一阵腥甜。   那个人竟然这样睚眦必报,自己编排了引人误会的故事,他竟然就这样摆了自己一道。   他攥紧了拳头,低垂的睫毛下情绪翻涌,抬起头看向早就退到一旁看戏的连阙。   连阙也正懒散地靠在一边打量着这一幕。   此刻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厅,如果沈逆还手,那么其他人就势必会知道他从前的软弱只是假象。   大厅内再次传来一阵惊恐的低呼声。   就在沈逆犹豫的片刻,异化人已然揪住他的领口将他提起,随即再次重重地摔在地上。   沈逆刚刚咽下的腥甜重新涌了上来,抑制不住地一口喷在了红木的楼梯上。   此刻他的面色被血珠显得更为苍白,脆弱而美丽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好在如今已经入夜,楼梯转角的玫瑰也已尽数枯萎,不会再因这些血液而复苏。   连阙挑眉看着沈逆依旧没有半分力气还手的样子,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能忍,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继续假装柔弱。   他心情不错地看着异化人几拳打在沈逆身上,直到异化人身上兽类的特征一点点消退殆尽,他才扯过一张餐桌布谨慎地上前,趁着异化人不备将他捆住。   “来帮忙。”   连阙的话点醒了在一旁惊魂未定的众人,他们急忙上前帮忙按住异化人,将他捆好后绑在座椅上。   异化人的动作明显比刚刚迟缓了不少,身上兽类的长毛褪得七七八八,就连那些可怖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连阙打量着这一幕,抬头问道:“解释一下?”   他的问题含糊,众人却齐齐变了脸色。   在各异的神色与目光中,若紫开口道:“今天到了交玫瑰的时间,文森瑞问他们有没有找到自己要的东西,他们找到了一本莎莎的日记,文森瑞却说日记只能算是一个人的任务完成,所以……”   若紫的声音带着颤抖:“文森瑞说,他们只能活一个。”   所以才有了连阙醒来时看到的一幕。   连阙因为她提及的日记本心中一动,却压下了心下的疑问并未说话。   果然下一秒,有人颤抖着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我们、我们要不要把他放到外面去?”   他的这句话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新人们畏惧地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人,恐惧着这样的异变会不会如前几人一般波及他人。   异化人剧烈挣扎着,神志也似因异变稍退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不要……我很快……很快就……”   回答他的依旧是众人后退的脚步与恐惧而冷漠的注视。   “不需要。”   面上带着刀疤的阴鸷男人冷声说道:“他很快就可以恢复了。”   “什么意思?”众人狐疑地问道。   “是印记!”若紫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道。   连阙不知道在自己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从若紫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侧目看向异化人被束在身后的手腕。   在异化渐退的手腕处,B级印记如今已从不明显的暗纹变为赤红色,在印记之上是一道新添的伤口,这道伤口随着身上其他伤口一同正在缓慢愈合,印记的暗纹却越发鲜红。   “每个副本都有一次解除印记的机会。”红唇女人这才出声道:“短暂获得力量的代价是身体也会在拥有力量的同时回到死亡那一刻的状态。”   连阙闻言目光一黯,那人身上道道足以致死的伤口便找到了答案。   以死亡的伤痕与痛感换取力量,而这些副本的怪物似乎都对血液有着特殊的敏锐,这样制衡的规则倒是有趣。   “死亡那一刻?”有新人搓着手臂问道:“那如果是被卷进这里的人呢?”   “伤口、痛觉、感官……一切都会回到死亡那一刻。”   红唇女人神色莫测,却没有回答关于新人的问题:“副本中杀害其他人,印记会变红,即使回到休息的安全区也不再会受到规则的保护。”   “也就是说,等副本结束,如果这个人还有命回到安全区,他也会成为所有人猎杀的目标。”   刀疤男冷冷注视着被绑在椅子上的人,仿佛他不是与他们一样、前一刻还住在B1房间的同伴,仅是一个盛装能量的容器:“在安全区吞噬了他的灵魂,就可以获得他的力量。”   空气仿佛在他说话间降至冰点。   恢复了些神志的异化人神色紧绷地环视着四周,只觉得落向自己的一道道目光垂涎而贪婪。   “既然是这样,你们为什么现在才说这些?”新人中有人出声质问道:“如果你们早点说这个,那是不是、是不是之前的那几个人就不会……”   “你不懂的规则别人凭什么告诉你?”刀疤男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说罢瞥了一眼红唇女人面露嘲讽:“如果不是她多嘴,你们就算离开副本也未必会知道,这些消息在安全区都是要用积分去换的。”   “积分?”   “安全区?”   面对新人的询问,刀疤男却已经不再想解释,他暴躁地站起身:“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该怎么离开。”   连阙默默收回视线,重新看向B1房间幸存的异化人。   “日记本上写了什么?”   异化人闻言面色一阵青白,他支吾半晌:“我、我没来得及看,就……”   “什么!?”刀疤男怒得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没看?你知不知道那是关键道具?!”   “我们刚刚找到那本日记文森瑞就出现了!”这人此刻身体已经褪去了异变,虚弱地看向眼前的人:“不信你去问A2那两个人!我们就是在他们房间找到的!”   在刀疤男骇人的目光下,A2房间的情侣戒备道:“他说的是真的。”   “现在就去检查其他房间。”   “没有用的,所有房间都已经检查过了,只有一些孩子的旧玩具,有用的东西只有这一本日记……”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刀疤男已怒极,将他连同座椅一起重重地摔到地上。   连阙闻言视线瞥过堆在一侧的旧玩具,那是一些小木马、造型怪异的洋娃娃和积木城堡,但奇怪的是,这些玩具除了穿着公主裙的洋娃娃之外,其他玩具都是双份。   “这些东西已经给文森瑞核验过了,都是些无意义道具。”见连阙打量这些玩具,有人出声提醒道。   暴怒的刀疤男人被人拉开,连阙也无心再理会这群人的闹剧,沉默地转身向房间走去。   还未走出几步,便有人小心翼翼地追了上来。   “今天的玫瑰那个姐姐有帮忙一起采,还好菲姐提醒我提早去采了玫瑰,听说下午他们因为这个差点打起来。”若紫轻声提醒道:“外层的玫瑰被火烧过之后没有恢复,只能到玫瑰园里面去采,明天你去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她的声音清澈而小心,连阙稍缓下脚步:“谢谢。”   “没关系,能帮上忙就好。”若紫闻言雀跃道。   连阙因为刚刚大厅内的一出闹剧紧绷的神色稍霁,不知是因为女孩笨拙的善意还是那个让他熟悉的名字,他停下脚步再次说道:“谢谢。”   “有什么需要我的随时叫我,如果明天你不方便采玫瑰就包在我身上!”   若紫说罢便打算离开,连阙沉吟片刻,还是叫住了她。   “明天开始要小心一点。”他说罢不着痕迹地瞥过远处大厅内的众人,随手从墙角的糖果盘中抓了几颗糖,声音放得极轻:“小心……那些人。”   若紫神色一窒,她随即想起午后,因为外层的大多数玫瑰被烧毁,众人因谁也不想走进玫瑰园深处而大打出手的模样。   好在她听了菲姐的劝告,如果她在午后和这群人一起去玫瑰园……这样想着都让她觉得后怕。   “我知道了,谢谢。”若紫小心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上不要出门。”连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有,记得多听室友的建议。”   ……   这一晚的时间格外漫长,等到时钟终于缓慢走向十二点,连阙再次听到卫生间管道内摩擦的奇怪声响,他将目光重新定在墙边的挂钟上。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奇怪的声音才终于渐渐平息,连阙侧耳去听,门外渐渐响起女童尖锐的笑声,那诡异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如同心脏的频率般越来越近,直到——   锈迹斑斑的门把手被缓缓拧动,露出女童不悦而怨毒的脸,为什么今天又是A4,她再也不想见到那两个奇怪的人了……   随着门缓缓打开,小女孩不满地看向门内,可今天她在房间内只看到了一个人!   她的目光终于重新亮了起来,凝视着桌边正回过头看向她的人,扯起一抹阴森可怖的笑。   今天那个她感觉不到气息的人不在。   意识到这一点她重新咧开唇角,但笑意还未抵达眼底,坐于桌边的人便率先挑起一抹惬意的笑:   “上次的问题你想到答案了吗?”   “……”   女童面上的表情僵住,但是也只是片刻,怨毒而疯狂的神色便再次爬上了她青白的脸庞。   “反正单独房间的人就是要和我一起玩!”   “好吧。”连阙依旧懒散地坐在原地,随手在口袋中摸出一颗糖递到她面前,像是等着看面前的小朋友打算如何胡闹。   “……”   女孩总觉得这样的气氛古怪极了,哪个人看到她不是恐惧惊慌的,怎么这个人第一次无视了她,这一次更是惬意得仿佛将一切的主控权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她赌气一般自连阙手中接过那颗糖揣进口袋,动作快得像是害怕被人抢走。随后她才抬起血迹与伤痕交错的脸,任由染了血污的头发半遮住她诡异而阴森的笑。   “既然你给了我糖,那我们就换个游戏来玩。”   即便拿到了糖,她也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些不守规矩的客人恐惧,便这样凑近面前矜贵的男人。   “我想去见爸爸。”   她稚嫩的脸庞在月光下泛起青光,血痕自脸颊蜿蜒滴落如同两道血泪,头顶溃烂的皮肉与发丝粘黏在一起。   “但是我这样怎么能去见爸爸呢。”她似为难而憧憬地取出一把木梳,在连阙的眼前晃了晃:   “所以,你来帮我梳头吧。”   女童阴森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连阙的视线扫过她被血迹浸染的头发,又落向自她脸颊垂落后打湿地板的暗红,微微蹙起眉。   这样的表情让原本沮丧的女童眼底重新燃起一抹晶亮,看来这个人也不是对她毫无畏惧,他的冷静说不定都只是装出来的而已。   这样想着,她恶意地将手中染血的木梳递向面前的人。   每每这个时候,这些人都会被吓得或是尖叫逃走或是直接对她进行攻击,他们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把地板弄脏了。”   就在她为自己终于掌控了主动权自喜时,连阙这样的一句提醒却突然打断了她的预想。   他的视线中依旧没有半分恐惧,不愉的情绪也似乎只是因为地板被弄脏。   面前厉鬼女童的神色僵在脸庞,连阙皱眉收回视线,再次落回她的发顶:   “你说想见爸爸,想让别人帮你梳头,是不是也该把头发收拾干净?”   “……”   女童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被眼前人不讲道理的逻辑绕了进去,她僵立半晌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你是在嫌弃莎莎的头发,要拒绝给莎莎梳头了吗?!”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需要答案,因为在问出问题的瞬间,她原本小巧的唇自嘴角两侧裂开了骇人的弧度,在黑暗中露出渗血尖锐的獠牙向着连阙的方向扑去。   面对这样突然的攻击,连阙却依旧稳坐木椅,他的目光如同相隔于重重云雾之上,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与冷漠。   这目光竟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就在她尖锐的指甲与牙齿即将触及那人的瞬间,一条木棍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竟将她生生震开撞向几步之外的墙边。   女童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她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她愤怒的视线再次看向连阙的方向——   此刻连阙闲坐的姿势未变半分,他的身前却挡着一位一身黑衣神色冰冷的人,正是那位她察觉不到气息的危险男人。   而他手中将她震飞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竟然只是……不知从哪里随手找来的拖把。   女童的神色瞬间更加愤怒,再次尖叫着扑向面前仿佛不是在对战厉鬼、满身散漫与冷漠的两人。   她的身影一晃,在顷刻间便出现在那手持拖把的男人身后,可她的利爪还未触及那人的后颈,男人便如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未回地直接将手中的拖把棍自肩后横扫而过,再次将她重重扫向一侧的衣柜。   这一击将厉鬼震得吐出了一口鲜血,她却越加愤怒地再次扑了上去。   可无论她速度再快,那根恼人的木棍却始终在她触及两人前便将她打开。   在她终于挣扎了几次也未再爬起来时,那根拖把棍如利刃般横在了她的面前。   “好了。”始终姿势未动半分,完整看完了这一场单方面打斗的连阙终于开了口:“不要欺负小朋友。”   “……”   已经被打得快站不起来的厉鬼呆滞了一瞬,如果这个人真的如他所说,又怎么会现在才出声阻止?!   “把拖布给她吧,地是她弄脏的,她一定是愿意自己收拾干净的。”连阙说罢看向地上的厉鬼:“对吧?”   “……”   此刻的房间,已经从刚刚给她弄脏了一小块地板,变成了墙角地板到处都是血迹与脚印。   她之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矜贵又带着几分熟悉,她认识的人里面可没有这么不要脸的!   “我才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根横在她面前的拖把棍便再近了半寸。   女童咬着牙夺过他手中的拖把,就在她将拖把攥在掌心的一瞬,她再次扬起一抹阴森的笑,竟挥动手中的拖把向面前的两人横扫而去。   那拖把足有她两三倍高,她挥出的力道却带着劲风直逼连阙而去。   但这一次,她依旧未能近身半分便连人带着拖把一同被挡开,再次砸向墙壁。   结实的墙面竟被生生撞出了一道裂痕,厉鬼撑住拖把棍才勉强重新站起身。   这样的偷袭竟然也没有任何作用,她如今的样子狼狈,半分也没有了厉鬼令人胆寒的威慑力。   “把这里收拾干净。”连阙提醒道,如同看惯了孩子调皮的家长。   厉鬼再次龇起獠牙,不满于这样的安排。   “然后去清理一下。”连阙微抬下颚指向一侧的洗手间:“不是想要梳头吗?” 第13章 玫瑰公馆   女童闻言下意识看向连阙随意交错在一起的十指,那双手修长而指节分明,皮肤更是在月光下被染上了一层冷白,慵懒中带着上位者的疏离。   这个人——他真的要给自己梳头吗。   如果是这个人,那她勉为其难去整理一下自己也不是不行。   “既然这样,那我就勉为其难收拾一下。”   厉鬼说着似撒气一般挥着拖把扫过地面的血迹,连阙看着她上蹿下跳间勉强将房间收拾得差不多后钻进浴室,这才收回目光,看向身侧沉默静立的人。   连阙的心情似乎不错,看着身边的人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这个人来历与目的存疑,但两人未经协商的配合竟也称得上默契,只不过他倒是有些好奇……   这样想着,连阙站起身。   化为厉鬼的女童也正整理妥当,扒开浴室的门看向两人。   连阙打了一个哈欠,自然地拍了拍身侧人的肩膀:“梳头的事就辛苦你了,我去去就回。”   掌下人的肩膀坚硬异常,随着他的动作似变得更加紧绷。   “什么?!”厉鬼瞪大了眼睛:“你不是答应了要给我梳头?”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   连阙说罢瞥向身侧的人,这人给他的印象话极少,却在行动与战斗判断力上异常果敢,与其说他是一个人,他更像是一把开刃的兵器。   这样的人去做给小朋友梳头的事情……他倒是真的有些好奇。   不过,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样想着,他再次在身侧人的肩上拍了拍,惬意又遗憾地嘱咐道:“拜托了。”   说罢他便径直向外走去,推开了那扇半掩的房门,对面正是文森瑞的房间。   连阙将手轻轻搭在文森瑞房间的门把手上,如果他猜得不错,此刻白天的藤蔓在夜晚已退出公馆,即便是他猜错了……他也有把握在白日里只剩下潦草几根的藤蔓下全身而退。   连阙缓缓拧动门把手,这间房间果然没有上锁,房间内还算熟悉的一切重新映入他的眼底。   如今天花板已然关闭,房间内却仍旧是一片凌乱,四处都是上层掉落的家具与还未清理的杂物,在房间的正中间摆放着一把精致的小木椅,座椅之上端坐着一位三五岁女童的尸体。   正是前一刻还央着他梳头的莎莎。   尸体与化身为厉鬼的女孩相差无几,此刻她低垂着脑袋,身上还带着道道如被虫蛀的诡异伤口。   她的脚下是一圈被切开的地板,切口之下是散发着腐臭的黑色土壤。   这里没有植物。   连阙白日已经见过这具尸体,不难看出她身上的伤口就是被藤蔓穿过留下的。   奇怪的是,其他人都被植物吞噬了,这个女孩为什么没有。   虽然她的尸体被植物作为养料或寄体留在了这里,但她没有被吞噬反而化身为厉鬼留在了这间公馆。   连阙又将视线下移,落在尸体右脚踝断口处,他像是想起什么,在尸体前蹲下后小心观察着那处断口。   这具尸体虽然被异变植物蚕食过,但未被蚕食的部分不知是不是因为共享了植物的养分反而被保存得十分完整。   他可以在伤口处看到完整的切面,切口却不像是被刀刃切割,也并非是因植物啃咬所截断,反而像是被什么并不平整的利器反复切割所至。   能造成这样伤口的武器……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尸体的右脚去了哪里,又是否与文森瑞有关。   连阙简单将尸体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后又转而来到书桌前。   书桌一侧的抽屉半开着,连阙在二层时便隐隐窥见过里面纸张的一角,此刻他将抽屉拉开,里面却不是文件,而是厚厚一沓图画,女童的画笔稚嫩,却依稀可以看出所画的是一张张文森瑞的蜡笔图。   有他在书房看书的、在餐厅用餐的,还有在指挥着工人挂上走廊那副画像的……最后一张,是他低头望向掌心,指尖却长出了无数根带着绿意的藤蔓。   连阙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查阅,在这张图的角落发现了不平整的痕迹,像是有人曾用力攥住图纸,因为纸上的内容而愤怒疯狂。   旁边的抽屉上了锁,锁芯内陈旧,似乎多年也未打开过。   连阙只草草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指尖划过桌上雕工精细的花纹和被花纹簇拥着的字母“W”,这样笔记的字母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想,他大概猜到了这些上锁的柜子中都锁了些什么,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之前有多少人曾经进过这间房间。   连阙将儿童画重新放回抽屉,转身离开房间。   走廊的灯光依旧昏暗,连阙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前,借着昏暗的月光向房间内看去。   化为厉鬼的莎莎此刻竟当真坐在桌边的木椅上,冷肃的男人端正坐在她身后,那双仿佛天生就该握枪的手此刻正僵硬地将皮筋系在她的发间。   这样的场景竟莫名有些违和的生疏与好笑。   下一秒,就见莎莎捂住被他系成一侧马尾的头发痛呼:“我只有这点头发了!!你能不能轻一点?!”   “……”男人沉默地松了手,看着那一侧的马尾向天高高束起,又皱眉拿出另一根皮筋将她另半侧的头发扎起。   男人的表情冰冷而专注,仿佛眼前做的事情不是为小朋友扎辫子,而是在调整什么精良的武器。   不多时,另一侧的马尾也在莎莎的怒吼声中完成了,只不过……这两侧的双马尾一个向天一个向地,完全像是三岁小孩自己扎的辫子。   “……”莎莎照过镜子,愤怒地再次露出尖齿:“这是什么?!”   看着男人满脸严肃,连阙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吸引了房间内两人的视线,他惬意地走到两人身边:“我来吧。”   连阙说着接过男人手中的木梳在他刚刚的位置坐下,将两个马尾拆开重新梳理。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穿过发丝的指尖却温柔而舒缓,前一刻还暴躁的小女孩此刻竟当真乖乖坐好,局促得似害怕打扰身后人的动作。   厉鬼将头发仔细清理过,虽然已经没有了凝结的血块,头顶却仍旧残留着一块狰狞的伤口。   发丝绕过指尖,连阙皱眉将皮筋避开伤口,不多时手中的发丝便被束成了灵动的马尾。他抬起头,身侧的人也正在观察他手下的动作。   连阙刚刚将头发梳好,身侧的人便递来一张纸巾。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多多少少还是沾染了些脏污,他随手接过:   “学会了吗?”   “……”   男人没有回答,连阙也似乎并不想要什么回答,他心情不错地将另一侧的长发理顺,转而问身前的莎莎:“为什么想去见爸爸?”   莎莎原本因为梳头惬意的神色一顿,似因为身后的人再次问出了奇怪的问题疑惑,但她转念一想,这个人就是喜欢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也就不再在意地重新恢复了笑意。   “因为莎莎很想见爸爸呀。”   “梳好头发以后,你就要离开公馆了?”   莎莎再次蹙起眉:“为什么要离开公馆?我要在这里等爸爸。”   连阙没有再说话。   等到另一侧的马尾也束好,莎莎愉悦地捧起镜子,她似乎对这一次的头发很满意,将镜子扔到一旁雀跃着跳下木椅。   等到她无知无觉地跑到门外,这才想起回过头看向身后。   “谢谢你帮我梳头。”   她扬起那双泛白的瞳孔,带着满眼的欣喜,像是对身上的伤口也无知无觉:“我要去等爸爸了,我今天这么好看,爸爸一定会回来的。哦对了,那个木梳就送给你了,如果你在天黑以后需要我的帮助或者是在这里看到了我的爸爸,可以用它召唤我。”   “天黑以后?”   “对。”她抬起那双灰白的眼睛,看向连阙:“要在十二点之前。”   连阙点了点头,他似乎感觉到了身侧人的目光,却没有再问离开的女童什么。   厉鬼离开后的房间被重新上锁,连阙检查过门锁后遗憾地走回床边。   “你不是有问题想问她?”   安静的房间内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连阙这才注意到那人还没走。他自然地在床边坐下,因为好奇这个人竟然会主动搭话,目光也在他身上流连片刻。   “我不是已经问了?”   他的目光中依旧带着未散的笑意,莎莎化身厉鬼后失去了部分记忆,如今他问再多恐怕也不会在她这里找到答案。但是,一切的答案其实在文森瑞的房间已经找到。   比起这个,更让他惊讶的反而是身边这个如影子一般存在、也如影子一般沉默的人竟会主动提问。   在连阙探寻的目光下那人微微颔首,没有再问其他身影便已消散在昏暗的房间内。   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寂静,褪去血痕的木梳露出了雕工精细的纹理,连阙摩挲着手中的木梳,在逐渐混沌的困意中沉沉睡去。   ……   公馆内的第四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起得很晚。   连阙经过一层餐厅时,只有零星几个人在位置上落座。   “我怎么知道。”   面上带着刀疤的阴鸷男人将刀叉重重拍在桌上,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立刻禁了声。   今天刀疤男的周身充斥着不悦的戾气,竟比之前还令人生畏。听见有人来,他的视线匆匆扫过连阙便收回,面上的神色却越加阴沉。   “我不是这个意思。”在他身边的人涨红了脸:“我就是听你说没看到他,有点担心……而且,你说睡醒的时候他就不在了,万一他是在昨天晚上……”   “那你们自己去房间看。”刀疤男说着不悦地将钥匙丢在桌上,便不再理会兀自埋头吃起早餐。   那人看着桌上的钥匙,竟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连阙的视线瞥过窗外的花园,放眼望去花园近处仍是燎原后的一片灰败。   他离开餐厅走到公馆外,年迈的管家正在花园边蓄水。见连阙出门,老管家停下动作微微颔首:“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连阙走到他身侧,似闲谈般随口问道:“你在这里当管家多久了。”   老管家看起来已经年逾七旬,他的身体枯瘦得只余皮包骨,连阙这般询问,他似听力稍有欠缺般迟缓片刻才答道:“记不清了。”   他说罢便去拧一旁抽水的阀门,足有一人宽的阀门带着年久失修的锈迹,随着他的拧动发出让人不适的吱呀声。   “我来帮忙吧。”   连阙说着将手按在生锈阀门的另一端,原本旋转的阀门在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中戛然而止。   说要帮忙的人唇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掌下的暗劲却未松半分。   管家抬起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双眼也随之定在连阙身上。   连阙面上不动声色,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两人头顶传来了熟悉而好奇的问话:“你们在干什么?”   连阙松开了暗中角力的手,轻声笑道:“看来你不需要帮忙。”   他没有抬头去看站在台阶上的人,兀自越过那人向公馆内走去。   “等一下。”沈逆快步追了上来,神色紧张而局促:“我知道我们之前有些误会,但是我想跟你合作,我……需要你的帮助。”   连阙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走进公馆,令他意外的是,原本该在餐厅的众人此刻竟都聚在了大厅。   “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   刀疤男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见连阙进门便扬声道:“如果大家想活着离开这里,我想我们应该同步一下信息了。”   连阙缓下脚步,却并非是因为这人的话,他的视线落向楼梯连接黑暗的地方,一条藤尖正悄然舒展着枝条自暗红的楼梯角落蜿蜒而下。   连阙的视线一凝。   就在这一瞬之间,一根根藤蔓便自暗影中钻出,顺着楼梯如倾泻的河流一般快速向下涌来。   直到这时众人才察觉藤蔓的异动,他们在惊惧中步步后退,却发现这些藤蔓竟并不是向着他们而来的。   藤蔓爬下楼梯又顺着墙角攀行,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向着A1房间涌去。   连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快步顺着藤蔓蜿蜒的方向追去。   这些藤蔓卷曲盘踞在A1门前,连阙谨慎而戒备地避过藤蔓推开房门。   阳光自窗外温柔地洒满整个房间,一道人影高悬于复古的吊灯之上,他的身体僵直,阳光自他身侧穿过,在他的脚下拉长成一抹灰暗的倒影。   “有、有人上吊了!!快救人!!”   不知是谁失声惊呼,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回神想将悬在半空中的人救下。   然而就在这时数条藤蔓自窗外攀入,飞速缠过吊灯上的身影,伴随着颈部骨骼断裂的咔嚓声竟将他自吊灯上生生扯下,自窗口向外拖去。   “怎么会这样……”   原本想去帮忙的几人不觉间腿软得几欲瘫坐在地上,但此刻他们的脚下还有未退去的藤蔓新芽,谁也不知稍有不慎踩到这些东西会发生什么。   “人已经死了。”   连阙收回视线,在人群中落向目光畏惧的沈逆。   从始至终那个人都未动半分,窗外的花海回归沉寂,原本外层的焦黑也渐渐恢复了一丝生机。   就连舒展在他们脚下的藤蔓也渐渐缩回楼梯,一切都回到了原本的样子,就像刚刚的一幕从来都未发生过。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众人见惯了生死也不再似最初那般恐惧。   “他怎么会……”人群中交头接耳着,也有人顺着连阙的目光看向沈逆。   “我、我也不知道,早上文森瑞找上了我们……”察觉到这些目光,沈逆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我就想来问问大家有没有什么办法,谁知道他竟然、竟然……”   沈逆的话让众人回想起昨天,纷纷低语道:   “看来真的有那个规则,他们昨天住的A1,B1房间没有人……”   “那也不是没有机会了,他何必……”   “他现在身上没有保命的东西、红名了,还被选中了两次,也难怪……”   ……   “已经第四天了。”沈逆的眼眶微红,他的目光怯怯地望向众人:“如果咱们还不齐心协力,可能就要一起死在这了,今天文森瑞没有来,我们不如趁现在好好梳理一下已知的线索。”   众人赞同交汇了目光,一同聚到了A1房间内,低声说起了这几日发现的线索。   “这里两层的房间大小不一致,我怀疑一层可能有藏东西的暗门。所以去每个房间找了找,但是没什么发现。”   “文森瑞肯定和那些植物脱不了干系,但我发现那个管家很奇怪……”有人瞥了连阙一眼,抢先说道:“他那么大年纪,每天要做这么多事情,力气还不小……我怀疑他有问题,说不定文森瑞的女儿就是被他杀的。”   连阙抬起头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他刚刚有意避过众人去找管家,却不想还是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那人被他目光中的冷意吓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壮着胆子继续说道:   “之前死的那个人不是说文森瑞在找女儿和地契,说不定……就是他发现家里的主人变异,干脆杀了文森瑞的女儿,将地契藏了起来。”   “这样说很有道理,因为异变产生会有一段潜伏期,随后进入失去理智的同化期,这是大多数变异体会经历的阶段。但是文森瑞明显是有自己意识的,所以他是为数不多进入成熟期的异化人。管家有可能在他进入同化期、没有自主意识时杀了他的女儿莎莎。”   “我也觉得那个管家很有问题,你看我们来了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他说过几句话。而且……你们有谁在晚上见过管家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接话。   “既然这样,咱们等下就去找管家。”   “不能打草惊蛇,咱们先……”   连阙却没了再听下去的兴致,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人群中并未看到那位刀疤男人的室友,便越过众人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刀疤男冷声问道。   连阙未避讳地答道:“去找找你的那位室友。”   “已经找过了。”刀疤男此刻已冷静下来:“公馆里没有,他可能去了玫瑰园。”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行动了?”有人不悦地喊道。   连阙没有接话,兀自走向门边。   红唇女人与室友跟着站起身一同向门外走去,若紫虽然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也急忙匆匆站起身跟了上去。   “好啊,既然不一起行动,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别来找我们!”   连阙径直走出房间,若紫察觉他的面色不对,小心翼翼地追了上去。   “发生了什么?”   连阙未语,红唇女人将门关好后踱步到两人身侧:“小妹妹,你这样在十九狱怎么能生存下去呢?”   “你跟着他去找人,不如跟我先去把今天的玫瑰采了。”她在若紫戒备的神色中叹息道:“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清理身边的人了。”   “什、什么意思?”   若紫隐隐猜到了她话中的意思,却依旧磕磕绊绊地问道。   “已经第四天了。”红唇女人的神色隐在暗影之下,声音虽然很轻却一字不落地飘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这个副本只有七天,如果七天内没有人找到通关的办法,还有另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什么方法?”   随着若紫颤抖的问话,连阙也将视线落向靠在墙边的红唇女人。   红唇女人挑起一抹暧昧的笑——   “杀光……所有人。” 第14章 玫瑰公馆   公馆内处处飘散着诡异的气息,花海蜿蜒至与天际交接的地方,越是深入花与荆棘的涨势便越高。   外层的玫瑰虽在渐渐恢复,但自灰黑烧焦的藤蔓中长出的新芽含苞待放,花海中的三人只能小心地越过这片区域向更深处走去。   连阙收回眺向花海的视线,转身走出杂物间。   他将房间逐一排查,除了这间杂物间就只剩下文森瑞的房间、管家的房间以及昨日他曾“打扫”的B3房间。   但是——   连阙的视线落向B3房间,原本挂在门上的钥匙已然不知所踪。   正沉吟之际,B6房间的门也刚巧打开,菲姐的视线与连阙交汇间皱眉问道:“还是没找到?”   连阙点了点头:“昨天晚上,你们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菲姐正欲说话,就被一声惊恐而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打断——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只见阳光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漫山的花海之上泛起了一片大雾,刚刚的惨叫声正是自那片大雾中传来。   连阙的动作一顿,像是想起什么般凝向窗外。   眼前却只剩一片白雾茫茫。   他忙快步向楼梯走去,菲姐却叫住了他:“等一下。”   连阙闻言停下脚步,在她开口前问道:   “你见过这样的雾么?”   “那场变异之后……”菲姐低垂下头:“有些地方出现了奇怪的雾,这些雾通常会跟其他怪物一同出现,其他变异体负责猎杀,雾干扰视野和辅助进攻……最后一同将猎物吞噬。还有另一种说法,在十九狱中它们会与高级道具一同出现,隔离出独立的空间。一旦无人收复道具……雾就会吞噬整个副本。”   “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这里,这些雾和其他变异体一样,变成了有生命的怪物。”   她终于抬起头,晦暗不明的视线望进连阙的眼底。   “他们叫它……血雾。”   ……   连阙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这片雾会被叫做血雾。   当他站在玫瑰园边打量着这片泾渭分明、只笼罩在玫瑰园上方的浓雾时,一阵刺鼻的血腥气刹时间扑面而来。   眼前的茫茫白雾,竟似鲜红的墨入水,整片大雾自内部被一点点染成了血红。   灰暗的天空之下,是带着浓郁压迫感的血雾——   “其他的变异体负责猎杀,雾干扰视野……最后一同将猎物吞噬。”   吞噬。   雾要如何吞噬一个人,这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如今已然找到了答案。   就在这时,文森瑞暴怒着从公馆中快步走出,他的目光愤怒地自血雾转向连阙,恼火地伸出手要将他抓回。   这让连阙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文森瑞的指尖落上肩膀的前一秒,他快步踏入了这片血雾。   无边的血红笼罩在这片土地之上,天空也是一片血色茫茫。   身后不见了那间熟悉的公馆,就连前一刻还在一步之遥的文森瑞也不见了踪影。   这片被血雾笼罩的空间从原本的空间割裂,成为了一个完全密闭的新空间。   四周浸在雾中的藤蔓沉寂无声,与无边的血色一同延伸至更远的地方,在那里依稀传来似心跳的诡异声响。   这些变异藤蔓并不是与雾气相生的同伴,不过这也恰好证明浓雾之后存在着更为棘手的东西,这个东西显然与文森瑞并非盟友。   微小的红色颗粒充斥着整个空间,细看之下却发现这些颗粒已远比雾的颗粒要大,每一颗都似有生命的个体般流动、有一层灰色的薄膜包裹着其内的暗红。   不知是不是因为连阙身上并没有吸引它们的东西,随着他的走动,这些物质如被拨开般一颗颗向四周四散开,充斥着血腥气的空间却还是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这种地方极容易让人产生方向的错乱感,连阙放弃了视线的判断,顺着奇怪的声音而去。   越是靠近声源,他便越能感觉到空气间细微的震颤,如同有千万丝线连接着这些悬浮于空气中的暗红物质,随着心脏搏动带起周遭空气的波动。   连阙不敢耽搁,快步向雾深处走去。   ……   在这片血雾中心,隐匿了身形的男人无声注视着雾中的一切。   他窥见深入花海的三人无意间触发了召唤卡牌,却未曾料到在没有足够的兑换积分而选择挑战模式后,召唤卡牌发布的任务竟是要三人在三分钟内只能存活一人。一旦三分钟计时结束,如血雾中存活人数大于一,系统将开启召唤卡牌保护机制并启动歼灭模式,自动清理挑战失败者。   隐藏在卡牌中的地狱使者还未察觉他的存在,只要找准时机,在倒数结束地狱使者离开卡牌的瞬间,他有把握破坏卡牌救出三人。   但他同样知道有时候,人心是最难揣测的东西。   在一声声倒数的压迫中,红唇女人的室友还是对若紫出了手。   若紫迈开僵硬的脚步,没跑出几步她便被藤蔓一绊结结实实地摔倒,紧紧护在怀中的玫瑰也散落了满地。   身后的浓雾被利刃划出一道寒光,再次向着她的方向直刺而来。   锋刃的匕首并未来得及刺向她,手持匕首的人便被身后的人拉住。   “你疯了,在副本里杀人会变成红名,即使到了安全区也不会再受到规则保护。”   红唇女人的话音未落,同伴那把原本刺向若紫的匕首竟蓦地在手中翻转,径直刺入她的腹部。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她错愕地看向同伴,这样突然的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同伴却抽出刀再次干脆利落地刺入。   生机随着血液从她的伤口处流出,自锋刃边滴落的瞬间,如同水入细沙一般竟被周围的雾气吸收。   起初只是雾中的一小块,却渐渐在她们身边晕染出一片暗红。   明明没有风,这些红色的雾却如同有生命一般在三人身边流动着,那些还没被染色的雾正蜂拥着向她们涌来。   “卡牌是单人绑定。”同伴回答得理所当然:“我们之中只能留下一个人。”   血液顷刻间浸染了整片浓雾,时间也在此刻进入了最后的倒数。   时间只剩十秒。   她说罢便将匕首拔出,挥向身后的若紫。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若紫只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底,努力了几次也依旧颤抖着站不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染了血的匕首刺向自己。   就在若紫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然停搏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打在那人持匕首的手腕处,竟将蓄足了全力的一刀硬生生弹开,匕首也因脱力被甩到了一边。   那人痛得捂住手腕,犹豫间看向手腕的印记,却似想到了什么更为可怕的事情而止不住地颤抖。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细密的蛛丝已然缠上她的身体将她拖离了若紫身边,重重甩在地上。   红唇女人竟割破了手腕的印记,黑色的雾气自印记中涌出,她的身体也在肉眼可见的发生变化。   她双目的漆黑渐渐吞噬了眼白,眼尾处生长出几只稍小却同样漆黑的复眼,就连原本鲜红的嘴唇也变成了昆虫的口器。   她的身体随着异变出现了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甚至脖颈处也残存着一处足以致命的刀伤。   血腥气随着浓雾被扩散到每一个角落,原本被雾气压制的藤蔓也渐渐有了苏醒的前兆,在血雾之中如同即将冲破封印的可怖鬼影。   蛛丝将她曾经的同伴牢牢缠缚,如蛛腿一般的尖刺高悬而起,对准了同伴的胸膛。   时间只剩最后三秒。   “杀了我你也会变成红名!”同伴的眸中难掩惧色,却依旧笃定地说道:“你不能杀我。”   就在她语罢的下一秒,蜘蛛的尖刺已然贯穿了她的胸膛。   她徒然睁大了双眼仰身倒在地上,在争食着血液的雾气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随着同伴的死去,红唇女人周身的异变渐退,却似脱力一般跌跪在地上。   若紫面色惨白而慌乱地抓起地上散落的花,雾中回荡起如被老式收音机过滤后的诡谲嗓音——   “警告!用户挑战失败、用户挑战失败——”   她将玫瑰护在怀中,正欲顺着记忆向公馆的方向跑时,却瞥见角落荆棘边一颗熟悉的糖。   若紫下意识摸向口袋,那颗她以为遗落了的糖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地狱使者绑定终止,召唤卡牌保护机制已开启,启动模式:歼灭。”   黑洞之中的人蓦地睁开了双眼,目光越过满眼的血色正落向她们的方向。这道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若紫瞬间苍白了面色,脚下也如有千斤重迈不开步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抬起手……   “走。”   苍劲挺拔的身影破空而来挡在了她的身前,在肩上轻拍后一触即离的手如在瞬间切断了桎梏的锁链。若紫猛然回过神来,眼前的人正是她几次在连阙身边见过,却不知是谁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如今在这里只是累赘,片刻不敢迟疑地向后跑去。   预想的攻击却并未落向若紫,地狱使者的攻击目标自最初就是将躲在暗处的人引出,在他的指引下,沉寂的血雾如有生命一般在那人的身侧汇聚,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将猎物团团围住。   地狱使者打量着眼前同样一袭黑衣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东西……”   求生的本能让若紫咬牙忍着脚腕的疼穿过扭曲的花丛,但她的视线却还是撞到了不远处的红唇女人,失去了力气的人坐在藤蔓边,此刻也正侧过头淡淡地注视着她。   若紫低下头,咬着牙从她身旁跑过。   ……   连阙拨开望不见边际的藤蔓向雾深处走去,一路中原本沉寂的藤蔓竟似在渐渐苏醒,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机械音就在这时突兀地回荡在血雾之中,连阙戒备地循声望去,竟撞见若紫以肩撑扶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来,正是还未完全脱离异化的红唇女人。   “怎么会有两个地狱使者……”红唇女人目光涣散的低喃声飘散在空气间:“没有人绑定卡牌,我们就算离开血雾也跑不掉的……”   “你怎么也进来了?!这里很危险……”若紫未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连阙,她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惊恐地回头:“那、那个人他……”   “知道了。”连阙目光一沉,在已然开始躁动的藤蔓中微微侧身让出位置:“你们先走。”   他说罢便加快脚步,在动乱的藤蔓中逆行而去。   血雾中心。   饱食过血液的雾质颗粒在空中渐渐凝结,它们与茫然飘散的雾不同,如有意识一般汇聚后竟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猛兽般的巨口,向着黑洞外的男人扑去。   男人翻身跃起,在血盆巨口压下之前灵活避开。然而就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那里竟如蝗虫过境一般,血雾蚕食过稀疏的藤蔓,甚至土地都被腐蚀掉了一块黑红的坑洞。   在血雾笼罩中的藤蔓失去了与文森瑞的牵绊,动作变得迟缓而呆滞,也更多的遵循着植物的本能。   附近的藤蔓如同被踩到尾巴一般颤栗而愤怒,却不知该如何宣泄,不远处藤蔓凝结的球状处却仍在毫无察觉地分食着什么。   连阙没有细看,漫天的血雾已然揭示了答案。   他的视线落在狂暴的血雾之上,与这一路上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颗粒不同,这些血雾似经过了进化,每一颗都足有昆虫大小,聚在一起便如蝗虫过境。   它们有意识地聚集,扑空后便再次向着目标逃窜的方向追去。   血雾中心是一片扭曲的黑洞,在这片黑洞中静立的人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游戏。   这人隐在暗处的神情肆意,似乎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但在他身后的黑洞中,连阙却瞥见了一张隐隐闪烁着金光的卡牌。   连阙想起红唇女人的话,心下便有了猜测。   只是。   两个地狱使者?   那个人同黑洞中的地狱使者一样身着一袭黑衣,但他真的会是卡牌中地狱使者的一道剪影么。   如果是,他为什么会在进入十九狱前被其他地狱使者追捕,又为什么会接近自己。   连阙打量着那人一边躲避着攻击一边似有意将血雾向远离自己的方向上引走的举动,出声提醒道:“那些藤蔓……”   连阙的话未说完,那人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再次一跃而起时,便落在了一簇刚刚苏醒的藤蔓上。   下一刻,他的脚步离开血雾便扑向那处,将他刚刚落脚点的藤蔓吞噬干净。血雾因此而耽搁了进攻的速度,吃痛的藤蔓更是因为愤怒而咆哮着向那团血雾挥去。   这样的招数连阙刚用过,但略一点拨那人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也着实让连阙赞叹。   黑洞中的人却也因此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他摆了摆手,血雾便拨出一小片向连阙追去。   被分出的血雾不多,但连阙已经见识过这东西的腐蚀性,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跃上一侧缠绕在一起的荆棘,用刚刚教给那个人的办法遛起了身后的血雾。血雾追逐着二人,被血雾侵蚀的藤蔓亦在狂啸着试图缠住入侵者,但当藤蔓缠上血雾,可想而知带来的自然是再次的腐蚀与吞噬。   但这依旧耽搁了血雾的时间,连阙翻身自一片张牙舞爪的藤蔓中钻过,这才得以片刻的喘息。   隐藏在黑洞中的地狱使者沉眸划破掌心,弹指之间一串血珠裹挟着劲风没入血雾凝结的巨兽。   那团庞大的血雾竟随之散成无数球状雾团,蜂拥着再次扑向刚落稳脚的两人。   他的速度不及那人,方才又被消耗了大量体力,此刻连阙竟再次觉得头脑昏沉,但这些球状雾数量太多,它们自四面八方涌来,连阙几番躲避后便被逼得再无退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只手自他身侧环过,在血雾聚拢的瞬间带着他纵身一跃而起。   蜂拥而至的血雾在他们脚下炸开,那人却带着连阙在一侧藤蔓堆上稳稳落脚。   似察觉到了连阙的异常,他一边闪避着这些黏人的血雾,一边伺机寻找着突破口。   但是这样下去也并不是办法。   他们如今就算能躲开血雾,也需要找到应对的办法,否则一味的躲避只会慢慢消耗体力,最终被不知疲倦的血雾吞噬。   连阙的目光扫过身侧人的肩膀,因为刚刚将自己护在怀中,此刻他的肩膀被血雾留下了一道渗血的伤口。   血雾并未给他们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相撞的血雾团在冲散又重聚后再次自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   没有任何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他们只身想要冲破这样的困局显然是无法完成的事情。   随着血雾不断逼近,两人被一同逼退至藤蔓边的巨石侧。被封住了所有的退路,他们无法再像前几次一般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那人便将连阙推到身后,只身挡住了狂啸而来的血雾。   “小心!”   连阙的话音未落,漫天的血雾便如一道道利刃滑落,放肆撕咬着身前那人的皮肤。   他的身体未如藤蔓一般被严重腐蚀,就在这些血雾触及他的刹那,他的身上突然迸发出极强的电流,附着在他身上的血雾伴着强电流的滋啦声响与细微而古怪的金属摩擦音一片片自他身侧脱落。   那些原本向他俯冲而来的雾团也似因此有所忌惮,一时间竟保持着警惕的姿态未再发动攻击。   尽管一切就在转瞬之间,他的身上还是留下了血雾划出的道道伤口。   连阙不知这是什么能力,但从刚刚这人与血雾的交手中并未使用这样的能力便可以看出,这种能力似乎需要身体的接触才能触发。   周遭的血雾太多,如果每一个都需要用身体接触,那恐怕不需要多久眼前的人便会被吞噬干净。   那人却依旧如感受不到半分疼痛般挡在他身前,周身的强电流震慑一般发出噼啪的轻响。   “没用的东西。”   地狱使者似因这些血雾的临阵畏缩愤怒,原本轻慢的笑意散去,他倏地攥紧那只伤未痊愈的手心。   随着他的动作,空中每一团血雾都如同被扼住咽喉一般被压扁后发出疯狂的颤抖。那些下意识躲闪的血雾重新聚拢,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包围圈中的两人。   连阙自刚刚开始视线便在暴动的血雾与远处的地狱使者身上扫过,又落回他们身侧的藤蔓上。他微微倾身向前,与身侧人附耳低语。   下一秒,漫天的血色便如天倾一般向两人涌来。 第15章 玫瑰公馆   笼罩了整片天际的血雾重新聚向两人身侧,如同置身于汪洋,汹涌的海浪咆哮着向两人冲来。   “这些藤蔓可以导电。”   连阙极轻的话音未落,那人便快速扯过满地藤蔓挥向俯冲而来的血雾。   错综复杂的藤蔓在他手中如同最称手的武器,穿梭在血雾中带起强悍的电流,在藤蔓尖利的哀嚎中将无数冲向他们的血雾打落。   被电击中的血雾僵直落地,在他们脚下砸出一道道零碎的血痕。   这些血雾腐蚀性极强,也是形成了生命体的异化怪物,即便在高强的电击下被打散得仅剩稀疏的残片也会在缩水后重新聚拢。   连阙在周遭漫天的血雨中望向黑洞,他的目光中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滴落的血液却始终未沾染他的衣角半分。   藤蔓在身前人的五指间穿过,他如同一道最坚固的城墙,捍卫着身后的方寸领地。   连阙的视线远远落向黑洞中的人,在那人愤怒的目光中反而挑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操控着一切的地狱使者终于愤怒到了极致,他踏过扭曲空间中产生的黑洞,血雾也如有感召一般重新回到他身边,围绕着他凝结成一道道暗红的水线。   身前的男人将手中导电后变得焦黑的藤蔓丢下,戒备地打量着渐渐走近的地狱使者。   “……你的能力很有趣。”地狱使者微眯起双眸:“拥有这样的能力……你也是地狱使者?”   连阙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但眼前的人实力未知,如果因双方处在同一阵营免去这一场交手当然再好不过。   连阙这样想着,却见地狱使者将伤口重新撕裂,血液瞬间自他的掌心滑落,在藤蔓的躁动中围绕在周身的血雾瞬间涨成一排燃烧的颗粒,窜起赤红色的火光。   他自怀中摸出的枪直指向二人,语气间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那就再好不过了,杀了你,我就能夺取你的能力。”   周身闪动着红色暗芒的机械枪身带着奇怪的凹槽,话罢,飞旋燃烧的血雾颗粒竟井然有序地化为子弹,一颗颗嵌入凹槽,随着他开枪的动作向着两人飞来。   连阙与身侧的人一同堪堪避开飞射而来的子弹,接二连三的子弹却陆续随之扫射而来。   裹挟着血色火焰的子弹打入周遭的藤蔓,立刻便在贯穿藤蔓的弹孔处留下一圈焦黑腐蚀的痕迹。   这些子弹洞穿藤蔓后却没有埋入地面,竟在半空飞旋后如有固定轨迹一般重新散成血雾再次回到了地狱使者身边,整齐地嵌入枪体随着下一次扳机扣下飞出枪身。   如同一个又一个的循环,子弹永远取之不尽。   连阙观察着目前的战局,虽然他对这些所谓的能力一知半解,不过从几人的描述大概可以猜到,他们两人的能力与副本和人们身上的动植物变异不同,是地狱使者可以拥有的能力。   如果那个人身上的能力是雷电,那么另一位地狱使者的能力可能与血液或火焰有关。   这样的能力或许会受到某些限制,不会当真无穷无尽。   限制的框架无非是时间、消耗和触发条件,如果触发条件来自血液,说不定消耗的限制也来源于血液。   如果子弹上的火焰是被召唤地狱使者的能力,而这样能力的开启既然与血液有关,想破解就要从血液的方向入手。但是还有一种可能……   连阙这样想着视线瞥过地狱使者身后的黑洞,与身侧的人交换过目光后,两人不约而同再次分开。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再适合一同行动,两人分开行动后,地狱使者被那人分走了精力,连阙应付掉追逐而来的血雾,再次不动声色地观察起黑洞中那张闪烁着暗芒的卡牌。   与连阙拉开距离后,黑衣男人似不再有所顾忌地避开子弹,慢慢向着地狱使者的方向移步。   地狱使者未料到他竟会这样轻松避开自己的子弹,在恼火中再次划破掌心。   血液一滴滴自他的伤口处涌出,向着他身侧悬浮的子弹飞去。如同干柴入火,一颗颗子弹被血液引燃,火光顿时窜高数倍。   数颗子弹裹挟着爆烈的火光向着那人的方向飞射而去。   那人的目光却始终未有半分波澜,他如同计算最精妙的机器,灵巧地与所有子弹擦身而过,转瞬间便已逼至地狱使者的身前。   在这阵枪林弹雨中,他只有肩膀和脸侧留下了一道极浅的伤口。   地狱使者的额边流下细密的汗珠,看着那人已至眼前当即闪身避开。   然而这一切却如同早就在那人的预料之中,在他侧身的一瞬间,那人的一拳便已如闪电般呼啸而至。   这一拳的力道极重,竟生生将他震飞,跌落入一旁的藤蔓。   地狱使者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他微低着头似怒极般低笑了一声,将口中的血液连同碎牙一同啐在脚边。   下一秒,他便似怒极地抬起手,血液如失去了地心引力一般一滴滴自他的掌心飞出后盘旋而起,汇集成如有生命一般的悬浮液体。   如同感受到了血液中沸腾力量的召唤,四周的血雾再次聚集而起,在遮天的血色中再次凝聚为七颗流动着暗芒的子弹。   在他的脚下盘踞的藤蔓也随之躁动起来。   子弹一一飞入地狱使者的枪中,他抬手嗤笑着抹去唇角的血,面颊之上已染上了病态的苍白。   他抬起枪口,对准戒备中再次向他冲来的黑衣男人,未有半分犹豫地连扣扳机。   只见两颗被红色火焰与黑色雾气缭绕的子弹划破空气,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目标飞去。   那人立刻俯身自脚下的荆棘边滚落,避开两颗射速极快的子弹。但他堪堪站稳便觉身后危险的气息逼近,对于危机的意识让他再次侧身躲避,果然,刚自身侧穿过的两枚子弹竟调头险险自他身侧飞过。   这两颗子弹如刚刚的血雾一般穷追不舍,只是速度比血雾快了数倍。   他在闪躲间穿过藤蔓丛,两颗子弹竟直接打穿了错杂的藤蔓,速度丝毫不减地向他飞来。   他略一沉吟后再次扯起手边的藤蔓,在地狱使者轻蔑的目光中抬手扬起。但下一瞬,他手中的藤蔓却并非扫向追逐的子弹,而是向着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地狱使者而去。   地狱使者未料到在自己子弹追踪下的人还能分出心神,待他反应过来时藤蔓已至身侧,被甩至身侧的藤蔓更是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之气,顺势牢牢地缠在他的身上。   地狱使者本欲向后避开,这才发现脚下的藤蔓也不知在何时悄然缠上了他的脚踝。   这些藤蔓如今没有意识,本不该这么快找到他的位置,但是……   “利用血液吸引藤蔓困住我?”   地狱使者侧头瞥过脚下早已被吸食得一干二净的血液,又看向同样受了伤,却轻松在藤蔓间穿行没有受到半分阻挠的人。   不知为何,眼前人的血液并没有吸引藤蔓,这样的发现让地狱使者在藤蔓一圈圈紧锁中露出了一抹饶有兴味的笑。   他从未见过眼前男人这般身形敏捷、对战斗有着如此嗅觉的人,但即便是这样,他的子弹也已将其逼得再无暇分心。   这些藤蔓贪婪吮吸着他的血液,随着对面男人收紧藤蔓,尖刺在他的身上划出了道道血口,愈加浓重的血腥气立刻吸引了更多藤蔓的窥探。娇嫩的花朵张开漆黑的巨口,向着他的手掌咬去。   地狱使者一把抓住了扑食而来的花茎,不屑地一点点扯下这些缠附在他身上、正向他手心伤口处钻去的藤蔓。   握枪的手渐渐露出,他却连手都没抬就径直再次扣下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子弹崩开了枪口缠绕的藤蔓,明明是向着地面开的枪,子弹即将打入地面的前一秒却突然转了弯,如同已经锁定了猎物,向着正忙于应付两颗追踪子弹的男人飞去。   那男人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他的动作迅捷得不似人类身手,随着他一次次跃过荆棘,三颗子弹亦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即便是他,此刻额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动作无意识地抬起手腕,却似想到了什么又不着痕迹地收回。   地狱使者胜券在握地打量着穿梭在荆棘中的身影,一点点将身上的藤蔓扯落,就在他打算好好欣赏眼前人挣扎逃窜的模样时,却猛然想起……这人的同伴去了哪里?   对方躲避血雾时表现平平,他便只让几片零散的血雾去应付,但自刚刚开始他就被吸引了注意,以至于直到现在他才记起……这片血雾中还有另一个人。   地狱使者戒备地打量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在愤怒中无意间被引离黑洞,被他忽略的人甩开了身后的血雾,正纵身跃入诡秘而扭曲的黑洞。   那人的面上还带着困倦未消的冷漠,让他俊美的五官也如同染上了一层寒霜。肆虐的血雾追逐逼近,但他已然稳稳落入黑洞之中,匕首的寒光径直向这黑洞中心刺去,在这片黑洞的中心——   正是那张闪烁着暗芒的卡牌。 第16章 玫瑰公馆   藤蔓之下,地狱使者面上的杀意乍现。   他不是会犯这样低级错误的人。   但与自己缠斗的人步步紧逼,一切的安排都像是为了耗尽他的血液,却在不知不觉中将他引离了黑洞。他也不曾想到,这两个人就在他的眼前无声无息谋划了这一出声东击西。   连阙在血雾的追逐下纵身跃入黑洞,掌心的匕首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刺向那张悬浮在空中的卡牌。   地狱使者周身已被藤蔓重重缠缚,他奋力抬起手想扯下身上这些妄图吞噬他的东西,但这些藤蔓扯落一根便会有无数根再次缠上来,叫嚣着想将他拖入自己的领地。   地狱使者愤怒地扯开扳机口边的藤蔓,目光阴狠地凝向黑洞中的连阙,未有丝毫迟疑地扣下了扳机。   在他扣下扳机的同一时间,一道身影却如鬼魅一般来到他身前,竟似毫无顾忌地徒手挡在了枪口前!   地狱使者的瞳孔骤缩,即便他的本意就是要杀了这两个人,但这样的动作还是着实让他一惊。   如此近的距离,他几乎可以预想到眼前人的手被子弹炸断时鲜血四溅的场景。可笑的是即便如此,子弹穿过他的手掌后也依旧会按照既定的轨迹飞向那个妄图染指卡牌的人。   短暂的一瞬之后,地狱使者的眸光因眼前人的愚昧再次变得冷冽而讥讽。   他预想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他的唇角刚刚兴奋地挑起,眼前却突然发生了诡异的一幕——   子弹擦着暴戾的火花自枪口飞出,冲破暗色的血雾却并未将那只不自量力的手炸穿,反而带起了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炙热的白光在他缓缓收紧的掌心泯灭成烟,男人却似对这样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毫无所觉。   匪夷所思的是,那颗足以将人打穿的子弹竟在尖锐的摩擦声中渐渐平息,就这样被他牢牢攥在了掌心。   地狱使者不可置信地瞪向他的掌心,眼睁睁看着那枚平息了的子弹落地,那人却按住他掩在重重藤蔓下的肩膀,强劲的力道挣断了数根攀附的藤蔓,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将他转而挡向身侧——   三枚子弹在瞬间齐齐打入他的胸腔与肺腑,他却毫无所觉般死死凝视着那只掌心焦黑的手,瞳孔骤缩:“是、是你……”   同一时间,连阙的匕首冲破了血雾的阻碍,势不可挡地刺入那张散发着暗芒的卡牌。   随着匕首嵌入,卡牌竟如受伤般涌出股股鲜血,就连匕首的触感也如同刺入实体。   地狱使者的话未说出口,生机便一点点自他的眼底消散,他的身体化作沙粒在顷刻间散入风中,就连原本追逐着扑向连阙的血雾团也散入周遭的血雾中,再找不到任何踪迹。   血雾中重新回归寂静,只留下那把枪随着地狱使者身体消散掉落在地。   连阙将匕首拔出,这把匕首是他在藤蔓边随意拾起的,想着它大概是红唇女人或是若紫遗留下的,便将匕首收好在后退中戒备地凝视着面前的卡牌。   “结束了?”   血雾依旧未散,连阙总觉得一切似乎还未结束。   黑洞中卡牌的血液在流逝中一点点渐尽,却忽而发出一阵阵失真的电流声。   “系统错误,监测到编号3199号地狱使者已解绑卡牌,正在搜索及重新绑定……”   “警告,未监测到编号3199号地狱使者,正在尝试重新连接……如无法完成连接系统将判定该副本污染故障,系统将在十分钟后进行副本清扫……警告……”   连阙皱眉打量着面前闪烁的卡牌,原本卡牌中的人影竟随着血液流尽自框架中消失,整张牌只余下空白的边框。   他想起菲姐的话,难道……卡牌一旦开启,即便消灭了地狱使者,卡牌系统也依旧要清理副本?   这个清扫,就是他们所说的含义……所有人都会死?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刚刚沉寂下来的血雾似被某种微弱的震荡波及,每一颗尘埃都在此刻嘈杂的电流声中震颤。   在他锁眉沉吟时,行至他身侧的男人伸出了那只伤未痊愈的手,按在空白的卡牌之上。   “你干什么?”连阙一惊,他似隐隐察觉到什么,忙拉住那人的手臂。   “只是一个契约。”   那人的语气平淡,他垂眸将视线落向自他落掌后便停止了杂音、此刻正吸食着他掌心血液的卡牌。   “如果无法完成卡牌绑定,卡牌系统会判定有人恶意毁坏副本,进行副本清扫。”   他说罢转而看向连阙,目光依旧平静得如同最静谧而幽深的寒潭。   “召唤卡牌一旦绑定,被契约者会受到规则制衡,永远不会做出伤害绑定者的事。”   连阙的目光一窒。   虽然他们相识的这几日自己从没有掩饰过对他的戒备,但他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些,还是让连阙始料未及。   见连阙不语,那人收回视线:“卡牌绑定后会再次进入封印状态,只要不重新开启,就不需要契约。”   眼前的卡牌已经吸食过足够的血液,在牌面凝结成一道晦暗的剪影,一如垂眸凝视着它的男人般挺拔坚毅。   预示着绑定已然达成。   “监测到该卡牌已重新绑定,清扫程序终止,三分钟计时后卡牌将再次进入休眠期……”   背身的男人沉默不语,在机械音的循环中,阳光穿过重重血雾,竟在这个宛如利刃一般的男人肩上落下一片温柔的光影。   这一刻,他的身上竟多了几分不该属于他的萧索。   “这么厉害的道具留在这里……”   连阙在薄雾中阳光穿行的光影间垂下眸,声音带着隐隐的笑意:“岂不是要便宜了别人?”   男人错愕地转过身,因这句话的潜在含义怔怔看向连阙。   “要怎么绑定?”   雾气已然渐散,血雾的结界显然已不能再支撑多久。   在血雾散去后,无论迎接他们的是什么,都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眼前这人虽然没有提及他这样做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总归不会这样简单就完成绑定。   连阙说罢没有耽搁地走到他的身侧,伸出手触向那张熠熠生辉的卡牌。   在他的触碰之下,卡牌再次发出一阵机械的系统音:   “尊敬的用户您好,恭喜你们成为十九狱的幸运用户,有机会购买S级永久召唤卡牌——地狱使者卡。该卡牌已随机绑定一名地狱使者,您可以通过购买或挑战的方式绑定该卡牌。”   “消费29999积分可直接兑换当前卡牌,请问用户是否要进行兑换,如拒绝兑换系统将自行进入挑战模式。”   连阙闻言微微挑眉,29999积分?购买地狱使者卡牌需要这么多积分?他可没钱购买这样的卡牌。   不过第二点……战胜地狱使者?   连阙瞥向身侧的人,那人却先一步打开面板,毫不避讳地按下了购买选项。   “……”   随着一阵模拟货币碰撞的音效声,一张合约被投屏在两人面前。   文件的末尾正是需要两人按下指印的留白。   连阙没有动作,他虽然不知道积分是什么,但这明显不是一个小的数额。   这人看着刚毅沉稳,甚至在配合中是让他难得欣赏的高手,怎么也看不出是一个会……自己出钱卖了自己的弱智。   那人却显然误会了连阙的迟疑。   “如果你不想签也没关系……”   “可以退款吗?”   那人沉默片刻:“不能。”   连阙看出这人平静下一闪即逝的低落,还是好心提醒道:“我听说积分在副本中是等同于钱却比钱更重要的存在,这些积分不好攒吧?”   那人微微颔首。   “……”连阙不死心地问道:“你还有多少积分?”   那人摇了摇头。   连阙懂了,这人是用了全部的钱把自己卖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积分也不会落入他的账户,而是根据这条规则,被上交给了系统。   连阙本来是对钱或积分没什么概念的人,此刻也为这人感到了一丝肉疼。   “这钱交了是……退不出来的,你不只是签了一个卖身契,就连钱都是你自己出的。”连阙忍不住耗费了难得的耐心:“这钱我收不到,没办法退给你,按你说的这系统黑心的样子也是不可能退得出钱的。”   那人垂下头,声音很轻:“不需要退。”   但连阙说了这么多,他也听出了他并不是要反悔,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他说罢便在面板上按下了自己的指印,将视线落向身侧。   薄雾只余浅薄的一层,阳光在他们的肩上镀上了一层金色,就连地上蠢蠢欲动的玫瑰与藤蔓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连阙在这片如画的风景中,再次遗憾地确认了眼前的人虽然战力强悍,头脑却属实存在缺陷。   他冷漠地收回视线,在面板上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契约签订已完成。”   系统音回荡在空旷的玫瑰园中:“我们拥有最优质的服务,立志为所有付费用户创造最优质的服务体验。请编号4379号地狱使者宣读绑定宣言,完成最终契约绑定。”   系统话罢两人眼前的面板再次一闪,出现了几行文字。   “……”   两人看向面板上的文字同时陷入了沉默。   连阙想起十九狱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前地狱之主所造,又想起这张卡牌坑爹的高额积分,蹙眉问道:“这也是那个前地狱之主做的?”   “……”那人不自然地别过头:“嗯。”   连阙没太在意他反常的举动,却因为他肯定的回答对这个所谓的前地狱之主再添了一笔奇怪的轮廓。   这个人是在所有人眼中厌恶的存在,他创造了十九狱,却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这样看来,大多数人会觉得这或许就是他的本意——扩张领土、聚集鬼魅巩固统治。   但是,自眼前的这个副本看来又非常矛盾,这个副本看似白天与黑夜处处存在危机,但每一次危机都暗藏玄机。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里有一种离奇的割裂感,好像副本的设计者一边想要拉所有人赴死,一边又想为众人留下生路。   再加上这份莫名其妙的必念台词……   “这样的宣言……也难怪这位前地狱之主在这里这么不招人待见。”连阙说着转而看向身侧:“念不出口就算了,我们再想想别的办……”   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身侧面上万年寒霜不变的人却难得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瞥了连阙一眼,便别过头看向面板僵硬地念出:   “绑定成功。”   “尊贵的付费用户……”   男人的声音生硬而勉强,这让原本觉得念白尴尬的连阙生出了一丝兴味,他打量着那人不自然的神色挑唇笑道:“谢谢,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充过值?”   “欢迎来到地狱的第十九层。我是编号4379地狱使者,在十九狱期间我会随时听候您的差遣,也请您珍视保存卡牌……”果然连阙话罢男人的声线变得越加僵硬。直到宣言读尽他的视线落向落款处,刚刚的生硬在顷刻间散尽,他抬起头看向身侧正如看好戏一般望向自己的人。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他记得那座荒山孤冢,那人随手丢下的花,和那一句——   ……   听说在人间,死后无人祭拜者只能入地狱门,不能再入轮回。但如果可以……   做个人吧。   ……   他的声音喑哑,目光如越过时间的洪流。   “您最忠实的——信徒。”   ***   血雾在阳光下悄然散去,被压制后变得迟缓呆滞的藤蔓也有隐隐苏醒的迹象。   飘散在空气间的话让连阙侧目,他眼角的笑意还未收好,便撞入那人深邃的眼底。   连阙收回视线,像是想要打破这不知是不是因为中二念白产生的尴尬,随口问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连阙不知名字是否也会是他不愿提及的,思即至此他便转而说道:“当然,如果你不想说……”   “景斯言。”   男人的声线冷冽,却带着未有半分迟疑的坚定。   终于,投射在半空中的面板显示契约完成,散发着幽暗光泽的卡片带着繁琐而诡秘的金属边框,在边框之中,是男人逆光中颔首的轮廓剪影,在剪影之中似有暗红的光泽流动。   紧绷的情绪随着事情暂告一段落终于得到松懈,连阙在一阵阵袭来的困意中将卡牌取下,指尖摩挲过牌面,指腹之下也是如金属一般冰凉的触感。   “完成了?”   连阙说着抬头看向景斯言,却发现他的面上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他的疑惑还未来得及萌芽,便瞥见被自己无意间翻转的卡牌背面,一晃而过的诡异骷髅。   他忙转回视线,在不断加速的心跳声中重新翻过卡牌,看向那副背面的图案。   同样漆黑的卡牌背面爬满了一道道暗红色的裂纹,这些裂纹指向的中心是一道闲坐的身影,他的身体半隐在黑色的斗篷之下,身后是一柄红色与黑色交淬成的巨大镰刀。   黑色的怨气萦绕在镰刀之上,让整幅画面都充斥着阴森与可怖。   然而更为惊悚的是,这个人的身上没有半分血肉,自黑色斗篷下露出的面部与指节皆是白骨。   死神。   看到这幅图案时连阙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名词,但画面中莫名的熟悉感却让他的脑海一阵闷痛。   四周重归了寂静,只听得到不断回荡在胸腔间的心跳。   “小心。”   清冽的声线将他拉回现实,身侧的人已然拉住他快速避开向他们缠绕而来的藤蔓,穿过如浪潮一般翻涌的玫瑰花海向外奔去。   红雾散去,藤蔓已然渐渐恢复意识发狂般向着天空疯长。   “你先走。”   连阙终于恢复了意识,他示意景斯言借助藤蔓的遮掩暂避,在藤蔓缠上他的前一瞬,挣脱了束缚一跃跳出花海。   等待着他的是面色铁青的文森瑞和几名被吸引来后留守在花园边的地狱老人。   “你最好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文森瑞暴怒质问道,只见他指向的玫瑰园,藤蔓渐渐停止暴动与疯长后露出了本来的模样,原本被大火侵蚀还未完全恢复的花园此刻只余满目狼藉,大片藤蔓被腐蚀斩断。   在文森瑞的身后,是其他人或掩饰或毫不避讳的觊觎目光。   连阙不着痕迹的侧目,从藤蔓中逃出后景斯言便再次不见了身形。   他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彼此都知道,在血雾中的藤蔓与文森瑞失去联系,只要他不承认,文森瑞是无法断定一切与他有关,自然受到规则的制约无法动他半分。   至于其他人……怀璧其罪或许才是如今他面临的最大困境,未到紧要关头,景斯言不出现反而是最大的安全保障。   他的指尖无意划过口袋中金属质感的卡牌,遗憾地说道:“文森瑞先生,对这件事我感到十分抱歉。”   文森瑞暗暗压下上挑的唇角,那一双锐利的眼睛也正死死定在连阙身上。   周遭围观的人纷纷露出了遗憾而鄙夷的目光,他们刚刚一直在文森瑞身边,大家通过文森瑞的表现都已对他“不了解血雾内发生了什么”有了初步推断。   而文森瑞等了这么久、恨不得将连阙拆吞入腹,却在他真的出现后只是质问却未对他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这些都足以证明,未在文森瑞的监控下违规,他有可能也会被规则限制无法进行攻击。   但是,一旦连阙因恐惧而承认了自己存在违规行为、伤害了这些玫瑰……   众人看着连阙此刻的神色,便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如果这个人恰好得到了卡牌,他们无法杀他,凑巧的是他不小心被文森瑞杀了……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所以,他们只需要静静等待这个人被文森瑞杀死。   若紫将红唇女人安置好后匆匆赶回花园,看到的恰好就是这一幕,她苍白了面色正想大声提醒,便听连阙声音随意而懒散:   “刚刚里面出现了两张召唤卡牌,我本来想阻止他们在花园打斗,但是很遗憾没有成功。”   他说罢微微侧身,当真满含遗憾地看向花海。   众人见状神色各异,连阙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们惊疑或不信的目光,也忽略了文森瑞涨红的脸,快步向公馆内走去,身后还传来文森瑞关于他的花园里没有什么卡牌的咆哮。   连阙旁若无人地走向公馆,面上带着刀疤的阴鸷男人还是挡在了他的面前。   “两张卡牌?”   连阙停下脚步,对他的问话不置一词。   “你真的没拿到卡牌?”刀疤男再次压低了声音冷冷问道。   “你觉得我能打败两位地狱使者?”   刀疤男的瞳孔皱缩,声音也带着隐隐兴奋的颤抖:“你是说两张……地狱使者?”   小心围在文森瑞身边的人闻言齐齐向两人看来,竟不约而同地丢下文森瑞再次将连阙团团围住。   “是单次召唤……还是三次?”这些人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连阙挑了挑眉,对卡牌有了重新的认知。   他随意揣在口袋中的指尖愉悦地划过卡牌边缘,这张卡牌没有说过使用次数,那就应该是……   “永久。”   这一下,原本喧闹的众人齐齐屏住了呼吸。   连阙看着这一幕,再次补充道:“他们刚刚两败俱伤。”   刀疤男丢下连阙快步走向若紫,在她惊慌欲逃走的脚步中轻松控制了她:“他说的是真的?”   若紫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如果让我知道你们骗了我,你会知道后果的。”   他说着扔下若紫,竟是并未顾及文森瑞还在现场便同身侧的几人快步向花海中走去。   “你们去干什么?!”被众人无视的文森瑞愤怒地咆哮道。   “采玫瑰。”刀疤男敷衍地丢下一句话:“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玫瑰的。”   若紫惊讶地看向那群走入玫瑰园中的人,在文森瑞的面上瞥到了一闪即逝的怨毒,她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便被连阙拉着向公馆内走去。   “玫瑰采好了?”   “采好了,我们几个的都采好了,小鱼……哦,就是口红颜色很红、刚刚跟我一起逃出去的那个人,她的伤口也已经处理好了。”若紫又问道:“你没受伤吧?”   连阙示意若紫上楼,他没有受伤,但刚刚在血雾中他的确消耗了太多体力,此刻只觉得困意侵蚀。   “这么着急要去哪里?”   两人刚刚走上楼梯,便被拦住了去路。   连阙的目光扫过台阶上的人,便移开视线自他身侧走过。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去玫瑰园了吗?”沈逆故作惊讶地说道:“以为他们是相信了你的话?”   他跟着两人一同向楼上走去,一边继续说道:“因为即使你说谎了,卡牌在你手上……他们也有信心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副本。”   连阙终于停下了脚步:“所以呢?”   连阙的目光平静,反倒是让沈逆噎了一下,但意识到连阙早就猜到了这些,他的目光变得越加兴奋:   “他们有那么多人,可你有什么呢,这个什么用处都没有的小朋友?……不如我们合作?”   连阙瞥过身侧的若紫,又转而看向沈逆:“你在这里等一下。”   他说罢便示意若紫继续上楼,自己也跟在了若紫身后。   沈逆见状目光一闪,因连阙的反应当真乖乖站在原地目送他将人送上楼。   “呆在房间哪也不要去。”   两人穿过长廊走到若紫的房间门外,见连阙的神色肃穆,若紫也忍不住正色点头。   连阙在离开前像是又想起什么,不知景斯言此刻还在不在、能不能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还是问道:   “末世时期,有没有人的异变能力是与电或雷电相关的?”   若紫跟在他身后,闻言认真思考片刻:“大概电鳗之类的生物变异可以做到吧,不过确实没有听过这类的异化人……”   景斯言那样的人,如果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绝不会寂寂无名,如果他生在大末世时代这样的能力也一定会随之流传后世。   但在后世出生的若紫却说她并未听过这类异变……   是他理解错了他的异变,还是那个人并不是生存在曾经的末世时期。   见连阙不语,若紫疑惑地停下脚步:“怎么了?是跟这个副本有关吗?”   连阙没有回答,他示意若紫回房间,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若紫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忙叫住连阙,又将一样东西小心放入他的掌心:“这个是你那位朋友的,刚刚多亏了他,能不能麻烦你帮忙跟他说声谢谢,还有……也要再跟你说声谢谢的。”   见连阙未语,若紫忙催促道:“你快走吧,不是还……”   “嗯。”   若紫想起沈逆的话目光不禁黯然,她强打起气来正打算跟离开的连阙道别,却发现他……并没有原路折返,反而走向走廊另一侧的楼梯。   “你去哪……”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见连阙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她下意识闭了嘴,那人竟打着哈欠懒散地继续顺着那条狭窄的楼梯向下走去,哪里有半分去找沈逆的意思。   所以……他就没打算去赴沈逆的约?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因为沈逆一句话而产生的烦闷竟一扫而空,她一溜烟地钻进房间,按照嘱托将门牢牢锁好。   连阙回到房间,想着刚刚景斯言的伤势再次摸出卡牌,但无论他怎么召唤卡牌都没有半分反应。   他疑惑地打着哈欠,最后实在没能抵抗住困意还是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在他身后的暗处,被召唤出的人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却已半隐着身型不知静立了多久。   ***   连阙渐渐转醒时室内的光线很暗,一时间也难以分辨是什么时间。   他下意识看向窗外,这才发现房间的窗子竟被衣柜和窗帘遮住,就连原本床边的桌子也被抵在门前。   这些事情是谁做的并不难猜,但想到自己睡着以后有人试图破门而入,那个干什么都一本正经的人竟将门和窗都堵住,他就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醒了醒神坐起身,有什么东西自他的袖口滑出掉在床边。   那是一颗糖。   连阙将糖拾起,掌心的触感却与其他糖不同,包装纸内的糖已然碎裂成几块。   若紫说,景斯言用这个救了她?   但是,自己曾经问过他要不要糖,他可是拒绝了的。   该不会他其实是喜欢的,表面拒绝以后又自己偷偷去大厅拿了糖?   想到这,他把玩着手中的糖状似无意地问道:“不是不喜欢?”   他当然知道对方不会回答,他走到衣柜前轻轻拍了拍:“谢了,但是现在我该怎么把它挪回去?”   静默片刻,那道熟悉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他走到连阙身边轻松便将衣柜抬起放到一边,又将挡在门前的木桌挪开。   这些分量极重的东西到了他的手中竟轻得仿若毫无重量,连阙打量着他的动作,又将视线落向他受伤的地方。   他记得原本景斯言的肩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此刻他肩处的衣物竟已完好如初,也看不出伤口如何。   连阙凝神再次看向记忆中他身上其他受伤的几处,竟如同换了一件全新的衣服,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不知他是否是换了衣服,连阙在疑惑中拉过对方的手——尽管他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卡牌之上,但他记得他的手心处也有一道极重的伤口。   思及至此,他握紧对方的手腕仔细查看。   细看之下,那人的掌心依稀可见一圈狰狞的疤痕,疤痕内侧是犹如新生的嫩肉。   几个小时前的伤口此刻竟已然恢复得七七八八,这倒是与破开封印的人伤口快速愈合十分相似。   景斯言在他探寻的目光中不自然地自他的掌心抽回手。   他摸出一把枪,熟练地在指尖翻转后递向连阙。   “还有三发子弹。”   连阙未接枪,兀自问道:“是卡牌内有恢复机制?还是……”   他的问题还未问完,景斯言便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嗯。”   连阙无所谓地再次拉过他的手,将那颗碎了的糖塞进他的掌心,而后才自他的手中接过枪。   这把枪是地狱使者遗留下的,从这些人身上的武器来看副本或许没有限制武器的携带、或是有什么办法能将武器带进来,他把玩着手中的枪,交代道:   “若紫还给你的,她让我帮忙跟你说声谢谢。”   景斯言再次应了声,低着头将糖放进口袋。   连阙打量着他在依旧昏暗的光线下耳尖泛起的薄红:“耳朵怎么这么红?”   他靠近的动作让景斯言后退了半步,却依旧保持着礼貌而恭敬的态度。   如今刚过收花时间,门外依稀可以听见类似桌椅挪动与地面的摩擦声,就连交谈声也似压得极低,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连阙收回视线戒备地来到门边,在他睡着的时间内不知道门外又发生了什么,但看那些人沉不住气的模样,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事。   想到自己睡着期间曾有人尝试进入房间,连阙谨慎地查看门锁情况。   正当他打算小心按下门锁时,却有另一只手按住了门把手,一阵极其细微而古怪的声响后,景斯言缓缓拧动把手将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你最好识相一点,不然我就断了你的手,你要知道……这里可没有规则规定不能伤害NPC。”   “老实点,文森瑞的女儿是不是你杀的?尸体藏在哪了?”   “别、别这样,万一他报复我们……”   ……   尽管远处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门打开后连阙依旧听清了他们的谈话。   连阙透过门缝向声源望去,一群人正站在大厅连接楼梯的地方,竟然当真胆大到将管家捆在了一把木椅上严刑逼问。   木椅上的老管家目光浑浊,捆在他身上的绳子极多,却未见他有半分挣扎,他只是抬起头僵硬地看向将他团团围住的众人不置一词。   近处的门锁之上挂了一串不知从哪里来的铃铛。   就算他再小心谨慎,只要他推开门,铃铛发出的响声也一定会惊扰远处的众人。   景斯言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他拧动的门锁外,铃铛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连阙将门推开,身后的人便再次隐去了身形。就在他静听的时候,楼梯处的几人却突然因意见不合发生了冲突,手持刀具的人当真将手中的小刀刺向老管家的手臂。   就在这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刀尖划破那条手臂上苍老的皮肤,竟未留下半滴血液,反而发出了与铁器摩擦的声响。   刀锋过后,众人的慌乱如被按下了静止符,都不约而同地凝视着管家的手臂。   那层干柴一般枯瘦的皮囊之下并非骨血,而是包裹在人类皮囊之下的机械。   刀疤男人夺过那人手中的刀,不动声色地在老管家身上划出几道细小的伤口,无一例外,这些伤口都未流血,皮下也只有冰冷的机械。   一时间,众人的面色竟不约而同地变得微妙而难看,像是回忆起了某些不愿想起的事情。   “难怪他房间就那么小……除了一盆枯死的花就是一堆奇怪的电线!”不知是谁不可置信地低喃道:“竟然只是机器人……那就不可能是他杀了文森瑞的女儿。”   “谁说机器人就不可能了。”刀疤男人将夺过的小刀扔到一边,神色中带着隐隐的怒意。   “机器人不能杀人?你们有几个不是死在那个机器人手里?”A2那对情侣中的女人咬着牙低吼道。   男友按住她的肩膀安慰般地拍了拍,充血的双眼却已然揭示了他此刻的愤怒:   “他不过就是最高裁决院的走狗,但将咱们困在这里的还是那个肮脏的地狱之主,如果有天让我见到他,我一定会拧断他的头去喂狗!”   “好了!都少说两句。”刀疤男人厉声制止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倒不如先想想怎么活着走出去再说。”   众人这才面色不善地闭口不语。   连阙观察到这几人身上都受了伤,尽管伤口经过处理,却还是不难看出他们在花海内必然吃了不少苦头。   “我倒是想到一个地方,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试试。”人群后,一道怯怯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觉得尸体很有可能在二层。”   只见众人背后的楼梯上,沈逆搓着指尖在所有人将视线落向他后浅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按理说房子每层对应的房间不是应该相同大小?在这里二层的房间看似比一层要大,其实却比一层少了一个房间。”   “而且……这样的格局即使某一面墙厚度不同仅凭肉眼也很难察觉。所以……尸体会不会被藏在墙里?”   沈逆的声音带着怯怯,说出的话却如醍醐灌顶一般点醒了众人。   曾经有人对房间大小提出过怀疑,但是他搜查的是一层的房间,那个人忽略了二层房间虽大,其实却比一层少了一个房间。   所以如果墙内暗藏玄机,极有可能不是在一层而是在二层。   “对!尸体、尸体一定在墙里!”人群中不知是谁跟着附和道。   所有人似乎都在因为第四天即将结束而躁动,纷纷四处寻找趁手的道具。   “别这样。”情侣中的女人看着众人这抚模样胆战心惊地制止道:“就算现在门锁了文森瑞进不来,但谁能保证你们毁了墙就不会受到反噬。”   “不然在这里坐以待毙?”有人不屑地推开她,众人便跟在那人身后逐一向楼上走去。   她正焦急地想拉住自己的男朋友,便被另一只手拦住。   “这样辛苦的工作就交给他们吧,我们在这里看住管家。”沈逆安抚般拉住她,转而对上楼的几人嘱咐道:“你们多加小心。”   女人只得惴惴不安地看着男朋友跟随众人上楼,沈逆则不慌不忙地拉着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沈逆不着痕迹地看向幽暗的长廊,混乱将息中长廊静谧而深邃,没有半个人影。   “我忽然想起有个东西落在房间了,你在这里等一下。”   女人一直不喜欢这个看起来就软弱一直想依附其他人的男人,此刻的心思也没有放在他身上,全然没有察觉沈逆的语气已然不复刚刚的软弱怯懦。   ……   连阙自另一侧的楼梯摸上二层,众人竟不约而同暂时避开了死过人的房间,从尚有人居住的房间内开始查起。原本住在二层的人回到房间搜索,一层的则敲响了其余闭门的房间。   他遥遥望去,B3房间的钥匙依旧不知所踪。   不过因为他处于文森瑞房间的正上方,且那一侧仅有一个房间,众人也没有将它划入搜索的范围。   连阙隐在暗处,悄然静听着叩门的声响。   在他身侧最近的便是若紫的房间。   然而无论那人如何敲门,房间内都没有半分回应。   “这间房间的人在装死?!”敲门的正是刚刚A2房间情侣中的男人。   “先去其他房间。”刀疤男人吩咐后便推开B4房间为他开门的人,径直闯了进去。   A2房间的男人低咒了一声,转而走向无人叩门的B2房间。   连阙进入过文森瑞的房间,他自然知道莎莎的尸体就在那间房间,他们就算在二层掘地三尺也不会找到小女孩的尸体。   但是,连阙没有将这些消息告诉给任何人,是因为他从那时便察觉到有人在他之前进入过文森瑞的房间。   他一直在想,除去第二天死的那个人,还有谁、在什么时间进过文森瑞的房间,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对其他人只字未提。   无论有几个人,都绝对会有沈逆。   沈逆的室友并非死于变异植物,那他的死因只有两种,一是被其他人杀死,二就是触犯了小女孩莎莎的禁忌。   在他未等到莎莎的那晚,如果莎莎去了A1房间,就代表当晚沈逆并不在房间,根据其他房间人数守恒规则他也只能是去了文森瑞的房间。   一个已知小女孩尸体在哪的人,以这样的借口让众人去查看二层的房间是出于何种目的。   如果今日丨逼问管家也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的,那他极有可能是在利用这些人帮自己探路。   绑住管家如果是因为看到他测试管家时起了疑心,那沈逆目前找到的线索几乎与他持平,他唯一尚未接触到的,恐怕就是……   有关于莎莎的线索。   公馆内不会每个人都遇到莎莎,如果副本要守恒,就会为没有在夜晚见到莎莎的人留下线索。   就如那本被文森瑞夺走的日记,如果墙内还有其他线索……   但连阙总觉得问题不会这么简单,沈逆也绝不会仅仅只是为了寻找线索。   就在他沉吟之时,A1的男人已然走到了B2房间门外。   正是红唇女人的房间。   然而那男人正要敲门,抬起的手将触及门时,门却自己敞开了一道缝隙。   男人疑惑地推门走了进去。   连阙皱眉观察着这一幕,正打算穿过无人的走廊跟上去时,他却突然只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在凝视着自己。   在这片黑暗中犹如狩猎中的野兽,目光贪婪而危险。   连阙戒备地转过身,身后却只余一片黑暗,没有半个人影。   走廊中依稀传来几个房间内的交谈声,和确认墙面时偶尔指节极轻的叩响声,连阙侧耳去听,竟在这些干扰的声音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沙沙声。   连阙确认身后没有人,他仔细分辨着已然消失的声响是在何处听过,又重新将视线落回走廊另一侧尽头的B2房间上。   他快步穿过走廊,放轻了脚步来到B2房间门侧。   在他刚刚分神的时候,B2房间竟进入了另一名不速之客。   那人正站在进门后不远的地方,同房间内的男人说话。   “这个房间里的人怎么不在?”沈逆的语气清甜,带着隐隐的懵懂与笑意。   “我怎么知道。”A2房间的男人却不吃这一套,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刚刚不是说要和兮兮在楼下看管家?”   “我也是男孩子嘛。”沈逆像是没有察觉他语气间的冷漠:“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他说着便也在房间的墙上敲敲打打,像是当真在认真寻找不一样的墙面。   沈逆有副天生的好皮囊,即便同处一室的男人对他没什么好感,也稍缓了语气。   “想帮忙你就去那些没人搜的房间。”   他的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重物一下下敲击向墙面的巨响。   “我一个人害怕。”沈逆的语气畏惧,动作却没有半分畏缩地走进了卫生间。   连阙屏息望去,自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卫生间的一角,但也未见红唇女人。   他不知道沈逆的目的,这是红唇女人的房间,沈逆也极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但他进入卫生间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声响,反而听到他在墙面认真的敲击声。   连阙正仔细静听,忽然听到沈逆惊讶地声音:“这里好像有点不一样!”   A2房间的男人闻言急忙拎着他在楼下找到的砍柴斧走进卫生间。   他在沈逆所在位置的墙面敲了敲,又对比了旁边其他位置的敲击声响,神色也变得紧张而凝重起来:“我去叫他们过来。”   “不用吧。”沈逆紧张地拉住他的衣角:“如果墙里面什么都没有,那他们等下来了白忙了一阵一定会把气撒在我们身上的。”   他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抱臂瑟缩了一下。   A2房间的男人果然迟疑了,他们这些人虽然结盟,但谁又不是各怀心思。   不光是那个喜怒无常刀疤男人的迁怒,更重要的是,此刻谁都知道只有掌握更多线索的人才更有筹码、生存几率也会更高。   而且,其他房间不是也有人自己动手了,与其将其他人叫来……不如先独自查看墙后到底有什么。   这样想着,再次确定位置后他便示意沈逆退后,抡起斧头砸向那面墙。   对于危险的直觉让连阙陷入了极其不安的境地中,几处砸墙声更是将他的思路扰乱得一塌糊涂。   但是——声音。   砸墙的声音,刚刚在楼梯听到的奇怪声响,还有……   各种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逐一浮现,连阙在各类的声音中努力回忆着那样熟悉的感觉,终于……   他猛然记起,刚刚在走廊听到的声音,正是与他每天夜里十二点前夕总能听到、却在十二点钟声敲响时消失的诡异声响相同!   那种类似摩擦的沙沙声——   连阙忙想出声制止,房间内却已然传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啊!!救命!!”   被砸穿的那块墙皮之下露出一条残破生锈的管道,就在墙块脱落露出管道的瞬间,一条条漆黑的藤蔓自管道中钻出缠绕到男人身上。   男人手中的斧子落地,他被层层缠住向那快管道缺口处拖去。   “救……”   被拖拽中倒地的男人下意识抓住了沈逆的脚踝,可他的话还未说出口,沈逆便已一脚踩上他覆在脚踝的手腕上。   “真脏。”   男人痛苦的神色因不可置信而变得狰狞,沈逆却碾动脚尖,面上怯懦的神色不复,只余下满眼的狠戾:   “这么恶心的东西,就算丢去喂狗……狗都不会想吃。”   A2的男人因为这句极其熟悉的话怔在原地,忘记了疼痛一般抬头瞪向眼前的人:“你、你是那个地……”   沈逆却已一脚踢在他的脸上,这一脚的力道竟让那人彻底失去平衡,被躁动的藤蔓瞬间拖向断裂的管道口。   “提他的名字,你也配?”   藤蔓在下一瞬以极强的力道将那人拖入细窄的管道,带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断裂声。   一名高大的男人竟就这样被生生从缺口不大的墙面拖入细窄的管道。   藤蔓仍旧在愤怒地挥舞。   “我没有说你是狗。”   沈逆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擦去溅落在脸颊的血,他愉悦地打量着墙上暗红的痕迹,如同在欣赏一幅价格不菲的名画。   又不着痕迹地转过头,看向大敞的房门。   男人的惨叫声已经吸引了其他房间的人,在他们各自冲出房间前,连阙便已然推开了身后B1房间的门钻了进去。   B1的房间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过纱帘朦胧地落下一道光影。   这间主人已死、本不应该有人的房间正中摆放了一把木椅,木椅之上,正是被牢牢捆住已然失去意识的红唇女人。   然而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连阙在这个房间内捕捉到了另一个人细微的呼吸声。   就在他的身后。 第17章 玫瑰公馆   一线月光透过窗帘洒落在红唇女人身上,本应在房间修养的人此刻却被绑在这里,失去了意识不知生死。   连阙的目光一沉,他上前一步正想仔细查看,却突然察觉房间内有另一道压抑的呼吸声。   似乎就从他身后的衣柜旁传来。   他垂眸将目光落向脚边的倒影,昏暗错杂的影子中,似乎有什么正自他身后缓缓靠近。   倒影中,那人正将什么高举起,下一秒便要向他砸来。   口袋中的卡牌变得滚烫,连阙指尖似安抚地划过卡牌边缘,即便在这样的境遇之下,他也依旧没有回头,气定神闲地说道:   “我们不一定就是敌人,把东西放下吧……菲姐。”   连阙言罢转过身,在他身后高举着木棍的人正是菲姐。   她并未如他所说放下手中的木棍,却在戒备中也未挥出。   两人都立在原地,谁也未动半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宁是很奇怪,再加上这间房间的疑点都和孩子有关,所以大家都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   “但是我一直觉得这个故事里少了什么。”   连阙的语气同往常没什么区别,在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依旧从容不迫。   “直到后来我见到了莎莎。”   菲姐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你见到她了?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想见爸爸,要我帮忙梳头。”连阙并未避讳地答道:“那天我才终于想清楚,这间公馆缺了什么。”   月光下,菲姐的面色已是一片苍白,连阙压低的声音却依旧清晰传入了她的耳中。   “缺的是……在她生前为她梳头的那个人。”   菲姐还未说话,门外女人痛苦的哀嚎声传遍了整间公馆——   “不!!为什么死的会是他?!”   似乎有人接话回答了什么,在一阵喧闹中,连阙和菲姐一同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呼吸。   时间已经来不及将红唇女人藏起来,且一旦他们不小心弄出声音被门外的人听到反而会很危险。   但是……   如果沈逆有意要为难他们。   连阙躲在门后正思考着有人破门的对策,门外却再次传来一阵尖叫与嘈杂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门外又发生了什么。   这阵喧闹过后,众人便分头去敲那些住人房间的门,示意所有人在楼下大厅集合。   从始至终,连阙都未听到沈逆的声音。   他趁着那群人的声音越走越远将门悄悄推开一道缝隙,果然在离去的背影中并未找到沈逆的身影。   直到房间外终于恢复了安静,屋内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房间的挂钟。   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   很快就要到凌晨了。   如今已有太多人死亡,这些人将所有人聚集到大厅,十有八九就是想——重排房间。   “你猜得不错。”菲姐叹息后说道:“莎莎是我的女儿。”   她说罢神色却变得愈加茫然:“但是……我忘了很多事情。准确来说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从前似乎住在这里,和我的女儿莎莎。”   “我记得我总在午后坐在窗边为她梳头,她会回过头对我笑,但是……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我自己是谁,我也不记得了。”   连阙低垂的神色中有片刻的动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也是什么都不记得,唯有脑海中那道轻唤让他如梦初醒。   这样的闪念却让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凝神道:“是名字。”   “什么?”   连阙确认道:“你叫菲姐?”   “不。”菲姐闻言有些惭愧:“是那个孩子,她叫宁菲。”   因为孩子的名字叫宁菲,所以她说她的孩子叫小宁,她叫菲姐。   连阙的声音却轻松了很多:“或许找到你的名字,很多问题就能解开了。”   “名字?”菲姐的目光有一瞬的茫然,不知他这样推测的依据是什么。   连阙检查过红唇女人的鼻息,再次看向神色怔然的菲姐:“因为如果是这样,文森瑞为什么会着急寻找地契……就解释得通了。”   ……   连阙来到一层大厅时,众人已经满面肃穆地围坐在茶几旁。   “我就说了不能砸墙!你们偏不听!”失去了男友的女人掩面痛哭:“现在他死了!今天一天的时间……死了这么多人。”   “别说得好像是我们害了他。”   “死得又不只是他一个人!我室友也死了!!”   连阙闻言环视着四周,大厅内,只剩下八个人。   A5房间的一对新人情侣,A6房间的刀疤男人,B5房间两位地狱老人男性,A2情侣中仅剩的那位女人,B4房间的一名青年以及……原本住在A1房间的沈逆。   刀疤男人的那位室友一整日不知所踪,原本二十一人来到公馆,如今仅仅过去了四天,整间公馆内算上没下来的小宁、若紫和红唇女人,就仅剩下十二人。   在连阙环视着众人时,在场众人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他身上。   “现在我们只剩下这么多人了,重新分房间吧。”刀疤男人扬声问道:“B6房间的人呢?”   “大概已经休息了?”连阙找了个地方坐下:“既然咱们要重新分房间,她们房间完整,不在也没关系吧?”   刀疤男人闻言也未说什么,重新将视线落回众人身上。   “谁看到B2房间的那个女人了?”   众人纷纷摇了摇头。   “我的室友也失踪了。我们今天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现在马上就十二点了。我们现在没时间去找他们在哪了,首要的问题是现在这些人重新分房间。”刀疤男人当机立断道:“现在落单的几个人,重新组一下吧。”   如今落单的人,也只有刀疤男人、沈逆、B2房间情侣中的女人和B4房间的中年新人。   就在这时,那位女人却似突然想起什么,愤怒地看向沈逆:“不对,你刚刚去哪了?你说要回房间去拿东西,但是你明明住在一层,为什么去了二层?而且刚才……刚才就是你提出那个东西可能在墙里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他的质问一同落向沈逆。   面对这样的质问,沈逆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视线有意无意地瞥过连阙:“我只是提供思路,我们做什么事情都会是有风险的,你能保证你就永远都不会出错吗?”   他没有回答的问题反而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有人跟着问道:“你刚刚来二层了?我怎么没看到?”   沈逆依旧没有着急回答,反而视线无助而懵懂地看向连阙。   连阙不知他有没有发现自己当时就在门外,他无论上下楼都是自另一侧楼梯走的,并未被其他人察觉,一旦他率先提及这些,恐怕反而会引其他人猜疑、引火上身。   并且,连阙总觉得沈逆或许是有意为之,就是想引自己揭发说出真相。   但是这个时候说出真相,对于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连阙没有说话,只如旁观者一般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   “他在管家那找到了B3房间的钥匙。”刀疤男人的话打破了这份沉默:“刚刚是去查看B3房间了,B3房间没有异常,我的室友也不在那里。”   “什么?”人们对这样的说词将信将疑,七嘴八舌地质疑起来:“他找到了为什么没告诉我们?”   “因为我也不确定……谁是可以相信的人。”沈逆低垂着头:“虽然房间没有异常,但那也不代表他的室友和B2那个异化了的女人失踪这件事和管家没有关系。”   “好了。”刀疤男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你们既然怀疑他,那不如今晚我和他一个房间,我来看住他。”   “那怎么行,如果他在半夜偷袭你……”   “偷袭?”A2情侣中的女人怒道:“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是他们杀了我的男朋友!”   “我理解你的心情。”沈逆神色诚恳地劝慰道:“但是,我真的和你一样只是无法信任其他人,发现钥匙以后就单独告诉了他……我和你们没什么交集,我有什么理由杀你的男朋友呢?”   沈逆的神色无辜,且他看起来也只会依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但是,理由?   连阙忽然想到在B2房间听到两人最后的对话,沈逆将那个男人的话在他临死前还给了他,甚至扬言他不配提及“那个人的名字”。   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那位众人都不喜欢的前地狱之主。   这样说起来,他死去的室友虽然因感谢对他言听计从,却也曾公然辱骂过那位前地狱之主,随后就……   所以沈逆和那位地狱之主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好了。”所有人的思绪都被刀疤男的声音打断:“马上十二点了,既然你对每个人都怀疑,那就由你先选。”   他凝视的方向正是A2情侣中的女人。   女人闻言视线绝望地扫过几人,最终落回那位与她一样失去室友的新人男人身上,确定了新的室友。   沈逆也更加靠近刀疤男人,这样的分组很快便敲定了下来。   “A5和B5的人保持不变,他和我住A6,至于你们两个。”刀疤男人说着看向A2的女人与原本B4的中年男人:“去B4,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所有人的房间编号就统一在4-6,不会有对应房间空置的情况。   如果,不将红唇女人算进内的话。   但这样的安排反而让连阙松了口气,他看着刀疤男落向自己的目光,对这样将自己留单的安排并没有什么异议。   “管家就放在这里,没有充电他也不能做什么,一切等明天白天再说,大家各自回房间吧。”   刀疤男说着便要站起身,刚刚死去过男友的女人忽然想起什么。   “第一天死的人是不是在文森瑞的房间找到了什么?”她犹豫间猜测道:“如果他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被文森瑞杀了,那现在文森瑞不在公馆内,我们是不是可以趁现在去看看?”   ***   “谁去看?你去?你怎么就知道白天去会死晚上去就不会死了?”   “就是,你想去没人拦着你,这样说出来是觉得谁会代替你去?”   众人七嘴八舌的回答让女人面色更加苍白,她也因为众人的话越加举棋不定。   连阙倒是觉得,这个女人很敏锐,她看出了沈逆的意图、甚至还回想起自己心不在焉时与沈逆相处的细节,如今又重拾第一天的疑点提出在晚上去查看文森瑞的房间。   只是出于连阙的角度,他如今还不希望女孩的尸体被发现,否则难保会有过激的人做出什么事情。   但是,他也依旧沉默着,等待着有人率先沉不住气。   女人原本想去探查的念头因众人的话而退缩,她苍白了面色站在原地,在挣扎间似下一刻便要挺身而出走向黑暗中那扇紧闭的房门。   这一切对连阙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博弈。   女人望向远处那扇紧闭的门,身体因恐惧发出阵阵颤抖,目光却渐渐染上了一抹决绝。   连阙低垂的眼底仿佛没被即将发生的事惊扰半分,不到最后一刻,他便如不会因即将被打乱的事件惊扰般镇定。   “如果你现在去出了什么危险,你的室友可怎么办?”   沈逆最先打破了僵局,他柔软而关切的低语让原本被分到与女人同一房间的中年男人如梦初醒。   刚刚因为都死了室友的惺惺相惜在瞬间荡然无存,中年男人一把抓住蠢蠢欲动的女人,怒道:“马上十二点了,就算你想冒险也别拿别人的命开玩笑!”   女人的视线环视过四周,在众人不赞同的目光中神色变得黯然,她甩开了男人的手再次狠狠瞪过沈逆,随即丢下众人快步进入了被分好的房间。   这个小插曲过去,众人神色紧绷地各自回房,连阙也绕过堂而皇之盯着自己的沈逆走进房间。   时间已接近十二点。   连阙回到房间,掌心是入门前随手取下的悬挂在门把手上的铃铛。   手中的铃铛分量不轻,他随手将铃铛翻转,只见铃铛中心原本应当悬挂铃铛吊片的位置此刻已然与外部浑然一体,变成了一块铃铛形状的实心铁。   虽然沈逆打断了女人的想法,迫使她无法查看文森瑞的房间,这也证明了即便他们站在对立面,对于那间房间的看法也是相同的——暂时不希望被其他人发现。   但连阙确实并未想到出声制止的人会是沈逆,至少从他之前的表现来看,他都不像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   除非是,他想掩饰的东西比这件事情更为重要。   走廊内重新恢复了寂静,连阙听见了极轻的敲门声,他如约打开房间门,门外的人身材娇小却将另一个不省人事的女人扛在肩头。   那人抬起头,枯瘦的脸颊在黑暗中越显苍白:   “一切都该结束了。”   来人正是菲姐。   ……   连阙轻车熟路地来到文森瑞的房间。   房间与他上次来时并无两样,小女孩的尸体端坐在房间正中的木椅上,书桌的文件也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他斜靠在木桌边打量着房间的陈设。   今天的房间比上一次来时血腥味更重了些。   就在刚刚,菲姐如他们约定好的,带着红唇女人同他换了房间。   如今她们所在的房间计数为单人,这样菲姐可以在晚上与小女孩相见,他就在文森瑞的房间暂避,房间人数刚好对应,所有人晚上都不会出现危险。   如果她能问出地契的下落,或许这个副本就可以提前结束。   连阙借着微弱的灯光随手翻看着手中的卡牌。   卡牌正面是景斯言微微颔首恭敬却依旧挺拔的剪影。   连阙将卡牌翻到背面,目光扫过错综复杂的裂纹,最终落向那道诡异的斗篷骷髅。   他肩扛镰刀坐在堆积成山的白骨之上,黑洞般的眼眶仿若将人吸入其中的深渊,周身缠绕着不散的漆黑戾气。   “这个人……”连阙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就是那位前地狱之主?”   明明是问句,他的语气间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笃定。   “嗯。”   半晌,空气间才传来那人的应声。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样的问题问得奇怪,他并没有问起景斯言是否认识这个人,而是直接近乎默认了这份熟稔。   “很多外界的传言并不属实。”   连阙应了声,闲谈般问道:“哪些不属实?”   “比如……”景斯言沉吟片刻:“他建造这里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吞噬,而是为了让因末世不得不进入地狱的人有机会回到人间。”   连阙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微微抬眸,对方便如意会般答道:“人间关于地狱的法则,是对同类开过杀戮者只能入地狱门。”   “杀戮难道不该入地狱?”连阙挑眉请教:“就算是末世,如果杀的人已经异化也不会被算作同类,那为什么……”   连阙的话音戛然而止。   末世不止会有手握屠刀的人,还会有……他似乎明白了景斯言的意思。   卡牌中的人也知晓他已不需要答案,再次陷入了缄默。   连阙忽然变得有些烦闷,他不知道这些情绪因何而来,在空气间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中走向小女孩的尸体,在她的脚边蹲下。   女孩脚下的土壤湿润,在黑暗中辨不出颜色,离得近了,连阙便觉那阵腥味更重。   他在旁边随便寻了称手的工具,重新在尸体边蹲下,对着她脚下的土壤挖了起来。   连阙手中的是一盏台灯,灯罩陷入泥土只觉酥软蓬松,但被翻起的藤蔓之下,血腥气却越发重了。   口袋中的卡牌散发出阵阵温热,连阙知道这是景斯言想出来帮忙,他只安抚地拍了拍卡牌,便再次以灯罩为铲向泥土的更深处挖去。   这一铲之下,连阙却触到了阻力,待细看才发现,铲下的泥土中竟是半截断指。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女童的双手,只见女童身上虽多处腐蚀却十指完整,且很明显那是一节成年人的手指。   自骨节来看似乎属于一名男性。   连阙将女童的板凳移开,加快了动作继续向土壤之下深挖,这片土壤之下竟还有零碎的皮屑与头发。   楼上房间的钥匙在白天曾经丢失,再加上如今满是血腥的土中含有的人体组织残渣……土壤中埋骨的人极有可能正是刀疤男人那位失踪的室友。   他再次一铲挖下,脚下血腥扑鼻的土壤竟涌出大片鲜血,自土壤中流出后顺着地板蜿蜒流向连阙落脚的地方。   连阙皱眉在血液触及前移开脚,看向缺口处诡异的土壤。   血液翻涌处如同黑暗的泉眼,他用灯罩快速拨开附近的土壤,在渐渐平息的血流中翻出一块指甲盖大小、形如扁豆粒却布满青绿色血管的种子。   连阙就着灯罩将它拿近仔细打量,这颗种子原本埋得极深,此刻被翻土取出,竟似在畏缩着什么变得越加小了。   连阙将灯罩取下,顺势同种子一起拿到水池边冲洗。   清水冲刷过后,这颗种子漆黑而布满青绿色的细小血管,这倒是让连阙想起了房间内那条曾经攻击自己的藤蔓。   难道原本的藤蔓到了晚上会受到房间禁制的压制,变回种子的形态?   也正是因为如此,到了夜晚文森瑞才不敢进入房间?   他再次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那颗种子,不无嫌弃地问道:   “这个东西,能带走吗?”   卡牌中的人沉吟片刻:“可以。”   “到了白天、脱离了这里的禁制,它不会再长出藤蔓?”   “那些是特殊的土壤,离开土壤它暂时无法生长,但文森瑞一旦发现它不见,很有可能会进行催化生长。如果是想将它带出副本,可以把它封印进卡牌。”景斯言耐心解释道:“安全区有售卖空白牌,如果你需要,可以用空白牌存储。”   “空白牌?”连阙闻言提起了兴致:“什么东西都能存储?”   “空白牌可以储存携带副本道具,但越是高等级的物品储存失败的概率就越大,储存失败后空白牌会自动销毁。”   “也就是说如果用空白牌储存失败或是没有空白牌,就无法把东西带出副本?”   卡牌内的人片刻沉默:“可以把它交给我,召唤卡牌有同等的封印之力,在卡牌内文森瑞也无法对它进行催化。”   连阙没有应声,他在一侧抽出卫生纸将种子的表面擦干,又围了厚厚一层纸巾,这才将它扔进口袋。   做好这一切之后,连阙回到房间,将土重新掩好又将小女孩的木椅摆正,静默地站在木椅前。   女孩的尸体无处埋骨,土壤之下皆是腐败的冤魂与植物的根须。   她静静坐在木椅上,明明可怖的画面此刻竟显得异常安宁。   “或许是文森瑞、或许是管家杀了她又或许……”连阙兀自说道:“大家畏惧一个没见过的小姑娘,反而因为觉得自己了解规则,不害怕真正杀了那么多人的文森瑞,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呢?”   “又是为什么,一个孩子去见父亲要经过精心打扮?”   尽管对方并未说话,连阙却觉得此刻的交谈还算融洽,便再次问道:“你觉得我选择相信菲姐是对的吗?”   “你该休息了。”静默间,熟悉而平缓的男声说道。   显而易见,景斯言听出了他的试探。   在他的试探中景斯言解释了卡牌的用法,回答了关于那位前地狱之主的提问,却回避了他对副本是否知情的侧面询问。   “如果错了……”   连阙原本轻松的语气因这片刻的迟疑稍缓,却并未将后面的话说完。他收回望向着小女孩的视线,重新坐回桌边。   他伏在桌案上,幽暗深邃的双眼渐渐染上了困意。即将坠入黑暗前,他听见了一句极轻的低语:   “如果错了——”   “就将副本修正。” 第18章 玫瑰公馆   连阙这天起得很早。   没有了管家的早餐,他只得走进厨房自己寻找食物。他在找油的时候曾大致在这里翻找过,记得这些橱柜中除了堆放整齐的餐具外还有几包面包。   他顺着记忆打开橱柜,果然在橱柜的一侧找到了几个未拆封的面包。   他将面包取出,正打算将柜门重新关好的时候,却不经意瞥见橱柜深处一套天蓝色尺寸稍小的餐具。   那套碗筷显然属于孩童,但是,连阙转而看向橱柜的另一侧,那里还有一套尺寸与款式相同,淡粉色的整套餐具。   身后的餐厅内有人陆续落座,却始终未见到熟悉的几人。   连阙抬起头看向时钟,带着面包重新走回餐厅中自己的位置,视线却不自觉自走进的每个人身上扫过。   “你那天没有来找我,我很难过。”   就在他看向餐厅外时,有人拉开他身边的座椅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   连阙收回视线继续埋头吃饭,没有给身侧的人半分目光。   “我以为我们是同一种人。”   见他不语,沈逆面上的笑容未变,虽然他话语间极力表现得遗憾,却藏不住隐隐的兴奋:“你是我第一眼就看中的同伴,虽然很遗憾,但我还是想送给你一件礼物。”   连阙终于将餐具放下,转头看向身侧:“同伴?”   “对。”   “文森瑞向你和你的同伴许诺了什么?”   沈逆的视线瞬间变得明亮而闪烁,他靠近连阙,将声音压得更低:“你猜……他许诺了什么?”   连阙忽然提起沈逆的衣领,晦暗而紧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最好别动什么歪脑筋。”   他从来不会被轻易激怒,往日里那副淡淡的模样更不像是会做出过激举动的人。   但这样的反应非但没有让沈逆戒备,反而让他目光中的兴奋越加满溢。   “我、我和他只是室友,昨天什么都没发生的。”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把戏,果然原本就在偷偷打量着的众人听到这样暧昧的话语,更是大大方方地将视线落在了两人身上。   就在这时,有人跌跌撞撞跑进餐厅。   来人正是昨日与他交换了房间的红唇女人,红唇女人的视线一眼便落在正在与沈逆发生争执的连阙身上。   餐厅内的众人原本都以为她死了,如今看到人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纷纷停下了用餐的动作。   红唇女人像是没注意到众人的目光,神色带着惊恐与慌乱望向连阙。   他若有所觉般放开沈逆的衣领,跟着红唇女人一同快步走出餐厅。   两人前后跑上二层,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红唇女人却是带着连阙向B6的房间跑去。   看着近在咫尺的B6房门,连阙若有所觉地缓下了脚步。   若紫平时都会起得很早。   连阙被即将浮出脑海的猜测定在原地,艰难地透过敞开的门看向房间。   这一刻,竟有无数个凌乱的场景在脑海浮现,让他的眼前一片恍惚。   房间内却并非如他不愿看到的一般,甚至在阳光下显得静谧而美好。若紫正在帮小宁换头上的毛巾,一切都如前几日一般安宁温馨。   脚步稍滞的连阙被红唇女人推入房间,后者将门关好,表情却异常铁青。   连阙高悬的心稍稍放下,刚好看到菲姐正一边在手掌缠上纱布一边走出卫生间。   见房间的人齐了,菲姐率先开口道:“我没有见到她,昨天晚上她没有来。”   连阙目光微凝。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或许女孩不相信她的话,或许这一切被文森瑞察觉,或许一切只是骗局……   却未料到在这天晚上,小女孩莎莎并未出现。   菲姐在连阙紧绷的神色中走到床边:“但是现在还有一件更紧迫的事。”   她说着在若紫闪躲的目光中转过她的手腕,只见若紫的掌心赫然是一颗连通血管正如心脏般搏动的种子。   “该死的,为什么会这样。”红唇女人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像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谁没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睡在你的房间?你去了哪里?我们昨天一起从那里回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又为什么会有这颗种子?!”   在进入副本以后,红唇女人一直是从容优雅的,哪怕是被迫异化、知道自己以后在安全区的日子也不会有彻底安全的时候,都并未让她如此歇斯底里。   但是异化对于每个副本来说都只有一次。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到副本结束,哪怕再遇到生命危机,她也无法再打破封印。   连阙也随之将视线转向菲姐,目光扫过她仔细包扎好的那只手,快速理顺了目前的情况。   菲姐或许在昨天就用了某种办法让若紫和小宁熟睡,在昨晚没有等到莎莎后,一早便回到了B6房间。她原以为算好了若紫与小宁的安全,却不想他们二人还是被文森瑞种下了种子。   若紫握紧手掌小心藏在身后,她看着众人紧绷的神色反而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笑着说道:“也不一定会死的,文森瑞不是说只要我们找到他女儿的线索,就不会有事?”   她虽然这样说着,藏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事。   连阙没有回答。   因为他们都知道,如今已经是第五天,如果还有什么线索早就会在几天前被找到。   更何况是两份线索。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去找线索吧。”红唇女人冷静下来,提议道:“等下若紫你继续去采玫瑰,我们去找线索。”   若紫搓了搓指尖,似极为认真地思考后说道:“如果等下找到线索,就先给菲姐,她还有小宁要照顾,我没关系的。而且总会有办法的,今天不是才刚刚开始……”   “不。”菲姐目光自责而空茫:“明明房间人数没有问题,为什么还会这样……”   “谁说在这个副本就一定要听文森瑞的话?”   门外传来一阵吵嚷,连阙利落将门反锁,把追着他们上了二楼的人堵在门外,忽略了那些低咒声重新走回几人身边:   “他今天未必能有心思来找我们的麻烦,不过……”几人闻言面面相觑,便听连阙再次开口,目光却是看向菲姐:“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   菲姐的面色因这句问话而变得煞白。   若紫与红唇女人面露疑色,若紫小心解释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菲姐深深叹了口气,她掀开小宁被子的一角,自她的口袋中取出一页折叠的纸,在身侧两人哑然的目光下递给连阙。   “这是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我在文森瑞房间发现的。”   “什么?”若紫哑然地看着她手中的那张纸页:“第一天我们不是……”   “你那天情绪不高很早就休息了,但是一直都没有睡着。”菲姐没有看她,兀自说道:“后来我在给你的水中下了药,就像昨晚一样。”   “什、什么?”   菲姐没有再解释,见连阙自手中接过了那张纸页,她竟意外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我说了谎,我说我只记得我曾经为她梳头,其实不是这样。”   “我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记得自己明明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带着她,努力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   “但是她却总是在问我,她的爸爸去哪了?可是……我们一起不是很好了,既然那个男人一直都不在,那为什么还要找他。”   连阙将那张折叠的纸页展开,露出里面娟秀的笔迹。   【亲爱的莎莎:很抱歉让你自出生后就失去了父爱,如今世界动荡,你安心在家等我,我会带他回来。】   这封简单的书信并没有落款,但娟秀的笔迹与亲昵的语气已然可以看出这是母亲留给女儿的书信。   至此,一家中三人的关系才逐渐清晰。   “第一晚的时候我就在文森瑞的房间发现并带走了它,那之后我变得很消沉,甚至不敢去找她……因为……”   菲姐痛苦地捂住脸缓缓蹲了下来,哀痛而挣扎地说道:“那些记忆太零碎了,我记得帮她梳头的时候、陪她散步的时候、哄她睡觉的时候……她都会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文森瑞的房间还看到了她的画,她的每一张画都是他们两个……”   “可是她死了,她死了……她怎么会死……”   菲姐低着头,声音晦暗而低沉:“或许,杀了她的人就是我。”   ***   若紫与红唇女人齐齐被定在原地,因她的这句话半晌无法回过神来。   “我所有的记忆都是有关于她问我爸爸的问题,我能非常清楚地感觉到,我在听到那些问题的时候有多痛苦,真的非常、非常痛苦……”   “可是让我更痛苦的是,她死了,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真的是我……如果真的是我杀了她,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但是——文森瑞,他竟然用莎莎的身体做养料,想把莎莎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我绝不能看着这样的事发生,无论是谁……即便是我自己,也不能再伤害她。”   若紫整个人呆在原地,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这样多的信息。红唇女人也埋头陷入了沉思,空气间只剩下女人极力压低的呜咽声。   连阙将信重新折好,交还到菲姐的手中:“谢谢,这封信提供的线索很重要。你不用这样想,因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杀她的人不会是你。”   “什、什么?”菲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有的时候不只是人……”似乎觉得刚刚的话太过公式化,他在菲姐茫然的目光中再次说道:“记忆也会说谎。”   连阙的这句话让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原来你才是夹在我们中间的‘鬼’,我们当初还把视线都放在了小宁身上……”良久,红唇女人率先回过神来,她耸了耸肩:“不过他说得不错,记忆有时候都会说谎呢,更何况你只有片段的记忆。”   菲姐攥紧手中的信,没有说话。   “死后留在人间的鬼魂分两种,一种怨念极深,另一种则是牵挂极深。”红唇女人解释道:“怨念极深的鬼魂只会记得仇人,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至少从现在看来,你并不像是来寻仇的。”   菲姐怔怔地看向红唇女人,似一时间没能消化她的话。   “我也觉得,你是好人。”若紫拍了拍菲姐的肩膀:“这么长时间,我看得出你对小宁的照顾是出自真心。虽然……她可能确实是因为你才会昏迷不醒,但我真的可以看出,你不是坏人。”   菲姐看向身侧的若紫,尽管并不赞同她的话,但是这个女孩太过干净单纯,被牵连进地狱、生命只剩下最后十个小时,她也依旧乐观……甚至还在安慰自己。   她可是从头到尾的骗了她。   “小姑娘,你这样也太好骗了。”红唇女人轻嗤道:“亏你还跟那个人有一样的名字,怎么性格就差了这么多。”   连阙抬起眼,不着痕迹地瞥过红唇女人。   若紫疑惑道:“这些你上次知道我名字的时候就说过,你说的跟我名字一样的人是谁?”   “现任地狱之主的妹妹。”红唇女人目露遗憾:“她在地狱曾经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魔女,只是可惜……在一百年前为了协助镇压前地狱之主灰飞烟灭了。不过还有另一种说法……”   “什、什么?”若紫紧张问道。   “有人说……她与前地狱之主关系亲密,是为了他殉情而死的。”   “真的?”凄美的爱情总是让人心生探寻,若紫期待地望向红唇女人。   “假的。”谁知红唇女人竟噗嗤笑出了声:“前地狱之主是原生之神,哪里会懂人的情爱,而且,那位前地狱之主……”   “徒有一身白骨……”她故作神秘地凑近若紫,神色暧昧地啧啧道:“哪里会有女人喜欢。”   “……”   连阙将花海中带回的匕首交给红唇女人:“趁文森瑞不在,咱们先在公馆内四处找找吧。”   红唇女人诧异地看着那把曾属于她室友的匕首,最后还是默默将它接过:“谢谢。”   连阙的话化解了若紫的羞燥,她忙站起身:“我去其他房间找找。”   如此决定后,菲姐与往常一般留在房间照顾小宁,三人分头寻找相关的线索。   门外早已围满了人,见几人出门瞬间围了上来,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为什么红唇女人还活着。   众人不依不饶,红唇女人便干脆停下脚步:“我昨晚睡在他的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原本追着要个说法的人齐齐被噎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依旧是那幅气势凌人的样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若紫闻言也红了脸,跟在她的身后快步走下楼梯。   连阙在周遭暧昧的视线中莫名走下楼梯,也没有再理会身后的人。   老管家被他们藏在了杂物间的橱柜后,清晨的花园无人浇水打理显得有些蔫蔫,已经将近正午也未见文森瑞出现。   连阙不知这些是否有所关联,但既然文森瑞还未发现种子不见,他不如趁机多去探查那些未经检测的地方。   他经过管家的房间,房间只有一块墙角处突出的平格充当座椅,交错的电线自墙内垂落还未来得及收起,一侧堆放着清扫工具。   窗台如每一个楼梯转角一般摆放着一只花瓶,在公馆中花是最常见的,作为文森瑞监视整座公馆的眼睛,唯一不同的只是花瓶中的植物早已枯萎。   所有东西一目了然,这里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一个简单的小隔间。   房间对面就是公馆的厨房。   连阙正打算再去厨房查看,回头间惊见那张枯瘦得阴森诡异的脸竟就在眼前!   连阙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枪,就在这情绪如弓弦一般紧绷的时刻,老管家却侧过身自然地将他身后的门带上,端起餐盘肃穆地向餐厅走去。   他竟如往常一般在餐厅忙碌,准备了众人的早餐后,转而向门外的花海走去。   公馆内的众人不知何时都已聚在了大厅,他们远远地看着那个苍老的身影在如同既定好的程序中做着与往日清晨一样的事。   只是如今时间已过正午。   清澈的水渐渐填满了蓄水桶,又从浇灌装置中流出温和地洒满花海。   “他是怎么会动的?”   “可能是因为……有太阳能充电?”   “该死的,他怎么重复做这些,该不会我们想错了,他只是个机器人,怎么会是他杀了小女孩!”   ……   在众人窃窃私语间,水光温柔洒遍整片玫瑰园,枝叶尽情舒展间众人看到一位绅士自花海深处走来。   昨夜过后前几日烧毁的花海已恢复了大半,文森瑞走到众人面前时眼底满是餍足,以至于他的视线瞥过一旁动作变得迟缓的管家时情绪也并未有太大的波澜。   “看来昨晚大家睡得不错。”   文森瑞整理着袖口,优雅得仿佛最高贵的绅士。没有了烧伤的痕迹,那双手已然恢复了最初保养得当的模样。伴随着他的动作,众人身后的公馆内传来阵阵细微的沙沙声。   经过了昨晚,大家都知道,这是文森瑞利用藤蔓作为他的眼线伸展至公馆内的每一条管道。   在这间公馆内,玫瑰是他的眼睛、管道之间的藤蔓也是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尽情感受藤蔓舒展的文森瑞猛然瞪大了双眸。   “是谁……是谁偷了我的东西?!”   文森瑞没有等到任何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再次落在连阙身上。但仅仅只是片刻,他目中的狠厉便被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取代。   “如果喜欢,当然是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没有必要将东西偷偷据为己有,告诉我……”   文森瑞说罢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眸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他的手温和地落向连阙的肩膀:   “说不定我开心了就会送给他。”   众人的视线随着文森瑞的动作落向连阙,却突觉身后有什么粘滑的东西扫过耳畔,那人不甚在意地回过头,略过耳畔的粘腻却带着不容忽略的涨势,竟是一根蠕动着的藤蔓!   文森瑞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惊叫打破了沉寂。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跳开的那人身后,几根黑绿的藤蔓划破了沈逆的领口疯长而出!   这些藤蔓有的自他的领口钻出,也有的蜿蜒过他单薄的衣衫,一圈圈紧紧将沈逆缠绕起来。   突然的变故让原本站在沈逆身侧的人如鸟雀一般惊散,沈逆刚刚看戏时唇边的笑意还未散尽,错愕地握住那些躁动的藤蔓,可他越是挣扎那些藤蔓就缠得越紧。   文森瑞显然也未料到这一幕,怔忪之际,身侧的人已挡开他的手。   “哦?”连阙神色淡淡,在此刻众人惊慌的逃窜中显得格格不入:“看来他已经收到了你的礼物。”   显然,文森瑞意图施加在连阙身上的报复不知为何竟转嫁到了沈逆身上。   众人惊恐的瞳仁中映出了文森瑞铁青的面色。   “救……救命……”   沈逆呼救的声音反而成为了无关的背景音,即便众人慌忙逃窜间并未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未露半分破绽,脆弱得仿佛只剩下呼救的力气。   纤细的少年被黑绿的藤蔓重重缠绕,不断有藤蔓自他的领口与衣袖钻出,在他白皙的手臂留下道道红痕,这幅美丽而脆弱的画面却只有一人驻足欣赏。   在文森瑞愤怒的目光中,连阙的视线毫无波澜地看向被黑绿色细藤缠绕的沈逆,迎上他隐怒的目光。   这一刻,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早上餐厅的那场闹剧,沈逆原以为是自己成功激怒了连阙,却不想他只是借机将那颗种子丢进了他的领口。   怒视着连阙的文森瑞此刻也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被细藤缠绕的沈逆。   “救命……我、我没有……”   沈逆再次呼救的声音被重重藤蔓堵在了口中,在文森瑞愤怒的目光下,花海中几簇藤蔓疯长而出,径直缠上了沈逆的脚踝,将他向花海中拖去。   见到这一幕,众人的脸色也随之变得煞白。   连阙将视线落向同样面色苍白的若紫,在他的目光下,若紫急忙收起了胆怯的神色。   “他死不了。”连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旁暴怒的文森瑞,难得心情不错地解释道。   说罢他却望向一望无际的花海,再次陷入了沉思。   偷走种子虽然不是规则中的死亡条件,但对于本就多疑的文森瑞来说,只怕他与沈逆之间的信任也会彻底崩塌。   自前几名被文森瑞找上的人口中得知,他们掌心的那种种子是文森瑞亲手种下的,然而今天若紫的种子却并非是由他亲手种下,这是不是代表他的能力已经恢复得超越了从前。   那么信中所提到的“孢子”到底是指文森瑞种下的,还是他偷偷藏进沈逆领口的那种。   他收回视线看向身后闪躲的众人,在人群中却并未找到刀疤男人的身影,便回过身走进公馆。   连阙走到那幅巨大的油画前,画中淡去了五官的两人如同在无声注视着公馆内的一切。   似乎……还有什么被他忽略的细节。   “怎么了?”注意到连阙的视线,红唇女人追上他:“有发现什么线索吗?如果真的再找不到线索……”   门外的人察觉两人在观察这幅画,窃窃私语间已在盘算等他们离开后去查探。   二人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读懂了彼此的意思。连阙将目光扫过一层房间的门,低声问道:“你看到昨天跟沈逆住在一起的人了吗?”   “没有。”红唇女人回忆着:“好像早上在餐厅就没有看到他了,你怀疑他对那个人下了杀手?”   连阙收回视线看向身侧的女人:“如果他们不是同伙,那倒是件好事。”   “做他的同伴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之前那位室友看起来也跟他关系不错,后来不是也……等下我去找找。”红唇女人说罢又不动声色地提高了音量:“藏私?我如果找到线索怎么会偷偷藏起来,你不相信就算了!”   她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向一侧的房间走去,只留连阙独立于画前。不多时门外几人等不及地回到公馆内,不约而同围到楼梯口、挤在了连阙身前。   “这幅画真的好奇怪,而且画这么大,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就藏在后面?”   “对,我也这么觉得!”   三言两语间几人便打算将画取下,像是谁也没有看到一旁的连阙,但由谁来取这幅画却成了问题。   “你们谁都不想干活,有发现就想分一杯羹了?”B4房间的中年男人冷笑道:“我把它拿下来,要是等下画后面有什么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   “你又没被点名要找线索,这么着急干嘛?”不知是谁不服气地小声嘟囔着。   “我着急干什么?”男人冷哧道:“你们谁能确定明天就不会轮到你们了?还有,你们中难道就没人私藏了线索留给自己保命?”   退至一侧的连阙掀起眼皮,瞥过众人各异的神色。   果然,在场众人的面色都变得不怎么好看。   “私藏?谁会像你这样小人之心?”   “我小人之心,那你们都让开,等下有发现谁都别跟我抢!”   他的话让众人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提议道:   “七天的时间,说不定明晚就是最后一晚。既然有危险,那要不这样,咱们所有人一起把这幅画移开,如果后面有线索,那明天谁被点名就把它给谁!如果有两个人被点名……那就让他们猜拳决定。”   众人窃窃私语间似乎都觉得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连阙依旧站在角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   “喂,你要不要一起?”几人商议后勉强将目光转向连阙,却字句冰冷地说道:“如果你是想给B6房间的人,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她们已经异化了。”   连阙闻言唇角挑起一抹笑,染上了讥讽的眼底却越发冰冷。   众人因为他这样的表情不悦,却又有所顾忌般未再说什么。虽然拿不准他还站在这里是想做什么,但见自己人多势众,便干脆不再顾及他一同围到画前。   连阙始终站在一侧,未置一词也未离开,他如同最具耐心的捕食者,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一瞬。   就在几人抬起手打算一起卸下画像时,那位昨天也住在B4房间的女人退后了一步:“我、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我退出!”   她说着也不等众人说什么,快步向楼上跑去。   众人对她这样临阵脱逃的模样不耻,却也觉得少了她无关痛痒,便丢下她打算一同将画抬起后取下。   就在这时,在一旁冷眼旁观了一切的连阙终于有了动作。   “你们最好不要动它。”连阙的眼中没什么温度,只草草提醒道:“文森瑞不能检查的只有房间,如果有东西藏在画中,他不会还没发现。”   他说罢也不管身后几人相信与否,便径直向二楼走去。   画前的几人因为他的话开始动摇,那些心里本就畏惧的人忙退了几步,似想起昨天同伴砸墙后的遭遇,一时间竟无人敢再去触碰这幅画。   “你不是一直很在意这幅画?从第一天开始,你就在关注它了。”   沈逆的声音却再次打破了这片僵持,众人闻声惊骇地望向身后,刚刚被拖入花海的沈逆此刻竟就站在他们身后。   他靠在扶手边,似乎经过了一场恶战,此刻身上的衣料破碎不堪,带着从未有过的狼狈却反而平添了一抹易碎的美感。只是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异化的痕迹。   这样的困境,竟依旧没有逼他破开封印。   他却似对如今的境遇浑然不觉,那双漆黑眼睛一瞬不眨地看向连阙:“你想让大家离开这幅画,到底是因为会有危险……还是你想支开所有人,独自拿走线索?”   原本沉寂下来的众人因他这句话再次陷入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将矛头与猜疑的目光重新对准了连阙。   巨大的画像带着逼人的压迫感,在这片喧嚷中,世界也仿佛融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   似曾相识的嘈杂与质疑让连阙再次陷入了难以挣脱的困境,周遭的吵嚷也随之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和无数想将他拖入黑暗的鬼手。   在这片黑暗中,连阙只觉得指尖有什么东西正隐隐发烫。   这样细微的痛觉让他回过神来,眼前依旧是这间熟悉的公馆,那些人也依旧面带讨伐地站在他的面前。   指尖所及,是口袋中的那张卡牌。   “我只说最后一次,不要动那幅画。”连阙目光重归清明,他似安抚地抚过卡牌边缘,重新抬起目光看向众人:“到底是我想救你们还是他想害你们,如果不相信,你们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说罢便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头也不回地向二层走去。   连阙的这句话如同冷水当头泼下,身后原本激愤的众人重新冷静下来,待看向沈逆时目光也多了几分戒备。   他们怎么忘记了,这个自称是新人的男孩总是处于危险中心,如果他真的是新人,刚刚又是如何从文森瑞的手中逃脱的?   众人左右权衡利弊,终究是戒备地打量过沈逆,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这幅画上,畏惧地离开了画前。   “你们怎么都走了?”B4房间的男人看着众人离开,摩拳擦掌地走到画前,怒啐了一口:“走就走,等我找到线索也不会分给你们!”   ***   连阙没再理会身后的人兀自向二层追去,离开的女人像是察觉有人跟来,加快了脚步向房间冲去。   他正欲去追,却被身后匆匆追上的人拦住了去路。   连阙目不斜视地自那人身侧绕开,沈逆一边随手接上脱臼的手臂,一边再次追了上来。   “你这人还真是……软硬都不吃。”   这样一耽搁,刚上二层两人便见那女人自B4房间内被踢出。   她还未来得及站起身,房间内再次闪出了一道人影,那人迅速一腿扫向女人的侧脸,动作狠辣而果决。   待那女人被踢得神色涣散,那人才提起她的衣领:“东西在哪?”   提住那人衣领的正是前一刻刚与连阙分开行动的红唇女人,此刻她周身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被制服的女人下意识想摸向自己的手腕,动作却被红唇女人轻易制住。   “我、我没有!”被她制住的女人惊恐挣扎着,看到走廊尽头的两人后目光越加愤怒:“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沈逆耸了耸肩:“我可只是路过。”   “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红唇女人抬起她的头冷声道:“我再说最后一次,东西交出来你未必会死,但如果不交,我已经是红名了不会顾及不能杀你。”   终于,被她桎住的女人放弃了抵抗,自里怀取出一张卡片。   红唇女人接过卡片,这才松开了桎梏。   这是一张扑克牌大小的卡片,第一眼看去还会误以为是副本卡牌,再看之下便能看出二者无论从材质还是图案来说都全然不同。   卡片同样分正反两面,色彩只有黑白二色且画面极为简单,一面是一笔切割的黑色人形和与之浑然一体的黑色天空,另一面则是黑色小人与反向的白色天空。   在卡片最下方,是一行小字:藏在黑暗中的人。   女人交出卡片时,目光似戒备地扫过沈逆,而后才看向另两人。   这张卡片不能提醒副本相关的内容,但图中所代表的含义如今却已极为易懂:他们之中有人站在光明下,有人藏在黑暗中。   也就是说,他们之中有的人并非与其他人同心。   所以,找到这张卡牌之后,女人对周遭才会格外戒备。   连阙长舒了口气。   原来女人找到的线索并非副本线索,而是这个。   他们这样的行动说到底只是在碰运气,在所有人都怀疑画中藏有线索时,谁也无法预知这个人放弃参与是因为恐惧还是已经藏好了保命的线索。   好在他们赌对了。   令连阙庆幸的是,这个线索无疑是可以交给文森瑞的。   这样,他们就只需要再找到一个线索。   就在这时,几人身后的走廊内回荡起一声凄厉的惊叫。   连阙回头看向刚刚经过的楼梯,便看到那幅巨大的画像被移开了些许,在倾斜中露出墙后漆黑的空洞和自黑洞内探出后缠上男人的藤蔓。   “救……”男人的呼救还未脱口,便被藤蔓强行拖入墙上的黑洞。   只在转瞬之间他便彻底失去生机,只有涣散空洞的瞳孔与因蛮力拖拽碰撞墙体产生的骨骼碎裂之声。   直至完全消失在画后的黑洞中,飞溅到壁纸上的血迹也被藤蔓舔舐干净,那幅巨大的肖像画才摇晃着回归原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这时,一层才传来后知后觉的惊恐尖叫。   沈逆自然地站在连阙身侧,他倾身靠近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这里有一个线索,本来是打算分享给你的,可惜你放了我的鸽子……不过,如果你还愿意站在我这边,我倒是不介意……”   “有些东西我更喜欢自己来抢。”连阙第一次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语气间依稀还带着不经意的懒散,却让沈逆眼底的戏谑消散殆尽:“前提是……你真的有。”   口袋中卡牌的温度自指尖处传来,连阙如今已大致猜到这是景斯言希望获得他的准许离开卡牌,但沈逆这个人太过难缠,连阙斟酌后还是没有应答,自沈逆的身侧走下楼梯。   这是短暂而又漫长的一天,每个人心中的那根弦都紧绷着,仿佛只要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都会让一切天翻地覆。   时近黄昏,若紫将采的花摆放好,比起周遭惶恐不安的人,她的神色安宁反倒如同一个局外人。   “她还是把线索给小宁了……我没有找到那个男人,或许他被沈逆杀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起的?又或许他们是一起的,但是沈逆利用了那个男人,最后把他杀人灭口了。”   红唇女人点燃了一根烟,对蹲在身侧的连阙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要找线索、找地契、找那个失踪的男人,沈逆需要做什么呢?他也要找地契,还是只需要让我们一个接着一个去送死?如果是这样……那他要做的比我们简单太多了。”   两人说话间若紫走到他们身边,唇边依旧挂着一抹笑。   “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的照顾。”若紫看着夕阳下的玫瑰花海,声音也带着恬静的温柔:“但是,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为所有人摘好的玫瑰娇嫩欲滴,被她整齐摆放在桌边。   “你们也只剩下最后两天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不如去看看怎么离开副本。”   说到这里她重新打起精神:“之前那个男孩异化以后不是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如果是我,我也一定会坚持到最后,大不了就跟他拼了!”   “她说得没错。”连阙却在红唇女人担忧的目光中抬起头:“既然找不到线索,就把副本提前终结。”   “提前?”红唇女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该不会是打算……”   “不止我们想提前,昨天莎莎没有出现,若紫的房间却被种下了种子。我们必须考虑最坏的预想,就是原本应该住在A6房间的两个人昨晚去了两个空置相对的房间,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见过莎莎了。”   “难道就没有可能,是菲姐见到了她的女儿,但是骗了你?”   “如果是这样,那若紫身上的种子该怎么解释?”   “等一下,我怎么没有听懂……”若紫茫然看向两人。   “我有办法可以在傍晚召唤出莎莎,但是这个方法沈逆可能也会用,所以我们最保险的办法还是……找到地契,在太阳落山的第一时间召唤出莎莎。”   “而且——”连阙站起身:“谁说我们不占优势?”   ***   确定了计划后,几人便再次分开行动。   这次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在天黑前必须找到那张地契。   若紫与红唇女人在二层重新寻找,连阙则在一层及公馆四周搜寻。   由于公馆一层连阙刚刚大致查看过,这次他便打算先去看看公馆外的蓄水桶和工具堆。   却不想正撞见几人围住按照程序设定依旧在整理花园的管家,借着人多势众警告逼问:“是不是你杀了文森瑞的女儿?她的尸体在哪?房屋的地契是不是你藏起来的?”   连阙的脚步稍缓,远远便看到立在众人不远处同样在打量着这一幕的沈逆。只是此刻他站在一旁,明显已被众人孤立驱逐。   “客人,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老管家的态度不卑不亢,往常他这副模样总会让人退避三舍,但如今知道他只是机器人,众人便少了恐惧。   “我们是在问你,文森瑞的女儿是不是你杀的,公馆的地契到底在哪里?你既然一直呆在这,总会知道点什么吧?!”   管家昨晚没有充电,仅仅借着此刻的日光,行动迟缓得如同一位真正年迈的老人。   他的眼底却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低垂着眸用苍老的声音重复道:“客人,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有人扯住他的衣领,咬牙怒道:“小女孩到底在哪?!”   “你还真的相信他会有思维?”他的同伴冷嗤道:“机器就是机器,再智能又怎么样?不管多少年也不会对主人有情感,甚至只要篡改指令,他随时都会更换主人。”   那人因同伴的话越加愤怒地将面前人推向一旁的木桌,老管家站立不稳,摔倒时竟将桌上凌乱堆放的东西扫落向地面。   他还未来得及站稳便忙想接住那些掉落的东西,只是他此刻的行动太过迟缓,指尖终究还是落了空。   就在这时,有人接住了即将落地的花瓶,也顺势将极力想接住掉落物的管家扶稳。   在两人身后,被扫落的其他工具与瓶罐仍旧散落了满地。   连阙不着痕迹地将花瓶推回桌角,抬眸看向围在四周的众人。   “那把锯子!”   有人惊愕间指向散落满地的东西,众人被吸引了注意向那一堆零碎的东西望去,视线纷纷定格在一把锯子上。   那把锯子被擦拭干净,唯有刀刃与把手相接的位置还带着陈旧的脏污。   但也仅仅只是这样,众人仔细打量过后也未察觉有何不妥。   连阙的视线扫过,那人便似察觉失态般立刻低下了头,只是在他意图掩饰的时候,连阙与沈逆已同时出手夺向那把锯子。   尽管连阙从沈逆三番五次受限后脱困便可大致猜出他的身手不俗,却还未料想他的动作竟如此迅捷。   两人快速走过两招,沈逆竟放弃还击甚至不惜暴露破绽,将身体向后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探身向那把锯子。   天空不知何时聚起厚重的乌云,竟势要将最后一丝天光尽数遮蔽。   连阙放弃了他暴露出的弱点,就在沈逆即将触及那把锯子的时候,转而将它踢到了更远的地方,又是一拳狠狠地灌向他的面门。   沈逆额间的青筋爆起,被这一拳打得踉跄向后:“下手这么重,怎么一点情面也不留?”   如今已被所有人看破伪装的沈逆不再有所顾忌,即便嘴上说着示弱的话,随后却出手迅捷狠戾直逼连阙的要害。   但此刻他已然失去了先机,被连阙再次一拳重重摔在地上。   他还未来得及站起身,便被闻声赶来的红唇女人以匕首相抵,自背后趁机牢牢束住。   连阙捡起那把锯子,这才上前同红唇女人一起将人绑好。   刚刚叫出锯子的男人正是在画前提议大家一同取画的B5房间新人,他见情况不妙正欲溜走,也被连阙挡住了去路。   乌云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老管家向着连阙伸出的手也最终定格,眼底晦暗的光随着那抹天光一同彻底消失。   此刻黄昏将尽,黑夜未至。   黑暗仿佛让花海开始了躁动,在花海深处,那道熟悉而森然的身影正向众人走来。   “快回公馆!”   众人在红唇女人的喊声中如梦初醒,这才在匆忙间推搡着向公馆内跑去。   “把他带上!”红唇女人见这群人竟想这样直接离开忙怒斥着将人拦住。   “一个机器人为什么要管他?他是杀人犯!”   连阙见状也不再劝阻,他将刚刚点出锯子的那个男人扔给众人,又嘱咐红唇女人看好沈逆,这才在若紫的帮助下背起管家冲进公馆。   失去了电力的管家浑身僵直,却将一样东西死死护在怀中。   好在他们所在的杂物堆就在公馆大门的一侧,连阙进门后快速将大门关好。   黑暗这才被暂时阻隔在了门外。   “我的客人们,你们怎么把我关在外面了?”   就在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平缓而礼貌的叩门声。文森瑞的这句话自然只是一句简单的客套,随后他才似渐渐藏不住语气间的愤怒与怨毒:   “你们还带走了杀我女儿的凶手,没想到他就是杀了莎莎的凶手,还在我的眼皮底下藏了这么多天!”   随着他的话,门外传来一阵阵骇人的电闪雷鸣。众人眼前的大门虽未被撼动,大厅内的灯光却在震耳的雷鸣声中突然熄灭,气氛显得越发阴森可怖。   “咱们把那个机器人扔出去吧!!文森瑞要找的是他!”   “对,我们为什么要把他带进来!”   这样的变故让众人的心理防线逐一崩塌,黑暗中躁动与怨恨的目光齐齐落向停止了一切动作的老管家。但碍于连阙依旧似有意无意地站在他们与管家之间,众人一时间也未敢轻举妄动。   就连与连阙站在一起的红唇女人此刻额间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不自觉看向连阙,那句“我们要不就把他交出去”的话也仿佛卡在唇边。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原本站在连阙与红唇女人身后的若紫却突然浑身痉挛着倒在地上。   刚刚还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几人见状惊恐地向后连退数步,黑暗中不知是谁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得扭曲:“她、她变异了!!”   “快把她弄出去!”   “对了,刚刚不是找到了那个锯子,对……那个锯子是线索吧?”   “快把它交给文森瑞!说不定还来得及!”   ……   在这片黑暗的混乱中人们七嘴八舌地说道,窗外的电闪雷鸣伴着藤蔓的条条鬼影也仿佛是压垮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红唇女人忙蹲在若紫身边,拉起她的袖口查看。   只见若紫原本细白的手臂此刻仿佛只剩下一层透明的皮囊,在这层易碎的薄皮之下已没有了骨血,只有道道还在蠕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将皮相撕碎的黑色荆棘。   “把锯子给她!”红唇女人失声般抬起头看向身前的连阙。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映照出一整个慌乱而怪诞的房间和连阙依旧平静无波的脸。   “不行。”   窗外的雷声轰鸣,他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像是没有料到这样的答案,红唇女人错愕地仰头看向连阙。   她是看到过的,这个男人虽然好像对任何事情都如同一个旁观的过客,但他对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是不同的。   可就在此刻,当生命一点点从女孩的身体中流逝的时候,他却拒绝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无人留意的黑暗角落突兀地传来一阵笑声,被牢牢绑住的沈逆竟在此刻如同看到极为有趣的场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样的笑声燃尽了红唇女人最后一丝理智,她扔下若紫,终于狠狠扯住连阙的前襟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说,把锯子给她。”   “不行。”   在这样的时刻,连阙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   他没再理会满面不可置信的红唇女人,转而看向若紫:“还撑得住吗?”   倒在地上的女孩身体因疼痛不断抽搐着,似反应了好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口袋中的卡牌泛起阵阵灼热,此刻屋内暗如黑夜,公馆大门虽然落了锁却没有往日夜里那把象征着封印的铁锁,文森瑞却依旧站在门外。   连阙避开红唇女人的手,暗自握紧了口袋中那把沉寂的木梳,抬起头看向一侧的挂钟。   距离管家每日锁门的时间还剩下十五分钟。   “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其实想要的就是这个吧。”   “什么进门、管家甚至地契……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你想要的只是这把锯子。”   门外已经沉寂了许久,回答他的只有电闪雷鸣,半晌不闻人声。   “因为,杀了莎莎的人——”   “就是你。” 第19章 玫瑰公馆   “什么?!”   “怎么可能,你们刚刚不是说这个锯子是线索……那指向的不就是管家?”   大厅内的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虽然不明白一个普通、甚至上面没有半分血痕的锯子为什么会变成了指向性的线索,但是既然这把锯子是在管家经常使用的工具中找到的,难道不是应该指向管家?   “雷雨、黑暗、在我们身边的杀人犯……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制造了这么大的恐慌是为了遮掩什么?”   “如果没有找到线索,异化的人会在黑夜降临后被吞噬逐渐失去意识,但是……管家这几天将门上锁的时间在七点。”   红唇女人在他的话语间渐渐冷静下来,她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时钟。   距离分割黑夜与白天的时间界限,还剩下十三分钟。   所以,只要若紫没有触犯规则,此刻文森瑞是没有办法做出直接伤害她的事情的。重归冷静后她想起连阙的嘱咐,忙将若紫扶坐在墙边,便谨慎地去搜沈逆的身。   片刻后,她抬头看向连阙慎重地摇了摇头。   “找到那本日记时你在第一时间就将它带走了,可我们发现了这把锯子这么久,你却只能留在门外。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也是规则的制衡吧……只有被种下种子的人接触到证据,你才可以将它收走。”   “这种制衡是因为……规则从来都不是要帮助你寻找女儿或是杀她的凶手,而是要在你们两个人中选择相信和帮助谁。”   连阙笃定地说道:“但是,如果你觉得这把锯子是杀害莎莎的凶器,断定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那你断定的理由是什么?”门外的文森瑞没有说话,大厅内有人壮着胆子问出了心中的疑虑:“这把锯子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那个小女孩的尸体被砍断了一只脚,断口的切面就是这种刀具造成的,而且,那些工具上落满了灰尘,怎么偏偏这把锯子的刀刃就被清理得那么干净?”连阙未语,坐在一旁的沈逆轻松答道:“除非……它在最近被使用过。”   “什么……尸体?!”   众人视线错愕地在几人身上逡巡,却并未在连阙或红唇女人身上捕捉到任何惊讶之色。   有人终于忍不住怒红了脸质问:“你们都知道了?你们早就知道尸体在哪?却根本不告诉我们?!”   “我们凭什么告诉你呢?”红唇女人冷嗤道:“到了这里,难道你不自己想办法还要指望别人救你?”   众人面色难看,却再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等一下,你们知道尸体在哪?那文森瑞是不是也……”   “他当然知道,因为小女孩的尸体一直就在他的房间。”   连阙声音刚落,窗外划过的闪电便映衬出了众人灰白的面色。   小女孩的尸体一直都在文森瑞的房间,那他又为什么让众人帮忙找人?   “是的,我可怜的莎莎,她就在我的房间里。”直到这时,文森瑞未见半分慌乱的声音才自门外传来。   即便隔着一道门,门内的众人还是忍不住向后退了数步。   “有人残忍杀害了她、甚至将她的脚砍了下来,难道我不应该找到真相?你们之中有人成了帮凶,难道我不能有所隐瞒?”   文森瑞的声音在雷雨中依旧清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为什么要在我和我的女儿之间做选择,你们真正要做选择的是该帮助一名残忍杀害孩子的凶手,还是该帮助失去了孩子的父亲!”   连阙在每一个人的眼中看到了挣扎,一道道目光中原本的畏惧渐退,竟不约而同地转向他。   他却依旧未语,静静等待着文森瑞将他手中的“牌”出完。下一秒,便听到文森瑞藏不住恨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要你们把那把锯子交给我,就可以结束一切离开这里!”   他的话让犹豫不决的众人如下定了决心,看向连阙的视线中充满了贪婪的凶光。   “你们不觉得这间房子有哪里奇怪吗?”   连阙突然的话让原本暗自靠近的众人顿住了动作,下意识借着雷雨中昏暗的光线环视着整座房子。   门外传来藤蔓愤怒的撞门声,文森瑞像是终于失去了耐心,放弃了那副道貌岸然的表象:“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盛情款待你们的房间主人的吗!?”   刚刚还因文森瑞话产生动摇的众人此刻已不知该相信谁,但眼前房间的门即将被破,有几人还是咬紧牙关挡在了门前。   连阙平静地看向时钟,时间还剩下七分钟。   “把门打开。”   他的声音平缓,却如窗外的闷雷一般将众人定在原地:“你说什么?”   在其他人怔忪之际,红唇女人已将若紫与老管家安置好,她走到众人身侧,将挡在门前的几人拨开,动作利落地将门上的锁打开。   公馆大门敞开的一瞬,风雨夹杂着阵阵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惨白的闪电映衬出道道藤条鬼影和站在雨中的身影。   众人忍不住畏惧地连退数步,只剩连阙迎着满身风雨独立于门前。   “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这间公馆的机关、家具、甚至小朋友的玩具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这些都是你为了女儿亲手做的对吗?”   大厅内的众人纷纷躲到了沙发与柜子后,很快他们却发现大敞的门外文森瑞并未进入房间。   他们悄悄探出头,只见连阙正随手抛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小木马:“这个也是你做的吗?”   文森瑞目眦欲裂地伸出手:“把它给我。”   “这个?”连阙像是忘记了另一只手中的木锯,举起小木马问道:“这是你送给莎莎的吗?”   文森瑞似在极力压抑着怒意,不知明明在这般剑拔弩张的时刻,为何眼前这人却依旧是这幅临危不乱的模样。   “是。”   连阙的指尖划过木马底部,那里也带着一处年代久远、与家具和画框一样的刻痕:“W”。   “文先生中年得了这样可爱的独生女,果然对她宠爱有佳。”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文森瑞还是瞥过一侧沙发后的几人,对连阙说道:   “把锯子给我,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   “门外用来堆放工具和主人房间一样的桌子,散落在房间的玩具,有机关结构的房间和房间内的家具……还有这封信中提到的传统旅游节,和这扇将主人关在门外的门。”   几步之遥,连阙目光平缓地望向门外的人:“你真的是这间公馆的主人吗?”   “我当然是这间公馆的主人!!”   连阙的话激起了文森瑞滔天的怒火,门外的藤蔓也在瞬间如一条条凝视着猎物的巨蟒般窜起。   “想要这把锯子?”连阙说着抬起手中的木锯:“为什么不自己来拿呢?”   “你?”   文森瑞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还未有所动作,大厅的角落却突兀传来沈逆惋惜的声音:“你竟然还没有看出来,他是在拖延时间……引你进公馆吗?”   文森瑞猛然回神看向一旁的挂钟,只见此刻距离分界线的七点只剩下不到三分钟。   他愤怒地望向畏缩着躲进沙发后的众人:   “把锯子给我,我会送你们离开这里!生路还是死路,也是你们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文森瑞的话罢,几人身侧木柜的玻璃竟齐齐碎裂,阵阵凉意随着黑暗中惊恐的尖叫声传来。   在他们身后,有什么声音伴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而来,众人僵硬地回过头,楼梯转角的花此刻竟齐齐疯长,一道道藤蔓向着大厅内的众人直冲而来!   在这片惊叫与逃窜中,终于有人将目光再次对准了连阙。   他们眼底的凶光大盛,提起身侧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便向着连阙冲来!   大厅内早已乱成了一团,有人四处逃窜也有人被这些藤蔓牢牢束缚,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下意识伸手想将身上的藤蔓扯下。   连阙小心避开疯狂的藤蔓和追逐而来的人,扬声提醒道:“别动那些藤蔓。”   众人这才纷纷醒悟,此刻还是白天、他们也还在公馆内,只要他们没有伤害藤蔓,这些藤蔓就不能做出伤害他们的事。   他们僵硬地停下了动作任由这些藤蔓缠过身体,不敢再动半分。   可还是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惊慌中扯断了攀附在身上的藤蔓,那藤蔓竟倏然将人勒紧,藤条支起根根荆刺瞬间便将那人扎成了血人。   来夺连阙手中锯子的人见到这样的画面片刻凝神,随即便如再次下定决心一般向连阙扑来。   他们之中有被卷入的新人也有原本地狱的恶灵,怀中的卡牌发出阵阵滚烫,连阙的目光却逐渐转凉。   这些人……或许从来都不在意事情的原委,他们在意的只是自己能否离开这里。   红唇女人急忙上前来帮忙,连阙一边挡开对方的攻击,一边不着痕迹地望向依旧站在门外的人。   时间终于进入了最后的倒数,连阙暗自推算着,也捕捉到了文森瑞越发按捺不住的神情。   只要将他引入后困在公馆,或是召唤出莎莎……   就在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自楼梯上传来,竟是满身凌乱的菲姐慌张地自楼上跑了下来:   “小宁!小宁被那个男人带走了!!”   连阙散漫的神色微敛,文森瑞看向菲姐的目光在短暂的疑惑过后,唇角终于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连阙动作迟疑半分,他就可以……   但他的笑意还未至眼底,便见连阙竟停下了脚步,破釜沉舟一般将那把锯子砸向一旁坚实的大理石台面。   “不!!!”   文森瑞的声音尖锐而惊恐,随着这声怒吼他终于冲进公馆,迅速扑向即将被折断的锯子。   时间悄然走近白天与黑夜的分界。   文森瑞的身影如同鬼魅,连阙却始终未迟疑半分,丝毫没有将手中的锯子当作是要挟文森瑞的筹码。   刺耳的声响后,锯子与把手应声而断。   文森瑞的手就停留在离断锯分寸之遥的地方。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顺着断裂后仅剩下把手的锯子和被划伤还在隐隐滴血的素白指节,看向那张依旧冷淡无波的脸。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   就在文森瑞怒极扑向连阙的瞬间,绕到门后的红唇女人一把将那两扇大敞的房门关严。   她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在文森瑞回过头阴狠的目光中,身体也因游走于生死之间的兴奋而不住颤栗。   房间内细密的藤蔓尽数枯萎,时钟也在此刻悄然走向象征着黑夜与白天分界线的七点。   连阙的指尖探向口袋中的木梳,在整点铃声回荡在公馆内的瞬间默念出了莎莎的名字。   然而——   公馆内安静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枯萎的藤蔓间突兀传来兴奋的笑声。   “没想到初始局就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人,只是可惜……”   连阙的目光微凝,只见条条藤蔓尽数枯萎,沈逆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正坐在那些枯败的藤蔓边,神色惬意:   “游戏……结束。”   ***   夜幕笼罩了整片大地,男人踉跄着在如同鬼魅一般舞动的藤蔓中穿行。   他的肩上扛着一个失去意识的孩子,手中还拉着另一个正在不断挣扎的女童。   夜色中苏醒的藤蔓在此刻疯长得仿佛要将整片天空遮蔽,被她拉住前行的女童痛苦地尖叫着,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男人的手。   他带着两人向着藤蔓丛生的地方走去。   ……   公馆内此刻也是一片森然。   文森瑞双目赤红地扑向挡在门前的红唇女人,他原本绅士的皮相似在此刻一点点溶解,露出其下漆黑的植物表层,攥紧红唇女人脖颈的手也在渐渐转黑。   他的身上正在发生明显的异化,但与这些异化相生的,还有如同禁制一般的力量同时作用在他的身上,那些因异化而在他身上生长的藤条每每新生便在瞬息之间枯萎,喉咙中发出的痛苦嘶吼也不似人声。   前一刻还试图帮助文森瑞的几人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由得再次退后,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文森瑞打开那扇紧闭的大门,随手便将红唇女人甩向一旁的立柜。   他的身体在众人面前一点点完全变为藤条,那些藤条向着门外的黑暗而生,离开了公馆的地界便不再受到压制,与黑暗中漫天的藤蔓最终融为一体。   随着大门被开启,门外的荆棘带着恨意涌入大厅,将管家失去意识的身体缠起重重摔在地上。在人们的惊逃中拖住了他们的脚踝,可就当它们想将人拖出门外时,那些闯入房间的藤蔓却也因抵抗不住房间内的禁制渐渐枯萎。   漆黑的藤蔓似对这样的一幕极为不甘,却只能一点点退出公馆。   在它们退出公馆前还是顶着这样的禁制撞向两扇大门,直至将门撞得凹瘪变形。   连阙丢掉锯子断裂的把手,冷冷望向坐在窗边的人。   沈逆在他的注视中走向门外的那片漆黑,但就在他即将踏入黑暗的前一刻,还是回过头意味不明地伸出手:“一起吗?”   这一次,他终于褪去了所有的伪装,眉目间带着胜利者的狂妄。   他只匆匆一眼便回过头,走入那片黑色藤蔓丛生的世界。   只见黑暗与藤蔓交接处,男人正带着两个孩子一同走进那片遮天的藤蔓花园中,正是A6房间不知所踪的刀疤男人。在女童痛苦的尖叫声中,那些藤蔓若有所感地向着他们靠拢。   在公馆中横行的女童如同所有幼童一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任由男人拉扯着走向她最恐惧的地方。   一团漆黑而错综缠绕的藤蔓在黑暗中探出头,贪婪地注视着走近的三人。   像是觉得男人走得太慢,盘踞在黑暗中由藤蔓组成的巨大鬼影伸出手,贪婪地探向他们。   刚刚帮助了文森瑞抢夺的几人在犹豫中站起身,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向门外走去。   在他们身后,纤细脆弱的女人也随之踉跄着向门外走去。   红唇女人拉住了即将走出公馆的菲姐:“你什么力量都没有,现在出去送死吗?!”   “没有力量就什么都不做吗?”   “那是我的女儿……”   菲姐的声音沙哑,可眼前人攥住她手腕的力量却如何都挣脱不开。   “就算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莎莎和小宁出事……哪怕是拼上我这条命。”她的手腕已经因为挣扎留下了红紫的痕迹,她却始终低着头固执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我已经丢下过她一次了,不能再丢下她第二次。”   那挣扎的力道对红唇女人来说显然不值一提,但在这片黑暗中,连阙却不经意瞥见有一滴晶亮的液体滴落向两人交叠的手腕。   红唇女人也似因此片刻怔忪,竟一时未拉住离开的人。   就在菲姐挣脱了她的手,向着门外的黑暗跑去时,两人的身后突兀地传来了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她们寻声回过头,见连阙正将一张纸从瓷器的碎片中取出。   “向日葵公馆的主人……”连阙将那张纸缓缓展开,粗略扫过上面的内容,抬眸看向立在门前的纤瘦身影:   “崔静。”   他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在这一刻,门外的一切嘈杂都在他从容的语调间渐远,只剩下那道如同咒文一般的音节——   崔静。   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如同打开了一道禁忌的尘封,竟让原本孱弱的女人周身聚起了森森鬼气,她原本温和的容貌因这片鬼气平添了难以忽略的攻击性,周身的皮肤也渐渐褪去了色泽变为可怖的惨白。   这样的蜕变让在她身侧的红唇女人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对于危险与力量的直觉在此刻驱动着她的本能。   “谢谢。”   化为厉鬼的女人却并未作出任何攻击的动作,只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外的黑暗,因为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她。   如今化身为厉鬼的崔静模样骇人,她尖啸着扑向将两个孩子擒住的鬼影,雨夜的寒风如同刀削般刺骨,让花园边本就瑟瑟发抖的众人游移间再次退缩。   “你早就知道地契在这里?”红唇女人愕然地看向连阙,低喃的声音如在自语:“所以你之前也没有完全相信她,那文森瑞……”   还未等她说完,连阙便已走向一旁安置若紫的地方。   黑夜已至,此刻若紫身上的情况已然真正恶化,有尖刺划破了她的皮肤,蠕动的荆棘仿佛在下一刻便要彻底将鲜活的生命沦为载体。   连阙快速翻过她的手掌,平静而肃穆地看向已占满若紫手心如心脏般搏动的种子。   “如果我不能离开这里,那些无辜的人……就拜托……”   连阙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失去焦点涣散的双眸。   门外的阵阵尖啸与对峙让空气也变得黏稠,红唇女人在连阙身侧蹲下,声音干哑:“现在怎么办……”   她颤抖的话还未说完,便察觉连阙抽出了她携带的那把匕首。   “相信我吗?”   他的声音凉薄,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沉着的神色映刻在若紫混沌的眼底。   神志一点点从她的身体中流逝,她能清晰感觉到这些带着荆刺的藤蔓正从她的身体中破土而出,又因房间的压制在刺破她的皮肤后迅速枯萎,这样的过程正在一次次不断循环。她在与抢夺身体的异种最后博弈,那双失焦的瞳孔似想努力看清眼前的人。   她的唇因疼痛不住颤抖,却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鸦羽一般的长睫在低垂间打下了一道暗影,隐去了连阙眼底晦暗的神色。   “你该不会是……”   在红唇女人错愕的抽吸声中,连阙手中的匕首已然快准稳地划过若紫掌心那颗种子。   原本在试图突破禁制占据身体主导的藤蔓疯狂颤抖着,薄皮之下涌动的荆棘叫嚣着想自皮下钻出,狠狠报复伤害它的人类。   然而在它冲破禁制前,连阙手中的匕首却已利落地划过种子延伸出荆棘的地方,手起刀落间将那颗连接着血肉与纤细藤蔓的种子剥落下来。   种子不似人类的刺耳尖啸还未闯入耳中,便连着血水一同被剥落在地上,只剩下轻微的搏动。   门外厉鬼与异化藤蔓之间的撕咬还在继续,文森瑞化身的藤蔓却忽如剧痛般发出阵阵哀嚎,饱满的藤条渐渐变得枯扁,外侧的藤蔓也随之疯长向公馆大敞的房门、撞碎了玻璃窗自四面八方涌来。   遮天的藤蔓汹涌而至竟不再顾忌禁制势必要将他拖出公馆,连阙却立于原地未动半分,他只轻抬起脚,一脚踩在那颗苟延残喘的种子之上。   袭至面前的数道藤蔓随着种子被碾碎瞬间枯萎,如经年风化的沙砾一般碎裂后簌簌落地,门外随之传来异化藤蔓震耳欲聋的哀嚎声。   红唇女人屏息凝视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和那颗脚下被踩碎的种子,然而做完这一切的人却毫不在意地扯过沙发上的蒙布擦拭手上溅落与匕首沾染的血迹。   红唇女人迅速扯下衣服的一角,为若紫简单将掌心的伤口包扎好,但随着种子被剥离、扎根于她皮下的藤条枯萎,她的生命也似在一点点流逝殆尽。   “如果……如果我不能活着离开这里。”若紫的声音气若游丝,望向连阙的目光却带着一丝安宁:“能不能请你……”   连阙却如同猜到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他望向公馆外的黑暗,打断道:“那是你的愿望,如果你想完成,就自己去把副本走完。”   原本在雨幕中的异化藤蔓大片枯萎,也似脱水一般瞬间变得干瘪枯槁。   遮天的庞然大物发出凄厉的哀嚎,选择帮助文森瑞后站在这片黑暗花园边的几人被眼前一幕惊散,不约而同向公馆内跑去。   化为厉鬼的崔静也在这一刻蓄足全力,鬼气森然间,这一击竟并非攻向将两个孩子牢牢束住的异化藤蔓,而是向着站在一侧的刀疤男人!   守在一侧的刀疤男人哪里想到厉鬼会突然发难,他硬生生吃下这一击,被震得重重撞在公馆的墙壁之上。   这一下力道骇人,似将他的内脏齐齐震碎,血腥气翻涌之间,内脏碎片和着血沫一口喷了出来。   意识一片混沌间,有什么东西碎裂后自他胸前的口袋中滑出。   竟正是那把他刚刚用来召唤女童的木梳!   始终站在一侧欣赏这场荒诞盛宴的沈逆笑容倏然一窒,他错愕地回过头,看向身后昏暗公馆内那道修长坚毅的身影。   风雨穿堂间浮起连阙的衣角,他的掌心赫然是一把与刀疤男人全然相同的木梳。   ***   汹涌的气浪在连阙周身盘旋,渐渐汇聚向那把木梳。   刹时间整间公馆都似被这股强劲的气流波动,气流连接的终点正是被黑暗藤蔓缠绕的女童。   雨不知何时停了,点点荧光在黑暗中聚向莎莎身边,灼烧了将她一圈圈缠绕的藤蔓。似有一道无形的牵引,让她向着风浪与光点聚集的地方而去。   被灼伤的藤蔓愤怒地想再次缠上她,莎莎却突然睁开了双眼,那一双稚嫩的手竟反而攥紧了意图缠在她身上的藤蔓。   牵引着女童的力量随着她的手掌落向本欲将她留下的藤蔓,竟生生撼动了整片隐在暗影中的变异藤蔓。   直到这时,化身为藤蔓的文森瑞才意识到危机,高耸错杂的藤蔓意图从女童的手中挣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她稚嫩的掌下抽离。   女童拉拽着她自身数十倍的诡异藤蔓向着公馆大门拖去,竟硬生生将庞大的生物拖入门内。   刚刚恢复生机的藤条深入公馆后便再次枯萎衰败,凄厉的哀嚎响彻天际。   连阙站在大厅正中,眼前山倾般的场景始终未能将他撼动半分。   大量异化藤蔓被拉扯涌入公馆,就在几人下意识向后避开时,翻腾如海啸的藤蔓却迅速枯萎,直至整片黑藤衰败化为一位身着西装的熟悉身影。   随着他的坠落,昏迷的小宁也自空中跌落,被随后赶到的崔静接在怀中。   这位原本的绅士此刻异常狼狈,他摔在腐烂与泥泞堆积的藤蔓残渣中,西装凌乱、满身脏污。保养得当的皮肤如被灼烧般冒起阵阵白烟,在他痛苦的呻吟中逐渐变得如枯木一般老态干裂。   一双孩童的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文森瑞如遭雷击一般挣扎着起身,踉跄着向门外跑去。   但他刚迈出一步就被定在原地,两扇凹陷变形得无法合拢的门此刻被铁链束住,一把铁锁正穿过链条堪堪落锁。   “既然这里是你的家,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做好这一切的人轻松回过身,已将他的退路尽数斩断。   变形无法合拢的门与将它束住的铁链形同虚设,但就是这样一道任何人都可以钻进钻出的大门,此刻却拦住了文森瑞全部的退路。   自那把锁扣下的瞬间,文森瑞身上的腐化便越加明显,凄厉的哀嚎响彻了整间公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文森瑞双目赤红地欲扑向始作俑者,目光狠厉得像是想将眼前的人生生撕碎。   他此刻全然不复从前的绅士模样,如同深渊爬出的厉鬼般扑向连阙。口袋中的卡牌发出阵阵灼热,连阙却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淡漠地看着那人一点点被腐蚀的面容。   大厅内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文森瑞却突兀地停在了连阙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再不能前进半分。   “爸爸,你怎么不陪莎莎玩了?”   文森瑞僵硬回过头,只见一双稚嫩的手伴着森森鬼气攥紧了他的脚踝,竟轻松将挣扎的文森瑞向后拖去。   “今天莎莎的头发好看吗?”莎莎咧开唇角,她的头发已随着召唤变为当晚连阙梳理的模样。   “救命、快救救我!”   文森瑞哪里还有心思去看她的头发,此刻攥紧的手如同烙铁一般灼烧着他的脚踝。   孩童尖锐的笑声与文森瑞痛苦的咒骂声回荡在公馆内,大厅内的众人被这样惊悚交织的声音激得头皮发麻。   “她已经失去理智了!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不……她不是我的女儿莎莎!救我!!”   文森瑞无力挣脱桎梏,惊恐交加中看向躲在角落的众人。   “你们已经选择了我,没有我你们觉得自己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前一刻还选择站在他这边的几人此刻不约而同避开了他的视线,众人都很心虚,谁也不知道他们刚刚选择了文森瑞,如果文森瑞输了他们会不会也被算作挑战失败。   文森瑞没有等到任何搭救。   他的哀嚎伴着咒骂,直至发觉没有人再次站在他身边,他突然收起了求饶的姿态转而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既然你们不愿意帮我……”   连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几乎同一时间,刚刚伙同文森瑞夺锯子的几人突然发出阵阵惨叫。没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已有道道尖刺冲破他们的皮囊,转瞬之间便被体内催生出的荆棘蚕食,迅速孵化后沦为挂在黑色荆棘之上的森森白骨。   文森瑞如同野兽一般匍匐在地上贪婪地汲取着几人身上的养分,干瘪的皮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生机。   他目光中的狠厉一闪而过,反手一把握住身后女童的脖颈,藤蔓也在瞬间将她重重缠绕,根根尖刺刺入女童稚嫩的皮肤贪婪地汲取着养分。   莎莎越是挣扎,身上的藤蔓便缠得越紧。   文森瑞竟借着自几名选择帮助他的人身上获取的力量,在顷刻间逆转了局势。   连阙再次察觉口袋中的卡牌发出阵阵温热,他习惯而安抚地将指尖划过卡牌,示意卡牌中的人稍安勿躁。   文森瑞已恢复了细腻白皙的指尖划过莎莎的脖颈:“不想她死就别过来。”   他的话将欲冲上去的崔静定在原地,目光也再次打量地落在崔静身上:“我是不是……”   文森瑞的目光很奇怪,不像是情人相见,倒像是对陌生却带着一丝熟悉的人的打量。   就连躲在角落照顾若紫的红唇女人也在不觉间察觉到了那件被她们遗漏的事——如果崔静是莎莎的母亲,那为什么在文森瑞刚刚见到她的时候却没有第一眼就认出她。   总不会是这间公馆内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记忆……   就在他片刻的迟疑之间,崔静已然切断了他攀附在莎莎身上的藤蔓,将他重重扑撞在木质的架柜之上。那双生长着尖锐指甲的手也随之刺入文森瑞的左肩,将他整个人狠狠定在墙上。   “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如果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要因为那些事伤害莎莎!”   她的话像是让文森瑞面上的神色从惊愕转为狐疑,直至所有的神情都渐渐被贪婪与兴奋取代。   “我只是想用我的办法留住她。”文森瑞循循善诱道:“告诉我,她的那只脚被藏到了哪里……”   “不!那根本不是莎莎想要的,不要把她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被斩断的藤蔓依旧缠缚在莎莎身上,她的痛苦并没有因为脱离文森瑞的桎梏而减少半分,生机依旧在一点点自她的身体中流逝。   连阙趁乱接过莎莎后将她带到一边,这些藤蔓太过难缠,他干脆用匕首将藤蔓划开,那些被划断的藤蔓当即停下吸食的动作,转而愤怒地缠上连阙的手腕。   更是有一株藤蔓向着他手心未被妥善处理的伤口钻去。   “小心!”   冷肃而克制的声音第一次染上了一丝焦急,这声音连阙极为熟悉却并非来自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他动作利落地攥紧缠缚上来的藤蔓,目光扫过依旧危机四伏的大厅。   刚刚的声音是——景斯言,在场的人却明显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所以,景斯言在卡牌中的时候,其他人是无法听到他的话的?   那为什么每次景斯言想从卡片中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说话,只是卡牌本身会隐隐发烫。   不过眼下连阙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些,他利落地切断藤蔓,一点点将钻进莎莎皮下的藤蔓连根拔除。   “不是她想要的?”文森瑞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嗤道:“你是知道莎莎一直有多想见我的,她说过,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才是她最快乐的日子,而你呢,你甚至连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都忘了。”   他说话时目光中的温柔不似作假,崔静的面色也随之变得愈加苍白。   连阙却在这时突兀地停下了动作。   忘记。   他的脑海中有一道声音悠悠响起,如同在深渊中的回响,遥远而熟悉——   【很简单的,我教你?这个东西叫做“傀”,抽出灵体的一部分记忆,就可以做出记忆中的人。】   【越是强大的恶灵,制作出的傀就越厉害,甚至可以用来束缚住残缺的灵体,那不就和普通的恶灵没什么区别了?】   【情感?怎么会有情感……恶灵制作傀,都是为了扔掉羁绊。】   【因为——】   “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咳出几口黑红浓稠的血水,又复说道:“她可是说过……‘最讨厌的就是妈妈了’。”   被扯落的藤蔓顽固地再次缠上连阙的手腕。   崔静的面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就在文森瑞话音将落的瞬间,几道带着尖刺的藤蔓已然洞穿了她的胸膛。   厉鬼痛彻心扉的嘶吼声传遍了公馆内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双目赤红,那只将文森瑞定在木柜之上的利爪终于如坚定了信念一般划破他的皮囊,径直刺入那颗依旧在搏动的心脏。   连阙按住疼痛欲裂的头,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向缠打在一起的两人。   直到重伤的两人纷纷倒下,他们的厮杀,似乎没有真正的赢家。   “我……才是公馆的……主人……”   文森瑞暗色的血液浸染了整片地板,他看向那副高悬的壁画,痛苦而贪婪地伸出手:“我和莎莎……”   “只可惜,莎莎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第20章 玫瑰公馆【完】   连阙按住胀痛的太阳穴,他将那封燃了一半的信扔到文森瑞的面前,声音冰冷而凉薄:   “我一直觉得这间房子很奇怪,有机关结构的房间、木质家具、散落的玩具……还有这封信中提到的传统旅游节。”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违和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你房间和门外的木桌、还有那把锯子……整间房间最大的违和就是你。”   “你对成为一名绅士有太大的执念,以至于没有发现,这间房子的男主人曾是一名木匠。”   连阙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踩上文森瑞贪婪够向前方的那只手:“一位木匠的手,怎么会保养得这么好,甚至没有一丝薄茧。”   “不……”   文森瑞痛苦地欲再辩驳,连阙却打断了他的话:   “末世爆发时,房间的女主人去寻找离开已久的男主人,将年幼的孩子留给了机器人管家照顾。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这间公馆的吧?”   “莎莎没有见过父亲,甚至公馆内也没有他的任何照片。三四岁的孩子、没那么通人情世故的管家……你知道了这里的秘密,谎称自己就是离家的男主人。”   连阙说着,随着文森瑞的视线一同看向那幅巨大的肖像画。   “你、你根本就不是……”崔静靠坐在墙边,听到这里,她的眼底满是震惊与愤怒。在这一刻之前,她还曾不忍下杀手,害怕她的失手会让莎莎更加痛恨自己。   文森瑞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在血泊中放声大笑:“谁让你们都这么好骗!”   “直到有一天,你察觉莎莎似乎发现了你的秘密。”   连阙的话让文森瑞唇边的笑意尽数褪去。   “秘密暴露让你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留在这个家中,所以你就杀了她。”   “我没有!!……我也不想伤害她的,但是她都知道了……她知道了我不是她的爸爸,也发现了我的秘密。”   文森瑞愤怒咆哮着:“……我只是想让她和我一样获得永生,但这一切都被那个该死的管家毁了!献祭中不能有残缺,那个恶心的机器,我唯独没有想到是他……我明明已经修改了程序,他却在我即将成功的时候把我引走,趁机砍下了莎莎的脚!如果没有他……如果莎莎什么都没发现……”   “可惜的是,莎莎从来都不知道。”   文森瑞的表情有片刻的凝结,他随即冰冷地咆哮道:“你懂什么,她早就知道了,她还……”   “你是说她的那幅画?”连阙随口问道,从始至终他都如同一个误入的旁观者:“那只是你心虚的猜想罢了,孩子怎么会明白异化是什么,那只不过是她想送给你的礼物罢了。”   文森瑞怔愣在原地,像是没有明白连阙话中的意思。   这间公馆内充斥着莎莎的笑声与身影,在那个异化后危机四伏的世界,这里曾经是他的乐园。   每日缠在他身后叫爸爸的小女孩渐渐让他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外来者,他贪婪地想留在这里、想留住这里的一切,却无时无刻不活在美梦破碎的恐惧中。   连阙只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在他空洞而灰败的目光下收回了视线。   文森瑞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随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化为条条藤蔓堆砌的雕塑,连阙与莎莎身上缠绕的藤蔓也终于枯败垂落。   莎莎在连阙怀中睁开了眼睛。   连阙凝望着那张巨大的肖像画,画的一角忽而燃起了星点火光,火光顺着画卷一路蔓延而上,成为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的亮光。   躲在沙发与木柜后的人劫后余生般抬起头,看向那片残忍而温柔的火光一点点将画卷吞噬,也点燃了天际的第一抹晨辉。   “菲姐!”   若紫因失血过多面色已苍白如纸,意识昏沉间竟叫错了崔静的名字。   崔静正目光平静地看向被连阙放下的莎莎,在这片晨辉之下,她的身体竟正在一点点消散。   莎莎却正与连阙一同抬起头看向那副燃烧的肖像画,始终没有回头。   “莎莎!”若紫如今的身体已将油尽灯枯,她此刻眼底却只剩下菲姐孤坐在墙边的身影:“你的妈妈在这里啊,她回来找你了……”   “所以,他不是莎莎的爸爸吗?”莎莎抬起头看向连阙。   连阙抚过她懵懂抬起的脑袋,没有答话。   “莎莎……”   若紫的声音干哑,她看着崔静一路走来,看着她为了救莎莎奋不顾身、看着她为了莎莎不忍真的杀害文森瑞,也看着她因得知实情后甘愿与文森瑞同归于尽。   但在她生命的尽头,她保护的女孩却不愿回头看她一眼。   若紫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一块大石头一般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一口血腥之气直涌而上,呛咳之下血色瞬间染红了她的前襟。   红唇女人急忙上前查看,而后失声惊呼道:“若紫、若紫她快撑不住了!”   “莎莎……”若紫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崔静此刻的平静就如有刀刺在她的心上,对那样平静的悲伤感同身受,她依旧固执地看向莎莎。   “她不是莎莎的妈妈。”   莎莎低垂着眸,声音轻得好似羽毛。   这句话似乎只是孩童任性的脾气,在众人或皱眉或凝眸的注视中,莎莎将声音压得更低:   “莎莎最讨厌妈妈了,妈妈说过会回来的,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回来过,一切都是莎莎在自己骗自己。”   “她只是莎莎……做出的傀。”   在燃尽的画卷背后,是另一张色彩明艳的画。   画中是望不见边际的向日葵花海,整幅画面温暖明媚,身穿碎花裙的女孩在花海中放肆大笑,身着同款长裙的女人将她抱在怀中,笑容恬静。   窗外的玫瑰与藤蔓尽数枯萎,但随着阳光重回大地,在这片腐败的土壤之上,一朵朵向日葵破开污浊的泥土,向着新生的朝阳重新绽放。   “是傀啊。”   崔静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她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边残留着一抹庆幸而释然的笑:“……那就好。”   莎莎低着头,良久未语。   或许是清晨的阳光太过晃眼,又或许是在这片刺目的阳光下她低垂而纤长的睫毛下闪着点点荧光,身侧的看客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那句话的意思是,还好她是傀,这样……你就不用再看着母亲离开了。”   “所以——”连阙侧目看向身后只余一抹残影的傀:“不再去抱抱她吗?”   莎莎低垂的脸颊上不知何时早已挂满了泪水,她终于回过头快步跑向那抹即将消散的残影。   “对不起……”   她在熟悉的怀抱中泣不成声:“我不该让你去找爸爸,都是莎莎不好……莎莎骗了你,其实莎莎真的很想很想你。”   阳光之下的厉鬼褪去了煞气,她的眉目温柔,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女孩。   “很抱歉,虽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她一定和我一样,是不会丢下莎莎的。”   “还有……”   “我也是。”   她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风中,只留下女童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   连阙望向远处的向日葵花海,想起耳畔回响的最后那句话。   【因为——】   【自傀诞生的那一刻起,主人与傀都会失去那部分记忆,随着灵力衰退记忆会逐渐恢复,直至傀彻底消亡。】   最终那幅向日葵的画卷也随之渐渐消散,露出其后如黑洞一般的旋涡。   “恭喜各位玩家通过首轮关卡,副本结算进行中……检测到副本完成度90%,如有剩余线索,请在十分钟内进行提交。”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大厅内却已只剩下连阙、若紫、红唇女人、小宁、兮兮和B5房间的其中一位男性。   兮兮勉强自己从惊恐中走出来,她拍了拍脸颊:“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   “莎莎的断腿!”B5房间的男人恍然大悟道:“我们找了这么久,可以说是把整间公馆都搜遍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找到那只断腿。现在文森瑞已经死了,咱们也不用顾忌会被他夺走了,有人知道它究竟被藏在哪了吗?”   “她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拖了。”红唇女人检查过若紫的伤势,看向连阙:“你知道管家把它藏在哪了么?如果不清楚,要不咱们就放弃……”   “无论藏到哪里,文森瑞总会发现。”   连阙闻言在莎莎的注视中走向被安置在一旁,如同在沉睡中的管家。他拨开管家被文森瑞摔得破碎的衣料,露出那层如肌肤质感的外皮和新旧不一的划伤。   “所以,这里才是他觉得最安心的地方。”   被掀开的机械外壳内静静陈放着一只断足。   “系统检测到副本完成度已达99%,已达到该副本可解锁最高值,正在推算副本评级及玩家积分……”   “副本评级完成,本次副本难度评级为:S级,当前存活玩家8名,积分奖励已发放至各个玩家的私人账户,您可以使用积分在安全区进行消费,同时积分也代表了您可以在安全区停留的最高时长。预祝您在……”   系统音平缓播报间每个人面前都出现了一张浮空面板,连阙可以看到自己的面板上进行的结算统计最终定格在“积分:1440”上。   同时,解锁出S级副本积分判定第一后的奖励:一张点击抽取的随机卡牌。   连阙却没有留心眼前的卡片,他蓦地抬起头。   “小心!”   与此同时,一道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冲过众人身侧,竟直接将红唇女人撞飞出去,尖如利刃的手臂拦在若紫的脖颈之上。   ***   大厅内突兀地响起了愉悦的掌声,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少年坐在窗台之上,悠闲地打量着大厅内的众人。   “真是精彩,你早就猜到了那时我们会将莎莎和小宁带出公馆吧,甚至这可能还是你的有意而为之?……你做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引出我的‘同伴’,我说得对吗?”   “只是可惜,文森瑞失败……我们却没死,你是不是很意外呢?”   即便是问句,沈逆的声音却带着笃定,他旁若无人地走入大厅,每一步都轻快无比:   “其实什么小女孩、什么孩子的母亲……甚至跟你一起的同伴,你都从来没有相信过吧。”   “你从来都——”   沈逆的眼底是难以压抑的兴奋光芒:“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红唇女人目眦欲裂地盯着将若紫束在身前的异化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放开她!”   A6房间的刀疤男人此刻已完全异化,他的双眼被一片漆黑占据,原本长满胡茬的下颚布满了口器无法包裹的尖齿,横在若紫脖颈的小臂也化为了螳螂带着尖利锯齿的前肢。   他的身上遍布被火烧伤的焦黑痕迹与道道利刃划破后的腐败伤口,被他挟持的若紫摇摇欲坠,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带着昆虫的古怪鸣叫,目不斜视地看向连阙:“当然是拿走本来就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他的话语含糊,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原来这段时间他们没有再去找连阙夺牌,是在等待这样的时机。   “我们本来还以为文森瑞至少能跟你两败俱伤,这样看来我们还是高估了他。”   沈逆面露遗憾地说道,他的视线始终看向连阙,可在他身后的兮兮屏息摸向那幅已然变为黑洞的画卷时,他却猛然间回过头,手中的玻璃碎片也在顷刻间嵌入兮兮身前半寸的墙上。   想偷偷离开副本的女孩被惊得定在原地,再不敢前进半分。   “无关的人不如先放他们离开。”   连阙声音平缓,视线也未落向若紫。   沈逆难得赞成地点了点头,示意无关人等离开。   红唇女人显然对眼前的状况并不放心,但在沈逆的逼迫之下,她还是走入了那片黑洞。   “现在只有我们了,你可以把卡牌交出来了吗?”   沈逆的心情似乎很好,又复说道:“虽然只要你死了我们就能顺利接手卡牌,但我还是舍不得杀你的。只要你自愿放弃卡牌,我就不会伤害你。”   “放弃卡牌?”   “对,如果在绑定期间内自愿放弃,只需降低两个等级,对你也是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的。”沈逆循循善诱道:“而且,在你降级后,我会保护你、带着你一起过副本。”   “一起?”连阙再次问道:“怎么才能一起进入副本?”   相比起沈逆回答问题的耐心,他的同伴显然已在愤怒的临界点。   明明现在这样的时刻、明明他们刚刚还说他手上的女孩急需离开副本,但被他们威胁的人却如同全然不在意女孩的死活,在这样急迫的时刻还在与他们闲谈。   想到这里,异化的刀疤男人越发烦躁恼怒。   “安全区有绑定组队的消耗道具,当然在相邻时间内一同进入副本也会有几率开启同一个副本,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考虑过之后觉得……”   连阙说着自怀中摸出一把枪,却并非对准异化的刀疤男人或是沈逆,而是对准了被刀疤男人挟持的若紫!   这样的变故饶是沈逆也并未料到,但一瞬的惊讶后,他还是笃定地说道:“你不会开枪的。”   “你不是也说过……”连阙的枪口依旧稳稳落向若紫的方向:“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异化的刀疤男人显然心理素质远不及沈逆,在连阙将枪对准他手中的人质并说出这番话后,他身上因异化而产生的暴躁情绪更甚。   正当他烦躁得想要出声喝止时,连阙却已利落将枪上膛,随即没有片刻迟疑地扣下了扳机!   刀疤男人的瞳孔骤缩,就在他因此片刻迟疑的瞬间,身前的女孩竟用力向后肘击向他的腹部。下一瞬,连阙已然欺身折过他锋利如镰刀一般的手臂,并抬腿狠狠扫向他刚被重击的腹部。   异化人跌撞在一侧破碎的玻璃碎片中,痛苦而愤怒的嘶吼声震得人耳膜钝痛。他愤怒地想再次站起身,四肢却骤然被什么东西缠缚,寒意顺势侵蚀了他的每一寸神经。   “叔叔、你不是说过要陪莎莎玩吗?”   女童“咯咯”的笑声敲击着他的耳膜,异化人这才记起自己刚刚将莎莎骗到了文森瑞身边,如今落在她的手里她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原本结实的地板绽开道道裂口,黑暗中伸出的鬼手正将他牢牢束缚,无论他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   女童自地底钻出,亲昵地环住他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那些鬼手也开始施力,竟在拉扯间将他拉入黑暗的地板缝隙。   子弹在脱离枪口后划出一道弧线,明明连阙的枪口向着那时若紫的方向,却在沈逆始料未及中径直自他的左胸处洞穿而过。   电光火石之间,连阙已将若紫拉到身后。   鲜血在沈逆胸前绽开了一朵炫目的花,他低垂着头身体似因疼痛发出轻微的颤抖。   连阙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终于,沈逆抬起头,原本隐在碎发之下的神情也随之暴露在阳光下。   还有他诡异而兴奋的笑声。   此情此景,血迹染红了他素色上衣的前襟,他却如同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孩童一般在笑。   “救命!救、救我……”   “你还真是……总能给我带来惊喜。”同伴的呼救没有引起沈逆的半分侧目,他将手探向血迹浸染的前襟,唇色苍白却难掩愉悦地微微挑起:“让我都开始舍不得这么快结束游戏了。”   他的语气似调侃也似挑衅,连阙未做任何表示,口袋中的卡牌若有所感般发出阵阵灼热。   连阙戒备地打量着他覆在伤口处的手,这样的伤在左胸口,常人早该性命垂危,沈逆虽失血过多却竟坚持了这么久。   也仍旧未被逼出异化。   连阙戒备走近,手中的枪口一瞬不离地对准了眼前生命正一点点自身体中抽离的人。   沈逆的目光交织在连阙身上,他步步后退:“出本之后的第一个整点,我会准时进入副本,希望能在下个副本遇到你。”   他说罢竟纵身跌入画框后的黑洞,就在一只只惨白的手抓住他的前一秒丢弃了尖声呼救的同伴彻底消失在副本中。   连阙沉默地转过身检查若紫的伤处,既然红唇女人说过在安全区可以恢复治疗,那就必须将若紫尽快送出副本。   他将枪口调转,递到若紫面前:“知道怎么用吧?”   若紫艰难地摇了摇头,这把枪无需瞄准,显然只要扣下扳机子弹便会随着心意飞向所想的目标,她自然不敢收下这般贵重的东西。   连阙却想起刚刚的那一枪,那样关键的时刻他无法告知若紫这把枪的秘密,但她却在明知他会向她开枪的情况下依旧相信自己,并尽可能地重击将她桎梏的异化人,为自己争取时间。   “下次再遇到刚刚那个人,不要听他说话。”   此刻若紫的伤已然不能再多耽搁,连阙垂下眸隐去因这份信任而产生的触动,他虚扶着若紫来到黑洞前,又复将那把枪连同未来得及还给红唇女人的匕首一同交到她的手中:   “直接开枪。”   说罢他便将若紫推入身后无尽的黑洞之中。   公馆中再次恢复了一片沉寂,只剩下迎着朝阳的向日葵和安静擦干衣裙后回到他身侧的莎莎。   “我现在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连阙看向满园的向日葵和在花间那块写有“向日葵公馆”的立牌,日光下满眼的花海就像是崔静不舍离去的回望。   人间关于地狱的法则,是对同类开过杀戮者只能入地狱门——景斯言的话依稀还在耳畔。   或许在动乱的世界中不止会有手握屠刀的人,还有为了守护所爱不得已而为之的人,便如为了保护莎莎甘愿与文森瑞同归于尽的崔静。   “我们也该走了。”连阙低唤出景斯言的名字,又转而将目光望向文森瑞房间的方向:“在那之前,还要去取一样东西。”   ……   连阙去取的东西自然是文森瑞房间的那颗种子,将种子交给景斯言后,他便告别莎莎离开了这间陌生而熟悉的公馆。   在来到安全区之前,连阙曾以为那会是一间很大而可供休憩的酒店,有休息和兑换道具的地方,但他却不曾想到,所谓的安全区竟是一座城市。   并且,就是他在进入“鬼门关”前,如同剪影一般的灰黑的城市。   此刻这座城市已然灯酒霓虹,如同入夜后的每一座繁华都市。   偶尔有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经过,目光饶有兴致地自他身上扫过,这些目光直白而贪婪,似对一切都可以待价而沽。   连阙回过头看向身后如巨兽之口一般蛰伏在楼宇之间的鬼门关,这里不是他进入副本前的地方,所以……在这片安全区中,或许有很多这样的“鬼门关”。   连阙垂眸看向手腕,原本印记的位置此刻只剩一串数字,并随着他的视线刚好跳动下降。   1438……1437……   这个数字十分趋近他刚刚获得的积分数额,所以,所谓的积分不止可以换取副本道具,更代表着每个人可以在安全区逗留的时长。   一单位数字即代表一分钟。   连阙这般推测,脚步未停地穿过人群。   这里是一条酒吧街,在夜色的笼罩中经过的视线也被镀上了一层暧昧而浑浊的光,连阙对这里的纸醉金迷不感兴趣,他快速穿过小巷,走向一侧更加繁华开阔的地方。   出了巷子,城市的霓虹便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与避世的公馆不同,这里有着最繁华的风景与刺目的纸醉金迷。   走在路上的人们衣着光鲜却个个神色疯狂,有人街边买醉,也有人手持机枪面对人海疯狂扫射。   枪声刺耳,然而子弹却没有一颗落在他人身上。   有人压低帽檐经过,在经过几名被枪声吓得战战兢兢的孩童时突然摘下帽子,那颗原本属于人类的头颅在瞬间化为狰狞的豺狼,垂涎的利齿当即吓得几个孩子夺路而逃。   狼头人仰头长啸,一架飞行器却猛然擦着他的头顶飞过,炙热的燃料装置扫过他的头,让原本张狂的狼头人瞬间跌坐在地上。   只见远离的飞行器上赫然探手伸出了一根中指。   这里是一片没有白昼的罪恶之城,却对每一位恶徒展开了保护的羽翼。   连阙目不斜视地自这片荒诞中穿过,径直走进面前一家商场内。   这间商城有七层,一层是如普通超市的简单消费区,二层则是楼上酒店的前台,与一家装饰诡异的卡牌店铺。   连阙正是在街上看到它的招牌才走进这间楼阁的。   与外面的灯酒霓虹不同,也区别于对面酒店三三两两办理入住的前台,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地狱使者。   连阙的外形与气质极为出挑,见他走向卡牌店,对面酒店办理入住的几人纷纷转过视线暗自打量。   与酒店规整的价格表不同,这间卡牌店的价格标识极为浮夸吸睛。   【本店价格童叟无欺,明码标价,欢迎选购!!】   一行夸张醒目的标题下,是标注价格的各类卡牌。   【存档卡:8888/次。该卡牌可以存档一个时间节点,再次启动时可将副本状态重制到该时间节点。注:该卡牌只会影响副本时间、副本人物及玩家状态、进度,但无法干预玩家生存状态及记忆状况。】   【提示卡:300/抽,3000/张。消耗300积分可获得一张随机卡,使用随机卡可在副本中抽取一次副本提示;消耗3000积分可直接兑换副本提示卡。注:该随机卡有几率获得空白牌。】   【道具卡:初级道具卡300/抽,高级道具卡3000/抽。消耗300积分可获得一张初级随机卡,使用可抽取一次随机道具卡;消耗3000积分可直接兑换必中的高级道具卡,卡面内容在高级道具卡中随机。注:初级随机卡有几率获得空白牌。】   【属性卡:   1.提速卡:600/10min内提升速度属性;   2.力量卡:800/15min内提升力量属性;   3.饱腹卡:1000/7天内减轻饥饿感;   4.组队卡:3000/人次,可指定绑定一名其他玩家一同进入副本,需知道对方编号,可叠加使用。   ……】   【空白牌:30/张,用于存储携带副本内有珍藏价值的道具,注:该卡牌使用时有一定几率失败,存储失败后空白牌自动销毁。】   【……】   不说存档卡需要8888积分,300积分的道具卡和提示卡需要随机抽取,还有概率抽出仅值30积分的空白牌……   一层S级副本他达到的最高完成度仅有1440积分,这个数字虽然并不整齐,但一旦换算成时间,就是整24小时。   根据副本的评估等级可以大概推算出,其他同本的人积分可能不会超过三位数,作为失败方的沈逆虽然逃脱了莎莎的索命,但凭他对副本的解锁程度,积分也大概不会超过300。   连阙将视线自一行行文字上扫过,对这样看似明码标价实则明抢的价目表非常无语。   柜台前久未开张的地狱使者审视地打量过面前的人,他看过无数恶灵魂魄,眼前的人一看便知并非等闲,忙热情介绍道:“我们这里的提示卡和道具卡卖得都非常好,在副本中也能起到不小的助力,不知道你想兑换哪一款?”   地狱使者的话让卡牌店对面酒店前台处办理入住的人也循声望来。   连阙看向文字中间的那行,计算着身后酒店的价格与时间答道:“空白牌。”   他的话一出,探头观望的人纷纷翻着白眼收回了视线。就连原本堆笑的地狱使者也黑下了一张脸,他随手丢出一张卡,懒洋洋地示意连阙在一侧的兑换机处刷卡。   什么绝非等闲,如今他怎么看都是自己花了眼。   连阙也未在意他这样的态度,自身后酒店的价目表中收回目光再次说道:“二十张。”   “什么?”地狱使者像是没听清他的话,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二、二十张?!”   如今十九狱大门初开,卡牌店内兑换的人少之又少,只有极少数人来兑换价值300积分的提示卡和道具卡,一张空白牌只需要30积分,根本入不了这些地狱使者的眼,但是二十张空白牌,那就是……   600积分。   连阙走到兑换机前,随手刷掉600积分后安静站到一旁等他取货。   柜台中的地狱使者这才回过神来,忙去翻找剩余的空白牌。   “你换这么多空白牌做什么?600积分你可以换道具卡和提示卡,有了提示卡,至少也可以知道副本的属性。”   地狱使者将一沓卡牌放在他面前,打量过他数牌的动作又复介绍道:“如果你还有积分可以兑换一张提示卡,就算抽不到关键线索,知道副本的‘堕性’也可以规避很大的风险。”   连阙抬眸,似感兴趣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十九狱共十九层,每一层都十九个不同的副本,主动进入鬼门关或到时间自动进本都会触发随机机制。”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第一层通过了贪婪地狱,第二层你就会从剩下十八个属性中随机轮换到一个堕性的副本。”   地狱使者一边说着一边旋转着手中的牌,一张张牌在他的指尖跳跃,仿佛足以迷惑人心。   “其实这样的副本属性又何尝不是一种提示呢?如果你知道了所在的副本是贪婪副本,只要控制好自己的贪念,不就可以顺利通关了?当然,如果你的运气足够好抽到关键线索,说不定你就会直接找到离开的办法。”   他说着将一排提示卡铺在连阙的眼前,又转而去洗另一沓道具卡:“道具卡就更加实用了,开出的卡牌不止可以对抗副本,也可以自保和……攻击其他玩家。”   连阙听罢大致有了了解,见地狱使者再次将道具卡铺好,他随口道了谢:“谢了,暂时不需要。”   说罢他便转身向对面的酒店吧台走去,刚刚介绍了半天的地狱使者努力绷紧即将碎裂的表情:“你的手伤需要尽快处理,我们的恢复卡正在打折,只需要200积分。”   连阙果然停下了脚步,看向墙上的价目表:   【特价恢复卡:200/张,一张修筋正骨,两张药到病除,三张阎王打道回府。】   “……”连阙对编写价目表的人连同那位开创十九狱的前地狱之主的品味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不过既然有这样的牌,若紫应当已经没事了。   想到这里,他问道:“可以带入副本吗?”   “该道具只能在安全区使用。”   “那不需要了,谢谢。”连阙将空白牌收好,临行前再次瞥向那一排排的价目表,忽而再次停下了脚步:   【召唤卡:   1.鬼王召唤卡:   9999积分抽取一张初级鬼王召唤卡,可随机抽取一张单次鬼王召唤卡;19999可随机抽取一张高级鬼王召唤卡。可随机抽取一张三次鬼王召唤卡,召唤鬼王协助仅可完成一项任务,单次逗留时间不超过1小时。   注:高级鬼王召唤卡有几率获得出单次/三次地狱使者召唤卡,初级、高级鬼王召唤卡皆有几率获得空白牌。   29999积分可抽取一张单次/三次随机地狱使者召唤卡,召唤地狱使者仅可完成一项任务,单次逗留时间不超过2小时。   注:随机地狱使者卡有几率获得永久地狱使者卡。   附录:以下为地狱使者编号及异能排序,地狱使者可自行选择显示或隐藏自身编号及异能。   ……】   等一下。   连阙的视线突兀地停在这段简介上。   29999积分可以抽取单次或三次地狱使者召唤卡,这样高的积分竟然也有概率抽出空白牌,永久的地狱使者召唤卡如果只能通过卡牌店抽取和副本随机掉落的方式才能获得……那价值绝对是远高于29999积分的。   并且,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层通关他只获得了1440积分。   注意到他的目光,地狱使者已经重新堆满了笑意。   连阙的目光定在那一行显眼的“29999积分”上,清了清嗓问道:   “你们的卡牌……回收吗?” 第21章 木匠村   连阙遗憾地被“请”出了卡牌店,他想着价目表上29999积分都换不到的永久召唤卡牌和自己最高完成度只领取到的1440积分,半开玩笑地对着空气低叹道:   “这么多积分,能换多少张空白牌呢?”   他的话罢半晌也未听到回答,想起离开副本前两人去取种子时景斯言似乎就未置一语,连阙再次轻唤道:“景斯言?”   “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酒店前台带着礼貌笑意的声音打断了连阙的思绪,四周却安静得没有景斯言的回答。   连阙静默片刻,看向早就已查看选好的价目表:“标准大床房,一晚。”   他说罢又看向一旁的餐单,如今他还剩840积分,除去一晚房间的80积分,他可以在房间睡满12小时。   但是如果点一份价值200积分的双人餐……他还可以睡上9个小时。   虽然要舍弃3小时的睡眠时间,但考虑到卡牌里的人似乎心情不佳,连阙便补充道:“再来一份200积分的双人餐,送到房间。”   “好的,餐费需额外支付,请您在这里刷卡。”   连阙走到刷卡机前,刷去了200积分,又重新选择了房型,但这次刷卡时,系统却出现了错误提示——   【经检测,您的等级超过了该房间的最高可入住等级,请选择与您自身等级匹配的房间。】   连阙疑惑地抬起头。   “是这样的,我们酒店80一天的标准大床房只提供给E、F评级的用户,288一天的商务房可提供给C-E等级的用户,588一天的尊享房提供给C级以上评级用户,888-1888一天的总统套房为S级以上用户特别提供。”   前台解释道:“目前十九狱初开,以上客房全部可享8折优惠!”   连阙看着已经下单的客房餐,犹豫如果不能退单要不要打包带走换一间酒店。   “安全区内所有酒店价格透明统一,不知道您想办理哪一款房型的入驻呢?”   “……”连阙硬生生地停下了想要离开的动作。   难怪外面有那么多人选择在酒吧买醉。   他简单算了一下,如果选择尊享房,也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   门外是灯酒霓虹的喧嚣,门内是打过折也需要接近五百积分、即便兑换也没有时间住满的酒店……最后他还是黑着脸选择了尊享房。   连阙来到房间后便将外套随手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副本的最后一晚没有休息再加之消耗了过量的体力,此刻他只想尽早休息。   但是……   他略微沉吟后对空气说道:“我叫了两份客房餐,如果你还在,等下一起吃个饭?”   他不知道景斯言为什么心情不佳,但因为刚刚他想要将卡牌回收的话,也因为毕竟这张卡牌还是消耗了景斯言接近三万的积分,为了他们以后关系的融洽,他还是觉得这顿饭十分有必要。   那张卡牌依旧在他外套的口袋中沉寂。   “我先去洗澡。”   连阙未再催促,趁着客房餐还未到他便解开衬衫向浴室走去。   褪去的衬衫之下是恰到好处的肌理线条,他的皮肤素白得宛如新生,没有任何伤疤或薄茧。   此刻在浴室氤氲出的灯光下更显得清冷无瑕。   灯光未触及的纱帘之后,静立的人自觉地背过身。   身后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随后传来的并不是淋浴水声,而是似捉摸不定的按键声和最终传来的洗衣机运转声。   伴着机器运转的声响,浴室内的人才终于走向淋浴。   景斯言背靠窗台而立目不斜视地站在阳台外,如同最尽职的守卫,对身后的房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洗衣机运转的声音之下是轻浅的脚步声,打开花洒的声音……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水滴自花洒中流出……最终一滴滴散落在宛如初生的皮肤之上。   那样细腻的皮肤原本并不该属于他那般身手的人,他本该如同最坚韧的顽石。但又该只属于他那样的人,不显半分纤弱,只余满身矜贵。   他点了双人餐。   而景斯言早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人同他吃过一次饭。   因为不需要,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   这些念头随着耳畔清晰的声响无孔不入地钻入景斯言的脑海,他的面上未显半分,只安静闭上了眼睛让世界重归于黑暗。   ……   公馆内的浴室难免诡异,是以连阙这几日都只是草草冲过澡便睡下,如今的环境还算安逸、酒店的餐食迟迟未到,连阙也就缓下了洗澡的动作。   不知洗了多久,直到洗衣机清洗烘干后发出愉快的结束音,连阙才发觉自己洗得有些久了。   他将脸颊的水拭去,正打算去看看洗衣机的情况,却无意间瞥见手腕的数字已然变成了橙色,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流逝。   9……8……7……6……   连阙猛然间似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将淋浴关闭。   飞速下坠的数字最终停在了仅有个位数字的4上。   他算好了房间的收费、吃饭的收费,却唯独没有料到在已付款的房间内洗澡洗衣……还要收费。   连阙黑着脸快速将身上的水擦干,随手将洗衣机内已被烘干的衣服重新穿好,在逐渐倒数的时间内跌跌撞撞地冲出浴室。   此刻门外终于响起了侍者送餐的按铃声,景斯言在这片混乱中重新睁开了眼睛,平静无波的目光中也生出了一丝疑惑。   连阙极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刻,他的头发未来得及擦干,还有水珠顺着发丝流下氤湿了上衣,他刚刚将裤子系好,在门铃声中并未去开门,而是快步冲向被搭在一旁的外套。   偏偏这样的时刻,连阙的脚下一滑,径直扑向那件外套。   寒风就在这一刻掀起他的衣角,细雨滴滴垂落在他的身上。   连阙攥紧在最后一刻被他握在手中的外套,预想中因惯性的跌撞并未到来,一只手在他重心不稳时堪堪虚扶住他的手臂。   天空是一片灰蒙,雨滴带着寒意打落在两人身上,在脚下的水洼激起一圈圈涟漪。   这里已不是刚刚酒店的客房。   石砖铺就成蜿蜒的台阶,穿过古朴的石桥就是一座雨中静谧的村落。   暗红的屋檐错落在雨幕与稀疏的树影间,宛若一座避世的桃源小镇。   只是此刻寒风如刀削般刺骨,穿过被雨打湿的衣衫时仿若要将这份阴冷钉入骨髓。   连阙的面色不由变得更加青黑。   什么588的房间,200的双人餐和见鬼的收费洗衣洗澡……他将那位设计了整座十九狱规则的前地狱之主在心中骂了千万遍,最后只余下一句:   “那位前地狱之主,他最好真如传说中一样已经死透了。”   景斯言的动作极不易察觉地一僵。   连阙莫名看向身侧,只见景斯言已微微颔首隐去了眼底的神色。   他也未再多问,快步穿过石桥走进了眼前的小镇。   过了石桥,路边便是一处歪歪斜斜的石碑,上面是不知经历多少岁月陈旧的刻字:   木匠村。   这里与其说是村庄,倒更像是一座避世的江南小镇。   雨越下越大,连阙目不斜视地走进村子,在村口便看到一名年逾五旬的老人,老人只有一条腿,此刻正坐在院中的雨棚下锯一块木头。   经过了上一个副本,连阙对雨天和木匠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那位老人却已经看到了他,搁下手中的锯子不悦地招呼道:   “这么慢,都等着你呢!”   身后果然已不见了景斯言的身影。   连阙走进院落,这才看到院墙之后的雨棚下还站了五个人。   这五人分别是一位长发及腰神色惊惧的女人、一名皮肤黝黑精瘦的中年男人、一对父子和站在角落低垂着头身着黑色风衣的青年。   随着连阙走进院落,众人打量的视线逐一落在他的身上。   最角落沉默的黑衣青年也随之缓缓抬起头,露出隐在碎发之下的单边眼镜。他的视线原本只是不经意地扫过连阙,一目之下,原本淡薄的目光竟似有迟疑。   连阙不知这样目光的含义,便若未察觉般在一侧站定。   “各位远道而来,都是为了跟着我老瘸子学手艺的!我这人没什么忌讳,你们可以叫我师父也可以跟村里的人一样叫我老瘸子。现在能踏踏实实学手艺的人可不多了,希望你们是真的想来学习的,我们木匠村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个木匠,只要你们肯学,我一定倾囊相授。”   老木匠撑着拐杖站起身,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笑意:   “这木工之中,最为精细的手艺就是木偶了,最顶尖的匠人做出的木偶……可是会复活的。”   他的话让在场众人只觉冷风拂过,身上便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们不就是来跟我学这门手艺的?”见众人面色有异他再次笑问道,随即便兀自说道:“接下来的五天,我会带着你们一同做木偶,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带你们去房间。”   他说着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子,示意众人跟上。   众人的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一旁的木堆上。   这位自称老瘸子的木匠,他刚刚锯出的木头……都是为了制作木偶的。细看之下,木堆后的墙角处,还丢弃着一堆四肢或面部残破的木偶。   木偶被随意丢弃,以扭曲的姿势淹没在土墙边,此刻伴着细雨显得格外诡异。   “都愣着干什么呢?还是你们今天就想干活了?”   老瘸子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惊醒了众人,几人忙跟上他的脚步,连阙也在众人身后与那位单边眼镜的男人前后走进了小屋。   过门时那人的指尖无意自他的手背划过,即便是如今这样寒冷的天气,对方指尖的凉意也依旧难以忽视。   房屋外风雨湿冷,房间内却比屋外更加阴冷,刚刚走进的几人不约而同地被冻得打了一个寒噤。   这间房子内比门外要显得陈旧,处处散发着阵阵腐朽的怪味,脚下的地板脏污,踩上去时鞋底也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   连阙低头打量着脚下的地板,抬起头时竟再次撞上那位戴着单边眼镜男人打量的目光。   视线相触,那人也未回避,反而微挑起唇。   老瘸子将刚刚锯好的木材堆放在墙边,走到众人身边引路:“家里乱了点,你们的房间在这边。”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两侧分别有几扇紧凑的房门,顺着半敞的门望去,每间室内都极其闭塞,只草草放置了一张单人床。   这样的小屋刚好有六间,狭窄的空间和简陋的环境多少让人觉得不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每间房间还有一扇不大的窗子。   老瘸子的房间在最靠近门的左手边,相比之下他的房间要宽敞许多,只是此刻房门紧闭,众人也难以窥见房间内的景象。   “每人一个房间,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找吃的。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七点,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他说罢便似困乏地哼着歌走进了房间,只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这里的房间的确都没什么不同,只是门外下着雨,房间内也异常阴冷潮湿。老瘸子离开后,几人虽然面色畏惧,但到底也并非是第一次进本,有人查看起四周的环境,也有人去尝试打开室内的空调。   雨不知下了多少天,潮湿发霉的气息充斥了整个房间。   长发女人绕过厨房积满了灰尘的灶台,看来房间主人已经许久未开过火,好在冰箱内堆满了馒头、面包一类还算新鲜的食物,明天也可以去四处走走,他们这几日至少不会为食物的问题发愁。   连阙站在质朴的桌边,刚刚淋过雨,此刻未干的衣服贴附在身上,让星微自窗缝中钻入的冷风也显得格外刺骨。   他不自觉将手揣进口袋,抚向口袋中的卡牌。   连阙的指尖很冷,卡牌似有所感般散发出阵阵温热。   在这之前他可从未想过召唤卡牌还能有这样的用处,一时间竟因新奇冲淡了因临时被拉进副本的不悦。   但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却触到了奇怪的异物感,连阙诧异地将那样东西取出,只见掌心静静躺着的是一把小巧的木梳。   这把木梳他自然不会觉得陌生,因为它正是在第一个副本中他曾用来为莎莎梳头的那把。   只是,他并没有使用空白牌,这把木梳怎么会随着他被带离副本?   未来得及细想,一阵宣泄愤怒的摔砸声便将他的思绪拉回——   “灶台、空调这些东西都是摆设?!一点用都没有!这么冷的天怎么住人!”   瘦而黝黑的中年男人一拳砸在空调的面板上,随即脚步踉跄着走到一旁的桌椅边坐下。   绷紧的下颚线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痛苦,连阙的视线落向他按在腿部的手掌。   “你的腿怎么了?不要紧吧?”   那位五六十岁带着儿子的父亲也察觉了他的动作,似不经意地问道。   男人冷嗤了一声,缓缓卷起裤脚:“之前在工地,腿上不小心被穿了钢钉,到了下雨天就会疼。”   他说着不屑地瞥向那对父子:“怎么,怕我异化?”   客厅内没人搭话,倒是刚刚走进厨房的女孩似发现了什么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这里怎么没有厕所?”   男人放下裤脚,向着门外抬了抬下巴:“在院子里。”   谁知女人听了面色更加苍白,如今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想去院子就要经过满地的碎木偶,想到这里她就再也不敢提什么厕所了。   “时间不早了,既然空调修不好大家就早点休息吧。”那位父亲显然也不愿多说,说罢便带着儿子进入一间房间,不放心地为他反复检查后才走进相邻的房间。   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连阙此刻衣衫与头发都未干,也已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自然不愿在客厅停留。   众人随意选了房间,正打算各自关门休息的时候,那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忽然盯着房间的角落惊讶地喃喃自语:   “对啊!我们可以生火啊!!”   他说罢便快步走到木堆旁,惊喜地查看过这些木头:“没有受潮,能行!”   连阙停下脚步,蹙眉回过头。   “你最好不要动那些木头。”   “为什么?”男人目光戒备地抬起头。   连阙还未说话,一旁戴着单边眼镜始终沉默的青年率先说道:   “副本里的道具是可以随便动的?”   或许是他不答反问的话激怒了男人,那男人起身斥道:   “他刚刚不是说了我们自便?!少了木头大不了明天我去砍树补上,你的第一个副本难道就是这么畏首畏尾过来的?”   那位与儿子同行的父亲也随着几人的目光看向他的方向:“他说得也有道理。”   “副本要的就是变通,他既然说了没什么忌讳就不会有事,等下我生了火你们可都别来凑热闹!”听到他的赞同中年男人语气越加轻蔑,不屑地小声低语:“凭什么你们这种人也能活过一层。”   有些东西点到为止,既已经提醒众人见他这般也不再劝阻,纷纷回到各自的房间。   室内狭小逼仄,风透过破旧得挡不住半分寒意的窗吹入,床上的被褥单薄也根本不足以御寒。   连阙沉默站在简陋的环境前,再次想起自己消费后根本来不及使用的酒店房间,半晌才将潮湿的外套解下搭在一旁安静躺下。   掌心的卡牌触感温热,在这样的寒夜中如同黑暗中长伴的烛火。   连阙半枕着手臂打量着手中的卡牌,指尖却再次传来阵阵灼热。   如今房间只有他一人,连阙便不再避讳地唤道:“景斯言。”   黑暗中的人影渐渐凝聚,那人微微颔首,刀削般的眉目在夜色中更显出几分凌厉,此刻正无声静立似在等待着他的指示。   空气间有片刻的静默。   连阙回过神来,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这次卡牌发热并不是景斯言想出来。   所以,他可能只是和刚刚一样……觉得自己需要取暖?   左右无事,想起上一个副本抽到没来得及翻开的卡牌,如今已经进入副本不知该如何调取面板,他便存着侥幸心理一边在口袋中翻找,一边问道:“没事,你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景斯言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依旧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不声不响的连阙便兀自问起了下一个问题:“刚刚在安全区,我记得我没有召唤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不知是不是吹了风,连阙只觉被褥透着阴凉,说话间不自觉打了一个喷嚏。   “在酒店前台的时候。”   景斯言走到窗边,似极为耐心的检查着窗子。他的指尖触及纤薄的玻璃,那层玻璃竟如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渐渐膨胀得坚实而厚重。   他将窗子关严冷风便瞬间被隔绝在了窗外,又转而不着痕迹地继续说道:“你叫了我的名字。”   连阙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名字就是召唤的媒介。   翻找口袋的间隙他将那把木梳顺手取出,景斯言知他心中的疑虑,便说道:“副本中可以直接携带出入的只有限定武器和来自BOSS的赠予,这把梳子应该是她想送给你的。”   连阙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再次摸索向另一侧的口袋,这一次,他的动作倏地一顿。   随即他自口袋中取出那一沓空白牌,只是整齐的卡牌中间竟多出了一张银边卡牌。   在上一个副本结束时,系统的确提示过他有一张未来得及翻开的随机卡牌,所以这就是那张卡牌?   卡牌背面依旧是坐于尸山枯骨之上的身影,却是与金属质感的召唤卡牌不同的银边纸牌,他将卡牌翻转,背面是肃穆颔首、身着一袭标注有“编号1773”统一制式黑衣的……地狱使者。   连阙、景斯言:“……”   地狱使者卡牌都是……爆率这么高的!?   ……   风雨自未关严的门窗钻入,男人将木料堆好,随着火光跳跃室内终于多出了一丝暖意。他披着被褥坐在火堆前,冻僵的手探向房间内唯一的热源。   房间内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冷,他的牙齿不住打颤,只能一次次靠近面前的火堆。   但是太冷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因这份寒意变得僵硬。   真的太冷了。   只有眼前的火堆才能让他麻木的身体感觉到一丝温度。   他不停地靠近,再靠近……   直到双手的痛感透过麻痹的神经传入脑海,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惊见自己的一双手竟已探入火堆不知多久!   痛觉随着意识的回笼变得清晰无比,他惊得忙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就在这时,火堆中突然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在他因惊恐而变得尖锐的叫声中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一点点向火堆拖去。   火光中男人挣扎的倒影在墙上被无限拉长,一双双枯骨自火盆中探出,墙上的剪影中倒映出无数把短小而锋利的刀尖—— 第22章 木匠村   连阙睁开双眼。   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角,他站在古朴的石桥上打量着面前处处透露着水乡柔美的村落。   下了石桥就是村口的一户人家,他走到门口,顺着半敞的门望进院落。   雨棚之下是清理整洁的制木工具,经过了加工的木材齐齐摆在一边,另一侧则堆放着很多大小不一的木偶。   有的仅有手掌般大小、有的大概半人高,也有的与常人身高无异,这些木偶无一不是整整齐齐靠坐在墙边的木桌上,一目望去,大概有十几个之多。   房间的门大敞着,屋内屋外却没有一个人。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曾来过这样的地方。   屋内传来阵阵食物的香气,似是在等待来客的到访。   连阙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忽而侧目看向头顶的雨幕。   他的指尖习惯性地划过外衣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下意识的动作如同触及到了隐匿的开关,记忆在这一瞬间如山倾海啸般还潮,熟悉而陌生的环境、隐在暗处窥探的视线都在此刻显得有迹可循。   随着他的察觉,原本整齐摆放在两侧的木偶竟齐齐张开了眼睛,支撑着未完工的身体歪歪扭扭地站起身。   连阙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绝不是他白日里进入的副本。只是不知是有人设下了障目幻境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梦。   意识的最后是他在寒冷的房间裹紧了被子入睡,所以——或许是有人趁他不察操控了他的梦。   雨水氤湿了他的发尾与衣角,就在他察觉的瞬间,四周的院落房屋开始变得扭曲,木偶最初时还如陈旧生锈一般行动迟缓,随着它们跃下木桌动作便越加灵巧自如。   它们渐渐变走为跑,在扭曲的房屋轮廓中显得怪诞可怖。   连阙的指尖划过空荡的口袋,心下却渐渐安定了下来。   扭曲的房屋渐渐化为狰狞的怪兽、木偶齐齐抓向他似要将他生生撕碎,瘦削的身影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半分。   就在这些恶意即将触及他的衣角时,雨幕中竟无端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无惧天雨舔舐过向他伸出手的木偶和张开巨口的房屋,这些东西就如同纸片一般在顷刻间被烈焰焚化成片片飞灰。   他在火光中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虚空。   即便有人趁他意识薄弱入侵,这里也终究是他的梦。   只是此刻虚空之后一片空茫,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连阙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已然回到了小屋,窗外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但可以看出此刻已是清晨。   房间内温暖了许多,没有自缝隙钻入的寒风、枕边的卡牌散发出阵阵暖意,就连被褥也格外厚实。   连阙察觉到了不同,低头打量身上的棉被。   入睡前单薄的棉被此刻已变得厚实温暖,他的目光却停在掀起被子的手上。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被缠上了绷带——在上一个副本中他的手在锯子折断时被割伤,此刻伤口已被仔细处理和包扎好。   他转而看向那扇窗,依稀可见玻璃的厚度有明显增加,室内温度也有所回升。   还有之前的铃铛。   景斯言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是地狱使者都如这般强悍,还是……   连阙起身穿戴整齐,老瘸子说过要众人今日早起,他推开门走出房间,正巧撞上围在门旁的三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场梦,他在门内并未听到门外的声响,此刻房间外的几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即便他们并未言语,连阙还是在空气间嗅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气。   连阙目光微沉,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一墙之隔的房间。   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铁盆中还残存着燃烧后残留的黑灰,铁盆四周却满是飞溅的血迹与散落四处的人体组织。   地板、床榻、墙面与天花板都飞溅了道道血痕,其间夹杂着不可名状的东西,让整间房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长发女人别开目光坚持了半晌,最后还是掩着唇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那对父子中的儿子大概二十出头,见到这样的场景也被惊得浑身忍不住颤抖,父亲虽然面色苍白,但他按住儿子的肩膀显然镇定许多。   几人神色各异,连阙的视线却探寻地看向房间。   这样的场景看来,男人像是被厉鬼生生撕碎,但是……似乎少了什么。   戴着单边眼镜的男人将门重新关好。   “先去找点吃的吧。”   父子中面色极差的儿子闻言怒道:“你还吃得下?你是恶灵吧?!这样的场面你是不是已经见惯了?”   面对他的指责男人并未多言,目光自连阙身上瞥过,神色自若地走进厨房。   时间已不早,连阙也未再停留,同那人一起找了些食物果腹。   不多时,那位去呕吐的女人白着面色回到了屋内,她的衣肩发尾氤氲着水迹,门外的细雨未停,四处都充斥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先去吃饭。”父亲对儿子说道。   “我吃不下,你们先吃吧。”他说罢便不再理会父亲,重新开门回到了房间。   早餐的气氛格外沉默,那位父亲将面包送到儿子房间以后又复回到桌前,自我介绍道:“我和小磊都是被卷进来的,你们可以叫我老刘。”   女人的面色依旧不太好,她咬了一口面包低声道:“贺贺。”   老刘闻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吃饭的两人:“不知道这两位怎么称呼?”   “零一。”男人抬起头,虽是回答老刘的问题,目光却看向一旁低头吃饭的连阙。   连阙没有抬眸,也依稀可以感到落在自己身上视线的试探。   他恍若未觉般吃完最后一口,抬头看向老刘:“我姓景。”   “好。”   老刘闻言微微颔首随口应道:“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进副本了,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既然是要做木偶,咱们就在规定时间前把东西做好,谁也别动歪心思一起出本。”   连阙低头听着他的话,揣进口袋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卡牌。   他能察觉身侧的人自昨天开始就在暗中观察着自己,但不知他的试探是因为认识还是寻仇,所以他的名字不能与自己的有任何关联。   而他之所以会说自己姓景,也是因为他始终未猜到景斯言的异能是什么,如果他生在曾经的末世又恰好做过些什么,那这个姓氏或许会让听到的人有所联想。   但是什么都没有。   老刘的表情中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或许景斯言不是来自末世,如果他并非来自末世、是真的地狱使者,那他在十九狱初开时又为什么会遭到地狱使者的围剿。   一个个疑团在连阙心中萌芽,他的面上依旧未显半分。   “我是被卷进来的人。”叫贺贺的女人无措道:“我只是大三的学生,本来想下学期去找份工作实习……”   老刘对她的话未置可否,只转头看向连阙二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恶灵,但大家各走各的,也可以相安无事。”   “恶灵?”连阙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我也是被卷进来的人。”   老刘被他的话噎住,只狐疑地打量着他。   连阙回忆着贺贺和在第一个副本中沈逆的话,面不红心不跳地又复说道:“我也只是大一的学生。”   “……既然大家都是新人就更要互相照顾,而且我听说——”老刘虽不知有没有相信他的话,显然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说着故作神秘地示意众人靠近:“你们知道末世时期被称为人形兵器的那个人吗?”   室内的空气随着他的话似也骤然降低,连阙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抬眸看向他。   “听说……他也进入了十九狱。”   “什么?!”贺贺闻言惊恐道:“这……怎么可能……他不是……”   “怎么不可能?他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不该下地狱吗,这里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吧。”老刘冷嗤道:“你们可当心着点,要知道他经过机械改造的都是骨骼,单从外貌来看根本看不出和人类的区别。”   连阙在这片沉寂中开口问道:“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此言一出,同桌三人不由得齐齐转头看向他。   “对,他叫什么名字?改造人……也应该有曾经的名字吧?”   好在同桌的贺贺也出声问道,老刘这才放下心来,将这份不知当作是小辈人的无知:   “温律。”   陌生的名字让连阙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正待再问什么,一侧的房门敞开,老瘸子撑着拐杖满面餍足地自房间内走了出来。   “还没吃完呢?”他似乎心情不错,笑着提醒道:“准备准备,咱们五分钟后开始。”   闻言老刘急匆匆地吃完最后一口饭,便去房间叫自己的儿子。   被这样打断连阙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跟着众人一同来到院落的雨棚下准备看看老瘸子今日布置的工作。   老瘸子将一堆修整好的木偶零件分堆放在几人面前的长桌上,吩咐他们今日的工作就是将这些材料的表面打磨平整,转而重新坐回位置拿起一块木头仔细雕刻起来。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问过昨日那个男人去了哪里。   这工作并不复杂,让原本因自己不会木工忐忑的众人稍稍安下心来。   老瘸子也并没有要求众人一直在院中,众人忙到正午,他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木头,看了看天色示意大家可以休息休息先去吃饭。   几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也准备借着机会去村里逛逛。   老瘸子爱不释手地抚弄着手中雕琢的木头,随意提醒道:“伞在那边的桶里,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随意的态度反而让人更生忌惮。   就在众人犹豫着要不要多做些准备再出门时,有人已径直走到雨棚边随手撑起一把伞便走入了漫天的雨幕中。   那人身形瘦削却挺拔坚毅,他走出院落,身影消失在细密的雨幕之中。   雨一直在下,空气间充斥着雨水混杂泥土的馨香,连阙走过石板铺就的小径,一路上空荡荡没见到半个人影。   连阙一路缓行,反倒像是在悠闲散步。   只是在他身后,始终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隔着细雨悄无声息。   “有人。”   虚空中传来轻声的提醒,连阙脚步未停,继续穿过无人的小巷。   虽然下着雨,但整个村落在白日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农田果园都未见半个人影,这样的场景并不平常。   雨中撑伞的人穿过长巷,就在转角之处,那道身影竟在一晃之间消失在雨幕中。   一路跟随的人失了目标,他没有快速追上,反而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欲侧身的瞬间,坚硬的物体已然顶在了他的背后。   “别动。”   男人缓缓举起未执伞的那只手,正是零一。   “为什么跟踪我?”   “村子这么小,没道理你走过的地方我就不能走了。”   零一的声音带着和缓的笑意,话罢的瞬间,他转过手中的伞挡向身后!   雨滴顺着急转的伞面散开,拨向抵在身后的“武器”,连阙却如有所觉一般向后退开半步,倾伞遮下扫落的水滴。   那把伞在下一瞬便重新收好,伞尖化为利刃一般直刺破对方展开的伞面。   刺破的伞面随之被拨向一侧,连阙顺势一记直踢向那人的腰腹处,零一闪避不急重重摔在一侧的墙上。   连阙重新撑开伞,另一只手握着的是一把小巧的木梳。   见状零一的神色有一瞬的怔忪,就在着短暂的僵持中,雨声中渐渐传来一阵细微的交谈——   “这里的雨也不知道下了多久,外面这些木头根本没办法点燃。那个老头说的松树也没找到,在这样下去鬼还没找上门,咱们就先冻死了!”   “行了,再找找吧。”   连阙二人不约而同地屏息静听,交谈的声音应在房屋后的另一条小巷,然而让他们如此戒备的是,那两道声音都并非来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里不止有他们六个人——   还有其他的“玩家”。 第23章 木匠村   这是一处宽敞的院落,院中一侧规矩堆放着制作木偶的材料与工具,一位长发及腰的人正坐在雨棚下的木盆边,背身擦拭着半干的头发。   那人的手不知为何在轻轻颤抖,伸向一旁刻木的小刀……   随着卷起长发的人微微侧过头,连阙这才看清,那竟是个男人。   他攥紧手中的刻木刀,如同下定决心一般突然狠狠划向自己的头发!   就在小刀即将划向他的长发时,一条木棍突兀地自大敞的房门内飞出,径直打在男人持刀的手腕处,将他手中的小刀震得飞落在一侧地上。   男人捂住阵阵发麻的手腕惊慌站起身,身后的老者已经将拐棍拾回,重重敲击在地。   “你这是想干什么?”   老者衣衫褴褛、气势凌厉,在他枯瘦的面庞,那一双眼眶下其中一个却是一片空洞,让他显得更为可怖。   “我我我……”那人吓得跌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不完一句话:“我没有……”   连阙与零一沉默隐在墙头,两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观察着院内的一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就不懂这样的道理?!”   那位老者说着一拐杖抽在男人身上,男人的哀嚎刹时间回荡在院内。   连阙凝眉将视线转向一旁的房屋内,在雨棚的半遮下,有人正立在门前平淡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如今形势不明,连阙和零一都未轻举妄动。   好在老者的拐杖在男人身上敲打了几下之后便收了手,怒斥道:“我不管你们曾经怎么样,到了木匠村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   “是、是……我再也不敢了……”   男人吊着一口气,疼得在地上抽搐着。   “今天的工作不许偷懒,天黑之前没有做好……”   “好、好的……”男人没等他说完便颤抖着说道。   老者冷哼了一声,转而仿佛没有察觉到门口的人径直越过他走进房间。   那位独目的老者虽然身形枯槁,挥棍的动作却极有力道。地上的男人疼得冷汗直流,他看到门口的人,呼救般想爬起身,那人却视若无睹地自他身侧走过,径直走到一侧的木材堆前。   就在这时,有四人自门外快步走了进来。   领头的人目光阴沉,进院后便将手中的伞丢在一旁:   “老瞎子在说谎,他不是村里唯一的木匠。这个副本也不止我们几个,我们刚在村东头发现了一对父子,没费多少力气就抓住了,几句话就跟我们交了底……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一伙人。”   他说罢似有察觉般抬起头看向雨中的墙头,那里早已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   连阙与零一前后回到老瘸子的家,经过这一遭,两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其余几人围在院中正低声说着什么,见两人进门不约而同止住了交谈。   连阙撑伞率先走进,跟在他身后的零一却未如他那般闲适,出门前还好好的伞此刻破了一块洞,有雨水顺着洞口滴落在他的身上。   但即便连阙的伞面完整,他的身上也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你们怎么才回来?”老刘见状忙招呼他们过来,等到两人都来到雨棚下,他神色难看地低声说道:   “这个副本并不是只有我们,我们刚刚发现了其他人,和我们一样进入十九狱的人!”   连阙对他的“发现”不置可否,他刚刚听到对方探路四人的话,便知道他们几个也不巧撞上了。   只是是谁发现了谁,就显而易见了。   “对方不知是敌是友,是不是跟我们同一时间进入副本的,但是,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十九狱每一个副本都代表着一种堕性。”   “对,我在安全区的时候听说过,如果购买提示卡有可能会知道副本堕性。”贺贺抓过自己的头发喃喃低语。   老刘微眯着眼,笃定地说道:“无论如何,老瘸子一定对我们说了谎,我猜这里就是谎言地狱!”   见众人不语,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准确:   “知道了这个,咱们只要小心老瘸子给我们错误的信息就好了。”   连阙挑了挑眉,如果没有上一个副本,或许他的推测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在上一个副本中,无论是谎称自己是公馆主人的文森瑞、隐瞒了部分真相的崔静还是欺骗自己的莎莎,故事的推动与转折点都来源于各自的谎言。   既然所有人都无法重复进入相同堕性的地狱,那这里就不会是谎言地狱。   只是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测。   “但这些还只是我的推测。”老刘转而谦逊道:“大家都来说说你们发现了什么?”   “这里既然有其他进入十九狱的人,那他们身边会不会也有其他NPC?”   贺贺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因为我在上一个副本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两个鬼王,一个是坏人一个是好人,我们要选择帮助谁……”   她的话一出老刘和小磊对视了一眼,跟着附和道:“我们没有这样的情况,但如果是这样,那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就说得通了。”   “你们刚刚出去,有没有发现什么?”   说话间,他的视线扫过被两人放回原处的伞,回想起零一伞面的孔洞又探寻地望向零一:“你们是一起的?这伞是怎么回事?”   “不是。”连阙率先说道:“刚在门外遇到的。”   老刘微微颔首,无论相信与否,他都不希望这两人是一起的。这位自称姓景的男人年纪不大,长相虽极具锋芒,但如他所说也的确不像是恶灵。   至于另一个叫零一的男人,虽然他的长相也算出挑,但身上更多的反而是书卷气。   零一淡淡瞥过连阙,因他这样将自己撇清的态度微微挑眉,还是避过这个话题答道:“你们猜得不错,村西面还有一个木匠。”   “什么?!”老刘眉头深锁:“老瘸子果然一直都在骗我们!”   “我骗你们什么了?”   老瘸子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老刘瞬间被激得头皮发麻,他僵硬着回过身,就见老瘸子正倚在门边不知听了多久。   老刘慌乱地想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料老瘸子却并未在意,只拄着拐走到众人身侧坐下。   “你刚刚去那瞎子的院子了?”   “嗯。”零一应声道。   “都听见什么了?”   “他说……他才是村里唯一的木匠。”   连阙随着零一导向性十足的话观察着老瘸子的表情,果然见他平静的面色中出现了一丝裂痕,暴怒道:   “他放屁!”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的腿怎么会……他那样的人根本不配成为木匠!”老瘸子将手中的拐杖重击向地面,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   “所以,我才是这里唯一的木匠。”   话罢他也不欲多说,用拐棍敲打着临近的木椅:“活都干完了?”   众人闻言忙回到各自的位置,老瘸子虽然踱步进了房间,未说完的话还是萦绕在众人心中。   经过了早上老瘸子的点拨,此刻几人干活的动作还算得心应手。   连阙将手套戴好,拿起雕刻成型的零件在手中端详。   透过木块,他的视线落向坐在对面的贺贺。   她正认真打磨手中的零件,却时不时抬手揉过自己的发顶,最后干脆将碍事的手套脱下,浑然未觉指尖的木屑已然沾染了长发。   连阙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在屋顶看到的那幕,村西的独目木匠和意图剪断头发的男人。   “你的头发怎么了?”   连阙突然的问话在众人的沉默间异常突兀,其余几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循声望去,贺贺这才发现连阙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而此刻她的手还在无意识挠着头。   她的指尖染了木屑,此刻发顶也被染上了点点黄白。   她忙将手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可能是因为有木屑,头发有点痒。”   众人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听罢他们的对话便重新低头打磨。   贺贺微微颔首,正打算继续工作,忽听连阙再次问道:   “你昨天的头发有这么长吗?”   贺贺闻言低下头,她的头发垂落在腰际,因为头发本来就很长,此刻被连阙问起她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   “别关注人家小姑娘头发长不长了,年轻人,搭讪也不能这么搭讪,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有这样的时间多动脑想想怎么离开。”   老刘见状不悦提醒道:“刚刚我们都发现了线索,只有你一无所获。”   “我也有去找线索,可我只是个新人,当然不会那么快找到线索。”   连阙这样的话让老刘的神色中不自觉浮现起一丝得意,谁知连阙随即垂眸打量着手中的木块,拉长了尾音:“不过,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听到村西的人说……”   老刘一听这话,急忙追问:“他们说了什么?”   连阙只淡淡抬眼自他身上瞥过:“说他们遇到一对父子,身手差、几句话就把他们的情况交代了。”   “……”   几人闻言哪还能不知刚刚老刘说发现了还有其他人,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被抓住后交代了真相。   老刘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正难堪得想反驳他的话时便见老瘸子捧着一碗东西自屋内走出。   “不好好干活,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众人齐齐收声,只见他说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低着头没怎么说话的小磊身边,将碗递到他面前:“一天没吃饭了吧?我做了汤,趁热喝点吧。”   几人闻言神色皆变,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手中那碗白而粘稠的肉汤。   “这、这是什么?”老刘拉住儿子的衣袖,面色惨白地问道。   “你是想问这里面的肉是哪里来的?”老瘸子将二人惊恐的神色看在眼底,他将碗搁在小磊面前,冷嗤道:   “你隔壁的房间不是还有很多?” 第24章 木匠村   老瘸子的话一出,空气间浓郁的肉香也仿佛夹杂了刺鼻的腥臭,小磊当即掩住唇干呕出声。   老刘的面上也没有多少血色,他下意识将手臂横在儿子身前:“他、他身体不舒服,从昨天开始就这样了,这汤……就不用了。”   老瘸子一言不发地站在两人面前,褪去了笑意后他垂下的目光落在身上便让人觉得格外阴森。   老刘下意识将视线求助地望向身侧,但其余三人却都没有看向他们这里。他绝望闭上双眼:“如、如果一定要喝、我来喝!”   他说着视死如归一般将手伸向那碗汤。   但他的手还未触及汤碗,老瘸子便已扬起拐杖,敲开了他的手。   “我让你喝了吗?”   老刘闻言面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颤抖着唇哭求:   “他真的吃不下……放过我们吧……”   他转而抓住老瘸子的衣角,仿佛下一秒便要脱离木凳跪在地上。   连阙终于抬起眼,视线中却没有多少波澜。这些人太过紧张,以至于忘记分辨,那碗汤中的肉,分明只是——   “哈哈哈。”老瘸子爽朗的笑声让老刘僵住,随即便听他说道:“你们这脑袋里在想的都是些什么?怎么连鸡肉都认不出了?”   老刘愣愣地看向汤碗,只见汤内的肉块入眼熟悉,当真只是普通的鸡肉。   他却如被抽丨干了全部的力气,自椅子滑落跪坐在地上。   “我只是看天气太冷、他又什么都没吃,所以好心做了碗热汤。”老瘸子叹息着摇了摇头:“谁知道你们这么不领情。”   “我喝!”他的目光明明还带着笑,却让小磊只觉周身森寒。他颤抖着端起那碗汤,目光闪躲间用汤匙似不经意地翻了翻汤水。   粘稠的汤汁内只有几块切好的鸡肉和红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悄悄抬眼看向身前的人,老瘸子依旧站在原地,目光不声不响地定在他身上。   小磊的额头渗出细腻的冷汗,却渐渐放下心来。   连阙微微蹙眉,凝视着他手中的碗。   “既然他身体不舒服,就别喝了。”   连阙的话让众人的目光转而落在他身上,他却对周遭的视线恍若未觉。   老瘸子攥紧手中的拐杖,似被他们这样的抵触激怒:“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别人辛苦的招待的?”   被打磨好的木块停留在连阙指尖,那双素白的手套沾染了点点木屑,他不着痕迹地将木屑拂落,看向身后的房间。   厨房内积满了灰尘,他们早上吃的也是一些冰箱内的素食,这样久不开火的人怎么会忽然端来一碗汤。   零一却将手搭在连阙的肩上,叹息着笑问道:“他是想问为什么这碗汤只有他有,我们没有?”   “你们不是都吃过饭了?”老瘸子冷哼道:“我还不是怕你们饿了要说是我招待不周不肯干活!既然你不肯喝……”   他往日带笑的神色此刻满是阴鸷,说着便将手伸向犹豫不决的小磊。   小磊面色惨白如纸,忙挡住他的手:“我喝!!”   他说着便仰头将那碗汤灌下,老刘也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汤喝下。   起初他只是想浅尝一口,谁知那汤丝滑细腻,入口肉质滑嫩、香气也随之满溢味蕾,竟让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喝起来。   没几下便将整碗汤喝了干净。   这时老刘才回过神来,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臂。   小磊却将手中的碗递还给老瘸子,一脸莫名地看向身边的父亲,他身上分明没有半分不适的感觉。   老瘸子收了碗,面上又恢复了笑脸。   在经过贺贺时,他再次停下脚步,神色颇为慈爱地笑道:“怎么弄成这样,等下要不要去洗洗头发?”   贺贺闻言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还在挠头的动作,染了木屑的指尖沾染了头顶的碎发,她忙想弹落这些碎屑。   “去洗头吧。”老瘸子提醒道。   贺贺闻言看向一旁的水池,寒风冻得她打磨的手通红,想到要用冷水洗头她便瑟缩了一下:“不用了,我等下简单收拾一下就好。”   老瘸子察觉了她的动作,沉吟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一个人住习惯了,家里也没安那些热水的电器。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烧些水。”   贺贺正欲推辞,老瘸子却已端着碗走进了屋内。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内,老刘才紧张拉过儿子仔细查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磊觉得他过度紧张了,按住他的手安抚道:“没事,就是普通的鸡汤,还挺好喝的。”   老刘这才松了口气,却依旧不太放心地频频侧目打量。   连阙皱眉不无嫌弃地将手中的木块放下,略带困倦地重新看向贺贺:   “等下他烧的热水,你最好不要用。”   贺贺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紧张道:“怎么了?水有什么问题吗?”   连阙没有回答,他只是想起那个背身坐在院中的长发男人,他在想剪发之前头发半干,猜想古怪之事或许会与这个有关。   但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况且他刚刚已经说了自己没有跟零一一起,众人敌我难辨,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入校的男大学生罢了。   “直觉。”   他抛下这句话便低头整理起面前的木块,在短暂的静默后,身侧父子因他这样回答而不屑的轻嗤声便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谢谢你的提醒。”   贺贺虽然也不太相信他这样以直觉评判的话,却还是圆场地说道:“但是我上一个副本的时候被两个鬼王中的一个救过,既然这里也有两个木匠,那说不定也是一善一恶。”   “刚刚他给小磊的食物不是也没有问题吗?追根究底我们住在他这里,其他食物也是他提供的,如果这些都能成为死亡条件,那我们谁也不可能逃出去的。”   她的话不无道理,连阙之所以出声也只不过是出于善意提醒。   听她这样说,连阙也不再劝阻,刚好老瘸子拎着热水走到水池边,招呼贺贺过去。   贺贺已经做完了手中的工作,简单清理手上与身上沾染的木屑,她便起身走到水池边感谢地接过热水。   院子内很安静,只有雨滴敲打雨棚时的细碎响声。   众人的目光在这片寂静中不约而同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将热水倒入盛了凉水的盆中,又将束起的长发放下,弯腰浸入水中。   尽管老刘并不相信连阙的话,此刻偷瞄向这一幕也不自觉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女人撩起如瀑布般秀丽的长发,任青丝在水波荡漾间舒展,并未发现身后围坐在木桌边的几人目光皆一瞬不移地落在她身上。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将头发浅浅挽起后便打算回到座位。   小磊瞧见这一幕,壮着胆子起身走到她身边:“我看你这热水也没用完,你不用的话剩下的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拐杖便重重落在他伸出的手腕上!   小磊疼得低呼出声,细密的冷汗自他额间流下。   老刘惊得急忙冲到儿子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老瘸子却已收回了拐杖,随手将剩余的热水倒翻在水池内,气定神闲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别人觊觎。”   “不用了、我不用了!”   见小磊被吓得步步后退,老瘸子愉快地叹息道:“你也别说是我亏待了你,我刚刚给你煮汤可也费了不少力气。”   小磊闻言不觉间喉结滚动,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被他提及的那碗汤。   “都别偷懒,今天的工作做完了?”   老瘸子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径直走进房间。   夕阳已渐落西山,众人纷纷收回视线准备继续手中的工作。   贺贺虽然已将木材打磨好,但眼下众人都聚在院中,她也没敢单独回房间,便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你看,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愉快地对连阙说道:“虽然在这里是应该多加小心,但还是要保留信任感的,我和小磊不是都没什么事?”   连阙没有搭话,低垂的目光无意识落向一侧被小磊愤愤握在手中的木块上,像是正陷入沉思。   “这快材料都坏了,还有什么打磨的必要!”只见小磊揉着手腕,像是想起老瘸子抽打自己的那一棍,抬手欲将手中的木块泄愤般丢在桌上。   他酸痛的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攥紧,阻止了他扔出木块的动作,随即那只戴着白线手套的手就这样握住他的手腕打量着那块雕刻了形状的木块。   这木块同其他木块一样被雕刻出了零件的形状,但与刻刀雕琢的细致不同,木块正中平面之上却出现了一处细小的缺口。   缺口四周参差不齐,像被某种虫类蛀空,在时间的冲刷下留下并不平整的边缘轮廓。   连阙困倦的神色一扫而空,视线定在这处孔洞上,神色莫辨。   “你干什么?”小磊被他此刻的目光吓了一跳,见抓住自己手的人是他后松了口气,便想将自己的手抽回。   他刚要用力,连阙却已放开了手。   “这些东西你最好不要乱丢。”   随着他放开手,小磊在自己力道的惯性下险些栽倒,被老刘扶住才堪堪坐稳。   “你神经……”   “你刚刚在看什么?”老刘按住自己的儿子,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个年轻人会发现什么,还是警觉问道:“这块木头有什么问题?”   连阙将最后一块木质零件摆好,这才脱下手套皱眉摆在一旁。   “你问他这些干什么?除了做事畏首畏尾,他还会什么?他是怂包我可不是!”   小磊因被打断内心不忿,对方也不过是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学生罢了,父亲却因为他反而质疑起自己。   想到这里他泄愤一般再次抬手想将手中的木块摔向桌面,桌上还规整摆放着几人打磨好的木块堆。   他的手刚刚举起,连阙的声音便再次传入众人耳中:   “你想摔什么与我无关,我只是忽然想起……今天早上那个人的尸体少了什么。”   小磊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正欲斥责他不要故弄玄虚时,却听身旁父亲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骨头。”   老刘面色瞬间褪去了血色,看向还被小磊握在手中的那块木质零件。   就在小磊仍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时,老刘已一把夺过了儿子手中的木块,心有余悸一般大口喘着气。   “爸,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一块坏了的木头……”   他的话还未说完,老刘便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你、你怎么能帮着外人……”   小磊被这一巴掌打得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够了!”老刘打断他的话,恨铁不成钢地怒道:“那个人的尸体没有骨头!”   小磊捂着脸似还是不懂,但一旁的贺贺听到这里终于变了脸色,她慌乱看向老刘手中的木块,神色瞬间变得灰败,整个人腿软得也险些瘫倒在地上。   零一将手中刚刚打磨平整的木块规矩摆在长桌中的木堆旁,这才不急不忙地说道:“那个人不是说过,他腿上有钉子的贯穿伤,你说像不像他手中那块上的缺口?”   小磊这才明白众人在说什么,他们刚刚打磨的虽然看似都是木头,但是……其中或许掺杂着被剁碎后雕刻的人骨。   这些骨头不知被施了什么障目,在众人看来便与普通木头无异。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他也不过就是个新人罢了。”小磊虽然面色惨白,却依旧捂住脸嘴硬道:“说不定都是巧合,而且就算是又怎么样,摔了它怎么就不行了!”   “白痴!”老刘忍不住怒斥道:“你忘了那个人是怎么死的了?!”   怎么死的?管他什么事?不就是……   想到这里,小磊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那个人在昨晚烧了老瘸子的木材取暖,在众人的劝阻下还扬言就算老瘸子知道,自己也可以赔给他木材,今日他们眼前的这些木材……   所以,这里的死亡条件,就是这些木材。   而这样的死亡条件之下,严格却慈爱带笑的老瘸子是真的怀有善意吗,他的汤和热水……   一时间众人的面色都不太好,只有零一神色平缓地看向一旁同样面色无波的连阙。   连阙的神色没有多少触动,他只淡淡瞥过瘫坐回座位的小磊,这几日散漫的神色在这一瞬褪尽,只在经过他身边时丢下一句:   “所以,就算你想死也别拖累别人。” 第25章 木匠村   黑夜将至。   围桌而坐的四人神色各异,贺贺与老刘面色青黑地凝视着桌上的木质材料,白日里经过他们手打磨的东西此刻他们却避如蛇蝎。   连阙与零一则是其中的例外,他们一个正在仔细观察着桌上的零件,另一个则歪靠在座椅上垂目假寐。   “这些木头……真的是人骨吗?”   贺贺搓着手臂问道,现在让她不安的可不只是这些木头,要知道她今天经常挠头,头发上曾沾染过多少木屑。   况且,如果这些都是人骨……那雕刻他们的木匠送来的热水又真的会是出于好心吗?   “呕……”   一旁的水池边传来小磊的干呕声,连阙平静地打量着面前散落的零件,揣在口袋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金属质感的卡牌。   那块破损的零件被放在与其他零件相隔不远的地方,在他沉吟之时,一只手轻搭在那颗零件之上,推着它没入那堆规范摆置的零件堆内。   贺贺与老刘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干什么,那是……”   那人并未在意,目光反而正落在身侧的连阙身上。   “现在就害怕了?”零一将视线自连阙身上移开,仿佛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剩下的时间,难道你们都不打算碰这些东西了?”   是了,不管这些东西是什么,接下来的几日,他们都要继续完成老瘸子的任务。   想到这一点,老刘与贺贺的心不由得又沉了几分。   雨水带来的寒意随着夜幕降临逐渐变得刺骨,贺贺只觉得在这里再也待不下去,她站起身正打算进门,连阙的声音却再次将她叫住。   “等一下。”   连阙的目光微凝,在贺贺紧绷的神色中沉声问道:“你的头发,是不是变长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贺贺身后的长发,方才几人并未在意,但经过连阙之前提及此刻再看,众人才惊觉下午她及腰的长发此刻竟已过臀。   连阙忙示意众人禁声。   贺贺当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僵立在原地,紧捂着唇像是害怕恐惧从唇齿间溢出惊扰了房间内的人。   连阙站起身,再次仔细打量着她散在背后如瀑布一般的长发,如果说之前经过一日她的头发稍长了一些,那此刻只经过不足两小时,自她洗过头发开始,她的头发就至少长出了十厘米。   “怎、怎么办?”贺贺颤声问道。   连阙没有回答,随手拿起被老瘸子放在一边的刻木刀,将她耳后发丝挽起。   “要剪的话,可以剪到原来那么长吧?”贺贺见状面色更白了几分,心疼道:“我是舞蹈演员……”   连阙瞥了她一眼,手中的动作却未停:“头发重要还是命重要?”   “……”贺贺眼中满是不舍,犹豫间最后还是咬牙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的刀尖即将划过指尖的发丝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住手!”   随着这声怒喝,高举的拐杖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   口袋中卡牌的温度似在提醒他背后的一切,连阙却并未回头,他绕过女孩发丝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带着她稍稍侧身避开了身后的攻击。   小刀锋利的尖端也在瞬息之间划过发丝,只一个转身之间长发便齐齐被斩断散落了满地。   老瘸子扑向散落的碎发,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缕。   他怒不可遏地攥紧手中的碎发,抬头看向连阙。   连阙却像是没有察觉他的视线,将手中的刻木刀放回原处,这才漫不经心地迎上他的目光。   口袋中的卡牌散发出阵阵灼热,连阙却似安抚般摩挲过牌面。   “今天的工作我们都已经完成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他说罢便当真打算向房间内走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老瘸子指着地上的碎发怒道。   “之前的发型不好看,我帮她重新修剪了一下,现在这样不是更好看?”   连阙像是并未读懂他的愤怒,给出这样一个理由后便径直打算越过他走进房间。   众人屏息看着这一幕,老瘸子恨不得将他生生撕碎的目光和攥紧的拳头无一不在揭示着他此刻的愤怒。   但连阙却并未避讳,径直自他身边经过走进房间。   “好看?!”   老瘸子的拐杖重重敲击着地面:“好好一双眼睛,怎么就瞎了!”   他怒骂着却竟并未再对他动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房间,抬手将桌上的工具拂落了满地。   直到关好房间的门,连阙这才微微勾起唇。   他的心情还算不错,将门落锁后便唤了景斯言的名字,而后在床边安静躺下。   这次他并没有在房间内寻找景斯言,反而闭起眼准备入睡。   景斯言却并未如往常一般静立:   “刚刚那样的情况,你可以召唤我,如果你不希望他们发现我,我也可以像之前一样不让其他人发现。”   连阙有些诧异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不希望景斯言暴露在其他人面前,主要是因为顾及景斯言似乎在被某些势力追杀。   尽管之前他们的配合默契,他却也早已习惯了单打独斗。   至于刚刚……   “这两个木匠似乎都想从我们身上得到某些东西。”连阙想了想,解释道:“村西的老瞎子曾经想阻止那个男人断发,而且我发现在老瞎子离开后,他试图寻求队友的帮助。”   “所以我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是不是需要断发,和是不是只是本人不可以剪发,处于同一阵营的人可以帮忙断发。”   “毕竟……没有哪一条副本规则会是‘不要剪自己队友的头发’不是吗?”   “小磊刚才的举动我总觉得有点奇怪,我去看了一下灶台,没有人动过,所以老瘸子不管是煮汤还是烧水都没有使用灶台。”他的视线与景斯言的目光交汇,便瞬间明白对方读懂了自己的意思:“既然木偶的木头是人骨,或许贺贺的头发也是他需要的其中一个道具,至于我身上的东西……如今也不难猜了。”   “他刚刚……不是夸了我的眼睛?”   景斯言闻言低垂着头没有说话,眸中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连阙倒是没有特别在意,不知昨晚的梦还会不会来,为了保险起见他闭起微抬的眼皮打算先养精蓄锐,掀开被角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这里的床有点小,将就一下?”   但他等了半晌,身边却没有半分响动。   于是他重新睁开眼,疑惑地看向立在房间正中未曾靠近半步的人。   景斯言虽没有靠近却也未如往常一般低垂着头,他正错愕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连阙不明所以,他却已经转过身走近窗边,如昨日一般检查那扇窗子有没有关严。   这扇窗昨天他就检查过,并且出于不知名的能力,窗子本身也被加固得厚实防寒,属实没有什么再次检查的必要。   连阙狐疑地打量着他的动作,也察觉他似乎拒绝了自己的提议。   今日他消耗了不少体力,尽管时间尚早,此刻困意翻涌间他已重新闭上了双眼陷入沉眠。   夜半时,连阙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只见一张人脸紧贴在窗上,惨白的双瞳正透过窗恶狠狠地盯在他身上。   连阙的睡意顿消了大半,细看之下他才发现黑暗的雨幕中正贴在玻璃上的是一个等人身木偶。   这场景比人更加可怖。   木偶贴在玻璃上向室内望来,费力地望向连阙入睡的床榻,一双木指正努力想将窗子扒开。   只是不知是不是玻璃太厚,房间内的床头又刚好紧贴着窗侧的墙,它将整张脸贴在窗上,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再次向床头望去。   连阙直觉危险逼近,与那双惨白的眼睛对上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他正欲闭眼间一只手覆在他的眼前,遮住了他的视线。   景斯言正立在墙角,身影与黑夜融合。   连阙只觉眨眼间睫毛扫过那人触感冰凉的指尖,异样的触感让眼前人指尖微颤,却并未收回手。   窗外细碎的声音还在继续。   原本轻而易举便可以打开的窗不知是怎么了,无论它怎样拨弄,窗阀就是不肯松动半分。   连阙确认了这里并不是梦境,窗外的那只木偶似乎也无法进入房间,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窗外断断续续传来细小的声响,最后甚至变成了阵阵扣窗声。   事到如今连阙自然不难看出,这个木偶无法通过破坏窗子的方法进入,他干脆当作没有听到,翻过身再次睡去。   这一晚他倒是没有进入之前那个奇怪的梦境,相反,他梦到自己独步在一处幽暗的空间,不知要去往何方,却似感知熟悉的召唤,顺着那个方向一路向前。   无尽的黑暗中,他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在那束光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蛊惑他靠近。   就在他打算走近时,这场梦却走到了尽头。   连阙睁开眼睛,在灰蒙的天光中静默半晌,这才坐起身。   窗外的雨还在下,枕边的卡牌依旧温热,无论是厚实的棉被还是隔绝雨幕的厚窗都没有半分异样,仿佛昨夜所见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今日除了连阙和零一外的三人神色萎靡,显然昨晚都没有睡好,不过好在人数未少,看来昨天夜里那只木偶并未造访其他房间。   老瘸子一早便坐在院中拼接昨日几人打磨的木偶零件,木偶的躯干、头颅与双臂以上已经拼接了大半,虽未连接到一起,但每一个部件都已经初见雏形。   木偶的每一个部件都并非如人骨一般完整独立,而是有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零件拼接而成,像是儿童常玩的乐高玩具,更像是……将一切敲碎后再逐一拼接到一起。   这些部件与常人等身等比,桌上那颗拼接了一半如人类头骨般的木偶头部更是惟妙惟肖。   经过了昨日他们对木头来历的猜测,此刻众人神色惊惧,贺贺更是掩住唇快速跑到一旁的水池边干呕。   在这颗木偶头旁边规规矩矩摆放着一个不大的木盆,木盆中是一颗颗大小均匀圆润的白色果实。   几人下意识看向这盆果实,却在走近后突然惊见这些果实并非全部纯白,每一颗果实中都带着一块黑色的圆圈。   就像是一颗颗眼珠。   几人的面色都变得更加难看,就连刚刚呕吐归来的贺贺见状也再次掩住唇跑回了水池边。   “看来大家昨晚睡得都不错。”老瘸子视若珍宝般将手中的零件安好,这才回过头对众人笑道。   他说罢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手边的木盆,随手便拿起一颗果子抛进口中,在众人惨白的面色中嚼得嘎吱作响,唇边的笑意也越发阴鸷。   “这蛇目果可是咱们这的特产,要不要尝尝?”   他说着抓了一颗递向众人,在几人惊恐后退中似得到了极大的愉悦,他挑了挑眉眸中褪去了伪装的恶意渐深,那只手也停在了连阙面前。 第26章 木匠村   掌心静静躺着的果实如同被剜下的眼珠,漆黑的瞳孔正一瞬不眨地定在连阙身上。   身侧的人连连后退,连阙将视线自蛇目果上移开,落向老瘸子满含恶意的眼睛。   “这名字可一点都不准确。”连阙轻松点评道:“毕竟蛇的眼睛可不是这样的。”   “哦?”老瘸子难得耐心问道:“那……你说这像是什么的眼睛?”   “当然是……”   人的眼睛。   连阙接过他手中的果实,举到眼前认真打量。   众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无论他这样大胆的举动是无畏还是无脑,在他们心中连阙都已是半只脚踏入坟墓了。   “……人偶的眼睛。”   连阙的话让老瘸子颇为意外,就在他微微扬眉间却见连阙摩挲着蛇目果的指尖一转,便将果实推入口中。   所有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他并未咀嚼,喉结滚动间竟就似将那颗果实直接吞了下去!!   经过了昨天,几人对老瘸子的东西都充满了排斥,尤其是这样明显的陷阱,竟然会有人不假思索地跳进来。   就连老瘸子也因此怔忪片刻。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连阙却已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侧的那盆蛇目果上。   “刚刚吃得太快没尝出味道,我可以再尝几个吗?”   “……”   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老瘸子推了推身侧的木盆,神色既惊讶又嫌恶地示意他自便。   他原本以为撕开了伪装直接将这种东西捧到他面前,他一定会如其他人一样恐惧退缩,却不曾想预料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就连他准备好威胁与恐吓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现在这个人,不仅直接吃了那颗果子……还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再问他要?!   算了,反正果子他既然已经吃下,他又何必再计较这些。   就在老瘸子心中憋着一股火,打算等下再找些事情为难他时,却见连阙竟没有半分客气的意思,径直走到他身边……端起了木盆。   “谢了。”   说罢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盆走回了房间。   众人还未吃饭,经过了这么一遭几人的食欲也没剩下多少,光是看着被连阙端走的那一盆眼珠……就够人将隔夜的饭吐出来了。   只是几人没想到今天,第一个走进厨房去找食物的人竟然是小磊。   他翻出冰箱里的面包,急切地塞进口中如同在躲避着什么。   正当他费力想将干涩的面包咽下时,一碗汤被推到他面前。   小磊惊恐抬起头,只见老瘸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小心噎着,喝口汤。”   ……   口袋中的卡牌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灼烫,连阙随手将门关好便念出了景斯言的名字,房间内没有桌子,他将那一盆蛇目果勉强放在床边正打算俯身仔细观察,身后一道凌厉的劲风扫来!   连阙躲避未及,便被身后的人死死按住。   只见景斯言一手攥住他的下颚,一手按在他的胃部,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   “吐出来。”   温凉的指腹透过单薄的衬衫覆在他的胃部,尽管此刻的动作隐忍克制,但不难猜到一旦他突然发力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连阙因他突然的动作被按坐在床上,察觉对方在紧张什么,他难得无奈地低笑出声,拂手将覆在脸颊的那只手打开。   “你在紧张什么?”   连阙将双手撑在身后,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人:“我又没真的吃下去。”   话罢,他在景斯言诧异的目光中自大衣的袖口处翻出了一张卡牌。   空白牌可以将副本中的东西储存并携带出本,大多数人自然只记得“带出”,却忘记了卡牌本身的储存功能。   被储存进卡牌中的东西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也暂时瞒过了老瘸子的眼睛。   景斯言怔然望向眼前的那张卡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因为对方闪躲的动作而正将手撑在他身侧,因为这样的动作两人靠得极近,而他的手也正贴在那人纤细却肌理分明的腹部。   温热之间,仅有一层单薄的衬衫之隔。   他猛然间回过神来,便想抽回自己逾矩的手。但这一次连阙却反而按住了他意图离开的手,调侃道:   “再说,吃了又怎么样……不是还有你?”   “……”景斯言想起刚刚脑海中飞速闪过的几个物理催吐方法,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好在连阙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放开他的手后仔细观察起手中的卡牌。   蛇目果已被收入空白牌中,繁琐的花纹中原本留白的位置此刻出现了一颗眼珠。   他又转而看向一侧的那一盆奇怪的果实:   “你说,是这颗果子有问题,还是这盆里面的果子都有问题?”   景斯言闻言仔细观察起一旁的蛇目果,连阙正想同他一起查看,他却将木盆稍稍移远,自口袋掏出一块纸巾递给他。   “脏。”   连阙疑惑接过,想起他之前也递给过自己纸巾,又在来到这里后打扫过房间。   他一边擦着手,一边猜测景斯言大概就是患有洁癖的那一类人。   半晌后,景斯言如同确认了什么一般回过头:“只有那一颗。”   连阙闻言微微颔首,这倒是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他心中有了猜测便也不再耽搁,将这一盆奇怪的东西扔在一旁,再次走出了房间。   此刻房间外也是混乱一片,老瘸子将一碗热汤端到小磊面前,这一次他显然遭到了小磊与老刘极力的拒绝。   但奇怪的一幕发生了,连阙推门时恰好撞见小磊抗拒的神色,可当那一碗汤被送到他面前时,他却如同被蛊惑一般接过了碗,竟再一次在他父亲的阻拦中大口大口地将汤喝了下去。   直到那一碗汤被彻底喝了干净,小磊才回过神茫然而惊恐地看向手中的空碗。   老瘸子收了碗,心满意足地走出厨房,哼着不成音的曲调说道:   “你们今天要做的就是把木偶的上半身拼好,你们既然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按时完成的对吧?”   说罢他便走到院落中自己的位置坐下,今天他并没有继续雕刻反而靠坐在摇椅上似心情不错地假寐。   众人也随着他的话将视线落向长桌上摆放的几节未拼好的躯体,神色极为难看。   这些零碎的部件,都是伪装之下的人骨。   众人谁都没有走近那张长桌,既然老瘸子没有规定他们要从现在开始动工,几人便都不约而同放弃了早上的时间,出了院子打算再去四周逛逛。   介于村中的人都闭门不出,几人打算分头进村查看周边的情况。   几名同伴离开宅院后,连阙绕过小路又重新回到了老瘸子的院落。   他同众人一起离开后便绕到了院后,翻身跃上了围墙。   此刻越过围墙还依稀可以看到前院老瘸子躺在摇椅上假寐的惬意模样,他便将视线转向一旁。越向房屋后行脚下的路便越窄,房屋后是蜿蜒的小河,如果他想从后窗探入老瘸子的房间,就必须侧身经过湿滑而不足鞋宽的小道。   这一路非常难走,但也或许正因为这一点,老瘸子房间的窗子与其他房间的窗子一样并未加固上锁。   他小心走过窄道,借着雨水抹掉身后的脚印,这才拉开卧室的窗翻身跳进屋内。   即便他已经做好了屋内场景会出乎他意料的准备,此刻他还是被房间内的场景震撼在原地。   房间内并不可怖,相反这里更像是一个废旧的仓库。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双开门的衣柜,房间内处处堆放着杂物。   墙角堆放着数十台电视机、老式电脑和光脑显示屏,另一侧则是成堆的通讯接收器、空调电视遥控器,和几只猫狗模样但明显是机械制作的电子产物。   房间分明很大,堆放了这些东西之后竟显得有些无从下脚。   如果说这几日他对这里的认知大概是时间线上要比第一个副本稍早,那眼前这些东西便要颠覆他的猜想了。   这里很可能是与上一个副本时间接近,甚至在那之后。   连阙清理过脚底的淤泥,正想仔细查看这些东西,忽然听见虚空中的提醒——   “有人来了。”   连阙的视线戒备地在房间内逡巡,如今这间房间内可以藏身的地方就只剩床下与一旁的衣柜。   他当即拉开衣柜门,却见衣柜中也堆积了不少空调、电视的遥控器和手机。连阙来不及细想,急忙避开堆积的手机钻了进去。   就在他刚刚关好柜门时,窗外便闪入了一道黑影。   竟正是曾与他交过一次手的零一。   零一明显也未猜到房间内会是这样一幅景象,他静立在房间内半晌,这才俯身就近拿起脚边的一个接收器认真研究起来。   看起来,短期内他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连阙刚刚为了站进衣柜拨开了脚边的几部手机,他们便被堆在衣柜的另一侧,此刻因重力不稳也开始摇摇欲坠。   就在那部手机即将从位置上滑落的时候,连阙急忙将手机接住,这才未造成什么声响被外面的人发现。   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一侧的手机与遥控器堆上。   在重重的电子设备之下,似乎压着一个卷轴,因为刚刚的翻动露出浅浅的一角。   他小心翼翼地想将卷轴抽出,但上面积压的手机太多,一旦贸然将手机抽出,必然会惊动外面的零一。   “有人。”   景斯言的声音再次提醒道。   连阙的心中一动,正在这时,房间内的零一似乎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响动,他忙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原处,视线在房间内一一扫过,当机立断地走到衣柜前拉开了柜门。   “……”   四目相对间,连阙坦然地将卷轴抽出。   零一暂时宕机的大脑在手机滑落的细微响动中回神,他立刻拨开面前的手机,同连阙一起站进了衣柜。   房间的窗被再次推开,这一次,打开窗的却是两个人。   这两人并非与连阙他们同组,而是在村西老瞎子家中做客的其中两人。   “这、这些是什么……”其中一人声音极低地问道:“难道老瞎子说得没错,老瘸子根本不是木匠?”   另一个人虽同样面露惊愕,却更快回过神来。   “进去看看。”   他说罢便打算翻窗进来,就在这时,前院内传来一阵嘈杂声,那人只得硬生生停下了欲进窗的动作,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将窗子关好快步离开。   柜中两人这才重新打开柜门,前后走出衣柜。   此刻房间内也并不安全,两人心照不宣地将一切快速恢复好,重新翻窗离开了房间。   走出房间后,前院的嘈杂声便越发明显。   连阙透过围墙的缝隙向院内望去,确认老瘸子还在院中后,迅速将手中的卷轴展开。   这是一份记载木偶制作的手札,其内记录了他认真钻研人偶制作的过程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   然而,这份手札显然被人分成了两半,如今连阙手中只有残破的上半卷。   “我们只是材料!”   连阙并未避讳零一径直将卷轴收好,院内便传来了贺贺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学徒,你和那个瞎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就是想用我们来制作木偶,从来都没有什么生路,我们每个人都得死!!”   “谁说的?我可没说过那样的话,你们没有材料当然是做不成木偶的,但是——”   老瘸子依旧靠在躺椅上,惬意地张开眼睛:   “没有材料,你们可以去对家偷啊。” 第27章 木匠村   贺贺今天自一早便戴上了连衣的帽子,将整张脸也遮了大半。   她沿着小路一路向西,顺着记忆中其他人的描述来到了村西的那间院落。   这一路她都极为小心,顺着围院绕到后墙处,这才终于找到一处因年久而生出的砖墙裂缝。   她压抑着极速的心跳,小心凑到那道缝隙处,向院内望去。   院中几人也正打算去四处查看,贺贺的视线在那几人身上瞥过,却未找到零一描述中的长发男人。   她心下忐忑,又安慰自己可能那人提早出去寻找线索了,况且如果老木匠需要的是他们的头发,那其实只要等头发长了再取下来就好了。   她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被看中的头发并不会失去性命,毕竟没有哪个人是失去头发就无法生存的。   就在她心存侥幸时,忽然看到在几人走后的院中,有人轻手轻脚走出。   那人用一块布当作头巾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但在贺贺这样有心蹲守的人眼中自然一眼便可以看出。   她急忙远远跟了上去,见那人钻进蜿蜒错杂的小巷,戒备地左顾右盼后终于解下头巾,与他高瘦身型极不协调的长发随之滑落至他的脚踝。   他颤抖着手自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咬紧牙关,手中的小刀也随之划向耳后垂落的长发。   就在这时,他身后长及脚踝的头发忽然如有生命一般缠上他的手腕,在瞬间便勒得他手中的小刀滑落在地,发丝也在下一秒将他整个人紧紧束缚。   这些发丝异常坚韧,在将他整个人勒紧后不断收缩,血滴顺着收紧的发丝滚落片刻便将他的衣服染红。   贺贺惊恐地瘫软在地上,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但这些发丝仍旧在不断收紧。   突然,有人自背后轻拍过她的肩膀,贺贺瞬间汗毛倒竖如惊弓之鸟一般回过头——   ……   老瘸子说过那句话之后便丢下众人惬意地进了房间,连阙与零一前后走进院落,对贺贺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   尽管此刻老瘸子已经不在,但他的话还是让院中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此时此刻,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老瘸子口中的“材料”,就是他们这些进入副本的人。   所谓的“偷材料”其实不就是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   “那、那个男人。”贺贺像是回忆起了极可怕的事情:“他被自己的头发……吃……吃了,最后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然后……然后老瞎子来了。”   “他、他说老瘸子就喜欢说谎,他从一早就告诉那些异乡人,材料就是他们本身了!他们、他们一定早就知道‘材料’是可以换的!”   “慌什么!”   老刘悲怒道:“我就说,那个什么前地狱之主弄出来这十九狱就是想让我们陪葬!据说上一次地狱之门开启的时候,他就把那些被卷进来的人做成了养料!”   “他不是已经死了?”小磊见父亲怒极,怯怯问道。   “这些都是他的圈套!我们在上个副本遇到的那个人说得对,他不是原生之神吗,一定是他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所以才想把这么多人拉入地狱,用所有人的生命献祭复活自己。”   老刘的声音激动,他的话题转得突兀,连阙原本听他说到那人便耐心去听,只是听到这里他也不自觉微蹙起眉。   他不知道原生之神是否能预知自己的死亡,但从他经历的第一个副本的解法不难看出,设置副本的人是为良善之人留出了一线生路的。   所以老刘所说的,或许并非真相。   “你的那些话,是老瞎子告诉你的?”零一打断了老刘的话,再次向贺贺问道。   贺贺点了点头。   “你看到他杀人,他告诉你这些……还放你离开?”   “因为他、他说……他才是真的木匠。只要他做成木偶,就可以杀了老瘸子送我们离开副本。他还说……”贺贺说着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轻,不敢看众人的眼睛:“他还说,现在他有了头发,就不需要我了……”   “所以你就信了?”   贺贺抬起头,看向连阙平和无波的目光,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目光下她反而惭愧得不敢抬头。   他说得没错,在听到老瞎子的话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劫后余生。她庆幸那个男人死了,庆幸老瞎子说只要他赢过老瘸子自己就不会死……   “你什么意思?”听到这里,老刘不满地开口:“你想帮对家,让我们都去死?”   “不是!”贺贺慌乱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老瘸子想用我们做木偶,对家的那些人也想用我们代替自己,那只要帮助老瞎子,我们不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听了她的话,小磊举棋不定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而老刘亦是沉默了半晌才答道: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这两个木匠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想拿到的东西都不一样。”老刘说着微眯起双眼,审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你这样怂恿我们,是因为你对应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吧,帮助老瞎子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可谁知道,我们被分到老瘸子这里,一旦老瞎子完成任务我们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我没有!”   贺贺正慌乱地想解释,老刘却摇了摇头不赞同道:“我知道你在上一个副本里被BOSS救过,但这并不能成为你无条件相信的理由。况且……难道你忘记了,这里的BOSS很可能代表着谎言,不要相信他们对你说的话。”   老刘的话让贺贺再次陷入怀疑与恐慌之中,他却不慌不忙地又复说道:   “要知道,这里就是前地狱之主为了吞噬我们的灵魂而创造出来的地方。我们进入十九狱的时候你们都看到了吧?那些地狱使者,听说就是在搜索前地狱之主的踪迹。”   始终站在一旁的连阙微抬起眼皮,看向再次将话题引回的人。   “你们都是新人,有件事情你们可能并不知道,十九狱所有的副本,都是曾经大末世时期真实发生过的。”   “这、这怎么可能……”贺贺震惊道。   “怎么不可能?”在众人错愕的视线中,老刘颇有成就感地继续说道:   “比恐怖故事更加恐怖的不就是‘来源于现实’,那个前地狱之主,他从人间将这些故事带回,就是为了用来折磨我们、让我们永远逃不出这样的噩梦!”   “你们应该知道,地狱使者都是有编号的。从前跟着他的那群地狱使者都在编号一千之内,在那场大战时,他手下所有追随的地狱使者都被他强行为自己献祭,直到现在,地狱使者的前一千编号也依旧全部空缺。”   “一个为了自己可以将所有追随者杀光的人……也配被称为原生之神?他创造出的十九狱,会为我们留下生门?说出来谁会相信!”   连阙低垂的长睫挡去了眼底的神色。   听到这样的话,不知为何似有千万斤巨石压在他的心口。   他觉得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   地狱使者在鬼门关前追逐的人正是景斯言,如果按照老刘的话,景斯言就是那位前地狱之主……   连阙想起进入鬼门关前,那人立于重重楼阁之上时望来的目光。   他没有与众人争论,走到自己的位置在拼了一半的木偶零件边坐下,打量着面前残破的木偶。   因为刚刚偷绕到后院,他的发丝与肩膀都被雨淋得半湿,口袋中的卡牌散发出阵阵温热,似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连阙回过神,在卡牌上安慰般轻抚。   这不仅仅是这段时间相处带来的信任,更是一种莫名的直觉。   不知一切是否与他缺失的记忆有关,但这样的直觉告诉他,当年的一切并非如此。   并且,老刘刻意转开的话题他始终觉得太过生硬,可他为何要两次转移话题,是为了将众人的视线引到前地狱之主的身上,还是在有意回避什么。   连阙沉吟之际,身侧位置的人也在座位坐好,随手拿起一块打磨平整的零件。   “手札上写了什么?”   连阙揣在口袋中的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温热的卡牌,仿佛没有听到身侧人低声的问话。   “知不知道房间里那些东西都是什么?”零一挑了挑眉,示好般率先说道:“我刚刚敲开了村里一户人家的门。”   连阙向来对这种免费提供的信息来者不拒,便兀自戴上手套,拿起零件在散落的肢体中寻找适合的位置。   “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所以我又去查看了其他住户,村子里只有孩子。”   连阙拼合零件的动作微顿。   “你说,会不会是老瘸子杀了村里所有的大人,毕竟那些东西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如果是他杀了人,那些人的尸体现在在哪里?他又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放在房间呢?”   零一点到为止,又将目光转向连阙:“你直接带走了手札,难道不怕老瘸子发现?”   连阙倒是没有这样的顾虑,毕竟如果老瘸子经常翻阅手札,就不会落了那么多灰尘,还积压在那些遥控器堆中了。   况且……   见他仍旧不肯多言,零一再次问道:“手札上写了什么?”   连阙动作仔细地将零件拼好,这才抬起头:“什么手札?”   “……”   零一面上万年不变的假笑似出现了一丝裂痕,但他还未来得及再问,另外三人已挤回桌前,看着两人拼接部件,神色僵硬而畏惧。   “知道了这些东西是什么,你们还下得去手?”   连阙随手再次拿起几块零件仔细端详:“如果不做,你确定还能活过今晚?”   小磊被他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这个人明明话不多,为什么每句话都这么噎人。他被呛得想要还嘴,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想说的话没说出口,因连阙话而不悦的目光却转为了轻松愉悦。   连阙察觉他神色的变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零件按顺序排好。   “算上早上那碗,你已经喝过两碗汤了。”   细小的零件在他手中被分为几组,连阙动作未停,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的身上没有什么变化?”   “有倒是有,就是我背上……”   “那叫什么变化?”老刘打断了儿子的话:“你背上的不就是青春痘,那些东西早就有了,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不要吃辛辣你就是不听!”   “好了好了,知道了。”小磊不耐烦地应付道,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连阙将桌上的零件大概分成几类,这才抬眼看向拿着零件在木偶部件上比对的父子二人。   无论是刚刚突然转移的话题、小磊说话间态度的转变还是如今的隐瞒,这两人明显在极力掩藏着什么。   尤其是……他和零一在老瘸子的房间搜查的时间并不长,贺贺因撞见了长发男的死亡赶回,但在他们赶回前院时,老刘和小磊就已经在院中了。   那么,他们又是为什么会在表明自己去村里搜索的情况下,这么早回到院中,如果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答案或许只剩一层未被捅破的窗纸。   沉吟之际,他的指尖划过未拼接完成的木偶头部,动作倏然一滞。   指下的触感与其他部位一样都是经过打磨的木块,却又似有微妙不同。连阙屏息转过木偶的头部,皱眉看向刚刚触碰的地方。   这些细小的木块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但细看之下,他却发现这片已安好的部分似乎与他手中的碎块在颜色与粗粝程度上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以骨识人’。”   零一的话让连阙收回观察的目光,转而看向身侧。   “皮相或许可以千变万化,但骨相是不会骗人的。”零一正随手拿起一块零件,示意到他面前音色晦暗不明:“你说,如果有人可以识骨,是不是就能分清这皮下的是什么样的骨、是不是骨……”   “是吗?”   连阙避开他欲拍在肩上的手。   他想起初入副本时老刘的话,面上未显半分地将桌上的零件分成了五堆推到每个人面前,声音低得依旧只有两人才能听清:“我怎么听说,能识出骨头的是狗。”   零一的神色再次一僵。   连阙则将自己面前的零件逐一快速在木偶不完整的一侧脸上拼好,竟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将人偶的面部完整拼好。   这一幕被其他几人看在眼里,众人皆是惊疑不定。   直到连阙将面部拼好,手套擦过被拼在木偶眼角零件那处众人熟悉的孔洞,这才站起身困倦地向房间内走去。   “等一下!”   小磊站起身,指着被分在自己面前的那堆零件怒道:“你倒是自己挑了好拼的拼好了,凭什么我们就要拼你挑剩下的?”   连阙停下脚步,转眸看向身后:“我可以帮你拼好。”   小磊正因自己的话对他产生了威慑力而暗自窃喜,却听他又复说道:   “但你确定,如果你自己不拼……你还能活过今晚?”   连阙的话似点燃小磊怒火的最后一根导火索,他怒极站起身便要冲到连阙面前,只是他刚刚站起身便被身后的老刘拦了下来。   “你跟他吵什么?!”   小磊被父亲制住无法再近半步,他却依旧像是一头炸毛的狮子,如今听了父亲的话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愤怒也变成了扭曲的狞笑:   “是啊,今晚就是你的死期,我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呢?”   他的话让拦住他的老刘紧张看向连阙,但连阙的面上却没有任何愤怒或其他情绪,他依旧站在那里,如同局外人一般欣赏着面前的闹剧,也像是就在等待他的这句话。   三人身后却传来贺贺惊喜的叫声:   “都是分好的!我这堆零件都在后脑部,你们快看看你们的零件是不是分别是手臂和躯干上的?”   老刘和小磊闻言下意识看向贺贺面前的零件,果然她也正在快速将人偶的头部拼好。   “你说得对。”   连阙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唇边却挑起了一抹讥讽的弧度,径直走进屋内:“我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呢?”   ……   夜半时分。   在阵阵催梦的雨声中,昏暗的房间内安宁如常。   窄小的单人床上,厚实的棉被鼓起一道深眠的弧度。   地板间传来的细碎吱呀声被淹没在雨声中,也未惊醒床上那人的梦。   然而就在这张单人床下,震颤的地板裂成的条条长块中,一块木板渐渐抬起头。   它将头扭曲着转向天花板,花纹如同诡异的嘴角还挂着耸人的笑容,木板两侧竟似有生命般分叉出一双手。   在地板摩擦的声响中它一点点自条条地板中将自己拔出,扭动着僵硬的身体时木板间发出阵阵细微的咔嚓声。   这间卧室的温度明显比他预想得要高上许多,这让它更加愤怒。明明他应该与其他人一样,在雨夜中湿冷的房间内瑟瑟发抖,为什么他却能这样安逸地睡着觉。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今日不就是他的死期。   他会交出那双好看的眼睛,成为木偶身上最美丽的点缀。   他也会为他曾经的干预付出代价,它要将他的头骨敲碎,做成木偶光鲜的脚趾甲。   这样想着它握住夹在地板条之下的尖锐小刀,桀桀怪笑中一跃跳上了床榻,向着蒙在被褥之下的人伸出手——   “东西你既然吃了,现在是不是该……以眼还眼。”   它的手停在半空,预想的一切却并未发生,它匪夷所思地再试了一次,盖得严严实实的棉被中依旧没有半分动静。   它终于等不及,举起手中的刀一把扯开面前的棉被。   就在它掀开棉被的瞬间,被下之人便一跃而起,迅速制住它手中的刀,扯过一旁的遮光窗帘几吸之间便将它牢牢缠缚在其间。   这窗帘怪异得很,它越是挣扎便束得越紧,一圈圈将它裹成了一颗圆粽,好像根本没有尽头。   那人将它的刻木刀随手扔在一边,窗帘重新绕过帘杆,便将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木条吊挂在半空。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它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捆得完全挣脱不开,借着雨中晦暗的月光才勉强看清来人。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它要找的人!   它这才后知后觉转头看向房间的那张单人床,它要找的人此刻正好好躺在床上,虽然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只占了半边,却未受半分干扰般依旧在浅眠。   “绑好了?”   一切尘埃落定,那人才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向被绑在窗帘内吊起的东西。 第28章 木匠村   景斯言将窗帘的垂尾打结系好,恭敬站到一旁。   “不能烧不能砍……只能这么绑着。”连阙刚从沉睡中苏醒,瞥过挣扎未果的东西懒声道:“如果不灭口,它明天会不会说见过你?”   听了连阙的话,被裹在窗帘间的东西再次奋力挣扎起来。   “不会。”景斯言笃定地解释道:“卡牌对于副本中的人来说等同于拥有者的武器,同刀具和枪械没有什么不同。作为规则制衡,他们也是不能对其他恶灵提及的。”   连阙应了声,这才放下心来,低垂的眉目似在下一瞬就要重新睡去。   景斯言想起他吩咐自己同他一起藏在被中,将计就计将这个东西捕获,还是打断了他的睡意声音稍带僵硬地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它的?”   “本来是有的,但是它不是已经都招了。”连阙没有抬眼,顺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睡吧。”   景斯言静立在原地未动。   就在今日连阙入睡前,他再次提出两人同睡。   这一次他拿走了老瘸子的蛇目果,猜测今晚依旧会有人来,便欲将计就计让景斯言抓住进门的东西盘问。   所以。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忐忑而僵硬地与他一同挤在窄小的棉被之下。   但那只是为了任务。   说话之间,床上的人已再次沉沉睡去。连阙始终只占着半边床的位置,一侧的被角还保持着他翻身下床时掀起的弧度。   景斯言放轻了动作走回床边,小心为他掖好被角。   他垂眸凝视着安静沉睡的人,俯身之间渐渐渗入枕边的那张卡牌,飘落进他的身侧。   ……   第二日连阙醒来时,一切已经恢复如常。   被裹在窗帘中的地板条无声无息,枕边也依旧是那张熟悉的卡牌。   连阙洗漱归来,带上工作的白线手套,这才将窗帘中已经恢复如常的地板条解下按在地板的空缺处。   “需不需要我把它处理掉?”   “不用。”连阙将那块地板条装回原处:“找不到眼睛,他总会来找我。”   连阙的话让景斯言陷入了沉默,他也终于明白,连阙昨日想问木偶的问题是什么。   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让他的心再次沉了下来。   按照首日休息的惯例,如今已经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第四天。   连阙将地板装好,便打开房门走出房间。   陈旧的地板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吱呀”的声响,站在餐桌前的人循声望来。   今早的餐桌前只有零一,他见来人是连阙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眼前的餐桌:“看来你昨晚睡得不错。”   连阙打开冰箱,取出面包。   “有一个关于你的消息,要不要换?”   连阙目不斜视地自他身侧走过。   零一叹了口气,再次说道:“你就不想知道,在老瞎子那里代表眼睛的人是谁?”   连阙停下了脚步。   零一刚刚因他的有所反应微挑起眉,便听他正色道:“我需要六个人对应。”   “……”零一被他的狮子大开口噎住,半晌他才努力保持微笑道:“你拿什么来换?”   “这个村子里所有人的去向。”   连阙笃定的语气和说出的话让零一怔住,他沉吟片刻:“成交。”   “我后来去查看过,我们去村西的院子时,除去那个男人的头发,同他一起留在院子里的人是一位木匠,他应该和我们这里第一天死的人一样,老瞎子需要他的骨头。”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对情侣和两个结伴的恶灵。那对情侣的女人已经被喂了汤,她和小磊一样。”   “她的男朋友和其中一个厉鬼老瞎子都没有太过关注,我本来以为他们也和第一天那个人一样是骨,但是……”   零一说着瞥了连阙一眼,又复说道:“代表头发的男人死的时候,老瞎子同样收走了他的骨头。”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时,连阙原本懒散的目光闪过一丝晦暗,零一待再仔细去看时却见他已经重新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他不知他有没有发现,便定下心来继续说道:   “所以,我猜测被他选中骨头的人只是会被作为木偶头骨,其他人的骨头他也会取走。那么他们两个人以及我和老刘……很有可能是相同的、需要在最后一步使用的。我猜那大概是……”   连阙想到手札内木偶的最后一步,正是上漆。   “血液。”   他的话让零一笑意渐深,抛出最后一句话:   “剩下的那个恶灵,就是眼睛。”   连阙将最后一口面包吃完,抬步向房间外走去。   “等一下!”零一见状忙叫住他:“咱们可是说好了要交换信息的,村子里的人在哪?”   唤住连阙时,零一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脚下陈旧的地板因连日阴雨鼓胀发出腐朽的吱呀声。   连阙撑伞回头,目光却落在他脚下的地板之上。   “他们不是……就在你的脚下。”   零一僵住脚步,脚下地板的吱呀声依旧清晰回荡在耳畔,冷风伴着雨水仿佛吹进每一个细微的毛孔。   这样雨季连绵、河流萦绕的村庄,考虑到木质地板会因潮湿变形发霉,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地板,更何况是……对木材了解甚深的木匠。   如果木头是这个村的禁忌,人死后骨头会变为木材……   零一面上从容的神色褪尽,呆愣地看向脚下暗红陈旧的地板,竟已不知院中的人何时离开。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人都去哪了?”   贺贺疑惑的声音打断了零一的思绪,他忙回过神,随手撑起一把伞追入雨中。   ……   连阙原本想去零一说的几户人家看看,刚走出巷口却遇到了正满怀心事跑回的老刘。   老刘显然也未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怔忪之下见连阙要走,忙拉住他的衣袖。   “他、他们要抓小磊,帮帮我。”   连阙停下脚步,淡淡瞥过他的脸。   他慌乱的神色在触及连阙目光后下意识变得畏缩,甚至想放开抓住他衣角的手。   他定了定神甩开这样的念头,急切地解释道:“就在那边,他们有两个人我们没打过,小磊拖住了他们让我回来找人帮忙。”   老刘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人同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又总是在偷懒划水甚至整日犯困,他一个简单的目光怎么会让他有种一切都被看穿的错觉。   好在这样的感觉只是一瞬,如同并未藏好被他抓了衣角的不悦。   “在哪里?”   举棋不定之间连阙的话让老刘紧绷的情绪重新回魂,他松了口气便引着连阙向巷子里走:   “就在前面,咱们走快一点。”   他在前面引路,行进几步便回过头焦急看向身后。   连阙撑伞跟在后面,随着他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向着雨巷深处越行越偏。   “这么早,你们走这么远来这里干什么?”   “小磊看到一个小孩,追着他跑到了这边,结果被对面的两个人抓了个正着。”老刘说着回过头看向身后人的面色,再次安抚道:“快到了。”   身后的人像是相信了他这样的说辞,脚步不急不缓地跟在他身后。   老刘悄悄松了口气,心下却仍是惴惴不安。   明明就是这里的……   连阙也停下了脚步,神色散漫地打量起四周:“就是这里?”   “刚才明明是在这里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暗巷内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连阙瞬间收起了面上随意的神色,越过身前的人冲入暗巷。   暗巷内一人背对连阙,老瞎子院中的四人正将他围在中间。   那人不正是刚与他分开的零一。   小磊正瑟缩着坐在墙边,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连阙也未料到会在这里碰上零一,老瞎子院中除了情侣中女孩外的四人都在这里,但是,如果只是对这四人……   他暗自观察着眼前的局势,口袋中的卡牌也似感到了危机发出阵阵灼热。   零一发现了赶到的两人,在戒备中一点点向他们的方向移动。   老瞎子阵营中领头的两人看起来并不好对付,连阙在他们身上可以感受到令人不适的危险气息,这两个人显然是地狱中的恶灵。   零一虽然看起来温和纤弱,身手却是不凡,他看到赶来的连阙也定下了心神,便找准目标攻向靠近连阙方向较为年长的那位木匠。   那木匠显然并不擅长格斗,看似瘦削斯文的零一在其不备之下的一脚,便将他整个人踢撞在一旁废弃的纸箱堆上。   破开了敌方阵型的缺口,他便与连阙并肩站到了一起。   “二打四,有信心吗?”零一问道。   连阙看着颤颤巍巍站起身的木匠,如果只是二打四,他们两人全身而退的概率很高,但是……如果不是二打四呢?   零一侧头与连阙低语的瞬间,身后的匕首裹挟着劲风直袭而来,趁着他不备刺向他颈后的命门!   这变故太过突然,老刘的眼底迸发出嗜血的凶光,手下也是一击毙命的杀招。但就在匕首距零一后颈仅有半寸时,却被强硬地挡了下来。   他顿觉手腕钝痛,疼得他险些惊叫出声。   只见他的手腕被制住,男人的五指修长而带着病态的白皙,偏偏就是这样纤瘦的掌心却带着不可撼动的力道。   老刘错愕抬起头,正对上连阙淡然的目光。   视线交汇的瞬间,连阙便将他的手腕轻轻一折,缴落了他手中的匕首,将他重重踢向一侧的砖墙。   老刘捂住心口呕出一口血来。   为首的男人仔细打量着连阙,见状对身侧的男人笑道:“瞧瞧,我就说他没那么简单吧,不过现在也好,咱们想要的都齐了。”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老刘呕出一口血,愤恨地看向连阙。   无论是他们在院外相遇时他的神色语气,还是他随后回答的话语,甚至这样如迷宫一般的小路他在逃命后重回,却还能在每一个路口毫无迟疑……   抑或是昨日他回避转移的话题,桩桩件件连阙都看在眼底。   但他还是顺水推舟地来了,不过是想确认零一的消息是否准确,这些人中……到底分别谁对应了谁。   现在,他也已经确认了。   为首的男人说罢看向一旁情侣中的男人,那人在他的目光示意下虽不情愿,但还是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与黏稠的暗疮自他的皮下涌出,他缓缓蹲下,脚掌胀大撑破了雨中浸水的运动鞋,渐渐变为掌蹼。   连阙攥紧伞柄戒备后退,将目光转向身侧更正道:“二打六。”   零一挑了挑眉,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瞥过一旁被揭露后不再隐藏、向他们围堵而来的六人,目光在为首那两人身上游移片刻,认真道:   “打不过。”   这话倒是没有出乎连阙的预料,对方有备而来各个带着保命的武器,并且,对面为首的这两个人身上带着他特别不喜欢的气息。   说话间男人异化已成,他匍匐在地上,癞气横生的两腮随着呼吸鼓胀。   黏膜翻动的双眼定向两人时,咧到耳畔的唇角翕张之间一条长舌裹挟着黏液向两人疾扫而来!   连阙低咒了一声,与零一各自躲开后一同向着来时的路狂奔而逃。   身后的异化蛙人弹跳力惊人,其余几人也跟在两人身后穷追不舍。   那条长舌如同青蛙捕蝇一般一次次向两人攻来,舌尖的黏液带着极强的腐蚀性,且粘到墙面后蛙人便借力将整个身体吸附而来。   巷子窄小,眼看他们之间的距离被逐渐缩小。   口袋中的卡牌依旧在不断散发出热源,连阙看向身后追逐的几人,他躲过令人作呕的舌尖堪堪站稳后,抽出另一只口袋中那张银边卡牌——   “1773!”   随着他的召唤,手中的卡牌燃成黑色的烟尘,一道黑影在雨雾中渐渐凝结,挡在了异化蛙人与其余几人面前。   “召、召唤卡牌!”   “这是……是地狱使者?!”   连阙不知单次卡牌地狱使者的能力是否会受到限制、但只要这位编号1773的地狱使者能短暂拦下身后几人,他与零一就可以回到院中。   他不相信将自己视为材料的老瘸子会放任其他人将他们送到对家。   渐渐幻形的地狱使者果然让几人停下了脚步,作为制衡与审判的存在,让即便处于异化期的蛙人也心生畏怯,双方在巷中形成了诡异的僵持。   面对力量悬殊的变异人,零一闪避之间也渐渐显出败势。好在这位地狱使者及时出现,将那几人挡在了身后。   零一松了口气,踱步到连阙身边:“单次卡牌这么早使用,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只是这位地狱使者有些奇怪。   他明显是忽受感召而来,戴着奇怪的头盔,手中还拿着不知名的怪异工具。   他抬起头盔前的护目镜环顾四周,像是才终于弄清了如今的处境。   “试试。”   连阙随口答道,他正欲同零一先行离开,环视过四周的地狱使者却突然抱着怀中不知名的工具,一把拉过连阙便向前夺路飞奔而去。   “?”   连阙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的人也后知后觉地向他们追来,他不由错愕看向拉着自己狂奔的人。   “你跑什么?”   “你没看到吗?!我是……”那人一步三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间举起手中奇怪的工具:   “机!械!维修师!!” 第29章 木匠村   村落蜿蜒的小巷飘着蒙蒙细雨,积成一块块深深浅浅的水洼。   快速奔逃的脚步渐起水花,连阙没有撑伞,收起的伞在此刻成为了保命的武器。   地狱使者抱紧怀中似机械臂却带着诸多工具的奇怪装置,在追兵一次次的攻势中勉强躲在连阙身后。   如今倒是好了,原本他们二打六,现在开启了召唤卡牌……反倒是多了一个拖油瓶。   好在刚刚拖油瓶逃跑的时候拉上了他,也将零一丢在了身后,所以此刻蛙人正在追逐零一,他们两个人倒是轻松了不少。   村中的地形如同迷宫,对方几人便分路拦截,试图将他们包围。   这样也相对削弱了他们的战力,连阙挥动手中的雨伞击向拦路木匠的腿部,在他痛叫着倒地后拉过一旁的拖油瓶快步绕路而行。   他们还未行两步便再次被挡住了去路。   老刘与小磊并肩站在前方狭窄的巷口,连阙回过头,身后则是老瞎子院中的两名恶灵。   领头的恶灵明明距离很远,他却反而放缓了脚步,似在享受对猎物的围剿。   前后都是贪婪的目光,连阙静立在雨中,任雨水氤湿了他的发丝与衣角。   他手中的伞已残破不堪,水滴顺着他的下颚滑落,即便穷途末路刻在骨血之中的傲然也依旧未减半分。   “他们许诺了你什么,你儿子对应的那个人?他们把人交给你,自己的‘任务’要怎么完成?还是你觉得帮助他们完成任务,你们就能活着离开这里?”   片刻后,老刘才意识到连阙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许诺什么不重要。”他戒备地再次打量着面前的人:“什么都是要我们自己争取的,我们不争取难道可以像贺贺那样对家的人自己就死了?我也想知道,凭什么她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们却要被副本逼着做这些事情!”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只是个混子,原来他都是装出来的。   虽然他召唤出的地狱使者有些奇怪,但如今只是十九狱的第二层、也还未到副本最后时刻,他竟然就这样使用了一张地狱使者卡牌,那么他的手中是否会有其他的底牌。   但自己已在两方中选择帮助对方,将他逼入绝境,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想到这里,他眼中凶相毕露,颤抖的手握紧拾回的匕首向连阙刺去。   连阙挑伞挡下他的匕首,同样拦路的小磊也抄起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钢管向他挥来。   连阙对他们的攻击并不在意,这两人并非恶灵,除了老刘手中那把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匕首外都不值得一提。   但他不想被这样消耗体力。   有他们两人、对家的木匠、异化的蛙人和两个恶灵,连阙深知自己体力消耗后便会沉睡,也不想与两人多耗。   破损的伞在他手中如同最称心的武器,挡下坚韧的钢管也并未硬抗,而是顺着钢管的走势减缓冲击侧身避开。   在对方因惯性身体前倾时,连阙又复以伞重击在他的背部。   小磊痛呼着扑倒在积水的泥地里,破损的伞骨在摩擦间划开了他背后的衣料,让他后背的皮肤暴露在众人眼前。   只见他的背部如蜕皮一般留有脱下大片死皮的痕迹,自肩颈蔓延至裂口所及的腰窝,蜕皮之下的皮肤却细腻得宛如初生。   距离他提及背部的怪异只过去了一晚,这仅仅是入眼所见,更何况是他被长衣长裤包裹的其他地方。   即便没有见过,连阙也知道他们之前的支支吾吾必有原因,所以此刻见到这样的场景也并未惊讶。   反而是老刘慌张自地上爬起,掩耳盗铃般将儿子护在身后,就像不被别人知道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连阙无心去看,拉上身旁的拖油瓶快步越过两人。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突兀自身后传来——   连阙本能地微侧过身,那颗子弹就擦着他持伞的手臂而过!   他回过头,神色警觉地望向身后。   向他们逼近的恶灵手中,是一把通体漆黑的手枪。   连阙攥紧手中骨架已然弯曲变形的雨伞,经过了巷中的追逐,这一次他的伞不再平整,但无论怎样的伞都无法抵抗子弹。   更何况是被恶灵携带进入十九狱作为特定武器的枪。   那位为首的恶灵自然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一发子弹未中便再次扣下扳机,枪枪直逼连阙要害。   窄小的巷子不利于闪躲与藏身,通体漆黑的子弹无休止地自枪口飞出,洞穿了村院的围墙。   口袋中的卡牌带着烧灼的滚烫,在连阙左右闪避之间,景斯言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放我出来。”   子弹一次次与连阙擦身而过,雨幕垂落间干预了双方的视野。   闪避间一颗子弹擦过1773怀中的装置,竟并未将其击穿,反而擦着金属的外壁坠向地面。   风驰电掣之间,连阙夺过他护在怀中的装置,如盾牌般挡在身前。   “我的维修臂!!”   子弹打在这件怪异的工具上再次被阻隔,身后的人心痛地喊道。   “是这个重要还是命重要?”   连阙说罢再次挡下一颗扫向他的子弹,带着他一同闪身钻入转角的暗巷。1773也不敢再有异议,跌跌撞撞地跟在连阙身后顺着曲折的小路狂奔。   但就在他们经过下一个转角时,却撞上了正翻墙而下的零一。   连阙的脚步一滞,看向零一翻越而来的那道高墙。   果然在下一瞬,异化蛙人便自墙后跃出,借着腿部惊人的弹跳力冲向三人。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刚刚被拉开了距离的恶灵也已再次接近。   连阙低咒了一声,在各自闪避开这一击后将手中的维修臂丢还给1773,竟一跃跳上墙头,在身后两人诧异的目光中冲向攻击而来的蛙人。   异化蛙人显然也未想到他会忽然正面还击,便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向着他伸出长而黏稠的舌头。   连阙避开他的长舌,就在他第二次捕蝇般伸出长舌时,他竟全然不避,以手中之伞接下了席卷而来的舌尖。   蛙人的长舌缠过破旧的雨伞,腐蚀的液体顺着伞面滴落而下,他当即便想借势将连阙拉回自己身边。   连阙却没有放开手中的伞,反而握紧伞柄自高墙一跃而下!   他自墙边的电线杆借力荡向巷口,就在几人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时,只见那两个恶灵径直冲入巷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有什么越向身侧!   那人刚抬起枪,黏稠如长绳一般的东西便绕过他的手臂,带着强酸腐蚀的黏液灼烧过他的身体,疼得他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枪。   被扯住长舌的蛙人也在这时被他坠落时的力道带下,重重摔在地上。   痛叫还未脱口,连阙便用手中的东西将他们三人牢牢捆住,在身前打了一个死结。   他们两人的手臂也随之被捆在身侧,无法再动半分。   连阙嫌恶地丢下手中沾满黏液被腐蚀得扭曲变形的伞,一旁的零一和拖油瓶这才前后走了过来,打量着地上的三人。   异化蛙人的黏液腐蚀性极强,被长舌缠住的地方冒出阵阵青烟,黏液流经的衣料甚至那把枪也正在被一点点腐蚀。   蛙人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因舌头被过度拉长大张着嘴,痛苦却没有减少半分。   “放、放开我们!!”   恶灵痛苦地哀嚎:“你们两个孙子,知道老子是谁吗?!”   连阙与零一并肩而立,却都未有半分要动的意思。   “这个是血液,那个是眼睛。”零一品评道:“我们刚好一人一个。”   连阙未置可否,两人却更加剧烈挣扎了起来,不仅是因为零一的话,而是黏液已经腐蚀掉他们手臂上大片的皮肉,有些地方甚至因挣扎露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随着他们的动作,一旁的蛙人也痛苦地想收回自己的舌头。   但死结太紧、禁锢太深,两方越是挣扎带有弹性的长舌便箍得越紧。   他们哀嚎着,终于停止了痛骂:   “我们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快放开!!”   见两人终于松口,连阙问道:“你们在老瞎子那发现了什么?”   “他、他才是真的木匠。”领头代表眼睛的恶灵说道:“老瘸子只是他做出的木偶!木偶还没有完成,老瘸子就想杀了他取而代之,他的那只眼睛就是在那时候没的。”   “我们在上一个副本也是这样的情况,两个boss中选择帮助一个,只有选择正确才能离开。”   另一个人也跟着补充道:“老瘸子是假的!你们就算帮了他也没办法活着走出副本!!他从一开始打得就是让你们全死的算盘!”   “你们看到他房间的东西了吗?见过村里的其他人吗?他房间那么多电器,怎么可能都是他自己的,那都是村里人的!”   ***   “他说得没错!”   老刘自巷口走来,神色谨慎地对连阙和零一说道:“我们不能再帮老瘸子了,但是我们可以将他们交给老瞎子。只要老瞎子再做一个木偶打败老瘸子,到时候咱们就安全了!”   “你?!”   那两个恶灵没想到老刘竟会这样轻易倒戈,愤怒的目光像是想将他生生撕碎。   “把他们交给老瞎子,系统不会判定是我们杀人的。况且他们都是已经杀过人的恶灵,他们的印记都已经变红了,他们是罪有应得他们该死!”   老刘却没看两人,继续说道:“我们是队友,我们才应该是同一战线的。”   他说罢看向连阙,却见连阙目光冰冷,刺得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寒噤。   “他们罪有应得……”连阙随口重复着他的话,似乎在品评期间的含义,又复问道:“那你呢?”   “什、什么?”   “走吧。”连阙却冷冷瞥过他不再理会,转身向院落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   “你们回来!!快放开我!!”   老刘怔忪间想叫住他,但三人已走出巷子,向老瘸子的院落折返回去,回过头便是三人似要杀人的目光,他的面上一阵青白,但转念一想便快速跟上了几人的脚步。   ……   “就这么走了?”   巷间依稀传来三人暴怒的声音,1773跟在两人身后心疼地检查着维修臂上子弹的凹痕,走出了暗巷才追问道:   “他们不是要杀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起码也要再打一顿吧?”   连阙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零一打量着这位地狱使者,新奇地解释道:“那样的腐蚀,他们还能活得了?”   “只要破开封印不就好了……”1773说到这一愣,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你以为他们刚刚没想过解开封印?副本还没到最后一刻,他们当然不愿意解开,等他们到了时间逼不得已破了封印,我们还留在原地岂不是趁了他们的心意。”   零一的目光耐人寻味:   “蛙人的舌头被他系成那样一般武器解不开、割不断,为了保命,他们至少会有一个人再破封印。如果两个人谁都不肯牺牲自己,到最后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时一同解开封印……岂不是更好?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折损对方势力,何乐而不为呢?”   他的声音温和含笑,却让1773不自觉打了一个寒噤,只觉被雨淋湿的脊背一寒。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如果老瘸子是假的木匠,咱们是帮助老瞎子还是要准备些什么,动作都要再快一点了。”零一说着看向连阙:“毕竟你现在应该是他最想杀的人。”   “现在才是第二层,也不过只是一个异化人而已,用一些道具卡牌就能轻松应付,你就丢了一张地狱使者卡牌……等到真正保命的时刻你要怎么办?”   连阙没有理会他将自己化为同伴或是试探的话,他却兀自再次说道:“还是说……你有其他的底牌?”   连阙打开他欲搭在肩上的手,默不作声地在蒙蒙细雨中前行。   1773跟在他们身后,这两人一个看似温和有礼一个冷峻疏离,哪里能看出竟已将一切算得如此清楚。   但是比起这位时长挂着笑的男人,他还是觉得将自己召唤的人看起来更加亲切,1773这样想着忙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连阙。   “等一下,你召唤我来还没有说需要我做什么。”   连阙闻言审视的目光自他身上扫过,淡淡收回了视线。   1773想起自己被召唤时的一幕和这一路的狼狈逃窜,尴尬摸了摸鼻尖:“刚刚只是意外,你既然召唤我来,我肯定要帮你做点事情啊。”   连阙缓下脚步,他原本选择使用卡牌是为了解决异化人的危机,也是因为听过老刘他们的话,既然不知这些地狱使者的底细便不愿再带在身上。   虽然如今还不确定,但是按照他们的说法,如果景斯言是曾经的地狱之主,他的部下已在百年前全部陨灭、现存的地狱使者都在对他进行追捕,那么见到景斯言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   “地狱使者不是通过武力选拔的?”连阙回过头看向1773:“那你可以帮助我什么?”   “不全是。”1773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最开始地狱使者的选拔都是以武力为主的,但自从……自从之前的变革后破格录取了很多人,我就是在那一批中录取的人。”   连阙思索着他话中迟疑的部分,如他所说变革若指新旧地狱之主的交替,那就与老刘说的不谋而合了。   如果前千位地狱使者都已身死,现任地狱之主又在那之后进行了变革,那么如今的地狱使者等于被全部重新洗牌。   “他说的变革,是前任地狱之主推行的。”   一旁的零一忽然接话解释道:“前任地狱之主推行建立十九狱,废除地狱使者单一武力选拔制度,只不过十九狱初建、新一批地狱使者刚刚入职……他就死在了那一次的围剿中。”   “但是即便受到卡牌制约,他们也是真正的地狱使者,也会有自己的喜恶。”   连阙转眸,视线对上零一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不相信零一会好心到为他解释这样的问题,便只当做没听见。   “我是机械维修师,任何机械我都可以修复得完好如初,也兼职黑客,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帮你入侵任意系统……”   连阙转头看向自告奋勇介绍着自己的人:“我房间的空调坏了。”   “……”   零一:“我房间的也坏了。”   “……”   “你不是说什么都能修?”   “是……但是我堂堂地狱使者,受到卡牌的召唤,怎么能只为了来修空调?!”   “不然你觉得这里还有什么是你可以修的?”   听了零一的话,1773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向四周:“……”   连阙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正色问道:“什么都能修,如果有零件可以制作武器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只能停留一小时,现在还剩37分钟。”1773听到这忙应声道,他看着这个落后避世的村落为难道:“如果只有空调之类家具的零件可能也做不出太好的东西。”   “这里哪有……”零一的话说了一半,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看向连阙。   那间房间,老瘸子的房间不就堆积了很多电子设备。   就在这时,深巷间忽而传来一声虎啸。   三人对视了一眼,都猜到了巷内发生了什么。   此时他们已走到了临近院落的路口,连阙却未与两人一同向老瘸子的院落走,反而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辛苦你带他去了。”   “你要去哪?”零一诧异地看着反向而行的人:   “不管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在与其去那边不如好好准备,老刘刚刚跟我们离开以后走了反方向的路,你现在去岂不是……”   “有些事情需要去确认一下。”   连阙说罢便快速向村西的方向疾行而去。   老瞎子的院落与上次来时一样,只是此刻院外已是一片狼藉。   产生猛虎异化方向的是两名结伴恶灵中代表血液的人,他与异化蛙人缠斗在一起,那蛙人原本被连阙系在三人身上的舌头早已被异虎挣断,此刻他周身的异化已随着时间推移渐退,怒极中似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与异虎缠斗。   两人自暗巷一路撕咬至村西院外,也正撞上老刘带着小磊绑出了留守在老瞎子院中的女人。   门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老瞎子自然不会毫无察觉。   连阙一边留意着院前的动向,一边摸向后院老瞎子的房间,只等他离开。   雨水寒凉刺骨,虽暂时浇熄了他的困意,却也让寒意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一寸神经。   他习惯性摸向口袋中的卡牌,入手的触感却是金属的冰凉。   他诧异地将卡牌取出,卡牌正面依旧是男人垂眸静立的模样。   连阙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唇角刚挑起星微的弧度便听房间内的人起身开门向前院走去。   他忙将卡牌收起,小心看向窗内。   老瞎子的房间极其简单,一张床、一个占满整面墙的衣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房间光线昏暗,连阙在确认他已离开院子后迅速开窗一跃而入。   双脚踏入地面时,脚下传来一阵地板潮湿鼓胀的吱呀声。   连阙的动作一僵,垂头看向脚下的漆黑。   细微的声响飘散在雨中,但他清楚知道,他脚下的正是木质地板。   连阙不敢有片刻迟疑,他将脚步放轻来到柜子前,屏住呼吸拉开柜门。   柜中带着陈旧的霉味,有的挂着衣服、有的放置着一些家中常用的物品。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连柜子角落与床下也空空如也。   连阙悬起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心下却依旧存疑。   难道他们猜得不错,老瘸子是假的,老瞎子才是真的木匠?   但是……   连阙看向脚下的地板。   如果昨夜他不曾看过老瘸子院中地板的异动,或许他也会相信他们的推测,只是……   老瘸子房间的地板虽然奇怪,但让他推测地板是村中人骨的,是晚间的“木偶”会附身到那些地板之上。   老瞎子的房间看似并无异常,在常年雨季的村庄,这些带着腐朽霉味的地板真的会是普通地板么。   连阙缓缓蹲下,观察着脚下的地板。   鼓胀发霉的地板并不平整,松动的吱呀声隐匿在雨声中,却依旧让发麻的颤栗感自鞋底蔓延开来。   连阙的目光未有半分迟疑,他压低身体将视线顺着衣柜下的地板看向不远处的单人床。   平整的地板一路延伸至床下,在床下的暗角处,似乎有一处细微而不自然的凸起。   连阙掀开垂落的床单,俯身将指尖在地板上那一条不平整的缝隙上摸索。   他的心念一动,忙扶住床沿掀开这一处地板。   陈旧潮湿的味道伴着腐朽生锈的气息自地板被掀起的缝隙传出,连阙顺着缝隙望去,灰暗无光的地板暗层之下,是挤压变形的无数电子设备、手机与遥控器。   连阙的心在此刻抑不住地加快了几分,熟悉的记忆如眼前的地板缝般被打开了一角,吹过他被雨水浸湿的衣角,激起他周身的一阵颤栗。   这样的感觉太久未出现,正是他曾在第一个副本中时常产生的熟悉感。   在不透光的暗格中,无数电器挤压之下,他隐隐约约看到了泛黄的一角。   连阙单手扶住掀开的地板,用力抓住手札的一角,将它拽了出来。   地板片也随之落回原处。   他快速将其展开,上面正是手札的下半卷。   与上半卷不同,这半卷手札才是真正的信件。   连阙粗略扫过,这是一封写给儿子的信,上面大概讲述了笔者出身木匠村,他一心将手艺传授给自己的儿子,只可惜儿子对这些并不喜欢反而对机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他觉得,木材无论怎样都没有灵魂,然而机械制造的人工智能却已趋近能够体会人类的情绪。   所以老木匠才会执着做出传说中可以活过来的木偶,让儿子回来看看自己的手艺。   直到,他找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材料,制作了……   手札到了这里,后面被一片血迹浸染,只依稀可以看到几个辨识不清的字。   连阙扫过整张纸页,目光却停留在展开纸页的右下角。在那里,是一个写法特殊、瞬间唤醒了他记忆的字母:“W”。   连阙的呼吸一滞。   这个字母,与他在第一个副本中家具上所见的写法极其相似。   他摸索出口袋中的那把木梳,指尖划过上面雕刻的字母,正是写法相同的“W”。   就在这时——   “有人来了。”   景斯言的提醒让连阙回过神来,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就停在门外。   ……   伴随着“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外力推开,老瞎子站在门外环顾着整间卧室。   他的鼻尖嗅了嗅,脚步平缓地走进房间。   手中的拐杖一下下敲击在地面,每一下都回荡在只有星微雨声的房间。   他缓步走到床边坐下,床沿下只能看到破旧布鞋上的一节小腿和立在一侧的拐杖。   他的双腿和拐杖未动半分,头颅却突兀倒立出现在一侧的床沿下,倏然瞪大的眼瞳与另一侧空洞的眼眶如同自深渊中爬出的厉鬼,声音带着兴奋的颤栗:   “找到你了。” 第30章 木匠村   床下却并没有人。   老瞎子眼底贪婪的凶光稍滞,仅剩一颗的眼珠转动间来回扫过床底。   床底光线昏暗,却没有半个人影。   就在他欲重新抬起头时,一根钢棍裹挟着劲风挥下,落在他的后颈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击极重,让以扭曲姿势探头到床边的人险些栽在地上。   自衣柜中闪身而出的连阙动作干脆利落,衣柜横梁中抽出的钢棍已变了形,可见他用了极重的力道。   老瞎子的脖颈在这一击下断裂,连阙并未放松警惕,他的视线定在老瞎子青筋暴起的手上,劈手夺向他手中的拐杖。   外界的一切景斯言在卡牌内可以轻松感知,对于战斗的判断也让他推断出受到禁制的连阙并非老瞎子的对手,他如今的这一击偷袭是博弈间最稳妥的办法。   但这样的一招仍是在赌。   他经历过无数场战斗,却没有一次如现在让他这般紧张。   如果连阙并不希望他插手,那么无论是卡牌的变化还是他的出声都会打乱连阙的思绪。   想要突破禁制离开卡牌的情绪被他一次次挥散,卡牌感应他情绪变化的升温也在每一次苗头刚起时便被他强行压下。   就在这时,空气间忽而传来诡异的咔嗒声,老瞎子断裂的脖颈竟突兀地自动复位,拐杖也随之重重挥向连阙的手。   卡牌因感知景斯言的心境而灼烧的温度,在这一刻如奔腾的岩浆般再难压制。   连阙的动作被打断,只好收回手与他重新拉开了距离。   这样一来他便失了先机,老瞎子平日迟缓的动作此刻变得异常敏捷,就在连阙退开的下一瞬,他的拐杖便再次扫来。   连阙可以应付副本中未异化的普通人,或许也能勉强在较低等级的异化人面前脱困,但是每一层作为制衡规则的BOSS是他如今无法正面抗衡的存在。   他堪堪避开这一击,拐杖敲击在陈旧的衣柜门上,瞬间便将柜门砸出一块碎裂的黑洞,老瞎子再次举起手中的拐杖。   挥落的拐杖后是老瞎子愤怒而狰狞的脸,连阙这一次却不闪不避,看着它向自己的头部袭来——   “景斯言。”   就在拐杖即将扫上他的面门时,一道身影划破虚空,径直挡在了他的身前。   男人的背影如挺拔坚韧的苍松,轻易击碎柜门的拐杖在分秒间被他攥在掌心,不可再进半寸。   他接下这一棍,顺势踢在老瞎子的腹部,在对方措手不及间竟将他整个人踢撞向身后的衣柜。   衣柜的门被生生撞碎,老瞎子身上多处骨骼断裂,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跌坐在柜板残破的衣柜中。   “我要那根拐杖。”连阙凝视着老瞎子毫无声息的模样,谨慎道:“他身上的骨骼会重新修复,小心。”   景斯言示意他后退,谨慎走到衣柜前半蹲下查看。   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老瞎子身上多处折断的骨头在“咔嚓咔嚓”的声响中恢复,手中的拐杖也顺势挥向面前的人。   景斯言向后倾身避开,他的动作幅度极小,每一次避开攻击都卡在对方攻击范围的临界点,像是预知了对方的每一个动势。   连阙此刻困意翻涌,便斜靠在窗边抬眼观察着二人的动作。   与他们初次交手时一样,如果这样对动势的预判并非来源于异能,难以想象要经过多少战斗才能训练出这样的感知能力。   连阙不知副本对景斯言的压制有多少,此刻老瞎子虽然被他们激怒,攻击却也有所保留。   如果这层副本的规则是他们不能破坏木材和晚间附身在木材上的东西,那么他和景斯言刚刚敲碎了老瞎子的骨头,老瞎子却并未下杀招,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并未被写在被保护的规则之内。   景斯言避开老瞎子不断挥来的拐杖,就在他侧身避过的瞬间,他的手也在同一时间牢牢攥住老瞎子的肩膀。   顷刻间,高强度的电流自他的指间倾泻而出。   连阙曾见过他手中电流的威力,自然知道其中电压的强悍。   只是这一次,电流在他的指尖发出骇人的声响,老瞎子却并未受到半分影响,下一击也紧随而至!   景斯言当即放弃了桎梏在他肩侧的手,避开攻击的同时两人的距离也被重新拉开。   他再次一拳重击向癫狂的老瞎子,拳下的骨骼随之再次断裂,但就在他手掌收回的一瞬间,那块断裂的骨头便在皮下重新长好。   断裂与修复,景斯言的电击毫无作用……电击……   “木偶……”连阙忽然想起手札上被血迹模糊的部分,哑然道:“是木偶!”   他的骨骼之所以会一次次在断裂处修复重组,是因为他的身体本身就是如他们这几日所做的木偶,每一块骨骼都是由无数个细小的零件组成!   重拳之下这些零件被打散,却因是小零件的拼接,被打散的零件本身没有损坏,再因某些特定的原因而重新组合修复!   也正因为他是木偶,所以景斯言的电击才会没有任何作用!   如果他的身体是如乐高积木一样由无数个细碎的零件组成,无法依靠外力破坏,拖延时间的办法却很简单。   连阙的话点醒了景斯言,他当即放弃了电击,避过横扫而来的拐杖每一拳都重重击打在他的身上。   直至他以一种极其怪异扭曲的姿势,如无骨的布偶般软倒在墙角。   他的身体中不断发出诡异的咔嚓声,每一个细小零件都在不断咬合,让他无骨般的身体在地上抽搐痉挛。   碎得这般彻底,即便恢复也需要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景斯言自他手中抽出那根拐杖,动作自然地擦拭干净,这才将它交给连阙。   “是我、我的……”   地上不断抽搐的人蠕动着身体,似因景斯言夺走了拐杖愤怒地伸出手,可他还未触及景斯言的脚踝,手腕便被重重踩在脚下。   断裂重组的骨骼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脆响,老瞎子的喉咙间翻涌着阵阵扭曲得不似人声的怒吼。   连阙耳边响起老刘满不在意的话:   【十九狱所有的副本,都是曾经大末世时期真实发生过的。】   他们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副本的幻象,但这一切又是曾经真实发生的。   曾经,在这座避世的小山村中,他披着人皮将所有人当做材料,将他们的骨血做成木偶、甚至地板。   以骨为木,以血为漆,尸骨满地。   那是一座真正的人间炼狱。   他目光触及老瞎子身下的地板时沉得如窗外的雨水般冰冷刺骨。   “这里的东西,有哪一件是你的?”   他说罢便不再理会脚下那一滩烂泥,与身侧的人一同翻出窗外。   他的时间不多,即便被打成这样,老瞎子也会很快恢复如初,他也还没有找到离开副本的办法。   在十九狱第一层的副本中,他似乎可以感受到制作副本的人在指引着心中的善念。   但是在这个副本,他却没有找到任何的善意,无论是刻意隐瞒的老瘸子还是将恶意毫无保留展现给众人的老瞎子,都并非如向日葵公馆中为全无武力的人留有出路。   一切都是死局,一切都充满恶意。   他不自觉将视线转向身侧,却见那人将外套撑在两人头顶,遮蔽了头顶的雨幕。   景斯言察觉他缓下脚步,转头问道:“还撑得住吗?”   连阙没有受伤,他停顿片刻才明白景斯言是在问自己是不是“困了”。   紧绷的情绪因他无心的这句话缓解了不少,连阙看着即便撑住衣服遮雨也依旧认真得一丝不苟、甚至还分神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助的人,忽然觉得自己的顾虑或许没有那么多的道理。   他看向身侧,直言问道:“这层副本真的还有‘生门’吗?”   景斯言似乎也未料到他会这样问自己,他沉吟片刻认真答道:“很多事情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那些人的描述不过是道听途说,不用太过在意。”   “至于副本本身……”   他始终迁就着身侧人的脚步,未让雨水沾染他的半分衣角,尽管那人先前便淋过雨,雨水早已将他整个人浸湿。   “即便‘生门’不在,也不代表它没有存在过。”   即便生门不在——也不代表它没有存在过。   如同被拨开了迷雾,连阙心中那份始终存疑的古怪之感在此刻终于找到了答案。   前地狱之主创造了十九狱,却在十九狱开启之时遭到围剿,那么如今令众人望而生畏的十九狱,真的就是他原本想要创造的吗?   还是早就被人动过手脚,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连阙心中释怀,原本因困意混沌的意识也清明了不少,便不再多言顺着记忆中的小路向前走。   与其相信旁人口中的话,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   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在刚进入这一层副本的时候说过什么来着……他至今还能回想起那时景斯言一瞬间古怪的神色。   他说——   那位前地狱之主,他最好真如传说中一样已经……   死透了。 第31章 木匠村   “我、我们回来了!开门!!”   老刘狼狈跌进院中,大声呼叫着。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的门外还依稀传来愤怒的虎啸声。   他的神色不由得更白了几分,像是寻求庇护一般与儿子拖着一个不知生死的女人跌跌撞撞跑进屋内。   猛虎的咆哮声声震耳,远处的雨幕中似还伴随着阵阵轰鸣的雷声。   老瘸子房间的门终于敞开了一条缝隙。   老刘激动地带着儿子一起将没有意识的女人拖进房间,将虎啸声隔绝在门外。   “是谁?谁偷走了我的东西?!”   老瘸子正在一堆杂乱的电器中愤怒地翻找着什么,见老刘拖着人进门,他暴怒的神色由阴转晴,仿佛前一秒还在发疯的人不是他。   “你是怎么从那瞎子手里逃出来的?我就知道我没找错人,这些人里还是你最靠谱,果然我们的交易很愉快。”   老刘大口喘着气,身上的汗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   刚刚千钧一发之际,他使用了前一个副本后对换名叫“金蝉脱壳”的道具卡。   原本不抱希望只想逃命的他,却万万没想到这张道具卡竟将他和小磊连同那个被他们抓住的女人一同复制。复制品留在了原地,他们则被传送到了远处的巷中,这才骗过了老瞎子。   等到对方的人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被骗了,他们也已回到了老瘸子的院中。   但这些都不重要,此刻他看着老瘸子的眼睛,戒备问道:“人我带来了,你答应过我的还算数吗?”   “当然。”老瘸子眉开眼笑地打量着被扔在地上的女人:“不杀你们,等我的木偶做好,你们想离开我也不会阻拦。”   老刘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情绪稍缓。   老瘸子自他的手中接过人,目光贪婪:“好材料,这是上等的皮和上等的骨啊,凭什么他的材料就这么好。”   女人皮肤的变化与小磊极其相似,如同被浸泡在水中极久泛起不正常的惨白,每一寸皮肤都如同薄膜一般贴附在身上,也像是下一秒就要自身上脱落,模样阴森而诡异。   老瘸子说着将人翻过固定在床上,手中的小刀划开她背后的衣料,竟又如剖开衣料一般将背后的皮肤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道刀口将透水而惨白的皮肤分割开,他的手指竟就轻易将那层浮起的皮剥开借着小刀一点点仔细切割,仿佛那也只是一层衣衫。   但下一秒昏迷的女人便被疼痛唤醒,痛苦的尖叫声刺得人头皮发麻。   房间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雨幕让白昼也昏暗得如同临近黑夜,微弱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长。   他的动作极快,像是切割过无数次,轻而易举地将皮拨离、将骨拆分。   痛苦的尖叫与刀尖割破皮肉的骇人声响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这才不急不缓地借着灯光低头查看手中被剥下的皮。   “咦?”   老瘸子忽而疑惑地蹙眉打量着皮上的一小块地方。   那里是一块胎记。   他愤怒地将皮丢在一旁,再次拿起小刀。   老刘与小磊都抑不住地浑身颤抖,小磊更是一步步后退到门口,干呕着想拉开房间的门。   面前的门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开,打在他身上微弱的光被什么悄然遮蔽。   小磊屏住呼吸回过头,老瘸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你要干什么?!你说过不会伤害他的!!”   老刘此刻已顾不得那么多,抓住老瘸子的衣袖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说话算话,当然不会杀他。”   老刘下意识松了口气,加之刚刚的一幕太过渗人,整个人险些瘫软在地上。   “我只要他的皮。”老瘸子的面上此刻浸染了血水,衬得他的表情越发狰狞:   “毕竟……这皮还是要生剥才新鲜。”   ……   “怎么了?”   身侧的人缓下脚步,景斯言便迁就着他的动作外套依旧稳稳撑在他的头顶。   连阙抬起头,神色中透露着些许尴尬。   他认真措词:“这么看来这位前地狱之主……非常睿智。”   “……”   见景斯言不语,连阙觉得一定是自己夸得不够真情实感,于是再次补充道:“副本也做得很好,有远见、有能力,不愧是……原生之神。”   连阙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夸人的话,越加尴尬时却见景斯言万年不变的神色中也透露着一丝古怪。   “……”连阙旁敲侧击地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景斯言别开视线:“……嗯。”   见他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自己的夸奖,连阙稍稍松了口气,却也觉得没想到景斯言看着规矩又少言,竟然会这样应下别人夸自己的话。   他正觉得新奇打算调侃几句,忽而瞥见旁边的窄巷中有道不高的身影一晃而过。   连阙当即敛了笑,追着那道身影而去。   两人没费多少力气便将人堵在了巷角,只见那人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衣衫褴褛得如同乞儿,此刻正死死护住手中不知从哪里拣来的半块馒头戒备地望向两人。   眼看着自己被堵在墙角,这孩子便想借着身高的优势从两人身侧钻过,却不想还是被景斯言提住衣领拎了起来。   他瞬间更加害怕,踢打着想从他的桎梏中挣脱。   景斯言只草草看了一眼,便再次将目光转向连阙后摇了摇头。   没问题。   连阙从口袋中翻出一块包装完整、并未被雨水浸湿的小面包递到他的手中,便示意景斯言将人放了。   景斯言没有过问,在雨中一路同连阙向村东走去。   老瞎子恢复需要时间,虽然景斯言的感知异于常人,连阙也不敢多做耽搁。   回到院落前,景斯言便再次隐去了身形。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老瘸子并未如往常一样坐在院中,连阙环视过空荡的院落,将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向老瘸子紧闭的房门。   就在他的视线落向那扇门时,老瘸子的房门突然被推开。   正与他的视线交汇在一处。   老瘸子此刻面上荣光焕发,就连见到连阙也未像前几日那副嫌恶的模样,反而哼着走调的歌一瘸一拐地走到院中的位置坐下,雕刻起面前堆积的木材。   早上连阙离开院落前,明明还没有这么多木材。   连阙的目光微沉,避过老瘸子回到房间,零一与1773果然都在他的房间。   这两人就在老瘸子的眼皮之下偷走了材料,甚至堂而皇之地留在同一间房子内,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有所防范。   零一此刻正在逗一只电子宠物猫,1773刚好收了工,将一个手镯模样的金属制品交到连阙手中。   只不过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房间的空调竟然真的修好了。   连阙将浸了水的外套脱下挂在一旁,接过手镯查看。   “可用零件太少,也只来得及做了这个。”   “拟态手环,也叫窃贼手环。”1773介绍道:“这个手环可以用三次,第一个开关启动时可以随机抓取一项附近出现的异化技能、炼狱鬼王技能或异能,但因为只是拟态、材料也很局限,所以功效大概不足原技能的15%。”   零一颇为惊讶地打量着连阙手中的手环:“异能也可以通过数据窃取?”   “哪有那么简单,但这里是十九狱,简单来说……”1773摇了摇头:“这里的构造就像是一个由数据堆积而成的大型端游,在进入十九狱的时候系统记录了所有人的技能,所以它才能进行窃取。”   “不是经常有人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你可以理解成我们的世界对于神明来说就是他的一座‘沙盘’,如何摆放、赋予多大的潜能对他们来说都是可以简单用数据记录和衡量的……”   1773说起这个便滔滔不绝,连阙看着即将到一小时的时间打断问道:“随机抓取?”   “对!”1773这才回归正题:“就是复制在同一时间内附近存在的异能。”   “那岂不是存在想要抓取A技能,结果捕捉到了B技能的可能性?”零一一边逗猫,一边调侃道:“比如想拥有猛虎的体魄,最后获得了……蛙人的舌头?”   复制的技能可能很鸡肋,且只有15%的功效。也就是说,即便复制了技能也可能毫无用处,或者干脆被削弱得只剩15%。   “虽然材料受限,但只要运用得当,这是一件非常逆天的东西。”   1773清了清嗓,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时间到了,编号1773地狱使者很高兴为您服务,请对我的服务进行五星好评!”   他说罢身影一点点淡化,两人之间的空中出现了一块面板,上面果然显示了闪烁了五颗星星的评星板块。   连阙看着面板,默默伸手点向一星。   面板毫无反应。   “我刚刚修改了评星系统,目前只能选择五星好评哦!”   “……”   屏幕中甚至没有取消选项,连阙果断打算放弃评分。   确认的提示下却突兀出现了五秒倒数,提示倒计时结束后系统将自动上传评分。   “……”   “感谢您的好评!如果下次还有地狱使者的召唤需求,欢迎再次选择编号1773!”   1773摘下头盔,心情愉悦地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身影也终于完全消失在房间内。   “你这算不算被摆了一道?”零一戏弄着怀中的电子小猫咪,语气惋惜间仿佛没有半分幸灾乐祸。   “我本来也没想打低分。”连阙将手环戴好,在零一诧异地目光下坦言道:“说不定这就是一件逆天的道具呢?”   “这是不是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多亏了老瘸子将这些材料藏在了房间里,否则我们恐怕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零一对他的话未置可否,打量着连阙收拾一旁剩余零件的动作,闲聊般问道:“机械宠物、光脑、手机也就算了,你说他为什么会收集这么多遥控器?”   “你在老瞎子那有什么发现么?咱们要快一点了,今晚是最后一晚,虽然老瘸子到现在都没有来找我们的麻烦,但是如果是因为他还需要我们拼木偶,谁知道过了十二点……”   见连阙不语,零一走到他身边伸手欲接过他手中被拆乱的零件,就在他的指腹划过连阙手背的前一刻,连阙的手腕一转,将手中拆了一半的电路板拍在他的手上,挡下了他看似无心的触碰。   这一下力道极轻,却还是让零一停下了动作。   “刚刚在巷子里,你是有意将蛙人引回我们身边的吧。”   零一天生一双笑眼,此刻看向连阙依旧温和无害。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如果这些听不懂,那……”连阙抬起头,正色望向眼前的人:“两次入梦呢?” 第32章 木匠村   零一敛去了唇边的笑,垂头间表情隐在碎发与单边眼镜之下。   房间内安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雨声。   “什么入梦?”   连阙挑了挑眉,对他的否认似乎并不意外。   异化的方向与动植物的习性有关、异能有关,或许就会有人的异能方向是与梦境操控相关。   从连阙第一次进入梦境,便已经察觉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当时不知道对方是通过何种方式进入了他的梦境。   但有了这样的警觉,在第二次入梦时他便察觉到白日里零一无意的触碰。   于是在第三次零一有意触碰前,他便不着痕迹地避开,果然当晚一夜无梦。   如今,已经是第四次。   “都在忙什么?”老瘸子的吆喝声隔着门传进来:“今天的工作还没做,你们不会是想偷懒吧?”   连阙与零一各自别开视线,连阙不知想到了什么将手中拆碎的零件丢在一边,放弃收拾径直推门走出房间。   无论零一的目的是什么,副本还未结束,如今并不是他们该打破平衡的时候。   针锋相对的两人走到雨棚下的桌前,老瘸子抬眸看了一眼,面上也闪过了一丝疑惑,但这样的表情很快就被无所谓的情绪取代。   连阙将他这一瞬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他似乎很疑惑自己与零一一同出房间,但仅仅一门之隔,零一与1773改造机械的声音如何能避过老瘸子的耳朵。   除非……零一的能力不只局限于梦境。   前几日立在桌上的半身木偶被平放在桌面,大腿部被搭建出清晰的轮廓、小腿与脚部未成,如上次一般有未拼好的零件散落在桌边。   连阙的视线转而落向一侧空了的座位,此刻桌上只剩下他、零一和瑟瑟发抖的贺贺。   “今天的木块怎、怎么这么多?”贺贺看着老刘父子空荡荡的座位,声音抑不住地颤抖:“他、他们两个……去哪里了?”   老瘸子斜瞥了一眼,将手中刚刚雕刻完成的木块丢到桌上的木堆中。   “他们完成了任务,已经离开副本了。”   “什么?!”原本还在担心两人安危的贺贺愣住。   “他们帮我找回了对家的材料,任务既然完成了,当然就离开了。”   “对家的……这……怎么可能……”   贺贺看着桌上的材料,她想起在巷中查探时听见的虎啸,和零零碎碎对方愤怒地说着“上当了”的话,面色瞬间更加苍白。   如果老刘二人当真骗过了对方,还将村西他们相对应的两人抢回,如今老瘸子的材料将成,他只要再收集……   “他们找到了材料,就不需要再帮忙做工。如果你们也能找到,我也可以保证不杀你们。”   这是老瘸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这样无所顾忌地袒露自己的恶意。   贺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上散落的零件,今天的零件竟比前几日的还要多。   但他们只剩下三个人了。   “可是……我对应的那个人已经……”   老瘸子打断道:“已经很晚了,这些东西希望你们在天黑之前拼好。”   “我的那个人……已经……”贺贺目光空洞:“死了啊。”   如今所有零件都已雕好,老瘸子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坐在三人不远处的木椅上打磨手中的小刀。   天色已晚,连阙心知不能再耽搁时间,他一边观察着面前的木块一边将它们逐一分类。   即便不抬头,他也能察觉到老瘸子正将贪婪的目光流连在他们身上。   就像在思考下一个该从谁下手。   好在他并未这样多久,便扔下刀哼着不成音的曲调走回了房间。   “你有没有发现,他特别想杀你?”零一压低了声音问道:“他刚刚看你的次数明显比我们要多。”   连阙逐一查看过面前的木块,同样低声答道:“你现在该考虑的难道不是他这么想杀我们,为什么还不动手?”   “为什么?”零一示意连阙继续。   “没有达到死亡条件,或者……”面前的木块逐渐被分成三堆,连阙沉眸凝视着面前的三堆木料:“因为副本的限制,他今天已经杀了足够多的人。”   两人低声耳语间,目光都带着渐深的慎重。   “我刚刚看到了,他们绑回了对家的人!原来要离开这里的条件真的是,要用对方的命来换!”   贺贺焦虑地来回踱步,她像是情绪终于崩溃,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声音带着颤抖:“但是我的对家已经死了……下一个、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了。”   她尖锐的声音让连阙微微皱起眉,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零一抬起头,用目光示意桌上的木偶:“不管怎么样,先把今天的拼完吧。”   “要拼你自己拼!!”   贺贺跌跌撞撞站起身:“他们先走了……凭什么他们能离开,我们却还要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你们现在这么坦然地坐在这里,也是因为你们的对家还在,如果真的到了最后,你们也可以去用他们的命来换自己的,可是我呢?凭什么只有我?!”   此刻她的情绪失控,全然没有了从前柔和的模样,甚至忘记了当她得知自己对家死亡时心底的那一丝侥幸。   始终埋头分辨着手中木块的连阙却突然抬起头,看向声嘶力竭的女人。   他的目光虽然平和得沉如深潭,却让贺贺面上的神色一僵,竟一时间如同被察觉了心底隐晦的阴暗,羞赧地避开了目光。   “是嫉妒。”   “什么?”   贺贺没能明白他话的意思,零一却诧异地将视线转回连阙身上,已然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与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凭什么她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们却要被副本逼着做这些事情!】   【你倒是自己挑了好拼的拼好了,凭什么我们就要拼你挑剩下的?】   ……   老刘与小磊的话还依稀回荡在连阙耳畔。   凭什么。   最初来到副本,众人劝阻男人不要烧柴,只有老刘赞同过他的话。   从老刘随后的举动可以看出,他并非是察觉不出问题的人,所以他在第一日出言附和也只是为了利用其他人去试规则。   连阙因为看出这点,所以在之后对父子二人也并未有太多好感。   只是,会这样算计人心的新人,为什么在几日之后却屡次因无法控制将情绪外泄。   小磊在刚进入副本时食欲不振,在老瘸子威逼喝下汤时也表现出了他怯懦的一面。偏偏是这样的人,却在随后对自己出言指责,甚至与父亲一起想用他骗取村西对家的信任。   连阙一直将这些细微的改变归咎于危机对人性的考验,直到这一刻,萦绕在他面前的迷雾才终于散去。   是嫉妒。   即便手札已被破坏,如今他也可以确定,手札下半卷被毁去的内容正是:老木匠找到了一种材料,制作了……两个木偶。   因为某种原因,老木匠成功了。   两个木偶却在未完工时因为嫉妒一个挖走了对方的眼睛,另一个偷走了对方的腿。   因为嫉妒,他们各自说自己才是村中唯一的木匠。   新人与恶灵被召唤进入副本,因死亡的逼近、被强行划分出的对立和二人的刻意引导,逐渐被嫉妒蒙蔽。   无论他们需要的是什么材料,用怎样的办法获取,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材料”本身也要心怀嫉妒。   经他提醒,零一也迅速理清了其中的关键,但还有一点他并不清楚:“如果是这样,老瘸子前几天为什么能进入你的房间?”   连阙抬眸看向他的眼睛:“因为是眼睛。”   因为是眼睛,他用来骗取连阙眼睛的,也正是自老瞎子那偷来的眼珠。   “你们在说什么?!我知道了,你们也在打算让我先死……”   “这个副本会在潜移默化中引导你心中妒忌的部分。”连阙打断她抓狂的话:“如果想活下去,就不要被嫉妒的情绪控制。”   “嫉妒?”贺贺却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我有什么好嫉妒的?你和我一样都只是学生而已,凭什么就要用你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左右我!”   贺贺说罢,也不再听劝阻径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样,有没有后悔去拉这群人一把?你的好心提醒他们不懂,还不是一个个赶着去送死。”   “地狱就是这样,只有人性的恶,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要管。”   “你这骨……不是分得很清楚?”见连阙始终不语,零一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三堆木料中靠近自己的那一堆:“这是分给我的?”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距他较近的木块时,一只戴着白线手套的手却挡住了他的动作。   “不。”连阙低垂的目光落在被他分成三份的木堆上,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是……三个人。”   零一的手顿住。   连阙却已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察觉他根本没有想拼木偶,零一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你知道他有多想杀你,也该知道这就是最简单的死亡条件。”   连阙停下脚步,眼底还残存着困倦的懒散,却带着满身的桀骜——   “所以呢?” 第33章 木匠村   时间渐渐交汇于凌晨的分界,连阙却刚刚自睡梦中苏醒。   与异化人和老瞎子的博弈早就透支了他的体力,碍于想查看那些零件他才勉强撑过片刻,随后他便回到了房间补眠。   月光被遮在雨幕后,房间内的空调已经修好,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连阙没有着急睁开眼睛,保持着清醒前的姿势假寐。   他的指尖习惯性摸向枕边,往日温热的卡牌此刻只剩金属的冰凉。   他这才想起临睡前景斯言便已离开,就连身上原本浸湿的衣服也被他在临行前烘干。   连阙不禁暗自感叹,果然之前自己一番夸奖没有白费,景斯言也的确是个有洁癖和强迫症的好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竟然是连阙进入十九狱以来第一次独眠。   不知道景斯言现在……   就在他沉吟之际,原本燥热的房间内忽然无孔不入般沁入阵阵阴冷,连阙知道这是十二点临近,该来的终于来了。   雨声被隔绝在窗外,无人走动的房间内地板发出阵阵潮湿鼓胀的吱呀声,在夜里宛如一声声痛苦的哀嚎。   紧闭的窗在这时突然被吹开,冷风伴着雨水灌进窗内,随着咔嗒的声响有什么东西踏过陈旧的地板攀上床沿。   就在黑影笼罩的一瞬间,连阙突然张开双眼,澄澈的目光中不见半分睡意。   原本覆在身上的棉被在他的手中一转,便牢牢将来者卷在了其中。   棉被遮蔽了那人的视线,在他愤怒地想将其扯下时,已被一脚踢出重重摔在地上。   房间的地板在那人的愤怒中如同汹涌的海浪,在阵阵地面晃荡与刺耳的尖叫声中,来者刚刚拨开蒙在头上的棉被,一根拐杖便冲着他横扫而来!   那人闪避不及,被这一棍结结实实敲在颈侧,坚硬的脖颈咔嚓一声断裂,整个人也随之跌撞在墙角。   枯瘦的身影不似真人,月光灰蒙之下连阙这才看清,这是一个满身脏污、腐化残破的木偶。   木偶与人等身等比,却只有一条腿,显然这就是老瘸子那具身体褪去了伪装的模样。   只是此刻它已经失去了生息,歪倒在一侧的墙边。   有了老瞎子的前车之鉴连阙并未掉以轻心,他就着手中的拐杖拨过木偶断裂的脖颈。   破损的木偶并未如之前一般快速恢复生机,如同从未有过生命一般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边。   失去了人皮的伪装,断口处平整的裂纹暴露在空气中,如他们这几日所拼木偶的碎块一般。   在老瞎子手中吃过一次亏,连阙刚刚的还击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手中的也正是自老瞎子那顺回的拐杖。   他们都是打不散的木偶,两人却能偷走对方的部件,因为这一点,连阙才想尝试用老瘸子身体一部分制作的拐杖能不能将他的零件彻底打散。   这根拐杖看起来似乎还算好用。   地上的木偶无声无息,翻涌的地板也随着他的静默而沉寂。   仿佛一切都已重归平静。   连阙将拐杖自木偶断裂的左颈移开,懒倦的神色未变,却再次向他的右侧颈部挥去!   就在他手中的拐杖即将落在木偶身上时,毫无生气的木偶突然一把攥住了拐杖,颈部断口处亦生长出一根根细丝,连接了断裂的两端。   下一秒,细丝拉拽着断口的两端,在坚硬的骨骼脆响声中接回了一处。   “我的腿……怎么会在你这里?”   老瘸子沙哑的声音充满了兴奋与贪婪,两人脚下原本沉寂的地面也随之再次躁动起来。   连阙施力间未抽回拐杖,便一脚踢在他还未完全咬合的断颈处,连接的细线在冲撞下再次断裂。连阙顺势抽回拐杖,堪堪避开脚下躁动的地板,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还准备看到什么时候?”   老瘸子断裂的脖颈正在一点点恢复,不屑道:“你的那两个同伴?他们现在可没时间……”   他的话音未落,半掩的房门外传来一阵平缓的敲门声。   零一遗憾叹息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随着他推门的动作,原本躺在他怀中的黑团竟好奇地自他怀中跃下,房间内的地板翻涌起一道漆黑的巨口,像是在蛰伏中等待将它一口咬碎。   零一原本淡然的神色一滞,老瘸子还未来得及惊愕他如何摆脱了自己的陷阱,房间原本张牙舞爪的地板条竟不约而同根根垂落,瞬间失去生息重新落回地上。   因好奇险些被搅碎的电子猫在恐惧中落在地面,又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扑回零一的怀中,后者这才踏着凹凸不平的地板走进房间:   “抱歉,我的猫不喜欢这些。”   老瘸子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个人房间索命的地板也早已如他们脚下的一样,不知被这人用了什么办法全部封禁了。   “你们?!”老瘸子死鱼一般没有眼皮的双眼泛红充血,他重重将手拍在地上,只见有条条丝线自他的指尖钻入地面瞬间便不见了踪迹,然而下一秒在他愤怒的咆哮中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在闪电与雷鸣后,一道僵硬的身影出现在窗外,不过瞬息之间,那东西就从敞开的窗一跃而入!   这东西保持着人形,跃入窗后两人这才看到它比常人矮了一截,上半部分肢体完整下部却只有半截大腿,不正是他们这几日所拼的木偶!   木偶表面在月光下光滑细腻,精细得如同少女的肌肤,与老瘸子此刻木偶形态的腐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月光惨淡,即便是他们这几日经常触摸的木偶,此刻那一双空洞的眼眶也见之令人生寒。   见木偶跳入房间,老瘸子原身的木偶大喝了一声向连阙攻去。矮人半截的木偶也随之扑向刚刚进门的零一。   零一显然原本没想插手,此刻也只能叹息着勉强接下这飞来的横祸。   没有了地板的处处阻拦,连阙应付起老瘸子也轻松了很多。   每当他手中的拐杖挡下攻击,老瘸子的身体都会随之断裂,但很快断裂处便会长出细密的毛丝,连接着断口重新咬合。   连阙原本推测被老瞎子盗走的这跟拐杖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如今看来它与徒手的区别也只是断口咬合时间长短的细微差别而已。   他一边逐渐顺手地使用拐杖还击,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向零一发动攻击的木偶。   每次老瘸子攻击自己时,木偶似乎都会以近乎同样的姿势对零一发动攻击。   甚至每当老瘸子的手臂被他的拐杖敲断,木偶的攻击都会有片刻的凝滞。   但即便察觉了这点,老瘸子与木偶在同一时间出拳零一也无法提前预知。况且零一此刻抱着猫,面对木偶的攻击也只是在绕着圈躲避。   连阙微微叹息。   如果是景斯言在,以他们之前的配合程度,在发现这一特性之后,他们就可以通过配合找到对方破绽的切入点。   不过,此刻在他身边的人是零一。   这个人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他不能冒险。   连阙脑海中快速演算着对方的出招习惯,在两方闪避间,他突然转而向着零一的方向躲避,老瘸子随之向他们二人的方向扑来,直冲连阙的一拳也因此笔直地挥向零一。   “……”   两方攻击之下零一闪避不及,只能瞥过连阙,无奈抱紧了手中的猫扛下这一击。   然而躲到他身后的连阙却突然举起手中的拐杖,与他错身而过重重地挥向以同样姿势对他举拳的木偶!   “不!!”   随着老瘸子的怒吼,人偶的手臂应声而断,摔在凹凸的地板上溅起了一块块细碎的零件。   没有半分拼合的迹象。   老瘸子的一拳重重挥过零一的脸颊,他愤怒地看着满地散落的零件,尖叫着向连阙扑去。   木偶自然以同样的姿势扑向两人,只是他被击碎的手臂依旧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没有半分要长合的迹象。   两人再次堪堪避开攻击,零一诧异地看着地上的碎块:“你怎么知道……”   他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同一时间,扑空的老瘸子定在原地,忽然张开咧到耳后的漆黑巨口,发出极其刺耳的尖啸声。   与此同时,隔壁也响起了贺贺惊恐的尖叫。   零一此刻心底才终于一片明澈,是了,老瘸子恢复木偶身体没有了人皮的遮盖,他骨骼每一次断裂中都会有千万细丝将断口重新闭合。   那些细密的丝线……不正是材料中的头发。   他们这几日所拼的木偶还未集齐材料中的头发,被这样彻底打碎后自然无法重新咬合!   老瘸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更加迫切地想杀掉材料是头发的贺贺。   现在木偶的身体无法在折断后修复、只能模仿老瘸子的动作,一旦被他得到了下一份材料,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他们此刻被老瘸子和他的木偶拖住,又如何能搭救隔壁房间的贺贺。   这些念头飞速在零一的脑海中闪过,正当他打算示意连阙帮自己拖住这两个东西时,却见两人在闪避间已不知不觉来到门边,躲在他身后的人已自微敞的门缝钻了出去。   “……”   零一再次回想起刚刚这个人是如何激怒老瘸子,又是怎样在闪躲中不露痕迹引导自己和老瘸子来到门边。   无论如何,对方已经将他扔给老瘸子和他的木偶,自己逃之夭夭。   “让开!”   老瘸子愤怒的低吼不似人声,与木偶一同向站在门前的零一扑去。   零一的指尖划过手腕角落,叹息着将单边眼镜摘下,黑气自他眼中溢出一点点将整只眼睛染黑,直至没有一丝眼白。   “想要操控何必用丝线……”他的眼底黑气弥漫,唇角却带着与往日没有半分差别的笑意:“不如让我来教你。”   ……   深夜的暗巷,幼小的身影在雨中奔跑,夜巷中的水洼被脏污的布鞋踏过,溅起泥泞的水花。   在他的身后,是两道疾行的身影。   雨夜中,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直至那道幼小的身影慌乱中拐进窄巷,眼前只剩一条死路。   他待想回头时,身后的人已然追了上来,一步步将他逼进死路。   “这是不是就是天无绝人之路?”   追逐而来的两人神色阴鸷地打量着角落的小孩,像是没有看到他的瑟缩与恐惧,正是老瞎子院中的两名恶灵。   跟在他身侧的人微微蹙眉:“咱们只要从他身上取下材料就能代替自己?这孩子看起来……一点攻击力也没有,事情会这么简单?”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起先说话的人摩拳擦掌道:“老瞎子说了这是最后的狩猎机会,咱们搜了这么多房间不是只找到了这一个孩子,再犹豫小心被对家的人抢了先。”   另一人并不答话,看着队友轻蔑地越过他走向角落瑟瑟发抖的孩子,暗自用力攥紧了拳头。   孩童始终瑟缩在墙角,因恐惧而颤栗却做不出任何反抗。   “放心,我们不会杀你,至少现在不会。”   这副模样似乎取悦了他,他缓步走到男孩面前以手为枪愉悦地抵在孩童的额头。   “因为材料……要从活人身上取。”   孩童惊恐的泪水淹没在雨中,他像是听懂了男人话中的意思,也像是回忆起了某些可怕的画面。恶灵说罢比枪的手势象征性在孩子的眉间虚开一枪,伸手便欲抓向孩子的肩膀。   就在这时,一块石子划破夜色中的雨帘,径直打在恶灵的手腕,竟将他的手腕生生震断!   恶灵捂住手腕,痛呼间怒而望向石子来源的方向——   屋舍房檐上逆光而立的人辨不清模样,男人的肩上坐着一位同样年纪不大的孩童,他的身影颀长,在他们仰起望来时便已自高处一跃而下! 第34章 木匠村   连阙将木偶丢在桌上后便回到了房间。   空调修好的房间暂时驱散了潮湿与寒意,他将被雨水浸湿的外套和衬衫脱下,搭在空调可以吹到的床尾。   将外套口袋中的卡牌取出时,那张卡牌的温度灼热,连阙想起两人刚自外面回来,景斯言也淋了雨、甚至还用自己的外套为两人遮雨。   “景斯言。”   感觉到身后被召唤的人出现,连阙在床边背身解开裤子上的锁扣,回头问道:“你的衣服也湿了,要不要脱下来一起晾一下?”   身后颔首等待着指示的人微怔。   连阙见他不答,便伸手触向他的外套。   景斯言随着他的动作一僵,虽然没有避开身体却下意识不自然地向后。   连阙的指尖触及他未干的外套,察觉对方身体的僵硬,不知他这是出于习惯的戒备还是因为洁癖,连阙微微挑眉,反而攥紧了手中未干的衣襟。   “我又没有脱人衣服的习惯,你躲什么?”   “……”   景斯言僵硬着别开头。   连阙因为这样的动作靠得很近,景斯言的衣服虽未干,不知为何随着两人的动作,不似体温的热度透过半湿的衣料传递到他的指腹。   连阙心念一动,按在他前襟的衣料上。   入手的触感坚毅而炙热,连阙诧异抬手再次探向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冰凉的触感在瞬间将景斯言的思绪拉回,他向后退开半步:“没有。”   连阙收回手,他虽然也未想到景斯言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后知后觉想到这或许也是他那个奇怪“异能”的一部分,便也不再追问。   只是身旁人的体温格外高,连阙甚至感受到他身上的衣服正一点点被这样的温度烘干。   连阙再次觉得,景斯言这个奇怪的异能真是非常实用。   “今晚老瘸子有可能会提前动手。”确定了景斯言没有生病,连阙才正色道:“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景斯言也收回游移的视线,正色颔首。   “找到村里的孩子,保护好他们。”   景斯言闻言抬起头,要知道连阙今天没有完成老瘸子拼木偶的任务,老瘸子那么想杀他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又如何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景斯言蹙眉道:“可是你……”   “放心。”连阙拍了拍被扔在一旁的拐杖示意他安心:“那些孩子很重要,你去我才能放心。”   景斯言终于重新低下头:“我会尽快处理好,等我回来。”   连阙应了声,目光却停留在他已经干透的衣服上,又摸了摸自己摊在床尾未干的衣服。   即便有空调吹着,这些衣服一时半刻看来也很难晾干。   “……”   景斯言看着连阙羡慕的目光,默默伸出手:“给我吧。”   “这怎么好意思。”连阙闻言目光一亮,忙将两件衣服推给他。   景斯言接过被推至眼前的衣服,珍重地抱在怀中,目光又转而落向连阙同样被雨水浸湿的长裤。   “……这个就不用了吧?!”   ……   随着一声巨响,雨中院落的围墙轰然倒塌。   只见没有半截小腿的木偶被重重砸在塌陷墙壁的砖堆中,半晌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墙体塌陷的房间内,老瘸子的双眸一片漆黑,抬手间死死掐住木偶的脖子:   “你明明只是一个残次品,哪里比得过我?”   他如同陷入了某种梦魇,透过眼前的木偶在看向另一个人。   随着墙体的塌陷,他腐朽的皮囊干裂出道道沟壑,疼痛似乎唤回了他的一丝理智,他看着眼前挣扎的木偶,目光混沌中想要将幻象甩出脑海。   与此同时,连阙也已割断了缠绕在贺贺身上蠕动的长发,带着她躲过脚下肆意暴怒的地板一同翻窗跃出。   贺贺从窒息间回神后剧烈咳嗽着跌坐在雨中,终于摆脱了那些可怕的地板,此刻脚下的泥泞对她来说也变得无比珍贵。   然而她刚刚松了口气,一抬头便看到老瘸子的目光正向她的方向恶狠狠地扫来。   老瘸子眼底的黑气时聚时散,目光片刻清醒时瞥见她齐肩的短发后神色变得越加狰狞可怖。   “你又毁了……我的丝线……”   意识到自己被幻象所控,老瘸子依旧死死攥紧手中的木偶,只是此刻他正与眼底的黑气博弈,掐住木偶脖颈的指尖渗出一根根细密的丝线。   这些丝线径直刺入木偶的脖颈,带起木偶整个身体的痉挛。   “不好!”   操控着幻境的零一刚意识到不对,就见一道身影已快速袭至老瘸子身前,挥起的拐杖向着那些细密的丝线砸去!   但这些丝线犹如一根根灵巧的蛛丝,仅在分秒之间便已钻入木偶的身体,老瘸子也随之抱紧怀中的木偶一跃避开了连阙的攻击。   两道瘦削的身影跃至房顶,原本僵硬的木偶在丝线入体后活动着自己的关节,诡异地动了起来。   它随即竟当着三人的面卸下了老瘸子的小腿,歪歪扭扭地安在自己身上。   尽管老瘸子此刻的身体已是一片溃烂木偶的模样,这样的画面还是诡异得令人生寒。   那具身体如残破的布偶一般被它剜下双眼后顺着屋檐随手丢下,摔落在雨水浸湿的淤泥里散成块块腐朽的碎木,身上的黑气也随着身体碎裂洒落在空气间。   被木偶安上的小腿接缝处被一根根丝线咬合,就连原本散落的手臂零件也随着丝线一点点重新回到身体。虽然与原本细腻的模样违和,却也勉强拼凑出了人形。   “瞧瞧,我也没想到他杀你的执念竟然这么深,宁愿换具身体也要摆脱我的幻术。”   零一将单边眼镜重新戴好,此刻镜片背后的那只眼睛已然只剩毫无生气的灰白。他行至连阙身后,叹息道:“我的技能需要冷却,等下可能要靠你了。”   “技不如人,别找借口。”   “……”   两人说话间,木偶已将那两颗眼珠塞进空白的眼眶,在黑夜中两颗浑浊的眼球不协调地旋转后终于齐齐定在他们身上。   “只要你把它和那颗眼珠还给我,我可以答应不杀你。”   见连阙不语,它一边转动手腕,一边说道:“老瞎子曾经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作品,但它却在我完成他的时候,斩断了我的一条腿,还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不要紧,我也可以为自己再做一具身体。现在这句身体马上就要完工了,你把它给我,我可以不杀你……”   “你是不是也这样答应过那对父子?”   木偶的嘴角挑起一丝诡异的弧度:“对,他们不是已经离开副本了。”   “是吗?”连阙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问道:“那你缺少的材料怎么办?”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办法?”连阙抬起头看向扭曲着身体的木偶,明明未站在高处,他的身上却带着上位者的威压:“你的办法就是村里的那些孩子?”   “既然你都猜到了……”老瘸子显然也未料到他竟猜中了这一点,但他随即漫不经心地应道:“今天是最后一晚了,你们也可以参与狩猎。当然,虽然他们的材料还没有那么完美,但我也可以将就。”   “将就?”   连阙垂下眸,眼底一片晦暗。   就是这样潦草的两个字,便定下了人的生死。   这里被幻象蒙蔽,如果没有幻象……   连阙再次抬起头,雨中静谧的村落仍是一片宁静祥和。   但是,这个故事曾经真实发生时,是怎样的一片尸山血海。   陌生而宁静的村落,在他的脑海中渐渐与另一幅画面重合——   天空是一轮血月,脚下的血流汇聚成河,甚至将围绕村落的河流都尽数染红。   空气间满是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气,丢弃在墙角的一排木偶被血污浸湿,他顺着院落向房间内望去,只见这一路满是堆积的尸山血骨。   惨白的白骨铺满了整片地面,却仍旧保持着临死前痛苦挣扎的绝望。   这一瞬的画面如同一闪即逝的碎片,在眨眼之间,眼前已恢复了雨中院落的模样。   满地尸骨对它来说不过将就,经过的旅人对它们来说不过将就,就连那些稚嫩的孩童于它们而言也不过是太小、弃之可惜留作备选的将就。   “将就。”连阙攥紧手中的拐杖:“既然你觉得将就,不如就把拿走的东西一并还回来。”   木偶诡异的笑容一僵,意识到连阙根本没想过要合作,摆动着渐渐灵活的四肢自高处一跃而下!   连阙与零一两人各自避开,木偶随即将因施力而砸入泥土中的拳头拔出,愤怒地再次向连阙扑去。   连阙手中的拐杖在它挥拳而来的前一刻稳稳接住,零一随之自后方扫向它那拼合的双腿。木偶回身以手臂格挡时,连阙快速转过手中的拐杖向着它的脖颈处挥下。   两人的配合之下,木偶的脖颈再次被拐杖打出一道裂口。   木偶的皮囊薄而清透,皮下如根根藕丝一般的丝线牵引着断裂的两端,让木偶崭新的身体竟更加快速完成了愈合。   反观零一所攻击到的手臂部分,竟没有半分裂痕或松动的迹象。   这具木偶更换的身体……变得更加坚固了。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齐齐退后,避开了木偶的下一次还击。   零一的攻击毫无作用,即便是连阙手中的拐杖也只能片刻减缓木偶的攻势。   然而木偶也没有给他们留下喘息的机会,见两人有意试探与拖延,它干脆停下脚步将手心触向地面:   “你们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愿意参加狩猎,只要找到村子里任意一个孩子带回来,你们就可以离开。”   数根丝线自它的指尖钻入地面,在地面的颤动间,墙角几只残破的木偶从淤泥中摇摇晃晃地爬出。   “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我数到三。”   “一……”   这些木偶肢体不全,有的仅似手掌大小也有的足有半人高,以怪异的姿势扭动着残破的肢体围向三人。   “二……”   这一幕太过熟悉,连阙与零一戒备望向这些将他们围住的木偶,谁都没有接话——他们当然不会相信用孩子的命可以换来自己平安这样的话,也不相信它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但就在这时,两人身侧的人却颤抖着举起手:“我、我愿意!”   正是刚刚被连阙所救的贺贺。   “好。”木偶愉悦地示意地上的小木偶为她让出一条路,挑衅地看向连阙。   “小妹妹,你真的以为它会兑现承诺?你忘记刚刚是谁救了你?”零一笑得波澜不惊:“还是你觉得伤害那些孩子,你还能离开这里?”   贺贺没有说话,她最后看了一眼连阙,低着头快步从木偶让开的路跑离了院子。   “如果给了机会你们不要,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随着她的离开,小木偶再次将连阙与零一团团围住,在木偶的一声令下后冲向他们。   “手环!”零一一边闪避一边提醒道。   连阙像未听到他的话,手中的拐杖挥动间一次次将张牙舞爪的木偶击碎。   木偶被击碎后散落在淤泥中,但仅仅片刻之后它们又重新站起,就连那些被敲断的断肢也随之一同摇晃着再次向他们团团围去。   这样诡异的场景吓得零一肩上的猫如临大敌般弓起了身子。   连阙没将注意力放在这些小木偶身上,越过这些难缠的小木偶径直向木偶的方向攻去。   拐杖在他的手中变得越加灵活趁手,扫过木偶的脖颈、手臂或身体时,丝线都会带着断裂的肢体重新组合;打在他拼合的小腿时,虽然零件拼合的速度有所降低,却也无法对其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对峙之间,连阙甚至可以清晰地感知力量正一点点自他的身体流逝,如同盛水容器接近顶端的位置被分割出一层薄膜,他稍稍动作就会让薄膜之上沉积的星微液体流失殆尽,杯中水却无法流出分毫。   连阙目光微凝,知道再拖延下去局势只会对自己更加不利,便在挡下木偶挥来的一拳后将拐杖反手而持,蓄力向木偶的躯干刺去!   这一击动作极快,连阙用了极重的力道。   木偶未来得及躲开,那根拐杖冲破了纤薄的皮囊竟径直将他的躯干洞穿。   连阙并未收力,拐杖穿过木偶的身体后将他钉在泥水混杂的土地之上。   零件随着破碎的皮囊散在地上,老瘸子因痛苦而双目圆瞪,最终无声无息地倒在了雨中。   前一刻还围在零一身边的小木偶齐齐定住了身形,零一走到连阙身边:“原来是要这样?”   连阙却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并未松懈半分。   在老瞎子的房间时,老瞎子的材料不全,那具未更换的身体也曾因他的攻击而陷入片刻的假死,如今老瘸子更换了身体,极有可能这样的伤也并非终结。   “没想到这个副本到了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这些人自私自利,甚至背叛你、算计你,但这就是十九狱……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推你向恶。”零一打量着地上的碎零件,伸出手想拉连阙起身:“你现在有没有后悔?”   连阙却挡开了他伸来的手,随即将他向一旁用力一推。   “你怎么……”   零一的话还未说完,木偶空洞无神的眼睛忽然转向两人,定格的小木偶也在一瞬间自背后向他扑来! 第35章 木匠村【完】   零一踉跄着稳住脚步,这才惊觉身后的木偶已至,也正因为连阙将他推开才避过了致命的一击。他不再多言,再次与前后涌来的小木偶缠斗在一起。   木偶重新苏醒后,虽然依旧被连阙钉在地上,它的背后却生出一根根黏稠的丝线,缠上散落的零件将它们重新拖回伤口处。   “你毁了我的皮,就要赔给我。”它握住穿过胸膛的拐杖,声音因痛苦与兴奋而颤栗着:“我要挖出你的眼睛、拨下你的皮,抽出你的骨头!”   木偶咆哮间不断有丝线自它按在地面的指缝间钻出,在雨夜中游走向他们身后的房屋。   一时间大地震颤、房屋倾倒,空气间刺鼻的血腥味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只见满地的断壁残垣中,暗红色的地板渗出血液,在血液浸泡之下,污浊的地板一点点露出本来的模样。   血水蔓延的房屋内如同炼狱鬼池,无数显形后的白骨挣扎着自血池爬出。   正在应付小木偶的零一见到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刚他之所以能压制躁动的地板完全是因为那些地板只是感应恶念而动,如今幻象已破,每具白骨上都带着牵引的丝线……   连阙避开木偶愤怒挥来的一拳,困倦已经让他的头脑陷入昏沉,他抽出拐杖重新拉开了与木偶的距离。   木偶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即便它分出丝线去控制那些尸骨,它的伤口也依旧可以愈合。   “快想想办法!”零一看着不断自血池中爬出的枯骨,神色凝重道:“那个手环呢?”   他的时间不多了。   连阙掀起困倦的眼皮,审视地打量着不远处正操控着尸骨的木偶。   【这些人自私自利,甚至背叛你、算计你。】   【这就是十九狱……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推你向恶。】   【你现在有没有后悔?】   ……   零一挡开零碎的小木偶,大片摇晃的尸骨已爬出血池摇摇晃晃向他们走来,他推倒一旁早已因地面震动而歪斜的围墙,勉强将走在前面的尸骨压在墙下:   “你在干什么,快来帮忙!”   两个BOSS无论帮助谁都是必输的死局,所面皆是恶意,这样的副本如何去解。   他的耳畔再次传来零零碎碎的对话。   【这层副本真的还有“生门”吗?】   【即便‘生门’不在,也不代表它没有存在过。】   即便生门不在——也不代表它没有存在过。   生门……存在过。   如果——   是他来搭建这层副本,他会将生门放在哪里。   连阙缓缓闭上眼睛,将恢复后重新向他扑来的木偶、漫天的血腥之气与无数枯骨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时间仿佛回到了几日前他刚刚进入副本的时候,以加速万倍的方式一一在他的眼前重现。   村东与村西结构样式完全相同的房子,制作替换的木偶身体,老瘸子伪善的谎言、老瞎子真实的恶意,渐渐被腐蚀的人心……   最终在他眼前定格的画面,正是第一次被零一引入梦境时,他所见的那间小屋。   院中整齐摆放的木偶临墙而坐,屋内传来阵阵食物的香气。   连阙站在小屋前,心底萦绕的谜团也在此刻变得渐渐清晰明澈。显而易见,如果缺少的部分就是副本中被抽离的生门……故事中缺少的,正是制作了两个木偶的老木匠。   连阙闭目凝神间,木偶已挡开了零一的阻拦,嘶吼着向连阙的方向扑去。   无数记忆的碎片浮现在他的眼前,任何存在都必定会留下痕迹。   如果——他是生门。   “小心!!”   见他半晌未动,零一闪身到他身前,按住他的肩带着他一同步步后退。   连阙终于张开了双眼。   他的指尖划过手环的屏显,零一随着他的动作不经意瞥过连阙并未避讳他的手环,呼吸一窒。   只见连阙手环细小的面板上,翻过的第二页正闪烁着一行小字:   【精神系异能0002:幻象】   “你连开了两次……”   零一的话还未说完,木偶带着身后的尸骨已近至眼前,千钧一发之际,手环闪烁起一阵温和的亮光——   这片光芒之中,张牙舞爪的尸骸如同被按下了静止符。   就连满目妒恨的木偶也停下了脚步,那一双没有眼皮而显得空洞渗人的眼睛此刻竟染上了一丝惊慌与无措。   连阙没有片刻迟疑,就在木偶这一瞬的失神中,他单手按在木偶的肩上借力一跃而起,手中的拐杖也顺势自木偶的头顶直刺而下!   在它回神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木偶皮下没有如往常一般被冲散,拐杖自它的头顶贯穿,碎裂的声音一点点自它不断崩裂的身体中传出。   终于,这具仿佛永远不会破碎的身体如山倾一般瓦解,尸骸也如断线的木偶一般回归尘土。   连阙自它的身体之上跃下,重新看向瘫倒在地却依旧向前探出手,最终彻底碎裂的木偶。   一切幻象终灭,精细雕琢的木块不在,只余下满地自皮囊内散出的碎骨。   在这片碎骨之中,仅有一片自眼眶之上完整的头盖骨落在骨堆之上,此刻这片骨头正中裂开一道坑洞,如同承载着一切动能的媒介轰然碎裂,一切都在此刻重归于尘土。   围在他们四周的骸骨也在此刻纷纷塌陷,只余细雨冲刷之下的一片残骸。   “恭喜各位玩家通过本轮关卡,副本结算进行中……系统检测到副本损坏,已达到该副本可解锁最高值,正在推算副本评级及玩家积分……”   房屋正门的空间渐渐扭曲,最终化为一道空间的黑洞。   “幻象是施幻人搭建出的幻境,顶多只会因被施幻术人的意志稍作改变,我很好奇,你为他搭建的是什么幻境。”   零一的神色隐在低垂的长睫之下,含混不清地问道。   时至如今他不是没有猜到这个副本中曾经存在的第三个人,只是他们不知道将木偶制作出来的人是何模样,也就无法依据记忆造出幻象。   是以,他之前干扰木偶的幻象是老瞎子。   但是,连阙造出的幻象是什么?   连阙没有答话。   “副本评级完成,本次副本难度评级为:S级,当前分组存活玩家3名,积分奖励已发放至各个玩家的私人账户……”   【积分:2880,解锁S级副本积分判定第一名奖励:[随机卡牌*1],是否开启(10s)?】   这一次他看到了卡牌后的倒计时,也就是说上一次卡牌他没有及时进行翻取,所以才会进行随机。   连阙随手点击确认,只见卡牌翻转后,竟赫然又是一张银边的地狱使者单次召唤卡牌!卡面之上如今是一片空白,空白之下是未填写的四位数字。   “……”   “看来你的手气真不错,需不需要我给你推荐一下比较好用的地狱使者编号?毕竟每个地狱使者的能力与性格都不同,比如……”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见连阙飞快在卡牌上填下:1773。   “……”   连阙将这张卡牌收好,又自口袋中摸出另外两张牌,两张空白牌的手札也在此刻合二为一,褪去了血污,后半卷辨识不出的字迹终得见天日。   【……】   【我找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材料,用它制作了两个木偶。它们会动、会说话、甚至会模仿人类的行为,我曾经以为它们是我最完美的作品。虽然两个木偶经常发生争吵,甚至想要卸下对方的零件安在自己身上,我依旧觉得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摩擦。直到有天,我发现事情逐渐失控……】   【村里的通讯设备、甚至与之相似的遥控器总会无端失窃,后来我无意间才看到一篇报道,由于辐射所致,全球已有大部分动植物发生了变异,这时我才渐渐发现了不对。】   【我的儿子,或许是我错了,我引以为傲的作品并非来源于我自身,而是我找到的那份木材,或许它从一开始就发生了变异。它们现在越来越不正常了,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请务必带上调查员回来,我会为我的愚蠢付出应有的代价,但希望不要有村民受到伤害。】   【W】   他将手中的拐杖郑重立在脚下,在满地尸骸地正中间,又将手札放在拐杖边破损的头骨旁。   院落如同一片巨大的坟墓,此刻那根拐杖便是坟墓的立碑。   他就站在万骨中央,雨水冲刷着重归于土的尸骨,他们安静地沉眠于此,却又如同朝圣。   “你……见过那位老木匠?”   “没有。”连阙走到老瘸子曾用过的木偶身体旁,查看这具破损的身体。   “那你创造的是什么幻境?又为什么知道破绽在头部?”   连阙没有回答,他当然也不知道老木匠是何模样,他只是……复制了零一阴差阳错为自己造的那场梦境。   幻象只能由施幻的人来到搭建,所以零一最初或许想搭建的不过是一个同白日里一样的小院,但幻象本身会依照被施幻者的意志改变,是他潜意识里的那份熟悉感改变了幻境。   但这份熟悉,显然不该对旁人透露。   “我们刚刚的配合不错。”零一走到他身边,镜片之下泛白的瞳孔让他的双眸显出了一抹异色:“我刚刚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在十九狱里,所有人都愚蠢、贪婪,即便曾经是好的,也总会被这样的环境染色。他们背叛了你,或许就应该永远留在地狱,你说对吗?”   连阙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面前的木偶之上,终于在木偶颈后找到一块极其细小的——字母“W”。   心中的猜测如今已得到了确认,连阙终于重新站起身,看向身后。   “背叛?”   零一挑眉,正欲说话间,却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自院外走进,正是刚刚离开的贺贺。   错愕的神色自他的面上一晃而过,他看见女孩歉疚而感激的目光,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如果这里是我的第一个副本,或许我会赞同你的话,但幸运的是——”   如果这里是十九狱的第一层,他见过人性的恶,见过生死将善意蚕食殆尽、见过灵魂被一点点染成漆黑的颜色,或许他会相信这是承载了所有恶意的无妄之地,相信没有灵魂经过后会依旧纯白无邪。   相信地狱之内仅有人性的恶。   幸运的是,他曾见过脆弱却坚定的目光,见过算计败于赤诚,见过慷慨赴死的孤勇、唯利者的牺牲,也见过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义无反顾的追随。   连阙难得认真地回答道:“它不是。”   或许在这里会有无数人推你向恶,但在这群人中,如果有人曾怀有善意……那么即便是地狱,也不该被以一概而论。   当一片土壤未生长出任何植被时,没有人可以定义它是沃壤还是恶土。   “你的问题既然问完了,那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连阙抬眸看向身侧的人:“你到底是谁,该称呼你为地狱使者还是……召唤卡牌?” 第36章 木匠村【副本后置剧情】   “你早就猜到了它们为什么会留下那些孩子,所以……在你去救她的时候就已经告诉她,如果老瘸子提出就让她应下先离开?”   蒙蒙细雨散落在这片废墟之上,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零一的不答反问僵持在两人之间。   “你先走。”   连阙也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贺贺说道。   贺贺看着对峙的两人,隐约觉得他们接下来的话不是自己该听到的,便忙说道:“这几天……还有刚才,谢谢你,你们先聊,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那场梦?”看着她道谢后匆匆离开,零一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意,率先打破僵持:“我的异能并非异化,精神方向的异能不会被完全封印。是因为这个,还是……你已经想起了什么?”   连阙心下随着他的话越发戒备,面上却依旧未显半分。   零一却似乎想起什么,失笑道:“难怪你要说会辨别骨头的是狗呢。”   零一的身上有太多秘密,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似乎很乐意分享。   如果是往常,连阙或许愿意坐下来听他说几句,但是,说过会尽早回来的景斯言至今未归,不知是否遇到了什么变故。   “我没有意向绑定卡牌,我还有事,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零一却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连阙随着他的动作握住歪斜在一侧的雨伞,戒备得仿佛他再近半分便不会再客气。   “放心,每位地狱使者性格不同,我这个人是和平爱好者。我很好奇你这么了解召唤卡牌,是不是因为……你已经遇到过其他卡牌了,除了1773。”   零一却挡住他的动作,无奈笑道:“难怪你会这样挥霍卡牌,不过,看来那位的脾气应该不怎么样呢。”   听着他猜测得毫无依据的话,连阙便想抽回手中的伞离开,谁知零一却未放手,异色的眼瞳中神色幽暗:   “你确定不挑战试试?精神系的异能在副本中的作用最为强悍,副本不会完全限制,而且……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周遭的雨滴竟如被按下暂停键一般在空气间静止,一张金属质感的卡牌伴随着撕裂空间的黑洞在他的掌心缓缓凝结。   连阙戒备地暗自与他拉开距离:“你既然是地狱使者,为什么还能以玩家的身份进入副本?”   “你不知道?”零一挑了挑眉,像是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一般,凝视着连阙的眼睛:“地狱使者也是地狱中的恶灵,只有战力强悍的人才能成为地狱使者。既然都是恶灵……当然也能成为‘玩家’。”   他打量着连阙,含混不清地再次说道:“所以……你可要小心了。”   连阙此刻着急离开,他不知道景斯言是否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也不知道结算的副本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他自零一的手中抽回雨伞,只当他这句是告别的话。   但就在下一瞬,身后的人竟毫无预兆地攻了上来,连阙侧身避开他自后方袭来的一拳,伞尖随之重重敲在他的腕上。   “连一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零一轻叹道,他的话语如同闲谈,动作却更加迅速地直逼连阙要害:“不让我见识一下你的那张底牌?”   连阙不愿与他过多纠缠,手中的伞在其不备时已剑锋之势直刺而去。   “真是可惜。”   谁知这一次零一竟未躲避,伞尖径直穿过时他的身体便化作了砂砾四散在空气间,他没有退后反而顺着伞柄而上握住了连阙持伞的手腕,倾身靠近他的耳边。   “那就……再送你一场梦吧。”   明明是附在耳畔的低语,准瞬间却随着他的身影一同消散,飘散的烟尘重新聚向黑洞中的卡牌,又随着扭曲的黑洞一同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梦。   安静的小巷内像是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细雨一滴滴打落在连阙的肩头。   断壁残垣中唯剩他只身一人。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   连阙撑起伞,走进村中蜿蜒的小路。   空气间再感觉不到任何旁人的气息,连阙仍旧走了很久,才在困倦中抬起手腕看向手环,散漫的神色倏然一滞——   刚刚他并非按下了两次抓取,而是按下了拟态手环的全部三次抓取选项。   他原本计划三次抓取或许可以捕捉到零一的技能,即便捕捉到木偶技能在以后的副本中也并不鸡肋。但是此刻,他随手翻阅过三个技能栏,目光扫过预存中的三个技能——   【鬼王技能039:傀儡师】   【精神系异能0002:幻象(已消耗)】   【未知:无限】   某种可能的猜测让他的心跳也随之一颤。   第三个技能——   无限,是什么?   ……   村中的小巷幽暗逼仄,一道身影刚自拐角处闪身而出,身后的围墙便被外力轰然撞倒。   景斯言只来得及将两个孩子护在怀中,也因为这样下意识的动作被重重压在塌陷的围墙之下。   坍塌的墙体背后,烟尘间渐显的身影庞大而健硕,高竖起的尾巴亦充满了力量感。   他的脊背高高弓起如同一只迅捷的猎豹,身上长满了金色混黑的暗纹,此刻与身上的道道伤口重叠在一起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在他刚刚撞倒墙壁的左肩处却突兀生出大片如旱地一般龟裂的鳞甲,这些鳞甲极其坚固,撞塌围墙后便一点点自他的皮肤表层褪去。   “放、放过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你说过我的异化对你很有用的,我……”   他的手中还抓着曾经同伴的脖颈,在同伴恐惧的哀求中毫无迟疑地拧断了他的脖子,又似厌恶地将他丢在一旁,正叠在墙角木匠队友的尸体上。   他与那位不速之客对峙时,这两人竟伙同木匠想将两个孩子偷走。   想到这里异化人的目光闪过一丝狠戾,背叛他的人,他自然不会留下。   被压在废墟之下的人因护住两名孩童身上被碎石划出道道细小的伤口,他却浑然未觉般,目光死死定在那人逐渐褪去鳞甲的手臂。   “认识?”   “也对,当年我豹爷的名字谁不知道。你的身手不错,我怎么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察觉景斯言的目光,那人微微挑眉上下打量着自废墟中站起身的男人,因对方认出自己而变得越发傲慢:   “当年有多少人死在我手里,既然你认得我,就应该知道我想杀你易如反掌。把你手里的孩子交出来,我不会为难你。”   被景斯言护在身下的两个孩子毫发未伤,此刻因为男人的话恐惧地抱住了景斯言的裤脚。   “不对,你不是对方六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不是恶灵、不是NPC……你是……”   异化人却好似忽然意识到什么重新审视起面前的男人,他又复环顾四周,目光渐渐由戒备转而变得贪婪而狂热:“召唤卡牌?还没有绑定?”   景斯言示意两个孩子站到自己身后,再次抬起头时目光已不带一丝温度。   “绑定了?”异化人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那也简单,只要把绑定你的人杀了,你不就是我的了。”   他的话音未落,前一刻还在几步之遥的人竟已一拳袭至身侧!   异化人险险避开这一拳,在慌乱中脚步踉跄着退后,然而景斯言随后的一击却已近至眼前!豹系的异化让他的身手变得异常敏捷,眼前人将两个孩子放下后,速度竟与他不相上下。   惊愕之余,对方的一拳扫过他的下颚,骇人的力道竟硬生生将他击倒撞向一侧的围墙,那片幸存的围墙也随之轰然倒塌。   砖瓦之下,豹男皮肤上因承重鳞甲再次显形,就连被景斯言重击的下颚也同样生长出了厚实坚硬的鳞甲。   鳞甲起到了绝佳的保护作用,虽然并未让他受伤,他却也未料到会有人的一拳可以强悍至此。   这样的力量让他的目光越加狂热:“这就是地狱使者的力量?你的绑定者是谁?那个‘眼睛’?”   他刚自碎砖残瓦中站起身,那人的拳锋便已再次袭至眼前!   但每一次景斯言的攻击都只让他身上那些奇怪的鳞甲更加密集,原本皮肤之上的金钱纹路在拳击之下被鳞甲取代。   “我的身上不止有猎豹一种异化基因,还有黑凯门鳄的鳞甲。你的这些攻击……对我是没有用的。”   豹男快速闪身避开景斯言的下一次攻击,他擦去唇角渗出的血:“异化的基因极其难以融合,更何况是两个强悍的战斗系异化。即便在曾经的末世能和我一较高下的人也屈指可数,如果你跟着我……”   他的态度傲慢,仿佛在炫耀的是曾经的丰功伟绩,景斯言的目光却越加暗沉。   他的话还未说完,景斯言蓄力的攻击便再次直袭他的面门而来!   快如闪电的拳脚打在他的身上,景斯言如同不知疲倦一般拳脚始终没有半分颓势,豹男向来以速度为傲,此刻在他的手下竟也讨不到半分便宜。   原本傲慢的神色渐退,就在他一边抵抗地狱使者的攻击一边还击时,他渐渐发现对方的攻击并非是蛮力的对抗,而是将每一次拳脚、每一次肘击都打在不同的部位。   灰黑色的鳞甲在那人的攻击下一点点在他的皮肤之上浮起,原来的还未消退,新的便已因身体的防卫而生——直至鳞甲即将爬满他的全身。   这一幕竟熟悉得让他背脊生寒。   他惊恐地想与眼前的人拉开距离,那人的一拳已重重砸向他的面门!   即便在这样的防御之下,豹男依旧被这一重击砸入地面,景斯言的拳指之间如今也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鳞甲已几近爬满了异化豹男的周身,然而这一次,他的面门之上被景斯言击中的鼻翼之间却未再长出鳞甲,血液自他的鼻下流出,他却惊恐得忘记去擦拭。   景斯言一步步走向自砖瓦中爬起的人,无论是身上或是手上的伤都未能让他的脚步迟疑半分,亦挡不住他身上如刀削般的肃杀之气。   “你、你是……不,怎么可能……”   那人仿佛见到了这世间最可怖的厉鬼。   他狼狈的向后退着,甚至忘记要站起身。   黑凯门鳄的鳞甲作为异化的二段技能虽然防御能力强悍,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作为二段技能的鳞甲,无法达到皮肤表层100%的覆盖,仅能达到90%。   也就是说一旦在极短的时间内激发出他身上的鳞甲,并在这些鳞甲消退之前让鳞甲的覆盖范围达到90%……他的身上就不会再出现其他鳞甲。   但是。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极少。   上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击败他的人——   异化人的目光转而落向景斯言血肉模糊的指节,只见那些稀碎的伤口之下显露出的并非白骨,而是机械的钢筋铁骨。   “是……是你?!”   景斯言未置一语,他的手握成拳重击向异化人未受到攻击,也未生出鳞甲的心口处。   “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成为地狱使者?”异化人死死抓住袭向自己的拳头,他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依旧未能阻止那只手一点点靠近他的心脏。   “不、你不能杀我……N34城、N34城的事我可以认罪。”异化人一边紧张地扫过身上正逐渐减退的第一块鳞甲,惊恐地喊道:“你不能杀我,你想做什么,想要地狱之主的位置?只要你不杀我,我可以帮你!”   “位置?”   景斯言的声音如同最冰冷的机械,他的手一寸寸突破对方徒劳的抵抗,直至刺穿他未被鳞甲保护的脆弱皮囊。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异化人的眼球因为生命的流逝痛苦凸起,他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口中涌出大片鲜血。   “一匹狼……夹起尾巴做狗……”他的目光却自愤恨转为狂热,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景斯言的身上与面上沾染了血痕,让他淡漠得一如往常的神色中多出了一抹骇人的肃杀。他如同机械一般不带一丝感情地将洞穿异化人胸膛的手抽回,丢下那具逐渐冰冷的身体。   他回过身,冷肃的神色却在顷刻间碎裂,只觉得冰冷的雨水划过脸颊,他的一生都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狼狈——   雨巷之中,他的神明撑伞而立,已不知看了多久。 第37章 安全区   雨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打在他的身上,景斯言只觉得胸腔内的心跳也在此刻骤然停止。   他不知道那人站了多久、看了多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沾染血迹,模样是否狼狈而可怖。   他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却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无措。   但他只能看着他的神明撑着伞,走到他面前站定。   景斯言垂下头,即便知是无用功,却还是将那只染血的手背向身后。   等待着他的神明最后的审判。   头顶的雨却未再落于他的身上,景斯言诧异抬眸,只见那人微倾伞遮在两人头顶。   “结束了?”   连阙的目光未落向他身后渐渐散入淤泥的尸体,垂眸看向他藏向身后的手:“有没有受伤?”   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解释和不知还能否留下的慌乱都在此刻得到了安抚。   这一刻景斯言忽然明白,从来都不是什么人间值得、地狱值得,而是眼前的这个人,他值得。   ……   “所以,异化不只局限于单项感染异化?”   连阙离开副本后被传送到了另一个街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与景斯言一同穿梭在混乱的街道之中,穿过中心广场向就近的酒店走去。   这里是安全区城市最中心的街道,即便街区不同,安全区内依旧是一片混乱。   “嗯。”景斯言低声解释道:“但多项异化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大多数‘载体’无法承受多重异化,反而被吞噬成为了异种的养料。冒着这样风险成功异化的人,在二段异化中衍生出的技能也很有可能毫无用处。”   连阙脚步一滞,怔忪看向身侧。   两人一同走在街市上,又都是身材高挑气度不凡的模样,引得众人频频侧目。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周遭的目光竟比上一次多了几分戒备与探寻。连阙收紧风衣拐进窄巷,这才重新缓下脚步看向身后跟上的人。   “你刚刚说‘冒着风险的人’是什么意思,有人想利用这样的异化重组人类基因?”   谁知景斯言还未说话,两人便听到街角处有人窃窃私语:   “是真的吗?真的全都……”   “小声点!如果被人听到……”   “全、全都死了,这么短的时间那个人已经过到第五层了。”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颤抖:“前面四个副本,他都是清理掉所有人通关的。”   ……   狭窄的小巷内连阙侧耳静听,不止这两人,其他人三三两两正在谈论的事情似乎都与这个人有关。   那位——现任地狱之主。   偌大的中心广场之上充斥着恐惧的氛围,连阙再次将注意力转回不远处的二人身上。   “可是……现在哪有那么多人通关前几层,我们也没跳过副本,要去的也是二层而已,只要慢一点过本就撞不到我们。”   “你不知道‘强制匹配’吗?目前要闯五层的只有他一个人,但如果匹配不到其他同层玩家,就会开启三小时的强制匹配。”男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三小时内,上下三层都有可能进入随机匹配。也就是说……一个准备进入五层的人,如果他无法匹配到同层,进入强制匹配阶段后,二层到八层在同一时间段进入副本的人都有可能匹配到。”   “什么?!”   同伴因惊愕而放大的声音引来那人的忌惮,他忙小声提醒道:“听说,快要到他出本的时间了。”   “那位现任的地狱之主?!可是我、我的时间快到了……”同伴颤抖着说道,他环视着四周,见广场上围满了人竟也生出了些许胆魄:“他既然开了杀戮,那这么多人是不是……”   那人吓得急忙掩住同伴的嘴,惊恐地打量着四周:“你不要命了!那可是地狱之主……别说是这些人,神明之力,就算是进入十九狱全部的人也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那这些人为什么都守在这?”   “当然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在大敞的鬼门关之下有浓稠的黑气凝结,一道人影渐渐凝成实体。   那人一袭黑红长衫,如同地狱中盛放的业火,垂落在肩侧的暗红长发并没有让他显得女气,反而被他赤红的双瞳衬得凌厉而肃杀。   令人窒息的威压自他睁开双眼时起便散落在每一个角落,人们垂眸不敢直视那双眼睛,也随之恭敬而谦卑地颔首,就连那些肆无忌惮发射武器的人也纷纷停下了动作。   那双极具威慑力的眼睛扫过这些或忌惮或畏惧的目光,忽然若有察觉一般望向广场外侧的暗角。   自刚刚人群轰动开始,连阙的目光便遥遥落向那人,此刻凌厉的目光忽至,便如千万锋芒在侧。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侧身避过那人的目光背身欲挡在景斯言身前。   谁知景斯言亦存了这样的心思,两人的身形交错间跌撞在阴暗的围墙,连阙背抵着墙,被笼罩在身侧人的暗影之下。   那道视线依旧落向他们的方向,连阙不再动作,两人维持着相对的姿势。   狭窄的暗巷内,这样的动作让两人之间距离变得极近。   “怎么了?”   身侧的提醒让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人自那两个并未同其他人一样行礼的人身上收回视线,转而向酒店的方向走去。   自那人前往酒店开始,原本围在广场的众人竟不约而同涌向鬼门关,争先恐后地想进入副本。   直到人群再次恢复熙攘,连阙才拍了拍身前近在咫尺的人。   “走了。”   他的呼吸随着话语拂过身侧人的颈侧与耳畔,却未察觉地再次说道:“看来咱们要换一家酒店了。”   身侧的人却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未动,连阙这才收回目光:“景斯言?”   景斯言恭敬地退后半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连阙心事重重,也未在意他的动作,径直越过他走出小巷:“那边应该还有一家酒店,咱们去那家吧。”   连阙这一路始终低着头,思考着刚刚听到的信息和那位被众人所畏惧的地狱之主。   关于十九狱的规则他还是知道得太少,跃层跳本、强制匹配……太多他不清楚的规则,以及……   这些人之所以等在中心广场,或许就是想看那位依靠杀戮通关的地狱之主什么时间进本或进入强制匹配。   如今他选择回酒店休息,等待的人自然想在如今非强制匹配的阶段尽早入本。   虽然他也并不希望撞上这样的对手,但他可不想浪费好不容易等来的假期。   连阙没再耽搁,径直开了房间后倒头就睡。   只是这一次,并不是一夜无梦。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个梦依旧是以第一视角完成,不同的是自进入梦境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场梦。   梦中他似乎去过很多地方,这些画面似走马灯似的碎片,却并不能清晰地看见碎片后的内容。   连阙不明所以,正打算强行自梦中醒来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呼唤——   “连阙。”   连阙的心脏如同被什么狠狠攥紧,他蓦然回过头,看向身后一袭红衣、红发赤瞳的女人。   女人眉目鲜明而张扬、浓妆与鲜红的唇都让她身上的艳丽更加夺目,仿佛是一抹撕裂黑暗的红。   明明没有记忆,这一刻却有一种莫名的悲恸让他几欲无法呼吸。   “愣着干什么呢?再磨蹭那家店关门了,可别说是因为我慢。”   女人走近明明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却还似难掩关切地频频侧目:   “你今天怎么回事?要是不舒服,咱们就改日再去。”   连阙感觉自己摇了摇头。   “真没事?”女人依旧皱眉,抬手敲了敲连阙的头顶:“有什么事快说,咱们就先回去,别到时候我哥又说是我带坏了你。”   连阙感觉自己揉了揉被敲疼的头顶,声音还带着少年的青涩:“要是被他发现,你就说是我逼你带我出去的不就好了,若紫姐。”   连阙的呼吸倏然一窒。   若紫姐。   眼前的这张脸、甚至声音,都让他无比熟悉。   她的声音,竟是在他最初进入第一个副本时,唤出自己名字的那道声音。   而眼前的人,也正是他零星碎片记忆中,无数次在他面前坠入深渊的人。   他怔忪地看向身侧的女人,像是想在她身上找到与那个女孩重合的地方。   但是,完全没有。   一个是腼腆坚韧的懵懂少女,一个是张扬肆意的地狱魔女。   “他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话。”若紫虽然并不赞同,却因他的话而微扬起唇角:“走,姐姐这就带你去吃遍美食一条街!!”   “又在发呆,不过还好你发呆别人也看不出来,要知道地狱这种地方,如果被人知道地狱之主这么笨,岂不是人人都想造反了。”   “回去以后不准说我吃了这些,听到没有?如果有人问,你就要说……”   连阙看着不断转换的场景和身侧的人,竟觉得眼底酸涩难忍:   “就说‘只有我吃了,若紫姐没吃’。”连阙身体中传出的声音青涩却带着少年的张扬:“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冷艳的女人此刻抱住怀中满满的奶茶与小吃,因他的话笑得眉目飞扬,全然没有了在地狱中冰冷的模样。   长街烟火,人间繁华。   如今也不过是一场无头无尾的梦罢了。   连阙垂下头,第一次看向梦中的自己。   他的长衣及地,隐在袖下的手却只有森白的骨节。   ……   这场梦在此刻轰然碎裂。   连阙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走进浴室,将冷水一次次冲向面颊。   就在这时,他却忽然发现镜子中的人变成了森森白骨,此刻那双空洞的眼眶正义顺不眨地定在他身上。   白骨身披黑色斗篷,身后赫然是一把黑色与暗红交错的镰刀!   就在他察觉的瞬间,镜中白骨竟突然抽出背后的镰刀向他挥来,那镰刀砸破玻璃,随着玻璃的寸寸碎裂径直向他落去。   连阙快速向后闪身避开,那只白骨森森的手竟扒着碎裂的镜框钻出镜子,头颅僵硬旋转后直直落向他的方向。   这样近乎于来自死亡的凝视让空气瞬间沉冷下来,骷髅自镜中爬出,挥起镰刀便向他砍来。   酒店的房间虽然还算宽敞,在这样的追击之下还是显得难以施展,长而锋利的镰刀一次次擦着他的身体而过,将房间的沙发、床铺甚至衣柜都齐齐斩断,黑气瞬间伴着强烈的腐蚀性自裂口处蔓延开。   仅仅片刻室内便已是一片狼藉,连阙稍稍与白骨拉开距离,身体已经随着极速动作浸满了薄汗。他不由在心中暗自低咒,自己明明睡了觉,却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场梦根本没有任何缓解。   只觉得体力流失得越来越快。   他堪堪避开锋利的镰刀,犹豫间指尖习惯性摸向口袋。   口袋中是熟悉的金属质感,安静却没有一丝温度。   连阙的目光一顿,因状况突发而忽略的细节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   房间陈设虽然与他入住时似乎没有什么差别,但一些细节还是有些许不同的,比如他移动过的水杯、窗帘拉开的位置和入睡前被他放在枕边的卡牌。   并且,在这样的时刻,卡牌却至今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他并没有醒来,如今不过是梦境的另一重。   这里的梦境与副本中有所不同,不仅有两重,场景也更加真实。   但是。   安全区内,未开杀戮的人不是应该受到规则的保护。   为什么依旧有人可以操控梦境。   想起广场上那些开枪扫射的人、在安全区等同于全息影像一般穿过没留下丝毫伤害的子弹或刀刃。   他看向身后穷追不舍的骷髅和它手中那把黑气萦绕的镰刀,蓦地停下脚步,趁其不备间劈手夺向那把黑红暗纹的镰刀。   黑气亦在霎时间带起空气的浪潮,翻涌着掀起他的衣角,却并未腐蚀他握住镰刀的手。   就在他握住镰刀柄的瞬间,一阵强烈而熟悉的颤栗感自掌心一路传递至他的每一寸神经。   手持镰刀的枯骨在下一瞬化为飞灰,就连周遭酒店的房间也随之倾覆,在空荡的世界中只剩下他与手中的镰刀。   连阙望向头顶的虚空,在这场梦的尾声,那人的气息终于无声消散在空气中。   只留下手中的镰刀发出阵阵感召般的颤栗。   很快,那把镰刀也自他的手中悬浮而起,化为一道光点穿过重重大开的门。直至穿过第四扇门,他们之间相隔的门才在同一时间轰然关闭,世界随之重归黑暗。   连阙闭目间再次张开眼睛便已重新回到了床上,竟是方从梦中苏醒。   入目所及,一只手正自他额头移开。   连阙应激般攥住那人的手腕。   那人便顺从地停下动作,等待他稍稍缓和。   连阙的身上被冷汗浸湿,依旧带着梦境中脱逃后的心悸,额头与前襟都还带着一抹残存的薄汗。   他的目光定在眼前的人身上,俯身探过他额头温度的人正是景斯言。   “做噩梦了?”   他却并未放手,目光依旧戒备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我睡了多久?”   “十五个小时。”   连阙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枕边框中无人的卡牌,又逐一瞥过梦中曾有疏漏的地方,戒备的目光才稍缓,却依旧没有放开那人的手腕。   “地狱中有些人的异能与精神体系有关,这样的异能不会受到规则的限制,即使到了安全区也依旧可以对其他人进行干预?”   景斯言的目光也变得慎重起来,他回想起这几日连阙的表现,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对,副本规则的保护机制会对异化与异能进行拦截,但精神类的异能无法全部拦截,只会在副本中被极大程度的封印,但是到了安全区……”   景斯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向淡漠的目光中竟染上了几分冷意:   “只要不会对其他人的身体或意识造成伤害,这里反而成了精神异能者的乐园。”   “比如……那位现任地狱之主?”   连阙的话让景斯言一怔,他看向连阙的眼睛,片刻后才慎重地微微颔首。   “这些竟然都是可以回答的问题?”   相较于景斯言曾经的沉默,如今的几个问题他竟全部作答,连阙斜靠在蓬松的软枕之上,握住他腕部的手却不自觉稍稍用力:“那么,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是谁?” 第38章 安全区   微光透过半遮的窗帘洒入房间,景斯言的手腕被连阙攥在掌心,半撑在床边的姿势让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你……不知道?”   景斯言虽然没有回答,但他的反问已让连阙笃定他从一开始就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连阙没有回答,只继续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样的问题不知是否是试探,景斯言斟酌再三,正色道:   “你永远是执掌地狱……唯一的神明。”   所以——   在曾经的鬼门关前,这个人为了他引开了那些地狱使者,又重新回到他身边。   鬼门关前遥遥相望的那一眼也并非是他的错觉。   他在那时就已经认出了自己。   所以景斯言在刚刚的巷口才会如他一样,都想将对方挡在身后。   连阙放开了景斯言的手腕,身上被汗湿的感觉黏腻不适,他便兀自走进浴室重新冲了个澡。   其实无论从目前已知的信息中推测自己是曾经的温律还是所谓的地狱之主,对连阙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可能只在于,他需要提防的是哪方势力。   但如今身在十九狱,既然众人都心怀恶意,这一点也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将衣服自洗衣机中取出穿好,目光瞥过手腕处还剩余1200多的积分,再次想起了方才的梦境。   零一到底是谁,他是如何认出自己、是敌是友,又是出于何种目的造出了这场梦境。   连阙推开浴室的门,一抬头便见景斯言正背身立在原来的位置没动半分,见他从浴室出来视线才不自然地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甚至耳尖也带着薄红,就像是……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解释的紧张。   连阙茫然回想着自己进浴室前的问题和他的答案,这才大概猜到或许刚刚自己没说话就兀自进了浴室,景斯言或许误以为自己不满意他的回答。   连阙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为了缓和紧张的关系提议道:“我洗完了,你要去洗吗?”   “……”   景斯言的面色却变得更加奇怪。   想起他的洁癖,连阙再次好心提醒道:“里面有洗衣机,衣服也可以顺便洗一下。”   “……”   景斯言欲言又止地被连阙推进浴室,最后挣扎地解释道:“我可以自清洁,衣服也可以。”   连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这人刻板自持的眼中读到了一丝被嫌弃的委屈,甚至整个人也如同大型犬一般低垂着脑袋。   这也让连阙再次想起木匠村中恶灵最后的话——狼?这个形容可一点都不准确。   明明有洁癖的人是他。   而且,这里的洗衣机费和水费几乎等同于一顿晚餐的费用。   刚好可以弥补上一次休息区没吃成的晚餐。   景斯言从浴室中出来时,便见连阙已然穿戴整齐,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你打算现在进本?”景斯言诧异问道。   “嗯。”见他洗完澡,连阙整理好手中剩余的空白牌收好:“先去卡牌店看看。”   两人出了酒店大堂,隔壁便是一家如小超市一般店面温馨的卡牌店。   只不过两人来到门前,便听到店内传来的阵阵机械焊接声。   连阙心念一动,快步走进店中。   店内的售卖价格表与之前那家店无异,柜台前却端正坐着一个小机器人,见两人进门歪了歪头:   “欢迎光临!本店售卖一切自助进行,您可以在这边的光脑进行选购。”   连阙的目光瞥过投在面前的光脑显示屏,转而越过柜台继续向里面走。   “客人,后面是不可以进入的。”   小机器人的声音阻止道。   后面的房间依旧断断续续传来焊接的声响,连阙没有理会小机器人,径直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   “自助购物!有什么事去找机器人!”   房间里的人也听到了门外的响动,停下动作将护目镜抬起望向身后。   但当他看清门外的人,随意的态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丢下手中正在修理的东西向后门跑去。   连阙哪里会让他轻易溜走,推开房门便快行几步挡在了那人身前。   “1773,好巧。”   “……”   被连阙拦下的正是在前一个副本中刚刚分开的1773号地狱使者,他正欲折返而逃,转身才发现身后的路亦已被拦下。   不多时他便被景斯言提住后领,心灰意冷地扔回了前台的座位。   “你不是吧,你要做东西我也给你做了,咱们现在已经钱货两清了,要钱我可没有啊,召唤的那笔钱我已经都花光了。”   1773说着不自觉地瞥过一旁他安装了一半的奇怪装置,心虚地小声嘟囔着:   “不就是骗了你一个五星好评,这么小气,还来找我的麻烦……”   连阙随手翻看着光脑上的售卖清单:“不是来找麻烦,你的东西很好用。”   “真的?”原本抗拒却碍于景斯言的威慑力坐在原地的1773立刻兴奋道:“还是你有眼光!我就说好用吧!”   “既然是熟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连阙说着将手中的光脑转向1773:“我想看看地狱使者的数据。”   1773闻言一怔:“这个……是可以看的,但是限制是账户余额5000积分才可以在卡牌店查阅,副本掉落中不可查阅,你现在有五千积分吗?”   “没有。”   “那看不了。”1773回答得干脆,说罢便打算起身回到他正在修理的机械设备前。   他刚站起身,便再次被景斯言按回了座位。   连阙不慌不忙问道:“你不是说,你还是一个黑客?”   “都说了看不了,你们为难我干什么,等积分够了再看不就好了。”1773无奈地对着拦住自己去路的景斯言说道:   “而且,这个功能是为了地狱使者能接到召唤任务设置的。地狱使者是可以自己设定要不要显示信息资料的,如果他选择隐藏或者根本没有编辑过信息栏,你看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谁知拦住他的人未语,只是看向他身后的人,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指示。   连阙随意靠坐在一旁,目光落在1773不知是在修理还是在制造的奇怪机械上。   这个机械明显并未完成,算上已经安装好的部分和周围零散的材料也不可能组装成一个完整的设备。   再加上刚刚自己并未提及,他倒是率先说出“不会退钱”这样的话。   连阙心下有了计较,便收回视线:“你很缺钱?”   “?”   “地狱使者接受召唤并完成任务也可以获取积分?这种积分可以购买你想要的材料?”   见1773不语,连阙继续说道:“但是你作为机械维修师,会有人选择召唤你吗?”   “怎么没有?!”1773听到这里不服道:“现在十九狱初开,被召唤过的地狱使者少之又少,但我也是少数中被召唤过的。”   “除了我,还有人召唤你?”   “……”   “不好意思,我的那次是因为超时未填写地狱使者编号,被随机到的1773。”   “……”   “不过……”连阙说着将一张卡牌推到1773面前:“我在下一张卡牌上写了你的编号。”   只见被连阙按在桌面的卡牌之上赫然便是1773的编号。   1773瞪大了双眼,显然对面前这样的状况不敢相信。   他揉了揉眼睛,双眸瞬间被染上了一片兴奋的色彩,仿佛两只眼睛都要冒出金光。   连阙却在下一秒将卡牌收回:“如果你不帮这个小忙,大不了这张卡牌就扔了算了。”   1773痛心地看着卡牌被他随意丢入口袋,要知道召唤卡牌是绑定使用者的,被他丢弃其他人也无法随意使用,他也就永远无法获得卡牌完成的积分。   1773心痛地抉择半晌,看向那堆未完成的装置痛心疾首道:“行!看就看……”   连阙却将腕上的手环脱下,丢在他面前:   “我想要查阅地狱使者资料的同步功能,最好再加上一个通过扫描鉴定和查阅地狱使者资料的功能。”   “……”1773整个人都炸毛起来:“这我做不了!我可是有原则的……”   连阙抬起未被手环遮挡的手腕:“一千积分做定金,如果我以后再抽到召唤卡牌,我也会写你的编号,怎么样?”   “……”   1773鬼鬼祟祟地走到门前,将店铺挂上歇业的告示,这才将门锁好,如下定决心一般转过身:“怎么付款?刷卡可以吗?”   “……”   1773格外热情地带着他刷了卡,又将手环收好嘱咐他三天之后来取。   连阙听着他开心介绍着自己在机械和黑客之上的造诣,翻开被他破解的地狱使者资料页,视线定在光脑中无数连排的地狱使者编号之上。   0001。   连阙想起零一的自我介绍和一次次耐人寻味的目光,他可不相信这会是真实的名字。   那么,它代表着什么,又或是零一希望他看到什么。   想到这里,连阙在1773的抽气声中点开了地狱使者0001的资料,入目便是赤红的双瞳与火焰一般肆意的长发。   【编号0001:晏知微】   【综合评估等级:SSS+】   【异能方向:精神系异能0001-操控】   【是否参与闯关:是】   【目前通关层数:4】   【绑定状态:否】   【是否可被召唤:是】   ……   “这个……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把自己的资料保存在原来的位置,但他就是现任的地狱之主。”   连阙听着1773的解释,再次回想起零一在副本中的种种,目光停留站在这页资料上片刻便再次返回界面。   1773一边检查手环一边解释道:“放心,我的资料绝对是和资料库中一比一不会有任何偏差的,你在副本里遇到了谁?知道他的编号吗?如果知道编号……”   连阙的指尖划过列表,停在临近次位的编号上。   拟态手环曾经捕捉到的技能中,零一技能的排序是……连阙沉眸点开编号第二的资料——   【编号0002:江雾】   【综合评估等级:S+】   【异能方向:精神系异能0002-幻象】   【是否参与闯关:是】   【目前通关层数:2】   【绑定状态:否】   【是否可被召唤:否】   ……   凑在一旁的1773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个人不是……”   只见资料内赫然正是零一的照片。 第39章 幻想商场   离开卡牌店后,连阙与景斯言一同走向中心广场的鬼门关。   他的身上只剩下37积分,将手环暂时放在1773的店铺后,约好下一次来安全区时再来取走。   连阙却发觉,这一路景斯言始终微垂着眼睑,不知是因为什么心情不佳。   按理说景斯言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很难被察觉出情绪,但连阙发现他在情绪不高时总会垂下眼睑安静跟在他身侧。   两人路过一家自动贩卖机,连阙停下脚步。   景斯言原本等在旁边,颔首间一包水果糖却被扔到他的怀中。   连阙又买了两瓶可乐,将其中一瓶递给景斯言。   “有心事?”   景斯言一怔。   连阙靠在自动贩卖机旁:“有心事就要说出来,说出来或许可能无法解决问题,但起码不用憋在心里。”   中心广场依旧聚集了很多人,贩卖机附近却始终只有它们两人光顾。   脱离了副本的灵魂不再需要进食,偶尔经过的人甚至用怪异的目光看向两人,因为或许在这样真正时间就是生命的地方,没有人会用宝贵的时间来换可乐或是糖。   广场上有人与同伴告别后离开,也有人犹豫不决,一边张望一边消磨着最后的时间。   “他这次怎么没有直接进本?之前他不是一直都是出本之后直接进下一层……”   “听说……那位遇到了一个女人。”回答的话语在这片紧张中夹带了一丝暧昧:“可能暂时没时间过本了?”   “怎么可能……他那样的人……”   “怎么不可能?那个前地狱之主不也是为了魔女若紫,最后才落了那样的下场。他们之间的故事那可是能说上几天几夜的,这不就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连阙安静喝着手中的汽水,垂眸间掩去了眼底的神色。   如果——   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地狱之主,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至少从他的梦境中,他和若紫也绝不是他们所说的那种关系。   “据说当年啊,前地狱之主是魔女若紫一手带大的,他们两个还一同去人间游历,为了纪念就把人间的故事做成了十九狱。这些副本中的鬼王也是被他带回,留在十九狱中的。”   “他喜欢……凭什么让我们来经历这些痛苦。”一旁的人听到这里愤愤不平道。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与其抱怨这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通关出去,毕竟……只要闯过十九层就可以重新回到人间。”   “后来呢?”   人群中不知是谁问了一句,那人才重新说道:   “后来,他想废除地狱使者崇尚武力、并以武力排行的制度,扩收地狱使者。”   “但这里可是地狱,可想而知,去参加招揽的人有哪个是真的善茬。地狱本就是以吞噬其他灵魂成长、崇尚绝对武力的地方,他这样就是动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再加之十九狱的建立……才会引来那么多人的反对。”   “最后……他不还是因为那个魔女落了个众叛亲离、魂飞魄散的下场。”   ……   连阙将可乐的空瓶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转头便看到景斯言欲言又止的关切目光。   他知道景斯言是害怕自己介意这群人的话,便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走吧,该出发了。”   鬼门关前围了不少人,这些人或是果断地开启选项后进入十九狱或是站在一旁犹豫不前,祈祷着在那位地狱之主进入副本前再拖延片刻的时间。   连阙径直打开鬼门关的指示面板,只见面前出现一座多层塔的投影,一二层已经解锁,三到五层可被选取,六层及以上为不可选择状态。   他难得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景斯言见状正欲提醒,连阙却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我在梦里看到了那把镰刀。”   “你是说……万象之镰?”   连阙当然不知道那把镰刀的名字,他无所谓地继续说道:“在它消失前曾通过了四扇门,所以……我想试试。”   他说罢将目光落向三层可选择中的第四层。   景斯言也不再劝阻,微微颔首等待着连阙的决定。   据那些人描述,如今五层无人,如果其他四层的人想避开晏知微的强行匹配,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进本。   所以,即便如今要闯四层的人不多,此刻也是四层进本人数最多的时间。   连阙定了定神,选择了开启十九狱第四层的选项。   鬼门关之下,所有人都在开启或等待副本,众人都无法看到对方的面板,是以连阙将目光扫过身侧戒备的众人,也不知这一次的副本会不会匹配到身侧人中的某一些。   毕竟在这座被大家叫做安全区的城市有太多的鬼门关。   下一瞬,一阵空调的冷风拂过,四周骤然变得一片漆黑。   就在进入副本的一瞬间,连阙竟在这片黑暗中听到了极其轻微似铁器发出的争鸣声。   这声音极其熟悉,连阙凝眸抬起头望向上方的黑暗。   【叮咚——】   就在这时,漆黑中响起一阵报时的铃声,随后便是毫无感情的机械音:   【欢迎来到幻想商场!】   随着机械音响起,灯光在漆黑的空间内逐一点亮,空旷的平层与一排排商超货架逐一进入视野。   副本的几人也看清了彼此。   【幻想商场作为十九狱中唯一一个奖励副本,致力于为您提供最优质的购物、娱乐体验,在六天的时间内,我们每天会根据不同的楼层为您提供相应的金币,随着楼层的提升,您会获得更优质的服务与更多的金币体验限额!】   “奖励副本?!”   众人窃窃私语间,连阙发觉景斯言已经隐去了身形,他在熙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多日未见的若紫与沈逆。   两人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连阙,若紫的目光一亮,正欲与连阙打招呼时却见连阙垂下头如同并不认识一般移开了目光。   若紫虽心中诧异,却也同他一样低头别开了视线。   【本商场共五层,在幻想商场内,您可以在当日使用金币进行消费,金币逾期自动清零次日重新发放,若当日剩余金币为0则可进入商场下一层。】   【在第六日最后,您当日的购买消费可换算为十九狱副本积分!】   听到这里,场内一片哗然。   这里的积分可以换成金币携带离开,并成为副本积分——也就是说,在第六日,他们消费得越多可以带出本的积分就越多!   【但是——】   在众人兴奋的低语中,机械音再次冰冷地提示道:   【幻想商场杜绝一切浪费行为,如果您在购买中存在浪费行为,就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您可以通过购买决定留在原楼层或进入下一层,但已经过的楼层无法返回。】   【为促进消费的积极性,我们将在次日早对前一日停留人数大于一、停留人员消费金币不同的楼层进行末位消费用户淘汰制。】   “什么?!”   刚刚还处于兴奋状态的众人都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淘、淘汰?”   【是的。】   众人没有料到,扩音器中的机械广播音竟回答了他们的话:   【奖励与惩罚并行才是最佳的优胜劣汰机制,金币卡已经发放给大家,那么,预祝大家在幻想商场拥有愉快的购物娱乐体验!】   随着电子音的话音收尾,商场内传来一阵愉快收尾的音乐声,众人的面前也随之出现了一张带有数字显示的卡片。   在场包括连阙在内共有十个人,每个人卡牌上的数字都是10。   “既然大家都是来过第四层的人,就不用多说废话了。”   人群中一位肌肉健硕留着寸头的男人率先说道:“不管你们之前的本是怎么过的,单挑也好、组队也罢,既然这里是奖励副本那大家就各凭本事。”   他说罢众人前后走进平层中间,仅占不足四分之一面积的货架区。   这里和普通的超市没什么区别,堆满商品的货架和一旁自助结算的收银台都充满了并不真实的生活气息。   众人都没有率先购买东西,他们逐一走过几排货架,不约而同打量着每排货架上的物品。   这里的货品也与超市货品相同,主要以食物为主,价格也与曾经生活中的货币价格相差无几。   但是——   这里有不少货品的价格远超于十金币,他们如今每个人的卡中,只有十金币。   就在众人忙于检查货架与货品的时候,连阙却来到了最靠近柜台的一排,随手拿了两包面包和两瓶矿泉水便来到了收银台前。   货架旁的几人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在每个人眼中,他都是那个尝试规则线的小白鼠。   即便规则中提示这里是奖励本,也没有人轻易相信,更何况还没有人使用过结账功能,也没人决定好到底是该继续向上还是留在这一层。   在众人眼中,此刻他已成为了因为幸运或被其他人带上四层的莽撞新人。   当然,也有例外。   若紫始终不远不近站在连阙身后,见他购买了面包和矿泉水便也来到了靠近收银台的食品区。   堆满食物的货架因为连阙的选购在面包区空出了小小的一角。   若紫的目光扫过价格表,连阙拿走的面包价值四金币,一旁货架上矿泉水的空缺位置上价格是一金币。   所以……   他是打算将金币花满,进入下一层了?   若紫这样想着便打算与他购买相同的东西,但她走进货架才发现,那款面包的空位处早已空空如也。   就连一旁矿泉水的位置亦是如此。   其他面包价格在4-15金币不等,饮用水、饮料和牛奶的价格也在3-20之间,那她要买哪些东西来凑够十金币……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身后对立货架上的一款饼干有被移动的痕迹,刚刚走进这边货架的人也只有连阙。她看向那款饼干的价格,这两盒饼干的单价正是五金币。   她诧异抬起头,越过货架的缝隙刚好看到连阙似不经意瞥过的视线。   若紫心下镇定,当即打算取过两盒饼干去结账。   就在这时,一只手却先她一步取走了货架上的饼干。   “这个看起来不错,你觉得呢?”沈逆将饼干在若紫的面前晃了晃,惬意地拿着它们走向了收银台。   若紫看着他快速在收银台刷过卡,拿着两盒饼干便走向一旁休息的圆桌区。   她慌乱地收回视线,再次扫向前后的食品区,计算着眼前的食物有哪几种加起来可以刚好十金币。   但经过连阙与沈逆两人结账,其余几人也接连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挤进了食品区。   等到若紫最后来到收银台时,她也只抢到了一根四金币的香肠和六金币的酸奶。   众人围坐到货架旁的圆桌区,每个人都刚好将十金币消耗一空。   货架上的东西种类繁多,价格在十金币之内的却并不多,是以桌前几人手中的东西都选择了食物和水。   为了凑整十金币,大多数人选择了食物,也有人购买了饮料。   其中那位外表凶悍的寸头男人抢到了两袋馒头,这样的馒头两袋售价刚好是十金币。   这些馒头还带着刚出锅的热气,香味徐徐飘散刺激着人们的味蕾,众人竟不约而同地感到了饥饿。   不知是谁第一个打开了食物的包装袋,众人都跟着一同低头吃了起来。   “这个副本真的……没有鬼?”   有人问出了大家的疑惑,众人的神色不由变得谨慎肃穆。   但是此刻亦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连阙没有与众人一同落座,他站在桌侧抬起头顺着头顶奇怪的天花板向上望去。   这里的天花板……   似乎是用玻璃制成的。   他们所在这一层灯光明亮,二层之上却未开灯,与上一层之间即便是玻璃顶棚与地面,也依旧看不清上层是何模样。   但是,他似乎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数层之上召唤着他。   “既然大家都选择了下一层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圆桌中一位红夹克的男人说道:“别忘了它刚刚说过,不要浪费食物。”   在众人围桌进食的过程中,连阙再次走进货架区。   这里其他物品与食物类商品一样,不止局限于十金币,二十三十甚至五百八百金币的商品比比皆是。   货品每样只有两三件,虽然数量不多但品类繁多。   然而他们每个人手中仅有十金币。   连阙经过一处钟表的货架,突然停下了脚步,视线定格在不经意瞥过的时间上。   货架上或挂或摆放的各类钟表两两相依,时间统一显示在上午八点三十三分。   上午八点三十三分。   上午。   这个副本和之前的几个不同,并非刚进入副本便已临近深夜,而是一天的刚刚开始。   他回过头再次看向围桌而坐的众人,在众人的狼吞虎咽中——大多数的食物都已消耗殆尽。 第40章 幻想商场   空荡的商场内,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渐息,就连若紫也刚放下牛奶的空盒。   就在这时,身后的脚步声渐近,连阙戒备回过头正撞上沈逆无辜的双眸:   “别紧张,我只是看你还没吃饭,想来问问你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一旁的众人听得真切。   沈逆说着将目光转向连阙打量的时钟,诧异道:“你怎……”   “刚才就看到你在这里,好奇你在看什么,原来你发现了这些。”就在这时,连阙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也刚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既然你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沈逆显然没有想到连阙这次会察觉他的意图后先发制人,就在他片刻的诧异间众人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钟表所在的货架。   来到四层的人绝大多数都并非等闲,即便原来并未留意,此刻看到这些时间也当即明白了两人争执的原因。   “第一天不是都在晚上?怎么会才刚刚开始?”   “那我们刚刚把东西都吃了岂不是……”   时间或许对众人来说只是无意间弄错的问题,大家虽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么早吃饭无法坚持一天而困扰,却也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因为只要忍耐到第二天一早,就会有新的金币,但众人还是对早就知道的沈逆产生了不悦。   “这里看不见外面,如果时间准确那大家都尽量减少运动和消耗,撑到明天早上吧。”   人群中有人提醒道,大家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便心情不佳地各自回到座位。   “好久不见,上一个副本你没来我好伤心,没想到选择了跳本反而遇到了你。”   经过这样一闹,众人对沈逆都增添了几分戒备,沈逆却并不在意,反而走近连阙:   “为什么你能带那个女孩一起,就不能带上我?”   连阙安抚地抚过带着温热的卡牌,越过他继续走向下一排货架。   沈逆这样的人本身就难辨是敌是友,恐怕只有嫌副本难度不够的疯子才会想与他组队,但连阙显然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检查过所有货架后便在最里侧的角落随便找了位置就地坐下。   这个副本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被称为NPC的“人类”,这些规则与商品就显得更为重要。   只是一旦到了晚上,就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依旧没有所谓的“鬼”。   连阙靠坐在货架边,玻璃质感的顶棚倒映出一层的轮廓,有人还停留在桌前,有人同连阙一样随便在货架边席地而坐。   “不喜欢沈逆?”连阙低声问道。   虚空中没有回应,连阙却感受到口袋中卡牌若有似无的温度,挑唇再次问道:“你们……是不是认识?”   “……”   连阙的视线透过头顶玻璃的倒影看向几排货架之后闲坐的身影,也没有深究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之前说……万象之镰?”   片刻的静默后,耳畔传来景斯言的声音:   “每一个原生之神诞生的时候都会随之诞生一把神器,万象之镰就是地狱之境的神器,也是……你曾经的武器。”景斯言说到这里又复问道:“你能感觉到它?它就在这里?”   连阙的视线依旧落向头顶的天花板,仿佛透过层层楼阁望向更远的地方。   一切似乎都与广播中所说相差无几,这里只是普通的超市,其他的线索可能要他们抵达二层后才能一一察觉。   一天的时间在此刻显得太长,在观察过周边情况后,众人各自养精蓄锐,等待着将这一天的时间消磨殆尽。   排排货架间充满了默契的安静,连阙吃过面包也靠在货架边闭目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连阙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的目光越过货架看向缝隙间露出时钟的一角,这才转而看向声源的方向。   这个副本中的十人原本各自而立,没有任何人表示过结伴或相识,此刻在几个货架之外却远远传来争执间衣料摩擦的声响与压低的交谈声。   只是那两人在收银台旁的食品区与连阙相隔甚远,他也无法听清两人在争论什么。   但这两个人明显是认识的,似乎是一个人想做什么,另一个人在极力阻止。   此刻已是晚间九点,连阙带着浅眠后的困倦观察着二人,却也感觉到了腹中的饥饿感。   这样的饥饿感很奇怪。   虽然他的第一块面包是在早上九点食用的,如今到了晚上也该有饥饿的感觉,但腹中的空荡如同无法填满的深渊,并带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其余几人也都聚集在食品区,围观着那两人纠缠在一起。   其中一人似正拼命将什么护在怀中,另一人在抢夺他手中的东西,也像是在阻止什么。   就在这时,被按在地上身着蓝色棒球服的男人将东西从怀中掏出风驰电掣一般塞进口中。   连阙的手搭在腹部锁眉沉吟,将他按住的同伴见状松开了手,围坐在食品区旁的众人也在这时各自收回了目光。   口袋中的卡牌似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异样,在极不稳定的温度中,景斯言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里的饥饿感知程度被增强了,那个人就是无法忍受饥饿吃下了没有购买的商品。”   他尝试性地说道:“你可以放我出来,召唤的模式中有可以只对绑定者显形的功能。”   连阙经他提醒才想起景斯言曾提起过这一点,便唤出了他的名字。   两人还未来得及说话,连阙便再次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停在不远处货架的转角。   连阙戒备转过头,来人却是白日里未与他打招呼的若紫。   连阙放下心来,若紫也在确认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边后轻手轻脚走到连阙身边。   “这个副本有点奇怪,大家早上把食物吃光了,到了现在都有些撑不住了,好像在这里饥饿的感觉会变得特别强烈。而且我听说……有人用了饱腹属性卡,也没有任何作用。”若紫轻声提醒道:“刚刚有人忍不住吃了没买的东西,他的朋友也没能阻止。”   若紫说的与景斯言刚刚所说相同,连阙心下大致有了推断,视线却依旧越过重重货架望向不真切的人影的位置。   就在他正欲说话间,若紫却将一根火腿递到连阙面前,她的目光瞥过连阙按在胃部的手:   “我还有一根香肠,你是不是饿了?我还不怎么饿,我们分着吃吧。”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话罢肚子却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响声。   她的脸颊当即涨得绯红,掩耳盗铃一般捂住自己的肚子。   连阙看着被她分成两半后递到面前的香肠,转而取出自己口袋中的面包,同样分成了两份将其中一半和未拆封的矿泉水递给若紫。   “不用的!”若紫急忙摇了摇头,她原本看着连阙的动作猜测他是不是饿了没有东西吃,所以才想将自己留下的香肠分给他。   但是香肠这样勉强充饥的东西是怎么都比不过面包这类主食的,她自然不敢接受连阙这样的好意。   连阙却将面包塞给她,接过那半根香肠放进自己的那半面包里,率先接受了她的善意:“吃吧。”   “谢谢。”若紫低垂着头:“我本来还想多收集一些信息,多帮一些忙来着……”   “刚刚的消息很有用。”连阙说着像是想起什么,转而看向身侧。   景斯言正站在他的另一侧,目光也正落在他手中的半块面包上。   连阙转过手中咬过一角的面包,将完好的一面递给他。   景斯言显然察觉到了连阙与自己理解上的偏差,他在他身侧半蹲下来,只将手虚扶在面包包装的另一端。   他看向连阙的眼睛,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只见他的指尖所及之处,原本只有巴掌大小的半截面包竟如有生命般膨胀起来,瞬间变成了原有大小的两倍。   一旁原本低头吃面包的若紫见状也是一愣,她呆呆地看着连阙手中的面包和他此刻微微侧身好像身侧还有什么人的动作。   她想起在玫瑰公馆中的那个男人,又松了口气:“是那个人么?和你一起的那个,他也在这里?”   “嗯。”   连阙没有避讳地答道,他观察着手中的面包,想起上个副本中变厚的棉被、玻璃,拉拽后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窗帘——   和手环上第三个技能上标注的:无限。   所以,他抓取到的第三个技能就是景斯言的异能。   只是,无限……   连阙看着手中的面包沉思之际,见若紫紧张而期待地看向他手中的那块面包,他也转而看向身侧。   “……”   被两道目光盯住的景斯言默默接过若紫手中的面包,片刻后,若紫的面包也重新变得饱满而可口。   “谢谢!!”若紫雀跃地接过,捧着面包坐在连阙身边吃了起来。   连阙将手中的面包再掰成两份,其中的一半递给景斯言:“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景斯言珍重地接过他递来的面包,正色摇了摇头。   连阙对他的否认不置可否,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明白了景斯言如果不愿意承认,无论他问再多也无法从他口中得知分毫。   但这一次,就在连阙以为景斯言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却听他再次说道:   “如果是大量战斗消耗可能会需要恢复,这些小的消耗没有影响。”   连阙诧异看向身侧,却见景斯言已重新低头认真吃饭。   “会有影响吗?”一旁听不到景斯言答话的若紫也紧张地问道。   “不会。”连阙示意她放心,又复问道:“你怎么会在四层?”   “从第一层副本离开以后我去了一家卡牌店恢复了身上的伤,但是积分也没剩下多少了。听那里的地狱使者说,F级用户在低级副本跳层有很大概率随机到单人副本,反而会比多人副本简单,所以我就试了试,竟然真的随机到了一个单人副本。”若紫的目光充满了惊喜的光亮:   “不过那之后我也不敢再跳层了,没想到会再遇到你。”   “我刚刚当作不认识你……”   “我知道的!如果他们知道我们认识,一定会更加防备我们的。”   几日不见,若紫竟比前几日成长了不少,目光却依旧干净澄澈。   连阙再次问道:“你刚刚说去收集了信息?”   若紫听他问起,跃跃欲试地说道:“对,我从三层出来以后去了安全区的酒吧,在那里可以打听到很多有用的消息,还有人在那边倒卖消息,我在那里了解了不少十九狱的规则。”   “其他的呢?”连阙不着痕迹地问道:“比如,‘若紫’。”   若紫微怔,随即面上的神色也淡了不少:   “晏若紫……是地狱中有名的魔女,她和晏知微原本是一对兄妹,从千年前开始就在地狱中横行。”   “杀戮、吞噬、恐惧崇拜……原本地狱以强者为尊,晏知微在当年地狱最混乱的时期……是最有可能统领地狱的人。”   “但就在这个时候,地狱中诞生了原生之神。”   “除非旧神陨落,否则地狱永远不会晋升新神。但原生之神怎么可能轻易陨落,晏知微在成神的前一刻,几乎彻底失去了成神的可能。”   连阙如同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只将手中的面包吃完,安静地仰头喝下手中的矿泉水。   景斯言却在聆听中停下了吃面包的动作,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半瓶水被递到他眼前。   连阙的动作自然,目光却看向若紫:“后来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与那位原生之神势不两立的时候,他却率先向这位神明臣服。只是后来……”   景斯言小心翼翼地接过他递来的水。   “他折服多年,最终在十九狱建成之日……与晏若紫一同弑神。”   若紫说着垂下眸,掩去了眸中的黯然:   “弑神日当天,地狱中一片尸山血海,无数鬼怪……甚至当时近千名地狱使者都死在了那一天。”   “原生之神被围剿……众叛亲离,最终弑神的不是晏知微,是那位原生之神最信任的……晏若紫。”   尽管连阙未置一语,微颤的长睫却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没关系。”连阙拍了拍若紫的肩膀,在她抬起头诧异的目光中说道:“既然你说经历过那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现在你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若紫半晌未动,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是啊,这些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听到同名人的事情多少有点感慨。”   “你刚刚说当时近千名地狱使者都死了,那……你有没有听过零二号地狱使者?”   若紫沉吟片刻,恍然道:“你是说那个除了地狱之主外唯一幸存下来的地狱使者?”   “他的行踪诡秘,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站在哪一边的,据说他当年能存活下来也是投诚晏知微帮忙围杀那位原生之神。只不过……后来他似乎又摆了晏知微一道,并在那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晏知微似乎也在找他。”   连阙挑了挑眉:“他既然是地狱使者,晏知微想找他不是只要用召唤就可以了?”   “地狱使者是可以拒绝被召唤的,关闭可被召唤选项或绑定永久召唤卡牌都可以避免被随意召唤。”一旁沉默的景斯言忽而答道。   所以,江雾才会绑定永久召唤卡牌并进入副本?   这样既逃脱了晏知微的搜查,也避免了自己被以召唤的形式抓捕。   “随意召唤?”连阙奇怪道:“那就是说,即使签订了永久召唤的契约,也依旧可以选择被其他人召唤?”   “……”   景斯言没有说话,若紫听到连阙的问话答道:“地狱使者也不是可以随意召唤的,虽然具体操作办法我不清楚,但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拒绝召唤……”   若紫说到这里,想起在安全区遇到的地狱使者,又转而说起了之前的经历。   “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连阙一边听着一边瞥过景斯言紧张的神色,转而看向被他捧在手中的水瓶:“怎么不喝?规则说不能浪费,你喝一点,如果喝不了就给我。”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景斯言掌心的瓶中水面翻腾,原本半杯的矿泉水竟随之一点点涨高。   连阙忙按住他攥在瓶身上的手。   “不能浪费。”   他的本意是想阻止景斯言不知为何外泄的异能,却不想随着他的动作瓶中的水愈发满溢,甚至即将溢出瓶口。   但景斯言也随之回过神来,别过头便将手中的水仰头灌下。   甚至最后将空瓶也一并收好,这才若无其事地端正坐好。   原本还等着他给自己留一点水的连阙:“……”   “怎么了?”一旁的若紫不知发生了什么,疑惑地转头看向身侧。   连阙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没事,后来呢?”   “后来我就听了那个人的劝告跳到了三层,在那个副本我……”   室内的灯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暗了下来,在货架的最角落三人并排而坐,听若紫说着她在上一个副本发生的故事。   连阙听着若紫低声的话,目光落向因灯光变暗后依稀可以窥见的二层轮廓。   二层似更为广阔,被划分为几个区域,似乎有购物、餐饮和被分成一个个小隔间类似卧室的地方。   连阙的目光随着入目的区域变得晦暗。   如果他们进入二层,二层的一切被点亮,这样隔在中间的玻璃可以让他们清晰地看见彼此的活动轨迹。甚至三层、四层……   昏暗的货架间,不同角落休憩的人们纷纷抬起头,仰望着上层朦胧的轮廓。   那里会有更丰盛的食物、更舒适的生活和更多的金币。   正当人们将目光落向上层未知的世界时,连阙却突然收回了视线,他的目光望向重重货架之后,陷入黑暗后辨识不清的货架后传出了细碎而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随着咀嚼声渐渐清晰,其他人也收回了目光戒备望向声源。   众人放轻了脚步顺着声音走向食品区,在灰暗的货架间,一道佝偻的人影正蹲在货架间拼命向口中塞着食物。   只见那人的肚皮已被撑得如十月怀胎一般鼓胀,他却毫无知觉般继续将一把又一把的食物塞进口中,直到皮囊再也无法承载这样的进食,“砰”的一声在众人面前炸裂开来。   他这才停住进食的动作,僵硬地倒在地上。   血腥气与未消化食物混杂的古怪味道在密闭的空间内蔓延开来,那人的双眼外突泛白,正是被同伴阻止却依旧因饥饿吃下未购买食物身着蓝色棒球服的男人。 第41章 幻想商场   这一夜所有人都睡得并不安稳。   无论是无孔不入的饥饿感、血腥与腐烂交融的窒息感,还是冰冷坚硬的货架与地面带来的不安全感,都让众人久久难以入眠。   即便他们已经经历过多个副本,这样的夜晚也显得并不寻常。   黑暗中的咀嚼声仿佛永无停歇,就连冰冷的地面后方也像是在下一刻就会有血液顺着地面蔓延至每个角落。   原本因为“奖励副本”而稍稍放松的心情也终于重新变得紧绷。   在这样的无措中,为了接下来的时间,众人逼着自己进入了浅眠。   第二日一早,所有人便被熟悉的欢快音乐叫醒。   经过了昨夜众人都选择了距离食品区较远的地方,但在他们入睡前还依旧可以闻到空气间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刺鼻的酸臭味。   此刻这些味道已经被一阵不知自何处飘来的食物香气取代,人们还是不约而同地瞥向昨天那人尸体的方向。   但那里已经恢复如常,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昨夜的种种不过是他们的一场噩梦。   伴随着音乐声,购物区旁空地之上的棚顶打开了一道暗门,一条自动升降梯自暗门中缓缓降下。   【看来大家昨天的购物体验很好,也已经做好了进入下一层的准备,现在,请大家有序进入幻想商场第二层。】   随着机械音说出的话,二层区域的灯一排排点亮,众人终于看清了玻璃顶棚之上的二层空间。那片区域更为广阔,有着购物区、小餐厅和一旁被分隔的酒店房间。   除了每个房间被阻隔开的卫浴空间外,所有情况都一览无余。   这样的感觉很新奇,只要他们抬起头,就能看到上层的世界。   众人有序走上扶梯,登上了幻想商场的二层。   【欢迎大家来到幻想商场二层,今日金币已经发放完毕,请大家严格遵守幻想商场规则,祝大家拥有舒适的购物娱乐体验。】   在悠扬的音乐声中,众人看向手中的卡片。   每个人手中的金币卡边缘原本一圈的黑色边框变为两圈,统一显示着刷新后的数字:1000。   在这一层中,最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左右的两排房间,每个房间对门而立,十个房间的门都带着刷卡的门禁,上面清晰地标注着金币的数额:800金币。   每个房间800金币,如果他们选择居住,当日就会富余200金币可供消费。   “所以在这里的住宿消费是不是不算在‘购物消费’里?”   如今到了二层,区域已不再只有单纯的购物区,居住和餐厅的消费是否不会被算作可换算成积分离开的“购物消费”,这个问题成为了每个人都在思考的问题。   “如果不算……”沈逆眨了眨眼睛,神色懵懂地看向连阙:“我们是不是可以两个人一个房间?”   连阙没有理会他含混暧昧的问话,径直穿过这些对开的房间向前方的购物区走去。   其余人闻言纷纷蹙眉打量着几个房间,不知是不是在思考沈逆话中的可行性。但这显然不是此刻就该下定论的问题,见连阙已率先走进下个区域,众人也忙跟了上去。   穿过与酒店房间相差无几的住宿区,第二个区域是一间装修雅致的餐厅。   餐厅内没有服务人员,只有一条长长的传送带和桌上自助按键选取的菜单及价格表,方才他们在一层闻到的食物香气正是自传送带后方悠悠传来。   餐食的价格在30-300金币不等,有人停下脚步研究起餐单,连阙并未继续停留,穿过餐厅走进第三个区域。   这片区域与一层相似,是一个由数排货架组成的小型卖场,甚至货物也与一层相差无几。   至此便是二层的全部区域。   连阙停下脚步,二层的顶棚依旧是由玻璃制成,他却低头看向脚下。   光洁的玻璃之下一层的灯光未熄,还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昨日活动的区域。   “一层每人十金币、二层每人一千金币,是上一层的一百倍,商场共五层……这样推测,很可能三层有十万金币,四层有一千万金币……五层就有十亿、十亿金币!”   餐厅内传来众人讨论后惊愕的抽吸声。   “就算这些金币没办法和积分同比例换算,即便一金币等于安全区一秒的时间……十亿金币也是将近三十二年的时间!”   这样长的安全区停留时间,抑或是用它换取过本或保命的工具,对每个人的诱惑都是无法言喻的。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神色中都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光彩。   “一共有六天的时间,商场有五层,规则里说过一旦咱们每天花销的金币不同且人数大于一,就会有末位淘汰的规则。”   “只要我们一直都按照楼层的最高标准消费,不就不会有末位淘汰了?”   “目前只有两层,一切都只是大家的推测,还要到三层后才能下定论。”见众人跃跃欲试,一位肌肉健硕的寸头男人率先说道:“咱们互不干涉,一起去五层。”   连阙认出他是进入副本时最先牵头示意大家不要动歪脑筋的人,他的目光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即便在四层这样的地方也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连阙站在餐厅门口打量着各怀心思的众人,他可不相信事情最终会这样简单解决。   众人各自点了早餐,又在购物区内买了些东西,商讨过后大多数人选择回到房间休息。   前一天只能靠着货架休息让所有人都显得有些疲惫,如今并非副本的最后一日,不需要将所有的金币用在购买中,是否将这些金币用于采购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但是,还有一件更为重要却未被任何人提及的事。   与前几日相反,这一次连阙反而没有回到房间休息,他买了一份单人餐,在购物区旁的长桌边坐了许久。   “你也打算去三层吗?”   今日一早,若紫与连阙便拉开了距离,在众人面前只当作互不相识。直到时间已过下午,有人回房间休息、有人在餐厅吃饭,她才来到货架边假装挑选,回想着刚刚众人的话:   “但是如果购买的东西不是食物,那要怎样才能被界定为没有浪费?”   “暴食、欲望、贪婪……无论这个副本的堕性是什么,它都绝不可能只是奖励副本这样简单。”连阙或许也不曾想到,分别几日,若紫也已成长了这么多。他想了想,还是建议道:   “如果你不在意积分,就留在这一层吧。”   若紫怔然抬起头。   “六天的时间,五层商场。”他的目光扫过还停留在餐厅内的几人:“再向上走,如果三层的金币是十万……恐怕就会有人想留下了,而且……”   “那你呢?”若紫紧张问道。   连阙收回视线,目光却带着坚定:“我要去下一层。”   “但是……只有五层每层都会有人留下,那如果、如果遇到想留在同一层的人……”若紫神色恐惧,但她定了定神还是说道:“我跟你一起上去。”   连阙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落在若紫身上良久,像是陷入了某些零碎的回忆。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   “或许留在二层才是这个副本的解法。”   “什么?”若紫惊讶过后心虚地看向不远处餐厅内的几人,将声音压得更低:“怎么会?你刚刚不是说,在清楚三层情况前一切都……”   “在一层的时候,金币和可购买食物的局限会让所有人的需求静止在生存需求,甚至会因为这样的生存需求触犯规则,但二层却刚好是一个平衡……”   “一千金币,只要不购买其他物品,在二层完全可以只消费酒店、食物和水完整度过一天。”   连阙将目光扫过一旁整齐的货架,在这一天的时间里,每个人从货架中取下什么、在餐厅点过什么,都一一映刻在他的脑海——   “这里所有人的消费都刚好是一千金币。”   若紫错愕地看向连阙:“什么?你全部都?”   连阙将目光落回若紫身上:“你开了一间房,早餐是50金币的茶餐厅套餐,午餐是65金币的牛肉面和饮料,现在身上还有85金币。”   若紫转而看向餐厅:“那个紫色运动装的男生,他都买了什么?”   “他早餐前刷过一间房间,在消费区购买了果茶和一盒泡面共计15金币,放进房间应该是打算留作晚餐,他在餐厅吃了65金币的商务早餐和120金币的烤肉午餐。”   “那个短头发的女生呢?”   “一间房间,10金币的面包和矿泉水,和你一样50金币的茶餐厅套餐,60金币的健身餐午餐,和一杯80金币的鸡尾酒。”   “……”若紫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竟然真的全都记得?!”   “在这一层因为金币可以换算为积分的诱惑、对上层未知的向往,让所有人都只将这里当做暂时休憩的落脚点。”连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所以这里反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二层?”若紫紧张道:“我们可以一起留在二层,那个规则的意思不是说,如果我们消费相同,即便留在同一层也不会有危险。”   连阙看向头顶轮廓暗淡的上层,目光晦暗却坚定:“我要去的地方……是五层。” 第42章 幻想商场   第三日一早,熟悉的机械铃声将众人从睡梦中叫醒。   铃声间歇中,还伴随着两三声压低的惊呼。   连阙被声音吵醒,待睡意懵懂间看到脚下的玻璃地面和一层的高吊顶,便明白了这些惊呼从何而来。   这一次,音乐持续了大约五六分钟,众人前后走出房间,不约而同地打量着彼此。   昨夜他们之中没有少人,早上偶尔的惊呼也不过是未习惯这样全透明的地面。   等到众人全部洗漱完毕来到餐厅,机械音才再次响起。   【看来大家昨天的生活购物体验愉快,也做好了去下一层的准备。今日选择前往三层玩家:8名,选择留在二层玩家:1名。】   众人听着广播,诧异竟然有人选择留在二层,不约而同打量着彼此手中的金币卡。   此刻金币卡外层的黑色边框已向内延伸至第三层,只有若紫手中的金币卡依旧仅有两圈边框。   刷新的卡片上,三层的金额果然是十万金币。   众人见此目光多多少少都带了一丝轻蔑,对于这样胆小求生的人不屑一顾。   悄悄攥紧卡片等待的若紫听到广播终于松了口气,她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却又开始担心起连阙的处境。   只是今日,原本单独行动的沈逆竟与在一层阻止蓝衣男人吃未购买商品的青年站在了一起。   青年模样周正,简单的白衬衫与一副黑框眼镜让他整个人显得斯文冷静,阻止同伴时也果敢干练。   只是,想起在玫瑰公馆时沈逆那位室友的下场,连阙还是微微蹙起了眉。   【幻想商场三层已开启,请选择进入三层玩家有序前往三层——】   随着消费公布,扶梯降下,三层的灯光逐一点亮,精致装修的餐厅、典雅舒适的客房与大型商场的卖场逐一呈现在众人头顶。   三层的商品明显比二层要更加高端丰富,就连客房也不再是酒店标间一般朴素,从二层望去,依稀可以看到精致的家具与极具品位的装修。   在这三个区域之外,出现了另一片区域。   那是一间赌场,整齐排列的赌桌前坐满了人,与其他地方空荡无人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所有人来到商场以来第一次见到除了他们以外的人。   见到这一幕,众人跃跃欲试地登上了扶梯,连阙跟在众人身后,在若紫担忧的目光中来到了三层,至此,扶梯关闭,将二层与三层彻底分界。   【欢迎大家来到幻想商场三层,今日金币已发放完毕,幻想商场三层新增赌场机制,欢迎大家前往体验!请大家严格遵守幻想商场规则,祝大家……】   抵达三层后,众人不约而同穿过前三个区域走进赌场。   尽管在二层时他们就已远观过,此刻推开赌场的大门众人还是因眼前富丽堂皇的大厅和满座的赌徒片刻失神。   经过了一二层,他们原本以为商场内仅有他们几人,这间赌场内却至少有百余人。   连阙同众人一起打量着面前的赌场。   高耸的吊棚直至商场的最顶层,连通了商场的三到五层,在他们来时的大门一侧是两部并行的电梯,分别通往商场的四层和五层。   只是此刻两部电梯均未启动,四五层也是一片玻璃反光之后的暗色。   也就是说——在这间商场内,三层四层五层会共用一间赌场。   在两架电梯的正对面,同样有一部电梯,通往商场最高不知何处的地方。   赌桌全部自动化管理,唯一一名荷官站在正对大门的台桌后。他戴着奇怪的金属面具,见众人进门微微颔首,混杂着电流的机械音自面具后传来:   “欢迎来到幻想赌场,如手中的金币无法满足您的购物需求,幻想赌场可以让你梦想成真。”   众人却因这一幕齐齐后退,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悄无声息蔓延开来。   原本走在最后的连阙看着不断退向自己的众人,又将探寻的目光转向面前戴着奇怪面具的荷官。   他的声音平缓得感觉不到一丝情绪,静静凝视着众人的时候竟让人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还以为是……”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众人再次看向面前的荷官,才纷纷松了口气。   那人欲言又止的话与畏惧的目光让连阙心中的疑惑更甚,他打量着戴着面具的荷官,不知众人将他认成了谁。   众人却已在放下心来后移开视线,转而观察起一旁的赌桌。   “这些都是NPC?”   连阙的目光自整间大厅扫过,大厅内的“人”虽多,这些人却都低着头将注意力放在赌桌上。   尽管每一个赌桌对面都没有人。   整齐排列的赌桌、显示屏与座椅颜色并不相同,一眼望去,竟似以颜色将这里大致分为了三个区域。   但除了这些之外,所有赌桌上的牌面玩法都完全相同。   “这种不就是最简单的赌牌?”   在众人研究过后,一位干瘦的中年男人明显松了口气,他的目光虽然跃跃欲试,却还是带着几分忌惮。   “这个要怎么玩?”沈逆看着桌上的牌,好奇而懵懂地问道。   中年男人原本因为在一层的芥蒂并不想理会他的问题,但他转过头时瞥见沈逆正认真望向自己的期盼目光,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撇了撇嘴,指着荷官头上方那块最大屏幕上的规则解释道:   “第一种玩法是N区最常见的赌牌,有点类似梭丨哈,双方先分别下注,各抽一张底牌留到最后再翻。随后各抽两张牌,在抽第一张牌时下注大小,抽第二张牌时如果想更改自己下注的大小就要付出双倍的筹码。最后双方亮出底牌,在亮出底牌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你可以选择第二种,第二种玩法更简单,就是骰子赌大小。”   “这样啊。”沈逆似在认真思考他的话,但片刻之后,他却歪头笑道:“我还是不太明白,要不……你来试一次,教教我们?”   中年男人瞪大了眼睛,即便他从前纵横赌场,此刻在这样的地方,他又哪里敢自己来做这个出头鸟。   就在他摆手欲斥责拒绝时,原本站在沈逆身侧的男人却突然掏出了一把刀,直抵在他的颈侧。   “你、你们?!”   中年男人愤怒地欲说什么,看起来斯文的男人已经将他按坐在一旁紫金色的座椅上。   就在他坐下的瞬间,同桌低着头的人突然抬起了头,一双空洞泛白的眼睛直勾勾地定在他身上。   同一时间,赌场内所有低头或研究筹码或等待赌局的“人”竟全部转过头来,一双双如死鱼般的眼睛齐齐定在中年男人身上。   被这么多泛白的视线盯住,中年男人吓得几乎忘记了颈侧的刀,当即从座椅上跳起。   但他刚站起身,另一只手便搭在他的肩上,将他强硬地按回座椅。   “欢迎参加游戏。”   原本在柜台后的荷官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侧,在中年人惊恐的颤抖中稳稳按住他的肩膀:“您已选择了对手,请留在座位直到该赌局结束。”   随着他的话,赌桌上的显示屏脱离了待机状态,闪烁起一圈圈欢快的颜色。   ”幻想赌场根据金币限额共分为三个区域,10000-500000000金币的紫金区,500000001-1500000000金币的白金区,及1500000001以上金币黑金区,您目前有十万金币,刚好可以在紫金区开桌。”   荷官微微俯身按住他身后紫金色的座椅:“您可以选择是赌牌还是赌骰子,现在请下好您的赌注。”   中年男人似还想站起身,却再次被轻松按回座位。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目光哆哆嗦嗦地扫过台面:“骰子,一、一万金币。”   他拿出的是赌桌上支持的最小数额金币,荷官也未说什么,只是在他说罢协助他将金币卡刷过显示屏侧面,在屏幕的闪烁中,另一侧目光空洞的NPC头顶也亮起了同等的数额。   此情此景,围观的众人都将目光落向赌桌,只有连阙的视线越过众人,看向中年男人身侧将小刀收好的青年和他身后的沈逆。   在第一个副本时连阙就觉得有些奇怪,不仅是沈逆曾经室友的优待,其他人对于他的话也似带着莫名的偏向。虽然这样的偏向介于不触及个人利益的底线之上,但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也显得并不寻常。   不可否认的,沈逆拥有一副令男女都动容的好皮囊和恰到好处的示弱伪装,他清楚知道该如何博取旁人的同情与好感。   原本也正观察着赌桌的沈逆若有所觉,转眸迎上连阙的目光似愉悦地挑起眼尾。   连阙淡淡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赌桌,只见桌台之上升起一台精致的自动摇骰机,在为众人展示过盒子里的三个骰子后重新封闭,均匀地摇晃起来。   桌前也随之显示出大、小两个选项。   中年男人冷汗直流地打量着面前的选项,围在桌边的众人亦是如此。   连阙的视线却落在中年男人对面的人身上。   赌局全部采用自动化管理,无论是刷取积分、选择玩法甚至摇骰都是全部自动,赌局的对家始终坐在对面没有动过半分。   这样的赌局,设置这样的对家NPC又有什么意义呢。   连阙转而看向其他桌位,每张桌上的人都目光空洞,但所有人都僵直地转头,目光齐齐落在赌桌上的中年男人身上。   空白而僵硬的目光让气氛显得更加可怖,中年男人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搓了搓手臂泛起的鸡皮疙瘩,凝视着停止转动的骰子,最终按下了选项中的“大”。   与此同时,赌桌对面的人面前“小”的选项也随之亮起。   两人中间的显示屏闪烁起一圈圈亮光,在众人屏息凝神的等待中,自动摇骰机重新打开,赌局的胜负也在此刻揭晓:   “大!!真的是大!!”   中年男人一扫刚刚的恐惧,兴奋的声音回荡在赌场内。   没有人回答,众人却也随之暗自松了口气。   “幻想赌场的幸运之神眷顾您,请问还要再开一局吗?”   站在他身后的荷官轻声提醒道。   中年男人兴奋地打量着手中已经变为十一万的金币卡,经过了一局此刻他也放松了下来:“这里输了钱、赢了钱,都不会有额外的惩罚?”   “当然。”荷官微微颔首:“作为奖励副本,幻想赌场是为避免您手中的金币不够花销特别设置的。”   中年男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光,又悄悄将表情藏好。   此刻的他像是完全忘记了那些始终定在他身上的道道空洞视线。   连阙却已没了再看下去的耐心,他瞥过身后刚刚经过的三层区域,转而看向这座商场内如今唯一还能回答问题的荷官:“我们购买的东西,要怎样才不算‘浪费’?”   这个问题让原本暗自松了口气的众人纷纷将视线落到连阙的身上,谁也未曾想到这个他们暗自思索了整晚的问题会被他这样直接地问出。   况且对面的人也不过是这里的一个小荷官罢了。   “抱歉,我只能处理赌场相关问题。”   众人都并不觉得荷官能回答这样的问题,自然也不会惊讶他的回答。   谁知连阙看向被赌桌上中年男人拿在手中的金币卡,却再次问道:“他赢下的这一万金币要如何消费才不算浪费?”   荷官像是没有理解他的话,站在原地良久,才终于回答道:“您可以在住宿区办理入住、餐厅吃饭、娱乐区游玩,购物区消费,通过以上形式消耗金币。”   荷官搭腔的回答让在场几人对连阙如此钻空的问题很是无语,却还是有人试探地顺着他的话问道:   “如果他使用这一万金币买了其他东西,比如碗筷、时钟,这些东西要如何才不算浪费?”   问出这句话的人正是与沈逆站在一起戴眼镜的青年,他的话罢众人齐齐将视线转而看向戴着诡异金属面具的荷官。   荷官的视线却依旧如半死机状态一般面向连阙,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却听他那带着电流的奇怪声音再次说道:   “房间,只要玩家将物品放入以自己名义开好的房间,系统将判定玩家并未浪费该物品。”   众人闻言齐齐松了口气。   原来有了房间之后,只要将物品放入房间即可。   荷官却并未提及每名玩家限制开几间房。   众人神色各异,在这样手中金币充足、赌场又似乎不存在多少危险的前提下,他们再次观察起了紫金区内的赌桌。   连阙得到了回答便不愿在赌场内多做停留,离开赌场重新观察起三层的各个区域。   这里的十个房间明显比二层要宽敞许多,价格也从800金币提升到了1600金币,餐厅虽依旧是滚轮式,食物也随之提升了一层档次。   广阔的消费区已不再是超市货架而更趋近于卖场,新增的娱乐区也是电影院、KTV、酒吧等自助娱乐区一应俱全。   连阙只匆匆扫过,便重新回到卖场。   他的目的地是五层,既然荷官说过购买的东西只要放进房间就不会触犯规则,他也懒得浪费时间在那些吵嚷的地方。   只是他粗略自各个区域走过,再次回到购物区却撞见了两位他并不想看到的人。   正是沈逆与那位带着黑边眼镜的斯文男人。   只是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沈逆正仰头躺坐在珠宝首饰的柜台上,那位原本斯文的男人正将头埋进他的颈侧。   星点的红痕自他微敞的领口透出,随着空气间若有似无的异香逐渐升温。   像是察觉有人经过,沈逆的视线一转轻飘飘落向脚步经过的方向。   无意撞上这样的一幕,连阙的视线冷漠地自两人身上移开,便打算去别处。   谁知沈逆竟推开了身上的人,挡住了连阙的去路。   “这么着急去哪……你今天为什么一直在看我?”   沈逆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湿意,散开的领口之下并不纤细,反而带着分明的肌理线条,只是此刻冷白的皮肤之下如盛开着点点雪中红梅,让人不由生出浮想。   随着他的靠近,连阙清晰地看到他的左胸口处有一道子弹的痕迹,像是为了映衬这道痕迹,一条细链随即自他敞开的领侧滑出。   吊坠之上,赫然便是那颗连阙熟悉的子弹。   他再次靠近连阙,声音暗哑:“这道伤和子弹我还一直留着。”   昨夜过后,景斯言不知何时回到了卡牌中,此刻随着沈逆的靠近,连阙只觉得口袋中的卡牌越加灼热。   他这般肆意的靠近让连阙再次将目光转向被沈逆丢在一旁的男人。   那人被沈逆推开后便仰靠在一旁的高脚椅上,此刻目光涣散没有了原本的冷静,全然是一副意识恍惚痴迷的模样。   沈逆观察着连阙的反应,但连阙的目光中却始终没有半分惊讶或是其他。   这让沈逆眼中的暗芒更盛,他再次靠近连阙,身上若有似无的异香随着他眼底的湿意变得越发浓郁。   就在这时,脚下突兀传来了“砰”的一声轻响。   两人齐齐低下头,只见透明的玻璃地板之下,若紫刚刚将一只塑料水瓶扔向棚顶,似想提醒一般担忧地望向上层的两人。   沈逆对这样的打扰不屑一顾,他只草草瞥过一眼便重新看向连阙。   “如果你反悔了,我可以甩了他。”   空气间的异香如同无孔不入的海潮般涌来,连阙收回目光落向一旁瘫坐在座位的男人,指尖摩挲着口袋中的卡牌。   “毕竟……”沈逆的声音低哑得如同航行中最为祸人的海妖:“比起他,我更喜欢你。”   始终未动半分的连阙竟微倾身,在沈逆兴奋的目光中向他靠近。   他的声音尽在耳畔——   “原来这就是你的精神系异能?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沈逆的双眼因错愕而突然睁大,他看着连阙取走他身后首饰店中的两对耳钉,自他身侧经过,旁若无人地刷卡离开。   ……   十万金币听起来繁多,但真正花销起来却并不麻烦。   连阙只买了几样饰品,就凑够了差不多的钱。   回到房间后,他解开外衣的扣子连同刚刚买下的东西一同丢到床边,这才重新打量起手中的卡牌。   此刻金属质感的卡牌在指尖的温度依旧灼人,卡牌内的人却从始至终没有说半句话。   “你要告诉我的。”连阙不仅觉得有些好笑,他轻轻吹了吹发烫的卡面:   “无论是不喜欢沈逆还是你想出来,都要告诉我。”   他说罢将卡牌放在床边,便打算去浴室冲个澡。   “沈逆很危险,他是未来科研所从海底带回的怪物。”   就在他转身的片刻,身后却传来了景斯言带着一丝喑哑的嗓音:   “代号,海妖。”   连阙停下脚步,他像是没有因为景斯言说出的话产生半分触动,只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虚无:   “那么……你呢?” 第43章 幻想商场   “那场灾难让人类社会陷入动荡,人类最高裁决院、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未来科研所都为了保住人类基地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与努力。”   “但是……”   “未来科研所中却有人认为……变异是一种进化,并开始私下研究如何让异化人接受多项异化。”   “他们搜罗世界上出现的所有类型的异化体,并将他们的异化按等级排序,意图将高等级的异化基因进行融合,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海妖’。”   “起初,因为他有着人类的身体和鱼类长尾,在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以为他是罕见的鱼类基因异化者。直到后来,人们才发现那并非异化……”   白瓷的浴缸内水纹潋滟,雾气氤氲中的人重新站起身。   “而是……人鱼。”   浴室门外没有了声音,连阙将洗后吹干的衣服重新穿好,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走出浴室。   景斯言背身站在一旁,并未回身。   “多重异化……”连阙想着上个副本中遇到的恶灵:“上个副本的那个人,是未来科研所的人?”   “嗯。”   景斯言背身站在浴室一侧的墙边,连阙停下擦拭头发的动作,打量着面前站姿挺拔没有看向自己的人。   “我刚刚的问题呢?想好了吗?”   景斯言没有回答。   连阙重新走到他面前,目光始终定在他身上,就在他面前极近的地方站定。   景斯言终于抬起头,这样的动作却像是为了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为什么想从卡牌里出来这样的事都不能直接告诉我呢。”连阙靠近打量着他回避的目光:“景斯言,你这几次不开心,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不是。”   景斯言回答得十分干脆,不带半分表情的神色也带着令人信服的刻板。   连阙再三打量,甚至觉得或许是自己误会了。   他便转而提议道:“地狱使者不是也可以闯关,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一起过本怎么样?”   景斯言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神色中竟染上了几分色彩,就在连阙以为这件事可以提上日程时却见他眼底的光再次暗淡了下去。   景斯言摇了摇头。   在这件事上,连阙未想到他竟会拒绝,毕竟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明白景斯言是想出卡牌与自己一起的。   他想不通景斯言有什么理由拒绝自己。   就在他疑惑之际景斯言却忽然问道:“我的想法都可以说出来,对吗?”   景斯言忽然的问题正是连阙希望的发展,也不自觉忽略了他转移的话题:“当然。”   “副本中的规则和被规则提升的Boss可能会对我造成限制,但在其他情况你可以相信我。”   连阙等待着他的下文。   景斯言再次解释道:“如果论武力,我在沈逆之上。”   连阙依旧没明白他突然的介绍是想表达什么。   景斯言:“……江雾也可以。”   本以为可以听景斯言畅谈心事的连阙耐心地点了点头,看着景斯言顶着不带一丝温度的脸说出这些话,竟然比副本还要难懂。   “……”景斯言顿了顿,不知眼前人似没听懂等待他下文的样子是不是装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他身上沐浴后的香气萦绕在鼻息之间,甚至未干发丝上的水珠也有星微滴落在他的衣服上。   潮湿却仿若烙铁般烧灼在他的心口。   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沙哑:“下次有危险的时候,可以先想到我。”   刚刚还绷着面色等待他说话的连阙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   景斯言忽然后悔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就在他打算缩回卡牌的时候,却听眼前人稍敛了笑,低声应道:“知道了。”   连阙的声音带着未散的笑意,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放松:“早这样告诉我不就好了?”   他却发现景斯言的身形反而变得紧绷而僵直。   连阙诧异抬眸,在室内昏暗的灯光下,他竟在景斯言的耳尖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随着他的察觉,又复顺着景斯言紧绷的身体向下瞥了一眼。   “他的异能对你有影响?”连阙稍稍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抱歉道:“刚才没有发现,抱歉,你先去洗个澡?”   景斯言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连阙口中的异能是什么。   慌不择路地钻进浴室。   背影竟带着几分从来没有过的狼狈。   连阙不太能理解他此刻的情绪,这些都是异能带来的效果,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我去吃饭。”既然景斯言介意,他还是走到紧闭的浴室门前,善意提醒道:“你慢慢来,不用着急。”   浴室内传出一阵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凌乱声响。   连阙说罢便离开房间,打算去餐厅吃点东西。   “你确定吗?”   “嗯,我的能力被封禁了,不确定在哪里,但是在这一层……一定是有脏东西的。”   连阙来到餐厅时,肌肉健硕留着寸头的男人正与一位身着小西服的短发女人坐在一起,听到两人的交谈他缓下脚步。   “等下买东西的时候小心点。”寸头男人沉声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他们虽然都说要去五层,如果只有十万或许是这样,但是再加上那间赌场……说不定会有人想留在这里。”   寸头男人正欲再说话,却似察觉到什么一般禁了声。   连阙并未避讳,径直走进餐厅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们会带着我离开的吧?”短发女人明显没有寸头男人沉得住气,还是压低声音问道:   “这个副本没那么简单,那个荷官明显就是最高裁决院的人……怎么会在一间小小的赌场做荷官?”   连阙翻看菜单的手一顿,随即好似什么也未听到一般按照既定的预算将餐点好。   寸头男人原本并不想在有人的地方再多说什么,但女人的问题与他们的计划无关,他便也顺势安慰道:   “怕什么?最高裁决院有那么多机器人,在那种动乱的时代被人盗用一个两个有什么稀奇,上了五层,说不定就能找到这间商场真正的主人。”   “商场的主人,会不会……”谁知短发女人面色却越加惨白:“会不会就是那个人?!”   寸头男人因她的话不悦蹙起眉:“温律?他有什么可怕的,都说他是最高裁决院的象征,但谁不知道那里掌权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果他真的厉害,怎么会去给那些垃圾当走狗。”   餐厅的出餐很快,连阙低头吃着东西,注意力却依旧落在远处说话的两人身上。   温律。   是那个他曾以为或许是自己的人。   所以这些人,刚刚之所以惊恐是因为他们将那个荷官认成了温律?   连阙回想着两人的话,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那张诡异的金属面具。   “帅哥!”   在连阙思索之际,短发女人已经坐到他身侧,连阙目光扫过刚刚两人的位置,寸头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离开了餐厅,女人笑着问道:“我们刚刚讨论的时候你不在,现在还是想跟你确定一下,你是打算明天继续上楼还是留在三层?”   她的话语还带着久未搭讪的紧张和局促,再次提醒道:“我们都打算去楼上看看,你呢?”   “如果你决定留下,一定要提前和其他人沟通好,这样才不会有人因为消费不均等而被副本惩罚。”   “其他人呢?”连阙环顾着空荡的餐厅和窗外无人的卖场问道。   “都在赌场。”见连阙搭话短发女人松了口气,却还是努力抠着自己的手指:“现在咱们只在三层,前几层的变化已经这么大,不知道四层和五层还会有什么?”   “你很紧张?”   听了连阙的问话,女人的神色有片刻的迟疑,她下意识看向一旁寸头男人离开的方向,又复收回目光似艰难地说道:   “我的异能与通灵有关,在一层时曾经有过很轻的感觉,就是……对于鬼怪的感知。那种感觉太浅了,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感知错了,因为在二层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感知不到了。但是在这一层……”女人说着身体不住颤抖:“我能感觉到,有非常、非常多的鬼怪,就在这里。”   连阙的视线依旧平缓地落在女人身上,对她的话未置可否。   但明明前一刻,她还答应过那个寸头男人不会将这些告诉其他人。   “你也应该知道的,精神系的异能有很大的局限性,在很多时候我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我本来先向刚刚的那个人求助,但他看起来……不会真的帮我的。”   “我们现在回不去二层,虽然目前不知道四层会是什么样,但一定不会比现在还要糟糕了。”   连阙的目光让女人越加局促,见他始终不说话,她理好耳边的碎发:   “到了下一层我也会帮忙查看是否有鬼怪的,你可不可以……如果出现什么事情,在能力范围内帮帮我?”   她的示好很简单,提出的条件也不过是在力所能及时的援手,这样的提议很少会有人拒绝。   但此刻连阙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的目光却让她紧张得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看穿。   连阙还未回答她的请求,卖场外更远的地方突兀地传来一阵嬉笑嘈杂的声音,正是刚刚选择留在赌场的众人回来了。   察觉寸头的男人也在其中,短发女人忙站起身小心与连阙重新拉开了距离。   不多时,那群人便穿过卖场走向两人,至此,三层内的八人全部聚集在餐厅内。   中年男人的身上带着藏不住的兴奋,他的目光扫过餐厅内未与他们同在赌场的两人:“这里赌场概率,是全胜!!我刚刚试了七次骰子、两次赌牌,没有一次赌输!”   他说着傲慢地看向身侧与他同出赌场的几人:“他们也是,随便赌,压根就没有一场是输的。”   沈逆几人没有说话,倒是一旁身着红色夹克衫的男人搭腔道:“我们刚刚都试了,这间赌场无论怎么下注……都只会赢。”   中年男人坐到餐桌前,环视着面色各异的众人:“现在知道了赌场规则,有没有人想留在三层?”   目前三层算上连阙在内的八人都聚在这里,沈逆畏缩地藏在眼镜青年的身后,在他们的左手边是寸头的男人、短发女人和紫色运动装及红夹克的青年,中年男人的目光环视过众人,再次说道:   “大家可要仔细想想,明天是不是要留在三层?”   他轻飘飘的话传入众人耳中,众人各异的神色映刻在顶棚漆黑的玻璃倒影中。   “我们要不还是去四层看看吧,既然每一层都比上层还要好,你们难道就不好奇上面还有什么?”   短发女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众人亦随之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见此,她下意识向后瑟缩着,将目光似求助般偷偷瞥向连阙。   连阙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几人间的气氛也随之陷入诡异的僵持。身着紫色运动装的青年率先说道:“六天时间楼层只有五层,我……我想先留在三层。”   “我也是。”   “我、我也是。”   红夹克的青年和沈逆先后说道。   中年男人见状似因方才被沈逆坑过心怀芥蒂冷哼了一声,随即也说道:“我也正有这个打算,你们呢?”   眼镜青年自然是打算跟着沈逆一起的,连阙与寸头男人也先后点了点头。   站在众人身后的短发女人见状神色越发苍白。   “你呢?你上楼吗?”中年男人再次将视线转向局促的短发女人。   短发女人转而看向那位寸头男人,在他平静的目光中低下头:“我也留下。”   “巧了,大家既然都想留在三层,那咱们是不是先约定好,今天消费多少?毕竟……如果咱们的消费不同,可就要有人被淘汰了。”   中年男人阴阳怪气的话众人都没有接话,诡异的气氛在餐厅内弥漫开来。   “我倒是忘了,你们还有人没赌过牌,那咱们就定个……九万整怎么样?”   众人有人点头、有人附和,连阙始终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   短发女人再次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却见他歪着头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向窗外的卖场区,仿佛没有感觉到餐厅内的半分剑拔弩张。   短发女人终于绝望叹了口气,将刚刚在连阙面前的话重新说了一次。   “你们应该知道,精神系的异能不会被规则完全封印,我现在对那些东西还有微弱的感知力。”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寸头男人:“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大家,但是这里真的有非常多的鬼,如果大家不在今天选择离开,明天就依旧要在这里停留一整天。”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红色夹克的男人试探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赌场的那些人吧……他们在我们上赌桌时盯着确实有点奇怪。但赌场不是三四五层通用的,就算我们去四五层难道不也是一样的?”   “不。”短发女人低垂的头微抬起,看向窗外:“我能感觉到……他们就在卖场。”   她的话激起了在场众人的一身鸡皮疙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餐厅外的卖场—— 第44章 幻想商场   短发女人的话将不安的种子埋在了每个人的心底。   人们穿梭在商铺之间,也变得更加谨慎,唯恐何时会有藏匿在货架间的鬼怪将他们拖入深渊。   尽管这样,众人还是与彼此刻意拉开了距离,因为他们都清楚,比起这些所谓的副本,人心才是最不可预知的危险。   所有人在购买时都已开始避讳其他人。   连阙对这样的发展并没有多少意外,他坐在餐厅临窗的位置,打量着谨慎徘徊在购物区的众人。   短发女人的话还依稀在众人的耳畔——   “在购物区……有非常多的鬼。我能感觉到他们,但是太多了至少有上百个,现在所有的东西上都混杂了气味,即便他们就在我面前我也没办法辨别。”   如果在卖场的商品中,至少有一百种商品上附着了恶鬼,那么他们会在哪里、以什么条件触发,都成为了潘多拉的盒子。   一切在触发前都成了未知。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一间间店铺组成的卖场内。   这里的卖场区域比二层的要大,却被以售卖物品分成了一间间相邻的店铺。价格虽比之前超市的物品昂贵,但这样的货架……   观察之间,他的视线忽而被珠宝店中的短发女人吸引,只见短发女人正拿起一条展柜中价格高昂的蓝宝石项链。   连阙的眉心不由锁得更深。   他记得在珠宝店时那条项链就在那里,甚至更早的时候……   他的记忆顺着回想重新倒回早上众人一同来到三层的时候,他们穿过房间的走廊、餐厅和卖场径直走向赌场,在那个时候……那条项链似乎就在那里。   它被陈列在珠宝中间的单独展柜,奢靡华贵,仅此一条。   连阙沉吟之际,红夹克的男人穿过装饰品的商铺,在即将触及货架上的物品时还是收回了手,他一脚踢在货架上,愤怒低咒着这个该死的规则。   就在货架因为他的动作摇晃间,顶层陈列的水晶摆件竟就在他的面前掉落下来,摔向脚下光滑的玻璃地面。   男人惊恐地扑向即将掉落的水晶摆件,就在摆件即将触及地面的前一瞬将它牢牢抱在怀中。   响动引来了其他区域众人的侧目,男人仔细打量着手中天使样式的水晶摆件,见摆件并未损坏,这才颤抖着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他捧着那精致雕刻的天使摆件站起身,正打算将它物归原处,却忽见手中水晶雕刻的摆件头部轻轻一歪,那一双空洞的眼睛也似在此刻定在他的身上。   就在他努力眨了眨眼睛,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天使水晶的手臂突然一转,那只小而冰凉的手就攥紧了他的手臂!   “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几家店铺之外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只见另一侧的奢侈品店内,紫色运动服青年拿起的手提包内伸出数双手,抓住他向漆黑的包口内拖去。   青年一边挣扎着想从这些冰凉的手中挣脱,一边自怀中掏出一把黑柄针锥刺向那些伸向自己的鬼手。   鬼手被刺中的地方冒出阵阵黑烟,竟当真哀嚎着向包内缩了回去。   穿着运动服的青年用针锥一次次刺向鬼手,直至那些鬼手彻底消失在翻倒的手提包内,瘫坐在地上的青年这才浑身哆嗦间蹭着地面退回到货架边,目光死死地定在未再动半分的手提包上。   另一边,身着红夹克的男人挣扎着想将手中的东西甩开,谁知那东西竟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爬,他终于坚持不住慌不择路地向外跑去。   透明的水晶天使攀着他的手臂如何都甩不掉,森然地向着他的脑袋张大了嘴巴。   男人终于支撑不住,将手臂挥向一旁的货架。   一阵碎裂的清脆声响后,原本攀在他手臂的东西摔落在地,竟完全没有了刚刚的狰狞模样,随着一声脆响裂成块块透明的碎片。   男人僵立在原地,呆呆看着面前碎了满地的水晶饰品,仿佛还没从刚刚的惊魂中回过神来。   一切渐渐平息,其余几人才戒备地走近,分别观察着两人。   碎裂的水晶散落了满地,奢侈的手提包也被针锥戳出了一个个孔洞。   “所以真的有鬼。”   “你们刚刚做了什么,只是碰了一下就出来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他们检查过手提包后,将两人搀扶着来到店铺外卖场中心的座椅。   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好看,众人观察着一侧的水晶碎片和另一侧破烂的手提包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样……”沈逆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是不是会被算作‘浪费’?”   他的话惊醒了还在恐惧中未回过神的两人,一瞬间,二人同时惨白了面色。   “别紧张。”寸头男人的目光晦暗不明:“等下你们把东西结账拿回房间,说不定就不会有事。”   “说不定?”穿着运动服的青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们刚刚袖手旁观,是不是就在等着我们出错,好替你们试这些规则?”   寸头男人低垂着目光看向座椅上愤怒的人,目光轻蔑:“不然呢?”   青年的面色瞬间涨得通红。   就在这时,远处的购物区也传来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只见短发女人正被一件纱裙死死缠住脖颈,拖拽向货架间隔的黑暗处。   “救命!!”她挣扎着想解开那条将她勒得窒息的纱裙,被巨大的力道拽得卡在排排衣架的细缝外。她奋力挣扎着,但身后的力道太大,下一秒便要将她的骨头硬生生折断拖入黑暗。   就在她的手肘被卡在一侧衣架的铁框,眼见下一秒就要被硬生生折断骨头的时候,寸头男人一把抓住了勒在她脖颈和身上的纱裙,将她从窒息与濒死中解救了出来。   女人不住地咳嗽着,劫后余生地躺倒在地上。   寸头男人将挣扎过后恢复静止的纱裙扔在地上,重新看向一旁休息椅附近的众人。   “怎么会这么多……这么短的时间已经三个了。”   中年男人颤抖的话语让众人的神情越加凝重,所有人的恐惧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眼镜男人示意众人冷静:“不管怎么说,先把东西收拾好送回房间。”   “不……”运动服青年恐惧地摇头:“和那种东西一个房间……谁知道、谁知道它晚上会不会再出来……”   “那你就在这里等死。”   他的话如同冷水淋头浇下,让运动服青年呆愣在原地。   拿回去就是跟这些不知会不会再次出现的鬼怪共处一室,扔在这里又极有可能被副本判定违规。   就在他慌神之际,一旁还算冷静的红夹克男人正色环视四周:“七个人,已经有三个人遇到了,这样的概率是不是太高了?这里究竟有多少鬼?”   众人因他的话陷入了沉思,他们还没有购买,仅仅选购就已经遇到了这么多怪事,而他们每个人手中还有超过十万的金币。   购买哪些东西,哪些会遇到鬼,在触碰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在众人惴惴不安中,沈逆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左右张望间声音透露着担忧:“我们不是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去哪了?”   众人这才想起,他们原本八个人,如今卖场区却只剩下七人。   沈逆张望的视线落在隔窗的身影之上,眼尾便掀起一片欣喜的弧度。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皱眉间再次窃窃私语:   “他怎么没来买东西,该不会是要先看着我们……”   短发女人此刻已来到众人身边,她打量着临窗而坐的连阙似善解人意地帮忙解释道:“大家别误会,他没有看着我们试规则的意思,他在我们还在赌场的时候就已经买好东西了。”   连阙抬眸间目光平缓无波地定在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明明未带任何情绪,却让短发女人心中没来由地一紧。   这样仿佛被上位者凝视,让所有肮脏与黑暗都无所遁形的视线竟比方才纱衣勒喉的窒息感还要强烈,她的心脏抑不住地在胸腔中狂跳,目光也不自觉避开了连阙的视线。   紫色运动装的青年瞪大了眼睛:“什么?!他买东西的时候怎么就什么事都没有?”   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目光亦变得慎重:“他之前来过购物区?”   ……   “为什么那么在意其他人是不是要去四层呢?”   连阙在众人猜疑的目光中将手中的咖啡杯放下,没有再去看等待好戏的沈逆与别开视线的短发女人。   他明明没有提到任何名字,短发女人的心却没来由停跳了一拍。   “你一直表现得很想去四层,三层的危险、希望可以得到四层之后的保护,你用这样有价值的异能换取举手之劳的帮助,或许不会有人拒绝。”   “但是你没想到的是,赌场的规则让想去四层的人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想留在三层。”   众人虽然不明白连阙在说什么,却也随着他指向性的话看向正低头攥紧衣角的短发女人。   “我之所以刚刚购买东西没有遇到附着在物品上的鬼,不是因为侥幸避开,而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所有的物品上都没有所谓的‘鬼’。”   众人因连阙的话神色各异,有人蹙眉不解也有人在怔忪后似明白了什么,立刻将愤恨的目光转向看似脆弱无害的短发女人。   “通灵感知鬼怪?”   连阙缓缓站起身,似因困倦而微垂的目光中带着仿佛一切都无法入目半分的淡漠:   “虽然不知道你的异化或异能是什么,但这绝不是你的异能。不是异能,却可以召唤出这么多的鬼怪……那会是什么呢?”   “你胡说!”   短发女人抬起头,咬着牙说道:“通灵鬼怪就是我的异能,我为什么要召唤鬼来吓大家,我……”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想去四层。”   连阙的语速平缓,明明声音不大却还是让短发女人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地停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也随之定在她身上。   “你、你在说什么……我没有……”   “大家在赌场的时候我买过东西就回了房间,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我……”短发女人回答不出他的问题,面色也越加苍白。   连阙却又复问道:“已经有两个人因为接触物品遭遇了‘鬼’,这样的时候,察觉到异常不是应该远离所有物品,为什么你会再次碰到有问题的物品?”   “……”   “难怪我说希望多些人留在三层的时候,你会说三层有鬼。”寸头男人也似想清了其中的关键,他微眯起眼睛:“什么精神系异能、什么感知鬼怪,还在所有人说想留在三层的时候就忍不住把那些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中年男人也因刚刚的忐忑只觉怒从心生:“你竟然……想用这样的办法让我们去四层?你以为这样你就能自己留在三层了?”   “老子的摆件碎了!碎了!!如果我今天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定会让你陪葬的!!”   红夹克的男人正欲上前抓起女人的衣领,却忽而被沈逆抓住了手腕。   尽管沈逆的动作很轻,还是让男人停下了动作。   “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能召唤出这么多的鬼?”   他的话如醍醐灌顶,众人的目光变得贪婪而垂涎:“……鬼王牌?”   “不、不是。”短发女人摇着头后退着,却还是被戴眼镜的斯文男人轻易制服。不多时,他们便在她的口袋中找到了一张卡牌。   只是这张卡牌已然自上方缓缓褪色,如今只剩下半张黑白与下半张即将褪尽颜色的卡牌——   卡牌的画面被千奇百怪的鬼怪铺满,在最下方赫然是四个小字:   【百鬼夜行】   至此,短发女人面色灰败地被众人制住,无法再辩解半分。   只是,这张卡牌明显并非召唤卡牌,只是普通的消耗道具卡,众人原本跃跃欲试的目光渐渐变为失望,眼底的愤恨却愈加强烈。   “既然她这么喜欢鬼,那就让她自己去试试。”寸头男人的目光一片冰冷,已没有了曾经的耐心。   “不……”   短发女人惊恐地抓住他的衣袖,但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已被众人压着重新回到了购物区,架着她的手一件件触摸过货架上的物品。   商铺内不断回荡着女人凄厉的哀嚎。   餐厅内只剩下连阙与未同众人离开的沈逆。   “为什么我的异能对你没有作用。”   看过一场好戏,连阙也觉得有些困乏,便只当做没看到门外那人炙热的视线,转身向房间走去。   “你真的太有趣了。”   沈逆的声音并未让连阙的脚步有半分停留,倒是想起房间被影响、这么久还杳无音讯的人,打着哈欠回到了房间。   房间内依旧只留着一盏夜灯,却像是将一切黑暗挡在了门外。   “还没好?”浴室内还依稀传来淋浴的水声,连阙靠在门边,心情愉悦地提问道:   “需要帮忙吗?”   浴室内瞬间再次传来一阵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凌乱声响。   “景斯言?”   半晌,浴室内都没有任何回应。   连阙疑惑而担忧地推开浴室的门。   水汽氤氲起燥热的温度,打翻的肥皂被歪歪扭扭地摆回原处,甚至花洒也未来得及关闭。   浴室中的人却已不知去向。 第45章 幻想商场   购物区内的灯光带着柔和的暖色,让陈列的物品显得更加华贵。   奢靡的货架一侧,红夹克男人趴在地上仔细检查着地面与货架底部,又在夹缝中找到了一块玻璃碎片。   他小心翼翼将它放进已承装了无数碎片的容器中,似平复心情般闭上了眼睛。   “仔细一点,毕竟这些碎片少一块……你都活不过今晚。”   货架之后,一道人影隐约可见,或许是见他未答,对方再次问道:   “怎么,觉得自己活不过今晚了?”   红夹克男人睁开双眼,却没有看向身后货架的方向。   “那个人真的在五层吗?”   “我怎么知道。”黑暗中的人说道:“不过,如果你死了,我在五层遇到他……可以帮你杀了他。”   红夹克的男人攥紧了手中用装摆件碎片的盒子,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条件呢?”   “去杀一个人。”   ……   “救……”   连阙睡得很早,睡意蒙眬间,忽被一道尖锐的叫声惊醒。   他睁开眼睛看向漆黑的顶棚。   室内很安静,仿佛刚刚的叫声不过是他梦中的幻听。   房间此刻一片黑暗,顶棚的玻璃如同朦胧而望不见底的深渊。   连阙看向身侧,景斯言正靠坐在床边的地上,此刻也睁开了眼睛。   想起睡前这人的不知去向连阙挑了挑眉,但他还是将这些暂时放下,转而慎重问道:   “听见了吗?”   景斯言没有回答,他起身环顾着四周,像是在分辨声音来自何处。   就在这时,床头方向的墙面忽然传来几声奇怪的闷响,二人不约而同戒备地将目光转向那面墙。   怪异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不断撞击墙面,声音带着均匀的节奏和偶尔传来的吱呀声。   就在二人屏息静听时,一墙之隔忽然传来一声克制而颤抖的低哼声和暧昧的呢喃。   景斯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倏然一僵。   连阙因景斯言不自然的动作不解地将视线转向他,这才后知后觉般反应过来他们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景斯言却已在他反应前掩住了他的耳朵。   “别听。”   景斯言的手带着些许凉意,与连阙刚刚转醒染着睡意温热的耳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触及他的耳尖时,景斯言才似发现逾举般指尖微僵。   “不对。”   连阙却按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压下,凝神再次细听。   暧昧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在继续,但在这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背后,还有另一种细微的声音夹杂在其间。   景斯言也察觉了异常。   只是隔壁的声音太吵,充斥在房间内让人一时间难以辨别方位,但可以听出的是那声音绝非来自隔壁。   景斯言转而将手按向床头之上的墙面。   奇怪的簌簌声之后,墙后突然传来一阵惊恐而痛苦的尖叫声。   这次的声音极好分辨,依稀可以听出正是那位戴眼镜的斯文男人。   只是,他们原本仔细分辨的声音也在此刻彻底销声匿迹。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目光都带着谨慎的肃穆。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传来房门大敞的“嘭”一声响,不似人声的低靡声音仿佛随着海潮传遍每个角落,遥远却又似近在每个人的耳畔——   “是你。”   这里的房间并无夜晚封禁的规则,如今闹出这样的响动,走廊却依旧安静没有任何人出门查看的声响。   直到片刻后,隔壁房间再次传来眼镜男人痛苦的低吟和沈逆跌跌撞撞跑出房间的求助声。   “谁来帮帮忙……”   沈逆跑过每一间房间,叩响房门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会有危险的,谁能来帮帮忙。”   片刻后,不知是谁先开了门,走廊房间的门才逐一打开。   连阙并未着急出门,反而看向身边的人:   “你刚刚做了什么?”   景斯言神色淡淡:“没什么。”   连阙未置可否,在众人熙熙攘攘聚集在隔壁门外时,他这才推开门走到窃窃私语的众人身后。   房间内的景象却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一墙之隔的房间内,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正坐在沙发靠背之上,他的腿上虽然潦草穿了一条裤子,上身却未着寸缕。   这些并不稀奇,奇异的是他虽靠在墙上,整张后背却是深陷在墙面之内的。   他的皮肤与墙面贴合的地方极为平整,不似被外力打入墙中,倒像是原本便长在墙内。   只是他以这样的姿势被嵌在墙上,甚至原本的裤子也因此卡在不高不低的位置,前一刻他在做什么,即便没有听到声响的人也可以直观地看出。   更令众人诧异的是,他们这些时日虽然看见沈逆与他走在一起,对二人的猜测也都以为沈逆会是下位的一方。此刻看到他被固定在墙中的姿势,在场的人见到这样的一幕也没了同情或惊讶的心思,反而因为他们二人刚刚在做的事神色带着暧昧或轻蔑。   连阙显然也未想到景斯言轻飘飘的一句“没什么”竟是这样,他压下上挑的唇角打量起房门外的几人。   房间门外,算上他与沈逆在内,只有五人。   戴眼镜的男人显然未曾遭遇过这样直白的目光,他的面上一阵青白,目光环视过没有半分要帮忙意思的众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视线落向人群中未语的寸头男人。   “你还打算看多久!?”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人齐齐将目光转向寸头男人。   寸头男人亦在他话罢终于放下了抱胸的动作,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走向他。   要知道,他们自知晓戴眼镜的男人与那位在一层暴食身亡的男人相识,便下意识觉得他孤身一人。   时至如今,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与寸头男人也是一起的。   连阙的目光也随着寸头男人上前帮忙的动作沉了下来。   按照之前每层的规律,如果有一方是二人或三人组队,这个副本中就极有可能还有另外组队的三人。那么……   他将目光一一自这些人身上扫过。   除了原本在房间内的沈逆二人,此刻房间外还有上前帮忙的寸头男人、打着哈欠的中年男人和神色萎靡显然并未睡好的紫色运动装青年。   短发女人和红夹克男人都未出现。   “你有没有看到,是谁。”   就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眼镜男人身上时,沈逆悄无声息地来到连阙身边。   尽管他并未像眼镜男人般半边身体嵌入墙面,那双手也依旧布满伤痕与未来得及处理的水泥和白灰。   他低着头一点点将手上未处理干净的水泥撕下,这些水泥仿佛与他的双手相伴而生,强硬将其扯下便会连同皮肉。   单从那道道伤口与止不住的暗红血液,便可猜到他刚刚强行将双手自墙内拔出时是何等惨烈的景象。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半分疼痛,只侧目看向连阙。   “你一定看到了对吧……他在哪里?”   连阙即便视线不移,也知道景斯言此刻就站在自己身侧。   “什么?”   原本还对众人是否当真无法察觉景斯言抱有戒备的连阙反而放松了下来,他看着依旧在墙内出不来的眼镜男人,再未压住唇边的笑。   “不是你敲了门,把大家找过来的?”   沈逆的动作一僵,再次抬眸时那双总是噙满笑意的眼底充斥着迫人的威压。   走廊另一侧的漆黑中突然传来一阵令地面震颤的脚步声。   他并未刻意藏匿自己的脚步,是以自他出现后,原本围在门外的几人齐齐将视线转向那片黑暗。   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自暗影中走出。   只见他浑身的肌肉迸发,皮肤呈现出紫棕的颜色,头顶更是生出了粗而尖锐的角。   随着他自阴影走出,厚实皮囊上的道道伤口也随之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只见来者牛头人身,愤怒的双眼此刻已是一片赤红。   细密的刀伤遍布他的全身,每一刀都深可见骨,仿佛是被千万刀片一刀刀凌迟。   尽管这位牛头异化人此刻已经面目全非,那条被撑得马上就要破裂的裤子还是让众人认出了他就是未到的红夹克男人。   “有人异化了!”众人见状纷纷后退。   牛头异化人却并未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那双赤红的眼睛定向连阙,有热气顺着他愤怒的呼吸喷出鼻腔,下一瞬便蓄力向连阙直冲而去。   连阙将唇边的笑意收好,随着牛头异化人向他扑来,他身形灵巧地闪身避开,牛头异化人却并未再次强攻,转而将双手锤向地面。   玻璃地面如同一张巨大的鼓面,在他的动作下发出一阵强烈的震颤。   就在人们纷纷闪避时,他们发现脚下看似脆弱的玻璃未受到半分伤害,震荡却将一阵阵酥麻自脚底一直蔓延至头皮。   在脚下玻璃地面被拉长的余震之下,众人的四肢觉得无比沉重,脚下的玻璃地面也如同最强大的磁石,让他们原本直立的动作不由自主变为扑向地面。   连阙只觉周身如有千斤般重,闪避的动作也变得越发吃力。   对方却步步紧逼,次次杀招。   好在牛头异化人的招式每次都被景斯言挡开,亦随之被连阙险险避开。   尽管无法看见,牛头异化人也察觉到了与他角力的不止连阙一人,地面的吸引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连阙此战必须速战速决。   连阙抬眸看向牛头异化人身后的虚无,视线交汇的一瞬,连阙便快速跃向一旁正扶住墙极力克制自己匍匐在地上的紫色运动服青年。   牛头异化人愤怒的低吼像是要撕碎每个人的耳膜,蓄力后再次向连阙冲去!   连阙却自紫色运动服青年的口袋中摸出一把尖锐的针锥,动作毫无迟疑地抬手便向他赤红的眼睛刺去。   同一时间,异化人只觉背后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   他还未来得及转头去看,连阙便已抽出针锥,再次向着他的颈侧刺下!   他的口中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刺得人耳膜钝痛。   就在这时,连阙只觉针锥刺入厚实坚硬的皮肤后,其下原本该是肌肉与脂肪的地方正一点点变得坚硬。   只是这样的坚硬并非出于防御的衍变,触感反而带着玻璃的坚硬。   连阙的目光倏然落向他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处,只见原本渗血的伤口在暗色的灯光下反射出点点亮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自他的皮下长出。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 第46章 幻想商场   一颗晶莹的玻璃体自牛头异化人的伤口处坠下,落在玻璃地面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这些晶体每一片都棱角分明,落在玻璃地面上便留下一道细微的划痕,一旦擦过皮肤可想而知会划出怎样的伤口。   牛头异化人如同一个濒临塌陷的砂砾雕塑,正在一点点碎裂。   他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忽然仰天发出令整栋大厦震颤的嘶吼。   狂暴的嘶吼让他的伤口越加撕裂,血液将散落的玻璃碎片浸湿,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芒。   碎片再次垂落时,忽而如同泡沫一般快速膨胀,变为更大颗粒的晶体,粘连着脚下的玻璃地面。   连阙的脑海中浮现出白日里水晶摆件碎裂在地面的样子,目光慎重而快速地望向异化人身后的景斯言。   两人同时放开了挣扎嘶吼的牛头异化人,齐齐向后退开。   就在两人退开的下一瞬,眼前原本气势凌人的牛头人突然发出狂躁的颤栗,在众人错愕恐惧的目光中轰然炸裂开来。   他就如同一尊碎裂的水晶雕塑,随着倾倒化成一片片尖锐的碎片,这些碎片溅落后飞向四周,定在走廊墙面、房门和玻璃地面之上,更有的划在未来得及躲避的人身上。   碎片接触到的墙面与房门开始变得玻璃质化,划过中年男人和紫色运动装青年的衣服与皮肤时,衣料与伤口处也渐渐透明硬化变为同样质感的玻璃,并随之一点点向外扩散。   痛叫声划破了夜色的宁静,中年男人躲进眼镜男人的房间,看着伤口不断向外扩散的玻璃质,咬着牙取出一把小刀,竟生生将那块异化的皮肤切下。   异化随着碎片落下终止,他将衣服撕下一块布条快速将伤处缠好。   紫色运动装的青年显然不敢这样处理,他同样躲进房间角落,脱下外套奋力搓擦着手背上异化的伤口。   牛头异化人碎裂的身体倒在地上,野兽般的嘶吼声中,他颤抖着抬起手伸向门后的方向。   众人被碎片波及,闪躲中或许无人察觉,但在半掩的门后,正是景斯言所在的地方。   牛头异化人的双目赤红,就在他颤抖着想抬起食指时,锋利的针锥便已洞穿过他的手背,他的手也随之碎裂成块块玻璃碎片,散落了满地。   异化人的响动也惊醒了下层的若紫,她走出房间震惊地打量着上层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又转而将更为担忧的目光望向连阙。   门外的玻璃仍在不断膨胀,连阙只如无事发生般拾起针锥同几人暂避进了眼镜男人的房间,将这些碎片结成的玻璃晶体拦在了门外。   紫色运动服的青年痛苦地哀嚎打滚,他手上原本星点大小的伤口已被玻璃晶体异化至整个手面。   中年男人此刻已将伤口包扎好,见他手背的玻璃质还在蔓延,再次提起小刀在青年抗拒的神色中将他按住,刀锋起落间便将他手背后异化成玻璃的皮肉削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运动服青年将手包扎好,接过连阙递回的针锥面色惨白地瘫坐在地上,门外到处飞溅的玻璃晶体已经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寸头男人进入房间反而让他避开了这些,只是同伴的情况远比他想得还要糟糕。   眼镜男人半边身体嵌入墙内,整个人都像是与墙面融为一体。   这样的一幕着实诡异,寸头男人仔细检查过墙面,一切又似乎都没什么不妥。   只是当他再次将视线落回眼镜男人身下的沙发时,他的目光骤然一窒。   原本临墙而摆的沙发竟也如眼镜男人一般一半融入了墙中,一人一沙发,就好像是房间墙壁的艺术品,看不出半分违和。   寸头男人找到工具将墙砸开,这才将他的同伴解救出来。同伴脱困后,他检查过沙发与墙面贴合处,慎重问道:“你是怎么进去的?”   眼镜男人面对其他人藏不住的探寻目光,面上一阵青紫:“让他们都出去。”   听见他这样说,运动服青年和中年男人起身打算离开,连阙当然也不想多作停留。   “等一下。”寸头男人却叫住了他们:“谁都不能走。”   “你?!”眼镜男人无法忍受其他人探寻的目光,黑着脸问道:“他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管你们两个想怎么玩,但是……我必须知道,这面墙是出自谁的手笔。”   寸头男人说着走到门前,似不经意地挡住了几人的去路。   眼镜男人卖力想将黏着在皮肤上的墙体掰下,这样非但没有让他解脱,反而让他身上如同与墙体共生的皮肤被拉扯出一块块狰狞的伤口。   “我们可都是被他叫上来的,你要问就去问他。”听了寸头男人的话中年男人指了指一旁的沈逆,不屑地说道。   “我们刚刚只是……他说想玩点刺激的,没想到墙忽然、忽然变厚了。”沈逆在众人的目光中瑟缩着退后,还向众人展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我……”眼镜男人有一瞬的茫然:“对……是我。”   寸头男人的视线瞥过沈逆,转而问道:“所以,是谁干的?”   中年男人闻言怒道:“你现在是在怀疑我们?”   连阙听着两人愤怒的争执,却发现景斯言的目光始终落在门外那些膨胀后凝固的玻璃之上。   为避免被其他人察觉,连阙并没有将视线停留太久,只潦草一眼便将视线重新落回还在争执的两人身上。   中年男人冷嗤道:“……说不定是他触犯了副本规则,什么事都要算在其他人头上,只能证明你们的无能。”   寸头男人戒备的视线扫过中年男人又看向连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起的。”   “什么一起的?!”中年男人不满道:“你们在四层组队,增加了我们的副本难度我还没来找你呢,你们,还有他。”   中年男人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沈逆:“我看你们四个人该不会都是一起的吧?!一群疯子!在副本里还能有心思做这种事!”   眼镜男人终于绷不住面色,不顾背后还未来得及处理的伤口,便提起了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我说什么了?”中年男人不屑道:“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麻烦离我远一点,我可不喜欢男人。”   “你?!”眼镜男人的面颊涨得通红,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眼色。   “好了。”寸头男人终于出声制止了两人,他凝视着碎裂却明显加厚的墙体:“你们最好祈祷这真的是副本规则。”   既问不出结果他说罢也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走出房间。   只留下室内莫名的几人。   见他不再阻拦离开房间,众人纷纷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连阙倒是明白寸头男人的言外之意,他发现了景斯言的异能,才会想从其他人口中问出这究竟是他们之中的人做的,还是出自副本的规则。   连阙不知他们之间是否曾经存在过节,但是……从牛头异化人的表现看来,他与景斯言似乎也曾相识。   “作为同伴,你打算什么时候讲讲你的故事?”连阙一路思索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回到房间后便将房间的门关好:“比如门外的那个。”   景斯言自然看到了牛头异化人被副本规则玻璃化、临死前指向自己的手和最后被连阙打断的指向。   “他应该还有同伴。”   连阙并没有多少意外,显然也早有这样的猜测。   他停下了脚步,只靠在房间入门处的墙边等待着景斯言的回答。   景斯言微垂下眼睑,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他的玻璃转化是副本规则,但晶体感染不是,那是他的二段技能……传染症。”   “他的异能分为两段,一段技能是重力压制,通过重击地面的方式对范围内敌人增加重力控制。二段技能则是通过血液将自身所受感染、伤害、异化或增幅等传播给其他人。”   “那个碎裂的摆件应该就是副本的规则,他因为已经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选择破开封印才坚持到走出房间。”   景斯言说罢看向暗影中连阙的目光,连阙的视线却始终平缓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景斯言却重新低下头,没再说话。   良久,连阙才重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他刚刚出现的位置并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景斯言诧异抬起头,那时的场景非常混乱,房间内外的人、突然出现的牛头异化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惊惧追逐,以至于此刻连阙提起,他才忽然意识到——   “是那个女人。”   牛头异化人是自短发女人房间走出的。   白日里众人曾被短发女人戏耍,再加之他们曾经在房间时曾听到、却被隔壁响动遮蔽的呼救声。   或许看到短发女人并未出门,其他人便也能猜到她的凶多吉少,但如果是曾经的红夹克男人在濒死前异化意图杀之而后快,隔壁的两人又在其间扮演怎样的角色。   连阙再次想起景斯言刚刚因沈逆的举动用异化将两人封在了墙壁内,忍不住低头轻笑出声。   “……”   连阙看着一脸淡漠与坦然不知自己在笑什么的景斯言,听着门外的声音渐歇,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我还有些事要确认一下。”   走廊内的玻璃碎片还在蔓延,索性这条走廊足够宽敞、连阙的房间也在走廊的外侧,两人小心避开这些缓慢流动的玻璃质穿过走廊与餐厅来到购物区。   购物区的灯光已随着入夜变得昏暗,连阙走到一处货架前,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货架的底部。   察觉他的意图,景斯言亦在他身侧蹲下。   即便没有交流,两人的目标也已心照不宣,连阙想找的正是白日里被打碎摆件的碎片。   因碎片细微他们检查得十分仔细,两人将货架与货架底部逐一检查后,目光再次交汇,不约而同慎重地摇了摇头。   “你说,是真的没有……还是被人拿走了?”   “我去看看。”   景斯言话罢正打算站起身,连阙却已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现在?不怕撞见什么不该看的?”   “……”   景斯言的身形一僵。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连阙却弯眼又复调侃道:“而且……房间的墙太厚也不太好,你说是不是?”   景斯言将视线上移,没有看向他的眼睛,声音也依旧刻板而冷静得挑不出半分错处:“那是因为他们太吵。”   “哦。”   连阙对这样的解释未置可否,转而问道:   “那刚刚在浴室的时候……你跑什么?” 第47章 幻想商场   景斯言别开视线,重新检查起货架的角落。   淡漠的神色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刚刚的问题他并不是在回避而只是不屑回答。   这幅冷淡的模样大多数不熟悉的人见了便会退避三舍,但连阙看得多了还是察觉出了他呼吸中细微的局促。   就像是他在老木匠家中时回避问题去检查已加固的窗子一样。   连阙想到这里搭在景斯言肩上的手轻拍了拍,正欲再说什么,一道红外线却倏地自两人身侧的货架晃过。   二人同时垂下视线,顺着透明的地面向下望去。   只见二层的货架之间立着一道身影,正举着手中的红外线向两人晃来。   见两人发现了自己,那人雀跃地挥了挥手,正是刚刚被楼上声音吵醒的若紫。   她随后像是有什么想告诉两人一般,卖力地比划着,又在身侧货架上找到了一个玻璃杯,激动地反复指向它。   这样的举动之下,三层的两人竟出奇一致地对视了一眼,示意下层的若紫继续说下去。   若紫也如同受到了鼓励,再次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向二人传达着什么。   但她这样的表述显然不得要领。   连阙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若紫这才想起自己手中的红外线灯,忙将它打在脚下一笔一画地写了起来。   连阙二人也低头仔细观察着她写在下层地面的字。   “碎片,沈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若紫想表达什么。   她在下层,因为这样透明的楼层隔板,恰好看到沈逆拿走了其中的碎片。   也正是因为碎片缺失,红夹克的男人才会被副本判定违规。   但是……   虽然红夹克男人化身的牛头异化人与景斯言或许有所交集,刚刚在走廊最初时,他应当是感知不到景斯言的,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会在一开始攻击自己。   连阙想不通其中的关键,便示意若紫先回房间休息,自己也重新站起身。   他因呼救声自睡梦中转醒,在与牛头异化人的搏斗消耗了体能,此刻确定了碎片的下落也放松下来,困意便再次袭来。   但连阙还是停在房间门前,越过成堆仍旧在流动与膨胀的玻璃体望向走廊深处的房间。   “你先回去。”   景斯言见此便示意连阙先回房间,纵身跃过地上与墙面附着的晶体,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那里正是短发女人的房间。   连阙回到房间后便径直躺回了床上,这个副本中的很多东西都会在黑夜结束前消失,他撑着困意也不过是想在那些东西消失前找到线索。   就在他的睡意昏沉间,本以为会迟归的景斯言却已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人。”   连阙重新睁开了眼睛。   ……   次日一早众人再次聚集在餐厅时,走廊粘稠的玻璃晶体早已不知去向,干净得仿佛昨夜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   如今餐厅内也只剩下连阙、沈逆、寸头男人、眼镜男人、中年男人与紫色运动服的青年。   中年男人、眼镜男人和紫色运动装的青年此刻面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昨天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即便经过了简单处理,三人的面色也依旧苍白。   六人一同围坐在餐桌前,谁都没有说话。   中年男人落座后将目光逐一扫过众人,唇边扯起一抹弧度:“昨天大家说好要一起消费九万,你们可都没忘吧?”   其他人都没有搭腔,他似乎也并非想有人回应,心情不错地坐在原位同所有人一起等待着机械音的再次提示。   连阙最后一个来到餐厅,他依旧选择了远离旋转出餐的桌子,坐到了角落临窗的位置。   景斯言静静立在他的身侧,想起他临出门前站在床头柜前若有所思的模样,景斯言出声提醒道:   “你昨天购买的首饰没有消失,他们的东西也一定还在。如果选择上楼不需要携带还好,但是,不继续走的人……”   连阙昨天购买的首饰没有消失,其他人购买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消失。   这正是此刻景斯言最担心的问题,现在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人选择留下,连阙购买的首饰虽并不占空间,但昨天同样也有人购买了箱包和服装。   购物区并非每件东西都足够奢侈销金,有些衣服也仅价值几百金币,用这些东西、甚至更大体积的摆件来填补金币数量,小小的酒店房间如何能够撑起人们内心的贪婪。   连阙的目光落向已经刷新的购物区,声音很轻:“已经开始短缺了……”   景斯言因他忽然的低喃回过神来,但他顺着连阙的视线看去,眼前依旧只有一家商铺与排排货架。   连阙还未解释,围在传送桌前的几人忽然有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你们看那里!!”   所有人顺着紫色运动青年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商铺的货架上,赫然正摆着一尊人身牛头的水晶摆件。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到了那间店铺前。   眼前的水晶摆件无论是牛头人身、一只眼睛被刺穿的伤痕还是面上痛苦而惊惧的表情都栩栩如生,被陈列在天使摆件的位置,原本成对的天使摆件也已不知所踪。   “这、这是……”   众人的面色都变得越加青黑。   连阙的视线却越过排排货架,看向昨日光顾过的首饰店。   昨日他购买的饰品都已刷新,那条单独陈列价格昂贵的项链也重新出现在展示台中。   连阙的目光落在熟悉的项链之上,耳边是景斯言昨日的话——房间里没有人。   就在这时,商场内再次响起了机械音。   【在过去的一天里,大家享受了幻想商场三层愉快的购物体验,现在愉快的新一天即将开始!】   【由于新增赌场规则,即将按照金币卡序号为大家公布剩余玩家消费信息,请以下玩家有序进入商场四层。】   中年男人听到系统要公布进入下层玩家的信息,冷嗤道:“哟,不是说咱们都消费九万?”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只有机械音继续宣读的声音:   【01号持有及消费金币:110000。】   寸头男人打量着手中金币卡忽然出现的序号,在中年男人的轻嗤声中蹙眉走上通往四层的扶梯。   【02号持有及消费金币:100000。】   连阙手中的金币卡也随之出现了02的编号,他挑了挑眉随即走上扶梯。   【03号持有及消费金币:100000。】   沈逆跟在连阙身后走上扶梯。   【04号持有及消费金币:130000。】   眼睛男人随之登上扶梯。   【05号持有及消费金币:150000。】   紫色运动服的青年按住包扎后还在渗血的手,也跟着登上了扶梯。   四层的灯光一排排亮起,但随着楼层向上、每层的空地越来越少,他们也无法在下层一眼便窥见全部的景象。   原本并没抱有多少期待的运动服青年匆匆扫过上层,视线却突然定格在上层的一角。   那里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小型医疗站。   见状他的目光一亮,原本因受伤没有及时救治的倦倦也恢复了一丝神采。   中年男人看着在一侧空地上逐一登上扶梯的几人,他自然也看到了上层的小型医疗站,却冷嗤着收回了视线。   他的面上虽然讥讽,神色却是松了口气地对着众人打趣道:“不是说要留在三层,你们这怎么都去四层了,看来只有我一个人留在三层了。”   【现在为大家公布剩余玩家消费信息,以下玩家自愿留在幻想商场三层。】   【玩家共持有金币:190000,累计消费金额186378,根据幻想商场购买选择规定,玩家自愿留在三层。】   中年男人坐到一旁的休息椅边,惬意地看着其他人去往四层,两层之间的扶梯也随之收回。   “你们去拼个你死我活吧,我就留在三层,一个人逍遥自在……”   就在这时,商场内却再次响起了机械音——   【玩家共持有金币:200000……】   中年男人猛然刹住脚步,面色惨白地看向头顶的声源处。   机械的电子音还在继续,冰冷的声线仿佛夹杂着一丝愉悦。   【……累计消费金额190000,根据幻想商场购买选择规定,玩家自愿留在三层。】   “什、什么?!怎么可能……”   中年男人的声音被阻隔在厚重的玻璃之下,系统的声音与他惊恐的神色却还是让已登上四层的众人惊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哪里还有人?”   “二十万?我们昨天下午都在赌场,最高的就是他的十九万,哪里有二十万……”   “怎么可能,我们不是检查过了,三层不可能会有除了我们之外的玩家了。”   “还有谁……”   ……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只有连阙依旧目色淡淡地看向玻璃之下的三层。   在他身侧静立的景斯言似察觉到了什么,蹙眉间目光越过重重货架望向三层他们都未使用过的休闲区。   就在他的目光定在影院那扇紧闭的门时,厚重的门也随之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纤细的身影自门内走出,正是所有人都以为死在了前夜的短发女人。 第48章 幻想商场   “怎么可能……”   中年男人的神色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金币……而且你不是……”   “觉得我应该死了?昨天我也这么觉得……”短发女人说着视线似不经意地瞥向上层的几人:“可惜的是……我没死。”   “二十万……怎、怎么可能……”中年男人的眼底一片血红:“昨天你不是没上赌桌……”   “我的确死过一次。你赌赢了十几万……是不是以为自己就可以平安无事,不管别人消费多少你都会是活下来的人?”短发女人目光轻蔑:“昨天我是没有进赌场,但是谁说规则的时限是在午夜十二点的?”   “什么,不可能……”   短发女人说到这里,目光也因愤怒变得狰狞:“那个牛头异化人……他是你的同伴,对吧?!”   中年男人的面色一僵,但此刻已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目光没有看向短发女人,反而戒备望向四周。   【今日三层共停留玩家:2人,依照消费排序,被淘汰的玩家是——】   随着机械音的播报,货架后突然伸出几只鬼手,抓住中年男人将他向黑色的漩涡中拖去。   四层的几人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只有耳边冰冷的机械音和眼前可怖的一幕。   鬼手通体漆黑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在中年男人的挣扎中将他一点点拖进黑洞。   尽管四层听不到三层凄厉的惨叫声,这样的一幕也让几人深深感到不适。   在危急关头,中年男人终于还是破开了封印,随着挣扎他的身体渐渐呈现出金黄的色泽,双眼外凸变成两只极大的昆虫黑眼,身后也长出了薄而轻盈的虫翼。   他奋力挣脱鬼手爬出黑洞,但就在他即将挣脱的时候,鬼手表面竟生出了带着尖齿的嘴,在抓住他的同时撕咬着他的皮肉。   终于,他在痛苦的惨叫中彻底失去了意识,被鬼手拖入黑暗。   从始至终短发女人都静立在一旁,沉默地凝视着他的挣扎与痛苦。   直到黑洞消失在货架边,她才重新抬起头看向四层众人所在的地方。   【欢迎大家来到幻想商场四层,幻想商场四层将为您提供最优质的生活与消费体验,这里有最完备的配套设施与最优质的购物体验,预祝您度过美好的一天!】   随着系统音的消失,众人终于从三层收回了视线戒备打量起四层。   扶梯来到四层后这里依旧是几间卧室,众人并未在意穿过走廊走进餐厅。   然而就在众人将目光转回自己的事情、下层的短发女人也疲惫离开时,三层的货架间忽而飞出一只不大的飞虫,落在一旁服装店的衣架上。   ……   四层的走廊墙壁被铺上了一层质地细腻的墙纸,四处飘散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淡香,餐厅亦是装修典雅奢华。   众人打量着这里的环境,继而走进消费区。   四层与下层不同,不止有小型商超、精美的服装箱包店,还增添了家具、电器等店铺,甚至还有全息游戏机、光脑等先进设备。   穿过购物区就是系统提到的相同配套设施功能区,不仅有影院泳池,还有小型的诊疗室和一些其他诸如物品修理等功能的店铺。   紫色运动装的青年因为昨夜伤口处理并不妥善,如今已轻微发烧,他第一时间便进入了医务室治疗。   在所有人观察四层时,连阙却依旧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落向面前的几间房间。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各自的事情吸引,还未察觉此刻居住区的前五间房间依次被挂上了门牌号。   连阙垂头看向手中金币卡上多出的序列号。   景斯言自下层收回视线:“三层的那个人……”   “嗯。”连阙来到身侧最近处门牌号为五的房间,将手中的金币卡刷过门锁。   面前的门却未如往常一般打开,反而发出提示错误的滴滴声。   连阙却没有多少意外,转而看向被标注二号的房间。   “房间被固定了。”这样的发现让景斯言的眉心锁得更深:“如果是这样、物品也不会消失……最好还是留在四层两天,最后一天再去五层。”   连阙走到二号房间刷过房卡,这一次,房间的门终于应声而开。   “想上五层……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手中的金币卡读取消费,卡面的一千万金币随之被扣除了房费的8000金币。   在卡内的总额中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刚刚房门刷取失败的声音还是惊扰了不远处正在观察着四层的人,眼镜男人与沈逆率先回到走廊内。   眼镜男人的视线定在连阙刚刚未刷开的五号房间,片刻后又重新转向身后。   寸头男人亦在他的目光下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两人身边。   “怎么了?”   “我们的房间被固定了编号。”眼镜男人的面色不太好看,他将视线转向几间房间:“而且这里只有五间房间。”   他的话罢,寸头男人诧异看向身后未注意的房间。只见原本十间房间中有的房门被撤下了刷卡机制,如今还可以刷卡打开的仅有带着门牌号的五个房间。   他正欲走近查看不能刷卡的房门,却见其中一扇门被自内推开,走出的正是刚刚进入二号房的连阙。   “不用检查了,这里的房间被打通了,没有门牌号的是房间的后门。”   连阙的话让另三人的神色都变得肃穆,众人打量过五个编号的房间和为保证房间大小均衡而阔进原本餐厅的区域,谁都没有说话。   “什么意思,我们只能按照编号不能选择房间?”紫色运动装的青年经过治疗已然恢复,他打量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背显然并未在意这样的安排:“这里的诊疗室太贵了,伤口恢复和发炎降温竟然收了我八万金币!”   他走进餐厅,这才发现众人皆是前所未有的肃穆。   “这是怎么了?固定房间有什么问题吗?住哪里不是住,这对咱们能有什么影响啊……”   紫色运动装青年的话引来了寸头男人冰冷的目光,他瑟缩着不敢再说什么,却见寸头男人走到餐桌前拉开座椅坐了下来。   “都过来聊聊?”   连阙也正有此意,闻言便率先走到长桌的另一侧落座。   其余几人也纷纷找了位置坐下。   “大家都是聪明人,咱们现在就把话说明白。”寸头男人随意靠坐在座椅上,开门见山地说道:“已购买物品不会刷新,现在房间号固定,尽管房间变大了,但这是不是也代表了选择留下的人不能多开房间。”   “什么意思?”紫色运动装的青年依旧没明白他的话。   “也就是说,想留在四层的人在剩余三天的时间内放进房间的东西不会被刷新,一旦房间堆满可能也无法再开其他房间。”   眼镜男人解释道:“也就是说,如果你在前两天购买的东西就将房间堆满了……到了第三天,你购买的东西即便没有办法再放入房间,也无法再另外开房。”   紫色运动装的青年听着他的解释,半晌才明白其中的关键,面色顿时一黑:“那我们……我们挑小一点不占空间的不就好……”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撞见寸头男人意味不明的笑:“好主意。”   “……”紫色运动装的青年再怎样也不会相信他是在夸自己,而且这人的神色表情更是让人背脊生寒。   “到了现在,大家应该都能猜到这里不是什么奖励副本了吧。”寸头男人继续说道:“第一层所有人只有无法控制的食欲、第二层之后随着环境的提升而增加的其他欲望……这里有可能是欲望或是贪婪副本。”   “这两个有、有什么区别吗?”   “欲望是渴求,贪婪是渴求不满。”   沈逆的话让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此刻在所有人的心中,或许副本的属性早已明了。   寸头男人目光扫过众人:“既然这样,为了将一切控制在可控范围内,咱们就把想去几层的规划透明化吧。”   听到这里,紫色运动装的青年才终于明白他想做什么:“可控范围?谁的可控范围,你该不会是想……”   “当然是……”寸头男人说着,竟与戴眼镜的男人一同掏出枪,分别对准了紫色运动装的青年和连阙:“我的可控范围。”   寸头男人将枪掏出的瞬间,景斯言便已挡在了连阙身前。   就在他即将缴下对方的手枪时,连阙的声音却清晰而平缓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可控?”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却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虽未言语叫停,但景斯言还是如同收到了停止的指令,就在手指离枪口半寸时停下了动作。   餐厅内众人的视线亦齐齐落在连阙的身上。   “你打算留在四层,每个人都只消费同等最小数额的金币?”   寸头男人没有说话,微蹙起的眉心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连阙却并未点破,继续说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购物区的商品……”   连阙的视线转向窗外,唇边勾起一抹轻佻的弧度:   “已经开始短缺了。”   他的话如同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原本剑拔弩张的众人齐齐将视线转向窗外的购物区。   那里明明仍旧是一片繁华的模样,难以想象这些货满的商铺会与短缺有任何关联,连阙的话却还是让所有人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怎么可能……”紫色运动装的青年喃喃低语道。   “我观察过三层的货架,昨天我们的消费总额超过九十六万,这个时候,货架的空置率已超过了六分之一,所以我计算了一下三层的货品总价。”   连阙与寸头男人一样以放松的姿态靠坐在软椅上,没有半分被枪口所向的紧张:   “三百万。”   “所以你们猜,四层购物区的货品总价会是多少?”   连阙的话罢,餐厅内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静默。   “五层又会是多少?”   他依旧是那样闲适的模样,原本随意靠坐在座位的寸头男人却绷紧了身体,视线僵硬而紧张地看向窗外。   景斯言静立在连阙与寸头男人中间,也收回了戒备中的手。此刻双方的局面彻底逆转,在这场心理战中,连阙已然稳占上风。   连阙并未继续说什么,只等待着时间让不安在众人心底发酵。   “等下去看看四层的货品到底有多少,如果……”   寸头男人缓缓闭上眼睛,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目光环视过四周,最终又落回连阙身上:   “你——跟我上五层。” 第49章 幻想商场   幻想商场三层。   短发女人疲惫却放松地坐在餐厅内休息,丝毫没有察觉一只金黄色的飞虫正越过货架悄然飞向她所在的餐厅。   那只飞虫落在餐厅外阴暗的角落,虫身竟开始一点点膨胀,每一次膨胀外皮被撑得涨大后,便会蜕去皮壳钻出,直至金虫已足有接近成年人身高的比例。   正是中年男人异化后的模样。   经历了无数次蜕皮,这些皮壳被堆在灰暗处,散发出一阵难言的味道。男人半伏在地上,身上已被汗水浸湿,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   忽然,他抬起头,那双漆黑的虫目也随之染上了嗜血的光。   短发女人坐在空旷的餐厅内,长时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缓解,她点了一杯鸡尾酒,在餐厅轻缓的乐声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她忽然在空气间嗅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刺鼻气味。   她皱眉回过头,一张因距离过近而放大的脸突兀出现在她的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   ……   “怎么样?”   听了寸头男人的问话,眼镜男人面色不太好看地摇了摇头。   寸头男人视线瞥过一旁烦躁地算着店铺货品价格的紫色运动装青年:“那小子难成什么气候,你在四层看好他,必要的时候……”   “嗯。”   “在四层等我消息。”寸头男人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如果五层很危险,你就留在四层过本,有些事情也该做个了断了?”   眼镜男人的目光一滞。   寸头男人说罢重新将目光转回眼前未分算好的货架,眉头越加深锁。   他将身侧货架最后几样东西的价格逐一敲在计算器上,瞥见还悠闲坐在商铺通道座椅上的人,捏紧了手中的计算器。   “你还要休息多久,没看到大家都在忙?你的店清点完了?”   “嗯。”连阙目光懒散地应道:“四百三十四万,比你那家店多七十六万。”   “……”寸头男人原本只是想斥责他在他们忙着清点每家店铺货品时偷懒,却不想反被他呛在原地。   这才仅仅过了半天,就算他能算出自己的,又怎么可能有时间算别人的。   寸头男人只当他是信口胡说,内心低骂着继续清点最后一排货架。   但当他将最后一件货品价格加好,视线却猛然间定格在计算器的数字上。   三百五十八万。   比四百三十四万刚好少七十六万。   他重新抬起头正色望向连阙的方向,视线交汇时,他径直来到连阙身边。   “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他的问题来得突然,连阙却不答反问道:“我们应该见过?”   寸头男人打量着面前的人,在连阙身侧坐下。   “你是恶灵?”他的话虽是问句,语气间却充满了笃定。   连阙的声音也不觉染上了一丝笑意,视线落在货架间的某处:“真的是三百五十八万?”   寸头男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边却没什么异常,只有不远处烦躁抱着计算器的紫色运动装青年。   “我不管你是谁、你的队友是哪个,你是个聪明人,如果想活下去,你应该知道……”   “我想你误会了,我和他们任何人都不是队友。”   连阙的目光扫过沈逆与运动服青年,转而落回货架之间寸头男人看不到、只存在于他视线中的景斯言,声音带着含笑的轻佻:   “对数字比较敏感,这也算是一种天赋,你说对吧?”   飞快计算着货品价格的景斯言自寸头男人落座便分神留意着两人,此刻连阙的话自然一字不差地落入他的耳中。   他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将注意力转回到商品上。   “……”寸头男人不知他怎么就忽然夸起了自己,无语道:“到了五层,所有的物品都由你来清算。”   “好啊。”连阙唇边的笑意未散:“那东西怎么分?”   “当然是我来分。”   “不。”   连阙正色拒绝道,在寸头男人愤怒的神色未显前便听他继续说道:“反正不是最后一天,我买什么,你可以买跟我同价的东西。”   “理由呢?”   “想带点纪念品回去?”   “你……”寸头男人将即将骂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副本的东西带不出去,能把副本里东西带出去的只有……”   “你是说这个?”连阙自口袋中摸出一张空白牌。   “……”寸头男人如看疯子一般打量着眼前的人,空白牌虽然必备却很鸡肋,大多数人留在身上一张也不过是为了带走副本中趁手的武器。   这里的商品一路走来,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有武器的样子。   他略一沉吟觉得即便他想带出去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只要在他付款之前夺过来就好了。他的目光谨慎落在眼前的人身上,再次问道:   “四层的商品总价是多少,你算出来了吗?”   这样的问题如同临场前等待估值的考试,连阙自然知道他的话中之意,他却反而放松了下来,将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懒散答道:   “五层的购买?”   “……”寸头男人咽下一口气:“成。”   连阙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自归来的景斯言身上收回:“两千万。”   “什么?!”   寸头男人震惊地站起身。   两千万金币。   要知道如今他们的卡面之上,每个人的消费限额就是一千万整。   两千万,刚好只够两个人买满去往五层。   ……   所有人将手中的店铺清点完成后,众人又将店铺的数额相加,得出的结果也是无限趋近于两千万。   这样的发现让众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寸头男人最终敲定下来,按照原定计划他与连阙优先购买,将金币卡消耗干净。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两人分别用推车将东西运回房间。   小到珠宝首饰、大到家具电器,商铺的货架逐渐被两人清空搬运到各自房间。   原本宽敞的房间内被物品一件件堆满,又逐渐被堆向更高、更角落的地方。   装修典雅精致的酒店房间也一点点变成了堆放凌乱的仓库。   连阙顺手抬起衣柜的一角,另一侧便已被景斯言稳稳托起,甚至他手中的重量也几乎全无。但他还是将戏做全套,随着景斯言的动作将东西放在推车上。   但尽管物件再大再占地,两人谁都没有去动货架上单一的物品。   另一侧沈逆与眼镜男人收走了紫色运动装青年的金币卡,并勒令他不能再购买任何东西。   连阙只将目光匆匆自他们身上扫过,便重新将注意力转回。   如今他们三人想一同留在四层,消费金额透明化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只是——还要看掌控一切的人是否当真有共存的心思。   四层的众人或是忙于搬运购买,或是忙于玩闹挥霍,直到下层奇怪的响动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只见三层箱包店的货架已被齐齐撞翻,两道人影正扭打在一起。   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这一幕。   短发女人身上已被割出了道道伤口,将她按在地上的异化人正是早间在他们眼前被拖进深渊的中年男人。   “他、他不是死了吗?!”   紫色运动装青年的声音将因为这件事错愕的众人惊醒,他们再三确认,三层的异化人就是中年男人本人。   但是,他不是已经死了……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他的异化怎么会还在。   “未来科研所极少的单项异化者,代号金蝉,作为金蝉的异化者,技能是金蝉脱壳。”   景斯言看向没有半分异色的连阙,解释道:“他的异能每天可以释放一次,化为金蝉脱离原有的身体,可以帮助未来科研所进行侦查。最长持续时间24小时,在持续时间内可以通过不断蜕皮的方法恢复人身。”   连阙闻言微眯起双眸:“他和牛头异化人……”   “应该是一起的。”   连阙看着三层的一幕,回想起自进入副本后那两个人的交集,以及被牛头异化人感染后中年男人快速的处理办法……   两人交谈间,三层的女人目光透过透明的天花板望向四层,她突然奋力挣脱了异化人的束缚,跌跌撞撞地向赌场的方向跑去。   众人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虽然他们是在四层无法干涉三层,可一旦他们进入赌场,楼层之间的间隔就会被打破。   但是——   又怎么会有人在她屡次的利用下依旧伸出援手,如果有……   众人各怀心思地来到五层可以看向赌场的玻璃墙边,正见短发女人再次被撞在一侧的桌角。   她听到众人赶来的声音抬起头,向着他们的方向求救般伸出手。   下一瞬,她便再次被紧紧勒住了脖子。   然而她看向的方向,却没有一个人进入赌场。   四层落地玻璃前的几人未动,赌场内每一桌静坐的人未动,就连荷官也从始至终站在一旁,仿佛看不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连阙的视线落在隔岸观火的几人身上,低垂的眼睑下看不出什么情绪。   就在短发女人不知是因哀戚还是愤怒蓄力与异化人一搏时,她却在无意间跌坐在牌桌的空椅上,一瞬间赌场内所有呆坐的人全部抬起头,视线空洞而僵硬地看向她。   这些视线让她恐惧的情绪更甚,但正当异化人再次扑向她、她欲起身逃离时,一只手却牢牢按在了她的肩上。   就在异化人即将扑到她的面前时,按住她起身动作的人亦同时挡住了异化人的动作。   “幻想赌场禁止一切伤害在赌桌上客人的行为。”   正是始终站在一旁不动半分的荷官。   荷官的手象征性地挡在异化人面前,他便如被困在囚笼之中的困兽不得在动半分。   短发女人错愕看着眼前的一切,劫后余生般僵愣在原地。   她面前的赌桌已经开启,提示下注的倒计时仍在继续。   但是,是不是只要她留在赌桌上,直到那人的异化结束,她就可以暂时脱困了。   这样想着,她僵硬地将目光转回,看向眼前的赌局。   ……   四层的众人诧异地打量着这一幕,对事情这样的发展始料未及。   短发女人竟当真在荷官的庇护下无视近在咫尺的异化人连开了赌局,一次又一次。   众人看得乏味,也纷纷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毕竟他们每个人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连阙也同景斯言一起搬运着货架的商品,眼见货架的东西被搬得七七八八,时间也已不早。   景斯言打量过他手中还未花满的金币卡正欲提醒,却见连阙的目光扫过堆满房间的东西,反而将门锁好看向身侧的人:   “去看电影?” 第50章 幻想商场   诺大的电影院内空荡无人,连阙根据剩余金币选择了几场连续包场,与景斯言一同进入影厅。   这里的影厅只有一间,其他人也并未选择电影,是以包场消费顺利此刻影厅内只剩下两人。   景斯言沉默跟在连阙身后,视线瞥过排排座椅,正欲开口时却发现连阙并未落座,反而在进门的空旷处蹲了下来。   他似乎……并不是打算来看电影的。   借着脚下微弱的光,连阙的视线自下层的座椅逐一扫过。   三层的影厅与四层区别不大,连阙观察的视线认真而专注,直到他的目光定格在下层座椅的一角。   只见三层座椅的最后一排,两个座椅的中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并不清晰,连阙转而走向影厅的最后一排,顺着座椅的间隔看向下层。   只见夹在两排座椅之间露出的东西似乎是商品条码的一角,连阙目光定在被藏在影厅沙发中的东西微蹙起眉。   景斯言察觉了他的意图,重新正色在他身侧蹲下,观察着沙发夹缝中的东西。   “草莓印花……空调毯。”   连阙闻言将视线转而落在他身上,唇边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视力不错。”   荧屏之上的光影变幻,是观影即将开始的提示,两人却谁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荧屏上。   景斯言别开视线,再次看向座椅夹缝中的包装袋:   “在床品区,第三排,价格是300金币……”   “不需要这么详细。”连阙站起身,说罢又转而正色道:“你觉得她像是会买草莓图案毛毯的人?”   景斯言因他突然的问话沉吟片刻,慎重摇了摇头。   短发女人无论从衣着还是品味都偏成熟职业,即便是在这里的餐厅也偏爱鸡尾酒这样小资情调的东西,确实与草莓图案的毛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事情无绝对,这或许无法完全代表什么,但是……”连阙垂眸间视线定在那露出的一角:   “如果是她自己的东西,又为什么要藏在这种地方呢。”   景斯言闻言心下一片明澈:“因为是别人的东西。”   “别人赠予的东西,当晚只要她盖在身上就不算浪费,但第二天早上她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她害怕那条毛毯被人认出,所以只能藏在了电影院。她后来没有去取,也是因为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三层,即便丢弃……也不会有所影响。”   景斯言再次回想起短发女人淘汰中年男人时无意瞥向上层的视线,和在赌场时求救的目光。   “她的队友……是谁。”   连阙没有回答,向着依旧蹲在地上研究着下层的景斯言伸出手:   “电影快开场了。”   景斯言诧异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手。   他面上的神色未显半分,借着他的虚扶站起身,两人一同在就近的座位坐下。   “假设牛头人昨天夜里因为白天的事去杀短发女人,那时候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都在沈逆门外。或许她在最后逼出了自己的异化,但牛头人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放弃她来追杀我呢?除非……”   连阙在沙发上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坐好:   “杀我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比短发女人的死更为迫切的事。”   景斯言锁眉未语。   “假设短发女人有一位队友,在所有人回到房间后去搭救过她。”   连阙的话锋一转:“从昨天白天的表现来看,她和四层两个男人不可能是一起的。并且她在今天对三层的那个男人产生了非常大的敌意……”   “如果她猜到了金蝉和牛头是一起的,那就不奇怪了。”   景斯言说到这里忽而转过头:“不对,他们对峙的时候金蝉还没有异化。”   “或许是她那位神通广大的队友。”连阙转而问道:“在他们异化前,你能看出他们的身份吗?”   景斯言慎重摇了摇头。   “那就非常有趣了。”连阙半拖着腮,虽然说着有趣的话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无:“你都看不出,她的那位‘队友’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的话说得自然,语气间却带着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笃定。   轻缓的话如同无意抚过琴弦的指尖,景斯言垂下眼睑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话题终了,影院内只剩下屏幕中不断变换的画面将光影打在两人的身上。   明明早已将安静作为彼此间的默契,此刻景斯言却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安静让空气莫名也变得燥热难耐。   他的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   “怎么忽然想来看电影?”   连阙摩挲着手中清零的金币卡,卡面角落的02号序列若隐若现。   “你觉得是巧合吗?”   景斯言顺着他的话看向卡上的序列,目光倏然变得肃穆。   零二。   就在两人目光交汇间,待机中的荧屏忽而转入了正片画面。   “我还真是有点好奇,地狱影院……会播什么东西。”   连阙将视线转回,认真观看起电影。   电影开场后,画面中出现的是一片灰蒙的天空,随着镜头一转,高耸的城墙之下是尸横遍野的古战场。   曾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将军被敌军围剿,苦苦支撑却始终没有等到援军到来。   他的年纪不大,分明还带着少年的纤瘦,杀入敌军时周身却带着藏不住的煞气,所致之处便以最残忍的方式将敌军的头颅逐一割下。   少年一战成名,却因惑人的红发赤瞳和仿佛与生俱来的戾气威压被视为异族,他的部下亦对他充满了恐惧。   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法抵抗如海潮一般杀不尽的敌军。   这样苦守七日,他们的援军却始终未到。   援军不会到来,已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敌军传信,只要他们交出主帅首级便可以放将士们一条生路。   这样的消息让本就对主帅畏惧的人心生动摇。   年轻的主帅却在这时斩杀了有此念想的老将,震慑军心后欲与敌军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他们苦等的援军终于抵达。   众将士重整了士气,两军再次交战。   令众人未料到的是,援军的数量比想象中少了太多,他们更是在所谓的敌军之中发现了自己国家的另一位老将军,这场苦战依旧以失败告终,最终他们再次退回城内。   这时众人方知,是将军的妹妹盗取帅令假传了圣旨才带来的这少量的援军。   此刻城内已是一片兵心涣散。   少年将军第二次斩杀了煽动军心的人,令所有将士整装,宣告将于当晚杀出重围。   然而就在当晚,有人看到少年将军孤身一人登上城楼,在巡视后回到房间引了一把火将一切付之一炬。   大火烧了一整晚,屋外将士却无一人灭火。   在第二日清晨火焰渐熄后,他们将主帅已死的消息传到了城外。   所有人都以为一切至此已经结束。   就在他们于灰烬中遍寻尸骨时,那位他们所有人亲见已经葬身火海的少年将军却踏着燃尽的枯木而来。   他如同地狱中走出的罗刹,将士们只觉得周身不受控制的颤栗,甚至提不起手中的兵刃。   那一日,少年只身一人几乎屠尽曾经背叛的部下、来检验是否是他诡计的敌军……天空也被染上了一片赤红。   他最终倒在万箭之下,却也成为了无数人闻之色变的梦魇。   影片的最后定格在身中数箭的将军身上,他未穿铠甲,只着一袭被血污染得暗红的白衣。   他的尸体僵立于尸山之上,任由萧索的寒风吹乱他如血的长发。   他就在这时重新睁开了眼睛。   ……   影片至此结束。   景斯言神色紧绷地看向身侧。   连阙的面上却没什么波澜,察觉到身侧的目光,他才转过头:“地狱里放歌颂地狱之主的电影,其实想想也很正常,至少……在地狱中这算是歌颂吧?”   “或许吧。”景斯言见他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或许在恶灵的眼中,恐惧才是最美好的东西。”   可就是这样看似合理的规则,才是真正食人骨血的原罪。   连阙的目光依旧定在巨型荧屏之上,尽管面上未显半分,另一侧的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   这个故事虽然拍摄得很笼统,却也不难猜出这就是晏知微与晏若紫进入地狱的前因。   瞳发异色、身怀异能又嗜杀戮的晏知微被众人忌惮,设计将其围杀,只有晏若紫盗取帅令来援却杯水车薪。   看着兄长将被围杀、自己带来的将士也因她而死,晏若紫或许设局迷晕送走了晏知微,并穿着他的铠甲假意巡查,最后回到他的房间一把火作为了解。   她本想以自己的牺牲换来两全,却没有想到晏知微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一场电影过后,连阙也已困意翻涌。   他找到舒服的位置窝进沙发里,朦朦胧胧等待着下一场电影开场。   “困了就睡吧。”   连阙掀起一只眼皮:“既然是地狱之主的故事,说不定这些电影里会有副本的线索呢?”   “我来看,等你醒了讲给你听。”   “真的?”连阙想象着他顶着这副模样讲故事,不觉间笑道:“你,讲故事?”   “……”   两人说话间荧屏熄灭后重新亮起,只是这一次,屏幕之中依旧是相同的开场。   “这家影院该不会是……只有一部电影吧?!”   连阙翻出口袋中的电影票,每一张上都没有电影的名字。   他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庆幸有了名正言顺睡觉的理由,还是该失望景斯言失去了讲故事的机会。   连阙将票收好,正再次闭目准备休息,忽听头顶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一声刀器的争鸣声——   连阙倏地再次睁开了双眼。   “怎么了?”   景斯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头顶的黑暗,但敏锐如他也依旧没有察觉半分异样。   连阙的眉心缓缓收紧,依旧凝视着头顶仿佛要将人卷入的无尽黑暗。   “五层有人。”   半晌,他才终于收回目光,再次闭上了眼睛。   “万象之镰……已经不在五层了。” 第51章 幻想商场   赌场的空调冷气开得很低。   短发女人和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的中年男人却都已汗流浃背。   他们各自坐在赌桌上,手中筹码的数量已越堆越高。   “停下吧。”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们这么赌下去要买多少东西?比如我们规定一个数额……”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短发女人目眦欲裂地说道,此刻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精致,浑身都是血污、发丝凌乱。   她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目光也死死盯在面前的赌桌上。   现在她有二十八万金币,后上赌桌的男人却已经有三十一万金币,他们从一万开局拼到了三万开局。   短发女人咬着牙,她的身体颤抖,豆大的汗珠不断自额头滑落。   面前的提示牌显示着:请问您是否要继续下注?   她低下头。   这里的赌局就算能全赢又怎么样,他们的对手从来就不是这些假人,而是同层的对手!   她的眼底泛着不正常的血丝,颤抖着手在屏幕中输下了二十八万全部的金额。   一旁的中年男人看得一愣,但他手中的赌局还未结束,只得慌乱地低咒着自己的赌桌能快一点。   就在他准备将全部金币下注开局的时候,身侧的赌桌上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低呼声。   他忙转头去看,只见这一次,短发女人的赌桌上赫然显示着:赌局失败。   “赌局失败,系统监测到您的积分已清零,您可以选择离开赌场明日进入上层,也可以向幻想赌场出借金币继续赌局。”   中年男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他错愕地凝视着隔壁失败的提示时,短发女人噌地站起身向着赌场外夺路狂奔而去。   中年男人这才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薅住了她的头发:“想陷害我替你死……就得付出代价。”   短发女人凄厉而痛苦的惨叫声回荡在赌场内,她奋力挣脱男人刺来的短刀,手臂却还是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刚刚的伤还未痊愈,此刻又添新伤,她只觉头脑一阵昏沉,中年男人却已再至身后。   她凭借最后的意志跌跌撞撞跑到最近的空位坐下,急迫地按下了开始的选项。   就在中年男人的刀即将挥下时,坐在女人对面原本神色空洞的对手却起身突兀地握住了他的刀。   “幻想赌场禁止一切伤害在赌桌上客人的行为。”   一时间这句话回荡在整间赌场,每一个赌徒都神色僵硬地朝向二人,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样的画面太过让人毛骨悚然,仿佛这些重复着一句话的人下一秒便会扑上来分食他们的血肉。   被抓住刀刃的中年男人因这一幕惊得险些握不住刀柄,就连座椅上的短发女人也似察觉了不对局促地想要离开。   她的对手却放开了中年男人,引导地指向告示牌:“您的手中已无金币,开启赌局需向赌场借款,请输入您要借款的金额。”   他的面上苍白僵硬得仿佛带了一块面具,话语更是如逐字蹦出,像是没有任何情感的机械。   “不,我、我能不能……”短发女人内心抗拒,但她的话刚出口,对手那牵起嘴角硬挤出的笑立刻消失,周身森寒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她只能颤抖着手在面板上选下了最小的数额,一万金币。   对手回到位置坐下,仿佛又回到了每一次赌局的时候。   短发女人努力调节着自己的心情,跟着提示再次下注。   不会有事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在卡牌的切换中,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推进到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短发女人坚持了自己的决定,在她终于抬起头时,这才无意瞥见对手位端坐的人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笑。   她的心下骤然一沉,正下意识想站起身,座椅之后却突然伸出了无数黑暗的鬼手,死死将她固定在座椅上。   “挑战失败,玩家剩余金币数量:-10000,依照幻想赌场规则,该玩家需在幻想赌场内偿还债务直至债务清零方可离开。”   随着赌场内机械音的响起,短发女人骤然瞪大的瞳孔中,每个“假人”的头顶都倒映出了一串负数数字。   有的负几万,有的却已经负了几十亿甚至她完全数不清的数字……坐在她对面的人头顶的数字也从“-40000”变为了“-30000”。   她僵硬低头看向赌桌外延黑面反光的地方,那里正倒映着她惊魂未定的面容和……头顶的数字:-10000。   她猛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就在这时,缠在她身上的鬼手却散发出阵阵黑烟,仿佛在灼烧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她仰头哀嚎着,声音中带着来自灵魂的痛苦颤栗。   中年男人看着这一幕,惊得忍不住连连后退。   在这阵刺得人耳膜发疼的惨叫声中,短发女人的身体渐渐被黑雾吞噬,最终声音渐歇黑雾散去……只留下周身惨白、表情呆滞的模样。   与赌场中的其他“假人”如出一辙。   她走到一侧升起的空桌坐下,便彻底融入了这里。   ……   景斯言侧目看向身侧。   此刻他们二人正站在电影院门外的角落,透过玻璃窗看向赌场内的情况。   连阙却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并未着急进入赌场查看。   就在这时,不远处通往赌场的电梯传来运行的声音,两人一同将视线转向电梯处。   ……   赌场内,中年男人吓得跌坐在地上,只差那么一点……   如果不是他稍慢了一步、如果不是短发女人出事,他就会与她一样要被困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有人自背后轻拍过他的肩膀。   中年男人吓得连忙举起手中的小刀,待看清身后的人是谁他忽然愣住。   “你、你怎么会在这……”他的话说到一半忽而冷静了下来:“对,这里是赌场。”   “她怎么会……”   中年男人身后的正是沈逆,沈逆惊讶地打量着此刻的短发女人,神色局促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   景斯言眉头紧锁,想起二人在影院中所见的空调毯,如果这便是螳螂捕蝉,那此刻他们也该去一探究竟了。   三层的空调毯款式不少,无论是纯色还是菱格,田园风或是商务系应有尽有,如果说这些人中谁会买这样的毛毯,恐怕也只有沈逆不做他想。   沈逆此刻出现,极有可能是想从中年男人这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连阙却依旧未动,只静静观察着赌场中的一切。   正当他侧目看向连阙时,连阙也恰好抬起头看向他:   “他们说的话,你可以听到吗?”   ……   “赌局……赌局是骗人的,一旦投下全部赌注就会输,如果输了还要再赌……就会、会变成这个样子。”   中年男人的声音变得极为神经质:“我刚刚差点也……我甚至还想过第六天,为了快点赢也把全部的赌注压上……”   “现在不是没事了。”沈逆的声音低哑中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你需要好好休息……”   中年男人闻言只觉得眼皮似有千万斤重,他费力眨了眨眼睛看向一旁的时钟,原来时间已过凌晨。   “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沈逆的声音在忽近忽远中传来。   中年男人将手撑在桌台上,只觉得双腿快撑不住身体,想快点找个地方休息,最近的地方就是……   他看向身侧的座椅。   就在这时,电梯运作的声响轻微却突兀地响起。   沈逆诧异转过头,只见连阙正自开启的电梯门内走出。   在这样的时间点出现,搅局的心思已再明显不过,偏偏他的目光却未落在沈逆身上,只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自赌场内扫过。   沈逆的注意被他吸引,未留神间身侧的人忽然脚下一滑重重跌坐在地上。   这一跤摔得他的双目清明了不少,中年男人茫然坐在地上,竟有些不知道眼前是何年何月。   直至视线定格在沈逆的脸上,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撑着赌桌站起身。   赌场内却不止沈逆一个人,他看到漫不经心幻视过一圈的人向他们走近,似随口问道:   “荷官呢?你们有人看到他吗?”   此情此景相见,自他进门开始沈逆就在想他会问自己什么。   但真的听到他开口,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沈逆认真看了看四周:“没有,你找他?”   连阙在两人身前不远处站定。   “找你。”   沈逆挑了挑眉眼中的兴味更深:“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被人提醒,就来赌场看看。”连阙看向已经失去生息的短发女人:“她找的同伴就是你吧?”   “你在说什么。”   沈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旁头脑依旧昏沉的中年男人按住自己的头,不想听两人的对话便要径直离开。   “去哪?”   谁知连阙竟出声叫住了他,中年男人的脚步一顿,似未料到自己会被叫住诧异地回过身。   “这么着急走?”连阙靠坐着赌桌边,好整以暇地看向两人:“是不是怕我发现……其实你们才是一起的?” 第52章 幻想商场   “我和他?”   中年男人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话:“怎么可能,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他这种整天依附别人的人……”   “是吗。”   连阙的声音淡淡,单这两个字却已让中年男人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刀。   连阙却像是对他的紧绷浑然未觉,目光游移在两人身上:   “这么笃定其他人不会察觉,是因为你们之前演的那几场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中年男人说着便暴躁地欲转身离开,可他刚刚转过身忽觉膝盖一阵钝痛,竟生生在平地栽了一个跟头。   “如果你们不是队友,那就再好不过了,因为……”   连阙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笑意:“牛头异化人的死是因为他、帮助她昨夜脱逃的人……也是他。”   “什么?!”   中年男人不可置信般转头看向身侧的沈逆。   安静站在一旁的沈逆目光始终落在连阙身上,此刻中年男人的情绪愤怒,他也未分给他半分目光:   “凡事要讲证据。”   “你拿走的碎片在第二天就会随着持有者死亡消失,但你给她留下的那条空调毯呢?”   “什么空调毯?”   沈逆蹙眉问道,他的语气不像作假,但连阙会这样说本身就是一种博弈,他没有十成的把握,赌得也不是绝对的对错,而是沈逆在言语间可能会露出的破绽。   此刻沈逆的表现却让连阙想到了事情的另一种可能。   “昨天在所有人离开以后,你把她带到了你的房间?”   “你在说什么……”   沈逆的声音戛然而止,连阙刚刚提及的空调毯和推断的话让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会救她呢。”连阙继而推测道:“你刻意在隔壁弄出声音替他行凶做掩饰,其实不是怕我们听到,而是怕我有所防范耽误了你的计划,其实你要他杀的人,是我。”   连阙的推测让中年男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沈逆的神色却未变,他眨了眨眼睛含笑问道:“原来……你听到了?”   他说着便欲将手搭上连阙的肩膀,但就在他的手距离连阙的肩不足半寸时,一道凌厉的劲风扫过,冷冽的寒芒径直刺向他的指尖!   沈逆有所防备地收回手,指腹处还是被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   “牛头人擅自行动打乱了你的计划,于是你将计就计,让她再进赌场……为的就是清理三层剩下的人。”   沈逆抬手间连阙未动半分,他瞥过一旁的中年男人,依旧稳稳靠在赌桌边:“只是你没想到的是,她会提防着你,甚至趁机拿走了那条毯子。”   “至于东西那么多,为什么拿走的偏偏是不方便拿走的毯子,我想……”   连阙说着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中年男人:“他应该比较清楚。”   “什么……”   中年男人被两人说得云里雾里,那几个关键字反复在他的脑海中晃过……   “毯子……”   终于,他像是抓住了什么猛然间再次看向沈逆。   “是昨天在赌场你披的那条毯子!”   “它就在三层电影院最后一排五、六号沙发扶手的中间,你可以去看看是不是那条,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你们的盟友。”连阙挑起唇,不咸不淡地接话道:   “还好你们不是盟友,不是吗?”   中年男人恶狠狠地瞪向沈逆,就在他打算离开赌场时,沈逆却突然开口道:   “不用去了。”   “你什么意思?!”   沈逆敷衍地答道,如同对曾经的玩具失去了兴趣:“就是字面的意思。”   “真的是你……”中年男人目眦欲裂地说道:“说要组队的人是你,组队是为了什么?你杀了他?还想杀我?!”   “为了什么。”沈逆回过头:“当然是为了杀你们。”   “你?!”中年男人满面赤红:“你这个疯子!!”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神色却从愤怒转而了呆滞,竟僵硬地向一侧赌桌的座椅坐了下去。   就在他即将落座的前一秒,他的膝盖竟突兀地一折,第三次以奇怪的姿势摔倒在地上。   但就在这时,他竟突然抬起手中的刀快速向身侧刺去!   在他的身侧,正是旁人无法看到的景斯言。   短刀险险擦着景斯言的手臂而过,失去了神志的人突然发难,好在被景斯言有惊无险地避开。   然而就在他侧身避开的一瞬间,中年男人竟然拖着扭曲的腿已在一旁的椅上坐下。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就是阻止一个想死的人。”   沈逆学着连阙的姿势同样靠坐在对面的赌桌上,他顺着赌场内这些“假人”的目光看向赌桌上神情呆滞中将所有筹码按下的中年男人:   “不用证明我们认识,只需要挑拨关系……就达到了你要的目的,这些愚蠢的人果然都没有你有趣。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沈逆的舌尖舔舐过指尖的伤口,他的视线转回连阙身上,目光晦暗而嗜血。   “是因为你听到了我们刚刚的对话?……也对,如果他真的那么讨厌我,在刚刚那样的时候也不会有耐心对我解释什么。”   “是在二层。”   连阙的回答让沈逆的笑一僵,也让他重新抬眸诧异而正色地看向眼前的人。   “那三个人是一起的,我们是在昨天才知道,但是在这个副本中,从最初就知道有三人组队的人却应该有六个。”   “他们三个,和另外的三个人。”   “因为你的组队是三人进本,所以你在察觉对方有两人组队的情况下才会刻意接近。”   “谁说的?我以为,你和那个女孩是组队。”   “所以你在一层才想把时间的问题引到我身上,看还有没有人与我站队。”连阙平静对峙道:“你不是也在赌?”   桌上的赌局已经进行到第二局,沈逆看着中年男人借出了一万金币,又将所有金币压在赌局之上,目光却在随后恢复了清明。   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惊恐的尖叫怒骂声。   “沈逆!是你说精神系异能在副本中需要保护才找上我们两个的,我们没得罪过你,就连你说要杀这个人他也答应了,到头来你却想要我们的命!你不得好死!!……”   他的咒骂还未说完,座椅之后伸出的条条鬼手便已经将他层层包裹住,一点点腐蚀过躯壳与他怨毒的神色,最后只余下空洞的灵魂。   连阙想起景斯言对他的评价——代号金蝉,与他的同伴隶属于未来科研所……   “但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连阙忽而说道。   沈逆因他的话心情愈加愉悦:“说?”   “既然你想杀他们,又何必跟他们组队?”   “我刚刚不是说了。”沈逆回答得漫不经心:“就是因为想杀他们,所以才要跟他们组队啊。”   连阙没有说话,但当沈逆的视线对上他的目光时,却觉得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他所有的谎言。   沈逆的笑容渐渐消散在唇边,连阙却最后看过他一眼,转身向电梯走去:“你告不告诉我都不重要,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跟他们解释。”   沈逆起初没有明白他话的意思,但当他随着他离开的方向看向通往四层的电梯时,却倏地发现自连阙走出后,电梯的门始终没有关闭。   此刻有两人自电梯内走出,正是寸头与戴眼镜的男人。   沈逆的笑容彻底僵住,他看着与二人错身而过径直走进电梯的连阙,又错愕看向走近的两人。   “精神系异能者?我说我怎么会对你这么痴迷,原来都是假的。”   “真的是把我们玩得团团转啊……”寸头男人摩拳擦掌地啐道:“我们可和你那两个蠢货同伴不同,知道了你有精神异能,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水花。”   “不……”沈逆换上了脆弱而无助的神色:“你们听我解释……”   他解释的话还未说出口,针管便已自他的手臂刺下。   ……   “你刚刚没想救那个人,为什么。”   连阙走进电梯,声音压得极低:“是因为……N34城吗?”   他侧目看向景斯言不自觉绷紧的身体,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赌场内不似人声的哀鸣让连阙按下按键的手一顿,随即他将电梯门关闭,转而看向身侧气压忽低的人。   似乎只要是沈逆有关的事,他总会有些藏不住的介意。   连阙挑了挑眉:“不认识?”   面对连阙调侃的话,景斯言正了视线,神色无波地看向眼前的电梯门。   赌场的专用电梯精致奢靡,却清晰地折射出了两人并肩而立的倒影,他看似别开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人的身上。   倒影中正含笑打量着他的人自然没有察觉他的目光。   “你不该对他怜悯。”   这句话出口,景斯言似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抱歉。”   他因自己的逾举想要解释,但解释对他来说又太过陌生,以至于他静默片刻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身侧的人却自然地将手搭上他的肩。   “说什么呢。”连阙似没察觉他的紧绷:“我是怕那两个人太弱,在他手上吃亏。”   “……”   两人说话间,电梯已回到四层,连阙拍了拍景斯言的肩率先走出电梯。   “不过我还真的有些好奇……N34城到底发生过什么。”   连阙继续向电影院走去,但走了很远,身后的人却没有跟上。   他诧异回过头,只见那道身影依旧立于电梯之中未动半步。   见连阙回头,他才微微颔首:“我去去就回。”   说罢电梯门重新关闭,只留下疑惑站在原地的连阙。   ……   第二日一早,看到被绑在购物区货架边的沈逆,连阙才知道景斯言昨晚去了哪里。   此刻沈逆的眼睛和嘴都被奇怪的封带封好,身上也有多处打斗后留下的稀碎伤口,半边身体也融入脚下厚重的玻璃地面中。   即便是这样,他的身上依旧被捆缚者奇怪的机械锁链。   好在这一日四层的几人消费已各自合算,无人因规则伤亡。   连阙与寸头男人随着系统的提示音进入五层,其余三人留在四层。   【欢迎二位来到幻想商场五层,今日金币已发放完毕,依旧请大家严格遵守幻想商场规则,祝大家不虚此行,有一段愉快的购物体验哦!】   回荡着欢快系统音的五层内,环境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按照从前的规律,他们原本以为五层会有更多更加奢靡的陈设,却未想到五层竟与二层一样,只有购物区、客房和餐厅。   仅有的三间客房,除了两人排序的1、2房间外,还有一间如前几层一样可以刷卡的房间。   寸头男人目光不无威胁地警告过连阙,刷开了多出的房间。   连阙自然并不在意这些,他听着五层内回荡的系统提示音,推开了2号房间的门。   这里的房间明显比每一层的都要宽敞,房间内却显得极为空荡,只有一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床、一张不大的高桌和角落里被独立隔绝出的卫浴空间。   那张高桌之上,陈放着一个简单的纯黑托架,似乎有什么东西曾经被陈列在这里,如今却已不知所踪。   这间房间看起来……   就可以装很多的东西。   而他的金币卡上,也正闪烁着今日可花销的数额,整整十亿金币。   今日他与寸头男人的约定,是要算清五层的货品究竟总价是多少金币,并且,按照寸头男人的提议,希望他可以在今天将所有金币花销干净、并将货品放入房间。   这一切都是寸头男人算计后的小心思,想通过他的房间来丈量使用房间究竟可以存下多少金币的货品。   景斯言对连阙应下这样的要求并不赞同,还是说道:“需不需要我去……”   “你怎么知道,他这样就是对的?”   他的话让景斯言再次陷入了沉思,但未待他想通其中的关键,连阙却再次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副本中少了什么?”   景斯言试探性的问道:“……鬼王?”   他的回答让连阙唇边的笑意渐深,连阙却并未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的指尖摸过高桌空置的陈列架,转而说道:   “走吧,今天早点收工,明天还要去感谢那位给我们提示的人,顺便……把我的东西取回来。” 第53章 幻想商场   “每人三十万。”眼镜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晚上我们来对一下钱数。”   “好,谁也别多买,咱们互不干涉。”紫色运动装的青年认真确认道。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他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眼镜男人离开,青年也打算去吃点东西放松一下。他正欲走进餐厅,一阵放肆的闷笑声却突兀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顺着声音望去,发笑的正是被绑在货架上的沈逆。   “你笑什么?!”   沈逆却如同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即便他此刻双眼和嘴上都被牢牢束缚,也依旧没有遮挡住他疯狂的闷笑声。   那笑声极尽讽刺,听得青年眉心狂跳。   “笑什么?!”   沈逆没有说话,反而因他的愤怒笑得更加肆意。   “神经病。”青年不想给自己惹多余的麻烦,撒气般一脚踢在他身上后便打算不再理会。   他正欲离开,脚下却突兀被什么绊了一下。   斥责的话几欲出口,他却瞥见沈逆身侧地上的几个字。   他想杀你。   以血液书写出的字迹诡异可怖,一眼扫过便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青年下意识退后了半步,随即又恢复了镇定:“这种话能骗得了谁,我们互不干涉,到了现在你也不用挑拨离间了。”   他戒备而审视地打量着被特殊胶带缠住的沈逆,他当然也听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说了沈逆的异能与精神系有关,这些胶带或锁链都是用来暂时封禁精神异能的,而且……   “听说是人鱼,果然就只有勾引人的本事,人鱼的歌声倒是不错……等你临死前,我一定帮你解开,让我们都享受享受……”   他怒啐了一口仍觉得不够,骂骂咧咧地走进了一旁的餐厅。   沈逆被束缚的双手暗自攥紧,但仅仅片刻又恢复闲适地靠坐在货架边,即便他的身体被锁链禁锢甚至已融入脚下的玻璃地面。   他如同一只守株待兔的捕食者,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寂静中,举棋不定的脚步在他身侧站定。   “你有什么证据?!”   ……   第五日的时间过得很快,连阙与景斯言一同将五层的货品清点,得到的数字有整整二十亿。   刚好足够两个人买满。   每人十亿金币,如果这十亿金币可以同比例换算成积分,在买满的情况下以金币换算为时间就是趋近1900年的时间。   比起这样的数字,连阙觉得副本大概率会将金币与积分有百倍的转化比,十九年,刚好是一个不高不低的时间节点。   十九狱每次开启历时百年,这也已经是足够长的时间了。   剩下的时间,连阙与景斯言一同将在五层购买的东西逐一送回房间。   这是一项不小的工程,两人将接近十亿金币的东西塞满房间后,商场的时钟已趋近凌晨。   五层的房间很大,但被东西层层堆叠后也变得无从落脚。   “都装好了?”   寸头男人在赌场清光了除去住宿与餐食后剩余的金币,因为赌场只接受万以计数的筹码,需凑整的部分他也买了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凑数。   见连阙将最后几样东西放好,他的目光顺着敞开的房门看去:“多少钱?”   “除了房间和餐费,其他的都在这里了。”连阙说着拿出手中的金币卡:“留了一点,毕竟没有地方住,我总得去餐厅喝两杯熬过这一晚。”   寸头男人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一共多少金币?”   “二十亿。”   寸头男人的目光微沉。   “我对这些积分不感兴趣,明天我会去赌场,这里所有的金币都会是你们的。”连阙不着痕迹地说道:“东西不是刚好够你们两个分?”   寸头男人没有接话,顺着敞开的门再次看向被堆满的房间。   “还是说……”连阙望向他的眼睛:“你从来就没想过让他来五层。”   寸头男人的目光瞬间变得阴鸷而狠戾:“你不如好好考虑考虑自己。”   连阙将房间的门关好,转而走进一旁的餐厅。   直到他在餐厅找了位置坐下,才隔着窗看到寸头男人半蹲下来,隔着脚下的玻璃摇晃着手电筒向楼下传达着什么。   连阙收回视线,将点好的其中一杯酒推到景斯言面前。   “人性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   他自然对他们之间的分配毫无兴趣,这里本来就是释放内心最阴暗角落的地方,无论是恶意、猜疑或是副本中所谓的属性都会被无限扩大。   当在一层的时候,人们的贪念止于口腹之欲,会随着念想反映在身体上,就好像胃部的饥饿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心底的需求。   但是,随后的楼层……   “明明早就猜到副本的属性是贪婪,还是不愿意舍弃贪欲。”   连阙说得漫不经心,视线却透过餐厅内吧台后的玻璃看向正蹲在长廊上的人。   “怎么不回房间去休息。”景斯言打量着餐厅的环境皱眉问道。   房间堆放虽满却勉强留出了富余,景斯言也将床搬到了门边,连阙如果回房间休息,空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面对他的问题,连阙挑眉道:“如果我在房间,那他想进去岂不是会畏首畏尾?”   景斯言诧异转过头,对上他含笑的视线,他的目光却变得异常凝重。   连阙将手中的酒杯与他面前的杯子碰过:“今天晚上,就辛苦你了。”   ……   这夜,无论对于四层还是五层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夜。   反倒只有连阙躺在餐厅的沙发上,睡得惬意安稳。   四层的厕所隔间内,紫色运动装的青年攥紧了手中的戒指坐在马桶盖上。   他的手还在因为恐惧不断颤抖着。   他想起撕开沈逆嘴上封条后沈逆说的话——   “他不会消费三十万的,就连我的那张金币卡,他帮我刷的都是四十万。”   “你如果不信,可以趁现在去珠宝店,单独展柜的那枚戒指刚好是十万,你可以把它偷偷藏好,等他收到楼上的消息……再决定要不要买下来。”   “我有什么理由骗你呢?我没有让你少花金币,多出来的金币对你来说反而是一种保险不是吗?”   ……   想到这些,他心中的愤慨更甚。   因为他在随后见到了眼镜男人与楼上的队友私联,寸头男人竟示意他留在四层,并提醒他将同在四层的人清理干净。   紫色运动装青年牢牢攥紧了手中清过账的戒指,对他们这样的打算愤慨至极。   就在这时,洗手间外的走廊却突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急忙抬起垂在地上的脚,小心屏住了呼吸。   卫生间没有开灯,隔间内安静得只剩下那道渐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经过卫生间,青年的心跳也随之提到了咽喉。   就在那人即将走进卫生间时,忽然被什么响动吸引,竟径直快步离开。   仅仅几步之遥的距离和劫后余生的感觉让青年不觉间已满头大汗,他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听到门外又复响起一阵平缓的脚步声。   他再次屏住了呼吸,小心地蜷缩在马桶盖上。   只是这一次的声音很奇怪。   那是一双高跟鞋优雅走过的声响。   青年绷紧了背脊,脚步声却并未来到他的门前,相反,那人停在了一旁的洗手池边,随即他便听到了水龙头开启的潺潺水声。   不多时,水声渐熄脚步声也随之渐渐走远。   这个人似乎只是来洗手的,并没有发现卫生间的隔间里还藏了一个人。   青年稍稍安下心来,既然不是来找他的就好。   门外已没有了任何声音,青年终于长舒了口气。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换一个地方藏的时候,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短发女人已经死了,就算她没死也应该在三层。   那么,门外的女人是谁。   青年只觉得一阵寒意直蹿上头顶,就在他的恐惧颤抖着达到巅峰的时候,隔间的门突然被敲响。   他被吓得一身冷汗急忙翻出并握紧了保命的针锥,不知为何,竟希望着门外的人会是同层的眼镜男人。   他没有应答,隔间外的人也没再继续敲门,卫生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谧。   就在这时,隔间门下宽敞的缝隙突然探出一颗长发凌乱、沾满水迹的头颅。   那颗头匍匐在地上,正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转过头看向蹲坐在马桶上的人。   被挤压变形的头颅正面由多处裂口随意拼接而成,仿佛是被什么将头碎成了无数块,又不太用心的重新拼好。   见到马桶上的人,她歪斜的嘴角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戒指,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   幽暗闭塞的卫生间内传出青年惊恐破音的尖叫声,血液一点点自白瓷的地砖上缓缓蔓延开来。   直至一阵冲马桶的声音响起,地上的血液又被一点点抽回狭小的隔间。   再没留下任何痕迹。   ……   凌晨三点一刻,商场各层再次陷入了一片宁静。   灯光昏黄的长廊内,有人推开房门,左右四顾后走到了另一侧的房间门前,轻手轻脚地试图将那扇门打开。   他却并未注意到有人站在长廊的暗角,已不知看了多久。   那人目光转向一旁的餐厅,似害怕惊扰了谁的美梦,转身走进男人刚走出的房间。   那位还在试图打开门锁的人正是五层的寸头男人。   这里的门锁并没有副本的禁制,对他来说本应不用费多少力气,但这扇门他却花了极久的时间也没能打开。   寸头男人的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手中的动作未停,回过头做贼心虚般看向一侧灯光昏黄的餐厅。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锁在咔嚓一声轻响中被打开。   他诧异回过头看向眼前的门锁,但此刻也不是他多想的时候,确认过走廊与楼下无人,他这才推门谨慎进入房间。   门刚刚敞开一个缝隙,还未向门内仔细查看他便看到门边摆放的床,在此刻的床角也堆放着几件商品,昏暗朦胧间竟莫名有些熟悉。   寸头男人虽然心下疑惑,还是在床上抓起几样东西便欲离开。   他将门锁好,目光扫过房间的门锁,离开的动作忽而一顿。   他开过很多锁,离开时也会将锁重新调整好。   但眼前的这把锁……并未被破坏,反倒像是有人自房间内将门打开。   刚刚那个房间里明明没有人……   就在他心下因这样的猜测狂跳不止时,身后的餐厅处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急忙躲进一侧廊灯后的暗角处。   餐厅内横躺在沙发间的人只是翻了个身,并未醒来。   寸头男人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片刻,将手中的几样东西藏进廊灯后,他的目光扫过连阙的房间,虽还有存疑,但被刚刚这样一打断他也不想再去查看。   毕竟他的目的只是让餐厅里的人被规则杀死,既然他没有发现自己,他又何必画蛇添足再去检查。   想到这里,他稍稍放松下来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他离开之后,昏暗的走廊内人影在灯光明灭间忽然出现,他抬起头看向灯后的几样东西,又转而看向餐厅。   因为刚刚翻身的动作,原本被披在连阙身上的外套此刻半垂在地上。   景斯言放轻脚步,小心拾起掉落的外套,掸去上面莫须有的灰尘后才重新披在那人的身上。   连阙却睁开了眼睛。   景斯言的动作未顿,随即还是为他将外套披好,想起刚刚他在那时翻身的动作:   “还是吵醒你了。”   连阙坐起身,身上依旧搭着他的外套:“没有,最近总是做梦。”   景斯言目光慎重:“什么梦?”   “记不得了。”   连阙的目光倦倦,景斯言便放轻了声音:“再睡一会?”   “已经是第六天了。”连阙看向商场内角落广播的小音箱,忽然问道:“你说,今天会公布什么规则?”   “你是说……最后一天,规则有可能会变动?”   连阙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有没有发现,广播的规则每天都在变,从四层开始……他就变得越来越‘人性化’了?”   连阙的话让景斯言的目光一滞,似想到了某种可能,但他的话还未出口便听连阙转而问道:   “东西呢?”   “在这里。”景斯言说着将从灯下取出的几样东西递到他面前。   “这是不是就叫自作自受。”连阙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只草草嘱咐道:“藏好了。”   景斯言微微颔首,身形走出餐厅便淡入了货架之间。   连阙看向餐厅高悬的时钟,距离第六日的播报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就在这时,餐厅后的长廊中突然传来开门后的凌乱脚步声。   连阙看向幽暗的长廊,只见寸头男人正焦急地扑向那盏廊灯,但此刻廊灯背后已是空无一物。   寸头男人的目光中充满了绝望的灰败。   他愣愣站了片刻,突然抬起头看向餐厅,这才见餐厅中原本沉睡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刻正目无波澜地看向他。   “是你!”   寸头男人的双目因愤怒而变得赤红:   “你根本就没有睡,是你把我的东西放在你房间……我的东西在哪?!”   连阙靠在沙发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未醒他的目光充满了漠视的冰冷,只静静凝视着目眦欲裂的人。   “你的东西在哪,我怎么会知道呢?” 第54章 幻想商场   “东西在哪?!”   寸头男人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寂静的五层。   他的双目赤红,连阙却依旧困倦地半靠在沙发上,与此刻暴躁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也更加激怒了寸头男人,他快步冲向餐厅内的连阙,便欲一把拎起他的衣领。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对方衣襟时,一道凌厉的劲风自他面前扫过,竟生生将他撞飞向身后的吧台。   寸头男人在歪斜的吧台椅中站起身,唇边是一片青紫。   “是谁?!躲在暗处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出来单挑!!”   他将血沫啐出,环顾四周后又将视线恶狠狠地瞪向闲坐的连阙:   “只会这些不入流的把戏!”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便再次被几拳重重击倒在地。   寸头男人原本凶悍的表情竟也败下阵来,他撑住歪斜的座椅想站起身,却不慎险些再次摔倒。   “你、你把我的东西藏到哪里去了?!”   他咬牙质问道,气势明显比刚刚衰退了不少。   他抬起头,将视线落向依旧坐在沙发上的人。   在这样的时刻,那人依旧稳坐未动半分,困倦未消的神色竟反而让他的周身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寸头男人的身体不自觉一抖。   “你是说刚刚你丢出房间的东西?”   连阙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看向窗外灯光昏暗处的排排货架,意味不明地笑道:   “没藏,我以为那是没买的东西,都放回货架了。”   寸头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在片刻的错愕中慌不择路地冲进购物区。   虽然今天他没有购买太多东西,但是为了填补和凑整,他也购买了至少二三十样东西,且为了东西不占空间,几乎每样他都取自不同的货架。   被调包到连阙房间、又被他自己盗出的东西只有七八样,但如今他哪里还记得都有什么。   白日里还嫌少的货架此刻如同无边海洋之上的浪潮,一排排仿佛永远没有边界。   自己藏在货架后的东西有几件?都是什么?被这个人放回货架是放在原处……还是随意被放在了哪些角落?   明明购物区的商品只剩下一半,为什么还会如此之多。   他似乎买了这件项链,但那件看起来也有些眼熟……   他跌跌撞撞地穿梭在货架间,像是在与追逐而来的死神做着最后的赛跑。   他还未来得及将货架全部看完,眼前的货架却已纷纷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突然,身后刚刚被他放回货架的项链飞出,一圈圈缠在他的脖颈之上;前方货架上手表的链条亦分成无数块碎片一颗颗钉进他的身体,还有虹膜的机械扫描仪、随身微型光脑贴……   男人因窒息面颊赤红,他挣扎着终于划破了腕上的封印,随着封印解除他的周身渐渐被金属的鳞甲包裹,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处关节的断裂。   即便如此,那些围绕着他索命的东西也很快找到了他的弱点,从他关节的断口处一点点蚕食进他的身体。   他如同已经无惧了死亡也放弃了挣扎,只转过身将怨毒的目光望向餐厅内的连阙。   下一瞬,他竟不再顾及身上索命的物件,向着餐厅内的连阙横冲直撞而去!   “金属铠甲……”连阙却依旧未动半分,只兴致不错地打量着身上异能的变化:“这个异能倒是有趣。”   这样的态度更加激怒了欲鱼死网破的寸头男人,他怒吼着将倾注了全力的一拳砸向稳坐在沙发中的人。   蓄足全力的拳风未及那人的衣角便似被无形的屏障挡开,寸头男人抬起头,一道颀长的身影在他面前渐渐显现。   男人的五官凌厉而带着冷冽的肃杀之气,与连阙的瘦削俊美不同,他的五官如被蕴藏寒芒的刀削刻而出,视线冷肃而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寸头男人加固了拳上的钢铁,跃起向着挡在连阙身前的男人一拳砸下。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男人不闪不避,面对他这样万钧而下的一击只是轻轻抬起手,竟是打算用手接下这一拳!   寸头男人心下冷笑,仿佛可以预见这个不自量力的人如瓷器一般碎裂的模样。   然而,当他的一拳真的落下,预想的一切却并未发生。   他足以将一切骨骼甚至普通武器击碎的拳头,竟当真被那人稳稳接住。   就在他因此怔忪的片刻,接住他拳风的手倏然收紧,钢铁挤压的声响伴着骨骼断裂的剧痛瞬间让他发出痛苦的低吼。   他随着男人的动作扭曲着跪在地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他的手中挣脱。   “……地、狱使者?!”   景斯言却将他的手腕轻轻一折,仿佛包裹在他皮肤表层的不是什么金属的钢甲,只是不堪一击的纸壳。   他随后放开了他已经变形碎裂的手腕,任由他捧住手腕因疼痛而发不出半分哀叫。   那只捏碎了他腕部的手却已然再次扼住了他的咽喉。   连阙不无遗憾的感叹声也随之传入两人的耳中:“这异能看起来不错,怎么这么不禁打。”   寸头男人咬牙睁开眼睛,将视线落向依旧在沙发上静静看着这一幕的人。   原本他还觉得这个人与沈逆的对峙不过是他的投机取巧,也掩耳盗铃地告诉自己他的那些小聪明不是过本的必需品,因为这里就是一个要比拳头硬的地方。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拥有地狱使者卡牌的人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混子。   “不、对……”   豆大的汗珠自寸头男人的额间滑落,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声音颤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对……地狱使者里没有你,你到底……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扼住他咽喉的指尖微微收力,竟将他护在脖颈的金属轻易折断。   欲裂的断口犹如利刃般压迫向他的咽喉,正当他为此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时——   “好了。”   连阙的声音很轻,却让欲再施力的人瞬间停下了动作,轻易地放开了他。   劫后余生的喜悦未至,寸头男人在朦胧中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下一瞬,原本缠在他身上与钢甲断口处侵蚀的商品如同找到了突破口,竟齐齐自创口处拔出,有意识一般绕上他的脖颈。   寸头男人在逐渐窒息中攥紧勒住脖颈的项链,目光死死定在面前的两人身上。   原来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要他放过自己,而是看透了他已无法逃脱规则。   就在他的目光死死盯在连阙与景斯言身上,像是要将这两个人可入骨髓时,他却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在大末世时代前就已在地狱之内,地狱混迹经年的他虽然没有被列入地狱使者名录,却也因此保住了性命。   但他对曾经和现今的地狱使者已摸得十分清晰,地狱使者中没有人的异能可以无视他的钢甲,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   他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项链却在这时突然收紧,纤细的项链避开了他保命的指尖,竟在一刹那锁紧他的脖颈,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中将他的头硬生生割裂下来。   景斯言如同本能反应一般将面前的圆桌翻起,在这一瞬挡在了两人面前。   圆桌遮蔽了眼前的景象,亦有血水顺着桌面滴落而下。   这一幕来得突然,连阙皱眉看着眼前的圆桌,指尖不自然地划过自己的脖颈。   在遮蔽的桌面之后,依旧陆陆续续传来奇怪的声响,起初是如同原来一般首饰或其他商品撞击铁甲的声响,随后似因为他的死亡铁甲渐退,那样奇怪的声响便越发明显。   就如同是没有机制的商品正在分食着那具躯体。   然而眼前可怖的一幕并未持续多久,桌沿与地面的血液竟也如抽丝一般渐退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景斯言这才将圆桌放下,地上已只剩下原本的那几样东西。   “回房间?”   连阙却打量着地上的几样东西惋惜般叹了口气。   景斯言也随之微蹙起眉,如果是因为察觉了什么……他的身体也随之变得紧绷。   “他的异能效果虽然不怎么样,架势看起来倒是还不错。”连阙瞥过身侧的人,叹息道:   “可惜手环还在1773那里,不然能收录一下也不错。”   景斯言绷直的脊背稍缓。   “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   “真的?”连阙不着痕迹地问道:“我看看?”   景斯言没有搭话,他抬眸间看清了连阙眼底的笑意,再次颔首:“再去睡一会吧。”   连阙却没有了回房间的打算,他斜靠回沙发中看向餐厅的时钟。   时间已过五点,距离每日金币刷新时间只剩下不足三个小时。   “你的反应速度应该比手环释放技能速度还要快,以后有危险可就要拜托你了。”   困意让他闭上了眼睛。   原本以为很好作答的话却迟迟没有等到回应。   他再次掀起眼皮,在困倦中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景斯言却只是低头将披在他身上的外套理好。   明明在一层时他已经回答过异能消耗的问题,此刻连阙也未想通他为何没有回答,只在困意中昏昏沉沉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别让我等太久。” 第55章 幻想商场   连阙再次醒来的时候餐厅内回荡着欢快的曲调。   景斯言不知何时回了卡牌,这几日连阙也算摸清了卡牌的规则,每次景斯言感应召唤都可以存在十二个小时,时间一到自动归位,如果需要再行召唤便好。   连阙再次唤出了景斯言,在漫长的音乐声中,他在餐厅的洗手池简单洗漱后等待着系统的播报。   “各位玩家早上好!幻想商场的最后一天已经到来,今日大家在购物区所有的消费都可以以1:100的比例兑换为积分!”   “让我们来看看今日剩余玩家对楼层的最终选择——”   连阙抬起头看向棚顶角落播报系统音的音箱,经过他昨日的提醒,此刻景斯言也正侧耳去听。   每一日系统音的区别不大,但细听之下如果将今日与第一日的系统音相比较,就会发现当真如连阙所说,如今的系统音较比在一层时完全机械化的播报已变得更加“人性化”。   “今日二层剩余玩家:1人,选择留在二层玩家:1人;今日四层剩余玩家:2人,选择留在四层玩家:0人……”   景斯言闻言皱眉望向四五层之间的通道口,只见通道正缓缓降下。   “今日五层剩余玩家:1人,选择留在五层玩家:3人。”   “那么,在游戏的最后一日,预祝大家在幻想商场度过美好的一天!”   随着机械播报音落下,有两人自通往五层的升降梯走下。   “不是让你留在四层。”眼睛男人的声音随之传来。   只见走下扶梯的正是应下寸头男人的话留在四层的眼镜男人,和本应被绑在四层的沈逆。   “我可比你那个同伴靠得住,昨天你不是也看到了?”   被问起的沈逆眨了眨眼,将视线落向餐厅内的连阙。   景斯言当即微侧身挡在连阙身前,即便此刻旁人皆无法看到,他却仍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好久不见。”沈逆的面上带着轻快的笑意:“在这里见到我,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连阙没有回答,将目光落向他身侧的人:“现在你还愿意相信他的话?”   “不然呢,相信那个让我留在四层的人?”   眼镜男人经过长廊时打量着三间房间,五层的三间房间已被分别编号,原本属于寸头男人的房间如今整洁如新:“我和他的目的不同,反而可以达成合作。”   “目的?”连阙这才将视线落向一旁的沈逆:“他的目的是什么?”   “至少不像是那个人,他告诉我五层只有两间房间。”   眼镜男人没有着急回答连阙的问题,他自原本寸头男人的房间收回视线与沈逆一同走进餐厅,环顾着四周:“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没想过替他报仇。”   “我的需求很简单,我只要这十亿的东西。”   眼镜男人说罢将目光递向身侧的沈逆,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一旁的购物区:“至于他的,你们自己聊。”   “我对积分不感兴趣。”   沈逆在窗边的圆桌坐下,向连阙示意对面的位置。   “在这里,我感兴趣的东西只有三件。”   连阙却并未落座,也对沈逆想说的话没有多少兴趣,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兀自向餐厅外走去。   “第一个,是十九狱的原生之神,曾经的地狱之主。”   连阙的脚步未停。   “第二个……是我的一位老朋友。”   沈逆一跃竟自沙发中翻出,探手抓向连阙的肩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划过连阙的肩膀时,连阙已然侧身避开,他拉开身前餐厅的大门,再次挡下沈逆袭击来的第二次攻击。   他的闪避也错开了景斯言欲出手的动作。   两人随即前后自餐厅内闪身而出,穿梭在排排的货架间。   连阙侧身避开沈逆的攻势,两人在追逐间险些扫落货架上的物品。   但在这一点上,他们的目标出奇的一致,每每有物品掉落,二人便会接住东西摆回原处再行缠斗。   景斯言默默跟在两人身侧。   他知道沈逆已经起了疑心,也知道连阙接下次次杀招并将其引入购物区就是为了让沈逆没有机会逼他现身。   但是,连阙的身体经不起过度的消耗,这个副本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就在景斯言在是否要违背连阙的心意与阻止沈逆间举棋不定的时候,沈逆也察觉了在连阙这样处处退避拖延中难讨到什么便宜,他渐渐停下了脚步。   “跑这么快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沈逆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穿透力,让商场内所有人的耳膜只觉被一阵海潮拂过。   就连在二层的若紫也察觉到了异样,她捂住如同身处深海般耳鸣的双耳跌跌撞撞地跑到购物区,顺着层层透明的楼层想看看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相隔了三层的距离,每层货架间的细碎空隙也并不均等,她也只能依稀窥见五层的繁华轮廓,看不清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阙与景斯言却同时察觉了危险的逼近。   就在沈逆的声音如海潮一般拍打过众人的耳膜时,他已然将指尖划过手腕内侧隐秘的地方。   再次抬眼时那双蕴含着水雾的眼底已变为淡蓝色的竖瞳。   纤细的双腿渐渐合拢为一条巨大的鱼尾,半透明鱼尾的鳞片泛着银白的光,在生长中渐渐显露出淡蓝的色泽。   他的十指变得更加纤长而充满力量,指缝间同样长出了银白却泛着盈盈蓝光的掌蹼,原本的人类耳朵也变为了如同鱼鳍一般半透明的耳朵。   如果说沈逆曾经的样貌在人类中已算出挑,此刻他的眉目间染上了异族的特质,便已然成为了童话中使船舶迷航的海妖。   这一切的蜕变仅在分秒之间,下一瞬,那双淡蓝色的双眸便重新落在连阙身上。   “走。”   就在景斯言挡在连阙身前的一瞬间,货架林立的五层中,萦绕在他们身侧的空气竟全部变为了水。   透明的楼层仿佛变成了巨大的鱼缸,水中的窒息感无处不在地包裹住了每一个人。   这里对于已然化为人鱼的沈逆来说便是他的主战场,那条近两米长的鱼尾在水中舒展开来,锐利的目光望向连阙的方向时只一扫尾便犹如离弦的箭一般冲来。   连阙被景斯言推向他原本便伺机留意的电梯,将他挡在身后的人接住了沈逆的一击,身形在水中一点点浮现。   沈逆那双变为竖瞳的眼中寒芒乍现,仿佛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太久,犹如利刃一般的尖爪迅捷地劈向横空出现的人。   电梯的门在这一刻终于紧闭,水中的窒息感也随之被彻底切断。   连阙俯下身不住呛咳,视线却依旧死死落在因下降电梯而渐行渐远的五层。   那是……沈逆破开封印后的异能,竟然可以将特定区域内的感知空间变为海洋。   这样即便是在陆地,也可以将一切变为他的主战场。   随着“叮”的一声轻响,连阙所在的电梯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再次敞开了大门。   “欢迎来到幻想赌场。”   荷官依旧站在吧台后,机械化的声音透过金属面具传出:“如手中的金币无法满足您的购物需求,幻想赌场可以让你梦想成真。”   连阙走出电梯,抬起头向着五层望去。   一人一鱼正缠斗在一起,碍于水中的限制,景斯言的动作难免束手束脚,只专注于一边拦下沈逆的去路、一边避开那条犹如利器肆意甩动的长尾。   景斯言侧身堪堪避过刀削般的长尾,就在沈逆欲再甩尾的瞬间,抓住了横扫而过的鱼尾。   高强度的电压自他的指尖流窜而出,顺着鱼尾席卷过沈逆的全身。   犹如鲸鸣一般的哀嚎响彻整间商场。   连阙在浅咳中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一袭制式金属质感白衣的荷官。   他走到吧台前,指尖在台桌上轻敲。   “和你赌需要多少金币?”   荷官站在原地未动半分,仿佛并不会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金属质感的面具眼眶之下是一片难辨的暗影。   赌场内一片静默,对峙的两人谁都没有动作。   “如果赌场里的人都是被困住的人,那你是为什么留在这里的?如果是金币,你的欠款有多少?”   身后五层中再次传来打斗中撞击的闷响声,连阙并未分神,目光却更加快速地越过面前的荷官扫向吧台狭小的空间和他身后那架陈旧而封闭的电梯。   这架电梯与其余两个不同,电梯的框架并非透明,而是如普通电梯一般有两扇对开的金属门,在电梯门外横着金色的拉闸门。   一把镀金的铁锁正扣在这道门上。   “我的时间有限。”   隔着吧台,连阙靠近打量着那张机械的面具,也将声音压得极低:   “拿走我的东西、引我去看那天晚上的赌局,你总要告诉我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荷官微抬起头,面具空洞的眼眶内未辨真切的东西一晃而过,连阙的目光一凛,趁其不备间一把将荷官的金属面具扯下。   面具之下露出的那张脸竟与他一般无二。 第56章 幻想商场   这样一张相同的脸出现在面前,连阙也不由得怔忪了片刻。   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戒备的重新与之拉开了距离。   荷官虽然与他有着相同的一张脸,但也同赌场的其他人一样没有半分神色,仿佛这张脸不过是另一张未摘掉的面具罢了。   被摘掉了面具,荷官并未着急取回而是按下了桌台边的按键,眼前的吧台随之折叠变幻成一张赌桌的模样。   “你想赌什么?”   脱离了面具,他的声音不再是带着电流的机械音,却反而更加生硬。   连阙看着面前纯白的赌桌降下,将视线落向原本吧台上的LED屏幕。   【荷官赌局规则如下,请认真阅读,赌桌无平局,一旦双方平局则为荷官方胜利,且只能以全部赌注下注,请选择赌注开局。】   规则很简单,但在这场赌局中,他必须压上全部的赌注。   此刻的屏幕如同其他赌桌一样正在待机,列出的几条规则也与其他赌桌有细微的差别,无论赌牌还是赌骰子皆由双方同时操作。   让连阙更为在意的是,屏幕显示出了赌桌对面荷官的信息:   正是整整负十亿积分。   赌场内奇怪的荷官、被他刻意调换位置的镰刀、那时引他去看的赌局……   连阙没有回答,眼前的一切无一不在告诉他,这场赌局不会像其他赌局那样简单,甚至被他提及的赌注也极有可能另藏玄机。   两人对峙间,身后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   二人一同循声看向身后,只见五层侧面的玻璃竟在打斗中被鱼尾击碎,鱼尾人身的沈逆正随着大片的玻璃残片自高空坠落而下。   这一切似乎都是他精心设计好的,坚固的玻璃屏障不知在多少次的撞击后轰然碎裂,随着他的再次摆尾,那双蕴含着整片海洋的眼睛也正落在赌桌旁的连阙身上。   无形的空气在他身侧凝结成了如有实质的水,随着他半透明的鱼尾滑向侧身而立的人。   就在他冲破碎片的瞬间,飞落的道道碎片如同生出了翅膀,每一块细小的碎片都在空中舒展开,竟在半空中再次连接成片,形成了一面凹凸的玻璃墙面。   将本欲冲出五层的沈逆再次隔绝在了玻璃之内。   只差一点便要冲出五层的沈逆龇起獠牙回过头,双耳也在攻击状态下竖起。   身后紧随而至的人却已擒住他的尾尖再次将他重重甩了回去。   景斯言在其后踏过碎裂后重塑的玻璃,再次拦下回扑的人鱼。   连阙收回视线,目光谨慎而迅速地扫过面前的赌桌与荷官。   他没见过那把万象之镰,无论是荷官身上还是赌桌都不像是能藏得下一把镰刀的样子,最重要的是……他在这里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熟悉的气息。   “你想赌什么?”   荷官抬起手虚扶在桌边再次问道,随着他的动作,衣摆之下似有金属的物件一晃而过。   这样细微的捕捉让连阙察觉到了什么,他的视线再次落回荷官身后那架上了锁的电梯上。   连阙忽而想起了另一件他还未来得及深思的问题。   假设这个副本并非奖励副本而是堕性为“贪婪”的副本,诱导他们贪欲的鬼王又在哪里。   他需要的是被眼前这个人拿走的镰刀。   但是,在第一日时连阙曾问出的问题和荷官略微反应后的答案、此刻摘下面具虽然不再有伪装成机械的声音,却明显比初见时回答问题更加生硬的反应。   再加上他刚刚挑明后对方没有作答的问题……   身后的打斗声还在继续,连阙虽然没有侧目去看,却拉开赌桌座椅未在多言地坐了下来。   随着他落座,赌桌上的显示屏闪烁起一圈圈亮光,赌场内所有人的视线也同时落在了连阙的身上。   每一个赌桌位上的人都面色惨白目光空洞,这些视线所至处,周遭的空气也仿佛骤然降低。   连阙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一切的变化,将金币卡放在桌边,目光也随之落向荷官身侧。   “想跟你赌那把钥匙。”   荷官没有及时反应,如同程序被载入锈迹斑斑的主机,片刻后才低头将挂在身侧的钥匙取出。   他的动作僵硬,说出的话同样不带一丝语气:   “幻想赌场会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但是客人,你为什么会需要这把钥匙呢?”   连阙打量着他古怪僵直的动作:“你拿走了我的东西,我总要找回来。”   荷官似乎并不能理解他的话中之意,但他未在追问这个话题,而是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赌局也随着他的落座正式开启。   连阙依旧认真打量着荷官,未将注意力放在赌桌之上。   面前的荷官与他有着相同的一张脸,即便顶着这张脸,或许也不会有人将他们认错。   因为此刻的荷官神色呆滞,竟比从前戴机械面具时更像是一个机器假人。   但是,他又无比确认这名荷官是人类而非机械。   连阙并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此刻顶着与自己相同的一张脸是出于巧合。   这个人在初见提问时回答了他的问题,在四层时取走万象之镰引他们去赌场,又出于某种目的将万象之镰藏好。   那么这一张相同的脸,又是否是一种警示。   连阙将视线落回桌上的两种赌法,全赌注之下如果按照赌场规则,他就是必输的局面。   就在这时,五层再次传来了一阵打斗的撞击声。   连阙没有回头,但从方才开始他还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景斯言在与沈逆的打斗中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并未使出全力。   他的束手束脚虽然并未使他处于完全的劣势,却也让他在攻势中陷入僵持的被动。   连阙的视线未再游移地选择了赌骰,两个骰盅分别自暗格中升上桌面。   这规则很简单,连阙执白色骰子、荷官执黑色骰子,两人分别摇骰盅,点数最小者为胜。   一局定乾坤。   二人在提示音响起后一同执起了桌上的骰盅。   骰子摇晃的声音清脆而空灵,但是,随着双方的骰盅起摇,两人的动作都似印刻般完全一致。   无论是手中摇晃的幅度、骰盅倾斜的角度、甚至骰盅内骰子碰撞的声音竟全部重合。   连阙手中动作未停,反而加大了摇晃的幅度。   对面的荷官竟与他的动作分毫不差,两人的动作如同相映的镜面不差分毫,骰盅内骰子的声响也重叠得不带一丝异响。   这不是模仿,而是如同复刻的完全重合。   连阙甚至可以预想到骰盅停下的一刻双方点数的分毫无差。   就在这时,连阙身后再次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   不同的是,这一次碎裂声伴着海潮之声汹涌而至。   沈逆再次破开了五层的玻璃,低鸣间鱼尾横扫而过,海潮便自裂口处汹涌而下。   它们与碎裂后生长的玻璃追逐落下,却因率先突围未能再被玻璃拦下去路。   无形的海潮便向着连阙的方向倾斜而来。   连阙始终并未回头,手中的骰盅摇晃间,他的脚下飞快扫向桌角。   就在桌面将倾的一瞬间,对面的荷官同样以腿风扫过相同的桌角,刚刚被桌面颠簸打破的平衡也在瞬间重新归零。   无论是摇速的改变、外界的干预都无法打破这样的僵局,赌桌的规则也明确写出了“如有平局则为荷官胜”。   原来一切的规则制衡都在这里等着他。   而上桌只能交付全部的赌注,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骰盅内的回响依旧分毫不差。   汹涌的浪潮已至身后。   连阙摇晃着骰盅的动作从容而平缓,目光亦落在对方的骰盅之上。   就在海浪犹如巨口一般要将赌桌吞没时,一道身影快如闪电般挡在了海潮前。   景斯言的掌心静静躺着一块破碎的玻璃,随着他站定迅速生长出一道透明的屏障。   海浪如巨兽般咆哮而至,他竖起的屏障却如城墙一般不可撼动半分。   掌心的屏障在生长中与坠落的玻璃紧扣交融,在角力间再次将浪潮稳稳封禁在玻璃之内。   “小心。”   连阙的话音刚落,如同最坚韧利器的鱼尾便向着双手还在支撑着屏障完成咬合的景斯言横扫而去。   从始至终,沈逆的攻击目标都并非是连阙。   他的两次破开楼层玻璃也不过是想分散景斯言的注意,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的一击。   然而景斯言即便知晓沈逆的用意,也依旧未动半分。   他一手撑住尚未拼合的玻璃屏障,竟单手硬生生接住了这如利刃刀削般的扫尾。   锋利坚韧的鱼尾在他的掌心割出了遇到极深的伤口,血液自伤口处倾泻而出。   景斯言却如感受不到半分疼痛般再次死死攥住蓝色的尾尖,极强的电流随之倾灌而下。   连阙的眉心微皱,在摇晃间他的手腕一转,笃定般将骰盅扣向桌案。   对面的荷官也正以相同的姿势将骰盅扣向桌案,他那死鱼一般无神的面上忽然露出了一道诡异的微笑。   就在他刚刚勾起唇角时,连阙扣向桌面的骰盅忽而一转,竟是向着荷官骰盅的方向掷了过去!   荷官还未来得及反应,手中的骰盅便以同样的方式掷了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两只骰盅撞在一起,其间的骰子散落了满桌。   荷官的笑僵在唇角,呆滞的目光死死定在赌桌上旋转未停的骰子上。   “做了这么多,这局无论输赢你都是赢家……不是吗?可惜赌桌上决定输赢的往往不是规则,而是运气。”   连阙的目光落在荷官身上,如同并不在意赌局的结果。   直至骰子跳动的声响渐歇,他才将视线落回桌面,挑起唇角。   “我这个人,运气向来不错。”   只见桌案之上,白色骰子赫然正有两枚交叠,点数远在黑色骰子之下。   连阙将金币卡与被荷官放在桌上的钥匙一并取回,目光转而落向身后近在咫尺的两人。   沈逆吃痛中挣脱了景斯言的手,重新与他拉开了距离。   “你先过去,我稍后就到。”   屏障的闭合已经完成,景斯言撤下衣角的一块布料快速将伤口缠好,便再次向着沈逆攻去。   连阙的视线瞥过被他随意缠好的掌心,未再多言地向着电梯走去。   荷官也已在那里静候多时。   连阙打开铁门,在荷官的指引下走进电梯。   “我将带您取回东西,在此期间请您不要多做停留,不要触碰其他无关物品,否则将会被副本认定为违规行为。”   连阙敷衍地应了声,视线却依旧落在电梯外僵持的两人身上。   直到电梯闭合,将赌场内的一切景象隔绝在外。   荷官背身而立,却没有着急按动电梯。   连阙也未催促,反而抬起头观察起这间电梯。   电梯之内富丽堂皇,顶棚角落虽然安有监控,却并未运作,细看之下监控后的线路不知何时已被破坏。   “越来越像机械的人……越来越像人的机械。”   他转而将目光再次落向身前的荷官。   “既然你用万象之镰引我过来,总要解释一下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吧?” 第57章 幻想商场   “你拿走万象之镰、引导我看到普通赌桌全部赌注必输的局面,同时也利用它将我引来这里,甚至刚刚的赌局……用别人的东西来做自己的筹码。”   “你为了这场赌局谋划了这么久,将筹码换成钥匙、引我到这里……”   “虽然这场赌局无论输赢都是你想要的目的,我还是要谢谢你提前变成这张脸来提醒我,如果直接开局……我说不定会选赌牌,那样恐怕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宛如复刻的赌桌,牌局一旦开启无论如何赌牌抽牌答案永远只会相同,但骰子却存在变数,也是这场赌局中唯一的生门。   是那张相同的脸,让他在片刻的偏差中选择了骰子。   假设他没有猜错,荷官或许开局后在与他动作同步时才会揭露相同的面目。   但如果不是荷官在面具之下相同的脸,或许连阙也无法抉择该开启赌牌还是赌骰。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谋划的?还是……有其他人授意?”   电梯内随着连阙的话陷入一片静默。   连阙将视线落向电梯按键,转而问道:“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良久,荷官转过身。   “我会带你去主控室,你要找的答案都在那里。”   电梯门外传来震荡的轰鸣声,可想而知一道电梯门之隔,门外的战况竟比方才二人在赌桌时还要激烈,连阙却反而放松了下来。   “赌局赢,你可以清零积分离开赌场。就算像现在不小心输了,你也可以利用我破坏规则。但是……”   他靠在电梯边,因暂缓的情绪而懒倦地垂下眼睑:   “你布局了这么久,我凭什么相信你?”   荷官空洞的视线定在他身上,半晌:“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这是进过赌局的人唯一离开的办法。”   “那我再说得简单点。”连阙平缓问道:“我会有什么好处?”   “……”   ……   电梯缓缓上升,终于在昏暗的电梯间内重新开启。   这里一片空旷,四处都是金属的铜墙铁壁。   正是整座商场的顶层之上,隐藏在商场内的第六层。   电梯正对面的墙面上,是一道重型的机械铁门,在铁门的一侧,陈列着一把黑色手柄锋刃间隐隐带着寒芒的剔骨刀。   刀座之前,有一人背身而立。   这道身影极为熟悉,荷官自出电梯后便安静立在电梯旁,连阙也自然地停下了脚步。   “好久不见。”   那人转过身,单边眼镜之下藏着一双笑眼。   随着他转身空气间飘散起一颗颗细微的尘埃,烟尘渐渐凝结,在空气间仿佛将时间静止、空间割裂。   他的面前浮起三把镰刀,目光含笑间望向连阙:   “请问你丢的是这把金镰刀、这把银镰刀,还是这把铜镰刀呢?”   这些细小的尘埃悬浮在半空中,连阙即便是第一次见到它这样的状态,也很快认清了现在的状况。   “堂堂零二号地狱使者,竟然还要耍这样的伎俩骗人完成绑定?”   这些空气间的尘埃,不正是卡牌开启时凝结的血雾。   而他问出的问题,如今看来也极有可能就是地狱使者卡牌绑定的问题。   被这样轻易点破,江雾笑意未减。   “还不是因为之前被你拒绝?”   江雾再次向他示意三把镰刀:“现在卡牌已经开启,你就不想试试?”   “我这个人不喜欢被算计。”   连阙的目光扫过身侧微微颔首的荷官,转而打量起江雾身后的机械铁门。   这里的门锁复杂,可想而知门后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算计?”江雾叹息道:“难道不是提醒和帮助?血雾之下的空间与副本关联切断,不然你哪有机会在这里研究这道锁。”   说话间三人脚下再次传来震颤的摇晃,连阙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脚下是实地而非透明玻璃的感觉,他没有答话而是继续观察着四周。   “选出正确的万象之镰,你就能打开这扇门。”江雾再次向连阙示意面前的三把镰刀:“那张牌还在下面,你就不担心?”   如果说在赌场时连阙因察觉到景斯言的束手束脚有所担忧,如今两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倒是反而放心了下来。   “他说过,他打得赢。”   如果景斯言不希望自己看到……   “至于万象之镰……”   连阙走到门边装饰的剔骨刀前站定。   “它不是就在这里。”   随着他的靠近,面前的剔骨刀发出了一阵震颤的争鸣。   剔骨刀锋刃冷削,漆黑的刀柄流动着暗红,纤细而带着诡秘而繁琐的纹理。   刀刃通体漆黑,却同样有暗红色如同火焰般流动。这些暗红极难辨出,如同皮下流动的血液,也让见者的血液为之沸腾。   在他的身后,高悬的三把镰刀也随之四散在烟尘中。   江雾微微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什么都不记得,还能找到它。”   连阙戒备的目光一晃而过,却并未接话。   “万象之镰包罗万象,遇强则强,在弱者的手中他可能不过是一把无用的小刀,只有在真正强者的手中才会变成可以破开一切的万象之镰。”   连阙捕捉到了他话中之意:“这样的武器,不会认主?”   “在地狱中,如果一个人的武器都会被夺走,他就没有握住这把武器的资格。”江雾说着向连阙示意:“我也有近百年没有见过万象之镰原本的样子了。”   连阙沉默打量着面前的剔骨刀,似感觉到了他的靠近,刀锋也感召般发出阵阵争鸣。   在身后两人期待的目光中,连阙握住了带着繁琐纹理的刀柄。   掌心的一阵电光闪烁之间,他只觉被握在掌心的刀柄渐窄,瞬息之间变得不盈一握。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定在连阙的指尖,只见他掌心原本紧握的剔骨刀竟在一瞬间变成了一把漆黑而带着流动红色暗纹的……   手术刀。   “……”   江雾一贯挂在嘴边的笑僵在了唇角。   连阙倒是没有过多的反应,默然盯着细小的手术刀。   只是……   他随即看向一旁带有密码的机械门。   显然手术刀是无法破开这样厚重的机械门的。   “副本的封印不会影响万象之镰的判断,怎么会……”江雾沉吟道:“看来你只能先绑定我了,不过这也会导致血雾提前消散,咱们动作要快一点了。”   江雾的话并未让连阙迟疑,他将小刀暂且收好,随手自口袋中取出一样东西。   “谁说我打不开?”   在江雾诧异的目光中,连阙手中的召唤卡牌中一阵烟尘飘散而出,最终在三人身侧凝结成一道人影。   “我刚好也想找你来着,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需要我了。”   1773的声音激动地说道,他话罢目光忽而对上连阙身侧的人,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雾挑了挑眉:“几日不见,这是什么反应?”   1773下意识向连阙身后躲了躲,环顾四周后故作镇定地问道:“这次召唤我有什么事?”   连阙未过多解释,只向她示意一侧厚重的机械门:“开门。”   “……”   1773虽然对这样的任务不爽,也只能来到门边打开面板尝试解锁。   “上次召唤修空调也就算了,这次开门竟然也找我。”   他十指快速在面板上跳跃,不多时门禁解锁的读条便在屏幕中运行起来:“你们难道就不知道,开门要找开锁公司。”   站在一旁参观的江雾好心提醒:“当心点,这道门打开以后血雾就不能阻断它的感知了。”   “什么感知,谁的感知?”   “找你来可不只是为了开门。”连阙放下打量着的手术刀,抬起头解释道:“等下门后的东西,你可能会很感兴趣。”   1773不知这两人在说什么,他抱紧随身携带的机械臂修理工具正欲再问,便见进度条已跑完了全程。   随着控制面板弹出绿色的解锁按键,几人面前厚重的门应声而开。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开阔的主控室和被一块块显示屏拼满的整面墙壁。   每一块屏幕上显示的都是商场内不同地点的画面,有排排的货架、餐厅的角落,甚至每一个房间、影院的每一排沙发。   这里像是一间大型的监控室,商场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尽显无遗。   尽管在商场内,他们都没有发现任何监控的设备。   在这些监控画面之下是错综复杂的按键,和如货架般一排排摆放整齐精密的仪器。   “警报!警报!监测到非法入侵!请立刻离开,否则系统将对非法入侵者进行清理!”   随着大门开启,主控室内的警报也随之响起。   “不是总说自己大材小用。”   1773被眼前的景象惊住,身后的人却已然踏入房间,走到整面监控墙前。   “这里有一只老鼠,能不能抓住它就看你的了。”   1773还未反应过来,机械拼接而成的墙体便掉下几块不规则的机械体,这些机械体落地后竟变形为几只机械猎犬,向着几人的方向扑来。   还愣在原地的1773被江雾推进了门,也因此避开了其中一只扑向他的机械犬。   他踉跄着跑到控制台前,被连阙扶稳才堪堪站好。   连阙正将控制台的几个开关关闭,两人正上方的一排显示屏也随之陷入黑暗。   “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不着痕迹地扶1773站好,说罢揭下一旁仪器的顶盖将追逐着1773而来的机械犬扫向一侧正在运行的仪器,便向着被几只机械犬围攻的江雾赶去。   “什么交给我?!”1773看着完全没有时间理会自己的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将视线转回面前的控制台。   警报依旧在不断鸣响,连阙与江雾合力将几只机械犬制服,在闪烁的红色警报内,数块机械体不断自墙体脱落而下。   它们如同被人安装在墙面的铁质俄罗斯方块,落地后却立刻变形出四肢与头尾,成为一只只迅捷的机械犬。   刚以为告一段落的两人再次被机械犬团团围住。   “你又没有完成绑定……我为什么要帮你做这些?”   连阙没有理会江雾明示的话,手中的金属板已经在攻击与防御中凹凸变形,也不断有机械犬损毁重重地被摔在墙边。   被两人护在身后的1773不敢耽搁,他的手指飞速在控制台上穿梭,目光中却带着兴奋的光芒。   “警告!幻想商场保护机制已开启,请停止非法入侵行为!警告!……”   不知是否是他触动了保护机制,系统音夹杂在警报声中循环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这些机械犬的数量太多,连阙也在防御中渐渐显出疲态。   他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目光却随着某些细微的响动看向那扇机械门之外。   他忽而手中的动作稍滞。   “别偷懒!”   江雾咬牙低斥的声音并未让连阙加快手中的动作,他的目光依旧落向门外,忽然开口问道:   “你说……死人会坐电梯吗?”   “?”   江雾皱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门外的电梯刚好抵达楼层,缓缓敞开的电梯门后,是一张张空洞而泛白的脸。 第58章 幻想商场【完】   敞开的电梯门内,没有体积的灵魂被挤压在一起,露出一张张惨白的脸。   这些密密麻麻被挤在电梯内的灵魂,正是来自商场与赌场。   江雾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下意识看向身后的一排排监控。   原本都在运行的监控中,有一排显示屏却在不知何时关闭,正是本该记录他们脚下赌场画面的一排。   这里只有他们四个,江雾看向身侧。   “你什么时候……”   连阙未答话,他将手中已然变形的铁板扔在一边,又自身旁的仪器上掰下一片重新戒备:   “你的异能如果现在不用,可能就要留到牌桌上了。”   “我可不喜欢赌牌。”   江雾被他的言外之意引得发笑,他看着挤压着自电梯内爬出的恶鬼,将眼镜摘下。   恶鬼蜂拥着自电梯内挤出,一只只被无形的牵引转回,扑向扔在前赴后继挤出电梯的恶鬼。   它们撕咬在一起,但恶鬼的数量太多,五层商场内死去的亡灵、被永远困在赌场内的囚徒……此刻都拥挤着自狭窄的电梯内流窜而出。   即便被操控的恶鬼反扑,也仍旧有无数恶鬼在电梯门重新关闭前争先恐后地涌入主控室。   连阙刚刚挡开一只机械犬,便被几只恶鬼团团围住。   “还要多久?”   被连阙问到的1773依旧埋头在排排按键中,根本无暇理会他的问话。   却有一只机械犬自夹缝中溜出,扑向正在努力攻克程序的1773。   连阙避开几只恶鬼的夹击,就在机械犬蛰伏间欲一口咬上1773脖子的时候,一张铁板横空飞来,竟将机械犬的脖颈横切而断。   机械犬的身体也随着惯性摔落在1773的脚边,他这才后知后觉地从代码中抬起头看向身侧。   “快……快好了。”1773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又重新投身到面前的代码中:   “你们从哪找到的它?我的天……”   失去了手中的工具,连阙的处境也变得被动,他侧身避开凶猛的机械犬,几只恶鬼便再次向他扑来。   此刻连阙腹背受敌,原本作为武器的铁板也被他掷了出去。   恶鬼漆黑的利爪却已袭向他的身侧。   千钧一发之际,连阙的指尖摸向口袋中的那把小刀。   就在几只恶鬼的利爪即将划过连阙的身体时,一道人影越过拥挤尖啸的恶鬼,径直挡在了连阙身前。   他将围堵而来的恶鬼击退,带着连阙一跃跳上仪器的箱顶。   “抱歉。”景斯言的目光扫过连阙身上的擦伤,目光微黯:“刚刚被沈逆拖住,没来得及拦住电梯。而且……让他跑了。”   连阙的视线却落在景斯言的前襟,他的前襟被利爪划出了一道极长的伤口,身上的黑衣虽让伤口辨识不清,但俨然已被类似血迹的东西氤湿了大片。   他的心下一沉,正待将指尖触向划开的布料,景斯言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动作,挡下追逐而来的恶鬼。   “在这等我。”   景斯言说罢便纵身跳下,将欲爬到仪器上的恶鬼与机械犬一同扫下。   连阙看着他一跃而下,与恶鬼和机械犬缠斗在一起,他的动作没有因身上的伤口而倦怠半分,仿佛无法感知到身体的疼痛。   随着他的动作却有星微的血液滴落在他的脚下。   连阙的眉心微微蹙起。   虽然出于对江雾的防范和对景斯言的信任,他关闭了赌场的监控画面,但他很确定景斯言是不会在沈逆手下吃这么大的亏的。   再加上他刚刚自责的话,景斯言很有可能是为了阻止恶鬼进入电梯才被沈逆所伤。   也是因此察觉自己会有危险欲上六层,才会让沈逆趁机溜走。   有了景斯言的加入,原本劣势的战局渐渐发生了逆转。   连阙沉默着来到另一侧的1773身边,看着他依旧埋头在一堆代码中。   只是此刻1773的情绪却不如最初那般高涨,他在敲下最后一行代码后停下了动作,看着屏幕中弹出的密码窗口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   “它是什么人做出来的。”1773的语气间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竟然对入侵有这么高的反侦察意识……就像是……”   “自主意识?”   “对!就像是拥有了自主意识一样!”1773说到这里忽然一愣:“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这个、这个AI……已经有了自我意识?!”   “是它把我们带到这里,布置规则、让我们自相残杀,它躲在暗处观察人类的情绪与情感,一点点模仿,进化。”   连阙单手撑在控制台上,看着令1773犹豫不决的界面,只见停顿的界面中间是一条待输入的条码。   “密码?”   “它的智能等级很强,一直在干预我的入侵。”1773点了点头:“我破开了前两重密码,但是这个密码的加固等级很高,一旦出错可能会导致整个副本被识别为遭到人为破坏,引发副本清理机制……”   连阙看着身后被重重围剿的景斯言提醒道:“简单点说。”   “简单点说就是……无法破解,机会只有一次。”   连阙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显示屏。   似因为对入侵的戒备,屏幕中闪烁的代码后不断有被挤压后扭曲与闪烁的征兆。   弹窗出的密码界面上有一行小字,标志着“人类未来科研所”的字样。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两人说话间,原本躺在他们脚下的几只机械犬残骸竟拖着残破的身体跌跌撞撞站起。   几只机械犬忽然冲撞在一起,身体在咬合的同时完成了拼接,组成身躯更为庞大如猎豹一般的机械体。   一只、两只……三只……   它们原本因为损坏被遗弃在地上,此刻断臂与残枝竟然歪歪扭扭地拼合而起,向着连阙与1773扑来。   拼合的猎豹远不及机械犬顺滑,张开的巨口歪斜中带着流窜的电路,一口便欲咬向二人。   拼接零碎的躯体反而让它张开的巨口更显可怖,钢牙间也流窜着让人望而生畏的电流,仿佛只用一口便可以将人的头颅生生咬断。   机械零碎的巨口距连阙不到半寸时倏然停滞,竟是被人自身后抓住了尾巴。   下一瞬,它便被身后的力道强行扯回,重重砸向围堵而来的恶鬼。   原本趁机围上来的机械犬与恶鬼再次被冲散,它们还未来得及爬起,便已被景斯言再次拦截下来。   恶鬼与机械犬的数量太多,汗水氤湿了景斯言的额发,他的身上也被划出了道道细碎的伤口。   但他始终站在那里,守卫着身后方寸的天地,任何人也无法越界半分。   这一幕竟极其熟悉。   在记忆的深处仿佛有着相同的画面,却如同握不住的风在顷刻间消散在连阙的眼前。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忙将视线重新落回屏幕之上。   1773刚自惊魂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的密码框:   “不就是密码吗,前两个我都能破解这个怎么就不行了?!”   他说着跃跃欲试地正打算敲上密码,一只手突兀地挡在了键盘前。   被打断的1773诧异抬起头。   “只有一次机会?”   1773点了点头。   连阙的目光落回密码界面那一排小字上。   人类未来科研所。   无数细碎而凌乱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沉吟片刻,低头在键盘上轻敲。   回车键按下时,1773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来得及阻止或询问,心情如同过山车攀上顶峰一般提到了咽喉。   屏幕的界面在识别密码的标识后,终于弹出了一道提示——   “解锁成功。”   1773这才劫后余生般重新恢复了呼吸。   但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打开了数据的一道门,他不敢耽搁急忙再次敲出一排排代码,在其间搜索着目标的方位。   身后一阵强电击的噼啪声后,无数只机械犬应声倒地。   景斯言的背影依旧稳稳立在原地,如同最坚固的一道城墙。   电击后短路的机械犬一条条坠落在他的脚边,恶鬼亦被重新驱逐出房间。   就在他们被驱逐的瞬间,停留在主控室外的血雾忽而掀起阵阵惊涛骇浪,将他们全部阻隔在门外。   做好这一切的江雾透支了过量的体力,撑扶在一侧的仪器边戒备地看向门外。   连阙也皱眉看向身侧依旧在进行追踪的1773:“还要多久?”   “……就快好了。”   就在这时,地上的机械犬竟拖着损坏殆尽的躯壳重新站起身,尽管这些机械犬部分丨身体损坏严重,未损坏的部分竟一点点自身体抽离,组合成更为凶悍的机械猎豹。   它们如同做着最后的挣扎,竟不约而同地突然发力,一齐扑向守在连阙两人身前的景斯言。   景斯言的一身黑衣之下,身上已遍布伤痕。   这些伤口会被衣物遮蔽,血液或许会因暗色的衣物辨不真切,但是,有血珠顺着他垂落的衣摆落在主控室白瓷的地砖之上,每一点都是触目惊心。   他的背影却依旧挺拔坚韧,随着四周猎豹站起而再次绷紧了身体。   有血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的目光如同被染上了一片赤红,暗芒流转中有什么自他的左眼内一晃而过。   猎豹蓄势后飞身扑向面前的拦路人,他亦如同做了某种决定,整个人呈现出战斗中蓄势待发的状态。   就在他重新睁开双眼的瞬间,周遭的气温也随之骤降。   “景斯言。”   身后的唤声让景斯言侧过头,机械猎豹逼至眼前时,有寒光一晃而过——   一只精短的小刀自他的身后飞来,被侧目的景斯言下意识握在掌心。   霎时间,他的掌心黑气翻涌,原本只有手掌长短的小刀竟然如通灵般生长,变为一把锋刃纤细修长的唐刀。   机械猎豹已近至眼前,景斯言未来得及细思,身体中战斗的本能已牵引着他挥起手中的长刀斩向眼前的猎豹。   唐刀的刀身漆黑而纤薄,划过猎豹钢铁铸造的坚实躯壳时竟如同切割松软的食材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原本见情况不对便躲在一边的江雾诧异看向这一幕,一时间竟也没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埋头在代码中的1773兴奋地抬起了头:   “找到了!!”   只见屏幕中的代码运行,一道红光穿梭在无尽的序列之中,又不断被数据围堵逼退。   “就算它再会隐藏也无济于事了。”1773兴奋地观赏着这一幕:“我在它的源代码上做了一个光点,这样无论它躲到哪里我们都能找到它!”   “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   所有的监视屏在瞬间全部变成了数据的海洋,但在这片难以区分的浪潮中,那道红点无论如何藏身都无所遁形。   “萤火虫。”   1773的话音刚落,那颗红点竟如同听得懂他的嘲讽之意,在它愤怒的颤抖中,门外的恶鬼如同被指令牵引不计后果地突破了血雾的屏障,向着他们扑来。   然而长刀在手,景斯言便如最坚不可摧的城墙,没有任何人可以越界半分。   1773的十指在按键中飞跃,即便稳坐在主控中心前,他也依旧如同置身于酣畅淋漓的战场。   “从来就没有什么积分兑换吧。”   连阙凝视着贯穿墙面的巨大屏幕:   “你把我们引来这里,所谓的金币、积分,一切都是骗局,这里……只不过是你的实验场。”   随着他的话,屏幕中的红点如愤怒般支起身上的毛刺。   “你之所以会做这些,只是为了观察和学习。你观察人们的需求、情感与贪婪,再不断进化自身。”   “我们在一层时,你还只是宣读了规则。在随后你却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后来……你的话里也开始有了情绪……”   “观察不是你们人类最喜欢的东西?”   连阙的话还未说完,主控室内回荡起所有人熟悉的系统音:“他们的死亡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它的话罢,失去了灵魂的鬼魂仍在疯狂向他们扑来,每一个都像是在它操控之下听令的机械,与那些不计代价的机械猎豹没有任何区别。   “无法感知人类的情绪,依靠激发人类极端情绪来学习和进化,学到的也不过是人类最想摒弃的东西,说到底……”   连阙的手似不经意搭上1773的肩膀,抬起头看向屏幕中的红点时,目光带着上位者的悲悯与轻蔑:“你不过是一个残次品。”   “你懂什么?!”回荡在主控室的系统音充满了愤怒:“我是人类‘造神’计划创造的神!!”   就在他愤怒反驳的同时,1773的指尖快速穿梭在按键之上,只见在大屏幕中,无数代码自四面八方涌来,将那一处红点团团围在了中心。   如山如海的数据一点点蚕食着被围堵在中心的红点。   “他难道就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   1773带着凯旋的意气风发,但他的指尖停留在完成清除的选项上时,回过头看向连阙时目光却染上了一丝敬畏的迟疑:“你还有什么想问他的吗?”   连阙却已越过他的手径直按下清除键,在系统痛苦的哀嚎声中,它被吞噬在数据的海洋。   连阙的视线转向身后,机械猎豹如同经年残破的雕塑逐一塌陷碎裂,就连神情空洞却凶狠的恶鬼也一点点消散在空气间。   “恭喜各位玩家通过本轮关卡,副本结算进行中……系统检测到副本损坏,已达到该副本可解锁最高值,正在推算副本评级及玩家积分……”   “副本评级完成,本次副本难度评级为:S级,当前存活玩家……”   【积分:5760,解锁S级副本积分判定第一名奖励:[随机卡牌*1],是否开启(10s)?】   连阙随意输下1773的编号,视线却始终落在不远处的人身上。   景斯言也终于放下了戒备,支撑着消耗过度的身体倚靠在一旁的仪器边,小心地将手中的刀擦拭干净。   见连阙走到身前,他珍重地将手中的刀调转递到他面前。   “这样的武器,你也敢随便借人?就不怕要不回来?”   江雾来到一旁的座椅做好,经过这一场恶战他原本的优雅不复,狼狈而肆意地看向连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现在无法召唤出万象之镰,或许是一件好事。”   连阙接过长刀,视线却落在景斯言满身的伤痕之上。   “还撑得住吗?”   景斯言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恢复的监视器内重新投放出商场每一个角落的画面,眼镜男人正卖力将五层的商品运回房间,那些原本璀璨夺目的宝石、华丽的饰品竟也都在风化。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积分是0,怎么会这样……我的东西,不、不……”   眼镜男人扑倒在地,用力地想抱住流逝的东西。   但当他的手触及那些商品时,却有几条惨白的手臂自商品堆中探出,抓住他向正在风化的物品中拖去。   一条条手臂之下,是同样面目空洞的人脸。   眼镜男人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一幕,这些人正是在赌场中,他曾经赢过筹码的人。   “不、不……”   他惊恐挣扎着退后,全然没有了曾经的从容冷静:“谁把你们关进来你们去找谁!!”   这些恶鬼哪里会理会他的话,他们死死抓住他,几个瞬息之间便将他拖进成堆的商品中,只留下因挣扎而掉落的眼镜,安静落在地上。   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副本原来都这么有趣吗?”   1773将自己的东西收好,目光炯炯地看向连阙:“你看,我就说我是所有地狱使者卡牌中最厉害的一张吧!”   “放心吧,他的伤只要有修复卡就能好!等你们出去就来找我买!”   “你倒是挺会拉生意。”江雾也跟着看向连阙:“这里可不止你一个地狱使者,他自己……不也是吗?”   他的话让1773一愣,随即才再次疑惑地将视线转向景斯言:   “我怎么没……”   “好了,有什么出去再说。”   经过刚刚的恶战,连阙此刻也已头脑一片昏沉。   他说着便打算扶景斯言起身,但他刚刚伸出手,身后的仪器箱却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竟轰然歪倒砸向两人!   “小心!!”   1773的惊呼声未落,原本身后的仪器竟被横切削断,砸向二人站立的地方。   即便有意闪躲,因为景斯言下意识将连阙护在身后,倾倒的仪器还是重重砸在景斯言的后肩。   这一击冲力极大,连阙的目光一沉,便见塌陷的仪器背后,是沈逆带着伤痕的脸。   “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三个人只听到了两个,你怎么就走了。”   沈逆的身上遍布着深可见骨的伤痕,可见五层时二人的战况是何等惨烈。   他的话音未落便甩起伤痕累累的长尾,再次攻向被压在仪器之下的两人。   景斯言撑起厚重的仪器,长时间的战斗消耗让他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吃力。   但他还是将身上厚重的仪器推开,顺势砸向正向两人扑来的沈逆。   随着他的动作,撕裂的伤口处有液体滴落在连阙的脸颊。   主控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连阙却不难猜到脸颊的温热是什么。   他与沈逆交战多时,方才商场内的恶鬼有几百只,再加上那些前赴后继的机械犬……   景斯言恐怕早就已是强弩之末。   但他还是在将庞大而厚重的仪器丢出后顺势将躲避的沈逆扑倒在地。   仪器被重重摔在一旁,发出整间商场都为之震颤的轰鸣声。   满身是伤的两人缠斗在一起,在狭窄的空间内只剩下力量的角逐。   连阙重新站起身,他的眼中只剩下满身血污的景斯言,和他背后肩侧最明显的那道伤口。   无数凌乱的画面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   轮廓模糊的背影立于钢铁铸造的城墙之下,在他身前是不断试图冲破防线的异化人。   从清晨到黄昏。   血迹浸染了整片大地,仿佛是末日最后的狂欢。   那道萧索的背影满身伤痕,直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最终倒在了沙尘与血泊中。   这些画面零碎而混乱,但稍一想起便有强烈的窒息感如山倾海啸般汹涌而至。   尽管这些碎片模糊,连阙却清晰地知道,直到最后一刻,那人的身上几乎无一处不是被伤痕布满,与灰沙交织的血液浸染了整片大地,如同已将他的最后一丝血液流干。   这样的赴死如同遵循着既定的剧本,萧索孤独,却义无反顾。   连阙只觉得周身的血液沸腾而灼热,连同他握紧的掌心,也像是有什么带着燃烧般的滚烫。   他下意识垂下暗淡的双眸,只见握紧的掌心内黑气翻涌,周遭的空气也如沸腾般发出阵阵尖啸。   在他手中紧握的,正是那把通体漆黑的手术刀。 第59章 安全区   在这座不夜城内,交织的霓虹映照出城市繁华的轮廓,落地窗外是无尽的狂欢盛宴,窗内却是灯光温和的酒店房间。   这里是安全区最中心的酒店顶层。   身形高挑的女人走进房间,精致的黑色旗袍将她的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她的面容艳丽姣好,一双美目与动人的红唇都为这身裙装增添了令人沉迷的点睛之笔。   正是许久未见的红唇女人。   此刻她的神情紧绷,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整间大厅。   大厅内没有人。   她紧绷的情绪这才稍缓,正当她转过身打算去一侧等待,刚回过头便看到身后近在咫尺的人。   来人只简单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衫,周身带着令人生寒的戾气,如血液般隐着暗红的长发更是让人见之生畏。   红唇女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退后半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随即她便意识到了自己这样反应的不妥,强作镇定地笑道:   “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那人没有答话,走到一旁的餐桌主位坐下。   红唇女人便走到他身侧落座,同他一起准备享用晚餐。   这件事她已经做得轻车熟路,自那日在安全区相遇后,这位恶名在外的地狱之主便将她留在了身边。   原本还在为积分与时间如何均衡发愁,自从待在这个人身边后她便可以省去花销,将积分全部耗作时间。   只不过几日下来,如今她的时间也已所剩无几。   她悄悄抬起头看向身侧。   晏知微一身素白的复古长衫,听闻他在地狱几千年,曾是一位在凡间便威名远扬的将军。无论对待敌人或是属下,他都以极其残忍的方式立威,如今进入十九狱亦是打算肃清所有妄图夺权的人。   这个以屠本的方式稳居榜首的人周身虽然充斥着经年的肃杀之气,举手投足间却带着矜贵与优雅。   她留在他身边有几日了,也不是没有听过关于他与他那个妹妹的传言。   甚至有很多人揣测,当年晏知微与晏若紫也曾有过不伦的纠葛,因此推进了当年的弑神日,也对晏知微将她留在身边更是带着暧昧的目光。   但是……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晏知微将她留在了身边,每日也只是与她共进晚餐,再无其他。   她也渐渐从最初的不安变得随遇而安,直到今天。   红唇女人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时钟,距离她自动进入副本已经只剩下两个小时。   “你很紧张?”   晏知微的声音打断了红唇女人的思绪,她诧异回过头,随即镇定下来挑起唇角:   “我的强制进本时间快到了。”   晏知微没有说话,只安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咱们做了几天饭友,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再回来。所以……”   到了现在,红唇女人反而放松了下来,她放下碗筷。   “想跟大人打个商量,赊一些道具。”   晏知微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细致打量起她此刻重新放松下来后的表情。   “他一定也会觉得像吧。”   红唇女人一怔。   她正不知晏知微话中的意思,便见他从容地将手擦拭干净,又复说道:   “十九狱从不赊账,而且如果你没能从副本中回来,我这笔钱要找谁去收?”   红唇女人正欲说话,两人面前的餐桌忽然肉眼可见地摇晃起来。   不只是餐桌,其他陈设,甚至整个房间都在震颤,窗外亦传来了秩序错乱的嘈杂与警报声。   “十九狱也会地震?”   红唇女人自窗外收回目光,却突然瞥见身侧的人原本淡漠的样子不复,暗红流转的双瞳带着炙热的光芒。   “本来想陪你一起过本,看来要你自己去了。”   “……”红唇女人的面色一僵,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每一层以清理掉其他玩家的方式通关,又哪里敢与他一同进入十九狱。   她正欲摆手婉拒,却见原本坐在身侧位置的男人已在瞬息之间立在了落地窗边。   “一百年了。”   晏知微看向窗外混乱嘈杂的夜空:   “你终于回来了。”   ……   “连阙!”   江雾警觉般唤出了连阙的名字。   此刻的连阙却像是陷入了梦魇,没有任何反应。   副本的震颤愈加强烈,就连主控操作台上渐渐显露出的出口也在震荡中如错乱般发出极不稳定的闪烁,缠斗在一处的两人齐齐将目光看向一旁的连阙。   连阙却在这时睁开了双眼,缠绕在掌心的黑气带着令人胆寒的尖啸,蜂拥着冲向正欲将利爪划向景斯言的沈逆。   沈逆措手不及间被甩向一旁的机箱,主机箱坚固的外壳当即被砸出了一处严重的凹陷。   这一击极重,一大口血自沈逆口中涌出,他却无知无觉般挣扎着起身甩尾扑向连阙,欲夺过他手中的东西。   连阙低垂着头似已无任何外界的感知,景斯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挡在他的身前。   “醒醒。”   一阵细微的响动自脚下响起。   所有人还未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沈逆脚下的地砖忽然爆裂开来,一颗子弹自碎裂的砖缝中飞出,精准无误地自后方穿过他的胸膛。   与此同时,黑色的雾气在连阙手中凝聚,原本窄小的手术刀竟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纤长的倒影。   不断有雾气自他的掌心窜出,如万鬼尖啸着向沈逆涌去。   黑雾刀削般穿过沈逆的身体,如鲸鸣般的长啸自他的口中涌出。   将他银白的鱼尾染成了一片血红。   黑气仍源源不断自连阙掌心的刀刃中流出,不受控制般窜向各个角落。大地的震动也随着坍塌掉落的碎石变得越加强烈,仿佛整个世界在下一瞬便会全然倾覆。   “这、这是怎么回事?”   1773错愕环视着如同下一秒就要碎裂的世界,惊愕地再次看向不远处黑气缭绕间静立的人。   江雾的目光也变得凝重异常,正当他打算阻止时,有人已先一步来到连阙身前。   “连阙。”   他在刀削般流窜的黑气中握住了他持刀的手。   温热的血液穿过两人的指尖,黑雾侵蚀间景斯言却如无知痛觉般更加握紧了他的手。   连阙空洞的神色中浮现起一丝清明,划破两人指尖的道道黑气也随之渐熄,直至重新恢复成平平无奇黑色小刀的模样。   连阙也如同脱力彻底失去了意识,被身前的人稳稳接住。   大地的震颤终于平息,但整间商场却已多处塌陷,仿佛下一瞬便要坍塌碎裂。   1773伏在控制台边,十指飞速在按键上跳跃:“这个副本快撑不住了,如果副本强行格式化我们就都玩完了,咱们得赶快离开这!”   他的身侧忽然有什么一晃而过。   那东西速度极快,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江雾拉到了一边。   只见他身侧带血的鱼尾一晃而过,转眼便消失在主控台旁的副本出口——被黑色雾气侵蚀仅剩最后一口气的沈逆竟趁着众人不备溜了出去。   “咱们也得尽快离开这里了。”   江雾转而看向一旁将连阙抱起的景斯言,弯眼自怀中拿出一块指示面板:   “但是在那之前……”   ……   再次沉入梦境之中,连阙已然适应良好。   空荡的长廊寂静无人,他正站在一扇装饰典雅的木门前。   不知道这次的梦境是否又是江雾所为。   连阙正沉吟间,面前的门忽然大敞开,露出房间内一排排高耸的书架。   “进来。”   门内传出的声音极为熟悉,带着不怒自威的迫人威压。   连阙的心下因感知当时的情绪稍显局促,但更多的感觉却是沉重。   即使不记得声音,连阙也已然猜到了房间内的人是谁。   与前一场梦一样,身体已随着记忆既定走进了面前的书房。   初进房间,连阙只看到了左右的排排书架并未看到声音的主人,他的脚步未停,径直穿过一排排书架。   书房里没有其他人。   或许在地狱这样的地方,极少有人会将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中,但那个人就是例外。   穿过整齐的书架,他便看到一人背身坐在书桌后,黑色的斗篷将整个人隐藏在了其间。   他正在翻阅着手中的典籍,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并未回头。   “听说,这次惹了不少祸?”   “没有。”连阙听见自己放松的声音:“是谁又在你这告状,我只是去散了散心。”   斗篷之下那人翻书的动作微顿:“和她一起去的?”   “没有,我自己。”   “自己?”   书桌后的人缓缓转过座椅,暗红流转的双眸将他由上自下打量而过。   “逛美食街?”   “……”连阙扯了扯披在身上的斗篷,遮住露在外面的骨骼。   正欲辩驳间,书房的门却被人推开,与大敞后木门的碰撞声不同,来人的脚步沉稳而优雅。   “是我和他一起去的。”   若紫的眉目冷艳,她缓步走到桌前与正坐的晏知微对视,目光也不退半分:   “我们不过是经过那里,碰巧遇到了该下地狱的人,有什么不对吗?”   “碰巧?”   晏知微将手中的书放下:   “地狱的规则是不入人世间,不问人间事。你们三番两次溜出去,就是罔顾地狱的法则。”   “行,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自己去领罚。”若紫打断他的话直言道:“没什么其他事,人我就带走了。”   “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人是我招进地狱的。”连阙却没有跟随若紫离开,他静静站在原地:“作为地狱之主,我难道没有权利决定亡灵的去留?”   晏知微没有回答,空气也因连阙的话陷入了一片僵持的静默。   “地狱有自己的法度与规则,什么样的人该下地狱、什么样的人该入轮回,是数万年来的铁律——”   晏知微抬起头,目光带着迫人的锐利:   “即便是神明也不该干预。”   晏知微的眉目并不似武将的刚毅,甚至因平日里流连书房沾染了不少书卷气。   但他的身上仍沉淀了太多煞气、再加上自身的异能,平日里便会让人生畏,此刻加重了语气更是让周遭的空气也随之骤冷。   即便是若紫也被这迫人的威压逼得面色惨白。   就在她险些站立不稳的时候,身侧的人虚扶过她的手臂,她这才堪堪重新站稳。   连阙将身侧的人扶稳便欲带着她离开,却见若紫仍畏惧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那些来告状的人都被他吓跑了,你还领什么罚?”   连阙说罢便带着若紫一同旁若无人地走出房间,少年的音色中还带着无畏的坦荡:“人人都想成神,难道想成为的就是这样束手束脚的神?”   书房内安静得没有回答,连阙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什么自斗篷的口袋中取出一包东西丢给还静坐在桌前的人。   晏知微随手接过,将古朴的油纸包展开。   是一包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桂花饼。   ……   无数凌乱的记忆碎片在梦境中逐一浮现在他的眼前,这些碎片大多无头无尾,亦无从得知其中的前因后果。   但在这些碎片中,曾经的若紫抑或是晏知微都与外界所述并不相同。   甚至那个“连阙”也带着少年的意气与青涩,与如今的自己派若两人。   连阙重新睁开眼睛。   他还未来得及观察身在何处,便被身侧的人示意不要出声。   连阙定了定神,发觉自己正与景斯言一同藏身于一处狭窄的巷口,在他们身后则是事不关己的江雾。   巷子的对面,正是1773的店铺。   此刻店铺门外围满了人,店铺内也静立着几位身着黑色制服的地狱使者,显然来者不善。   三人正打算绕后离开,一侧的屋顶忽而掉下一块碎石。   景斯言戒备地将石子接稳,三人顺着石子掉落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夜色中屋檐上的人不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三人跟着1773一同悄悄自屋顶穿过,在房顶一处堆积着杂物的阁楼中暂时落脚。   “现在咱们唯一有住所的人也没有了。”   江雾打量过连阙与景斯言身上的伤,不无遗憾地说道:“没有店铺无法兑换修复卡,你们的伤可怎么办。”   连阙也在观察着景斯言身上的伤,露在外面的伤口似在恢复,但仍旧显得极重。   但凡换过一人,受了这样的伤恐怕都会性命垂危,但景斯言却如同感受不到身上的伤,听到江雾的话目色越加沉重地打量着连阙被割伤的手。   “我溜出来之前顺便带出来了一张修复卡。”   1773说着骄傲地翻出一张卡牌,视线左右看过两人:“你们谁用?”   “他。”   “他。”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1773的目光一亮,当即将修复卡放到连阙手中:“你们自己决定。”   “你吃吧,我不需要。”   修复卡在连阙手中化为一颗极小的药丸,景斯言的话音未落,那颗药丸便已被送入了他的口中。   “虽然这里是安全区,等下如果有人找过来,你还能撑多久?”   连阙说着手掌依旧随着送药的动作贴在他的唇边,见他终于不再推拒的将药咽下,这才将手收回。   “我昏迷时候发生了什么?”   江雾答道:“那条鱼跑了,还惊动了那个人,刚刚他店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连阙观察着景斯言当真开始快速愈合的伤口再次问道:“那把刀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江雾无辜道:“按理说副本封印不会影响万象之镰的判断,而且……也不应该闹出这么大动静,惊醒了那个人,除非……”   “除非什么?”   被连阙问起,江雾笑着答道:“我怎么知道。”   “……”   江雾像是想起什么,转而问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最后在主控室输入的密码是什么,在那个副本里有过提示?”   “对……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密码的?”1773回忆着当初的细节,皱眉问道:“‘W’这样单一的字母,即使只有一个字母,在那样的情况也很难和密码联系到一起吧?”   1773回忆着当时的细节,却不想他抬起头时,景斯言与江雾的目光都齐齐定在他身上。   二人的神色都是说不出的阴沉。   “怎、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阁楼内没有开灯,空气中只余下一片死寂。   “等一下,万象之镰?”   1773像是想到了什么,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你们说得是……那个传说中地狱唯一的神器、在前地狱之主死了以后就消失了的万象之镰?!”   “不然呢?”江雾将目光转向1773,不答反问道。   1773再次匪夷所思地看向连阙:“那他、他是……”   江雾耐心解释道:“原生之神,如假包换。”   “……”   1773目光不可置信地定在连阙身上,像是在确认江雾的话有几分真假。   他回忆着与连阙相处的一个个细节,目光越发圆瞪。   “现在就这么惊讶?这怎么行。”   “非常感谢你的地狱使者扩招!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非常崇拜你!”   1773没有理会江雾的调侃,径直自怀中掏出另一件东西递到连阙面前,面上堆满了假笑。   “但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刚刚的修复卡,还是得付钱!!”   只见他的手中赫然便是一款小型刷卡机。   “……”   ……   一张修复卡只让景斯言身上细碎的伤口愈合,好在几处较深的伤痕也恢复了大半,在景斯言缓慢的自愈中也让连阙暂时放下心来。   眼前他们面临着更加严重的问题。   “他们在地毯式搜索,现在还是夜里我们勉强可以藏身,如果到了白天……”   江雾的顾虑不无道理。   连阙沉吟片刻重新抬起头:“我打算现在进本。” 第60章 安全区   “现在?!”   1773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在哪个鬼门关不都是人,你怎么进本?!”   “进本又不一定要从鬼门关。”   连阙透过阁楼的窗看向城市的繁华:“只要把积分清空一样可以自动进本,只不过这样就无法跳层了。”   如今安全区刚刚开始搜查,指令还未全部覆盖,或许越是这样的时刻反而会相对安全。   “你都已经到五层了……还要跳本?!”   连阙没有说话,江雾提醒道:“刚刚的密码……你不是看到了?”   “那个密码到底代表了什么?”   1773打量着另外三人的神色,心下越发疑惑。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遇见的那个村子吗?”   “当然记得。”   江雾瞥过一旁沉默的连阙:“在那个副本结束的时候,我们在木偶身上也发现了这样的印记。”   “什么?!”   1773还未来得及消化他话中的意思,一旁始终沉默的连阙自口袋中翻出一样东西,就着昏暗的光线推到简陋的方桌中间。   “我在第一个副本中找到了这个。”   这把木梳江雾不算陌生,他与连阙在木匠村初遇时,连阙就是用这把木梳让他误以为是手枪,借此摆了他一道。   他正欲出言嘲讽,却忽然瞥见木梳角落细微处的刻字。   1773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些副本之间……都有所关联?”   连阙却已将东西收好,起身准备离开。   他想起上个副本,再次问道:“那个荷官怎么样了?”   “副本崩成那个样子,他就趁乱和我们一起离开了。”江雾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后说道:“……不过说到他,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地方,说不定你可以不用清零积分。”   几人说罢便跟着江雾一同动身,来到了一座地处偏僻的游乐园边。   较比繁华的商业街这座游乐园显得十分萧条,看起来荒废已久。   站在游乐园边向内望去,这里的娱乐设施因荒废多年锈迹斑斑,甚至带着似被火焰侵蚀过的黑灰,与整个安全区的灯酒霓虹显得格格不入。   在游乐园正中心的地方,立着一座高耸而连接着黑夜的巨口。   正是与其他地方一样的鬼门关。   只不过这里与其他的鬼门关有所不同,鬼门关之上蛰伏的巨兽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小丑。   这座游乐园被挂上了咒文的封条,常人无法入内,显然这里人迹罕至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连阙将视线转向江雾,等待着他的解释。   “这里就是弑神日当天,恶鬼围剿前地狱之主的地方。”   江雾扔下一句话,便在三人各异的目光中绕着游乐园旁幽暗的小巷,走进一间暗不透光的帐篷内。   “你怎么……”   帐篷内传出的声音格外耳熟,正是与他们刚刚分别的那位荷官。   如今荷官的声音虽然未变,却已与常人无异,不似从前那般缓慢而不带一丝情感。   连阙将视线自远处围栏后的巨型小丑身上收回跟着进了帐篷,帐篷内除了物品很少,陈设与其他地狱使者的店铺相似,如新店初设还未开张。   “你们怎么都来了……”   帐篷内忙碌的人顺着声音抬头看向三人,他的样貌平常很难有什么记忆点,却生了一双狐狸眼,与其他五官放在一起显得颇为暴殄天物。   见众人进来,荷官颇为尴尬地介绍道:“你们是来买东西的?我刚选了店址,明天才能正式开业。”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转过头时刚进门的四个人已齐齐坐在橱窗对面。   1773跃跃欲试道:“我觉得咱们得买一些道具卡,不管是直接进本还是过鬼门关,五层以上是分水岭,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景斯言将目光转向价目表上的修复卡:“先治伤。”   江雾愉快提议道:“要不…每样买一个怎么样?”   刚刚晋升地狱使者的某位荷官:“……”   连阙低垂着眼睑,片刻后才轻应了声。   这样的顿感让三人齐齐将目光定在他身上。   景斯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婉言道:“你还没有休息,如果……”   “没事。”连阙却定了定神,将目光重新落向价目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还是想从鬼门关走。”   “你想跳层?”江雾面上的笑渐淡:“破开封印溜进去其实不难,但五层以上的确是副本的分水岭,而且现在恐怕没有人要过六层,如果你要等强制匹配,那……”   “如果我在已经选择七层的前提下将积分清零呢?”   “什么?!”   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该震惊他当真打算跃升两层、还是他尝试卡副本BUG的大胆想法,帐篷内一时间安静得无人说话。   反倒是连阙将目光一一自几人身上扫过,疑惑道:“为什么你们还在这?”   1773清了清嗓,将一头碎发揉乱:   “感觉你们过本还是挺有趣的,我能……跟你们一起吗?”   “他是不会同意的。”连阙没有回答,江雾倒是自然地答道:“一个对谁都没有信任感的人,又怎么会留下队友呢。”   1773经他提醒神色一僵,想起一座围墙之隔的地方,他颇为尴尬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那就算了……”   “可以。”   连阙的回答让桌前的三人都愣在原地,他却已然翻阅起售卖的价格表,示意荷官为自己下单哪些物品。   1773后知后觉地从座位上蹿起,欢呼间哼着走调的歌跑到一旁开始操作进本权限。   “你就这么同意了?”江雾颇为诧异地问道:“为什么拒绝了我那么多次?”   连阙在荷官认命后的帮助下将打算购买的东西整理好。   五千多的积分看起来虽然不少,但购买了3000积分的组队卡后也所剩不多,连阙又选了一张饱腹卡、一张力量卡、一张随机道具卡,和一张特价恢复卡,其余全部兑换为空白牌。   看着只剩下几分钟的提示,他似想起什么,忽而抬头笑道:   “上次说好的,现在是不是可以兑现了?”   荷官视线冷漠地扫过趁火打劫的人,自口袋中取出一样东西扔给他:“这是我用异能做的幻型贴,虽然很小,但是可以改变局部皮肤状态。你可以把它贴在手腕上,印记就会随着你的心意变化。”   “这东西用处很大,只要贴上它就可以把印记变成A级B级甚至S级,这样其他人会对你有所顾忌……”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连阙已将那块如人皮一般轻薄的贴片贴在手腕处,下一瞬原本印记的位置浮现起淡淡的字母印记——“F”。   “……”   “看来确实很好用。”   江雾看着已然生无可恋的荷官,笑着打趣道:“这个东西不错,还有吗?”   “……”   连阙像是才意识到江雾还在,疑惑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江雾收起笑,打开指示面板示意到连阙面前:“作为你的永久召唤卡牌,我当然要一直留在你身边。”   “……”   连阙终于没绷住面上的表情,看着指示面板上已完成绑定的提示,在口袋中摸出那一张全新的卡牌。   他冷漠地转过头看向身侧的景斯言:“卡牌要怎么解绑来着?”   “无法解绑。”江雾抢答道:“时间也不早了,快去开本吧。”   连阙的视线淡淡瞥过他,将要购买的卡牌统一摆放好,掀起帐篷的一角走向那道沉寂的鬼门关。   游乐园地处偏僻,在安全区最外围的地方。   连阙几人走到封印禁锢下的铁栅栏前,看着江雾找到一处封印薄弱的地方,轻车熟路地将重重的禁锢破开了一道裂口。   “晏知微自从封了这里之后也再没有来过,十九狱重开以后,我在安全区的大多数时间就在这里。”   江雾说着率先走了进去,景斯言下意识看向身侧,却见连阙已然跟在江雾身后走入了封印的缺口。   入了园区后,这里的荒废越发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整座游乐园仿佛经历过一场大火,到处都是被烧毁的灰黑痕迹。   另类的鬼门关如同匍匐在地上的搞怪小丑,似嗔似笑地张开巨口,脸上五彩的涂料在夜色中显得怪诞可怖。   “走快点。”   连阙在压低的催促声中停下脚步,仰望着面前恢宏而悲凉的残骸。   夜晚的凉风吹过锈迹斑驳的旋转木马,零碎的吱呀声宛如一声声悲痛的低泣。   匍匐在黑夜中的小丑也仿佛正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在这瞬间,冲天的火光随着游乐园内的设施运行燃起、脚下已变成了可以吞噬一切的万丈深渊,零碎的画面与交叠的哀嚎涌入了连阙的脑海,刺得他耳膜钝痛。   “还好吧。”   覆在肩上的手让连阙的意识回笼,他定了定神看向身侧。   那人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目光却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仿佛无论何时、无论何处,都永远会在他的身侧。   “怎么啦?”   不远处的1773与江雾回过头,好奇而关切地问道。   温柔而坚定的力量透过肩上的外衣传来,连阙重新坚定了目光,走向孤独屹立在夜风中的鬼门关。   ……   这一次,时间走过了最后的倒数,空气间的热浪伴着蝉鸣传来。   连阙重新张开了眼睛。   他正身处一片茂密的丛林,这里草木葱郁,空气湿热无风。   但他的眼前已经没有了其余三人的踪影,只剩他孤身一人静立在黑夜的丛林之中。   “景斯言。”   随着他的轻唤,一道人影出现在他的身侧。   连阙稍稍松了口气,疑惑唤道:“1773?”   回答他的只有空气间永不停歇的蝉鸣。 第61章 浮屠城   热浪伴着蝉鸣拂过,四周却寂静得没有任何回答。   连阙的目光环视过四周,夜色中的丛林静谧中带着莫名的压抑,这样潜藏的危机感是他在前几个副本中从未感觉到的。   他将口袋中所有卡牌取出,却已找不到那张写有1773名字的组队卡。思绪也随之倒回几分钟前——   小丑的鬼门关前,1773输入名字“贺同舟”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如果是卡牌未被使用,应该不会从他的口袋中消失,既然卡牌已经消失就应当是发挥了作用。   再加之他第一次跃层两级,如今的副本是不是第七层也未可知。   确认1773不在附近后,连阙看着漆黑的夜幕对身侧的景斯言说道:“咱们先四处看看,如果还是找不到就明日再找。”   景斯言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连阙诧异转过头,夜色中身侧人的眼底竟是从未有过的紧绷与凝重。   “怎么了?”   连阙打量着他僵硬的神色再次问道。   “这里的植物不太对。”   景斯言的声音竟染上了一丝沙哑:“而且这里……”   他的话却并未说完,暗淡的月光之下连阙也辨不清他的神色。   “先去看看1773在不在附近吧。”   连阙自然绕开了话题,与景斯言一同谨慎走过夜色中静谧的丛林。   他将卡牌重新收好,待放回口袋时,指尖却再次触到了陌生的异物感。   连阙诧异将东西取出,只见那是一把对折收起的黑色小刀。   在看到小刀漆黑中隐隐有暗红流动的纹理时,连阙才意识到,在上个副本中细小的手术刀竟然变幻了模样。   这样的小刀起码比之前的手术刀要顺手许多,他将小刀收好,重新跟上景斯言的脚步。   这一路景斯言依旧心事重重,连阙也未点破。   两人将四周大致搜索过,未发现1773的踪迹,夜色中的丛林危机四伏,两人只能找了一棵繁茂的树攀上打算在树上暂过一夜。   “之前的副本不需要走很远就可以找到固定的场所、公布规则,起码也会遇到其他人。”   这里的气温燥热难耐,连阙将外套脱下随手搭在一边。   景斯言依旧低垂着目光,像是察觉到连阙对温度的不喜,轻摇着刚刚自树下折下的大片叶子。   连阙说着转而看向身侧,似点拨般说道:   “我们走了这么久,丛林还是丛林,这里也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个副本……”   他的话音未落,空气间却传来了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只有两个人?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连阙与景斯言动作忽顿,才忽然想起这所谓的另一个人。   连阙却眼皮也没抬一下,又复对景斯言说道:“看来召唤卡牌没有问题,贺同舟没有出现可能是组队卡的问题,或者……是他原本该进的一层和七层断层太大。”   景斯言安静坐在他身侧,像是察觉到了身侧人的困倦,自然而公式化地扇动着手中的叶片。   连阙在上个副本的最后消耗了太多体能,在安全区也并未得到很好的休息。   但景斯言显然不仅仅是因为这样。   他的视线穿过夜色中茂盛的丛林远眺,眸色如被浸入寒潭的冷月,不见半分温度。   虚空中的人无语地轻斥了一声,似对自己被这两人选择性丢在一旁接受良好,也似夜已深了,他便消了声息也打算睡了。   “这片丛林的气候……”   就在连阙昏昏沉沉间以为景斯言不会回答时,却听他说道:“可能非常接近一个地方。”   连阙微抬眼睑。   “我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是在这个副本……请务必一直留在我身边。”   景斯言的话随着夜风吹过连阙的耳畔,他平日虽然冷漠少言,目光却从未有一次如此刻这般凝重。   连阙正欲说话间,忽而与景斯言一同目光凝重地望向丛林中的某个方向。   虚空中原本沉寂的声音也随之提醒道:“有人来了。”   不多时,两人目光所及的方向,树下低矮的草丛后前后走出三人。   “咱们还要走多久?”   其中一位身材圆滚的胖子烦躁地驱赶着身边的蚊虫:“都走了这么久了什么都没有,甚至让咱们去哪、做什么的提示也没有……这个方向到底对不对啊?”   “如果你觉得不对也可以自己走。”   走在最前方一身干练劲装的女人并未回头,似乎对他是否与自己同行并不在意。   “他不是这个意思。”   一旁模样周正的青年忙拉住愤愤不平的胖子,对女人笑道:“丛林到了晚上确实不安全,咱们不如先在这里休息?”   他说着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马上就要十二点了。”   女人沉吟后似乎也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便走到一旁的树边坐下。   青年自觉带着胖子在四周找了木柴生火,简单的忙活过后,三人一同围着火堆坐下。   连阙透过树荫观察着远处树下的三人,他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较远,再加之夜色深重,对方并未发现远处树上还藏着人。   他与景斯言谁都没有说话,注意力却不约而同都放在篝火边的三人身上。   三人围火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青年男人与胖子一同进本,与短发干练的女人只是恰好在丛林中偶遇,两人便跟着女人一同寻找其他玩家或副本规则。   只是他们自从进本开始就一路直行,也未再看到任何玩家或NPC。   “为什么会这么奇怪?”模样周正的青年叹息道:   “按理说就算不告诉我们副本规则,也不应该走了这么久一个NPC也没见到吧?”   “对,遥姐。我也不是不相信你,但是咱们被放在这里,也没发布什么任务,更不知道要去哪里、在这里多久。”   胖子也随声附和道:“咱们不能漫无目的地走,这样会消耗体力,等到过了十二点万一有什么危险……”   被称为遥姐的女人短发身着干练的劲装,她闻言面色稍霁:“我没有要怪你们的意思,这里……有可能很危险。”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女人,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的前三个副本都是有明确的目标和可以找到的规则的,这个副本虽然没有任何提示,但是这片森林……”   她的话同样传入树上的两人耳中,原本扇着凉风的手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连阙闭目假寐间似乎因闷热微微蹙起眉,景斯言这才回过神重新摇起叶片。   “什么……”   树下听着的两人却在这时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打断了被他们称为遥姐的女人:“四层?!”   遥姐闻言目光微凝:“你们不是四层?”   “我、我们是三层。”那两人面色苍白地答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你没有匹配到队友,所以被分到了三层?”   “不……”遥姐摇了摇头:“我没有进入强制匹配,这个副本除了我们之外,一定有人进入了强制匹配阶段……只有强制匹配才会打乱副本规则。”   “能强制将三层和四层的人拉入副本的人……必定层级会在四层之上。”   胖子瞪大了眼睛:“现在在四层以上强制开本的人……莫非是……”   三人的面色都变得极差,模样周正的青年忙转移话题道:   “遥姐,我们两个只是刚过到三层的新人,如果你需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随时吩咐,但是这里……这个副本有什么不对,你可一定要提点我们啊。”   被他称作遥姐的人面色同样不好看,但她还是在沉默后说道:   “在这里一切辨别的仪器都坏掉了,但无论是气候、植被……环境,都非常像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被称为……亡命丛林。”   听到这个词,火堆旁的两人面色瞬间变得更加沉重。   “亡命丛林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它之所以被冠以这样的名字,是因为那次森林中大规模动植物异化,最终人类最高裁决院下令以隔离带分割污染区域……烧毁所有变异动植物。”   “什么?!”   胖子闻言站起身:“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早点离开这里……就有可能被当成异类一起烧了?!”   不知何时开始闭起眼睛假寐的连阙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下面的对话也不知听进了多少。   景斯言手中折下的叶扇依旧在以不变的频率轻摇。   “也不一定就是那个时间节点。”   遥姐解释道:“没有系统提示、一切方位、时间仪器失灵,谁也无法确定这里就是亡命丛林,就是异化开始传播的时间节点,除非……”   “除非什么?”   听到转机,那位长相周正的青年也急忙追问道。   “除非离开丛林,抵达附近的城镇。”   遥姐的视线瞥过他,声音却带着更加生硬的沙哑:“但如果这里是亡命丛林,附近的城镇就只有……N34城。”   景斯言摇晃叶扇的动作一顿,随即他的视线再次窥探过一旁闭目的连阙,忙恢复了摇扇的动作。   “如果这里是亡命丛林的时间节点,那N34城就已经是一片可被临时征用的荒城,那么那里就会是我们副本的终点。”   “如果它不是……”   遥姐的声音依旧在断断续续传来:   “那它可能才是一切的起点。”   她的话让众人的面色不觉间凝重起来,然而她还未再说什么,目光却忽而变得戒备而锐利——   “谁在那里?!” 第62章 浮屠城   “谁在那里?!”   遥姐的呵斥让景斯言戒备沉下眸,火堆旁的三人齐齐站起身,目光惊惧地环视着四周。   片刻的沉寂后,昏暗的树丛中走出一个人。   “我……我只是看到这有火光。”   树丛中走出的人举起双手,语气神色温和而小心。   不正是上一次商场中与连阙和景斯言分别的若紫。   见来人没有异化是个柔弱纤细的女孩,篝火旁的三人稍稍放松下来,若紫似不经意瞥过身后的草丛走到他们身边。   “我刚刚这一路都没有遇到其他人,也没收到任何提示。”   若紫小心坐在火堆外侧,示好般说道:“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是需要我们找到离开的办法吗?”   长相周正的青年见她率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也赞同道:“我们也是这样猜的,对了,这里是你的第几层?”   随着他的话,其余两人也似无意地将视线落在若紫身上。   若紫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察觉到了细微的不妥,她看向对面干练短发的女人,只片刻间的迟疑:   “我是……第四层。”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火堆旁的几人谁都没有接话。   若紫很少说谎,此刻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却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你们都是几层?”   那三人对视了一眼:“我们也都是四层。”   若紫的心跳依旧起伏剧烈,却是暗自放下心来,即便这人的话不是真的,她也知道自己赌对了——   奇怪的副本中三个人聚在这里,率先问出的问题却是关于十九狱的层数,那必然是他们发现了层数有问题。   她如今是第五层,但十九狱通过四层的人凤毛麟角,如果他们已经发现了不同的层数,一定会猜测有高层玩家进本,那么一旦她报出的层数较高……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再次平复心情后,她的目光也变得坚定:“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想办法先走出这片丛林吗?”   “对,我们打算先想办法走出这里。”   眉目周正的男人言罢犹豫间再次看向被他们称作遥姐的短发女人:“遥姐,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如果N34城不是荒城,那……”   “N34城两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一是终结末世的那场异类围城,N34城成为了人类抵抗异化怪物的最后一道屏障。”遥姐似陷入了晦暗的回忆,声音也带着冷沉的沙哑:   “城外丛林变成了怪物的孵化地,人类建立隔离带焚烧被污染的林区,却并未终止这场灾难,最终数以万计的异化怪物涌向N34城……”   “什么……”若紫的面色变得苍白:“你是说这里……这里如果就是N34城外的丛林,如果副本的时间是末世结束前,那这些植物、这些植物……”   坐在若紫对面的女人抬起头,火焰映得她的面色如同鬼魅:   “都会异化。”   明明是炎热的盛夏,众人僵硬看向四周高耸的植物,不约而同感觉到了一阵穿透骨髓的冷意。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尽快离开这里,不仅要面对成群结队的异化怪物……还有可能会被人类未来科研所划分进污染区,与这片异化丛林一同覆灭。”   “被那个怪物……”   被称作遥姐的女人目光中带着彻骨的恨意:“一同送下地狱。”   她明明并未提及任何人的名字,在场所有人却已然知道了她口中的人是谁。   “那第二件事呢?”   胖子的问题沉入无边的夏夜,夜风拂过树梢,景斯言在手中的叶扇摇动间抬眸看向身侧,那人依旧闭目斜靠在树边。   “第二件,就是震惊世界的那场……屠城。”   女人却明显对这件事不愿多提,她将手边的干柴丢入火堆:   “可笑的是,这样两次血腥事件发生的N34城还有一个俗称。这做南方边界的小城信仰神明与轮回因果,他们从不杀生、人人和善,因此还被称为……”   她的话四散在空气间,让每一个人都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浮屠城。”   她遥遥望向北方,眼底被火焰缭乱出一片惊涛骇浪。   “听说那个怪物也进入了地狱,异化人、人类……地狱里有多少人是被他亲手送进来的,有哪个不想将他杀之而后快。”   “如果不是他……地狱又怎么会在百年前陷入最大的那次动乱,恐怕不只是我们,就连地狱中那些生存了几千年的恶灵也想将他除之而后快,毕竟——”   “如果不是他,又怎么会有十九狱。”   景斯言摇叶扇的动作未停,握紧叶片的指尖却在远处火光的映衬下显得苍白,就在这一瞬,他的视线不经意瞥过自己的手腕时,惊见执叶片的手竟似突然变得透明。   景斯言一惊,待他再次肃穆去看时却一切如常,仿佛刚刚的一幕只是他的错觉。   火堆旁的女人却突然站起身,几步掠向若紫来时方向的草丛。   她的动作迅速,下一瞬便自草丛后拖出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一起的?”遥姐拎住那人的衣领,回过头看向若紫,却是在问手中之人。   那人年纪不大衣着奇怪,不正是连阙与景斯言寻找许久的1773号地狱使者贺同舟。   若紫的面色一僵,正欲否认时,遥姐攥住那人衣领的手突然收紧,勒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我不、不认识她啊,我就是看到这里有光就顺着找过来了。”   若紫暗自攥得骨节发白的指尖稍稍松力,暗自感叹还好贺同舟还算机灵。   他们二人虽然本来也不认识,但十九狱便是这样,如若同行必定会让人心生忌惮,况且对方刚刚有意打探,显然是目前的层数出现了问题。   她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半分地端坐: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   “既然同行,大家就互相介绍一下吧。”   遥姐放开了手中的贺同舟,重新回到位置坐下:“纪遥,我比你们都年长,你们可以叫我遥姐。”   “我叫雷克,这是我朋友,你们可以叫他胖子。”长相周正的青年率先介绍了自己与同伴:   “我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虽然我们是组队来的,但是我们两个都是新人。听说十九狱的人数都是对应的,至少我们明牌以后,你们也能知道我们中间还会有一组双人。”   若紫正诧异他竟然直接爆出了组队,又听到他这样解释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我叫若蓝,也是新人。”   她回答后,几人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刚刚坐到火堆旁的贺同舟。   “我叫同舟。”   贺同舟坐得离火堆很远,他回答过后,众人的视线依旧落在他身上。   “哦。”胖子瞥了一眼身侧的同伴,又转而看向贺同舟:“兄弟过的是第几层本?”   “我?”贺同舟视线茫然地环视过在场几人:“我也不知道……”   雷克闻言目光沉了下来:“不知道?”   若紫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揪着提起,却也因为否认了他们认识不敢言语,她当然也不知道他的层数,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刚相识不久的少年层级并不简单。   树上的景斯言亦停下了摇扇的动作,沉寂的目光落向远处的几人。   贺同舟虽然是地狱使者,但他了解的只是十九狱的规则,并不是错综复杂的人心。   “我应该算是……”   景斯言正斟酌着要不要打断他的话,身侧的位置已然一空。   原本安静沉睡的人竟一跃自树梢而下,几个踏枝间稳稳落在地上。   细微的响声惊动了围坐在火堆旁的几人,连阙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打着哈欠走近:   “刚刚在树上睡着了,你们也是玩家?”   贺同舟被这突然的变故打断,此刻惊讶的表情淹没在几人中,也显得并不突兀。   玩家这样的词汇如今已并不少见,遥姐却还是皱了皱眉,似对这样的话并不赞同,审视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你是……恶灵?”   她戒备的语气让前一秒还陷入茫然的雷克与胖子同时目光一凛,似是因她的话越发觉得面前的人不简单。   被这样打断,众人竟当真无人在意前一刻贺同舟要说什么。   “恶灵?”连阙走近后眼底依旧带着困倦的惺忪:   “你们想对暗号也好,想交换看印记也不是不行,我这个新人如假包换。”   连阙说着困倦的双眸环视过四周:“不过大家既然都过到四层了,新人与恶灵又有什么区别呢?”   火堆旁一片静默,贺同舟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愕然。   他忙别开了视线,心下亦明白了连阙突然现身与话中的提醒。   因为连阙的话,火堆旁的众人谁也没有再率先开口。   连阙却如同没有看出他们紧绷的表情,兀自找了位置坐下。   夜色已深。   火堆旁也没有了交谈的声音。   众人分了守夜时间,便找了位置各自休息,经过连阙刚刚“无心”的话,几人未再追问贺同舟什么,贺同舟也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察觉出了不妥,安静靠在一旁休息,并不打算与连阙相认。   景斯言安静来到连阙假寐的树边,在他身侧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沉默地坐在树下,未置一语。   他不知道此刻闭目的连阙是沉睡还是假寐,一如他不知在树上时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身侧是那人清浅而平稳的呼吸,景斯言低垂下头,沉默看向自己因不自觉用力而攥紧发白的指尖。   丛林的天空被错综的树影遮蔽,只能看到头顶零碎的星辰。   ……   连阙在轮流守夜中被安排在最后一班。   睡意朦胧间,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睁开眼睛,眼前是若紫带着笑意的脸。   “我刚刚还在想,如果你还不醒我就替你守了这个时段的夜就好了。”   若紫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难以掩盖的欣喜:“怎么这么巧,又遇到你了。”   连阙定了定神,自口袋中取出一样东西交到她的手中:“谢谢。”   若紫诧异低头去看,只见被连阙放在掌心的是一枚小巧的子弹。   她诧异抬起头:“子弹……打中了吗?”   “嗯,在危急关头。”   “我那个时候看到地震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在上面发生了什么。”若紫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欣喜,她攥紧那颗子弹:   “我看不到,但我想着可能想对你造成伤害的很有可能是沈逆,因为我看到他在五层和你的那个朋友打了起来。我又想起你说的那句话……就是下次见到他直接开枪。不过,他应、应该死不了吧?”   连阙闻言唇边浮起一抹极轻的笑,江雾在安全区将这枚捡到的子弹交给他时,他便猜到了是当时远在商场二层的若紫因地面震颤猜测自己遇到危险盲开了一枪。   仅有两枚子弹用以防身的枪,因为他不确定的危险而开出的那一枪。   曾经善良却不知如何保护身边人的小姑娘,如今目光坚定,却依旧清澈如初。   经她提醒连阙瞥向身侧,然而景斯言却并不在。   按照卡牌惯例,时间也差不多接近十二小时,景斯言大概是因时间限制回到了卡牌。   他的视线随之落在一旁的贺同舟身上。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看出来了?”   若紫惊讶瞪圆了眼睛:“我还以为我隐藏得很好。”   “是很好。”   想起那一盲枪和昨天她的表现,连阙毫不吝啬地赞许道。   “他是我的队友。”   “真的吗?”这情况是若紫也未想到的,她雀跃地瞪大了眼睛:   “我刚来丛林不久发现他被倒挂在树上下不来……还说自己抽了张很厉害、什么山的道具卡牌,这里刚好是树林和山,可以在这个副本罩着我。”   “我想他大概是谁带着过本走散了,看起来不太聪……”   若紫话说到一半立刻息了声,又转而掩饰尴尬般说道:“没想到他竟然是你的队友啊哈哈哈……”   “……”   连阙按住发疼的脑袋,结束话题般提醒道:“这个副本万事小心,因为这里是……第七层。”   若紫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目光惊恐地环视过四周,发现众人依旧安眠后,才将声音压得更低:“你……连跳了两层?!”   连阙应了声,自右侧口袋中摸出那张卡牌,正欲唤出景斯言的名字,瞳孔却骤然紧缩——   召唤卡牌中一片空白,原本立在中心的身影不在卡牌之内,金属的卡牌之上只有冰冷的边框。   再不见其他。 第63章 浮屠城   黑夜方尽天将白,火堆只余星微的光点。   连阙站在昨日两人停留的树梢,越过重重密林眺向远方。   林海仿佛与天际交界着晨昏,在天地交界处,一座断壁山崖伴着日出静静立在丛林环抱之间。   山林广袤,四周却都已不见景斯言的踪迹。   “兄弟,吃饭了。”   连阙收回目光,树下的人似乎寻了一些野果,又重新升火烤起了兔肉。   站在树下的胖子喊问道:“昨天忘记问了,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一晚未进食,众人忙着解决食物问题,烤肉的香气也随之飘散在空气间。   连阙顺着香气看向火堆,三只野兔已被烤得外焦里嫩。   “我姓景。”   他微微蹙起眉。   胖子的表情挂着笑,连阙却并不觉得萍水相逢对方会找了食物还特地邀请自己来吃。况且自醒来之后他虽然在附近寻找景斯言,也看到了胖子和雷克去抓野兔,却并未看到其他几人去采野果。   “野果是哪里来的?”   “野果不是你采的吗?”胖子闻言一愣:“我们醒的时候就……放在火堆旁边了啊。”   连阙一跃跳下树梢,看向众人身侧的火堆。   为众人准备的水果整齐用纸张垫好放在火堆旁。   这里明明是丛林,为大家寻来食物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还不忘记保持干净。   这些东西是谁寻来,已然并不难猜。   只是,这么久相处之下,景斯言处事稳妥并不像是会这样突然不告而别的人。   除非……他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又或是……   连阙想起那张空白了的召唤卡牌。   明明时间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为什么卡牌的秩序也没有让景斯言归来。   他垂目沉吟间,茂盛的草丛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人都察觉到了异响,一同戒备望向那处草丛。   然而在下一瞬,草丛后却走出了几个人。   连阙与若紫诧异看向这些人,突然出现的几人中竟有一张他们都无比熟悉的面孔。   “小鱼?!”   草丛后走出的几人中,为首的竟是与他们许久未见的红唇女人。   红唇女人带着在丛林中相遇结伴而行的几人,原本是寻着食物香气找来,却不想在这里竟遇到了故人。   若紫太过惊讶竟然还有机会遇到红唇女人,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低呼出声。   见周遭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定了定神,反倒轻松说道:“我们在第一个副本中遇到过,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若蓝。”   被提起的名字让红唇女人有一瞬的恍惚,她的视线落在若紫身上片刻,随即释然笑道:“记得。”   “看来你们也都是玩家。”   她随即将视线扫过一旁的火堆,转而向身后示意。   “刚刚闻到了食物的味道猜这里一定有人,我们就顺着味道找来了……这个副本竟然有这么多人?你们有人收到副本规则吗?”   与她一起的人将五只山鸡拎出来扔在地上,她也继而说道:   “一起?放心,我们不会分你们的食物,只是借个火。”   原本围在火堆旁的几人自然点了点头,众人虽然心存戒备,却还是让开了位置,与他们一同在树下落座。   他们昨日深夜入林,夜里都未找到可以果腹的食物,如今已经是第二日,众人看着堆放在火堆旁的食物,一个个早已饥肠辘辘。   但是,两方还是先交流了昨晚的发现和接下来的打算。   众人均未在丛林中发现异常,对于现下的规划也是先尝试走出这片丛林。   连阙方六人,红唇女人一行却足有十一人之多。   他们将捉来的山鸡放在火堆旁,打算将皮毛处理干净。   连阙蹲在被整齐堆放好的果堆旁,观察着几种野果。   “你打算怎么办,跟他们一起往北走?”   贺同舟压低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一侧的众人正忙于辩驳这里究竟是哪里,也并未留心蹲在水果堆前的两人。   “不走。”   连阙的回答显然在贺同舟的意料之外,他的视线再次紧张扫过众人,确认道:   “为什么?森林里还有什么?离开的关键不在那个什么城,在这里?”   “他们的猜测应该不错。”连阙将水果分别掏出收好:“你跟他们一起离开。”   “什么?我不跟你一起?”   “他们刚刚估算过,向北走可以在今晚之前抵达N34城,你和……若蓝一起。”连阙看着被新来几人拎起的几只山鸡,微蹙起眉:“我和那个朋友走散了,我在这里等等他,你们两个注意保护自己。”   “之前跟你一起的那个?……你们也走散了?召唤卡牌也失效了吗?”贺同舟拍了拍口袋,胸有成竹地笑道:“我抽了一张高级道具卡,‘父爱如山’听起来就很牛逼,这些卡牌咬文嚼字一般是以名词为准,山和水都是等级很高的道具,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移山改林。”   “对了,在上个副本的时候就想给你来着,后来一直忘记了。”   贺同舟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在背后的背包中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枚手环。   “你需要的扫描鉴定和查阅地狱使者资料的功能已经添加好了,我还做了改良,目前可储存技能栏有五个,除去已使用的两个你现在还可以抓取三个,功效也从15%调整到了30%。”   连阙的目光瞥过还在互相试探对方层数的众人,不着痕迹地接过手环。   “还有……”   贺同舟犹豫着再次开口:“之前就想问你来着……你收集到的那个‘无限’是什么?为什么我在资源库中没有找到相关的数据?”   “谢了。”   连阙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小心。”   “啊?”贺同舟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等一下,你和若蓝认识?”   连阙的视线依旧望向那些人手中的山鸡,此刻见那几人将山鸡翻过面,连阙的视线却倏然定在山鸡的头部。   “等一下。”   他忽然的出声让准备处理山鸡的几人止住了动作,互相试探的众人也停下了争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怎么了?”准备处理山鸡皮毛的男人奇怪道:“我们没动你们的兔子,这鸡是我们自己抓的,你想吃?”   连阙却已来到他身边,待确认地查看过后正色道:   “这些山鸡不能吃。”   “什么?”   听到他这样说,坐在树下的众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就不能吃?你们不是也抓了兔子?”   “你们看这两只的眼睛。”   连阙的眉间有化不开的阴郁,他将几只山鸡的头示意给众人看。   只见其中两只鸡虽然紧闭眼睛,但在长羽之中,对开的双眼下竟还有另一双眼睛。   “这……”   众人不由变了脸色,这种山鸡面上有厚重的羽毛,两只眼睛下的另一双眼睛紧闭着,又藏在绒毛之下,是以他们之前并未发现。   连阙却已然走到了另几只旁。   另外三只虽然还没有明显变化,但它们的眼睛下方都有一道明显的黑色痕迹。   连阙接过拎着山鸡的人手中的刀,利落地将那道暗纹划开。   绽开的皮毛之下,赫然是一只未发育完全的眼睛!   空气间烤肉的香气四溢,众人的面上却不约而同变得一片苍白,甚至有人掩住唇干呕起来。   红唇女人站起身,她神色极差地走到山鸡旁,检查着其他几只。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她的面色也越发难看。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颤声问道。   “是变异,这些山鸡变异了!”   “怎么会……这、这么说,现在是……异化物围城的星历1699年?!”   “必须马上去N34城!只有去到那里才安全!”   ……   “慌什么!”红唇女人冷声打断了这片嘈杂:“不过就是几只异化动物,别说是1699年,就算是末世初期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异化动物。”   “那……这些还能吃吗?”   毕竟在场众人闯过多次副本,很快平复了心情,只是这样的问题红唇女人也无法回答。   “末世里也不是没有吃异化动物的,只要避开感染源,就不会被感染。”   遥姐的回答让众人稍稍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就算他们无法精确判断范围,只要避开鸡头不吃就不会有问题。   “这些山鸡你们还是别吃了。”   连阙将刀递还:“这里是副本,而且……为什么这么巧,这几只鸡的变异完全一致?”   他的话让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默,雷克急忙查看起那几只烤好的兔子,兔子似乎并无明显的异常,但因为经过火烧已极难辨清,此刻他们也再没有了吃的兴致。   “可是……这鸡我昨天晚上也吃了一只……”   连阙身侧的人接过刀,此刻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我、我吃鸡头了吗?昨天的鸡有不对吗?草……”   在他的怀疑与低咒中,他咬着牙再次问道:“我昨天晚上吃的,现在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了,我不是还没事吗?你们不是也不确定……”   “我相信他的话。”   红唇女人打断了他的侥幸:“这些变异动物的问题很大,现在大家既然已经基本确定这里是N34城外的丛林,一切就等到了N34城再说。”   “你们刚不是也说一直往北走,至少要晚上才能到N34城!这几只山鸡是我们好不容易抓的,不吃这么长时间我们怎么办?”   “这边的野果倒是有很多。”胖子提醒道,又转而征求意见地看向连阙:“这些我们也吃不完,不过是他找来的,如果他不介意的话大家可以分一下。”   地上的野果当真不少,用以充饥让所有人挺过一天绰绰有余。   连阙自然并不介意,只是这些野果并非他采,采集野果的人如今也已不知所终。   野果的卖相并不好看,看起来多有酸涩,在此刻烤肉扑鼻的香气中更显得卖相惨淡。   但副本中每时每刻不是已生死在前,众人也只能分了青涩的果子,又是若珍宝的各自将一部分小心收好。   经过了这一段小小的波折,众人也都失去了聊天的兴致,各自寻了位置只想吃完尽快上路。   连阙独自坐回昨夜休憩时的树下取出一颗青果,果子酸涩却比预想要可口得多。   “又见面了。”   红唇女人在他身侧坐下,同样吃着手中的野果。   “我们这几个人昨天晚上也是在这林子里遇见的,结果无意间发现……我们的层数并不相同。”   “有四层……也有三层,但他们的话我也并不完全相信。这样的情况,只可能会发生在有高层长时间未匹配到同层玩家时。”   红唇女人说着转头看向连阙:   “你说,强制匹配的人会是谁呢?”   连阙平静地将手中的野果吃完,这才答道:“或许是四层玩家不足,所以才匹配到了三层?”   “是吗?”   红唇女人闻言笑道:“不过如果真的有五层玩家,他可要藏好千万不要被发现,因为副本的规则对高层和S级玩家相同……只要杀死强制匹配的人,副本就会降低难度回归守恒。”   “但是这个副本……有十七个人,甚至我们还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就是全部的玩家。”   她原本随意的语气也渐渐沉了下来:   “一层本的人多还好解释,就像是金字塔底部。但是这个副本有这么多人,只能说明它的难度……非常高。”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在片刻的沉默中她将最后一口吃完,重新站起身。   “异化围城……”   红唇女人说着抬起头望向天边的朝霞:“如果这里是异化围城,这座森林很快就会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就在这时,大地却突然传来一阵震颤,犹如百兽奔腾的撼天响动让所有人恐惧地站起身。   “发生了什么?!”   “你、你们看那边!!”   有人颤抖着指向南方,只见天空中一片林鸟惊飞,丛林中也随之荡开滚滚烟尘。   烟尘四起间正向着他们的方向奔腾而来——   “是、是兽群!快跑!!” 第64章 浮屠城   兽群的奔腾让地面为之震颤,原本坐在树下歇息的众人急忙熄了火堆,胡乱地将东西收好便向着反向的北方夺路而逃。   好在他们发现得及时,狂奔而走后众人重新与发狂的兽群拉开了距离。   若紫看着大难临头各自奔走的众人,忽然惊觉人群中已不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身后是汹涌而至的兽群。   她倏然僵住了脚步,竟是向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但她还未跑出两步便被人提住衣领扯了回来。   “你干什么?放开我……”   “他去找那个人了,让我们先进城。”将若紫拉住的人正是贺同舟,他并未放手压低声音急切地解释道:“如果明天他还没来跟我们汇合,我再陪你去找他。”   “谁?”   若紫待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人就是自己要回去找的人时,拉住她的人已然带着她跟在众人身后向着丛林之北狂奔而去。   ……   兽群在高耸繁茂的丛林中横冲直撞,如同席卷的浪潮汹涌而来,连阙攀上一棵巨树这才堪堪避开冲撞而来的野兽。   然而这些野兽似被什么激怒发狂,在遇到他们这些人类后越发狂躁。   它们追逐驱赶着慌乱奔逃的人,甚至有野兽嗅到了连阙的气息,停下脚步转而撞向连阙栖身的巨树。   树木剧烈摇晃间,连阙的身形虽稳原本用外套包裹的野果却随之散落在地上。   野兽嗅过地上的野果便嫌弃地将它们一脚踏碎,越加愤怒地向着连阙所在的树干冲撞而来。   连阙垂目凝望着这些忽然发狂的野兽,将视线顺着滚滚烟尘看向它们来时的西南方。   只略一沉吟,他便踏过脚下摇晃的树跳向下一棵,纵身向着这群野兽来时的方向而去。   穿过茂盛的丛林,连阙远远望见了一处湖泊。   树下追逐的野兽也在这时似有畏惧地停下了脚步,踌躇后躁动地调头跑开。   连阙观察着这些野兽怪异的举动,几个起落间来到靠近湖边的树上,眺向面前静谧的湖水。   树根盘踞之下是清澈的湖水,从可以清晰地看到水下树根的纹理和偶尔嬉戏而过的游鱼,到树根伸展向湖心渐深而不可见底的静谧。   只余下一片广阔的碧色,如同森林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一切。   他静静观察着这片湖水,直到等待许久,他才自树上跃下,踩在老树蜿蜒入水的根部。   丛林恢复了平静,躁动的野兽也已不知去向。   湖水清澈中带着消暑的凉意,但近看之下,树根隐匿处是一片深碧之色,仿佛望不见底。   又像是有什么正在静静注视着一切。   连阙在水边蹲下,将指尖探入水中。   沁人心脾的凉意自他的指尖缓缓传来,在这一片炙热的丛林中显得更加诱人。   浅水边偶尔有鱼摆尾而过,静默中,连阙心念一动,他放缓了动作默默拾起一旁的枯枝,在那尾鱼再次摇曳而过时向着它直刺而去。   锋利的树枝将鱼串起,他迅速将树枝抬起,打量着求生中扑腾的鱼。   细看之下这里的鱼没有任何变化,显然还未受到怪异的波及。   在他安静打量着手中的鱼时,另一尾游鱼不知危机地游近,连阙调转树枝,将木枝的另一端向着那条鱼再次刺去。   下一瞬,木枝的两端已整整齐齐插好了两条鱼。   做好这一切的连阙将鱼放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将袖口挽好,捧起水冲过因奔走而带着薄汗的面颊。   清澈静谧的湖水荡漾起微弱的波纹,他就这样动作随意地继续捧水洗脸,对周遭细微的变化恍若未觉。   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点点蓝光如沉入湖底的流星般一晃而过。   水光洒落在连阙的脸颊,荡漾的水纹拆分了丛林与他自身的倒影。   当波澜渐渐平息时,一张如皎月般冷白的脸突然出现在咫尺的水中。   连阙原本散漫的神色倏然一凛,手掌便已快速探入水中。   细而修长的指尖充满了力量,在一夕之间便死死扼住了水下之人的咽喉。   那张冷白而带着妖异魅惑的面孔似也全然未料到这样的变故,纯净却妖异的面孔在挣扎中痛苦毕现,连阙却动作迅速地扼住他的咽喉将人从水中拖出,狠狠甩在脚下树根盘踞的岸边。   那人猝不及防被重力掼在地上,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悲鸣。   随着他的挣扎,半浸入水中的下身溅起汹涌的浪花,水波之上的赫然便是一条银白而带着点点晶莹蓝光的鱼尾。   待看清这人的脸后,连阙也是一怔。   此刻被他扼住咽喉不断挣扎的人……不正是上个副本中逃走的沈逆。   只是此刻沈逆的身上却带着说不出的怪异。   被他扼住咽喉的人虽然在挣扎,带着掌蹼的指尖却只是按住他的手腕,面孔带着与往日些许不同的青涩与稚嫩,扫动的鱼尾也似短了许多。   甚至让连阙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这样的怪异却并未让连阙放松警惕,指尖反而更加用力扼紧了对方的咽喉。   人鱼剧烈挣扎,碧色的双瞳泛起了一层水雾,坠落间便化成一颗颗晶莹的珍珠沉入盘踞着树根的水波中。   即便这样,他也依旧没能挣脱连阙的桎梏。   指尖的脖颈脆弱纤细,仿佛只要他再稍用力,便可以轻易折断。   连阙垂目间看向散落在根茎中的珍珠,还是松开了施力的手。   就在他松开手的一瞬间,身下的人便如一尾最灵巧的鱼钻回那片深不见底的湖泊。   湖面的鱼尾随着他的下潜高高甩起,又在连阙猝不及防间重拍水面,溅起的水花避无可避地临头将他浇了满身。   “……”   躲进湖心的人鱼这才重新探出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控诉般看向岸上已然被淋成落汤鸡的人。   明显就是故意的。   连阙无语地看向水里的人,却又对躲回水中的人鱼无可奈何。   偏偏现在的沈逆很奇怪,刚刚那样危及生命的时候他也没有表露杀机,即便脱困更是用这样幼稚的手段进行报复。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沈逆么。   又或者……   这里的沈逆并非他曾遇到的那个沈逆,而是……在这个副本故事中曾经存在的“沈逆”。   连阙对这样的推测持怀疑态度,毕竟表演与示弱是他最钟爱的东西,或许他就是想用这样的办法让自己疏于防范。   只是……   这个副本这样奇怪,景斯言又去了哪里。   被打湿的衣服沾黏在身上让连阙的心情也变得烦躁,他将鱼捡起转过身向着动乱前他们歇脚的地方走去。   好在那群野兽追逐人类而去,此刻他们歇脚的地方已经恢复了一片沉寂。   连阙回到散落的火堆旁将火重新点燃,他将湿透的上衣脱下晾在一旁,便拿出口袋中的小刀打算将两条鱼处理干净。   但他的刀还未触及鱼鳞,便在掌心发出了一阵酥麻的震颤,像是在无声抗议着被这样使用。   “现在除了做这些,还能用你做什么?”连阙攥紧手中的刀柄,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既然不能被认主,在谁的手中要做不同的用途,不是早就该有所觉悟。”   如同回应他的话般,手中的小刀再次发出更强烈的震颤。   连阙却已不由分说地用小刀破开鱼鳞,动作迅速地将鱼处理好。   “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跟一把刀吵架。”   虚空中突然的声音让连阙停下了动作,他像是刚想起还有这个人,肃穆问道:“你看到……4379去哪了吗?”   “你们没在一起?”   江雾的声音也颇为诧异:“永久召唤卡牌绑定期间,地狱使者只是感受召唤不需要随时跟随,怕打扰到你们,我刚刚没在。”   江雾的回答让连阙的心不由得再次沉了下来。   他将鱼串好烤在火堆旁,擦净手与小刀后方将口袋中的那张卡牌取出。   景斯言的召唤卡牌内,依旧是一片空白。   “你见过这样的情况吗?”   连阙蹙眉问道:“我找不到他,他也没有回到卡牌中。”   “这样的情况我也没有见过。”江雾诧异的声音自虚空内传来:“可能是他有什么事临时离开?”   “他不会不告而别,而且……”连阙的嗓音越发低沉:“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了。”   “永久召唤卡牌单次停留时长的确是十二个小时。”   江雾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凝重。   连阙的手指在沉吟间将卡牌在指缝中无意识地翻转,空气间忽而传来了江雾欲言又止的沉吟声。   “怎么?”   连阙正欲询问,他的视线不经意瞥过火堆旁的树下,原本烦躁的神色倏然一滞。   树下空空荡荡。   可他分明记得众人在慌乱逃离时有人熄了火堆、有人收了野果……但红唇女人等几人抓回的几只山鸡无人顾及,此刻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时,身后的树丛间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簌簌声。   他将目光转而落向那片草丛,手中的小刀急转,在草丛间的东西露头时便快如闪电般刺了过去—— 第65章 浮屠城   利刃滑落零碎的草屑,惊得草丛后的人跌坐在地上,泛着寒光的小刀就停在来人额心不足半寸的地方。   被刀刃冷芒映刻出的面容惊恐,正是湖边刚遇到的那尾人鱼。   连阙及时收住了刀锋,人鱼惊慌后退,转身便钻入茂密的草丛中再不见了踪影。   “诶?”   虚空中的人发出了一声疑惑的低叹:“他不是那个……”   连阙随口答道:“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的树丛突然再次传来一阵沙沙声。   连阙戒备回过头,惊见刚刚被他放在火架旁烤好的鱼已然不知所终。   他急奔回火堆旁,却只瞥见鱼尾一晃便如灵蛇般钻入树丛消失无踪。   “看来是装傻。”   江雾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连阙的目光扫过他在树上时被震落满地、又被野兽踩踏得破碎的野果,没有理会幸灾乐祸的人径直在火堆旁再次坐了下来。   “你和那些人分开是打算去找4379?”   “他不在这里。”   连阙找出几条较粗的藤蔓,随手丈量着长短:“我在这里等他一天。”   他的动作安静平缓,却让虚空中洞察着一切的江雾莫名感觉到了杀气。   “……你拿这些干什么?”   连阙不急不缓地将手中的树枝磨好:“当然是准备烤鱼。”   ……   湖水在微风下泛起层层涟漪,空气间隐隐传来一阵烤鱼的香气。   水中暗影游弋间悄悄探出了一颗脑袋,无声望向不知何时在湖边燃起火堆烤鱼的人。   连阙像是对水中的视线恍若未觉,只懒懒坐在树下等待着火焰将鱼烤得外焦里嫩。   树枝串起的鱼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这一条竟比前面两条更加肥美鲜嫩。   树下的男人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拨开草丛向着原本休息的方向走去。   水中浮草之间,悄悄探出头的那双眼睛随着他进林微微亮起,在瞬息间一摆尾便游到了临近火堆的水岸边。   在他的摆尾间,林影交错的湖水中闪烁着点点荧光,犹如漫天星辰散落湖心。   人鱼跃出水面的瞬息之间,湖畔参天古树中黑影一晃,一圈藤条飞速绕过人鱼的身体将他牢牢捆缚住。   这一切仅在瞬息之间,藤蔓环绕后突然收紧,几个环扣间死死勒在人鱼身上。   被高悬起的人鱼随着惯性重重摔撞在一旁的树干上,发出了一声犹如幼兽的悲鸣。   连阙利落将手中的藤蔓在树干上系好,看着在倒挂中不断挣扎的人鱼纵身一跃自树上跳下。   然而就在他落地的同时,有东西噼噼啪啪自被倒挂的人鱼怀中掉出,散在地上依旧不断跳动——竟是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连阙诧异抬起头,只见人鱼怀中还抱着一只同样不断挣扎的鱼。   那只鱼明显更大,随着沈逆被吊起不断挣扎,最终一尾扇在沈逆的脸上趁机从他手中挣脱重新钻进水里。   所以……   偷鱼小贼这次不是来偷鱼的,而是来送鱼的?   只是可惜几条鱼趁乱跳回湖中,剩下一条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被挂在树上。   被吊在树上的人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带着脸上的红痕呆呆看着几条鱼跃入水中,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别哭了。”   劝阻未果,连阙看着珍珠随着他的眼泪不断落在地上,头疼地按住眉心。   “……你慢慢哭,等下我去看看这些珍珠能不能卖了换成钱。”   只是他本来以为对方哭一会就好了,没想到过了许久,那些眼泪也没有停缓的趋势。   在这样的时候,虚空中的人反而没了声音,显然不是装死就是干脆切断了联系。   眼看着珍珠一颗颗坠落,连阙只得将火堆旁再次烤好的鱼递到他面前。   人鱼止住了哭声,一把夺过烤鱼的树枝,看似柔软无害的尾鳍竟突然切断了高悬的藤条,随着坠落径直钻入水中。   他灵巧地在瞬息之间便游到了湖心,那只烤鱼被他捧在手心,似极为开心地在水中转着圈。   连阙将地上还未跳回湖里的鱼收好,重新坐回火堆前。   手中的小刀似已认命放弃了抵抗,处理鱼时也不见有半分异动。   不多时,他便将两条鱼重新处理串好,放回火旁。   烤鱼的香气缭绕,连阙沉默在水边将小刀清理干净。   躲回水底的人不知道何时重新探出脑袋,小心而憧憬地看向火堆。   连阙检查已经烤得差不多的鱼,抬起头看向湖水中悄悄探头的人鱼。   “还要吗?”   在他看来时本想重新钻进水底的人鱼重新探出脑袋,再三打量过火堆旁的人,这才小心翼翼游上岸,坐在水岸边盘踞的树根上。   他的鱼尾垂在水里,隔着几步之遥探头看向烤鱼,却似对火光畏惧不敢靠近。   连阙将洗净的小刀收好,见身边的人悄悄探手伸向那条鱼,不动声色地执起一根树枝敲向那只不老实的手。   人鱼如受惊般收回手,看向身侧人时眼底已再次泛起一丝薄红,仿佛下一刻就又要掉下珍珠来。   “还没熟。”   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得懂,连阙只随口解释了一句,也顺势打量起坐在树根边缘不敢靠近火堆的人鱼。   经过了几次副本,这张脸他已很熟悉,但细看之下却发现有所不同。   不仅是神态差异,眼前的这张脸比起他所认识的沈逆稍显稚嫩。   一头如水草般的长发散在鱼鳍状的耳后,他的身体比人类的皮肤更白,连接那一条银白色鱼尾的地方也并不显得突兀。   这条鱼尾比幻想商场时见到的要短,鳞片也不似那时的锋利坚韧,反而仿佛有果冻状柔软的物质附着在银白色的鱼鳞之上。   鳞片一路向下,带着阳光下若隐若现的蓝,至尾尖处则变成近乎透明的蓝尾,随着鱼尾的摆动有蓝色如星辰般的亮粉簌簌散落在水中。   这样的差异像是未进入成熟期,还未长出最坚固的鳞甲。   连阙正打量间,人鱼也将尾巴卷起探到眼前打量。   长尾上不知是因为刚刚上岸时磨损,还是被甩在树上时擦破了无鳞甲保护的软尾。   人鱼抱尾打量着,竟似才发现这样细碎的伤口,看着看着眼底便再次积蓄了泪光。   连阙终于开始相信,这条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的鱼可能不是自己认识时的那条。   “……”   连阙默默将一条烤好的鱼递到他面前,他这才像是忘记了疼,放开自己的尾巴欢欢喜喜地接住了烤鱼。   然而随着他松开自己的尾巴,那条长尾便滑入水中,瞬间激起一片浪花。   连阙刚刚晾干穿好的衣服瞬间再次被溅起的湖水打湿。   他抬起脚默默将欢快抱住鱼的那条人鱼重新踢回水中。   折腾了这么久,连阙才终于将鱼吃完。   他正打算暂时休息一会,忽而听到了远处嘈杂的声响。   那声音不像是林中的动物,倒像是车辆行驶而来的声响。   但是,他们这群人中没有人开车,此刻的时间也不足以找到城市并驱车回来。   连阙忙将火堆熄灭,迅速攀上湖边的巨树,几个起落间向声音所在的方向而去。   一辆造型奇怪的厢式货车在林间停靠,三名全副武装的黑衣人自车上跳下,训练有素地检查着手中的武器。   连阙将身形隐在茂盛的树荫间,沉默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咱们得快点了。”其中为首的人冷然道:“博士知道了咱们的失误,已经让那个人来接应了。”   “马上就到N34城了,现在让他来抢功吗?”   “要不是那个姓时的,咱们怎么可能把东西弄丢,管理局的人管得真是太宽了。”   两名同伴的话让为首的黑衣人冷嗤了一声:   “少说两句,别让人听到了,那个人可是博士的宝贝,和咱们可不一样。”   他说罢检查过手中的仪器,神色也随着肃穆:“应该就在附近,趁那东西还没回到海里,走。”   连阙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正是他刚刚来时的方向。   所以他们要找的,很有可能就是……沈逆。   连阙忽然有一种古怪的直觉,或许在这个副本中,那条不太聪明的鱼与这个故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到这里,他跟在几人身后向着那片湖泊而去。   几人顺着仪器的指引来到湖边,他们自然也发现了湖边尚有余温的火堆,三人的神色也随之变得戒备。   他们互相交换过眼神,不约而同加快了动作。   有人取出一罐罐头打开后放在岸边,随即与另两人一起躲在树后。   这样明目张胆,让连阙不禁怀疑怎么会有人上当。   但是他正这样想着,便见湖中心探出了一颗脑袋。   四下打量着,像是觉得周遭没有人,竟在摆尾间游向岸边,小心翼翼地去抓那罐罐头。   下一瞬,一张枪网便精准无误将他罩在其中。   “……”   连阙无语地看着三人收网,拖着被抓回的人鱼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你看,我就说很简单吧,就这么点小事都要让那个人过来,博士真是太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他就是想让他立功罢了。”   “行了。”听着两个同伴的抱怨,为首的人将网收好,声音暧昧地提醒道:“这条鱼快成年了,小心那些粉末。”   他说着避开了水中蓝色的晶莹,去收满载的网。   将人鱼套住的网似材料特殊,他尖利的尾鳍不能像割断藤蔓一般将网割破。   反而像是被这样粗鲁地拖拽磨疼了鱼尾,在挣扎中发出低泣的哀鸣,不多时便被带回那辆车旁。   连阙站在车顶的树梢,看着三人上车后吊在吊架上的渔网被缓缓抬起,随着吊架被移向车顶。   那条人鱼正抹着眼泪,小小的罐头被他抱在怀中也没有吃。   连阙靠在树枝边猜测着这辆车将去往何处,或许他可以跟着它找到他们的目的地。   偷偷擦着眼泪的人鱼却像是忽然注意到了树上的人,他的目光一亮,将护在怀中的罐头高高举起献宝般看向树梢上的人。   车厢的顶棚缓缓打开,露出车厢内巨大却密闭的鱼缸。   那条人鱼却对此无知无觉,只雀跃地捧起刚刚一直小心护在怀中的东西,想将它递给树梢上的人。   “……”   连阙低咒了一句,取出小刀自树梢一跃而下。   锋刃划过特制的网,坚韧无比的网竟如同纸塑般被轻易划出了一道破口,随着连阙纵身跳下,巨网中的鱼稳稳落在了他的背上。   他的脚步未作停留,站稳后便快速穿过茂盛的树木向着丛林的更深处跑去。   直到这时,放松后回到车上的几人才意识到被劫,怒骂着自车上跳下向着已经跑远的身影追去。   连阙穿过重重草木而行,茂密的丛林已然成为了最好的屏障,渐渐将双方的距离拉开。   即便这样,身后的人也始终向着他们的方向一路追逐。   连阙停下了脚步,看向背上正无辜打量着自己的人鱼。   ……   “这边!”   三人屏幕间的显示一路追去,看着屏幕中的光点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小,他们再次加快了脚步。   终于,他们冲破了一片树丛,正待将枪口对准树丛之后时,率先冲在前面的两人脚下却突然一空顺着山坡跌落下去。   原来那片树丛后竟是一道陡峭的斜坡。   手持追踪仪器的人堪堪停下了脚步,他的视线扫过同伴跌落的山坡,却不见有人鱼的踪迹。   正疑惑间,却见脚下有亮光一晃。   只见枯叶间是一颗细小的耳钉。   ……   连阙向着反向而逃,与对方拉开了距离后便暂避进一棵树上。   看着那些人果然向着他扔掉耳钉的方向追去,他这才松了口气。   与他的劫后余生不同,身侧的人鱼将小罐头塞给他后,正在树梢上开心地左右摆尾。   连阙轻叹了口气,竟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出手的决定。但他看着这张稚嫩懵懂的脸,不由得猜测起如今到底是末世的哪一年。   如果景斯言也曾在这末世中,故事中的他现在又在哪里,会不会也……还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思绪纷乱间,连阙忽感身后一阵冷冽的肃杀之气直袭而来,他面上散漫的神色一凛,带着身侧的人鱼自树梢跃起。   就在他跃起的瞬间,刚刚驻足的树枝竟被齐齐斩断!   树枝伴着一声断裂的脆响重重砸向地面。   可想而知,如若再晚一瞬他便会如那根被斩断的树枝一般无二。   他的视线眺过重重树影,只见在丛林茂盛的阴影间立着一道满含肃杀的身影。   那人的身形半隐在林叶间,一击未中,便再次腾空跃起直冲向连阙落脚的枝头—— 第66章 浮屠城   来人的身形隐在树影间,一袭白衣与古怪的机械面罩极为熟悉,竟是与幻想商场中荷官的装束一模一样。   连阙的目光有一瞬的错愕,就在这时,那人已腾空跃起再次向着他们所在的枝头攻来。   他的动作迅捷如闪电,挥拳便直冲向两人而来。   连阙将手中的罐头扔还给对危险无知无觉的人鱼,带着他纵身一跃避开了重击而来的一拳。   随着连阙的不断闪躲,他的身体已渐渐显露疲态,追逐而来的人却依旧身形极稳不见半分迟缓。   连阙看着攀在自己肩上的人鱼,忽然觉得这样的闪避与拖延明显占不到任何便宜。   “等一下。”   他在一棵树枝上停下了脚步,制止了身后人的动作。   那人竟也当真停下了脚步,在临近的枝头站定。   二人僵持间,连阙打量着面前一袭白衣的人。   来人身材高挑而带着少年感的瘦削,但每一次攻击与追逐的动作都极为稳健,甚至不见半分青涩之感。   这样的人如同一把刚刚出窍的利刃,锋芒乍现却偏偏淡泊内敛。   连阙一路闪避,并没有与眼前的人发生正面冲突,但是在他身上,他却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身上的制服与荷官所穿极为相似,这让连阙初步判断出眼前的人应该来自人类最高裁决院。   其细微差别只有金属面具的样式,制服的袖标与衣领袖口的图案不同,更加重要的是……   来人的脖颈处戴着一条金属质感的奇怪颈环。   连阙不由想起在幻想商场,那些人见到荷官时的反应。   如果那个时候,他们在第一时间将荷官认作是……想到这里,连阙唇边牵起一抹礼貌的笑:   “这样突然出手,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认识吗?”   连阙的面色语气虽然毫无波澜,观察的视线却随之落向那张古怪的金属面具,等待着来人的答案。   “劫掠重要研究资源为扰乱公务罪,根据情况而定,情节严重者可就地处决。”   不带一丝感情的机械音自面具后传来,连阙这才想起这种面具的作用。   他将视线落向来人颈部,那个奇怪的颈环有一指节宽,带着与面具相同的金属质感。   那位荷官并没有佩戴这样的东西,也不知这件多出东西的用途是什么,大概也无外乎是权利或禁锢。   但无论它代表了什么,至少自他的话中连阙不难猜到,他定然是看到了自己从那辆车上劫下了沈逆,所以才会在未警示的情况下直接发动攻击。   “研究资源?”   对峙中的沉默让来人再次戒备,连阙审视的目光未停,再次开口道:   “我只是看到有人试图绑架,路见不平。”   连阙话罢对方有片刻的沉默,就在他打算再次开口缓解这份僵持时,那人脖子上如颈环一样的奇怪装置发出了两声极轻的警报音。   他忽然抬起手打断了连阙的话。   “不要拖延时间,你还有三秒的考虑时间。”   连阙诧异看向已经开始冷漠倒数的人,对于对方突然的转变措手不及:“等一下……”   他的话音未落,对方的倒数已然结束,下一秒一拳便再次向连阙重击而来。   这一次,对方的速度竟比方才还要迅捷,连阙的脚尖刚刚离开枝头,那人的拳风便已自他的耳侧擦过。   招招直逼要害,且似完全不会因为这样高强度的攻击透支体力。   “你就一点都帮不上忙?”   连阙无奈地向背上的人问道。   回答他的自然只有那张懵懂的脸和似以为他们在玩什么有趣游戏般雀跃的笑声。   连阙不禁再次后悔起自己刚刚插手的决定。   他也随之看向树下,只见两人奔走间竟来到了一条横穿过丛林的河边。   拖延的时间越久,身后的人便似是对他的预判越加精准,几个起落间,对方足以将树干震裂的拳风便精准落在他本打算落脚的枝头。   大量的体力消耗让连阙的额头染上了一层薄汗,再这样下去他极有可能被那种熟悉而奇怪的困倦感侵蚀。   看着越来越近的河流,他当即作出了决定。   在飞身自河流两侧的树梢跃过时,他拉开了背上的人鱼,就这样顺势看着他向河流中坠去。   追逐而来的人显然没有料到一路避退却始终没有放下人鱼的人,会这样轻易将人鱼丢了出去。   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他的脑海中一晃而过,仅仅一瞬之间他便迅速作出了判断,丢下了逃走的人跳向湍急的河流。   他的动作毫无迟疑,如同最训练有素的战士,经过无数场战斗才能磨砺出这样迅速的反应。   然而就在他跃下的瞬间,另一道身影竟毫不迟疑地从树上跃下,挡开了他探向人鱼的动作,在他错愕之际径直将他扑撞向湖边的草地。   这样的打法分明毫无章法可言,却竟如同破开迷雾的利刃,将其打得措手不及。   失重的错乱感终止在两人滚落在草地的厮打之下,凌厉的拳风被险险避开、被压在身下的人转瞬间便反客为主地重占了上风。   机械面具之下的人未有片刻放松,却也因对方精准的判断而心下诧异。   对于战斗的评估于他而言就是本能,但眼前人并不像是战士,甚至体能差到仅仅这样简单的交手,额头便已渗出了薄汗。   偏偏这副倦怠的表情,却又能游刃有余地将他的拳风尽数避开。   在他震惊于对方这样轻松化解他的攻击时,连阙接下他的一拳,反手间突然探向他的面具。   那人急忙收住攻势侧头避开。   就在两人打得难分胜负时,身后的林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恐的惨叫声。   二人同时停下动作顺着声音望去。   隔了重重树影望不真切,只有树丛后依稀露出厢货车的一角。   滚在地上的两人同时放开了彼此,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向着声源处跑去。   装载着鱼缸的厢式货车停在林间,车上原本的三人却不知所踪。   连阙与身侧的人一同戒备地走向那辆厢货车,急刹车被迫停下的位置草地也被压倒带出极深的沟壑。   这样的刹车痕迹透露着古怪,就像是在行驶途中突遭变故,在极不稳定的情况中强行将车子停下。   连阙的神色越加肃穆,他戒备地绕过箱式货车,车门完好无损的敞开、车内的人却不知去向。   他顺着敞开的车门望向车内,只见座位一片凌乱。   这样的情况不似撞见了什么,倒像是在车内发生了什么。   这样想着,他的视线再次环视过车座,这一次竟在座椅角落发现了一处不明显的血迹。   血迹上似乎还沾着一些轻薄的绒毛。   连阙心下一动正待去看,身侧的人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向身后的密林疾奔而去。   连阙略微沉吟,也将眼前的问题暂且放下,跟在那人身后闯进一旁的森林。   这里的植被繁茂,他紧跟着前方那人的脚步,行了不远便听到了古怪的声响。   他的面色越发沉了下来,加快的脚步向着声源处跑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动作,待拨开一片草丛,眼前的景象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饶是连阙已经有过心理准备,面前的一幕还是着实让他深感不适。   茂盛的林木间几只山鸡正在夺食,因争抢食物大打出手。   诡异的是……这几只山鸡有的腿变得极粗宛如人类的腿足有的翅膀褪去了羽毛,竟极酷似人的手臂,甚至有一只的面部已经开始脱毛,那张褪去绒毛的面部极小,却赫然生长出了人的五官。   这几只山鸡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它们都有着四只眼睛,两只原本的鸡目和一双人类的眼睛。   连阙的目光扫过,刚好有五只。   而它们正在分食抢夺的……正是来抓人鱼三人的尸体。   抢夺食物的山鸡也同样察觉到了两名不速之客,它们停下了动作,十双眼睛一同看向两人的方向。   这一幕着实诡异可怖,几只山鸡像是找到了新的猎物,挥动着凌乱的肢体向着两人扑来。   连阙与身边的人心照不宣地摒弃了前嫌,一同应付起这些模样可怖的怪物。   眼前的怪物身体不大,诡异如随意拼接的四肢却异常灵敏,更难以想象那些羽毛已褪了七七八八的手脚竟然还可以扑腾着飞起,扑啄向两人的眼睛。   这样的攻击方式令人心惊,它们像是延续了本能,却又在基础上更多了应对的变通。   如此的认知让连阙心下一片肃穆,但不待他看清,四只山鸡便已扑到了他的面前。   他挥舞着从一旁捡起的木枝,驱逐前赴后继向他扑来的山鸡。   只有一只扑腾着掉毛的翅膀,飞向他身侧那个穿着诡异制服头戴金属面具的男人。   那人也像是没有料到眼前的一幕,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随即他的手中冷光一闪,明明未见他的掌心握有武器,那只山鸡便被削去了诡异的手臂,如断线的风筝般坠落。   连阙这边的情况要恶劣许多,四只山鸡同时围在他的身边,他挥舞着木枝将它们逐一击落,但它们的生命力极强,没一会变重新自地上爬起、甚至捡起地上散落的残肢拼在身上,张牙舞爪地再次向他袭来。   “让开。”   正精力不济时,身侧的人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带到一边,就在几乎同一时间,那人伸手探向狂暴的山鸡,掌心竟有一道灼眼的激光喷射而出,顷刻间舔舐过几只怪物的身体。   细微却带着灼人的炙热,在一瞬间便将那四只山鸡化为焦炭。   连阙怔忪看着眼前的一幕,下意识看向那人收回的手。   只见他的掌心处竟霍然裂开了细小的缺口,刚刚炙热的光束正是自那道缺口处而来。然而因为这样的变故,掌心像是被隔开了一道细口,星微的血迹自那块伤口处渗出。   那人却无知无觉,只似察觉到他的目光将手背向身后。   连阙的心下一沉,抓住了那人还在流血的手腕。   他未语间身后的黑影一晃,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侧的人便已将他拉到身后——原本围在那人身侧被斩落的山鸡竟奇迹般活了过来,疯狂地尖啸着扑来。   刺耳的尖叫震得人耳膜钝痛,褪毛的诡异翅羽带着扑面的腥风向二人抓来! 第67章 浮屠城   那只已长出了人类双腿的山鸡转瞬便化为一节黑炭掉落在地。   濒死的绝地反击用尽了它所有的力气,还是在白衣人的背部抓出了一道极长的伤。   鲜红的血液将他背后的衣料氤湿,手心的伤口也有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却依稀可以窥见那道本该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下竟是与面具相似质感的金属。   连阙怔然看向那道伤口,无数细碎的片段随之浮现在他的眼前……   几次危难关头,那个人不经意抬手后硬生生顿住的动作,甚至每一次被他询问起刻意避开的僵硬表情。   或许是注意到了连阙的目光,他随手扯落一块布料将手心的伤口缠好,侧身避开连阙目光的动作却带着冷淡与疏离。   连阙自然看得出面前的人误会了他的意思。   他看着对方虽似无所谓,侧身避开视线将伤口缠好,却因为是掌心受伤单手久试未果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   他走到那人面前,动作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布条将他的伤处系好。   “不用……”隔在面具后的机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局促,又补充道:“这样的伤很快就好了。”   连阙没有接话却也没任由他将手抽走,他的动作随意温和,指尖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很疼吧?”   那样轻的话如同微不足道的尘埃四散在风中,竟让人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听。   “什么?”   他还是追问道。   连阙将绑带系好,动作小心地打了一个结。   连阙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此刻却一句话也再问不出口。   他想问为什么要把这样的机械藏在皮囊之下,在每次使用中是不是都需要如此将自身的皮肤撕裂再愈合。   想问为什么不将这样的机械做成铠甲,而要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于他的身体中。   想问在他的身上,这样的机械是只有这一处,还是有其他很多处。   想问他曾经有多少次使用过这样的武器。   想问他原本的骨去了哪里。   ……   他想问的太多,却一句都问不出口。   连阙想起自己多次试探时他闪躲的目光,和无论怎样的伤他都不吭一声的模样。   或许有些问题本身掀开一角便是鲜血淋漓的伤口,又或许这些都是他不愿再提起的秘密。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时,机械面具之下的颈环突然再次发出一声极轻的警报音。   连阙还未来得及弄清那是什么,面前的人却突然打开了他的手,僵硬地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   连阙措手不及间便见那人重新背过身,僵硬的背脊让连阙心下一沉。   还未等连阙反应,那人已向着两人来时的方向而去,速度快得让连阙险些以为他背身前一瞬间的僵硬是自己的错觉。   连阙不敢迟疑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回到河边时,他原本以为大概已经离开的人鱼竟然还在河边。   见两人归来开心地摇起了尾巴。   白衣人走在前面,快速用手铐铐住人鱼的双手,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连阙。   “他是未来科研所的研究项目,在研究完成前还不能放生。”   连阙确定了来人的身份,自然也没有了带走人鱼的念头。   这里只是现实世界的倒影,一切都是曾经的幻象,不会因为他的干预改变。   想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想离开这里……一如他最初所想——   如果每一个副本都是必将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想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不是溯源,而是顺着骨牌倒下的方向看一盘布好的棋局。   纵览全局才是破局的关键。   “我不是说了,我也只是路见不平,如果你们做的是不为法乱纪的正事,我当然不会阻拦。”   白衣人闻言将调令展示给连阙,随即收紧手中的镣铐,带着身后的人鱼向厢货车的方向走去。   连阙正欲找个理由蹭他的车,那道无论何时都挺拔坚毅的人却毫无预兆地倒了下来。   这样的变故让连阙与恋恋不舍的人鱼都措手不及,连阙急忙上前查看,他的手擦过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时,指尖之下却是一片灼烫。   连阙的心下一惊,要知道这人往日里体温比常人要低,此刻的温度竟这般灼热。   他忙取下那人的金属面具,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指腹之下的温度烫人,那张熟悉的脸稍显稚嫩,似因高热眉心紧皱在一起。   不正是失去了踪迹的景斯言。   依照年龄来看,这明显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景斯言,就是不知此时的他是因为副本规则回到了这具身体,还是眼前的人也不过是副本中的一个缩影罢了。   此刻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连阙将问题抛在脑后,忙去检查背后的伤口,往日里很快便可以复原的伤口此刻依旧狰狞可怖。   他越看越心惊,小心将他的衣服解下,但被血液沾染的布料贴附在伤口附近,即便再小心也依旧难以毫发无伤。   他小心将伤口与衣料剥离,直至衣衫褪尽,昏迷的人也只是微微凝眉未因疼痛发出半点声音。   连阙的目光虽因为他身后边缘腐化的伤口凝窒,但同样令他惊愕的还有他后颈处原本脊椎的位置——   灰黑色的钢铁埋藏在皮肤之下,代替了原本脊椎骨的位置,只露出颈后不足两寸、与颈环相连的一节。   连阙怔然看着裸露在外的那处机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   一旁的人鱼因为好奇凑了上来,连阙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将指尖探向他颈后的机械脊椎。   指腹之下是一片滚烫。   这样的温度让连阙神色越发凝重,但更加严重的是,那道被山鸡啄开的伤口表皮处竟泛起了一层青黑。   “有刀吗?”   被扶坐在地上的人似恢复了意识,连阙下意识将小刀递到他的手中,在对方接过刀后才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凌厉的小刀在景斯言指尖并未变幻模样,他将小刀折开,竟在手起刀落间利落地将肩处发黑的皮肤切下。   连阙看着这一幕,他如此熟稔的动作和毫无迟疑的下刀都无一不说明着,这样的事对他而言早已稀松平常。   那片青黑的死皮被割下后原本凝滞的伤口竟开始重新生长,血液却依旧自伤口缓缓流下。   景斯言在昏昏沉沉间手中的刀坠在地上,他僵硬地摸索向一旁的衣服,将口袋中的药取出倒向背后。   不知是因为高烧还是看不到身后的伤口,他的手微微发抖间,将药也洒落了大半。   连阙默不作声地接过他手中的药,为他撒在伤处。   直到景斯言再度失去意识,连阙也没说一句话。   他在车内找来了绷带和一些必要物品,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后,避开伤口将他斜靠在一旁的树边。   太阳不知何时渐渐沉入地平线,连阙重新升起火堆,又用水浸湿了毛巾为他敷在额头降温。   做好这一切以后,他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   钻回水里的人鱼将几条鱼扔上岸边,连阙看着他被镣铐锁住,还似对处境完全不知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   他将几条鱼处理后烤在火边,见人鱼正坐在岸边低头数着珍珠。   虽然连阙说过要把这些珍珠拿去卖掉,但也没有真的将它们收起,倒是这条人鱼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收集了起来。   人鱼将珍珠数好,又挪了挪尾巴凑到连阙身边,将刚刚被连阙扔还给他的罐头与小珍珠推到连阙面前。   “想不到你小时候还这么懂礼貌?吃了鱼还知道要给钱?”   连阙看着他用尾巴小心翼翼将珍珠推到自己面前,检查过烤好的鱼,递到他面前。   人鱼却没接,只是再次将珍珠和罐头向他推了推。   像是怕他不收,柔软的尾尖在他的脚踝拍了拍。   连阙拍了拍地上的珍珠示意自己知道了,再次将鱼递给人鱼时,他才欢欢喜喜地将鱼接过。   连阙随之看向地上的珍珠,沾染了鱼尾上星点蓝光的珍珠在夜色中泛起如深海般绚烂的光芒,一颗颗圆润而饱满。   “哭了这么多。”   忙碌了一天,连阙的神色也染上了困倦,他靠在河边的树旁,似想起什么忽而说道:“你还不会说话,是不是也还没有名字?……不如就叫珍珠吧。”   人鱼从烤鱼中抬起已然变成花猫的脸懵懂地看向连阙,显然并未明白他话的意思。   “珍珠。”   连阙再次重复道,见鱼已经烤得差不多了也没再多语,转而去检查景斯言的情况。   他将毛巾取下浸入水中,待毛巾变得清凉后重新敷在他的额头。   景斯言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连阙记得身上有伤似乎不应该吃鱼,想起景斯言曾经找来的那几样水果,他打算等下去附近找找。   但是……   连阙的目光再次定在面前昏睡的人身上,顺着颈环看向他的后颈。   没有了衣领的遮蔽,颈环与灰黑色机械连接的地方清晰可见。   机械的脊椎裸露在外的部分如同一只扎根在后颈的巨大虫类,那样已钢铁换骨的手术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还有被按在他掌心的那处机械装置……   如果需要机械辅助,人类不是完全可以制作铠甲或机甲,为什么要在皮下以替换骨血这样的方式进行变更。   如今景斯言的模样也不过十八九岁。   甚至褪去了机械面罩,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可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半分在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甚至连声音与面目都完全隐藏在了面具之下。   在他的身体里,又究竟有多少处这样的变更。   面前的人难得睡得很熟。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连阙唯一一次看到他入睡的模样。   他打量过他熟睡的眉目,手指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鼻梁。   指尖的温度很烫,却是与常人无异的鼻骨。   再向下是薄唇下的下颚、颈环下的喉结、薄汗浸染的锁骨,和绷带下的一根根肋骨。   熟睡中的人呼吸间有些不稳,连阙忙戒备抬眼,静待半晌后,景斯言却只是微蹙起眉似陷在梦魇之中。   连阙松了口气,他的指尖仔细地自根根肋骨摸索而过,已是越发心惊。   无论是肩胛骨、锁骨甚至根根肋骨……即便是在皮囊之下触感也与人骨有着细微的差别。   都是机械。   这些机械以怎样的方式被植入他的身体,是一次还是分几次,这样常人都无法忍受的痛苦,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连阙的心情随之越发沉重,指尖再次向下探去——   就在这时,一只温度炙热的手却突然攥紧了他继续向下的手。   连阙抬起头,视线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第68章 浮屠城   即便发着烧,景斯言依旧将目光转向一旁,确定人鱼还在后才重新将目光落回连阙身上。   明灭的火光倒映在四目相对的眼底。   这样被抓了现行让连阙措手不及,他看着眼前人惊讶的目光和不知是因为高烧还是什么在火光下映得发红的脸,掩饰尴尬地清了清嗓。   景斯言虽然什么都没说,双目在虚弱中依旧带着迫人的光,如同一只受伤幼兽龇起獠牙的防备,虽是强弩之末却依旧不肯有半分示弱。   与身边痴呆的人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连阙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趁着他生病检查他骨头的行为确实不太正派,还是解释道:   “就是想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   那只攥紧他的手却未收力,显然并不相信他这样的说辞。   连阙原本没觉得这有什么,透过手腕传递的温度滚烫,手的主人眉目间轮廓明明青涩却故作的冷凝——   他没觉得心虚,却还是别开目光。   “你身上有伤,我去找些野果。”   景斯言却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需要进食。”   这样的话让连阙一怔,怎么会有人不需要进食,但他随即想起景斯言的异能,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的表情自然被对方看在眼里,一瞬即逝的惊讶并未刻意隐藏,也让景斯言心下疑惑顿生。   “你……不知道?”   连阙没有回答。   在地狱的世界,或许所有人都不需要进食,但人间不同。   从景斯言的话中不难猜到,或许他无需进食的事情已人尽皆知。   在人类社会,如果一个人因为自身的异能,被换上的机械、无需进食,又拥有那样的破坏力,一旦被所有人知晓,无论是对于力量的敬畏或是恐惧……   或许大多数人都会在心底将他视为异类。   这样的种子被埋藏在人们的心底,起初只是星星之火,一旦到了某个节点……或许便足以燎原。   但是,让连阙更为在意的是,这个副本直到现在也没有给出任何提示,他们是作为怎样的身份来到这里。   他们不是被NPC请来的游客、不是剧情中对应身份的某某,更不是被规则限制的“玩家”。   那么他们又该以怎样的身份介绍自己?   连阙按住景斯言未松的手,动作似安抚地说道:“我其实是这个世界的神明,感知即将有事情发生,所以来看看。”   “……”   大概是因为年轻,景斯言还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那张时刻板着的脸上竟有一瞬间的抽搐。   他看着面前云淡风轻说着这样话的人,又转而看向一旁偷偷将沾了油的魔爪伸向最后一只烤鱼的人鱼,面无表情地转回了目光——   连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景斯言竟将目光下移,似不经意地向他的腿上瞥了一眼。   “我知道了。”   他的话让连阙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显然他并未相信自己的话,但为什么他会说自己明白了?   景斯言却已经放开了他的手:   “自从发现了人鱼这种生物,未来科研所就会定期进行检查与研究,因为目前全球人鱼数量稀少,也会对幼年期的人鱼进行培育以防止族类灭绝,等研究结束就会被放回大海,或者……选择断尾成为人类。”   连阙不知他为什么忽然介绍起一旁的人鱼,要知道关于沈逆,从前多次试探和询问他都没有回答,如今又怎么会这样突然提及。   “所以你不用担心。”   景斯言最后总结性的话让连阙更加摸不着头脑。   “我什么时候担心……”   连阙说着下意识看向身后的人鱼,却正看到他将最后一条鱼吃完,将鱼骨吐到一边后摸着肚子打了一个饱嗝。   ?   连阙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一堆鱼骨和空空荡荡没有一条鱼的火堆。   “珍珠。”连阙起身走到饱餐后的人鱼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都吃了?”   小人鱼抬起脑袋,像是得到了夸奖般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   下一秒就被再次踢下了水。   河水溅起一串晶莹的浪花,带着点点蓝色的荧光。   人鱼却像是以为连阙在与他玩闹,快乐地在水中嬉戏摆尾。   “chen——chu——”   那双如蓝宝石般明亮的眼睛闪烁地望向岸边的人。   “珍珠?”连阙原本失去食物的恼火被浇熄,无奈地看着水里说着含糊音节的人鱼。   “你给他取了名字?”不知为何,景斯言冷淡的语气间竟多了一分古怪。   “人鱼不是应该会唱歌,他怎么连话都还说不清楚。”   “人鱼在幼年期的智商与海豚相似,相当于人类六七岁,不记得也正常。”景斯言蹙眉打量连阙半晌后了然道,他起身走到连阙身侧:   “他还在幼年期,不过听博士说……他很特别。他的母亲曾是人鱼的王,生下他以后就难产而死了。所以在科研所也有自己的代号,叫……海妖。”   连阙总觉得他的话并不是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意有所指。而这个代号对于他来说已不算陌生,只是,连阙记得那三个人想绑走沈逆之前分明说过——   “他不是马上就要进入成熟期了?”   “怎么会,他进入成熟期还需要很久。”景斯言闻言微蹙起眉,他顺着连阙的视线看向人鱼,视线却倏然一滞。   之前他因身体原因确实没有留意,此刻看到自人鱼尾尖散落在水中如同碎星般的蓝色粉末,神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意识到他的神色不对,连阙正欲发问,却见他已将衣服重新披好,诧异道:“怎么不再休息一会?”   “已经没事了。”   连阙一直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不低,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景斯言说的都是人类社会的一些常识或规则,他一时竟也有些云里雾里。   他还未来得及理解景斯言话中的意思,他的下一句话便让连阙忘记了上一秒的疑惑——   “海妖在科研所长大,根据他的习惯……如果一个人告知名称的词汇,对他而言,你告诉他的是……”景斯言的神色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你的名字。”   连阙诧异转过头,只见河水中的人鱼正快乐追逐着自己的尾巴,见他望来便停下动作向他挥了挥手:   “chen……chu!”   “……”   所以这条人鱼,以为……珍珠是他的名字?!!   “所以,该怎么称呼?”   景斯言的话打断了连阙在夜风中的萧索,他转过头看向与自己一同静立在河岸边的人。   “我姓景。”   河水洗去了夏日的炽热,晚风拂过他耳边的碎发,他的声音散在风中如同被隔在时光的彼岸:“你呢?”   景斯言眼底的诧异一闪即逝,随即便重新将面具带好向身后的林中走去:“温律。”   这个名字与连阙的推测一般无二,但自重新恢复了机械音的面具后传出,他依旧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同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完成了咬合,向着既定却深不见底的前方而去。   “人鱼进入成熟期声带发生变化,才能学习和适应人类的语言。而且……人鱼歌声的意图是求偶。”   这个并不难猜,毕竟对于人鱼这样处于神秘海域的种族,无论是人间还是地狱都多多少少会流传一些传说。   “你去哪里?”   “去找些野果。”   丛林的夜色静谧而幽暗,景斯言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树影间。   连阙忙碌了一整天,如今放松下来便觉得困意翻涌而至。   他在树旁坐下,在等待中渐渐闭上了双眼。   河中的人鱼也悄悄游到岸边,那条长尾还坠在水中,他学着连阙的样子躺在他的身侧,揉了揉困倦的双眼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也跟着一同沉沉睡去。   景斯言回到河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虽然他还在附近,这两个人竟一同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他看了看手中的野果,走到连阙身侧。   这个人似乎睡得很沉,景斯言静静蹲在他身侧,那张面具隐去了一切的表情。片刻后,他将野果放在一旁,也在他身旁的另一侧席地而坐。   林影间的星光琐碎而斑驳,又似有点点萤火落在身侧的人熟睡中低垂下长睫的暗影。   他收回目光,面具下的眼底深邃如墨。   第二日清晨,连阙被林间的湿热闷醒,他睁开了双眼,见自己依旧靠在河流旁的树边。   人鱼仰躺在靠近河水的一侧,将长尾浸在水中正睡得香甜。   在已熄灭的火堆旁放着一堆野果,将野果找回的人却已不知去向。   相似的一幕重演,连阙的困意瞬间消了大半。   他急忙起身环顾四周。   清晨的山林中只有偶尔的鸟鸣声,哪里还能找到景斯言的身影。   连阙的心瞬间沉了下来,他忙转身准备去不远处的车边找找,一回头却见那袭白衣正拨开树丛走近,他半挽起衣袖,指尖还沾染着些许灰尘与油渍,显然刚刚是去检查车辆的受损情况。   连阙这才发现是自己太过敏感,也不再言语重新坐回刚刚的位置。   他的目光瞥过那一堆野果,几种野果与曾经景斯言找来的一般无二——尽管他确认了眼前的人或许就是景斯言,却仍在下意识观察。   他正为这样过于谨慎的习惯微哂,视线却再次定在果堆上。   挑出的野果品类大致相同,但果堆之下却并未如之前那般垫了薄纸。往日景斯言的洁癖他不是没有见识过,想不到这个时期的他竟还未有这样的习惯?   连阙收回思绪将这件小事暂时放在一边,却见景斯言已然整装准备出发。   “要去N34城?”连阙吃着外表不尽人意实则甘甜可口的野果,随口问道:“方便捎我一程?”   “不方便。”   面具后毫无波澜的机械音让连阙的动作一顿,他原本以为经过了昨晚,即便此刻的景斯言与自己并不相识,捎上自己这样的小事也不会拒绝。   哪知他竟拒绝得这样干脆利落。   “哪里不方便?”   景斯言却没再回答他的话,在河边将手洗净,转而拉起一旁有模有样学着连阙将野果放在口中,却明显对这样的食物不喜,咬了一口便丢在一旁的人鱼。   谁知连阙却再次挡在他的面前。   “哪里不方便?”   “你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N34城?”听着他重复的问话,冰冷机械面具背后的人终于再次说道:“进入成熟期标志着研究接近尾声,最多一个月后他也会被放生,到时候你们就在入海口的位置等待就好。”   他说罢便越过连阙带着人鱼向厢货车的方向走去。   连阙却在他的话中疑惑丛生。   他可不在意沈逆安不安全,要去N34城也与沈逆无关。   景斯言又为什么会提及“你们”“也会”和他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N34城。   是他察觉了他们这一行进入副本的人……还是将他认成了其他人。   他前后态度的转变,再加上昨晚在发现他对机械的事一无所知的诧异与释然,和他提及人鱼景斯言却下意识觉得那才是他应该知道的——以及那时他似乎无意瞥向自己双腿的一幕。   他想起景斯言的那句话——   “……等研究结束就会被放回大海,或者选择断尾成为人类。”   所以,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又因为他欲劫走沈逆……误以为自己是断尾上岸的人鱼?   连阙不知这样的推断是否正确,但见景斯言已然穿过草丛跳上厢货车的顶棚,将挣扎着向连阙伸出手的人鱼扔进敞开的货箱。   出于对目前局势的一无所知,连阙并不能确定人鱼这类种族在目前与人类处于什么位置关系。   也不知N34城的守卫如何,那些先一步进城的玩家有没有再遇到什么阻碍。   连阙没有急于询问或解释误会,他看着景斯言回到驾驶席将车厢封好,一边暗啧他小时候怎么一点都不可爱,一边自车后悄无声息地跳上车顶。   车厢的内顶棚是坚固的钢化玻璃,为了防止水箱内的水在行驶途中颠簸外溢缓慢关闭,只留下角落一处碗口宽的换气口。   玻璃之上还有一层金属顶棚,为了避免被封在其中,连阙起初只敢半攀在车厢后方。   但他等了片刻也不见那层顶棚关闭,反而车子已缓缓启动,他沉吟片刻重新攀上车顶。   水箱内的人鱼原本沉在水底的角落,正似灰心地扒拉着尾巴上的鳞片,察觉头顶光影一晃,他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车顶的连阙。   连阙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见人鱼像是真的听懂了他的话安静游到他脚下,他转而来到货箱与鱼缸交接的换气口旁,在钢铁连接鱼缸的棱角上坐下。   货车向着既定的方向开去,搭上顺风车的连阙也再次思考起如今的处境。   未到N34城虽然局势不明、任务不明,如今首要问题又回归到要以怎样的身份入城。   虽然景斯言拒绝带自己入城,但是不可否认的押运人鱼的性质特殊,如果自己跟着人鱼的车进城,或许在入城口反而会遇到更严密的排查。   连阙不知景斯言是否出于这样的考虑才不愿与他同行,如果遇到身份盘查,不知同副本的那些人又要如何应对。   他靠在浴缸顶部与货箱壁的衔接处,看着头顶的树梢随着厢货车的行进飞速向后掠去。   小人鱼跟着他一同靠在鱼缸边,一会伸出手摸摸隔在两人之间的玻璃,一会又去追自己的尾巴。   连阙这才发现,他尾巴上的那层触感如果冻般柔软的鳞片竟比初见时失去了色彩。   这几日一直在追逐着自己尾巴的人鱼也发现了他的目光,他甩了甩尾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如今的尾巴不如之前好看,竟有些难为情地将尾巴藏在了身后。   那些银色之上璀璨的蓝光似乎随着蓝色粉末的散落变得极淡,甚至原本光泽的鳞片已微微泛白、翘起鳞片的一角。   就像是……那些鳞片即将从他的身上脱落。   连阙想起沈逆那条更加坚硬修长的鱼尾,猜测着小人鱼尾巴上的软鳞或许会随着进入成熟期褪掉,再在成熟期换成坚固的鳞甲。   不知车开了多久,远处依稀传来人与车声,连阙透过敞开的顶棚眺向车行进的方向,不远处是一处加油站。   车速也随之渐缓了下来。   “我要走了,小珍珠。”连阙看看天色,知道前面不远就是N34城,俯身轻轻在玻璃上敲了敲。   他说着望向车厢前方,唇边浮起一丝浅薄的笑意:   “咱们还会再见的。”   他说罢翻身自货箱后一跃而下,滚落在一旁厚重的草堆间。   那辆自方才便缓下车速的厢货车恍若未觉般行进在通往前方城市的道路,连阙一直看着它行远,才清了清身上的灰尘,心情不错地向着加油站走去。   在加油站中,他说不定可以打听到一些城内的情况,甚至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可以找到进城的方法。   这样想着,他走进那座加油站。   “现在检查怎么这么严?这么大阵仗……我刚刚出来,足足有三道检查关口。”   “你还不知道?”   两位车主的话让连阙缓下了脚步,只见那人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四周,才低声说道:   “说是过几天,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那位要来检查。这种人都喜欢搞排场,这些估计都是为了迎接他安排的。”   “我就出差两周,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还会不会这么严。”   “我看啊……悬!”   连阙的脚步未停,听着两人说起一些琐事,推门走进一旁的超市。   他没有开车来,孤身在加油点询问总会让有心人心存怀疑,但超市这样的地方不同,来来往往的人多,也未必会注意他从哪里来。   当然他的身上没有一分钱,他的目的只是找到超市内某样想买却缺货的商品,再借着机会与收银员询问一二。   上一个副本中他看过太多的货架,找到这样的东西想来并不困难。   但当他走近排排货架时,去察觉被堆满的一排排物品非常怪异,有一种常见的东西纵览所有货架竟一样都没有。   那就是——   肉类食品。   一排排被堆满的货架,竟没有一件肉食产品。   但这显然并不是适合打开话题的好方向,连阙正打算将注意力转向别处,忽听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竟是加油站外不远的地方两辆车迎面相撞,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向站外的车祸地点,相撞的两辆车一辆是四四方方的越野车,另一辆的款式连阙无比熟悉——正是与景斯言所开那辆车型相同金属外壳的厢式货车。 第69章 浮屠城   车祸的巨响引得加油站内众人纷纷侧目。   那辆越野车自加油站驶出,迎面便撞在了厢货车上。   连阙之前检查过,这种厢货车的外部坚固异常,景斯言开走的那辆在刹车中撞上了一旁的老树,在那样的冲击下外箱也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   但是被越野车横断在路中的这辆车就明显没有这样幸运了,它被冲力撞出公路,货箱亦因为这样的冲撞裂出了一道断口,车厢内的水顺着裂口缓缓渗出。   出了这样的事故,厢货车上的人骂骂咧咧地下车检查。   看到车厢上的裂口,他更加愤恨地将怒火转向事故的始作俑者。   越野车的车窗摇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那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健硕而充满了力量,他瞥了眼货车上的裂痕,笑道:   “实在不好意思,你们看看多少钱,我赔给你们。”   “赔?你赔得起吗?”   那人却明显并不买账,他的冷嗤还未说完,厢货车上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老四,回来。”   车祸发生时,连阙便跟着众人一同走出超市,此刻听到厢货车内的声音竟莫名觉得熟悉。   他蹙眉将目光转向厢货车前座,却只透过敞开的车门瞥见副驾驶的一角。   “要不是老子赶时间……算你走运。”   被他称作老四的驾驶员暗啐了一口,竟也听话地直接走回了驾驶席。   加油站内围观的众人见此纷纷散去,连阙却向前了几步,想看清厢货车副驾驶位置上的人是谁。   厢货车却已然启动。   就在连阙觉得自己可能就要错过时,越野车的车主却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在厢货车启动前挡在了车前。   “草!!你想死吗?!”   厢货车的司机被这一幕惊得忙踩下刹车。   那男人却依旧站在车前,笑容间带了几分匪气:   “你的货箱都漏水了,不打开检查一下有没有损失?”   “你神经……”   司机还没说完,身侧副驾驶位上的人却突然再次打断道:“开车。”   他的话让驾驶席上的人也是一愣,但因对指令的遵循已然刻入骨髓,他在仅一瞬的迟疑后毫不犹豫地踩下了油门!   钢筋铁骨的厢货车蓦地向前冲去,站在车前的人也对这样的变故始料未及,在周遭惊恐的低呼声中稍显局促地让开了位置。   那辆厢货车便趁此机会扬长而去。   连阙却还是看清了副驾驶座位上的人——正是他曾在木匠村副本中遇到过,异能为猎豹与黑凯门鳄的男人。   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连阙的心下亦是一震。   他的脚步已先意识一步追出加油站。   不对。   连阙的脚步未停,心下却再次想起那时他与景斯言最后的对话。   N34城。   所以,眼前的豹男并非副本中的玩家,而是曾经这个副本中的一道残影。   即便连阙的脚步再快,那辆厢货车已然飞驰而去,眼看着便要消失在视线内。   就在这时,他却瞥见路边拦车的男人也正快速跑向自己的越野车。   连阙心念一动,也随之跑向那辆车的副驾,毫不迟疑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   与连阙几乎同一时间坐到驾驶席的男人也未料到这样突然的变故,墨镜在惊愕中半滑下他的鼻梁:“你……”   连阙却在他迟疑的瞬间已然学着他的样子将安全带扣好。   “你再不开车可能就追不上了。”   那人肆意的眉目因吃瘪写满了无语,熟稔地启动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那辆车追去。   这辆越野车经过全面改装,科研所的厢货车外壁都是极其坚固的金属,却被他的车硬生生破开了一道缺口。   但让连阙更为好奇的是,无论是景斯言开走的那种厢货车还是他刚刚在停车场瞥过的几辆,车前部都有极大的指示屏和操控面板。   眼前的这辆却只有几排按键和手掌大小的显示屏。   看上去就充满了……某种复古陈旧的气息。   越野车在林间的公路狂飙,两辆车的差距亦在不断减小,开车的人似察觉到了他打量的目光。   “别瞧不起这车,人工智能有什么好,哪里有自己开着带劲!”   他的墨镜早已推到了发顶,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人:   “不自我介绍一下?”   连阙的目光始终落向前方,却见那辆厢货车突然降下背板,露出几道漆黑的孔洞。   “小心!!”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枪响划破了森林内的寂静。   驾驶席上的男人猛一转方向盘,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响声,两人险险避开却也被动将车开入公路旁林间的小路。   越野车在曲折的小路横冲直撞,即便这样竟也没与前方的车拉开太多距离。   驾驶席上的男人一边按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向后座。   但因为车子的颠簸,后座上的东西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他低咒了一声,只得一边开车一边对身侧的人说道:   “箱子里有枪,会用吗?”   连阙在颠簸中够向身后掉落到座椅下的长箱,将箱子打开,他还是看着眼前的枪怔了片刻。   箱子里的枪可不是那种他用过的手枪,而是一把狙击枪。   “拿得到吗?!”   越野车一路颠簸,靠近公路的车窗玻璃已被子弹扫得绽开了无数蛛网般的裂痕,下一瞬终于坚持不住,自窗缝衔接处轰然断裂。   驾驶席上的人急打过方向盘,却还是被流弹扫过左肩。   连阙不敢耽搁将枪取出。   他放下车窗探出窗口,迅速将枪架在车顶。   驾驶席上的人刚因为他探身出窗的熟练动作安下心来,便听一声枪响之下子弹擦着厢货车车顶打入林梢。   这把枪的后坐力竟比他预估得还要强,一枪过后连阙便迅速重新回到位置换弹。   “打轮胎!打轮胎啊!!”驾驶席上的人因为他如此跑偏的技术吓得冷汗直流:“你会不会开枪?!”   “不会。”   连阙淡然的语气让那人喉头一哽,但他随即想起毕竟自己的枪是狙击枪,这样颠簸的情况无法架好枪自然不可能瞄准。   他一边打过方向盘,做好了车停下一瞬间架枪的准备,对身侧伸出手:“我来。”   谁知身侧的人却并未将枪交给他,反而同刚刚一样,再次将身体探出车窗。   漆黑的枪口斜架在车窗前,那人竟就在架枪的一瞬迅速扣下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前方那辆厢货车的轮胎应声爆裂,急刹车的声响擦着耳膜而过,车辆却依旧未来得及停下,随着惯性翻下一旁的斜坡。   驾驶席上的人来不及惊叹,忙将车停好,动作快如闪电般冲下厢货车侧翻的斜坡。   然而当两人跑下斜坡时,一道不似人类的身影迅捷地从翻倒的车厢内钻出,带着同伴一起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丛林中。   男人并未着急去追,他翻身跳进驾驶席,按下车厢的按键后再次翻上车身。   连阙也缓下脚步,抱着怀中的枪等待着舱门开启。   翻面朝上的货箱门缓缓敞开,水波晃荡间溅落在车厢四周,二人一同看向敞开的车厢。   “……草!!”   只见车厢内空空荡荡,除了满溢的水再无其他。   经历了这样的生死时速,二人不约而同瘫坐在路边。   “看不出来,有两下子啊。”   男人将手臂的伤简单处理好,抬起头看向身侧的人。   连阙将枪放在一旁,没有接话。   “去N34城?”那人却并未追问,放松地坐在路边:“别去了,趁着还没到,赶紧走吧。”   连阙侧过头:   “怎么不问我是谁?”   “重要吗?”那人就这样就地躺在路边,如同落拓不羁的悍匪:“我这人从来只看眼缘,不看身份,而且……”   他说着自口袋中翻出一包烟,取了一根点燃后微眯着眼打量着一侧空荡的车厢。   连阙的视线瞥过他掏烟时被带出口袋的一些零碎东西,视线落在那张封在钥匙扣中的照片上。   “我老婆,漂亮吧。”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照片,视线也随之染上了一抹温柔。   照片中相拥的两人看上去恩爱非常,女人的容貌绝美,笑容温柔缱绻,二人交握的手搭在女人微微隆起的腹部。   “快到预产期了,本来想……早点回去陪她,可惜这次白跑了一趟,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   “没有白跑。”   “什么?”那人诧异转过头。   连阙站起身:“一辆空车跑这么快,难道不是心里有鬼?”   男人因连阙的话怔忪片刻,随即爽朗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要去哪?”   “当然是N34城。”   男人收敛了笑,沉默片刻后也终于不再阻止:“行,咱们顺路,我这受了伤,就辛苦小兄弟开车了?”   谁知他却看着连阙径直走回副驾驶的位置,自觉拉开了车门。   男人也随即朗笑着站起身,打趣道:“不是吧这么不照顾伤员吗?”   连阙耸了耸肩:“不会开车。”   “……”男人只得认命地捡起枪,回到驾驶席:“咱们俩也真是心大,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也能搭个伴。”   “谁说的?”   那人的动作一顿。   连阙透过后视镜看向身侧的人。   “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时先生?” 第70章 浮屠城   那人诧异转过头,重新打量起身侧的人:“认识?”   “猜的。”连阙的视线扫过翻下斜坡的厢货车:“我遇到了三个和他们开一样车的人,听他们说是管理局一个姓时的害得他们丢了东西。”   “原来你遇到了那三个人……”那人微微颔首,对他因此的推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后来抓到那条鱼了吗?”   连阙的目光瞥过身侧,也未料到他会这样毫不避讳地问出,他顿了顿:“他们三个……都死了。”   “什么?!”   “这里有动物发生了异化。”   男人闻言神色也变得郑重:“这件事要尽快通知N34城那边。”   “他们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是谁去通知的?”   连阙看向来时的路,不知该称呼那个人为景斯言还是:“温律。”   “那就好。”身侧的人点了点头,随即笑着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时云山。你呢?”   时云山说罢启动车子,在夕阳的余晖中向着N34城开去。   ……   二人抵达N34城外时,晚霞已只剩一抹余晖。   这里与连阙想象中并不相同,不见半分萧索,反而外城正在修砌一座高耸的钢铁围墙。   “这里本来是一座南方临海小城,近年来年轻人都去大城市发展,这里的居民已经不多了,后来各地动植物发生异变……”时云山叹了口气:“原本因为海域的新发现将未来科研所建立在这里,如今未来科研所迁走,就又空了出来。”   见连阙的目光远眺向那座围墙,时云山解释道:   “最近不太平,太多动植物发生变异,这里临山临海也是最南的一道关口,为了保证居民安全,未来科研所迁走前协助申请了修筑防护围墙。”   连阙听着他随意聊起的话题,目光隔着林木远眺向那座修建了一半却依旧气势迫人的钢铁城墙,却在守城的关卡旁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连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景斯言,尽管他依旧带着那副机械面具站在相同装束的几人中,他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他们正立于岗口旁,同另几名全身黑色机械铠甲的人站在一起。   “您好,请出示您的通行卡。”   “什么通行卡?”前方的车主正与岗口的检察员争执:“我就是来接我老婆的,她前几天回了娘家,我现在来接她回去。”   “抱歉先生,N34城目前正在巡检期间,没有通行卡请您在这边进行登记,联系您的家人来接您。”   “接我?研究所已经迁走了,现在N34城什么都没有,你们怎么还这么严格?”   “抱歉先生,现在是非常时期,您这边请。”   检察员态度恭敬地说罢,便有一旁身着黑色铠甲的人上前,不容拒绝地引导着那名车主将车开到待核查的区域。   连阙随之看向那处小广场,只见广场内已经停留了不少正在接受调查的人和车。   时云山的车在过岗前也被拦下,他拉起袖口将腕间的手环刷过读卡器。   连阙在站内不远处看到了另两个同样熟悉的身影,正是一日未见的若紫与贺同舟,他们站在远处树下,也正向着他们的方向看来。   “检测通过,编号03-1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时云山先生,欢迎通行。”   随着检测口机械音的播报闸口应声打开,一旁身着黑色机械铠甲整装的众人竟齐齐侧目看向两人的方向。   “时、时云山先生,您不是明天抵达,我们还计划着明天对您进行迎接。”   年轻的检察员站起身,庄重行了一个军礼。   “用不着这么麻烦。”时云山笑道,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无:“我没什么事就提前过来了,其他人还是按照原计划明天到。”   “您受伤了?”   “一点小伤。”时云山似不经意地收回手,轻声答道:“来时的路上遇到了两只异化物。”   检察员的视线瞥过他的左肩,忙道:“我这就联系医疗团队。”   同一时间,小广场中的众人不知等待了多久,也渐渐变得躁动不安。   那些身着黑色机械铠甲、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的人拦在广场入口处,将一道道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躁动的人群。   “我们都说不进城了,为什么不放我们离开?”   “就是!我们又进不去,走还不让了?”   ……   人群喧嚷时,一声枪响打断了越加激动的众人。   “不让大家离开,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黑色铠甲的领导者将枪放下,肃穆道:“我们在附近的丛林发现了异化物。”   “什么?!”   前一刻还在抗议的众人面上不约而同出现了畏惧的神色,领导者又复说道:   “明天确认安全后自然会让大家离开,在那之前,希望大家配合我们的安排前往酒店休息。”   ……   “好的,我这边会立刻通知科研所为您准备接待事宜。”   站内年轻的检察员像是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只公式化地将目光转向坐在时云山身侧的连阙:“这位是……”   ……   检查站旁整齐站立的众人中,一名黑色机械铠甲的人提醒道:“入夜以后丛林会更加危险,咱们是不是……”   他说着,将视线转向一旁白色制服中为首的人身上。   ……   连阙将视线收回,不着痕迹地瞥过一侧整装待发黑白戎装的众人,不知是不是错觉,面具之下的那人似乎也正将视线落向他们的方向。   “一起的,通行证被异化物销毁了。”   检察员虽未回答,目光中却写满了怀疑:“您的编号是?”   连阙的视线瞥过一旁并未表态、只笑着看戏的时云山,见他并未否认便干脆再次说道:“我在他们那实习。”   “我怎么没听说非管局有实习名额……”   检察员依旧将信将疑,打开指示器准备向上级请示。   连阙的手也悄悄按向身侧的门锁。   他正欲再说什么,身侧驾驶席上的人却突然揽住了他的肩膀。   “是有这么回事。”看了半天好戏的时云山拍了拍连阙的肩膀,挑眉笑道:“局里今年扩招。”   见检察员仍旧将信将疑,时云山再次说道:“怎么,我的话也不信?”   “不是的。”检察员忙解释道:“只是您也知道,这是规定。”   连阙听着那人的话,再次看向一旁整装待发的黑白两组人马。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并不像表面这样简单,这些集结准备入林的军队也不只是因为几只山鸡异化而已。   “等明天我带他去补办不就好了。”   时云山启动车子,向对方随手行礼:“通行证不是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他说罢启动车子,径直通过关口开入城内。   他的越野车路过在温律带领下准备出城的军队,忽而轻声感叹道:   “你说现在怎么人越来越像机械,反倒是机械越来越像人了呢?”   时云山随口的感叹让连阙想起赌场内众人将荷官认作是机器人时的一幕,再次将视线落向景斯言身后动作整齐划一的白色制服。   “你是说这些都是……机器人?”   “嗯。”时云山微微诧异后解释道:“除了温律,那些穿着白色制服戴面具的都是机器人。人类最高裁决院……不都是这样?”   见连阙没有答话,时云山又复说道:   “白色制服的是人类最高裁决院的机械军团,黑色的是未来科研所的机甲兵。”   “不过……按理说温律应该不需要出这种巡查,他只要把地址同步给其他人就好,怎么会跑这一趟,他这次来N34城不是为了检修吗?”   连阙侧目看向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此刻却正指挥着待命已久的军团出发的人,轻声重复着时云山的话:“检修?”   “你好像很关心他的事?”时云山笑道:“哦对,你说过他会把消息带回N34城,你们认识?”   越野车与前往丛林的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行进,连阙也自那人身上收回了目光。   “检修是什么?”   时云山对连阙的不答反问未置可否,只问道:“你知道未来科研所与最高裁决院的关系吗?”   连阙摇了摇头。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让我都开始怀疑……”   身后吵嚷的人群渐行渐远,城市、异化、戒严,连阙终于再次笃定,如果他们想留在这里,就必须要有一个“身份”。   “我也是人鱼。”   想通这一切,连阙干脆地说道:“时先生应该会帮我保守秘密吧?”   时云山目光古怪地自他身上扫过,显然在怀疑他这样的说辞。   “看到有同族被带到这里……”连阙的话点到为止:“时先生的目的应该跟我一样,对吗?”   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连阙不知道他相信与否,更不知这样的话一旦被取信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是。   他的目光透过后视镜看向逐渐远去的一行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藏在人类中的人鱼,那么……连阙回忆起关于与时云山短暂相识中的所有片段——他们能相信的恐怕就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了。   时云山没有回答,连阙见车子行驶出检察岗,指向路前方的一棵老树。   “辛苦那边停一下,我的朋友在等我。”   时云山目色深重,心事重重间听着他的话将车停好却并未解锁车门。   面对连阙询问的目光,时云山看向路边年纪不大的两人,解锁了车门示意道:“上车吧。”   若紫与贺同舟看向副驾驶上的连阙,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才神色局促地上了车,两人明明都是一副满腔心事的样子,见有外人在,道谢报出地址后谁也没有说话。   二人不知道开车的人是谁、与连阙是何关系,甚至不知道连阙在这个人面前用的是哪个名字,只能忐忑局促地坐在后排。   “未来科研所集结了目前最顶尖的科研团队,无论是自然生物、化学、天文、物理还是机械制造。”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空荡的街道上,时云山终于说道:   “直到他们创造出了最接近人类却也同时在某些方面超越人类的‘主神系统’,并最终将它应用在最高裁决院的中枢系统中。”   “什么?”后排的贺同舟同样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在被身侧的若紫及时制止。   “最初应用时也遭到了裁决院部分人的反对,但是后来,人们渐渐发现了它拥有人类无法超越的运算与推演功能,便逐渐适应与接受了这样的变革。因为于人类而言,适应与征服工具,始终是最重要的一项必修课。”   “未来科研所也是在那时奠定了不可撼动的地位,与最高裁决院和非自然生物管理局并称为世界三大组织。”   连阙听到这里,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这些和温律有什么关系呢?”   “温律……”时云山长长舒了一口气:“是未来科研所迄今为止最大胆的一次突破,也是唯一一个全更替的机械改造人。只不过如今还在稳固阶段,他还需要定期回到科研所进行检修。”   贺同舟诧异道:“全更替?”   时云山没有回答,反而是坐在后排的若紫低声答道:“就是全身的骨骼甚至部分器官……都替换为最坚固的机械合金。”   “全身……怎么可能?哪里有人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改造?!”   “所以,所有人才会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当时科研所的骗局。从来就没有什么机械改造人,一切都是科研所的骗局……是他们为了自身的疯狂欺骗了所有人,不满足自己创造的机械智能沦为工具,想让他以‘人类的身份’介入最高裁决院。”   若紫的话低沉而压抑,明明是客观的陈述,却不难听出她字句中的沉重与并不赞同。   随着她的话,无数片段如潮水一般涌入连阙的脑海。   每一个副本中,众人对温律的评价,以及他每一次试探地问起时,景斯言下意识的紧绷与逃避。那些带着愤怒又畏惧的言语,曾一次次说着如今的一切都是由那个人一手造成、将他视为异族。   明明那样愤恨,却在误将荷官认作是他时又带着难以隐藏的恐惧。   “你们也这样认为吗?”   时云山的话打断了三人的沉思,若紫与贺同舟都没有回答。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人类对于异类的恐惧。”时云山的语气却渐渐放松下来,依旧是那副肆意不羁的模样:“这无关对错,对未知的恐惧本来就是人类的本能,也是人类的自我防御。”   “不。”   连阙的视线望向车窗外那座屹立的钢铁围墙。   “他是我见过……最值得信任的人。”   N34城很小,车开了不久便抵达了贺同舟与若紫说的地方。这一路时云山都很沉默,直到将三人放下,他才重新摇下车窗。   “今天的事就是咱们俩的秘密了?”   时云山将一张卡片递到连阙手中,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明天记得来上班啊,实习生。”   “什么上班?”   等时云山的车开走,贺同舟和若紫才重新疑惑地围了上来。   “你们是不是有话对我说,还有……”   连阙将写有地址的卡片收好,看向身后的低层小楼:   “这里是?”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有件更重要的事。”贺同舟的面色不知为何变得异常古怪,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看到刚刚被拦下的那些人了吗?”   “我们昨天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被拦了下来。”   见连阙微微颔首,贺同舟继续说道:“除了城内有亲属来接的,都被带走了。本来我们想着今天想想办法去把他们接回来,但是我们去的时候,那些人说他们已经走了。”   “可是……他们怎么会走呢。”   连阙转身望向来时的路。   萧索的城市入夜后一切都变得灰白空洞,贺同舟断断续续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   “既然N34城不是空城,所有‘玩家’都明白这里才是可以离开副本的地方……怎么会离开呢?” 第71章 浮屠城   “还有一件事。”   “我们在进城之前,那个吃了山鸡的人发生了异化,好在科研所的机甲兵恰巧经过,这才将我们救下。不过……”   若紫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我们中有一些来自这个时代的恶灵,他们说在这个时期大部分异化还停留在动植物身上,人类发生异化的案例不多,但是……那些机甲兵表现得太自然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明明大家都觉得这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   若紫说到这里言词有些紧张的错乱,像是在担心自己多说的这些是否会影响到连阙的判断。   “这个发现很好。”连阙不吝啬赞许地说道:“还有其他发现吗?”   若紫没想到会得到夸奖,雀跃地想再说什么,却被贺同舟抢先道:“这个城市里的人全都不吃肉!就算有那个什么浮屠城的名号,但是连超市、餐厅也没有任何肉制品,这也太奇怪了吧!”   “真不明白他们那些想离开地狱去人间的人是怎么想的,还要闯十九狱这么危险的地方,只是为了回人间短短几十年……”   连阙沉吟间,听贺同舟再次小声嘀咕着:“这种肉都不能吃的地方谁会想来啊,我可再也不来了,我还是喜欢地狱,自由自在!”   “小舟喜欢哪里啊?”   连阙正欲说话,一道略显苍老却充满慈爱的男声穿过空荡的街市传来。   刚刚还叽叽喳喳说着喜好的贺同舟瞬间收了声,连阙诧异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年过半百须发花白的中年人正提着一篮子菜站在不远处的巷口。   连阙正疑惑这人是谁,就见他已笑容满面地走近,一把揽过贺同舟的肩膀。   “走,爸爸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菠菜炖油麦菜!”   “不、不用了!!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连阙诧异看着面有菜色的贺同舟被那人拉上楼,若紫却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哦对了。”揽住贺同舟的中年男人笑着回过头:“若蓝,这位就是你们说的朋友?走,叔叔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对的!”若紫忙道:“叔叔你们先上去,我们等等就来!”   “行,别过了宵禁时间啊!”   “知道了!”   若紫应了声,看着两人消失在楼道中又复笑弯了腰。   “刚刚不是说到有人异化?”   待她终于控制住了笑,这才重新看向身侧莫名的连阙。   “你还记得同舟换了一张保命的高级道具卡吗?他在关键的时候用了,结果一点作用都没有,要不是科研所的人及时赶到,他就直接交代在那了。”   “然后这件事还没完呢。”若紫说着再次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结果我们刚刚脱险,那位大叔忽然出现,还说同舟是他几年前研究生毕业以后就失踪了的儿子。”   “我当时以为是真的,还想着……他明明看起来才十八九岁的样子,原来竟然已经三十多岁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连阙看着若紫忍俊不禁的模样,回想起贺同舟之前吹嘘自己抽到的高级道具卡——   “是那张道具卡?”连阙回想着那张有“山”字的道具卡名字,似乎是……   “父爱如山哈哈哈哈!!不过他说得倒是没错,如果不是这张道具卡,我们可能也没办法进城……”   若紫说到这里神色染上了担忧:“那些没进来的人,你说他们会去了哪里呢?”   “没进来的都有谁?”   “纪遥原来曾经是这里的居民,她说雷克和胖子是她男朋友和男朋友的哥哥,再多了就不能带进来了。小鱼用了张道具卡带了两个人进来、同舟带了我和另一个人,他们那边还有一个曾经是N34城的人也带了两个进来。”   “剩下的三个人……都不知道被带去哪里了。”   若紫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忙附耳低声道:   “我们在躲那个被山鸡异化的人时,在一个石头的夹缝里发现了这个!”   连阙低下头,见若紫小心将一样东西放在他手中。   竟是一张被烧黑的卡牌。   “他不属于我们中任何一个人,包括那个异化的人。”   若紫谨慎低声道:“这里十点后会宵禁,小鱼说如果我们找到你就带你去旁边的公园,她会在那里等到宵禁前。”   连阙看着手中被火焰燎得黑灰的道具卡,微微颔首跟在若紫身后向她所说的公园走去。   他们落脚的地方离公园很近,夜色笼罩中的小城渐渐亮起灯火,竟不似晨昏交界时的那般肃杀,反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抵达公园时,小鱼正坐在长椅旁,看着一旁在家长看护下玩耍的几个孩子不知在想什么。   “东西你看到了吧?”   见两人走近,她才收回目光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已经和所有人核对过了,那张道具卡不属于我们中的任何人。”   “会不会是曾经过本的人留下的?”若紫大胆猜测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连阙沉吟后问道:“有人在副本中见到过前面过本的人留下的东西吗?”   若紫仿佛被他点醒,慎重摇了摇头:“没有。”   小鱼的声音低得沙哑:“这种事不会有人说谎的,毕竟卡牌已经被使用,到了其他人的手中也是形同废品,所以……”   连阙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向一旁几名玩耍的孩子,时间已经不早,在家长的催促下,有些孩子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在这个副本中,可能还有其他的‘玩家’。”   连阙的话让二人的神色间皆写满了凝重。   “竟然不止十七个人……如果人数超过二十,这个副本的难度很有可能远超过我们的预期。”   她说着再次看向连阙的眼睛低声道:“不是四层也不可能是五层了,这里究竟是你的第几层?第……第六层吗?”   “多少层其实并不重要。”   连阙打量着手中的卡牌:“如果因为恐惧将重点放在同层的人身上,反而会忽略副本的细节错失离开的机会。”   他的语气从容平缓,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小鱼心中的焦躁瞬间被浇熄了大半,忙点头附和道:“对,那几个人被带走以后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进城的人也是因为编造了假的身份。如果这样看来,这个副本的堕性有可能是谎言。”   “对。”若紫闻言也跟着压低声音问道:“我也这样觉得。如果是这样,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注意不能说谎?”   “恰恰相反,我们这些‘说谎’的人成功入城,我倒觉得这里的堕性不像是谎言。”   连阙说罢抬起头,却见两人皆是一副极认真的模样在听着他说话,见他抬头还煞有其事地跟着点了点头。   “……”连阙扶额:“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不一定准确。”   “很有道理!”若紫依旧朝气蓬勃地肯定道:“那会是什么堕性呢?”   连阙微微叹息,继续说道:“这件事可以暂时先放在一边,现在比较重要的是,那些人被带去了哪里、城内戒严的原因是什么,还有……这里的人为什么不吃肉。”   “对啊!!为什么不能吃肉!每天都只有绿叶菜,我已经忘记肉是什么味道了!!”   一道黑影扑到连阙面前,痛哭着抱住他身侧座椅的扶手:“你们竟然就这么丢下我,也太不够意思了!!”   三人看向抱住长椅扶手哀嚎的人,不正是被带上楼吃饭的贺同舟。   若紫忍俊不禁:“叔叔做的菜多好吃,你可不要浪费啊。”   贺同舟正欲反驳,一旁跟着妈妈准备离开的小女孩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妈妈,我也想吃肉。”   “等再过几天,妈妈就带你回家。”女人忙将孩子抱起低哄,说着便向家的方向走去。   长椅旁的几人相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贺同舟推了出来。   “……”贺同舟无语地追上那位抱孩子的女人:“这位姐姐,你……也是从外地回来的?”   “我和我哥刚从外地回来,我们一直在外面读书,刚回这里。”   见女人神色戒备,若紫也忙走到贺同舟身边:“我们也知道不吃肉是这边老一辈人的信仰,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这里都没有卖肉类食品的地方啊?”   “从前也不是这样的。”   女人戒备的视线在二人身上逡巡,见怀中的孩子不再哭了,正好奇地看向若紫,这才叹息道:   “虽然保留了信仰,但孩子们都在长身体,在这里也不会担心买不到肉类食品。我也是家里的老人病了,回来看望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快递停运、入城限行……就连超市也没有肉类产品了。”   “那就是说……是最近才断货的?”   连阙走近打量着女人,发现她的面容憔悴、神色中也带着未休息好的青灰。   “一个月前。”   女人微微颔首,也不愿多留便抱着孩子匆匆离开。   “什么情况啊。”贺同舟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里的人在祖辈时就流传了不吃肉食的习俗,据说是因为祖辈曾经被几只动物所救。这样的习俗一代代传下来,也早就没有那么严格了。”   小鱼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低声道:“这些倒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所以这里也被称为浮屠城。只是……不吃肉很正常,为什么会连售卖都没有呢。”   贺同舟不明所以:“可能是销量不好,所以干脆不进货了?”   连阙与小鱼瞥过贺同舟茫然的脸,同时沉默了下来。   “不一定。”若紫答道:“这里是副本,很多东西会经过修饰其实未必是现实存在的,但是奇怪的地方往往就会存在线索。”   就在这时,远处的灯塔忽而传来一阵警报音。   “快到宵禁时间了,咱们该回去了。”   小鱼忙道:“道具卡给了我新的身份,是这里城外的检察员。明天刚好是我的班,我会趁着工作去看看那些被带走的人的下落。”   “巧了,我也有了份新工作。”   小鱼虽然疑惑,但她看了看时间:“明天晚上我还会在这里,如果有新的发现我们就在这里接头。”   她说罢在夜色中快步离开,连阙三人也一同向贺同舟落脚的地方走去。   “这么麻烦干什么。”贺同舟一边走一边说道:“不是有一种东西叫电话?”   若紫快步跟上连阙的脚步,没好气道:“你有钱?”   “没有。”   若紫正欲翻白眼,却听贺同舟再次说道:“但我可以做啊,又不难。”   “……”   若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吹牛。   说话间三人已经前后走进单元楼,楼梯内陈旧的灯不知何时坏了,昏暗中只有隐隐约约的光自头顶传来。   房间就在二层,三人没走电梯,刚跑上楼梯便看到二层一户的门虚掩着,有昏黄的灯光自门内传出。   “这边这边。”   贺同舟带着两人一同跑进那间留了门的房间,一进门便看到有人正坐在对门的沙发上。   “怎么才回来。”年过半百的男人走到他们身侧将门关好,伴着窗外急促的警报声微微叹息:“还好赶上了。”   “我们先去睡了啊,你也早点休息啊!”   贺同舟匆忙拉着连阙向房间走去,身后那人还在念叨着:“你妈妈还担心着你呢,去房间跟她说一声让她安心。”   “知道了。”   贺同舟一边示意连阙进房间,一边走向另一侧的房间,将虚掩的门推开:“我回来了,放心吧。”   连阙顺着敞开的门缝看去,见昏暗的房间内一道人影正斜靠在床边。   贺同舟打过招呼便将房间的门重新掩好,见若紫回了房间,也推搡着连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没那么多房间,你就跟我凑合凑合吧。”   贺同舟说着跑到书桌前,自空白牌中取出工具认真研究起来。   连阙已经几日没有沾过床,简单冲过澡后便躺回床上。   城市的夜幕格外安静,只有贺同舟在光脑上搜索的声音。   “能行!”   不多时贺同舟便重新抬起头:“我找到了可搭建的网络,快的话明天就能把通讯器做出来!”   连阙还未说话,房间的门便被轻轻推开,中年男人端了一盘水果走进,见贺同舟桌上铺开的东西叹了口气。   “怎么还在弄这些,你不是一直想做医生,那些书我还都给你留着。”   “看看看。”贺同舟忙接过他端来的水果:“我明天再看,你也早点休息啊。”   “你这孩子。”男人叹息着转而看向连阙:“这位……”   “小景。”   “小景,叫我袁叔就行,你也吃啊。”他说罢又重新退出房间,将门关好。   连阙顺着缓缓关闭的门缝,瞥过对面微敞的房门。   “我看看零件有没有带全,制作的声音太大,我明天找个地方去做。”   连阙应了声,随口问道:“对面房间的人……”   “袁叔的儿子失踪了,好像是个医生,那之后他老婆也病倒了。”   贺同舟一边翻找着细碎的零件,一边解释道:“他没退休的时候本来可以被调走,但是怕有天儿子回来找不到他们,就一直没搬走。每天吃这些东西,身体怎么好……”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烦躁地抓乱了头发,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桌面的零件上。   连阙没有说话,目光眺向窗外的夜色。   不知道景斯言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出城后是否顺利,现在有没有回来。   所谓的检修又是……   思绪纷乱间,便听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   “糟了,有个零件包我忘记带进来了。”   “是什么?”连阙收回目光:“我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大概这样。”贺同舟说着指向光脑的屏幕。   连阙正欲说话间,忽而被窗外的响动打断。   他正色起身来到窗前,陈旧的小区并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刚的异响不过是他的错觉。   楼宇林立间遮蔽了大部分的视野,但他刚刚分明听见……远处有车辆行驶而过的声响。   连阙随之看向时钟。   时间已在无声无息间走过了十二点。   “怎么了?”贺同舟忙将光脑关闭,紧张问道。   “早点休息。”连阙静默片刻重新躺回床上:“明天要去报到。”   贺同舟虽然疑惑,但见时间不早也匆忙将东西收拾好上床休息。   ……   第二日一早,连阙便来到了时云山给的地址。   这里地处城市中心,与周边相对陈旧的民居与商业街市不同。整座建筑远高于周遭的楼阁,似由无数粒子形状的金属拼接而成,带着浓厚的科技感。   在这座屹立的高耸建筑之上,是冰冷而威严的几个金属字——   未来科研所。   “这里是科研所旧址,科研所已经迁走了,现在这里只剩下部分未结束的研究项目,我们这次的工作就是检查这些项目的完成进度,确认最终撤离时间。”   在连阙驻足时,身后传来了熟悉而浑厚的声音。   “来得很早啊,实习生。”   连阙回过头,换了一身西装制服的时云山将一枚金属手环扔给他。   “衣服我先带你去申请一套。”   时云山走在前面,一身刻板的制服也未掩住他身上的匪气。   “事先声明一下,我们部门可是很严格的,考核从现在开始,如果没有通过今天也可能是你最后一天工作。”   连阙跟在他身后,穿过智能审核的通道,被他带入一处休息的更衣室。   科研所内部的检查极其严格,即便有了手环,连阙初始通过的录入也依旧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他在更衣室将制服换好。   自进入科研所以来他还未见到一个人,只有空旷而冰冷的四壁。   等到他走出更衣室时,门外的时云山却不知去向。   正疑惑间,忽听原本空荡的科研所内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与交谈声:   “他什么时候到?”   “昨天他临时跟着机甲兵去丛林巡查,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好。”   只见低语中几名白衣的研究员正簇拥着一位同样穿着的中年人走向科研所的大门。   连阙看着他们将封闭的大门重新打开,门外正是不知去向的时云山、一队整齐而立的黑色机甲兵,和站在众人身前一身白色制服的熟悉身影。 第72章 浮屠城   “要多少钱?”   若紫紧张地小声问道。   “一千。”   “一千?!打劫啊你!”若紫窒息道:“有这么多钱,我买几个二手手机不就好了?!”   “不一样。”贺同舟不服气地解释道:“我做的怎么能和副本里买到的一样呢?下一个副本你也可以用啊。”   “什么?”若紫诧异道:“你是说可以一直用?怎么可能,这种通讯器要搭建信号的吧?”   “对啊,我连接了十九狱的主系统网络。”   “……”若紫将信将疑:“这也能连接?可是这东西既然有了副本中的零件,要怎么带出去啊?”   “不是有空白牌?”   “……我想想办法。”若紫在房间反复踱步:“就算他们都去工作了,工资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发下来,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两人低语间,却并未察觉房间门外的暗影中竟站了一个人。   ……   “阿律,你终于回来了。”   身着研究服的中年男人走到站在黑色机甲兵中的白色身影面前,欣喜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景斯言未答话,身后的机甲兵整齐行礼:“博士。”   “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昨天还要跑这一趟,巡查的事交给他们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机甲兵退下,引着被机械面具掩住面容的景斯言向科研所内走去。   连阙还记得那张面具下的模样。   虽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年,那人的身形却已经极为高挑,稍显青涩的面庞被隔绝在机械面具之下,站在一群机甲兵中间更带着迫人的肃杀与威压。   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已行在最前方,机械的声音字句冰冷:   “丛林内未发现异常,两起事故现场已经过妥善处理。”   “好,不急。”   被称为博士的人欣慰地走在他身后:“先去做一下例行检查。”   机甲兵与他们行礼示意后便走进另一侧的通道,那群研究员簇拥着景斯言走进的也并非是连阙所在的方向。   连阙未上前,只安静站在远处目送着他们离开。   跟在众人身后的时云山被隔绝在实验室门外,他像是想起什么来到连阙所在的方向,这才瞥见连阙正靠在更衣室的墙边低头研究着在科研所象征身份的手环。   半晌,两人都未说话。   “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连阙率先打破了这片沉默。   时云山沉吟间还未答话,便见来时的通道内那道如机械般冰冷的人正被众人簇拥着从实验室走出。   “检查结果三小时以后出,你可以在休息室稍等。这次的伤没有恢复,我们会尽快找到原因……”   博士的话还未说完,那道如机械般冰冷肃杀的身影便径直向休息室的方向走去,博士也忙跟上他的脚步。   “阿律,你最近在裁决院……”   谁知刚走过转角,刻板如机械般的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博士诧异抬起头,这才注意到站在更衣室门前的两人。   “时队长。”   博士微微颔首:“刚刚匆忙,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万望海涵。”   “没事,我也是奉了上面的命令,例行公事来看看。”时云山满不在意地说道。   博士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向身侧的人示意:“刚好阿律也回来了,你们要看的三个项目,可以让他带着你们去看看。”   “这……温首席可是最高裁决院机械军团的首席指挥官,这次从裁决院回来一定也是有很多工作的,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   “阿律虽然加入了最高裁决院,但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自然也是他的家。”博士说着慈爱地望向身后:“你有空带他们去三号、十一号和十七号实验区看看吗?”   时云山看向那张冰冷的机械面具,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温首席不是受了伤?我们两个自己……”   始终安静站在博士身侧的高挑身影未动半分,面具之下的机械音却突然打断了时云山的话:   “好。”   ……   “未来科研所对于海洋生物的研究非常痴迷,这个十一号实验对象也是他们的得意之作。”   连阙听着时云山的话,打量着眼前巨大玻璃后模拟海洋生态的区域,疑惑地再次看向身侧。   因为眼前的观察区域虽足有四五层楼高,里面却只有幽暗的珊瑚海藻和偶尔成群结队游过的小鱼。   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等着。”   时云山示意连阙继续等待,又转而将目光转向站在紧闭的实验观察室门旁并未走近的温律:   “你说这个人答应了带咱们来看看,怎么就真的只是来看看,一句话都不讲,倒像是把我们当犯人在监视。”   “你的其他队员什么时候到?我们不等他们了?”   “快了,我们先熟悉熟悉环境,检查的工作等他们到了再说。”时云山再次问道:“不是说你们认识?他平时就是这副样子?果然和裁决院那群人一样无聊。”   “我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简单。”见连阙依旧在观察鱼缸,时云山靠近揽过他的肩膀附耳道:“拖住他,别让他跟在我们身边烦着我们,怎么做……不用我教吧?”   连阙的目光微滞,却并未转头。   “怎么,不行?”   “可以是可以。”连阙继续观察着面前高耸玻璃后的水域:“不过……”   见他还有下文,时云山随口问道:“不过什么?”   连阙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声色淡淡:“你说的话,他可以听到。”   “……”   时云山匪气肆意的神色一僵,下意识回过头看向那张冰冷的机械面具。   就在这时,两人面前平静无波的水域内波光翻涌,原本空荡的水缸内黑影晃动,肆意游弋的鱼群竟在顷刻间被吸入了一张黑洞般的巨口。   刹那间,波浪席卷了整片水域,巨大的黑影遮蔽了水中的光影,几乎遍布了整片高耸的玻璃墙面。   在水域中浮现的,竟是一只通体暗红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大章鱼。   它舒展的身体盘踞在整片水域,蛰伏间趁着鱼群不备一口便将它们尽数吸入口腔之中。   每一条垂坠盘踞的触手都如血色般暗红,似从天际坠落,连通向那张如深渊般的巨口。   它咀嚼吞咽着口中的食物,每一下都将水纹拍打向透明的玻璃壁,带起一片水纹旋涡。   “奇妙吧。”时云山凝视着眼前巨大的黑影:“是一只变异的章鱼,被称为克拉肯。”   就在这时,高悬的漆黑身躯上突然睁开了一只血红的眼睛。   那只眼睛在头顶的黑暗中显得诡异可怖,竟正看向一片玻璃之隔的两人。   连阙与时云山皆戒备抬起头,就在刹那之间,散落盘踞的根根触手竟突然发力,前赴后继地冲向二人面前玻璃的一个点!   强烈的撞击不断发出震耳的声响,同时也带起了水域内更加剧烈的惊涛骇浪。   清澈的水中荡起一片暗红,逐渐将缸体染得浑浊,那些竟都是自触手上留下的血液!但它竟似无知无觉,依旧不断撞击着玻璃的一点。   实验室内红灯急闪,回荡起刺耳的警报声。   两人眼前的玻璃墙竟在这样接连不断的撞击中列出了一道细纹。   “小心。”   时云山示意连阙后退,不羁的神色也已荡然无存。   就在下一瞬,无比坚固的玻璃竟硬生生被破开一道裂口,水与暗红的触手瞬间自其中钻出,叫嚣着扑向两人的方向!   两人不约而同闪身避开,那些触手便分成两股,各自缠向两人的方向!   触手不断自破口涌出,水流汹涌舔舐过实验室内的每一个角落,转瞬间便已没过小腿。   就在这时,警报的声音忽而一转——   正在躲避追逐触手的时云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大喊道:“快站到桌子上!!”   同样被触手围攻的连阙不明所以,他距离研究室的桌子极远,听到时云山的话还是快步向那几张桌子跑去。   警报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如同即将汇聚成一个极长的音符。   他距离面前的研究桌足有四五步之远,漏出的水早已没到了腰际,极大减缓了他奔逃的速度。   就在这时——   连阙察觉有什么附在他的腰际,一瞬的天旋地转间竟带着他一跃而起,在最后一瞬稳稳落在研究桌上。   警报声连接成一道刺耳的长音时,空气间突然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电流声!   那些追逐在身后张牙舞爪的触手在一阵电光中抽搐,电流在实验桌下的积水中漫过,只要再晚一步,他便会被这强大的电流吞噬。   连阙心有余悸地看向在他身后不远处抽搐着无法再前进的触手,这才看向身侧。   原本站在实验室门口的人竟在最后关头赶到,为将他自水面上托起,此刻竟正将他横抱于怀中。   那张机械面具正半仰着,望向玻璃墙内不断抽搐的章鱼。   片刻后,这场电击终于结束,条条触手若无声息般垂下,那只遮天的庞然大物也无声地沉寂在水中。   水缸边缘伸展出的机械臂将外伸的触手重新拉回玻璃内,玻璃之上原本不大的缺口此刻已破裂得有半人高。   随着条条触手被拉扯回,玻璃外缓缓升起另一道玻璃墙,将破碎的玻璃替换下来。   “这就是克拉肯,科研所内最暴力的实验对象,它至今未被运走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害怕在运输途中发生这样的突发状况。不过,看来科研所的玻璃也不怎么样啊。”   时云山满身被水淋湿,他拧干身上的水看向连阙的方向,目光忽而染上了暧昧的调笑。   连阙自那人怀中下来,只当作没看见时云山的目光般打量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得了,我去换身衣服。”   时云山说着检查过脚下一点点退去的积水,确认没有危险后便一跃跳下,脚下打着滑地向着实验室紧闭的大门走去。   排水后的地面留下了一条条被血液染色的奇异纹理,如同在白色的地砖上绽开了朵朵妖艳的花朵。   见他开门离开,连阙也自桌上跃下。   沾了触手上黏液与水迹的地面极滑,连阙脚下不稳间正欲扶向身后的桌子,却刚好抓住了一双虚扶在身侧的手。   “谢了。”   连阙自然地道谢,毕竟这样的小事他也已习惯景斯言的帮助。   然而在他站稳后,身后的那只手便欲抽回。   连阙这才意识到身后的人已不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但思绪仅存在片刻,他便重新攥紧了欲抽走的手腕。   “这里的地这么滑,就麻烦温首席了。”   被他攥紧的手腕几次想要抽走,却还是被连阙紧紧攥在手心。   连阙挑眉抬起头,对上的依旧是那张冰冷得没有半分表情的机械面具。   看不到此刻面具后的表情,连阙难免有些遗憾,但他还是歪了歪头,示意道:   “我的衣服也都湿了,辛苦温首席带我去换身衣服?”   被他攥紧的手腕忽而变得紧绷,那张正低头看向他的面具倏然转开,便向着实验室外走去。   “嗯?”   连阙诧异地拉住他。   背对着他的人没有回头:   “不是要去换衣服?”   连阙这才握住他的手腕,跟着他一同向实验室外走去。   景斯言一贯没什么表情,只有在被惹恼时才会露出难得的神色,更何况是眼前年纪尚轻只会将青涩藏在面具下故作冷硬的少年。   连阙侧目看向身侧,一时间对无法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有些许遗憾。   两人来到休息室,景斯言才自连阙的手中挣出手腕,将更衣室的门推开。   休息室内却一片空荡,没有半个人影。   连阙诧异走近,地面随着他的经过留下淡淡沾粘的水渍。   在他没有经过的地方,却没有半点水印。   时云山没有来更衣室。   身后的人转身便欲离开。   “等一下。”   连阙懒散地靠向身后的扶椅,听到那人停下了脚步,他若无其事般拉向科研所防护制服侧后方收束的拉链。   水珠自他的碎发与浸湿的衣料滴落,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睛也似被浸湿,带着氤氲的雾气。   拉住拉链的指尖反复,却未进半寸。   “卡住了。”   他微微叹息,为难般沉吟道:“温首席帮帮我?” 第73章 浮屠城   “我们两个很勤劳的!!”若紫扒住门不死心地说道:“虽然没有ID卡,但是我们就住在附近呀。”   “不行不行,现在查得严,没有ID卡就是不行。”老板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快走:“你们两个没有ID卡,再不走我等下可要报警了啊。”   “走就走,我们的ID卡丢了,现在在补办呢。”   若紫忙拉上身边的贺同舟,郁闷地离开了这家店铺。   “这都是第五家了。”贺同舟叹息道:“看来这个办法行不通……”   “我再去问问其他的。”   “算了吧。”贺同舟为难道:“万一我们被抓走,没有身份卡可是一个大问题。”   若紫正欲说话,忽而看到前方的巷子里站了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   孩童的眼底还浸着泪光,看到若紫惊讶地抬起手。   若紫皱眉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突然想起那不正是他们昨晚在公园看到的孩子。   她惊讶地拉过贺同舟,正欲说话间,一道不似人类的黑影晃过,竟在转瞬之间扯过那个孩子便消失在巷中。   若紫失声惊呼,忙拉着贺同舟疾步跑进小巷。   ……   挺拔的身影站在更衣室外,空气也仿佛与时间一同静止。   连阙半靠在座椅靠背后,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向立在门外的人。   面具之下的人辨不出神色,没有走近却也未离开。   连阙并未着急,只随意靠在椅背后,等待着几步之遥的人。   被水浸湿的衣料严丝合缝的附着在皮肤上,冰冷而带着异样的不适感,连阙难耐地将领口的扣子扯开。   但这件防护制服为了方便战斗修身,前襟的几枚扣子无异于装饰,即便解开也作用不大,只露出水光下一片修长而白皙的脖颈。   水滴自他的发尾衣角滑落,如同迷惑航行中旅人的海妖。   立在门外的人终于还是缓步走近,在他身前站定。   拉链在侧后方的位置,连阙便微侧过身看着他低下头帮自己解拉链。   连阙不知道时云山去了哪里。   但显然不会是三号、十一号或十七号任何一间实验室,因为既然是他们要检查的,那么即便有问题,科研所也会在他们抵达前处理干净。   连阙不清楚时云山的意图,自然也不清楚他要离开多久。   一枚小小的拉链,又能撑多少时间。   不过连阙心下已打定了主意,方才他听说了景斯言的伤还未痊愈,如今刚好可以找个机会检查他伤口的情况。   只是在连阙沉吟间,低头帮他解拉链的人却依旧没有解开。   连阙刚刚为了将人留下将布料夹在了拉链间,却不想景斯言竟半天也未解开。   他也随之探寻地低头看去。   因为这样俯身的动作,两人的距离被拉得极近。连阙侧过头,鼻息便落在他颔首间的耳畔。   “怎么还没解开,你行不行?”   他说着便想将衣料自他的手中扯回。   谁知微微颔首的机械面具却突然抬起,前一刻还公式化解着拉链的面孔此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意正朝向他。   连阙讪讪收回手,便不再管他。   谁能想到这人竟然还这么钻牛角尖,解不开还不用其他人帮忙。   见连阙未再动作,只是噙着一抹笑望向自己,面具下的机械音字句冰冷:   “转过去。”   连阙闻言便背过身将身后的拉链展示给他。   虽然他可不觉得拉链解不开和他的朝向能有什么关联,但不多时,衣料上的指腹便随着拉链上行,缓慢而有力地将拉链推至最高处。   黏腻的衣料不再束缚,连阙松了口气,随手便将松散的防护制服翻过头顶脱下。   身侧的人却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僵硬地连退了两步。   察觉他的局促,连阙诧异回过头。   “大家都是男人,你紧张什么。”   这样的问题景斯言自然不会回答,他只侧身背过:“没什么事我先……”   “你紧张什么?”   连阙看向更衣室内一排排衣柜、甚至衣柜后的淋浴间,又想起从前景斯言便是这样,不禁好笑道:“大家不都是在一起换衣服、一起洗澡的,温首席这么紧张干什么?”   那人在背身间辨不清神色,只沉默走到一旁取出一套新的防护制服,丢在他身边的长椅上。   “你和时云山都是一起洗澡、一起换衣服的?”   连阙不知他怎么会突然提起时云山,但直觉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方向。   果然景斯言说罢便丢下他向门外走去,连阙忙几步追了上去,按住他的肩膀:   “温首席的衣服不是也湿了,刚好可以一起换一套。”   掌心之下的人却并未停留,继续向着门外走去。   连阙当即扣住那人的肩膀,顺势抓向他上衣领口的排扣。   面前的人也迅速转过身,挡开他的手意图重新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连阙一击未中,便再次探向他的领口。   二人在狭小的更衣室内缠斗,每一招都迅捷无比,却都未向对方要害而去。   也似都在刻意控制着音量,唯恐有旁人闻声而来。   但随着景斯言避开再度探向自己的手,在退避中还是撞在了一旁铁制的墙柜上。   一声闷响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机甲兵质问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景斯言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按在墙柜上,看向更衣室紧闭的大门。   “没事,去巡查吧。”   “是。”   门外的机甲兵肃然得令,脚步声也随之渐行渐远。   然而就在他侧耳细听确认门外的人已经走远,将目光再次转回那人身上时,被他擒住的人却已趁机扯开他的领口,顺势看向他肩后的那道伤口。   只见那道伤并未痊愈,依旧被纱布束住。   连阙的神色一凝,正欲发问间,却见那人竟趁机不知自哪里取出一副机械手铐,精准而熟稔地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顶着一张面具,面无表情地说道:“喜欢脱人衣服的毛病是跟谁学的?”   “谁喜欢脱人衣服?”连阙不屑地被铐在墙柜边,声音反而又恢复了冷淡:“你的伤怎么还没好?”   “我去外面等你。”   景斯言默默将衣领拉回,便向更衣室外走去,背影冷硬得如同并不屑回答这样的问题。   “等一下。”   谁知连阙竟再次叫住了他。   那人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身:“你还想拖延多久?”   “戴着这个你要我怎么穿?”连阙抬了抬手,将刚被他扣上的手铐展示给他看:“我还想去洗个澡。”   “……”   片刻后,连阙揉着手腕与景斯言一同走在科研所的长廊。   “这么说十七号实验室关的就是‘海妖’?”   景斯言未答,只沉默地引着他走到一间实验室门前,却并未急于将门打开。   “在科研所内,你们的手环只允许进入三号、十一号和十七号实验室,其他区域的实验对象虽然已经被转移,部分实验室内还未完成消杀工作存在极高危险,也有未来科研所不能外泄的资料。”   “不要试图进入其他区域,无论是他还是你,否则……”   “我会亲手将你们赶出N34城。”   冰冷的机械音之下听不出半分感情,连阙自一旁巡查的机甲兵身上收回视线,懒散的神色也随着冰冷的字句淡了下来。   面前背身而立的人如同没有感情的机械,冰冷地宣判着驱逐的禁令。   也像是之前的种种熟悉与亲近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他没有等待连阙的回答,言罢便将实验室的门锁解开。   “你不是想看看海妖,他就在里面。”   随着机械门打开,实验室内的景象再次映入连阙的眼帘。   同样是高耸的巨大鱼缸,和鱼缸内瑰丽的景象。   无数明亮的珊瑚、舒展的海藻、亮眼的贝壳海星与璀璨的星沙堆积出童话般的景象,鱼儿成群结队地游弋在其间。   在水底的角落,一尾人鱼蜷缩着捧住手中的珍珠,似乎在仰头许愿。   “科研所对待实验对象都很好,等到观察结束科研所会将他放回大海,就像之前其他的人鱼一样。现在你看到他,也该安心了?”   说话间,原本背身的人鱼若有所觉般转过头,一眼便看到了正站在门前的连阙。   他的目光有一瞬的惊讶与闪烁,像是害怕这一切是他的幻觉般揉了揉眼睛。   再看之下,他的眼底立刻充满了惊喜,扑腾间向着两人的方向游来。   “待在这里不要乱走,半小时后我会来接你。”   机械音只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实验室。   连阙当然知道他是去找时云山了,但他也未想阻止。   他能帮忙拖住景斯言片刻,已算是对之前时云山带他进城的答谢、对他人品的了解与为数不多的信任了。   所以如今……由他来支走景斯言,也算是有来有往。   连阙这样想着走到巨大的鱼缸前。   小人鱼也正游到他的面前,隔着玻璃向他伸出手。   “你刚刚在许愿?”   连阙打量着他指缝中的几颗珍珠和一枚亮晶晶的东西,回想起进门时他以手贴在额头像是在许愿的动作。   小人鱼闻言欢快地点了点头,在水中来回转着圈又欣喜地指向他,像是想对他说什么。   连阙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间实验室,这间实验室与十一号实验室相同,这里仪器精密防控完备遍布着监视器。   包括外面的走廊。   这样看来,没有监控的地方似乎只有休息室、更衣室和洗手间。   见连阙没有说话,小人鱼像是想起什么,将掌心的东西递向连阙。   然而他却忘了两人之间隔着坚固的玻璃,捧在手心的东西没有送到连阙面前,反而撞到巨大的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连阙收回视线,看向鱼缸内捧着手心像是快要哭出来的人鱼。   还是那么笨。   连阙看向他的手心,正是一把小珍珠和一片带着点点蓝光晶莹的鳞片。   他随之诧异看向人鱼的鱼尾,上次见面时他的鱼尾还没有这么长,那些鼓胀的鳞片也已换下,此刻鱼尾又是一副晶莹剔透的模样,颜色甚至比之前还要绚烂夺目。   眉目也似比初见时稍带了些变化,比起那时的小人鱼,如今更接近他认识的那个沈逆。   五官的轮廓在单纯中染上了一丝妖异,目光却依旧干净欢喜。   在他观察时,小人鱼正急切地想将手中的珍珠和鳞片交给他,但无论怎么尝试,他们之间却永远隔着那层坚固无比的玻璃。   他就这样一次次撞在玻璃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连阙将手撑在玻璃上,叹息道:“给我的?”   小人鱼像是听到了他的问话,懵懂地点了点头,又在水中比划着,想对他说什么。   但他重复了几次,连阙却还是对他想说的一知半解。   小人鱼游到连阙面前,将带着掌蹼的手指隔着玻璃贴上他扶在玻璃上的指尖。   面前的人鱼张开嘴,比划间吐露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再次将期盼而祈求的目光看向他。   连阙定下心神猜测着他想表达的话。   “你说刚刚是在向神明许愿想见到我?”   闻言小人鱼的目光瞬间一亮,摆着尾巴继续咿咿呀呀地比划着。   连阙看过几次,带着猜测诧异抬起头:   “你想用这些……换我带你走?”   小人鱼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看着他急切地再次比划更正着,连阙轻声道:   “我恐怕……还不能带你走。”   小人鱼慢慢停下了动作。   他拉松下脑袋,大而明亮的眼睛渐渐氤氲出雾气。   连阙想起上一次见时,自己无意识提及想看看他尾巴上的鳞片被他拒绝。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还在褪去鳞片后留下了一片。   连阙微叹了口气。   那颗鳞片在水中泛起阵阵幽蓝色的光泽,让连阙如被光亮灼目。   就如同那时在车顶,人鱼欣喜地向他捧起心爱的小罐头。   他垂下眼睑:   “这里守卫森严不能硬闯,再等等。”   小人鱼眼底的光芒重新亮了起来,他贴近玻璃,将头抵在玻璃壁上。   长尾随着摆动卷起细碎的星沙,如同漫天银河散落在水中。   “Chen——chu——”   他将额头在玻璃前轻蹭,亲昵而讨好般凝望着眼前的人。   他的皮肤带着近乎病态的苍白,那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仿佛世界上最干净的宝石,不染一丝尘埃。   连阙无比清楚此刻自己根本无法从科研所带走沈逆。但这里到处充斥着诡异的气息,如果能找到科研所研究项目不妥的证据有机会救走这条人鱼……   只是一切都还要从长计议。   他在玻璃上敲了敲同人鱼道别,便不再回头转身走出实验室。   “您要去哪里?”   实验室巡逻的守卫机甲兵见状停下了脚步,正色问道。   “有东西落在更衣室,我去取一下。”   连阙说罢便沿着来时的路向更衣室走去。   虽然景斯言说过会在半小时后回来,也难保他在半小时内就找到时云山提前折返。   科研所的地形宛若迷宫,连阙一路顺着记忆向回走,一边状似无意地走进未涉足的岔路。   每当这个时候,都会有周围巡逻的机甲兵上前示意引路。   连阙只当自己是记错了路,被人提醒后便顺着正确的路继续向前走。   他的视线似无意地扫过一次次自他身侧经过的机甲兵,终于推开了更衣室的门走了进去,将门反锁好。   随着更衣室大门的关闭,他抬起头看向顶棚的换气口。   经过这两次走动,他的脑海中已渐渐浮现出科研所的部分地图,再加上那些来回走动的机甲兵……   连阙站上长椅攀入换气口,又小心将换气口的栏杆恢复好,顺着记忆小心向前爬去。   刚刚在经过时,他发现除了他们要去实验室外的走廊,一些小路与转角处也有徘徊巡逻的机甲兵。   如果按照这些机甲兵的分布,机甲兵相对密集的地方,很可能就是这间科研所的问题所在。   连阙顺着记忆的方向前行,经过长廊、空置的办公室与实验室。他记得两次穿过长廊时,几组机甲兵会前后经过的方向是……   连阙自昏暗的通风管道经过狭窄的长廊,最终来到一处废弃封闭的实验室前。   他蛰伏等待着巡查的机甲兵离开,这才小心穿过换气通道,透过窄小的通风口看向下面的房间。   这间实验室内并未开灯,整间实验室内一片昏暗,只有零星的指示灯发出微弱的光。   这里却不同于他见过的两间实验室,虽然也有一座封闭的钢化玻璃,玻璃内部却加固着一层更为坚固的铁网。   房间昏暗,他并不能看清铁网内的景象,但透过换气口,连阙却在房间内嗅到了一阵刺鼻的酸臭气味。   连阙只觉得这个味道奇怪而难闻,却想不起是什么味道,他顺着铁笼看去,笼中漆黑一片,角落却堆积了一些干草。   他正待仔细去看,忽然被一阵警报惊动。   原本寂静的科研所内回荡着急促的警报声,巡查兵当即加强了戒备,抽调的机甲兵整齐地快步经过,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连阙回到走廊通道顶的换气口,看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他记得那里正是科研所的档案室。   就在连阙离开那间实验室顶棚后,实验室内传来草屑滑动的沙沙声,在回荡的警报中,漆黑的铁笼中忽然睁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   如今科研所的“外来人员”只有他与时云山,如果发生了什么,那些机甲兵一定会去检查他所在的更衣室。   连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为避免被发现打草惊蛇,打算先趁着混乱回到更衣室。   他小心沿着通风管道前行,争分夺秒间,却突然听见前方有微弱而细碎的声响,他当即屏住了呼吸侧耳去听——   有什么东西在昏暗的管道内爬行,正在快速靠近他的方向! 第74章 浮屠城   “工作没找到,反倒害你受了伤。”   若紫的声音充满了自责,仔细帮贺同舟包扎着伤口:“但是这件事要快点告诉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怎么能怪你,而且,我觉得咱们的发现很重要,你说得对,咱们得尽快把这件事告诉他。”   贺同舟满不在意地说道:“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你们需要钱做什么?”   一道声音打断了窃窃私语的二人,两人同时动作一僵,惊恐望向声源。   ……   爬行的簌簌声极轻,在这样狭窄而闭塞的通道内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那声音正一点点靠近。   连阙屏住呼吸,自口袋中摸出那把小刀,安静蛰伏在通道的转角处。   就在黑影逼近,来到他面前时——   手起刀落的瞬间,来人迅速握住了他下刀的手腕。   连阙的手腕翻转,正欲再次攻击时,却借着换气口微弱的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队长?”   “卧槽……”时云山劫后余生般瘫倒在通道内,用同样压低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连阙还未回答,两人身下的长廊内便传来巡查机甲兵的声音:   “有重要文件遗失!快去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   “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那两个人……”   “分头去搜!”   ……   管道中的二人都知道此刻不是再说什么的时候,时云山也不再询问,忙推开连阙向另一个方向爬去。   “等一下。”   连阙却突然拉住了要离开的时云山。   ……   更衣室机械门外传来一阵阵砸门声。   门内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几名机甲兵对视间都已目光戒备,又转而看向身后的队长。   “破门!”   机甲兵的队长冷声令下,当即有人扣下面罩,抬起手中的机甲,准备破门。   “等一下。”   就在他们即将破门前,一道机械音打断了严阵以待的众人。   众人诧异转过头,只见走近的人正是最高裁决院机械军团的首席指挥官,温律。   见来人是他,刚刚被打断后不服的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   褪去了行动被打断的恼意,在他们微微颔首之下的眼底,那样的恐惧仿佛刻入骨髓。   门前的位置被让了出来。   一身白色制服肃杀的身影穿过一行人来到门前,抬起手再次敲了敲门。   敲门声不急不躁,却每一下都带着令人生畏的冷肃。   更衣室内依旧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回应。   冷铁的面具下不辨任何神色。   在长廊落针可闻的沉寂中,男人终于放弃了敲门,将掌纹按在机械面板之上。   厚重的机械门随着解锁应声开启,随着温律走进机甲兵也一同涌入门内。   更衣室内飘散着潮湿的热气,隐隐夹杂着沐浴露的香气。   闯进更衣室的众人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怔忪的片刻,内侧浴室的门被自内推开。   擦着头发自浴室内走出的人轻皱起淡漠的眉,只随意裹了一条浴巾。   “温首席这是要干什么?”   连阙擦着头发,靠在浴室门边打量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带着机械面具的人出示临时搜查请示令,抬手示意后身侧的机甲兵便对更衣室与淋浴间进行搜查。   这些机甲兵将墙柜、长椅、墙砖每一个地方细致搜索,连阙搭在长椅上的制服也自然成为了重点搜查的目标。   在众人搜查的空档,一名机甲兵自门外走进。   “找到时云山了,但是……”   那人目光紧张地瞥过面前肃杀的机械面具:“没有搜到。”   沉默站在门前的裁决院指挥官并未答话,他将视线扫过整间房间,落向棚顶的通风口。   “报告。”   又一名机甲兵跑进更衣室:“科研所内没有外来入侵痕迹,不过……主控系统和监控有被人为篡改的痕迹。”   “报告。”一旁在更衣室内搜索的机甲兵也整齐站好:“没有发现。”   “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擦着头发闲适打量着这一切的人靠在浴室门边,随口问道:“没有的话麻烦出去一下,我换个衣服?”   “没有外部入侵痕迹,那不就是他们两个干的!谁不知道他们管理局的人安了什么心思,东西肯定被藏在哪里!”   机甲兵小队长怒道,他说罢便将目光落向只随意系了一条浴巾的连阙。   遍寻无果的众人依旧没有死心,见状连阙将毛巾搭在一边,淡漠问道:“还要搜哪里?我身上?”   见他这样说,那人便以目光示意属下后便毫不避讳地上前打算搜身。   “退下。”   就在他们欲拉过连阙搜查时,一道冷静肃杀的机械音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小队长的眼底满是不屑与愤怒,却还是闻声停下了动作:“为什么?”   连阙在众人眼底皆看到了并未藏好的轻蔑,却没有一个人再近一步。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群人,从之前的只字片语中可以推测出,景斯言曾经来自科研所,却最终进入了最高裁决院成为机械军团的指挥官。   这些科研所的机甲兵听从他的命令,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目光中的鄙夷与畏惧。   还有自己所在的非自然生物管理局。   气氛僵持间,机械面具的主人再次抬手示意:   “我来搜,你们出去。”   “可是……”   “不相信我?”   他微微偏过头,机械面具之下的声音透露着冷意。   机甲兵们只得肃穆颔首,有序地前后自更衣室走出。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温首席打算怎么搜?”   连阙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像是对搜查与结果全然不在意。   那人却登上长椅,目光戒备地检查过通风口:“穿成这样就让他们搜?”   “这样?”连阙挑唇道:“难道不是你们突然闯进来?再说了——大家都是男人,这有什么?”   面具之下的人久久未语,半晌后才行至连阙身前:“为什么要洗澡?”   “刚刚不是说了,想洗个澡。”   随着那人的靠近,休息室内的灯光被遮下一道暗影。   连阙起初只觉得如今的景斯言不过是个躲在面具后的孩子,此刻才发现他依旧如从前般高大,周身充斥着迫人的威压。   他靠在浴室门的墙边,不知为何又多余地补充道:   “克拉肯身上有黏液,有点不舒服。”   水滴自半干的发尾垂落在瘦削却充满力量感的胸膛,沿着流畅的肌理线条蜿蜒而下。   一如他自实验室走出时,被浸湿后自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   未散的热气顺着敞开的门缝传来,让空气间的温度也变得潮湿而难耐。   “要怎么检查?”   面具下的人脊背紧绷却半晌未语,连阙的视线扫过紧闭的更衣室大门,又落回眼前的人身上。   他说着便伸手打算将身上的浴巾解开。   但他的手刚触到浴巾,就被另一只附着薄茧的手按住。   “你不是要检查?”连阙疑惑抬起头。   “那你就要解浴巾?!”   不知是不是错觉,连阙竟在机械音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解开怎么检查?”   连阙没能从他的掌心抽回手,正欲说话间对方却已转而将手附在了他的浴巾一侧。   连阙的身体一僵,退无可退地靠在墙上。   面前的人也愣在原地,他像是只是为了制止连阙的动作,想在不解下浴巾的情况下完成检查。   却未曾想到这样的动作竟更加耐人寻味,那只手附在浴巾上之后便没了动作。   空气也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景斯言率先回过神来,他的动作敷衍又有些心不在焉地从浴巾两侧划过。   “转过去。”   不算长的时间里,这已经是连阙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他才忽然察觉自己的紧张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明明他是最开始发现景斯言容易害羞,刻意挑衅的人,怎么如今反倒紧张起来。   他闻言背过身,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检查仔细了吗?”   谁知他的话却像是惹恼了身后的人,下一瞬他的双手便被反扣在头顶,身后的机械音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喑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从通风管道离开的?东西藏在哪?”   连阙猝不及防被锁住了动作,固定在手腕的手掌如同坚固的烙铁,铬得他的手腕酸痛。   “什么东西?温首席,你们要检查我也配合了,我连你们丢了什么都不知道,恐怕没办法帮这个忙……”   禁锢在他手腕的指节突然收紧了力道,连阙吃痛收了声,正欲斥责间身后的人却转以单手缚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探过他身后的浴巾。   “别叫这个。”   他说罢便将人放开:“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已经见到他了,就尽快离开这里。”   连阙揉着酸痛的手腕转过身,却见前一秒还气焰嚣张的人竟已然扔下一句话推门离开。   门外的机甲兵见状纷纷抬起头目光戒备而探寻地看向二人。   “这里没有。”景斯言却径直越过众人:“去搜别的地方。”   众机甲兵虽心有不甘,却还是跟上他的脚步快步离开。   连阙透过自行关闭的机械门看着有序离开的众人,直到更衣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他才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如今的景斯言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   他们怎么就忽然站在了剑拔弩张的对立面,而且他为什么觉得——刚刚的对峙,自己反而成了吃亏的一方。   明明是解开浴巾就能解决的问题。   怎么到最后就演化成了……   但他想到这里,却又不无心虚地想起自己在不久前也曾经摸过景斯言的骨。   这么说来,他们两个也只是扯平了而已。   不过。   科研所的浴室和更衣室都是单性别共用的,机甲兵如他所见也都是男性。那么按道理来说,景斯言应当已经习惯了与旁人同吃同住的环境,又怎么会在同样性别的自己面前还表现得这样容易害羞呢。   连阙将浴巾解下扔在一边。   只见浴巾之下赫然还有一条短裤。   ……   “没有。”机甲兵队长压抑着怒气:“科研所上下都翻遍了,哪里都没有,问题肯定还是出在他们两个身上!”   “报告!”   一名机甲兵快步跑到众人面前:“那两个管理局的人要走。”   “不能让他们走了,温首席,你别忘了科研所丢的是哪份资料。”   机甲兵队长站起身,将手环中映刻出的指令示意给身侧沉默的人:“而且……我们接到通知,现在不止丢了资料。”   他的话音未落,身侧的人已然起身向科研所大门走去。   机甲兵队长的眼底满是讥讽的冷意,示意身后的机甲兵:   “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科研所门口,远远便望见了被守卫扣下的两人。   “这么大阵仗?”   时云山见数名机甲兵戒备地在他们身侧站定,挑眉笑道:“你们也太客气了,怎么走的时候还有这么多人来送。”   “时队长不等你的队友了?他们不是都还没到。”   “他们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晚些到。”时云山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兀自说道:“今天有些乏了,等他们到了,明天再一起过来。”   他说罢便揽过连阙的肩膀欲走,却再次被一众机甲兵拦下。   时云山转过头,将目光扫过众机甲兵,落在人群中那道白色的身影上。   “这是什么意思?”   戴着机械面具的人并未答话,倒是机甲兵的队长再次说道:“在东西找到前你们不能离开。”   “什么?”   闻言时云山面上不羁的笑容散去,冷漠地看向说话的人。   “你们找不到东西,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你们……”   就在机甲兵队长欲再斥责的时候,沉默站在一旁的裁决院指挥官拨开人群走到两人身边。   “辛苦二位配合我们再检查一次。”机械的声音刻板道:“如果确认没有,你们可以离开。”   机甲兵队长虽心有不甘,但此话已出也只能退至一边。   “行。”   时云山一口应下,便同连阙一同走向检测仪。   二人认真配合仪器检查后,又来到待检的人工通道。   机甲兵戒备守在一旁,对于两人这样的配合更生疑惑。   果然几层检查下来,众人皆未查出不妥,机甲兵队长的面上更是越加青黑。   就在搜查一筹莫展间,不动声色站在一旁的人却突然走到了检查人员身边。   “怎么了……”   众人原本以为是搜出了什么,却见他拿出的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无柄木梳。   同样惊讶的还有原本安静等待检查结束的连阙。   几次核检时,口袋中的小刀、卡牌抑或是木梳,他都以为是作为被规则向副本中所有NPC屏蔽的存在。一如他曾用空白牌藏了老瘸子的蛇目果,一如就在不久之前——他同样用空白牌收起了时云山盗走的资料。   这让他顺利通过了所有的检查。   但是,他原本以为所有人同样看不见的木梳,原来竟是因为普通在检验中被忽略——而并非这些人无法看见。   更让他心生疑惑的是,此刻的景斯言……   为什么看起来似乎认得这把木梳。   就在连阙心下疑惑丛生时,通过了检查的时云山看着两人的僵持,解围般笑道:   “这把木梳有什么问题?”   “没有。”   隔着机械面具,景斯言的声音情绪莫辨。   “那就好。”时云山调侃道:“看你这表情,还以为你们要找的东西藏在这把木梳里,我还想着真要是这样,那我可要大义灭亲了啊。”   机械面具冷冷转向声源,还未说话间时云山便再次说道:   “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他说着便欲带走连阙。   一旁的机甲兵却随着他的动作齐齐举起枪口,过了检测通道已行至门前的连阙在科研所外部的天空中窥见了一道蓝色电网。那张网密不透风、地域极广,竟将整座建筑连同科研所外的广场一同包裹在其内。   时云山停下脚步,将目光重新落回那人身上:“温首席这是什么意思?”   景斯言闻言将木梳放回连阙的口袋。   “让他们走。”   “什么?!”众机甲兵闻言并未放下枪口,看向那道白衣的目光也染上了压抑已久的愤怒。   气氛在悄然间变得微妙。   这一刻,所有瞄准的枪口竟反而在同一时间上了膛。   “放他们离开吧。”   温和的男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僵局,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身后。   只见一位身穿科研防护服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叹息着将目光落向时云山。   来人正是带着景斯言进行检查的博士。   他的话一出,原本躁动的众人沉寂下来,虽有不甘却齐齐让出路来恭敬颔首放行。   博士见状率先走在众人前,将脱下配合检查的防护服递给二人,待他们穿好后,这才引着时云山和连阙走出科研所。   “让时队长见笑了。”   晚霞映出天边瑰丽的景象,一切美景却又被隔绝在无形的电网之外,科研所偌大的广场之上只有他们四人,博士负手走在最前方。   “他们也是着急找回科研所遗失的东西,没有恶意,对二位造成的困扰,我在这里替他们向你们道歉。”   “小事。”时云山不在意地笑道,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头顶的电网:“就是不知道咱们丢的是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这……”   “博士。”   始终跟在三人身后未语的机械音出言制止道。   连阙沉默打量着眼前的三人。   这三个人,分别来自当下最具话语权的三大组织——未来科研所,非自然生物管理局和人类最高裁决院。   他不知道将这三人聚在一起的是巧合还是什么,只是此刻三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古怪。   一个明明盗取了东西却假作不知,一个丢失了东西却以礼相待,还有一个……   尽管事情还不明朗,但景斯言几次欲言又止的态度,都让连阙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尤其是……博士即将说出口的话。   “这件事告诉你们也无妨,因为所长已经下令,申请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协助。”   博士看向不远处驻守的机甲兵,叹息道:   “秘密资料遗失固然重要但也不会麻烦管理局的同事,只是这次遗失的还有……科研所的实验对象。并且……目标已发生污染,极有可能具有传染性。”   “什么?!”   时云山不着调的笑一凛,肃穆问道:“是哪个实验对象?”   即便连阙不清楚博士话的重量,此刻看到二人肃穆的表情也察觉了气氛的凝重。   “你们刚刚已经见过十一号、十七号实验对象。本次遗失的是三号实验对象‘长生’,发生污染后正处在救治过程中,所以推迟了转运时间,没想到……”   博士说到这抑不住轻咳,目光也变得极为疲惫。   “目前科研所已进入一级戒备状态,但这次遗失的实验对象太过危险,科研所的力量微薄,希望能得到管理局的协助!”   时云山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半晌未答话。   博士郑重行了军礼,也未再催促,只带着身后的温律一同走回科研所。   “如果该污染具备传染性……传播途径是什么,潜伏周期有多久?”   “传播途径未知、感染症状未知,潜伏期……”博士顿住脚步,声音沧桑而沙哑:   “最多——五天。”   ……   原本着急离开的二人站在原地,纵然夏风灼灼,谁也没有急于先走。   连阙淡淡抬眸:“长生?”   “不是我。”时云山低咒了一声:“我只拿了资料。”   “怎么办呢。”   连阙看向神色凝重站在原地的人:“希望他们会相信你的话。”   时云山闻言反倒有了几分笑意,他看向身侧在此刻依旧云淡风轻的人,却见连阙已向研究所外走去。   “你去哪里?”时云山忙叫住人:“咱们现在最好不要离开这里,否则……”   “留在这里会有人相信你?”   连阙说到这里,忽然察觉到一件被自己遗漏却极其重要的事。   他之所以觉得他们通过了几轮搜查可以离开,是因为相信副本规则,被他藏在空白牌内的资料不会被发现。   但时云山的反应让他意识到另一件事。   “长生……是什么动物?”   幻想商场内的一幕幕浮现,他心下不安的感觉再次袭来。   在时云山担忧的目光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沙哑:   “金蝉?” 第75章 浮屠城   “房间都已经收拾好了,我带她下楼去散散心!”   贺同舟将打扫工具整齐放好,开门却见电梯不知为何停止了运行,他扛起被放在一旁的轮椅跑下楼梯,没一会便再次快步跑回家中。   随即便背起房间内因病痛而面色苍白的女人向外走去。   “慢点啊!”   在厨房做饭的袁叔看着他背起自己的老婆,忙探头叮嘱道。   “放心吧,叔叔。”若紫忙追上贺同舟的脚步,虚扶住被他背在背上的人:“我们就带袁阿姨在楼下晒晒太阳!”   “好。”袁叔叔笑得合不拢嘴:“等饭做好我就叫你们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   贺同舟敷衍地答应着,却还是将背上的人更加背紧。   这一天跑上跑下,到了楼下,他的额头早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袁阿姨被抱到轮椅上时,笑着帮他擦去额间的汗。   “辛苦了,我很重吧。”   贺同舟接过纸巾,擦汗的动作一顿。   “不重。”   他虽然常年不怎么锻炼,眼前的人却已因病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是以背下一层楼梯也并不吃力。   他只回答了一句便同若紫一起,默默推着轮椅走进楼下的公园。   夕阳下若紫同袁阿姨有说有笑地聊着天,话多的贺同舟却不知为何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   “当时我和你袁叔叔就是在一家医院,因为我们都姓袁又在一个科室,就总……”   袁阿姨正同若紫说着,瞥见正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贺同舟笑道:“小舟在想什么?”   贺同舟闻言将目光转回,夕阳柔暖,温和地散落在轮椅上的人身上,他竟一时间语塞。   “我和小舟的朋友今天第一天上班,他应该是在担心他。”   “小舟能有你们这些朋友真好。”听到若紫解围的话,袁阿姨笑着点了点头:“今天小舟帮忙做了这么多家务,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若紫正笑着继续帮贺同舟圆场,始终沉默站在一旁的人却突然打断她的话说道:   “不是,是他说只要我做了这些家务、带你出来散心晒太阳就可以给我一千块钱。”   若紫没来得及阻止,只能将视线尴尬在袁阿姨和远处阳台做饭、见她们目光望来笑着挥手示意的袁叔叔身上打转。   她尴尬地偷偷扯过贺同舟的衣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救场。   谁知就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袁阿姨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这样啊,那小舟也做得很好呢。”   她说着从口袋中取出一沓现金,在贺同舟与若紫诧异的目光中交到贺同舟手中:“这是小舟应得的。”   “不……我……”   贺同舟支吾着,一时间话语竟全都堵在喉咙间,手中下意识推拒着那叠纸钞。   “这些事情你都做得很好,我也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小舟喜欢什么就去买,我和老袁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   那叠钱被袁阿姨握着攥在贺同舟的掌心,明明他这一天的努力就是为了手中的钱,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些钱却竟重得他无法握紧。   “小舟是想去买什么东西吗?”袁阿姨说着向家的方向招了招手,看到正在阳台做饭的老伴见状立刻关火跑了下来,她这才转头再次看向面前的二人:   “因为有宵禁,现在店铺关门都很早,你们要早点去,别担心,有老袁送我回去就好。”   贺同舟与若紫在交谈时被袁叔叔听到,听闻二人需要钱,便定下了今天做家务的约定。   对于这笔钱,他们明明很急用,此刻却不约而同立在原地谁也没有先离开。   直到袁叔叔跑到他们身边,接过轮椅:“瞧瞧,我都忘了时间了,你们想去买东西就快去吧,钱够吗,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闻言二人这才如梦初醒般连连摇头。   袁叔叔见状笑着推着老伴的轮椅向家的方向走去。   渐渐西落的残阳昏黄,散落在渐行渐远的二人身上,温暖却遥不可及。   那叠钱被攥在贺同舟的手心,在夕阳中竟仿佛也变得无比灼热。   贺同舟正待收回目光,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同老伴笑着说话的袁叔叔却突然回过头——   “别玩得太晚,早点回家吃饭!”   “知道啦!”若紫忙挥了挥手道别,一回头却发现贺同舟低垂的眼眶竟带着一丝薄红:“你……”   “进沙子了。”   贺同舟说着转过身:“来不及了,快走吧。”   ……   时云山没有回答,他眼底的惊讶却已让连阙确定自己猜对了。   因为看过克拉肯和海妖,连阙便下意识对三号实验对象的体积产生了误解——直到本欲离开的时云山因为实验对象遗失打算放弃离开科研所。   导致时云山改变想法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离开会加深科研所对他们的怀疑。   景斯言在之前明明希望他离开,在博士公开科研所的秘密时却欲言又止地想阻止他说出的话……   在这件事中,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动机。   景斯言劝阻离开的理由或许是希望他离开N34城,彻底远离这场风波;时云山原本离开是想带走盗取的资料。   反之推测时云山此刻的顾虑,他认为科研所加深怀疑的理由——是他们作为科研所唯一离开的人,也理所当然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如果是克拉肯或是海妖自然无法在重重检查下被带出科研所,但如果实验对象只是一只小小的金蝉……   连阙看向头顶苍蝇也飞不出的蓝色电网。   盛夏的阳光炽热灼目,仿佛要晒干每个人身上的最后一丝水分,却如一把破开迷雾的利刃,让连阙眼前豁然开朗。   想通这一切,连阙反而不再犹豫地向科研所院外走去。   “你要去哪?”   时云山的话并未延缓连阙的脚步。   “下班,回家。”   “对,你可以离开,离开的话就不要回来了。”时云山见状忙快步跟上:“不过你怎么知道三号是金蝉?”   “我没打算离开。”   连阙的脚步未停,在时云山诧异的目光中说道:“时队长最好跟我一起走。”   “什么?”时云山不明所以:“为什么?”   “你应该已经猜到从参观实验室到盗取资料都是被人设计好的。”   “那我不是更应该留在科研所避嫌?”   “恰好相反。”连阙再次看向头顶隔绝了天空的防护网:“这里现在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不管那只金蝉在哪,我留在科研所身正不怕影子斜,看他们能翻出什么天来。”   连阙淡淡瞥了一眼身侧肆意不羁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你觉得他们是想用你的离开做借口,在最终找不到金蝉的情况下推卸责任?”   “对啊。”时云山分析道:“他们这算是以退为进,我真走了他们不就有办法说或许就是唯一离开过科研所的我带走了金蝉,只要我留下协助找到那只金蝉……”   “你所有的假设都是以金蝉还在为前提进行的推论,并且如果推论正确,他们又何必阻止你离开科研所。”   连阙打断了时云山的话,声音中已然不带一丝温度:   “但是,如果它已经不在科研所了呢?”   连阙的话散在夏日的空气间,时云山只觉得身处在天地的熔炉中,空气也已然变得稀薄。   “传播途径未知、感染症状未知,他们怎么能将潜伏期控制在五天这样精准的时间内。实验对象遗失可大可小,像被放走的人鱼只要找回来就好,但是……目标是有可能具有传染性的实验对象,就绝不是小事了。”   连阙的话穿过回响的耳鸣进入时云山的脑海:   “如果是这样,现在就是你能离开科研所的最后机会。”   时云山沉眸揽过连阙的肩,连阙亦不知自己点拨的话他听进去了多少,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便只目光探寻地看向身侧的人。   “看什么?”时云山终于再次启唇笑道:“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我当然要跟你去看看这‘最后的机会’了。”   至此,连阙高悬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跟着时云山一同向科研所外走去。   ……   “阿律,你怎么还在这里。”   博士快步走下楼梯,却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转角的窗前,遥遥望向远方。   他也走到窗边,在那人身侧站定看向他目光所及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博士看着离开科研所的二人,亦将手搭在身侧人的肩上:“阿律,这些年你辛苦了。”   他的话让立在窗边的人转过了头。   “有时候我也在想,自己给你的压力会不会太大了。”博士叹息着在他的肩上拍了拍:“但是如今这样的世道,必须有人做出牺牲,一切都是为了人类和这个世界的安危。”   戴着机械面具的身影望向身侧的人,即便他的神色尽数被面具遮蔽,他却未如往常一般刻板而恭敬地离开,只是这样静静注视着身侧。   “汪所长想见你,你等下去一下他办公室。”   两名研究员急匆匆赶来,欲言又止地看向窗边的两人,博士看出他们是来寻自己的,便微颔首同身侧的人道别:   “你始终是我的骄傲,也是我最杰出的作品。”   长廊空荡寂寥,最终只剩下那一道萧索的身影。   ……   出了科研所,连阙与时云山一同穿梭在窄巷之中。在确定了安全后,才带着他溜回科研所附近的街市,钻进一辆厢货车内。   厢货车车厢内别有洞天,只见这辆车内部处处都是机械电路电板,连接着右侧的光脑。一名染着粉色头发的青年正背身坐在光脑前敲击着键盘,另一人坐在一旁擦拭着手中的枪。   车厢左侧悬挂着一面写满推演与分析的钢板,钢板下则是简单的一张沙发和堆放着饮料与食品的透明冰箱。   时云山拿着连阙交给他的存储器,上车后径直来到光脑前。   粉色头发的青年毫不含糊地接过,连接光脑后便开始进行破译,另连阙诧异的是,此刻正值盛夏,虽然车内开了空调,那青年敲击键盘的手上竟带着一副奇怪的手套。   “介绍一下。”   时云山这似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个人,介绍道:   “都是我们管理局的兄弟,粉毛这位是大E,擦枪的那位是老班,还有个在驾驶席的叫木木。这位呢……是咱们的实习生小景。”   连阙的视线扫过明明应该还未到,此刻却看起来已抵达多时的管理局人员,便明白了科研所的人所说的系统被入侵的原因。   “实习生?”   接过存储器的男人讶异转过头,瞥了连阙一眼后又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光脑的数据上。   车厢前方连通驾驶席的门打开,自那里走出一位束着高马尾瘦小却目光灵动的女人,她好奇地打量着连阙:   “咱们部门什么时候有实习生了?”   “现在不就有了?”时云山不以为意地笑道,转而在另一位擦着枪的人身边坐下,自耳内取出一枚极小的通讯器攥在掌心。   “别客气,随便坐。”   被称作木木的女孩示意连阙坐下,取出两罐饮料将其中一罐放在他身侧的桌上,这才将目光转回时云山身上。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坐在时云山旁边的老班也将枪收好:“你现在出来科研所不是会将目标锁定在你身上。”   “正是因为这样,今晚是最后的时间,可能要辛苦大家加个班。”   时云山将目光自连阙身上收回,将手中的通讯器丢给光脑前的大E,如下定决心般说道:   “刚刚你们也都听到了,我们猜测长生很有可能并非是今天遗失,而是……在更久之前。所以,如果想洗清嫌疑,就必须在今晚找到长生在我们来之前就不在科研所的证据。”   老班却眉头深锁:“但这些只是猜测,你想调查大可以留在科研所让我们去查。你们贸然离开,如果长生就是今天溜出科研所的,你们岂不是……”   老班的话让时云山反而将目光落在连阙身上,见连阙并未说话,这才轻啧了一声说道:   “传播途径和感染症状都未知,他们是怎么将潜伏期控制在五天这么精准的时间内的?”   “等一下……这句话不是刚刚实习生……”   管理局的三人正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便听时云山接着说道:   “症状与传播途径都是比潜伏期要更先了解的,他们能将潜伏期控制在五天之内,却对另两个条件全然未知。除非……他们刻意隐瞒,甚至这五天的潜伏期也有可能是假的,他们从一开始就瞒报了情况,直到潜伏期最后的时间临近……纸再也无法包住火。”   时云山的话让三人的面色都沉了下来。   “他们这是把我们当傻子?”埋头在光脑中的大E转过头,不服道:“咱们现在就走,凭什么给他们擦屁股!”   “如果现在走,他们不是更有理由将所有事都怪在我们头上了?”   木木的话让大E支吾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句回答。   时云山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深,身侧几人的话仿佛都没能入他的耳。   “不对,你还有没说完的话。”   他抬起头,忽而看向始终沉默靠在一旁的连阙,沉声问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长生是金蝉,为什么确定金蝉在科研所外……又为什么好像特别在意这件事?”   车厢内几人的目光亦随着时云山的话落向连阙。   连阙知道此刻的解释势在必行,但他亦无法用这座城市即将发生毁灭性的灾难来解释。   在四人审视的目光中,连阙只沉默片刻便说道:   “我们入城的前一天,我的同伴在城外遇到了异化人。”   “什么?!”   连阙的话一出,四人的神色皆变得苍白而震惊。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人的表情,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二者之间是否存在关联,但动物的异化……已经波及到了人类。”   “你是说……”时云山攥紧的指节发白:“这次长生身上携带的污染源……可能同样会造成人类异化?!”   “我们收到了科研所协助的申请,但是申请的类型是B级,B级应该是初步评定不会波及到人类的污染……”木木攥紧的易拉罐因下意识的收力而爆裂在手心,她这才回过神来:“抱歉。”   时云山已然站起身。   “木木跟我去南城区搜查,老班你去北城区,大E留守,一定要尽快破解加密文件。”   “是!”   众人肃穆应声后,大E一边敲击着键盘一边回头问道:“老大,你复刻回来的文件一共有两个,但是都是最高的加密程序,如果想破解……最好能有文件的类目或确定的记录对象。”   “试试‘长生’。”时云山怒啐了一口:“另一个……我再想想。”   连阙这才知道,原来时云山虽然受到科研所引导盗出了长生的相关数据,竟还顺手牵羊复制出了第二份文件。   几人得到指令后按动车厢内的开关,原本记录的铁板掀起,露出其后丰富的战备资源。   木木一边擦拭过地下的水迹,一边对连阙抱歉道:“不好意思,刚刚一时没控制好力气。”   连阙自然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木木看起来瘦小文静,刚刚捏爆易拉罐时却如同捏碎一张纸片般轻松,这让连阙忍不住向她的手多看了两眼。   “那是她的异能,力量。”将枪支弹药装备好的老班随口解释后问道:“大E的异能是分解,我是潜行,你呢?”   一旁整装的时云山闻言正欲岔开话题,却见连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几人,露出了进入车厢以来的第一抹笑——   “异能复刻。”   车厢内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震惊得重新打量着站在角落的“实习生”。 第76章 浮屠城   “什么?”   “异能复刻?!”   沉寂后的车厢内爆发出一阵抽吸声。   “嗯。”   连阙不着痕迹地抚过腕间的手环,再次看向面前的几人时眼底竟带着几分笑意。   他终于明白了听到“实习生”这个词为什么所有人都会惊讶,如果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本身成员都是集结凤毛麟角的异能者,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据他所知,人类异化在末世后期虽已并不稀奇,但异能者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极少数的存在。   没想到所谓的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竟是异能者集结的地方。   自从贺同舟更新了手环的功能连阙还始终没有机会用到,如今刚好可以试试。   “队长的异能是什么?”   “老大的异能是清理,作用是消除记忆。”   连阙听到大E的前半句时目光微亮,后半句时便默默收回了视线。   “怎么还嫌弃上了?我的异能也是非常有用的。”时云山清了清嗓,无语道:“不过你说你的异能……是异能复刻?!”   连阙自然没有人间所谓的异能,他想起手环还剩下的三个空位说道:   “可以储存复刻异能,不过效果只有被复刻异能的30%。”   “30%已经很厉害了!!”木木惊讶地说道:“可以展示给我们看看吗?”   “当然。”连阙顺势说道:“需要你们帮忙使用一下自己的异能。”   “好说好说!”   木木当即拿出一根铁棍重新展示了自己的异能,跃跃欲试地将折弯的铁棍交给连阙。   连阙暗自操作着手环,接过那根碗口粗的铁棍后轻而易举地将它掰回原状。   这一下,原本各自忙着整装的众人齐齐凑到他身边,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手中经常被木木拿来减压健身的铁棍。   “转正!!立刻给他转正!!”木木激动得险些跳了起来:“我们部门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不一会,连阙重新将三个收集栏填充好。   “为什么他不收集我的异能?”时云山无语道:“我的异能怎么了?”   “满了。”   “诶你?!”   时云山正要上前与他理论,就被木木和老班拦下。   “老大,你刚刚还没给他分配任务呢!”   时云山闻言收了笑闹的神色,将一枚耳内通讯器扔给他:“要不你先跟着老班去……”   连阙接住通讯器,拒绝道:   “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晚一点还是在这里见。”   “成。”   时云山也不勉强,见几人各自散去,他检查着身上的装备,回想起匆忙的一切,低声打趣道:   “我说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说话总说一半。”   连阙侧目看向身侧洒脱肆意的人:“跟聪明人说话只需要说一半。”   “就你这古怪的脾气,也就我能听懂了。”时云山被这样的夸赞逗笑,轻斥道:“你说是不是?之前是不是都没人能听懂?”   “跟聪明人说话只需要说一半。”   时云山疑惑地看向重复着上一句话的人,却见他正望向文件未破译的光脑,不知在想什么。   木木与老班已然整装完毕,时云山打开车厢后门,轻如羽毛一般的低喃随着他走远四散在风中——   “但有的人却什么都不需要说。”   那声音轻得如同幻听,时云山同几人跳下车,又重新趴在车厢上挑眉问道:   “谁啊?”   连阙似被这句话问住,他沉思片刻,在脑海中遍寻词句后轻声答道:   “知己。”   “哦。”   时云山的尾音拉长得耐人寻味,却未再说什么在西沉的落日下转身向小巷内快步离去。   连阙不敢耽搁,趁着夜色未至向约定的小公园赶去。   抵达约定地点时若紫与贺同舟还未至,倒是小鱼已在昨日的长椅等候多时。   小鱼满面惊魂未定,见连阙到了忙起身迎上来。   “我今天在检查站工作,又看到一批想进城的人被扣下,我就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说要将人送到指定的酒店休息,但是根本没有。就在刚才,我、我看到他们在车上被迷晕,辗转后被送进了……未来科研所。”   小鱼说罢打量着连阙的表情,诧异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今天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   “我今天去了科研所,不过应该在那些人被带进科研所前。”   连阙在小鱼震惊的目光中继续说道:   “看来这里要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指向了科研所。”   “这……现在科研所的检查非常严格,我也差一点就被发现了,还好有道具卡这才逃了回来。但是,你说那些被科研所带走的玩家他们……”   “你有没有看到,他们被送到科研所的哪里?”   “这个……”小鱼努力回忆着:“在城门口安检时,我本来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放了张定位牌,但是……在进入科研所不久后,那张牌就失去了效果。”   “失去效果?”   “对。”   小鱼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定位牌是两张套牌,我将记录位置的那张放进一个人的口袋中,不知道是不是科研所有什么仪器将它检测出来了……两张牌就失去了联系。”   “但是我记得……那时候在牌面上的记录,他们是在后门进入后向左手边走的,没过多久卡牌之间的联系就忽然切断了。”   “后门的左边……”   “咱们要不要趁宵禁前去看看?”   “不,今晚会是科研所守卫最森严的时候,而且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那些人的下落难道不是我们这次的任务?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有什么我能做的,我带进来的人也可以一起帮忙。”   “那就太好了。”   连阙眼底的神色艰深:“科研所有污染的异化动物逃脱,目标极有可能具有传染性。需要对全城进行搜索排查,目前的污染波及范围……可能非常广。”   “非常广?”小鱼的面色在听到他的话后变得一片惨白:“污染源的动物是什么?污染方向是什么?持续……多久了?”   “污染方向未知,污染源是一只金蝉。”   “金蝉?!”   小鱼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座城……找一只虫子?!”   连阙看向她匪夷所思的表情,沉声说出未说完的半句话:   “潜伏期……有可能已经接近一个月。”   “一个月?!那这座城岂不是已经……”   小鱼的目光随着连阙的话看向被黄昏最后一抹余晖笼罩的城市,在盛夏中感到了彻入骨髓的冷意。   “而且,我遇到了一点麻烦,需要在明天之前找到这里已经发生异化的证据。”   “好,我这就带着人想办法去查探。”   “这个……我们今天找到了,刚好想跟你们说来着!!”   若紫的声音打断了交谈的二人,她拉着贺同舟快步跑到两人身前:   “你们还记不记得昨天我们在这里遇到的那对母女!我们今天遇到了那个女孩,看到她被一道黑影带走……我们不放心,就追了上去。”   她说着瞥向连阙,见他果然微蹙起眉心虚地清了清嗓:“我们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不过这件事还多亏了纪遥。”   “我和同舟追着黑影跑进一间小楼,发现……那道黑影竟然是孩子的外婆。我们跟进院子的时候被她发现了,还好、还好纪遥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她的身上一直在蜕皮,异化已经非常严重了,好在孩子和她的妈妈没事,两位老人都异化了,纪遥在看着他们。”   “原来她就住在隔壁,也是因为发现了异常,一直都在盯着那家的情况。”   小鱼未想到若紫二人竟有这样重要的发现,忍不住赞许道:“没想到分别这么短的时间……你的进步竟然这么大。”   “也没有啦。”   若紫被她夸得红了脸,一边谦虚着一边将期待的目光转向连阙。   “做得很好,咱们现在去看看,我也把今天的发现同步给你们。”   前一秒还姿态谦虚的若紫立刻雀跃地在前面带路,一边又拉过贺同舟夸赞道:   “同舟今天也很厉害!他凑齐了钱,还做了十三个通讯器,刚好够我们城内的十三个人使用。而且,他还说,我们的通讯器可以保留带出,他会单独搭建网络,在其他副本和安全区也可以使用!”   “这个通讯器可以规避绝大部分的搜查。”贺同舟闻言将微型通讯器分别交给他们:“胖子去通知其他人了,咱们就在那间房子集合。”   连阙注意到贺同舟似乎兴致不高,他接过通讯器却并未点破,同众人一起向着目的地走去。   ……   这间房子是一座独栋别墅,几人抵达时所有人都已经聚在客厅。   小鱼按照四人事先商议好的,拿出通讯器为众人分发下去,成为了明面上的“主导者”。   她按照连阙的吩咐将目前的情况说明,又分别询问了其他人有什么发现。   连阙自进入房间后便安静坐到角落,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这间别墅仅有两层,两位异化了的老人被锁在一层的浴室内,那位母亲正在二楼照顾受了惊吓的孩子。   众人得知如今关于城市的推论时神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咱们是不是就不应该来这里,怎么感觉……丛林再怎么也不会比这里危险了。”   “不,这次副本没有说明我们会在这里多久,时间就不会成为离开副本的关键。所以你如果不进城,结果可能就会是永远困死在危机四伏的丛林。”   “这……”   众人窃窃私语间,小鱼见时机成熟再次说道:“现在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齐心协力找到这座城市的秘密,也希望你们能将找到的线索和我们同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齐心协力离开这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说道:   “科研所这两天每天上午都会有一辆货车准时驶出,又在傍晚返程。”   “这里的商店从一个月前忽然就不售卖任何肉类产品了,我去了几间餐厅,多方打听后得知……是科研所在一个月前宣布将举办朝圣节,暂停销售一切肉类产品,呼吁并禁止居民私自食用任何肉制品。”   “听说那个人……就、就是温律,他已经被调到最高裁决院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来。”   “对……屠、屠城!!就是他!”一人忽然惊恐道:“咱们要逃脱的,一定就是他的屠城!”   此言一出便惊起了四座的恐慌,小鱼自进门便始终暗自观察着连阙的神色,见他微蹙起眉,便出言道:   “我们是在收集线索,虽然我也不喜欢那个人,但我们目前时间有限,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闻言众人心中虽然依旧愤愤与惊恐,却还是停止了推测继续总结线索。   “有一件不算是在这个副本中得到的线索。”   雷克犹豫后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遇到,很多副本中科研所都有关于字母‘W’的线索,科研所的所长……就姓汪。”   他的话点醒了众人,交头接耳地比对间竟发现大多数人的副本中都见过这样的字母“W”。   “对……我记得末世结束后,科研所彻底倒台很多高层管理都被判决,最高裁决院更是发布明文,指出曾经的末世与科研所脱不了干系!”   若紫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   她在这样的视线中局促道:“我……我说得不对吗?”   人群中有人问道:“你是新人?”   若紫闻言点了点头:“对,我肯定没有你们对这些了解,人类基地重建后百废待兴,老一辈存活下来的人因为创伤也对那场灾难不愿多提,如果我说得不对……”   “不。”始终沉默的连阙却鼓励道:“在十九狱中老人知道前因,新人知道后果,每一个人都很关键。”   若紫在他的鼓励下再次努力回想:“我记得……那场灾难中为了人类的未来,三大势力最终决议联合,但当时联合的条件……就是处决科研所的所长。”   “这么说来……那位汪所长有很大的嫌疑。”   纪遥说着将目光转向雷克与胖子:“你们呢,有什么关于未来的线索?”   “这……”胖子尴尬道:“她不是都说了,我们也只了解这些。”   连阙自二人身上淡淡收回视线,又转而看向若紫身侧的下一个人。   “我没什么收获……被我爸带去一起修建防护墙了。”   连阙忽然打断道:“防护墙?”   “对啊,现在好像已经基本完工了,据说这种防护墙非常坚固、外层也有电网,可以抵御陆地和天空的异化怪物侵袭。”   “是啊是啊,所以N34城才能在末世大爆发的时期作为人类基地抵抗异化怪物的围城。”   小鱼始终不动声色观察着连阙的神色,见他面色有异忙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人关在哪?”   连阙起身向客厅旁的长廊内走去,胖子忙跑到前方引路,带着后到的几人来到走廊尽头的浴室。   “两位老人异化已经非常严重了,我们把他们绑在了浴室里。”胖子说着欲将浴室的门打开展示给众人看。   就在这时,透过门上单薄的玻璃窗口,连阙却隐约听到浴室内传来的奇怪响声。   “等一下!”   胖子因为连阙的话停下了动作,门内的东西却突然敲碎玻璃,黑黄色沾了黏液的坚硬触手自门上破碎的窗口钻出,只差一点便要切过胖子的喉管。   他吓得连连后退,险些跌坐在地上。   好在那根触手不长,没有捕捉到猎物便迅速自窗口缩回。   透过破碎的窗口,众人终于看清了门内的景象——   暗室中的黑影已经完全无法被称之为人,消瘦的身形被黑黄色的外壳笼罩,背后的蝉翼沾染着黏稠的液体而半拖在地上。   他的双手已蜕化为昆虫锋利尖锐的前足,刚刚正是用它轻易破开了浴室的玻璃。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令人惊愕的。   眼前不知该称为昆虫还是人的生物,正在啃食着身下同样一团焦黑的变异躯体,异化的口器正毫不费力地咬断巨型昆虫尸体的前腔。   一瞬间,口器咬碎躯壳的咯吱声透过碎裂的玻璃窗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捆缚的绳索断裂在地上,金蝉异化人在吃的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   而他此刻已将口中的东西吞咽下腹,透过窄小的窗口再次看向门外。   人群抑不住惊恐的尖叫,在那只坚硬的昆虫触手顺着窗缝钻出时,众人已不约而同顺着走廊冲向大厅。   浴室上了锁的门在坚固的昆虫触手下宛如纸塑,黑黄色的异化人撞出浴室,化为昆虫触手的手与双足并用地扑向四散而逃的众人。   自他身上不断渗出的粘液滴落在地板上,粘液滴落的地方竟再次渐渐生长出一条条昆虫的触手,就连原本沾染了黏液垂落的蝉翼也随之振起,向着最近的人咬去!   如果说刚刚他还是发生异化的人,此刻已然是一只巨型金蝉。   “卧槽,这种东西怎么、怎么会异化得这么快!!我们刚来的时候明明还只是……”   “怎么办,快想想办法!”   ……   众人在大厅内狂奔躲避着巨型金蝉的攻击,连阙找准机会同几人一起躲进走廊的房间,快速按下了右耳中的通讯器。   “南纬大街17号发现异化人,速来支援。”   通讯器中传出讯号传输的轻微响声,随之而来的是时云山奔走中快速地应答:“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   连阙定了定神,再次透过门缝看向大厅。   众人虽然都不舍得现在就拿出保命的本事,索性狼狈逃窜中亦前后险险避开了攻击。   “目前暂时安全。”   连阙稍稍松了口气,示意身后的若紫与贺同舟小心藏好。   “第一份文件破译成功了。”   就在这时,通讯器中传出了大E沉思的声音:“长生,昆虫类目金蝉,科研所收录原因:该金蝉异化方向为可通过脱壳获得永生。卵生畏火,一生只进行一次繁殖,在……八月。”   连阙的目光一凛。   就在这时,原本四处逃窜维持着平衡的大厅内忽然再次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连阙循声望去,惊见在二层哄受惊孩子的女人竟因声响出门查看。   此刻她正站在二层的围栏边,似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腿软得挪不开脚步。   巨型金蝉也因这样的尖叫声抬起头看向二层。   “小心!!”   就在下一瞬,那只金蝉竟振起蝉翼腾空而起,冲向站在二层的女人!   连阙不敢耽搁,当即推开门疾步下借着沙发一跃而起,径直抓住了那只巨型金蝉的后足。   与此同时,小鱼也从一旁跳出,牢牢抓住那只金蝉的另一只后足。   原本就要扑上二层的金蝉被二人合力拖住,两只前足刚攀上围栏便被重新拽下。   “快跑!”   在小鱼的怒喝声中,女人终于回过神来,拖着酸软的双腿跌跌撞撞跑回卧室。   跌下一层的金蝉愤怒转头看向身后,龇起口器嘶鸣间将尖利的触手刺向将他拖下的二人。   二人分别避开,发狂的金蝉亦随之振翅后向连阙的方向俯冲而去。   连阙的指尖探向口袋中的那柄小刀,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刀取出时,追逐着他横冲直撞而来的金蝉就已被一发子弹贯穿过尖利的前足。   金蝉嘶鸣间跌撞向墙柜,连阙也趁机重新与他拉开了距离。   一道灵巧的身影随着被打碎的窗跃入房间,伴随着窗外汽车鸣笛的警报声,高束马尾的身影迅速闪身至金蝉身后,一把攥住那一双轻薄的蝉翼。   只听撕拉一声轻响,那双纤薄却坚固的蝉翼竟生生被从金蝉背上撕下。   低分贝的嘶鸣声仿佛因为剧痛更加凄厉了几分,瘦小的女孩却已然再次抓住金蝉的尾部,将他重重甩向另一侧的墙壁之上。   另一道身影这才自窗口跃入,姗姗来迟地走到连阙与女孩身边。   二人不正是闻讯赶来的时云山与木木。   被重重掼在墙上的金蝉已奄奄一息,时云山示意木木小心处理,这才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因为刚刚的一幕,大厅此刻已只剩下他们四人,时云山在确认连阙并无大碍后转而将视线落向客厅内的另一个人身上——   “知己?”   连阙反应了片刻,才明白时云山话的意思。   他的视线瞥过一旁同样不明所以的小鱼,懒得回答这样的问题。   客厅内的混乱终于告一段落,被连阙带到一侧房间藏好的若紫忙跑到连阙身边,见他并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时云山轻啧了一声,再次问道:   “知己?”   “……”   莫名的若紫亦疑惑看向连阙:“什么知己?”   “……”   连阙没有一刻觉得时云山如此聒噪。   木木带着精密的仪器,将奄奄一息的巨型金蝉捆缚好后进行数据采集,她打量着面前这样体积的昆虫依旧觉得不可置信。   “这……这是长生?怎么会这么大一只??”   “不。”   连阙的声音低哑:“是人。”   “什么?!”   木木僵硬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连阙与他身侧的时云山。   二人的目光却是同样的肃穆,几乎一瞬间她便已然确认了连阙的话是真的。   就在这时,木木手中的仪器忽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她忙看向仪器的数据显示,只见各项数据竟在瞬间归零,血红的几个大字闪烁在屏幕正中——   【目标已死亡】   她诧异抬起头,只见刚刚还奄奄一息的金蝉已然失去了最后的生息。   “怎么会……”   在她怔忪的分秒之间,连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觉间将蹲在地上的木木拉到身后。   “大家小心!!后退!!!”   时云山怒喝的下一瞬,已死亡的巨型金蝉口中突然飞出一只黑金色的小金蝉!它像是被连阙再次激怒,纤薄的蝉翼震颤间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连阙的面门!   “小景!!”变故突发后只来得及将身旁的若紫与小鱼护到身后的时云山惊呼提醒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自窗外闪入,径直将连阙扑倒向身侧凌乱的沙发之上。   二人借着沙发的缓冲滚落在地,堪堪避开了愤怒的金蝉。   扑了一空的金蝉却已调转过头,再次俯冲向地上的二人! 第77章 浮屠城   振翅的金蝉只有指节般大小,这样小的昆虫更加难以攻击和躲避。   它的速度极快,一击未中便再次向两人的方向俯冲而来。   那道白色的身影动作亦快如闪电,带着连阙险险避开,便欲上前擒虫。   “传染方式未知,不能碰到它的身体。”   如果这是对一个普通的对手而言并不稀奇,但对方是一只变异后速度极快的飞行昆虫……不触碰又要捉住谈何容易。   戴着机械面具的人却只微微侧头,听他说罢便迎向疾飞而来的金蝉。   连阙直觉这人虽然听到了自己的话却根本没打算执行,他忙扯过搭在沙发上的蒙尘巾,迎面罩向发狂的飞虫。   蒙尘巾阻隔了横冲直撞的金蝉,将它甩落在一旁的墙面上。   连阙随即拿起地上的不锈钢花瓶,顺势扣向刚刚被掸落的金色小虫。   前一刻金蝉不防被他甩在白墙之上,但瓶口附上时,不大的小虫竟在瞬间冲破瓶底,金翅打碎了厚重的瓶底暴怒中冲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连阙向后避让间,那人见情况不对已将他拉到身后,只手便握向迎面飞来的小虫。   愤怒的金蝉却及时调转了方向,在他的手掌即将握紧时冲破桎梏钻出,再次蓄力高飞准备下一次的俯冲。   在它冲破掌心时,纤薄的蝉翼轻易割开了握向它的手掌,血珠滚落间,那人却像是毫无痛觉般将视线紧紧锁在金蝉身上。   连阙看着他暗自在口袋中摸出一样东西,伺机等待着飞虫的下一次攻击,渗血的掌心因蝉翼震动而伤口外翻,他却没分到半分注意在伤处。   被他悄然握在掌心的是一个极小的玻璃瓶,样式普通但玻璃的材质极为通透,连阙只一眼便看出,这个瓶子或许就是用科研所特殊的强化玻璃制成的。   因为这样突然的变故,其他人都暂避到了掩体后,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听进他的那句不要触碰。   连阙的心下莫名烦躁,见身前之人已轻步靠近,蓄力准备硬接下金蝉的下一次攻击,他干脆随手捡起散落在茶几上的花枝掷向盘旋欲俯冲的金蝉。   无足轻重的花枝自然被金蝉轻松避开,却也打乱了它和地上那人争锋的阵脚。   就在那人诧异回头时,惊见金蝉果然将怒意转到了他身上,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不自量力的人。   “小心!”   木木刚自掩体后站起身,便被时云山拉回。   “他有分寸。”时云山的表情极为肃穆,他打量着空中的金蝉,对着耳内的通讯器沉声问道:   “老班还有多久到?”   挡在连阙身前的人察觉不妥,忙想拉过身后的人,但他的手探向连阙的手腕时却抓了个空。   连阙翻过凌乱的沙发,身后的金蝉已紧随而至,就在它欲再次发动攻击时,连阙在疾行间突然夺下墙边的挂画,顺势将飞近的金蝉掷向身侧的白墙。   时云山原本谨慎观察的神色一凛,不知连阙明明已经知道这些东西困不住金蝉,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画框扣上墙壁的下一瞬,众人便见金蝉已扇动翅膀冲破画框而出,叫嚣着向连阙扑去。   那抹白衣戒备地将手搭向他的肩膀,欲将他拉到身后。   就在这惊魂一霎,连阙却侧身避开了那人的手,自口袋中摸出一样东西,在金蝉冲破画纸的一瞬间翻转手中的东西向它甩去。   细微的轻响终止了这场混乱,只见前一刻还叫嚣着攻击的金蝉被一把尖锐的小刀连同挂画一起钉在墙上。   小刀的尖端纤细锋利,竟穿过纤薄的蝉翼与画纸将那只金蝉钉在墙上。   躲在角落的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如果画纸再厚一分、刀尖再深半寸都绝对无法这样精准地将如此小的昆虫钉在墙上。   连阙与身后回过神的白衣身影一同走到画前,见那人将小瓶靠近痛苦挣扎的金蝉,连阙亦在瓶口附上时将小刀取下收回。   随着画框坠落,奄奄一息的金蝉被收入瓶中封存。   见那人将瓶子收好,连阙微皱起眉。   他还未说什么,视线却突然定在那人伤未痊愈的掌心。   只见他掌心那处血肉模糊的伤处,血液竟已变得暗红。   那人自然也发现了这样的变化,他随手取过连阙手中的小刀,未有半分犹豫地划过那道伤口,将异变的伤处切下。   被整齐切开的伤口之下是平整的机械合金,客厅角落传出一阵惊愕的抽吸声。   那人做好这一切便将小刀还给连阙,兀自打算离开。   房间内避散的众人却在这时一同围了上来。   “真的是他,就是因为他这里才会……”   “你们看他的伤口,我就知道他一定不是人类!”   “他跟这里的事脱不了干系!他不过是副本的一道残影罢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不成!”   “当年他做了那样的事,屠城这样的事最高裁决院还用‘清理异化’来包庇他。”   “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   众人的眼睛被恨意染红,一同将欲离开的人围在中间。   这样突然的变故让连阙收起了不悦的心思,他的目光扫过愤恨的众人,又转而落在被面具隐去了所有表情的人身上。   “让开。”冰冷的机械音自面具后传出,如对这一切全然不在意:“否则我将以扰乱公务罪对你们进行逮捕。”   众人的恨意与指责让角落的若紫几人同样不解,但她却已看到有人自口袋中取出小刀,犹豫间便要偷偷划向自己的手腕。   此刻这些人面露凶光,仿佛再次化身为厉鬼,要将憎恶的仇人生吞入腹一同拉下地狱。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恐惧,挡住去路的众人谁也没有率先发动攻击。   若紫与贺同舟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化解。   显然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也并非软弱可欺之徒,见众人不肯让路,他亦微微抬起那只伤未痊愈的手:   “既然如此……”   “既然你们都说是残影,那你们是要与残影复仇,还是活着离开这里?”   就在双方戒备僵持间,连阙却走到众人中间,按下了那人寓意开战的手,双眸冷冷扫过众人:   “让开。”   明明连阙从始至终都独来独往从未成为这些人中的领导者,但在这一刻,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自他的眼底感受到了迫人的威压。   二人明明被众人围在中间,这一刻双方的僵持却似已悄然发生了逆转。   不知道是谁率先向后退了一步。   围堵的众人竟如被推翻的多米诺骨牌般不约而同向后退去。   “你们别忘了,副本的关键就是他……咱们中又有几个是他亲手送下地狱的。”   “他现在落单了,如果我们不趁着现在杀了他,以后就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不愿后退的人中有人趁乱喊道,原本犹豫的众人不由得定住了脚步。   “你们真的觉得这个副本与他有关?”   连阙的话点到即止,甚至沉默观察着眼前景象的时云山也未能听懂他话的意思,却恰好点在了每一个在十九狱中挣扎的人的痛点之上。   在十九狱中的人如今或许还对前任地狱之主的事情一知半解,但对于“温律”曾经的传闻却几乎无人不晓——   一如对于末世初期那场屠城的一笔带过。   几个副本走下来,连阙经常自众人的交谈中听到关于那场屠城的传闻。   在末世初期,这里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最高裁决院机械军团在首席指挥官温律的带领下对N34城全面肃清,最终给出的理由仅是潦草的四个字:异化爆发。   那时的异化还停留在动植物传播阶段,且N34城事件爆发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未再发生过任何大规模异化事件,甚至仅有的几起人类传播案例也被未来科研所压下。   但是,如今他们回到了这个时间节点,亲自走过被全面封禁的城镇,看到了危机四伏的局面。   他们之中,真的还有人会坚持相信温律给出的“异化爆发”是为了强行抹掉自己的罪孽吗。   “到了现在你们还觉得N34城当年的通告是假的?”连阙的视线淡漠地扫过众人:“还是你们觉得仅凭你们自己也能安全度过爆发期。”   众人都没有说话,神色中的畏惧却悄然再次占领了上风。   戴着机械面具的人看向身侧,连阙不知他们的话他听懂了多少,一张金属面具却阻隔了一切情绪,只匆匆一眼,他便穿过不再阻拦的众人径直走出房间。   “不知道温首席要带着这只金蝉去哪啊?”   时云山笑得漫不经心,他的话音未落,赶来的管理局几人已齐齐挡住了那人的去路。   尽管如此,那人的脚步依旧未缓半分,竟是打算径直越过几人离开,直至一道声音自他的身后响起——   “你现在是代表人类最高裁决院,还是代表未来科研所?”   坚毅挺拔的身影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并未回头:   “有什么区别?”   连阙未语,时云山又复说道:“如果需要它的是最高裁决院那我们也不会阻拦,但如果是汪所长……”   那人却像是没有听到时云山的话,只留下冰冷的机械音:   “这里的事我会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他说罢便径直越过众人离开,戒备的管理局众人欲再次拦住他的去路,脚下花园中松软的土地却如有生命一般翻起沉重的浪花,在它们挡住几人的去路时,那人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老大!”   在土堆停止蔓延后,三人忙跑回时云山身边。   “现在怎么办?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异化的人,怎么让他带走了……”   时云山没有回答,他反而将目光转向身旁沉默的连阙,半晌:“房间里的那具尸体呢?可以从他身上找到鉴定异化潜伏期的证据吗?”   “这个……”大E犹豫道:“也不是不行,只不过目前已知的数据太少,那份资料虽然破解了,但看起来和你的推测很相近……就是,资料有可能是经过更改之后刻意留下的。如果能知道更多数据,或许可以。”   “就没办法继续破译?”   大E闻言惭愧地摇了摇头:“另一份文件也还没有破解……”   “先试试看。”时云山并未责怪,反而鼓励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再去找找,如果有发现还是在车上集合。”   就在他打算重新分开行动时,连阙却收回目光,忽而说道:   “文件破解,可以让我朋友试试吗?”   ……   这一晚,所有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因为突发的变故,十九狱的众人在与这家女主人沟通后决定暂住在一层的客厅,只有雷克与胖子以及怕袁叔叔担心的若紫决定回去休息。   “遥姐,你不跟我们回去吗?”胖子帮忙将客厅的东西搬回原处,又看向靠在窗边正叼着一颗糖的纪遥:“你这几天没有回家,你爸爸很担心你。”   “回去干什么,这里的一切不都是假的。”   纪遥看着窗外的夜色没有回头,她的话虽然很轻,却让原本喧闹的大厅渐渐沉寂下来。纪遥没再说话,只将口中的糖咬碎转身离开客厅。   “想什么呢?”小鱼拍了拍失神的若紫:“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若紫闻言忙摆了摆手:“我自己就可以,叔叔阿姨看不到我和同舟回去会担心的,同舟今晚看来是回不去了,我先去报一下平安让他们别担心。”   “让她送你吧。”   连阙自脱离了虫体后眉目安详却变得越加青黑的尸体上收回视线,转头一锤定音地嘱咐道。若紫只好不再推拒,跟着小鱼一同离开。   “……节哀。”   随着几人的离开,前一刻还喧闹的房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房间女主人压抑的低泣与木木的轻声安慰。   “听说这里的风俗,是如果有人过世,就要找一只萤火虫在死者身边放生,这样萤火虫会将灵魂引渡去往轮回,等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捉吧。”   压低的低泣仿佛再抑制不住,终于将头埋进臂弯中失声痛哭出来。   连阙的心中也觉得莫名的压抑,他离开房间,向停靠在院外的厢货车走去。   由于时云山和老班再次分头去城内搜索,厢货车内只有贺同舟与大E两个人。   “卧槽!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然后呢……”   “当然了,我试过很多次,特别方便!”   都是话多又兴趣相投的少年,连阙打开车门时,便听到两人兴奋的交谈声。   “第一份文件已经在数据修复了,不过第二份文件就没有一点提示吗?”   见连阙走到身后的沙发坐下,贺同舟摘下耳麦回过头:“这里的文件保密级别很高,如果用传统的方法破解,一旦失败很有可能会向开发者发送我们的数据和信息,所以至少能不能知道……这份文件记录的是哪个实验对象的数据?”   连阙靠坐在沙发上半晌未语,就在贺同舟以为他不会回答转回视线时,却听身后的声音很轻:   “试试……温律。”   “什么?!!”   挤在光脑前的两人齐齐回过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虽然那个人的资料科研所也应该有就是了……但是怎么会这么巧,就被老大给偷出来了?”   “对啊,你怎么确定是……”   “我不确定。”   连阙的话让二人同时哽住,他睁开指缝间困倦的眼睛,低喃道:“只是……直觉。”   “……”   两位相信科学并不相信直觉的人自然不敢这样尝试,但他们还没来得及争辩,便见连阙的神色一凛。   “救——”   在连阙的意识海中,忽然传来一道力竭而痛苦的声音:   “……我。”   连阙困倦的神色顿消,顺着记忆叫出了第一次召唤的名字——   “江雾。”   下一瞬,浑身浴血的人在三人面前凭空出现,几乎在同一时间,血腥气便充斥了整间车厢。   “这是谁……?!”   大E的惊呼还未脱口便被贺同舟牢牢掩住了,但眼前这样可怖的一幕也让他只觉周身森寒。   凭空出现的人脱力地摔在地上,一贯从容调笑的神色不复。他按住前襟还在渗血的伤口,仰躺在车厢地上劫后余生般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向同样错愕的连阙。   “晏知……”   他的话未说完,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第78章 浮屠城   “该死的,这都是第几次了!”   “钢化玻璃破损,需要紧急调派人手!”   “机械军团呢,这个时候那个人去哪了!!”   科研所内警报的红灯急闪,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不行!挡不住了!!”   “全体人员撤离,关闭防护门,准备开启电闸。”   ……   连阙的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混乱,他站在科研所的长廊内,机甲兵不断在他身侧穿行,却皆自他的身体径直穿过。   他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灵魂,无声观察着这一切。   在一阵混乱过后,科研所内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连阙来到混乱的中心,这里竟正是白日里他曾参观过的十一号实验室。   门锁之上不大的显示屏记录着房间内此刻的情况,连阙的视线穿过厚重的防护门,竟毫无阻碍地看清了门内的景象。   通体血红的巨大章鱼用同样的方式将钢化玻璃破开了一道缺口,硕大的身体已自缺口处挤出大半,在电击之下了无生息地瘫软在地上。   连阙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陷入沉思。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里是他的梦境,只是相似的场景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梦境,而且……为什么他会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奇怪。   连阙打量着电光中不动的巨型章鱼微蹙起眉,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与交谈声。   “一切正常,打开排水系统。”机甲兵队长吩咐过后,这才将视线转向被属下拦住的人:   “温首席怎么现在才回来,问题已经解决了,这里没什么需要你的,请回吧。”   自科研所外匆匆赶回的熟悉身影被拦在长廊转角,他的目光越过走廊内的一众机甲兵瞥向十一号实验室的大门,见实验室大门紧闭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戴着机械面具的人也未说什么径直转身离开。   或许是刚刚完成了克拉肯的任务,机甲兵畏惧而戒备的神色随着那人转身淡出眼底,用极低的声音调笑道。   “这么重要的时候他不在科研所,事情解决了才回来有什么用?”   “他可是博士的心肝,就算去了最高裁决院不也照样能在咱们这里出入自由,所长都对他礼遇有加。”   “得了,不管是咱们所长还是最高裁决院,谁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也就是博士……还把他当个宝。”   ……   连阙在众人的交头接耳生中沉下眸,转身离开的人却脚步平缓,像是没有听到身后的议论声。   但连阙非常清楚,这些人以为不会被听到的闲言碎语那个人其实都能听到,他却似乎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脚步依旧平稳坚韧。   即便知道是梦境,这样的场景也让连阙觉得心下莫名烦闷。   就在这时,科研所内平息的警报声再次响起。   离去的人亦停下了脚步。   “不好了——克、克拉肯不见了!!!”   众人还未从这样震惊的消息中回神,被他们轻易拦下的身影已迅速掠过,来到了十一号实验室紧闭的门前。   连阙闻声看向身侧的十一号实验室,紧闭的机械门板在这场梦境中如若无物,原本被克拉肯铺满的房间内竟空空荡荡,没有了庞然大物的半分踪迹。   经过强化的钢化玻璃如白日里一般破开了一道圆洞,水顺着破损的玻璃壁向观察区倾泻而下,尽管打开了排水口,水依旧已漫过成年人的腰际。   连阙看着眼前的一幕,听着身后欲打开门的人再次被一众机甲兵拦下。   “克拉肯会隐身,很有可能是刚刚的电击强度不够,温首席现在开门说不定反而会将它放出来!它一直在不断进化,已经拥有二段技能,你应该清楚一旦克拉肯逃脱会有怎样的后果。”   机甲兵队长冷声道:“不能开门,立刻重开电击!”   他的话让挡在门前的众人越发坚定了拦路的信念,通讯器内亦传来控制室收到指令准备开启电击的应答声。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应对措施并没有错,只是……连阙依旧觉得有哪里奇怪。   他环视着被积水淹没的实验室,视线倏然一滞。   他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   虽然白日里实验室内也被积水侵蚀,他们为此还站到了实验桌上躲避电击,为保护仪器设备打开排水系统后,观察室内的积水很快被排干。   但是,此刻打开排水口观察室内积水依旧未退下多少。   连阙顺着房间内的水流看向排水口,只见墙角不足两厘米宽的排水窄缝边不知为何水波滞流,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   排水口明明没有物体堵塞,房间内的水却迟迟没有排清……   消失了的章鱼极有可能并没有因为电击昏迷。   从几名机甲兵对话中可以猜出,这样的事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且每一次都止步于电击——这有可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脱逃。   如果克拉肯从来就不怕电击,只是为了等待科研所放松警惕的一次机会。   它借着身体的优势通过反复重击一点打碎钢化玻璃,被电击后假装昏迷,又在众人放松警惕打开排水口后隐身趁机溜出。   那么,现在不打开防护门只再次使用电击,根本无法阻拦正在压缩身体从排水口钻出的克拉肯!   他随即看向实验室门旁的显示屏,细小的排水口在不大的屏幕中更加难以辨清,肃穆的机甲兵挡在门前,也自然没有发现排水的问题。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猜想,他竟在屏幕中惊鸿一瞬般瞥见了正卖力将硕大身躯塞进排水口的章鱼轮廓一晃而过。   具有二段技能、极具破坏力,这样的巨型章鱼一旦逃出实验室……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身处这样的梦境之中,连阙竟似被无形的力量束住,只能徒劳的观望无法再动半分,亦无法提醒被机甲兵拦下的那个人。   他明明知道眼前的一切只是梦境,却在这样的境遇中感到了极强的紧迫感。   仿佛在记忆的深处,他知道有什么即将发生,却无力阻止未知的命运轨迹。   被拦在门外的人静静站在原地,凝望着门锁之上的转接屏。得到指令的控制室内,科研员已准备好重新启动电击程序。   他费力地想提醒眼前的人,身上却似有千斤般的枷锁难动半寸、亦在这样近的距离内无法开口说出只言片语。   只能在这场梦境中如过客般看着一切的发生。   终于,他在黏稠如蛛丝一般的空气间挣扎着抬起手,卖力够向机械门锁的开关。   空气在他的指尖渐渐变成了如有实质的蛛网,随着他的指尖抬起一层层堆叠着压上他的手臂。   就连颈间的空气也变得越加稀薄。   连阙却并未放手,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道声音在指引着他冲脱束缚。   终于,他的指尖即将触上那道门的开关——   就在这时,黑气自他的身后蔓延开来,悄无声息将一切吞没。一只手自身后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平缓而温和,却仿佛带着不可撼动的万钧之力。   硬生生将他即将冲破蛛网的指尖定在了原地。   “不问人间事——”   暗红的发丝随着黑雾拂过耳畔,如同冰冷的蛇信般带着危险的气息:   “你又忘了。”   近在咫尺的开关逐渐被黑暗吞噬,连阙僵硬地回过头,伴随着黑暗而来的人红发赤瞳,一时间让他难以分辨此刻是他的梦境,还是这个人进入了他的梦。   未辨清来人的身份,连阙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并未说话。   “凡人贪婪、自私、傲慢……说谎。”   黑暗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二人,亦隔绝了雾外嘈杂的世界。   “也终将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到了地狱之境,那里才是你该管辖的地方。”   连阙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实验室门前僵持的景象,在机甲兵的戒严之下,实验室设备正在调试准备进行二次电击。   “你是地狱的神,不是人间的神,私自改变人类的命运只会引来天罚。”   包围在两人身侧的黑雾反而让视线变得更加清明,此刻连阙已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只透明的章鱼正将身体压缩并塞进细小的排水口,庞大的身躯已然所剩无几。   “我善良的神明,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连阙因他的话攥紧了双拳。   心下却已确定了眼前的人并非晏知微,同样只是这个梦中的一道残影。   但是——   他随之再次看向被机甲兵包围的那道身影。   电击的记数已然进入了倒计时,就在这时,看似顺从指令站在门外的白色身影突然冲出重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他疯了!!快拦住他!!”   “停止电击!!”   随着实验室内倾泻而出的水流,门外的机甲兵乱作一团,低声咒骂间只见那道不似人类的迅捷身影顺着墙壁攀行,几个起落间径直跃向堵塞的排水口。   他的十指扫向排水口,在堵塞的水流中突然握紧了什么,便迅速借力向回扯来。   就在他带起水面翻涌的瞬间,原本透明的水中条条赤红色的章鱼触手一点点显露出形态。   他的反应让连阙堪堪松了口气,但心下依旧觉得事情并不会这样简单,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沉重得让他透不过气来。   这一幕让逆着水流想将实验室门关闭的机甲兵也被定在原地,本该铺满实验室的巨大章鱼,如今只剩下那人扯在手中仅存两三米长的一小段,剩下的部分竟全部隐匿在窄小的排水口内。   巨大的章鱼足抽打着将它擒住的人,那人却依旧死死抓住它并未放手,对着门外惊恐的机甲兵队长喊道:“加固防护网!!”   “加固外层防护网!保护居民,不能让它离开科研所!!”机甲兵队长如梦初醒般对着通讯器喊道,他拉起被水流冲散的机甲兵高声吩咐道:“权利协助温首席!绝对不能让它逃出科研所!”   连阙的注意力都放在与克拉肯缠斗的人身上,并未察觉身侧的人微微蹙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但是,令连阙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人在紧要关头的阻止虽然为科研所争取到了加固防护网的时间,克拉肯却已经将大部分身体挤入排水口,被拖住让这只仅剩几根触手在外的庞然大物愤怒异常,它竟突然自断了被束住的触手,自排水口内彻底消失。   巨大的触手无声垂落,连阙的心也在此刻沉入了谷底。   防护网封闭的科研所、排水管道内穿行的二段技能异化怪物、搜查中不断被强行拖入下水道或是管口的人……   被血污染红的科研所如同一片人间炼狱。   在城市最后的防护网前,机械军团与机甲兵并肩而立,组成了一道不可撼动的城墙,在那一刻一切的偏见都被抛在了脑后。   他们成为了异化怪物与城市之间最后的屏障。   那些人的面孔都已模糊,傲慢的、迂腐的、讨厌的,一切都流逝在梦境的碎片中,余不下半分残影。   这场乱战最终以克拉肯重伤被重新封禁结束,代价却异常惨重。   被染得暗红的防护网内是无数的断臂残体与无法名目的双眼,站在废墟之上的人满身浴血,破损的机械面具之下,被贯穿的左眼一片空洞。   连阙猛然睁开了眼睛。   ……   时云山与老班回到车厢便看到一片混乱的景象。   陌生人的血衣已被褪下,身上的道道伤口依旧骇人可怖。   木木在紧急为这人处理伤口,大E正蹲在地上擦拭着血迹,连阙的那位朋友虽然还坐在光脑前破译着文件,他自己却伏在桌边已然睡着。   “让他睡一会儿吧!”时云山走到“偷懒”的人身边,正想拍向他的肩膀,木木却已回头轻声制止:   “他身体不太好,今天又累了一天,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   时云山看着满眼怜爱,已经知道心疼照顾新人的木木,轻啧了一声收回手转而问道:   “这是异化的人?”   “不,这是小景的朋友。”   “……”   时云山看着忙前忙后照顾和收拾的两人,再看看身后光脑前的二人,默默揉了揉眉心。   “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但是谁能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原本伏在桌案边的人却猛然惊坐起。   那双一贯淡漠的眼底满是窒息的恐惧,额间遍布着细密的汗珠,他的双目空洞,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时云山被这样的变故吓了一跳,忙按住连阙的肩膀正色道:“怎么了?”   半晌,连阙的双目才渐渐对焦。   这样的视线定在时云山身上,竟令他生出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做了个梦。”   连阙别开视线,似不愿多提。   “梦都是假的,你朋友的状态还不错,明天醒了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车厢内重新恢复了安静,木木将一杯温热的水递到连阙面前。   “等下要你们帮忙照看一下,我可能……要去一趟东区。”   “这么晚,不好好休息去那里做什么?”时云山坐到光脑前随口问道:“我们刚刚暂时没发现什么,好好养精蓄锐,明天咱们还要再去科研所。”   “想……去捉萤火虫。”   “萤火虫?”时云山挑了挑眉,未置可否。   “成了!!”   就在这时,他身侧埋头在光脑前的贺同舟忽然低呼了一声,众人忙一同凑到光脑前。   原本被破译的文件之下渐渐显露出一行行被删减修改的辅助痕迹,时云山肃穆念出了被改动的几行文字:   “……异化方向为可通过脱壳获得永生。异化传播途径为伤口接触传播、排卵传播等,具体表现症状为昆虫复眼、蝉翼等虫化特征,喜食肉类食品,卵生畏火,一生只进行一次繁殖,在八月,传播潜伏期……一个月。”   “草!!”   车厢内是一阵愤怒的低咒声。   “这么说,一个月前……真的是一个月前,科研所就瞒报了金蝉逃脱的事!”   “但是不对啊,这份资料上还是没有写,异化会波及人类……”   “如果是这样,那可能问题暂时不会像我们想的那么严重,重要的还是找到被异化的个例,送到科研所救治。”   ……   时云山没有说话,他沉默浏览着文件后面的细则,最终沉声道:   “不管如何,咱们目前暂时没有发现,城内也没有其他人发生异化。先休息养好精神状态,明天咱们一起去科研所要个说法。”   时间已经不早,众人闻言纷纷准备先去休息。   始终沉默低着头的连阙忽然按住了贺同舟的肩膀。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连阙自沉吟中回过神来,蹙眉嘱托道:“第二份文件,试试温律。”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及这个,前一次贺同舟并不敢用他的直觉尝试,但不知为何,此刻那双眼睛定在他身上,贺同舟竟只觉得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在连阙的注视中转回目光。   “我试试,但是需要用名字去试科研所的代码,再反向破译文件,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拜托了。”   低声的轻喃让贺同舟敲击在光脑上的指尖一顿,他随即定了定神:“明天你们去科研所,我在这里破解,顺便照顾那个人好了。”   连阙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开车门跳出了车厢。   夜风依旧难消夏日的闷热,却还是让他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明。   时云山也跟着他跳下车,与他一同站在昏暗的小院内低头摆弄着手中夹着照片的吊坠。   “做了什么梦?”   “温律。”连阙的目光晦暗,仿佛还未穿过那场窒息的梦境:“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怎么了?”时云山疑惑问道。   “没事。”连阙不知该如何说起,转而问道:“你说他把全身的骨骼都换成了机械,不包括眼睛?”   “你家的眼睛是骨头?”   时云山说罢抬起头,正对上连阙肃穆的神色,他面上玩笑的神色一凛,正色沉吟道:   “应该没有吧,他替换的那些都是为了研究,从他十八岁开始逐一进行更替。”   连阙低垂着眼睑辨不出神色:“为什么?”   “为什么?你是说,为什么是他?还是他为什么要替换这些?”时云山似在沉思他问的是什么,解释道:   “机甲的研发,无论是重型机甲还是轻型机甲,以如今的技术来说都无法达到媲美人类神经的反应速度。”   “人类的脆弱同样体现在骨骼之上,所以……骨骼机甲的大胆尝试也成为了科研所当时争议极大的研究方向。博士最终力排众议,用温律的名字证明了一切并不只是疯狂的猜想。”   “博士这个人,争议很大,有人私下说他是科研所高层唯一一个真的以科学和人类为崇高目标的人,也有人说他就是个疯子。”   “至于为什么是他……”   “因为只有他。”   时云山说着点燃了一根烟,沉默良久,那似被烟熏得沙哑的嗓音才复说道:   “只有他的异能……才能挺过那样一次次的剔骨。”   连阙抬起头,一贯散漫淡漠的神色中竟染上了迫人的凌厉。   时云山夹着烟的指尖微顿,避开了他的目光未再说话。   木木小心翼翼推开车厢后门,瞥见一旁的两人尴尬地微微颔首便打算趁着夜色离开。   连阙却跟上她的脚步:“我跟你一起去。”   “啊?”木木惊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我自己去就可以的。”   连阙却并未解释,只沉默走到她身边。   木木这才不再拒绝,安静在前面带路。   “博士……”   就在二人将走出院落时,倚靠在车厢边的人掐熄了烟,似斟酌良久,终于说道:   “是温律的父亲。”   连阙猝然顿住了脚步,错愕望向身后说话的人。 第79章 浮屠城   “这样就行了,这是科研所的昆虫观察类容器,可以保证昆虫在里面生存七天。”   木木将自己的萤火虫收好,又帮连阙将装着萤火虫的容器封好,教他如何打开容器的换气口以保障虫类生存:   “不过你怎么捉了这么多只萤火虫啊?”   连阙接过照亮夜路的小瓶,同木木一同走下城内的山坡。   他没有回答,脑海中却再次浮现起刚刚的那场梦境。   “你……和温律认识?”   见连阙并未否认,木木又复问道:“刚刚老大都跟你说了什么?”   月光透过林间的树影散落在二人的归途,连阙看着脚下的路不答反问道: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木木一边走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异能者非常少吧?”   连阙自然知道,所以刚刚发现时云山其实早就知道景斯言的异能时,他才会有一瞬烦闷的感觉。   既然……景斯言拥有那样的异能,如果他能来到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或许就不会经历那些痛苦。   “其实,老大在得知他的异能后就去同科研所所长争取过将他调到非自然生物管理局……那是大概一年前,他第一次换骨,就是他的那根脊椎骨。”   连阙闻言看向身侧。   “他偷跑出科研所刚好遇到了执行任务的我们,虽然在恢复期他的异能非常不稳定,但老大还是认出了他的能力。他那时的状态很差伤口难以愈合产生了排斥反应,在科研所抓捕的人赶到时……老大实在不忍心,想将他留在管理局。”   “后来呢?”   “这么紧张?”见始终沉默不语的连阙忍不住出声询问,木木的眼角微弯笑道,那样的笑极淡,随即便再次黯然:   “温律拒绝了。”   “为什么?”连阙哑然道:“就因为那个博士是他的父亲?”   “不。”   木木走到山脚的围栏边,借着淡淡月光打量着空荡的街道:   “因为他知道,那时人类已对异化怪物渐渐不敌,不够灵敏是机甲的致命缺陷,仅凭现在的人类难以抵挡异化怪物入侵。他的异能可以实现骨骼机甲的天方夜谭,也刚好可以解决机甲能源储备的不足,如果这是突破的唯一生机,他愿意一试。”   连阙攥紧手中散发着盈盈亮光的小瓶,在木木低喃的声音中竟仿若窥见记忆中那道温柔而坚定的目光。   一如在那场梦境中,满身是伤也依旧不退半分。   “我们都一样时刻准备着为我们所守护的献出一切,哪怕是生命。无论是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未来科研所还是人类最高裁决院,我们都是要走在人类前面、抵抗一切灾难与风暴的人,这是我们无可推卸的责任。”   连阙沉默听着她的低语,将萤火虫的瓶子收好,定了定神后问道:   “只要放生就可以吗?”   “对,这里的人相信萤火虫是引渡灵魂的灯,只要有萤火虫,就可以带着灵魂转生。”   木木解释道:“人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到底有没有轮回活着的人永远无法清楚,但这些至少是美好的祈愿吧。”   她说着跃下山脚的围栏,又复去接身后的人,不想连阙看似神色倦倦,翻过围栏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木木正欲夸赞两句,二人却忽听宵禁后寂静的街道外极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汽车驶过的细碎声响。   他们一同轻手轻脚攀上山脚下不高的废弃小楼,便见几辆科研所的厢货车簇拥着一辆巨型厢货车自远处驶来。   车辆高速行驶,向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木木小心自怀中掏出一把造型酷似手丨枪的装置,瞄准了正在向他们行进而来的厢货车。   却并未开枪。   “怎么了?”连阙猜到这大概也是一种定位或扫描器并未阻止,却见她迟迟未开枪反而将枪放下。   “近距离发射正常不会有声音,但是这么远的距离再加上车速,我害怕……”   她的话还未说完,身侧的人便已接过定位枪。   “需要安装在哪?车顶?”   “在车厢壁上就可以,只有三发子弹,要不还是我去……”   木木有些不放心,正欲叮嘱却见身侧人影一晃消失在夜色中。   连阙隐去身形后翻下围墙,静候在几辆厢货车即将驶过的树梢上。   有了老班潜行异能的加持,连阙在车队行驶而过时轻松将两颗子弹固定在小型厢货的车厢上。   接收到装置固定信号的木木随之松了口气,安静等待着第三枚安装完成。   隐去了身形的连阙亦重新抬起枪口,瞄向后方的大型厢货车。   枪口瞄准的厢货车极高,几乎临近连阙藏匿的树梢。   刚刚在远处辨识不清,如今近看之下连阙更是发现这辆巨型厢货车的外壁比其他车厢更加坚固。   这让他心下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仅一瞬的迟疑他竟放下了枪,借着隐身的优势自树梢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巨型厢货车的车顶。   随着他落在厢货车上,车厢突然发出剧烈的晃荡,一阵急刹车后,车队忽然停了下来。   远处刚刚将心放下的木木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焦急地打开耳内通讯器:   “小心,注意随时撤退!”   “发生了什么事?”时云山的声音自通讯器内传来:“需要支援发送位置。”   “在……”   寂静的夜色中,关闭车门的响声让木木定住了要说的话,只见停靠的车队旁,一众机甲兵肃穆下车进行检验。   “怎么回事?”   领头的机甲兵戒备查验着巨型厢货车的情况。   时云山虽然不在现场,自木木的迟疑中也察觉出连阙可能不方便说话:“需要援助敲一下通讯器,不需要就敲三下。”   木木屏息凝视着厢货车旁的机甲兵,见已有人取出扫描仪戒备靠近。   科研所与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暗中较量多年,他们并非不清楚管理局的设备与异能,如果被扫描仪扫到……   就在这时,众人面前的车厢忽然再次发出一阵震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枪口对准车厢。   然而这样的震颤并未停止,随着第一下晃动,车身开始了更剧烈的震颤。   前一刻还在戒备的众机甲兵见状竟反而齐齐向后退了半步。   “该不会是……是……”   “闭嘴!”同伴低声喝止,却也因确认晃动来自车厢示意道:“不能再耽搁了,立刻启程。”   众人闻言当即将枪收好回到各自车内,不敢再耽搁半分地向着城外开去。   车子重新启动,路旁暗影中的杂草悄然弯折,直到他们都消失在路的尽头,清浅的脚印才踏过小路在幽暗的巷口渐渐显形。   通讯器中方传出三声定神的轻响,时云山与木木高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下。   连阙看向几辆车消失的方向,更加确定他曾在午夜宵禁后听到的车声并非幻听。木木匆匆赶来,二人一同趁着夜色赶回了停车的小院。   这件事木木自然会向时云山汇报,连阙回到小院后便径直钻进车厢。   江雾未醒,贺同舟坐在光脑前,正低头摆弄着一件奇怪的机械球。   机械球启动,球体顶部一对兽耳天线随之支起。   球身光影闪烁间连阙才看清这似乎是一只变形团在一起的机械犬,叠成球的身体内依稀还能看出嵌入的头部形似一只杜宾犬。   “启动失败,正在进行系统检测……”   贺同舟没有等待重启,只是默默将它重新收入空白牌中。   这东西连阙曾经见过,就是第一次在贺同舟店铺找到他时他正在修理的东西,那时连阙还以为是个头盔,如今看来竟是一只损坏的机械猎犬。   见连阙回来,贺同舟忙汇报进度:   “我在尝试突破科研所的防护墙,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科研所启动了最高防御状态,可能要稍等一段时间。”   连阙闻言定住了脚步,见贺同舟因此紧张地欲再加快速度,他回过神:“不急。”   贺同舟本来就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人,见连阙沉默走到一边坐下,环顾只有他们三个人的车厢小声问道:   “怎么了?又发现了什么问题?需要我做什么吗?”   连阙抬眼打趣道:“贵吗?”   谁知一向在钱上斤斤计较的贺同舟却神色黯然,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牌小声嘀咕着:   “咱们快一点离开不好吗,反正这里也都是假的。”   连阙没有说话,只静观着他忽然低落的模样。   车厢的后门再次被拉开,原本应该回去休息的若紫与小鱼一同出现在门外。   “你怎么回来……”   贺同舟正诧异间,却见若紫雀跃地跑到他身边,同小鱼一起将四个保温食盒放在他面前。   “袁叔叔担心你一直没有睡,听说我只是回去给他们报个平安就让我把饭给你带过来,怕你太忙了忘记吃饭。”   若紫说着将食盒打开在桌上摆好,又向连阙招呼道:“你也没吃饭呢吧?快来一起吃!”   今天的饭菜没有那么难以下咽,是西红柿土豆汤、炒豆角和热气腾腾的大米饭。   “哟,还有夜宵?”车外的时云山探出脑袋:“有我们的份吗?”   若紫点了点头:“袁叔叔听说咱们在加班,就做了很多让我帮忙一起带过来。”   时云山也不客气,带着几个手下一同钻进车厢凑到了几人身边。   围在一起吃饭间,管理局的几人神色都异常凝重,木木几次想说什么,都被时云山拦下。   即便是心大如贺同舟也看出了气氛不对,快速将饭吃完便跑回光脑前打算继续破译。   直到众人都将饭吃完,时云山才没再阻止神色极差的木木。   “小景,你知道咱们刚刚看到的那些车上装得都是什么吗?”木木没有卖关子,正色继续说道:“都是人……不,全部都是……尸体。”   围在桌边的几人齐齐惊住,连阙的动作微顿,却并未抬头。   “他们去了南边的海港,但是那辆巨型厢货车车厢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我们的设备无法穿透,所以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木木说着看向连阙:“你登上过那辆厢货,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目前看来,他们运走的尸体无非是两种来源。”时云山的面色紧绷,目光凌厉如刀:“异化的人,城外被扣押后秘密送入科研所的人。”   众人自然赞同他的推论,若紫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脊背发凉,尤其是听到那些尸体极有可能是被扣押的人后。   要知道那些人中也有与他们一同进入副本的恶灵,他们自顾不暇也未找到那些人的下落,她原本还在心底祈祷着希望他们能有不一样的境遇,随即与他们再次接头。   如今看来……   餐桌旁的众人神色各异,时云山将视线一一自众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回连阙身上:“我想听听,你怎么看?”   连阙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是克拉肯。”   没有任何存疑,连阙的回答充满了笃定。   “这种时候……他们怎么会偷偷运走克拉肯?”   木木依旧不可置信,时云山的目光却变得更加晦暗。   “我跳上车厢的时候机甲兵并未发现,是车厢里的东西有所察觉震动了车厢,不过在那个时候我也并不确定这个推测。”   “那你怎么……”   “在他们搜查的时候,是我推动了车厢。”   “什么?!”   这下不止木木,众人都因他这样大胆的举动后怕般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的东西也因此想要挣脱束缚,继而再次摇晃了车厢。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彻底确认里面的东西就是克拉肯。”   “可是……科研所有什么必要在这个时候偷偷运走克拉肯,难道它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小鱼的话让时云山将视线轻飘飘地自她身上扫过,那目光让她当即收了声,只不再言语重新看向连阙。   “晃动、加固的车厢,不同于其他车厢的体积,这些都可以成为推论依据。”时云山挑唇笑道:“还有别的吗?”   连阙的眼前再次浮现起那场被血色浸染的梦境,指尖不自觉握紧了口袋中装着萤火虫的小瓶。他抬眸迎向时云山的目光,不避不让却只说道:   “水声。”   时云山象征性地微微颔首,也未再追问。就在他重新站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时,却听身后的人再次说道——   “还有第三种可能。”   瓶中的萤火虫散发着点点微光。   “连夜将克拉肯运走,并且在对车厢外有所怀疑的情况下,得知克拉肯苏醒,他们放弃了检查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克拉肯运走……是什么让他们对克拉肯产生了如此大的恐惧。”   连阙抬起头看向欲离开的时云山,目光却像是透过他在看向更远的地方。   “科研所今晚,可能也并不太平。” 第80章 浮屠城   “所长,您找我?”   昏暗的办公室内只有仪器数据微弱的光,主位上正在收拾东西的人抬起头,见到来人时目光露出了些许诧异。   “怎么样,长生抓到了吗?”   窗外赤红色的警报忽明忽暗,挺拔坚毅的身影立在入门处并未答话。   被称作所长的人微微叹息,将手中的东西收拾好,走到来人身前站定:   “你知道长生的危险性,现在是它的繁殖期,一定要赶在繁殖前将它带回来,否则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是无法对抗数量庞大的异化虫群的。”   面前的人隐在暗影中沉默注视着他,半晌,自怀中掏出一块不大的玻璃容器。   仪器忽明忽暗的光映在那张凌厉威严的面上,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染上了狂喜的光,他伸出手便欲夺过那人手中的容器。   “这不是长生。”   所长闻声一怔,待细看之下才发现,眼前的金蝉确实与长生不同,他的目光不自觉染上了一层薄怒:   “你拿这种东西回来干什么?长生呢?!我不是让你把它找回来!”   面对他突然的歇斯底里,对方却只是将持着昆虫容器的手微微收回,避开了他的手:   “这是变异的人类。”   “什、什么?”   汪所长明显不敢相信,他错愕打量着眼前的小虫:“怎么可能这么小,异化明明应该是……”   他的话倏然一滞。   “您果然早就知道。”   对方却像是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隐在机械后一向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显得僵硬异常:“早就知道异化会波及人类。”   所长的神色沉了下来,像是被发现后便索性懒得隐藏:“你这是什么意思?拿一个假的虫子来诈我?”   “这是真的。”那人将容器收好:“所长这是要去哪?”   “什么?!这怎么可能?难道……是脱壳!”汪所长的眼底再次绽放出贪婪的目光:“对……是脱壳!他继承了金蝉脱壳的异化技能!那他岂不是、他是不是获得了永生?!”   “到了现在,您关心的还是他异化后分裂出的能力?”带着电流的机械音也似乎变得越加冰冷:“只是恐怕要让您失望了,他在异化后并未保留神志。”   汪所长的神色再次变得绷紧,却将怒气压下绕过来人便欲离开。   谁知那人竟再次拦住了他的去路:“所长要去哪里?”   “去哪里?!”所长怒斥道:“我去哪里需要跟你报备吗?!让开!”   他的话音未落,身侧人的指尖枪便已抵在他的额心。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汪所长看着未愈合皮囊之下露出的枪口,惊得手中的行李也掉在了地上:“冷静点,我只是去追克拉肯的车队,你知道它有多危险的。”   “这个我会交给博士,研究破解异化的办法。”枪口割裂了那人的指腹,他却浑然不觉,指尖未退半分:   “危机解除之前,你不能离开这里。”   ……   “怎么还不睡?”   夜色已深,车厢内的众人分别在角落休憩,若紫借着敞开车顶微弱的星光轻手轻脚走到光脑前,看向连阙与贺同舟正在研究的文件。   连阙的注意力却依旧在屏幕中的文件上。   “繁殖期……繁殖期究竟是指异化扩散,还是虫类的繁殖……”   “为什么会不同于其他异化同时期表现……波及人类。”   “两位老人为什么会突然异化。”   “在这个时间运走克拉肯……”   他轻如耳语的低喃让若紫小心收声站在一旁,唯恐打断了他的思路。   同样抱臂坐在一旁的贺同舟却刚好相反,他反复阅读面前极长的文件,跟着嘀咕道:   “这个副本太大了,你们之前不都是什么商场、什么村庄,也没见有多少人啊,这里的人也太多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见身侧的人忽然停下了思考向他看来。   “怎、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对。”连阙却已收回了目光,看向面前的文件:“这个副本的人太多了,线索也太复杂,但是核心的问题还是在‘长生’身上。金蝉变异……我总觉得有什么被忽略的细节。”   连阙沉吟间再次问道:“在丛林中异化的那个人,异化方向是昆虫类还是更接近那只山鸡?在他异化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这……当时是在入城前的最后一次休息,我们刚熄了火准备进城。”   若紫努力回忆着:“他的皮肤变得很黑……我开始以为是没长出的羽毛,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也有可能是刚刚变异的昆虫硬壳……对了,他和那群山鸡一样,长出了第二双眼睛!”   连阙对贺同舟嘱咐道:“找到长生的图片。”   贺同舟闻言忙去翻找长生的图片,连阙又复思考着若紫的话。   “最后一次休息……”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再次看向若紫:“你们在休息的时候,吃东西了?”   若紫因他忽然肃穆的神色一怔,随即磕磕绊绊答道:“对、对啊……”   “吃的什么?”   “就、就是……那些水果啊。”   “他呢?”   “也是水果吧,大家不是都一样。”   连阙却微蹙起眉,仿佛对这样的答案稍显疑惑。   一旁假寐的小鱼掀起眼皮:“他吃了一根香肠,从副本外带进来的。”   “什么?!”   其他三人齐齐诧异看向忽然说话的小鱼。   “他当时在角落鬼鬼祟祟地吃独食,我刚好看到,他还威胁说是自己带的不会分给我,让我别多管闲事……谁稀罕。”小鱼轻嗤了一声坐起身:“不过,这和咱们的事有什么关系吗?他之前吃了那只烤鸡……不是也没发生什么。”   “我只是在想,这份资料真的就是科研所记载的全部吗?”   “当然了!”贺同舟忙争辩道:“我破译的就是文件的所有修订版本,不会少的!”   “如果有没被记录在档的呢?”   “这……”   连阙的话让三人对视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科研所……”小鱼谨慎道:“我们一直觉得要对抗的势力是科研所,这或许是一个误区。如果需要对抗的是科研所,我们需要知道的是他们的研究方向,但如果是研究所内的某个人……”   “我只是觉得,一个月的潜伏期、一个月后的朝圣节和为此禁售的肉类产品,还有……”连阙抬起头,看向敞开车厢顶棚之上的点点星光,目光越加深邃:“时间有太多的巧合了。”   “‘喜食肉类产品’。”连阙的目光定在长生的资料上:“如果异化并非只有时间因素,还存在诱发因素呢?比如……肉食。”   “什么?!”若紫与小鱼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找到了!”   贺同舟的唤声让几人一同凑到光脑前,只见光脑屏幕中正是一只金蝉的多角度图片。   “这不就是普通的金蝉吗?”   众人心下疑惑间,连阙忽而将屏幕中的图片放大,最终定格在这只金蝉细小的头部。   “这是……”   “两对复眼?!”   “那些山鸡不就是……”   三人同时紧张看向光脑前沉默的连阙,连阙却向贺同舟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分辨玩家与副本中的人?”   “啊?”贺同舟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茫然道:“你的手环不是就可以,有数据的是地狱使者,有层级的是玩家,什么都没有的就是副本中的人。”   连阙倒是当真不知道手环还加了这样的功能,以至于如今他还没使用过这个功能。   众人沉默间,若紫紧张道:“咱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只有四天了?这……”   “如果科研所希望和非自然生物管理局一起解决这次N34城的问题,这个时间就具备参考价值。但是,一旦反之……过度相信反而会成为致命的思维误区。”   连阙的话让若紫与贺同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却已然站起身:   “很晚了,早点休息。”   “什么啊……你要去哪里?”   贺同舟正欲追问,小鱼已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现在一切的推论都是建立在那只虫子是自己从科研所逃脱的基础上,但如果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有人蓄谋已久,或是推波助澜呢?”直到连阙走出厢货车,在另两人询问的目光下小鱼才轻声解释道:“那么那个人一定不希望我们知道异化爆发的具体时间,所以四天后、五天后,都未必是真的答案。”   “你、你是说……”   “异化爆发在下一个黎明、下一次钟声敲响、下一分、下一秒……”小鱼说着仰躺向靠椅,凝望着头顶的星河:“所以早点休息,活着就是要珍惜当下存在的每一秒不是吗?”   “但是他这么晚去哪?我们要不一起去……”   若紫说着,与贺同舟一同想追出去,小鱼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跟去添乱,等到明天真的需要帮忙的时候困成狗?”   “……”   刚刚站起的两人闻言立刻退回座位,在尴尬中乖乖闭上眼睛休息。   ……   连阙出了院落正欲趁着夜色离开,却见已经有人等在了院外的转角。   那人满身匪气,正低头听着电话,依稀间有微弱的声音自听筒内传来——   “……她的情况很危险,我知道你很忙,但是这种时候你还是回来……”   “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就立刻回去,她那边就拜托你帮忙照看了,对不起……我……”   “你不该跟我说对不起,你……”   见连阙出来时云山掐熄了烟,匆匆同电话那边的人道了别,假作无事地将面上的神色藏好。   “怎么才来。”   明明没人与他说好。   连阙只当做没有听到他刚刚的通话,两人趁着夜色向城门的方向疾步而行。   高耸的钢铁围墙隐没在夜色中,夜已过半,巡视的守卫机甲兵却依旧没有松懈半分。   二人绕过守卫,抵达城门之下时连阙正欲打开刚从老班那里刷新收录的技能,却被时云山按住。随后,他便旁若无人地带着连阙走向守卫森严的城门。   守卫的机甲兵果然在下一刻将二人团团围住。   连阙在心底将这个人暗骂了无数遍,正打算打开手环中的技能,却见时云山示意他稍安勿躁,走到一众机甲兵中间。   “让你见识一下异能到底要怎么用。”   他随即抬起手,正欲将他擒住的机甲兵在他的目光下竟齐齐定住脚步,神色也开始变得涣散。   “没有人出城,回去站岗。”   下一瞬,那些神情呆滞的机甲兵竟当真走回各自的位置不再阻拦。   连阙诧异间,时云山已拉着他快速向城外奔去。   有时云山在两人的行动方便了很多,他带着连阙找出藏在城外的车,向着目的地开去。   “不问我怎么知道你会出来?”   “你也猜到了吧,这座围墙或许从来都不是抵御异化怪物的,一旦防御网开启,只会将所有人困在里面。”   冰冷的机械围墙渐渐淹没在夜色中,连阙才恍如隔世般收回了视线:   “现在很有可能是出城最后的机会。”   “身体不好的景同学,想不到最后陪我出城的人是你。”时云山未置可否,只一边开着车一边笑道:“所以,不管你到底是谁,我都可以相信你对吗?”   连阙本来就没想着自己胡扯的谎言能撑多久,见他挑明知道自己并非人鱼也坦然道:“时先生是聪明人。”   时云山点燃了一根烟:“天亮之前,我送你们出城吧。”   “这个时候,你能放下这里的一切离开?”   连阙的话随着敞开的车窗消散在夜风中,时云山没有回答,握紧方向盘的手却已指节泛白。   “我们也一样。”   时云山轻笑了一声,眼底却攀起一片赤红的血丝。   二人相顾无言,只有丛林未散的热风拂过疾驰的车窗。   车一路顺着导航的方向而行,这一路连阙竟觉得异常熟悉……直到绕过那片如森林眼睛的湖泊,连阙才错愕眺向窗外。   “怎么了?”   连阙摇了摇头,神色愈加凝重。   这里正是他们进入副本的地方,绕过湖泊,两人前行的方向不正是那时引得林鸟惊飞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那些厢货车折返的地方。”时云山将车门关好,眉目间的神色异常凝重:“也是科研所声称每次放生人鱼的地方。”   这里是河流入海的交界处,一切似乎并无异常。   “但是……运送尸体,为什么也会到这里。”   “可能他们在这里转了船运,但是会运到哪里呢。”时云山自言自语道,他检查着脚下的土地:“科研所新址在附近的一座海岛上,该不会跟克拉肯一起运到了那边……”   “你有没有闻到……很腥的味道。”   连阙站在断崖之上,海风随着夜色翻起他耳边的碎发。   “腥?海水不都是腥的。”   “不。”   连阙在崖边缓缓蹲下,看着海浪一次次拍打过夜色中漆黑的崖壁,又湮灭在同样暗色的深海中。   “这么黑能看见什么?”时云山见他在崖边蹲了许久,便伸手想将他拉起:“小心站起来的时候头晕。”   连阙却没接他递来的手,视线定在脚下崖壁与海浪交界的黑暗处。   “走吧,得赶在天亮前回去。”   连阙依旧未动。   时云山也在他身侧蹲下,认真看向脚下的那片黑暗。   “太黑了。”连阙沉吟道:“如果能有一点光……”   “想什么呢?这里还能有什么光。”时云山想了想,将通讯器的灯光打开:“我把它扔下去,你看着……”   连阙挡住他的动作,临行前无意撞见的通话还依稀在耳畔,连阙正斟酌着看向手环,却忽见海浪与山崖交接处,一道星微的萤火自他们所在的正下方缓缓飘起。   竟是一只努力避过海浪拍打,迎风向上飞来的萤火虫。   “那里!”   连阙来不及再说什么,在萤火虫几欲淹没在浪潮的光芒中纵身一跃而下!   “草!”   时云山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待他反应过来时,崖下已溅起了一圈圈浪花。   他正因此觉得眼前一黑,却已听见通讯器中传来熟悉的声音:“下来,这里有个山洞。”   时云山在心底将这人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这才认命地纵身一跃跟着跳了下去。   夏夜的海浪吞没了视线,在方向感迷失在无边的浪潮中时,时云山只觉眼前出现了微弱的亮光。   他向着亮光而去,就在他的手终于搭上岸边时,一只手已顺势将他拉起。   那只手明明瘦削而带着近乎病态的苍白,如同未染半分尘世般不带一丝薄茧,却偏偏带着坚毅不折的力量。   时云山诧异打量着面前的景象,这里竟是断崖下与海面相交的一处洞穴。   将他拉起后那人便收回手,向这个奇怪洞穴的深处走去。   “跟上。”   见他未动,连阙停下脚步唤道。   洞穴中唯一的光源正来自他手中的玻璃容器,微光中竟是几只飞腾的萤火虫。   时云山不敢耽搁,忙一边拧干衣服一边追上他的脚步。   进入洞穴后,那阵刺鼻的腥臭味更甚。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面上的神色却已越加沉重。   不知走了多久,仅有一人宽的窄小洞口渐渐变得开阔,直到来到一处极为宽敞的空间。   令人作呕的异味扑鼻,在萤火虫昏暗的灯光之下是一片广阔的暗潭。   暗潭边界浅水处,堆积的东西在浅淡的萤火下折射出阴森可怖的鬼影,连阙抬起手中装满萤火虫的灯,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水潭边堆积的是一层层惨白的骸骨,点光透过头骨折射在石壁上如同一张张被拉长的鬼影,在这一刻仿佛每一个鬼影都活了过来,扭曲而痛苦地爬满整片石壁。   “这是……”   时云山被面前的景象惊住,竟半晌也再说不出一个字。   连阙沉眸移动手中的萤火虫灯,观察着水潭四周堆积如山的骸骨。   这些骸骨显然不属于野兽,部分却也区别于普通人类的骨骼,如同用兽类与人类骨骼拼接而成,带着扭曲而诡异的畸变。   但在这些人类骸骨中,连阙竟发现有几具不同的——   在骨堆之中,有几条极长的鱼尾骨,甚至有些未与上身完全断开,还保持着半截人类脊椎骨连接鱼尾的模样。   “这些畜生!”   时云山在震惊中回过神,怒啐着打开通讯器记录着眼前的画面。   连阙在池边蹲下,观察着堆积在脚边的骸骨。这些骸骨完整得极少,断口残缺而并不平整,像是被什么撕咬折断造成的创口。   有人将这些人鱼和人类的尸体运到这里,还未来得及处理这些痕迹。   所以,这片暗潭中极有可能蓄养着某种肉食性生物、甚至变异生物。   连阙不敢有半分松懈,时云山扫描着山洞概况神情也戒备异常。   “我把这里的数据传出去,向最高裁决院请求支援,但是他们刚刚运来的尸体怎么会这么一会就都不见了……”   时云山小心走在水池边缘,高举起手中的通讯器,等待着扫描读条完成。二人的视线却不约而同看向水潭对岸的洞穴深处,在那里似有什么暗影一晃而过。   二人当即收了声,如临大敌般借着微弱的萤火看向洞穴更深的地方。   在眼睛逐渐适应的黑暗中,水潭后暗不见光处的景象渐渐显露,依稀透出堆叠如山的尸体轮廓,在尸山之上一双赤红的眼睛正悄无声息观察着水潭边的人。   巨兽蛰伏的庞大身躯因洞察渐渐显露在二人的视线中——   那是一只极为庞大的鳄鱼,伏在尸山之上的前爪足有成年人头颅般大小,凶恶的短吻中露出尖利的獠牙,垂落的长尾随着它对敌般缓慢的移动拖行在地上。   “黑凯门鳄。”   连阙下意识低喃出这个熟悉的名字,但眼前的鳄鱼明显并非黑凯门鳄那么简单,它的身体加上长尾保守估计就已超过了十米。   “本莎芭?!”   时云山不可置信地怒骂道:“这只异化黑凯门鳄不是因为太过凶残,早就被科研所处死了?!”   “显然没有。”   连阙将装着萤火虫的小瓶系在制服的绑带上,戒备凝视着正缓慢走下尸山的巨大鳄鱼。   就在下一瞬,原本以极慢速度观察猎物的黑凯门鳄竟如一只离弦的箭般一头扎进幽暗的水潭中,向着二人的方向而来!   时云山看着举在手中的扫描进度条在此刻全部读取完成,忙收回手想与连阙一同向洞外跑去。   这只异化鳄鱼庞大的体型竟丝毫未影响它的速度,就在时云山收回手臂的一瞬间,那张血盆巨口便已自水下张开,一口便咬向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时云山只觉一股力道将他拉向身后,堪堪避开了这惊魂一霎。   “不能让它逃回海里!”   时云山迅速掏出枪,还未站稳便已向着身后的巨兽连开数枪。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巨鳄闭口后子弹竟在它的表皮外擦刮出刺耳的声响,厚实的皮囊在枪口下竟未受到半分伤害!   被称作本莎芭的异化鳄鱼被子弹激怒,巨大的身躯自水中钻出,张口再次咬向开枪的人。   时云山堪堪退后避开鳄口,正欲再想些其他办法时却见连阙已趁机跃上鳄鱼的脊背,巨鳄疯狂摇晃也没能将他自背上甩下,怒极中便要再次缩回水潭中。   摇晃间,被连阙系在衣带上的萤火虫容器撞上石壁,在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中,萤火虫在幽暗的洞穴中散开,似感觉到危险般纷纷向着洞外飞去。   这份微弱的萤火也即将彻底消散。   连阙知道如今是最后的机会,掏出短刀发狠般刺向欲将战场拉入水中的巨鳄。   “小心!”   时云山被这样的变故吓得激起了一身的冷汗,水中本就是鳄鱼的天下,那身子弹都打不穿的皮甲更何谈被一把小小的短刀破开。   正当他心急如焚中想搬起一旁的骸骨砸向意欲脱逃的巨鳄时,却惊见短刀在巨鳄凄厉的惨叫中径直破开坚固的鳞甲,深深刺入巨鳄的头部。   本莎芭入水的动作渐渐停息,在最后一缕萤火散尽前终于重重垂下庞大的头无力地倒在地上。   连阙将短刀收回,在确认巨鳄已彻底死亡后才自它身上跃下。   “行啊。”时云山长舒了一口气:“这里的情况我已经反馈给最高裁决院了,不过既然有人恶意蓄养本莎芭,事情一定并不简单。咱们得尽快回去,找到这些事情有人背后操控的证据。”   他说罢拍了拍连阙的肩膀示意他一同离开。   谁知连阙却依旧站在原地,看向黑暗中的水潭。   “怎么了?”   时云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放松的神色倏然一滞。   在手中通讯器微弱的屏幕光下,被巨鳄尸体盘踞了大半的水潭内浮起一片赤红的眼睛。   这些眼睛的数量太多,随着一双双眼睛张开,整片水潭都快被这些赤红的眼睛布满。   时云山被这样可怖的景象惊得连退了数步,僵硬抬起手中的通讯器照向水潭——   只见那些逐渐浮出水面的眼睛,竟是一只只尚未成熟的异化鳄鱼! 第81章 浮屠城   “得想办法把它们困住!”   时云山大声喊道,向外跑去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连阙无语地看着跑得飞快的人,身后的鳄鱼已蜂拥着向他们扑来。   他一边跟在时云山身后向洞外跑,一边观察着窄小而狭长的洞穴。   时云山缓下脚步,向身后穷追不舍的鳄鱼群连开了数枪。   小鳄鱼的鳞甲不似巨鳄那般坚不可摧,子弹擦过未进化完全的脊背,带起一阵阵痛苦的嘶吼。   但这些依旧未能阻拦鳄鱼的脚步,后面的鳄鱼踏过受伤的同伴迅速向二人爬来。   时云山还欲再开枪便被连阙拉走,转瞬间两人刚刚经过的地方便已被鳄鱼攻陷。   夺路狂奔中,已临近来时的洞口。   连阙心知不能再退,他打开手环扫过储存的几个技能,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项上。   “你先走。”   连阙打定主意,便推搡着时云山快走,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将手按向两侧的石壁。   山崖内坚固的石壁顷刻便在指缝间碎裂塌陷,堆积在他的脚下。   连阙看着逼近的鳄鱼群,一边分解着石壁一边向后退去。   塌陷的石壁如雪崩一般随着他的退后将洞穴堵死,窄小的通道被完全吞没,直到连阙再听不到变异鳄鱼的嘶吼与爬行声,他这才在异能消退后收回了手。   两人竟已不知不觉退至连接海边的洞口。   “这洞口可封得够死的啊。”   时云山检查过山体被分解后堵死的洞穴,这才劫后余生般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这是大E的异能?你倒是机灵。”   连阙没接话,只安静将短刀在水边洗净,又复重新收好。   “你的刀不错。”时云山不吝啬夸赞道,似想起什么微眯起双眼:“藏存储器,藏刀……为什么你藏的东西就连科研所也发现不了?”   连阙正欲说话,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   “人间有句话,叫‘刀的真意不在杀戮,而在于藏’。藏刀……就是它在你的手中,即便不用也代表着你是地狱之境唯一的神。”   凌乱的画面一帧帧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连阙痛苦地捂住额头,在记忆冲击的晕眩中险些站立不稳。   那道声音他无比熟悉,正是他进入十九狱时听到的呼唤,和每一场梦境中熟悉的声音。   是……   晏若紫。   “你怎么了?没事吧?”   时云山的唤声让连阙回过神,涣散的目光逐渐对焦。   “什么情况?还撑得住吗?是不是今天用太多次异能了?木木说你身体不好,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我背你上去!”   连阙婉拒了他的提议,率先攀上崖壁向崖顶爬去。   朝阳散落在海平面上,入目所及海雾将微光洒满每个角落,世界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暖的金色。   连阙看向被晨曦笼罩的土地,视线猝然定格在重重山林中的一处断崖。   那个地方他似乎去过。   只远远一眼,便让他感受到了沉重的悲恸。   “想想咱们还挺幸运,看不到光的时候就刚好有萤火虫飞出来,你说怎么这么巧?”时云山攀上崖顶,看着先一步到达的人站在原地未动轻啧道:“都不知道搭把手帮帮我这个老人家。”   但他抬起头,却发现沉默不语的人远眺间,一滴晶莹带着晨辉自他的脸颊滑落。   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他的错觉。   “你怎么哭了?”   时云山见连阙不答心急地说道:   “明天你也别去科研所了,好好休息,你找到这里、困住了这些异化鳄鱼已经很厉害了,现在不就是要找到科研所知道长生的异化会波及人类的证据,这个交给我们。”   连阙收回目光,指尖疑惑划过眼角,竟当真染上了浅薄的湿意。   “你看错了。”   连阙收回眺向远方的视线,走向停在身后的车:“咱们得快点回去,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他们定罪的证据在哪了。”   “什么?!”   ……   晨曦的微光倒映在林间,时云山的车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速行驶在小路上。   二人用同样的办法通过了城门的守卫,一路狂飙回到院落。   木木与老班起得很早,已在院中晨练,其余几人还在车厢内休息。   时云山走进车厢,将众人唤醒。   “都醒醒,十分钟休整,五点三十分准时到这里开会。”   车内的几人都在迷迷糊糊中起身,各自去洗漱。   连阙也跟着走进别墅,等他洗漱完毕,众人重新聚回车内时,时云山也刚好清点完车内的装备。   他只匆匆冲了一把脸,便对众人说道:   “我和小景在城外发现有人畜养本莎芭。”   “什么?!”老班错愕道:“那只异化鳄鱼?它不是因为当时的吃人事件被处死了?!”   “它不但没有死,还被人畜养繁殖。”   时云山在大家的抽吸声中继续说道:“这件事我已经联系最高裁决院的人去处理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支援会分两批,在十点前抵达N34城。”   “但是现在,既然发现了本莎芭,就更加确定了N34城的危险等级已提升至A级。”   时云山看着连阙与他身侧茫然的三人,解释道:   “危险等级是最高裁决院对即将发生危险事故的预估等级,因为最高裁决院非常依赖大数据与人工智能,将危险等级依次分为:F级、E级、D级、C级、A级和S级。”   “裁决院的那位长老会通过人工智能的评估等级派遣相应的机械军团兵力支援,不过……如今温律在,机械军团的城内指挥权就会在他手中,现在只能祈祷他和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他说着瞥过连阙,戏谑的目光中哪有半点祈祷的意思。   “今天我们组的几个人都必须先到科研所报到,所以城里……”   时云山说到这便看向连阙一行人,小鱼见状点头应下:   “这个可以交给我们,我们的人继续巡视,如果再发现有人异化也可以及时处理。”   “重点是,找到长生。”时云山慎重道:“科研所的事情解决后,我们也会第一时间跟你们汇合,一切都以N34城的民众安全为首要考虑因素。”   大E听到这里已开始摩拳擦掌:   “咱们去科研所,还是要先找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和他们知晓并暗中操纵一切的犯罪证据!”   “你留下。”   时云山的话瞬间浇熄了大E跃跃欲试的激动情绪,见状时云山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可都特别需要你和这位小兄弟的帮助。”   “知道了。”大E挠了挠睡得凌乱的粉毛:“一切听老大的安排,我和同舟留在车里有情况随时联系。”   “进入科研所以后木木跟着我,老班,你跟着小景一起行动。”   时云山的话让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几人皆是一怔,因为他说的并不是老班与实习生一组,而是确确实实地吩咐,让他跟着那个实习生。   尽管惊讶,三人却都没有任何异议。   时云山则再次将目光转向连阙:“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见无人说话,他将一枚耳内通讯器丢给小鱼。   “收拾一下,准备开始行动。”   众人应声后迅速开始整装,木木一边收拾一边问道:“是不是一旦有危急情况出现,我们可以先斩后奏把汪所长扣下?”   “一切以民众安全为首要因素。”时云山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有任何问题,我担着。”   “那就好,早就看那个汪所长不顺眼了!”   木木刚扬起下巴,就在时云山的目光下秒怂:“讲证据、莫冲动,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自刚刚分配好工作后埋头在光脑前的大E忽然回过头,神色极为难看的转向时云山:   “科研所天台发现了汪所长的私人飞行器,推测他极有可能要逃跑!”   “异化随时有爆发的可能,大家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沟通,切记万事安全第一。”   时云山当即肃穆起身,看向身后同样严阵以待的众人:   “行动。”   ……   众人在短暂的碰头后分头行动。   小鱼带着十九狱众人搜索城市,大E与贺同舟留在厢货车基地并照顾受伤昏迷的江雾,连阙与时云山四人前往科研所报到。   众人都不敢懈怠半分,进入科研所后,四人分开行动,时云山与木木秘密前往汪所长办公室,欲在他离开前将人拦下,老班收到连阙的指令隐去身形消失在科研所的长廊内。   连阙与老班分开后,便在机甲兵的带领下来到院后的宿舍区。   “今天科研所人怎么这么少?”   连阙看着一路上明显减少的巡查兵数量,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们队长呢?”   机甲兵自然没有回答,依旧肃穆在前方领路。   连阙却像是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再次感叹般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两人已行至目的地,连阙的视线定在机甲兵的脸上,自然没有错过他神色中一闪即逝的恐惧与惊慌。   “你来这里做什么?”   连阙正欲继续追问,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那名机甲兵闻声立刻肃穆行了军礼,径直快步离开。   连阙将目光落向来人,只见那人正站在半敞的门后,或许是因为时间尚早未穿制服,他的上衣只穿了一件随意而松散的黑色衬衫戴着与之相衬的黑色手套,金属面具也在门内的暗影中染上了一层阴霾。   “当然是来找你。”   连阙自然地答道,却见对方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半分让他进门的意思。   冰冷的面具微侧过头,看向刚刚那名机甲兵离开的方向。   “认识?”   “当然不认识。”   连阙不知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正疑惑间却听他再次说道:   “管理局已经健谈到问不认识的人昨晚睡得如何?”   熟悉的声音依旧机械刻板,说出的话却让连阙微怔在原地。   险些怀疑站在面前的人还是不是景斯言。   毕竟景斯言从来都将所有事藏在心底,就算受再重的伤或再有芥蒂,也不曾有半分情绪流露。即便是回到这样的时间节点,他也始终依旧冷静得近乎刻板。   对方似也察觉到了失语,僵硬别过头便想将面前的门关上。   连阙这才回过神来,忙拦下欲关上的门,未语先笑:   “不请我进去坐坐?”   自刚刚开始他便将门半掩着,连阙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屋内,顺势便推门走了进去。   立在玄关处的人似有一瞬的僵硬,连阙假作不知也未再向房间内走,同他一起站在玄关。   “什么事?”   连阙唇边的笑意未散:“昨晚睡得好吗?”   “你……”机械的声音在视线触及那双笑意浅薄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我们两个这么熟,是可以问昨晚睡得好不好的关系吗?”连阙倾身靠近,打量着他微侧过的冰冷面具:“上次你说别叫你‘温首席’,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那人随着他的靠近下意识后退,直至背脊僵硬抵在身后的墙壁之上。   他的视线越过连阙看向房间的时钟。   “早上六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面对他的不答反问,连阙同样假作没有听到,回问道:   “有吃的吗?没来得及吃早餐。”   “食堂在走廊尽头的左手边。”那人回答得干脆利落,已然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还有点口渴。”   “……”   那人示意连阙去沙发,推门离开了房间。   连阙环视着面前简单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简单的衣柜、一张沙发和角落的卫生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连阙看向那张明显没有入睡痕迹的床,想起自己走进房间时他一瞬的紧张和随后背脊抵上墙壁时的僵硬。   连阙走到那张床前,打量着床边因落座泛起的轻微褶皱,视线下移。   如果刚刚在开门前他就是坐在这里……   连阙在床边掀起平整被子的一角,便见薄被之下是伤药与未来得及收好还沾染着血迹的绷带,他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被角,却忽听身后的卫生间内传来细微的声响。   他戒备起身,走向紧闭着门的卫生间。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卫生间门的时候,身后门外却已传来了开门声。   那人的视线瞥过连阙,走到一旁的沙发边将带回的食物和水放好。   连阙走到他身侧坐下,将食物的包装打开。   是简单的全蔬菜小笼包和一瓶矿泉水。   连阙夹出第一个小笼包放在餐盒的盖子上递给身侧的人,见他微微偏头拒绝,便将餐盒盖自然地放到他手中。   “伤好了吗?”   “嗯。”   连阙的视线瞥过被放平的被角低头继续吃饭,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计划有变。”右侧耳内通讯器中,时云山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连阙瞥过身侧人忽然投来的目光,大方将耳内的通讯器音量调到最低。   “总要有点隐私,对吧?”   身侧的人僵硬将头转开,却听连阙再次说道:“这样就听不到了?”   “……”   那人无语地刚站起身,就被重新拉回座位。   “我自己都有些听不清了。”   他这样说罢便侧耳去听,耳内通讯器的声音因为已经调至最低,只有时云山微弱断续的声音:   “汪所长不见了,办公室、天台都没有,但是飞行器还没有开走。手里的工作都停一停,现在的重点是要先找到汪所长。”   连阙的目光越过身侧,看向一旁紧闭着门的卫生间。   他将通讯器打开,毫不避讳身侧的人:“不急,老班那边什么情况?”   “这边的守卫很严格,还没找到机会。”   “你们没有在一起?!”时云山听着两人的对话诧异问道。   “你们去帮一下老班,汪所长这边交给我。”   “什么?!”时云山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知道他在哪?”   连阙没有回答,兀自切断了通话再次看向身侧。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   “这是我刚接到的任务。”连阙手中的水瓶已快见底,他自然地将水瓶递到那人面前:“我的目的就是来问你昨晚睡得怎么样,伤有没有好。”   那人错愕看着靠近的人,一时竟在他的目光中难辨话的真假,只略显局促地低头看向他递来的水瓶。   “不用……”   “哦,我是想让你帮帮忙,再把水装满。”   “你?!”   连阙将水瓶向他面前再次递了递:“不过你想喝当然也可以。”   “……”那人却“噌”地站起身:“在你看来,异能只是被消遣的工具?”   连阙收回手,没有半分被低斥的恼火,只平静看向那双隐在面具之下的眼睛:   “我们说的话,里面的人能听到吗?”   那人半晌未语,最后还是说道:“不能。”   “好。”连阙将水瓶和食物放在一旁,起身正色与他对视:“那你告诉我,你的异能还在吗?如果还在,为什么伤口没有愈合?”   面前人的身形在瞬间变得紧绷,他刚想否认,连阙却再次说道:   “我看到过你背上的伤口没有愈合,看到了你床边的药和纱布,如果你还是不想承认,我也可以自己检查。”   “你们管理局的人都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他们确实喜欢多管闲事。”连阙在他闪躲中抓住了他的衣领提到面前:“但对我来说,你的事不是闲事。”   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抗拒的人如同被瞬间浇熄了火,反驳的话也顿在了口中。   在他怔忪的片刻,连阙的指尖已迅速探向那张机械面具。   但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那张面具时,面前的人却已回过神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做了一个梦。”   连阙未着急收回手,只在二人针锋相对间放缓了语气:“克拉肯脱逃,机甲兵死守科研所伤亡惨重,你也受了重伤。”   “不过是个梦。”   隔着手套相触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轻微肌肉僵硬产生的反应未能避过连阙的洞察。   “是吗?”连阙说着再次探向那张面具:“那你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僵持的平衡在这一瞬被彻底打破,连阙的手被挡开后并未放弃,转而以另一只手再次探向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具。   但这场拉锯比连阙想得要轻松,经过上一次休息室内的交手,连阙先发制人自他制服裤子的腰带后摸出那副手铐,反制住他格挡的双手迅速扣在身后,随即便顺势将他推向一旁的沙发。   连阙不知这样一副手套能否锁得住他,单手扣住他被锁在身后的双手,不敢有半分懈怠地顺势在他身上坐下,以此牵制住他的双腿,探手便将他面上的机械面具取下。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以至于没有错过面具摘下一瞬间那人错愕而微微涨红的面色。   但他的注意很快落向面前人的左眼。   未结痂的伤口被匆匆缝合,平整的针脚下竟是一颗染着血、不仔细分辨便难以辨识的机械眼球。   连阙错愕间怔在原地。   那人却已在惊怒中回过神,低斥道:“昨晚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我说过,是梦。”   “梦?”青涩未脱的脸庞紧绷着:“你以为我还会像你说自己是人鱼时那样相信?还是这些是你们管理局惯用的伎俩?”   “我没有说过自己是人鱼。”连阙这才自莫名的情绪中回神,难得耐心地解释道:“我说过我是这个世界的神明,或许是……神明的预知梦?”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神明。”   这一刻,连阙竟在他的眼底的猩红间看到了一丝压抑的痛苦。   就在这时,腕上的手环忽然闪烁了两下,连阙想起这是贺同舟将芯片植入手环后的通讯提示,将面具丢在一边,打开通讯器调低声音后贴在耳侧。   “听得到吗?”   手环内传来贺同舟压低的声音:“那份文件破译成功了……竟然真的是、真的是温律的!”   连阙并未着急询问,反而问道:“你身边还有谁?”   “大E去搭建信号搜索器了,现在车里只有我……和江雾,不过他还没醒。”   “好。”   “这份资料是温律在科研所进行改造的档案,大概有几次换骨的手术和观察记录,还有……”贺同舟翻阅着资料,话音忽而一顿。   “实验对象八岁进入科研所,因异能特殊在十八岁前住在观察室,在科研所期间几乎与所有人都没有交集,除了负责该研究项目的博士。”   “在其满十八岁骨骼发育成熟后,经本人同意,进行骨骼机甲更换手术。初次换骨手术后,实验对象逃离科研所,被追回后情绪稳定,再无脱逃迹象。该实验对象异、异能……”   贺同舟说到这里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异能……‘无限’,温律、温律就是……”   “嗯。”   连阙正欲切断通话,手环通讯器中却再次传来贺同舟抽吸的声音:   “最、最后一项更替手术就……就在两个月前,但是……是、是……”   “心脏更换手术!!!”   连阙愣住。   在这片错愕中,他本以为双耳已再听不到任何声音,贺同舟的声音却依旧磕磕绊绊地传来:   “怎么可能……你知道吗?我刚在看研究所资料的时候看到了另一条讯息,异能者的异能普遍存在于脑内或心脏内,更换心脏这样的手术非常危险,如果他的异能恰好源于心脏……那、那么……”   “知道了。”   连阙切断了通话,眼底的干涩让他闭起双眸。   待情绪稳定后,他方重新看向眼前的人。   其实自连阙来到这里以后,他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去称呼那个人。   是该叫他景斯言,还是温律。   如果他是景斯言,为何会被称为温律;如果他是温律,又为什么会告知自己这样一个假名。   为什么那些机甲兵看向他的目光明明畏惧却又带着不屑,为什么明明科研所的机甲兵同吃同住,他却对同性别的自己也会有难为情的躲避。   因为在过往的整整十年——   他从不是以机甲兵的身份留在科研所,而是同那些变异动物一样,被关在观察室的“异类”。   明明是不可多得的异能者,本该是天真无忧的少年时光或是同时云山他们一样在非自然生物管理局过着肆意的日子,他却只能同科研所的兽类般被画地为牢,接受着一项又一项研究。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或许一切都并不重要,既然他说他叫景斯言,那么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对他来说他都只是景斯言。   仅此而已。   “心脏更换。”   连阙将手伏在景斯言心脏的位置,感受着指尖有力而快速的心跳。   “一旦手术失败异能消失,你要怎么撑这一身的钢筋铁骨?”   景斯言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竟一时失语。   他僵硬地别过头,似被剖开了一切让那些不堪再无所遁形。   “让我看看。”   连阙小心挑开他衬衫的钮扣,那双无论是拿刀还是持枪都异常稳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   就在他神思混乱间,本该被手铐束住的人竟不知何时脱困,反手便擒住了那双作乱的手,将他的双手反扣在沙发的扶手边。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连阙被扣在扶手上后才回过神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已迅速抽身,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好好休息,八点博士会带着海妖先行撤离,到时候你跟他们一起走。”   他说罢便将面具重新戴好,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 第82章 浮屠城   “请你的。”   小鱼同若紫从超市出来,将手中的面包丢给她。   巷口转角的镜子中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小鱼停下脚步凑到镜子前补口红。   “其实你不化妆也很好看。”   “少来。”小鱼笑斥道:“老娘就算做鬼也要做最漂亮的鬼。”   红唇为她的气色添彩不少,若紫打量着面前的人。   初见时她便是这样艳色的红唇,满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熟悉以后才渐渐发现,她看似冷艳不好招惹实则细心周全。   在她的身上,似乎有着某个熟悉的影子。   “怎么了?”   察觉身后的人正打量着自己,小鱼疑惑地透过镜子看向若紫。   “没事。”若紫摆了摆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早就说让你们早点休息,现在知道困了?”   若紫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发,正欲说话间,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小超市走出,钻进两人身后的小巷。   那人走得太急,擦身而过时撞过若紫的肩膀也浑然未觉,只匆匆加快了脚步。   “那个人……怎么……”若紫皱眉凝视着跑远的背影,似在记忆中努力搜寻:“有点眼熟。”   “没事吧?”   小鱼忙将若紫拉到身边,正欲低斥那人没礼貌时,身后便利店的收银员突然冲了出来。   “抓小偷啊!!”   二人忙转头看向男人消失的深巷,见已有人闻声追去,小鱼犹豫间却见若紫竟已快步追了上去,她也忙将东西收好跟上。   ……   手铐难以解开,连阙也懒得费力干脆躺在沙发上闭目休息。   一晚上几乎没怎么合眼,他很快便沉沉睡去,被一个又一个的梦境包围。   那些梦境凌乱而破碎,如同被打碎的镜子碎成无数的残片,每一块都仅能倒映出世界的冰山一角。   他听到晏若紫的声音——   “小骨头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上次的那个孩子。”   “不行……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再去人间了,我哥的话你忘了吗?”   晏知微的声音——   “地狱的神明最不需要的就是慈悲,因为恶灵永远只臣服于强者。”   “人间哪有地狱纯粹,地狱恶得纯粹,人却偏偏要为恶意披上人皮。”   “神明不能对任何人偏心,因为一旦神明改变了凡人的命数……”   “就等同于赋予了那个人弑神的力量。”   ……   他想按住胀痛的头部,腕间的束缚却在这时将他自梦境带回了现实。   后脑的钝痛还未停止,他在狭小的空间内蜷缩起身体,片刻后才重新张开了眼睛。   这样的动作险些将手边的东西打落,连阙下意识抓住,待看清后才发现正是那瓶矿泉水。   原本快见底的水此刻竟已被重新填满。   他将水瓶攥在手心,因梦境混沌的思绪渐渐平息,他环顾四周,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手铐的限制让连阙只能斜靠在沙发木质的扶手边,他的神色混沌中似乎未从梦境中彻底清醒,目光始终落在手中的水瓶上。   房间很安静,一门之隔的洗手间内却再次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响。   连阙正待起身查看,链条擦过木质扶手的声响让他皱眉看向将自己束缚住的手铐。   片刻后,他拆卸下沙发的扶手丢在一边后放轻脚步走近,将洗手间的门推开一道窄小的缝隙。   幽暗闭塞的洗手间内,瘦弱苍老的人被严严实实捆在马桶上,他的眼睛、嘴和耳朵都被牢牢封住,恐惧的挣扎丝毫没能摆脱一圈圈绳索的束缚。   白色研究防护服胸前的名牌上刻着几个小字——未来科研所所长:WANG。   不正是时云山他们遍寻多时的汪所长。   连阙斜倚在门边打量着这位初次见面便被五花大绑的汪所长,想起景斯言说的他听不到逃不掉,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眼口耳被封得这么严,恐怕这人如今自己身在何处都已辨识不清。   门外忽而传来阵阵嘈杂声。   连阙将洗手间的门关好,正欲细听发生了什么,长靴踏过的沉稳声响便让门外的喧闹沉寂下来——   “搜检完成了?”   “没有发现异常,所有个人物品也已经集中销毁,但是……”   门外在一片静默后,终于有人壮着胆子说道:“所长失踪了!所长原本预计在昨晚撤离,但飞行员始终没有等到他,人也不在办公室。”   冰冷的机械面具扫过众人,声音平缓而不带一丝温度:   “你们不去找,聚在这里做什么?”   众机甲兵皆在他的目光下畏缩着,最后将刚刚说话的人推了出来。   “已经找过了,科研所里都没有找到。”他的目光闪躲,最终鼓起勇气看向那张满含肃杀的冰冷面具:   “只有你的房间还没有搜。”   “我的房间?”机械面具下的视线扫过众人:“实验室都检查过了?”   “这……”   “实验室都没检查过,就说已经都检查过了?”   “这……”众人各个面露惧色:“博士不是说了,刚才那个人就是因为进入未清理实验室造成的异化!”   “既然是这样,所长可能是去检查实验室的污染情况。”   这样的话不无道理但此刻他们竟无一人敢去检查实验室,在他们心生动摇之际,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冷声呵斥:   “不让我们进去,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这道话音随着机械面具下的视线扫过息声,但人群中却有人再次小声嘀咕道:   “对啊,他平时不怎么在科研所,房间也都是从不避讳的,怎么忽然这么紧张。”   “如果不是藏了什么,他怎么会……”   “就是……他哪里需要什么房间,还不是博士……”   ……   嘈杂细碎的低语在空气间骤冷的气压中渐渐平息,就在众机甲兵畏缩后退间,忽听房间内传来细微的声响。   众人立刻再次警戒,眼底的忌惮渐渐被肃穆取代,重新围向那人身后紧闭的房门。   “温首席,这里是科研所不是你的最高裁决院,你拒绝搜检总要给一个理由。”   那道挺拔的身影并未回答,也未让开半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身后的门忽然自内被推开,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瘦削而懒倦的人斜靠在门边打量着聚在门外的一众人。   “一大早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推开门的人显然刚被吵醒,困倦未消的神色中带着被扰清梦的不悦,未整理的头发随意蓬松,上身更是未着寸缕只随意将衣服搭在腕间。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视线却倏然定在身前的人身上。   血珠顺着那人指尖的伤口垂落,白色制服的背后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再次裂开,也沾染了片片血痕。   只片刻未见,景斯言竟再次受了伤。   众机甲兵似未料到房间内还有其他人,一时间都怔在原地未再动作。   连阙的视线落在那人还在滴血的指尖,蹙眉正欲说话间,那人却已迅速将衣服解下披在了他的身上。   “要找人就自己去找,你们要找的人我这里没有。”   背身立在门前的身影高大,挡住了门外大半的视线,如同护食的野兽般冷冷扫过还愣在原地的众人。   他说罢便兀自关门,将怔忪在原地的众人隔绝在了门外。   房间的门重新关闭,不算宽敞的环境让面前人的气压显得越发低沉。   “刚刚那不是……”   “管理局的人怎么会在他房间,还……”   “这么怕人看?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们两个该不会是……”   ……   门外寂静后的窃窃私语让景斯言终于收回了落在连阙身上的目光,越过他走进房间。   “你怎么不穿衣服就……”   景斯言的脊背紧绷,走进房间后看到一旁的沙发话音戛然而止。   沙发的木质扶手已被拆下丢在一边,身后的人也将原本卷在腕间的衣服拨开,晃了晃手铐。   “刚刚也算帮了你,是不是先帮我解开?”   前一刻还低气压的人略显局促地走到他面前,取出钥匙解开他的手铐。   “以后不要不穿衣服就出去,他们……”   景斯言的话说到这里便顿在口中。   连阙在门外越发暧昧的调侃中也似乎听懂了些什么,不知为何原本对这些事并无设防的他竟觉得心底有些异样的局促。   只是他并不觉得这和他没穿上衣有什么关系,机甲兵本身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让他们词句变调的是景斯言刚刚的反应。   连阙心下理性分析着这些,却再次想起景斯言之所以会与他们不同,正是因为他从前并非与那些人一样,而是作为实验对象被关在实验室内。   所以他沉默寡言,甚至对同性也会有羞怯的反应。   这些在外面的人眼中,却变成了暧昧的调笑。   “他们笑,不是因为我穿了什么,而是因为你的反应。”   连阙收起凌乱的思绪,又恢复了一片无所谓的神色:   “这些在男生之间很平常,是你把平常的事情看得太复杂,所以他们才会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   正在低头解手铐的人因他的话动作一顿,似未料到他会说得这样直接。   “同性与异性不同,很多要与异性保持距离的事,对同姓并不需要,尤其是……朋友。”   连阙揉过被手铐勒疼的手腕,顺势扯住他衬衫的衣领拉到面前:   “我们是朋友,对吧?”   连阙的动作被迫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隔着机械面具,景斯言的视线随之落向近在咫尺的人。   这样的词语是他几乎从未涉及的。   眼前的人方睡醒目光还带着清晨迷离的雾气,让原本淡漠的神色也仿佛染上了一丝多情。   半披在身上制服的领口微敞,露出瘦削却恰到好处的肌理线条。   在连阙追问的目光下,景斯言别开视线,顺手便将他未系的拉链拉好,并拉到了最顶端。   “?”   “科研所内有人发生异化,博士会带着海妖提前撤离,等下我带你过去。”   “异化?是什么人,现在情况如何?”连阙闻言神色也变得肃穆:“你的伤就是因为这个?”   “异化的人……有五名。”   “什么?”   连阙错愕看向神色慎重的人。   昨日他们发现两名异化人后就对城市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截至目前为止并未搜寻到其他异化者。   如今在科研所内,竟然已有五人发生异化。   这五人或许有可能在感染潜伏期食用了肉类诱发感染因素,但五人并非是一个小基数,也有可能……   感染最初的爆发地很有可能并非在城内——而是在研究所内。   “把衣服穿好,我送你去博士那。”   景斯言将手铐收回,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二人目光同时一凛,前后跑出房间。   四肢漆黑如昆虫足般狭长的异化人攀附在屋外长廊的石柱之上,已经变异成昆虫口器的嘴里正衔着半截人类的尸体。   几名机甲兵惊慌四散,他们看到闻声出门的人,忙向二人跑来。   “异化、异化了,我们挡不住,快……”   “通知下去,全员警戒。”   那人话音未落,推门而出的人便扔下一句话,越过几人向正在进食的异化人奔去。   连阙透过清晨的薄雾看向长廊尽头,景斯言与那道黑影缠斗在一起,这样的异化人对于景斯言而言不难应对,但如此短的时间,已经有这么多人发生异化。   几名机甲兵在混乱中打开通讯装置传达命令,跌跌撞撞向着科研所的方向跑去。   “科研所内多人发生异化,一切小心。”连阙立刻打开通讯器慎重道:“异化随时可能爆发。”   话音顺着手环与耳内通讯器传出,随着手环内传出玩家的依次回应,连阙却半晌也未听到耳内通讯器的回音。   他正心下疑惑间,通讯器中终于传来时云山的应答。   “收到。”时云山的气息不稳,还带着压抑的震撼:“我们在9号实验室,就是你让老班去的那个实验室。这、这里……有几个异化人,不过目前安全,因为他们都在笼子里。我们正在取证,你那边怎么样,安全吗?”   “嗯。”   连阙的目光始终落在忙于应付异化人的景斯言身上,眼前异化人的变异并不如别墅里老人异化得那样彻底,景斯言应付得也相对轻松。   “是不是几个蝉类异化人和……一个牛头人身的异化人。”   “对。”时云山慎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又为什么告诉老班来这里?”   连阙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间他曾去过的实验室,铁笼内满地的稻草和奇怪而难闻的味道。   他当时并未记起却觉得这个副本的线索太多太过杂乱,像是有什么关键性的东西被他不小心遗漏。直到他与时云山进入鳄潭,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遗漏的是什么——   在木匠村和幻想商场时,他曾遇到过三个与N34城有关的异化玩家,除了当时开着空车离开的男人,另两个人却始终未在城内出现。   三名异化玩家,在曾经的N34城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而牛头异化人的异化技能不正是重力压制和……传染症。   “小心他的血液不要靠近笼子,他的异化技能已提升至二段,分别是重力压制和传染症。”   时云山震惊道:“什么?!”   “如果我猜得没错……科研所在秘密进行的实验,是异化融合。”连阙看向在缠斗中同样将视线落向自己的景斯言:“长生的异化本身可能并不会波及人类,他们利用牛头异化人的传染技能,想将他与长生进行融合,却在无意中放走了长生。”   通讯器那端传来时云山愤怒的低咒声,待他重新调节好情绪,才用依旧沙哑的嗓音结束性地说道:   “你自己小心,有情况随时联系。”   连阙切断了通讯,看向已将异化人解决同样正望向自己的景斯言。   二人缄默无言,尽管连阙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对方全部可以听到。   就在这时,凌乱的脚步声自连阙身后传来,一众机甲兵的支援赶到,看着景斯言握在手中的异化头颅,竟齐齐向后退了半步。   众人面上的恐惧竟比刚刚看到异化人时还要强烈。   就在这时房间内再次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两人同时神色一凛,冲进房间内的洗手间。   封死的窗被蛮力撞碎,狭小闭塞的洗手间内竟挤入了三个异化人。   他们嗅着味道扑向被牢牢捆缚住的人,被捆得严实的人也似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更加卖力却徒劳地挣扎着。   眼看着昆虫的口器就要咬碎他的头,一把短刀顺着张大的口器擦过,径直将欲将人吞入腹中的口器切断。   被切断口器的异化人愤怒嘶吼着,紧随而至的拳风便已将他重重击退。   随着一名异化人被重力飞撞向墙壁,另两名异化人也咆哮着冲向拦在汪所长身前的人。   面对三名异化人的围剿,景斯言多少还是显得有些吃力,连阙将钉在墙上的短刀拔出,同他一起加入了战局。   二人携手后这三名异化人应对起来比连阙的预想要轻松许多,不多时便解决了这三个异化人。   就在连阙欲收回刀时,他的余光却瞥见紧随在他们身后进入房间的机甲兵,正趁着二人与异化人争斗欲带走被绑在马桶上的汪所长。   他收刀的动作一顿,就在那人的手即将触及汪所长肩上的绳索时,手中的短刀已再次飞出,擦着那人指尖的机甲而过,发出铁器摩擦的刺耳声响。   那名机甲兵被强劲的力道逼得收回手,便见坚固的机甲竟被那把匕首划开了一道裂痕。   “你?!”   他还未来得及呵斥,身后的机甲兵便已怒责道:“管理局这是什么意思?要和裁决院一起对科研所出手了?!”   “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人无关。”   连阙还未说话,景斯言便率先说道。   “他果然和那些怪物是一起的!!”   “异化……异化都是他的阴谋!”   “什么人形兵器……博士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东西!”   “你们难道忘了……三年前最高裁决院销毁的那个怪物!!”   “全身都是机械,他早就不是人了,杀了他!救回所长!!”   ……   一时间,原本增援处理异化怪物的机甲兵怒声四起。   此起彼伏的激愤话语抵消了他们眼底的恐惧,一同将憎恶的目光投向那道高挑的身影,扣下机甲的头盔戒备地欲将二人围住。   “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景斯言却只不着痕迹地挡在连阙身前,再次警戒地抬起手。   “与他无关。”   这样代表着开战的动作让机甲兵如临大敌,但一旁便是他们的所长,众人眼底飘忽不定的畏惧也随之绷紧,手中的枪上膛,子弹在下一瞬齐齐飞向被围在中间的人。   每一枪都毫无保留,便如同面对那些异化的怪物。   即便眼前的这个人曾与他们一同并肩作战,也曾拼尽全力保护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景斯言侧身避过飞射而来的子弹,但这些子弹太过密集,有的还是擦着他的颈侧、手臂和背脊而过,绽开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与旁人没有任何差别。   然而即便机甲兵人多势众,也未能从他身上讨得什么便宜。   避过子弹的人飞身掠向离自己最近的机甲兵,轻松便提起了千斤重的机甲,顺势扔向那排依旧在向他开枪的机甲兵。   笨重的机甲影响了躲避的速度,几名机甲兵在撞击下倒作一团。   就在其他机甲兵欲自保加大火力时,一道懒散的声音打破了战局——   “把枪放下。”   众人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刚刚还被景斯言护在身后的那名管理局实习生竟不知何时站到了汪所长身侧,那把锋利的小刀正抵在所长的脖颈处。   “还说不是一起的!放开所长!你们非自然生物管理局到底想做什么?!”   “我和管理局可没有关系。”   双方再次僵持间,连阙抬了抬手中的刀:   “不用想着通风报信,我们怀疑这次的异化与他有关,把他绑起来也只是无奈之举。你们全部退出去,再去找一把轮椅,我们会带着他一起去找博士。”   “……什么?”   连阙打量着众人开始动摇的表情,再次说道:   “动作快一点,我可不敢保证自己的刀稳不稳,如果不小心……”   “你?!”   机甲兵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在达成共识后一同向门外退去,有人趁机退至最后转身快步向科研所主楼跑去。   连阙也未理会,示意景斯言将门关好,这才收起手中的刀。   被封闭了听觉与视觉的人明显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极度危险,随着连阙将刀自他的脖颈放下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连阙虽然有很多话想问眼前的人,但他还是将洗手间的门关好,向守在房间门旁的人招了招手。   “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景斯言闻声转过视线,却如同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未动半分。   连阙也未着急,只轻啧了声走到床边,掀起被角将伤药、纱布和工具取出:“科研所内已经有这么多人发生异化了,现在不处理,等下你还有时间处理伤口?”   立在门前的身影似经过权衡,还是走到连阙身边欲接过他装着伤药与工具的托盘。   “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连阙挡开他的手将人推坐在床边,自然地打开伤药。   “……”   连阙看着他将衬衫脱下放在一边,又背身朝向自己。   “前面我自己可以。”   连阙也未坚持,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道道伤口,安静走到他身后解下他背上纵横的绷带。   绷带之外是子弹擦刮留下的伤口,绷带之下是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已再次裂开将纱布染得一片血红,原本已有预期的连阙还是顿住了动作。   这些伤不仅来自异化怪物,最新的伤更是源自与他同在科研所的机甲兵。   如今的他基本可以断定昨天的梦境并非预知,而是确确实实昨晚景斯言所经历的——又或者说是真实世界中他所见过的场景。   景斯言明明刚与那些机甲兵一同经历了生死,为什么此刻的他们却调转了枪口,对着并肩作战的人扣下了扳机。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子弹要不了他的命,还是因为在他们眼中他是与克拉肯一样的“异类”。   “我的异能还在。”不知是不是察觉连阙许久未动,背身的人竟难得解释道:“只是还有些不稳定,需要磨合控制。”   如果恢复伤口这样对他来说曾经基本的供给都已无法提供,他的异能仅剩下维持骨骼机甲供电的应求,他还能用轻飘飘的“不稳定”三个字来形容吗。   连阙垂下眼睑,将药涂在伤口上。   这些伤药的恢复效果极佳,却难免会引发伤口的疼痛,背身的人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自绷紧的肌肉线条不难看出他的疼痛与紧张,连阙记得景斯言的体温很低,此刻靠近的背部却带着盛夏中也能察觉的灼热。   他将指尖覆上他未有伤的皮肤,指尖之下的身体随之绷紧,那人亦侧身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的身上很烫。”   “天气太热。”   连阙对这样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挣脱了他的手转而想取下他的面具。   景斯言却再次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你戴着这个,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好了吗?”景斯言没有回答,便欲接过连阙手中的药。   “是骨骼机甲的温度吧?它是不是已经无法承载了?”   连阙也避开了他的手,他的目光瞥过面前立刻变得紧绷的人,别过他的身体让他再次背对自己。   机械的脊椎骨在他的颈后露出半截与颈环相连的部分,包裹着钢铁的皮肉因高热也变得涨红。   景斯言如同被窥见了软肋的幼兽,扯回被丢在一旁的衬衫便欲披回身上。   “还没包扎。”   连阙拂开他掩耳盗铃般的动作,指尖划过他后颈的黑色合金。   “你不需要隐藏,它从不是异类的象征,而是功勋。”   在景斯言怔忪的片刻,却感觉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落在颈后炽热的冷铁之上。   少年的心思隐藏在机械面具之下,却藏不住下意识收紧的指尖和随着颈后的吻抑不住生长、拂过肩头与连阙眉眼的长发。   这一刻不知有没有人会记得,至高无上的神明也曾为人间的少年驻足,落下温柔而虔诚的一吻。 第83章 浮屠城   改造厢货车内。   贺同舟低头摆弄着手中团成球的机械犬,将包裹在最外层的合金盖拆下,露出内部的一片焦黑。   “半边的机械核心都烧毁了,这东西还能修吗?”   “当然能了……”   贺同舟正欲争辩的话顿住,大E还未回来,车厢里哪还会有人跟他说话。   他瞬间被吓得险些从座位摔下,惊恐望向身后时被那人提起了衣领,这才重新坐回座位。   “吓我一跳……”   待看清身后的人是谁,他稍稍松了口气:“你这人怎么醒了也不说一声。”   江雾将单边眼镜戴好,打量着这间车厢:“你们逃出丛林了?”   “嗯。”贺同舟顿了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想起他们刚进入副本时还是在城外的丛林,仅仅过了几天竟已恍如隔世:   “你去了哪里,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江雾打量着他将机械猎犬小心收好的模样,挑眉道:“这不是跟幻想商场的一样。”   “才不一样!!”   一向随意的贺同舟异常坚持地解释道,全然没有意识到他将话题转开:“小黑才不是普通的机械犬,它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已经更换了一个动力核心只差一个意识核心了,等我攒够钱一定可以把它修好的。”   江雾看着他视若珍宝地将机械猎犬收好,狡黠地笑道:“在地狱这种机械核心的原件都是稀缺材料,你攒齐第一个用了多少钱?做了多久?”   “……”贺同舟心虚地挠了挠头:“没多久,也就一……百年。”   江雾唇边的笑意渐深:“哦,原来才一百年而已。”   “……”   江雾将卡牌的积分面板在他面前晃了晃:“想要积分吗?”   “……?!”   贺同舟看着他面板上的一长串数字,艰难吞了吞口水:“需要我做什么?”   江雾挑唇正欲说话,车厢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晃荡。   二人措手不及堪堪稳住身形,贺同舟急忙打开车外的监控系统,却见一道漆黑变形的身影凑在监视器前,正张开巨大的口器咬向监控……   光脑屏幕折射出黑洞般的巨口,下一瞬便影像切断彻底失去了信号!   “没、没事,大E说过车厢很坚固,咱们在这里不会有危险的。”贺同舟被这突然的一幕吓得险些从座位上摔下,还在安慰身后的人:“我已经发了求助了!等大E回来……”   他刚堪堪扶稳站好,车厢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这一次,整个车厢竟在一阵零碎掉落的晃荡间忽然向侧翻去!   ……   这个吻落在景斯言颈后裸露在外的机械脊椎上,纯粹得不带一丝杂念。   一触即离,一时让人难辨是真实还是虚幻。   景斯言却忽然站起身,前一刻还干净利落的短发在瞬息之间已长至腰际,慌乱中险些打翻装着医药工具的托盘。   “你、你怎么能……”   他下意识按住后颈被吻过的地方,机械刻板的声音竟染上了一丝慌乱。   连阙的指尖穿过瞬息间生长的长发,在惊讶中笑道:“还真是不稳定呢。”   “……”   见景斯言欲夺过绷带,连阙忙避开他的手:“前面的伤还没处理。”   景斯言静默片刻,他的所有表情隐在面具之下,长发之下的耳尖却带着不寻常的薄红。   眼前的人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也未对那样的举动解释半句。   他僵硬伸出手:“刀呢?”   连阙挑了挑眉,取出短刀递给他。   景斯言展开短刀,挽起散落的长发在耳后齐根割断。   他正了正歪斜的军帽,将短刀折叠收好递还给连阙。   连阙却已带着伤药来到他的面前,身前的伤与背后相似,庆幸的是随着他刚刚无意间异能的外泄,原本深可见骨的伤也随之恢复了不少。   “你手上有伤。”   连阙阻止了他推拒的动作将药涂好,替他将绷带缠好固定,又在他的指尖点上伤药。   做好这一切,他才在等待着景斯言将衣服穿好的空档拨通了小鱼的通话。   在接通的第一瞬间,手环内传来小鱼的声音:   “我们刚遇到了一个人!若紫觉得熟悉,我们追了一路最后还是跟丢了……不过,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连阙听着对面激动的话语,平静答道:   “幻想商场的那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的?!”   小鱼原本只是不可置信的感叹,却不想连阙竟然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与若紫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若紫更是激动地凑近通讯器:“对!就是那个化身金蝉的男人!!”   “联系管理局,一定想办法找到他。”连阙的声音变得肃穆异常:“他可能就是一切的关键。”   “什么情况?”小鱼疑惑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什么化身金蝉?”   “等下我再跟你细说,大概就是我刚刚跟你说过我们在幻想商场遇到了一个异化是金蝉的男人,我刚刚看那个人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他就是那个男人!”   若紫简单解释后转而向连阙问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虽然他也是金蝉,但这么多异化人,他真的会有什么关键线索吗?”   “我们在科研所查到他们在进行异化融合实验,这次的大规模传播极有可能与此有关。”   连阙看向卫生间内被封闭了听觉与视觉的人,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他的异化完整且保留了人类的意志,或许与长生和它的卵有关。”   小鱼与若紫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忙齐声应下。   “科研所的异化已经开始爆发,你们在城内也万事小心。”连阙正色道:“务必找到那个金蝉异化人。”   “知道了!”   “你也注意安全!”   ……   连阙与通话那端的二人道别,瞥向景斯言注视的目光。   他已整装完毕,凝视着连阙的眼睛:“长生在哪?”   “暂时还不知道,但我们的人已经去找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个梦是什么,还是……你在科研所也安了眼线。”   再一次针锋相对的目光中,连阙依旧淡然转开视线向洗手间走去:“这个问题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了。”   “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什么神。”   身后冷硬的机械音说道。   连阙没有回答,只沉默将汪所长眼耳与口的遮挡拆掉。   “汪所长。”   他打量着面目严肃而充满戒备的老人:“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谁?”汪所长目光凌厉地扫过面前的人:“和温律是一伙的?!你们把我绑来到底想干什么!”   连阙不知景斯言将他的眼耳挡住是不是害怕被他知晓身份,如今他竟直接叫出了景斯言的名字,连阙只做不知继续问道:   “我只是想跟所长聊聊,科研所在秘密研究的东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汪所长打量着连阙已然重新穿戴好印有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制服,愤怒指责道:“时云山……我就知道!你们几次放走科研所的研究对象,这次长生遗失我们都没有追责,你们现在是想反咬一口吗?”   “如今科研所已经发生数起异化,难道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感染率最高的机甲兵还会听从你的命令?”   景斯言打断了他的话,站在洗手间狭窄闭塞的门边。   他的话让汪所长下意识看向门外的时钟,额间也随之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金蝉异化的潜伏期是一个月,朝圣节从那时就定在一个月后,将围墙与城市防护网的工期也赶在一个月内……”   连阙靠坐在一旁的洗手台边,如今反倒不慌不忙地摆弄着手中的小刀:“按照这样的时间推断,长生遗失也是在那个时候,如今一个月的期限将至、科研所已被异化波及,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话?”   “什么朝圣节、什么防护网……我是见过有人因长生发生异化,但那是在科研所内的事,所以才会清楚异化的细节。”汪所长局促答道:“但是这和长生遗失有什么关系?”   景斯言走近后下意识看向窗外科研所的防护网,像是想通了什么不可置信地重新看向汪所长:   “城外的围墙和防护网,从来都不是为了抵御城外异化物侵袭的,你从一开始就预估了异化会大面积扩散,城外的防护网和科研所的一样……都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去。”   “不是,我没有!”   “既然是这样,昨晚你为什么着急离开?”   “当然是为了去追克拉肯。”汪所长额头冷汗涔涔,目光游移间再次看向门外:“既然科研所发生了异化,你们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干什么?”   连阙拨弄短刀的动作一顿,挑眉看向叫苦的所长。   眼前的所长明显在说谎,只是景斯言如此刚正不阿,这样问下去恐怕无论多久都无法问出结果。   短刀翻转间他的目光微凝,但就在他欲动作前,身侧的人竟已夺过他手中的刀,反手间短刀擦过博士的颈侧径直刺入他背后的马桶箱。   濒死的恐惧在这一刻如同禁锢在咽喉,汪所长的眼球因恐惧而外突着,竟失声得没有喊叫只有如风箱一样粗重的呼吸。   “我没有时间和你浪费,长生一个月前就不在科研所早就不是你们能瞒得住的,金蝉的异化到底是如何流传开的、波及范围有多广,一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透过冷铁的面具,机械的声音如同索命的厉鬼:“你现在交代或许还能将功补过,否则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大不了到时就说你是死于异化人之手。”   “我、我说……”冷汗已将汪所长前襟与后背的衣料洇湿,他看着擦过脖颈刺入水箱的刀锋颤声答道:“一个月前有科研员实验失误,不、不小心把长生带出了实验室,被它咬伤的人异化感染……”   “心跳、呼吸频率异常,你在说谎。”暗芒自机械面具之下的左眼眶下闪过,横在汪所长颈侧的刀又近了半寸,竟在瞬息之间氤氲出一道血痕:“重新说。”   “你!!”汪所长抑不住涨得满脸通红。   “这只眼睛的安装你不是也很赞成,现在用在你身上,难道不是最好的安排?”   这一刻温和的面具如被横刀斩断,连阙靠坐在洗手台边打量着面前狠厉如孤狼一般的人。   汪所长不知何时早已完全瘫倒在被捆缚的马桶上,他的头仰靠在身后的水箱上大口呼吸,已无法顾及颈边的刀刃因此更深地嵌入他的皮肉。   “是长生!它、它在飞出实验室以后,将……实验试剂倒进了饮用水箱。”   “长生?!”   连阙与景斯言的面色同时一凛。   汪所长这句话的分量极重,连阙不自觉看向他身侧的人,却自那人僵硬的动作中确定了这次汪所长并没有说谎。   异化动物与普通动物的智力水平并没有太大区别,无论是克拉肯还是长生,如果一只异化动物已经可以蓄谋自己的脱逃和对人类的反击……那么它们的智慧必然远超同类,甚至极有可能已经接近人类。   但是,两只异化实验对象同时拥有这样的智力……一切还可能是巧合吗?   而饮用水箱——   “饮用水箱……有多少人会使用?实验区?整间科研所,还是……”隔着面具的机械音竟也染上了愤怒:“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克拉肯、长生……它们怎么会拥有这么高的智力水平?!”   “没……”汪所长却干脆闭上了双眼。   “是异化融合。”   连阙的话让汪所长重新瞪大了眼睛。   他惊恐望向从刚刚开始就坐在一旁不语的男人,恐惧得牙齿都在打颤。   “所谓的实验试剂,应该是长生与牛头异化人的融合试剂吧。”连阙低垂的眉目隐在暗影中:“长生的异化并不能波及人类,真正让这场灾难蔓延至人类的……是牛头异化人带有‘传染症’的血液。”   “什么……你、你怎么……怎么可能。”   “这场异化从来都不只是失误,而是由你们刻意隐瞒的异化融合间接导致。”   “不!!”汪所长在恐惧的颤抖中堪堪回过神来,怒斥道:“异化融合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有异能的人凤毛麟角,只依靠现在的科技水平和机甲力量根本没办法抵抗异化入侵!你见过那些异化怪物吗?它们就算用枪打掉头挖出心脏都依旧能存活!”   “不是……已经有我了吗。”   机械的声音压得很低,如果不是房间太过安静可能都难以捕捉。   “你?!”汪所长如同被掀开了所有污秽,歇斯底里地说道:“从骨骼到器官都已经换成机械的人也配称为人类?三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博士开了一把双刃的刀,谁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变成比异化怪物更可怕的东西!”   连阙的目光沉了下来起身正欲打断那人的话,景斯言却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只停顿片刻后重新问道:   “这些事除了你之外参与的还有谁?博士他……”   “博士只是科研人员,这次的事跟他没有关系!异化融合从不是不可取的实验,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异化动物已经有自发性的二段技能了,如果人类不加速进化一定会被这个世界淘汰!异化在未来将被称为进化!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以后的人也会感谢我们的!!”   汪所长的情绪越发激动,景斯言却暗自松了口气,继而沉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饮用水箱有没有及时处理,到底波及了多少人?”   “不知道。”汪所长亢奋的神色重新沉了下来,他似在刻意回避景斯言的目光:   “水源污染后,当日厨房的人都被异化感染,我们用朝圣节的引子回收了城内所有带售的肉类产品,因为……因为不只是诱发异化,根据长生的习性,它极有可能会将自己的卵产在肉类中。我们对所有肉类食品进行了统一的排查和焚烧……但是都没有找到任何排卵的迹象。”   “我们无法预估异化的波及范围……唯一能确定的只是,长生目前一定还在这座城内,因为外城的隔离监测网始终开着,就算有人出城或它意图飞出去,一旦携带长生根据隔离网的基因检测也会进行拦截。”   他说到这似已全部交代完,不安地看向两人。   连阙走到他身边,将一把无柄木梳拿到他的眼前:“这是你的吗?”   汪所长疑惑打量着眼前的木梳,目光落在木梳的刻痕之上,这才似想起什么:“是……是我的,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连阙轻挑起眉:“你的?”   “对、对啊。”汪所长瞥过一旁的景斯言:“是我……送给女儿的,但这和长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   连阙将木梳重新收好,对刚才问题的答案未置可否:“她很可爱,我如果有这样的独生女也一定会将她视若珍宝。”   房间内恢复了安静,门外却同样是一片诡异的沉寂。   “他们去了多久?怎么还没回来。”   连阙与景斯言对视了一眼,目光皆沉了下来,却不约而同谁也没有再说话。   汪所长说着局促看向门外:“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们可以放我走了吧?!”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另两人竟异口同声地说道:“你在说谎。”   汪所长的面色瞬间变得一片青黑,他懊恼地看向面具下的那只眼睛,竟似在隐恨中后悔自己赞同他安装机械眼的决定。   景斯言却将目光转向连阙,似在疑惑他如何也看出汪所长的最后一句说了谎。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无意识看时间,时间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连阙说着看向洗手间门外的时钟,时间已至七点四十三分。   豆大的汗珠自汪所长的面上滑落,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似不打算再做回答。   “这个问题不是不回答就可以规避的,不回答反而是对你最不利的定论。”   连阙却已肃穆起身向景斯言示意。   在汪所长错愕的目光中,景斯言将他颈侧的刀收好,拆开捆缚的绳索换成了方便的手铐。   “你们要带我去哪?我说、我说!我什么都交代,异化极有可能已经覆盖整座研究所,你们能不能送我出去!!送我出去!!”   汪所长惊得大声喊道,连阙只觉得聒噪,顺手便取下一条毛巾堵在他的口中。   “看来咱们是等不到他的轮椅了。”   连阙的目光极冷,他接过景斯言递还的刀,在诡异的安静中率先走到了房间门口。   他将门推开了一道窄小的缝隙向外看去,原本应该被机甲兵蹲守的房间门外空无一人。   他们绑架了科研所的所长,这些机甲兵怎么会弃之不理,除非……   在确认安全后,连阙将门推开戒备走出房间。   绿树环绕的空地上空空荡荡,二人虽心知不对,还是加快了脚步带着汪所长一同向科研所主楼的方向走去。   就在三人即将进入科研所主楼前,一阵此起彼伏的蝉鸣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这声音震耳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被铐住双手的所长越加惊恐地挣扎着,却如何也挣不脱桎梏。   连阙戒备地环顾着四周,辨别这些声音的来源。   然而细看之下二人同时惊觉,排排参天的古树上蛰伏着一双双眼睛,黑色的机甲和皮肤与树干紧密衔接着,不仔细看竟一时间难以分辨。   而一旦洞察,放眼看去科研所内一排排遮天的古树,每一棵树上都匍匐着数名异化的人类。   他们已然有了蝉的形态,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将视线落向的远处的三人。   “跑!”   景斯言扛起挣扎的汪所长,与连阙一同向科研所的方向疾步跑去,密密麻麻蛰伏在树上的异化人亦在同一时间张开未变异完全的蝉翼向三人的方向飞来!   身着铠甲的异化人一个个目光空洞,数量庞大得连接出黑压压的一片暗影。蝉翼震颤之下他们的飞行速度极快,只一个眨眼之间便已急速掠至三人身后。   就在这时,一道冲天的火光自科研所的窗内窜出,火舌带着热浪自连阙身侧穿过,靠近的异化人在顷刻间被火焰吞噬。   连阙顺着火光看向那扇窗,漆黑的窗框后,正是时云山那张落拓不羁的脸。   “得罪了。”   景斯言环过连阙的腰侧,在昆虫漆黑的口器再次逼近时将他揽至身侧,在时云山的掩护下飞身跃入科研所微敞的大门。   大门在三人进入后随即关闭,俯冲而来的异化人飞撞在强化玻璃上,发出一阵如冰雹破窗的闷响声。   科研所的大楼内空空荡荡,高耸的玻璃围墙外不断撞击的异化人遮天蔽日。   连阙回身望向不断撞击着强化玻璃的异化人,被眼前这般震撼而悲凉的场景惊得半晌未动。   他沉默将目光转向身侧,冷铁的机械面具亦正仰望着面前这幅悲壮的场面。   连阙很难想象,这一幕对于只是副本故事的自己都如此震撼,作为故事中的人,他看着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的人如今尽数变成了这般模样……心下会是怎样的沉痛。   时云山将喷火丨枪丢在一边,快步走到三人身侧后拎起汪所长的衣领迎面便是一拳。   年逾半百的所长被他这一拳打得跌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身体。   直到被赶到的管理局几人拉开,老班将已经拿到的通缉令示意给欲上前阻拦的机甲兵后,时云山才努力平复着情绪,将目光转回连阙身上。   “科研所……感染率超过百分之九十,无一人保留意识。”他的双目赤红,声音也带着明显的颤抖:“城内……也有人陆续发生异化,机械军团的首批支援已经赶到,正在赶往事发现场。咱们得尽快从这里出去,城里的居民需要我们。”   连阙看向他的身后,大厅内停靠着一辆加固的运输车,几名科研人员正在机甲兵的协助下将全封闭式鱼缸推向运输车。   鱼缸内装着的是正趴在玻璃壁上向他看来的人鱼。   “当心那些粉末!它目前在求偶期,这些粉末带有催丨情效果千万不要沾到身上。”博士叮嘱道,转而看向依旧站在门前的景斯言:“阿律,辛苦你把它放到水箱里。”   景斯言闻言收回视线,默然走向被放置在车边的封闭式鱼缸。   他刚走出两步,却被身侧的人拉住,他定下脚步看向拉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   博士看着连阙皱眉的目光,解释道:“放心,人鱼的粉末是不会对他造成影响的。”   连阙将视线自他的指尖转至双眼,在触及他望来的目光时,博士宽慰的目光因他眸中的淡漠一僵。   不知为何,竟因这样的目光下意识恐惧地后退了半步。   在连阙凝眸的片刻,景斯言已将鱼缸打开,自内将挣扎的人鱼抓出。   这样短的时间内,小人鱼的五官已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如今的他已全然变成了沈逆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初,正闪烁地望向连阙。   “珍珠。”   连阙听见欣喜而雀跃的声音,咬字清晰却带着懵懂与青涩。   他被拎出鱼缸却浑然未觉,只惊喜而期待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连阙。   博士也因此诧异地将目光落向连阙,然而在众人的注视中,连阙却依旧静立在原地。   小人鱼似这才发现,那人竟不是来接自己的。   他开始奋力地挣扎着,水花四溅中众人惊恐退避,唯恐那些沾染了点点荧光的水珠溅落到自己身上。   进化完全的鱼尾锋利异常,在挣扎中割破了欲将其投入水箱内人的手臂。   那人如若未觉,但人鱼的身上如鱼类一般有着一层极滑腻的黏膜,在挣扎间竟当真挣脱了他的桎梏扑向静立在一旁未动半分的连阙。   这一幕让众人惊恐万分,又在瞬息间难以阻止。   “珍珠!”   众人只能看着人鱼扑进连阙的怀中,如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将他抱住。   尽管意识到危险的景斯言在下一瞬便重新将人鱼拉回,连阙的身上也依旧被水渍浸湿,处处散发着幽暗的蓝光。   这一幕让包括时云山在内的众人面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快!快带他去冲洗!!”博士惊恐的声音唤回了众人的思绪,却无一人敢上前查看。   景斯言将不断挣扎的人鱼扔进水箱,快速回到连阙身边。   颤抖的指尖触向连阙的脸颊,似想将他脸上的水珠擦去,但他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手中的粉末更多。   “我带你去处理。”   众人当即封好水箱,慌乱中也未有人靠近地上的那摊水渍。   连阙被景斯言拉过,向一旁的消杀室走去。   他却挣开了他的手,在离开人群后停下了脚步。   “这些粉末带有人鱼求偶的异能,要尽快处理,否则会、会让你……”   “这些对我没有影响,不过……”连阙听出机械面具后的话音焦急,他低声安抚间沉吟道:“这些不是对你有影响?你那个时候明明起了反应……”   连阙莫名其妙的话让本欲拉过他的景斯言一僵,竟如烫手般放开了他的手:“干扰型异能是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的!”   到底是因为年轻,景斯言的反应真实而不似作假。   连阙轻应了声,思绪却因另一件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指尖的触感冰凉,他摊开掌心便看到了一颗晶莹的珍珠。   那是人鱼扑向他时滑落的泪珠。   小人鱼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连阙曾以为那是人鱼本有的特质,但他在扑向自己人鱼的手臂上分明看到了点点青紫与针孔。   丛林中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如走马灯般浮现,即便这一切是无可改变的过去,眼前的人鱼也只是故事中的残影……   他转身看向被人群围绕的运输车,被锁进水箱的人鱼覆在玻璃壁上,目光正眺过众人虔诚而期盼地落在他身上。   一如曾经他站在树梢,面对那双捧起心爱的小罐头向他伸出的手。   仿佛自己是他唯一信仰的神明。   连阙攥紧了手中的珍珠,如同下定决心般抬起手。   手环的暗芒悄无声息扫过不远处的水箱。   这一刻时间也被拉得无限漫长。   终于,他透过扫描后的手环看向水箱中正不断滑落着小珍珠的人鱼——   【姓名:】   【层级:19-7】   ……   连阙的心重新沉了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城外被烧损坏的卡牌,这里绝不止有十七名玩家的疑虑始终扎根在他的心底。   但事到如今,真正确认面前的人就是沈逆……   连阙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条浴巾被搭在他的肩上,连阙顺势接过,目光越加晦暗。   “博士,您先上车,等下我们护送您离开!”   面对机甲兵的话,博士依旧忧心忡忡:“科研所的防护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在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先走。”   “这里有那个人垫后,一定可以撑到最高裁决院的援军赶来的!”   “您是人类未来的希望,您必须先行撤离!”   “对,他是您制造的人形兵器,您要相信他!”   ……   “这……”   众机甲兵见博士心生动摇,便推搡着他上车。   连阙冷漠注视着简单几句便定下了景斯言去处的众人,如同在看一场索然无味的表演。不知道在曾经的人间,他们是否就是这样三言两语便决定将景斯言一人留在这里。   景斯言始终沉默站在连阙的身侧,如同也只是一个看客。   “相信他?”   时云山不可置信地环视过众人,继而指向窗外依旧在不断撞击玻璃的异化人:“他一个人怎么抵抗这些异化人?!”   “他是公认的人形兵器,科研所制造他难道不就是为了人类、为了这样的时刻?”机甲兵中有人喊道:“你们管理局的要是想帮忙,就自己留下啊!”   “好,留就留!”   时云山怒得一声应下,但就在双方僵持间,管理局几人的通讯器内传出大E惊慌的声音与铁器撞击的闷响:   “老、老大,不好了!城里接连发生数起异化,它们正在攻击我们的车,我们这边要撑不住了,请求支援!!!”   一时间非自然生物管理局众人的面色都变得极差。   “怎么,后悔了?”他们的变化自然被众机甲兵看在眼里,再次出言讥讽道。   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几人怒得正欲反驳,始终站在众人身后的景斯言却出声打断了僵持的双方——   “我留下,你们送博士离开。”   机甲兵目光鄙夷地扫过管理局众人,催促着博士上车。   博士还是面露担忧地走到了景斯言身侧,似寄托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撑到裁决院的援军赶到,如果有危险,别忘了我留给你的那个东西。”   “先跟着博士的车离开科研所,咱们等到了城中街道下车。”时云山将一把枪丢给连阙:“等下在车后也帮忙清理一下。”   连阙接过枪未置可否,他正打算将手环收好,偏离的扫描划过身侧,摇晃间似有什么数据一晃而过。   他的呼吸一滞,重新将手环固定好。   “怎么了?”   时云山的询问没能让连阙回神,他的视线依旧定在手环的扫描界面上。   扫描仪正对准被人群簇拥着上车的博士,连阙在他的头顶看到了两行清晰的字——   【姓名:】   【层级:19-5】   连阙抬起头,重新看向那道苍老温和的背影。   “小景!”   木木的催促让连阙用毛巾顺势擦了擦身上的水渍,却察觉了身侧人欲言又止的目光。   他停下动作,笑问道:   “怎么?”   景斯言顿了顿,转开视线:“跟着博士离开,城内现在也不安全。”   “哦。”   连阙自然看出这并不是他想说的话,却并未点破。   他翻身自后方跃上运输车,随着他登车运输车缓缓启动,车内的科研员熟练操作面板开启抵御的强化玻璃。   另一侧的玻璃墙外情况相同,巨大的玻璃门外是前赴后继撞来的异化人。   原本通透明亮的玻璃已因此沾染了一层灰黑的黏液与暗红的血液,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一道道蜿蜒诡异的图腾。   颀长的身影站在玻璃门前,身形萧索却带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孤勇。   就在大门开启的一瞬间,那道身影便如破开黑暗的利刃,竟在如黑鸦般蜂拥而至的异化人中开出了一条血路。   运输车紧随其后,冲出重重围堵向着科研所外墙的大门疾驰而去。   这些异化人很快被甩在车后,他们察觉被转移了注意调转方向欲追,那道白色的身影却已疾奔至车后,在黄沙四起间掀起一道通天的土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运输车在颠簸中向大门开去,连阙一行人伏在车后,向着不断冲破土墙的异化人扫射。   景斯言边退边抵御着聚集而来的金蝉异化人,他分神留意着运输车的动向,以防止有异化人突围后跟着运输车一同逃出科研所。   只是,异化的数量太多。   他的异能也在一次次的攻击与自身能源消耗中渐渐枯竭。   却在电网前不肯再退半分。   这样的困局于他而言并非是第一次经历,每一次抉择后被赋予这样的“信任”也似乎成为了稀松平常的事情。   无论过了多久,经历多少次,他都始终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舍弃、责任、背弃、恐惧、异类……   他曾在无数人眼中捕捉到那样的情绪,但是——他亦知道自己身后的是什么,自然不敢再退半分。   指尖由异能支撑的光点熄灭,黄沙也逐渐散入烟尘,所剩无几的异能微弱得仅剩残存在体内维系供给的电力。   他垂下眸,在分秒的喘息间艰难地摸出口袋中一管针剂。   “你不需要隐藏,它从不是异类的象征,而是功勋。”   景斯言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而决然。   他挡在飞驰而过的运输车后,将针剂重新收好,向着黑压压一片蜂拥而至的异化人再次抬起手。   强大的电流自他的掌心翻涌而出,飞窜在遮天的巨大飞虫之间,在顷刻间便截断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对于强弩之末的他来说,这样的异能消耗仿佛是在燃烧着他的生命。   他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只要再坚持一下……   在他的身后,运输车内的科研员也趁着这样的空档将防护网之下的大门打开。   他的余光注视着运输车在枪声中驶离,直至防护网重新闭合,他才在脱力的消耗中闭上了眼睛。   这样就好了吧。   他们一定可以等到最高裁决院的援军赶到。   即便这样想着,他依旧再次摸向装着针剂的口袋。   说到底,他还是难免有些私心的,他想活下去,想再去问一问那些话和曾落在颈后脊骨上的吻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能清楚感知体内异能的逐渐枯竭,如今的自己真的能抗下针剂,而不是与眼前的这些一样沦为怪物?   他抬起指尖的电流渐渐熄灭,一如他走向枯竭、已渐渐滞缓了跳动的心脏。   随着异化人尸体层层坠落,那些畏惧电光依旧在空中未落的也似感觉到了他的衰竭,觊觎地重新向他聚拢而来。   他渐渐垂下头。   一如那些异能消散后散落的烟尘。   就在他的手即将无声垂落时,一只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自他的手背穿过指缝,温暖而有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源源不断的电流自两人交握的手传来,瞬间撑开了一道遮天的电网,在顷刻间席卷过垂涎而来的异化人。   “你怎么……”   停跳的心脏在这一刻渐渐复苏,景斯言若有所觉般重新睁开眼睛,他的喉间干涩:   “不是让你走吗……”   “嗯。”   连阙的声音依旧散漫而随意,笑意也随之散在风中:   “但是有人说过,在这里……请我务必一直留在他身边。” 第84章 浮屠城   “小景!”   看着在运输车驶离科研所前一秒一跃而下的连阙,木木失声惊呼道。   她正欲伸手去抓跃下的人,却被身侧的人按住了肩膀。   “让他去吧。”   时云山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将弹夹换好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科研所大门:“咱们也该走了。”   “我们会与最高裁决院一同稳住城内事端。”他说罢示意在前方停车,拎起身侧的汪所长后又复看向铁笼内的牛头与其他几位异化人:   “至于这个异化人和被抓来做实验的那些人,所长对他做的一切供认不讳,我也已将证据提交到最高裁决院。既然博士对此并不知情,也希望你不要包庇……”   “最高裁决院已经抵达城外海港,我们会在城外与他们进行交接。”博士正色道:“放心。”   时云山蹙眉间目光扫过铁笼,就在这时车外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打斗的声响。   “解决药剂的事……就拜托博士了。”   他肃穆开门下车,向身后的木木与老班示意。   木木与老班闻言收枪下车,跟在时云山身后向声源的院落方向跑去。还未至院内,三人便听到了一阵凌乱的声响。   他们翻过围墙就见几名异化人撞翻了厢货车,大E与贺同舟刚一跃滚落过草坪,便被提起衣领避开了追来的异化人。   只见将二人提起的人干净斯文,单边眼镜旁还缠着一圈绷带,不正是昨晚受了重伤的江雾。   看似弱不禁风的人却将两人丢在身后,举起一旁的铁锹干脆地将巨型金蝉的头劈断。   “愣着干什么?你们不是来帮忙的?”   江雾的话让翻墙的三人立刻回过神,一同加入战局。   管理局几人配合默契,三两下便逆转了局面,其中一名异化金蝉见势头不对立刻飞出小院。   它扇动翅膀刚飞出高墙,一颗子弹突然击中了蝉翼的根部,让它重重摔回地上。   木木惊讶翻过围墙正欲追上,却见一道身影已先她一步抓住翼尾,顺势将巨型金蝉甩向身后的围墙。   一阵痛苦的嘶吼后,金蝉重新摔回地上,来人已一脚踩在它身上桎梏了它的行动。   “你不是那个……遥姐?”木木新奇地夸赞道:“你的枪好厉害!竟然可以打穿它的翅膀!”   纪遥将枪收好,示意管理局收货。   “你们不是去城里搜查了?不过还好你在这,不然它跑了可就不好抓了!”   木木忙自围墙跃下,顺手接过她手中挣扎的金蝉,打开喷火装置将这最后一只处理干净。   见对方没有回答,木木好奇抬起头,却见她正站在原地看向别墅旁的小高层。   “你家就在那边吧?”木木想起偶然听到他们的交谈:“不放心的话,就回去看看?”   “没有。”   纪遥反而因她的话收回目光,扔下一句话便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二人刚刚注目的高层居民楼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下一瞬,在木木还未来得及反应前,纪遥已折返快速跑向那栋建筑。   将异化人尸体处理好的几人也随即跟了上去,众人来到单元门前,即便早有预计也还是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定在原地。   下沉的电梯上方是堆叠的尸体,有血液顺着门缝流下在地上积聚成一滩暗红的水渍。   通体漆黑的异化人自尸体中钻出,正一口咬在电梯前男人的颈侧。   这一口咬得极深,背身的男人身体瘫软已然失去了意识,手中的修理工具也随之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雷克与胖子站在一旁,似也被眼前这样的景象吓得回不过神来。   管理局几人当即打算救人,但他们还未靠近,便听到身侧极近的枪响——   在他们前赶到的纪遥竟对着异化人连开数枪!   这把枪杀伤力极大,数枪之下几乎要将异化人的身体打穿,它在疼痛的嘶吼中放开了咬紧的脖颈,纪遥却依旧不断扣动扳机,任由子弹将黑色的躯壳打得千疮百孔。   “冷静点!”   木木终于回过神,忙拉住对着异化人不断扣动扳机的纪遥。   倒在地上的异化人已不能再动半分,纪遥这才停下了开枪的动作,僵硬地将枪收好走向倒在一旁的男人。   “这、这几天电梯一直坏了,他说楼上有不少老人行动不方便,报修电话一直打不通,电梯他会修……”   胖子磕磕绊绊地说道:“谁知道刚打开电梯门就、就……”   纪遥将男人抱起,伸出手想堵住他血流不止的伤口,但那处的脊椎已被咬断,人也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我们也是想帮忙的,但是那样的情况我们也没反应过来……”   雷克的话还未说完,纪遥便抬起头目光冷冷扫过二人。   他们当即不再说话,安静站在一边。   到了现在,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几人也已大致猜到了面前的男人是谁。   就在这时,电梯上的尸体忽然扭曲着发出阵阵诡异的咔嚓声,随着堆叠尸体的颤抖,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竟散发出阵阵黑气看向楼梯间的众人。   ……   “谁说过那样的话!”   电力续航的心脏重新在胸腔内搏动,不知是不是交握掌心的温度随着电流渗入心脏,他竟觉得冷铁的心脏也在此刻散发出炙热的温度。   那人的另一只手虚扶在他的身侧,等待着电力一点点流淌入他的身体。   更多的电流自他们的掌心传出,击退了虎视眈眈围聚而来的异化人。   但是,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与他有相同的异能。   当这样的异能随着机械之心被送入四肢百骸,他的身体也未有任何排斥反应,甚至……与他的本源极其相似。   “感觉怎么样?”连阙环视着碍于电流不敢靠近的异化人,正色道:“咱们要速战速决了。”   他的话音刚落,十指相扣的人便挣脱了他的手,重新启动武器闯入黑压压一片的异化虫群。   连阙对这样用完就扔的态度轻啧了一声,也不敢怠慢地加入了战局。   他庆幸自己之前无意中捕捉到景斯言的异能,那时的他比如今异能要强盛许多,因此自己依靠手环窃取到的异能才能与如今的他不相伯仲。   只是这样的异能无法持续太久,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群变异后的巨型金蝉。   景斯言的异能比连阙预想中要顺手许多,他的情况却比连阙预想的还要糟糕。   因为异能耗尽身体各项机能停摆,景斯言竟暂时无法使用出异能,就连连阙刚灌输到他身体中的能源也正在一点点耗尽。   好在连阙察觉到他的动作渐渐迟缓,在能源消耗一空前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这一次,那人的电力储备完成同样打算离开时,连阙却没有放开欲抽走的手。他用短刀解决掉突进而来的异化人,察觉后方再次有人偷袭,他便将欲挣脱的人拉至身后。   那人立刻将注意转到应对战斗之上,围攻的异化人数量庞大,没过多久竟也渐渐忘记了避讳。   直至二人终于将异化物清理完毕,连阙看着满地的变异尸体与虫壳,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应该……不会再有虫类复活了吧?”   他看着景斯言的视线专注地自异化尸体上扫过,异能的电流也渐渐耗尽消散在指尖,暂时松了口气对着空气低声唤道——   “江雾,醒了吗?”   几乎下一瞬,他便听到了江雾为难的轻啧声:“你也会需要我帮忙?不过我在帮你照看小朋友,你确定要现在召唤我过去?”   “不需要。”连阙略一思索便想通了他说的是谁:“但我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哦?”江雾疑惑笑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遇到了什么。”   连阙没有答话,一旁搜索确认过无异化物生命迹象的景斯言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似这才发现二人依旧交握的手,灼烫般抽回了自己的手。   连阙这一次也未阻止,顺势走到一旁的树下席地而坐。   连续两天的体力消耗,只浅睡了两三个小时已经让他的身体处于极度困乏的状态,他将手环托在耳边:   “想办法带若蓝和同舟出城,顺便帮我一个小忙……”   连阙低声交代过后,在困顿中靠向身后的树干。   他看着景斯言搜检过尸体,见他不再说话才走到他身边。   “你还好吧?”   连阙的思绪早已被困意侵蚀得混沌,他朦胧应了声,感觉来人在面前蹲下。   他将眼皮掀起一条缝隙,看着景斯言将沾染了脏污与血迹的手在身上拭干,又复贴上他的额头。   这一瞬竟让他觉得有些恍惚,就像曾经在身边的人回来了,毕竟他是听如今的景斯言否认过自己没有什么洁癖的。   “没事,我只是有点困。”   指尖的温度不烫,听他这样说景斯言才微微松了口气。   “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异能?”   连阙在困倦中掀起眼皮,调侃道:“怎么,现在就开始拷问了?”   景斯言打量着短暂休息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异能消耗过度,他似乎很累。   “没有。”   这样近的距离下纤长如鸦羽的睫毛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让他竟一时间移不开目光。   “这不是什么好的异能,甚至有可能会为你带来灾难。”景斯言垂下眸,掩下眼底的情绪:“被视为怪物和异类。”   “谁说的。”   面前的人没有睁开眼睛,低喃的声音如同梦呓:   “如果说神明的能力是创造万物,‘无限’就是最接近神明的力量。”   景斯言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即便是萧索悲凉的战场,也依旧有微光透过树影散落在面前人的脸上。   他沉默良久,还是说道:“我是无神论者。”   “知道。”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   景斯言抬眼望向曾经强盛繁华的科研所,只觉满眼荒凉。   “嗯?”   连阙没有等到回答,便打算重新站起身:“咱们要尽快跟时云山汇合,城内的情况恐怕也不容乐观。”   景斯言却转过身,不由分说地将他背到身后。   连阙没想过要他背自己,毕竟他的异能恢复情况未知,背后又还有伤。   但对方却未理会他放轻的挣扎,固执地背着他向科研所外走去。   他也只好不再挣扎,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将双手环过他的脖颈。   “那就辛苦了。”   连阙说罢闭上了眼睛,伏在他的肩膀似在下一刻便已沉沉睡去。   景斯言的脚步未停,目光瞥过伏在肩上的人。   阳光在他身上洒下了一层淡薄的光晕,他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一切仿佛在这一刻短暂回归了平静与安宁。   他放轻了动作穿过满地战后的悲凉与污秽走到科研所大门前,在即将走出防护网前,他脱下军帽郑重地向身后行下军礼。   ……   城市的街道一片荒芜。   景斯言顺着记忆向管理局停车的地方走去,这一路却未见到一个人,整座城市的气氛萧条而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他将背上浅眠的人扶稳打开通讯器,通信器中没有半分信号。   街道两旁本该生意兴隆的店铺如今门窗紧闭,透过玻璃窗望进店内亦是一片漆黑沉寂。   景斯言谨慎加快了脚步。   就在他即将转入街边的巷口时,几名异化人竟自巷内窜出挡住了他的去路,随着他站定,两侧潜伏在角落的异化人也纷纷探出头垂涎地围向两人。   景斯言扶稳背上的人,拾起一旁的废弃铁管便率先发动了攻击。   他没有想与眼前的这些异化人纠缠,最重要的是要尽快带着背后的人与时云山他们汇合,他在围攻之下破开了一道缺口护着身后的人快速闪身而出。   然而,就在他欲穿过小巷快速逃离时,更多异化人自另一侧巷口围堵而来。   一时间,他竟被前后堵在了巷中。   不对劲。   怎么会有这么多异化人。   如果是往常,这样的局面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是……   在他凝眸之时,两侧的金蝉异化人流着口涎一同向他扑来。   景斯言挥起手中的铁管重击向不断自两侧涌来的异化人,但这样的攻击对异化人来说无足轻重,且不说那些进化完全身体坚硬异常的异化人,即便未进化完全被铁管敲碎了头骨,它们也依旧能顶着空洞凹陷的头部毫无知觉地再次蜂拥而至。   电流流转在掌心的铁管之上,景斯言再次挥起铁管重击向不断自两侧涌来的异化人。   这样的攻击对它们来说却无足轻重,且不说那些进化完全身体坚硬异常的异化人,即便未进化完全被铁管敲碎了头骨,它们也依旧能顶着空洞凹陷的头部毫无知觉地再次蜂拥而至。   汗珠滑过他的脸颊顺着面具的边缘滴落,他的呼吸也渐渐变得不稳。   再这样下去,他们恐怕都难逃出去。   心念急转间,他戒备着伺机而动的异化人,犹豫中还是探向上衣的口袋。   但就在他打算将口袋中的东西取出时,一只手却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追着你吗?”   背上的声音熟悉而慵懒,轻拂过他的耳侧:“就是因为你手里的东西。”   “你怎么……”   在景斯言诧异的目光中,连阙径直解下手环扣在了他的手上,笑得云淡风轻:   “速战速决。”   手环扣上的一瞬间,景斯言明显感觉到了体内异能的翻涌。但这一次的异能却并非属于他,陌生的热意涌上佩戴手环那只手的指尖。   手中的铁棍在瞬息之间碎裂成铁粉。   异化的金蝉振翅向他们俯冲而来,景斯言抬手触向它的虫足。   异能波动在他的指尖翻涌,金蝉异化人的身体自相触的点开始瞬间沙化!   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让它奋力向上挣扎,身体却依旧如同砂砾雕塑一般消散在风中。   这异能诡异可怖,甚至极难控制,但经过刚刚的触摸,景斯言能明显感觉到这种异能流逝的速度同样极快。   这样的变故让其他异化人出于本能的恐惧步步后退,景斯言亦不敢耽搁,趁着畏惧还未自它们的眼底散去便冲破包围,分解的废弃围墙将异化人压住,他向着既定的方向疾奔而去。   “如果我刚刚没有阻止,你是不是就会把针剂用在自己身上。”   见景斯言没有否认,连阙便继续说道:“那是融合了克拉肯两段技能的异化融合针剂,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他怎么会没有将异化实验在你身上。”连阙环在身前人脖颈的手臂无意识收紧:“我做了一个梦——你的异能消失,为了抵御异化使用了针剂,它却让你陷入了更深的风波……”   骨骼机甲与器官,异化物的皮囊……是这个人挡在了人类与异化物之间,但正因如此,在N34城异化恐惧最顶峰的时刻,他的身上也同样发生了异化。   怪物。   在那场梦境中,他看到那道萧索的身影扛下了异化的攻击,他满身是伤,迎接的却是丢来的石子与语言的钝刀。   恐惧、驱逐、背叛。   在混乱的梦境中,他依旧只是看客,无法撼动结局半分。   “梦都是假的。”   机械的声音将连阙的思绪唤回,那人似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安慰般想拍向他的手背,却忽然想起什么僵硬地收回了手。   “分解的异能一般只作用于非生命体,你刚刚直接用在异化物身上会加快异能消耗,现在已经没事了。”连阙却在他收回前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会消失。”   看着景斯言别扭地抽回手,连阙眼底的笑意未散,正色道:   “药剂我来保存。”   连阙本以为在这件事上需要与他多费些口舌,却不想他的话音刚落,景斯言便已将口袋中的试剂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们在城中发现过异化人互食后加速进化的现象,未保留人类意识的异化人的食物不只是人类,互相分食对方的身体也会加速异化。所以……或许虽然他们失去了人类意识,却对这些可以加速异化的东西有所感知,才会因此聚集。”   连阙接过试剂将它存入空白牌中收好还是解释道,他看着萧条的街市似害怕他忧心般解释道:   “时云山让大E提前下了通知,今日有异化物入侵,严禁一切外出行为等候指示。只是……我竟然有些后悔这么早把他送出城了。”   景斯言不知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却也察觉身后的人语调低沉:“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异化融合药剂,一段技能融合需要牛头异化人的血液,那么要融合两个异化技能的药剂……”连阙执起手中的卡牌端详,目光忧心:“又需要怎样的融合试剂呢。”   经过一路的奔走,二人终于来到停车的小院。   只是此刻院内车辆翻倒,管理局的几人也不知所踪。   连阙检查过车上与地上的痕迹,同样在查看车上划痕的景斯言忽然似被什么响动吸引,看向别墅院落旁的高楼。   察觉他的目光,连阙当即起身与他一同快步向那栋建筑跑去。   他们跑到建筑下的楼门前,楼道内的管理局几人刚好将身后的异化人引出。   面前的异化人虽也是金蝉向变异,但诡异的是,那明明是两个未异化完全的身体自腰部衔接,虽只有两条向虫足异化的双腿,上身却是由两个人类躯体拼接在一起。   老班护住木木闪身出门,身后的异化怪物匍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自门内爬出,张开昆虫的口器便咬向挡在木木身前的老班。   就在这时,锋利的短刀快准地自它面前切过,将口器横截切断!   不似人类的嘶吼声刺耳响起,时云山迅速掏出喷火丨枪,将面前的怪物付之一炬。   怪物在火焰中扭曲,最终渐渐化为焦黑的躯壳。   众人肃穆站在火光前,面对眼前的景象却提不起半分劫后余生的欣喜。   “老班你和两个兄弟把这里处理一下,最高裁决院的人快到了,等下你陪木木去接应一下,至于纪遥……就先让她休息一下吧。”   时云山不忍地看着楼道内神色萎靡的纪遥,交代过后续事宜,转而检查连阙有没有受伤:   “科研所内的问题解决了?大E、木木,你们先来帮他把异能补好。”   “嗯。”连阙将手环的异能补好,又复问道:“城里的情况如何?”   “部分异化爆发,城里的通讯系统被破坏了,好在大E的信号搜索器可以征用发布消息,我们已经通知所有人紧闭门窗尽量不要出门,但是……普通门窗是撑不了多久的,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时云山沉吟道:“但是不知道怎么能把异化物聚集到一起。”   他说罢抬起头,却见连阙与戴着机械面具的人都正看向自己。   “怎么了?”   连阙的目光瞥过景斯言:“这个问题好办,但咱们要率先确保可以解决引来的异化人。”   时云山急忙应声,将手中的喷火丨枪丢给二人。   连阙自然地将枪接过,景斯言却并未伸手。   时云山这才似想起什么,将手收回:“我倒是忘了,温首席一直不喜欢用武器。”   但他还没将枪收好,身侧刚接过一把枪的人却已将他手中的枪接过,随手便塞进未接枪的人怀中。   “你给他干什么,他又不要……”   时云山本以为他会再次拒绝,却不想前一秒还不肯收下的人此刻竟将枪乖乖接过。   他当即翻了一个白眼,视线扫过身后时却忽然顿住,在慌乱找寻中惊道:“同舟呢?!同舟去哪了?”   “破译已经完成,他和若蓝在爆发期很难自保,我的朋友先带他们出城了。”   从前他们不敢擅自离开是因为顾忌副本到了现在都没有发布任何任务,但既然——他已经看到同为副本玩家并了解剧情的博士出城,至少可以说明只要城内安全,出城暂避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连阙虽然知道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贺同舟与若紫送出城是如今最稳妥的办法,但看向一旁的景斯言他也难免心事沉重。   “同舟他没有离开啊!”   时云山的话让连阙诧异抬起头,木木也跟着说道:   “你让那个朋友转达出城的事情,他向你们那群人转达了,但是他们也都表示愿意留下,包括若蓝和同舟。”   “你那个朋友还真的是……我们刚刚在打这些异化人,他问了一下自己就离开了。不过,同舟那小胳膊小腿能去哪里,该不会……”   时云山担心的话还在继续,连阙视线扫过四周,定在一片狼藉的楼道内。   楼道内几乎被血液与黑色的黏液铺满,顺着暗红的墙壁望去,停止运行的电梯下沉了半截,露出电梯顶的腐肉与异化躯体。   记忆零碎的片段里众人围坐在桌前,朦胧中若紫夜宵前与贺同舟无意说起的一句——放心吧,已经报修了,电梯维修师傅明早就会到的。   连阙的呼吸骤然一窒,转身疾步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跑去。 第85章 浮屠城   运输车疾驰在林间的路上,博士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凝神,机甲兵并排而坐,车内一片安静肃穆只剩下封闭铁笼内沉重的呼吸声。   一名机甲兵打量着窗外的景象,忽然诧异道:“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不是去汇合的路……”   他的话还未说完,几杆枪已同时抵在他的头上。   这一幕惊得座位旁另几名机甲兵肃穆起身,他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头上也被抵上了同伴的枪口。   短短数秒,机甲兵中不明所以的几人便已被尽数制服。   运输车在陌生的港口停下,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的博士方睁开眼睛。   “没错,我们要来的就是这里。”   几名还在状况外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电击击晕,打入针剂后关入铁笼。   博士在一众科研员与机甲兵的簇拥中下车。   随着锁链扣上脖颈与双手,水箱中的人鱼被打入针剂后推上暗礁。   眼前的一幕对小人鱼来说太过难以理解,他看着人类将自己送上礁石,但眼前是他向往已久的蓝天碧海。   他忍不住挪动鱼尾,想更靠近他向往已久的大海。   随着脖颈的锁链绷到极致,一阵电流立刻蔓延至他的全身,他这才发现锁链的另一端依旧被绑在运输车内。   他仰躺在礁石上,在被逐渐侵蚀的意识中攥紧了手中的东西。   “他怎么还不唱歌?”   守在一旁的科研员看了看时间显得有些焦急,他看过伏在各个角落的机甲兵,转而看向身侧同样躲在一旁礁石后的博士:“要不要我再去……”   博士亦看过时间,蹙眉间点了点头。   科研员得了命令便拉紧防护服,取了针剂再次靠近仰躺在礁石上的人鱼,但就在他悄然打算将针剂打入他的手臂时,却发现小人鱼竟侧过头用那双湛蓝而澄澈的眼睛望向自己。   人鱼伏在礁石上,疼痛与窒息让他的眼底蓄满了悬而未落的泪珠。   “珍……珠。”   这一刻科研员眼底有了一瞬的茫然,竟怔怔站在原地凝望着躺在礁石上如海妖一般的人鱼。   人鱼的眼底被水雾弥漫,垂落的长尾如将银河散入水中,在抽泣间向他伸出手。   人鱼已进化完全指尖带着锋利如刀的长甲,无意间划过科研员的脸颊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慌乱中闭着眼将针剂重重刺向人鱼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臂。   随着针管掉落在水中,科研员连滚带爬地躲回身后的礁石。   礁石上的人鱼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发出阵阵如幼兽般的哀鸣。   他痛苦挣扎着,却因这样的挣扎无意间再次触动了脖颈的锁链,一阵电流钻心而过,挣扎的鱼尾溅起片片水花,蓝色的粉末亦在朝阳中散出点点夺目的晶莹。   异化为兽瞳的双眸涣散,挣扎的鱼尾在摆动中温和地将蓝色粉末送入海面,痛苦的哀鸣也渐渐变得低吟婉转。   最终汇聚成如鲸鸣一般神秘而魅惑的曲调。   他向着天空伸出手,朦胧中似想抓住什么。   蛰伏在各个礁石背后的人目光都随之变得高亢,却当即带上了阻断音频的耳塞。   鱼尾拍打起的浪花一圈圈将蓝色粉末送入海中,伴随着人鱼低吟的歌声,平静的海面翻涌起温柔的潮汐。   整个海面在阳光下泛起幽蓝色的光,人鱼的歌声婉转低靡,即便戴着耳塞也让礁石后的人开始意识混沌。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在不觉间忽然竟有相似的歌声自远处的海水中交相呼应。   人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在海水中竟看到了数条应着歌声游弋而来的人鱼。   礁石后众人的眼底涌起了兴奋而贪婪的光,惊异于这样神奇的一幕。   “这……竟然有近百条人鱼!不愧是王族血统,以往只能吸引一两只人鱼的求偶,竟然引来了这么多!!”   博士却并未因眼前的盛景感到震撼,只观察着聚集的人鱼,看着他们殷勤地围绕在小人鱼的四周。   “动手。”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埋伏的机甲兵向着围聚而来的人鱼纷纷扣下了扳机!   令他们未想到的是,这些聚集而来的人鱼比他们往常所见要凶悍得多,只有几条人鱼中了麻醉枪,反而因此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求偶的盛典被打断,原本围聚的人鱼展露出了凶悍的一面,灵巧的鱼尾扫过礁石竟将其生生劈断。   岸边陷入一片慌乱。   就在众人惊恐躲避着利刃一般的鱼尾时,站在远处礁石后的博士却蓦然注视着这一切,命令的声音自通讯器内传出:   “更换实弹枪。”   这道命令让所有人一怔,但性命攸关的危机之下,他们还是掏出了真枪。   人鱼虽然凶悍,面对激光实弹的枪口也渐渐败下阵来。   小人鱼茫然而惊慌地看着同伴尸体不断倒在面前,在药物作用下发烫的血液一点点凉下来,他挣扎着向同伴伸出手,却再次触动了颈间的机关,在一阵电流中痉挛着倒下。   湛蓝的海水被镀上了暗红的血色。   挡在他面前的同伴一个个倒下,面颊被溅上斑驳的血痕将清澈的眼底染得浑浊,最终化为一颗颗赤色的珍珠滚落在血色的海中。   掌心晶莹的鳞片不知何时割破了皮肤,小人鱼却全然未觉般将它死死护在胸前。   海岸边回荡着人鱼凄厉的哀嚎,也将小人鱼绝望的哭喊淹没在其间。   直至一切重归沉寂,只留下满地堆叠的人鱼尸体。   有人拉过小人鱼的锁链,想将他关回水箱。   就在他扯过锁链时,一向温驯的小人鱼竟发狠般一口咬在那人的手臂之上。   那人痛得惊声尖叫,用枪肘重击向小人鱼的头部,在额头不断渗出的血痕中小人鱼竟依旧没有松口,直至麻醉枪再次打入他的身体。   隔着厚重的防护服,那人的手臂依旧被咬得鲜血淋漓,在药剂作用下渐渐失去意识的小人鱼还依旧攥紧那人的裤脚。   他愤怒得一脚踢在小人鱼的身上,见博士盯着头破血流的小人鱼微蹙起眉,他才讨好般说道:   “博士真是有先见之明,幸好咱们及时更换了真枪,要不还真难这么快打下来……”   “当心点,这些血可真是浪费了。”   “怕什么,还有这么多呢,把他们都装进水箱里,把血取出来就好了。”   ……   “动作快一点。”   博士默然收回视线端详着手中提取的血液针剂,踏过脚下被浸染得猩红的沙地走向运输车。   就在他即将登上运输车时,身后忽然传来短促而微弱的低呼,随即便是越加惊恐的尖叫与枪声。   博士震惊回过头,只见前一刻还茫然无助的小人鱼竟以极快的速度闪身避过子弹,纤长的利爪与长尾轻易将身侧机甲兵与科研员的喉管割破。   任人宰割的猎物瞬间身份转换,已成为了令人惊恐颤栗的猎手。   利爪破开了机甲外壳,看着最后一名机甲兵也在掌心失去了生息,他方转头看向运输车旁惊恐得几欲瘫软的人——   “好久不见啊,博士。”   那双湛蓝的眼睛已彻底变成邪魅的竖瞳,仿佛另一个灵魂已在单纯无害人鱼的身体中苏醒。   “怎、怎么可能……你不是……”   博士在惊恐中快步向驾驶席跑去,身后的人鱼却并未着急追逐,反而垂眸看向始终被自己攥在掌心的东西。   幼年期的鳞片柔软而澄澈,虽被保护得极好却也被他掌心的血液染得斑驳。   天地茫茫,他孤身一人,只有未送出的鳞片和始终没有等到的人。   他的脚下已是一片血色的海域,刺目得令人眼眶酸涩,他只能抬眼看向依旧如同海洋一般湛蓝的天空。   “跑什么。”   珍藏的鳞片在他手中碎裂,他微歪过头看向慌忙躲进驾驶席的人,笑意重新回到唇角:“游戏不是刚刚开始。”   海岸线旁回荡着博士惊恐的惨叫声,远处的林梢,隐于树影间的人轻啧了一声,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   贺同舟平时没怎么锻炼,一路跑回陈旧的小区已让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好在这一路没遇到什么异化怪物,小区内也是一片寂静,他不敢掉以轻心地穿过小公园,却似听到一旁沙地窸窸窣窣的响动。   贺同舟握紧手中自制的防身电击器,加快脚步绕过沙地向着熟悉的小楼走去。   就在他即将穿过小路时,脚边的沙地内突然伸出一只漆黑的手!   那只手攥住他的脚踝,以极大的力道将他向沙地内拖去。   贺同舟被拽得扑倒在地,他一边踢蹬挣扎着一边将手中的电击器敲向脚踝上的手。   黑手吃痛缩回,贺同舟被传导的余电震得浑身发麻,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他还未跑出几步,沙堆中竟再次伸出条条黑手抓住他将他向后拖去,自制防身的电击器也因摔倒掉在一旁。   多只黑手的拉力极大,他在灭顶而来的恐惧中挣扎着够向前方的电击器。   但他的手始终无法触及电击器,反而在拉拽中被拖向翻滚的沙堆。   “救……救命!!”   他抓住路边的石砖,却依旧未能减缓被拖入沙堆的速度。   “小黑!”   贺同舟近乎绝望地呼喊着,损坏的机械却已经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连阙!!”   被拖拽嵌入沙砾的双腿已然失去了知觉,额头的汗水与青筋、扒在石砖泛白的指尖,无一不映衬着他对生的渴望,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样真实而濒死的恐惧。   明明熟悉的楼门已近在眼前。   “谁来救救我!”   他的呼唤没有回音,反而有更多异化后不成人形的手自沙地下伸出,抓住他向身后的深渊拖去。   他的手被磨出血痕,也未能阻止自己的身体随着拉拽陷入沙地。   就在他再抓不住地面的石砖向后坠去时,一道黑影快速掠至他身后,竟一口咬向将他拖住的黑手。   尖锐的利齿瞬间咬断了条条未异化完全的鬼手,贺同舟也随着挣扎的力道滚落向沙堆旁的小路。   他大口喘着气,回过头却见一只异化为金蝉的巨型昆虫正蹲在土坑边,将咬断的黑手吞入腹中。   这样的变故让黑手应激般纷纷缩回沙坑,随着咀嚼动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缩回沙地的异化人也在短暂的销声匿迹后冲破沙堆,尖啸着扑向沙坑上的异化人。   流沙翻滚间,一道道未异化完全半人半虫的身影蜂拥而出。   贺同舟腿软得站不起身,只得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土堆中爬出的异化人自然没有忘记猎物,冲出沙堆后亦向着贺同舟的方向俯冲而来。   利爪再次抓向贺同舟时,被同族困住的异化人竟突破包围再次挡在了他的身前!   如果说前一次贺同舟还能觉得是自己命大赶上了异化人的内斗,此刻他已不难看出挡在身前的异化人就是为了救自己。   他看向面前正将几只未异化完全金蝉撞倒的异化人,但它早已完全异化看不出任何人类时的模样。   他退后中打量着数名异化人,却突然有人掩住他的口鼻将他拖进身后的灌木丛中。   贺同舟的惊呼还未脱口,待看清那人是谁忙与之一同躲进树后。   示意他不要说话的人身形瘦弱枯槁,体弱得扶住树干才堪堪站稳,正是贺同舟要找的袁阿姨。   “你怎么在这里!袁叔……他去哪了?”   “老袁他……”袁阿姨的眼底一片悲痛,似未注意到他称呼的不对。   树后沙地上异化人的撕咬缠斗还在继续,贺同舟忙想将她背起,昆虫尖锐的利爪突然却自树丛内切出,险险自二人间划过。   “你快走!”   袁阿姨因这样的变故惊得跌坐在地,好在那根利爪刺入地面后被完全异化的巨型金蝉切断,袁阿姨忙回过神示意贺同舟快逃。   异化人保留着部分人类特征与部分黑色昆虫的特性,蜂拥着扑向异化完全的金蝉,它们互相撕咬吞噬,场面诡异可怖。   贺同舟不由分说地将袁阿姨背到背上,向着公园外夺路跑去。   “救命!!有没有人来帮帮我!!!”   他对着通讯器大喊道,位置传输的读条推进,身后的异化人亦紧随而至,撞过根根景观树向二人咬来。   “把我放下吧。”   似乎察觉到贺同舟的体力消耗殆尽,袁阿姨叹息着说道。   未异化完全的躯体扭曲着一次次扑向奔逃的身影,贺同舟背着袁阿姨夺路狂奔的速度也逐渐衰退下来。   他原本就不善运动,几次都险些被异化人漆黑的虫族划伤,却依旧不肯放下背上的人。   他的力气即将消耗殆尽,身后昆虫漆黑的利爪也已紧随而至。   就在虫足即将割向他的手臂时,那只被拖住的巨型金蝉竟挣脱了束缚将他身后的异化人撞飞出去。   贺同舟不自觉缓下了脚步,怔忪望向因阻拦异化人再次被围攻的巨型金蝉。   它们一同扑向那只巨型金蝉,张开口器咬向它的蝉翼与虫足,身体已千疮百孔的金蝉痛苦嘶吼着,叫声传遍街巷的每一个角落。   “快走……咳咳……”   背上人的催促让他回过神,支撑着最后的体力向前跑去。   透支的体力与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如山一般将他压垮,可他不敢停下,也不敢去看身后那只几次救了自己的金蝉结果如何。   有异化人张开口器再次向着他们咬来,贺同舟已听不清它们翅膀震颤的声音和身后人的话,他只能听见自己被无限放大的心跳与呼吸声。   终于,他踉跄着摔倒在小巷的转角,脚腕也随之扭伤。   慌乱中,他忙想再次背起背后的人。   但当他的手环过骨瘦如柴的身体,他的动作却突然僵住。   指尖触摸过的衣料带着大片温热的黏腻。   他颤抖着抽回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被血液浸染的掌心。   这一刻他已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一个生命正在他眼前流逝。   受伤的人却比他的反应更快,拉开了一旁的铁皮垃圾箱将贺同舟推了进去。   这样的垃圾箱并没有盖子,她便使尽浑身的力气将一旁的杂物都堆到垃圾箱上,挡住铁皮下的缺口。   “你干什么?!我带你走!!咱们能逃出去的!!”   贺同舟这才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惊恐地抓住她的衣服想从窄小的铁皮箱内出来。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袁阿姨的面上却已褪尽了血色,被他拉住的手臂也显得力不从心。   紧随而至的异化人攀过转角的围墙,也已锁定了眼前的猎物。   “让我出去……”   蝉翼震颤的声响铺天盖地而来,瘦弱的女人明明满眼恐惧,却依旧无畏地用纤细的身体挡在了铁箱的缺口前。   “放我出去!!”   铁箱内狭小的空间内一片黑暗与腐败,在盛夏中竟也带着彻骨的寒意,仅存的温暖全部源自于挡在铁皮缺口前的人身上。   “我根本……”   温热的液体仿佛带着岩浆一般灼烫的温度,那样瘦弱的人,却在此刻拥有惊人的力量。   “我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儿子!!不是!!你听见了吗!!!”   “我……知道啊。”   温柔而沙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那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却在顷刻间打断了贺同舟的歇斯底里。   “虽然不知道老袁为什么会……把你当成是我们的儿子,但我一直都……知道的。”   “没有母亲会不认得自己的孩子,但是……你也是个好孩子。”   她将一条项链自缺口处扔下,语气虔诚:“神明会庇佑我的孩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铁皮箱内太冷,贺同舟的身体竟不自觉颤抖着,他的牙齿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都是因为卡牌……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也不是真的!都是假的……我只是进了一个副本!”   “是假的啊……”   沙哑的声音如同梦呓,亦如沉入黑暗中的最后一缕光线。   “那就好。这样我们小舟……就不会难过了……”   天光随着拖行的声音一点点自头顶渗透下来,贺同舟瞪大了眼睛,却只透过头顶的窄缝看到紧闭双目的人被拖走。   仿佛将最后一丝空气从腐臭的铁皮箱内抽走。   箱外随之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响。   贺同舟窒息般张开口,却已感觉不到任何空气传入肺腑。   他推开堆在铁箱上沉重的杂物,怒目望向围聚在窄巷中正分食着什么的异化人。   几名异化人也随着声响停下动作,转过昆虫僵硬的头望向身后。   贺同舟大喝着自垃圾箱内跃出,随手抓住一只木箱便砸向最近的异化人。   异化人坚实的甲壳反而将木箱撞得粉碎,贺同舟却如无知无觉般挥起破碎的木箱,砸向不断向他扑来的异化人。   虫足与口器划过他的身体,他却像是没有丝毫痛觉,双目猩红地用尽一切办法与几只异化人搏斗在一起。   哪怕手中的木箱尽断,他也依旧如愤怒的野兽般张口咬在未异化完全的软肉处。   仿佛即便燃烧最后的生命,也要努力将这些人拖入地狱。   他看着异化人张开昆虫的口器向他的头咬来,这一刻仿佛看到死神向他敞开了大门。   明明一切都是假的。   他知道的。   不过是一场复刻的游戏,他却要留在这里再也走不出去。   但面上的血液还残存着温热,那并不属于他,而是另一个人滚烫的生命。   留下吧。   他听见生命的停摆,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贺同舟。”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见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   如同一场无声的坠落,他伴随着失重感再次张开了眼睛。   这一瞬,他站在刚刚跑过的街道上,身上的伤却提醒着一切并不是梦境。   他怔忪地看向身后,身后的身影熟悉而灼目,银边召唤卡牌在他的指尖熠熠生辉。   连阙与景斯言一同将身后的异化人解决,再次向他看来。   “对不起。”   繁华的城市变得萧索而沉寂,连阙的视线落在满身是伤的人身上,在他空洞而血红的双眼中只觉喉咙干涩。   “我来晚了。”   贺同舟心上绷紧的弦在这一刻轰然断裂,他声嘶力竭地大哭出来,死死抱住眼前人的肩膀。   “袁叔叔死了、袁阿姨也死了……都是因为我……”   贺同舟突然消失,转角的异化人纷纷自巷口跑出,愤怒地向着路中间的三人冲来。   连阙安慰般按住贺同舟的头,将他顺势带到身后,两道枪口同时对准了飞来的异化人。   枪口的火焰舔舐过几只异化人,坚硬的甲壳在烈火中竟也变得干瘪褶皱,它们嘶吼着后退,张开口器不断发出虫类的嘶鸣。   连阙不愿恋战,如今的城市危机四伏,他只想带着贺同舟与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几人尽快会合。   将几只异化人逼退后,他便示意身侧的景斯言一同撤离。   就在二人转身的瞬间,他们竟看到身后街市的角落,不断有异化人探出头,目光空洞地向他们看来。   连阙心下一沉,还未说话,景斯言便已将他拦在身后:“你带着他先走。”   如果是从前的景斯言,连阙一定不会多话带着贺同舟先走,但景斯言身上有伤也再用不出任何异能,他又怎么可能放心让他引开异化人的注意。   连阙的指尖摩挲过腕上的手环,打量着道路两侧的建筑:“要走一起走。”   “你?!”   机械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薄怒,连阙却已兀自打开枪口,再次对准身后的几只异化人,打算强行突围。   异化人不断围聚向三人,连阙找准机会,同景斯言一起将火势对准了几名拦路的异化人,火焰瞬间再次吞噬了一切。   但即便火焰滔天,甚至将异化人的半边身体烧毁,它们也依旧如无知觉般向着三人扑来!   就在这时,连阙忽然听见一阵疾驰的车声,他诧异抬起头,正看到那辆熟悉的改造厢货车飘移过转角,向着他们的方向横冲直撞地开来。   “上车!!”   厢货车甩尾间将几只异化人撞到一旁的墙上,也露出驾驶席上如同悍匪一般落拓不羁的脸。   连阙当即带着二人一同跳上车。   “坐稳了!”   时云山打过方向盘,便欲原路折返。   连阙看着愣愣看向小巷的贺同舟,竟再次自车上一跃而下,向着小巷快速跑去。   车下的异化人当即向着连阙的方向拥去。   见状时云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景斯言竟疾转过他的方向盘,车辆在原地转着圈,将扑上来的异化人尽数撞飞。   闪身跑到巷中的连阙亦快速背起瘫软在地上的尸体,三步并作两步借着大E伸来的手自敞开的后车厢门跃上。   时云山这才惊悚地夺回了方向盘的控制权,让货车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逃。   “你们怎么来了?”   连阙将尸体安置在一边,走到货箱与车头相接的门前。   “把你的人弄丢了,我当然要来一起找了。”时云山瞥过走进后车厢的贺同舟,看着他满身的伤哑声道。   连阙亦检查着贺同舟身上的伤,在他还想去查看袁阿姨的尸体时将他按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细看之下,那些伤口更加触目惊心。   连阙的表情异常严肃,景斯言亦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   “等下让木木给你看看,她医术很好的。”   时云山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不自然。   “你们不用瞒着我,我知道的。”贺同舟却第一次察言观色中猜出了几人的心思,他靠在沙发上唇边带着一抹笑:“这样的伤……我也会异化的,对吗?”   “不会有事。”   连阙正色站起身。   他正欲再说什么,疾驰的厢货车却突然急停下来,他也在身侧人的虚扶下堪堪站稳。   众人一同看向车前,灼灼烈日之下,是一排排肃穆而立的机械军团。   连阙刚松了口气,却在机械军团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将伪装机械的头盔摘下,竟正是消失许久的豹男。 第86章 浮屠城   “好久不见。”   豹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道,连阙透过未关闭的门缝看向车前,此刻坐在驾驶席上的只有时云山一人,他的话自然也是对着时云山说的。   只是,连阙与时云山追过科研所的空车,自然知道豹男是科研所的人。   他怎么会混在机械军团的队伍中,这些机械军团……似乎又都在听从他的指令。   并且……   连阙的视线沉了下来。   他记得自己同管理局几人分开的时候,时云山说过要木木去接应前来支援的机械军团。   既然机械军团在这里,木木和老班又去了哪里?   景斯言看向车外的机械军团,似也微微迟疑。   他正欲上前,却被连阙拦了下来。   双方暗流汹涌间,被时云山锁在一旁的汪所长用身体奋力撞向车壁意图引起注意,如同看到了获救的契机,一路上灰败的神色重新闪烁起精光。   求救的信号未有回应,噪音反倒惹得连阙微蹙起眉。   汪所长正卖力发出声响,枪口便无声抵在他的额头。   他抬起头,目光惊恐地看向正示意他禁声的连阙和他身侧将枪口对准自己的指挥官。   “木木和老班呢?”   车厢恢复安静后时云山沉声问道,他的声线平稳,攥紧方向盘的手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思。   “那是谁?”   豹男看向货车上的人,唇边的笑怨毒而嗜血:“哦,你是说那两个不自量力的小朋友,死了。”   “你?!”   时云山目眦欲裂地站起身,却忽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连阙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沉眸打量着面前的机械军团。   他虽然什么都未说,沉寂的目光却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时云山渐渐冷静下来,将毫无根据的话暂放在一边,观察着眼前的局势。   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异化人,前面是机械军团组成的拦路围墙。   车厢内大E与最高裁决院的那位似乎都在尝试与机械军团的程序链接,如今看来——他不能冲动,要尽量为车后二人争取时间并找到突破口。   想通这一切,他重新坐回座位:   “你带着机械军团堵在这里想干什么?”   “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大家都熟悉得很,有些话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豹男见他并未被激怒遗憾地轻啧道,随着他抬起手身后的机械军团齐齐转过身:   “时云山,你联合最高裁决院杀了莎莎和我们的孩子,这笔账我一定会让你血债血偿。”   连阙因他的话微蹙起眉,略一沉吟后却发现他说的莎莎并非是他认识的小女孩,而竟是……   本莎芭。   时云山也在困惑后明白了他话的意思,面色越加古怪青黑。   他的反应显然激怒了对方,只见豹男再次抬手间机械军团一同将枪口对准了改造厢货车。   时云山急打方向盘,车辆甩尾间闯入一旁狭窄颠簸的小路。   “怎么样了?!”   “目、目前还没找到突破口。”大E的讯息面板上忽然弹出了几行提示,他瞥过弹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孙子竟然发布了城内通缉令,说我们是这场变异的背后操控者,老大七百万星币、温律一千万星币,木木和老班三百星币,我……我为什么只有一百?!”   “先看看地图!!”   时云山的喝声让大E忙再次打开地图,检查路线后快速提议道:“前面右转,防御相对薄弱!”   车辆随之紧急右转,连阙也将视线转向后车厢。   视线相触间,尝试与机械军团关联的景斯言肃穆摇头。   连阙的目光沉了下来。   难寻找漏洞的布防、首席指挥官亦无法夺回的军团控制权,连阙将视线落向被大E打开的城镇地图。   车辆在追捕下穿梭在街道中,这一路亦并不太平,偶尔也会经过休息或觅食的金蝉异化人,景斯言来到副驾驶后,借着时云山车上的武器清理向他们攻击的异化人和机械兵。   “前面有隧道,建议绕行!最优的路线是……”大E迅速检查着各个路线预判情况,建议道:“我们可以左转走盘山路。”   时云山闻言便打算在前方左转。   “走右边。”   沉默观察着城市缩略图的连阙点开地图中的某一点:“不走盘山路,那些机械兵可能会飞越公路,走山下的旧城区。”   “什么?那……那不就是咱们刚才接你们的地方?”   大E不可置信地凝视着面前的地图:“地图上的红点是街市上被观测设备捕捉到的异化物,黄点是在追咱们的机械军团,这些红点还不包括未在街市上游走、没被记录捕捉到的异化物……”   地图中被连阙放大的位置,街道中闪烁着极多处红点,然而如大E所说——这些或许只是该地区异化物数量的冰山一角。   “机械军团应该有对地域危险等级的预估,刚才机械兵在这个位置其实可以对我们进行包抄,它们却绕开了这里,还有这里。”   连阙却平静注视着密集的红点:“小公园后有一片烂尾楼,我们进入这片区域,说不定可以利用异化物进行掩护。”   大E擦着冷汗犹豫道:“不说这片区域如今的危险程度,一旦我们被两方同时围攻……”   “现在呢?除了逃跑难道我们还有办法?”   连阙的话让车厢内陷入沉默,厢货车疾驰在路上,三方的交叉路口也已近至眼前。   一边是易被飞行超车的盘山路,一边是仅有一条出口的山体隧道,另一边则直通异化最为严重的旧城区。   时云山攥紧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   就在改造厢货车行过决断的路口时,时云山忽然急打方向盘,随着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回响,车辆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上右侧的公路。   大E见状忙重新观测起前方路况,再次进入状态:   “前方八百米后进入旧城区,这段区域最易被两方围攻,大家注意安全!”   时云山瞥过副驾驶席上持枪就绪的景斯言,将油门一踩到底:“坐稳了!”   连阙打开车厢后门上的窗口将枪架好,亦做好了稳固后方突围的准备。   原本以流弹拦车的机械军团像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竟更换了火力更加凶猛的弹药轰向疾驰的改装厢货车。   强力的弹药震得厢货车剧烈颠簸,就连防弹的车厢壁也随之轻微凹陷。   挣扎的汪所长被吓得愣在原地,像是不敢相信对方会用这样不留活口的打法。   这一切被连阙看在眼底,他冷漠收回视线以枪口阻断着意图接近车厢的机械兵。   终于,在炮火连天的追逐中,厢货车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旧城区。   透过微小的窗口,连阙看着在外围驻足的机械兵凝眸沉吟。   然而,就在豹男紧随而至愤怒下令继续追时,被厢货车惊扰的异化人竟齐齐调转方向,冲向路口的豹男。   停滞不动的机械兵见状一同将豹男护在身后,阻断了向他们围攻而来的异化人。   时云山与大E吃惊地看着冲向他们的异化人齐齐调转目标围攻机械兵,不知他们原本预计的一场恶战为何凭空消失。   “好好开车。”   连阙将枪收好,重新走回驾驶室。   时云山虽然闻言将注意力转回,却依旧匪夷所思道:“什么情况,机械军团为什么真的不追了?异化人为什么去攻击那些废铁?”   坐在副驾驶上的景斯言侧过头,虽未说话却还是让时云山尴尬清了清嗓:“我可没别的意思,指挥官大人。”   “你不是问过如何聚集异化物,对于异化物来说,高等级的异化物和异化材料远比人类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大。至于机械军团……”   连阙对这一切也不过是观察后的推测,他说到这将目光转向景斯言。   “因为最高指令。”   景斯言解释道:“机械军团在被创造时有两道必达指令,一是最大程度保证人类生命安全,二是在任务中指挥官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也就是说,它们其实推演的不是区域对自身危险,而是区域内存在威胁指挥官——也就是那个异化人的东西?”   景斯言未答:“但我未启用过那项功能。”   时云山趁乱将厢货车开进烂尾楼,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做好掩体。   他切断无数次联系老班与木木未接通的电话,见连阙也正将未拨通的通讯切断。   “你是不是就做好了在这里布防的打算,准备把异化物引来?”   “这片城区的异化物聚集情况很奇怪。”连阙将手环暂时收好,帮时云山为车身做好掩护:“我怀疑长生的线索很有可能也在这里。”   “真的?”时云山挑了挑眉,将掩盖车身的杂物铺平:“这里?你说的‘这里’是指这片城区,还是……这片烂尾楼?”   连阙将遮挡物固定好,又复看向手环的通讯界面。   “车身的防御网搭建好了,我也已经通知了纪遥,等下咱们就在这里汇合。”大E从车厢内探出头,小声道:“温首席帮同舟简单处理了伤口,他睡着了。”   “嗯。”   显示着若紫与小鱼代号的通话仍旧无人接听,连阙看向正午的灼灼烈日,随手拭去了额角的汗珠。   “我把车开到这里应该算得上是我的诚意了,我相信你,但我要对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负责。”   时云山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根烟:“这片楼里到底有什么?”   连阙看向他的眼睛,良久才方问道:“相信预知梦吗?”   “什么?”   “我梦见异化爆发,城市全面沦陷,你们扛住了第一波爆发,却没能扛住异化的第二次爆发。”   “什么?”时云山不可置信地重复道,指尖的烟点燃也并未放到唇边:“二次爆发不就是破茧?破茧难道不是金蝉异化后最弱的时期?”   “你说的是普通的异化人,但如果是长生呢?”   连阙的身影倒映在时云山骤然紧缩的瞳孔中,他冷静地继续说道:   “如果是很多很多的……长生呢?”   “长生只有一只,怎么会有很多长……”   时云山的话倏然一滞。   “科研所怎么会只培育本莎芭的繁殖,更何况是进入繁殖期的长生。”   时云山的目光惊愕,夹着烟的指尖拿起又放下:   “长生……在这里?”   “或许吧。”   连阙看向施工中断的排排高楼,空洞的楼体林立,如同一片静谧的蜂巢。   “但我记得,那些金蝉就是从这里飞出的。”   “在梦里?”   连阙未语。   时云山心存侥幸地问道:“或许预知梦也是你的异能之一?”   连阙却摇了摇头。   “我们躲过了机械军团和异化物的追击,但那只是暂时的,等到机械军团整装完毕,它们就可以进入旧城区来抓我们。比起这里,地下车库之类的场所会更加安全隐蔽。”   连阙再次道:“地下车库虽然隐蔽性好,一旦被围堵极难逃脱。”   时云山指尖的烟已燃烧至末尾,他却从始至终未抽一口:   “那时候我们要面对的就是机械军团的围攻与异化爆发,我们将时间消耗在这里寻找长生和它的‘卵’值得吗?如果这里只有你和我,我一定会相信你,但是这里不止有我一个,我要对所有人的生命和安全负责。”   连阙看着曾经肆意的人如今垂头凝神的模样,亦在此刻明白了他心底的顾虑。   对于时云山而言,这不是一场虚构的副本,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生、患难与共的兄弟和千千万万等待着他拯救的市民。   时云山是这样,木木、老班、大E是这样……景斯言亦是这样。   “我相信他。”   一道声音打破了僵持,连阙闻声诧异转头看向声源,便见一袭白色制服的人自车厢后跃下,冷铁的面具正望向二人。   纵然在连阙看来,此刻的他是最无法说出“相信”这样话的人。   见连阙的目光望来那人将视线转开,仿佛刚刚说话的人并非是他一般。   “我也相信他。”   大E也自门口探出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大,你说过永远要相信和把后背交给兄弟,他也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啊!就算是木木和老班在这里,也一定会和我们一样相信他的。”   年少的清澈与信任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连阙垂下目光又复说道:“推测长生与卵在这附近还有一个原因,城区的异化人将猎杀后的尸体存在电梯顶,同舟刚遇袭的沙堆……都刚好在这附近。这些异化人的行为就像是在……”   “囤积‘食物’?!”大E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阙微微颔首:“我怀疑他们是在为了繁殖期囤积食物。”   时云山嗤笑着将烟掐熄,揽过连阙的肩膀:   “行,咱们就先找虫卵!!”   他的话音未落,空荡的楼院内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掌声。   几人同时神色一凛,寻目望向声源。   “真是感人。”   重重楼阁之上,纤瘦的身影正坐在顶楼的房檐边,日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的鱼尾晃荡间洒落点点淡蓝的晶莹,随着夏日燥热的空气卷入风中,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正逆着光向他们望来:“真是一群……虚伪又肮脏的人类。”   “海妖?!他怎么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快下来!这里很危险!!”   时云山错愕的声音还在耳畔,连阙却正色凝起了双眸,拦下了时云山欲上前的动作。   眼前的人虽然还是小人鱼的模样,四目相对中几乎是一瞬之间,连阙便已确定眼前的人并非是曾经的小人鱼,而是已然在他身上记忆复苏的沈逆。   下一瞬,沈逆便自身后拖拽出一道瘫软的身体。   那人的科研服被血液染红、不知生死,正是与他们分别不久的博士。   沈逆将人拉出后便似手滑一般径直将他自平台上推了下去,众人震惊中窥见博士的身体只下落了一刹便高悬在半空,一根细绳被绑在他的腰部,另一端不知系在哪里却阻止了下坠将他吊在半空中。   “这么好玩的游戏为什么不带上我。”   沈逆愉悦的视线环视过几人,最终落在连阙身上:“不过也没事,因为我到了……游戏就刚刚开始。”   对于危险的洞察让连阙戒备望向四周,晦暗的楼阁、水泥墙后、树影间露出一双双昆虫漆黑的复眼,这些异化虫类却与之前的不同,如受蛊惑般看向几人—— 第87章 浮屠城   异化人自各个方向虎视眈眈地围聚而来,大E刚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准备应战便被时云山推进了车厢。   如今这样的情况,大E自然不肯独自躲避,但他刚探出头便被连阙重新按了回去。   “照顾好同舟。”   一边是陷入异化危机的兄弟,另一边则是重伤昏迷的朋友,大E在艰难的抉择后咬牙钻进了车厢。   伺机而动的异化人也在蓄势中一同冲向厢货车和车旁的几人。   “去开车。”   刚刚将大E推上车厢的连阙一边击退扑来的异化人,一边对身后的时云山说道。   时云山自然不想丢下同伴,但他的视线瞥过身后,数只异化人正不断撞击着车身,眼见厢货车便要侧翻倒下。   时云山当即明白了连阙的打算,在他的掩护下钻进驾驶席。   改造厢货车冲破掩护的草堆,亦在启动时将攻击车厢的异化人撞开。   时云山急打方向盘,向着围攻连阙的异化人直踩下油门。   车外的钢甲推过昆虫坚硬的甲壳,这些异化人却不似从前时被转移注意,如若没有痛觉般依旧向着连阙与景斯言爬去。   大E被车外的景象惊得牙齿打颤:“什么情况,这些异化人怎么这么针对小景……”   “是异能。”连阙看向坐于高楼之上的沈逆:“人鱼的异能。”   时云山并不在意这些,他趁着异化人的注意都在连阙二人身上径直驱车再次自异化虫群身上碾过。   连阙与景斯言将喷火装置对准被聚集起的异化人,火焰舔舐过的昆虫甲壳散发出阵阵刺鼻的焦糊。   然而就在这时,被操控的异化人却不知为何一同转身飞向身后的厢货车。   时云山原本还在协助二人清理,这样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一只只甲壳坚硬的异化金蝉便径直撞向他面前的车窗。   挡风玻璃在顷刻间被黑色甲壳的异化金蝉布满,厢货车失去视野撞过蜂拥而至的虫群,险险擦着连阙身侧而过。   这一幕被楼顶的沈逆看在眼里,因虫群失控的低恼在见到此刻混乱的场景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样才有趣啊。”   他说罢竟驱动其他金蝉异化人,厢货车瞬间被巨大的金蝉爬满。   身侧的异化人陆续退去,连阙忙将枪口对准被异化金蝉围聚的厢货车:   “但愿你的车防火性能不错。”   顷刻间,火焰吞噬过车厢,一只只焦黑的尸体不断自车身落下。   “它们怎么会突然这样?!”   时云山愤怒的低咒还在继续,连阙却同样不解缘由。   是什么让异化物脱离沈逆的操控,转而攻击厢货车?   “是不是你干的?!”   耳机内传来大E训斥的声音,随即是汪所长惊恐的哼哼声。   他的声音不似作假,但异化人又怎么会突然冲向他们所在的货车。   众人各自忙着手中的事情,随着火焰舔舐过车厢的外壁,不断有异化人焦黑的尸体滑落。   然而即便火焰的办法效果显著,被火燎过的车厢壁极度升温,眼见便要突破人体能承受的极限。   “没有神智的异化人较易操控,如果有什么能突破操控,那一定是野兽无法抑制的本能——本能……”   连阙攥紧了发烫的枪杆:“同舟!”   时云山亦自他的低喃中意识到了什么,对着大E喊道:“快去看看同舟!”   大E在热浪中迷迷糊糊看向沙发上的贺同舟,只见他蜷缩着的身体微微发颤,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大E扑到贺同舟身前,小心检查着他那些渗血的伤口,终于在他的手臂看到一处青黑正自纱布下蔓延开来:“是同舟!”   “咱们先撤!大E!”   “异化物数量较少的是……”大E闻令忙咬着牙回到光脑前打开地图:“院外异化人也在不断聚集!建议……建议……”   他的指尖快速飞跃,但地图中附近的红点竟都在不约而同地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聚集。   “快!”   大E在时云山的催促中擦去额角的汗珠,重新规划路线:“可以在楼盘内绕行,避免异化人成堆围聚,走前面的通道!”   “小景!”   时云山当即对车下的连阙喊道:“上车!”   “你们先走。”   连阙与景斯言二人背身而立站在异化人中间,显然并未打算上车。   时间紧迫,异化人已再次撞向车厢,时云山在颠簸中当即再次急转,撞过如丧尸般蜂拥而来的异化人,为二人开出一条道路后引着异化人向两排烂尾楼中间的窄道开去。   连阙亦在此刻将指尖划过口袋中的卡牌——   “江雾!”   这一次似察觉到了事态的紧迫,江雾在下一瞬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刚有些事耽搁了,你让我去照看那只人鱼,他好得很……”   “是好得很。”   连阙说罢便径自破开一条通路,向着沈逆栖身的楼顶跑去:“这些异化人就交给你了。”   “这么多,我怎么……”   江雾诧异打量着眼前的一幕,一时间也被异化人的数量所震撼。但他随即便察觉了这些似被什么操控,顺势望向楼顶闲坐的身影。   “操控者无法战胜的本能……有趣。”   他将单边眼镜取下,踏过异化人的脊背翻身跃上车顶:“看来是你命不该绝。”   下一瞬,他眼底的黑气如有实质般渗透进脚下的车厢,整间车厢逐渐被黑气弥漫,如同被割裂出一道时空的裂缝,瞬间切断了外界的一切感知。   原本飞撞向车厢的异化人在短暂的空白中迷失了方向。   时云山趁机踩下油门,厢货车撞出包围向外开去。   ……   连阙挡开拦路的异化人,顺着楼梯一路上行。   他与景斯言来到顶楼时,那尾人鱼就静坐在天台边未动半分,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你来得好慢。”   听见脚步声,沈逆将视线落向身后的人:“他就是你没有来找我的原因?”   连阙未作答,只暗自摸出口袋中的小刀。   沈逆似察觉了他的动作目光微暗,却依旧说道:“他已经没有异能了,我了解这个副本的走向和即将发生什么……比他更适合成为同伴。”   他的话让景斯言当即神色戒备,异能消失的事就连时云山几人也不知道,被博士带走后归来的人鱼又怎么会知道……   当这些问题徘徊在景斯言的脑海中时,连阙已展开手中的折叠小刀:“了解?”   “当然。”沈逆见他似有所动摇,便抛出橄榄枝般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是汪所长策划了这一切,至于副本任务,我推测大概就是让我们选择帮助人类还是……异化人。”   就在他说话的空档高楼之下再次传来一阵骚乱声,只见纪遥正带着十九狱的众人将十几名市民护在中间。   他们穿过空地,欲与刚刚脱困的时云山会合。   “他们选择了帮助人类啊。”沈逆收回目光,循循善诱:“你呢,和我一起来帮助异化人吧。”   “恕难从命。”   连阙抬起手中的小刀飞向沈逆所在的方向。   沈逆似也未料到连阙会这样忽然出手,他下意识微侧身避开,便见连阙已顺着刀锋之势而来。   小刀自沈逆的身侧划过,随着铁器摩擦的轻响,连阙也已快速自沈逆身侧掠过,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拉住下坠的绳索。   沈逆这才注意到,被系在石柱上的铁链竟不知何时悄然断裂,小刀将断裂的绳索固定的分秒,连阙便已重新握紧了断裂的锁链。   在铁链垂落的下层,正立着数名等待着接住博士下坠的机械兵。   随着连阙握住绳索,计划暴露的机甲兵重新发动攻势,欲再次截断牵引的铁锁。   景斯言亦在这时翻过空洞的楼板一跃而下,顺势将机械兵撞翻后熟练地扭下两颗机械头颅。   其余机械兵抬起枪口,迅捷如猎豹一般的身影便跨坐到机械兵的肩头,转过它的枪口向着四周的机械兵扫射。   连阙趁机将断裂的铁链向上拉拽,就在这时,四周因无法感应贺同舟位置短暂陷入茫然的异化人忽然如同被灌输了全新的指令般向着连阙的方向蜂拥而来。   黑压压一片的虫群盘旋着飞上天空,叫嚣着扑向他与手中的铁链,连阙未敢松手只愤怒地看向身后。   沈逆满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做。”   连阙再次将目光转回,盘旋的黑色昆虫仿佛要将天空遮蔽,它们一圈圈地环绕飞行,却并未发动攻击。   废弃大楼之下的众人亦被这样的景象吸引,一同抬头望向这诡异的一幕。   连阙如同意识到了什么,忙想将铁链下的人拉回。   但就在他收回铁链的一瞬,被吊在半空中瘫软的人如复苏一般撑起身体,竟忽然切断了绑附在身上的铁锁,自高空中急坠而下。   异化虫群的侵袭如同黑云压境,在转瞬间便将瘦小的人吞没。   在人们惊恐的尖叫声中,虫群中哪还有白色防护服的身影。   景斯言被困在几名机械兵中间,一时间竟也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瞬间被虫群吞没。   “博、博士被虫群……”   “这、这……没有了博士,我们可怎么办……”   楼底不知是谁惊呼道,这样的声音让众人陷入更深的恐慌中。   沈逆亦未料到这样的变故,但对他而言却并无悲痛,反而新鲜地称赞道:“这是不是就是自作自受?”   连阙将断裂的锁链丢在一旁,神色戒备地转过手中的小刀,对着下层的景斯言低声嘱咐道:   “准备撤退。”   他的声音谨慎,说罢便打算径直离开,从始至终都未看向身侧哪怕一眼。   直至他走到转角的楼梯处,沈逆终于确定他彻底无视了自己,扫尾间挡在了他的身前。   沈逆怒目看着从头至尾无视了自己的人,渐渐意识到他来到顶楼竟也并非因为自己,而只是为了那位博士。   景斯言已将潜伏在下层的机械兵清理干净,此刻亦走到楼梯口静候着顶层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逆带着鱼鳍的双耳竖起。   连阙看向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虫群,终于将目光看向拦路的人鱼。   “你是不是也以为这一切都是汪所长的阴谋,博士已经死了?”   沈逆面上的神色由震惊转为愤怒:“不然呢?这是我经历过的,虽然在现实世界我并没有觉醒,最后被运到了科研所新址,但这次事件的主谋就是汪所长,他也在随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是吗。”   连阙的应声云淡风轻,却在视线触及台阶之下的景斯言时轻叹了口气。   “过去如何我不清楚,但你不是唯一带着记忆回到这里的人,也不是第一个想与异化人合作的人。”   “什么……回到这里?”   沈逆如同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楼外盘旋不下的异化金蝉。   异化人会被更高级的异化或药剂吸引,连阙并不相信这样的道理博士会不清楚。如果他清楚异化会引来更多异化人的围堵,又怎么会在那样毫无反击之力的情况下放任自己沦为他人的养料。   “博士和我们一样都是副本的‘玩家’,如果他比你更早选择了异化人,你觉得现在你还有选择吗?”   “怎么可能?”   沈逆不可置信的话刚说了一半,似忽然想起了什么:   “所以他才会在那时要求更换实弹枪……因为他知道用麻醉枪根本无法抵御人鱼族群的攻击。二段技能……对,他知道这里是副本,所以根本没有在意人鱼的后续养殖,才会将人鱼杀光只想取血。”   这样的人,既然能背着自己打下异化针剂,又怎么会没留下余地,让自己成为异化虫群攻击的目标。   原来他一直伪装成被自己轻易控制的猎物,隐忍蛰伏为的正是此刻的脱逃。   在沈逆怔忪间,连阙已绕过他与景斯言一同顺着楼梯而下。   大批黑色的金蝉异化人盘旋在空中,仿佛下一瞬便要如潮水一般压下。连阙的脚步不敢有片刻停留,目光却担忧地望向身侧。   他刚刚的话不知道景斯言听进了多少,即便自己有说过当年N34城的一切或许与博士无关,他也不知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连阙一边同景斯言顺着没有护栏的楼梯跑下,一边观察着景斯言时,身侧的人缓下脚步。   “我背你?”   连阙忙拒绝了他的好意,心下也随之松了口气。   黑色的巨型昆虫盘旋在天空,犹如一片裹挟着狂风骤雨的黑云即将压境,依稀还能看到虫群互相蚕食的身影。   十九狱的众人将救出的市民安置上车,在商议后打算先行撤离。   就在这时,盘旋间互相撕咬的黑虫竟再次转下视线,齐齐俯冲向地上的人。   厢货车旁瞬间被攻陷,众人纷纷将枪口对准俯冲而来的巨型黑虫,场面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顺着楼梯而下的二人亦被铺天盖地的金蝉包围,手中枪口的火焰在这样的虫群之下显得微弱而空茫。   “这些虫子怎么像突然发了疯一样!”   连阙听到通讯设备中大E惊恐的声音,嘱托道:“大E,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暂避的地下车库,先撤退。”   “收到。”大E挤过人群回到位置,迅速搜寻着附近的地图:“有了!这个园区就有两个车库,一个很近就在我们脚下,另一个车库的入口在南门附近……”   “去南门车库。”连阙当即做下决定。   “啊?但是……”   大E犹豫的话还未说完,驾驶席上的人已然将车子冲出虫群,向着南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外清理虫群的众人得到指令,前后跃上车身随着厢货车一同撤退。   就在厢货车驶离的一瞬间,连阙所在的高楼竟在顷刻塌陷,烟尘四起间将追逐的异化人尽数压在了废墟之下。   “这……这异能不是……”   大E看着眼前的一幕,惊得一时失语。   “他没事,看好你的地图。”   时云山的声音让大E回过神,他忙将注意转回屏幕:“直接从前面的楼内穿过去!……老大你真的该用用人工智能导航,现在的导航很方便的。”   “坐稳了!”   改装厢货车一路甩开追击的异化人冲进楼内,搭在车边的众人亦辅助清理着车后的异化人。   另一侧楼体坍塌的废墟之下,连阙在景斯言的掩护下自滚滚烟尘后冲出,在短暂的沉寂后,废墟中却再次飞出大批金蝉异化人。   它们即便四肢被截断、躯壳也被塌陷的水泥压扁掏空,却仍旧支撑着残破的虫壳向二人涌来!   没有预想中的破茧,巨大的虫群如同失去灵魂的躯壳,对死亡无知无觉般拖着残破腐烂的虫壳继续进攻。   “这些异化人不太对劲。”   景斯言肃穆将连阙拦在身后,一步步退向时云山撤退的南向。   枪口的火焰燎过枯槁的虫壳,留下如黑炭一般的甲壳,原本畏火的生物如同毫无痛觉一般扑向火光后的二人。   景斯言的掌心再次升起一道道冲天的电光,这才终于将围聚而来的金蝉异化人再次击退。   这样的电光似乎可以麻痹异化人的神经,比火焰更加令其畏惧,但对于此刻的景斯言来说,这样的防御方式无异于饮鸩止渴。   “快进来!我们可以暂时把地库的门封死,再想办法从其他位置出去。”   通讯器中传来大E焦急的声音,连阙挥刀斩断一只悄然绕后的异化人,看向管理局手环中坐标的位置。   太远了。   虫群将留下断后的二人团团包围,原本计划中会被楼体压住或脱壳的金蝉竟拖着残损的身体,不计代价般继续向他们发动着攻击。   这些虫类已不仅仅是金蝉异化人的模样,它们如同一只只巨大的虫类丧尸,即便只剩下断肢残体也依旧疯狂地向二人飞来。   通讯器内忽而传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声,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大E的安抚,而是他愈加紧绷的声音:“你们想干什么?!”   另一边的厢货车内,在车辆疾驰的颠簸中,被安置在车厢内的市民只能随手抓住车内的设施以保持平衡,随着车辆摇晃,覆在贺同舟身上的毛毯也在不觉间滑落——露出遮蔽下已然变得漆黑的手臂。   “异化……这个人发生异化了!”   “他不能留在这里!!他会让我们都异化的!”   瑟缩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道,随之而来的是众人的附和声,最终化为通讯器内的一片嘈杂。   “时云山!”   连阙已不知斩落了多少残破的虫壳,二人一路退向停车场的方向,却从未觉得短暂的路程会变得这样遥远。   “都说够了没有?!”随着一阵急刹车的刺耳声响,通讯器内的嘈杂声再次陷入沉寂,时云山这才厉声说道:“他是我管理局的人,是为了救人受了伤,今天就是谁被赶下车他也不会下车!”   时云山的话让亢奋的众人暂熄了火气,仍止不住低喃的碎语——   “异化是不可逆的……整座城的异化人,哪有一个是保留了神智的?”   “他在车厢里,如果完全异化你们能第一时间控制得住吗?”   “难道真像裁决院说的,就是管理局的人……”   ……   通信器中杂乱的争执声让连阙的心绪纷乱,更为迫在眉睫的是,他已渐渐察觉景斯言掌心电流的削弱。   他攥紧手中的短刀,一次次划过冲到眼前金蝉的身体。   这样的切割仿佛永无休止,抬头间只有畏惧电光暂未靠近的虫群,黑暗遮蔽了一切再望不见天空的颜色。虫群却仍旧不断聚集到二人周围,带起阵阵黑色的飓风。   与之抗衡的电光越渐稀薄,在浩瀚的虫群之下,一人之力显得渺小而微弱。   “把药剂给我。”   景斯言的眼底似有挣扎,最终还是开口说道。   连阙半晌未语,如果从前景斯言两次想打下异化药剂都是出于未来的不确定,如今既然已经知道药剂的代价,也不难听到通讯器中众人的争执,他又为什么还要坚持。   “至少在你看到的未来,我还保留了意志不是吗?”   在滔天的暗流中,明明还是白昼,景斯言掌心的光却成为了唯一的光源:“如果可以抵御这场风波、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那么不管代价是什么……”   或许他从来都知道那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值得吗?”   “你看到的、听到的不是事情的全部,他们也是。”斩断的碎发拂过耳后,在电光中连阙仿佛看到了那如刀削一般的面容:“收留同舟的夫妻,那个女孩的父亲……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我们未曾看到的善意,那才是我想守护的东西,包括……”   在我身后的你。   “傻子。”   连阙看向头顶不断试图靠近的黑色异化虫群,和电光中撑起的方寸天地。   不知这个世界会不会记得,曾有这样一个人,他见过世间万般的恶,却依旧坚守着微弱而缥缈的善。   不计代价。   头顶的虫群似察觉抵御的人力量减弱,在半空中重新汇聚成一股旋涡,在顷刻间压向废弃楼宇间顽抗的二人。   掌心的短刀在电光中似受感召般发出阵阵争鸣声。   连阙攥紧发烫的刀柄,感受着在灼烫中刀柄与刀身逐渐变得纤长,缭绕起阵阵森冷的黑气。   在虫群汇聚的黑色旋涡倾泻而下的一瞬之间,连阙翻身跃上身前人的肩膀,挥刀迎向灭顶而下的黑甲虫群—— 第88章 浮屠城   厢货车冲进车库,时云山降下车库应急的大门,将追逐的异化人拦在了门外。   覆在车厢外的十九狱众人忙将趁乱飞入的异化人清理干净,这才重新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然而正当他们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车内再次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时云山急忙将车厢后门打开,惊声尖叫的众人立刻自车厢内涌出。   只见重新恢复空荡的车厢内,前一刻还在沉睡的贺同舟似被身上的异化痛得惊醒,挣扎间正被大E按在沙发上。   他的一侧手臂与颈部都已变得漆黑坚硬,痛苦的挣扎在此刻也显得狰狞可怖,让众市民惊恐地连连后退。   “他异化了!他已经异化了!你们还要留着他?!”   “你们快看那边!”   众人惊觉被纪遥背在背后的尸体表面竟也已变得漆黑,惊叫声四起间不知是谁又发现了沙发下的尸袋,一时间所有人的恐惧都被推至顶峰。   “你们把我们带到这里想干什么?!”   “你们非管局跟这群异化人就是一伙的!!”   “这是不是都是你们的阴谋?放我们出去!!”   ……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大可以把你们留在外面!”   面对众人越加恐惧的情绪,时云山高声打断道:“我和我的同伴一直都在解救被困的大家,有人牺牲、有人感染、有人至今下落不明。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我会对他负责,不会让他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人,只要我的队员还保留着人类的意志,我就不会放弃他。”   众人的目光虽有戒备,却还是在他的话语中安静下来,有人再次说道:   “他可以留下,但那两具尸体必须处理干净!”   “既然两位已经过世,不如我们就将尸体烧……火化吧,这样也好进行安葬。”雷克说罢小心看向纪遥,示意她将绑在背上的尸体放下。   纪遥的目光环视过四周,这样的要求似在折中,对于旁人来说似乎是极其合理的要求,偏偏对于此刻站在众人相悖面的她来说,却如何不是痛苦的抉择。   终于,纪遥在众人的视线中将背上的人解下,那双拿枪极稳的手此刻却显而易见地颤抖着,猩红的眼睛亦平缓而沉重地扫过一旁的雷克。   雷克与胖子一同将视线转向别处,似这样的场面亦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众人却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避过不知该如何阻拦的时云山与大E将尸袋拉出,就在众人打算用对付异化人的喷火装置将两个尸体火化时,意识混沌的贺同舟竟悠悠转醒。不明状况间,他便见自己还未来得及告别的袁阿姨被拖到车下,有人举起喷火装置便在喧闹中要将她的尸体烧毁。   贺同舟的脑海顿时一片嗡鸣,他挣扎着站起身扑向被随意丢在地上的尸体。   时云山直觉不妙间,就见人群中手持喷火装置的人目光一黯,竟趁乱直接按下了开关!   “同舟!”   时云山心下一惊,当即扑向那人。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火光仅在一刹之间便带着热浪汹涌而出!   烈焰烧灼手臂而过时,时云山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即便他在下一瞬便将那人扑倒在地,他却在回荡的惊声尖叫中只觉耳鸣得再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情况究竟如何。   他夺过喷火装置的手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手臂的灼伤还是身后不敢面对的画面。   在世界的吵嚷中,他终于还是屏息看向身后——   ……   黑气缭绕的刀锋如斩开破晓的利刃,带着撼动天地的力量将凝结的虫群硬生生劈开了一道缺口。   刀锋所及之处,如有万鬼咆哮着冲向漫天丧尸般异化的金蝉。   黑气追逐着逃窜的巨型金蝉,仿佛它们是最可口的养料。   天空中回荡着万鬼的哭啸与异化人痛苦的嘶吼,只这一刀便将围聚的虫群彻底打散。   暗红纹理在漆黑的刀刃间如同流转的血液,在他手中的小刀已然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剔骨刀。   刀锋所及之处坚硬的虫壳寸寸尽断,凝成一股力的虫群亦被冲散,纷纷畏惧后退,仿佛他手中的是什么极可怖的东西。   连阙曾见过这把刀在景斯言的手中变做唐刀,如今的剔骨刀虽不及那把刀修长,萦绕的黑气却带着更为诡秘的力量。   被冲散的虫群向四方逃窜,漆黑的天幕也渐渐露出了刺目的阳光。   连阙扶稳身侧能源消耗殆尽后意识涣散的人,正欲趁机撤离时面前忽而裂开了一道黑洞,其间探出头的正是他遍寻未果的若紫。   若紫来不及解释,拉过二人消失在扭曲的黑洞中。   转眼间,二人便随着若紫一同出现在一处废弃的院角。   连阙看向不远处散去的虫群和熟悉的空楼,知道他们并未走远。小鱼站在若紫身后,手中失效的卡牌正缓缓褪色成黑白,竟是一张高级道具卡。   “还好赶上了。”   若紫长松了口气,解释道:“刚刚是小鱼用了道具卡,我们这一路上幸好有她!她救了我好多次!”   连阙检查过景斯言的情况后谢道:“道具卡珍贵,让你破费了。”   “不碍事。”小鱼打量着陷入昏迷的景斯言:“他这是怎么了?”   连阙的神色凝重未语,只观察着四周:“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不是去追那个幻想商场遇到的金蝉异化人了,结果后来还是被他察觉后逃掉了。”   若紫解释道:“还好小鱼用了追踪牌,我们就一路追到了这里。”   “所以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你们是因为……”   “我们用了藏身牌,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不过也和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我们现在就在藏身牌的界限里。”   连阙微蹙起眉,道具卡虽然算不上稀缺却也非常珍贵,三言两语中他便听对方用了这样多张,且当日进城时,他记得也听说小鱼使用了道具卡。   窥见连阙的目光小鱼无所谓地掀起衣摆,只见她的腰带下竟整齐贴了一圈道具卡牌,一眼望去少说也有百十来张。   “……”   “对了!”若紫取出一张褪色了一半的卡牌:“追踪牌显示金蝉男会在三分钟后经过这里!”   连阙倒当真不知,追踪牌在副本中竟可以显示出被追踪者未来的行进路线。   注意到小鱼的目光,他将手中的刀收好:“所以,你们是想找外援?”   “重点还是想找到长生,我们转述害怕有误,还是让你来看看最稳妥。”若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还好吗?要不要先送他去找木木?”   “木木和老班也失联了。”连阙将景斯言暂靠在一旁,打量着四周:“而且他的情况也不是木木能治疗的。”   小鱼转开目光:“他的情况,恐怕能帮上忙的就只有博士了吧。”   连阙不难看出小鱼仍旧对景斯言心存芥蒂,转而说道:“博士也是进入十九狱的人,而且,他应该选择了异化人。”   “什么?”若紫哑然半晌:“你是说他也是十九狱的‘玩家’,并且他选择帮异化人……消灭人类?!”   “嗯。”   “可是……”若紫不可置信道:“我对这段历史不太了解,但是我记得博士虽然疯狂,却是一直站在人类这边的,他怎么会……”   “人是会变的。”   小鱼的话打断了若紫的低喃,亦让连阙的目光随之落在她的身上。   轻语间不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三人不约而同噤声,不多时便见一道瘦得佝偻的身影走进院落。   男人看起来比幻想商场时还要干瘦,明明是盛夏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戒备地看向天空中的虫群,小心穿过空洞的楼板向楼后走去。   若紫当即便目光询问是否抓人,连阙却示意她少安毋躁。   他们看着金蝉男穿过烂尾楼鬼鬼祟祟走进坍塌废墟后的空地,在那里竟正是众人脱逃时避开的另一处地下停车场。   看来这里就是他的藏身之所——只是连阙方才用分解异能摧毁了一座空楼,塌陷的楼体已将车库附近压成了一座废墟。   金蝉男将压住入口的楼板推开,只身走进车库。   连阙的视线瞥过手环,与时云山接头后他重新补充的异能其实只有大E的“分解”,除了老瘸子的技能“傀儡师”外,窃贼手环的空位中还剩余三次“分解”。   正当他打算让若紫帮忙照看景斯言、只身进入车库时,却见小鱼已取出一张卡牌,在牌面的沙漏调转间周遭的空气随之悄然静止。   “走!”   若紫见状已跃跃欲试地跳起,拉起连阙与小鱼走向地下车库的大门。   “……”   “哦对,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时间静止牌,可以将区域内的时间静止十分钟。”若紫一边拉着连阙一边解释道:“等下我和小鱼负责把那个人绑起来,你去找找长生的线索!”   “……”   连阙被二人拉着进入车库,见两人已风风火火地将金蝉男绑好,他也将景斯言安置在一侧,仔细观察起这间车库。   虽然小鱼使用卡牌的频率着实让人震撼,但有了时间的定格,连阙对景斯言伤势的担忧也稍有减缓。   因众人在金蝉男进入车库后稍作等待,此刻被捆缚的金蝉男已打开了其中一间车库。   这间车库幽暗闭塞,充斥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透过微弱的光线,依稀可以看到车库的角落立着半棵被截断的树,树下平铺着一张床单、几件简单的生活用品,其余便是堆在一旁的备用食物与生活垃圾。   与市内杜绝肉类食品不同,床铺边堆积的是不少肉食罐头、肉干肉脯和腌制家禽,甚至家畜的生肉。   这些食品与垃圾显然已堆积了很久,在潮湿的车库内散发出阵阵腐臭的味道。   三人皱眉间都将视线落向与这间车库极不相称的半截树上。   连阙谨慎走到树前,仔细观察着叶片与树干。   “怎么样?”   若紫将金蝉男绑好后,小心走到连阙身边。   连阙闻声收回的视线瞥过墙边悬挂的日历,模糊的日历之上,被标注今日的25日至31日被红笔圈出,连阙的眉心深锁,在记忆的深处有什么一晃而过。   25……31……   “你没事吧?”   连阙闻言将目光收回,正色摇了摇头。   “没有?”   若紫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视线急扫过那棵被移来的树、床铺食物堆乃至垃圾堆,又小心将手中的光源照向车库的四角:“怎么可能没有……长生不在这里?也没有产卵?这……难道我们都猜错了?要不咱们再去看看其他地方,这里有很多间小车库呢。”   小鱼看了看手中卡牌倒计的时间,亦点头道:“还有三分钟,咱们分头去看看吧,实在不行等时间到了再问问他本人。”   “不。”   连阙若有所思地望向被定格的金蝉男人,接过小鱼手中的时间静止牌。   他的指尖抚过牌面,在二人诧异的目光中将牌面翻转——静止的时间在这一刻重新开始流转。   金蝉男空洞的目光也在下一瞬恢复了生机。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放开我!!”   连阙走到他身前,打量着挣扎的男人。   他明显比在幻想商场时还要瘦,那双眼睛甚至因瘦得脱相仿佛在下一秒就要自眼眶中坠出,戒备的神色更因神经质的表情显得越加诡异渗人。   若紫下意识抓住了小鱼的手臂,眼前的男人让她觉得特别……不舒服。   连阙未理会他的歇斯底里,只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不断挣扎的人:“长生在哪里?”   他的话让金蝉男极不明显地一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   连阙的指尖习惯性地在卡牌上摩挲:“毕竟你们之间的关系很特别,不是吗?”   金蝉男挣扎的动作一顿。   “你是什么呢?”连阙在思索间轻声道:“科研所想将动植物的异化转移到人类身上,做过很多实验,这些实验对象有异化动植物……也有人类,有些人表面自由其实也不过是用来与这些动植物繁衍的实验对象罢了。”   “呸!”   金蝉男被这样的话激得张口怒骂,但无论他如何污言秽语,面前的人都始终没有半分神情变化,反而是男人身后的红唇女人似听不下去般走到他的面前重击向他的腹部。   金蝉男栽倒在地上,怒啐道:“你们这些低等人怎么会懂,过程并不重要,未来的世界是属于我们这些异能者的!”   “异能?”连阙冷嗤道。   “你懂什么?!我是唯一保留意志的金蝉异化人,我已经获得了永生!科研所多少重大的消息都是靠我……”   他说到这像是意识到自己被激得说了太多,当即闭目打算缄默不言。   “拥有金蝉的异化技能‘脱壳’,就觉得自己是科研所的核心成员了?”   连阙在男人瞬间僵硬的面色中不慌不忙地说道:   “如果博士觉得你是不可替代的,又怎么会让你与长生产卵,只会脱壳的你除了侦查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无用又弃之可惜的鸡肋技能罢了。所以他才会希望长生产卵,制造出真正有用的人。”   金蝉男的身体不住颤抖,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痛点后的无所遁形。   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戒备,并未因连阙的话而心生动摇。   “有用的人?”他的视线落在一旁沉睡的机械面具上,忽然如发狂般大笑起来:“成功的作品又如何?人形兵器又如何?不还是照样被人唾弃……”   他的话音未落,刚抬起的头便被按进一旁的垃圾堆中。   金蝉男自诧异中狼狈抬起头时,始作俑者却如方才般淡然站在一旁,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事情到了如今,金蝉男始终未被他话语中潜移默化渗透出自己对他们实验的了解所影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连阙收回的视线恰好落在被圈注的日历之上,他凝眸再次打量着面前的日历。   今天是二十五日。   二十五到三十一日……   刚好是七天。   七天。   幽暗的公馆,泛黄的纸页上,一段不经意窥见的文字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每月的最后七天为固定进食日,本月我们会将食物及时送达。也希望您遵守约定,完成孢子的培育与扩散工作。】   连阙的瞳孔猛然骤缩。   被运到地下车库的半截树,树上却并没有长生的踪迹。   倒数计算的日期,被异化人当作食物藏起的尸体,今日他们所见异化人互相分食的画面……   曾经在玫瑰公馆看到的那封信中同样提及过每月的最后七日,植物异化的文森瑞故事中没有朝圣节,只有“进食日”。   而他们将培育的异化种子称为——孢子。   “长生已经不在了吧。”   寂静中连阙忽然的话让金蝉男一怔,他却凝视着日历继续说道:   “对于异化者来说高等级的异化物是最佳的养料,之所以一直找不到,是因为它已经被你吃掉了。”   “你胡说!!”金蝉男愤怒喊道,他的声音尖锐刺耳,让若紫与小鱼不适地皱起了眉。   “毕竟已经是进食日了不是吗,至于那些卵……”   连阙说到这似失言般停顿道:“或者我应该称它们为‘孢子’。”   金蝉男瞪大了空洞的双眼,整个人却变得出奇的安静,仿佛想低至尘埃不被任何人发现。   “你不需要再说其他了。”连阙却还是将目光落回他身上:“因为我想知道的你都已经回答了。”   “什、什么?!”   金蝉男的面色青黑,显然并不相信连阙的话。   “在很早之前,你就背弃了与科研所的约定将长生吃下,至于孢子……藏在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呢。”   连阙拔出身后的刀,在那人瑟缩中转过刀刃。   锋利的刀刃在惊恐的抽吸声中自那人的身前划过。   若紫与小鱼哑然看着这一幕,正疑惑连阙的意图,却见金蝉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被划开了一道长口,缺口之下的皮肤并非是异化的黑色甲壳,而依旧是属于人类的皮肤。   在人类的皮肤之上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颗粒,只一眼便让若紫与小鱼齐齐向后退了半步。   “这、这是……”   小鱼走到金蝉男人的背后,将他背上的衣料撕开。   入目所及依旧是埋藏在人类皮肤之下难以估量的白色颗粒,若紫不可置信地掩唇低呼:“是卵!!他竟然把长生的卵……”   “得快点想办法,我去通知时云山!”   小鱼的话音刚落,被牢牢捆住的男人眼底厉色急转,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翻涌起阵阵诡异的波动,皮下的一颗颗虫卵竟在瞬间暴涨,将瘦得皮包骨的皮囊撑起一颗颗鼓胀的脓包。   意识到不对,连阙的目光微凝,就见他身上的虫卵竟齐齐爆裂,一只只金蝉挣扎着自脓包内爬出。   这一幕让若紫胃中一阵翻涌,她掩唇干呕间忙抓住小鱼的手臂:“火,快!”   小鱼闻言忙取出火焰的卡牌,烈焰便已先她一步灼烧过金蝉男人的身体,她也急忙将卡牌的火焰引向正在用身体孵化金蝉的男人。   连阙枪口的火焰燎过男人逐渐不成人形的身体,但数以百计的金蝉已然破茧,细小的昆虫冲出烈焰飞向四面八方。   这样小的昆虫带着不可预估的威胁,一旦飞出恐怕便再难捕捉。   小鱼忙翻向其他卡牌,在慌乱中竟一时也未找到可以缓解这样境遇的卡牌。在她低头翻找卡牌的时候,一只冲破火焰的金蝉竟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她的面门。   “小心!”   若紫惊觉忙下意识挡在她身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煽动的蝉翼竟在瞬间定格。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若紫诧异睁开眼睛向身后望去,只见那只金蝉竟就停在她身后不足半寸的地方——以身体培养虫卵破茧后扭曲爆裂的金蝉男人、他体内飞旋而出的一只只金蝉,全部定在了原地。   在连阙手中的正是那张被提前倒转、此刻已重新转回的时间沙漏牌。   “这……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才提前转动了卡牌!!”   连阙只肃穆将火焰再次燎过这些被定住的金蝉:“只有三分钟。”   若紫与小鱼忙各自以手中的火源烧过面前的金蝉,在争分夺秒间,无论是高温火丨枪还是小鱼手中的卡牌,竟都极难将这些刚脱壳的金蝉烧毁。   即便是连阙此刻额心也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两样东西都是极高温的火焰,连续的烧灼之下也只堪堪消灭了几只,如果火焰都不能将这些金蝉在根源消除……   时间已临近倒计时的末尾。   就在三人因此神色都变得越加凝重时,被斜靠在一旁本以为也已随着时间定格的景斯言竟挣扎着站起身走到连阙的身边。   连阙分神看向身侧,却见他已将掌心划过锋利的刀刃,同样对准了空中的金蝉。   “你……”   掌心的光束随着三人的火焰一同落向被定格的金蝉,景斯言将手安抚地搭在连阙的肩上,打断了他忧心的话:“抓紧时间。”   激光烧过金蝉坚硬的躯壳,竟当真比其他两种火焰更为灼热,四人合力间终于在时间重新运转前彻底将所有孵化的虫卵全部消灭。   “这样就结束了?”   若紫看着满地虫类漆黑烧焦的尸体与灰烬恍如隔世般说道:“这就是当年最难以对付的长生虫卵?真的被我们消灭了?”   连阙却并未掉以轻心,蹲在男人已然不成人形的尸骨旁。   就在众人皆松了口气时,他的目光敏捷地捕捉到灰烬中有什么一晃而过。   剔骨刀的暗芒流转间径直刺入那摊灰烬,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将一只于灰烬中重生的金蝉定在了地上。   “这是……他又破茧了?!”   “或许吧。”   连阙看着景斯言顺势将掌心的激光燎过那只无所遁形的金蝉,直至它完全消失在灰烬之中,痛苦挣扎的金蝉却分明生着两对复眼——   “每一次破茧之后,谁又知道重生的到底是他……还是长生呢?”   他的回答让若紫再次陷入了沉默。   安静的车库内忽然传来了一阵撞击的巨响声,那声音听起来正来自他们来时关闭的车库门外。   “是那些异化人!”若紫警觉道:“车库的门被压得有些变形了,恐怕撑不了多久,怎么办?”   “我的瞬间移动牌也用光了。”   连阙的目光环视过车库,正欲说话间便听身侧的机械音说道:“走这边。”   景斯言扶着幽暗潮湿的墙壁向车库更深处走去,示意众人跟上:“我记得这里修建的时候,应该有一条通道可以在地下连接到另一间车库。”   “那不就是时云山他们去的那间!”   见连阙已经跟上扶着他继续向前,若紫也忙拉着小鱼追上。   在身后不断的撞击声中,几人将车库内的防火墙逐一关闭,顺着景斯言记忆中的路走向通往南地下停车场的路。   ……   “大E……”   在时云山骤然紧缩的瞳孔中倒映出的是挡在贺同舟身前的大E,他的半边身体已被高温的烈焰烧得焦黑,却仍死死将贺同舟护在怀中。   这一刻,时云山只觉脑海一片空白。   同样一片空白的还有被大E护住的贺同舟。   少年撑在他的身侧,原本苍白纤细的手臂在高温的火焰之下已变得一片焦黑,与之相同的是少年同样被烈火烧过的半边面颊。   他甚至不敢去触碰他一半焦黑的身体,害怕只是简单的触碰他便会在自己眼前碎裂成片片灰烬。   他们是志趣相投的朋友,但明明只是相处短短几天的人……为什么会挡在他的面前。   袁叔叔是这样、袁阿姨是这样……大E也是这样。   愤怒的市民在这时也纷纷向后退去,似都不愿自己与这样的事扯上关系。   “大E。”   只有时云山脚步僵硬而虚浮地走向人群中的二人。   “老大,我没有让你失望,你让我保护好同舟……我做到了。”   “嗯。”   时云山的声音从未有一次如这般哽咽:“你撑住,等木木……”   “我等不到她了。”大E倒在时云山的怀中,艰难扯开一抹笑:“人工智能导航很好用的……你要学着接受时代进步,以后我可能……不能再给你指路了……”   “大E!”   时云山声嘶力竭地喊道,他却只能看着瘦弱却坚定的少年在他的怀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按下喷火装置的市民隐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躲向众人身后,然而他还未将自己藏好,便见四肢已然异化得漆黑的人冲进人群将他扑倒在地。   人群随之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贺同舟双目赤红,尖锐而细长的指节深深刺入那人的手臂,下一秒便要将他生生撕碎。   众人手中的枪口亦同时对准了发狂的贺同舟。   “冷静点!!”   纪遥忙想制止,却被雷克拦住。   就在陷入疯狂的贺同舟要将那人的身体撕碎时,一只骨瘦的手却轻易将他自那人身上扯下,提住后颈拎了起来。   “冷静点。”即便是这样的时刻,江雾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看戏的笑意:“他已经被你感染了,看着他一点点变成怪物不是比直接杀了他更有趣?”   贺同舟眼底的狂暴在他蛊惑的话语中渐渐变得滞缓,那双如猎犬般凶狠的眼睛也逐渐被茫然取代。   “你们什么意思?”纪遥推开拦住自己的雷克,质问向那些市民:“是我们救了你们,就算你们没有一点感恩,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开暗枪?”   “算了。”雷克低声劝道:“都是副本中的人罢了,跟他们生什么气。”   “副本?你觉得这里只是副本?”纪遥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已无声息的大E:“只是副本,他就可以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那又怎么了?”胖子似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激动:“他们不是早就已经……”   “你说什么?!”   纪遥怒地拎起胖子的衣领。   “他说的没错啊。”   就在这时,遥远而空灵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僵持,那声音分明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众人戒备循声望去,只见一尾人鱼竟不知何时坐在了厢货车车顶,正含笑望向他们:   “因为这里是地狱,能被拉入地狱的只有死去的灵魂,已经发生的故事、已经死去的人,也就是说——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所有十九狱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一切美好的假象似在此刻都被彻底撕碎。   贺同舟的视线茫然地扫过身后的时云山与他怀中的大E,再次落向身侧的江雾。   那目光仿佛是在询问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急于在他的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江雾却平淡答道:“他说得没错,听说当年的N34城最后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除了温律。”   他似不经意的解释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虽然这些居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那句“N34城最后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除了温律”分明就是……   “你是怎么进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时云山远望向车厢上的人鱼,不知这些人在说什么,只是如今的他对这条人鱼亦不敢小觑。   就在众人的气氛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时候,远处的墙壁忽而传来一阵暗门的旋转声。   众人循声望去,戒备地将手中的武器对向声源,便见连阙四人自黑暗中走出。   待看清在连阙虚扶下的人正是他们刚刚提及的温律,众人手中的武器齐齐上了膛。   连阙不着痕迹地挡在景斯言身前,视线环视过四周定在时云山怀中的大E身上,随即转向车厢上的人鱼。   “我也刚到,这可跟我没有关系。”沈逆无辜摊手:“你不如去问问你救的人和你的那些同伴,不过他们似乎不怎么喜欢你旁边的这位。”   连阙瞥过戒备的市民,转而看向十九狱的众人。   “什么意思?”   “我们在营救市民的途中遭到了一批机械兵的攻击。”   雷克说罢一边戒备一边看向时云山:“它们说是接到了温律的指示,最后被另一批机械兵歼灭,它们随后发布了温律叛变的通缉令。”   “有人篡改了机械兵的程序,叛变的不是温律。”时云山将大E的尸体抱上车,似并不想说话,但他瞥过被围住的连阙几人还是说道:   “我们和他都在通缉令的名单上。”   市民却依旧攥紧手中的武器,如今这样的境遇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没有什么可以相信。   时云山将大E安置好,转身时手中的枪口已对准了将连阙几人围住的众人。   “时云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当即警惕地将枪口转向他。   “你们手中的武器是管理局的,现在难道还要用它们再伤害管理局的人?”   时云山的目光冰冷:“那倒是可以看看是你们的枪快,还是我的快。”   “管理局和温律那个怪物是一伙的!他们就是想把我们都变成怪物!!”   在众人因时云山的态度犹豫而畏惧的神色中,被贺同舟抓伤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市民怒吼道:“我、我看到了,温律早就异化了!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检查,看他身上的异化痕迹!”   他的话让所有人再次惊惧地将注意力转到了景斯言身上。   围聚在四周的市民中交头接耳道:   “对,他有没有变异让我们看看不就知道了,既然没有异化有什么怕看的!”   “听说科研所那么多异化物,他一个人就全部清除了,真的是因为他的那些机械吗,还是他其实……”   “他们还护着那个异化了的人……”   ……   “他说的是真的吗?”   十九狱中众人竟不自觉地围向被连阙虚扶住的人,目光中的恨意与戒备越发不加掩饰。   若紫与小鱼正待说话,连阙却示意她们稍安毋躁,只若有所思般看向众人身后被抓伤的那名市民。   景斯言始终没有说话,连阙却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和指尖下意识攥紧衣角的动作。   连阙无比庆幸异化的针剂还在他的卡牌中,景斯言的顾忌并非源于所谓的异化,而是失去异能后无法修复的伤口和伤口之下难以掩藏的机械。   机械为骨,异化为皮。   在曾经的N34城,同样的境遇之下,失去异能只身抵抗异化的他是不是已经打下了针剂,在这样的境遇中被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又被所有人以异类的名义驱逐。   “宁愿相信一个异化人的指控,也不愿意相信一直用性命守护这里的人……到底是因为真的相信,还是你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连阙的话让十九狱众人缄默不言,有市民愤怒地喊道:   “现在谁都不可信!我们只相信自己!我们不能和异化人在一起!”   “让他们出去!”   “对!让他们出去!”   ……   隐没在人群中的话激起了众人的情绪,市民推搡着涌向被围在中间的几人。   “妈妈,哥哥是好人,大家为什么要赶走他们?”   女孩稚嫩的声音让喧闹的停车场沉寂下来。   或许有很多人抗议,但人群中更多的却是始终缄默不语的人。   女孩天真懵懂的问话让沉默众人的眼底写满了痛苦,那女孩正是被连阙几人救过的,她的母亲将她抱进怀中,神色同样悲痛而绝望。   “大家冷静一点!”   雷克高声制止了喧闹,转而压低声音对连阙劝道:“我们都只是为了过副本,既然保护这些市民是我们的任务,重要的是离开副本,咱们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NPC把事情变得复杂。至于同舟……十九狱的规矩,不就是异化不可逆转,如果有人异化就必须自行离开。”   “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也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化征兆,一位异化的‘普通市民’又怎么会一口咬定见过他异化?”   连阙转向大E的尸体,目光越加冷凝:“如果我没猜错,这位管理局人员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这样的人怀着什么目的你们不去调查,反而要被他牵引将矛头对准一直在守护这座城市的人?”   “任务?”   连阙目光戏谑地瞥过一众市民,转而迎上雷克的目光:“既然你说任务,那么你知道这个副本的堕性是什么吗?”   “这……”   他的问题不止雷克回答不出,其余十九狱的人也同样不知。   “副本的堕性没那么重要,它顶多只是在前期帮我们规避一些风险,只要任务完成,何必在意副本堕性是什么?”   连阙听着他们似是而非的话却嗤笑着继续说道:“你们谁有明确收到任务提示,这个副本的任务就是保护未异化的市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即使保护他们是你们的任务,也不是我的。逝者已矣,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只为活着的人而来。”连阙依旧挡在景斯言身前,他抬起手中的枪,毫无惧色地迎向所有向他而来的枪口:   “我只为他而来。” 第89章 浮屠城   这句话重击在因电力不足而滞缓跳动的心脏,如同寒冬中皑皑冰雪之下复苏的草木,美好却脆弱得让人不敢触碰。   “大家冷静一点。”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小鱼环视过四周圆场道:“虽然我们之间没什么信任可言,但是我们同样是存在信息差的,所以我还是想听听他说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对。”若紫见众人有所迟疑忙跟着将话题引回,试探性问道:“你刚说的为生者而来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创造这样一个副本呢?”   连阙手中的枪依旧戒备,却淡然说道:“难道只是因为当初的事件中无人生还,就要创造虚构的世界完成所谓的拯救?”   “那个前地狱之主不就是这样的人……”   人群中低喃的碎语在连阙平缓的目光下不自觉噤了声,那人正不解自己为何心虚,便听若紫再次沉吟道:   “重演悲剧无法弥补遗憾,但活着的人……对啊!”若紫像是想通了什么:“活着的人背负了莫须有的骂名,难道不该被拯救吗?”   “莫须有?你怎么就知道是莫须有,你和他们也是一伙的吧?!”   “就是!”   十九狱众人的情绪激动,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市民也纷纷打断道:   “你们在说什么?!”   “对,什么活着的人死了的人,你们是不是在咒我们?!”   ……   场面陷入一片混乱,连阙却将目光递向时云山与江雾,随即便带着景斯言走向厢货车。   江雾见状将贺同舟推上车,若紫与小鱼也忙跟在连阙身后打算一同离开。   “你们离开可以,但是车必须留下!”   混乱中有市民高声喊道,那声音依旧淹没在人群中寻不到踪迹,但随着他的话众人不约而同躁动起来:   “对啊,非管局不是说要救人,就算你们要离开至少也把车留下吧……没有它异化人来了我们怎么办。”   “这辆车能不能留给我们避难?我们这里还有老人和孩子,求求你们了。”   “跟他们废什么话,把车留下!”   ……   时云山看着向他们蜂拥而来的人,目光沉得迫人。   他的视线扫过人群中叫嚣的几人和对准他们的枪口,像是想将他们一一记住。   “我们离开不就是你们希望的?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你们手里的枪是谁的,又是谁教会你们如何开枪。”连阙的目光依旧冰冷如最深的寒潭,他拍过时云山的肩膀:“忘了也好,不是吗。”   时云山将视线转向持枪围聚而来的一众市民,在他的目光下那些叫嚣着要开枪的人忽而只觉脑海一片眩晕,下一瞬他们便齐齐倒下,手中的枪也被重新收缴。   “他们怎么了?!”   “他们不适合拿枪,我只是把我的东西收回。”   面对胖子紧张的问话时云山冷漠地转回身,将几杆枪扔回车上。   十九狱众人检查过倒下的市民,在发觉他们只是陷入昏迷后稍稍松了口气。   见众人站在原地却并未阻拦,时云山示意几人上车,自己则站在最后警戒。   连阙几人将景斯言与贺同舟扶上车,时云山正欲将车门关好,便听身后再次唤道:   “等一下!”   雷克见时云山重新戒备,忙看向连阙:“你们真的要离开?”   “不是要拯救市民?更多的市民在外面。”   连阙示意时云山去开车,瞥过正被十九狱众人驱逐离开的那名异化市民结束性地提醒道:“有人混进了市民中,应该不止他一个。”   他说罢便打算关闭车门,雷克却自尴尬中回过神以手挡在了门前:“这个副本的堕性到底是什么?”   连阙没有纠结于他为何会询问曾经他口中“没那么重要”的堕性,也没有被打断的恼意,只平静越过他看向混乱的人群——   “从众。”   ……   “不会有破茧了?原来长生早就已经……”   车辆通过联通两间车库的窄道后,时云山听着若紫的解释沉吟道:“将虫卵产在他身上,难怪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   他将车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停好,这才心情沉重地推开车门下车。   连阙跟着下了车,与他一同靠在破败斑驳的车厢边。   “副本?虚构的世界?”时云山取出一根烟,试了几次也未点燃后他像是放弃般抬起头:“所有人都会死?”   “对,你可以将他们理解为一群来自未来的人,但对于现在的这段历史恐怕他们也并不了解。”   “所以……我们最后还是没有阻止异化?整座城最后都……”   “都会死的意思不就是无人生还。”   清澈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见连阙目光凌厉地看向厢货车顶的人鱼却并未出言否认,时云山心下一阵冰冷,他用干涩的嗓音再次问道:“老班、木木呢,他们是不是也已经……”   “他们出城了。”江雾向身后示意:“不想打扰你们说话,但有人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连阙与时云山闻言忙回到车厢,见连阙快步走向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温律,时云山哑声低喃道:“不可能……他们怎么会自己出城?对、这里都会死,他们能活着也好……活着就好……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   连阙查看着景斯言的情况,他听着在时云山的追问之下江雾始终并未回答,便抬起头看向江雾。   “我怎么可能了解这段历史,是去盯着那条人鱼的时候刚好看到的。那个女孩受了伤恐怕也活不久了,男孩倒是没事。”江雾这才挑了挑眉说道:“哦,也是因为这个才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不可能,老班会保护好木木的!他怎么可能让木木受伤……”时云山脑海中一片混乱,他痛苦地抱住头,不知是不信还是不愿相信的痛苦:“那老班是不是……”   “谁让你去盯着我的?”   沈逆倒挂在未关闭的车门外,神色喜怒难辨地揪向江雾的衣领。   江雾避开他伸来的手,转而对时云山说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但如果你想知道其他的倒是可以去问这条鱼,他应该是这里唯一了解这段过往的人。”   时云山的目光一凛,如同溺水的人找到浮木般抓向车外的人鱼。   看着时云山被江雾支来,沈逆立耳怒目间便欲与之再争高下,但他的獠牙刚龇起,窥见沙发边那人的视线冷冷扫来便垂下了双耳,冷嗤着一晃溜回车顶:“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连阙将目光转回景斯言身上,眉心越加深锁。   “怎么会这样……”若紫的手抖得几乎要拿不稳检测仪器:“没有……没有心跳。”   连阙沉眸注视着面前如同在沉睡的人,却已感觉到他的身体正一点点变得冰冷。   他的指尖在口袋中的卡牌上摩挲。   在破碎断续的梦中,他曾看到他打下针剂,异化的身体被众人排挤,被指控为一切的幕后主使。   但他最终活了下来,是不是如果要他活下来就必须依靠异化?   即便梦中他曾见过他异化的样子,在十九狱中他所见的景斯言却始终没有任何异化的迹象。   虽然不知他如何摆脱了异化,至少足以证明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异化。一旦副本中角色死亡,又是否会影响到现实的景斯言。   连阙第一次如这般举棋不定。   他曾在景斯言的异能失效后因得知贺同舟没有出城而暗自庆幸,因为如果博士以外还有谁能修理景斯言身上的机械,除了贺同舟他或许再想不到第二个人。   但如今贺同舟被异化侵蚀,恐怕自身难保……   “让我试试吧。”   正当连阙举棋不定间,一道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众人的目光随之转向声源,说话的竟正是角落的贺同舟。他小心擦拭着大E的脸颊,将他交给时云山后方站起身走到连阙身边。   连阙欲言又止地看向已然异化显形的人:“你的身体……”   “没关系的,我总不能看着大家都在拼命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贺同舟低垂的眉目黯然:   “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到,大E这边有机械检测仪,可以先做一下检测,到时候就能大概知道有几成的把握,如果不行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手便覆在他的肩上,耳畔熟悉的声音温柔而坚定:“那就拜托了。”   贺同舟在眼前人信任的目光中只觉心下一烫,他极认真地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沙发上的人时目光也愈加坚定。   众人协助贺同舟将检测仪调整好,连阙这才暂时得以喘息,将视线落向坐回驾驶席的时云山。   他来到驾驶席,时云山正低头看着钥匙扣中的照片,见他在身边坐下时云山才后知后觉抬起头。   “我以为你会很难接受这样的说辞。”   “我们这些人的工作……”   时云山说到这像是想起了几名队员目光黯然:“就是处理一切自然科学无法解决的异端事件,很多事情看似最不可能的结论往往才是真相,甚至我有时候也总是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是……”   “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我们在N34城的任务失败了,我无法想象这座城无一人幸免,我……我甚至没办法把大E的尸体送回去,我就……”   时云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他死死攥紧手中的钥匙扣:“今朝怀孕以后我基本没怎么回过家,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可能也没办法成为一个好父亲,但是……我曾经以为自己无愧于每次任务中需要我拯救的市民、无愧于我的队员,我想尽可能多救一些人,我想把每个队员平安送回家……我……我竟然一件事都没有做好。”   “你一直做得很好。”   连阙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的目光瞥过沙发上失去生息的人:“只是我们都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老班和木木,还有时今,我和今朝的孩子,不知道他们……”   连阙的确不知他们的结果如何,他正打算敲响前车窗,却听身后传来若紫的声音——   “时今?”她走到两人身后,神色有些古怪:“老班和木木叫什么名字?”   察觉眼前的女孩可能知道什么,时云山的眼底重新燃起希望:“老班叫颜班,木木叫林子喻。”   “林子喻我确实没有听说,颜班?他没有死,而且在我的那个时代他已经一百三十多岁了。”   若紫看着时云山释然而激动的目光,犹豫后问道:“你确定你说的是时今?时间的时、今天的今?”   “对,是我和今朝的名字,没错。”时云山局促不安地问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我不知道会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个名字男女都好,我提前取的。”   “现在是星历1689年。”若紫的神色越发古怪:“因为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是非公开的秘密组织,所以我不清楚具体的信息,只不过我刚好见过时今,他是个男生。但是……我见到的时今只有二十岁,在星历1798年。”   时云山闻言一怔,但他随即点头道:“是了,应该是他了,那今朝呢?”   若紫虽然疑惑,还是答复地摇了摇头。   “是我糊涂了,今朝本来就不喜欢见人,你不清楚也正常的。”听着车厢内的小鱼在呼喊,时云山示意她先去忙,又复看向身侧的连阙。   连阙率先说道:“你要不要现在离开,说不定还能来得及去见见他们。”   时云山却摇了摇头。   “既然一切都是假的,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摩挲着手中的钥匙扣:“但是如果有机会,替我去看看他们吧。”   “啧,机械核心?”   连阙还未答话,江雾耐人寻味的沉吟便打断了二人。   看着贺同舟的面色极差,连阙起身走到几人身边:“怎么了?”   “没事。”贺同舟在恍惚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走近的人:“他身上更换的机械核心,也就是心脏,是作为动力核心对骨骼机甲进行驱动的,但是这个机械的架构不对。”   “可以修吗?”   连阙微蹙起眉,他虽对机械并不了解,也知道贺同舟手中数据面板上投射出的机械极难制作。   贺同舟低垂下眼睑,半晌:“需要重新制作,我应该有七成把握。不过有些零件这里没有,我可能需要回袁叔叔家一趟。”   连阙的视线扫过神色古怪的江雾,见车内人太多只暂说道:“我陪你去。”   “现在外面太危险了。”   时云山重新打起精神,环视过车厢:“这间车库的防火墙都关了,异化物想冲到这里估计会很费力,这里目前还算安全。你们可以暂时留在这,我送他们出去。”   “我没什么事,我也一起去吧!”   “我也一起吧。”   听到若紫紧张应声,小鱼也跟着说道:“不是说地面上还有很多人,去看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便决定一同离开车库回到地面。   时云山也未多言,只示意大家注意安全,便回到驾驶席重新将车子启动。   “嗯……嗯嗯……”   众人准备就绪,车厢的角落却突然传来抗拒的哼哼声。   他们倒是差点忘记汪所长还被捆在车厢的角落,连阙蹙眉正欲上前便见若紫一记手刀劈向他的后颈,前一刻还奋力挣扎的汪所长瞬间栽倒在墙边,尝试成功的若紫邀功地看向小鱼和连阙。   连阙却别开视线,在若紫期盼的目光中一跃自厢货车上跳下。   时云山在连阙的配合中通过随升随降的防火墙,厢货车回到了连阙三人最初进入车库的地方。   连阙并未上车,他的目光戒备看向金蝉男人一片凌乱的车库。   异化物显然已经来过,但它们却并未继续攻击防火墙,只将那间小车库弄得一片狼藉后便不知去向。   通往车库外的门早已被撞开,热风伴着刺目的阳光洒入这片阴暗潮湿的角落。   “小心。”   连阙听着时云山的叮嘱,示意他稍等后戒备走向车库大门。   他的每一步都极为谨慎,车上的众人亦警惕着四周,唯恐这又是异化人的陷阱。   连阙的视线自敞开的车库门望出,入目所及却只有萧索空洞的城市。   “怎么样?”   通讯器内传来时云山的问询声,连阙走出车库,再次环视着眼前的废墟。   “没有埋伏。”   连阙在确认后方回答道。   “什么?”时云山明显不敢相信,他看着站在车库前的连阙:“附近没有异化人?”   尽管不可思议,连阙还是在确认后答道:“不只是附近。”   无论是远处的天空或街道,还是近处的楼阁与废墟,整座城市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异化人的影子。   “会不会有埋伏?”   若紫的紧张不无道理,时云山在权衡之后对通讯器中的连阙说道:“回来吧,不管怎么说,咱们先去同舟家取东西。”   看着连阙拉开车门坐回副驾驶席,时云山随口对身后喊道:   “走哪边?”   沉寂的车厢内再没有回音,他的话语僵在唇边,假装若无其事般将车子重新启动。   前路茫茫,他竟一时间不知该去往哪个方向。   时云山平复好心情取出通讯器打算开启导航,身后却忽而传来小心而严谨的声音——   “直行出南门后左转,目前地图附近异化物较少,危险系数较低。”   连阙与时云山一同侧目,便见贺同舟已坐到光脑前原本大E的位置,正从屏幕中转回目光小心地看向二人。   “好。”   时云山收回视线,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将厢货车开出车库。   这一路上连阙在副驾驶警戒,街道上空荡萧索却没有半个异化人的影子。   时云山将车子停在小区后的树荫中,与连阙一同下车:“你们去吧,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被困的人,等下咱们还是在这里见。”   “当心。”连阙叮嘱道:“没有异化人或许更加危险。”   时云山肃穆点头,走向一旁的楼门。   小鱼在车内留守,其余几人分头行动。   连阙与若紫贺同舟登上的楼梯,将熟悉的门推开,屋内的景象依旧如往常一样,仿佛他们只是离开了片刻。   “找到了,我就记得放在桌子下面了!”   贺同舟自卧室内取出剩余的材料工具包正想示意给连阙看,他的目光却忽然落在客厅中被蒙住保温盖的餐桌,脚步也迟疑地停了下来。   他小心将保温盖取下,露出还未动过的一桌菜。   贺同舟的喉间哽咽,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走吧。”   他说罢越过连阙径直打算走出房间,连阙却叫住了他,率先在一旁的餐桌边坐了下来。   “饿了。”   “对,别浪费了。”见贺同舟停下脚步,若紫也忙道:“咱们今天一天没吃饭了,先吃一点,也给小鱼和时云山他们带一点吧!”   “谢谢。”   贺同舟低垂着头在桌边坐下,接过碗闷头吃了起来。   “谢什么。”若紫将菜汤向他的位置推了推,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慢点吃。”   连阙检查着他找回的零件,他对机械一知半解、却发现这里的零件不少但重复率较高,怎么也不像是仅凭这一袋零件就能做出一个他口中所说的机械核心。   想起那时贺同舟古怪的神色和江雾的反应,连阙攥紧了手中的机械零件。   “这些零件应该不够制作机械核心吧?”   贺同舟吃饭的动作一僵:“够的,他身上的那颗心脏不是也有零件。”   “心脏的更换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比我清楚更换的过程就是在争分夺秒,又怎么会把原本的零件算在内。”   连阙打量着贺同舟埋头不自然的动作,想起意外在店铺撞见时的画面,他叹息道:“你不需要做出牺牲和让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若紫看着眼前的状况,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她小心为两个人添好汤疑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   “什么都瞒不过你。”   贺同舟无奈叹息道:“但是你不用在意,这件事对我来说也不算为难。”   他说着自怀中取出那张空白牌,在摩挲中低喃道: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一个房间,没有朋友,也没有人说话,那个时候小黑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很感谢它陪在我身边,也没打算放弃它。它的零件我还可以再凑,但是……”   “你们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朋友,现在我们都无法确定他一旦发生意外,会不会也像那些玩家一样被永远留在副本中。在这里的时间虽然不久,但有朋友、有家人……”   手中的瓷碗还带着余温,这间不大的房间却因为主人已不在显得格外空荡萧索。   “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我……我……”   贺同舟强忍的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他低下头将碗中的饭菜快速扒进口中,就像是他将这些往日里食之无味的饭菜吃完,等待他回家的人也会回到他的身边。   若紫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安静将纸巾与汤碗都推到他面前。   时间不知不觉已走向黄昏,窗外不再是异化人觅食的人间炼狱,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宁静平和的时刻。   世界不会因离开的人改变,在每个平凡的一天,我们都曾以为离开的人还会回来。   可惜时间太过残忍,未来也永远无法赶在过去之前。   “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可能是假的。”   连阙看向天边如血的残阳,低沉的声音如同盛夏中吹不散的梦呓。   “但爱不是。” 第90章 浮屠城   三人回到车上后,贺同舟便埋头修整起那颗动力核心,连阙则静坐在景斯言栖身的沙发边假寐。   “你给了他多少好处他才同意把这东西交出来的?”   “没有。”   “没有?”   江雾谢过为自己更换好纱布的若紫,因连阙的回答诧异道。他看着贺同舟将机械猎犬的动力核心取下,认真取下零件组装到人类心脏的框架之上:   “一点举手之劳他都想狠敲我一笔,这颗动力核心可是他攒了一百年零件才换来的,他没有敲你一笔?”   “江雾!”   见贺同舟将工具放下转头恼道,江雾摆了摆手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   “你让他做了什么?”   连阙睁开假寐的双眸看向江雾。   “一点小忙。”江雾叹息道:“我还以为你会先关心我的伤,或者起码先问问——我之前去了哪里。”   连阙因困乏而弥散的双眸掀起一条缝隙,他的视线落在江雾身上半晌:   “你在昏迷前说出那个名字,难道不是一早就有了打算。”   江雾无辜道:“我可不像是那小子,积分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数字。”   “江雾!!”贺同舟取下防护头盔,无语地回过头:“他想让我把地狱使者的系统初始化,这样地狱使者的编号就会重新排序。”   “没办法,我现在目标太过明显,卡牌重新排序我才能清静一点。”江雾在贺同舟气恼的低斥声中清了清嗓,转而说道:   “你是真的沉得住气,还是早就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不要帮他。”连阙重新闭上了眼睛:“你需要积分我慢慢攒给你。”   江雾唇边的笑一僵:“不是吧,你知道他报价多少吗……”   “好!”   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贺同舟便已一口应下。   “我被他追了这么多年不还是因为帮你保存了那把刀。”江雾轻啧间再次打量过闭目的连阙:“真的不想知道晏知微做了什么?我的需求很简单,只要你能让他打乱地狱使者的位序……我也是为了避免被追捕。”   “安全区有相关保护机制,你的伤在身体而非精神层面,就代表你们是在副本相遇。”   连阙的眼皮也没掀一下,只懒声道:“结果无非是你以单次卡牌被召唤或是进入了副本,既然他也在副本中,你想要交换的信息又与此有关,恐怕也只会是——他重新开始了强行匹配,并且可能已经通过清理副本的方式到达了极高的层级。”   若紫与贺同舟闻言纷纷停下了动作,诧异地看向两人。   极高的层级。   他们目前已在七层,如果说晏知微真如连阙推测已经用“清理”副本的方式到达了极高的层级,那又会是如何恐怖的层级。   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而落向沉默的江雾,却在他同样错愕的表情中再次确认……或许连阙的推测都是真的。   贺同舟磕磕绊绊地问道:“他……到多少层了?”   “想知道?”江雾将目光移向贺同舟:“那之前的事……”   “你……你不是他的召唤卡牌,为什么这点事情都不能说?”贺同舟无语道:“他都猜出来了你还要交换?我们还不想知道了呢!”   江雾正了正单边眼镜笑道:“召唤卡牌的约定是守护和通关副本,不包括打探副本外的消息。”   “你?!”   “怎么样,我知道的消息很多,要不要和我交换?”   “晏知微到了几层对还在副本中的我们没有影响,真正的影响要等到副本结束,但抵达安全区后我们不是随便就能打听出他的层级?”   连阙依旧未张开眼睛,只在江雾越发晦暗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既然消息已经没有价值,你又对他有所求,为什么不愿意做个人情呢?”   “你们应该知道副本最多可以连续跃层两级,强制匹配会将其他进入副本的人拉入同层。但还有另一个规则,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   江雾瞥过贺同舟正在安装零件却竖起耳朵细听的模样继续说道:“一旦副本层级超过十五层,强制匹配将无视一切副本等待时间,将安全区临近层级的人依次拉入,并且匹配时常最长可等待三天。”   “什么?!三天,那岂不是……”   专注修理的贺同舟闻言惊得放下工具:“等一下,十五层?晏知微该不会是已经到了十五层吧?!”   “十三层。”   江雾在贺同舟与若紫惊愕的表情中继续说道:“但按照他每次跃层两级的屠本方式,在他结束十三层后,就会直接去往十六层。十五层以上的高级副本人数应该不会少,三天的强制匹配你们说会波及多少人呢……”   “安全区和副本中的时间流速相同吗?”若紫不安道:“三天……我们要不就、就在副本里别出去了吧!”   “躲不过的。”江雾故弄玄虚地问道:“猜猜为什么外面已经看不到异化人了?”   “这?”   贺同舟与若紫对视了一眼,竟不约而同想起连阙对时云山的嘱托——没有异化人或许更加危险。   “是机械军团驱逐了异化人?”   “它们该不会已经把这里包围了吧?!”   “你的队友还真是可爱。”江雾听过他们的推测转而看向闭目的连阙,贺同舟二人却都在他的话中听出了调侃的意味。   “是进食日。”   二人不明所以间,只听连阙终于还是答道:“异化物已经开始互相吞噬了。”   “什么?!”贺同舟面色苍白地看向光脑地图中消失的红点:“不是仪器失灵了?就算他们互相吞噬,怎么可能这么快……”   连阙叹息着睁开假寐的双眼:“一般的吞噬或许不可能,除非是异化物中出现了更强盛的捕食者。”   “更强的……捕食者?”   连阙检查过景斯言的情况,起身走到贺同舟身边:“进展如何?”   “很快就好了。”   贺同舟闻言立刻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零件上,机械的心脏已初见雏形:“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异能者的异能都在心脏或是脑部,如果在之前的心脏更换手术后他无法使用异能那很有可能……而且我没有给人类做过这样的更换,我……”   “不要担心,相信自己。”连阙将手覆在他的肩上:“万事有我。”   贺同舟认真点了点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成了。”   将最后一枚零件安装完毕,贺同舟检测着整颗机械心脏的运转,在兴奋与忐忑中说道:   “但是我只会机械安装,开刀的事情……”   “交给我。”   连阙拔出剔骨刀正不知该如何使用,手中的刀却如受感召一般,在指尖反转间已变为了短小的手术刀。   他惊讶于小刀的变幻,不知这把刀是否只受限不能变为更高级的刀具,却可以在低级刀具中随心变幻。只是此刻也并不是思考的时间,他将刀递给贺同舟与动力核心一并消毒,见若紫已经将手术工具整理妥当,他小心解开景斯言的上衣与绷带。   “真……真的行吗?”   见贺同舟临阵打起了退堂鼓,连阙平静接过手术刀,如同安定他情绪般认真观察起被平放的人。   贺同舟在他准备起刀的动作中调整好情绪,准备好接手后续的事宜。   连阙却忽然抬起头看向严阵以待的贺同舟:“有没有教学视频?你去搜一下?”   “……”   ……   时云山带着小鱼回到厢货车边,他正打算上车便见江雾正站在车下示意他稍等。   他顺着车窗望去,见连阙正在看光脑上的手术教程,俨然一副科学严谨的模样,但在下一秒却见他瞥过重播的光脑将手中的手术刀划向被安置好的人。   “……”   时云山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拉着小鱼躲到了一旁的树荫下。   不多时,他便见连阙将手洗净跃下厢货车向他们走来。   “怎么样?”   “我们在附近发现了一些居民,将他们带到了旁边的车库,就是那里。”时云山说着指向不远处的车库入口:“你们就先在这里休息,也帮忙照看一下车库里的人,但是不用给他们武器。等下我们再换班?”   见连阙微微颔首,他又复看向厢货车:“看了视频就敢给人开刀?”   “不敢。”连阙看着他叼着的烟,伸出手。   时云山诧异地取出烟盒,抖了抖空荡的盒子将最后一根烟递到他的手中。   连阙将烟点燃,与他一同蹲在树下。   “会抽?”   “不会。”   连阙看向不远处的厢货车,将烟放到唇边。   浓烈的烟草味呛得他几欲咳嗽,在时云山调笑的目光中他再次将烟放到唇边。   “这么担心怎么不进去等?”   连阙在烟气中微眯着双眸,他将浅尝辄止的烟掐熄,指尖的僵硬才稍稍缓解。   “你他妈知不知道这是我最后的烟?!”时云山肉疼地看着他将烟丢进垃圾桶,气得圈住他的脖颈。   “还来得及,你去捡回来?”   “放心,这小子命大得很。”时云山笑骂着收回手,与他一同望向车厢:“我在他第一次换骨之后见过他。”   连阙记得木木曾经提起过这段过往,也是在那时时云山提出过要将拥有异能的景斯言带回管理局,却未想到会被拒绝。   “也就是在一年前吧,他刚成年的时候。”   时云山低喃道:“我们在协助警方调查一起异化人绑架孩子的恶性案件,从科研所偷跑出的他也在其中。”   “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将异化人消灭了,但是那些孩子……其实他也还是个孩子,他只有十八岁,之前又都在科研所的观察室,哪里有什么寻常孩子的童年。”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上都是伤。我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受了那样重的伤还能挺过来,但我发现他身上最重的伤并非来自异化物,而是那根机械脊椎。”   时云山的话让连阙心下莫名一紧,甚至有一些零碎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黑暗的后厨,地面与墙壁上满是斑驳的血迹,堆叠挣扎的孩童,和一双双痛苦绝望的眼睛。   在这些灼目的视线中,更角落的地方,一双平缓而坚定的眼睛仿佛跨越了重重时间与人海向他望来。   “你应该看到过他颈后外露的脊椎骨吧?”   连阙随着时云山的问题将混沌的思绪拉回,在他的目光下时云山继续说道:   “原本不是那样的,机械脊椎的更换设计并没有体外的部分,他在与异化人搏斗时异能无法为自身恢复续航,那根脊椎在后颈下的部分在战斗中撑破了伤口,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我那时才知道科研所在做着怎样危险的事,想把他带回管理局,但是……”   连阙凝视着树丛中的厢货车:“他拒绝了。”   “嗯。”时云山长舒了一口气,语气间带着难消的疲惫:“那时候管理局和科研所的人都在,他当时的样子……所有人都说他是比异化物更可怕的怪物。我当时不那么认为,但后来我渐渐发现,所谓的怪物不过是人们内心的恐惧——如果‘怪物’只是别人的眼光与忌惮,那么做一个怪物又有什么大不了。”   “所以,如果他是这样的‘怪物’,他就一定会醒过来,你说对吗?”   “时云山。”连阙紧绷的神色中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我真庆幸……这里有你。”   时云山闻言朗声大笑,倾身凑到连阙身边:“是你庆幸还是替你那位知己庆幸?”   连阙因他笃定的语气怔忪抬起头,但他还未语时云山便起身走向停在一旁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越野车:“你们盯好车库,也好好休息一下,等下来换我的班!”   “如果这个副本真的是‘从众’,那他和他的队员也算是唯一的异类。”   小鱼看着时云山的背影,低喃道:“那些叫嚣着要救人的都去哪了?要救人的是他们,怎么躲起来的也是他们。”   二人说话间若紫自车厢内探出头,兴奋地向连阙招着手。   “在他们看来‘保护市民’这样的规则,只要救回的市民中有人幸存……不就算是按比例完成了任务?”连阙迎着落日的余晖站起身,在小鱼错愕的目光中嘱咐道:“一切小心。”   想从异化物手中救回一座城的人固然很难,但如果城内的居民都是完成任务的基数,保护好有限的几人还是在危险中去救更多的人……或许所有人都早已做出了抉择。   小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垂目片刻,这才在时云山的呼唤中快步向越野车走去。   “成功了!目前动力核心的蓄电量可供给三小时的续航时间,在这个时间内可以保证他的基本生存,但三个小时后如果他的异能还未恢复……”   “辛苦了。”   连阙听着贺同舟的解释,看向已自行将伤口缝合处理好的人。   贺同舟还待再说什么,江雾便已拉着他与若紫一同下车。   “怎么不等我来帮你。”连阙见他醒来这才松了口气,在他身侧坐下示意他不要乱动:“这一刀是我开的,感觉怎么样?”   景斯言斜靠在沙发上,因他的话将视线转向一旁暂停的光脑屏幕。   “……”   连阙自屏幕中的手术教程视频上收回视线,转移话题般问道:“需要躺下休息一下吗?异能恢复得怎么样?”   景斯言摇了摇头,除去面具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   “没事,你现在刚刚恢复,无法使用异能也是正常的。”连阙说着俯身靠近他心脏的位置,小心地听着纱布之下跳动的声响:“心脏感觉怎么样?”   “……嗯。”   连阙不知他的答非所问是否是因为还在恢复期,也未追问只抬头看向他:“不过异能早点恢复对你的伤也有好处,你可以想想之前有没有类似的情况,无法控制异能时有没有什么办法?”   连阙的问题似让景斯言一怔,他看着双眸微垂间稍显懒倦的人,不自然地将目光转开:“没有,如果累了就先休息一下。”   他说着将伏在胸前的人按靠在一侧的沙发上,自己也闭上了眼睛,俨然一副各自休息互不打扰的模样。   连阙这一日的消耗极大,强撑到如今已是因为担心景斯言的情况,如今心脏更换顺利他也暂时放下心来,陷入柔软的沙发让他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   “你抽烟了?”   连阙微掀起眼皮看向皱眉的人:“一点点。”   “时云山真是……”   晚霞透过车窗在他们身上打下一层淡薄的光晕,连阙在混沌的困意中窥见他的耳尖还有一丝未散的薄红。   “我想起来了。”   他因困顿迟缓的思绪回转到景斯言不自然别开视线的动作,忽而低笑出声:“是在那个时候啊。”   “什么?”   身侧的话语越来越轻,景斯言侧头细听,身侧的人亦侧头向他靠近。   “上一次异能波动的时候……所以,需要帮忙吗?”   印在颈后吻的温度仿佛还未散去,在景斯言因连阙的察觉而绷紧了身体时,却感觉到说话间向他倾身的人竟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侧。   他僵硬转过头看向身侧,前一刻还在说话的人此刻却已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   “……”   景斯言一时间不知是该好气还是好笑,他正想着是否要让出位置方便他躺下好好休息,视线却因晚霞的余晖定格在身侧的人身上。   阳光在他的身上打下了淡薄的光晕,让他不禁萌生了一种错觉。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   那大概就会是眼前人的模样。   他的视线小心而虔诚地随着夕阳落向他镀上一层金色而显得更加柔软的发丝、垂目间在脸颊打下一层暗影的长睫、恰好添了几分果敢与攻击性的鼻峰……和不知梦到什么而轻抿的薄唇。   一如这世间本有千万种光,而他却唯独看到落在他身上的那一缕。   在这一刻,如果他是世间的神明,那他便是妄图亵渎神明的信徒。   微光随着他的倾身靠近而遮蔽出一片暗影,如同月食逐渐侵蚀了天际的满月。   他能感觉到他清浅的呼吸拂过,淡薄的烟草味如燎原的星火引着他一点点靠近,仿佛只是为了辩驳这恼人的气味到底是源自他的衣料还是唇角。   再一点点将这本不该属于他身上的味道彻底抹除。   直到——   他的身上也能沾染他的味道。   然而就在这时,车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爆炸的强烈轰鸣声,厢货车亦随着爆炸声剧烈颠簸。   景斯言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当即护住连阙的头戒备看向车外。   江雾正将贺同舟与若紫扔进车厢,自己也反手将车厢门关严。   “是机械军团,还有那几个异化人。”   透过窄小的车窗与掩护的草木,众人一同看向不远处坍塌的建筑。   在灰烬落尽后,豹男与牛头异化人带着一众机械军团将爆破的楼体团团围住,机械军团在他的指挥下将废墟内躲藏、此刻奄奄一息的居民拉出。   “放心,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豹男调整好手中的注射器,交给一侧的机械军团:“毕竟你们已经要死了,这些异化药剂可以让你们活下去,但是——成为高等人还是我们的食物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他们应该暂时发现不了我们。”江雾低声道:“咱们这些老弱病残还是等时云山他们回来吧。”   他的话音刚落,却见景斯言已让连阙躺靠在沙发上,将外套披好取下一旁的重机丨枪便跃下厢货车。   景斯言的速度极快,他放轻脚步快速跑向一旁的矮楼,不消片刻便在高点架好了枪。   “这……他不能去!他身上还有伤!!”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空荡的街市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枪响。   贺同舟忙拉过江雾:“快想想办法,帮帮忙啊!!”   子弹扫过废墟边的机械军团,也同样暴露了自身的位置,景斯言的枪口打散了一众机械军团后便放弃了架枪的阵地,在它们赶来前退至下一阵地。   “你们最好不要吵醒他。”在这样生死的关头,江雾瞥过一旁焦急得想去叫醒连阙的二人,又复将目光转回贺同舟身上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可以去帮他,但是你的交换条件呢?” 第91章 浮屠城(小修 结尾处需重新看!!!)   “我可以去帮他,但是你的交换条件呢?”   贺同舟焦急的视线在江雾与连阙身上逡巡,一时间竟拿不定主意究竟该如何抉择,但他记得连阙说过——不要和江雾进行交换。   在片刻的迟疑后,他忽然取下一旁的枪,竟在江雾未来得及反应前一跃自车上跳下!   “同舟!”   若紫的失声惊呼还在耳畔,滑低的镜片后黑气自江雾的眼底蔓延开,那只诡异的眼睛正一瞬不眨地望向跑远的背影。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贺同舟依旧向着景斯言的方向跑去,没有停留片刻。   这样的情况从未遇见,江雾怔忪地看着他跑远的背影一时间竟难以回过神来。   “真是麻烦。”   直到身边的若紫也拿起一把枪作势欲跳车追上,江雾才无奈地将若紫拎回:“看好他。”   示意若紫照顾好连阙后,他便追着贺同舟的方向而去。   机械军团将目标锁定在景斯言身上,然而在这些以战斗为第一天赋机器人的追逐之下,景斯言竟也一时半刻未被抓捕。   随着数名机械兵的限制,随后赶到的机械兵也将枪口对准了行动受限的景斯言。   贺同舟一路追逐,见状他吃力地架起枪,向着那名机械兵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激光子弹擦着机械兵的身侧而过,却让它停下了动作向贺同舟的方向望来。   “哟,刚刚怎么没发现,原来这里还有……这么美味的食物。”   与这些机械兵一同望来的还有看守受伤市民的豹男和牛头人,他们的视线贪婪地盯在贺同舟身上,向其中几名机械兵下达了命令。   贺同舟当即转头就跑,但他还未跑到一旁的掩体后,机械兵便已将枪口顺势转向他扣下了扳机。   激光子弹的弹道速度极快,瞬息之间便向着他疾飞而去。   这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贺同舟看着那道光点不断向自己靠近,紧绷的情绪甚至让他觉得体内的血液停止了运转,只待一切终止在此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带着他闪身跃入一侧的楼体后。   “子弹打得这么歪还学人家开枪?”   一阵爆炸的轰鸣声后,江雾这才松开挡在贺同舟耳边的手:“怕自己死得太晚?”   “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贺同舟后怕得牙齿都在打战,还是攥紧他的衣角固执地抬起头:“你需要我,你不会让我死的。”   这样的回答让江雾一怔,一击未中的机械兵却已越过掩体追向二人的方向。他拎起贺同舟的衣领,快步向着相反方向逃去。   “这个时候沈逆去哪了。”江雾低斥着躲过身后的攻击,转而问道:“时云山还有多久能赶回来?”   “十、十分钟。”   贺同舟紧张地跟在他身侧:“你的地狱使者技能呢?你不是零二吗……怎么只知道逃命。”   “……彼此彼此。”   江雾忍住将人扔到机械兵堆中的冲动,带着他一跃翻进一处半塌陷的院落。   随后赶到的机械兵穿过围墙,竟一时间失去了二人的踪迹。   这一小队的机械兵在附近便寻未果,最终在豹男的低声咒骂后赶回支援。   待机械兵跑远,墙角后的二人才自异能的屏障中走出。   “如果沈逆当时能连着那头牛一起杀了就好了。”   经他提醒,贺同舟才想起这件事:“对啊,牛头异化人不是被运走了,他怎么回来的?”   “沈逆杀光了护送的机甲兵,在注意力被他们吸引的时候,是豹男趁机救走了他。”   贺同舟怔愣半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催促地拉着江雾向机械兵离开的方向小心跟去:“你会得该不会真的只是这些逃跑技能吧?那你是怎么做到零二的位置的?”   “如果不是我的屏障,你在车上发生异化的时候早就已经被异化物吃了。”   江雾整理好因他这句话而僵硬的神色后说道:“精神系异能无法干预机械兵,我们拖延了这么久,能不能脱困就看那个人自己了。”   他说罢便欲带着贺同舟向来时的方向赶回,却发现身侧的人忽然僵在原地。   “你怎么……”   江雾的话还未说完,随着一阵诡异的咔嚓声,黑色的甲壳自贺同舟脖颈迅速向脸颊蔓延,那张清秀的面庞逐渐被昆虫漆黑的外壳取代。   他的头僵硬地转过,如同被某种味道吸引般轻嗅着,突然他的动作一顿,以极快的速度手脚并用地向着某个方向疾奔而去!   ……   坍塌的高楼之下,机械军团的部分火力被引开后,景斯言应付得轻松了许多。   战线的拉长让他有机会将追逐的机械兵逐一击破,但与此同时,坍塌的废墟边一名奄奄一息的市民正用尽全身的力气爬向掉落在地上的针剂。   这一幕被牛头人看在眼底,正欲阻止时豹男却将他拦住。   将掉落针剂捡起的男人并未攻击站在一旁的二人,反而将那管药剂注射进自己的手臂。   牛头异化人诧异地打量着这一幕,浓烈的异化试剂瞬间侵蚀过他手臂之上的寸寸细胞,在扭曲而痛苦的惨叫声中,异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他的手臂蔓延至全身。   然而在这样的易变之后,却是他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地脱力喘息。   这一幕同样被其他几名重伤濒死的市民看在眼底,那人虽然长出了昆虫黑色的甲壳、身体开始了异变,呼吸却明显不似刚刚那般微弱,甚至被压断的腿也奇迹般重新恢复。   俨然是自鬼门关暂时捡回了一条命。   豹男的唇边挑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下一秒,地上同样垂死挣扎的众人纷纷够向那一箱针剂。竟是不再顾及是否会变成异类,也要博取这千万分之一生存的机会。   豹男面露讥讽地将装满针剂的箱子踢倒,任由珍贵的针剂散落了满地。   奄奄一息的众人竟不知从哪里找回了力气,纷纷扑向地上的针剂,甚至险些为这些针剂大打出手。   这一幕亦被景斯言看在眼底,他费力地想挣脱追兵,然而这样的折返却让更多的机械兵将他团团围在了中间。   他的目光越过城市的废墟,望向重伤却仍旧为了争夺针剂大打出手的众人。   他看着一张张面目在生死面前变得狰狞可怖,这里明明是人间,一个个挣扎厮打中的人却如同地狱中吃人的恶鬼。   机械兵的一双双手如山倾般按向他的身体,如同无数桎梏的锁链将他钳住,随着力道的不断叠加,他脚下的石砖随之陷下深深的坑洞。   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远处的人群身上。   在他的心底不是没有另一种声音在回响——那声音无数次告诉他,放弃吧,向众人已然做下决定的妥协,他们也只是在濒死前选择渺茫的存活概率,他又有什么权利剥夺他人生死的选择权。   这声音就如同一只只锁在他身上的铁臂,禁锢着他的脚步,又一点点将他拉入深渊。   但是,在他的心底还有无数交错的声音——   “是异化人!整个村子都被、都被异化人……”   “异化中保留神志的概率只有千万分之一,我们必须阻止异化蔓延。”   “异化物清理成功,该地区三人死亡,三十四人受伤,前往该地区支援的最高裁决院第七小队、第十三小队全部遇难……”   ……   在应对第一批异化物进攻时,最高裁决院伤亡惨重只能改将机械兵大量投入战斗,城市被异化波及无数家庭支离破碎,就在不久之前,为了阻止克拉肯逃离科研所威胁城市,科研所内驻守的机甲兵大批殉职……   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堕入异化,再去伤害无辜之人。   冲天的电光自他的身体流窜而出,在顷刻间扫过每一个桎梏住他的机械兵。   机械短路的燃爆声四起间,他冲破了周身的桎梏,飞身掠向空地上的众人。   “他、他的异能恢复了!?”   源于本能的战栗让豹男与牛头异化人下意识齐齐向后退去。   “想阻止他们?”豹男紧急召回着机械兵,强作镇定地喊道:“那你在他们心里可就成了谋杀他们的凶手!”   景斯言的目光却未有半分动摇,他的身影穿梭在挣扎的人群中,人们争夺的针剂随着他的经过一支支爆裂。   “不!!”   空地之上哀嚎声四起,机械面具之下的目光却依旧坚定如初。   “温律!!”   豹男与牛头人愤怒地咆哮着,他们似被激得忘记了恐惧,一同冲向人群中的身影。   重力的压制如千斤强压而下,霎时间附近所有人都被这样的重力压得匍匐在地。   即便是景斯言亦在这样的压制之下被禁锢在原地,持续增加的重力压制遇强则强,即便未与旁人一般倾倒,他亦单膝撑地极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原来你的异能没有恢复。”   豹男见状肆意挑起眉,他挥起的拳头被鳄鱼坚硬的鳞甲布满,迎面便一拳拳砸在景斯言身上。   “你是不是也没想到会栽在我们手上?!时云山在哪里?告诉我,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发发慈悲饶你一命。”   景斯言被重力压制得无法动半分,他的视线却冰冷地看着加注了异能后将拳风挥向自己的人。   这一幕被车厢内的若紫看在眼底,她的手几次探向熟睡中的连阙又举棋不定地收回。   她掏出了那把精巧的手丨枪——她知道枪内还有最后一发追踪子弹。   就在她紧张地举枪准备扣下扳机时,看似处于弱势、被重力压制的人竟忽然反制住了挥拳的手腕,借着倾泻而下的重力扣向地面。   随着豹男压抑的痛呼声,坚硬的水泥路面瞬间被砸出了一道极深的坑洞。即便他的腕部有着黑凯门鳄最坚固的鳞甲,也依旧无法承受倾注了景斯言全力与重力压制的一击。   骨骼的碎裂让豹男的面目变得狰狞,一滴滴汗珠不断自他的脸颊滑落。   这样的坚持不过瞬息,他便对着身后的牛头异化人吼道:“蠢货!快住手!!”   牛头异化人的鼻息粗重,他比豹男更显兽态,在豹男的怒吼声中看向景斯言,还是不情愿地解除了重力的压制。   就在重力解除的一瞬间,豹男本欲借着速度的优势抽身离开,却不想眼前的人竟比他的速度更快,一拳便砸向他的脸侧!   龟裂的鳞甲瞬间布满了拳风之下的侧脸,却还是将他重击向一侧塌陷的废墟。   景斯言面具下的神色有一瞬的惊异,但这并未影响他的攻击判断,又或许是因为某种奇异的战斗直觉,几乎在豹男摔向废墟的同一瞬间,他便跃至他的身侧再次蓄力一击。   见到自己的同伴被攻击,牛头异化人当即重启重力压制,但他终究慢了一步,重力再次压下时景斯言的下一记重拳已然落向豹男的前胸。   坚硬的鳞甲在这样的力量加持下虽未破裂,随着鳞甲的蔓延,皮下的骨骼已寸寸碎裂。   血液混合着内脏的碎片自豹男的胸腔内呛咳出,他怒啐了一口:“蠢货!!”   牛头异化人也知自己添了倒忙,当即解开异能焦急地站在一旁。   然而就在豹男趁机扫尾翻出桎梏时,景斯言的下一击便已紧随而至。   他的目光越发沉寂,这样的战斗如曾经历过一般,拳锋的道道尖刺随着鳞甲的刮擦划破了皮肤,带着锋利的冷芒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一次次重击向豹男的身体各处。   第二特征的鳞甲随着他的拳风遍布豹男的全身,牛头异化人不敢再用异能,见到同伴已然在对方的攻击中渐渐不敌,他咆哮着向攻势迅捷的景斯言冲去。   横冲直撞的蛮力让景斯言缓下了动作,他刚避开牛头异化人的攻击,却见牛头异化人正将一把匕首划过掌心。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再次以手撑向地面,兽类的嘶吼随着重力的蔓延带起了一阵大地的震颤。   景斯言被这样的重力再次压向地面,他却有一种极其不妙的直觉。   与此同时,刚刚打下针剂的众人身上的畸变忽然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一时间痛苦的扭曲哀鸣声此起彼伏地传来。   地面的震颤让若紫心下慌乱,她忙回到连阙身侧,在举棋不定间抓住了连阙的手臂。   就在她正欲将连阙唤醒时,那双沉睡中紧闭的眼睛却毫无预兆地突然张开。   若紫诧异间,那人竟将手腕抽离,不着痕迹地坐起身。   “外面什么情况?”   若紫因他将手抽走微怔,她定了定神答道:“温律被豹男和牛头人围攻了!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在她说话间连阙已走到门前,透过车门上细小的窗向外看去。   “传染症。”   “什么?!”   “发生了什么!我们到了!!”   小鱼的声音自通讯器内传出,她的声音如同及时雨一般,让连阙急忙正了正耳内通讯器:   “爆破的高楼东侧,有没有卡牌可以先行支援?”   小鱼翻找着身上的卡牌,一时间也难以分辨该使用哪张牌。   “时间静止、群体免疫、反伤都可以。”连阙提醒的声音平缓,跃下厢货车后奔走的动作却毫不含糊:“你在这里等着。”   他扔下这句话便快步向震源处跑去。   “没有!”小鱼焦急地翻找着:“你说的这些我没抽到,时间卡牌也用完了,还、还有一些名字奇怪,不知道用途的卡牌。”   “都有什么?”   “梨花带雨、珠光宝气、巫山云雨……还有指鹿为马、三人成虎、天上人间……”   “……”   “自强不息、水性杨花、作茧自缚……”   在大地震颤的龟裂中,牛头异化人掌心的血液一点点渗入地面,原本的地面如遇岩浆一般剧烈沸腾起来。   血液顺着大地的裂缝如同吐信的毒蛇般游向各个方向,其中一条暗红的支流亦蜿蜒至景斯言的脚下。   “就是这个!”   连阙翻身越过一处高墙,手中的小刀在瞬息间飞旋而出,瞬间化为长而锋利的剔骨刀飞向伏地的牛头异化人!   小鱼将半个身子探出飞驰的车窗,她的目光随着长刀落向匍匐的牛头异化人,手中的卡牌散发出一阵晦暗的光芒:“作茧自缚!”   在顷刻之间,顺着大地裂缝蔓延至各处的血液倒流,织就成一张细密如蛛网般的血网瞬间捆缚向牛头异化人的身体。   牛头异化人见大事不妙本欲逃离,千斤般的重力便如山倾一般压下,让他再动不得半分。   飞旋的长刀也在此刻刺入他坚实的皮甲,血网也在同时将他牢牢束住,被血网灼烧的地方瞬间被激起异化的皮囊翻涌。   兽鸣声因痛苦变得尖锐异常,他还未挣脱带着灼烧的血网,连阙便已穿过失去重力压制的街道,未有丝毫迟疑地拔出剔骨刀,在惯性的甩脱后稳稳落地,刀柄翻转间向着他脖颈后厚实的皮甲刺去。   刀尖破开异化后坚硬的外皮,就在这刀锋将落之时,几人脚下的裂缝间忽然钻出一条条暗红的触手,瞬间将挣扎无果的牛头异化人、豹男与发生异化后痛苦挣扎的市民一同拖入深渊。   连阙在这样的变故中收回刀,几个起落间带着景斯言离开了裂缝的中心。   随着触手缩回地底,废墟间再次恢复了寂静。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克拉肯?!”   一辆越野车飘移间停在二人身侧的路边,时云山戒备地将枪口对准地上的条条裂缝。   连阙没有回答,只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戒备看向不远处大地的裂缝处。   就在这时,远处停车场的位置忽然传来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声,紧闭的停车场大门被自内打开,一众市民蜂拥而出。   在他们身后,是几名刚刚发生变异的金蝉异化人。   它们僵硬地走出停车场,还未来得及追上逃窜的人群,脚下的地面忽然碎开条条裂缝,数条暗红的触手瞬间将它们拉入脚下的黑暗!   这样的变故让逃窜的市民越加惊声尖叫,时云山的枪口对向触手消失的裂缝连开数枪,但烟尘四起间他们亦不知有没有对未知的敌人造成伤害。   他瞄准的枪还未放下,另一侧便再次传来一阵惊悚的尖叫,数名市民逃窜间被这样诡异的触手束住,向着脚下的深渊拖去。   “指鹿为马。”   连阙忽然的话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小鱼在熟悉的成语中摸向腰间的一长串卡牌,几乎出于本能的快速念道:“指鹿为马!”   一条条触手在卡牌运转间迟缓了动作,失控般将抓住的人甩开,在剧烈的地动山摇间这些触手疯狂自地底钻出,就连被卷入地下的豹男与牛头异化人也随之被甩到一旁的废墟之上。   蠕动的根根触手带着地下管道的水流喷涌而出,却在瞬息间缩水般渐渐变为一匹黑马。   “快抓住他!”小鱼看着手中的卡牌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得灰白,知道这样的变幻不过只在分秒之间忙高声呼喊的。   她的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迅速向那匹欲意逃窜的马奔去。   连阙的刀尖即将斩向黑马时,如猎豹一般迅捷的身影竟只身挡在了刀锋前。   剔骨刀的暗芒流转间劈向那层坚硬的鳞甲,却竟当真将那仿佛无坚不摧的鳞甲破开了一道缺口。   豹男因钻心的疼痛发出兽类的嘶吼,却仍不肯退后半步,牛头异化人更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时云山的子弹。   他们却并未拦住另一道身影,景斯言快如闪电一般在疾行中抬起手,掌心的激光在下一瞬便要冲破纱布,吞噬过逃窜的黑马。   “阿律!”   熟悉的轻唤声让在场众人心下一滞,就在这分秒之间,一条条触手自黑马的身体中伸展而出,发狂般涌向众人。   景斯言闪身斩落卷向连阙的几条触手,带着他快速退至安全范围。   几人亦在稳定身形后警戒地将枪口对准烟尘散尽后渐渐现行的人,触手翻涌于天地间,在一条条触手的尽头,正是许久未见的博士。   “博士?”时云山微眯起双眸,他并未放松警戒,在对方挣扎错乱的神色中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克拉肯。”博士在断断续续的混沌与清明中说道:“我被污染了……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该怎么办。”   连阙打量着努力压抑着异化的博士未置一语,只将视线瞥向身前不知在想什么的景斯言。   “你为什么没有用针剂。”他的目光深深地凝望过在废墟之上站定的二人,似在片刻的清醒中自责道:“现在除了你,还有谁能了结这样的我呢?”   他话罢眼底再次被一阵黑雾侵蚀,漫天的触手蠕动中带着他瞬息间钻入地缝之中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第92章 浮屠城   废墟之上。   夜色逐渐笼罩大地,连阙几人将找到的食物分发给市民。   “博士的事你怎么看?”   时云山见连阙未答又复说道:“至少有一句话他说得没错,如果城内的异化物都是被他吞噬的,这里的危险等级恐怕早就超过了A级,仅凭现在的我们……”   他的话让若紫与小鱼的目光黯然,她们不禁怀疑,那样怪物的力量真的是他们可以抗衡的吗。   “但是博士是不是在异化中保留了一丝神志?”若紫想起博士在异化中偶尔清明的模样:“或许咱们可以尝试唤醒他的意识?”   众人沉默不语,缩在角落的市民还未从这样的变故中平静下来,每个人眼底都是驱不散的不安与疲惫。   小鱼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一旁的食物走进车厢。   “差点把他忘了。”   连阙看着她将面包扔给被绑在角落的人后便欲离开,在对方的呜咽声中,她似乎才想起他的嘴还被毛巾堵着,便靠近打算将他口中的毛巾取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他出了很多汗。   小鱼靠近时瞥见他后颈衣领下的一块青黑,在他上一次清醒的时候,她依稀记得是若紫的一记手刀让他消了声息。   小鱼正觉得好笑,指尖触向堵在他口中的毛巾,却并未注意汪所长抬眸间看向她的古怪神色。   就在她即将触及那团毛巾时,突然感觉有人抓住她的衣领向后带去。   她的手在触碰到毛巾前被向后的惯性拉开,然而就在她指尖离开的分秒之间,原本被毛巾堵得严丝合缝的嘴竟突兀地裂开一道巨口,漆黑尖利的口器只差半分便要将她的手腕生生咬断。   小鱼因这样的变故面上一片煞白,连阙将人拉开后迅速将她和若紫推下车。   汪所长本欲趁机逃脱,就在他挤压异化的身体打算顺着窄小的车窗溜出时,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脚踝。   这片刻的耽搁后,景斯言在下一刻闪身钻进车厢,顺势抓住异化的脚踝将半只身体探出车厢的异化人重新拖进车内。   二人的反应极其迅速,不消片刻便合力将汪所长重新绑好。   “他、他怎么会也异化了……”   连阙看着景斯言更换好用来捆缚异化人的坚固绳索,视线落向汪所长身后因挣扎而滚落的针剂。   此刻针剂的试管内空空荡荡,显然早已被人使用过。   “这、他不要命了?!”   若紫看着连阙将针管拾起失声惊呼道:“可是,他怎么会有这个,我们不是搜过身了……”   “是那些市民。”   连阙的眼底一片晦暗,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探寻地看向汪所长的后颈,近看之下那处的青黑果然并非来自若紫的手刀,而正是蔓延的异化。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牛头人的技能间接催化,他身上的异化速度极快。   景斯言当即将指尖覆上他的脖颈。   “不,你们不能杀我!”汪所长异化的面目带着战栗的恐惧:“我、我的药剂是经过改良的!我可以控制,不会失去神智,不要杀我。”   他被加固的绳索牢牢捆缚,对上景斯言冷冽的目光惊恐道:“机械军团、对,你们还要跟机械军团谈条件,你们还需要我!!”   “条件?”连阙将空了的针剂扔进垃圾桶:“你是觉得凭你可以成为和那些人谈判的筹码,还是觉得……这管针剂真的与众不同?”   连阙的话让汪所长一怔。   他的目光顺着滑落的针剂而下,异化后狰狞的面目失去了表情。   “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尽管他的脑海一片嗡鸣,连阙的声音依旧传入他的耳中:“会来救你?还是只要你承认是一切的主谋,我们就会因为要跟豹男交涉而不敢杀你?……如果他们真的打算救你,早就有过无数次机会。”   “不、不……”汪所长失控般低吼道,异化却已渐渐侵蚀至他的面颊。   “改良针剂可以保留神志?”   连阙半蹲在他的面前,直视着被黑气侵蚀的眼睛:“是真的想为你保留神志,还是灭口……让你成为养料一箭双雕?”   景斯言闻言看向身侧的人。   汪所长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他看向被捆缚住的双手,手上的异化仿佛变成了腐蚀的毒药,让他越发惊恐地瑟缩着。   连阙的话让在场几人的神色皆变得凝重。   他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向外走去:“那就祝福你真的能保留神志……”   “等、等一下。”   就在他即将跃下车厢时,汪所长终于失声惊呼道:“救、救救我,我说,我什么都说……是博士!都是他!!救救我,你们谁能救救我……”   连阙未停顿片刻,只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翻身跃下车厢。   时云山错愕地看向景斯言,却在他的默然静立中察觉或许汪所长说的都是真的——博士,至少是在这个所谓副本中的博士,或许并非如他们所见般光明磊落。   “从你们启动研究开始你就应该知道,异化是不可逆转的,除非切断一切感染源。”   汪所长在景斯言冰冷的语调中抬起头,已变为昆虫复眼的双目空洞无神。   他似消化片刻才明白景斯言话的意思,愤怒让他长满昆虫硬壳的脸颊越发狰狞可怖。   激烈的挣扎未能让他挣脱锁链,反而让他周身的甲壳变得更加漆黑坚硬,怒吼也渐渐夹杂着虫类的嘶鸣。   他在众人面前变成了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型金蝉,原本愤怒的咆哮最终变为了本能捕食的贪婪。   小鱼失神地看着这一幕,她不敢靠近,只在车边低声唤道:“汪所长?”   不久前还计划着逃跑的人已全然变成了昆虫,再不能对她的呼唤做出任何回应。   没有喜怒,沦为了只知道吞噬的怪物。   异化的怪物身体胀大,昆虫的口器撕咬着捆在身上的绳索,巨大的蝉翼扫落车厢内的陈设,在车厢壁之上刮擦出道道划痕。   几人纷纷侧开了目光,时云山眼底一片悲凉,他抬起枪向着完全异化的怪物扣下了扳机。   “处理干净点。”   连阙打开通讯器试图联系贺同舟,若有所思般嘱托道:“不能让‘他’再得到更多养料了,时云山……”   他说着转头再次看向车厢,却见景斯言正将异化金蝉拖下车,在周遭市民惊恐的瑟缩中拖进一旁的暗巷。   不知是谁率先开始祈神祷告,人们三三两两向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祈祷,或许是祈求神明宽恕,或许是祈求失散家人的平安,或许是祈求伤病恢复、灾难早日过去……   “连朝圣节都是假的……求神还有什么用呢?”   小鱼因眼前悲凉的一幕恍惚道。   “还是有用的。”   时云山的回答让连阙几人纷纷侧目,毕竟他可不像是一个有神论者。   “信仰神明也好、信仰科学也好,甚至是信仰身边重要的人、给予过帮助的人。”时云山垂眸摆弄着胸前的吊坠:   “人这一辈子总得相信点什么。”   连阙在巷中协助景斯言将变异金蝉的尸体烧毁,待一切化为灰烬,他看向始终沉默的人。   “这些其实交给我们就好。”   连阙不知汪所长与博士在他心中的分量,却也不想让他站在为难抉择的境地:   “这里的博士未必是曾经的那位,所以你……”   “都是假的吗?既然是假的,如果这个世界沦陷……”景斯言打断了他的话,顿了顿又复说道:“会对你、你们有什么影响?”   景斯言的问题让连阙停下了解释的话。   他是会将一切预先规划的人,也曾想过景斯言问起时自己该如何回答。但他想过怎样解释博士的异常、安抚他对未知的不确定,唯独未曾想过他问起的却是——这个世界会对他造成怎样的影响。   连阙的沉默让景斯言再次问道:“一旦失败,你们也会被留在这里,经历真正的死亡?”   “或许吧,但没到最后一刻,谁又能断定我们一定会失败呢?”   连阙说罢走向巷口,他摸出通讯器正盘算着如果贺同舟再不接通讯就尝试联系江雾,却听身后传来压得极低的机械音:   “你说过会帮我,还算数吗?”   连阙停下脚步,在记忆中搜寻着自己说过什么帮助的话。   在片刻的迟疑后。   “当然。”   他看向身后半隐在暗巷中的身影,挑唇道:“亲哪里?”   明明只是一句平平无奇的问话,却让眼前人的身体一僵。   连阙蹙眉间正欲说话,景斯言已站定在他面前极近的地方。   他心中的坦然不知为何竟似因他的靠近少了一丝底气。   “转过去。”   机械音未压下的恼意拂过耳畔,连阙想起上一次帮自己解拉链时他就是这样让自己背身,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对于连阙来说,交托背后是一件算得上私密的事情。交托背后便是将软肋交付,这样狭窄幽暗的巷内更是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他不知为何竟觉得与上一次的差异极大,甚至让他觉得负在脖颈下的衣领也格外磨人。   但他还是如他所愿转过身,故作轻松地说道:   “这样我还怎么帮你……”   下一秒,一双被绷带缠缚的手自他的腰侧环过。   身后人的动作小心而带着不确定般的试探,甚至双手环过时还局促地只擦过他的衣料,在察觉他并未抗拒后,那人才将双手小心收力将他环在双臂之间。   那双手臂坚毅动作却很轻,将头搭在他的肩上,像是害怕稍稍用力就会打破这场易碎的梦境。   环绕的双臂、不安的指尖和紧贴在背后的胸膛,连阙侧目间窥见最后一缕阳光自窄巷的尽头散落。   这个男人身上明明无一处不带着钢铁般的坚硬,随着微风拂过他耳畔的发丝却柔软而温和,仿佛受伤的幼兽不肯将脆弱与软肋轻易示人。   连阙的指尖穿过他的发丝,缓声道:“感觉怎么样?”   身后的人却突兀放开了手,退后重新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连阙诧异看向身后,在残阳褪尽的暗影中辨不清那人的神色。   就在这时,巷外不远处突然传来碎裂崩塌的巨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惊恐的尖叫声。   连阙急跑出巷口,只见江雾正扛着被牢牢捆束的贺同舟疾奔而来,他的单边眼镜不知何时摘下,一群动作诡异的人正四脚并用地跟在他们身后。   就在他们跑过的街道上,条条触手冲破水泥路面向他们攻去。   这些人虽然有些已异化显形,但也有些是十九狱还算熟悉的面孔,不正是躲进地下车库的那批人。   他们无论异化与否都神情呆滞,奔走的速度却远超常人,显然江雾在操控博士幻形的异化物和操控人类逃跑中选择了后者。   在车边休憩的众市民因这样的变故惊叫着冲向厢货车,你推我挤间场面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见时云山几人正在疏导市民有序上车,连阙几步跃上厢货车顶,他接过时云山递来的激光枪,在疾驰的厢货车顶为江雾等人做好掩护。   枪声四起间,江雾带着众人避开地下涌出的一条条触手,在时云山急踩刹车的分秒间带着众人一同自厢货车敞开的后门跃上。   然而与他一同上车的众人个个目光空洞诡异,有几人甚至已经被异化侵蚀,前一刻挤上车的众市民神色惊惧地向后躲去。   本就拥挤的车厢内被恐惧弥漫,人们互相推挤一时间惊叫声四起。   “江雾!”连阙的枪击退了一条欲截断他们去路的触手,对着车厢中的人低斥道。   “够了!都别乱动!!”时云山亦在这样的动乱中鸣枪喊道:“他们都被精神操控了,不会伤害你们的!”   人群的熙攘在时云山的高声呵斥中稍见平息,但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忽然推向摩肩接踵的众人,站在最后的人被涌来的人群撞出未关严的车门,惊叫声再次充斥了整间车厢。   车门大敞间,几人尖叫着自车后掉下,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几条伺机而动的触手发狂般缠向掉下的几人。   就在它们即将缠上跌落的几人时,景斯言自车顶一跃而下,指尖的利刃破开缠绕的绷带瞬间切断了欲趁机作祟的触手。   连阙架好的枪口也已快速扣下扳机,精准打穿了其余伺机而动的触手。   就在几人因掉落的市民分心时,几根触手突然缠上大敞的车厢门全力向下拖拽!   即便时云山的车厢极其坚固,也在这突然下拉的力道中一阵急刹颠簸,车门亦在众人的再次尖叫中被摩擦得生生变了形。   “这里是哪里……”   随着车厢内响起十九狱众人的高呼声,江雾无辜地叹息道:“我的异能所剩不多了,只能先控制这几个已经变异的人,毕竟你也不希望它们变成地下那位的口粮,对吧?”   连阙并未答话,只在时云山急打方向盘中再次架稳枪。   时云山的方向盘急转间沿着开裂的地面险险开回,在车内被操控异化人的帮助下将掉落的市民逐一接回。   地下的触手却极通人性,在连阙将枪口支援向落地的景斯言时,几根触手亦悄无声息地重击向厢货车的底盘。   时云山怒啐了一口,在激烈的颠簸中堪堪稳住车身。   但就在这时,再次有人自颠簸的车厢内掉了下去。   作乱的触手趁机缠上掉落的几人,带着他们向脚下的深渊拖去。   “妈妈!”   落车的几人中恰好有曾被若紫与贺同舟救过的女孩,被触手缠上的女孩懵懂而不安地向着车内的母亲伸出手。   “不!!”   未抓住女儿的母亲目眦欲裂,竟未有半分迟疑地跟着跳下厢货车,扑向自己被卷走的女儿。   远处的景斯言看到了这一幕,却一时之间也无法脱身。   连阙低咒了一声,在几人被卷入地底无边的黑暗前一跃跳向脚下无边的黑洞!   潮湿阴冷的气息顺着裂开的地缝传来,黑暗如同一张无边的网,随着坠入坑洞笼罩了整片世界。   黏腻的触手在黑暗中缠上连阙的腰际,他并未做反抗,只静听着周遭的一切声响。   触手在泥土间蠕动的声响、头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触手冲破岩层的声响、水管破裂中地下水流淌的声响……还有人们惊恐的呼喊和女孩低声的啜泣。   由远及近,由近至远。   忽然,手中的刀刃割断了缠在腰际的触手,连阙借力自它们身上踏过,刀刃反转间斩向黑暗中缠绕着几人的触手。   数根被他斩落的触手因疼痛抽搐着,连阙将女孩还给她的母亲,借着手环通讯器的亮光在片刻的喘息中寻找着可以回到地面的路。   “这边。”   他说罢带着被卷入地底的几人快步向外跑去。   在他们身后是触手摩擦着泥土追逐而来的簌簌声,显然异化物不会放过到手的猎物,其他触手正再次向他们袭来。   好在几人被拖入地底的位置不深,疾行之下很快便窥见了地缝外隐约的光亮。   连阙示意众人先走,攥紧手中的刀刃望向身后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中,他似乎听到了另一种如同潮汐般的回响声。   “你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的——”   清澈中满含魅惑的声音依稀就在耳畔,仿佛是事不关己的看客。   就在下一瞬,条条触手自黑暗中破土而出,再次缠上向洞外爬去的几人。   连阙手起刀落间斩断了一条条触手,但更多的触手自黑暗中破土而出缠上他的手腕与脚踝。   “沈逆!”   连阙的呵斥声刚落,黑暗中便再次传来沈逆婉转的轻笑声:“关我什么事,等你们两败俱伤我再出手不就好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触手便拖着几名挣扎的市民向深渊拉去。   连阙斩落手腕上的束缚,看着不断向他涌来、如何也清不完的触手低嗤道:“这就是你作为‘同伴’的诚意?”   黑暗中的声音沉默片刻。   “你是说……要和我成为同伴?”   连阙斩断脚踝处缠来的条条触手:“想成为同伴,总要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我的能力……你要知道在所有海洋生物中,人鱼是没有任何天敌的。”沈逆愉悦道:“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你跟踪他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杀他。”   被连阙斩断无数条触手后,地底的异化物似被彻底激怒,竟发狂般一同向他涌来。   连阙挣扎着转动刀柄,再次低斥道:“你再不来帮忙就去‘地下’找同伴吧。”   “来了。”   沈逆这才低笑着答道,就在无数条触手即将将连阙淹没时,一阵汹涌的水声自地底更深处的地方席卷而来。   在顷刻间龟裂的地缝被巨浪冲刷而过,一道银白的身影自暗流中如离弦的箭般冲来,长尾横扫间将连阙缠缚的触手齐齐斩断。   连阙挥落周身断裂的触手,挣扎着在翻滚的巨浪中探出水面。   两个本源来自海洋的生物在狭窄的水域间缠斗,连阙拭干面上的水渍,在短暂的呼吸后再次下潜,将身边的几人救下,示意他们先走。   还有几人被卷入深渊,此刻这片区域被水灌满,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生存概率就会越低。   连阙看着挣扎着游向地面的几人,却并未看到女孩和她的母亲。   他当即重新换气,快速向着更深的黑暗处游去。   引浪而来的沈逆吸引了愤怒的异化物,人鱼与章鱼在翻涌的水域中斗得一时间竟难分伯仲。   但由于沈逆的到来,他身上那些不断坠落的蓝色粉末仿佛是坠入夜空的星河,隐隐的流光为原本黑暗的地底带来了微弱的光亮。   连阙借着这缕光继续向下游,正看到触手带着或挣扎或昏迷的几人游向地底。   “你……你倒是来帮忙啊!!”   沈逆将异化章鱼吸引后便再难以脱身,看着叫他来帮忙反而自己离开的连阙怒得双耳竖起。但即便他想游向连阙,条条触手仿佛禁锢牢笼,一时间竟也难以脱困。   连阙心知水下几人的时间不能再拖,片刻未停歇地潜向地底更深处。   剔骨刀斩断横行的触手,看着挣扎的几人脱困,连阙来到昏迷的小女孩与她的母亲身边,将缠绕的触手斩断后托着二人向上游去。   黑暗中的触手再次向他们袭来,连阙看着昏迷的女孩,示意二人先走后将缠向她们的触手尽数切断。   然而这时,黑暗深处却突然涌出更多的触手,转瞬间便缠上了他的四肢与脖颈。   前一刻还在因他丢弃恼怒的沈逆见状忙想挣脱周身的桎梏,但异化的章鱼又怎么会让他脱困。   缺氧的窒息感自连阙被锁住的脖颈处传来,桎梏住他手腕的条条触手更是让手中的刀刃难动半分。   就连他胸腔中存续的最后一口气也在窒息中吐出,冰凉的水瞬间涌入他的鼻腔与肺腑。   濒死的感觉如同无孔不入的海潮一般向他涌来。   被他死死攥在掌心的刀如受感召般发出阵阵嗡鸣,在这一瞬间,梦境中凌乱的碎片也如翻涌的海啸般向他袭来。   在冰冷的水域,掌心的刀柄却带着灼烧一般的温度,仿佛在顷刻间便会让周遭的水也为之沸腾。   沈逆怔忪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忘记了挣扎。   漆黑的刀刃之上,暗红的纹理如血液一般缓慢流淌,在同样晦暗的水下折射出如同极光一般诡秘的暗芒。   似乎有什么沉睡的东西正在缓慢苏醒。   触手也仿佛感到了威胁,又在戒备中不敢靠近。   但就在这时——   缠绕住两人的触手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竟然在顷刻间自二人的身上抽离,转瞬间便钻入脚下无边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刀身之上的暗芒也渐渐黯然,仿佛再次陷入了沉睡。   桎梏已消,连阙出于本能地向上游去。   随着空气传入肺腑,连阙伏在地缝边不住地呛咳着。   那尾人鱼跟着他一同浮出水面,伏在他身侧学着他的样子将双臂搭在地缝边:“考虑得怎么样?”   连阙在呛咳中看向同样陷入平静的地面,前一刻还兴风作浪的异化章鱼此刻竟已不知所踪,连阙自地缝中爬出,蹙眉环视过四周。   时云山在戒备中将车停下,他与车上众人却依旧不敢松懈半分,逃出地缝的几人或是向厢货车跑去、或是在不住地咳嗽中试图吐出呛入的水。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地面无数的坑洞与鸿沟,提醒着刚刚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在这片恢复沉寂的世界中,连阙却并未看到景斯言的身影。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探向上衣的口袋。   在无数的卡牌之中,唯独少了那张存放克拉肯针剂的卡牌。 第93章 浮屠城   将几名异化人交给时云山后,江雾解下绑在背上的贺同舟让他平靠在一旁的废墟边。   贺同舟身上发生了大片异化,即便在昏迷中也依旧眉心深锁。   “怎么会变成这样?”若紫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口与异化:“怎么办,如果同舟他……”   “现在咱们只能祈祷他坚持住,只要在副本结束前保留神志,他就还能离开这里。”   若紫闻言埋头将他的伤口处理好,她记得自己在第一个副本的时候也遇到过相似的情况,那时的她被种下了异化的种子,被复刻的异化只会持续到副本结束的最后一刻,如果贺同舟能撑到离开副本……   “我和他引开了追兵,但他在加速异化后失控了,还跑到了那群人的车库。”   江雾看向一旁大敞开门的车厢,见连阙依旧坐在光脑前:“不过也算他走运,我们刚好撞见了几个市民异化,赶在了那只章鱼找到之前。”   “或许不是运气。”   光脑上的画面随着连阙指尖的推移扫过整片区域,他的目光却越加暗沉。   “地下管道太深,想通过这个找到它几乎不可能。”   江雾还未说话,将几名异化人处理好的时云山在一旁洗净双手,见他还在翻看地图便知道了他在找什么:   “他既然能将它引开,或许就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你应该相信他。还是说……”   “是那管异化针剂。”   连阙终于抬起头,眼底是暴风雨前夕的暗流汹涌:“博士在出城前留下了一管异化针剂,我把针剂藏了起来,他却在刚刚趁我不注意偷拿走了。”   “就是博士刚刚意识清醒的时候说的异化针剂?”   “那怎么了?”长尾自车顶垂下,垂头查看尾巴上伤口的沈逆轻嗤道:“他当年不就是打下针剂才终止了异化蔓延,又没有失去意识。”   “这里只是副本。”小鱼的目光扫过在车下不远处或在处理伤口,或在安抚市民的十九狱众人:“重要的是活着的人离开,不是吗?”   远处的市民再次传来一阵骚动,几人循声望去,原本散坐在路边休息的众人竟不知为何围在了一处,小鱼见状蹙眉跑去,就连闲坐在车顶的沈逆也紧随着一同来到人堆旁。   “我知道你担心他,但是你也看到了,地底的东西不是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可以抗衡的。”时云山想起博士的话,在离开前斟酌后说道:“如果温律能在异化中保留神志……”   “我认识他是在一切结束后,或许该说是……他死之后。”   连阙看着时云山诧异停下脚步,只点到为止地说道:“但在那时,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异化痕迹。”   时云山的瞳孔骤缩。   小鱼和海妖都曾说过,温律在这场异化中为控制异化自身陷入了感染。   这些自称来自后世的人都知道,温律的的确确发生了变异,甚至长达几年之久。   人类已知的异化中,保留神志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异化的蔓延,但即便是这样,几年的时间足以让身体的异化经历无数次爆发期,就算没有蔓延至全身,身体也必定会出现大面积异化污染。   异化不可逆转、只能切断一切感染源,否则即便是保留意识的人,也极有可能在死后被异化“二次污染”,除非……   他在临死前,切断了身上所有的感染源。   时云山猛然回头看向身后,连阙却已经过他的身侧,向着围聚的人群走去。   ……   “她已经……”   众人围聚的中心,进行过施救的人亦无奈摇了摇头。   “不!”   女人明显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将女孩抱在怀中失声痛哭。   “她头上的伤……你即使这样也,哎……”   女孩在水下挣扎时撞到了地下的岩壁,众人无奈叹息着离开,最后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和长跪在地的女人。   连阙心下亦是一片沉闷,他曾记得在众人驱逐他们的时候,正是那孩子发声希望他们留下。   他沉眸看向人群后正观察着这一幕的沈逆。   每个人都在叹息一个生命即将离去,但刚刚那样的情况,若紫小鱼赶来倒是寻常,沈逆却并非是会关注他人的人,又为什么会被这样的变故吸引。   似察觉到了连阙的视线,正饶有兴味观察着一切的沈逆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连阙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一闪即逝的狡黠。   他再次将目光转回二人身上,生命垂危的孩子、痛苦绝望的母亲……   疑惑丛生间,他忽然窥见女人袖口处一晃而过的亮光。   折射的光点极其微弱,却让连阙的神色当即肃穆。   下一瞬,女人竟将藏在袖下的东西悄悄扎向奄奄一息的女孩。   就在她手中的东西即将刺入女孩手臂前,她的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攥紧。   握住手腕的手明明瘦削而带着病态的苍白,竟让她的手无法再进半寸。   众人这才惊觉被她攥在掌心的竟是被豹男他们遗落的异化针剂!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人群失声惊怒的话并未让女人冷静下来,她挣不脱桎梏便目眦欲裂地看向说话的人:   “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   女人猩红的双眼让众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有她面前弥留的女孩似因痛苦与依赖低喃着向她伸出手:“妈妈。”   “我不管她变成什么。”女人在这一声呼唤中泪如雨下,目光却充满了决绝:“她才三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变成异化人失去了神智……也算是活着吗?”   “你不能看着她死,难道就要我们跟着一起陪葬?!”   “不说她异化会不会伤害到我们,你也看到博士的异化体通过吞噬变成什么样了,这个时候不能让新的异化人成为他的养料……”   ……   十九狱的众人与市民意见难得出奇的一致。   在一旁惬意欣赏着这一幕的沈逆随着她的话将视线落向连阙,像是在期待他会如何决断。   连阙却只是在女人戒备的目光中将视线落向生命垂危目光却依旧清澈懵懂的小女孩。   “你这样做有问过她的想法吗?”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胖子忙附和着对小女孩说道:“对,刚刚的章鱼……还有那些黑色的虫子,你想变成它们那副样子吗?”   他的话似乎让小女孩回忆起了可怕的片段,艰难地摇了摇头。   她的反应让众人松了口气,孩子的母亲却因他这样诱导的问话越加愤怒,她挣不开连阙的桎梏,便干脆想转过手中的针头刺向自己:   “她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   众人看出她竟因无法挣脱打算异化自身再感染孩子,情绪也随之越发愤怒。   就在双方僵持间,女人忽觉衣角被拉住,那力道极轻却还是让她低下了头。   “如果我变成那样,也会伤害其他人吗?”   稚嫩的声音让女人怔在原地,吵嚷的众人竟也一时间变得静默,只有女孩虚弱的声音:“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要了。”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很轻,在此刻的静谧中却显得清晰无比。   众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尽管他们的目的就是阻止女孩异化,但每个人扪心自问,又有几个人会因异化后可能伤害其他人而放弃渺茫的生存概率。   然而此刻就在他们面前,三岁的女孩在生死的选择之际问出的却是——如果她因为想活下去而异化,是否会伤害到其他人。   针剂自女人的手中滑落,她最终还是滑跪在地死死抱住女儿失声痛哭起来。   在女孩渐渐消散的生息中,有人脱帽静立、有人垂目颔首。   时间的叠加总是会让我们自以为懂得了许多道理,但人的一生不过数载,即便千帆过境归来时也未必能有寻回这般本心的纯粹。   女孩的离开让众人间的气氛变得低迷,博士异化后的危机暂时解除,被强行带到这里的十九狱众人也在短暂的休息后打算离开。   “你受伤了。”   若紫察觉连阙手臂的擦伤,忙取出药想帮他处理伤口,谁知她的指尖还未触及连阙的衣角,眼前的人竟已错身向厢货车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里?”时云山追问道。   “去找他。”   沈逆扫尾间拦住了连阙的去路:“你不是说他偷走了针剂?他现在一定已经异化了,你还去找他干什么?”   “去哪里找?”时云山亦不赞同道:“无论是他还是异化了的博士,大E的天眼系统都无法搜索到他们的踪迹,你现在还能去哪里找他?”   连阙的目光只淡淡瞥过拦路的沈逆:“异化物可以感知同类或异化药物的存在。”   “你疯了?!”   沈逆闻言兽类的竖瞳骤然一缩,他的视线继而落向连阙手中的异化针剂:“你是打算、打算……”   见连阙跃上厢货车,沈逆加快了语速:   “即使他能保持神志,也会有一段时间的同化期,这个时间他会失去理智,最后才是进入恢复意识的成熟期。你现在过去他十有八九是在同化期,他可能根本认不出你,只会无差别攻击!”   连阙闻言停下动作,审视地看向车下的沈逆。   “温律就是在这个时候异化的,克拉肯方向的变异,保留了三段技能,在曾经的N34城就是这样。”不远处纪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样的他是可以和刚刚的异化物一战的。”   听纪遥这样说,十九狱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道:   “两个异化物,让他们自己去斗不就好了,你去掺和什么。”   “听说那个温律也下了地狱,有那样的异能、骨骼机甲,还有那么强悍的三段异化技能,他说不定也躲在哪里偷偷过副本,垂涎着那个什么地狱之主的位置呢。”   “我也听说了,真是羡慕还来不及呢……”   “就是,已知自己是千万分之一可以保留神志的人,又能拥有三个异化技能,他怎么会不想要这样的力量,你又何必惺惺作态阻止他变异。”   ……   “你们觉得这是好事,有问过他的想法吗?”连阙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声音字句冰冷。   “这……”   前一刻相同的问话依稀还在耳畔,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心虚却还是说道:“有人会不想要那样的力量吗?”   “星历1699年异化围城,那个时候有谁在N34城?”   短暂的静默后有人应声,纪遥也跟着说道:“我当时也在。”   “那个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城外?”   连阙的话让众人再次沉默,这一次他却未等待他们的回答,只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你们一定知道二次污染——就是在异化中保留了意识的人死亡后体内残存的异化基因二次污染,他们死后同样会变成没有意识的怪物。在那时的N34城,你们见过他身体异化的二次污染吗?”   前一场梦境断断续续,连阙在支离破碎的画面残片中再次窥见了城外的一角。   “消除异化要切断一切感染源。”   在记忆碎片的冲击之下,他闭上了眼睛。   “你们到现在还觉得……这是他想要的吗?”   在地狱之中的这些人,谁又知道他们是以人类之躯经历过一切,还是他们亦是无数攻击人类的异化人之一。   既入地狱,曾经憎恶的异化反而成为了保命的武器。   又有几人即便进入地狱,也未曾带入曾经的异化呢。   他们自然不会顾虑这些,因为切断一切感染源——   那又与凌迟有何区别。   连阙在储备武器中找到了一把趁手的枪,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但我赌他还没有打下针剂。”   就在他打算自车厢后跃下时,时云山却横臂将他拦住。   “车都不会开,打算跑着去找人?”   小鱼与若紫也跟着说道:   “我还有那么多张牌,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我现在也学会了很多处理伤口的方法,可以帮得上忙的!”   “你们……”   在连阙怔忪间,被漆黑布满的手忽而搭上江雾的手腕。   “一群不认识路的人,你们可别想丢下我这个向导。”   “同舟?!”   在若紫压低的惊呼中,沈逆龇起獠牙怒视向意识混沌的贺同舟。   连阙不赞同地蹙起眉:“你的身体……”   “保持清醒的办法不就是多动动脑?”贺同舟的身体已被异化大面积侵蚀,在禁锢的锁链下艰难地坐起身:“你手里的药剂能不能先收好,不然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连阙的目光环视过车下的几人,他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当他孤注一掷时身侧还会有人愿意同往。   “那就拜托了。”   连阙垂眸看向手中的异化药剂,亦将它收入空白牌中:“不过小鱼你和若蓝还是要先留下,这份药剂是谁给她的、刚刚是谁将人推下车,藏在暗处的人还没有清理干净。”   他说罢便在江雾的协助下将贺同舟拉上车,在车下一众人的注视下将车门重重关闭。   “发什么呆呢?”   若紫失神地望着厢货车开远,直到小鱼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堪堪回过神来。   “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她神色黯然地看向指尖:“他为什么……在躲着我?”   “想什么呢,他当然是为了你的安全啊。”小鱼讶异着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怎么会有如此的感想,她揽过若紫的肩膀笑道:“但是现在,咱们要先抓出藏在人群中的老鼠。”   若紫闻言将失落的表情藏好,重新振作起来与小鱼一同走向路边休息的人群。   ……   “接下来往哪边走?”   “应该……就在这附近。”贺同舟站在驾驶席后闭目轻嗅:“味道太淡了。”   “当然淡了。”江雾晃了晃缠在他身上的铁链:“为了防止他们找到你,我在你身上下了阻断,也会干扰你对外界的感知。”   “那就把它拿掉啊!”   “拿掉?”江雾被他天真的话逗笑:“你不知道你对异化物来说有多香,恐怕到时候人没找到,你先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   时云山自后视镜打量着身后的二人附和道:“对啊,这小子为什么会这么吸引异化物?咱们在废楼那边的时候,那场面真的是……”   “可能是因为……他那时候被多只异化物咬伤,身上残存的异化基因较多。”连阙的指尖无意识摩挲过手中的召唤卡牌,卡牌中却已空空荡荡再不见那人挺拔的身影:“但他为什么可以看到我的卡牌。”   “你和他有绑定关系,他当然可以看到甚至开启你的卡牌……嘶。”江雾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张卡牌,轻啧间调笑道:“你这是什么毛病?你平时都……这样?”   连阙转过头目光探寻地看向他,他却摆了摆手俨然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时云山觉得连阙的分析不无道理,正欲赞同附和,身后传来贺同舟为难的声音:   “有件事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其实我、我在和若紫去救那个女孩的时候,就不小心被划伤了。”   贺同舟说着将袖子卷起示意给连阙:“我最初没怎么当回事,也没见它发生异化,后来察觉可能不太对的时候你不在,我就想着……我还是不出城了,等见到你的时候给你看看,没想到后来……”   “抱歉。”连阙看着他异化手臂之上的那一道划痕:“我应该早一点……”   “这有什么的。”贺同舟似无时无刻不在压抑着身上的异化,却满不在意道:“不过……现在想想,是不是那个时候也多亏了它,否则我被那么多异化物攻击,恐怕早就……”   时云山蹙眉沉吟道:“那个时候……那只金蝉说不定是第一批被异化的人,也可能基因更加接近长生。”   “就快结束了,你再撑一下……”   “我能撑得住的,你看我这不是没事,说不定、说不定我也可以保留自我意识。”似窥见连阙眼底的自责,贺同舟笑道:“但是现在,咱们要不要试一下……把阻断打开。”   “小朋友,你可要想清楚,我记得克拉肯的一段技能可以对目标进行标记,一旦打开阻断它趁机对你进行了标记……你到时候要怎么逃?”   “克拉肯的技能都有什么?博士也有吗?”贺同舟打量着他狐疑道:“你不会连他有什么技能都不肯说吧?那也没关系,反正我的手环等下也都能知道……”   “告诉你也无妨,克拉肯的技能共分为三段,第一段是空间技能‘虚空之手’,即它可预先打下标记,以触手跨越空间、切断距离对已标记的人或物攻击,或将其通过虚空拖到身边”江雾收起笑解释道:   “二段技能‘幻形’,是由它自身携带的隐身效果衍生而来的技能。三段技能‘深渊凝望’,有些类似于附带伤害的群体控制技能——它是极为罕见的同时拥有物理与精神双重技能的异化物。”   连阙在指尖旋转的卡牌一顿,曾经那场支离破碎的梦境之中,袭击了科研所的克拉肯有着强悍的战力,博士化身的异化物拥有其中任何一项技能都是极其可怕的事情。   “不过至少按照刚刚的情况来看,他没有使用任何一个技能。”   “对啊!如果他有‘虚空之手’,那刚才抓我们的时候怎么没用!”贺同舟闻言目光一亮:“我觉得能行!你把阻断解除一分钟就行,我可以在找到他之后尝试用天眼进行追踪!”   “不行。”   “为什么啊。”贺同舟茫然地甩了甩头,在虫类的天性动作中定神道:“我们要快一点,我不知道还能清醒多久……”   连阙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如果你无法找到他,我用针剂就好了。”   “那怎么能行!”   贺同舟说着更卖力地闻嗅起来。   时云山缓下车速,为难地问道:“是这里吗?接下来要怎么走?”   “我感觉就在这附近了。”贺同舟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攥紧了江雾的衣角。   江雾灰白的眼扫过他的目光,却挑了挑眉没有动作。   贺同舟心下焦灼,又害怕被前排的人发现,只能再次小心拽了拽他的衣角。   “你们最好别搞什么小动作。”   连阙并未回头,却仿佛对他这样的小动作早已洞察。   贺同舟尴尬地将漆黑的手收回,江雾却饶有兴味地看向坐在副驾的人:“你知不知道……卡牌是不能乱摸的。”   穿梭在指尖那张不见了景斯言的召唤卡牌一顿,连阙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江雾却突然不经意般松开了手中的锁链。   顷刻间,贺同舟只觉嗅觉被放大了无数倍,空气间被风吹散的战火烟尘气、沁人的草木香,还有更远处引人垂涎的味道。   “江雾!”   连阙怒得几步上前拎住了江雾的衣领,谁知江雾竟并未避讳地反攥住他的手腕。   “就在前面!”   与此同时,车厢之下的地面传来一阵微弱的震颤。   贺同舟因意识回笼稍退的异化再次蔓延至耳后,鱼鳞般的黑色甲壳随着他眼底的黑气如墨入水般晕染开来。   “我很快就能找到他了。”他摸到光脑前,心虚地避开连阙的视线:“再给我一点时间。”   “贺同舟!”   “我们已经被发现了,但是它没有标记不是吗?而且……”贺同舟在连阙压抑的低恼中没有回头:“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随着天眼系统不断拉近城市的轮廓被一点点放大,他的指尖在键盘上跳跃,黑气侵染的双眸谨慎扫过每一个角落。   “胡闹。”   连阙闭目间隐去眼底挣扎的神色,就在江雾以为他放弃顽抗时却再次提起他的衣领。   “如果他在这里受了一点伤,我都不会放过你。”   “失误。”江雾状似无辜地举起双手,异能消散的眼底是一片浑浊的无辜。   “再给我一点时间。”   在贺同舟压低的恳求中,路面的颠簸越渐强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自地底突进。   连阙扔下江雾的衣领,转而看向驾驶席上的人:“时云山。”   时云山在颠簸中稳住方向盘,闻声咬牙将油门一踩到底,向着贺同舟说的方向疾驰而去。   天眼鸟瞰着整座城市,再气息的辨别下随着地图视角的推进搜索遍每一个角落。   江雾已重新拾起锁链的另一端,看着手中繁琐的机械怀表:“还有二十秒。”   “没有……”   汗水自贺同舟的额间滑落,他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跳动,却始终未找到半个人影。   “十秒。”   “气、气味被地底的东西覆盖了,怎么会这样……”   连阙的目光亦与他一同落在光脑的屏幕之上,随着地面震荡的加速,时间的倒数也即将走向尾声。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定格在天眼传输回的地图上,紧锁的眉心渐渐舒展。   “江雾。”   在连阙的令声之下,江雾将怀表扣好,萦绕在贺同舟鼻息之间令他血液沸腾的气息也随之被彻底阻断。   “我还没找到他!”   贺同舟惊愕的话音还未落,车辆前方的地面赫然被一条巨大的触手冲破。   时云山急打方向盘,在颠簸中撞破路旁的围栏这才堪堪避开。   “没关系。”   连阙示意江雾照顾好贺同舟,目光落向正不断自地底涌出的触手:“因为我已经找到他了。”   “什么?”   贺同舟神色古怪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冲破水泥路面的触手。   下一瞬,厢货车未躲开地底撞出的触手,在重击之下向侧翻去,更多的触手自地底涌出,瞬间便缠上车厢壁。   “安静点。”江雾在世界倾覆中带着贺同舟一同躲进沙发后:“虽然阻断了气味,别忘了他们可是认识你的。”   贺同舟立刻被吓得不敢出声,视线却越过江雾偷偷瞄向车厢外缠绕的触手。   连阙抓住座椅旁的扶手,在车厢摇晃间堪堪站稳身形,车窗却已被窗外一圈圈缠绕的触手封死。   “看你们还能往哪里逃。”豹男的声音远远自车下传来:“让我来看看你们在车上藏了什么好东西。”   随着他的话,缠绕的触手渐渐收力,竟是打算将厢货车生生挤压碾碎。   时云山卖力地打开一旁的车窗,然而在车窗打开后,更多的触手竟随之涌进了车厢。   就在这些触手即将缠上时云山的身体时,黑色的剔骨刀已一刀斩下,瞬间便将几条赤红色的触手斩断。   “该死的!咱们要怎么出去,快想想办法!”   坚固的车厢随着触手的收力发出铁器变形的刺耳声响,时云山忙将车窗重新关闭,劫后余生般打开了车厢外的防控电击装置。   “这东西为了追踪我们闹出了太大的声音,针剂的气味消失,同舟无法找到那个人的位置,是因为……”   连阙凝神望向被触手一层层缠缚的车窗,就连路灯的最后一抹光亮也被重叠的触手完全遮蔽。   直到一道裂缝自紧密缠缚在车窗上的触手间破开,路灯昏黄却又明晃的自缝隙间洒落至他的脸庞,他抬眸迎向那束光——   “他就在这里。” 第94章 浮屠城   连阙的话音刚落,车窗上重重叠叠的触手竟被整齐斩落。   路灯昏黄的光线无孔不入地散入整间车厢,逆光而立的人站在车窗之上,指尖凌厉的锋刃将不断向他涌来的触手斩断。   连阙拉开车窗,手中的刀飞向那道正与触手缠斗的身影。   下一瞬,那人已握住飞来的刀柄,反手将蜂拥而至的触手横切而断。   在一阵失重的坠落中,厢货车重重摔回地上。   被斩断了无数根触手的怪物发出尖锐而痛苦的嘶吼,豹男见状高抬起手,无数机械兵撑着残破的身体自废墟后走出,与二人一同冲向闯来的不速之客。   他们还未近身,爆裂的子弹便在脚下的前进处一颗颗炸开。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要不要点脸了?”   豹男与牛头异化人愤怒抬起头,正对上连阙与时云山的枪口。   时云山说罢在豹男愤怒的咆哮中将厢货车碾过几名机械兵,连阙的枪口亦在疾驰的车辆甩尾时横扫而过。   枪声四起间阻断了豹男二人的脚步,景斯言步步紧逼,握紧盘根错节中缩回地底的触手便欲将其连根拔出。   碍于他与触手距离太近无法开枪的机械兵趁机一拥而上,将人制住后便要强行拉开。   机械兵的数量太多,在重重叠叠的堆积之下粘腻的触手几次都要自他的手中滑落重新钻入地底。   连阙的子弹擦着机械兵身侧而过,它们却如同无知无觉一般,即便半边机械的身躯爆裂销毁也依旧不动半分。   在机械兵一点点将景斯言掩埋时,滑腻的触手自他的指尖溜出,瞬息之间便要自地缝中钻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阵冲天的电光自景斯言的身上闪烁而起。电光爆裂间他甩开身上如山峦一般压制的机械兵,在触手即将缩回地底的最后一瞬再次将其牢牢攥在掌心。   “他的异能恢复了?!”   时云山在逼退牛头人的枪口中转过头,在这样震撼的一幕中惊喜道。   连阙却并未有他那般乐观,他的目光始终定在那人身上,在周遭的机械兵再次向他拥去时,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景斯言的应对速度在变得滞缓。   “不对。”   连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是续航的电力!”   贺同舟为景斯言更换机械核心时曾经为他储备了三小时的电量——那是他找回异能的最后期限,但是,刚刚那样的高强度电流,如果他没记错这已不是景斯言第一次使用了。   “同舟!”   连阙心下一沉,回身正欲与贺同舟确认时,却惊见杂乱的车厢后被江雾拴住的人已再次被异化侵蚀,布满甲壳的脸上虽然还保持着人类的五官,此刻却正在勒紧的铁链下抱住什么东西狼吞虎咽地塞入口中。   细看之下,他在吃的竟是刚自窗口钻入被连阙斩断的章鱼触手。   “脏死了。”   江雾满眼嫌弃地收紧手中的锁链,将他拉至身边。   就在连阙以为他想阻止贺同舟的动作时,却见江雾竟取出那块奇怪的机械怀表,对着生吞下足有碗口粗章鱼足的人按下了拍照的快门。   “……”   这样的空档间,豹男已拆下一块钢板当做掩护,几个起落间冲向景斯言的方向。   连阙暗啐了一句,拉开车门一跃自厢货车上跳下。   “当心!!”   连阙却已来不及顾及时云山的叮嘱,踏过脚下的机械兵疾奔向风暴中心的人。   在巨型章鱼条条腕足的对比下,断壁残垣间坚毅的身影异常渺小,却拥有着仿佛可以撼动天地的力量,竟当真将缩回的章鱼一点点拉拽而出。   豹男的指节催生出寸寸坚硬的鳞甲,扬拳便砸向正费力将章鱼自深渊拖出的人。   他的拳风刚刚蓄力,爆裂的激光弹带着巨大的冲力将他推撞向一侧的废弃商铺。   拉拽着将章鱼拖出的人动作却渐渐力不从心,滑腻的腕足几次都险些自他的手中挣脱。   被攥紧的腕足挣不开景斯言的束缚,竟转而缠上他的脖颈要害收力间向着深渊拖去。   连阙正欲上前身后却传来失重坠地的声响,只见自车上跃下的时云山被牛头异化人踩在脚下,他的手中虽然握着枪却在重力的压制下抬不起半分。   “放下你的武器。”   牛头异化人的枪抵在时云山的额角:“你的一枪杀不死我,我却能要了他的命。”   连阙攥紧手中的枪杆。   一边是被牛头异化人擒住的时云山,一边是电能即将耗尽的景斯言。   他虽然不在牛头异化人重力压制的范围,却似有无形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自废墟中狼狈走出的豹男见到这一幕眼底的疯狂更盛,他快速闪身至同伴身边,怒火中烧间一拳重击向时云山的头部。   “放下你的枪,否则他的头一定会先……砰!”   就在连阙凝眸快速抬起枪口时,豹男已嗤笑着回过头:“瞧瞧你们现在多狼狈,我很好奇,他们两个你要先救谁。”   连阙在豹男的目光下缓缓下蹲,在试探中将手中的枪放在地上,他的视线落向被重力压制在地的时云山和那杆贴覆在地的枪。   即便要救时云山,他手中的枪亦是无法将同样拥有坚固皮囊的二人一枪击毙的。   但如果时云山能在一瞬的反应间脱离牛头异化人……   连阙回过头对上景斯言的目光,又转而落向被二人桎梏住的时云山。   “你好像很恨他?”   连阙放枪的动作极慢,视线随着启唇再次落在豹男身上。   “当然。”豹男怒啐了一口,泄愤般一脚踢在时云山身上:“他加注在莎莎身上的痛苦,我一定会让他千倍百倍奉还。”   “你不应该找他的。”   连阙将枪放好,理顺衣摆间将手划向身侧:“因为……”   景斯言亦在同一时间反手斩落缠在刀身的章鱼腕足,将手中的剔骨刀抛向连阙。   “杀了本莎芭的人是我。”   刀刃翻转间稳稳落在连阙的掌心,在豹男抬脚的动作因为他的话片刻怔忪时,灵巧的身影已借势跃起挥刀斩下。   豹男的目光轻蔑,只草草转身看向借着废墟堆跃起的人。   他甚至无需做任何事,只要再进一步,他就能看着自作聪明的人进入重力压制的区域。   他的笑意还未达眼底,脚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被重力压制在地的时云山竟费力地将手腕抬起,蓄势待发的一枪瞬间在牛头异化人的脸侧炸开。   血液飞溅上豹男的脸颊,他诧异看向身侧。   牛头异化人痛苦嘶吼间掩住血肉模糊的面颊,他虽有厚实的表皮却远不似豹男的鳞甲那般坚固,这一枪虽不足以要了他的命却烧灼掉他的半边面颊,压制的重力也已在顷刻间消散。   连阙的刀锋在下一瞬划过豹男的前襟。   三人这样的默契仿佛经历过无数次演练,却只在一个眼神交汇的瞬息之间。   刀尖之下的皮囊瞬息间变为坚固的鳞甲,就在豹男不屑地轻嗤时,却惊觉即便鳞甲已被催生出,锋利的刀尖依旧破开了甲壳在其上划出了一道裂痕。   “什么……”   鳞甲与锋刃刮擦出尖锐的声响,带着久违的痛楚传入豹男的神经。   他下意识攥紧嵌在鳞甲间的刀锋,似是回忆起了本莎芭身上的刀伤,神色也变得越发狰狞愤怒:“真的是你!!”   他身上的鳞甲比本莎芭还要坚固,连阙的心神却未因他的怒吼动摇半分,手中的刀锋一点点刺入寸寸坚硬的鳞甲。   刀锋破甲间,异化技能被阻断的牛头异化人愤怒地向时云山冲撞而去。   时云山的身上虽多处受伤,但那一枪向着他头部开去的时云山赌对了,失去异化技能的牛头人只剩蛮力,即便他再愤怒一时半刻也无法在时云山身上讨得什么便宜。   连阙心知景斯言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只欲速战速决。   但就在这时,地底的东西似察觉局势逆转,竟鱼死网破般将硕大的身体从地缝中挤出,一条条腕足不断缠向景斯言,竟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将他拖入地底。   景斯言的电能残存微薄,在腕足层层缠绕之下向深渊拖去,时云山亦被牛头人拖住无法及时支援。   景斯言在与拖拽抗衡间脚下的地面也被拖拽出一道极深的沟壑,燃烧的能源因极速消耗而发出超负荷的电流音。   即便这样,他也逐渐被拖到了深渊的地缝口处,随着脚下的塌陷险些坠向深渊。   他垂眸看向口袋中的药剂。   连阙的刀锋只要再进半寸便会将豹男了结,就在他当即打算将刀抽出时,被利刃刺入的豹男却竟握住了连阙欲抽出的刀。   连阙抬眸迎上对方的视线,豹男的眼底写满了疯狂,竟是即便豁出性命也要将他拖住。   豹男不肯松力,沟壑纵横的鳞甲更是将刀尖嵌入难动半分。   连阙不会猜不到景斯言想做什么,一向淡漠的眼底在这样的困局中也染上了恼意。   他的眸中厉色急转,便欲不计代价地扔下刀时,不远处却突兀传来一声枪响。   直觉不妙间连阙愕然转过头,开枪的正是被牛头人追逐的时云山。明明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他竟在追逐博弈间将这一枪开向了景斯言的方向。   这一枪崩断了缠向景斯言的条条触手,临近深渊的人终于堪堪站稳,蓄力将剩余的腕足扯断。   然而也正因这一枪的片刻,兽化的牛头异化人冲撞到时云山身边,尖锐的角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撞向楼体倒塌的废墟。   连阙的脑海一片嗡鸣,他将蓄足全力的一脚踢在豹男的胸口,这才堪堪将刀拔出不敢耽搁片刻地跑向时云山。他挡开了牛头异化人的攻击,将时云山护在身后。   牛头异化人如今已经陷入疯狂,见连阙拦路便再次以头撞了上来。   手中的刀刃划过锋利的牛角与异化后坚实的皮囊,即便是这样的时刻,连阙的刀依旧拿得极稳。   察觉同伴危险,豹男也在痛楚中掩住渗血的前襟提速扑向搏斗的二人。但他还未近身,终于挣脱了章鱼腕足的人已挡在他的眼前。   豹男与牛头异化人皆是强弩之末,连阙二人的眼底却是一片凝重,他们不敢耽搁片刻,只因身后人的伤势已不能再拖。   元气大伤的章鱼缩回了地底,但异化人极难以被杀死。连阙在牛头异化人的冲撞中踏过坚实的肩膀,将染血的牛角整齐斩落。   血液自牛头异化人的断角处喷涌而出,连阙却在落脚后再次一刀挥向他的手臂。   豹男见牛头异化人已然败退,撞开景斯言挡在了他的身前。   连阙却放弃了以刀刃直接破甲,他的刀锋一次次擦着豹男的皮肤而过,任由他的周身被鳞甲一点点布满。   空荡的街巷中回荡着豹男野兽般的咆哮声,景斯言察觉不对将连阙拦在身后,示意他去查看时云山的伤势。   连阙这才停下动作,在短暂的沉积后将刀扔给景斯言,走向一旁的时云山。   时云山却摆了摆手。   “如果有可能……替我去看看他们吧。”   “说什么呢。”连阙的动作一僵,未敢再看他被鲜血浸染的制服便欲将他背起:“车上有急救箱,咱们……”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我累了,休息一下。”   时云山打断了连阙的话,将那枚始终戴在胸前的吊坠拽下,递到连阙手中:“不用难过自责,你们不是说过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重要的是活着的人离开。”   时云山目光空洞而不舍地看向灰黑的天际,他颓然摸出口袋中的烟盒,却发现烟盒中早已空空如也。   “但是……真遗憾啊。”   他攥紧陈旧发皱的烟盒,终于沉沉闭上了眼睛。   连阙怔忪垂下眸,沾染在指尖的血液分明残存着温热,眼前的人却已再也无法睁开双眼。   但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恢复平静的脚下重新翻涌起一阵轻微的震荡。   连阙直觉不妙间看向景斯言,只见他已将两名异化人捆住,掌心的绷带之下激光装置正欲扫向二人——   两名异化人的脚下忽然裂开一道地缝,竟瞬间将他们卷入地底。   “你终于来救我们了!”周身布满鳞甲只余脖颈处一块皮肤的豹男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声嘶力竭地呼救道:“他从来就不是站在您这边的,一心为您的人只有我们!”   他的笑意还在唇边,便被突然袭来的触手贯穿了咽喉,随着咀嚼般骨骼断裂的咔嚓声一同被卷向地底。   两名高大的成年男人竟在触手的黏液与挤压间被整个弯曲折叠起来,一个呼吸之间送入地底张开的血盆大口。   “不好!”连阙的目光微凝,他急忙拦住欲上前的景斯言,将时云山的尸体背起:“两名产生意识、拥有异化技能的异化人,我们现在恐怕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连阙的话音未落,地底的触手忽然疯长出条条腕足,在地动山摇的震颤中涌向裂缝口的二人。   “跑!”   连阙说罢拉住景斯言,与他一同夺路狂奔。   身后的腕足却来势汹汹,比之从前更加迅捷凶悍。   不说电能即将耗尽的景斯言,连阙亦在经过如此长时间的体能消耗后渐渐力不从心,熟悉的困倦感也随之再次侵蚀过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的脚下一空,竟带着背上的人一同倒向地面。   景斯言忙想将连阙扶起,触手就在这时截断了他们的去路。   慌乱中,他惊见连阙始终放在口袋的那把木梳掉落在两人脚边,忙将它高举起——   突袭而来的触手竟当真在下一瞬停在了二人面前不足半寸的地方。   “阿律。”   就在触手的迟疑中,虚空之间传来了缥缈的叹息:“我留给你的针剂,你为什么没有用。”   景斯言将连阙挡在身后,目光人就戒备地打量着四周的条条触手。   “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杀了我,只要你打下针剂,你就可以杀了我亲手结束这一切。”   景斯言的目光动容,他攥紧手中的木梳,恍惚间摸向装着药剂的口袋。   但是——   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震惊地低下头,口袋中竟当真是空的。   “我曾经经过一座公馆,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叫莎莎。”   连阙含笑的声音自景斯言的身后传来:“她一直在寻找离家的父亲,只是直到她死,也没有等到她的父亲。我本来并不以为那个故事会和这个有什么联系,直到这把木梳……”   回忆起景斯言不同寻常的反应,他似顾虑身侧的人并未将话说完:   “让我想起我曾经在公馆看到过两套一模一样的儿童餐具,但是,汪所长却为了替你遮掩默认了莎莎是他的独生女。”   他的手穿过他的身侧将那把木梳重新握在手中,指尖摩挲过木梳上的刻痕:“温博士?或者我该叫你——温森瑞?”   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静默。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会一直希望他打下针剂呢?是真的希望他能结束这一切……还是也想将他变成‘养料’?”   “还是因为你来自十九狱,你也知道他在异化后会保留克拉肯的三段技能——那对于你来说恐怕才是最想要的吧。”   “我当然是……”   “但是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连阙打断了虚空中争辩的话,只见他抬手的指尖正是那管异化针剂,他竟未有片刻犹豫地将它刺入手臂:   “因为这一次,他不会异化。” 第95章 浮屠城【完】   空了的针管掉在地上,暗红的血管瞬间自衣领下蔓延至连阙的下颚与耳后。   景斯言怔忪看着眼前的一幕,在震撼中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地下的怪物像是没有预料到他会这般决绝地将针剂打在自己身上,在短暂的静默后,发狂般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   吞噬豹男与牛头人后,半隐在地缝间的怪物腕足重新生长。   “不要被他骗了,他从始至终都是意识清醒的,所以不存在被唤醒。”   察觉怪物的变化连阙接过景斯言手中的刀,示意他后退。   “他吞噬的两个人都拥有意识和异化技能,很有可能激发出其他异化技能,趁现在它还在消化,咱们要速战速决。”   景斯言却抓住他的手臂,目光定在泛黑的针孔之上。   “放心。”连阙拍了拍腕上的手背示意他安心,戒备地带着他后撤:“只要在离开前保持清醒,这些都会自然消退。”   他说罢将背上的人交给景斯言,挥刀迎上暴躁的条条章鱼触手。   身上的异化在不断侵蚀着连阙的每一寸神经,这样的感觉十分微妙,如同点墨入水一般,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黑色在清水中伸展出无数纵横的脉络,分裂后侵入每一寸细胞。   他的感官、速度、力量无一不在持续提升,但这样侵蚀与变异的速度太慢,他需要的也并不是异化——   连阙手中刀面的暗红如同血液般流转,在他身上的异化蔓延间刀锋被黑气侵蚀后一点点变长,在刀刃劈向腕足时竟已然化为了修长的唐刀。   连阙心知自己异化的同时地底的怪物也在吸收豹男与牛头人的力量,便未克制体内的异化,只欲借助力量催动手中的刀速战速决。   刀刃切过一条条狂乱的触手,静夜中回荡着痛苦而愤怒的嘶吼,怪物见逃跑无门,便孤注一掷地自断腕足欲钻回地底。   地下管道错综复杂,一旦怪物压缩身体躲回地下恐怕便再难在短时间内寻到踪迹。   他们坚持了这么久始终没有任何支援,如果说江雾是在用残存的力量阻断贺同舟的气息,另一个人又在做什么。   “沈逆!”   地下的暗流随着清浅的波纹荡开,涌动起阵阵细微的气泡。   未听到回应,连阙咬牙低斥着将手中的唐刀掷出,景斯言见状亦扯下半截废楼的管道,与那把唐刀一同刺入章鱼的身体,在它即将缩回地底时将它死死钉在龟裂的水泥地面之上。   “故事的主角一般都是在最后登场的。”   怪物痛苦咆哮间暗流中点点荧光晃动,一尾人鱼自其间跃出,地底的水流在他的手中汇聚成一把锋刃,刺向被固定住的巨型章鱼。   变异的巨型章鱼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身体亦在诡异地抽搐着。   “当心。”   连阙直觉不对间跑向半隐在地缝之下的章鱼,蓄势待发的沈逆自然不会因他的话迟疑半分,但就在他以水所化的长枪即将刺入章鱼暗红褪色的头部时,巨大的变异章鱼忽然睁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无形的威压瞬间淋头而下,临近的沈逆被定在原地,竟半分也再动弹不得。   连阙自高地跃下,抽刀起落间斩落缠上沈逆的腕足,带着他一同跳至脚下的空地。   “那是……深渊凝望?”   离开了限定的范围,沈逆空洞的双眸才渐渐回神,身后的腕足却已紧随而至,追逐着奔逃的二人。   见他恢复了意识连阙将他扔在一旁,避开触手翻身向坑洞之上攀去。   “我不就是晚到了一会,它觉醒了技能也不管我的事啊。”   沈逆甩尾跟在他身后,二人躲避着追逐的触手,连阙刚攀至地缝口便见不知何时等在头顶的人已向他伸出了手。   “不要和它对视。”   连阙虽诧异景斯言为何没有离开,在这样的时刻也来不及询问,只匆匆握紧他的手自地缝中爬出。   景斯言将时云山的尸体绑在背后,带着连阙一同顺着街道向前跑去。   二人的配合熟稔,并未强攻而是一同躲避着局势逆转后追逐的章鱼腕足。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连阙身上未加抑制的异化却逐渐侵蚀过他的每一寸神经。   直到他奔走的脚步一僵,察觉皮肤之上因异化纵横如血管的道道红痕正一点点自表皮分离,变为有生命般的东西伸展蠕动。   那些他原本以为是血管一样的东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游移,似下一瞬便会自皮囊脱离成为条条赤红色的触手,意识因异化混沌间,地底的触手已追至他的脚下。   “得罪了。”   景斯言环过连阙的腰际带着他堪堪避开冲破路面的触手,进化后的怪物步步紧逼,庞大的身体穿梭在街巷间已然再无所顾忌,挥动的腕足损坏了电线,整条街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寂静昏暗的街道内,只有景斯言独行的脚步声与疲惫的喘息。   他的身体犹如一盏即将燃尽的灯,每向前一步都是灯芯熄灭的倒数。   “把他给我。”   倒挂在巷口的人鱼如一条灵巧的蛇,他轻松避开腕足的攻击向景斯言伸出手。   显然此刻眼前的人鱼比自己更能将身侧的人保护好。   景斯言的心下涌起片刻的挣扎,但也仅是一瞬,他便将怀中的人圈紧避开了那双伸来的手。   沈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直到他自身侧经过、章鱼的腕足也已冲破墙面欲缠上他的身体时才终于回过神来错身避开。   “把他给我!”   人鱼扫尾间追向强弩之末的人,景斯言却如同未听到他的话,即便身侧人因无法控制,条条纤细的腕足无意识地穿破了他手臂的皮肤,他也丝毫未曾放手。   沈逆似因他的拒不配合终于被激怒,立耳间尖锐的利爪向他刺去:“我说——把他给我!!”   景斯言险险避过他的攻击,身后将整个身体探出地面的巨大章鱼也已冲破街道中低矮破败的废楼咆哮而来。   剧烈的能量消耗让他的身体逐渐僵硬,呼吸也随之变得滞缓。   他明明知道将他交给那条人鱼是最好的办法,却将身侧的人抱得更紧。   在无数个循规蹈矩的日夜里,他从未有过这般的任性。他可以看到一切问题的最优解,也永远遵循着最客观理智的思考与抉择,但这一次——   即便走到了时间与生命的尽头,他也不想放手。   地下的水源随着沈逆的召唤自地缝间翻涌起道道阻隔的水墙,景斯言避过腕足与水墙向着前方疾行。   在他前进的方向,是他们曾经做过怪物肃清的科研所。   只要能将他送入科研所,再次开启防护网……   身后的怪物似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就在他即将避开二人的攻击冲入科研所时,一阵清脆的“滴滴”声忽而自景斯言的脖颈处响起。   景斯言的动作一僵。   就在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电源短路的声音自他身上的各处关节响起——他的身体竟如零散的砂砾般倾倒重重摔在地上。   机械的面具在他的身侧碎裂成两半,被他护在怀中的人也因这样的变故摔在一旁。   仅在科研所门前的一步之遥。   “滴滴”的声响还在继续,那声音正是来自景斯言脖颈处的机械颈环。   “你还想跑到哪里?”   博士混沌的声音隐匿在滚滚烟尘间:“不听话的孩子,就要受到惩罚。”   机械短路后燃烧的烟气自景斯言的关节各处传来,他的身体因电源被切断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   沈逆见状急行向连阙摔落的方向,切断了电力的身体竟忽然颤抖着将手伸向连阙。   这一幕让沈逆神色微滞。   咆哮的触手就在眼前,明明这个人已被切断了仅存的电源,他却似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侧的人推进了科研所的地界。   灼目的电网也在下一刻重启,将沉睡的人锁在了其间。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般躺倒在地。   博士化身的怪物发出一阵冲天的咆哮,见到精心准备的“食物”被送走,无数根腕足发狂般重击向瘫倒在地上的人。   那人却对这样骇人的一幕毫无惧色,他的目光越过重重电网看向其内安静沉睡的人,心下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但就在这时,重击向他的条条腕足竟似被一股力道向后拉扯。   隐在夜色中的巨型怪物被什么吸引,扭动着身躯向后探去。   在它的身后,四肢因异化变得如昆虫一般修长的人正将腕足塞入口中,那人的身体虽小,迅速的吞咽却竟当真阻止了巨型章鱼前进的动作,甚至将庞大的身躯向后拉去。   被异化侵蚀的人脖颈处还牵引着一条锁链,锁链另一端的人低头间为难地看着这一幕。   不正是本该躲在暗处的贺同舟与江雾。   几个瞬息之间巨型章鱼的腕足便已被他吞下了大半,章鱼愤怒转身,赤红的双瞳怒目定向二人。   江雾勒紧手中的绳索,带着还不肯放下章鱼腕足的人迅速闪身后退,在发狂的触手袭来前躲进一旁的暗巷。   它竟未察觉这里还有其他的“食物”。   但章鱼将触手与硕大的眼睛挤到巷口时,哪里还能看到二人的踪迹。   它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转移了注意,怒极回身间再次攻向倒在科研所边的身影。   景斯言的身体已无法再动半分,他安静地躺在原地,收回望向为救自己突然出现的人的目光,再次看向一张电网之隔的人。   连阙的身体在沉睡中正逐渐被异化侵蚀,纤细嫩红的条条触手向虚空中舒展。   防护网一旦开启,无论是他还是博士都无法自外部打开。   这样应该可以为他拖延足够的时间,他一定可以保留意识从这个所谓的“副本世界”离开,而自己……如果与这个世界一样都是假的,在他醒来的时候又是否还会记得。   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如果他的生命将在这一刻终结,至少他有过并肩的队友、即便此刻也未曾放弃自己的贺同舟、为了他重回科研所、为他换心,和那句“有人说过,在这里请我务必一直留在他身边”。   他明明没有说过,却如同被窥探的万般心事。   他的眼底如有千重海雾,却依旧固执地看向他的方向。   “其实温律……”   触手再次泄愤般锁向他的身体,景斯言亦如困倦般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是我的名字。”   就在条条触手即将穿过景斯言的身体时,它们却同时被定在了原地。   寒意伴着夏风拂过,在冷热的诡异中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在诧异中睁开眼睛,只见腕足竟被冰封在他面前咫尺的地方。   疾驰的车鸣声中,远照的灯光刺目晃眼,副驾驶席上的若紫将身体探出车窗,被她高举在手中卡牌上的字迹正一点点消散。   景斯言怔忪地看着这一幕,她们不是跟着那群人一同藏好了,怎么会……   但是,随着字迹消散,章鱼身上的冰封也正一点点龟裂。   小鱼急踩下刹车,掀开手中的一套卡牌:“这么多张牌我就不信打不过一只章鱼!!”   她的话音未落,巨型章鱼已自冰封中脱困,腕足挥动间将二人的车重重甩向一旁的废墟。   粉碎的车窗在变故中砸向二人,小鱼手中的卡牌也在剧烈的撞击间散落了满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章鱼的腕足重击向她们所在的那辆车。   “小心!”   景斯言的瞳孔骤缩,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再次跌回地上。   就在章鱼足蓄力挥起时,一阵枪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爆裂的子弹将挥下的章鱼足生生炸断,在大地的震颤中坠落在地。   “纪遥?!”   小鱼小心护住若紫的头,诧异看向身后赶来的人。   “愣着干什么!开车!!”纪遥一边向着发狂的怪物开枪,一边对着二人怒斥道。   小鱼在她的冷静斥责下回过神,咬牙再次踩下油门。索性虽然表面车身受损严重,车子依旧跌跌撞撞地起步,避开向着他们挥下的触手向景斯言开去。   异化的章鱼拥有着人类的智力,即便纪遥在奔走间意图吸引它的注意,也依旧将腕足扫向景斯言与向他疾驰而去的车。   若紫已从刚刚的惊骇中回过神,她钻到后座将车门打开,在疾驰甩尾的车上向着科研所门外的人伸出了手。   “把手给我!”   车窗破碎的玻璃在她的脸颊划出几道血痕,瘦弱的女孩眼底却带着决然的坚韧。   汽车在颠簸中甩尾撞开扫向景斯言的腕足,也让后座的女孩因惯性摔回车内。她固执地重新爬到敞开的车门旁,再次向景斯言伸出手。   就在若紫伸手的瞬间,地底忽而窜出一条腕足缠向她的手臂。   “小心!!”   小鱼惊呼中去摸车座下的卡牌,她慌乱的指尖还未摸到玻璃残渣中的卡牌,一道浑圆的身影已急速掠至那条腕足边,晃眼的刀刃斩落了伸向女孩的触手,落地后再次跃起将手中的双刀挥向漫天舞动的触手。   “那是……胖、胖子?”   若紫在惊魂中攥紧手中的安全带,劫后余生般望向身后。   “既然你们说副本的任务是保护他,咱们就拼这一次!”   雷克将手中的枪扫向地底欲意偷袭的触手,在他的身后数道熟悉的身影正各自挥动着手中的武器,一次次挡开缠绕向景斯言的触手。   就连远处的楼阁之上,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正费力将重物推下,砸向狂暴的触手。   他们中有十九狱的人,亦有本该被保护的市民。   “你们怎么……”   “废话!”   有人已破开了手腕的封印,打断若紫的话怒啐道:“挡不住这东西咱们都得玩完!老子可不想躲着当缩头乌龟,也不想欠这样的人情!”   “小心别看它的眼睛!”   小鱼将车停好,将拾起的卡牌展开,与众人一同加入了战局。   景斯言怔然看着这一幕。   他从未想过在注定孤身的时刻,会有这样多的人挡在他的身前。   “你看——”   熟悉的声音伴着夜风自身后传来。   “你守护的人间,也在守护着你。”   那人在他身侧站定,遥遥望向原本各怀心思此刻却统一战线的众人,飘悬在他身侧的触手随着微风鼓起的衣摆翻飞,明明是万恶之源的异化,在他的身上却衬得他如同路过这世间的神祇。   他的神明向他伸出手。   他听见复苏的声音自胸腔内传来,如同破开皑皑冰雪的第一缕嫩芽。   他握住了他的手。   胸腔内的电量如同残存的星火,随着重新跃动的心跳荡起浅薄的涟漪。但无限本身,就是将1、0.01、0.00001……   以星火燎原,变为无限的可能。   那些无法结痂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同浴火重生般烧灼过他的每一寸皮肤,再烙进滚烫的心底。   他无限眷恋地望向这人间,又将视线收回,义无反顾地跑向被众人拖住的怪物。   连阙亦随之一同回到战场,异化的腕足如同新生的枝丫,却在他的身上迸发出了无尽的力量。   冲天的电光拦截起密不透风的屏障,枪口中射出的每一发子弹都变成无尽的弹雨,每每怪物想缩回地底,对它来说脆弱不堪的土地都会被坚固的合金铺满,再被纤细却更加坚韧的腕足绞杀。   他们如同配合过无数次最亲密的战友,带领着浴血的众人杀出一条崭新的、属于他们自己的路。   直至连阙将它的最后一根腕足斩断,合金逐渐将它锁在密闭空间之内,又化为无数尖锐的钢刺收紧间将一切化为虚无。   “结束了?”   众人再三检查过变异章鱼的尸体,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无论是十九狱的众人还是拿起武器捍卫家园的市民,每个人浑身浴血,即便疲惫哀痛却都难掩不屈的坚毅。   “恭喜各位玩家通过本轮关卡,副本结算进行中……系统检测到已达到该副本可解锁最高值,正在推算副本评级及玩家积分……”   “恭喜各位玩家通关第七层,副本评级完成,本次副本难度评级为:SS级,当前存活玩家九名……”   ……   “什么?!七层?!!”   “SS级副本?我没听错吧??最高难度不是S?”   ……   【积分:10080,解锁SS级副本积分判定第一名奖励:[随机卡牌*1],是否开启(10s)?】   众人不可置信的低语间,连阙锁眉看向面前的随机卡牌面板。   “你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江雾不知何时出现在连阙身侧,向连阙示意着贺同舟。   连阙将填写完成的卡牌收好,瞥过众人在劫后余生的欣喜后看向景斯言的目光。   他的面具早已碎裂,那张从前无从窥探的脸让众人纷纷侧目。   景斯言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这些视线,只安静将时云山与其他不幸遇难市民的尸体安置在车上。   “他这是要做什么?”   “是墓山。听说……他在那为所有无人认领的尸骨建了墓地。”   纪遥望向科研所边的山坡,喉中干涩:“为了避免异化扩散风险,按照规定异化地区的尸体要就近焚烧,变异后的尸体又有几个是能分辨得出来的……但是听说,他为所有人立了墓碑。”   “你们先走。”   连阙示意江雾带着贺同舟先出副本,走向正欲驱车离开的景斯言。   自知道他们要离开后,景斯言始终沉默着并未将视线落向他们半分,只安静做着手中的事情。见连阙走来,他方抬起头不赞同地微皱起眉。   “一起吧。”   连阙却已找到了趁手的工具,不由分说地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景斯言拒绝的话还未出口,清算好积分的众人也纷纷跟了上来:“反正也副本结算了,就一起去吧,人多力量大啊。”   人们说着纷纷在废墟中找到可以使用的工具,向着山道上走去。   连阙亦示意景斯言开车,自己斜靠在车窗边垂目假寐。   原本需要耗时极久的事在众人的协作中变得不再漫长,其实对于十九狱的人来说,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副本的幻象,这样的事耗时又无意义,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缄默做着手中的事情。   待到群墓立成,有人肃穆颔首后出本,也有人同离去的亲人道别后离开。   “既然是假的,现在也只能让他暂时留在这里了。”   景斯言将花放在时云山的墓前,并未看身后的人:“你该走了。”   连阙垂眸看向墓前纯白的花朵,依稀想起一句熟悉而陌生的话——   “听说在人间,死后无人祭拜者只能入地狱门,不能再入轮回。”   景斯言抬头看向身后,在片刻困顿的迟疑后:“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将萤火虫在死者身边放生,它就会引渡亡魂去往轮回。只是可惜,现在也没办法去捉萤火虫了。”   连阙闻言下意识摸向口袋,在指尖落空后才恍然记起,那时装的萤火虫瓶子早已在鳄潭中碎裂。   “只是这个世界没有轮回,没有神明……也没有萤火虫。”   静谧的山林间仅剩二人驻足,景斯言起身向山下走去:“你该走了。”   “其实你已经相信了吧。”   连阙垂眸看向空空的指尖和固执不愿回头的背影——   正因为相信这世间因果宿命轮回,也曾有神明为他片刻驻足,才不敢回头。   天边似正升起第一抹晨辉。   临海的微光却从星星点点逐渐汇聚成遥不可及的星河。   二人同时诧异抬起头。   夜色未尽,散落满天的不是晨辉亦不是银河坠落,而是漫天望不见边际的萤火。   星星点点,却将黑夜照亮得如同白昼。   景斯言蓦然回首,望向萤火簇拥间他始终不敢注目的神祇。   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   一个明知会走的人。   他的脚步却如有引力般不自觉向他走去,又渐渐变走为跑。   如同黑暗中一生在追逐着光的人,将那束光紧紧抱在了怀中。 第96章 安全区   【距离副本关闭还剩3分钟。】   舒展的触手随着空气间的萤火虫浮动,漫天的萤火虫让连阙错愕驻足。   然而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眼前人突然的拥抱。   却在他收紧的双臂间恍惚懂得——或许对自己来说,离开副本后景斯言就会重新归位,但眼前的人呢?   他没有十九狱中二人相处的记忆,对他来说他的离开便是遥远又无归期。   【距离副本关闭还剩2分钟。】   但是——   连阙看向漫天的萤火虫。   他曾记得,在他与时云山勘查鳄潭时就是一只萤火虫为他们照亮了崖底的黑暗。   那次或许是巧合,如今照亮夜空的漫天萤火又该如何解释。   【距离副本关闭还剩1分钟。】   他轻拍着景斯言的肩背,目光温柔而坚定,在计时的倒数中,走向副本的出口。   “会再见的。”   他在漩涡中回过头,望向萤火虫簇拥间静立的身影。   那道身影也在随着副本的倾覆一点点消散,仿佛有千万缕丝线随着牵引一点点飘向漩涡中他的方向。   “这里是副本、是过去,怎么再见?”   “既然是过去,怎么不算再见呢?”连阙看着随着副本消散的萤火与光芒深处的人,听着虚空中江雾的声音:“只要我离开副本,他就会归位?”   “当然。”   “贺同舟安全了?”   “等你到安全区,我带他来找你。”   连阙想起另一件事,自长立的人身上收回视线:“你之前说,不能转卡牌?”   “不是不能转,是不能摸。”虚空中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笑意:“不过与其问我,去问本人不是更好?”   连阙蹙眉正欲再说什么,却忽然望向身后已然消散的世界——在世界的碎片中似有什么一晃而过,但当他转身后却已寻不到半分踪迹,仿佛刚刚不过是他的错觉。   “怎么了?”   “没事。”   连阙自消失殆尽的残片中收回目光,穿过面前的鬼门关。   就在他离开的一瞬,山脚下废墟中星点的亮光一闪而逝,划过夜色一晃飘入扭曲的副本出口。在光点萌生的地方,条条腕足与血污之下是一张燃尽的卡牌。   一门之隔,门外已是安全区熟悉的夜色与霓虹。   连阙下意识低头去看手中的卡牌,一件风衣便被搭在他的肩上。   他抬起头正对上景斯言紧张打量后低垂的目光:“抱歉。”   “说什么呢?”   察觉他眼底的懊悔,连阙哑然失笑:“因为你的不告而别?那是副本的限制,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让你承担异化的风险、受伤,我却什么都不记得、异能消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景斯言说着别过头不敢看连阙的表情:“刚刚还……”   “刚刚?”连阙似没听懂他的话:“刚刚怎么了?”   景斯言半晌未语,方才的拥抱虽是因为他失去了记忆,却亦是他未经允许的逾举。他的身体因局促而僵硬紧绷,疚悔间颔首:   “我不应该……”   景斯言的话还未说完,却察觉身侧的人竟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动作自然而亲昵。   “副本里的你比现在可爱多了。”连阙的声音因困顿而带着沙哑与懒倦,他打开手环连接到贺同舟的信息面板:“咱们要先找个地方休息……”   他的话音未落,竟将头靠在他的肩侧沉沉睡去。   只留下措手不及的人下意识将他扶稳,却因这样自然的亲昵与耳边的低喃绷紧了身体。   出本后负伤的人在这里非常常见,广场上的气氛也似比往日里更加紧张肃穆,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角落的二人。   即便这样,景斯言还是将披在他身上的风衣拉紧,带着他闪身隐入一旁的暗巷。   ……   金碧辉煌的电梯停在酒店顶层,女人身着精致的礼服连衣裙,即便背影也显得婀娜多姿。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她指尖道道细小的伤口和面上的心事重重。   随着电梯门打开,她将手中无意识摆弄的小型通讯器收好踏入昏暗的房间。   这里与她前几次来时没什么不同,穿过入门的长廊走进厅堂,室内未点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半遮窗帘散落的点滴光亮,和自卧室门缝内流出的微弱灯光。   女人的身材高挑,精致的妆容下是点睛之笔一般炙烈的红唇。   不正是刚从副本七层通关的小鱼。   她略带疲惫地等在书架边,目光扫过客厅落在角落半掩的房门上。   自上次在安全区遇到那个人之后,他就将她留在了身边。   他没有限制她的出入自由,唯一需要她配合的也只是共进晚餐,甚至拿出那么多张道具卡帮她。但是他说过,她可以在这里随意进出,只除了这间卧室。   她的心跳随着紧张加速,环顾四周后似不经意地抬眸顺着门缝向内望去。   卧室内昏黄的光竟是自一座水晶棺传来,自她的角度依稀可以看到被铺满花瓣的水晶棺内躺着一具尸骨。   房间的主人背身懒散靠坐在水晶棺边,火焰一般赤红的长发松散披在身后。   他正小心擦拭着白骨的指节,动作斯文矜贵却温柔细致,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的珍宝。   将指节擦拭干净后,他将白骨森森的手放回棺内摆正,又缱绻地在白骨的额心印下一吻。   而后,他似察觉什么抬眸看向门外。   门外的黑暗中空空荡荡,哪还有半个人影。   ……   酒店外的小巷直通酒吧街,来来往往的人群让她稍稍找回了一丝安全感。   街市上灯酒霓虹,她走向深巷内的酒吧,试图用酒精压下杂乱的心跳。   在地狱或许可怖的场景没什么不同寻常,但那具白骨分明就是……   她的脑海一片混乱。   虽然相处下来她也觉得晏知微和晏若紫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他将自己留在身边也不像是因为其他心思,但她却从来未曾想过……   他们分明应该是外人眼里的神明与篡位者,是众所周知的死敌。   神思混乱间她忽见霓虹灯影的深巷内,几名身形健硕的男人正将一位纤细的少年堵在中间。   “小美人,是谁把你丢在这?怎么一个人在这生闷气,要不要哥哥们陪你?”   “就是,他不喜欢你哥哥们喜欢。”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玩玩?”   ……   “好啊。”   那少年低垂的眉目隐在暗影间,小鱼微蹙起眉,正觉有些眼熟便听到带着嗤笑的冷嘲声。   这声音小鱼再耳熟不过,正是前一个副本后不知去向的沈逆。   下一秒,围在他身边的几人忽然掩住自己的脖颈满面痛苦,仿佛溺水之人濒死的挣扎。   “他不喜欢我?”   这样的变故惹得街巷内的人纷纷侧目,这里明明是安全区,习惯了互相挑衅自以为安全的众人个个面色灰败。   前一刻还气势凌人的几人此刻都已面色青紫,挣扎着在他的问话中惊恐摇头:“喜、喜欢。”   呼吸再一次回到胸腔内,几人还未止住呛咳便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巷子。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是安全区……更是精神系异能的乐园。   沈逆冰冷的目光扫过四周,众人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推搡着离开。   待到喧闹的街巷内恢复寂静,他若有所觉地转头看向巷尾的那间酒吧。   小鱼穿过酒吧内交错狂欢的人群径直走向后门,将无人的卫生间反锁,捧起水冲过脸颊。   就在她取出口红打算将唇妆补好时,口袋中耳钉般大小的通讯器掉在了洗漱台边。   过度的戒备让她被这样细小的声音激得浑身一僵,她稍稍平复了心情将东西捡起,刚抬起头却在镜子中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   连阙站在熟悉而陌生的小吃街。   这一次几乎是第一时间,他便知道自己正身处梦境。   他在前一个副本中断断续续做过太多的梦,以至于看向熟悉的人时也有些恍如隔世。   “怎么了?”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察觉自己的目光,他也一如既往只是一位看客时,晏若紫却停下了吞咽的动作向他看来。   连阙怔忪停下脚步,梦境中的身体竟亦驻足。   他诧异地环视着四周,喧闹的夜市、摩肩接踵的人群,不知他为何停下脚步等待的晏若紫。   他竟可以在梦中自由行动了?   “糟了……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私自出来了?!”晏若紫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你不要乱走啊!我很快的,等我回来!”   连阙看着她似收到了谁的消息快步跑远,他并未去追,只安静站在原地。   在辨识不清的记忆中,这一幕也似曾相识。   这个梦或许并非与晏若紫有关。   他环顾着四周,循着熟悉的感觉穿过拥挤的人群,向着人潮更深处走去。   穿过长街后人群开始变得稀疏,零零散散的商铺废弃或打烊。   再行至更深处,食物的香气中混杂着阵阵潮湿腐败的味道,偶尔传来砧板上剁肉的断续声响。   连阙在这家破败的店铺前站定,顺着昏暗的房间望去,身形臃肿的屠夫正背身将几块骨头剁碎。   这间店铺的环境极差又在街巷内最深处,门前早已没有半个人影,屠夫却依旧在卖力地将辨别不清的骨肉剁碎。   他的头上系着一条脏污的汗巾,动作如同循规蹈矩的机械,身上的横肉随着每一次刀落轻颤。   这个人……很奇怪。   如果连阙并未走过副本,或许无从窥探他身上奇怪的究竟是什么,但此刻的他已不难看出,眼前的屠夫或许早已发生了异化。   连阙顺着晦暗的地砖看向他身后半掩着的门,观察过四周翻过围院绕到房后。   即便隔着院落,后厨的窗依旧被几条木板钉死,连阙靠近窗缝看向昏暗的房间。   混乱不堪的暗室内,地砖上早已被染上了一片暗红,墙角与桌台之上亦是触目惊心。   数不清的孩童堆叠间口鼻与手脚都被牢牢捆缚住,他们个个满身伤痕、神色惊恐而绝望地挣扎着,只除了角落昏迷的少年。   即便少年身形与他记忆中有些许差别,连阙还是一眼便认出那就是景斯言。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地狱有自己的法度与规则,什么样的人该下地狱、什么样的人该入轮回,是数万年来的铁律——即便是神明也不该干预。】   【原本不是那样的,机械脊椎的更换设计并没有体外的部分。】   【他当时的样子……所有人都说他是比异化物更可怕的怪物。】   ……   时云山与晏知微的话依稀还在耳畔,那些零碎的片段随着面前的场景冲击到他的脑海。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内,他们竟曾身处这样近的地方。   此刻的他刚换下背后的脊椎骨,除此之外身上的骨骼还都是真正人类的骨骼。   他的身上虽没有伤痕却面色苍白,少年人的骨骼让他看上去比往日稍显单薄,身体还因对外来的机械脊椎有着排斥的反应,高烧中显得疲乏而脆弱。   连阙晃神的片刻,屠夫推开了后厨的大门,浑浊的双眸扫过瑟缩的众人,最终选中了一个男孩拎住他的后腿向外拖去。   男孩剧烈地挣扎着却因嘴上封着胶带喊不出求救,屠夫却似这样的挣扎习以为常,手中的屠刀轻易割破他的咽喉,在房间内孩童的哭声中目光狠厉地扫过。   前一刻还无法控制的孩童们瞬间瑟缩着将呜咽压低,神色惊恐地看着他将那具尸体拎出后厨。   血液融入暗红陈旧的地面,晕染出诡异的图腾。   这样的动静吵醒了昏睡的少年,他在房间内众人压低的啜泣声中环视过四周,像是在确认自己在哪里。   被捆在身后的双手挣扎着,但如今他的双臂并非机械,一时间也难以挣脱。   门外剁肉的声响忽然停下,这一次屠夫并未回到后厨,连阙听着声音,他似被什么吸引将刀放下走出店外。   连阙不知前院发生了什么,暗室中的少年却在环视中将视线定在他所在的窗口。   他的视线竟就这样与他的交汇。   但明明他面前的窗被封上了一条条厚实的木板,这里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境——梦中的他又怎么会发现他的存在。   就在二人目光交汇的瞬间,连阙只觉梦境中虚浮的身体如在此刻归位,却亦恢复了曾经无法再动半分地看客身份。   他忽然明白,原来——   这里才是梦境的伊始,他与若紫第一次溜出地狱,就遇到了刚经历过换骨逃出科研所的景斯言。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   似有疑惑的戒备,警惕间目光不曾游移半分,只动作极轻地试图挣脱身后的绳索。   随后,像是察觉窗外的人同那位屠夫并不是一伙的,戒备的目光渐渐转为求助。   那是连阙从未在景斯言身上看到过的神情。   曾经的“连阙”亦在这样的目光下为难沉吟,他自诞生后便被教导过地狱中的法则,自然也知道无论作为神明还是地狱的规则,都是不能干预人类的世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声响,短促的惊叫声被重锤的闷响打断,消声在远处美食街的嬉笑与音乐的狂欢中。   只有星微的拖拽声和重新响起的剁骨声。   然而屠夫却似被激怒了,似在泄愤一般挥刀的声响一下比一下重。   屋内堆叠的孩童多半受了伤,血液自伤口流出,染污了彼此的衣衫汇聚在黏稠暗红的地面,渗入并不畅通的下水道。   这些孩子身上布满了泛黑的伤口,仿佛待宰的羔羊一般被放血搁置,他们身着相同的校服,似是放学时被一同绑到了这里。   连阙打量着浸在血水中奄奄一息的孩子和坐在墙角的少年,因这样令人不适的场景微蹙起眉。   门外的屠夫却已将刀摔在砧板上,再次将门踢开。   房间内的孩子们神色惊恐却只能看着他走近,如挑选食材般将魔爪伸向其中一名孩童。   这里只是梦境。   连阙这样告诉自己。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那孩子时,他的身前忽而升起一道水泥的屏障,他顿住动作空白的双眸扫过众人,最终落向墙角的景斯言。   泛白的目光阴森可怖,他正欲探向景斯言的方向,身前的水泥却忽如流体般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封在其中。   景斯言终于挣脱了绳索的束缚,面色也因使用异能变得更加苍白。   他跌跌撞撞走向那群受伤被捆缚的孩子,就在他打算将他们身上的绳子与封口的胶带解开时,封死的水泥竟被破开,一拳砸向众人身前的景斯言。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景斯言在重击下飞撞上一旁的灶台,在一阵凌乱的声响后堪堪稳住身形。   然而这一拳却恰好重击在他的颈侧,机械的脊椎在重力下穿破了皮肤,一时间血液染红了他背后的大片衣衫。   斗篷之下的骨节收紧,空洞的眼眶透过窗缝注视着室内的一幕。   因为水泥的禁锢,屠夫的头巾脱落,露出了一双大如叶扇的猪耳。   一息尚存的孩童们费力地向墙角躲去,猪耳屠夫踢开脚下奄奄一息的孩子,却见景斯言颈后被机械刺穿的皮肤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   猪耳屠夫微歪过头,肥硕的身体冲向挣扎着站起身的景斯言。   在异化人攻击下人类的身体脆弱异常,即便可以修复,那些伤口也依旧在他的身上划开了道道痕迹。   连阙被禁锢在躯壳中,静立中被动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这里只是梦境。   背影单薄的少年在一次次被击倒后重新站起,挡在瑟缩的孩子身前。   伤口不断愈合,背后的脊椎骨却在加速愈合的皮肤之上留下了半露的黑色金属。   就如即便时间会让一切愈合,也终究难以磨灭曾经留下的伤痛。   猪耳屠夫拎起他的衣领,兴奋地打量着他再次愈合的伤口。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伤痕累累的少年竟一拳挥向屠夫肥腻的脸颊,趁机挣脱了桎梏后再次将他牢牢封死在生长的水泥之内。   做好这一切,满身伤痕的少年并未在拖住异化人后离开,反而跑向血泊中的孩子。   连阙看着眼前惊险的一幕,心下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他想将几名孩子拉起时,始终低着头的孩子忽然一口咬上他的手腕!   景斯言猝不及防抽回手,下意识后退间这才看清,前一刻奄奄一息的孩子们此刻已如猪耳屠夫一般个个神色混沌,空白的目光与扭曲的姿势在幽暗的厨房内显得格外可怖渗人。   在他转身去救人的空档,猪耳屠夫已破开水泥,蓄力的一击直冲他的背脊!   景斯言摔倒在沉积了暗红液体的血泊,这一拳让他身后的脊椎错位,撕开了颈后的伤口又再次结痂。   连阙一次次告诉自己眼前只是梦境,却不自觉攥紧了拳。   即便是这样,他的指尖依旧如有千万般蛛丝缠缚,让这样细微的动作也变得难以完成。   猪耳屠夫却在景斯言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时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清晰的骨裂声自窗缝内传来。   人类的骨骼脆弱易折,那人却始终未吭一声。   他避开猪耳屠夫再次挥下的铁腕,即便一只手的骨节已断,也依旧用另一只手蓄力反击。   他明明满身污秽,那一双眼睛却如暗夜之中的辰星。   漆黑的斗篷驻足于窗外,如同经过人世的看客——但若细看才可看到,有根根丝线正自他的身上荡开。   如同细密的茧,在每一个关节处生发,捆缚住他想要向前的脚步。   愈演愈烈。   命运的丝线如茧如丝,即便在梦境之中也依旧如同困兽的囚牢。   缠绕在他的手臂,随着抬起的动作堆叠起一层层更加厚重的蛛网,力量越强缠缚在身上无形的蛛网便越多。   直至他攥紧了背后那把镰刀的刀柄,一如千万次探向身后的手。   暗红流转的长镰切断根根丝网,破开命运的束缚与铁律。   梦境中的围墙在刀尖之下寸寸塌陷,让月光渗入曾经暗不见光的角落。   景斯言与异化的怪物齐齐停下动作,望向一墙之隔的人——   那人手握一把弯月长镰,周身隐在漆黑的斗篷之下,攥紧刀柄的手却竟是森森白骨。   从未相信世间会有神祇的少年,在这一刻等到了来自地狱的神明。 第97章 安全区   【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什么神。】   血泊中的少年抬起混沌的双眸看向破窗而入的人。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否是自己已死,看到了地狱中勾魂的使者。   无论是人类抑或是异化人,与神明的差距都犹如天堑,镰刀挥下便如审判临界。   但就在镰刀的锋刃即将自猪耳屠夫的头顶劈下时,刀尖之上忽而升腾起一圈圈禁制的符咒,周遭的空气随着咒文翻起斗篷的垂尾。   符咒繁琐难辨,连阙分明并不认得,却已然知晓了那些文字的意思——   施暴者的灵魂已被异化污染,处于混沌边缘的灵魂不该被地狱收缴。   但是,脚下汇聚的血液来自多少无辜的生灵,他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就被以这样的方式蓄养成怪物,成为他的口粮。   这样有规划、有预谋的屠戮又怎能被判定为被异化侵蚀后的“无罪”。   连阙的目光未有半分动摇,刀锋破开重重禁制斩落。   前一刻还叫嚣着的屠夫瞬间被黑气侵蚀,空洞的灵魂也自躯壳内被牵引而出,随着黑气流窜整个梦境濒临塌陷。   连阙的目光眺向渐渐崩塌的梦境,记忆中的片段随之渐渐复苏。   曾经的自己未像如今出手这般早,他看着怪物们冲破铁门,满身是伤的少年挡在院门前,一次次阻断了异化人冲出店铺的围院。   少年满身是伤,目光却始终坚韧。   如过客般看着这一切的神明终于在最后一刻动了恻隐之心。   随后,时云山几人与裁决院、科研所的人纷纷赶到,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少年满身浴血站在异化物的尸体边,如同自地狱而来。   直至确认安全,他才如脱力一般倒下。   “你怎么……总是让自己受伤。”   连阙在回忆的冲击下低声长叹,脚下的人突然抓住了他斗篷的垂尾。   一如记忆中警笛长鸣间,确认他安全后的神明正欲带着长镰携走的魂魄离开,斗篷的衣料也曾被那只染血的手攥紧。   察觉指尖血污的少年局促收回手,抬头望向驻足的神明。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连阙蓦然静立。   少年灰暗无光的眼底残存着希冀,但他该有多孤独,才会祈求地狱的神明带自己离开。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连阙哑声开口,一如多年之前那个警笛混乱的夜晚:   “你知道人间为什么没有神明吗?”   ……   梦境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连阙睁开眼睛,正对上景斯言垂目的视线。   梦里的一切还未淡去,少年青涩未褪的脸渐渐与眼前人重合,连阙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臂。   梦中的那处骨折自然早已不在,向死神伸出手的少年,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他想要逃离的地方。他看到了人类在异化前的脆弱,却将一切归咎在自身和无法支撑他战斗的骨骼。   回到科研所或许是他的妥协,但更是他对命运的不妥协。   “醒了。”景斯言在他的目光下移开视线。   连阙环顾四周,他们回到了空置的游乐场,此刻他正躺靠在他的腿间,与他一同坐在游乐园中心参天的古树之上。   连阙坐起身,身上还披着他的风衣。   他的视线扫过静默的游乐场。   “我睡了多久?”   “七个小时。”景斯言看着他舒展着身体:“抱歉,现在闹市区不安全,所以我……”   “没事。”   连阙转回视线看向身侧的人:“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关于上一个副本。”   “如你所见城内异化扩散,那时到了最后我也没能保住一个人。N34城最后……成为了一座死城。”片刻的静默过后,他听到景斯言的低语声:   “我……就是温律,抱歉,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   “哦?”连阙含笑道:“但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说……温律不是他的名字?”   景斯言错愕抬起头。   那时以为生命终结说出的话,却未曾想到竟被他听到了。   “在向日葵公馆的时候,我看到了两套餐具和玩具,你和莎莎最初却并不像认识。”连阙沉吟道:“这让我在汪所长应下他就是莎莎的父亲时也有所犹豫,但如果你不是温律……”   “温律……只是一个代号。”   景斯言的眼底一片晦暗:“或许被带走也未必是幸运。那时的科研所已经在秘密研究骨骼机甲的应用,为了推动这项研究,他们找来了数名身患不治之症的孩子,签署协议后进行机械器官与骨骼机甲的实验。结果可想而知……实验并不顺利。”   “当年博士来到科研所,为了推进被搁置的项目——他为自己的儿子签下了骨骼机甲实验的协议。”   “所以……实验还是失败了?”   “那时我因无法控制异能被判定危险留在科研所,温律比那些孩子坚持得更久,实验失败后,博士更加坚信生命力才是骨骼机甲成功的关键。”   “那一年也发生了第一次异化爆发,机甲兵损失惨重,于是……他找到了我。”   连阙闻言蹙起眉:“所以,你第一次换骨后逃出科研所是因为……”   景斯言闻言错愕抬起头,却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时云山告诉你的?”   他说到这里微微颔首:“我只是……想回去再看看我的养父母,但是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在返回科研所前,我遇到了一群孩子……后来的事时云山应该都告诉你了。”   连阙并未否认,想起刚刚的梦境:   “你知道人间为什么没有神明吗?”   “你……”   景斯言错愕抬起头,相同的问话让眼前人与记忆中的重叠,竟让他一时失语:“记得?”   “创造、变革、自我拯救……人类本身就代表了无限的可能——人间没有神明,是因为人类从不需要神明。”   连阙眺望着远处城市繁华的灯火,摸出怀中的卡牌。   其中一张是景斯言离开的那张牌,另一张则是……   “这是……”   连阙在景斯言讶异的目光中打量着手中的卡牌,这张卡牌正是他副本结算时被填写后的召唤卡牌,牌面却与其他的牌有所不同,顶端中心镌刻着一个如同符咒的“鬼”字,卡面沉寂的人不正是——   “时云山?!”   “嗯,贺同舟他们怎么还没到?”   “我去看看。”   连阙应了声,目光落向手中的另一张牌,他的指腹摩挲过熟悉的牌面,带着一丝笑意的眼转眸看向身侧。   “江雾说卡牌不能摸,你知道为什么吗?”   “……”   一向从容淡定的人竟脚下一滑,径直自树枝上掉了下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   连阙自树梢打量着堪堪稳住身形落地的人,却见他已背过身向游乐园外走去,背影依旧挺拔仿佛刚刚的失误并未发生。   “我去找找贺同舟他们。”   “来了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小心翼翼的声音便自围栏边传来。   景斯言的脚步一僵,见夜色中一头粉毛的贺同舟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他们跑来,散漫走在他身后的人正是他们刚提起的江雾。   “有些事情耽搁了。”   江雾的话让连阙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贺同舟头顶的粉毛,贺同舟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凌乱的头发:“就是忽然……想染了。”   他并未多说,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猜到他为何要染头发。   曾经的N34城,那个同他一样志气相投的少年就正是留着这样的一头粉毛。   连阙自树上跃下,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不是还挺好看的?”贺同舟在他的目光下转开视线,故作轻松地说道:“等这里的一切结束,我也想去人间看看。”   几人说话间,远处的城市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只见霓虹灯影的城市上空被闪烁的警报笼罩,最中心的高塔之上不断变幻,最终呈现出一排排图像与数据——   城市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驻足望向那座呈现影像的建筑。   原本处于顶峰的数据渐渐消散,那些图像数据竟正是所有的地狱使者,他们的数据被逐一打乱,竟正以极快的速度进行重新排序。   处于塔尖最顶端的人图像不明、数据不明,代表未知的图像之下是清晰的一行小字:   【编号0001:景斯言】   ……   酒吧街的巷内。   “还是没能留下啊。”   赤发之下的眼瞳也正望向那座高塔,淡漠的神色间忽而浮现起一抹浅笑:   “也好,咱们刚好一起去见见你的这位老朋友。”   小鱼在他的笑容中只觉得周身森寒,却无法控制自己想要逃离的脚步,只能绝望地任由他亲昵地揽过她的肩走出暗巷。   ……   “这可跟我没关系。”   江雾的目光扫过心虚别开视线的贺同舟,在景斯言戒备的目光中似笑非笑地看向连阙。   “抱歉,刚刚没来得及跟你解释。”   连阙歉意地看向景斯言:“让同舟将地狱使者编号打乱重新排序的人……是我。”   他的话让景斯言与江雾看向贺同舟,在贺同舟心虚的目光下再次确认连阙所言都是真的。   “这才是你想要看到的吧?”连阙却并未着急解释,转而对江雾说道:“不是隐藏自己,而是希望用他来吸引那个人的注意。”   地狱使者顺序打乱,即便江雾有办法隐藏自己的实力,晏知微也并不难在几千名地狱使者中找到他。   但是,地狱使者一旦重新排序,处于首位的名字一定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甚至是那些猜测“温律”一定也已混入了十九狱的人。   贺同舟惊愕地看向远处自己的杰作,却在连阙所言的关系厉害中只觉背脊森寒。   连阙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按照推算,晏知微应该很快就会开启十六层。与其被动被拉入副本……不如请君入瓮。”   “你是打算——”   江雾的话只说了一半,贺同舟不明所以地打量着三人:   “你们在说什么?”   景斯言肃穆看向连阙:“排序或是暴露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但是你是不是打算……”   连阙自空白牌中取出一块碎裂后修复的机械面具:“看来要再借用一下你的名字。”   确定了连阙想做什么,景斯言的面上却第一次出现了抗拒的表情:“我知道你是因为在上一个副本最后太多人见过我,为了避免不确定的因素所以想掌握主动权。但由我来见晏知微就好,不需要你来冒险。”   “你是想假装成景斯言引晏知微过来?!”贺同舟从几人的只字片语中艰难听出了连阙的打算,震惊道:“可是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找过来?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这样是不是……”   “上一个副本结算前,我们有几个人活着离开副本?”   “九个。”贺同舟回忆着副本的播报:“但是即使这九个人看到了景斯言的样子,没人认识晏知微,也未必会……”   “你觉得以小鱼的等级,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张道具卡?”   江雾忽然的问话让贺同舟怔在原地。   “我……糟了,我的通讯器是有坐标的!如果到了晏知微的手里!!”   连阙却转而说道:“你、我、若紫、小鱼、纪遥、雷克、胖子、沈逆,除了我们之外,离开副本的还有几个人?”   “我也记不清了。”贺同舟回忆着离开时的画面:“两三个?好像是还有两个我记不住名字的人。”   “我们有几个人离开副本?”   “这个你刚不是问过,九……”贺同舟的话音忽然顿住。   景斯言与江雾的神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副本有九人结算积分,但连阙念出名字的就已经有八人,无论还有两个或是三个人完成副本,都不止九人。   “所以,离开的人中有……”   “被其他人召唤而来的地狱使者。”   连阙的话让游乐场内几人陷入了沉默。   几日的围城,他们的身边竟还藏有其他的地狱使者。   “其实见晏知微也未必是冒险。”江雾无所谓道:“晏知微……未必能认出现在的连阙,而且,重新排序后的地狱使者第一……他应该也会想拉拢吧?”   连阙的视线瞥过江雾,并未否认他的话,只正色问道:“你躲了晏知微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规避强制进本?”   “不是要‘请君入瓮’?”   连阙没有理会江雾的调侃,只认真等待着他的答复。   如果说在十九狱中有人了解副本的漏洞、善于保命藏身,除了江雾或许不作他想。   “既然你帮了我,我也是乐意帮忙的。”江雾瞥过身侧的贺同舟:“第一种当然就是作为地狱使者,接受已经在副本中的人召唤,至于第二种……”   他说着摸出一张卡牌,这张卡牌并非道具卡或召唤卡牌,而是一张——存档卡牌。   “很多人不知道,存档卡也是可以在安全区使用的。”   江雾解释道:“用存档卡在安全区进行记录,在强制进本读条结束的同时重置,就可以留在安全区。”   “竟然可以这样?!”贺同舟闻言跃跃欲试地拉着连阙走向小巷中的帐篷:“那咱们赶快去兑换存档卡吧!”   连阙并未拒绝,任由他拉着一同来到还算熟悉的小店。   店铺的荷官此刻不知去向,贺同舟便带着连阙一同在机器前完成了自动支付。   他正因可以躲过一劫暗自庆幸,却见连阙将刚刚换好的存档卡、道具卡与上次换的属性卡一同交到了江雾的手中。   “这些东西就麻烦你转交给若紫了。”   贺同舟目光茫然:“为什么交给若紫?那你呢?”   江雾意有所指地问道:“要是她问起,我该怎么说?”   “每人一张。”   连阙看了看手腕时间的倒数,将堪堪修复好的面具戴好:“你该走了。”   江雾没有说话,只带着还欲再说什么的贺同舟一同走出帐篷,转瞬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他走后,连阙坐到了荷官的摇椅上闭目假寐,不知是否出于心虚没有看静立在面前的人。   “他不会想招揽我,也不会认不出你。”   摇晃的躺椅顿住。   “其实我很好奇。”   连阙抬眸笑道:“从前的我只是一具白骨,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景斯言微蹙起眉,似并不明白他话的意思:   “我来应对他就好。”   “你去找个地方躲好,如果我有危险,你也可以第一时间帮忙。”   连阙的话语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景斯言又怎能听不出他是不想牵连自己。   他极力保全每一个人,却唯独放任自己身处险境。   “放心。”   帐篷外原本昏暗的游乐场内灯光骤起,沉寂多年的游乐设施在锈迹下的吱呀声中重新运转。   连阙将目光透过半掩的帐篷远眺,轻轻摆手示意景斯言离开。   神色紧绷的人驻足片刻,最终还是在暗角内隐去了身形。   随着游乐设施重新运转,柔暖的灯光伴着欢快的乐曲自帐篷外传来。   清浅的脚步由远及近,仿佛是耐心的绅士般不急不躁。   然而脚步却并非只来自一人。   另一人的脚步声显得慌乱许多,直至在帐篷外驻足。   “这里还是一点都没变。”   温和含笑的声音自帐篷外传来,那人背身静立间眺向林影后的旋转木马与摩天轮:   “怎么样,这里你喜欢吗?”   他的话并非是对帐篷内的连阙所言,而是对身侧的女人说的。   “他也一定会喜欢的吧?”   游乐场如此美景与男人的温声细语未令女人欣喜,她的身体反而正明显颤抖着,仿佛这里和身边的男人是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赤色长发的男人一身松散长衫,仿佛误入浮华的文人浪客,与周遭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又似恰到好处。   他像是没察觉女人的恐惧,揽过她的肩与她一同走到帐篷前。   原本无风的地狱中,随着他的话相隔的帐篷被暗流鼓起翻飞。   帐外正是晏知微与在副本中刚与连阙分开的小鱼。   梦境之外,连阙第一次这样近而清晰地看清了这张脸。   连阙只端坐在座椅之上,一切的表情都隐在面具之下,在这样的对视中并未率先开口说话。   “早就听闻阁下在人间的名号,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当真……来到了地狱。”   片刻的僵持后,帐外的人终于开口说道:“我是一个念旧的人,所以我一直不希望使者的排名变动,也希望这个游乐园可以维持多年前的样子,和我一起等待着我的神明归来。”   “多亏了虞怜,我才能这么快找到你。”   他的话让小鱼神色越加惊恐,但她即便拼命摇着头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暗角之内,帐外的人说起的话题让景斯言已全然处于戒备状态,不知他是否已经察觉了连阙的身份。   连阙却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坐姿,对他忽然说起的话题并未搭话。   在片刻的僵持后,晏知微终于再次开口道:   “听说你来到地狱,很多人都劝说过我要招揽你,不知道你怎么看?”   “你不会。”   简洁的话语经过过滤自机械面具后传来,笃定而淡然的态度让晏知微轻挑起眉。   “哦?”   “十九狱的规则是率先通过十九层,就可以成为新任的地狱之主。”面具之下的声音刻板而机械:“进入这里的人对你来说不都是敌人?”   他的不答反问让晏知微长久伫立在风中。   “你说得很对,但有一点……外界或许对我和我的神明有所误解,即便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他也不是。”   晏知微的目光瞥过身侧的小鱼,又转而落向正位端坐的人:   “他是——我的爱人。” 第98章 海德拉监狱   “是他让你转交给我的?”   若紫攥紧手中的几张卡牌,又转而看向一旁同样拿着存档卡牌的贺同舟。   “当然了。”   “那他自己呢?”   “当然……也有了。”   “存档卡要接近九千积分。”   存档卡需要接近九千积分,但上一个副本即便积分满点也不过一万出头——他又如何有机会兑换两张卡牌。   “我们是地狱使者,可以赊账。”   贺同舟心虚地转开视线,求助般看向江雾。   江雾应声道:“十六层副本的凶险你应该清楚。”   “是吗。”   若紫怅然的低喃让贺同舟松了口气,他正想再说什么,三人的手腕却忽然传来了闪烁的光源。   原本印记的位置赫然出现了倒数的计时。   ……   晏知微的话让小鱼更加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栗,她像是回忆起了可怖的画面,抑或是害怕身侧人报复性的灭口。   “哦?”   连阙也未料到晏知微的话,视线疑惑间下意识瞥过一侧的暗角:   “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晏知微的语气轻缓,四周却已翻涌起如刀削般的肃杀之气:“地狱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你来到这里是何目的……不是在一百年前你闯上十九层时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他的话让连阙怔忪抬眸。   显然晏知微并未认出自己,而是将他当成了景斯言。   但是,他口中的百年前,十九层……   “只是可惜,看来当时的你也没有通过最后一层。”   晏知微说罢,萦绕在连阙身侧的气流竟忽然变为刀片般如有实质的透明物质,在他指尖的收力中向连阙飞去。   端坐在主位的人未动半分,但就在空气凝结的刀片与他相距咫尺时,脚下的路面忽如流体般翻涌起一张阻断的屏障,挡下空气间的利刃,又在下一瞬如巨兽自地底跃起,一口便将晏知微吞下重新潜入地下。   小鱼看着身侧的人转瞬便被吞没再无踪迹,在惊惧中后退着,却忽然撞上身后冷硬的胸膛。   她的低呼还未脱口,便被那人挟至身后。   “不愧是传说中的无限。”   晏知微的目光越加冰冷:“但是可惜,这里是安全区。”   他的话音刚落,连阙只觉四周的空气凝聚成千万尖刀与针刺,无数锋芒正向着他的方向而来。   却有更多的阻隔挡在他身前,让这场博弈一时间难断胜负。   随着气流的翻涌,空气凝结的针尖竟在生长中突破挡板,在细微的距离中刺向连阙的要害。   连阙在眼前陈设不断塌陷的倾覆中闭上了眼睛。   安全区是精神系异能的天下,一切物理异能都会被规则化解。   如果晏知微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异能,他所使用的异能也一定是精神系而并非真实的空气凝结。   一个是真实,另一个则是幻象。   但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会放弃直接用精神系攻击,选择制造这样的表象。   这样的攻击更像是一种试探和刻意的隐藏。   就在晏知微第二波攻击将至前,潮汐的声音伴着海浪而来,在顷刻间席卷过晏知微的周身,掠去了所有的氧气。   晏知微抬起赤红的双瞳,在窒息间忽然将手探向面前的虚空。   他的指尖刚好挡下了藏在海浪中的人影,脚下的地面渐渐变为炙热的岩浆之地,将周遭的空气与无形的海水烧得滚烫。   偷袭未中后沈逆便退至一旁,他的脚下却已变为岩浆之上滚烫的地面,每一步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人鱼愤怒的嘶鸣声传遍整座游乐场,却似被激恼未再退离,滔天的海潮伴随着犹如鲸鸣的声音倾泻而下。   精神系异能的博弈如同大海与火山岩浆之间的角逐,强大的自然之力仿佛要将整座游乐场变为一座废墟。   连阙没有睁开双眼,面前的景象却已清晰映刻在他的脑海。   仿佛这一切他曾经历过。   同样的地点,同样在岩浆中倾覆的游乐场。   他终于再次睁开双眼,看向这片岩浆编织出的地狱。   随着岩浆的势头越加强横,高耸的摩天轮在炙烤下弯折了脊背,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向侧倒去。   这样刺耳的声音如同唤醒了欲强攻的晏知微,岩浆的火势稍熄,却依旧包裹着汹涌的海浪,势必要将挡路的不速之客拔除。   “原来你害怕我发现的是幻象本身。”   连阙的话让晏知微的目光微凝。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分秒间,为他挡下火焰之势的水泥板外,晏知微控制之下的岩浆愈加强盛,却竟齐齐调转了方向向着晏知微而去!   这样诡异的一幕让沈逆停止了躲避,看着前一刻还从容应对的人此刻狼狈的模样。   “还要多谢你的点拨。”   连阙赞许道,果然他的话罢,在晏知微的眼底竟捕捉到了愤怒的情绪。   他不认为晏知微会在伪装成景斯言的自己面前保留余地,甚至将精神系的异能隐藏在物理异能的表象之下,也正因如此他的保留与刻意隐藏反而让连阙心生疑惑。   面对物理攻击,他身后的景斯言自然会下意识无限化其他事物格挡或攻击。   这样的异能被归在物理系异能中堪称顶级,不止景斯言,就连连阙也未曾想过或许“无限”不止可以将物质量变化——   同样也可以将精神异能这样缥缈虚无的东西无限化并作为己用。   连阙打量着将晏知微困住的岩浆,自己仅仅一句点拨,藏于帐后的景斯言竟在片刻间已知晓了他的意思并扭转了战局。   沈逆见状操控着无形的潮汐借势而上,欲一同将其围剿。   被火山岩浆困住的人又怎会任自己陷入这样的死局,他竟赤手伸向面前汹涌的熊熊烈焰,撕破了禁制的帷幕稳稳落在小丑咧开的巨口之下。   “安全区束手束脚。”   晏知微的双手被岩浆烧灼得露出森森白骨,他却仿佛无知无觉看着界面的层级闪烁间最终定格在第十六层。   超越十五层后无视一切等待时间强制进本的规则,随着副本开启闪烁在街角巷尾的每一个角落。   有的人刚刚结束副本,错愕中不知是不是手腕的倒计时出了问题,有的人早听说了晏知微的层级,正在店内疯狂采购应需物资。   较低层级未被规则选中的人明显松了口气,这样的倒数却已映刻进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十六层见。”   烈焰包裹中的赤色眼瞳充满了戏谑,像是在无声嘲笑着他人的不自量力。   转瞬便已消失在鬼门之下。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立于帐篷边的连阙、追逐到小丑鬼门关之下的沈逆,和城市中数道被规则感召的身影。   直至闪烁的光点消失,安全区中恢复一片沉寂,仿佛那些消失的人从未存在。   ……   微风中夹杂着阵阵咸腥的味道,幽暗长廊的尽头依稀传来断续的哀鸣声,惊飞了窄小铁窗外的海鸥,振翅间盘旋飞向窗外更远的地方。   “走快点!”   四周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脚下的锁链随着向前发出铁器摩擦的细碎声响。   连阙缓下脚步。   闭塞压抑的长廊内,身着监狱制服的长排望不见边际,手持电棍的狱警正示意众人有序前进。   沉重的铁门外,是同样压抑沉闷的天空。   【欢迎来到欲望之地·海德拉监狱。】   连阙跟着队伍一同走进广场,广场内的囚徒与他一样被机械的锁链与颈环禁锢,有部分人随着突然的声音侧耳细听,也有人如同催促的狱警般对提示音无知无觉。   但是——   系统音所说的“欲望之地”,难道这个副本竟然是将副本堕性公开的“明牌”副本?   【由于异化泛滥,保留意识的异化人该如何处置成为了人类面临的抉择难题。】   【为此设立的海德拉监狱坐落于一座无人岛,这里关押着高危险等级保留意识的异化人及产生类人自我意识的异化物。】   【在这里,你们是拥有异化身份的死囚,也将面临异化带来的力量与困局——面临人性最本质的恶端,欲望。】   仿佛为了印证众人心中的猜想,系统提示再次提及了“欲望”的堕性。   【在海德拉监狱你们将拥有异化身份,并将获得相应的限制性异化技能。】   【最首要欲望的需求是通关的关键,财富、权力、爱欲……想要完成副本就必须将欲望填满。】   【欲念深度将反映在每一个人的眼中,友情提示,学会克制与隐藏自身的欲望才能不沦为其他副本玩家的猎物,一旦突破临界,将被永远留在海德拉监狱。】   【该副本触发后可解锁隐藏任务【】】   【副本时限:7天。】   【希望大家在海德拉监狱度过美好的七天。】   “什么意思?这里是欲望副本?”   “欲望反映在每个人眼中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知道欲望是什么?!”   “如果你连自己的欲望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恐怕也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你?!”   ……   随着系统音播报完毕,空地中响起一阵骚动。   “安静!”   狱警高声呵斥维持着秩序,为首的狱警随即按下了警戒器的按钮,一时间广场中所有囚徒机械的颈环处一阵强烈的电流穿过。   连阙只觉自脖颈传开的电流几乎麻痹了全身,这样的颈环他并非第一次见,上一次还是在N34城景斯言的脖颈之上。   只是那时的颈环更加强横,并非电击而是强行切断他身上的一切电力。   原本嘈杂的空场中瞬间只余痛苦的颤栗。   “代理典狱长即将押送海妖来到海德拉监狱,我们海德拉监狱从来都是纪律严明的地方,希望你们能给这位新的代理典狱长留下好印象,不要辜负科研所力排众议将你们保下暂关在这里的好意。”   狱警们满意地环视着四周,终于在电流停止后重新说道:   “哦,忘记介绍了,这位新的代理典狱长也是你们的老熟人了,你们中有不少人就是被他送进海德拉的。”   电击余震下的众人纷纷警戒,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   就在这时,一阵警笛声后监狱紧闭的沉重大门缓慢开启,一辆标注危险的水箱车缓缓驶入广场。   无数带着恨意的目光亦随之落向那辆车的驾驶席。   “是他,那个登上地狱使者排行第一的人就是他吧,他果然也在觊觎地狱之主的位置!”   “这里到底是第几层?强制开本的人是他还是……”   “你们听说了没有,这其实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进入十九狱了……”   “什么?!”   ……   “安静!”   有了刚刚的电击,这一次狱警的呵斥瞬间让压低的轻语声尽数消散。   水箱车在古怪的静谧中平缓停下,驾驶席上的人仿若没有注意到周遭的目光,冷冽的白色制服下是同样刻板的军靴,那人下车后便径直走向后车厢,将车厢后的锁链打开后露出鱼缸内一圈圈铁索捆缚下的人鱼。   狱警们见状忙上前接过昏迷的人鱼,几人合力一同将其推进监狱楼。   厚重的货箱挡住了连阙的视线,他瞥过狱警将昏迷的人鱼运入身后的铁门内,视线重新定在厢货车后那一双军靴主人的方向。   他的视线淹没在无数道打量的目光之中,在这些或探寻或憎恶的视线中,那人将车厢关好,这才自车后方走出。   明明前一刻还曾相见,却仿佛一别经年。   眼前的人一身白色军服,已褪去了N34城时藏不住的少年感,却也不同于连阙所熟知景斯言的模样。   他如同一把开刃的刀,即便隔着一行金属的面具也依旧难掩周身的肃杀之气。   只站在那里,便让怀揣着憎恨的人望而生畏。   冰冷的视线扫过一众死囚,如有实质般让人纷纷避退,直到他的视线触及人群中那道不退不避的目光。   连阙自他的身上窥见了从未曾见的森寒之气,那样的戾气在常年杀伐中雕琢而成,又带着同在场所有人一样的特殊气息——属于异化后才会有的同类感知。   不知过了多少年,曾经沉默的少年竟已蜕变成如今只一道目光便让人退避生畏的男人。   连阙心下低叹,果然进入副本的景斯言已再次失去了记忆。   “典狱长,海德拉监狱所有的死囚都在这里。”   为首的狱警毕恭毕敬地介绍道:“这些是异化人,那些是异化怪物,早检之后会安排他们各自去分配的区域劳作。”   “嗯。”   被称作典狱长的人淡淡应了声,兀自走到铁门前的检查口旁落座。   由于海德拉监狱关押的都是拥有异化技能的异化物,每日狱警都会将众人聚集在广场后逐一进行筛查。是以众人见状便知新任典狱长的接风仪式已经结束,有序地排着长队等候搜检。   十九狱的人也跟在这些死囚中,一同配合着繁琐的安检。   “老实点!别想着藏什么东西!”   然而即便每天都会进行这样的检查,狱警也依旧可以从部分人身上搜到新的违规物品。   连阙跟在长队中等候检验,前方的安检处传来滴滴的警报音,他与在场众人一同顺着声音看去,不经意的视线却在触及安检门下的人时蓦然一僵。   即便相隔甚远他也依旧可以确定,在安检处被扣下的人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副本的若紫。   警报声中狱警肃穆戒备,带着电棍来到她的身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经历过刚刚的电击若紫此刻面色苍白,小心举起双手任由狱警的检测仪再次扫过,最终停留在她的左耳处。   “摘下来。”   在狱警的示意下若紫颤抖着将耳钉摘下,狱警队长接过那枚耳环在手中打量,耳环精巧其下却是一枚极其细小的通讯器。   他轻嗤着将小小的通讯器捏碎。   这一幕让若紫及人群中不少人面色都变得更加惨白,按照常规来说,他们带入地狱的特殊物品都不该被察觉,但这里的安检仪竟然可以检测出女孩身上一看就知道是副本外物品的存在。   “凡是查出违禁物品者,今日一整天都不许吃饭!”狱警队长吩咐后再次目光凶狠地看向后面的长排:“带下去!去清理3022号牢房!”   他的话罢,几名狱警架着纤细的女孩快步走进监牢。   在他之后,众人陆续被查出违规物品。   看着不断被搜出的刀枪与机械,狱警队长的面色愈加青黑。   直到一名奇怪的囚徒走到检测口。   不安的众人竟不约而同将视线定在了他的身上。   那人的气质极为出挑,明明气度温和却带着让人生畏的威压,一头如血液般赤红的长发松散落在肩头。   他对所有人的视线恍若未觉,那双时刻含笑的眼睛正打量着落座于一旁的新任典狱长。   “愣着干什么呢?!到你了!”   在狱警队长的催促下,他这才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穿过检测口。   他并未引起任何警报音,却让在场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十九狱中恐怕早已无人不认得那一头如血液般的长发,和他那让人闻风丧胆屠戮的过本方式。   连阙的指尖摸索过口袋中的刀柄。   知晓了万象之镰变化的特性后,他便试着将刀刃隐藏只留下一节刀柄藏于口袋,不知能否躲过筛查。但他曾经尝试过,如今还在身上诸如万象之镰之类的都是无法被收进空白牌的。   “你们几个等一下和后面两队人一起清理广场,动作快一点!”   狱警队长的话让晏知微停下了不紧不慢的脚步,自检测开始,他的视线便自核检的人身上逐一扫过,如今更是堂而皇之地站在一旁审视着广场上最后的两队人。   原本自景斯言在安检旁落座后众人都心生警惕,但见这位典狱长从始至终都坐在一旁未置一语,仿佛不过是例行工作的敷衍也渐渐放下心来。   在狱警队长的催促下,候检的众人加快了脚步,少年鬼鬼祟祟的身影自然引起了狱警的关注,是以当安检门发出异常急促的警报音时,一众狱警便已快速围了上去。   果然,他们在这位粉毛少年的身上搜出了不少违规物品。   等候在一旁的晏知微打量着安检口的骚动,直到排在少年身后的人催促着走过安检,狱警们才示意二人通过。   候检的人越来越少,重新回到人群中的粉毛少年擦了擦额间的汗,视线不自觉瞥向人群外红发赤瞳的身影。   “你以为连阙为什么想将战场拉入副本。”江雾的低语在他耳畔响起:“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被认出的打算,否则怎么让那个人放弃屠本。”   贺同舟自然对他的解释不以为意,但随着众人逐一通过安检,连阙最终也来到了安检前。   那双赤色的眼瞳一扫方才的轻慢,深不见底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寻。   滴滴——   “什么东西,拿出来!”   长队已至末尾,见今日收缴的违禁品甚多,狱警队长不耐烦地怒斥后示意重新核检。   连阙配合地停下脚步,他看着狱警得到指令后用手持仪器进行重新检测,思索着一旦万象之镰被核检出该如何应对。   扫描仪划过他的上衣口袋,却并未如预想般发出警报音。   但当扫描仪上行经过他的手腕时,却再次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   狱警队长蹙眉走近,见他手腕之上不过是一只款式简单的普通手环。   这样的手环有时是会触发错误的警报音,但他并未掉以轻心,将手环自连阙的腕上取下仔细打量。   他的目光审视而凌厉,正当他一无所获打算将手环似方才的耳环一样掰断时,始终沉默坐在一旁的典狱长忽然打断道——   “等一下。” 第99章 海德拉监狱   “瞧我这记性,什么东西典狱长您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狱警队长说着谄媚地将手环交给静坐的人。   贺同舟正暗自松了口气,却忽觉不对。   “糟了。”他紧张低喃道:“这里是新副本,他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可怎么办!”   与他的紧张不同,典狱长随意转动着手环,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   “都在这里做什么,广场不用打扫了?”   他的话让打量着手环的狱警队长忙回过神,示意等候的囚徒先去清理广场。   聚在安检口的囚徒闻言快速散去,只有贺同舟二人与等靠在门边的红色身影未曾离开。   “干什么呢?!让你们去干活没听到吗?!”   狱警队长的训斥让贺同舟急忙拉上江雾离开,红发的身影依旧目光流连地落在连阙身上。   这样的目光满含探寻与侵略性,与十九狱中众人所见的云淡风轻截然不同。   “说你呢!”   在狱警队长的呵斥中,囚徒们个个面上惊恐,他们对这个表面淡然谦和的地狱之主早有耳闻。他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不确定何时引爆,一旦爆炸却会危及在场所有人。   晏知微在众人惊恐的忌惮中收回目光,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走向被分配的区域。   空地中的囚徒依旧神色戒备,直至看着他同他们一样拿起了清洁的工具。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位新任的地狱之主……是打算放弃屠本跟他们一样遵循规则完成副本?   “这手环……?”   见典狱长迟迟未语,狱警队长也不知手环是否没有问题。   一身冷肃军装的典狱长却在他闻讯的目光下反手将手环攥紧,正式宣判:   “携带违规物品,处罚清洁101号水池。”   他说罢收回冰冷的目光,走向高耸的铁门。   “是!”狱警队长忙下令:“你们两个跟他一起去。”   “他自己去。”   狱警队长的话音未落,即将离开的典狱长却再次丢下一句话后径直离去。   “是、是!”   “可是101号水池那么大,他一个人怎么打扫……”   狱警队长诚惶诚恐地应了声,见手下的狱警迟疑,不耐烦地皱起眉:   “你们对典狱长的安排有意见?”   见狱警连连摇头,狱警队长将一把钥匙丢给他:“带他过去吧。”   手环被没收,连阙在不远处贺同舟担忧的目光下跟着狱警走进铁门。   需要打扫的水池似乎不小,连阙并未在意,如今危机四伏,景斯言失去了记忆恐怕更为棘手。   “这位典狱长真是和传闻中一样脾气古怪。”   “小声点,别忘了他也是异化人,听力好得很。”   “听到又怎么样,你没听说吗,上面这次派他把海妖送过来兼任代理典狱长,不过是给他一个理由来海德拉罢了……毕竟那个快到了。”   押送的狱警说到这眼底透露出暧昧的神色。   两人交谈时并未避讳,连阙与二人一同走进需要打扫的水池,佯装不经意地问道:   “你们说……什么快到了?”   两名狱警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新来的,刚异化?”   “嗯。”   “就是每个异化人都会有的……”   狱警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门外的巨响打断,二人的目光同时一凛,示意连阙待在原地后提枪冲向声音源头。   “102号水池请求增援!”   连阙看着两名狱警在通讯器请援后戒备走进隔壁牢房,也没再听到任何声响。   他等待片刻后谨慎走到那间牢房门外,房间内的水池外一片凌乱,升至一半的阻隔玻璃被强制暂停,几名身着制服的狱警倒在地上。   并未看到刚刚押送他的二人。   他戒备走进房间,两道人影忽然自墙后闪身而出向他扑来。   连阙堪堪避开,见攻击的二人正是刚走进102号房间的狱警,二人皆是神色空洞,如同被操控般失去了意识。   这样的攻击对连阙来说并不难办,他轻松放倒两人,视线环视过一片狼藉的房间和水池底被破坏的安全网。   这里的水池虽然比N34城实验室的面积小,未完全升起的玻璃屏障功能应该与之相近。   如果海德拉监狱本就是关押异化人和异化物的地方,这间水池想必是用来关押水生异化物的牢房。   再加之刚刚的精神系操控……连阙回过头看向身后。   他们所在的102号水池对面就是101号水池,连阙被安排打扫的地方。   他缓步走出房间,回到101号水池。   这里与刚刚被破坏的房间相同,有一座更深的水池,在未升起玻璃屏障前便宛如一座小型泳池。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监狱的一间囚牢。   连阙沉默走到房间的水池边。   他方站定,一道身影便迅捷闪向他身后,连阙并未回头,如同预见了他的攻击般侧身避开,擒住那人袭来的手臂顺势将其摔向身前。   偷袭的人被重重摔向水池台阶,被铁链禁锢的长尾伤痕累累,却还是在碰撞间割破了坚实的水泥台阶。   他生着一张妖异惑人的脸,戒备瑟缩中却带着脆弱的无助,再加之身上的锁链与伤,更像他才是被卷入风波的无辜者。   不正是在昏迷中被送入海德拉的沈逆——或者该叫他海妖。   被摔在水池边的人鱼瑟缩着退后,见连阙的目光始终定在身上,如同受伤的幼兽徒劳地龇起獠牙提防着他的靠近。   尽管自人鱼的特征看来他已经进入了成熟期,眼底清澈的懵懂却让连阙晃神。   沈逆的把戏他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明白在进入副本前沈逆为何会出手帮他挡下了晏知微的攻击,并且……他们已经重新进入副本——   那是不是眼前的人鱼也已再次忘记了身为沈逆的记忆。   人鱼身上遍布着结痂的伤口,锁住鱼尾的铁链因他的不断挣扎勒出道道血痕。   曾经的小人鱼稚嫩脆弱,在N34城时被科研所利用至族人遭屠戮与抓捕时毫无还手之力。   他似伤得很重,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与喘息,仿佛下一秒就会打破这样的强撑失去意识,却依旧戒备着眼前的人。   不远处依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抓捕的狱警赶到。   连阙叹息着在原地蹲下,打量着闻声惊恐瑟缩的人鱼。   最终无奈叹了口气。   在目测过水池的深度后,将台阶边的人鱼踢入水中。   增援的狱警已赶到102水池的牢房,连阙远远听到他们在搜索事故现场,沉默走到放置杂物的地方取出清扫工具。   人鱼将眼睛露出水面,依旧戒备打量着水池边的人。   连阙则像是没有发觉他的注目,却在指尖发现了星微的蓝色粉末,这种粉末连阙曾在N34城见过,并未在意地随手擦掉。   “下水管的安全网被破坏了!他一定是从这里逃了!”   “快派人去搜,别让他跑了!”   ……   搜查未果后隔壁的狱警闻令追了出去,连阙只当作一切与自己无关,随意推过清扫工具象征性地清洁,未再关注水池里人鱼的去向。   直到隔壁重新恢复安静他才将东西放下,这间牢房的温度很热,连阙不耐地扯开领口的纽扣,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再次传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   “典狱长。”   来人站定后,留守在102号水池的狱警恭敬道:“下水安全网破损,他身上有异能锁应该跑不远,队长已经带人去追了。”   被称作典狱长的人并未说话,应当是在观察现场情况,连阙在这片沉默中微蹙起眉,即便他刚来到海德拉未配置通讯器也未接到求援信息,刚刚一层闹出的动静这么大,他怎么会毫无所觉。   在连阙沉吟之际,他所在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戴着机械面具的熟悉身影走入房间。   他的视线环视过四周,水池内平静无波,他瞥过放置在一旁的清扫工具最终落在连阙身上。   连阙在这样问询的目光下随意靠在墙边:“怎么,没见过人偷懒?”   这位典狱长显然并不想答话,但几步之遥的人正斜靠在墙边,无论额头还是散开的领口之下都泛起了一层薄汗,说出口的话也带着呛人的意味。   状态显然有些不对。   “你……”   冷静而刻板的机械音还未来得及说话,夹杂着杀气的冷风便已扑面而至。   典狱长退后避开扫来的鱼尾,人鱼的身上缠缚着道道锁链,虽然封禁了他的异化技能却依旧难掩身上的杀气。   锋利的长尾与利爪一次次自典狱长的要害扫过,仿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与面前的人同归于尽。   然而铁链禁锢了他的行动,面前的人避开他的攻击,只有偶尔被扫落的物架和满室的凌乱。   新任的典狱长起初只在躲避,如同在观察猎物的动势,又在他下一次利爪扫过时扼住了他的脖颈将凶狠的人鱼直扣在地上。   连阙靠在冰冷的墙边,观察着缠斗二人的视线却变得越加模糊,双耳也像是被覆上了一层薄膜辨不清声音。   他晃了晃沉重的头,视线与听觉方恢复了一线清明。   倒扣的这一下力道极重,人鱼吃痛间仍不肯放弃地甩起铁链缠缚的长尾,割向典狱长的脑后。   扼在人鱼颈部的手没有收力,那人也并未回头,竟似全然未察觉身后的突袭一般。   连阙正欲出声提醒,空气间忽而飘悬起诡异的气流,竟似有数条无形的牵引将人鱼挥起的长尾束住。   人鱼因脖颈与鱼尾的疼痛挣扎得越加严重,连阙本以为是鱼尾上锁链的牵制起了作用,但细看之下却惊觉并非如此。   被禁锢不得再动半分的鱼尾上,缠束的东西在若隐若现间正将鱼尾绞紧,也在因施力渐渐显形。   锁住欲偷袭鱼尾的是一条条若隐若现的章鱼腕足,这些腕足虽不及克拉肯那般粗大,却韧性极佳锁住鱼尾后无论人鱼如何挣扎也未能撼动半分。   连阙顺着章鱼足望去,它们竟都是自典狱长制服袖后的垂肩下舒展而出,蠕动间带起他的衣袂,映衬得他周身凌厉肃杀。   在人鱼渐渐停止挣扎后,被响动吸引来的狱警这才前后挤进牢房,手忙脚乱地将锁链加固带出房间。   他们都穿戴着厚重的隔离防护服,动作也依旧谨慎小心。   “典狱长。”一名狱警站在景斯言几步之外的地方,谨慎道:“他是不是要一起带走?”   那人将被黏液浸湿的手套摘下厌恶地丢在一边,这才将目光落向一旁的连阙。   连阙打量着他的动作,无辜道:“我一直在按照典狱长的吩咐打扫。”   典狱长与几名狱警闻言一同看向战后凌乱的水池,此刻哪还有半分被打扫过的痕迹。   “这可跟我没有关系,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连阙的话狱警并不认同,他拦下要离开的连阙,正色道:“典狱长,海妖藏在这里他有共犯的嫌疑,需要再做审问,不能放他回去。”   连阙停下脚步也未争辩,只沉默看向一旁的典狱长。   “典狱长!”   机械面具下的神色莫辨,在僵持间尘埃落定般宣判道:“重新打扫。”   狱警闻言带着沈逆离开,连阙看着满屋的凌乱难得呛在原地,这间水池为主的牢房比102号水池还要大,原本就难以一人收拾,他刚还想借这场打斗掩盖自己并未收拾的残局,如今更是一片狼藉让他无从下手。   翻倒的置物架遗落的杂物,倒落的桌椅、水池工具、锁链,和满地的积水……   再加上他周身莫名的疲惫感。   看到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始作俑者,连阙轻嗤道:   “清理干净就行?”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连阙转而走到牢房门口,对门外的狱警示意道:“我需要一辆推车。”   狱警在典狱长颔首后方离开,不一会便带了一辆推车回来。   连阙目送狱警离开,在燥热的房间内再次压下了脑海的混沌,直到囚室内只剩下二人,他方将地上的杂物扔上推车,后知后觉地问道:   “典狱长大人,你说要收拾干净,我把这些废物都‘清理干净’没问题吧?”   “嗯。”   在片刻的沉默后,站在角落的白色身影轻声应道。   身体的不适仍在不断侵蚀着他的每一寸神经,大概是在广场时不小心受了风寒,连阙只想尽快将手里的工作完成。   他将杂物清理上推车,后知后觉地发现惩罚自己清理的人并未离开。   他将堆满杂物的推车推出牢房,这才在门外狱警诧异的目光下重新回到房间。   “典狱长大人怎么还在这里。”连阙看着空荡的牢房,拿起清理地面的工具逐客般说道:“清理牢房这点小事就不用您亲自监督了吧?”   暗影中的人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这里是我的房间。”   “……”   连阙拉扯领口的动作一僵,下意识看向门口,但那辆装满杂物的推车早已在那人的默许下被推走:“你早点休息,既然这里已经收拾干净了,我先走……”   “走?”   如刀锋般挺拔锐利的身影却已行至他的身前:“你这个样子,打算去哪里?”   耳中的薄膜感再次袭来,连阙在混沌间因燥意不耐地抬起头:“小感冒。”   “小感冒?”   粗粝的指腹划过连阙滚动的喉结,典狱长垂眸打量着指尖未干的水渍和其间暗蓝的晶莹:“对于异化人来说进入求偶期的海妖传播性极强,显然你已经被波及——”   “进入了求偶期。” 第100章 海德拉监狱   如此靠近的距离,眼前人的话连阙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却全然没有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他思索片刻,方拂开他的手:“人鱼的异能不会对我造成影响。”   “从前不代表现在。”   机械面具之下的声音字句冰冷:“或许你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连阙思绪混沌,直觉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漏,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曾经人鱼求偶期时的亮粉明明沾了他满身,他也从来没因此有过任何不妥,现在又怎么会……   除非。   是副本的规则和被规则强加在他身上的异化。   他下意识看向手腕,这才自空空的手腕上继而想起,自己的手环已被眼前人没收。   脚步虚浮间,他一步踏空惊险向后跌去,好在被那人提住衣襟才堪堪站稳。   身后便是蓄养水生异化物深不见底的水池,连阙松了口气,顺势握住他的手腕。   “现在怎么了?”   他自然不见自己目光中的迷离,只在世界虚幻的倒影中靠近眼前的人:“就算是求偶期……大人不让我回去,留在您的房间干什么呢?”   指腹之下的手腕因他的话而紧绷,连阙借着他手臂的力道站稳,指尖顺势攀上他的肩膀。   “还是说,大人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   修长的指尖自典狱长的手腕攀上,隔着一层纤薄的军装也难掩不自然的热意,却极其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   攥紧连阙衣襟的手仿佛可以感受到胸腔内急促的心跳。   在这一刻,二人的心跳竟在渐渐变得同频。   连阙忽而感觉到衣襟之上的手转拳为掌,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附上他的胸膛。   就在他微诧间那只手突然施力,刚刚站稳的脚步趔趄间向后踩空,跌入身后不可见底的水池。   冰冷的池水瞬间将连阙包围,刺骨的寒意驱散了他脑海中的混沌,挣扎到池边在片刻的清明后重新看向头顶的人。   “水池里有镇定的药物,你可以等到冷静后再离开。”   冰冷的面具居高临下,机械的声音亦是字句冰冷,一如这位典狱长的肃杀与不近人情,仿佛刚刚的僵硬不过是他的错觉。   典狱长丢下这句话打算径直离开,但他刚转身便觉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顺势将他拖入水池。   冰冷刺骨的池水席卷间,始作俑者竟毫不避讳地攀上他的肩膀。   “抱歉,我不会游泳,只能请你帮忙了,不过……”   连阙调侃间垂下目光,望向水下二人身影交错的地方:“看起来典狱长大人现在……更需要‘帮忙’。”   他的话罢面前人的身体明显一僵,冰冷的水池间翻涌起细微的波纹,竟是条条隐匿于无形的触手正逐渐形态毕现。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典狱长推开水中依附着自己的人,隐去肆意舒展的触手后利落地翻身上岸。   直到他欲拂袖离去,才忽然想起连阙前一句话——   不会游泳。   典狱长回过身欲查看水下那人的情况,却见连阙正伏在岸边打量着自己,哪有半分溺水的样子。   见他停下脚步,连阙撑身上岸走到他身前挡下了他欲离开的脚步。   “这么凑巧,典狱长大人房间的水池就有求偶期的镇定药物?”   他倾身靠近,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清晰看到面具之上每一个细小的纹理:   “还是……大人你也在求偶期呢?”   典狱长打开他的手,冷声道:“与其揣测他人,不如先管好自己。”   他的声音冷肃而刻板,即便身上的军装已被池水浸湿也未显得半分狼狈,仿佛刚刚的落水与片刻的慌乱都不过是连阙恍惚间的错觉。   此刻的他即便发丝未干,也依旧是威严肃杀的典狱长。   “哦?”   面对他的字句冰冷,连阙未恼反笑,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攥向自己滴水的衣角。他的手看似握空,却竟自衣摆之下一点点扯出了一根透明中渐渐显形的触手。   被拽出时方显形为暗红的腕足,其上的吸盘不舍般依附在衬衫下的皮肤上延伸至更深的地方,一时间竟没能将其拽出。   “那这是什么?”   连阙自然看不到面具下的神色,但即便他表现得再冷漠,无论是否是因为求偶期而不受控制,这些异化还是打碎了他冷硬的外壳。   周身森冷的男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夺过他手中未拉拽出的触手便径直离开房间。   只是冷峻的背影还未走出房间,便险些撞倒门边空置的摆架。   连阙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镇定的身影,竟觉因这奇怪求偶期而产生的变化似乎也没那么无趣。   不知是否因为泡过池水,方才周身的热意竟当真消退了。   只是自连阙从前所了解到的,如果当真是进入了求偶期,问题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解决。   他目前的状态倒像是被波及后进入的类似“假性求偶期”的临界点。   他勉强将衣服上的水拧干,在门外狱警诧异的目光下示意他或许可以带自己回房间。   经过这一番变故,窗外也已被夜色笼罩。   连阙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未进食的腹中也是一片空荡。   他在狱警的带领下回到被分配的房间,这一路上连阙经过挤满人的大卧房,四到六人间的小囚室,直到停在一间二人囚室门外。   “进去吧。”   不大的囚室内墙壁的两侧各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床铺,房间里身形彪悍的人正坐在床边,闻声抬起头锐利的眼睛望向连阙。   随着连阙走进房间,那人的目光始终定在他的身上。   连阙对这样的视线恍若未觉,只走到另一张床边,取下挂在床头的毛巾。   就在他正欲将头发擦干时,身形魁梧的男人却突然打掉了他手中的毛巾,脏污的囚靴顺势踩上,不屑地在原本洁白的毛巾上反复碾蹭。   “新来的?”男人轻嗤道,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面前的人:“不知道见了人要打招呼?”   门内传来闷哼与打斗声,狱警对这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正打算将牢门关好长廊内的灯却忽然忽明忽暗地闪烁了起来。   他狐疑地看向头顶的灯,正想赶快将门锁好,却有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将闪烁的灯光遮蔽。   狱警颤抖着回过身,对上了赤红的双瞳。   他的眼底忽然变得一片灰蒙,摇晃间如被牵引的木偶般将刚刚关闭的门重新打开。   一门之隔凌乱的声响还在继续,狱警身后红发赤瞳的人正了正领口,才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门内的情景却让他微微挑眉,前一刻出言挑衅的人此刻被床单束住随意丢在地上,凶狠的脸庞亦布满了青紫,就连那条被他立威践踏得脏污的毛巾也被塞在他的口中,让他支支吾吾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看似身形瘦削的男人站在他身侧,囚靴正踏在那张青紫惊恐的脸上。   晏知微斜靠在门边欣赏着囚室内的一幕,见连阙戒备望来,他方敲了敲门如同未看到地上的人般走进。   “还没吃东西吧。”   他说着径直走到桌边,将包好的食物放在桌上。   连阙并未接话,只在同囚室男人惊恐的目光下坐到一旁的床铺边。   他不知晏知微意欲何为,也不知这样突然的熟稔是否出于试探。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即便连阙未给予半分目光,晏知微亦似心情不错地在他对面的床铺坐下。   “因为我的疏忽和他走散,我找了他近百年,也不知道他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会不会因为外界的传言对我心生芥蒂。”   连阙没有说话,却因他的话目光微顿。   晏知微怎么会知晓自己失去了记忆。   “自从他离开后,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让他复活,等待着他的归来。”   晏知微说罢含笑打量着面前的人。   “抱歉跟你说了这么多,可能是因为你们很像,一时间让我有些……”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食物,露出包裹下可口的面白色:“你还没吃东西吧?我从食堂带回来的,看看合不合胃口。”   连阙未语,走廊外忽而传来一阵极强的威压。   晏知微的抑制颈环发出一阵警报音,电流在下一瞬径直穿过他的全身。   “攻击狱警,扰乱秩序。”   几把枪在同一时间闯进门内,戒备指向房间内的三人。   晏知微在电击之下堪堪稳住身形,目光凌厉望向走进房间的人。   在众狱警后走进囚室的典狱长如同未察觉这样的视线,只在门前站定,视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违规的人。   “带去惩戒室单独关押。”   晏知微的眼底闪过一瞬的冰冷,他的视线瞥过坐在对面因他目光而戒备的连阙,将凌厉的视线收好,配合地站起身在狱警的挟持下走出房间。   他的脚步停在门外,转身温和地看向依旧坐在房间内的连阙。   “明天见。”   狱警察言观色,训斥着让他快走。   被意识操控的狱警恢复了神志,为首的狱警打量过连阙和刚被松绑的囚犯,对站在一侧的典狱长示意:“这两个人……”   “加强牢房内安全设施。”   男人扔下一句话,抬手示意众人撤离后便率先离开了房间。   随着牢房门关闭,连阙的视线瞥过躲回自己床铺的同牢房囚犯,无趣地收回目光躺在床上。   但他刚闭上双眼,却忽然听到一阵几不可闻的孩童哭声。   连阙重新张开了眼睛。   那细微的声音却已消失在夜色里,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听。   同牢房的囚犯原本戒备地正打算也躺下休息,见连阙重新张开眼睛,他如临大敌般浑身一抖,戒备地盯向这位恐怖的室友。   连阙却转过头,平静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什么声音?”   那名囚犯狐疑地问道,目光中的惊恐与戒备仿佛在防备这一切是连阙寻到用来挑刺再教训自己的借口。   连阙细听了半晌,也未再听到任何奇怪的声响,他这才收回视线打算休息。   “你……这个你不吃吗?”   “不吃。”   连阙随意瞥了一眼室友向他示意的食物,正欲重新闭上眼睛,却发现桌上包好的食物露出金黄可口的一角。   他诧异地起身来到桌边将包好的食物拿起。   刚刚无意瞥见,晏知微带来的食物应当是包子或馒头一类的面食,但此刻随意的包装下却是两张桂花饼。   哪里还有原本食物的影子。   连阙却心情甚好地将包装打开,在同牢房囚犯无语的目光中低头安静吃了起来。   方才那样混乱的情况,将食物换掉的人不做他想,这样想来他能在晏知微出现后第一时间赶到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只是不知道这样被罚禁食后的“加餐”是独有一份,还是这位新典狱长的立威方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明天他还是要再去会一会新任的典狱长,毕竟——他的手环还在这位典狱长的手中。 第101章 海德拉监狱   “什么声音?”   蜷缩在角落的贺同舟抬起头,目光惊恐地环视着四周。   “你身体好了?”   另一侧床榻上闭目假寐的人眼皮也没抬一下。   “没事,我……我只是因为没吃饭有点胃疼。”   如同被他点醒了身上的感官,贺同舟后知后觉地重新抱紧身体:   “不过你没有听到吗?好像有、有小孩子的哭声,好像还有……血腥味。”   “饿了?”   江雾坐起身,打量着蜷缩在角落的人。   “嗯……嗯。”   贺同舟的回答茫然而迟疑,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走近:“没事,你不用管我,我睡着了就好了,睡着就不饿了。”   “我倒是没从食堂带什么食物回来。”   江雾却依旧走到他身后站定:“不过我这有一样东西可以减退食欲,效果显著,你要不要试试?”   贺同舟闻言探出脑袋,不知是不是他携带了什么道具或卡牌,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   江雾的唇边挑起一抹淡笑,将一样东西递到他眼前。   竟是一枚精巧的怀表。   “你是怎么逃过搜检的……”   贺同舟没意识到自己的跑题,直到他看清表面内应刻出的图像,惊讶的表情瞬间僵在了面上。   打开的表壳上方是小巧而清晰的屏幕,屏幕上闪烁着的正是他在上一个副本将变异章鱼足塞进口中的画面。   “……”   贺同舟艰难咽下口水,瞬间只觉一阵恶心翻涌,干呕着觉得自己再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你什么时候拍的,快删掉!”   他忙想夺过江雾手中的机械怀表,但蜗在床脚半晌的他早已双腿发麻,又哪里抢得过将怀表高高举起的江雾。   抢夺时贺同舟腿间一麻,竟在歪倒间撞向床边的人。   二人一同摔在床位间的空地上,贺同舟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再去抢江雾手中的怀表。   “嘘。”   江雾却将怀表收好示意贺同舟噤声,侧耳听着门外的声音。   “怎么了?”   贺同舟紧张问道,也忘记了照片的事情,戒备而小心地听着门外的响动。   “鬼……鬼啊!!”   撕心裂肺的呼喊后是一阵凌乱的声响,贺同舟正侧耳去听,门外的长廊却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巨响。   警报音随之响彻整间监狱。   “239囚室犯人打破牢门,请求支援!”   江雾收回目光站起身,囚室门上铁窗外的身影一晃而过,随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枪响。   想凑到门边的贺同舟立刻缩回了脑袋,颤抖着小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有人异化了。”江雾纠正措辞:“不,应该说是,有人破开了异化封印。”   门外的情景贺同舟无从窥见,只有不间断的枪响和被拉长后显得更加阴森可怖的鬼影,提醒着门外正在发生如何惊心动魄的事情。   贺同舟抱紧双臂,视线却忍不住看向窄小的铁窗。   异化的嘶吼还在继续,不知过了多久才在渐歇的枪声中彻底消失。   狱警戒备的指令声仍在继续,贺同舟这才敢放轻动作站到江雾身边,看向铁窗外的长廊。   幽暗的长廊在明灭闪烁的灯光下一片狼藉,狱警队长架枪走近地上已经毫无生气的“怪物”,直到确认死亡,方重新抬起枪口朝向长廊铁窗内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如果有人不遵守海德拉的规则,后果只会像他这样!”   狱警队长说着将目光环视过长廊的房间,向身边的狱警问道:“今天被搜出违规物品的那些人呢?”   “都回各自牢房了。”   贺同舟闻言正觉不妙,下一秒便听狱警队长说道:“让他们来收拾。”   狱警队员们本就不愿去收拾这样的残局,闻言立刻去开门寻受罚的人。   搜查出违规物品的人干了一下午的活,又被罚不能吃饭,此刻即便因为地上异化人的尸体心惊胆战,也依旧有人小声嘀咕道:   “怎么什么都是我们?”   “就是,我们一天没吃饭了,不公平!”   ……   “安静!”   狱警队长小心瞥过楼梯,不耐烦道:“同为囚友,他想越狱你们被连坐也是理所应当,我看明天的检查你们谁还能查出违规物品。”   几人争辩的话语被堵住,贺同舟脚步迟疑地不敢出门,有人已率先从牢房内走出。   他诧异望去,只见平静走到异化物尸体旁观察的人不正是连阙。   贺同舟正觉得奇怪,身后的人已先他一步走出囚室。   “诶,你不是没有违规物品……”   面对狱警的询问,江雾随口答道:“这么晚了,大家一起早点做完不是更好?”   贺同舟自然知道江雾根本不是这么心善的人,但见二人都已出列,他也硬着头皮来到两人身边。   谁知三人出来后,其余人也纷纷跟着出了囚室,来到了异化物的尸体旁。   甚至还有不少白日里没被查出违禁品的人。   狱警队长见状忙示意队员将后面想跟着一起出来的人拦下,留下众狱警监管后打着哈欠离开。   贺同舟艰难咽下一口口水,闭着眼睛不敢看地上的尸体,他凑到连阙和江雾身边这才方找回一丝安全感。   “你们干嘛要抢着来收拾这些……”   “你自己敢来?”   江雾似笑非笑的声音让贺同舟诧异睁开了眼睛,但他还未来得及因他忽然的仗义感动,便听另一侧的连阙说道:   “第一天晚上死亡的人,尸体上的线索难道你不想知道?”   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副本他们只有早点得知死亡禁忌才能保全自身,他环视着挤在长廊内假装在收拾的众人:“这些都、都是十九狱的人?”   “不止。”   被点破后江雾干脆笑着将视线落向望不到边际的长廊,贺同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幽暗的长廊内,两侧的铁窗上匍匐着一双双眼睛。   一眼望去,竟比面前的尸体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贺同舟颤抖着跌坐在地上,顿时引来了看守狱警的目光。   好在连阙及时将他扶稳,他才故作镇定地假装擦拭起地上的血迹。   几人低头说话间,一旁同样在清理血迹的女人也正一点点靠近他们身边。   连阙并未点破,只安静做着手中的工作,直到她将就着这样擦地的动作凑到了他们身侧。   “小鱼?!”   贺同舟下意识的话顿住,他忽然想起进入副本前江雾的话,如果小鱼是晏知微的人……   “抱歉。我知道你们现在很难再相信我,但是真的不是我……”   小鱼察觉了贺同舟目光的变化,黯然垂眸道:   “我叫虞怜,我虽然隐瞒了自己的名字,也大概猜到了你的身份,但我没有告诉他你们的任何事情。包括那个通讯器,被发现以后我就将它损坏后冲进了下水道,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找到了你……对不起。”   “他发现了通讯器?”贺同舟问道:“如果你都被他发现了,他有精神操控异能又怎么会让你毁掉通讯器?”   虞怜苦笑着抬起手,只见她掌心除了未来得及治疗、被玻璃碎片割破的道道伤口之外还有一道极深的划痕。   即便是贺同舟也猜到了她未说完的话——为了摆脱晏知微的控制,她曾将手划伤,以这短暂的痛感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进而将通讯器损坏丢弃。   连阙轻轻应了声,也不知是否相信。他的视线落在正合力将异化物尸体抬上担架的几名囚犯身上,贺同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再次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怎么了?”   连阙收回视线问道。   “没、没事,就是有点害怕。”他在连阙的询问下支吾着答道。   “你现在的眼神可不像是害怕。”   江雾轻描淡写的话让贺同舟全身一僵,他却像是没察觉他的不自然接着说道:“倒像是……”   贺同舟的面色一片煞白,他正欲堵住江雾的嘴,担架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循声望去竟见一名抬着尸体上车的囚犯竟低头向尸体的手臂咬去。   狱警的电棍在下一瞬敲上了他的脑后,脖颈的抑制颈环亦在下一秒发出一阵强烈的电击。   那名囚犯抽搐着倒地,几个瞬息之间便失去了意识。   待到他彻底昏迷,两名狱警方拖着他向囚牢更深处的惩戒室走去。   “瞧瞧,这就是……东西不能乱吃。”   江雾附耳的低语让贺同舟的面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连阙皱眉不赞同地看向江雾,叹息着低声解释道:“不要害怕,在这里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异化,对于‘同类’的食欲所有人都会有。”   “但是别忘了‘学会克制与隐藏自身的欲望,才能不沦为其他副本玩家的猎物’。”他看着贺同舟眼底的痛苦渐渐变为安定,沉声又复说道:   “无论规则提及的猎物和临界是什么、‘首要欲望’是什么,即便是食欲这样小的欲望,也不要忘记规则所说的‘克制与隐藏’,听起来……被其他人察觉欲望可不是什么好事。”   贺同舟虽然似懂非懂,还是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当即慎重点了点头。   “咱们的异化方向是什么呢?”   “你们还不知道吗?”   听到江雾的询问,虞怜忙解释道:“如果进入副本前已经发生异化,在这里的异化不会发生改变。如果没有发生过异化,很多人随机到了曾经接触过的副本异化。异化已经在身上显形了,你们没有吗?”   “啊?”贺同舟茫然低喃道,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因为颈环压制,你们又是刚刚异化,特征很有可能并不明显。”   谁知她的话罢三人依旧没人说话,她只得尴尬低下头继续收拾着地上的血迹:“如果身体出现异化表现,可以看看手腕的印记。”   “引导晏知微来的人是我,所以你不必自责。”   连阙的话让虞怜诧异抬起头。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想隐瞒的事。”连阙视线随意地在三人身上扫过,又落回虞怜身上:“但待在晏知微身边并不是明确的选择。”   “我知道的。”虞怜松了口气,神色感激地说道:“还好他只是把我当做他的那个妹妹,我很感谢他,但那不代表为了他可以出卖朋友。”   连阙三人并为接话,他们眼底的讶异却让虞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用了“朋友”这样的词。   看着众人的清理即将进入尾声,也似乎没人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江雾正欲询问连阙便见狱警已经开始示意众人回到各自的房间。   几人无奈只得分开,回到了各自的囚室。   第二日。   囚徒们忙碌了一上午,午间的食堂坐满了人。   连阙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没多久,贺同舟与江雾便端着餐盘坐到他旁边。   “尸体有什么发现吗?”   连阙摇了摇头,回想起昨夜的场景,他的视线越过食堂内众人,落在不远处局促坐在角落的身影。   整间食堂内,与连阙一样正暗自观察那人的囚徒不在少数。   昨晚的人突然破开封印异化,闯出囚牢后被狱警击毙,尸体看似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但在他破开封印前,二层很多人都曾听到寂静夜色中的那句话——有鬼。   角落被众人暗中关注的正是与那人同牢房的囚徒。   囚室内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他清楚。   在这些目光的暗流涌动中,有人目光狠厉地站起身。   但他还未走向角落的餐桌,便见已有人先一步坐到了那名囚徒的对面。   竟是与他们分开的若紫。   “那是若……”   贺同舟的话还未说完,却见有人在连阙身侧的空位坐了下来。   那人身着与他们一样的囚服,赤红色的长发却让他显得极为出挑夺目。   晏知微如同熟识的朋友般落座,目光亦与食堂内众人一样落向坐到那名囚徒身边的若紫身上。   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异常。   不远处的双人桌上,若紫将餐盘放下后同桌的人便欲起身离开。可他刚站起身,就被面前的女孩按住了手腕。   “就算你现在离开,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的人也会去其他地方堵你。”   若紫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睛,眼底却已褪去了青涩只余满目的坚定:“要不要跟我合作?”   ……   靠窗的四人桌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昨晚睡得怎么样?”   晏知微收回视线并未在意,打破沉寂望向身侧的连阙。   连阙虽然没有回答,却因这份寂静被打破重新动起了筷子。   见他不答,晏知微未恼继续说道:“你们昨晚有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自晏知微落座就一直低着头的贺同舟闻言诧异抬头看向对座的连阙,谁知晏知微竟笑着将目光转向他:“你也听到了?”   贺同舟尴尬得不知要不要答话,连阙放下筷子:   “这里有孩子?”   “或许吧,或许有孩子可以从异化中保留神志。”见连阙终于接话,晏知微的唇边挑起一抹愉悦的笑:“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先怀疑有人在装神弄鬼。”   “这里的一层是产生类人思维的异化物,二层是产生异化技能、攻击性较强的异化人,三层是暂时未产生异化技能的异化人。”   “不过碍于副本的限制和颈环阻断我听得也不真切……如果真的有孩子,你猜会在哪一层?”   “对了,我听说……昨晚死人了?”   晏知微说罢也未等连阙回答,只兀自继续说道:   “低层副本看规则,高层副本见人心……你猜昨晚死的那个,是规则还是人心?”   连阙三人对视了一眼,皆自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知道高层副本中为什么会有人想杀掉其他玩家吗?”   贺同舟瞥过连阙与江雾,强作镇定地问道:“因为那个你一直在用的只能存活一人的规则?”   “我有我的苦衷,而且既然遇到故人,我又怎么会再用那样的办法。但是……”   晏知微说着视线环视着食堂内各怀心思的囚徒,目光忽而变得幽暗而灼热,他倾身靠近连阙的耳畔:“如果本身就曾经是这个故事中的人,又恰好这里就曾是他的埋骨之地呢?”   三人因他的话神色皆变得僵硬。   经历过前几个副本,众人都知道在副本中死亡即是真正的死亡,灵魂也会被永远留在十九狱中。   那么……   如果一个故事早就宣判了被卷入者的死亡呢?   他们拥有或失去记忆来到曾经死亡的时刻,面对重复一次并且会永远禁锢灵魂的死亡——是否屠戮副本会变成唯一的离开办法?   连阙哑声开口,声音竟带着他也未曾察觉的冷意:“现在是哪一年?”   晏知微启唇:   “星历1699年。”   星历1699年。   异化围城。   末世的最后一年,也正是梦境残片中他曾见过无数次的——   景斯言身死的那一年。   “是谁放他出惩戒室的?”   就在连阙觉得周身森寒时,熟悉的机械音打破僵持,他抬起头正看到满身肃杀的典狱长站在几步之外,冰冷的视线即便隔着面具也依旧落向他与不知何时附耳在他身侧的晏知微身上。 第102章 海德拉监狱   “是谁放他出惩戒室的?”   原本熙攘的食堂霎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典狱长身形挺拔得如同一把坚韧不折的刀,然而在他的质问之下,赤色长发的男人竟毫无惧色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在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狱警队长忙跑到典狱长身边。   “报告典狱长,这……犯人昨天在惩戒室关了一晚,我看他很配合,您没说关多久……我就……”   “昨晚逃出囚室就是为了找这个人,今天又在密谋什么?”   机械的声音打断了狱警队长的话:“带去惩戒室关满三天。”   得令的狱警们当即围向晏知微,但这一次晏知微并未如上次一般配合。   “你引导我进入副本,却要用典狱长这样的身份压我,上一个一百年里你的十九层就是这样过的?”   他环视过走近的狱警,将目光落在典狱长身上:   “典狱长是真的秉公无私,还是假公济私呢?”   他的话众狱警自然听不懂,刚刚安静下来的食堂内再次陷入一片窃窃私语,人群里一双双忌惮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向那位典狱长。   “传闻是真的?!他进过十九狱……还活着?”   “对啊,如果他是和我们一样闯副本的,凭什么我们是囚犯他却是典狱长?”   “身份……是因为他在这个时间节点有身份!现在是哪一年?如果他就是在曾经的这个时间节点死的,他是不是只能通过屠本的方式才能破解副本规则?!”   ……   狱警队长见状正欲呵斥制止众人的交头接耳,却见典狱长微抬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人群中说话的声音明明不大,在场多数人面上的神色已是一阵青白。   “不对,他不是死在N34城?”   正当混在囚徒中十九狱的人因不知谁说的这句话纷纷松了口气的时候,却听晏知微说道:“巧得是现在刚好是星历1699年,七月末。”   低喃声唤回了众人紧绷的思绪,他正欲再说什么便被连阙嗤笑的声音打断:   “与其猜疑别人没做过的事,这里不是有一个每次都通过屠本方式来到这一层的人?”   他的话瞬间让众人忌惮的目光重新落回晏知微的身上。   是了,虽然十九狱最近忽然流传起温律曾在百年前闯到十九层的传言,但传言有待考究且没有证据表明他曾做过屠本的事情。   但晏知微不同,曾有不止一名与他进入同一个副本的人通过保命道具逃离副本带回他屠本的消息。   见所有人的矛盾再次指向自己,晏知微含笑的目光带着几分神伤地看向连阙:“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遵循规则。”   连阙可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答应过自己,他也十分肯定晏知微不确定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如今的种种不过是他的试探罢了。   为了暂时稳住晏知微,他亦不能否认自己的身份。   这个副本太过复杂,令他不解的是,景斯言为何没有阻止大家关于他的流言,是他已经习惯还是他也在其间捕捉着未知的信息,又或是……   “不过我倒是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   晏知微的话让连阙顿感不妙,还未来得及阻止便听他继续说道:“你们猜当年为什么会有大批异化物自南部沿海地区集结攻击N34城?”   咸腥的海风自窗外吹入,海鸥振翅间仿佛在嘲笑着囚笼内的人。   刚刚放松下来的众人重新戒备,每个人都如临大敌般瞥过重重铁网之外的蓝天,看向始终沉默的典狱长。   星历1699年七月末,大批异化物自南部沿海意图突破N34城,进而攻陷整片大陆。   在那之前,人类明明已经控制了异化蔓延。   为什么会在异化平息后的星历1699年,大批异化物有组织有预谋般袭击人类作为南部的防线——N34城。   巧得是——   他们所在的海德拉监狱,正是坐落在南部海域的一座孤岛之上。   且后世再无人听闻有关于这座监狱的一切。   众人一时间只觉得寒意袭遍全身,目光越发戒备地落在典狱长的身上。   “蓄意煽动囚犯越狱、挑衅典狱长,关押时间由三天延长至不限期,带去惩戒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私自放他出来。”   直到这时,始终沉默观察着一切的典狱长才终于示意狱警们擒下晏知微,冰冷的目光扫过一众囚徒,点出了几名重点人员:   “这几个都带走重点关押审问,如果他们有越狱或聚众攻击城市倾向,立刻击毙。”   他的话犹如一颗惊雷落入人群,无所顾忌讨论的囚徒们各个神色灰败。   在低层级副本中,他们即便当着副本NPC的面讨论十九狱相关的事情都会被规则屏蔽,是以NPC听到的都是被改写后的闲言碎语。   即便被听到,也不过是未保持安静的责罚,所以他们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副本的规则与即将面临的困局。   眼前的这个副本,NPC不仅能从他们身上搜出从前规则屏蔽的道具,竟也能听到他们这些外来者对副本的推测。   这里还真的只是副本吗。   连阙将目光眺向窗外,他还记得在向日葵公馆时,只有与副本有关的信息才会完整复刻,沉寂时甚至不会听到蝉鸣与飞鸟的轻啼。   但N34城和如今的海德拉监狱……   无一不让他觉得真实得好似身临其境。   “典狱长,这个人呢?要一起带去惩戒室吗?”   被杀鸡儆猴带走的囚徒个个面色惊恐,狱警队长瞥过连阙请示道。   典狱长的目光随之落向连阙,但他还未说话,几名狱警围到晏知微身边,欲同上次一般将他带走。只是这一次当他们要抓住他的手臂时,忽觉脑海中一片嗡鸣,竟在同一时间痛苦地抱住了头。   晏知微脖颈上的颈环在闪烁间忽而发出了错误的警报音,那双时刻含笑的眼睛毫无惧色地望向人群后静立的典狱长。   原在几步之外的典狱长在下一瞬已飞掠至他的身侧,凌厉的拳风携万钧之力而下,几个瞬息之间两人竟已过数招。   囚徒们见状纷纷退避,眼底却满是看二人两败俱伤的跃跃欲试。   晏知微被动闪避着迎面而来的拳风,副本对于晏知微的限制让他处处受限,即便他的精神力依旧有星微传出,却只能勉强限制对方分秒的行动。   不多时对方的拳风便已几次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挂彩。   连阙皱眉观察着缠斗的二人,景斯言并未使用异能,始终是这样肉搏的拳拳到肉。   在上个副本的那段时间他就曾失去了异能,如果这次也是……   “好得很。”   晏知微从未在单打独斗中被如此压制,眼底的怒意翻涌间众人脚下的地面发出阵阵轻颤,双瞳中的赤色变得越加猩红。   “不、不好,他不会是要……”   囚徒内传来了惊恐的抽吸声,眼前人屠本的恶名早已无人不晓,原本看戏的众人霎时间如临大敌。   就在晏知微欲抬起翻云覆雨的手时,带着凉意的手铐竟悄然扣上了他的手腕。   四周的异动暂歇,他诧异转过头看向身后。   连阙的动作干脆利落,恍若没有注意到周遭的视线,只低头顺势将手铐附上他的另一侧手腕。   被扣住的人在这时才方反手按住连阙的手腕,挡下了他欲扣下铐锁的手。   在地面震荡中退后的典狱长眸色微凝,戒备却因这样的变故未再动作。   “刚刚不是有人说……”   连阙的视线不避不退地迎上那人的目光:“要遵循规则。”   晏知微微挑起眉,他的手虽然还附在连阙腕上,却未再阻止他将手铐扣下的动作。   随着手铐落锁,与之相辉映不断闪烁报错的颈环重新恢复了平静。   “当然。”   晏知微垂眸看向囚服下纤瘦的手腕,指尖温柔地自袖口的褶皱处挑出一颗淡蓝色的晶莹。   连阙的视线随着他指尖的那一抹蓝滑落,昨日他被景斯言推下水池,竟还有粉末残留在袖口?   “典狱长,这个人要一起带去惩戒室吗?”   晏知微顺从地跟着众狱警离开,狱警队长将目光转向连阙,向典狱长请示。   连阙轻啧道:“刚帮你们抓了人,现在就要过河拆桥?”   “你们是一伙的!要不然他怎么会那么配合?!”   “我和他不认识,这样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你?!”   ……   “报、报告!海妖一直拒绝进食,刚刚还攻击了送饭的狱警!”   两人争论间典狱长还未说话,一名身着防护服的狱警急匆匆跑进门。   他的防护服虽然极其坚固未被破开,却沾染了星点的血痕,手臂处也带着几道利器划过的凹痕。   狱警队长对这样的事情似乎早已见惯,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不吃饭就让他饿着,等他坚持不住了自然就吃了!”   “但是博士特意叮嘱过,海妖的求偶期快到了,这次一定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狱警的话让队长陷入了沉吟,正当他权衡利弊不知该如何处理时,身侧沉默的典狱长将目光落向连阙,决断般说道:   “让他来负责海妖的进食。”   食堂内传来一阵惊恐的抽吸声,前来报信的狱警已伤得这般严重,别说是负责送饭的人。   混在囚徒中的众人看向连阙的目光变得怜悯,仿佛确定他触碰了规则即将赴死。   狱警队长看向他桌上未吃几口的饭,冷哼着示意手下将他带走:“你的饭就等海妖吃了以后再吃吧。”   赶来报信的狱警松了口气,见连阙蹙眉望向典狱长,忙向身侧的狱警示意将他带走。   食堂人多眼杂,连阙也不便再问景斯言的情况,只得跟在狱警身后向关押海妖的102号水池走去。   这一路上连阙难得心事重重,在星历1689年景斯言就曾失去异能,如今十年已过,他的异能不会是又出现了什么问题。   思绪急转间,错杂的长廊转角处,似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   连阙诧异定住脚步,望向那道身影消失的转角。   他下意识摸向手腕,腕上空无一物,他才想起自己的手环被典狱长没收了。   “想什么呢,走快点!”   连阙回想着食堂内狱警的话,低喃问道:“我刚刚怎么好像看到……博士了?”   但是明明博士在上一个副本中已经……   “这不是繁殖期快到了,害怕出什么差错,博士就来帮忙看看。”   连阙跟着几名狱警来到102号水池,如果十九狱中的博士已经死亡,在新副本的时间轴中原本就有博士的存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有一个副本复刻的“博士”。   毕竟这一点在N34城的豹男身上也曾出现过。   连阙将这件事暂放在一边,自门外打量着水池内的情况。   封闭的玻璃罩下,水池内平静无波仿佛池内已空无一物,池边是打翻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食盒。   “进去吧。”狱警说着将新的食盒和一个小型通讯器递给连阙:“穿好防护服,喂食口在那里,记得把餐盒带出来。”   连阙将防护服穿好,提着食盒走进水池。   水池外的玻璃罩缓缓降下,连阙走到水池旁食盒被打翻的地方,简单收拾好后换上了新的食盒。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几步之外的水池依旧静谧平缓,却有一颗脑袋缓缓浮出水面,安静注视着一切。   就在连阙将食盒放好打算退后离开时,蛰伏在水面上的人鱼忽然飞跃而起,鱼尾摆动间仅一瞬利爪便抓向放下食盒的人。   连阙的动作未停,视线平缓地瞥过向他抓来的人鱼。   就在利爪刺向他的一瞬,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食盒边缘,食盒随之偏向他的方向半分,人鱼尖锐的利爪堪堪自边缘划过。   “快降下保护罩!”   狱警惊恐的低斥声自通讯器传来,连阙知道他们能看到屋内的场景,抬起手挥了挥示意他们别动。   利爪挣扎间一次次划向水池边的人,每次都险险擦着他的身侧而过。   一条铁链被系在水池底部,另一端分别禁锢在人鱼的脖颈与鱼尾之上,随着他向前的动作深深嵌进颈下的皮肉。   连阙凝视着他脖颈的伤痕目光微黯。   铁链的碰撞声让门外通过监视器观察的狱警松了口气,对连阙提醒道:“注意和他保持距离,只要他把饭吃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连阙没理会门外的人在食盒边坐下,不知景斯言让自己来投喂人鱼是不是因为昨日的事怀疑他们认识。   他打量着龇起獠牙的人鱼,面前的人鱼虽然长有锋利的尖爪、鱼尾和獠牙,满身的伤痕却让他表露出的凶狠如同为了保护脆弱而刻意的伪装。   一如N34城的小人鱼也曾小心翼翼将心爱的珍珠与罐头捧给他。   为了让人鱼适应人类生活,海德拉为其准备的也都是人类的食物,今日的就是三文鱼寿司。   连阙在门外的惊疑声中将防护服的头盔摘下。   他将食盒打开,在人鱼戒备的目光下夹起一块三文鱼沾过酱料……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要你喂鱼!你怎么自己吃了?!”   连阙未理会通讯器内狱警训斥的声音,在人鱼因震惊而稍显呆滞的目光下再次夹起一块送入口中。   “你……”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去看看刚带下去的几个人审得怎么样了。”   狱警还未发作,通讯器内却传来稍远处典狱长熟悉的声音。   门外的几名狱警得令离开,连阙侧耳细听,通讯器中却未再传来门外的任何声响。   连阙安静吃着饭,只偶尔在人鱼龇牙发出呼呼的响动声时轻瞥一眼。   起初人鱼似还觉得他是为了诱惑自己,但食盒中的寿司见了底,也未见他有半分投食的意思。   食物的香气诱人,他吃得认真专注,溜回池中的人鱼在水中来回转着圈。   水池边的人不像是来投喂的……倒像是来做吃播的。   眼见食盒中的三文鱼寿司只剩下最后一粒,连阙依旧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它夹起。   人鱼的长尾烦躁地拍打着水面。   连阙终于将视线瞥向一旁的人鱼:   “想吃吗?”   “……”   只将一双眼睛露出水面的人鱼吐出一串泡泡。   未等他回答,池边的人便已伸出筷子,示意他靠近。   “当心他身上的亮粉。”   沉默在通讯器另一端的机械音终于出声提醒道。   连阙看着人鱼戒备在水中没有靠近,他的耐心不多,便索性将最后一块寿司向池中丢去。   人鱼一跃而起,在食物落水前一口吞下。   连阙将食盒收好,不慌不忙地回头问道:“还要吗?”   “……”   不多时,典狱长亲自将新的食盒送了进来。   连阙原本见他进门下意识伸手去接,未曾想他没有将餐盒递来,而是放在他身侧不远的地方便欲离开。   好像从昨晚到今天他都似在有意与他拉开距离,想起上次在水池的一幕,连阙的疑惑渐渐转为稀奇。   他在这位典狱长欲原路折返离开房间前挡在门前。   连阙原本只是想逗逗他,未曾想他突然的靠近竟让对方惊得连退数步。   “典狱长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为了海妖能进食我也吃了一点,应该不算违规吧?”   “……”   岸上要走的人与水中的人鱼皆沉默得不知道说什么。   “不算。”   见连阙问询间欲再靠近,典狱长僵硬地退后再次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他说罢竟绕过连阙快步离开房间。   连阙本来还欲询问他身上的异能是怎么回事,却见他一转眼便已溜出了房间。   池中的人鱼正卖力够向新的餐盒,奈何餐盒被放得离水池太远,他的指尖几次都没有够到食盒半分,反而是脖子与鱼尾被锁链勒得通红。   连阙无奈地再次回到池边,小心将食盒推到人鱼面前。   人鱼戒备地打量连阙半晌,终于将一块块寿司与生鱼片丢进口中,大口吃了起来。   他的动作稍显笨拙,两腮因塞满食物胀得鼓鼓的,显得有几分生涩的可爱,一如从前懵懂的小人鱼回来了。   连阙的心下生出一丝柔软,伸出手轻抚向人鱼的发顶。   “别碰他!”   机械的声音随着人鱼龇牙戒备响起,但人鱼的戒备也只是一瞬,不知是不是相信了他没有恶意,竟渐渐自他温柔的轻抚中安定下来。   “戴好头盔,你知道沾上那些粉末的后果的。”   “这些粉末对我没有影响。”   连阙并未照做,却自对方机械的声音下听出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的唇角微挑,反而将防护服解开脱下:   “典狱长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门外通讯器的另一端没有回答,反倒是听到了不算稳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和微弱的关门声。   连阙讶异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他的投喂任务已完成,便将食盒收好打算去对面房间看看。   他正这样盘算着,却未注意水中的人鱼不知何时攀上了岸边,生有尖锐利爪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湿软滑腻的东西便已卷过他的指尖,扫过他指尖不小心沾到的米粒。   水生生物冰凉的舌尖粘软,那一双惑人的眼睛无邪却透露着迷离的雾气,无意在他的指腹扫过,留下点点蓝色的晶莹。   连阙将手抽回擦干,始作俑者却依旧在用懵懂的双眼盯着他,像是对刚刚所为全然不懂。   他皱眉将食盒收好,惦记着什么也没说就回到房间的景斯言,提着几个食盒快步离开了102号水池。   走廊内原本的狱警已被景斯言驱离,连阙锁好门将几个食盒放在一旁,敲了敲对面水池的门。   房间内没有回应,连阙等待片刻,轻轻推开了未落锁的门。   如今虽已近入夜但天光未歇,房间内却没有一丝光亮。   入门处用以屏风作用的架子上搭了那件熟悉的白色军装外套,屏风角落隐隐窥见衬衫的一角,让房间的主人也显露出一丝迫切的慌乱。   与他往日的一丝不苟大相径庭。   连阙的目光落在那件挂在门口的外套上,视线下移便可以看见口袋中被他没收的机械手环。   口袋中除了手环还有一张折叠的图纸,连阙小心将纸挑出展开……竟是一张海德拉监狱的布防图。   他将监狱布防图收好,反而未着急拿走手环。   如今已近入夜,明早还会有新一轮房间和身上的搜检,倒不是个拿走手环的好时机,并且……如今他反而不急于取走手环了。   寂静而黑暗的房间内依稀传来水纹拂过池岸的细微声响,连阙挑了挑眉视线转而透过铁架的缝隙向房间内望去。   尽管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依旧难以看清牢房内的景象。   他绕过遮挡走到被随意丢在一旁的衬衫边。   “需要帮忙吗,大人?”   黑暗中回答他的是池水翻滚的暗涌,连阙没有听到回答便顺着记忆的方向向前了一步。   池水混杂了一丝特殊的味道,透露着清冽的香气味道极淡,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站在那,别动。”   压低的声音并非来自机械,熟悉却带着不寻常的沙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红色的开关,帮我打开。”   连阙的目光在暗室中转了一圈,果然在不远处架子后的墙边发现了一个闪烁着星点红光的按钮。   “这个?”   他走过去停在按钮前,抬手按向按键的动作忽而顿住。   他能明显感觉到池水翻涌的声音因他的停顿变得暴躁,也察觉了或许在这片黑暗中他不能视物,对方或许可以看得无比清晰。   “这个按键是水池的隔离板吧。”   连阙未按下按键,反而借着按钮微弱的光按向旁边的照明开关。   “别开灯!”   就在他按下开关的一瞬间,还未看清身后水池内的轮廓,一根腕足越过他将他身后的开关重新关闭。   条条腕足顺势缠上他的身体,瞬息间便将他拖向那片黑暗。   腕足将他带到波纹翻涌的水池边,在这片不能视物的黑暗中被池水浸湿的衣料氤湿了他的衣角。   那人覆身压制住他挣扎的动作,腕足撬开他攥紧的手心。   冰凉池水浸湿的手指划过他的掌纹,发狠般碾过他的食指。   “景斯言!”   连阙因忽然的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人却像是在异化侵蚀中失去了意识,没有理会他的唤声,忽如厌恶般摩挲着他的指尖。   连阙在挣扎间抬腿重击向那人的腹部,在吃痛的闷哼声中扯开身上的腕足向房间门的方向跑去。   但他还未跑出两步便被握住脚踝,重新拖回腕足异动的黑暗中。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晰感觉到彼此交错的呼吸,无论是将他如猎物般绞紧的条条腕足、撑在他身侧充满掌控欲的手臂还是仿佛要将他指尖掰断的手掌,都让连阙觉得危险临界。   腕足缠束间划开了他的衣襟,也将他半拖进冰凉的池水中。   他在黑暗中对上了那双如同兽类般满含侵略性的眼睛。   对方在变故中恢复了些许清明,僵持间低喘着未再动作,似在极力克制着身上的异化。   只是他的手依旧攥紧他的指尖,仿佛那便是他失控的源头。   连阙疑惑看向自己的食指,忽然想起,那不正是人鱼为了卷走米粒舔舐过的地方。   “是因为这个?我不是说过,我不会被人鱼的粉末影响。”   连阙竟觉得有些好笑,他撑起身靠近眼前人:“还是典狱长大人不相信,打算亲自检查一下?” 第103章 海德拉监狱   黄昏的余晖即将散尽,田地中忙碌了一天的众人收工前后走进监狱楼。   “还好吧?”   江雾打量着冲过澡就匆匆钻进房间的贺同舟,在走廊众人探寻的目光与窃窃私语中将牢房的门关好。   “嗯。”   贺同舟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含糊不清应道。   “你怎么了?”   江雾走到床边试探掀起被子的一角,谁知贺同舟反而将自己裹得更紧。   江雾未任由他这样鸵鸟的行为,径直扯开了裹紧的被子,借着铁窗外透入的光打量着瑟缩的人。   贺同舟正将自己的身体团成一团,他出了很多汗,喘息间目光也透露着浅薄的迷离。   更让江雾诧异的是,那双眼底竟有极淡的猩红一晃而过。   “感觉很热?”   贺同舟茫然点了点头,挣扎着想将被子扯回,此刻毫无力气的他又如何是眼前人的对手。   “知道外面那些人怎么说吗?”   江雾随意靠在床栏边打量着面色潮红的人,他的话让贺同舟茫然看向头顶的铁窗。   贺同舟努力辨别着门外的声音,那些声音遥远而如隔纱膜,让他始终无法辨清。   只能听见俯身打量他的人温柔而戏谑的话语:   “他们说你的求偶期到了。”   贺同舟依旧听不懂他的话,却自他俯身的动作眼神变得越加迷离。   “刚刚那个确认是求偶期的人被带走前狱警说,他的求偶期到了,需要帮他选择配偶和调换房间。”   江雾凑近打量着他喉结的滚动,似觉得新奇与为难:“听说异化人与异化物的求偶期不同,异化人极难繁衍,海德拉会调换双人间,两个人不需要再履行监狱的劳务,只需要……有人会把食物定期送去,方便观察记录两个人交……”   “别说了!!”   贺同舟打断他的话,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你总要想想如果由你选,你会选谁和你一起度过求偶期。”   “我没有……没有求偶期……”   “你没看到被带走的那个人?如果你不选,他们会根据适配度为你选择,你不如趁现在想想一旦被发现要选谁。”   江雾抬起他的下巴,饶有兴味地端详:“趁你现在还清醒,可以托我给狱警带话。”   “没有……”贺同舟甩不开他的手,在顾虑中大口呼吸艰难地重新说道:“连、连阙。”   江雾挑了挑眉对他的回答颇为意外,指尖的力道也在不自觉中加重:“没想到你竟然……”   贺同舟的瞳孔涣散,他低垂下头凑近江雾原本附在他下巴的指尖。   “还真像只小狗,但我可不是你的连阙。”   沁着汗珠的鼻尖蹭过指尖,温热的鼻息轻拂而过,微痒的感觉让江雾目光渐暗。   “或者,你要不要反悔……选我。”   江雾的话音未落,跪伏在面前的人竟当真如犬科动物般伸出舌尖舔舐过他的掌心。   他的身体一僵,原本戏谑的调侃荡然无存,双目涣散的人突然一口咬向他的指尖,痛意瞬间自指尖传来。   江雾费力地想将手抽回,咬住他指尖的人却如饿久的野兽不肯松口。   像是要将他的手指硬生生咬下。   江雾一掌劈在贺同舟的脖颈,这才堪堪让他松口,但贺同舟却像是已然被混沌驱使,不知是在空气间嗅到了什么,忽然撞开牢房的铁门冲了出去!   ……   “还是典狱长大人不相信,打算亲自检查一下?”   连阙的话让满身肃杀的人戾气顿消,每一个动作都满含侵略性的人竟随着他的靠近后退了半分。   明明前一刻肆意的人是他,此刻临阵脱逃的也是他。   这让连阙觉得有一丝好笑。   黑暗中他只能依稀看清眼前人刀削般的轮廓,也不知是出于调侃还是探寻,他伸出手探向他的脸。   连阙的手还未触及熟悉的轮廓,眩晕感便再次袭来。   他扶住额头强作镇定,只觉眼前的黑暗渐渐变得虚幻旋转,周遭的温度也随之悄然上升。   他分明不会被人鱼的粉末影响,否则怎么会经过一夜仍对夹杂在袖口的那颗晶莹毫无感知,方才的实验也正是为了印证这一点。   除非……   “出去。”   池中人寻回了片刻的清明,僵硬地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他的嗓音低哑而克制,胡乱地扯过缠绕在连阙身上的腕足示意他离开。   连阙的情况也未好到哪里。   他半撑起身体,想在攀升的气温中呼吸新鲜的空气,传入肺腑的空气却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清冽香气。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感官却反而变得异常清晰。   那人懊恼地扯下缠绕在他身上的腕足,本是与他同根同源的腕足却与他的决绝背道而驰,每一处吸盘都恋恋不舍地吸附在连阙的身上。   牢房内暗无天日,他却偏偏可以看清他散乱的衣料、宛如新生的白皙皮肤与交错腕足的鲜明对比。   甚至扯下腕足时皮肤上留下的点点红痕。   他越想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它们反而缠得越紧。   直至其中的一根腕足扯下时未如其他那般顺畅,竟将那处柔软一同带起,也让连阙的呼吸随之一窒。   意识到那是什么景斯言的动作一僵,吸盘却趁机再次咬紧不肯放手。   这里的每一条腕足都是他。   在暴走中变得不可控,却无比清晰地将每一处细微的感官传递给他。   就在他僵硬撑起身时,腕□□错间的人忽然锁住他的脖颈顺势将他拽向自己。在景斯言错愕之际,发狠般一口咬在他的肩膀。   肩上的痛感让景斯言微蹙起眉,也让他混沌的思绪重新归位。   他的指腹按在他的额心,不像是在阻止他的动作,倒像是怕他咬得狠了伤到牙齿。   景斯言的另一只手滑入水下二人纠缠的衣料下,蓦然抽出一把修长的唐刀,反手间刀刃的冷芒横斩而过,又转而擦过连阙的耳畔发梢刺入水池边二人躺靠的砖缝。   条条腕足在一刀下被横切而断,两人都未再动作,直到连阙松口将身上的人推开。   他的唇齿间还带着一抹血痕,如同衔在唇边娇艳欲滴的花。   连阙的目光定在咬痕的皮肤之上,那道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自断了腕足的人因此元气大伤,依靠着那把刀才堪堪稳住身形,终得清明的眸中闪过片刻的混沌。   他的指腹自他的发顶滑下,落在他沾染了血迹的唇间,无意识的摩挲将血痕晕染得越加绮丽。   这样的晃神只是片刻,随即他的目光便重新镀上了一层寒霜。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被影响。”   典狱长冷肃起身,拾起掉落在水池边的衣服:   “如果还有下次,就去惩戒室面壁。”   重新戴好的面具下字句冰冷,说罢他快步走出房间。   连阙讶然中看着那人漠然肃杀的背影,却有画面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那分明是他横刀前一刻眼底映刻出的自己,又不尽相同。   上位者的目光下他的视线迷离惑人,唇齿间的血液褪去了颜色,敞开的领口下是交错的腕足,甚至有一条顺着微启的唇角钻入……   失控的指尖随着腕足而下,一时间不知是想将腕足拉出,还是想随之深入。   尽管一瞬之后那画面便已消散无踪,连阙仍旧在这片虚幻中晃神。   那画面不是真实,自视角倒像是……源于那位冷漠离开的典狱长。   只是如果那是景斯言脑海中的一闪之念,又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脑海?   连阙沉吟间忽而想起进入副本时的系统提示。   【在海德拉监狱你们将拥有异化身份,并获取相应的限制性异化技能。】   限制性异化技能……   连阙想到这看向手腕内侧显示危险等级的地方,被幻型贴隐藏的F等级下方果然隐隐可以窥探到多出的一行小字。   【异化方向:*,限制异化技能:窥探】   所以,当真是副本所谓的限制异化技能……他的异化方向是什么?他所“窥探”到的,是前一刻失控中景斯言脑海中的画面?   但景斯言的脑海中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连阙放空般躺靠在水池边,指腹的触感依稀还在唇边,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等到水池中的凉意将他身上的热气带走,他方自池中站起身走进一旁烘干的隔间。上次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将身上的水烘干,刚离开的典狱长显然也并未使用。   经过方才的试探,景斯言身上的伤口可以快速愈合,异能并未缺失或许不需要这样的烘干室。   正这样想着,他忽然听见如昨日一般孩童的哭声。   哭声回荡在漆黑的房间,待连阙侧耳去听又消散了声音,仿佛刚刚不过是他的错觉。   他走到牢房门前,将未上锁的房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长廊内屏退了狱警,幽静中灯光也似逐渐变得昏暗,寂静得不再有孩子的哭声,却依稀听到回响的脚步声。   连阙辨别着声源的方向。   那脚步声很奇怪,不似人类,倒像是兽类或异化后体形笨拙的移动。   他屏住呼吸静听时声音却再次消散,直至脚步声重新响起,这次的脚步声与人类无异,竟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   连阙的目光一凛,摸出口袋中的刀柄守在门后。   下一瞬一道黑影自转角处飞掠而过,径直向连阙所在的房间冲来。   连阙手中的长刀寒芒乍现,在那道黑影冲到他面前时扬刀挥下——   走廊内昏黄的光打在来人的脸上,他借着走廊的灯看清,来人竟是贺同舟。   连阙堪堪停下刀锋侧身避开,贺同舟也被身后的力道拖住停下了脚步。   只见他的颈环上被系了一条锁链,链条的另一端正被站在他身后的江雾攥在手中。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连阙皱眉将视线定向贺同舟的眼睛,好在贺同舟只是略显疲惫,意识还算清醒。   “他的情况有些棘手,吵着要来见你。”江雾见连阙面露疑惑,解释道:“放心,我们偷偷来的,没人发现。”   连阙虽心下疑惑,还是先审视地看过面前的贺同舟。   原本已经稳定下情绪的贺同舟不知为何忽然躁动地闻嗅起来,在江雾收紧锁链后才疲惫地坐到地上。   “他的异化方向应该还是金蝉,不过副作用有些棘手。”   连阙注意到江雾勒紧锁链的手上缠着一圈绷带,窥见他的视线江雾随手将上面的结扣固定好:   “吃人。”   “……”   连阙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在N34城差不多,他的‘欲望’应该是食欲。”江雾说着掰过贺同舟的下颚,将他的脸示意给连阙看:   “我的阻断勉强抑制住了他的感知,希望可以控制他想吃掉我们的心思吧,你看他的眼睛。”   连阙在贺同舟闪躲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暗红,似想到什么转而看向江雾。   “欲望体现在每个人的眼中。”江雾含笑道:“食欲本来该是最容易满足的欲望吧,可怕的是有食欲需求的人……想吃人。”   贺同舟崩溃抱住头:“我……不是……我该怎么办。”   江雾无害地叹息道:“吃人的欲望怎么满足?”   “别逗他了。”连阙打断了江雾的话:“这件事有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江雾说到这里唇边的笑意淡去:“我打开了阻断才敢带他来找你,没人看到,白天的时候他们也以为他是不是求偶期到了。”   “那你呢?”连阙翻过贺同舟的手腕,果然在他象征评级的封印下看到了一行小字。   【异化方向:金蝉,限制异化技能:进化】   “一种植物。”江雾无所谓道:“我也是出现异化反应后手腕才有显示,目前还不知道欲望是什么。”   连阙见江雾并没想给自己看手腕,便收回视线看向贺同舟:“能确定欲望是什么也是好事,不过要辛苦你克制了。”   “这样的欲望他要怎么达成才能离开副本?”江雾挑眉道:“谁来给他吃?”   江雾的话让贺同舟忧虑更甚,连阙却侧过身向他们示意置物架后的水池:   “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二人顺着连阙的视线望去,借着门缝微弱的光他们依稀可以看见房间内巨大的水池和……散落在池内和水池四周的条条章鱼腕足。 第104章 海德拉监狱   “所以这里是景斯言的房间?”   连阙示意江雾用空白牌将水池中的腕足收好,展开那张监狱布防图查看并未答话。   “这是……在哪找到的?”   江雾见贺同舟努力克制着口水的模样丢了一根给他,走近打量着连阙手中的布防图。   “那位典狱长还真是偏心啊。”见连阙不答,江雾转而笑道:“不过也对,我刚瞧他揍晏知微的那个劲头……是有些私人恩怨在里面的。”   连阙抬眸看向他调侃的目光依旧并未说话,因景斯言方才对晏知微的拳拳到肉,他还怀疑过是否他此刻也已失去了异能,但方才的咬痕也证实了他的异能并未失效。   但思及咬痕,零碎的画面难免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看起来只有这里的布防相对薄弱,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可以从这离开。”连阙转开话题轻点在地图中的指尖转而落在另一处,沉吟道:“但是这里……”   “怎么有一部分空白?”江雾看着他在地图上点出的空缺位置:“不就在咱们附近?”   二人对视间还未说话,连阙忽而听见空气间微弱而痛苦的哭声。   他快步来到门前,却再未听到任何声响。   “你也听到了?”   江雾亦在侧耳静听,他瞥过坐在池边正大口咀嚼的人:“看来昨晚他没有听错。”   “看好他,在这里等我。”   连阙丢下一句话便闪身离开房间,他小心避过巡查的守卫和监控,经过转角时他的脚步下意识一顿。   这个方向……是他看到博士身影走上楼梯的地方,也正是布防图上空缺的位置。   连阙抬起头,顺着楼梯上行就会通往博士的办公室,但下行……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处楼梯下狭窄的空地。   连阙沉吟之际,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他知是巡查兵经过,见四周没有可以躲避之处便干脆上行,打算在楼梯的转角处暂避。   转角之隔的巡查兵经过,连阙将身影沉入暗影,在监视器与狱警的盲区内屏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巡查的狱警渐行渐远,连阙正打算再去楼梯下方一探究竟,忽而听见一墙之隔细微的交谈声。   “……最后三管……有人证实可以通过血液……不需要大脑……会有人继承……人类需要这样的异能……”   连阙离开的脚步定住。   虽然一墙之隔他并不能完全听清全部的对话,但他可以肯定说话的人正是博士,那么,与他同在房间的人是……   他记得在N34城,十九狱中的博士就意图夺取景斯言的异能,看来一切并不是他的突发奇想,曾经的他也一直在研究,想将景斯言的异能为己所用。   只是,血液继承?   连阙因这样的推测觉得格外不适,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下意识回想起那个阴暗的后厨,到处都是腐臭与刺鼻的血腥味,堆叠的孩童和一双双绝望的眼睛。   仿佛空气间还能闻到那阵血腥气。   连阙不欲多留,便顺着楼梯下行,但越向下走他竟觉得鼻息之间的血腥气似更重了几分。   他心念一动,来到楼梯下的空地。   这里空间极小,四周的墙壁上没有什么装饰,也不像存在开关暗格。   连阙仔细检查,当真在墙角处找到了一处活动的开关。   开关按下时脚下的地面缓缓开启,竟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有阵阵潮湿与寒意不断自脚下的黑暗中涌出。   不知是否是细微的响动引起了二层办公室内的人的注意,头顶传来的开门声让连阙不敢耽搁地走下通道。   在通道再次关闭前,走廊远处传来的喧嚣声也被拦在了门外。   连阙来不及探寻外面发生了什么,顺着漆黑的通道下行,穿过台阶眼前是曲折的长廊。   四处的通道形如迷宫,几条通道蜿蜒灰暗不知通向何处。   令连阙错愕的是,刚刚他本以为是幻觉的血腥味在这里变得越加明显。   就在这时,他忽听身后的黑暗中传来细碎的响动,关闭的门似被重新开启。   连阙的目光微沉,视线自几条岔路扫过,闪身进入其中的一条。   通道内的光线极暗,所幸他选择的这条不是死路,连阙穿行在迷宫中,很快便遇到了第二道交叉口。   尽管他刻意放轻了脚步,也依旧察觉到在他之后进入迷宫的人选择了同一条岔路。   第三条、第四条……   都是如此。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就像对方不是在追踪他的脚步,而是在他的身上设有某种定位装置。   随着迷宫深入,连阙却再也没有时间顾虑身后,不知几个岔路之后,他竟觉得脚下的地面震颤,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不断向他靠近。   正是他曾经依稀听到过的脚步声。   不似人类,倒像是异化后怪物移动着笨拙的身体前进。   连阙再次确定在海德拉的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觉,监狱下诡异的迷宫、迷宫中的怪物、孩子的哭声……   在这座监狱之下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就在他顺着鼻息间的血腥气前行时,即便他有意避开地底的怪物,也依旧清晰地感知到脚下地面的震颤越加强烈,那怪物似乎发现了自己,正在不断缩短着与他之间的距离。   并且……   连阙有一种直觉,那怪物就是刻意被放在迷宫中阻拦外来者的。   他的思绪急转间,怪物已然离他越来越近。   终于,他刻意避过几处岔路后,在迂回中来到了迷宫的尽头,那怪物还是抢在他靠近目标前自岔路口一路狂奔至他的面前。   巨大的身影几乎贴到迷宫的顶棚,将昏暗的光线彻底遮蔽。   连阙很难形容眼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它足有三四米高,庞大的身体上生长着纵横的肉瘤,就连顶部的头颅也形似肉瘤,只能依稀自其上的褶皱处看出变形的五官。   它分明身形类人却生着六条手臂和四条腿,这些肢体并非同等粗细,过高的身体和不协调的四肢让它在迷宫中只能趴伏前进,即便这样它的速度依旧极其迅捷。   随着它拦在连阙面前,暗影中它身上形似链条的东西开始蠕动,那些肉瘤上的东西竟并不是装饰,而是一排排牙齿!   绕是连阙见惯了诡异可怖,见到这样的东西也依旧不适地微蹙起眉。   面前的东西显然不会留给连阙适应的时间,迎面相遇后它便张开巨口向他扑来。   怪物的身形臃肿行动却异常敏捷,连阙侧身避开,它身上的排排牙齿却在错身时张开,如同淤泥中跃出的恶灵向他咬去。   抽出的唐刀挡开了一排排森白的牙齿,连阙刚站稳那怪物便已再次向他扑来。   它的动作迅捷,身上垂下的肉瘤如同有生命的流体一般,叫嚣着向他张开血盆大口。   他举刀扛下一击,口袋中的卡牌却因为他抽刀的动作散落了满地。   连阙无法分神去捡,面前的怪兽太过难缠,他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卡牌,正犹豫要不要召唤江雾来帮忙,漆黑的长廊内忽而传来一阵翻涌的水声。   连阙诧异侧目,只见通道内浮现起点点如同星河般的荧光,踏浪而来的甩尾后,人鱼一跃便已至连阙身前。   不正是他刚刚投喂过的海妖。   顷刻间海妖锋利的鱼尾扫过怪物龇牙探来的肉瘤,在它吃痛中拉着连阙后退至安全范围。   连阙趁机将散落的卡牌捡回,他的视线瞥过收好的卡牌,忽然定在那张空白的召唤卡牌上。   金属质感的卡牌因被召唤人的离去只余下灰暗的背景与文字边框,原本荒芜的画面中,冷铁的边框之上竟缠绕上了一圈圈绿意的藤蔓。   被鱼尾逼退的怪物发出痛苦的嘶鸣,那声音极低却仿佛带着刺耳的穿透力。   连阙虽心下诧异,此刻亦不是细想的时候,他将卡牌收好同人鱼一起掩耳后退。   诡异的是它在连阙与人鱼攻击下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怪物在咆哮间张开扭曲的巨口,退至墙角的一人一鱼瞬间只觉巨大的吸力正将他们拉向它。   它张开一张张牙齿拼凑的巨口,欲将二人咬碎吞下。   更加可怖的是,它的口中冒出绿色浓稠的液体,那液体在它身上并无作用,但自牙缝中流到地面,地面竟被腐蚀出一块块不断冒着气泡的坑洞。   锋利的刀刃刺入地面,连阙借力将人鱼拉住堪堪站稳。不知是不是他们在迷宫内弄出的动静太大,他竟自空旷的迷宫内再次听到了孩童的哭声。   如果不出所料,他刚刚遇见这只怪兽前就已十分接近那个地方,只是在与它缠斗中他们的位置逐渐偏离。   这只怪兽被放在迷宫中……目的似乎就在于此。   他们如今在海德拉的地下,这只怪物尚且难以对付,一旦引来上面的人恐怕更难收场。   孩童的哭声距离他们的位置极近,连阙定了定神,趁着怪物不备间抽出长刀,带着人鱼一同借力潜入身后的迷宫。   迷宫的转角让他们暂时挣脱了莫名的吸引之力,但怪物怎会就此罢手,跟随着急行的二人横冲直撞而来。   连阙带着人鱼一路狂奔,好在小人鱼还算派得上用场,想方设法减缓追逐怪物的脚步。   曲折蜿蜒的迷宫早已随着连阙的深入映刻进他的脑海,即便身后的怪物熟悉地形,也未占到丝毫便宜。   连阙借助迷宫逐渐与怪物拉开距离,终于在确定距离安全后,他带着卖力吐出气泡弄滑身后地面的人鱼穿过熟悉的转角,在怪物意识到自己被戏耍时,他已重新绕回原点与人鱼一同来到了怪物看守的迷宫中心。   疾行的人停下脚步。   在迷宫的中心处是一片漆黑的深坑。   连阙顺着黑暗向下望去,亦全然看不清底部的情况,但是……即便无法视物,他也依旧可以嗅到浓稠刺鼻的血腥气。   怪物已再次追至他们身后,奇怪的是,那怪物竟停在离他们十步之外迷宫的拐角处,只威胁般躁动地踱着步没再靠近。   这让连阙有了暂时喘息的机会,他却不知为何怪物也会惧怕深渊里的东西。   既然不再畏惧身后的追逐,连阙便不急于下坑,提起身侧的人鱼倒立向下抖了抖。   人鱼呆呆抱住连阙的手臂,身上淡蓝的晶莹随着倒立的发丝垂落,如星河一般渐渐照亮了坑底。   深渊之下是一片浓稠的血潭,无数断肢残臂如自血池炼狱中伸出,挣扎而无望却挣不脱枷锁,淹没在血色的湖泊中,拼凑成其间如鬼怪森林般的可怖场景。   更加令人生寒的是,随着星微光点的照亮,血池内睁开了一双双眼睛,空洞泛白的眼珠正望向崖边震惊的二人。   血池亦在此刻如沸腾般翻涌着,浸在血水中的残肢如有生命般舞动起来。   连阙才方看清,原来那些扭曲的肢体竟多数粘粘在一起,形成了可怖的怪物。   与他身后穷追不舍的怪物不尽相同,却同本同源。   在这片诡异池水的角落,竟堆缩着一群孩童。   他们缩在角落,却似都已失去了生息。   连阙只觉脑海中一片嗡鸣,怔然凝视着眼前的一幕。   就在这时,在这片幽深的黑暗中,他竟忽然看到死寂的孩童之中,有人张开了眼睛,猛然间撞上了他的视线—— 第105章 海德拉监狱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你会帮我的对吧?我们一起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瘦弱的男人示好般说道,眼底的暗红一闪而过:“下一个一定就是我了,别丢下我一个人……救救我。”   若紫定了定神,安抚道:“放心,这件事你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对吧?”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什么,二人藏身的角落忽然被一群人围住。   “哟,躲在这说什么呢?是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吗?”   为首戴眼镜的男人摩拳擦掌,垂涎而戏谑地看向若紫和被她护在身后的人。   “你以为找到靠山了?”   他打量着若紫身后的瘦弱男人,嗤笑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小姑娘是三层没有任何异化技能的植物异化人。”   “什么?!”   躲在若紫身后的男人愤怒看向她:“你耍我?!”   若紫心下慌乱,却已认出那人身后正是在三层与自己同牢房的人。   “谁说的?”   “这样挑拨的话你也相信?我有没有异化技能谁来试试?到底是我没有技能好欺负,还是她想挑唆借刀杀人,你们觉得呢?”   围上来的众人闻言窃窃私语,就在众人权衡利弊时,人群中有人说道:“我们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们告诉我们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瘦弱的男人显然在众人的话中有所动摇,犹豫看向若紫,若紫似思虑后铿锵有力地说道:“你们说的是真的?我们把知道的告诉你们,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几人对视了一眼:   “我们知道的信息也会同步给你们的。”   “既然这样,那你们先说。”   “什么?”为首那人冷嗤道:“你最好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瘦弱的男人在对方的威压下瑟缩着,视线游移间正欲说话,若紫率先说道:“我们有消息你应该很清楚,但你们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   她的态度坚决,那些人见状终于也不再掩饰丑陋的嘴脸便欲强来。   若紫虽心下畏惧在如今的场面下依旧挺直了背脊,戒备着众人的靠近。   “你们在做什么?”   冰冷的女声打断了欲用强的几人,他们讶异回过头,见一身囚服也仍旧难掩风华的女人正站在转角不知看了多久。   “少管闲事!”   “等、等一下,她不是晏知微的那个……”   经同伴提醒众人的面色都染上了惊恐,随着女人走近不觉间后退。   虞怜一步步走到若紫身边,正欲拉起她的手离开时,带头闹事的人忽然嗤笑着摘下眼镜,镜腿后竟不知何时被他磨得极其尖锐,面露狠色地向若紫划去。   “小心!”   虞怜见状忙将若紫拉到身边,场面陷入一片混乱时,镜框的锐角竟在毫无防备中刺穿了若紫身后男人的脖颈。   鲜红的血液霎时间自伤口涌出。   伤人者显然也未料到这样的结果,在片刻的怔忪间瘦弱的男人欲划向手腕上的封印,但他还未触及封印便被制止了动作。   戴眼镜的男人顺势将那人撂倒,一脚踩向印记的手腕,他身后的人纷纷回过神来,众人竟合力按住了欲破开封印的瘦弱男人。   那男人仅仅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流淌的血液顷刻间浸染了地面。   这样的变故仅在一瞬之间,被虞怜护在身后的若紫惊恐看着这一幕,一切却已再无可挽回。   手执利器的人脸颊也被溅上了血痕,他自血泊之中男人的尸体上移开目光,血迹斑驳的面上,那双猩红的眼睛转而落向一旁的若紫和虞怜。   若紫率先反应过来,她攥紧虞怜手臂的指尖蓦然收力,带着她夺路而逃。   然而她们刚跑出阴暗的转角,却忽见走廊内灯光闪烁,异化人正将一名囚犯的脖颈咬断埋头吸食着血液,被声音惊动后瞪着猩红的双眼望向来人。   下一瞬,异化人突生出如血虫般生着四颗锋利尖牙的肉色触手,向二人缠绕而来。   ……   血池之中堆叠的孩童让连阙仿佛回到了那个深巷的夜晚,零碎的画面与眼前的景象重叠,不断冲击到他的脑海。   就在这时,堆叠的孩童中有人张开了眼睛。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一双双混沌的眼睛睁开,空洞地落向深坑之上的二人。   孩童痛苦的哭声与哀嚎响起,浸在血池内长短不一的断肢随着哭声轻颤,那些手足有老有少、带着各类异化的痕迹。   那明明是他们生存过的痕迹,却在血液中一点点被腐蚀殆尽。   这里分明是人间,却如同最可怖的血池地狱。   孩童的哭叫声让没有靠近的怪物越发狂暴,莫名的吸力因距离的限制变得无用,它在通道口来回踱步,像是下一瞬便要冲破阻碍来到连阙二人面前。   堆叠在角落未被完全侵蚀的孩童扭曲着撑起身,在黏稠暗红的血液中爬向连阙二人所在的方向。   坑洞很深,攀着石壁而上的幼小身体被血液腐蚀得残缺不全,每每爬到一半便重新掉回坑底。   怪物威胁般发出阵阵类似响鼻的声音,匍匐做出欲攻击的姿势。   安全只是暂时的,唯一的出口被怪物堵住,谁也不知道追逐的怪物和坑底的东西什么时候会扑上来。   这样的一幕让探下坑内的小人鱼面色苍白,攀着连阙的手臂缩回他的身后。   沉吟之际,连阙的视线瞥过坑底,忽然在一片灰败空洞的目光中窥见了一双如星辰般清澈的眼睛。   那是连阙见过最美的眼睛,隔着炼狱般的泥沼向他望来。   那个孩子被挤压在异化的身体中,只有十岁左右的年纪,本应稚嫩的脸上被血污侵蚀,黑暗中充斥着令人不安作呕的气息,那双眼睛却干净得仿佛没被一丝杂质浸染。   有孩子还保留着意识。   连阙环视过四周,未找到有什么东西可以救人,他们也同样无法在怪物的看守下离开。   如此耽搁下去一旦被人发现,别说是救人,他们亦是自身难保。   就在这时,蹲守的怪物不知被什么吸引,转头几次看向身后。   连阙示意小人鱼噤声,他似乎听到远处有节奏的轻响,不多时怪物竟当真在左右的抉择后转身离开。   “快过来!我带你们离开!”   怪物离开的转角处,坐着轮椅、身着白色科研服的男人向二人招手,低声唤道:“快,等下它就要回来了!”   连阙瞥向身后同样面露不解的小人鱼,和深坑之下再寻不见的那双眼睛。   他虽对忽然出现的人不敢放松警惕,此刻也知道不能再留在这里,便带着小人鱼一起跟上了来人的脚步离开。   依靠轮椅前进的人显然也是来自科研所,他支开怪物后带着二人穿过迷宫,来到了迷宫尽头的一处暗门。   身后传来怪物发现被骗后的低吼与狂奔声,连阙虽还在忧心血池下的孩子,也只能跟着那名科研员暂离。   穿过锁闭的暗门,这里竟是一座以铜墙铁壁防护带着尖端科技感的长廊。   “迷宫里的出口现在你们没办法去了,我带你们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迷宫中的一切被隔绝在坚固的机械门外,来人刚松了口气,仍旧压低声音引着一人一鱼穿过长廊。   “还好这个时间段在监控室的人是我,放心,迷宫里的监控和这段路的我都已经换掉了。”   连阙跟在他身后,长廊两侧分别有不同的实验室,小人鱼也紧跟在他们背后用尾尖清理着偶尔掉落的粉末。   连阙观察着走廊的两侧,这里与曾经N34城的实验室极为相似。   “这里就是未来科研所的新址?建在海德拉的地下?”   “嗯。”   在片刻的迟疑后对方应了声。   “这些实验室里都在研究什么?”   前进的轮椅稍停,那人深深看了一眼连阙和他身侧的人鱼:“有些事你们知道得越少越好。”   “异化融合?还是异化技能分离?”   连阙的话让那名科研员震惊回过头,像是不敢相信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是他告诉你的?”   科研员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看向连阙身后的人鱼:   “是了,海妖应该是清楚的……但是快离开这里吧,这里已经不是你们可以控制得了的了。离开这里,离开海德拉你们才能活下去。”   小人鱼紧张地攥紧连阙的衣角,将头躲靠在他的背后,像是因他的话变得极为不安。   连阙并未因他的话惊恐,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这样的问题却换来了对方良久的沉默。   “我是这里的科研员,看到了科研所发生的一切,很多在海德拉的人被送下来,他们……我只是……不想看到那个人一错再错。”他低头晃然很久,才茫然道:“你们快走吧,就当没来过这里。”   “血池里有人还活着,没有丧失意识。”   连阙的话让那人错愕抬起头,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觉得愧疚,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对吧?”   “我没有什么都不做。”   轮椅上的人低喃着看向前方的通道口:“巡查兵快搜到这了,你们该走了。”   连阙心知不能再耽搁,他回过头深深望向迷宫的方向,在科研员退避的目光下走上了通往海德拉的暗道。   轮椅上的身影消失在关闭的通道口,迷宫内的景象依旧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   异形的怪物、坑底的血池……和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连阙总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通道内暗不透光,小人鱼甩动长尾照亮了前方的路,他似乎对这样狭窄闭塞的环境很是恐惧,每每触到石壁便畏缩后退,直到靠近连阙身边才稍稍安下心来。   昏暗之中,连阙的手臂自然垂在身侧,带着让人安定而不设防的力量。   小人鱼凑到他身侧,尾巴小心卷回地上散落的蓝色粉末,像是害怕再有粉末垂下,亲昵地挽向他的手腕。   触及他的手腕,小人鱼目光微顿,他还未动作便被对方反钳住。   “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如今二人已摆脱了危机,连阙方停下脚步正视面前的人鱼。   人鱼无辜而疑惑地望向他,湿漉漉的眼底写满了茫然。   “怎么找到我的?”   他是如何逃出牢房,又是如何一路跟随至此。   手腕的力道让小人鱼吃痛地惯性龇起牙,在对上连阙的视线后将尖牙藏好目光委屈地避开。   连阙如同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垂眸打量着身上沾染的蓝色粉末:“是因为这些?”   小人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似还带着习惯性的防备,却还是下意识凑近,示好般在他的身侧吸了吸鼻子。   “嗅觉?”   小人鱼垂头为难地观察着地上零星散落的粉末,卷尾清理着痕迹不答。   但他自迷宫便清理了一路,此刻丧气的干脆用尾尖缠上连阙的裤脚得将自己挂在他身上,确认身上的粉末不会落在地上,才再次点了点头。   连阙观察着他的动作,勉强与挂在身上的人拉开距离。   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明明在这里性格暴躁凶悍的人鱼此刻怎么会这般温驯地靠在他的背后。   连阙打量着他安静舔舐着手臂伤口的模样,这才发现他脖颈处的伤口虽已不再流血,却也极深。   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池的躲避和后来的送餐,让他对自己放下了戒心。   连阙瞥过刚刚他想挽过的手腕,挑眉抬起手,将手腕示意到他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吗?”   手腕最隐秘的字符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了眼前,小人鱼舔舐伤口的动作一顿,目光也随之落在近处的“F”印记之上。   连阙微眯起双眸,观察着人鱼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压低的声音探寻地问道:   “沈逆?”   下一瞬,呆呆看着印记的人鱼竟忽然捧住他靠近的手腕,冰凉的舌尖轻轻扫过他腕内的皮肤。   柔软的触感滑过印记所在的皮肤,刚刚舔舐过伤口的人鱼竟捧住他的手腕,如同将那处印记当作伤口一般舔舐起来。   连阙僵硬地抽回手,方才小人鱼靠近他的手腕时,有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向日葵公馆时,走廊中相遇的少年便是百般心思想要查看他的印记。   但是,眼前的人鱼却像是把他的印记当成了伤口。   连阙打量着乖乖舔舐起自己伤口的人鱼,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前方极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枪响。   一人一鱼当即肃穆,连阙收起心思带着人鱼快步向通道尽头跑去。   ……   走廊内已被血水浸染得一片狼藉,异化人庞大的身体倒在弹雨之下,众狱警的枪口依旧没有放下。   另一部分的枪口则正对准并排站在墙角的几名囚徒。   “放、放过我们,我们没有闹事。”   “对,我们没有闹事也没有越狱!只是恰好路过!”   ……   他们的眼底写满了恐惧,高举着双手求饶。   在他们身侧更角落的地方,同样高举双手的两名女孩皆是缄默不言,不正是若紫与虞怜。   此刻惊恐求饶的人,竟是刚刚将若紫堵在墙角,一个个曾趾高气昂的几名囚徒。   狱警队长的视线扫过几人,冷嗤着正欲说话,前去搜查的狱警已快步走到众人面前汇报道:   “我们在厕所发现了一具尸体,没有发生异化,是被利器割喉而亡。”   此言一出,走廊内的哭诉声当即低了下来。   狱警队长瞥过墙角的众人,视线忽而落在其中一人的上衣。   “你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他的话让囚服上沾染了血迹的人当即面色一片煞白,他们刚追着逃跑的若紫出来,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和衣服上的血迹,就撞上了异化后意图越狱的人。   即便他心下已是一片混乱,他也依旧定了定神,目光狠戾地看向同样前襟沾了血迹的若紫。   “是她杀了人!我想去救人,身上才沾了血。”他说着看向身侧:“他们都可以作证!”   “对!”   随着他的话,与他一起的众人如梦初醒般附和道。   见众狱警闻言将视线落向若紫,虞怜将她护在身后,眼底的暗红一晃而过:   “他们这是恶人先告状,人明明是他杀的!他们都是一起的!”   “是吗?口说无凭,厕所里也没有监控。”狱警队长挑了挑眉,目光在几人中游移:   “既然你们都说人是对方杀的,那凶手一定在你们中了,既然这样就先一起带去惩戒室,等明天挨个审问。”   他的话罢,几人视线凶狠地望向若紫,似是如今脱离了死局,便已盘算着下一步的报复。   狱警队长令下,有狱警上前便欲将他们带走。   “等一下。”   机械的声音打断了狱警的动作,典狱长已探查过异化人的尸体,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男人身上的血迹,落回若紫身上:   “人不是她杀的。”   “这……”狱警队长为难道:“我知道典狱长的推演精准,但这毕竟是人命的大事,我看咱们还是先把他们都……”   “我记得你之前是戴眼镜的吧?你的眼镜到哪里去了?”若紫在变故中强作镇定,在典狱长开口前正色问道:   “你们说人是我杀的,作案工具呢?既然你们看到了,案发时有哪些细节?如果现在把你们分开审问,你们答得上来吗?”   那几人退避的目光让若紫的心下越发安定,她将目光转向典狱长:“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但是如果把人带下去他们很有可能串供,不如趁现在分别审问、搜查凶器,我相信典狱长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   狱警队长皱眉正欲说话,典狱长便一锤定音地说道:“按她说的做,分别搜身审问,作伪证者并罚。”   他的话一出,众人的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狱警得令后几步上前,几名囚徒哀嚎哭求,为首满身血迹的人挣扎间未来得及藏好的框架眼镜便掉在了地上。   看到这样的人赃并获,叫冤的人纷纷调转了话锋,但典狱长仍旧不为所动,只冷冷看着挣扎的人:   “带下去。”   一时间众人个个面色灰白,他们看着高高在上的典狱长,有人在怒火中渐渐失去理智:   “你就是想滥用职权把我们都杀了!十九狱人人都说晏知微想弑神取而代之,你又何尝不是呢?!你利用副本身份把所有人都杀了!这样只有你活到最后,现在你也是抱着同样的心理想要屠本!这里是你和晏知微的战场,关我们什么事?!”   他的声音回荡在监狱的长廊内,灯火明暗间,一双双眼睛正透过铁窗沉默注视着一切。   被他指控的人却始终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打断他的话。   弑神的话语回荡在长廊内,铁窗后无数双暗红的眼睛如同地狱中索命的恶灵。   若紫前一刻强撑起的坚定在这片鬼魅般可怖的目光下退散,恐惧得一步步后退。   直到撞上身后的人。   她惊愕回过头,正对上虞怜温和却同样暗红的眼睛。   “你刚刚做的非常好,别怕。”   这一刻,原本被吓得险些飞出体外的魂魄终于归位,即便她不知道众人的眼睛为何变红,也在熟悉的目光下渐渐安定下来。   “队长,这两个人怎么办?”   狱警的询问让队长白了他一眼,随即堆笑道:“典狱长,您看这两个人怎么办?”   “送回囚室。”典狱长的视线落向死去异化人的尸体:“异化尸体焚毁,清理得干净一点。”   狱警队长立即应声:“是。”   “昨天的尸体处理干净了?”   “当然。”   队长应声后示意狱警们把尸体处理干净,在秩序与混乱的交叠中,派去检查牢房的狱警快步跑到典狱长面前:   “报告典狱长!已经核对过异化者和被害者身份,另外217号囚室的一名囚犯和223号房间的两名囚犯失踪,三人疑似越狱目前正在全力搜捕。”   他说着将腕部的投影装置画面展示给典狱长看,上面赫然是连阙、江雾与贺同舟。   典狱长的目光停留在图像上片刻未语,报告的狱警欲再询问,他方说道:“他们三个……在水池区,不必紧张,先把这里打扫干净。”   那名狱警闻言一愣,还是恭敬应了声。   “典狱长是在找我吗?”   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引得正在收拾残局的众狱警纷纷侧目,背身而立的人却久久没有回过身。   待众人看清黑暗中走出的人,狱警们当即戒备地齐齐举起枪口后退。   典狱长这才回过身,只见连阙自暗影中走出……本应在水池内关押的人鱼正将自己缠在他的身上,面对众人的枪口人鱼龇起獠牙,呈现出预备攻击的状态。   典狱长心下一沉,抬手示意众人稍安毋躁。   连阙亦无辜举起双手:“他不小心从房间跑出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他带过来。”   狱警队长如临大敌般不敢放下手中的枪:“不小心?怎么可能不小心?!”   “大概是……想出来觅食?”   连阙无所谓地向典狱长示意:“典狱长大人来搭把手?”   一袭军装的人站在被血污浸染的长廊内更显得凌厉肃杀,他沉默片刻,最终示意众人放下枪走到连阙身前想将人鱼接过。   伏在连阙背后的人鱼戒备更甚,随着他的走近不安地避向连阙身后。   连阙仿佛对这样的一幕早有所料,侧身避开他的手示意道:“看来他不怎么喜欢你,那我陪典狱长走一趟?”   “……”   尽管典狱长并不想如此,但这似乎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   二人将小人鱼送回水池,看着断掉的铁链典狱长正迟疑间,便听身后的人说道:   “既然铁链锁不住他,就免了吧。”   典狱长犹豫片刻,也打消了用这个他本来也不喜欢东西的念头,只待小人鱼缩回水池后便抬步离开。   待到机械门关闭,连阙跟在那人身后看着他将沾染了血迹的手套扔在一旁的垃圾桶,追上了他的脚步。   “我没有越狱,典狱长是不是很失望?”   典狱长停下脚步,肃穆道:“如果你有任何越狱想法,我一定会第一个抓你去惩戒室。”   “哦。”连阙不以为意,却在目光触及那双曾擦着他唇角而过的指尖时下意识别开了目光:“那为什么我被发现‘越狱’时,典狱长要下达停止抓捕的命令替我掩护呢?”   “无聊。”机械音轻嗤着转身欲走。   “那布防图呢?”连阙看着眼前的人僵硬停下脚步,缓步走到他身后站定:“你让我去投喂人鱼,又利用手环引我去你的房间,不就是为了让我拿走那张布防图。”   “你在说什……”   那人在愠怒间转过身,却恰好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面具之下的呼吸一滞,那人下意识后退想重新拉开二人的距离。   “你记得吧?”   连阙却已在他退后前拉住了他的衣襟:   “虽然你不记得十九狱的事,但你记得我。让我猜猜……你记忆里的N34城与副本同步了,所以,你记忆中的N34城有我,对吗?” 第106章 海德拉监狱   “在水池的时候你就说过‘从前不代表现在’,只是我当时头脑不清醒忽略了这句话。你记得N34城的副本,记得我认识海妖,所以你让我去送饭;你记得江雾和贺同舟,所以即使他们跟我一起消失也不觉得奇怪……”   一张面具之隔连阙无从看到眼前人的神情,他松开提住对方衣襟的手,转而将那张布防图塞回他的口袋:   “那你也应该记得,我的任务就在这里,我不能离开。”   典狱长却在他放开桎梏后依旧后退了三步与他拉开距离。   长久的静默僵持在走廊中。   连阙挑了挑眉,打量着退后的人。   就在他欲再说什么的时候,典狱长却忽然再次后退了两步,机械的声音不怒自威:   “既然你没事做就去修剪C区草坪,修剪完成后再睡觉。”   他说罢竟当真按动通讯器,不多时两名狱警便快步跑到连阙身边,架着他去领罚。   连阙无语地看着离开的人,轻嗤着提醒道:“帮忙大人清洁水池的两个人还在一号水池,大人可别忘了。”   典狱长欲推开房间门的动作一顿,连阙已跟着两名狱警漫不经心地晃出了走廊。   ……   贺同舟跟着江雾回到囚室后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他原本以为一根腕足已经足够让他美美睡上一晚,却不想他的食欲并没有因此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江雾被同房间的人翻身的声音吵得睡不着,今晚的囚室格外闷热,他清点着手中的空白牌。   “你刚刚在水池就跟我要了三根,回到囚室以后又前后要了五根,我说……你的食欲该不会是想把整个海德拉都吃下去吧?”   “……没、没有。”   贺同舟蜷缩着身体,否认的话带着茫然,就连他也不知这样的食欲如何才是尽头。   “但是,很奇怪……我的身体很烫,好像……”   “求偶期?”江雾侧过头看向临床的人。   “没有!!”   贺同舟脸颊憋得通红:“我都说了没有求偶期,好像是我吸收了那些腕足的能量……”   江雾想起贺同舟手腕的字,诧异道:“你是说,进化?”   “对……可能是吧,但是好像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的能量,所以我才会比没吃前更饿了。”   “你该不会是为了骗我把最后三条腕足也给你,才编出来的理由吧?”   “……”   “仅有的一点心思都用在了骗吃骗喝上?”   “我没有!!”   “现在第三天才刚刚开始,你就把这些都吃了,后面的时间怎么办?”江雾为难道:“这三条我可不能再给你了。”   “……”   “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用,如果你真的想让我把剩下的给你也不是不可能。”   贺同舟听到希望忙转过头,猩红的眼睛在走廊昏暗的光影中透着暗芒。   江雾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你送给连阙的手环,也做一个给我。”   “不可能!”   贺同舟听罢干脆将头缩回被窝,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为什么?”江雾挑了挑眉:“我也可以给你积分,为什么我就不行?上次也是这样,我让你打乱地狱使者排名你不肯,他让你去做你连理由都不问就照做?”   “连阙是我的朋友,而且他才不会有什么坏心思,谁知道你要手环来干什么……”   江雾停顿片刻才道:“看来你还是不饿,既然这样我先睡了。”   “……”   贺同舟咬紧牙关,也不愿和对面的人再多说什么,但是不断增加的饥饿感让他的胃中如被烈火烧灼。   他好饿。   好饿。   正当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时,竟忽然被人用力捏住了下颚。   痛感让他的意识暂时回笼,他茫然睁开眼睛看向站在床边的人。   “我再晚一点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的舌头吃了?”   贺同舟这才察觉口中的腥甜,茫然看向头顶:   “你不是睡了……”   江雾的指尖划过他的两颊,指腹间滑腻的触感让他的眸色微暗,细微得不易察觉的暗红一晃而过:“我要是真睡了,等下你饿醒了把我吃了怎么办?”   “……不会的。”   “你的保证毫无可信度。”   贺同舟正欲反驳他的话,却见他竟已将最后三条腕足取出,放到了他的唇边。   贺同舟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代替他抉择大口咀嚼起来。   “我是不会给你做手环的!”   “你还是先考虑自己。”贺同舟含混不清的话让江雾轻嗤着坐到床边:“你确定吃了这三根就不再需要了?”   贺同舟狼吞虎咽的动作缓了下来,他的眼中一片茫然。   直到将最后一点塞进口中,他才低着头闷闷出声:“如果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希望你能帮忙……杀了我。”   江雾唇边的笑意淡去:“这个忙怎么不找你的‘朋友’来帮你?”   “连阙他一定下不了手的。”   贺同舟的目光黯然,已然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怎么,觉得我就是刽子手……能随便杀人?”   江雾摩挲着手中的怀表,垂眸问道。   贺同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正色道:“只要你答应我,如果……如果我还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但是不能伤害其他人,尤其是不能伤害连阙和景斯言,还有若紫……还有虞怜。”   “这些都是你的朋友?”江雾轻嗤道:“找人来杀你,许诺给的条件却是杀人失败才有赏金,这样的任务谁会接?”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了这么多朋友,倒没有一个是我。”   “我、我……”贺同舟明明知道这是他的调侃却涨红了脸不知该怎么解释,胃部的灼烧感在这时带着痉挛的疼痛而来,让他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还是不行?”   即便他咬着牙什么都没说,江雾依旧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该死……你的进化不会是食欲进化吧?”   “……”   贺同舟抽搐着将身体抱成一团,他努力克制着:“不对,我能感觉到……还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一点点?你确定吗?”   贺同舟闻言抬起头,神色几经挣扎后颓然闭上了眼睛:“杀了我。”   “如果只需要一点倒不是毫无办法。”   江雾的话让本已放弃的贺同舟怔然睁开了双眼。   “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你吃一点。”   江雾的指尖忽而催生出翠绿的嫩芽,渐渐成为如有生命般的藤蔓。   贺同舟呆呆看着这一幕,仿佛已经忘记了胃部的疼痛。   “什么条件都可以,对吧?”   江雾的喃喃低语回荡在贺同舟的耳边,他艰难咽下口水,良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不能伤害……”   “上一个废话这么多的人已经死了。”   江雾说着将指尖的藤蔓送入他的口中,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贺同舟到了嘴边的话在藤蔓入口后便忘得一干二净,大口咀嚼着送到嘴边的食物。   江雾的颈环随着异能外泄发出一阵电流的警报音,他仿佛对电流的痛感无知无觉,却因面前的人大口吞咽的动作皱起眉:   “轻一点,藤蔓在我身上,很疼。”   “抱歉。”   贺同舟勉强找回一丝理智,愧疚让他努力克制着对食物的渴望:“怎么样你才能不疼?”   江雾的指尖摩挲着他的下颚,眼底倒映出他合不拢唇角的模样被染上了一丝暗红,也让他的声音变得黏稠:   “咬之前……先舔一舔。”   对食物的克制与渴望让贺同舟的脑海一片混沌,他本能地照做如同最听话的学生。   “好孩子,对……就是这样。”   他居高临下看着他双目失神却讨好般望来的模样,咀嚼藤蔓前乖乖用舌尖舔舐时唇边唅不住而垂落的晶莹。   他将手指埋入他的发丝。   这场进食中,他仿佛是恩赐的神祇,是他一切的主宰。   他亦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他的猎犬完成进食。   贺同舟眼底的猩红随着进食终于渐渐褪去了颜色,意识也仿佛在饱腹感中重得清明。   “饱了?”   “我就说只差一点点!!饱了,这次我真的不饿了,而且我好像……”   贺同舟兴奋地说道,但当他再次抬起头却惊见面前人眼底已是一片猩红。   “吃饱了,那是不是该我了?”   ……   连阙回到牢房时已是深夜,昏昏沉沉间不知睡了多久,待到天光熹微他朦胧间察觉不对。   他未敢擅动透过微眯的眼缝看去,只见同牢房的囚徒目光空洞,在他的床头已不知站了多久。   连阙表面不动声色,暗中摸向口袋中的刀柄。   毕竟昨日他刚教训过这位室友,如果他想在自己睡着之后报复……   正在这时,站在床头的人忽然俯身靠近。   连阙抽出手中的刀柄,眼中寒芒乍现间,俯身的人忽然用力嗅了嗅,将双掌合并在胸前。   连阙正觉得他的动作诡异,他忽然张开口——   “汪汪!汪!”   “……”   连阙的刀硬生生顿住,就见他半夜不睡觉忽然跑到他床边狗叫的室友开心吐着舌头凑了上来。   他默默收了刀柄,用室友的床单将不知是不是在梦游的人捆好。   刚做好这一切,他正打算继续睡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一阵用力摇晃铁门的声音。   连阙侧耳细听,那声音不知来自哪间囚室,只片刻后便消了声息。   正在他心下疑惑时,走廊内一阵警报声响起,数名狱警快步自连阙门前跑过。   连阙起身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前,顺着铁窗望去,见狱警围在一间囚室门外。   在一阵强电流声过后,他们再三确认后才在互相示意下将囚室的门打开。   就在门开启的一瞬间,本该在电击下失去意识的人忽然将他们撞开冲出门去。   狱警纷纷举枪拦截,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众人合力将发狂的异化人擒住,只是这一次,他们并未如前几次一般就地格杀,而是将针剂推入异化后的手臂。   连阙观察着这一幕,视线落在异化人的颈环上。   发狂异化人的颈环不似往常一般绿灯频闪,也没有异化外泄后的红灯警报,在那人明显具备的异化特性中闪烁着奇怪的蓝光。   明明他已经异化显形,为什么颈环没有红色警报反而发出蓝光。   “……会攻击同性,他室友都被……把他送去……他有选择配偶吗……那让系统随机匹配……”   狱警看着逐渐昏迷的异化人,示意将其带走,其余狱警进入牢房检查,随即自房间内抬出一具满身是血的尸体。   “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大多数未进入求偶期的人都会被求偶期室友识别为潜在竞争对手,所以才会……”   “带下去吧。”   狱警们说话间通讯器上却忽然发出警报,几人当即示意两人将其送走,其余人赶往下一个地点。   “……该死,怎么一大早这么多……”   狱警的话相隔太远辨识不清,只字片语中还是让连阙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   他略一沉吟,方才那个人并没有破开封印,而是——进入了求偶期,求偶期刺激异化显形而非主动开启异化,故而未被判定为主动越狱。   看起来昨夜有不少人进入了求偶期,蓝色的指示灯正代表着求偶期。   也正因为其附带产生的好战因子让刚刚那人攻击了室友……   连阙疑惑收回视线看向身后被他牢牢捆在床架边的室友,只见他已生出了一对兽耳,见连阙望来目光晶亮地直起身,如果不是因为嘴被塞住,恐怕更是会将舌头伸出尽显犬科讨好的姿态。   他的颈环之上正发出长亮的蓝光。   “……”   连阙陷入沉吟之际,走廊内已是一片混乱。   狱警开始逐一检查囚徒们的状态,典狱长站在走廊正中,偶尔有因求偶期发狂狱警无法压制的人,他才会出手协助镇压。   “怎么忽然这么多人一起进入求偶期!”   “典狱长大人,已经把求偶期的人配对送去观察室,四层的观察室快满了,剩下的人该怎么处置?”   “典狱长,已经有七人被同牢房进入求偶期的人攻击致死,二十六人受伤,目前伤亡人数还在增加!”   “典狱长……”   ……   在这片混乱中,有狱警打开连阙牢房的门,看到牢房内这样安静的狱警先是一愣,他们随即将目光落向被连阙捆在床边的人。   “这里还有一个进入求偶期的人!你们几个……”   他说着正欲示意大家一起把人带出来,回过头却发现典狱长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狱警慌忙解释道:“典狱长,这就不用麻烦你了,犯人没有攻击倾向,我们自己把他送走就可以。”   见典狱长微微颔首,那人松了口气嘱咐同伴将人带走。   连阙靠在床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门外的人,他虽然表示了自己不会插手,还是站在原地并未离开。   监狱内情况混乱,不时便有人来到典狱长身侧汇报,他耐心听着,仿佛没将半分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囚室。   原本初醒的混沌和突发的状况让连阙没想起昨日种种,如今见到人,水池中的片段又依稀浮现在他的眼前。   真实的,虚幻的。   那是一种他昨日就未理清,索性暂放在脑后的莫名情绪。   平心而论他们是最亲密的战友,一同走过这么多副本,即便并未找回从前所有的记忆,他也依旧相信对方是他可以交托后背与生死的人。   景斯言寡言冷淡,他甚至还曾在他解决某些需求的时候调侃般询问过是否要帮忙。   在他看来,人类的每一种欲望都与一日三餐无异。   一切欲望与贪念都不至羞于启齿的。   但为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典狱长半截手套勾勒出的指节轮廓,幻象中就是这只骨节分明而充满力量的手与腕足一同深入,他竟在不觉间心虚地别开视线。   “好了,看来他已经完全陷入求偶期兽化了,让智脑为他匹配一个适合的伴侣吧。”   狱警检查过被绑在床栏上的犬科异化人,解开他身上的束缚对连阙说道:“他没有攻击你?你倒是幸运,他是我见过求偶期情绪最稳定的异化人了,是他异化前把自己绑在这里的?”   连阙还未说话,刚被解开束缚的异化人忽然发狂般向他冲来。   “小心!”   这样的变故让狱警的面色一片煞白,他还未来得及翻出对应的颈环电击选项,一道身影便已迅如闪电般出现在异化人身后,提住他的后颈倒扣向牢房坚硬的地面。   一双手铐也在下一瞬将其反手扣在身后。   “在这里一秒钟的分神都足够被任何一个对手撕成碎片。”   他这样的动作一气呵成,对方还未作反应便已被擒下。   异化人呼吸间类犬科外搭的长舌和堆满的笑意还在唇角,待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再次被擒才开始愤怒地挣扎。   但前一秒谄媚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进行攻击。   连阙依旧保持着姿势未动,满不在意地说道:“典狱长刚不是在听汇报,怎么会知道我有没有分神?”   典狱长将擒住的人交给慌张赶来的狱警,未置一语地转身走出囚室。   连阙原本沉闷的心情也似霍然般愉悦了不少,他看向被按在地上依旧咧嘴哼叫着的犬科异化人,对一旁啧啧称奇的狱警答道:   “没有攻击我,就是半夜不睡站在我的床头狗叫,吵得很。”   “……”   狱警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犬科的壮汉竟是被眼前瘦削的少年绑住的。   他正想带着异化人离开,似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你的求偶期还没到吗?他既然没有伤害你可能是因为和你的异化基因契合度高,你有想一起过求偶期的配偶吗?如果没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突然的低气压呛住,见行至门外的典狱长肃穆转身。   “配偶吗……”   连阙却低喃着陌生而亲昵的词汇,像是当真在思考他的建议。   “对,绝大多数异化人在求偶期会淡化人类意识,你可以在清醒的时候留下配偶的名字,否则只能由智脑进行匹配……”   “如果你再不把他送去观察室,我就把你和他一起送进观察室。”   那名狱警仔细讲解的话被机械音打断,他慌忙与同伴一起将异化人带出囚室。   典狱长正欲一同离开,一名狱警已快步跑到他身边:“典狱长大人,他……”   典狱长的声音冷沉而戒备:   “不是说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把他放出来?”   连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见晏知微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几名狱警身后,最终在典狱长的面前站定。   “是,但是他进入了求偶期必须离开惩戒室,因为保留着意识所以提出了申请配偶。”通报的狱警声音也因莫名的心虚压低:“他希望求偶期的配偶是217号囚室的……”   就在这时,另一名狱警亦慌张跑来气喘吁吁道:   “报告典狱长!海妖、海妖进入求偶期了!!这次他终于愿意选择配偶了,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周身森寒肃杀的典狱长。   “是谁。”   冰冷的机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但他的话分别不像是提问。   狱警没有注意到身边人古怪的目光,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说道:“就是昨天为他投食的人!” 第107章 海德拉监狱   “进去吧!”   若紫在推搡间被送回囚室,身后的狱警将囚牢的门重新关闭。   她的目光难掩疲惫,抬眸间却发现囚室内所有人的视线正集中在她身上,那些目光令人不寒而栗,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十人的囚室内虽有一人被带走调查,其余几人见她回来,一个个目光森冷地围了上来。   “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   “你都知道些什么?你们是不是密谋了越狱?”   “别想一个人逃走,否则我们一定杀了你!”   ……   她们的目光让若紫连连后退,这些人目光阴狠,虽不是十九狱的人只是监狱中的NPC,却已逼得她寸步难行。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着便欲绕开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谁知这些囚徒竟再次拦在她面前,推搡间无所顾忌地动起手来。   这些人虽然都是没有异化技能的植物异化人,但若紫一拳难敌四手,被众人推倒在地。   “连……”   她在众人的拳脚之下艰难抱住头,下意识呼救的话被咽了回去。   只是几个副本NPC,她自己……也可以的。   她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她拼命挣扎着,用力将周遭的人撞倒在地上,抓住一个人便狠狠咬下去,任由其他人再怎样拳打脚踢也不肯松口。   直到有人将她的头狠撞向身后的铁门,被她咬住的人才连滚带爬地退回众人身后。   血液自凌乱的长发中缓缓流下,若紫终于吃痛松了口,她的脸颊被血迹晕染,唇齿之间也是满口的血痕。   众人被这一幕吓得定在原地,女孩的眼底亦是一片猩红,她收起了温柔腼腆的神色,如同欲鱼死网破的困兽。   囚室的门被人自外打开,见到这一幕门外的人定在原地。   “若、若蓝?你没事吧……”   那人急忙将若紫搀扶起,目光凶狠地瞪过满囚室的人,将她带出囚室。   若紫的头脑晕眩,身侧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她透过松散的头发与血迹勉强看向来人。   “雷克?”   “别怕,我先带你去包扎伤口,我刚刚打点过狱警,等下带你换一间囚室。”   来人正是雷克,他小心扶着若紫走过长廊:   “现在第一天死的那个人的室友也死了,海德拉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你身上,你就更要小心了。”   “谢谢。”若紫心下感激,虽疑惑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雷克,但转念一想,海德拉有这么多囚徒前几日未见到也不足为奇。   “应该的,咱们上一个副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雷克不在意地笑笑:“你把从他那知道的消息告诉连阙了吗?”   若紫正欲回答,脚下的动作倏然一僵。   他们虽然在上一个副本一同战斗过,但是……   她分明记得连阙在那时说自己叫“小景”。   见她停下脚步,身侧的人也随之驻足,逆光中的视线被染上了一抹晦暗。   ……   狱警的话一出,长廊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   “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晏知微挑了挑眉,自众人的目光中确认了对方点名的人也正是连阙,转而看向众人围拥间高大挺拔的身影:   “你说呢,典狱长大人?”   “217号囚室的这位还真是抢手呢哈哈……”准备将犬科异化人带走的狱警见气氛诡异僵持,忙圆场道:   “要不还是让他来自己选?”   问题转了一圈被抛回到自己身上,连阙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向晏知微,不知他想做什么。   “你会选我的对吧?”   察觉他的视线晏知微含笑问道。   他的双眸仍旧如血液般暗红,如今的副本规则让这样的眼睛不再被视为异类,也让他的欲望藏匿在其间不可窥探。   “这……海妖一直是重点观察对象,如今他要进入求偶期,我们当然还是要以他为主的。”狱警偷瞄着沉默不语的典狱长,等待着他的裁决。   走廊中一间间囚牢内,铁窗后的视线不约而同观察着这一幕,相似的场景已不是第一次,众人也纷纷猜测起连阙的身份。   他是副本中破局的关键,还是……   “这件事不是应该由他自己选择。”   晏知微斜靠在走廊的墙边,声音也似因求偶期而变得沙哑低沉:   “自从你离开后,我代你暂管地狱百年,你一定也想知道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的神明,我一定对你知无不言。”   他的话瞬间让寂静的长廊内爆发出一阵抽吸声。   尽管这几日以来众人都对连阙的身份有所猜测,晏知微的话还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能让晏知微说出“暂管地狱”的人不会有第二个,前地狱之主的名号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   百年前就已神陨的地狱之主,如今怎么会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如果是真的,眼前的副本岂不是聚齐了前任与现任地狱之主,和传闻中意图谋逆的篡位者。   连阙沉默注视着好话说尽的人,晏知微既表达了愿意解答一切,又表明了自己仅是代管地狱,这些无一不是诱人的条件。   但他自然也注意到典狱长自方才开始便不语的沉默。   像是当真在等待着他的选择。   走廊中人来人往,有狱警将被攻击囚徒的尸体抬走,半遮住尸体的白布在摇晃中已滑落了一半。   连阙的视线落在经过的担架上。   “等一下。”   他肃穆叫住了欲将担架抬走的狱警,快步走到闻声站定的狱警身侧,掀开担架上的白布。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一同落向尸体,驻足的狱警迟疑道:“这具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尸体来自多人囚室?”连阙抬眸肃穆问道。   狱警下意识点了点头:“对,是十人囚室的,怎么了?”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沉默的典狱长忽如意识到什么,向身侧的狱警迅速吩咐道:“去观察室确认每一个求偶期异化人的情况,尤其是这间囚室的。”   他身侧的狱警依旧摸不着头绪,但听他这样正色吩咐慌忙向楼上跑去。   “其余的尸体在哪?”   一名狱警闻言指向前方的中心空地。   连阙已先一步走向堆放尸体的地方。   留在原地的众人纷纷不解,前往检查尸体的连阙回过头,向压着室友的狱警问道:   “你刚刚说,进入求偶期的人会对室友进行攻击,是因为他们会将未进入求偶期的人判定为潜在竞争对手……如果是同样已经进入求偶期的人呢?”   “理论上来说不会,除非他们也遇到了相同的配偶,但这样的概率……”狱警说着环视过身边的几人:“很低。”   “那么……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连阙指向几个尸体的颈环处,这些尸体伤痕累累,却有尸体颈环处的指示灯并非绿色或红色,而是同被送上观察室求偶期的人一样的蓝色。   停在众人面前担架上尸体的颈环亦是如此。   狱警们见此神色一片凝重。   “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这么多人认定了相同的配偶,除非……”   狱警迟疑间重新看向连阙:   “除非……有人恶意诱导集体进入求偶期,被诱导进入求偶期的人会有很大的概率将诱导人认定为配偶!”   正在这时,在典狱长指示下前往四层查看观察室情况的狱警跌跌撞撞地跑下楼:   “报告典、典狱长,观察室……观察室几名匹配的异化人打、打起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众狱警竟举起手中的枪齐齐对准连阙。   这样的转折来得太过荒诞突然,连阙停下动作目光环视过朝向自己的枪口。   被诱导进入求偶期的人,会认定诱导其进入求偶期的人为配偶。   发情期异化人互相杀戮的微薄概率和刚刚三人对他的选择……反而让众人的怀疑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已经将四层求偶期的异化人分开关押,只是这件事绝不简单。”众人僵持间狱警队长缓步走近,他皱眉打量过众狱警枪口对准的连阙:“如果是他诱导了这次集体求偶期,这个人绝不能留。”   “不可能是他!”   突然的声音让所有人戒备循声望去,便见头发凌乱满脸血污的人冲下楼。   她的模样骇人可怖,但众人还未来得及防备,慌张后顾的人已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监狱里有、有……”   连阙的神色一凛,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昏倒的若紫。   “犯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狱警队长愤怒环视过四周:“都杵在这里干什么?去挨个牢房检查!还有这些尸体,尽快拉出去处理,避免二次异化!这两个人也带下候审!”   狱警们得令分头行动,队长这才似想起一旁的典狱长,惶恐道:“典狱长,您看这样安排可以吗?这两个人……”   监狱内众人闻言皆看向沉默的典狱长,一同等待着他的抉择。   典狱长的目光落在正将受伤女孩扶起的连阙身上,字句冰冷。   “带下去候审。”   他的话如定宣判,几名狱警将连阙二人围住,示意他们服从安排。   牢房内一双双眼睛无声注视着这一幕,因此刻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视线不觉间在二人身上游移。   莫名的大面积求偶期,囚徒间的肆意搏杀……无论是传说中的前地狱之主策划了这一场阴谋,还是典狱长借刀杀人的一步险棋……   在众人眼里,神位争夺的两人都难免明里与暗中的博弈。   “我可以配合调查。”连阙检查过若紫脑部的伤口,方抬起头:“先为她治伤。”   站在角落的晏知微也并未阻止典狱长的安排,只安静注视着狱警将连阙带走。   ……   若紫悠悠转醒时脑海因疼痛陷入片刻的空芒,待回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她急坐起身。   “别急,好好休息。”   熟悉的声音让她恍惚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连阙正坐在窗下的木椅上削苹果。   “我遇到了雷克!”   “嗯。”   见连阙平静应声,若紫诧异道:“你在这里见过他?”   “没有。”连阙低头削着手中的苹果:“高层相遇的概率本身就很高,你之所以会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不是囚徒身份?还是他是地狱使者卡牌?”   “你怎么知道?!”若紫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他是地狱使者卡牌,没有囚徒身份,而且他竟然知道你的名字。”   “我们上一层副本的人数不对,应该是有人使用了召唤卡牌。”连阙淡然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雷克和胖子从一开始就自爆了组队身份,高层组队本来就最易被针对,以此掩盖更大秘密的可能性也相对较高,我更倾向于是有我们不熟悉的人组队进本,召唤卡牌反而在他们中间。”   “我竟然……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上一个副本景斯言如何恢复了异能……是你帮他找回了异能吗?”   “不是我,是你们。”   连阙在若紫诧异的目光中靠坐向椅背,视线不经意瞥向纱帘后的暗角:“N34城是他的心结,他想守护的从来都不是特定的某个人,而是他身后的每个人。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那时N34城最后站出来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他的软肋,却刚好变成了他的铠甲。”   “原来是这样,但是雷克他……”若紫黯然垂下眸:“还好我想起你没有告诉过他名字,对了,第一天死的那个人……”   她说着紧张攥住连阙的衣袖,却忽然发现,房间昏暗的角落竟还坐着一个人。若紫心下一惊,待顺着黑暗看清那人机械的面具,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随即她忽然想起,自己在晕倒前,正是这位典狱长要将她与连阙收押候审。   “我们可是遵纪守法的好人。”连阙瞥过暗影中始终沉默得宛如雕塑的人:“当然不需要介意典狱长从旁监听。”   若紫犹豫的目光流转在二人身上,最终还是说道:“有件事可能被很多十九狱的人忽略了,第一天死的那名异化人的房间不是二人囚室……而是三人。”   连阙唇边的笑意散去,目光正色望向若紫。   “那个人在异化前杀死了另一名室友,据幸存者描述,那名室友在死前双眼已经变红了,但是……”若紫攥紧衣袖的指尖泛白:“被异化人杀死以后,他的红眼就好像、好像转移到了异化人的身上,因为在那之前,异化人的眼睛没有变红。”   若紫紧张看向面前的人,她虽然不明白一切的关联,却直觉这个信息至关重要。   连阙沉默良久:“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若紫笃定摇了摇头,心下愈发疑惑。   连阙看向她流转着暗红的双眼:“你的欲望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若紫面颊绯红地吱唔道。   连阙并未深究,只疲惫闭上双眼:“你不该跟来的。”   “我……”若紫只觉如被一盆冷水淋头浇下,她哑然半晌:“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解释一下?”   始终沉默坐在角落的典狱长站起身。   “如果典狱长没有N34城的记忆,可能无论我如何解释您都未必能听懂。”连阙疲惫的视线中露出一丝浅薄的笑意:“典狱长要听我的解释吗?”   若紫在典狱长的沉默中瞪大了双眼:“你是说现在的典狱长和……N34城的是、是一个……”   连阙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径直说道:“简单来说,这次的副本有关于欲望,找到欲望本源的人双眼会变红,并且我怀疑……在这里不存在相同的欲望。”   “相同的欲望?”   “简单来说,如果你的欲望是食欲,在海德拉就有且仅有你一人的欲望是食欲。但是,‘学会克制与隐藏自身的欲望才能不沦为其他副本玩家的猎物’……”   连阙的眼底一片晦暗:“欲望狩猎。”   若紫依旧似懂非懂:“欲望狩猎?”   “不是每一个愿望都能达成,但如果欲望是可以被掠夺的东西,一切就会变得简单了。”   若紫的呼吸骤然一窒。   囚室内被杀死的人,杀人者的红眼如果真的是自被杀者身上掠夺而来的“欲望”,一旦这个消息被有心人知道,可想而知监狱内会变成怎样的杀戮地狱。   想到这里,若紫后怕地抱紧双臂。   还好当时那个幸存者没有说出这件事……   “等一下!”   若紫的面色再次变得煞白:“不对,幸存者的眼睛……当时也变红了!!后来他被戴眼镜的人杀了,如果他们发现……”   “他们几人在惩戒室分开收压。”   典狱长话罢看向连阙:“所以,昨晚的死亡人数……”   “有人恶意引发了众人的求偶期,也有可能在这些人中,还存在着趁乱的‘狩猎’。”   连阙望向那张冷铁的面具:“典狱长大人,你要知道虽然海德拉怀疑是我诱发了求偶期,但在更多囚徒心里,你的嫌疑远高于我。”   “为什么?”   这一次,连阙并未回答。   因为那个他曾闯到十九层的传闻,因为他在这里被赋予的“身份”,还是因为如今是1699年,遥远时光中他曾身死的那一年。   如果,副本中既定的死亡注定要带走被囚禁的灵魂。   包括眼前的人。   谁又会记得断崖之上归于尘土的一捧黄沙。   门外已再次传来狱警焦急的报告声,典狱长没有等到答案,便兀自转身向门外走去。   “典狱长大人,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对我心存芥蒂,但我们在N34城不是合作得很默契。”   连阙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再相信我一次?” 第108章 海德拉监狱   “救命……”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男人的声音颤抖而恐惧:   “有没有人?好黑……别让我一个人……”   他蜷缩在角落,没有人回答他,四周安静得只剩无边的黑暗。   不会有人回答的,他明明知道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你们从死的那个人口中问出什么线索了吗?”   寂静中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问话。   “是谁?”他猛然坐直身体:“谁在那?”   死一般的寂静中,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有人吗?!”   男人站起身,坚信刚刚并非他的错觉。   “第一天夜里死人的房间发生了什么?如果你回答得好,我可以把你从这里放出去。”   “我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只要你别让我一个人在这!”   “哦?”   “那个人他说……他说……”回声让男人仿佛找到了支撑,他扶住身后的墙面颤颤巍巍地说道:“那个人很胆小,我吓了他几句,他马上就要告诉我的时候,被那个女人打断了!如果不是她我早就……”   他竟是在卫生间逼问若紫,错手杀了第一晚唯一证人的眼镜男人。   “这么说,你什么都没问出来?”   “……不是的!”   “你就在这里继续好好想想吧。”那声音似渐行渐远,嗤笑道:“一个男人竟然怕黑……”   “我没有!”   黑暗中轻蔑的声音让男人慌张再次否认,可他吱唔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有用的信息。   房间内恢复了死寂,如同那人从未来过。   男人瘫倒在地大口呼吸着,陷入崩溃的痛苦中。   呜咽声回荡在漆黑闭塞的空间内,就在他陷入绝望时——   “不、不对……”他似想起什么挣扎站起身:“我根本不怕黑,也不会说什么见鬼的‘别让我一个人’,怎么会这样……”   他的脑海中浮现起潮湿的卫生间角落,他曾听到的那句话。   【下一个一定就是我了,别丢下我一个人……救救我。】   “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踉跄向前扑去:“是他的欲望、是那个该死的人!说不想一个人的明明是他,他现在死了做鬼也不肯放过我!你在哪里,放我出去!!”   他扑向虚无的黑暗,却突然撞上一个冷硬的胸膛。   他惊喜地抓住那人的衣襟:“快带我离开这里!”   “你是说……那曾经是他的欲望?”黑暗中的人语气蛊惑:“你看到他的眼睛变红了?”   “对,快带我出……”   他的话还未说完字句都被呛在了喉咙中,只觉咽喉一阵剧痛,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指尖却被染得一片黏腻。   “你是地……”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笔直地倒在无边黑暗中。   ……   “带下去吧。”   审讯室内,审问过连阙的狱警队长示意连阙可以离开。   “结束了?”   连阙却并未起身,靠坐向身后的椅背:   “我还有事情没有交代,让典狱长过来,这件事我只能跟他一个人说。”   “你?!”   狱警队长被他呛住,冷嗤道:“典狱长被博士叫走了,就算我们收到那个女孩的举报有人混进了海德拉监狱,也不代表你洗清了嫌疑,既然你不想说,就去惩戒室好好想想。”   他说罢便示意狱警将连阙带下去。   自刚审问开始连阙就并未看到景斯言,如今方知道原来他是被博士叫走了。   他沉默跟在狱警身后向惩戒室走去。   这一路上监狱内依旧一片混乱,更多异化人进入求偶期死伤惨重,海德拉不得已加强了牢房管控,将进入求偶期的异化人单独关押,以抑制针剂暂时压制发狂。   连阙穿过灰暗的长廊,失控异化人的嘶吼声混杂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有人更是将异化的手臂与触须伸出铁窗外,长廊内如同阴森诡异的人间炼狱。   “走快点。”   狱警催促间带着他穿过转角走上楼梯,连阙的视线淡淡瞥过墙角的监控。   待二人行至监控盲区时,他忽然劈手斩向狱警的后颈,动作迅速地将昏迷的狱警拖进一旁的暗角。   片刻后,他压下帽檐将狱警制服的领口立起遮住颈环,这才低着头走下楼梯。   只留下昏迷的狱警被掩住口牢牢绑住,扔在一旁的杂物间。   连阙顺着楼梯来到博士的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内异常安静,他透过虚掩的门缝望去,一身科研服的博士正伏在桌边已不知昏睡了多久。   哪里还有典狱长的踪影。   连阙环视过四周,犹豫间正不知要不要再探地下的迷宫,却忽见一行狱警正推着几名囚徒的尸体向焚化室走去。   连阙皱眉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莫名想起迷宫内骇人的血池和生有多只手足的怪物。   他的心下漏跳了几拍,因为某种不确定的猜测,小心跟上了几人的脚步。   狱警将覆着白布的尸体推进焚化室便径直离开,连阙静静等在门外,就在他犹豫是否要进入房间查看时,却忽然发现窗外不远处就是他从地下科研所离开时暗道的出口。   连阙心下忽然升起了奇怪的感觉,他的视线环视过四周快步走向焚化室,如同那几名狱警一般敲响了门。   “是谁?”   焚化室内传来苍老而浑浊的声音。   “刚来送尸体的,我的护身符好像掉在里面了,可以去找一下吗?”   门内半晌没有回答。   连阙耐心站在门外,直到那扇厚重的铁门敞开了一条缝隙。   “快点找,找完就离开。”   门缝间苍老的脸神色阴鸷,说罢便让路示意连阙进来。   连阙正欲进门,老者狐疑打量着他的视线忽而变得凌厉:   “不对……”   老者还未来得及反应,连阙已迅速劈手斩向他的脑后。   他托住老者瘫软的身体顺势钻进房间,入目便是几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他没有急于检查,率先来到一侧的焚化炉旁。   昨夜监狱内死伤惨重,这些尸体绝不是第一波被运到焚化室的。   指腹之下的焚化炉温度冰凉,如何也不像是经历过几次焚烧。   连阙沉眸来到桌前,桌上未来得及收起的接收清单上也标明了如今已经是今日第五批送来的尸体。   之前的尸体被送去了哪里。   不会是楼外的暗道。   连阙的目光环视过整间房间,如果这里的异化尸体将被送往地下迷宫,为了避免被发现,最佳的运输地点反而在房间内。   他仔细摸索过墙壁四周,却并未发现有任何暗门机关。   他不由得将视线重新转向焚化炉。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焚化炉后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   连阙呼吸一滞,这房间内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他干脆掀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将昏迷的焚化员推了上去又重新盖好蒙布。   好在这些尸体因异化在白布下形状不一,即便多一个人也不显得突兀。   微弱而有规律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连阙的视线扫过几具尸体,皱眉间身侧的白布下忽而伸出了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在白布翻飞间向下拉去。   连阙心下一凛,重心不稳间倒向那具“尸体”,身体已快速反应在倒向那人时横刀向对方的脖颈处。   白布轻巧罩在他的身后,即便灯光熹微也依旧让他看清身下的人不正是他遍寻未果的典狱长。   在连阙怔忪的片刻,典狱长已拨开他手中的刀顺势将他带向怀中。   下一瞬,白布之外的房间内传来机关暗格转动的声响。   “那老头去哪了,不会是又去厕所了吧?真是该死,谋了个这么轻松的差事,还每天见不到人……”   那人抱怨着走到几具尸体的推车前:“错过时间二次异化的责任谁担得起!”   连阙屏住呼吸,那人的脚步声就停在他们身侧,他尽量让自己紧贴向身下的人,将头抵在他的肩侧唯恐被外面的人察觉端倪。   那人在房间内等待片刻,似因这样时间的推移越发焦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白色布单下的二人皆将呼吸放得极轻。   终于,那人暗啐了一口,推着其中一辆车来到焚化炉旁,将车上的尸体卸入炉中。   此刻焚化炉的底部早已收起,白布包裹的尸体顺着通道滑下消失在黑暗中。   运送尸体的人回到连阙身侧,随着推车的震动,二人亦被推到了焚化炉前。   在这样的过程中遮挡的白布会不会掉落,到了地下是否有科研所的其他人或监控……   一系列的问题如同崩在弦上的箭,随着加快的心跳一点点提到了极致。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随着他们坠入漆黑的通道,连阙才想起既然景斯言的异能是无限,小小的白布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黑暗的隧道中连阙下意识将手环过身下人的头顶。   这样的动作本是出于保护,对方已经在下面承担了惯性的冲力,他亦想减少他受伤的风险。   但他的双臂环过他的颈侧,指尖落于他的发顶——他才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动作竟极似亲昵的拥抱。   对方的手也因同样的理由正环在他的腰侧与脑后。   连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竟近乎没有一丝缝隙地相拥在一起。   这样的动作打破在二人滑下通道后,双双跌入其下装尸体的运输推车。   典狱长在下一瞬便已收回了礼貌覆在他身上的手,迅速掀开白布坐起身。   前一刻二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也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连阙跟着起身,他环顾四周,这里虽然没有科研员等候,头顶便是监控摄像头。   典狱长却如同没有看到摄像头,他看到焚化员被跟着尸体一同扔下来,将连阙身上的白布揭下蒙在焚化员身上。   做好这一切,他将一管针剂推入手臂,跃下推车快步走出房间。   连阙始终跟在他身侧,待二人躲到暗处方向他示意头顶的监控。   “没事。”   “典狱长不是说如果我越狱,一定会第一个抓住我?怎么不抓了?”   典狱长没有回答,连阙也并非是想要他的答案。   二人一同看向通道口的推车,直至最后一具尸体被投下,科研员顺着通道滑下。   他点好尸体数量,推着车向外走去。   二人一路跟随,直到他来到一面机械墙前按动开关。   在机械转动的声音后,他面前的墙壁缓缓敞开一条通道,科研员将推车中的尸体倒入通道内。   连阙正觉那机械转动的声音有些耳熟,便听到大地震动的脚步声隔着厚重的机械墙壁传来。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时救他们的科研员就是利用通道开启投放尸体的声音吸引怪物离开,那么这些尸体果然……   科研员倒下尸体后便如释重负般转身离开。   二人沉默凝视着关闭的通道口,谁都没有率先说话,直到科研员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连阙方低声问道:   “典狱长怎么会在这里?”   见他不答连阙又复道:“典狱长可别说这是在视察工作,毕竟哪有视察工作需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   典狱长沉默片刻,还是说道:“我收到一封密报,科研所将实际地址改在了海德拉之下,仍在秘密进行违规实验。”   “密报来自地下的科研所?这才是你来到海德拉代理典狱长的原因?你与他约定了时间,他负责帮你清理监控记录?”   “你怎么……”   “巧了。”连阙无奈道:“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恰好有人帮忙清理了监控,他还说过……自己不是什么都没做。”   “谁让你擅自下来的?”   机械的声音不怒自威,连阙却只打量着四周:   “这还要多谢典狱长给我的布防图。”   “你?!”   “不会有危险的,你看我不是没事吗?”   连阙如同未察觉他的愠怒,尾音轻佻含笑:“时间有限,我带典狱长去迷宫入口?”   他说罢自觉带路,片刻后,身后的人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一次,二人经过长廊两侧的一间间实验室时,典狱长解开了门禁,连阙也随之看到了门内的景象。   异化物被锁在牢笼中、捆在实验台,有的被进行了嫁接移植手术,有的被更换心脏、大脑等器官,有的被抽干调换全部的血液,甚至有异化物两两被关在一间实验室进行人工干预繁殖。   这里的异化物乃至异化人,都比在外连阙所见更加异形可怖,每一扇门背后都是扭曲而痛苦的面容。   看过几间实验室,典狱长的神色越发沉默冷肃。   “这些应该都是异化融合和异化分离试验。”连阙瞥过那张冰冷的面具:“典狱长大人做好准备了吗?旁边迷宫里的东西可能会更加……”   “博士的确在尝试分离我的异能,心脏、血液,甚至……他曾提出过以机械智脑更换我的大脑,却被最高裁决院否决。”   典狱长将实验室的门关好,快步向前走去:“他或许也没想到,将我送去最高裁决院会成为他最后悔的决定。”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字句却都是鲜血淋漓的过往。   “欲望与贪婪是人类一切罪恶的根源,有些东西一旦拥有,贪念总会让人想要更多。”典狱长看向迷宫入口处未来科研所的标志,简洁而诡秘的花纹仿佛主宰万物:   “欲望无休无止,力量、权力、永生……甚至幻想成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明。”   “你不是不相信有神明?”   “从前不相信。”   典狱长侧过头在连阙故作轻松的笑意间望向他的眼睛,片刻后:   “但从前不代表现在。”   机械模糊后的声音缓慢而低哑,如同虔诚的诵读。   “那你呢?”   连阙看向科研所的标识,在等待门开启的间隙忽而问道:“你也想成为神明吗?”   那是他在安全区时便想问景斯言,却未来得及问出口的话。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之前问你还愿不愿意再相信我一次,你没有回答,不过不重要,至少……”没等到答案,在片刻的沉默中连阙走到门前随口转开话题:“你现在算不算是承认记得我了?”   “你呢?”   机械面具之下的人忽然问道,他在连阙疑惑的目光下再次问道:“你希望我成神吗?”   “指挥官大人,安全门将在一分钟倒数后开启,请您务必做好应对怪物准备并前往迷宫最深处,将被困的孩子救出来……你身边的这位先生应该刚好知道他在哪里。”   典狱长领夹处微光闪烁,声音正是来自连阙曾见过那名乘坐轮椅的科研员:“迷宫内所有监控已关闭,如遇紧急状况请在通讯器内向我示意,我会将怪物引开,倒计时将在您回复后开启。”   “收到。”   典狱长按下领口的通话按键,二人面前机械大门的解锁程序应声开始运转。   连阙的思绪并未被突然的声音打断,他垂下眸回想着身侧人的话。   他原本以为对方的沉默无疑是默认了问题的答案,景斯言进入十九狱的目的是否源于成神于他而言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每个人都会有想走的道路。   想成神或是想成人不过是欲念的细微偏差。   只是他想不到,如果是景斯言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无论是或否。   他却问:你希望我成神吗。   本该在意料之外,但因为是他,一切又仿佛都在情理之中。   他很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比起成神,我更希望你做一个人。”   倒计时下,机械门运转中忽明忽暗的光在连阙的眼底倒映出细碎的温柔,如同路过世间的神祇留下最缱绻的祝福:   “生在太平盛世,有家人有朋友有爱人,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忧,好好看一看你守护的这片人间。”   听说在人间,死后无人祭拜者只能入地狱门,不能再入轮回。   但如果可以——   做个人吧。   那片渺无人烟的荒山之上,落在坟前的洋桔梗被风吹散。   典狱长忽如剧痛般按住头。   又似有无尽的暖流冲入他冰冷的心脏,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等待终于找到了答案。   连阙错愕扶住身侧人的肩膀:“没事吧?”   典狱长却已肃穆站好,就像是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一般。   在他狐疑之间,却听面具之下的人字句坚定,如同一把永远无法折断的利刃,迎向面前倒数结束应声而开的安全门:   “可惜人间永远善恶相伴,一切顺遂都必定要有人坚守,但是,如果注定要成为刀刃——至少我可以选择成为谁手中的刀。” 第109章 海德拉监狱   “等下你要做好准备。”   迷宫的通道阴暗如昔,连阙顺着记忆向坑洞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科研所用来堆放尸体的地方,里面不知道是否因为二次异化生出了很多怪物,并且……”   典狱长始终跟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并未接话。   连阙不知这些情况那名科研员有没有对他转述,但想起阴暗的后厨和挣扎痛苦的孩童还是说道:   “他们放了很多孩子下去,我上次来的时候,坑底只剩下一个孩子存活,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长廊内安静得依旧没有回音。   连阙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随之驻足。   他疑惑回头,看着身后人停下脚步的动作,转而向对方走近一步。   对方亦随之退后一步。   “典狱长大人,吃人的可不是我。”   连阙满不在意地拉过他的手臂:“不跟紧我小心等下被那怪物追散了。”   他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向坑洞的方向走去。   两人快步走了不知多久,迷宫中奇怪而缓慢的沙沙声越来越清晰。   “是坑底的声音?”   “上次来的时候没听到这样的声音……”   典狱长的问话让连阙锁眉沉吟,随即他似意识到什么,待转过头时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同样的惊异。   二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穿过迷宫转角,果然看到迷宫上方打开了一条贯穿的滑道。   通道上几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滑过,滑动的沙沙声正源于此,诡异而臃肿的怪物正将自己塞在滑道上方,垂下不协调的肢体咬向脚下顺着滑道而下的尸体。   一声惨叫响起,瞬息之间便重新淹没在寂静中。   二人顺着通道望去,怪物已一口咬断了混在尸体中焚化员的脖颈,仅仅一瞬那人已没了生机。   怪物自运输尸体的滑道上抬起头,生着数排牙齿的身体上,每一张生着牙齿的口都在咀嚼中染满血腥。   它显然也发现了二人,在轻嗅后周身的牙齿都发出怪响,竟丢下滑道内的尸体向着两人手脚并用地爬来。   连阙低咒了一声,与身侧的人一同避开扑来的怪物,顺着迷宫向前跑去。   怪物放弃嘴边的食物,那些尸体便继续顺着传送带滑下,连阙几乎不用细想便能猜到滑道的尽头在哪里。   他带着典狱长一同跑向血池的坑洞,身后穷追不舍的怪物行动比上一次更加敏捷,手脚并用间几次险些追上窄道中奔逃的二人。   典狱长见逃避无果,干脆停下脚步欲与之正面对抗。   谁知他的脚步稍停便再次被连阙拉起,继续顺着迷宫夺路而奔。   “他身上有腐蚀性液体。”   连阙警觉避开追击,拉上身后的人顺着记忆跑向坑洞:“不能让那些尸体掉进血池。”   “它有什么技能?”   “腐蚀,吸力……”连阙回想上一次的追逐补充道:“他有些惧怕那个血池。”   说话间,二人已窥见了血池所在的空地,一同加快了脚步,在怪物冲撞至身侧前冲了进去。   那怪物果然如上次一般徘徊在转角处并未靠近,这里光线昏暗,典狱长已经打开照明设备看向脚下的坑洞。   沉寂的血池翻涌起躁动的波涛,一双双挣扎的断肢在汹涌的浪花中被拉长了可怖的鬼影,这一次坑底的怪物竟比上一次的反应还要剧烈,在如沸腾的血水中争先恐后地向坑顶爬来。   更阴暗的角落,仍堆积着无数面容扭曲惨白的孩童。   典狱长沉默注视着这一幕,即便有连阙的预先提醒也依旧无法在触动中回过神来。   二人脚下的坑洞忽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他们忙看向坑洞的四壁,果然在坑下的石壁上找到了一处窄小的洞口。   此刻洞口内传输带滚动,几具尸体正在逐渐接近。   血池底躁动的断肢鬼手纷纷涌向洞口下,仿佛在等待着新的进食。   坑底诡异的孩童似在拥挤中被唤醒,似痛苦亦似嗷嗷待哺,挣扎间哭声回荡在森寒的迷宫之内。   这哭声尖锐瘆人,转角处徘徊的怪兽竟随之狂暴起来,硕大的身体匍匐在地上张开无数张染血的口向二人低吼。   滑道内的尸体已依稀可见轮廓,典狱长见状便欲跃下,谁知池底的血水竟越加兴奋涌动。   “不对,你对这些东西来说似乎比那些尸体更加诱人。”   连阙察觉不妥,当即拉住了欲跳下的人,眼见洞内的尸体即将随着传送带滚出,他干脆抽出佩刀掷向洞口。   长刀自刀柄内幻化而出,刺入滚动的传送带,在尸体即将滚出滑道前堪堪停下。   “这里到底是……”   “是异能。”典狱长垂眸望向哭喊的孩童:“他想延续的不只是我身上的异化技能,还有异能。”   连阙诧异抬起头。   “第一次逃出科研所时,我曾经遇到过一位异化屠夫。”   连阙回想起阴森晦暗的后厨不禁锁眉。   典狱长继续说道:“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学会控制自己的异能,但是……和我一起被关在后厨的孩子中,有人短暂拥有了我的异能。”   “什么?!”连阙竟因他的话觉得背脊发凉。   “那个孩子没有活下来,异能也只是短暂停留。自那之后,科研所便因想复刻这个异能投入了无数研究,但我也不曾想到……他们竟会这样。”   连阙终于明白第一次见到坑底的血池时那种不适感从何而来,原来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正是科研所根据当年的后厨复刻的场景。   “他们将我机械改造,取出我的心脏、定期采血,甚至想换掉我的大脑,为了人类的命运都无可厚非。可是,有我还不够吗,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人,这些孩子……”   连阙从未听景斯言说过这般多的话,却字字如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口。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想留下我的异能非常简单,甚至不需要心脏、脑部或是血液的延续。”   连阙还未来得及想通他话的意思,徘徊在转角的怪物竟在趴伏间古怪地抖动起身体。   在孩童空洞而尖锐的哭声中,怪物忽生出条条如血虫般生着四颗尖牙的触手,向着坑洞边的二人而来。   “小心!”   连阙带着身侧的人险险避开令人作呕的触手,典狱长回过神戒备看向攻击的怪物。   “他吞了血虫异化人的尸体。”   显然他们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昨日意图越狱的血虫异化人尸体并未被焚烧,被面前的怪物吞噬并进化出了新的技能。   这些触手极为难缠,每条血虫的触手都生着四颗黑色锋利的尖牙,叫嚣着扑向逃窜的人。   二人躲避着突袭的触手,却不想坑底的断肢鬼手竟在拥挤间沿着石壁攀上,脱离了坑底的血水让它们很快如花叶离开水源般枯萎。即便这样它们依旧蜂拥而来,踏着枯败堆叠的尸体继续向上。   这些断肢的躁动诡异,越是靠近二人的方向便越是疯狂。   “看来它们是冲着你来的。”   连阙想起N34城时,贺同舟被众多金蝉异化人围攻的场景,未想到如今竟再次遇到了这样的局面。   与此同时,亦有断肢前赴后继涌向石壁中运输尸体的滑道。   “当心。”   连阙叮嘱后便径直跳下坑洞,在身侧人惊异中稳稳落在立刀的洞口处。   被染得血红的断肢鬼手已堆积到洞口之下,好在滑道被破坏尸体不再移动,连阙勉强落脚后便抽出长刀砍落攀上来的断肢。   谁知这些断肢与头颅如同生有神志,在发现同伴遇袭后,竟转而向连阙的方向蜂拥而去。   断肢数量庞大,蜂拥而来时已不是一把长刀可以阻止的。   连阙低咒着将刀尖滑向脚下涌来的鬼手,与此同时他却听到了身后骨骼摩擦中咔嚓作响的声音。   他的心下一沉待回头去看,只见身后被怪物啃食掉内脏的尸体竟纷纷在扭曲中爬起身。   这是……   二次异化?!   血池中的断肢似对他身后二次异化的东西更感兴趣,愈加亢奋地欲冲破他的阻碍。   这些东西虽不强横却极其难缠,如今已被喂养至此,一旦让它们再吞噬其他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连阙腹背受敌间,将怪物触须引开的典狱长竟也纵身一跃跳至他的身侧。   “小心!”   二人都清楚他对异化物的吸引力有多大,果然自他站定后,那些异化物便疯狂向他涌来。   典狱长接过连阙递来的长刀却未着急挥下,反手之间将长刀斜刺入洞外露出的传送带下,竟踏在刀刃之上借力将连阙托起。   连阙未料到他会接替自己,下意识抓住将他托起的人。   那人却顺势握住他的手,将他向坑洞之上抛去。   他的手一贯很凉,在交握时却带着岩浆般灼烫炽烈的温度,一瞬间连阙只觉有电流穿过,将生生不息的力量传入他的身体。   几乎同一瞬息,他便已察觉那是什么,那竟是属于景斯言的异能——   无限。   连阙错愕中稳稳落在地上,坑洞中下一瞬忽而翻涌起条条赤红色的腕足,在顷刻间便绞杀过上涌的断肢。   在血战之中,冷漠肃杀的身影彻底释放了异化的力量。   他长身而立,身后是张扬肆意的腕足,手起刀落之间断肢尽数被斩断。   坑底孩童的哭声越加尖锐,转角的怪物亦在暴走中迸发出无数怪异的肉色触手,缠绕向坑洞之下的章鱼腕足,意图阻止他的暴行。   连阙的目光落向转角外未靠近的怪物,在异能的控制之间,怪物面前迷宫的墙壁瞬息间闭合,纤细如血虫的触手被齐齐斩断,亦将怪物愤怒的嘶吼隔绝在门外。   连阙诧异看向指尖。   这是……景斯言的异能。   闭合的墙体暂时隔绝了门外的怪物,连阙来不及惊异,沸腾的坑洞之下惊浪翻涌,他竟在这片如泥沼般的血池中再次看到了那个目光清澈的孩子。   他被压在翻滚的断肢与孩童的尸体中,在混乱中勉强睁开眼睛。   连阙的目光死死定在那孩子身上,坑底一片混乱,他被挤压在异化物之间的身体遍布着啃食的伤痕,也仍旧顽强吊着残存的最后一口气。   坑洞太深,四周亦没有什么可以将人拉上来的东西。   他干脆将警服脱下遥遥甩向坑洞之下的孩子。   谁知手中的布料虽然如有意志般生长,坑洞下的断肢却争先恐后地抓向垂下的布料。   不多时便将那孩子淹没,再寻不到踪迹。   看来想先将孩子救上来是几乎不可能了,被堵在转角外的怪物不断撞击着被封闭的入口,这样的响动一旦惊动他人,恐怕二人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连阙只得暂时放弃营救那孩子,转而来到被封死的迷宫出口处。   怪物在下一瞬冲破被异能封闭的入口,它还未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脚下的泥土便如有生命一般将它困住。   连阙对异能的使用并不熟练,将怪物困住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几次后怪物自泥土内撞出,它身上的伤口在奇迹般愈合,就连在入口处被强行切断的触手也快速生长而出。   这样强横的愈合能力令人震惊,甚至很像异能在景斯言身上的表现。   连阙忽而想起,博士之前的确曾经抽取过景斯言的血液。   眼前怪物的自愈能力,坑底如有生命的血池该不会都是因为……   连阙来不及细想,怪物已再次撞破泥土向他冲来。   在怪物的触手固定在他身上前,章鱼的腕足已先一步将他拖离。   连阙知道这样拖延始终不是办法,异能不能脱离景斯言的身体太久,否则他也会因电力无法供给而生命垂危。   他看向坑洞下仍旧不断向典狱长扑去的残肢,竟破釜沉舟般挣脱了身后的腕足,引着怪物向血池疾奔而去。   横冲直撞的怪物被这样的戏耍惹恼,待它冲向纵身跃起的连阙,才发现他竟丝毫未曾犹豫地一跃跳下了血池。   而它也已脚下一空,惊恐挣扎间即便血虫的条条触手抓向石壁,也依旧无法控制庞大沉重的身体坠落向翻滚的血池。   引诱它毫不犹豫跳下的连阙却已在坠落时被一根章鱼腕足束紧,在血池中的断肢与如厉鬼般的孩童抓上他的身体前将他甩离上岸。   一时间坑洞内巨浪滔天,血池内的东西竟一同围向掉落的怪物。   “快上来!”   连阙趁乱向坑洞下的人伸出手,典狱长勉强收了刀,在混乱中将二次异化的怪物清理干净,这才借力跳出坑洞。   坑洞下传来怪物痛苦的哀鸣,它的身体被血池内的东西蚕食,而它身上的无数张嘴亦在啃咬着血红的残肢。   这样的场景让劫后余生的二人不忍直视,连阙正想收回视线,却再次在血浪翻滚中看到了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在那!”   连阙忙向身侧的人示意。   虚空中暗红色的腕足缠绕向血浪之中残存着意识的孩子,但它们还未触及那孩子,血浪便贪婪地扑向那些腕足。   那孩子在血浪中浮沉,一点点露出精致却布满伤痕的脸、被啃食得残缺不全的身体和破败的手足。   这样的一幕让连阙面上的血色褪尽。   那孩子……   竟然还活着。   在这样的血池中不知浮沉了多久,如此多足以致命的伤口之下……那双眼睛竟依旧清澈如初。   章鱼的腕足意图冲破翻滚的血浪,每每靠近便会吸引无数血海中的残肢欲将之分食。   腕足一根根断裂再难复原,冷汗已然浸染了白色制服的整片领口。   就在这时,与血池中怪物互相蚕食的异形怪物忽然伸出交错的血虫触手,缠上在浪潮中被推至它身侧的孩子。   连阙的脑海一片嗡鸣。   就在他握紧被身侧人立在一旁的刀柄时,怪物拧做一股的触手竟忽然将那孩子高高抛起!   血浪冲天而起,咬向被抛起的孩子,连阙未及多想纵身便跃向半空中坠落的孩童,将他牢牢护在了怀中。   “不!!”   腕足已根根断裂的人再无法以同样的方式将它带回。   典狱长挣扎间看着二人一同坠向脚下的血池。   他的脑内剧痛,在无从思考的抉择间,本能已让他随之跃起,将半空中的人牢牢护在怀中。   在这一瞬,他竟无从顾及后果。   无论身下是血池还是炼狱。   无论他还有无防身之力。   他的眼里都只剩下他。   他第一次这样毫无克制地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像是要将他融入骨血。   然而预想中万鬼啃食的一幕并未发生,他与怀中的人一同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   典狱长错愕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略带狡黠的眼睛。   “轻一点,我快透不过气了。”   “……”   典狱长僵硬转过头,却见二人身下是坚硬的地面,哪里还有半分血池的影子。   “放心,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倒是你……”   连阙简单查看过怀中的孩子,示意他起身:“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这些泥土坚持不了多久。”   典狱长这才察觉身下异动,原来血池并非不在,一切也不是他的幻觉,而是连阙利用异能在接住孩子后封住了血池上的土地。   在他诧异之际,连阙已将他扶起,搀扶着他快步向迷宫外走去。   典狱长拔起长刀,跟上了他的脚步。   好在连阙的封印还算牢靠,直到二人离开迷宫也未见怪物追来。   “也不知道会养出怎样的怪物。”   连阙看着紧闭的安全门,忽而伸出手抚向面前的金属门。   一瞬之夕,安全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波动生长,逐渐将其后的迷宫掩埋。   “那孩子没事吧?!”   科研员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他并未苛责连阙将迷宫摧毁,只紧张看向连阙怀中的孩子。   连阙也知不能耽搁,忙跟着他穿过走廊走进一间角落隐蔽的实验室。   “他身上的伤太重了,能活到现在已经是……”   科研员心痛而震惊地准备着手术的器材:“脱离了血池他的生命体征也在逐渐消散,我只能尽力,他一定要坚持住。”   连阙将孩子平放在手术台上,打量着他逐渐涣散的目光。   “再坚持一下,别睡。”   那孩子也似听懂了他的话,染血而纤长的睫毛轻颤。   “你叫什么名字?”连阙坐在他的身侧,一边尝试着与他说话,一边打量着他身上骇人的伤口。   他不禁动容,这孩子看起来不足十岁,究竟是怎样惊人的毅力让他这样的年纪,受了这样重的伤竟坚持了这么久。   孩童的嘴唇翕动,声音如同悬而不落的羽毛。   分明那么轻,连阙却还是听得真切。   他怔忪良久。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恍然。   他分明听见那孩子的名字正是——   时今。 第110章 海德拉监狱   地狱不知岁月,时间已过十年。连阙未曾想过时云山遗憾中未曾见过的孩子,他竟会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   时今为什么会出现在海德拉地下的秘密科研所,想起自己对他母亲身份的猜测,连阙的心更加沉重。   孩子的意识已渐渐涣散,连阙找到时云山交托的那枚钥匙扣,小心放进他的掌心。   做完这一切,连阙恍然失笑。   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倒影的幻象,如若紫所说在未来见过时今,那眼前的孩子也不过是一道残影罢了。   但他看着时今在诧异打量钥匙扣后将它珍视般攥在掌心的模样,心下还是一片动容。   “这里就交给我吧。”   科研员将手术的一切准备就绪清场般说道,连阙打量过四周的仪器,如今留下也无法再帮上什么忙,便放轻动作离开了内室。   实验室大门关闭后,连阙环视过外间,在角落的洗手池找到了典狱长的身影。   他斜靠在水池边因身上无法复原的伤口显出疲态,却依旧用力冲洗着指尖的脏污。   连阙停下脚步。   他曾经疑惑故事里的景斯言并未有过干净或脏污的拘泥,在十九狱中反而处处透露着严谨的洁癖。   在这个故事中,他窥见过他曾将染污的手套丢进垃圾桶、如今又在用力冲洗脏污与伤口。   从前与现在的区别在哪里呢?   细想来或许是源自N34城前,他的身体未发生异化。   连阙不记得曾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洁癖者最初往往是源于对自身的厌恶。   不知是因身上无法愈合的伤口还是不足以续航的电力,典狱长将头抵在墙边冲洗着手上的脏污与血渍,神思也渐渐变得恍惚。   “典狱长还真是大方,与自己性命相连的异能也敢外‘借’。”   在他恍然之间,有人轻拂过他的肩膀:“如果我不还了你该怎么办?”   “彼此彼此。”   典狱长将清理干净的长刀递还给连阙,又顺便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他的肩上,转而靠坐向一旁的长椅。   连阙诧异接过衣服,方想起那件警服掉进了血池。   他扯了扯肩上的外套穿好并未客气。   “那孩子怎么样了?”   “还在治疗,知道他是谁吗?”连阙看向紧闭的实验室大门,直言道:“他是……时云山的儿子。”   不知是否因为震惊,面具之下的人良久未语。   “我把时云山留下的东西交给他了,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嘱托。”连阙叹息道:“至少……若紫带回过他在未来还活着的消息,相信他一定可以挺过去。”   连阙虽然说着相信目光依旧忧心,那些伤口历历在目,想要挺过难关谈何容易。   但如今也只能靠那位科研员和他自己,他无从帮忙,这里也不过是现实的倒影罢了。   连阙收回视线看向身侧。   “我该怎么把它还给你?”   “我发现异能可以被剥离,是因为既然无限可以将已存在的万物量化,那么无限异能本身或许也是单量的存在。”   典狱长并未着急,解释道:   “所以你可以将它具象化,让它不仅寄生在体内,而是成为如刀剑一类武器的存在,再把它转移到手心,交给我。”   连阙看着那双虽然带着大小伤口,却被洗得很干净的手。   他想起水池边界,失控时映刻在他脑海中的画面,似乎也是在与他接触后看到的。   连阙打量着他伸出的手,自然地与他交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什么都没有发生。   无论异能还是画面。   “……”   典狱长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对方自然握紧。   他诧异抬起头,但对方并无调侃之意,反而正认真打量着二人交握的手,似在思索问题出在哪里。   “失败了?”   连阙的话让典狱长僵硬将手抽回,他取出针剂欲打入手臂,才发现其间的药剂早已空空如也。   “求偶期情绪最稳定的人……恐怕是典狱长吧?”   连阙瞥过他手中空了的针剂,他没有通过触碰窥见任何画面,但自几次他的使用也可以大致猜出针剂的用途。   典狱长身上的伤极重,褪去血色的指尖苍白中隐隐透露着灼烫。   虚空中无形的腕足在萌芽间自然伸展向连阙的方向,意识到这一点,典狱长僵硬摸向被连阙收在身侧的刀柄。   对方却在他触及刀柄前察觉他的意图,挡住了他的动作。   “没有了自愈能力,典狱长还是少做一些有损自身的事情吧。”   连阙说罢欲摘下他的面具,却被他侧头避开。   连阙没有强求,只在他僵硬的动作中反握住他的手。   “再试一次?”   “……”   相扣的十指虽然紧绷却未有半分力道施于指尖,连阙垂眸打量着他指尖没有愈合的伤口,如他所言感受着体内多出的东西。   典狱长却似体力不支,昏沉间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身体渐渐倾斜。   连阙将人接住,心下也因紧张而渐渐焦灼。   “你还好吧?”   典狱长却似失去了意识,垂靠在他肩上的面具也带着灼烫的温度。   “景斯言?!”   连阙在焦急中惊呼道,对方似未发现他叫错的称呼,昏沉间的梦呓含混不清:   “你说过会再见的……但是,十年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连阙愣在原地。   他知道副本中的景斯言保留了N34城的记忆,却未曾想过对自己来说进本间隔不足一日,于他而言竟是已过十年。   如果他曾有N34城的记忆,也听过海德拉那些人的流言蜚语……他是否猜到了如今是他最后的时间。   “抱歉,我来晚了。”   连阙扣紧交握的手,只觉覆在肩侧的人也赋予了沉重的力量。   天地无尽,生生不息。   如同新发的枝芽般破土生长,亦像是神明最好的祝福,随着缠绕的指尖传递向他的方向。   指腹间触碰到带着粗粝感的伤口随着这样的生机渐渐复苏,连阙重新睁开眼睛,看着肩上昏睡的人外露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终于安下心来。   见他依旧靠在肩上未醒,连阙放松下来任他在片刻的安宁中好好休息。   他刚将人安顿好,里间实验室的大门打开,手术结束的科研员疲惫地驱动着轮椅出门。   科研员正欲说话间见连阙示意他放轻声音,这才发现那位传闻中不需要休息的典狱长竟靠在他的肩上似已沉沉睡去。   科研员行至连阙身侧,低声道:   “那孩子身上被侵蚀得太重,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连阙看向他胸前的挂牌,这名科研员姓袁,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令连阙诧异的是,他原本人类的五指此刻已异化为黑红色的水蛭。   “没吓到你吧?”科研员抱歉道:“我的异化方向是水蛭,刚刚也是利用了异化的技能对那孩子进行了救治。”   连阙原本对异化人就没有任何排斥,同样放轻了声音:   “是你引导他来海德拉的?”   “我知道科研所在做什么,却无力改变这一切,那些孩子和异化人都是无辜的,从前的博士不是这样的……”   科研员闻言看向沉睡的典狱长,叹息道:   “他沉迷机械,对这些异化研究其实并不擅长。无论是……温律身上的机械还是最高裁决院的人工智能,他的成功无可厚非。”   “但是……尽管他将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这里,或许他并不适合基因与异化研究。实验一次次失败,他却对此越加痴迷疯狂。”   “从最初将异化的事情瞒下,暗中将几名存有神志的异化人和孢子一并送走,到以偏远山村畜养异化物、N34城和后来人鱼的近乎灭绝……再到如今的海德拉和迷宫的血池。”   “他是囚徒心中解救他们的神,可谁又知道他保下异化人的命关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更加疯狂的实验。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说到这里,科研员忐忑问道:   “血池和里面的怪物……都死了吗?我知道这样问不好,我不该担心它们的生死,但是它其实有时候……有时候并没有那么坏。我之前一直负责给它送饭——当然只是普通的饭菜,它平静下来的时候其实很温和。”   “它和坑底的东西……可能都还没有死。”   连阙想起怪物最后将时今抛出,他当时也因此讶异为何怪物会这样做。   “什么?!”   “我们只是将迷宫暂时封禁,至于它们是否能活下来……”连阙瞥过身侧,见典狱长并未被吵醒才复问道:“你帮我们关闭了监控,现在迷宫损毁,你不会被牵连吗?”   “没关系,我自然有办法脱身,也可以将那孩子暂时藏好,只是迷宫的情况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们也要尽早做好打算。”   科研员神色黯然:“博士他……错了太多,他难道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一切都会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或许一切早就已经应验了。”   连阙在科研员不解的目光中想起另一件事:“血池里的血是?”   “有异化尸体的也有那些孩子的,但更多的是——人鱼血。”   科研员口中近乎灭绝的族群,异化融合所需的人鱼血……迷宫畸形的怪物,血池内如同生有意志的断肢与头颅……   连阙锁眉沉吟间,靠在肩侧的人已站起身。   “他们有所怀疑就尽量拖延,有任何变故都可以联系我取得帮助。”   那人将不知何时已满的针剂打入手臂,简单整理好衣襟袖口,便径直走到门前观察着门外的景象。   连阙知他们不能再做逗留,也跟着起身。   “好。”   科研员欲送二人出门,连阙却未着急离开,他自科研员身侧经过,在无意间扫落了桌上的文件。   “抱歉。”   连阙忙附身将散落的文件捡起,目光却不经意扫过轮椅之上那人的双腿。   因为在轮椅之上,科研员的腿上始终覆着一张毛毯。   近看之下,毛毯下腿足的地方竟是一片空荡。   “我来吧。”   科研员如同未察觉连阙的目光也跟着俯下身,却自然说道:“我本来是一名医生,在一次事故里失去了双腿,或许是多亏了水蛭异化……那时医院最后只剩下我活了下来。”   连阙见他坦荡地说起这些,便收回目光将散落的文件整理好,视线不经意扫过文件上的档案。   【科研员编号:35426】   【姓名:袁风杰】   【年龄:41】   【籍贯:N34城】   【科室:生物基因工程7组】   【前职业:医生】   【身体健康评估等级:低】   【就医记录:下肢截肢,面部、背部大面积烧伤修复……】   ……   连阙不着痕迹地将档案放好,随口道:   “袁先生看起来真年轻。”   “我在之前医院的事故中失去了双腿,面部也被大面积烧伤。”   袁风杰叹息道,面上却带着释怀的坦然,将背后领口下的烧伤示意给连阙看:“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意识到生命的珍贵,可能也算是因祸得福,面部修正后反倒是让我看起来年轻了?”   “抱歉,那孩子就拜托袁先生了。”   连阙微微颔首,未再多言见典狱长已走出实验室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二人沉默间各怀心事地顺着通道离开,连阙望着昏暗的通道尽头,不知回到海德拉二人是否还能如这般并肩而行。   “科研员有什么问题?”   “也算不上是问题。”听典狱长率先问起,连阙简单解释道:“只是他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连阙观察着他目不斜视前进的动作,见他不再说话又复说道:“收留同舟的那家人姓袁,并且,听同舟说……他们的孩子那时已失踪了多年。”   “如果你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可以让你的朋友……”   “典狱长似乎很信任他。”   连阙的轻语打断了典狱长的话,对方却在他的话语间再次选择了沉默,连阙转开话题:   “我用你的异能填了迷宫,不知道会不会对典狱长造成困扰。”   “地下的自然塌陷罢了。”典狱长平静道:“地下科研所本就是秘密建造,如今出了问题,他们怎么敢大肆声张。”   窥见他话语间难得的放松,连阙的目光也变得温和。   他正欲调侃间,典狱长忽如剧痛般按住了头。   “怎么了?”   连阙忙停下脚步,想揭下他的面具查看:“是异能不稳定的反应吗?”   典狱长却再次避开了他的手,退后与之拉开了距离。   片刻后,他便如无事一般修整完毕,仿佛刚刚的痛苦不过是连阙的幻觉。   他似不欲多言快步走在前面,二人穿过密道回到海德拉,遥遥透过窗便窥见长廊内一片混乱。   典狱长脚步未停,连阙亦跟在他身后,行至长廊近处疾行的众狱警发现二人,忙快步来到典狱长面前。   “报告典狱长!管理局的颜局来访,他说……要见您。”   “惩戒室的犯人死亡,疑似畏罪自杀,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中。”   “监狱内情况已基本稳定,人数清点完毕,只少了、少了……”那名狱警说着瞥过典狱长身后的人。   “报告典狱长,海妖的求偶期反应加重,我们已经让博士去查看了,但是海妖、海妖……”   整齐站定的狱警们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连阙身上。   “海妖的问题交给博士,带我去见颜班。”典狱长的声音不怒自威,他说着将目光转向连阙:“擅自离开监控区,带去惩戒室。”   “可是典狱长……”   “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总是困得厉害,刚才竟然说着话就睡着了。”   狱警的话还未说完,博士在众人的簇拥下扶额走近。   连阙对典狱长这样轻易翻脸便要将他关进惩戒室的行为司空见惯,但是颜班……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不正是在N34城时云山队伍中幸存的老班。   他怎么会来海德拉,细想来,连阙似乎听沈逆提起过……连阙沉吟间视线随着博士的走近落在他身上。   “是您太过操劳。”   典狱长平静答道,如果不是连阙恰好看到昏睡在办公室的博士,恐怕也会相信他的说辞。   “海德拉需要我。”博士不疑有他地走到典狱长面前,却将目光落在连阙身上:“只是他暂时还不能去惩戒室。”   博士打断了典狱长欲说的话,叹息道:   “如今人鱼族群濒危,海妖能接受人工协助繁衍非常难得,不管这个人犯了什么错,我都希望你能网开一面,让他戴罪立功成为海妖的配偶。”   “他不能成为海妖的配偶。”   “为什么?”   博士的话罢空气间有片刻的沉默,连阙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熟悉的身影。   “求偶期混乱他并未完全解除嫌疑,再加上监管期间擅自逃离,他已经失去成为被选定配偶的资格,需要进入惩戒室候审。”   典狱长的态度坚决,博士正欲再说什么,两名狱警慌张跑来。   “典狱长、博士,不好了,海妖的囚室被人为破坏,海妖他、他不见了!!”   他的话让众狱警闻之色变,要知道海妖在求偶期前的粉末便足以诱导触碰者进入求偶期。如今他已经正式进入求偶期,离开监管范围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   跟随那名报信的狱警前后跑来的狱警闻言也是面色一白,待到发现众人的视线转落在他身上时方紧张道:   “报告,颜局他……不见了。”   “你们怎么看人的?!”狱警队长闻言怒斥道:“不是说了那家伙会隐身,他本身就来者不善,说不定海妖就是他……”   他怒极训斥见窥见一旁的典狱长与博士,忙收声恭敬颔首:   “是我管教下属不利,我会去自己领罚,典狱长咱们现在怎么办?”   “不管颜班要做什么,一定要先找回海妖!”   博士忧心忡忡,目光却是落在连阙身上:“海妖既然选择了他成为伴侣,就一定会来找他的。”   “对,咱们布防后守着他,不信海妖不来。”   众人附和间视线落在连阙身上,连阙原本正思索着交错的信息,此刻察觉视线抬起头,在这些已成定局的目光中挑了挑眉。   看来海妖的这趟浑水,即便是典狱长的权威亦无法让他置身事外。   隔绝的机械面具辨不出喜怒,他在所有人戒备的目光下行至连阙身侧:   “以抓捕海妖为首要任务布防,将犯人带下去,诱捕地点设在……惩戒室。” 第111章 海德拉监狱   连阙在狱警的带领下进入惩戒室。   狱警离开后自遥远处的铁门关闭,也隔绝了一切响动。   眼前一片漆黑时,他在衣摆下依稀窥见一丝光亮。   连阙似想到什么,在裤子口袋内摸索片刻,找到了一颗精巧的小珍珠。   珍珠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光,连阙沉默打量着手中的珍珠,那是在上个副本中遗落的小人鱼的眼泪。   明明不过是几日之前,如今却已恍如隔世。   连阙将珍珠收好就地坐下,如今狱警们在门外布防,即便人鱼要来也多少会费些周折。   他刚好可以干脆趁现在休息一下,才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样想着他闭目小憩。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黑暗中传来迟疑却略带慌乱的脚步声。   ……   贺同舟精疲力尽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间密闭的金属房间。   “送进去了吧?上一个修理好了吗?加快速度……”   这里是……   熟悉的环境让他错愕半晌,他下意识低头看向双手,见自己正穿着熟悉的机械臂修理着面前的机甲。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   这里……是梦吗。   贺同舟震惊地打量着双手,如同孩童一般新奇喜悦。   “这就是梦?”   他明明记得他还在海德拉,因为莫名的饥饿吃掉了无数章鱼触须,但还是没有满足不断膨胀的食欲。   他接受了江雾的帮助,就在他吃下藤蔓饥饿感终于消散后,他却在不断靠近的人眼底看到了更加深邃的暗红。   后来,后来……   他不断的低咒变为了含混不清的求饶,生理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贺同舟只觉得面上烧得一片滚烫。   他用力甩掉囚室内羞人的画面,眼前的一切大概只是他疲惫沉睡后的梦境,但他竟鸵鸟般感到了暂时逃避的庆幸。   就连机械修理这样枯燥的事也变得令他轻松愉悦,心情的阴霾消散了大半。   “原来做梦这么有趣啊。”   他将损坏的机械修理好,这些事情他做起来轻车熟路,即便是在梦境中做修理也让他觉得放松了不少。   身后密闭的机械门敞开,贺同舟并未在意,只随口嘱咐道:   “放在那边就好,等我修好这个再看看。”   对方没有回答,在他身后站定俯身打量着他手中的工作:“做得不错。”   熟悉的声音和靠近在耳边微痒的触感让贺同舟的动作一僵。   他僵硬偏过头,身侧竟正是一袭军装制服的江雾。   江雾似没有察觉他的目光,认真打量着机械臂之下正在修理的东西。   但因他的倾身靠近,二人的身体没有一丝缝隙地贴附在一起,尽管隔着一层布料也仿佛能感受到对方凉薄的体温。   就如同幽暗闭塞的牢房内,曾纠缠在一起的冰冷身体——那样的藤蔓如同会吐信的毒蛇一次次将他绞紧。   此刻他的话也变得如同情人间低喃的耳语。   “原来你真的喜欢修理这些东西啊。”   “……”   贺同舟没有回答,这里明明是他的梦境,他当然不想梦到这个人。   贺同舟烦躁地想同他拉开距离,可他稍侧过身,对方却将双臂撑在他身后的机械维修台上,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   “为什么就连做梦都会梦到这个傻……真是烦死了。”贺同舟挣不开他的禁锢,自暴自弃般恼道。   面前的江雾挑了挑眉,忽然低身附耳道:“你会梦到我们做什么呢?”   贺同舟的面上因他的话一片绯红,想将他推开却反被推在身后的桌台之上。   “你、你放开!”   贺同舟挣扎间慌张看向房间的机械门,一时间竟不知是希望有人来帮忙带走这个疯子还是希望眼前这一幕不要被人看到。   就在他犹豫的分秒间,对方已将他的衣物尽数散开。   “别……”   “这里是你的梦,我做的一切难道不正是你希望的?”   “不……”   身后的机械维修台硌得他腰背酸痛,无论是痛感、机械的冰凉还是身上人同样凉薄的体温都格外真实。   可是这里不是梦吗。   他透过生理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向近处的人,他的呼吸与他的交融在一起,这样的感觉真实得令他频频颤栗。   “是你需要我,我才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不……我没有……”   他极力否认,如同一边深陷罪恶一边又渴望着救赎,可如果这都是他的梦,那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自己才会梦到江雾、才会梦到……   “不、不对——”   贺同舟混沌的双眸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向身上的人对上那双暗红色的双瞳,忽然死死卡住了对方的脖子。   “你说谎!是你!这不是我想的,你进过连阙的梦,现在又进了我的梦!为什么梦里都不放过我?!”   江雾挑了挑眉,对脖颈间施力的双手无知无觉,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悬着泪痕却因愤怒双目猩红的人。   “倒是变聪明了不少。”江雾在他的怒视下轻啧道:“我曾经尝试过几次进入你的梦境都失败了,这让我对你非常好奇,没有人能防备梦境的入侵。”   他的指尖抚过脖颈间因施力而泛白的手,轻易便将他的手拉下放在唇边浅吻。   “你到底——是谁?”   ……   昏暗的长廊内响起一阵脚步声,虞怜挣扎着站起身,便见一行狱警在两排囚室内戒备的注视下经过。   他们走到一间牢房门外,将牢门打开。   “醒醒!”   狱警吆喝的声音惊醒了靠坐在床边的人,江雾的眼底满是餍足,斜瞥了一眼涌进牢房的几名狱警。   “这两个人有私自离开牢房的记录,带去惩戒室。”   “哦?”江雾瞥过睡梦中依旧皱着眉的人:“这么喜欢秋后算账?”   他明显拒绝的话让狱警们戒备抬枪,双方僵持间梦魇中的人忽然惊醒坐起,他大口呼吸着,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般环视过四周。   视线触及身侧的人时,他如惊弓之鸟一般跳起。   江雾的目光温和,却不由分说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们是要拒捕吗?!”狱警呵斥道:“我数到三,如果你们不跟我去惩戒室……”   “我去!我去!!”   贺同舟费力挣脱了江雾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外举枪的狱警。   江雾看着空了的掌心讪讪收回手,见他已经跑到几名狱警身后,也跟着顺从地站起身。   贺同舟显然并不想与他同行,即便中间相隔狱警也依旧别开头为看身侧一眼。他们出了囚室便看到典狱长正站在不远处的长廊尽头。   贺同舟看向那抹半隐在黑暗中的身影,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哪里奇怪……   “等一下!!”   就在几人要离开的时候,路过的牢房内忽然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死死抓住了经过的狱警:   “那个女孩呢?你们今天关进惩戒室的女孩怎么样了?!”   “放开他!”   这样突然的变故让被抓住的狱警惊恐挣扎,身侧的狱警亦警戒抬枪对向监狱内的人。   “小鱼姐?”贺同舟诧异抬起头,在对上铁窗内虞怜暗红的双眸时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想起她刚刚的话还是问道:“若……若蓝怎么了?她被带去惩戒室了?还没回来?”   “她没有回来。”小鱼死死抓住那名狱警的衣领,任由紧绷的衣领勒住对方的咽喉:“那个男人死在了惩戒室,既然惩戒室有危险,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那里?!”   “请保持冷静,放开他,否则我们有权对你进行击毙!”   在狱警的警告中,无数枪口的红点透过铁窗落在虞怜身上,贺同舟也急忙一同劝阻。   虞怜的视线环过四周:“我可以放开他,带我去惩戒室。”   “你无权进行交涉,放下你的武器,否则我们将在倒数三秒后开枪——三——”   虞怜的额头满是汗水。   就在双方僵持间,始终站在远处楼梯转角的典狱长忽然形同鬼魅般闪身到监狱门前,攥住虞怜的手腕,只听细微的“咔嚓”声后,狱警自铁门上滑落,虞怜抱住脱臼的手腕痛苦地收回手。   见此,狱警训练有素地打开囚室的门,将手铐铐上她脱臼的手腕。   典狱长只冷冷看了目光灰败的女人一眼,便径直离开——   “一起带下去。”   他的话让虞怜错愕抬起头,贺同舟急忙将她拉起,跟在狱警身侧安静向惩戒室走去。   他们听到身后囚室内传来阵阵的窃窃私语声。   “他果然想篡夺神位,和那个人有过接触的都……”   “就他那样的人,也配弑神取而代之?”   “我倒是比较看好如今的地狱之主,没有原生之神前,地狱一直以他为尊的,他才是真正实力最为强悍的。”   “管他们呢,只要他们自己争夺,别干扰到我们就好。”   ……   这些低语在狱警的呵斥声中渐息,直到监狱内重新恢复沉寂。   ……   黑暗中略带迟疑的脚步声让连阙睁开了双眼。   他摸向口袋中的刀柄,戒备着黑暗中靠近的东西,就在他即将抽刀时——   “是你吗?”   试探的轻语让连阙手上的动作一顿,他将手探向上衣的口袋,在并不熟悉的口袋内摸到了熟悉的手环。   连阙将手环取出。   温和的光点亮的瞬间,他听到了惊喜的低呼和快速跑来的脚步声。   “真的是你!”   片刻后,若紫惊喜地跑到光亮中:“太好了,你在这里就好。”   连阙垂眸打量着手环,他还披着典狱长的外套,被没收的手环也这样顺理成章回到了他的手中。   连阙的视线自手环上移开,在忧心中看向身侧的若紫。   “但是你怎么也在这里?惩戒室只有一间吗?我还以为我们会被分别关押,可是……他不是有N34城的记忆,怎么会把你也关进来?”   “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一个?”   连阙叹息的话让若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的伤好些了吗?”连阙借着微弱的光看向她的眼睛,却发现她的眼底已是一片暗红:“你的眼睛……”   “没事的!”若紫别开目光:“现在重点是咱们要怎么出去,等典狱长下令吗?”   “他不会下令的。”   “什么?!”   “惩戒室不止一个,但既然我们被关在同一间,我和你就都不会是最后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什么意思?”若紫茫然望向连阙淡漠的双眸:“你是说,还会有人……”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惩戒室大门打开的声响。   连阙当即将手环熄灭,二人一同望向声源处。   由于惩戒室有三进门,抵达最后一道门前时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光亮,若紫努力辨认着前后进门的人,直到——   “你的手没事吧?你刚刚不应该这么冒险!”   若紫惊喜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同舟?!”   手环点亮,几人在黑暗中重新聚在了一起。   连阙将虞怜的手腕接好,贺同舟诧异打量着他见到他们丝毫没有惊讶的模样,惊喜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被送来这里?还是这也是你和景斯言的计划之一?!”   “没有计划。”   连阙平静说罢,借着微弱的光观察着这片广阔的空间。   江雾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挑了挑眉。   “你的手是怎么弄的?要不要紧?”凑在一旁的若紫检查着虞怜的手:“他们不会是对你用刑了吧?!”   “没有。”虞怜尴尬清了清嗓,转开话题:“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的欲望是什么?”   “没什么。”若紫尴尬别开视线:“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没事。”   二人的气氛竟难得陷入了沉默。   “那个人把我们聚在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们叙旧吧?”   江雾的话打破了空气间的尴尬,连阙叹息着自那件不属于他的外套中摸索出一样东西。   “我曾经看过海德拉的布防图,监狱坐落孤岛布防森严,但整间监狱中布防最为薄弱的反而是这里。”   “什么?!”   连阙在众人的讶异声中将留在口袋中的布防图展开,却发现布防图中夹了一把纤薄的金属钥匙。   “他还真是帮我们规划好了逃跑的路线呢。”江雾轻啧道:“但是,越狱真的可行吗?那些试图越狱的人最后不是都受到了规则制衡,没一个有好下场。”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连阙沉声的低语让众人侧目,但他却只垂头凝视着手中的钥匙:   “他清楚规则,所以……除非是海德拉中即将发生的事情比打破规则更加可怕。”   “更可怕?”贺同舟搓了搓手臂。   “要不我们就先离开这里?”虞怜提议道:“或者先把若紫和同舟送出去,也不需要真的离开,如果这里有离开海德拉的暗道,也可以让他们先藏进去。”   “不!”若紫紧张道:“我不出去,我要跟你们一起。我在进副本前兑换了很多道具卡的,让我留下吧,我一定能帮得上忙的!”   连阙将手环戴好,正色问道:   “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们的欲望在这里还是在海德拉外?”   若紫攥紧衣摆,如下定决心般说道:“在这里。”   虞怜别开头:“我的也在这里。”   江雾见二人吱吱唔唔轻啧道:   “欲望不是羞于启齿的事,每个人都要学会直面自己的欲望,因为在这里欲望还可以激发你们自身的潜能,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你呢?”若紫疑惑打量着他的双眼,又转而看向连阙与贺同舟:“你的眼睛没有变红,是因为没有触发欲望吗?”   “我啊……我们是欲望已经满足。”江雾说着将手臂搭在贺同舟的肩上,见贺同舟僵硬避开他也未恼,只迎向连阙蹙眉的目光:“他或许是真的无欲无求吧?”   连阙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如果你们要留在海德拉,之后的时间都需要竭力自保和实现欲望。”   虞怜松了口气,保证道:“我知道你可能没有经历顾及我们,若紫的安全就交给我吧。”   “我也不会给你们添乱的。”若紫看向连阙担忧道:“但是……你的眼睛没有变红?在欲望副本如果没有欲望会怎么样?”   “当然是……无法离开副本。”江雾的语气间是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没想到无欲无求的神明,也会因此被困在副本里。”   连阙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转而向贺同舟问道:   “同舟吃饱了?”   谁知贺同舟闻言神色不自然地别开,只含混不清地应了声。   “饱了。”江雾替答道:“我也饱了。”   “江雾?!”   贺同舟恼得撸起袖子要同他理论,二人争执间,几人脚下忽然传来奇怪的沙沙声。   众人立刻噤声,戒备观察着脚下。   黑暗中手环的微光随着连阙的目光探向脚下,众人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发现了一块不寻常的松动。   就在众人视线落在地砖上时,那块地砖忽如被什么东西自下撞了一下。   诡异的一幕让众人纷纷后退了半步,连阙想起被埋在地下的东西,正色握紧了刀柄。   就在众人如临大敌时,那块异动的地砖下忽然传来小心而有节奏的敲击声。   众人对视了一眼,连阙小心摸索,将那块地砖搬起。   地砖挪开后,探出了一颗众人熟悉的小脑袋。   不正是狱警们警戒搜捕的小人鱼。   “……”   小人鱼环视过将自己围住的几人,看到连阙后目光一亮,他扑腾着从坑洞中跃出,甩掉头顶与身上的淤泥欢快地向连阙扑去。   就在他即将扑到连阙身上时,连阙皱眉按住了他的头,与他重新拉开了距离。   众人看着有些灰头土脸的小人鱼,又看向脚下被挖出的坑洞齐齐陷入了沉默。   “他刚刚是在敲门吗?”贺同舟茫然道:“等一下……为什么人鱼会挖洞?”   “脏。”   连阙注视着想躲开桎梏扑进他怀中的小人鱼淡淡说道。   小人鱼不再挣扎,满面委屈地低头打量着身上的泥土。   “他怎么会在这里?”若紫疑惑道:“那些人不是在外面布防,竟然连他已经进来了都不知道?”   “可能他们也想不到一条人鱼竟然会挖狗洞?”江雾瞥过小人鱼似听懂了龇起獠牙的模样,神色不变地调侃道:“也可能是,该离开的人凑齐了?”   他的话让其余几人面色皆是一片凝重。   “典狱长他……”   若紫担忧地看向连阙,却见他取了一条手帕,擦拭着人鱼脏污的脸蛋。   人鱼坐在坑洞边,此刻开心地翘起尾尖配合着他的动作。   连阙正凑近打量着他的眼睛。   “看他的眼睛。”   几人闻声看去,果然看到人鱼本该湛蓝的眼睛此刻竟也变为了暗红。   “他也……”   “人鱼已经进入求偶期,眼睛变红也是正常的吧。”   虞怜听到若紫的疑惑随口解释道,但她说罢众人仿佛意识到什么,一同看向连阙。   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是这样……那他的欲望岂不是……”   “喜欢,一起……离开……”小人鱼本应清澈的眼睛因为这片暗红透露出了浅薄的迷离,他歪过头亲昵地用脸蛋蹭过连阙的掌心:“永远……不分开。”   “有人刻意把我们送到这里,还送来了地图和手环……”连阙却站起身:“这倒让我很好奇海德拉究竟会发生什么,并且,他是不是……”   “怎么了?”   连阙面上的凝重让众人心下忐忑,他瞥过坐在坑洞边的小人鱼:“或许是我多虑了。”   听着几人的对话,小人鱼似察觉到了什么,扯住他的衣角向他示意脚下的坑洞。   “不走了。”   连阙在惩戒室仿佛可以隔绝一切的死寂中看向脚下目光恳求的小人鱼:“如果你要离开就趁现在。”   小人鱼死死攥紧连阙的裤脚,他的眼底蓄满了泪水,如同不知自己为何要被抛弃。   “我不会离开,但现在是你最后离开的机会了——”   这样让人见之动容的场景却未让连阙驻足半分,他的目光转而落向黑暗中惩戒室大门的方向:“沈逆。”   小人鱼的动作微不可觉地一僵,四周的几人因连阙的话讶异看向坑洞边的人鱼,因他的话戒备得如临大敌。   “你是说他、他是装的?他是沈逆?!”   小人鱼的目光依旧懵懂,如同不知犯了什么错的猫咪,亲昵地蹭向连阙的裤脚。   “你很擅长伪装。”   连阙的字句依旧凉薄,却带着低浅的叹息:   “你的表演的确让我难辨真伪,你努力想演出我曾经见过小人鱼的模样,但你忘了,这里已经是十年之后。你亲眼见过族人被屠戮,也对族人被多次抓捕、实验无能为力,十年很短,也足够让一切沧海桑田……即便是曾经的小人鱼,如今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见过的沈逆看似是永远享乐的利己主义,死在他手中的却大多数都是曾经与他族群息息相关的仇敌,并且——你不知道的是,在这个副本中即便成为故事中的自己,也会保留经历过的副本记忆。也就是说,如果你是他,就应该记得曾经N34城的一切。”   连阙的话罢,空气间是良久的沉默。   小人鱼低着头没有说话,那双攥紧他裤脚的手并未放开,如同竭力想抓住一场支离破碎的梦。   黑暗空荡的房间忽然传来一阵如地震海啸一般的汹涌震感,众人紧张环视着四周,在不断靠近的浪潮声中,埋头的小人鱼忽然发出一阵捧腹的笑声。   “跟我离开不好吗,为什么……”   坑洞之下涌出汹涌的浪潮,渐渐在他手中化为一道道无形的利刃,他的笑容肆意而张狂,渐渐转为如哭似笑的尖锐之音。   他终于还是抬起头,迎向头顶那双不敢直视的眼睛。   “为什么——要把谎言打碎呢?” 第112章 海德拉监狱   脚下的地砖忽如翻涌的浪潮一般浮动起骇人的波纹,众人纷纷避退,在海水涌入前向惩戒室大门的方向跑去。   黑暗中的浪潮铺天盖地,带着让人窒息的威压而来。   众人跑到机械门前,拍门欲警醒外面的狱警,门外不但没有任何回应,他们反而听到机械门也未完全隔绝的枪声与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几人惊异门外的变故时,人鱼已亦步亦趋地来到他们身后。   “你知道的,你就是我的欲望本源。成为我的配偶,以后我都会只有你一个伴侣,也会帮助你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沈逆借着浪花靠近站在门前的人:“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副本的规则不会限制离开海德拉的,我们可以找一个地方,等你为我产下鱼卵再出去。或者,如果你想,我来……”   他的语调蛊惑令闻者心痒,如同迷惑旅人的海妖。   但当他靠近到他面前时,一把长刀却已横在二人中间,挡住了他靠近的动作。   “你的欲望不是我。”   连阙语气间的笃定让沈逆一时失语。   “谁说的?!”   他仍欲争辩,连阙却再次问道:   “每个人在这里的欲望都是迫切的第一需求,所有人都觉得,这里会是典狱长的葬身之地,却忽略了……这里其实是你的埋骨之地吧?”   “你在……说什么。”   “典狱长从前没有死在海德拉,现在也不会。没有人知道海德拉之后你去了哪里,但你却确确实实出现在地狱。”   连阙手中长刀未退半分:   “我在第一个死者身上发现了你的粉末,那时我以为是我自己身上未清理干净的。但后来我才意识到不对——我身上的粉末早就清理干净了,那是你接触过死者留下的。在这个故事里既定死亡的是你,诱导囚徒进入求偶期的人是你,想清理掉所有人利用副本规则破局的人也是你。对你来说……最大的欲望有且只有死亡威胁之下的生存需求。”   沈逆因连阙的刀停下了靠近的动作,连阙显然未打算再与他耽搁时间,见他不答便转而欲破开机械的门禁。   “住手!”   沈逆龇牙阻断道:“这里的三段门可以暂时抵御外面的东西,你现在还有机会离开,如果出去谁也救不了你!”   连阙停下动作。   就在沈逆以为他终于要放弃时,他却侧目看向他。   “那又如何?”   沈逆愕然望向那双冰冷的眼睛,片刻后他赌气一般退后与众人拉开距离。   “好啊,你出去吧,看你这些朋友能活多久,看你自己能活多久。”   沈逆的耳朵随着愤怒竖起:“死期……是,这里是我的死期,但也是他的,你救不了他的!”   他说罢竟当真不愿再理会执迷不悟的人,兀自自原路离开。   “你们如果要离开就趁现在。”   连阙没有回头,只以手中的刀丈量着面前的机械门。   “看起来外面已经变天了。”江雾说着提议道:“就算你不想离开,也可以等外面平静之后再出去,毕竟你也知道,那位典狱长不会死在这里。”   “我等不了。”   连阙尝试着将刀刃嵌入门缝,动作却带了一丝迟疑。   他固然可以将门强行破开,可一旦门打开后无法再关闭……   “海德拉的情况恐怕会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沈逆留下的坑洞还在,你们可以趁现在离开。”   “我不走。”   若紫固执而坚定的话让连阙陷入沉默。   他正打算借着刀刃将门打开,忽听俯身到铁门角落摸索着的贺同舟惊喜道:“是这里,你能把这块金属板打开吗?”   连阙闻言将长刀抽出,在贺同舟身侧蹲下观察着他所说的金属板。   手中的长刀变为掌心纤薄的手术刀,连阙将手术刀自金属板边缘划入,将它撬了下来。   被撬开的金属板下,有一处不明显的接线圆孔。   贺同舟见状惊喜自空白牌中找到他的修理机械臂,在数根线路中找出与其匹配的接线相连。   机械臂上的面板闪烁,贺同舟席地而坐,指尖快速在其间跳跃。   在等待的空档,连阙似想起了什么,忽然按住了贺同舟正飞速在面板上跳跃的手。   “有什么不对吗?”   贺同舟停下动作,像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看向身侧的人。   “没有。”   连阙收回手示意他继续,在贺同舟不明所以继续破解时垂眸看向指尖。   这样的触摸并未让他窥见任何画面。   不多时,面板便显示连接成功,众人看到了希望心情越加振奋。   但就在这时,几重机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打斗的枪声与撞门声。   响动让正在破解或等待的人白了面色,贺同舟抬起头看向连阙。   “继续。”   贺同舟定了定神,继续破译门禁。   连阙在等待中将视线落向同样正望向他的江雾。   只一眼,二人便心照不宣地移开了目光。   门禁很快被打开,贺同舟振奋地来到第二扇门前,在连阙的帮助下继续进行破译。   仅剩两道门之隔,门外的异响令人毛骨悚然。   若紫与虞怜取出各自的卡牌,在最后的倒数中如临大敌般正色戒备。   门外的枪声、嘶吼、震荡与异响一声声震落了几人额间的汗珠,明明距离他们进入惩戒室没有过去多久,海德拉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细微的“咔嚓”声后,贺同舟惊喜转过头:“开了!!”   他眼底的光还未散去,忽觉头脑一片眩晕,眼前只剩江雾摘下眼镜正居高临下望向自己的那双异瞳。   “你……”   贺同舟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与他一同倒下的还有戒备等待着迎接门后怪物的若紫。   “若紫?!”   虞怜惊恐接住倒下的若紫,不可置信般看向连阙。   江雾却已先一步抱起昏迷的贺同舟转身走回惩戒室。   “你没打算带我们回去?!”   随着第二扇门的开启,门外的巨响让虞怜将若紫紧紧护在怀中。   最后一重防线的机械门上,竟被硬生生撞出了一道凹痕。   “若紫就拜托你了。”   “你……知道?”虞怜错愕抬头。   连阙踏过打开的第二扇门,两扇门随着他的离开缓缓关闭。   虞怜急忙将若紫抱起,在绝望的抉择中带着她躲回惩戒室。   她看着门重新关闭,咬牙带着若紫跟在江雾身后跳下了坑洞。   坑洞下很黑,转过弯才隐隐窥见亮光,虞怜惊恐发现一道人影正靠在转角的坑洞边。   “算你识相,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带你离开……”   那人赌气的话语骤停,蓦然望向出现在坑洞中的四人——   “他在哪里?!”   ……   机械门变形后,门外的撞击竟反而停了下来。   异响仍在继续,纤薄的手术刀在连阙的手中渐渐幻化为修长的唐刀。   长刀翻转间未有片刻迟疑自厚重的铁门挥下,在强撞击之下变形仍未破损的机械门竟在瞬息被几刀斩断。   连阙将破损的金属门推开,门外的人恰好将一只怪物的脖颈扭断。   那人散开的赤色长发垂落在地上,闻声回过头,似乎对这样的变故早有预料。   “我果然没有看错。”   晏知微站起身,灼灼的目光正落在那把长刀之上:“海德拉的动乱监狱已无法镇压,为了你的安全,我一直守在这里。”   他走到连阙面前,眷恋而虔诚地抚向他的面颊:“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你的模样。”   他的指尖还未触及他的脸,连阙便侧头避开了他的手。   “在所有人看来,弑神日当天,我为了夺取神位围剿了曾经信奉的神明。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如非神罚,没有人能真正杀死神明——”   地面忽而传来一阵震荡,墙体簌簌纷落间连阙在朝霞的晨昏中肃穆看向窗外相邻的监狱楼。   晏知微却挡在了他面前。   “让开。”   “原生之神的心性如同白纸,不懂得贪嗔痴、爱憎恶,当年你神格未成便铸下大错,地狱也因此陷入百年浩劫。”   晏知微未恼,只低头擦拭着手上的血污:   “这一百年来我一直在等待你重塑完整的神格,想起一切……回到我的身边。”   二人说话间,两名厮打在一处的异化人自楼梯滚落,他们身上异化显形,以命搏命间双目皆是一片赤红。   兽性的杀意迸发之际,两名异化人竟似对痛意无知无觉,在滚落中撕咬着彼此的身体,最后竟是一人扭断了对方的脖颈,另一人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连阙的眉心越加深锁。   那两名异化人满身伤痕、衣物脏污不堪,但可以确认二人身着囚服正是本应被关押的囚徒。   满地狱警的尸体,肆无忌惮在长廊内搏命的囚徒……   海德拉内秩序崩乱至此,典狱长此刻又会在哪里。   晏知微收回视线再次靠近,试探般握向他执刀的手。   “让开。”   翻转的长刀在下一瞬横在他的颈侧:“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但如果你要拦我的路,可以跳过叙旧的部分。”   晏知微垂眸看向横在颈侧的长刀,竟不自觉流露出讥讽的低笑,握住了锋利的刀刃。   “让开?”   他将囚服解下,单薄的布料之下竟是森森白骨。   “一百年了,我将一切罪罚引到自己身上,日夜承受着一次次化骨的痛苦,一直在等你回来,可是你呢?”   锋刃划破了他的掌心,血液顺着敞开的领口滴落在那片白骨之上:“你什么都不记得,还觉得是我挡了你的路。”   在晨光之中,天边依稀隆起压境的乌云,狂风席卷了这座孤立无援的海岛,也让连阙的视线落向窗外更远的地方。在监狱楼宇的背后,似有什么要伴着咸腥的海风而来。   连阙将目光转回面前的人身上,他竟不再避退地向晏知微近了半步:   “你也说过,我没有记忆……”   随着他的动作,长刀再次划破将它攥紧的手心,直抵在那人苍白的脖颈。   “所以我只相信自己。”   晏知微怔忪望向眼前的人,海风吹乱了他的长发,与他面颊脖颈处不知是他还是旁人的鲜血交织在一起。   “好啊。”   他蓦然松开了握住刀刃的手:“如果你想看就去看看,不过那不是我不希望你看到的,相反……不希望你看到的恐怕另有其人。”   他说罢竟当真侧身让开了路。   连阙心下疑惑丛生,却也不敢耽搁,因为在狂风骤雨席卷之间,他竟在更远的地方看到了如同高墙一般冲击而来的万丈海啸。   他快步越过面前的人跑上楼梯,在大地的震颤中穿过尖叫声四起的长廊,向着动荡的本源处跑去。   从前海岛上的阳光总会穿过监狱的铁窗洒入望不到边际的长廊,如今狂风夹杂着石沙击碎了玻璃,带着雨水和海水在倾泻中呼啸着穿堂而过。   兽化的人类互相狩猎,有人神色混沌在野性的驱逐中纵情猎杀,也有人双目清明却被血色浸染,在猎场之中妄图成为最后的赢家。   “放过我……我、我的欲望不在海德拉,是无法达成的欲望!别杀我……”   角落的求饶不知是否得到了宽恕,连阙快步穿过被血液浸湿的长廊,就在他站在转角处不知该去往何处时,赤红色的腕足竟带着一名身形庞大的异化人硬生生撞破了几道围墙,甩出坚固的铁窗。   那名异化人瞬间失去了生息,他的尸体异常奇怪,生着蜈蚣一般多对手足,有着犀牛的尖角也有着黑熊一般覆盖全身的毛发。   血液洇湿了毛发,滴落在地上聚成一滩血痕,混在本就被血液黏黏的地砖之上。   章鱼腕足在将异化人猎杀后便消失在空气间,连阙顺着墙上的坑洞远眺过去,墙洞之内竟亦是更深的墙洞,他却也未再发现腕足的踪迹。   他虽心下焦急,还是率先来到尸体旁。   这具尸体并未进入求偶期,但他刚被腕足缠绕间撞过几重围墙时并未死亡,连阙在一眼中窥见了他发狂中狰狞的面目。   发狂、混合异化……没有进入求偶期。   如果不是被迫进入求偶期的狂暴,是什么诱导了他的异化与发狂。   尸体的身上有多处骨骼折断与被腕足洞穿的致命伤,连阙却在被腕足勒过的黑熊毛发下发现了吸盘碾过时刺穿的圆形伤口,这些伤口不断渗血,故而才会聚出如此多的血液。   连阙起身跨过对面的墙洞,他顺着无数洞口走过,原本震荡的地面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他未看到赤红的章鱼腕足,海啸已倾泻而下。   连阙忙快步跑进一间囚室,巨浪在翻滚间顷刻便冲刷过孤岛上的每一寸土地,海水灌满蜿蜒曲折的长廊,仿佛要将一切罪恶尽数冲刷干净。   囚室的铁门暂时阻断了翻滚的浪潮,仍旧无孔不入地自铁窗与门缝钻入。   连阙将床抵在铁门之上,待门外的潮水平息,他才费力地再次将门打开,踏着过膝的海水重新走出门外。   异化物的尸体浮在海水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连阙穿过积水的长廊,好在他此刻在监狱的二层水位不深,但不断滴水的铁窗外,整座监狱乃至岛屿已被海水覆盖。   他顺着积水来到转角,楼梯上已被倾斜而下的海水积成瀑布,偶尔还有被卷来的鱼在水流冲刷中蹦跳而下,楼梯之下的一层更是已被海水彻底灌满。   连阙只希望惩戒室可以防水,或是几人已自海德拉内暂时逃出。   如今海德拉内被海水重新洗牌,他再无从感知动荡的源头,只能暂时避开积水抓住扶手顺着楼梯向高处走。   他逆着湍急的水流上行,三层之上也被海水浸泡了大半。   但这里的异化人明显没有下层的狼狈,他们大多同连阙一样自下层而来,却已然再次陷入了械斗的狂欢。   这些异化人大多神志清醒,眸色浸染着深浅不一的红色。   见连阙孤身而来,众人纷纷停下动作望向他手中那把修长的唐刀。   “有人看到过典狱长吗?”   连阙环视过四周,在戒备的目光下停下脚步。   他的话让这些人稍稍放松下来,见他不欲发生冲突,有人便大着胆子抱着看戏的讥笑提醒道:   “就在前面。”   连阙未再停留,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继续向前。   “果然大人物就是不一样,咱们狩猎欲望只是为了生存,他们却把这里当成了地狱争夺的战场。”   “他的眼睛没红,果然神明都是无欲无求的吗?”   “无欲无求?欲望副本,无欲无求的人怎么离开副本?……哦,我倒是忘了欲望这种东西,随便杀一个人不就有了?”   “咱们打不过那个‘怪物’,他可不一定,你们说……那个‘怪物’真的能弑神吗?”   “小声点,你们难道没听说过……他的神罚就在那个‘怪物’身上,那个‘怪物’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的人。”   ……   连阙沉默穿过长廊,来到了众人所指的另一处楼梯。   这里的楼梯通往天台,在同样倾泻的水流之上是半遮住通道的铁门。   他在积水中将门推开走上天台。   天台之上的积水已半干,被冲上来的鱼在干涸中奋力蹦跳着,围栏之外便是被海水淹没的孤岛,它却没能跃过围栏,停摆在距围栏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连阙收回目光,看向天台另一端狭窄闭塞的小屋。 第113章 海德拉监狱   若紫睁开双眼。   她在第一时间摸向口袋中的卡牌,戒备同身侧的人拉开了距离。   “不错嘛。”   虞怜的声音带着浅薄的笑意:“看来你学得很快,戒备心和反应速度都提升了不少。”   “这是哪里?”   若紫待确定身边的人是她稍稍松了口气,随机忙看向阴暗潮湿的四周:“连阙呢?我怎么会睡着?!他们都去了哪里?”   “外面很危险,他希望我们在这里暂避。”   虞怜叹息道:“贺同舟醒了之后本来想再去开门,但惩戒室外被海水淹没了,我们只能另寻出口。他们去前面探路了,如果走得通等下会回来接我们。”   若紫没有说话,只依靠着原本的姿势抱紧双腿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你的眼睛……”虞怜担忧道:“你的眼睛怎么更红了?你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不重要了,反正都是无法完成的。”   “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无法完成?!”   虞怜察觉自己情绪激动,又放轻了声音:“你不是说你的欲望在海德拉可以完成,我们不是没有离开,只是在这里暂避,等海水退去一些咱们就出去看看。”   “他为什么会讨厌我呢?”   “你在说什么……”虞怜意识到若紫说的人是连阙,轻拍过她的肩膀:“你不要多想,外面的情况似乎真的不太好,他也是害怕你有危险。”   “我从前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一定是因为我还不足以自保,他才不希望我有危险。”   若紫轻轻摇头:“但是,不是这样的,即使在没有危险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他在躲着我。”   “你……”虞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他就是讨厌谁也不会讨厌你的啊。”   “没关系的。”若紫却已重新振作起来:“他讨厌我也没有关系的,我受过他很多帮助,现在也不能让他独自回去面对。”   “你还真是……”虞怜笑道,她的目光却隐隐带着一丝悲伤,如同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怎么了?”   虞怜沉默片刻:“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若紫皱眉:“是那个……”   “不。”虞怜揉了揉她的脑袋:“是我的妹妹。”   若紫依稀记得有听她提起过,她有一个妹妹。   “那时我本来应该去接她放学,可我工作太忙,就让她再等我半小时。我本来以为这是一件小事,只不过是半小时而已,但是……那天放学后学校内有人发生了异化。”   若紫蓦然良久,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已经过去很久了。”   虞怜别开目光:“但我始终记得我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两个异化人正在分食她的尸体。”   “小鱼姐……”   “那之后我发生了异化,但她还是没能活下来。”虞怜安慰地牵起唇角:“听说那时候她本来有机会逃走的,是异化人抓住了几个低年级的孩子,她为了救那几个孩子将异化人引开……可她也还是个孩子啊。”   若紫将手覆在了她的肩上。   “她救了那几个孩子,可我却没能救得了她。”虞怜缓和了情绪,抬眼看向若紫:“有些人真的很奇怪,你觉得他们渺小,但他们身上偏偏有蚍蜉撼树的力量——她是这样,你也是。”   “我哪有……”   若紫被她说得羞红了脸。   虞怜的目光悲伤:“但是你要记得,善意固然是好的,但善意的前提永远是保护自己。”   “我知道的,连阙也说过一样的话。”   “所以啊,他怎么可能讨厌你呢!”   若紫目光黯然低语:“我只是……害怕我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伤害了他的事。”   “嗯?”虞怜未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若紫别开目光望向狭窄的洞穴深处:“同舟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经她提起虞怜也惊觉他们已经离开很久,若紫戒备站起身:“我们……”   “你们是要找江雾和那个粉头发的小子?”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若紫的话,若紫与虞怜如临大敌般顺着声源望去。   黑暗的甬道内,红发赤瞳的人自阴影中走出。他的面颊与身上沾染了血痕,目光却带着无害的温和:“他们遇到了些麻烦,但我可以带你出去。”   对于他的恐惧仿佛来源于本能,虞怜战栗着后退,下意识挡在若紫身前。   “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他们好了,就不麻烦你了。”   “你还在因为那天的事跟我生气?”   他的话语温和而悲伤,让虞怜也不由得恍惚是不是自己任性胡闹,可明明那日用她做饵、意图斩断她与“景斯言”信任的也是他。   “没有,只是现在上面危险,我们还是想在这里再等等。”   晏知微未再多言,只伸出手:“过来。”   “这是我的朋友。”虞怜顾虑看向身后的若紫,在抉择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可以带上她吗,或者等我先把她送到江雾那边。”   “我说的是你一个人,过来。”   晏知微温和的目光下忽然迸发出凛冽的杀意。   虞怜在这样的变故下将若紫拉到身后,这样的防备让晏知微的目光冷下来。   “你也要背叛我吗?”   虞怜仍旧不肯退让:“你要做什么?继续屠本吗?”   “不。”   晏知微的目光落向她身后的若紫:“只有她,她……必须死。”   ……   连阙放缓脚步走到门前,他将手覆上打算推开小屋的门。   “别开门。”   熟悉的声音带着浑浊的喑哑,连阙停下动作。   “典狱长在说什么呢,你把我关进惩戒室我可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现在哪里还会乖乖听你的话?”   “……”   门内许久未有人应声,连阙试探性地缓缓拧开门锁。   木门推开了一丝窄小的缝隙,霎时间他只觉有什么东西裹挟着森寒的气流自门内钻出。   虽然看不到轮廓,连阙已大致猜到那是什么。   他伸出手轻抚向舒展在虚空中的腕足,小屋内的人却不顾腕足还延伸至屋外欲将门关严。连阙察觉他的意图忙将手抵在门缝中,阻止了他欲关门的动作,顺势将门推开。   “别……”   光线洒入狭窄闭塞的房间,熟悉的身影靠坐在房间的暗角,他的声音抗拒而挣扎,虚空中舒展的无形腕足却已环过连阙的腰,将他带入昏暗的小屋。   身后的木门应声关闭,连阙被突然的力道带入,跌入熟悉而冷硬的胸膛。   房间内闭塞昏暗,只有一丝光亮透过狭窄的门缝钻入,连阙抬起头,透过破碎的面具在黑暗中对上了猩红而深邃的目光。   “你的眼睛……”   连阙怔然半晌——景斯言的眼睛怎么会变红。   若如地狱传闻,景斯言在百年前闯到了地狱的十九层,最终以失败告终,此刻重新回到十七层,他应当不会受到副本规则的影响,只会以所谓NPC的命运羁绊陷入死局。   自他的话语与种种表现看来,他也无法以玩家的身份进入副本,又怎么会产生玩家才有的红眼效应。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有几次他想摘下景斯言的面具,都被他疏离避开,如今看来,或许在那时他的眼睛就已经……   孤傲冷肃的典狱长如在此刻跌入泥潭,他近乎狼狈地别过头想将自己藏入黑暗中。   连阙抚过虚空中无形的腕足,划过时其上的吸盘眷恋般吸附着他的指尖。   他的指腹摩挲过柔软而黏稠的吸盘表面,这些吸盘虽然软滑,边缘处却将尖锐的东西裹藏在柔软的外表下。   正如他在二层看到被腕足绞杀的异化人尸体,毛发之下奇怪的咬痕。   他果然没有猜错——海啸前他所见绞杀发狂异化人的腕足并非克拉肯,正是这位典狱长。   他如同一只困兽,带着还未愈合的伤口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独自舔舐。   连阙叹息着靠近,借着暗淡的光打量着眼前的人。   “有没有受伤?”   缩在角落的人未动,虚空中无形的腕足却已不受控地贴向连阙的脸颊。   角落的人恼得欲将放肆的腕足抓回,连阙按住他的手腕,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掩耳盗铃的人。   “你还记得吧,在N34城时我也发生了异化,异化并不可怕,也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欲望也是一样。”   吞噬、异化融合、血液传播……   如果他没有猜错,眼前的人竟然也在进行异化融合。   “是地底的怪物出来了吗?”   这就是晏知微觉得景斯言不会希望自己看到的理由吗,如果是这样,拥有异能和近乎最强异化的他,为什么还要进行异化融合,是因为失去秩序的海德拉还是连阙所未见到的怪物,被海啸打乱后典狱长对抗的异化怪物又去了哪里。   如果是因为地底的怪物,那怪物又是否是因被他引到地下在血池中反而得到了进化。   “与你无关。”仿佛察觉了连阙的顾虑,角落的人低语道:“博士的麻醉剂提前失效,他放出了地底的怪物……并对它进行了再一次的异化融合实验。”   “他在哪里?”   连阙的眸色沉了下来,他虽然对如今的博士有所防范,但未料到他在中了典狱长的麻醉剂后提前醒来……放出怪物后,又在众人面前表演出一副刚刚醒来的模样。   “死了。”   典狱长在连阙诧异的目光下说道,他的神情隐在暗影间难辨悲喜:“但我还是没能阻止怪物被放出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连阙缓缓在他身前蹲下,他的身上布满伤痕,素白的衬衫被血迹染污,那双眼睛是他所见中最为暗色的红,这样从未达成与无法缓解的欲望——会是什么。   “你不需要害怕我知道这一切,我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你是不会选择进一步异化的。”   但如果眼前人的欲望与自己所料一致,他所做的一切岂不是都在与自身的欲望背道而驰。   “但无论是否异化,你可以永远相信我会站在你这边。”   典狱长沉默良久,自语般低喃道:   “神明是不会站在任何人的一边的。”   连阙的指尖抚过脸侧的腕足,曾经看到的画面是他的指尖擦过唇角时,后来几次无意识的触碰也并未让他有所窥探,那是不是……   “神明不会。”   他轻垂下眸,将吻落在舒展的腕足之上:   “但我会。”   原本遵循引力般贴附向连阙的无形腕足如羞怯一般退缩,渐渐显出形态,破损的面具之下是那人错愕中稍显慌乱的脸。   在唇角轻触过腕足时,连阙的眼底雾气弥漫。   他看到记忆中的水池内波涛翻涌,赤红的腕足游走于汗湿的肌理之上,与苍白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成为了他身上唯一的遮蔽。   腕足自后方缠绕过他的眼睛,像是害怕他看到这般失控的一幕,却又在每一次他仰头的低哑中贪婪地探入他的唇角。   他的指腹似挣扎般撑在地上,可下一瞬生有薄茧被汗水浸湿的手扣上他的手背,一根根扣上他的指尖。   汗水自后方的人发间滴落,腕足的吸盘吸附而过时在苍白的皮肤之上留下一道道圆状的红痕。   这些单薄的咬痕浅尝辄止,如同喜爱的眷恋,想永远占有又害怕将他碰伤。   身后的人却一改往日的温和自持,如同捕食者一般凶狠,又似在与这些腕足吃醋,动作间将他揽向自己落印般咬在他的颈侧。   连阙恍然在幻影间回过神,正对上那双在惊异中克制而无措质问的眼睛。   他下意识想退后与之拉开距离,对方的手却在他逃离的动作中钳制在他的颈后,措手不及间将他重新带回眼前。   连阙因他的动作跌撞到他身上,异化显形的腕足几乎铺满了整间小屋。   这样的变故二人显然都未料到,在短暂的诧异之下,连阙将手撑在他的身侧稳住身形,打量着面具下因他忽然的举动与逃离目光质问的人。   忽然外泄的异能让眼前人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近看之下,他眼底晦暗的猩红竟当真似有所淡薄。   连阙的目光下移,落在沾染了血痕的薄唇之上。   “典狱长大人的欲望是什么呢?”   二人的距离很近,浅薄的呼吸几乎交融在一起:“需要……我帮忙吗?”   附在他后颈的手似因用力指节泛白,落下的力道却珍视般微乎其微。   “什么都可以?”   他的身体僵硬、耳语沙哑低沉,眼底却依旧带着清醒的克制,仿佛世间颜色无一可让他入目半分。   让连阙不禁恍惚他与刚刚的幻境怎会有半分关系。   只有覆在他后颈的手温缓而有力地摩挲,和对方眼中深邃得望不见底的猩红,才让连阙感觉到了眼前人的真实。   楼体似欲地震般轻颤,不知是否是藏匿在暗处的怪物有所异动。   连阙察觉间将目光中的冷芒收好,重新看向面前的人。   “什么都可以。”   他的尾音轻佻得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蛊惑,不禁垂眸倾身靠近。   身后的手掌忽然施力,却竟是按住他的后颈将二人的距离重新拉开。   连阙疑惑间一阵天旋地转,二人已调换了位置。   典狱长的双臂撑在他的身侧,单膝及地间凝视着咫尺的人。明明是与刚刚相似的动作,却让往日冷肃淡泊的人平添了一抹强烈的侵略性。   他的鼻尖因为交叠中拉近的距离擦过他的,典狱长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衬衫,被枪托勾勒出的肌理随着克制紧绷成一根危险的弦。   风纪扣之上是他滚动的喉结和起伏的呼吸。   “我会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刀。”   典狱长垂眸将吻落在他的手背,凉薄又带着无比虔诚的郑重。   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临行前的祷告。   却顺势将连阙的双手铐在了身后。   他说罢与他拉开距离,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屋。   连阙想站起身,却发现他竟将一张纸条放在他的身侧。   他想挣脱身后的手铐,目光也随之落在一旁的字条上。   “时今217。”   连阙低咒了一声,他费力以小刀挣脱手铐,可当他跑出小屋时哪里还有景斯言的身影。   被攥得发皱的字条笔记苍劲有力,下层依旧充斥着异化人屠戮间的哀鸣与尖啸。   他明知道这是他想支开自己的把戏,却还是咬牙冲下楼梯,顺着水流翻涌的楼梯回到二层,向着他曾经的那间囚室跑去。   还未抵达门外,他便听到异化人的撞门与嘶吼声。   穿过转角,只见一个身形健硕人身马尾的异化人正踏着海水撞向囚室的铁门。   连阙长刀挥下,人未至刀尖已擦着异化人的脖颈而过。   异化人踉跄间后退,颈下还是被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   在他退避间,连阙越过他迅速将嵌入墙面的刀拔出,反手间向着暴走的人马异化人斩去。   几个瞬息间,他已利落收刀,看向门缝内熟悉而惊恐的眼睛。   “你终于来了!”   见来人是连阙,袁风杰这才松了口气将囚室的门打开。   连阙快步走进囚室,看向被暂时安置在床上的时今。   如今的时今气色好转,连阙虽松了口气,却直觉如今的时今身上似有种让他莫名熟悉的感觉。   连阙走到床边,简单检查过他的身体。   时今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或被腐蚀得不全的血肉已然有所好转,连阙的眉心却越发深锁。   “真是……乱来。”   难怪在顶楼时景斯言身上的伤并未完全恢复,那并非是因为他身上的伤势太重,而是……   连阙嗤笑着低喃:   “你当年就是这样吗,将异能给了他,所以最后在N34城才会……”   “你说什么?”   二层的水退去了不少,袁风杰未听清他说了什么,踩着更换的义肢走近:   “博士他放出了那个异化物……我没能阻止他也没能救得了这孩子,多亏了……”   就在这时,长廊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二人顺着声音望向窗外,只见一只身形足有二层楼高、臃肿的异形怪物正将一道人影甩开。   一拳之下,那人退避不及飞撞向一侧的楼体。   随着他飞撞而过,连阙面前长廊上的排窗应声碎裂,怪物蓄力的下一拳已带着腐蚀的腥风而来。   典狱长自玻璃碎片中爬起,似察觉了身后的目光,在怪物的拳风袭来之前已一跃跳开,欲将怪物引向别处。   但怪物已然发现了房间内的人,探头靠近几人面前的廊窗。   “那是……”   袁风杰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地底的……怎么会变这么大……”   怪物所到之处,腐蚀的黏液舔舐而过,那双硕大而空洞的眼睛正透过窗落在几人身上。   连阙忙将床上的孩子背起,示意袁风杰跟上自己:“你可以吗?”   袁风杰急忙颔首跟上了他的脚步。   长廊的积水阻碍了二人前行的脚步,连阙快步而行一边思考着该将时今暂放在哪里,一边留心观察着楼外的情况。   但是此刻动荡的海德拉内,又哪里有分毫的安全之地。   “把我放下吧……”   背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他如同察觉了自己此刻已成为了拖累:“我自己……可以的。”   连阙没有回答,只越加将身后的人背紧,快步穿过长廊。   就在他站在转角进退两难时,脚下传来一阵震荡,水纹翻涌之间,似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自地底升腾而起。   连阙僵硬望向窗外。   只见下一瞬楼外覆盖了整座岛屿的海水竟渐渐变为如血色一般无边无际的赤红,如沸水一般升腾而起。   海水腾空便化为雾气,原本开阔的视野也在瞬息之间被血色的雾气弥漫。   那是——   “是血雾?!怎么会有血雾……这么大一片?!”   混乱的监狱内不知是谁喊道。   “血雾?血雾是什么?”袁风杰不明所以。   “不。”   连阙停下脚步:“那是……血池。”   “你、你说什么?”袁风杰只觉背脊发凉:“你是说博士也将血池里的东西放出来了?他……他到底养了怎么样的怪物……”   “不一定是他。”   连阙的心下越发沉重。   “江雾!!”   “什么事?”片刻后江雾的声音懒散答道。   “你们在哪?”   “二层。”   对方竟并未离开,连阙此刻也来不及细问,只问了位置后带着二人快步向既定的方向跑去。   “在这里!”   穿过转角,连阙远远便看到贺同舟在远处向他们招手,江雾正站在他身后随意驱散开靠近的血雾。   “只有你们两个?”   连阙将背后的孩子交给贺同舟,打量过他们躲进的房间,这里应该是海德拉的主控室,整间房间被仪器布满。   “外面太危险,我就让若紫她们先在通道里等我们了,刚好找到了主控室,我就想着在这里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办法。”   贺同舟显然还在因之前被丢下赌气,却还是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接过:“这是?”   “时今。”   “我叫袁风杰。”   连阙解释过后,袁风杰也跟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谁知原本并未在意的贺同舟赫然瞪大了眼睛看向袁风杰:“你说你叫什么?”   “照顾好他们。”   连阙却来不及顾及几人的反应,他迅速抽出长刀示意几人藏好后快步跑出房间。   楼体之外,形单影只的人依旧在与庞大而带着腐蚀性的怪物搏斗。   监狱之内,漫天的血雾贴附向人们的皮肤,竟如贪婪般啃咬起长廊内的异化人。   连阙挥刀击退了垂涎而来的血雾。   凝结的血雾遮蔽了天空,即便已对这些血雾有所接触,连阙也未曾料到原来它们也是萌生于海德拉、萌生于幽暗地下迷宫内充满窒息感的血池。   怪物似察觉到被这位典狱长戏耍,将一双双黏稠的手拍入脚下的海水,仰天长啸间,空气中竟如有无形的强风吹拂,将周遭的东西吸向自己。   墙体之上的典狱长以手臂与腕足攀住窗框,勉强让自己不被吸力影响,但在巨大的吸力之下,他的指尖未动,攥紧的墙面与窗角却已寸寸断裂。   连阙自开阔的长廊内疾步穿过。   狂风呼啸而过,他行至那人身侧,毫不犹豫地破窗而出。   在直面的吸力之下借势撞向攀附在窗边的人,将他重新撞入楼内。   二人一同翻倒在浅水积蓄的长廊内,吸力的影响犹在,连阙不敢耽搁在怪物的咆哮中拉起身侧的人夺路而跑。   直至二人疾奔过长廊,躲进楼梯的转角。   “不是让你照顾好时今?!”   典狱长失控般抓住他的前襟。   “这里不是有个人更需要照顾。”   连阙却如同未察觉他的恼火,只瞥过血雾之下咆哮的怪物,在片刻的喘息下低嗤道:“典狱长大人可真是好得很,如今怪物就在眼前,你却——把自己的异能给了那孩子。”   楼梯内积水冲刷的声音让一切都变得格外喧嚣。   身侧的人沉默下来。   “任何人生来都不是要成为武器的。”   未找到目标,异化的怪物一拳拳砸向监狱楼,二人短暂藏身的地方也即将再次暴露在空气间。   “武器总是至刚易折,所以枪有封膛、刀剑有鞘。”   “就算有人说你是兵器,那也不是你自我放逐的理由,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刀刃,至少……”   连阙手中的长刀横斜,在怪物撞碎楼体前毅然挡在了他面前,目光中是决然的坚韧:   “至少对我来说,你是鞘非刀。” 第114章 海德拉监狱   “怎么样?”   身后的人俯身靠近,贺同舟应激般与他拉开了距离。   “应该可以。”距离被重新拉开后贺同舟才松了口气:“我可以把应急防御系统打开,降下外层保护墙和电网,让大家暂时躲在这个区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的系统有些熟悉……”   江雾挑了挑眉,对他这样警惕的动作未置可否。   “这里暂时安全了。”   贺同舟看了看时间,将拆下后组装成的简易武器拿好:“咱们先去把若紫她们接过来吧,别让她们等太久了。”   “恐怕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江雾似是而非的话让贺同舟心下惊疑:“你说什么?你做了什么?!”   “我怎么会做什么呢?”江雾无辜道:“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我做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你神经……”贺同舟不欲理会,起身便欲离开。   “就凭这点东西,你就觉得自己能回去接她们回来?”   “不然呢?!”贺同舟怒道:“我说过等找到安全的地方就去接她们!”   “你在跟我发什么脾气呢?”江雾的声音温和含笑:“是因为我不跟你回去,还是在宣泄其他情绪?”   “你?!”   贺同舟推开挡路的人:“谁知道你做了什么,我的朋友不需要你来救。”   “冤枉,现在海德拉这么混乱,如果有人将目标落在她们身上,即便她们藏在地下又如何呢?”   贺同舟终于忍无可忍提起他的衣襟:“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哪里知道什么,只是好心提醒现在外面危险,你最好哪都不要去。”   贺同舟不欲再与他多言,越过他径直走向门外。   江雾侧头:“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听到了又怎么样?!”贺同舟停下脚步,回身道:“她们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是就算有危险我也得去。”   “朋友……”江雾的声音耐人寻味:“你也会有朋友?”   贺同舟恼得摔门离去,不欲再与他多说。   二层走廊内的水退了不少,但一层仍旧如沉入海底的遗迹,如今更是透露出无边的暗红,张牙舞爪间巨浪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向他扑来。   它们如同空气间的血雾一样不敢靠近,畏惧着贺同舟赶制出的声波装置。   此刻他在岸上,空气间稀疏的血雾自然无法靠近,可如果进入水中……   要重回地底,他就必须进入这片红色的水。   贺同舟眼底被恐惧铺满,他咬牙艰难地小步蹭向被海水灌满的楼梯,试探着将脚尖探向水源。   但就在他靠近血色的海水时,脚下的海水忽而贪婪地缠向他的脚踝。   贺同舟吓得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向后跑去。   活物般的海水翻卷着向他缠绕而来,顷刻间便将他淹没吞噬,拉拽入楼梯下血色的海水之中。   坠落的失重与窒息感瞬间将他牢牢包围,他咬紧牙关挥动着手中的武器,那是一种这些血雾厌恶的超声波装置,水中聚集的红色果然稍退,贺同舟咬紧牙关定了定神,在暗红的水下寻找着出口。   就在他方向迷失时,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贺同舟惊得死命挣扎,却还是被对方拖着以极快的速度向水下更深处游去。   红色的物质在所到之处散开,贺同舟被拉到惩戒室门前才停下挣扎,再管不了其他地试图解锁门禁。   他与身侧的人在大门打开后被冲入第一道门中,随着身后的门重新关闭,贺同舟在短暂的喘息中大口呼吸着难得的空气。   水漫过了他的脖颈,他在换气后没有理会身侧的人,再次潜入水下开门。   二人过了三道门,才终于将灌入的水散开。   贺同舟拧干身上的水,借着超声波装置上的光找到地洞的入口。   就在他欲跃下时,身后的人忽然将他按住,堵住了他的口鼻。   贺同舟正欲骂街,江雾面上的凝重让他当即安静下来,与他一同静听着地洞内的响动。   洞穴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打斗声,贺同舟的面色一凝,忙推开了掩在唇边的手。   ……   幽暗闭塞的洞穴内,虞怜被重重摔向泥石堆积的墙面。   她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满身血污与伤痕,即便是那张她引以为傲的脸也在战斗中被淤青与血痕布满。   她以蛛腿勉强稳住身形,未有片刻的喘息便重新扑向走近若紫的人。   然而她与面前的人力量悬殊犹如天堑,还未近身便被无形的力量挡开。   虞怜怒啐着爬起身,支撑着残破的身体再次攻向晏知微。   在这一刻,她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傍晚。   学校内的蝉鸣依旧,这一次她没有迟到,将无数个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的遗憾挡在了身后。   若紫咬牙丢出卡牌,在试图与那人拉开距离中依旧忧心着为自己拖延的虞怜。   晏知微似终于被这样的纠缠惹恼,在虞怜靠近时死死扼住了她的脖颈。   虞怜挣扎间反以蛛腿刺入他的手臂与身体,双目赤红间似不畏生死的厉鬼,即便消亡也要将眼前的人拖入地狱。   “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叛我。”   晏知微眼底的恼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凉的漠然。   “小鱼姐!”若紫惊恐地掏出一大把卡牌,颤抖着念出上面的名字。   “快跑!”   窒息让虞怜的面颊由白转红,她将蛛丝一圈圈缠向眼前的人,只为争取片刻的时间。   若紫抛出的卡牌在那人面前竟没有任何作用,她在这样的境遇中绝望而不知所措,但当她对上那双痛苦中满含希冀的眼睛时,她还是咬紧牙关向洞穴外跑去。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给大家添乱,还要所有人来保护她。   无数个念头如巨石般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身后的人显然没打算这样放过她,一个个泥石凝结成的怪物自洞穴的岩壁之上滚落,翻滚着浑圆而灵巧的身体向她冲来。   就在石人即将追上她的脚步时,黑暗中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她的腰将她自危险中带离,也将石块击得粉碎。   “江雾?!”   晏知微的怒声自远处回荡开来,若紫堪堪站定,见身侧正是赶来的贺同舟与江雾。   “太好了你们没事……小鱼姐她……”   “不要让她的拖延白费,咱们先离开这里。”贺同舟忙拉住若紫向洞外跑。   “江雾。”   谁知晏知微恼怒的声音再次自身后传来:“这就是你说的不会插手?”   贺同舟与若紫的脚步同时一僵,不约而同看向身侧的江雾。   不待他们理清这一切,晏知微的身影已形同鬼魅般自他们身后出现。   二人脚下的土壤内忽然伸出一条条炼狱中索命般的鬼手,牢牢自他们的脚腕抓附向小腿,让他们半分也再动弹不得。   “你们……”贺同舟怔忪看向江雾:“是一伙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晏知微在江雾的沉默中看向贺同舟的眼睛:“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识时务的,你不用觉得被背叛,因为他从不会效忠任何人,又何谈背叛。”   贺同舟没有回答,看向江雾的目光却由愤怒渐渐转为心如死灰的漠然。   “虞怜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若紫挣扎间怒问道。   “我对她那么好,她却背叛了我。”晏知微的眼底怒意横生:“竟然还是因为你。”   “你要杀的人是我!为什么要迁怒无辜的人?!”   若紫崩溃得声嘶力竭:“你口中厌恶的背叛、要杀我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你曾经遭到过背叛,还是……背叛你的人就是我?!”   晏知微滔天的怒火之下,若紫只觉脖颈如被一只手用力攥紧。   她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中挣扎,仍旧一字一顿地说道:   “因为,我就是晏若紫……”   贺同舟被她的话惊怔在原地,一时间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法完全消化。   “即便所有人都有可能是若紫,你也绝不可能是她。”   若紫的话让晏知微眼底的杀意迸现,他的指尖在虚空中抬起,锁住她双腿的鬼手竟一点点自地底爬出,攀附着她的身体而上欲将她整个吞噬。   “若紫?!”   贺同舟痛苦地想拉住近在咫尺的人,黑色的鬼手却亦将他的手足牢牢固定,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孩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就在这时,漆黑的通道内一道形如鬼魅的身影一晃而过,竟在晏知微未反应前将他重重扑倒在地。   两条暗紫色的蛛腿深深刺入晏知微的锁骨。   痛苦让晏知微低哼出声,缠绕向若紫与贺同舟的鬼手也如失去控制般缩回地底。   晏知微似被这样的一幕彻底激怒,他攥紧刺入的蛛腿,在拔出后竟将它们硬生生折断。   断足之痛让虞怜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若紫如被抽力般跌在地上,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只有她这么没用。   她没有连阙的冷静睿智,没有景斯言的异能力量,没有虞怜的异化与肆意,没有贺同舟机械的天赋……甚至与江雾同为植物异化,江雾的异化作为藤蔓可以轻易击碎石块……   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异化只是最可有可无的杂草,毫无意义。   鬼手如抽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此刻她竟连站起身也无法做到。   若紫攥紧了拳头,只觉得一口郁气压在心头,模糊了她看向虞怜的目光。   她绝望地哭喊着,如同想叫醒埋藏在心底的困兽。   在她的身下忽然萌生出一颗颗嫩绿的小草,它们一点点自泥土中冒头,竟逐渐铺满了整片通道。   在短暂的分秒间,这些叶草萌芽、疯长、衰败、枯黄。   犹如经历过短暂的一生,在无力中朝开暮落,无从撼动这天地半分。   就在这些无人在意的杂草在转瞬间枯黄时,熊熊的烈焰燃起冲天的火光,竟在一瞬间将晏知微牢牢包围。   火光冲天间燎过他的衣角与发尾,烧灼的痛感让他下意识放开了桎梏的人。   那是无人在意却在旷野野蛮生长的野草中蕴含的力量,渺小平凡却无处不在,以星星之火燎原。   虞怜摆脱桎梏后堪堪稳住身形,若紫忙挣扎着向她伸出手。   她却重新将视线落向晏知微。   火焰暂时将晏知微困住着实令人惊异,但显然对晏知微来说脱困并非难事。   断足之下她的血液已积蓄了满地,她的意识也如油尽的枯灯一点点消耗殆尽。   她在火光中再次望向被贺同舟拉起的若紫,目光眷恋而遗憾。   那视线让若紫心下一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虞怜已重新冲入火中,以手中的匕首刺向火焰中的人。   晏知微在火焰纠缠下早已失去了耐心,在火光中,他看到虞怜竟携着寒光的匕首再次扑向自己。   他的目光冷了下来,轻易便握住了她执刀的手腕。   “你以为就凭你可以杀得了我?”   谁知虞怜竟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匕首翻转间带着他的手一同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小鱼姐?!”   若紫声嘶力竭地呼喊。   饶是晏知微也未料到眼前的一幕,锋利的匕首刺入女人的心脏,她却在烈焰中笑得张扬洒脱。   “你知道欲望狩猎中,什么人无法狩猎其他人的欲望吗?”   晏知微目光中的不解在虞怜眼底灼人的猩红中变为愕然。   “是他的欲望已经到达了顶峰,没有其他欲望能再磨灭代替他心底的执念。它曾经是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她记得连阙所说,沈逆的欲望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生存需求。   所以即便他因为不可逆转的结局妄图屠戮副本,也没有在猎杀中变更过欲望。   那么,她的欲望又可以坚持多久呢。   至少——那是这百年来都未曾释怀的执念啊。   虞怜的发丝凌乱,眼底的肆意却比火焰更加灼人心魄:   “我做到了。”   生息一点点自她的眼底消散,她转过头透过火光无比眷恋地看向已然哭得不能自已、被贺同舟拦住的若紫。   “……别哭。”   江雾暗自踱步到通道口,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未在自己身上时,他的藤蔓悄然缠上若紫与贺同舟的脚踝,在瞬息间带着二人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内。   ……   在怪物面前,坚不可摧的监狱楼仿佛沙砾雕塑,轻易一拳便将之击碎了半角。   随着它暴躁的一拳拳挥下,势如破竹的拳风却突然遇到了瓶颈,竟在不堪一击的危楼中停了下来。   怪物在吃痛的嘶吼中后退了半步,戒备望向落拳处腐蚀之下的楼体。   连阙利落收刀,拉着身后的人一同趁着这样的空档在狂奔中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就在这时,连阙忽然一阵眩晕般按住头。   “没事吧?”身侧的人将他扶稳:“还撑得住吗?”   连阙知他是以为自己又被困倦感侵蚀,摇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那种厚重的疲倦感,也再未做过那个与地狱有关的梦境了。明明是该庆幸的事,连阙如今却满是怅然。   典狱长还未说话,怪物已更加快速地摧毁着他们身后的长廊,势必要将他们抓到。   监狱内狩猎的人在混乱中结束了打斗,也在崩塌中慌忙向前跑去。   众人奔逃之时忽然接二连三地晕厥倒地,这样的一幕令人心惊,所有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那个怪物又进化出了什么技能?!”   众人惊恐尖叫质问中,连阙与典狱长也在观察着倒下的尸体。   “不对。”   连阙的视线扫过几具尸体,这些异化人在械斗中身体多处受伤,有血雾还贴附在伤口的表面。   二人的目光同时一凛。   这些人大多未曾接触过血雾,既然自己已经异化,也就不在意它们聚集在伤口附近了。   可是,连阙是见过血雾吸食血液后变异的模样的,再加上这么多异化人……   “大家小心伤口上的血雾!”   连阙的提醒声话音刚落,身后长廊倒下的尸体忽然爆裂。   逃窜中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血肉将那片区域的墙砖铺满,他们还未来得及作呕空气间的血雾已一拥而上,将各处的血肉分食干净。   众人慌乱中掩住伤口,推搡中夺路而逃。   大量吸取血肉后,血雾已不再是悬浮在空气中的静谧物质,它们化为如昆虫一般的个体,贪婪地顺着血气找向下一个猎物。   趁着楼外的怪物被这些倒下的人吸引,连阙带着典狱长一同自交错的长廊内穿过,回到与贺同舟分别的主控室。   然而贺同舟与江雾却不在,袁风杰打开防御等二人进门,解释道:   “他们说去找你们的朋友了,让你们暂时在这里等他。”   连阙检查过时今的身体,他的伤口已然恢复了大半,头发也随着无法控制的异能生长,轻垂在地上。   典狱长进门后便埋头包扎伤口,连阙也走到他身侧坐下暂作休整。   片刻的沉默后,门外再次传来一阵急行的脚步声,三人戒备望向监视器,见是江雾与正背着若紫的贺同舟方松了口气,将防御系统打开。   贺同舟将昏迷的若紫放下,神色中却满是萧索与低沉。   “怪物很快还是会找到我们的,这里的防御系统撑不了多久,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袁风杰的话打破了这片沉默。   “虞怜死了,为了帮我们拖延时间——是晏知微。”贺同舟哑声低语:“她明明可以走的,为什么却为了我们……甘心被晏知微杀死。”   “如果若紫死了她也无法完成副本。”   连阙在江雾诧异的目光中看向昏迷的若紫:“因为她的欲望是保护若紫。”   他说罢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刀,半晌,他抬头看向监控。   海德拉纵横交错的监狱楼如蚁穴般延伸,怪物被几名异化人吸引了注意,正在楼宇之中搜寻着逃窜的身影。   有的异化人趁乱逃向海边,意图找到逃生的快艇离开沉没的海岛。   他们还未到达海岸,有人已被吸食干血液爆体而亡,也有人被潜在水中的东西拖入水下。   一时间整座海岛陷入了一片血色恐慌的人间炼狱。   “水下的东西……是什么?”袁风杰恐惧地搓了搓手臂。   靠近海边的水下,镜头内并不能覆盖到那么远的地方,乘坐快艇本欲离开的异化人却一个个被拖入水中失去了踪影。   海潮轻抚过异化穿行的楼体,拍打过铜墙铁壁的高墙,孤立无援的海岛逐渐被红色的怪雾弥漫。   “这……我们刚刚去水下还没事,怎么会……”贺同舟后怕低喃道。   连阙走到一排排监控画面前,目光渐沉。   “怎么了?”贺同舟因他的目光也跟着紧张起来。   “涨潮了。”   经连阙提醒,众人才发现在一幕幕监视器的画面中,海水已逐渐漫过二层的外墙。   “怎么会涨潮?!”   他们在岛中尚且如此,临近海岸的地方……   “深海里的东西就要来了。”   如同为了印证连阙的话,海岸线边缘寻找快艇的异化人前后被拖入水底,在众人惊觉不对逃向海德拉时,海水之下忽然翻涌起一条条赤红的腕足,卷住要逃走的异化人向海底拖去。   “是、是那个怪物?!”   “不对!”   在众人惊呼之间,有人已察觉这些腕足与典狱长的有所不同,他们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是……是克拉肯!!”   惊呼声余音未消,他们已被拖入无边的深海。   随着海潮漫过整座海岛,来自深海的霸主登上了陆地,水中是它的主战场,每每遇到异化人它便伸出腕足,又在捕食后重新消失在水中。   海德拉已然成为了失去秩序的混乱战场,但这一次,无论是空气与水中的血雾、克拉肯或是迷宫中的怪物都始终保持着各自的分界,未再发生冲突。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监视器画面之上时,角落已将伤口处理好的典狱长站起身。   “典狱长这是打算去哪里?”   连阙的话让众人的目光落向正欲离开的典狱长。   “现在外面太混乱了,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再出去吧?”贺同舟瞥过监视器中各方混乱的场景犹豫道。   “你们留下。”典狱长将手套扣好,随手将几个通讯器丢给贺同舟几人:“我先去对付克拉肯,如果其他怪物异动记得提醒我。”   贺同舟如临危受命般珍重接过通讯器,典狱长交代过后正欲离开,却发现他自方才便刻意避开目光的人已先一步推门离开。   典狱长动作僵硬地快步追上,在阻隔电网外才堪堪拦住他的脚步。   “你要去哪?”   “我知道典狱长要去哪里,典狱长也知道我要去哪。”   连阙停下脚步,因他的阻拦被抵在潮湿昏暗的墙角,却不慌不忙地说道:“没有异能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呢?你去对付克拉肯,我去处理迷宫里的怪物。我不会阻止你,也希望你不要阻止我——”   “只是我很好奇,我们在N34城配合得很好,为什么这一次你一定要三番五次地阻止我呢?大人,我不只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典狱长在他的低语中沉默着,这样的沉默连阙看在眼里,只觉事情或许不似他想得那般简单。   “而且……”他倾身靠近打量着他退避的目光,转而下移看向他包扎过后的伤处:“没有异能,典狱长身上还有伤,难道不需要我‘帮忙’?” 第115章 海德拉监狱   海德拉之内,原本将自己视为猎手的人此刻尽数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人们纷纷跑向天台,恐惧着逐渐将楼阁吞噬的海水,也同样畏惧着在长廊中闲步的人。   前一刻还肆意杀戮的人如今惊恐奔逃,连滚带爬地想要脱离身后的恶魔。   赤色长发的人却已如鬼魅般行至他身侧,轻易便将他的脖颈折断。   男人眼中的红色随着死亡暗淡了下来,晏知微厌恶地将他丢开,眼底暗红的颜色却没有改变分毫。   身后的尸体无数,显然他并未从其间获取到替代的欲望,依旧压抑着恼意。   手中的尸体软倒滑落在地,他的怒意更盛。   这么多人。   竟然没有一个人的欲望可以取代他的。   他转过头,透过破败的窗框看向潮汐翻涌之处。   ……   连阙的声音低哑,随着温热的鼻息扫过典狱长微微侧头避开的颈侧。   典狱长紧张抬眸看向头顶的墙角。   “这里没有监控,典狱长不必紧张。”   连阙打量着他退避的模样,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在调戏不谙世事的修习者。   他难得玩心大起地抬头,将鼻尖靠近他的。   “这次亲哪里呢?”   “……”   典狱长的手自刚刚便抵在身后的墙面上,随着连阙的靠近,半截手套之下的指节因施力而微微泛白。   他将另一只手覆上连阙的肩膀,拉开二人的距离:“这些血雾不喜欢我的血液,我不需要……”   “但你总不能带着一身伤去。”   连阙语句坚定中带着一丝蛊惑:“只是治伤而已不是吗?典狱长在紧张什么?”   典狱长在他的靠近中微仰侧过头:“别闹……”   连阙被他避开,见他高抬起下颚便提住他的前襟,顺势吻向他的喉结。   典狱长因他的动作贴靠在身后的墙上,覆在他肩上的手也带着抗拒般僵硬的施力。   但就在连阙的双唇贴覆在滚动的喉结之上时,零碎的画面再次冲入他的脑海。   这一次不是在熟悉而昏暗的水池,正是在眼前相同场景之下的长廊。   只不过彼时二人调换了位置,连阙的背和指节苍白的指尖因没有支撑点抵在身后的墙上,挂悬在脚踝的布料随着晃动摇曳。   典狱长身上的衣扣未解半分,汗水却将他的衬衫氤湿勾勒出流畅的肌理线条。   他的动作狠戾,却侧头将缱绻的吻落在他的脚踝。   连阙如梦初醒般退后半步与眼前人拉开距离,他将手背擦过唇角,已全然没有了前一刻调笑时的肆意。   这一次幻境的画面中他们并未在池中,身影交错处亦随之清晰映刻进他的脑海。   在他僵硬退后时典狱长却已向前一步,重新将手固定在他的肩侧阻止了他后退的脚步,顺势将他带回,二人的位置调换,一如在梦境之中。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眼底一片冷凝,与幻境之中派若两人仿佛在教训着偷腥的猫,话语严厉落在掌下却已无半分力气。   “每次典狱长的伤口都会愈合呢。”   连阙的目光恢复了懒散,指尖抚过他脸颊已然愈合只余血迹的伤口:“别人亲你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典狱长抓住覆上脸颊的手:“谁会像你这样……”   “原来只有我一个啊。”   连阙的眼角微弯,他将袖口整理好,后退中一步步走出隔离的电网区:“这算是……神明的祝福?”   行至窗边,他最后停下脚步:“要不要比试看看,先结束战斗的人有奖励。”   他说罢便纵身自窗口跃下,典狱长来到窗边,看着消失在楼宇间的身影,他亦撑臂跃下窗台向着天边张扬的赤红色腕足而去。   肉瘤与手足堆积的庞大身影穿梭在被海洋侵蚀的危楼中,它的身体因进食而变得异常庞大,臃肿的体型使动作显得迟缓,摧毁与腐蚀的能力却让人躲避不及。   就在它将带着腐蚀的手伸向惊吓跌倒在地的囚徒时,长刀的冷芒划过它的掌心,竟将它的手硬生生斩断。   腐蚀的液体自它的掌心喷溅而出,吓得腿软的囚徒连滚带爬地与楼外的怪物拉开了距离。   怪物踉跄后退,愤怒的视线追逐着执刀警戒的人。   “他身上的腐蚀性液体和强吸力都是异化技能,根据监控显示,他应该还有一定的自我修复能力。”   连阙调整好通讯器的位置,听着贺同舟的解释:“不过,袁风杰说它再次发生了异化融合,很有可能还具有其他未知的异化技能。”   在贺同舟说话间,怪物断掌下腐蚀的液体流淌中渐渐汇聚成型,手掌也一点点恢复如初。   它愤怒嘶吼空气间传来巨大的吸力,似要将一切吸入口腹之中。   连阙以刀刺入地面堪堪稳住身形,找准机会借势拔刀而起,锋利的刀刃顺着怪物吸力的惯性将畸形的手臂斩下。   连阙砍下它愤怒抓来的手臂,在怪物痛苦的哀鸣中退后与它拉开了距离。   腐蚀的黏液不断自怪物的伤口流出,被斩断异形手臂的断口处随着黏液滴落生长,不一会便已初见了手臂的雏形。   “这东西……也太难缠了。”   贺同舟厌恶的声音自通讯器传来:“目前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弱点……景……典狱长,克拉肯已隐身重新潜入海底,小心他的伏击。”   通讯器内贺同舟分心汇报着两边的敌情,连阙避开怪物的追击。   怪物的黏液与再生能力加上吸力的连招非常难缠,好在它如今身体庞大无法进入楼内,如蚁穴般纵横曲折的监狱楼反而成了最佳的藏身之所。   连阙一边躲避追击一边观察着怪物的攻击与修复能力,通讯器中传来贺同舟紧张的抽吸声:   “克拉肯在你的左下方出现!小心!”   “你怎么也隐身了?这真是太酷了……不对,小心他正在与血雾融合!”   连阙调整通讯器:“看来典狱长大人遇到麻烦了,需要我帮忙吗?”   “……”   海潮中的人并未回答,倒是贺同舟慌乱答道:“抱歉,我忘记切换频道了,我现在就把你们两个的频道分开……”   “不需要。”   连阙借廊柱避开怪物的重击,反身再次以刀刺向它的眼睛。   怪物痛苦的嘶吼之下腐蚀的液体翻涌而出,连阙灵巧避开,观察着四周。   监狱楼被腐蚀得破败不堪,被成型后血雾驱逐的囚徒逃窜间闯入这片领域,一步踏错便已被熔掉半边身体。   但那些腐蚀的液体融入他脚下的海水,却未对海水与血雾造成任何伤害。   或许可以利用海水……   连阙正欲再探,怪物愤怒间生长的四肢忽如柔软无骨般被拉得极长,在连阙躲避不及间向他伸去。   连阙闪避不及只能以刀相抵,被惯性甩到长廊牢房的铁门上。   这一下力度极重,一声巨响后监狱厚实的铁门被撞得变形,连阙只觉肺腑钝痛,口中腥甜一涌而出。   口袋中的东西也被震落了满地。   “连阙?!”监视器后的贺同舟焦急切换着镜头:“你怎么样?……小心!!”   海岸线的波涛翻涌间,一阵强电流如晴天霹下的电光,凝如昆虫般的血雾如血雨般脱力坠入海中。   “我没事。”连阙擦干唇边的血迹,看向窗外闪烁的电光:“典狱长还是量力而行,不然等下还要我抽身去救你。”   贺同舟定了定神,跟着安慰道:“这边情况还好,典狱长,克拉肯在你左前方约三百米的位置,正在向深海处逃。”   “典狱长可别让它跑了。”   连阙说罢将通讯器的话筒关闭,这才将口中的血沫啐出。   他还未站起身,怪物已拍碎他面前的廊窗探头将手再次向他伸来。   连阙在呛咳间以刀撑地,正欲硬接下这一击,面前被腐蚀过半的长廊忽而自中间断裂,塌陷的地面下冲起一道巨浪,如凶猛的海啸般直拍向想将自己挤进建筑的怪物。   巨大的冲力竟将怪物推出百米,跌撞向身后的楼体。   浪潮顶端,是如绸缎般倾泻而下的银白鱼尾。   “恶心死了。”   沈逆不屑一顾地轻嗤道,抬手间海水在他周身凝结成无数尖锐的冰菱,在怪物欲重新站起身时刺入腐化的皮肤。   怪物痛苦的嘶吼回荡在整座海德拉,沈逆本欲乘胜追击,被困住的怪物忽然扭曲变形消失在赤红色的海水中。   “这是……”   沈逆目光警戒地扫过楼外的海水,怪物化为潜藏在海水中的暗影,渐渐不知所踪。   “是液化!”   贺同舟的声音与键盘敲击的声响自连阙的通讯器中传来:“这个异化技能可以控制身体密度,以此拉长身体甚至改变形态融入水中!你们要小心身边的水源……”   四周的血雾沉寂下来,沈逆在连阙身前站定,将他拖起的浪潮顺着地缝缩回,他踏过地面浅薄的水渍戒备着四周。   “这东西为什么会有这种异化技能,我怎么没有见过。”   连阙将错位的肩骨接好,口袋中的东西散落了满地,他俯身将东西一一拾起。   脚下的水渍未没过连阙的鞋底与鱼尾的鳞片,水中血色的物质也仿佛在此刻沉寂,模糊间倒映出他的脸。   连阙停下动作,忽而抬头看向沈逆:   “小心!”   就在他话音将落的瞬息,二人脚下纤薄的水竟忽然腾起一道漩涡,漩涡升腾凝结成高耸的虚影,顷刻间便如山倾一般砸向那尾人鱼。   沈逆闪避不及,被如巨浪而下的高耸身影直拍出楼阁,飞撞在相邻的楼体外墙上。   腐蚀的液体灼烧过他的鳞甲,疼痛让他立腮发出嘶鸣,他以指尖召唤而来的水源冲刷过被腐蚀的表面,这才除去了烧灼的液体。   强击与腐蚀之下,坚实的墙体转瞬瓦解塌陷。   即便他摆脱了腐蚀的侵害,也依旧被深埋在撞击的塌陷中。   怪物凝结在空气间的虚影回过身,如天倾一般砸向身后堪堪站起身的连阙。   被深埋在废墟之下的沈逆挣扎着,鱼尾却被压在巨石中无从脱身。   “连阙?!”   这样的攻击无从闪避,如狂风骤雨般砸下的强烈冲击让惊恐抑制不住地自贺同舟口中脱出。   积压的碎石割破了人鱼未被鳞片覆盖的皮肤,他来不及抽身,万丈海啸随着他的嘶鸣拔地而起,冲刷向已如离弦之箭而下的怪物。   然而即便浪潮的速度再快,也依旧终是迟了一步。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沉寂。   腐朽的气息漫过破败的长廊,海啸冲刷过时已只余断壁残垣的灰败。   怪物半液化的身体被海水冲散,只剩下半边躯壳伏在地上也依旧遮蔽了昏暗的长廊。   贺同舟屏息慌乱地在监控中寻找着连阙的身影,平日修理精密仪器也依旧极稳的手此刻在键盘上竟不自觉地颤抖着。   害怕找不到他,却也害怕找到他。   在他慌乱时,通讯器内却传来了另一道冷肃的声音——   “连阙?”   贺同舟忙定下心神,他正欲出言转移典狱长的注意,通信器内却传来杂音后连阙还算清晰的声音:   “嗯。”   贺同舟的心如在坐过山车一般,他忙再次看向监控,这才发现怪物面前不足半米处的人影。   连阙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怪物被海浪冲散只留下半融化的身体,长廊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腐蚀的黏稠液体与水渍,偏偏他所站立的地方依旧干净如昔。   连阙似也未料到这样的结果,谨慎打量着面前的怪物。   怪物竟是在靠近他时以身体挡住了咆哮的海浪,让腐蚀的黏液与浪潮都未靠近他半分。   显然连阙并不觉得一直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怪物会忽然良心发现,细看之下,他发现怪物停步的地方并非是自己面前,而是在散落满地他还未来得及全部收起的杂物前。   那里有零星的卡牌和……那把雕工精致的无柄木梳。   连阙走到散落的物品前,戒备将木梳捡起。   怪物融化后的身体残缺,目光却追逐着他的动作,始终落在那把木梳之上。   “你是……”   连阙的心下异动,在呼之即出的真相前将那把木梳握紧。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穿过了怪物的身体,在顷刻间将本已残破的躯体震碎。   高大的躯壳如被戳破的气球般炸开,腐蚀的液体瞬间飞溅向走廊各处。   连阙未来得及阻止,来人已挡在他身前阻断了溅落的黏液。   随着来人落地,海水如被横劈开一道断口,灌满楼内与院外的海水如退潮般散去,而这些黏液飞溅之下竟也在一点点聚合,在这样的攻击下也并未消亡。   “真是难缠。”   晏知微的目光冰冷,抬手间便欲将他彻底解决。   “等一下。”连阙挡住了他的动作,四处的黏液趁机无孔不入地钻入地缝,几个瞬息之间便已消失了踪迹。   晏知微未再追逐,只含笑打量着眼前的人。   “是我来迟了,有没有受伤?”   连阙绕过他将地上散落的卡牌捡起。怪物消失后海德拉暂时恢复了平静,躲在暗处的囚徒前后走出,连阙警戒着围上来的人,但这些人却并非是冲着他与晏知微而来。   众人自他们身侧越过,将被楼体与碎石压住的人鱼团团围住。   “还记得我吗,海妖。或者我该叫你沈逆?我一直觉得你特别眼熟——原来是我们在前面的副本见过。”   囚徒中有人不屑地打量着面前的人鱼:“我说怎么会这么多人同时进入求偶期,原来人鱼‘海妖’竟然也下了地狱……所以,海德拉一切罪恶的根源,就是你吧?!”   “对!就是他引起了这场灾难,这里被海水淹没、克拉肯,还有那些血雾一定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呸,你竟然想把我们都杀了……所以你才是这个副本的恶端,杀死欲望本源,咱们是不是就能离开副本了?!”   “对!咱们想离开副本——就必须先杀了他!”   被压在废墟之下的人鱼卖力想将鱼尾拔出,他的竖瞳染上了猩红,随着他的视线扫过,被驱散在百米之外的海水翻涌起阵阵汹涌的浪潮。   “你们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还怕打不过他不成?”   有人被这样的海浪吓得连连后退,也有人连声喝止:“再说了,咱们不是还有这两位帮忙——”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连阙与晏知微,那些胆怯的人似找到了主心骨,也变得跃跃欲试。   “对啊,地狱之主,你没有欲望是不能离开副本的。”   人群中有人谄媚道:“只要你杀了这条鱼,不但可以拥有欲望,我们所有人都能离开了。”   “对,如果这个副本兴风作浪的欲望本源都已经死了,就算不达成欲望、就算没有欲望也一样可以离开!”   “杀了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已然盖棺定论了眼前人的生死。   连阙视线默然间扫过在场众人,晏知微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们说得不错,百年前就是他制造了混乱,想要结束这个副本就必须杀了他。而他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才一直在暗中引导所有人互相残杀,因为他不死——所有人都将永远被困在这里。”   他轻声叹息:“不过我知道,你跟他应该有些渊源,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   连阙避开他覆在肩上的手,在众人的目光中自楼体断层处跃下,一步步走近被团团围住的人鱼。   他的指尖随意搭在腰间的刀柄之上,直到他在废墟前站定,才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将刀拔出。   费力想自废墟中挣扎而出的人鱼停下了动作,此刻竟也同众人一样目光平缓地望向他手中的长刀。   寒芒乍现之间,连阙将长刀挥起。   仰望的人鱼一如虔诚的信徒,等待着审判临界。   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什么。   刀刃翻转间斩下,却是将压住鱼尾的巨石击碎。   逆光之中,一如N34城的车顶——他向他伸出手。 第116章 海德拉监狱   人鱼撑起满是伤痕的身体,躲在了连阙身后。   “你这是什么意思?”   晏知微的目光冷了下来,沉默注视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二人。   连阙并未回答手中的刀刃寒芒冷冽,他的视线扫过警戒的众人,目光却带着懒散的随意。   “如果你不愿意动手……我可以代劳。”   晏知微穿过众人,抬手间躲在连阙身后的沈逆忽觉有极强的力道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托起。   沈逆慌乱中正想稳住身形,身前的人已按住他的肩膀,将险些腾空而起的人留在了原地。   窒息感也在顷刻间消散。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晏知微的目光晦暗,周遭的空气随着他的愠怒带起强烈的威压。   “罪恶本源?”   连阙未退半步,在吹拂的空气间衣角翻飞:“到底是他是罪恶本源,还是你们欲望无法达成的借口?”   连阙淡漠的视线扫过各异的神色,在虚张声势或畏惧退避的目光中示意众人让开。   前一刻还同仇敌忾的众人在他的目光下纷纷避退,危楼边转瞬便只剩晏知微一人还站在原地。   “你当真要为了他与我为敌?”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教我该怎样做事。”   “好啊。”   连阙的话散在风中,似将晏知微最后一丝温柔击碎,双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暗色。   “既然这样,我倒是要看看你护不护得住他。”   晏知微说罢,脖颈的颈环应声断裂,压抑的异化瞬间倾泻而出。   连阙示意沈逆退后,以刀刃所向警惕戒备。   脚下沉寂在赤红色海水中的楼体颤动着,连阙二人与晏知微之间虽然相隔着被浪潮截断的楼体,也依旧感觉得到倾泻而出的力量。   即便这样,也还只是在副本下未破开封印的力量。   “我不用力量与你打,只用这个副本赋予的能力如何?”晏知微的身上渐渐催生出黑色的蛇鳞,双足也在顷刻间变为生满厚实鳞甲的蛇尾。   下一瞬,一条条纤细的小蛇游出血红色的海水,自楼阁断口处上岸,钻过碎石向着连阙二人而去。   连阙手中长刀挥下斩断脚下的蛇,沈逆亦操控着海浪将源源不断攀上的蛇拍下。   只是这些小蛇数量极多,他们刚清理掉一批便有下一批灵巧地爬上碎石堆。   这些蛇仿佛无穷无尽,前赴后继地自红海中涌出,不只围向连阙,也有些上岸后爬向围观的人。   前一刻还狐假虎威地站在晏知微身后的众人纷纷避退,他们的眼底写满了恐惧,畏惧着这些蛇将自己视为猎物。   但人们始终没有发动攻击,只在闪躲中各自逃离原本观战的位置。   “怎么会有这么多蛇?”   沈逆暴躁地操控着海浪,将细蛇的尸体拍打向四周。   连阙的长刀挥下,皱眉望向海浪后长身而立的身影,打开沉寂许久的通讯器:“同舟?”   通讯器对面却没有任何回答。   一次次逼退蛇群让沈逆的耐心渐渐耗尽,他示意连阙退后,立耳间发出阵阵如人耳几乎无法捕捉到的音波。   翻涌的海潮渐渐平息,蛇群趁机大批跃出水面,就在它们一拥而上时,平静的水面下忽然跃起无数凶猛的鱼类,咬向肆虐的蛇群。   这样的场面令见者叹为观止,鱼群的数量庞大竟渐渐盖过了蛇群,只沉寂了片刻的水面再次沸腾起来。   不消片刻蛇群便败下阵来,成堆的尸体铺满了碎石堆就的斜坡。   “近神又如何……还不是没成神。”沈逆松了口气,目光中恢复了笃定的肆意:“在海里,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形式已然转好,连阙的目光却越发凝重。   他示意沈逆不要轻举妄动,视线眺过鱼跃的海面,望向断层处静立辨不出神色的人。   “怎么了?”沈逆疑惑道:“现在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趁着他还没扳回局势,你……你不会是心软了吧?!”   “不,有些奇怪。”   连阙的目光依旧定在遥远的身影之上,他的指尖抚过通讯器:“同舟?”   通讯器内没有回答。   “典狱长?”   通讯器内依旧安静得没有半分声响。   他无法判断是通讯被切断了联系,还是……   “哪里奇怪?”   “不知道。”连阙的声音很低:“只是这有些不像他,上一次他这样留手的时候……”   “管不了那么多了。”沈逆示意他退后:“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否则那些围观的人等下趁我们受伤也一定会趁虚而入的。”   连阙再次看向海浪后赤色长发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他从觉得这一切都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   正当他心下疑之时,晏知微已再次抬起手,只见被鱼群搅起波涛的海面在顷刻间万里冰封,寒气侵蚀过整片被海水淹没的地域,直冲向蛇群中的二人。   “小心!”   沈逆已顾不得太多,他将连阙拉至身后,就在冰菱即将蔓延至二人脚下时,滔天的海啸仿佛自天际倾泻而下,在它们结成冰菱前冲刷向将海水冻结的人。   自界限之外引来的海水在被冰冻前淋头而下,巨大的冲力令人避之不及,亦在倾泻时结成冰,反而将施展冰冻的人锁在了冰雕一般的巨浪之中。   蔓延的冰菱停在连阙二人面前极近处。   沈逆见当真将晏知微捆住,便欲再行动用力量。   “等一下。”连阙锁眉阻止了沈逆的动作:“他不像是会这样留有余地的人,现在看来倒像是在拖延时间或是……试探。”   “试探?”   沈逆龇起獠牙怒视着被冰封的人,犹豫过后最终还是收回了欲攻击的动作。   即便他亦清楚,在战斗中这样分秒的迟疑已让他错失了先机。   “不要过早暴露技能。”   连阙示意沈逆自正面攻击,自己则趁机跃下冰面,借助冰面上被冻结的鱼作掩护摸向断楼的另一侧。   分秒之后晏知微周身厚重的冰柱渐渐崩裂,破开了冰冻后迎面斩来的便是沈逆以水化形后的道道利刃。   晏知微侧身避开水刀,瞬息间这些刀已化为冰刃,调转方向向沈逆刺去。   刚近身的沈逆被迫与他拉开距离,脚下的浪花随着他的后撤飞溅而起,挡下追逐的冰刃向着晏知微直扣而下。   晏知微抬眸迎上雨滴大小却如天倾一般砸下凌厉的水刀,这些细碎的雨滴割破了他的衣角,他抬起手蛇头的虚影自他身后盘踞而起,迎上簌簌而落的雨刀。   巨蛇如利刃将雨幕劈开,化龙般直上九霄。   凌厉而下的雨刀被挡开溅落向四周,围观的众人纷纷逃窜躲避,一时间房屋被洞穿与玻璃破碎的刺耳声响不绝于耳。   晏知微也在下一瞬扼住了沈逆的咽喉。   但就在他指尖正欲施力的分秒,一把长刀竟没有半分犹豫地自他的身后穿胸而过。   晏知微的动作如被按下了定格,他垂眸看向胸前染血的刀刃,似是无法相信这穿胸的一刀竟会这般果决。   “你就这么……恨我……”   他将沈逆丢在地上,指尖探向身前的刀尖,动作随着散去的生息变得迟缓,侧头间像是想最后看身后的人一眼。   “我不喜欢和幻象周旋。”   连阙利落收刀,晏知微的身影随着胸口的刀伤渐渐飘散,他诧异看向身后的人,像是未料到他竟会堪破一切。   飘散的身影让倒地呛咳的沈逆错愕不已,他勉强站起身走到连阙身后。   连阙将刀横在幻象面前。   “所以,你到底在哪里?”   晏知微的身影逐渐淡化,唇边却牵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等你来找我。”   他说罢竟彻底消散在风中,只留下随着幻想消失融化的冰面和满地蛇类的尸体。   “这些都是……幻象?所以他想干什么?试探我们?”沈逆还未自眼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逐渐消失的幻象和在打斗中囚徒逃空的监狱楼:“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不然等下那群人也该回来了。”   连阙没有接话,依旧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耳内通讯器中没有任何声响。   晏知微说的等他去找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留下幻象之后是去找了景斯言,还是若紫。   “景斯言。”他低声呼唤道。   无论是通讯器还是卡牌都没有任何回音。   “江雾。”   即便有卡牌的羁绊,他也未听到江雾的回答。   连阙不觉间攥紧了拳头。   “沈逆。”   “哦?”   “你可以操控克拉肯?”   沈逆在他的问题下沉默片刻:“现在我也已经无法控制了,无论是它还是人鱼的亡魂,他们已经被怨恨吞噬,不是我可以干预的。所以我才说让你早点离开这里……”   无数问题萦绕在连阙的脑海中,让他的心下越加冰冷。   远处的海平线之外是景斯言的方向,另一侧的楼宇之内则是主控室的若紫与贺同舟。   他第一次如此刻般不知该如何抉择。   但是,每犹豫的一秒都会让危险更进一步。   终于,他如同下定决心一般攥紧双拳,向着一个方向急奔而去—— 第117章 海德拉监狱   临近深海处海潮翻涌,巨浪遮天。   伤痕累累的章鱼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它被阻断了退路,赤红色的海水中分不清是凝结的血雾颗粒还是它的血液。就在它逃遁无门、身后同样赤红色的腕足袭来时,章鱼的身体突然收缩颤抖。   空中已如昆虫般大小的血雾似被吸引般围聚而来,密密麻麻贴附在章鱼黏滑的体表。   典狱长意识到不对忙与之拉开距离,下一瞬克拉肯竟在收缩中如触底般膨胀,与血雾的颗粒一同在空气间炸裂开来。   “这是……”   漫天的血雨带着腥风倾盆而下,典狱长借着地势的暗礁躲避,在血雨未歇间怔然望向眼前的一幕。   只见爆散在空气间的章鱼血肉落回海面,海水中的血雾便一拥而上,即便在如雨下落中亦被追逐的血雾蚕食。   血雾分食过章鱼,在顷刻间膨胀得如气球般大小散满天际。   克拉肯的自爆并非攻击,竟更像是一种献祭。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水中血雾沸腾如潜鲨般袭向暗礁。漫天血雾竟然正在逐渐聚拢,形成黑红色连接海面如乌云压境的高耸虚影,亦向着暗礁后的人而去。   ……   长廊内传来撞击铁板的争鸣声,刺耳的声响之下贺同舟的身体重重撞落在地,呛咳中啐出一口血沫。   电流闪烁的主控室内横七竖八躺着几只简单组装的机械狗,显然已尽数报废。袁风杰将时今护在身后,瑟缩中躲在角落。   将贺同舟摔在地上的人跨过他走进昏暗的房间,若紫缩在墙角已无处可逃。   黑暗中无形的手扼住她的脖颈,她挣扎着却如何也无法摆脱桎梏。   晏知微正欲走近,脚边的人突然抓住他的裤脚,死死拉住他前进的脚步。   晏知微居高临下审视着脚边的人。   下一瞬拽紧他裤脚的人被力量推撞出去,摔在主控室的铁门之上。   晏知微的目光冷凝,对这样三番五次的阻挠失去了耐心。就在他欲走近贺同舟时,始终站在一旁的江雾忽然开口:   “你的幻术被破了。”   晏知微停下脚步,他微微凝眸似在透过另一双眼睛视物。   “他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晏知微眼底的雾气散去,哑然失笑。   被打断后他放弃了脚下的贺同舟,再次向若紫走去。   暂得喘息的若紫被无形的力道再次扼住了咽喉,窒息感霎时间淋头而下。贺同舟挣扎着想重新站起身,却被似不经意走到他身侧的江雾按住。   贺同舟愕然看向挡在身前的人,江雾却视线平缓地落在走向若紫的晏知微身上。   就在若紫挣扎中越加痛苦时,晏知微控制在她身边的窒息感却突然消散。   她在呛咳中勉强扶住墙站稳,晏知微却已疾步走到她身前,以指尖死死扼住她的脖颈。   对于生的渴望让若紫不断挣扎,每一次濒死的恐惧中,扼住脖颈的人都会稍稍松力,仿佛正享受着杀戮前的欢愉。   如同一点点磨损细裂的麻绳,直至断点处彻底崩塌。   这样痛苦的过程反复摧毁着若紫的意志,被江雾拦下的贺同舟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挥向他。   江雾被这一拳打得踉跄,他堪堪站稳竟抬手将贺同舟的颈环锁在了门边的铁栏之上。   晏知微的指尖再次扼住了若紫的咽喉,若紫在挣扎中目色涣散,她抓住脖颈之上的手,就在她痛苦中一点点放弃生的希望时——   她的指尖突然收力死死嵌入他的手腕,目光中却平添了决然的笑意。   “你杀不了我的。”   即便这是她距离死神最近的一次,她依旧笑得肆意而哀伤:“原来这就是她的欲望,你没有清理掉。这就是她说过送给你的欲望……原来她的欲望是……保护我。”   她的放声大笑因喉咙间的扼紧变得沙哑,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自眼眶滑落。   显然这样的话将晏知微彻底激怒,他的眼底怒意横生间房间内翻涌起阵阵诡异的清风,这些风吹过发梢便将发丝齐齐斩落,吹过若紫身侧时骤然变得凌厉,竟如刀削般留下了道道伤口。   “你杀不了我。”   疼痛侵蚀过若紫的每一寸神经,她却似用尽一切力气瞪向眼前的人:“只要你杀不了我,我就一定会杀了你。”   晏知微怒而将她重摔向一旁的主控室仪器,仪器碎裂的撞击声中,他收回视线看向江雾,冷声道:   “杀了她。”   被江雾按住的贺同舟只觉耳内一阵嗡鸣,僵硬看向身前的人。   “我杀她?”   江雾在贺同舟的注视与诡异的安静中嗤笑着站起身:   “你这算不算是在挑唆我和连阙的关系,一百年了,你还是见不得他身边有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   “他不会知道。”   “哦。”江雾沉吟道:“可如果你的欲望是保护她,我对她动手,你不会也对我动手吧?”   “拖延时间没有意义。”   晏知微冷声打断:“我数到十,如果你不杀了她,我就杀了你。”   江雾挑了挑眉,竟当真在晏知微的倒数中抬步向若紫走去,可他刚走出两步,裤脚就被身后的人拉住。   他垂眸看向脚下的人。   贺同舟不知何时已眼眶通红,他死死拉住江雾的裤角:“求你了……”   “……七……八……”   晏知微的声音骤冷间,江雾平缓收回目光,闪身到挣扎着亦无法站起身的若紫身前。   “不!!”   贺同舟握紧空荡的指尖,目眦欲裂地看向仪器堆中的二人。   仿佛意识到危险临近,晏知微袖下的手下意识抬起,便以另一只手死死按住。   若紫仰靠在废墟之中,似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江雾冰冷的指尖附上若紫的脖颈时,一把长刀径直自门外飞入,自若紫与江雾之间飞过。   江雾在长刀飞过前堪堪将手收回,众人一同顺着刀飞来的方向看向门外。   一路狂奔让连阙的额间溢满了冷汗,他的视线瞥过仪器堆中的若紫,平复呼吸轻舒了一口气,这才将视线转向晏知微。   “这可不是我的问题。”   一击未成江雾便顺势退后,自觉拉开了与若紫之间的距离。   “地狱之主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杀一个小姑娘。”   连阙并未理会,只走进房间,将嵌入仪器的长刀取下。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晏知微目光越过他看向门外,又复转回视线:“如果你记起从前,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干脆利落地刺穿我的心脏。”   “不过是幻象罢了。”连阙似无意般踱步,却将奄奄一息的若紫挡在了身后。   “只是幻象吗?”晏知微滴叹着抚向心口:“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疼。”   他叹息着,仿佛幻想中穿胸而过的长刀还在心口。   连阙未语,亦不敢有半分松懈。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还是要为你铺好眼前的路。”   他说罢若紫身边的机械仪器忽然歪倒向她砸去,若紫腿上被身下的仪器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她动弹不得,只能下意识抬起手臂将头护住。   铁器弯折的刺耳声响下,预想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若紫张开双眼,只见连阙挡在她的身前将砸落的仪器斩断,带着她一同避开了随后砸下的物件。   见晏知微的注意力都在二人身上,江雾退至门前将贺同舟被系在铁栏上的锁链解开,拉着他一同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贺同舟沉默拉上瑟缩在角落护住时今的袁风杰,四人趁乱自房间内溜出。   谁知他们刚穿过防护的铁网,贺同舟将身上防身的东西交给袁风杰,又在略微迟疑后自衣领下取出一枚项链。   他将项链一同塞到袁风杰手中转身向回跑去,这一系列的动作来得太快,江雾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他已跑回主控室将变形的铁网重新关闭。   “贺同舟?!”   江雾越过袁风杰快步来到铁栏外,却见贺同舟已将一重重铁网关闭,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主控室跑去。   “偏要回去送死……谁也拦不住你。”   他一拳砸在铁栏之上,任由铁网将他的指节划出道道血痕。   袁风杰护住怀中的时今,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要回去救他吗?”   “他自己去送死,谁也救不了他。”   江雾说罢便越过二人径直向外走去,袁风杰正欲追上他的脚步,他却头也未回低斥道:“别跟着我。”   袁风杰僵住脚步,他左右为难地看向铁网和离去的人,最终咬牙将贺同舟留下的东西收好带着时今向楼梯上方走去。   ……   “江雾。”   耐心渐渐被消耗殆尽,晏知微冷声对身后唤道。   他回头之际,却发现江雾早已不知所踪。   主控室内一片凌乱,连阙因看顾着若紫,本就被动的局面已然变得处处受限。   “把我放下吧。”被他背在背后的若紫低喃道。   连阙的视线环视过四周未语,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落脚。   就在两方僵持的空档,贺同舟弯着腰自门外钻入,他小心躲到门侧机器控制台后将被压扁的面板打开。   即便他的动作再轻,也还是在数据读秒的倒数中引起了晏知微的注意。   晏知微的视线冷冷扫过控制台,机械控制台如有引力般竟径直向贺同舟压去。机器与墙壁的缝隙在分秒间紧缩,就在贺同舟神色苍白地看着控制台与墙体即将将他压扁时——   一把长刀飞入,在缝隙即将合拢时稳住了聚拢的重压。   连阙亦在下一秒以手撑住了滑动的控制台。   窄缝的压迫感让贺同舟的牙齿不住打颤,他因空间的闭塞而将自己的身体紧贴着墙壁,劫后余生般看向赶来的人。   控制面板上读条的倒数也在此刻结束。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机械猎犬撑着破损的身体站起,它们向晏知微围聚而去,却在前行中与相邻的猎犬相撞,撞击之下金属的表面自动完成咬合,竟摒弃了残破的肢体一点点拼合成身形庞大的猎豹。   晏知微被猎豹拖住的间隙连阙拉出贺同舟,将背上的若紫交给他。   “沈逆呢?他没有和你一起吗?”贺同舟抓住他的衣袖紧张道。   “他在一层等你们,你们跟他一起离开。”   “那你怎么办?!”   “我拖住他。”   “我不走!”贺同舟拒绝道。   “他的目标是若紫。”   连阙的语调平缓,对贺同舟而言却如一盆冷水临头浇下。   他只身一人,他可以回来可以不顾生死地留下,但若紫呢。   “连阙。”   若紫却在连阙欲与猎犬一同加入战局时拉住了他的衣角:“为什么他要杀我,是不是因为……我曾经……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一百年前,弑神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我是不是就是……”   “如果是这样,我又怎么会救一个曾经杀过我的人。”   连阙打断了她的话,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安抚般将手落在她的发顶:“别多想,你只是你自己。”   机械猎豹限制了晏知微的行动,也让他的神色越发阴鸷,他的五指微张间空气间的刀刃一片片划过猎豹机械的身躯,竟将它在顷刻间分割成无数残片。   他冷嗤着正欲踏过猎豹粉碎的身体走向三人,脚下猎豹的碎片突然发出一阵地动般的震颤。   无数残片竟一同向他飞去,在避之不及间划过他的皮肤,瞬间爆裂开来。   “趁现在,快走。”   连阙忙示意二人离开,那道身影已一步步自浓烟中走出。   “为什么你身边永远都跟着这些不三不四的人。”   晏知微的声音冰冷刺骨,随着他走出烟尘,手腕破开的封印下令世界为之震颤的力量倾泻而出。裹挟着极强威压的黑气绕旋在他的指尖,渐渐凝结成一把镰刀的虚影。   “走。”   连阙已顾不得再说什么,他将二人推出门外,凝结成实体的镰刀已临头而下。   他来不及细想为何晏知微也会有这样的一把镰刀,手中长刀已在危险的气息中幻化为长镰的模样,迎面接下了这一击——   空气间传来利器断裂的咔嚓声。   连阙错愕抬起头。   他手中的镰刀竟在对方的镰刀挥下时应声断裂!   似未料到连阙会硬挡下这一击,晏知微的刀尖收势,镰刀之上霸道的黑气却无法收止,奔腾间将连阙重重地撞飞出去。   “连阙?!”   被贺同舟背在背后狂奔的若紫回过头,看向被黑气撞出主控室重重摔在玻璃窗边的连阙,和他身边散落已经碎裂成两半的镰刀。   晏知微的手中亦持着一把长镰,在房间内踱步而出,缓缓走到连阙身前。   贺同舟因若紫唤声僵住的脚步看到这一幕,还是停下了下意识想跑向连阙的脚步,只觉背上的人有千斤般重量,让他迈不出向前的一步脚印。   他咬紧牙关,重新转过身带着若紫一同继续向前跑去。   “同舟!”   若紫惊恐看向身后未爬起身痛苦抽搐的连阙,和向他走近的晏知微。   她垂眸看向手腕。   在十九狱之中,副本会封印一切非自然之力。   如果想拥有死之前巅峰的力量,就要划破手腕的封印,并承受曾经死亡所带来的痛苦。   但是,新人呢。   她记得曾经有新人破开了封印,似乎也得到了力量。   力量从何而来,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   一切的念想在她的脑海晃过也只在瞬息之间,她未曾找到答案,却已果决地划过手腕的印记。   “可惜了,万象之镰。”   晏知微轻叹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它会断裂。”   连阙没有说话,只在呛咳中抬眼,望向他手中的那把镰刀。   在靠近时,他似能感受到其上黑雾缭绕的怨煞之气,但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镰刀本身带来的冲击与威压。   竟比晏知微破开封印后近神的威压还要强烈。   “万象之镰上的怨气与恐惧早就散了,它也早就是一把没有灵魂的刀了,况且——万象之镰只是神器,我的这把……”   晏知微的指尖抚过掌心的镰刀,似眷恋般轻拂过刀身,声音如同情人的呢喃:   “可是神骨所铸。”   连阙一时失语,只目光错愕地看向他手中的镰刀。   晏知微在连阙愕然的目光下欲以镰刀的刀面挑起他的下巴:“你的身体重塑,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连阙的下颚时,一道更强烈的威压感自晏知微身后传来。   他僵硬停下动作,正欲回头时被自后方扼住脖颈重重地甩到一旁。   晏知微一口血沫呛出,若紫已站在他原本的位置。   她周身凝聚的力量仿佛可以毁天灭地,脚下随之放肆生长的野草却在砖缝中冒头,蕴藏着无限的生机。   “那是……”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如朝圣般眺过重重楼宇望来。   “神明之力。”   海岸线边缘,江雾微眯起双眸,他将手下异化物的头骨捏碎,看向身后的人:   “知道你想去帮忙,但至少要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水面上漂浮着被血雾蚕食的异化物尸体,血色乌云压境之下的人一身白衣被血色浸染,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如野兽般的冰冷。   ……   若紫周身被黑气缭绕,目光却因被摔在一旁的晏知微越发惊恐,她的身体如同一个承载了不属于自己庞大力量的容器,对这样强大而难以操控的力量惶恐畏惧。   “力量、名字……不属于你的东西,你都该把它还回来。”   晏知微摇晃着站起身,手中的镰刀向着挡在连阙身前的若紫挥下。   若紫的眼底闪过本能的恐惧,她下意识退避,却在看到身后的连阙时毅然停下了退后的脚步。   纤细瘦弱的女孩面对死神的镰刀决然抬起双手,令人战栗恐惧的镰刀挥下,女孩的目光中却没有半分畏惧。   就在长镰挥下的瞬间,若紫的指尖竟催生出无数嫩绿的藤蔓,每一根都柔软的藤蔓温柔缠上刀锋,汇聚成看似脆弱却充满力量的结扣,竟当真将锋利的镰刀拦下。   晏知微的赤瞳布满了血丝,他的指尖因施力泛白,刀锋却再落不得半寸。   嫩绿的藤蔓疯长,转瞬便自镰刀攀附缠上他执镰刀的手臂。   意识到不对,晏知微想将镰刀抽回却为时已晚。   更多藤蔓顺着镰刀而上将他缠住,晏知微却不肯松开手中的镰刀半分,反而将另一只手探入藤蔓之间试图抓紧被裹挟的镰刀,直至整个人陷入藤蔓编织的球网中。   若紫知道这是她错过便无法再找到的机会,她将周身的力量倾注到指尖,缠成球状的藤蔓蓦地收紧,欲将被困之人绞杀。   藤蔓转动间收力,切割中迸发出一阵肆虐的黑气。   那些原本附着在镰刀之上的黑气如被放开了禁锢的锁链,向各个方向流窜而去。   连阙直觉危险临界,他支撑着断裂的镰刀站起身,将若紫拉至身后目光紧绷地看向消散的黑气。   黑气之上衰败的气息极重却并未攻击他们,自长廊、铁窗飘出,游走向四面八方,本应在藤蔓之内的晏知微却已不知所踪。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躲在墙角的贺同舟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跑到两人身边。   “结束了吗?那个晏知微是死了吗?若紫你也太厉害了吧?!”   若紫周身的威压渐渐消散,她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没有,他……他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死的,不过还好他离开了,我的封印时效也刚好快到了。”   连阙将断裂的镰刀收好,望向窗外时眼底是化不开的凝重。   “刚刚那些黑气……”   若紫察觉连阙的视线,追逐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一片死寂的背后,楼宇间摇晃着走出数道人影,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不同的楼层并不同行,却在同一时间停下脚步,转动僵硬的脖颈向连阙几人所在的方向望来。   这样的场景让人汗毛直竖,贺同舟与若紫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些目光呆滞向他们望来的人忽然一同迈开脚步,向着他们狂奔而来! 第118章 海德拉监狱   监狱的地形袁风杰还算熟悉,他将时今背在背上顺着楼梯向上走。   此刻海德拉危机四伏,他记得每个楼顶的天台都有储存杂物的小屋,他们可以去那里暂避。   他一路踩着义肢爬上楼梯,身体因背后的负重大汗淋漓,他小心翼翼地将天台的大门推开一条缝隙,正打算确认无人后出去,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的低语声。   “我们无法和他们正面对抗,但如果你有孢子倒是可以一试。”   天台上的二人对面而立皆是一身黑衣,说话之人他并未见过,但背身的人明明黑衣连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却竟让他觉得格外眼熟。   “还有一个办法……”   他疑惑间想再看几眼时,说话的人忽然抬起头,视线越过面前的人径直望向他所在的门边。   正定在他身上。   袁风杰惊出了一身冷汗,已顾不得其他背着时今快步沿着楼梯向回跑去。   身后天台的门轰然大开,黑衣男子迅速跃下楼梯,朝着慌不择路的人抬起了手中的枪。   ……   每一栋监狱楼中的人影齐齐停下脚步,他们如同嗅到猎物的野兽,竟冲破残损的玻璃跃向连阙几人的方向。   他们的眼底黑气缭绕,力量远超异化人,楼宇相隔近的已一跃攀上了连阙几人面前的楼窗,其余的亦跳入水中向着他们游来。   被黑气侵蚀的人神色狰狞,若紫抬手间以残存的力量将扑来的异化人挡开,连阙带着二人暂避回主控室。   “这些人怎么了?是、是晏知微身上的黑气?他们被控制了?”   贺同舟说话间迅速打开防护网上的电压,将前后冲向主控室的怪物拦截。他看着受伤的连阙和力量渐渐退散的若紫:“现在怎么办?对……沈逆、沈逆呢?”   “他不能出现在这里。”   连阙含混不清的话让贺同舟一愣,随即他竟难得明白了连阙的言外之意。   虞怜将自身的欲望倾注到了晏知微身上,强烈到无法替代的保护欲成为了若紫最后的保命符,但是——沈逆的欲望是凌驾在一切之上的生存需求。   沈逆清楚一旦被晏知微发现,自己就会成为他首要猎杀的目标,自然不会轻易暴露。   贺同舟将电网与防护装置开启,又跑到地上散落的零件前。   可满地的零件已被自毁的爆炸粉碎,已经再无法修整使用。   “这些铁网撑不了多久。”若紫看着铁网外被黑气侵蚀的异化人越聚越多,取出口袋中的道具卡站起身:“我去赶走他们。”   “你的封印时间已经到了,晏知微的结束时间只会更早。”   连阙示意她不要着急,将她腿上的伤口简单处理好。   “这些被控制的异化人数量虽多却像是在拖延时间,不要浪费卡牌,而且不要忘了他们即使被操控也大多是副本中的玩家,不到万不得已一旦开启杀戮……安全区将形同虚设。”   他的话让若紫与贺同舟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寒噤,二人急忙各自寻找着自保的办法,祈祷铁网能撑得再久一些。   连阙将镰刀断裂的部分用布条包好,损坏的镰刀无法再切换形态,他便将它系在背上。   “如今我们被包围,监控的连接系统损坏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贺同舟看着损坏的监视器忧心忡忡,见连阙望来忙道:“也不知道典狱长怎么样了。”   连阙瞥过他的反应淡淡道:“江雾应该是去找典狱长了,如果有任何情况,他也会第一时间让我召唤,不必担心。”   “我、我哪有……谁担心他……”   “这里是欲望副本,不仅第一欲望,愤怒、紧张、敏感……一切与欲望有关的感知都会被放大。”连阙看向铁网外透过打碎的廊窗向他们伸出手的异化人:“每一点情感的流露,都会变为欲望无法压抑的本源。”   铁栏外被控制的异化人越聚越多,连阙手下的动作未停,目光却越发凝重地落在黑压压一片的异化人身上。   “有什么问题吗?”   若紫戒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总觉得……”   连阙望向被异化人遮蔽的红色天际,渐渐闭上眼睛:“我似乎遗漏了什么。”   迷宫的怪物负伤逃离。   克拉肯与血雾被景斯言牵制。   晏知微被若紫重伤,将他们困在这里。   袁风杰与时今在躲避晏知微的过程中与他们走散,或许会有危险……   沈逆潜伏在一层应当可以避开晏知微的搜索。   江雾离开不会带上对他而言麻烦的袁风杰,如果他能去帮忙解决景斯言的麻烦……   ……   闭目间连阙的视线仿佛纵览着被海水侵蚀的整座监狱。   是什么呢。   从他们进入这座孤岛,囚徒的异化与求偶期,地底的迷宫与怪物,被引入海德拉的海水,将一切覆盖的血雾……   等等——   血雾。   连阙蓦然睁开双眼。   “雷克。”   “他有什么问题吗?”若紫紧张问道,想起在这里遇到他时险些被套出关键信息,若紫不由后怕。   “血雾存在于这个故事中,但它也是地狱使者开启绑定的象征,他以地狱使者身份进入副本,无需完成任务,可他在得知你或许有关键线索后来找你,说明他很在意线索和如何离开……”   连阙谨慎低喃道:“那么,他属于哪个阵营呢?”   若紫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绑定了?!”   “或许是感应召唤而来,或许是在这个副本中有人先找到他并完成了绑定。”   贺同舟后怕地问道:“他当时想从若紫口中得到的消息是什么来着?”   “规则。”连阙沉眸:“狩猎规则。”   “他绑定的人会不会是晏知微?”   贺同舟的推测让若紫也跟着陷入沉思,她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细节,唯恐漏掉什么关键线索。   贺同舟却发现连阙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是不是有什么推测了?”   “希望是我多心了。”   连阙话罢铁网外的异化人纷纷抱住头,身体如痛苦般抽搐着。   贺同舟与若紫立刻警戒,只见聚集的异化人面色痛苦而狰狞,黑气流窜间越发浓郁。   他们始终未突破电网,即便被最外层的电网反复击落也依旧再次向上攀爬。   “这些人不要命了?他们被电击而亡应该不会算在我的头上吧?!”贺同舟手忙脚乱地组装着防御装置,心有余悸地看向亢奋的异化群。   “不会。”   “咱们刚刚说到哪了?”贺同舟说着将简易的装置交给连阙与若紫:“只能先这样了,将就一下吧。”   他赶制出的简易装置类似电棍,除了极少数如克拉肯这类自身强大的异化物对电流免疫,异化物大多对电畏惧。   将电击棍握在手心,贺同舟与若紫的心才稍安下来。   “希望是我多心了。”连阙接过贺同舟塞给他的两根电击棍,查看测力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惊恐的呼救声。   “袁风杰?!”   贺同舟亦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他正欲出门查看,已被按回原处。   连阙走到门前将门推开一条窄缝。   长廊的层层铁网外,袁风杰重重摔下楼梯,脚下的义肢分离他也来不及整理,只惊恐将时今护在怀中。   他畏惧着身后追逐的东西,在连阙的角度无从窥见,但连阙可以看到,被拦截在窗边铁网外的异化人被吸引,纷纷向他们的方向围聚而去。   通电的铁网拦截了外面的异化人保证了主控室的安全,此刻却同样阻拦了袁风杰的脚步。   就在下一瞬,飞旋的子弹紧随而至。   瘫倒在地的袁风杰颤抖着将时今护在怀中。在子弹即将洞穿他的身体时,怀中昏迷的时今忽然睁开双眼。   他抬起手,脚下的地面便阻拦起一道极厚的屏障,将那颗子弹拦截。   袁风杰劫后余生般看着这一幕,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原本聚集在窗外铁网圈的异化人竟向着他们的方向蜂拥而去。   “同舟。”   “在!”   “开门。”   连阙的呼唤让贺同舟下意识应声,待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他没有犹豫,在目光惊恐中还是向着控制铁网的按键处跑去,待跑到按键前他方紧张回头看向连阙。   “开第一道防护网。”   贺同舟当即按下第一道电网的开关。   身侧的电网开启,时今望向重重电网后,如同收到了指令。   就在成群的异化人破窗而入时,袁风杰还未来得及反应,原本被他护在身后的孩子竟已站起身,反将他这个成年人背在了身后顺着开启的电网向前冲去。   “关!”   然而即便时今的动作再快,行动迅捷的异化人也已紧随而至。   闭合的电网将大批异化人拦在其外,依旧有数名异化人进入铁网,仍在楼外的异化人透过廊窗的铁网伸出手,抓向拼尽全力向前奔跑的孩子。   “开二三四五六七道防护网。”   “什、什么?!”   贺同舟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外,却见连阙已向着时今的方向跑去。   他咬着牙将长廊内其余铁网尽数打开,只觉浑身的血液已随着开关的开启冲入头顶。他颤抖着拿起电击棍,正打算同去帮忙时,却听到连阙的声音——   “关二。”   贺同舟猛然回过神来,手下已先意识一步反应将二号铁网关闭。   他这才敢抽出时间探头看向门外,只见连阙已冲过长廊,在异化人将魔爪伸向时今前以电击棍重击而下,再将他们踢回铁网落锁的二号区域。   时今听到指令后分秒不敢耽搁地一路向前,每当有异化人追上前,身侧的人已先一步解决。   “关三。”   随着一重重铁网的关闭,不断将异化人阻隔在其外,直到连阙护着时今跑进最后一重铁网,铁网之内已不剩下任何一名异化人。   将袁风杰放下,时今才如脱力般跪倒在地,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气。   贺同舟急忙跑到他身边,小心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势。   “还好吧?”   贺同舟询问的声音带着惊讶与钦佩,很难想象面前的孩子只有十岁,竟然可以在刚刚那样千钧一发的时间里完成指令。   更何况是将一个成年男人背在背上,和……   “刚刚那是什么?”   贺同舟看向铁网外地面升起挡下子弹的那堵高墙,心下却已有了答案。   “景斯言的异能。”   连阙的低语很轻,却让几人同时讶异抬起头。   “怎么可能……”将义肢重新穿戴好的袁风杰看向身侧的孩子,仍旧觉得无法置信。   若紫的面色却变得更加苍白,她似想到了某种可能:“一百年前异化围城……温律没有发生二次异化,有传闻说他在临死前将身上所有异化剔除,那个时候他的身上……”   “没有异能。”   连阙闭上了双眼:“被遗弃在城外的人被冠上了‘人类最后一道防线’的称号,他一个人,没有异能,在生命的最后还要将身上所有发生变异的位置切除,因为害怕他死后的二次异化会为人类带来更大的灾难。”   “可是有没有异能又如何呢。”   一窗之隔的铁网外,失去心神的异化人如地狱厉鬼般向他们伸出手,他们身后血色的乌云遮蔽了天际。   世界依旧喧嚣吵嚷,可他们却只听到连阙很轻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众人皆因连阙的话久久未能回过神来,他却已转回视线,透过重重铁网望向长廊的转角处。   “刚刚我在天台上遇到了两个奇怪的人!”他的视线让袁风杰回过神来:“他们都穿着一身黑衣,我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追着我下楼的那个人我没见过……”   若紫与贺同舟闻言对视了一眼:“雷克!”   “你们认识?”   “还有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会是谁?”   贺同舟没有回答袁风杰的问题,转而望向连阙:“不会是……老班吧?”   “颜班?”在一旁休息的时今闻言抬起头:“他也在这里?”   贺同舟叹息道:“八成是来救你的。”   时今转而看向连阙,像是因那枚钥匙扣而产生的信任,又像是已大概猜到他才是几人中的决策者。   “不是他。”   连阙沉眸警戒:“是温森瑞。”   若紫与袁风杰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贺同舟却依旧懵懂:“温森瑞是谁?”   若紫眉心紧锁:“博士。”   连阙的视线淡淡自袁风杰身上瞥过。   “他不是已经死了?!”贺同舟瞪大了双眼:“作为玩家他已经死在了上一个副本,即使在这个副本……你们被关在惩戒室不知道,我和江雾是看到这个副本中的博士因为放出地底的怪物被典狱长处决了啊!”   “如果上一个副本中的博士就没有死呢?”   连阙的话让众人陷入沉默,他又复说道:“如果上一个副本他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道具卡脱身,在这个副本中,依旧是玩家的他又怎么会轻易被处决。”   “可是……”贺同舟依旧无法相信:“这怎么可能?”   “你们在说什么?博士没死?”袁风杰茫然道:“什么玩家?什么副本?”   连阙的视线扫过铁网外的异化人。   “你们没有发现,监狱里少了什么?”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被操控的异化人、淹没岛屿的海水、天边如压境乌云般的血雾……   “狱警。”   角落稚嫩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时今已站起身戒备环视过四周。   狱警。   是了,海德拉内囚徒异化,已然成为了他们的狩猎场,可是原本管制囚徒的狱警去了哪里?起初他们都以为这些狱警或许早已死于囚徒的暴动,可是即便这样,他们中也该有人同样被异化感染……   围聚而来的异化人无数,却没有一个身上穿着狱警制服。   “晏知微受伤,想用这些异化人将我们困在这里。”若紫顺着连阙的思路低喃道:“可是,博士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附近……”   几人的视线定在窗外仍旧在不断向他们所在位置赶来的异化人,他们身上散发的黑气与晏知微镰刀之上的相同,神色涣散间眼底依旧是一片赤红。   仿佛副本中的所有人都将聚集于此。   连阙的呼吸骤然一窒。   “开窗锁!!”   连阙突然的令声让众人不明所以,即便是一向对他的指令说一不二的贺同舟也愣在原地。   走廊中的铁网有七重,即便开锁也可以将异化人拦在其间。窗锁虽更为坚固,却只有一层。   眼前窗外早已聚集了数不清的异化人,在电击中前赴后继地攀上铁窗。   未等众人反应,连阙已来到控制台前,来不及解释地按下了窗锁的开关。   顷刻间,长廊的铁栏应声打开,被拦在外的异化人如海潮般冲进主控室。   连阙拉过若紫与贺同舟——   “时今!”   面对数以百计向他们拥来的异化人,十岁的孩子眼底不是没有一丝恐惧,但他立刻冷静下来,在连阙的指令下将手触向地面。   地面忽如有生命般升高,将冲入窗框的异化人封在其间。   时今再次背起袁风杰,跟上连阙的脚步,冲过被暂时封印的异化群,一同跃窗而出。   就在他们跳出窗外的瞬间,身后的主控室内燃爆起冲天的火光,热浪将他们推撞而出,在顷刻间将一切化为灰烬。   爆炸的冲击将前赴后继的异化人推开,但部分身体强健的异化人依旧在爆炸中搜寻向破窗而出的人。   身后是熊熊烈火,脚下却是虎视眈眈的异化人。   连阙猜到了博士欲趁着所有人聚在主控室欲将他们一同解决,分秒的抉择已是极限求生,他又怎会不知自窗外跃下的九死一生。   更何况,他的刀已经断了。   连阙重新睁开双眼,目光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冷凝。   然而在他们被身后的热浪推出,落地之前——   异化人围聚的海面忽而升腾起滔天的巨浪,冲刷过垂涎的异化人,亦将爆破中坠楼而下的几人托起,横跨过楼宇直送至另一侧安全处的楼顶。   连阙的脚下重新踏上地面,他诧异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巨浪滔天处。   人鱼背身而立,挡下追逐的异化人,将他们围困在浪潮的漩涡中。   “沈逆……”贺同舟紧张望向浪尖上的人鱼:“他怎么出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被卷在巨浪中的异化人纷纷抬起头,如被一同按下启动键般逆着汹涌的浪潮而上,攻向浪潮顶峰的人。   “生欲。”   晏知微的声音回荡在火焰与巨浪的博弈间,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席卷了监狱的浪潮在瞬息间被寒气侵蚀,在异化人跃出水面的同时,海水已在瞬息间冻结。   异化人踏着冻结的冰面,一同冲向浪间的人鱼。   沈逆未曾料到竟会被冰封在属于自己的海浪中,他奋力挣扎竟也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被黑气操控的异化人攀上海浪向他爬来。   “糟了!晏知微发现了!”贺同舟正欲向身侧询问,却发现连阙已一跃自楼顶跳下,向着异化人攀聚的海浪而去。   他以手中的电击棍击退攀上的异化人,然而异化人的数量庞大又怎是他可以只手拦截的。   连阙望向不断攀上冰浪的异化人,他们被黑气侵蚀神色如同厉鬼,他的目光自这些人身上扫过,忽然在一片空洞的眼眶中看到了一双势在必得的眼睛。   他蛰伏在被操控的人群中,面上因重伤褪尽了血色,目光却依旧凌厉肃杀。   原来晏知微被若紫重伤后并未离开,竟躲在异化人中伺机而动。   此刻他并非残影,一眼便看穿了沈逆的欲望,混迹在异化人中已然攀上了浪潮顶端。   连阙击落身侧的异化人,抬头间见晏知微起势向沈逆下以杀招,鱼尾与双手皆被冰封的沈逆没有半分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夺命的一击向他而来。   连阙利落将双棍收起,抽出背后断裂的镰刀,踏过异化人攀爬的背脊横刀斩向似冰雕般拔地而起的巨浪。 第119章 海德拉监狱   倾注了全力的一刀之下,长镰断裂的刀尖划过厚实的冰层,嵌入其间时未掀起半分动荡。   楼顶的众人因这一幕同捏了一把汗,就在他们以为一切无可挽回时——   细微的裂痕自断裂的刀尖萌生,如同蜿蜒的血管在坚固的冰层下蔓延开来,高山一般巍峨的冰浪竟在瞬间碎裂塌陷。   如同沙砾的冰浪崩塌,攀爬而上的异化人随着碎冰跌落,蓄足全力的一击险险擦着人鱼胸口的心脏处而过,却还是在他的左胸前洞穿了一道裂口。   困住沈逆的冰封碎裂,他已无心理会身上的伤口,鱼尾横扫间割向晏知微的咽喉!   一击之后,二人同时自高空坠落。   连阙接住坠下的人鱼跃上楼顶的平台,在他们身后碎裂的冰凌随着晏知微力量的削弱重新化为海水。   他小心将沈逆安置好,指尖之下一片温热,自被洞穿的胸口竟可以看到搏动的心跳。   “没想到在海里打架也会被暗算……真的是太丢人了。”沈逆似安慰般以尾尖拍了拍连阙的手背:“但是我没输,我也伤了他的。”   “没有伤到心脏,再坚持一下,只要离开副本就……”连阙别开目光,未敢再看他的伤口。   “我走不了的,这里是我的死局。从进入这个副本我就知道,所有的副本规则,都需要达到和过去一样既定的走向和结局,但在一百年前……这里就是我的埋骨之地。一百年前,是我引发了克拉肯与血雾的动乱,一切在我回到海德拉前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沈逆闭上了眼睛:“当年是温律亲手终结了这一切——一样的伤口,就在这里。”   他说着握住连阙的手,覆上胸前的伤口。   连阙的视线因他的动作落向那颗被他作为吊坠挂在胸前的子弹。   “我本来想着如果离开这里……只要活下去,总能找到离开副本的办法。可是没想到……即使故事的走向不同了,却还是一样的结局。”   连阙的声音沙哑,指腹之下的心跳明明这样强烈,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一个生命正在流逝:“为什么要出来。”   “未来科研所的运输水箱车未抵达N34城前曾被拦截,所有人都以为是时云山放走了我。”一口血自沈逆口中呛咳而出:“但在时云山拦车前,车厢的防护锁就已经被打开了。”   连阙闻言抬起头,看向那双被血液染红的双瞳。   “我以为自己也曾被神明眷顾……可我后来才知道,那时附近的夜市有异化爆发,那只是他想引时云山去救援的顺手而为,被眷顾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可我多想自己也能被选择一次。”   沈逆看向连阙:“所以,我也没有遗憾了。”   监狱楼下的海水中,忽而传来一阵痛苦的尖叫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海水之中被黑气侵蚀的异化人纷纷痛苦抱住头,他们身上黑气似正被一点点抽离,汇聚向人群中的一点。   若紫认出了黑气中心的人,惊恐道:“是晏知微,他竟然还没……”   随着黑气流窜汇聚,晏知微脖颈被鱼尾割出的伤口奇迹般一点点愈合,被吸取黑气后的异化人却更加癫狂,竟一同割向腕部的印记。   这样疯狂的举动让楼顶几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这个副本中所有人都被赋予了异化,他们被黑气操控时便拥有了极强的力量。   但是——   一旦所有人同时破开封印的禁制,其破坏力又怎能是他们几人可以抵御的。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连阙的声音依旧冷静:“的确有很多副本被动过手脚,但即便这样,需要付出代价的人也不是你。”   沈逆闻言抬起头,错愕望向眼前的背影。   “这里是欲望副本,即使是故事中的人,私欲、贪欲才该是本性的恶端。如果生的欲望都该被泯灭,所谓的规则与秩序存在有何意义。”   连阙的眼中一片肃穆,他正欲将沈逆重新抱起,沈逆却按住了他欲抽离的手。   “你不是说过,想听我唱歌。”   沈逆说罢哼唱起婉转的曲调,那声音古老而神秘令闻者心神荡漾,天边血云翻涌。   海水之中,破开封印的异化人一个个面目可怖,他们原本正向着连阙几人所在的建筑拥来,此刻竟齐齐停下脚步,在歌声中将满含杀意的眼睛转向身侧。   他们几乎同时攻向身边最近的异化人,就连已经攀上外墙的异化人也将目标转向身侧,黑气传递的杀意在此刻迸发,将恶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血色的乌云随着沈逆的歌声在他的头顶盘踞。   计划再次被打断,晏知微在弥漫的黑气中冷眼看向身边失去控制的异化人。   “人鱼挽歌?”   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抚平了他脖颈的伤口,他看向顶楼怒极反笑:“想不到你还会再唱这首歌,只是……你打算如何迎接族人的愤怒?”   压境的乌云霎时飘下阵阵血雨,雨滴落在厮杀的异化人身上,他们在搏斗间变得越加亢奋。落在天台的地面竟渐渐汇聚成蜿蜒的流体,向沈逆的方向延伸。   血雨纷纷,这些血雨如同血雾一般落下时并未染湿衣衫,反而如同活物一般汇聚,落地成型后如水蛭般爬行啃咬向厮杀的异化人。   众人退至房顶的杂物间,血液蜿蜒追逐间一把断刀横在门前。   长镰刀尖虽断,余威依旧令翻涌的血液在恐惧中停了下来,小屋的顶棚也暂时拦截了漫天的血雨。   他们还未松一口气,却见晏知微已经来到楼顶,随着他的靠近沈逆忽然全身痉挛倒在地上。   血雨循着血气落在晏知微的肩头,一个个张口咬向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但它们刚张口,便被无形的力量捏碎。   更多的血雨落入刚褪去血色不久的海水,它们未同血雾般融入海水,如同密密麻麻漂浮在海面的水蛭渐渐汇聚成人型。   楼宇之间的海面上,无数血红色人形的诡异生物堆聚在一起,它们的表情狰狞痛苦挣扎着向上伸出手。   仔细看才发现它们头两侧耳朵的位置生有鱼鳍,海面数不清血色诡异的生物竟并非凝成人形,而是人鱼。   连阙看向逐渐汇聚而来的血云,心知小屋内众人无法支撑太久,提起长镰攻向缓步而来的晏知微。   小屋外的血雨竟未攻击连阙,挥下的镰刀打断了晏知微的念力,终于让沈逆暂得喘息。   “他也是你要保护的人?”   晏知微目光冰冷:“神明是不该有私欲的,如果你的内心有所偏袒,神格将再难塑成。”   “你的话不是自相矛盾。”连阙并未放松警惕,戒备间攥紧手中的镰刀:“神格未成,怎么能算是神?既不是神,偏袒如何私欲又如何?”   肩头的血虫张口咬向晏知微的脖颈,他将它扯下生生捏碎,唇边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笑意。   “竟然如此,也让我看看你闯到这一层的本事。”   晏知微说罢身后腾起巨大的蛇影,随着他一同攻向连阙,无数纤细的小蛇亦攀上楼体爬向小屋。   几人慌忙寻找着趁手的工具抵御蛇群,袁风杰想起贺同舟塞给自己的防身武器,忙找出他交给自己的东西一同还给他。   正从杂物中翻出一把扫帚的贺同舟停下了动作,怔忪看向被他递还的防身工具和项链。   “这条项链……”   袁风杰闻言将项链交到贺同舟手中:“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可要好好保存。”   贺同舟却愣愣看着眼前的人未语。   “小心!”   若紫的提醒让贺同舟回过神,他忙将项链收好接过武器分给大家,一同将沈逆护在身后抵御蛇群。   若紫将野草铺满楼顶最外侧的地面,熊熊烈火灼烧过向他们爬来的细蛇;侥幸逃过的蛇被时今拔高的水泥封在原地不得再进半寸;即便有蛇挣脱束缚,贺同舟与袁风杰也以电力装置将其灭杀。   暂时免去了后顾之忧,连阙避开脚边的蛇,挡下晏知微身后蛇影的攻击。   蛇影在每一道暗影间流窜,伺机而动中张开血盆大口。   连阙的身形极其灵巧,即便刀尖已断也暂时未落下风。   蛇群渐渐不敌,形势刚有所好转,一颗子弹飞旋自若紫的身侧穿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黑衣的雷克带着狱警悄然自小屋后方的外墙攀上,他们身上的防护服阻隔了满地的蛇将枪口对准几人。   跟着他们一同跃上楼顶的还有地底的怪物,它发出嘶哑的低鸣,多足并用地冲向小屋前竖起的高墙。   “怎么会……”   沈逆停下了吟唱愕然看向面前的一幕,狱警扣下扳机,时今强撑着引导地面升起阻断子弹的高墙。   “博士在上个副本可能……没有死。”贺同舟一边抵御着蛇群一边解释道:“这里是副本,和你百年前经历过的不一样也很正常,雷克应该也是被他召唤来的。”   “那孩子的异能是什么?”   沈逆却死死盯着面前的时今,方才时今将蛇封印在水泥之中时,他原本以为那是将固体丨液化的异能。可如今看来那不像是液化,倒像是……   “是景斯言……是温律的异能啊。”贺同舟不知重伤的他为何会在意这样的事,匆匆答道:“听连阙说,一百年前不就是这样?时今在血池中负伤,温律为了救他将异能给了他。”   “不可能!异能怎么能随意转移?”   贺同舟不明白沈逆为何会忽然如此激动,但他也来不及解释,腐肉堆积的怪物撞冲破了水泥铸起的防护墙,狱警齐齐将枪口对准了控制异能的时今。   围墙被破的同时,时今也因异能的过度消耗昏沉倒地。   失去了阻拦子弹的高墙,几人不约而同将时今和沈逆护在了身后。   就在狱警们即将扣下扳机时——   几名狱警忽然以扭曲的姿势倒下,恐惧蔓延中相邻狱警的枪被逐一弯折,在畏惧的惊叫声中纷纷掉落在地。   被若紫等人护在身后的时今讶异看向混乱的狱警群,劫后余生的众人见此重新对抗起涌来的蛇群。   “颜班?”   察觉突袭的人具有隐身异能,雷克很快意识到了在背后干扰的人是谁。他看向狱警忽然被弯折的枪杆,顺着对方的行动轨迹举起枪。   围墙被破,躲进小屋内的众人失去了优势,蛇群堆叠着挤进小屋。   血雨将海水再次染红后渐歇,如今时今的围墙被破,凝结成型的血色人鱼自天台堆积的血水中爬出,混迹在蛇群中爬向小屋。   就在这时,沈逆的手臂突然被一发子弹洞穿。   众人这才发现一身防护服的博士正将枪架在对面楼顶,蓄势待发地准备再次扣下扳机。   即便所有人都听过连阙对博士未死的推论,此刻真的见到他依旧难以置信。   连阙被响动吸引时巨蛇的虚影随着晏知微的靠近一口咬下,连阙以镰刀挡下尖锐的蛇牙,脚下的地面被重力压下两道深坑,抽身乏术间焦灼地望向身后。   小屋的围墙竟在狱警的攻势中倾斜,仿佛下一瞬便要塌陷。   “躲在背后的老鼠。”晏知微瞥过偷袭的狱警和一片混战的小屋不屑道:“你看,想杀他们的人这么多,你保护得完吗?自你诞生以来,我便尽心教导你该如何执掌地狱,你是地狱之主,掌控的是死亡,为何要有如此可笑的怜悯之心。”   晏知微说罢蛇影重新回到他的脚下,却在下一瞬被拉得极长延伸向沈逆的方向。   如今的沈逆已是强弩之末,他的血液将鱼尾之下染得一片猩红,与蜂拥着向他而来的血人鱼仿佛失去了边界。   风中消散的歌声让诡异的人鱼痛苦而愤怒,他们如同在炼狱中苏醒,不遗余力地想拖着那位曾经的族人一同消亡。   沈逆如同一尾搁浅的鱼,已再不剩任何退路。   “你们被逼迫过求生不得吗?体会过日日夜夜背负着罪孽与仇恨苟活吗?可笑的是我想活着……却成了你们想杀我的理由。”   他按住被子弹洞穿的手臂,看着不断逼近的影蛇摇尾间步步后退:“你们想要什么?”   连阙意识到不对挡开晏知微的攻击,就在蛇影冲向沈逆的瞬间将手中的镰刀掷出,长镰飞旋间将影蛇定在地上。   见连阙竟妄为到武器脱手,晏知微怒极反笑,蛇影摆尾间将连阙撞向另一侧天台的围栏,镰刀之下蛇首的虚影重新缩回地底蛰伏之中再次冲出地面直扑向顶楼边缘的沈逆。   连阙堪堪抓住围栏,在水下混战异化人的环伺中一跃跳回天台,疾步向沈逆的方向跑去。   “生欲?”   沈逆抬眼望向向自己飞奔而来的连阙,露出了一抹狡黠而释然的笑意:“可我现在不想要了。”   “沈逆?!”若紫失声惊呼。   沈逆说罢竟张开双臂,向着身后的楼外坠下。   沉浸在海水中的血人鱼瞬间沸腾,如同厉鬼般争先恐后踩着彼此的身体向上,抓向楼顶坠落的身影。   就在沈逆坠下时,连阙已探出天台边缘牢牢抓紧了他的手臂。   串着子弹的项链在失重下自沈逆的脖颈滑落,他失落般看着它坠入血海方重新看向头顶的人。   “一百年了,他们的怨气也该平息了。”   这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抬起头透过水箱车的顶棚看向那个曾对他伸出手的人。   “这样你是不是……永远都忘不了我了。”   “说什么废话。”连阙用力想将他拉起,无数血人鱼堆积成怨恨的桥梁,攀上他垂下的鱼尾撕咬着他的身体。   沈逆仿佛无知无觉,只用力攥紧抓住他的手。   “你说过的,死亡不是终点。”   蛇影自楼顶探出头,吐信间怒而攻向被连阙拉住的人鱼。   沈逆在下一瞬掰开了连阙的手,在蛇首探头向他咬下前彻底坠入血人鱼沸腾的红海。   再寻不到踪迹。   连阙怅然站起身,沉默自沸腾般的血海中收回视线。   沈逆的赴死让晏知微眼底的猩红更深,他目眦欲裂地看向翻涌的血海,良久才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连阙。   连阙却已先他一步绕过小屋塌陷的石堆,蛇影似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横冲直撞地跟在他的身后,在他取回镰刀前将他撞开。   “这个副本我们每个人都被赋予了异化……”若紫焦急看向陷入困局的连阙:“为什么连阙没有……”   说话间血液凝成的人鱼向她扑去,贺同舟察觉忙挡在她身前挥下电击棍。   血液瞬间炸散开来,贺同舟来不及细想便挡在了若紫身前。   “同舟?!”   散开的血液张牙舞爪向着贺同舟压下,若紫的低呼让连阙意识到危险,但蛇影步步紧逼他已然分身乏术。   就在被打散的血液倾盆而下即将淋过贺同舟的身体时,忽如定格般停在空中。   一道人影轻巧落在天台之上,来人将摘下的单边眼镜收好,随着黑气自原本被镜片遮蔽的眼底溢出,他一步步走近,凝结的血液与蛇群畏惧般退后。   “江雾!”   若紫松了口气,忙拉着贺同舟退至江雾身后。   “他自然是没有的。”   江雾的话让若紫有些摸不着头脑,片刻后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因为没有人可以定义神明。”江雾的视线扫过偷袭的狱警,他们立刻神情空茫呆滞,江雾继续说道:“并且……神明不需要那些多余的力量,他作为掌管地狱的神明,在最巅峰时期的‘能力’也只有两个——”   若紫问道:“是哪两种能力?”   江雾未语,望向化影为蛇的晏知微和失去镰刀的连阙。   另一侧连阙被蛇尾扫过,他在天台地面飞沙走石间堪堪稳住身形,晏知微步步紧逼,但每当他欲靠近镰刀时亦被连阙牵制。   蛇影攻击过后缩回地面极其难缠,没有了镰刀的连阙处处受限,在对峙间渐渐显出颓势。   蛇尾重击之下在地面砸出一道深坑,竟将连阙砸到下层,他呛咳出一口血沫踉跄着起身。   晏知微正欲与蛇影一同跃至下层,吐信的蛇影在钻出地面的瞬间忽被一枚激光弹贯穿,带着伤狼狈钻回地底。   “是谁?!”   晏知微目光冰冷地看向雷克所在的狱警群,可狱警们一个个眼底满是空洞,拥挤交错中哪里能看出是否有人放出暗枪。   受伤缩回地面的蛇影畏缩后退,晏知微收回视线走到坑洞边,正欲跃下一枚激光弹险险擦着他的身侧而过,即便他下意识避开烈焰依旧灼烧过他的手臂。   晏知微按住灼伤的手臂,怒望向众狱警。   “没有人开枪。”雷克自控制中勉强抽身,在他动怒前提醒道:“这个副本中有一位隐身异能者,颜班。”   晏知微闻言收回目光,警惕着身侧。   废墟之间的连阙却微蹙起眉。   静默之下,晏知微依稀可以察觉身侧强烈的能量波动:“区区副本NPC,也想偷袭?”   他欲肃清障碍时却只觉细微舒展的能量波动覆盖面积极广,空气间不知不觉充斥了如囚笼般细密的压迫感。   “不对。”   就在他洞察的瞬息,牢笼般的囚网蓦地收紧,在收力间逐渐显形——竟是一条条赤红色纤长的腕足。   它们在不觉间连接起一张细密的囚网,收紧间另一端的人早已抬起五指蓄势待发的枪口。   晏知微抬眸的瞬间,伴随着枪响铺天盖地的电光顺着绞杀的触手而下,一瞬间在晏知微所在之处爆裂开来。   “景斯言?!”   若紫惊呼道,她随之看向身前的江雾,后知后觉般意识到血雨被沈逆吸引而来,若景斯言与江雾已解决了克拉肯自然可以追逐血雨而来。   潜伏的狩猎者倾注全力的一击撼天动地,楼体因爆炸塌陷出一片焦黑的坑洞,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不自觉落向烟尘四起处。   贺同舟看着倾注了全力后显出疲态的景斯言,紧张道:“成功了?”   连阙与江雾的视线却沉了下来。   烟尘散去,废墟之上一道人影依旧立于原地。   晏知微高举长镰,那样毁天灭地的一击竟被他手中的镰刀接下,他擦去呛咳出的血沫,亦随着众人的视线落向手中的镰刀。   景斯言随着他的动作看向那把长镰,其上熟悉的威压让他的面色越加苍白。   似感受到他的视线,晏知微的目光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凡人之躯,也想撼动神骨?”   景斯言的面上因他的话褪尽了血色。   “你猜铸成这把镰刀的神骨……是谁的骨?”晏知微看在眼底,笑意更盛:“走近些,才能看得更清楚。”   连阙知他刻意的话意在激怒,但他未来得及阻止,上层的二人已迅速缠斗在一处。   景斯言身上的异化在全盛时期,在与晏知微的对抗中暂未落下风,但连阙知道方才蓄足全力的一击消耗了他身上残存的电能……他的身上如今没有异能,身体在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中已是强弩之末。   赤红色的腕足如血色的羽翼铺满天际,纵横交错间,景斯言闪至对方身后蓄力重击而下。   连阙翻上楼顶,一路追逐着缠斗的二人。   双方僵持之间,被众人护在身后的时今竟攀上石堆,费力将镰刀拔出咬着牙扔向连阙。   随着空气间的腕足自毁般缠上晏知微的镰刀,景斯言的指尖枪再次对准了他;镰刀飞旋间重回到连阙手中,连阙亦挥起断裂的长镰斩向被限制了行动的人。   神骨所铸的镰刀渗出森森黑气,腐蚀过层层缠绕的腕足,却有更多腕足缠上,以命搏命般将执刀的人定在原地。   晏知微无法挣脱,抬眼时目光中却染上了戏谑的笑意。   连阙直觉不对,当他的镰刀落下时径直落空——   近在咫尺的二人竟齐齐消失在原地。 第120章 海德拉监狱   “想不到你的眼睛……看来你果然没有完成第十九层,否则重走一次副本,又怎么会被欲望干扰。”   黑暗伴随着无尽的坠落,世界仿佛在一瞬化为虚无。   “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对他来说你与其他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界限。   “无论世人敬他或畏他,神明都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类驻足。”   那声音如影随行,仿佛可以窥探人最心底的阴暗面。   “你的假意追随或信奉,于他而言皆是可有可无,你与人间、地狱任何一个灵魂没有不同,他给予你的也不过是神明对世人不该有的慈悲。”   景斯言戒备循向声源,那声音无孔不入钻进他的耳中,如无边的坠落般想将他拖下深渊。   “他感知到你和那个女孩有危险,可他没有去帮你——他选择了那个女孩。”   “不。”   景斯言蓦然张开双眼,一拳挥向黑暗中附耳低语的人。   “他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相信我。”   那人防备不及,被这一拳重击得呛咳出一大口血。   “我知道于他而言我并没有任何不同。”   景斯言的目光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他如同一把开刃的刀锋,借势将腕足缠上对手在瞬息间完成了绞杀。   “所以我才想成为那个可以让他交付后背的人。”   黑暗却并未消散,景斯言不敢放松警惕,在持续的坠落中戒备着四周。   空气间却传来一声压抑着愤怒的嗤笑。   “让我来看看,你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景斯言的身体一僵,下意识闭起了双眼。   长镰的刀尖却在这时划过他的身体,每当他回击时对方又隐入黑暗中。   失重感与不可视物下,勉强打出的优势荡然无存。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身上的伤口有多少。   直到他的身体因匮乏的电力变得迟缓,逐渐融入黑暗,湮灭于黑暗。   ……   凭空消失的二人让附近仍在乱战的众人错愕不已,摆脱黑气操控的异化人纷纷回过神,在血人鱼的追逐中爬上高墙。   迷宫的怪物与血人鱼却不会理会这些,在人群中依旧横冲直撞。   狱警在江雾的操控下神色涣散,可他们的数量庞大,还是有人避开控制寻找掩体向几人开枪。   相邻楼顶上的博士透过倍镜看向两人消失的位置,焦急按下通讯器:“快想办法,我召唤你来不是让你当个废物的!”   雷克应声后将枪对准狱警围堵的几人。   博士见状正欲重新凑回倍镜前,却只觉一支枪抵在了他的后脑。   他惊恐将双手举过头顶,在回身时却突然挡开脑后的枪,往日迟缓的动作如今如同训练过无数次,回身迅速掏枪与身后拉开了距离。   可是他的身后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狐疑之间,他被一拳重击在脸侧,还未来得及反应无数拳风便已如骤雨般落在他的脸上。   拳拳到肉的攻击搅乱了他的阵脚,他在慌乱中抬枪扫射,枪林弹雨中的子弹却始终没能伤及对方分毫,更别提摆脱戏耍。   “是颜班!”少数未在江雾控制下的狱警率先反应过来:“刚刚隐身摧毁我们武器的人也是颜班!大家不要放松警惕!”   博士脱力般瘫倒在地,才似想起什么高呼道:“雷克!你在干什么!”   雷克推开挤在身边的狱警,取出钩爪瞄向对面的监狱楼。   钩爪还未固定,火焰已疾速蔓延至他的脚下。   若紫熟练控制着杂草生长的方向,熊熊烈火瞬息间将雷克团团包围。   他将裤脚的火焰扑灭,一把镰刀已穿过烈火抵在他的咽喉。   “我无意树敌,但耐心不多。”断裂的刀尖依旧威压迫人,连阙眼底的冷芒不散:“如果你只是因为规则感应召唤而来,最好就此收手。”   在另一侧,似戏耍也似泄愤的人终于停下了对博士的单方面殴打,将其牢牢捆好提着他回到众人所在的楼顶。   主谋被擒,狱警们惶不知措时江雾已操控着血人鱼反将一军,失控的场面终于暂得平息。   雷克将枪放在地上,举起双手示意。   连阙自博士口袋中翻出包括单次地狱使者召唤卡在内的卡牌道具,丢入楼外血人鱼沸腾的红海,转瞬便被啃食得一干二净。   雷克微微颔首,身影逐渐消散在风中。   连阙引导着时今蓄足全力将迷宫的怪物以重重水泥封禁,江雾将血人鱼驱逐下海,若紫与贺同舟也跟着一同将狱警逐一扣好。   “怎么回事?晏知微和景斯言去哪了?是隐身了吗?”   局势初定,若紫犹豫看向蹲在二人消失位置检查地上痕迹的连阙。   “地狱之主曾经的两种能力——一为寂,二为灭。‘灭’顾名思义,即为泯灭,是灭绝一切生机的生命掠夺。”   江雾继而解释道:“另一种能力,在一百年前被晏知微掠夺,正是曾经最强的阻断能力——‘寂’。不过,如今在晏知微的手中,也只有不足一半的功效罢了。”   “所以他和景斯言一同消失就是因为‘寂’?他们不是消失了,而是以阻断与外界切断了联系?”   她的猜测让江雾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封闭空间对如今的景斯言来说非常不利,毕竟他的电能已经所剩无几了。”   若紫看向连阙心下忧虑。   “那要如何才能破除阻断呢?”将一切处理好贺同舟才有空简单包扎伤口,他听着二人的对话低喃问道。   见他主动搭话,江雾将视线转向他:“恐怕只有连阙知道。”   贺同舟没有应声,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向坐在天台边取下义肢将汗水倒出的袁风杰。   “怎么了?”   江雾察觉他的视线在他身侧站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袁风杰。   贺同舟依旧没有接话,绕过江雾安静走到连阙身边,心事重重间未注意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颜班。   流逝的时光让颜班冷峻的面容更多了几分沧桑,一道划伤自他的眼角划过鼻梁,横在原本俊逸的脸颊。他在人群中寻找着时今的身影,见其无恙才松了口气。   可他越过人群,与杂乱显眼的粉毛擦身而过时还是怔忪了片刻。   “你记得……N34城的袁叔叔一家吧?我有看到过他们儿子当年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们的孩子就叫袁风杰,当年就读的也刚好是医学院。知道他的名字以后我又仔细回想了下,他好像就是那时候我在通知书上看到的人。”   见自己并未引起袁风杰的注意,贺同舟这才用仅有他与连阙能听到的声音附耳提醒道:   “袁阿姨给了我一条项链,那应该对她很重要,可是……袁风杰好像对这个项链没有印象。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他会不会……”   连阙窥见他目光中的担忧,收回探查的视线轻声道:“他的确不是袁风杰。”   “你知道?!”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他如果不是袁风杰为什么要顶替身份,会不会……”   “放心。”   连阙的话如同定心石一般,让贺同舟的担忧渐渐平缓下来,长舒了口气不再多言。   “颜叔。”   “没受伤吧?”   时今的唤声让颜班回过神,他示意时今到自己身边,却发现博士的视线正死死定在时今身上。   他将时今拉到身后,向着博士举起枪。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他的异能是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颜班因他的话瞥过时今,虽心下疑惑还是冷声道:   “秘密进行违规研究、绑架儿童,还有海德拉的异化人实验,不如想想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博士似没听到他的宣判,目光死死定在时今身上:“为什么他会有这个异能?”   颜班不欲与他多言,只干脆利落地抬起枪。   博士见他的目光冰冷,挣扎着凑近连阙:“我是温律的父亲,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快救救我!”   “你想保他?”   博士的话让颜班的眼底一片森寒,他看向连阙的目光戒备,甚至带着一丝浸着恨意的挣扎。   “你这一枪未必杀得了他,但可以一试。”   连阙明白他的恨源自何处,曾经的N34城,他与木木一同接应最高裁决院的援军,等来的却是机械的反目、未能保护的木木和民众战友灭亡的消息。   连阙此刻无心解释,他翻出口袋中的所有道具,寻找着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   景斯言和晏知微与外界切断了联系,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每一分一秒的流逝都会对局势越加不利。   “江雾。”   “愿意代劳。”江雾自然明白了连阙的意思,应声向博士走去。   连阙查看着卡牌,并未在其间找到能派得上用场的,在随手拨弄手环的屏幕时视线却停了下来。   窃贼手环的记录功能不知何时已再次存满,多出的异能正是他熟悉的无限。   连阙喉间酸涩,那个人假借没收之名将手环带走,以此引他带走布防图,又偷偷将自己的异能为他储备好。   刚刚他明明已经隐身,如果不是他在晏知微跳下高台前提前暴露,让他有机会取出镰刀对抗,可能胜负也未可知。   可景斯言还是不惜暴露自己,也要阻止晏知微靠近那时负伤的他。   连阙整理好情绪继续寻找可以突破“寂”的办法,他的指尖随手划过屏幕,目光忽而被另一个技能吸引。   【鬼王技能039:傀儡师】   他记得这个技能是在木匠村的老木匠身上获取的,因为一直没有使用几乎被他遗忘。   傀儡师……   记忆中错杂丝线连接的木偶让他陷入沉思,这样的线能否进入“寂”境,连接到景斯言身上?   能否代替景斯言的电力驱动?   两重空间之下,自己无从窥见景斯言的境遇,即便完成了连接又要如何带着他从晏知微手下取胜。   “傀儡师?”   江雾窥见连阙的挣扎与手环上的字,收回目光看向博士的眼睛:“用这个即使你能与他连接,无法见之所见,你又如何能与他完成配合?”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连阙定了定神席地而坐,随着手环开启,他的指尖催生出一根根蛛网般的丝线向着前方的虚空舒展开。   他闭上双眼感受着散在空气间的丝线,每一根延伸中都将极其细微的观感传递回来,在某一个节点竟如钻入了时光的裂缝,加速消散在空气间。   在他看不到的世界里,无边无界的黑暗中丝线下坠,冥冥之中牵引着它们前行。   直至缠绕上一具同样下坠的身体。   连阙暗自松了口气,却也明白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丝线纤薄,缠绕上细致的关节时,伤口纵横的粗粝感让连阙微不可察地蹙起眉。连接的感知甚至让他可以清晰体会到有血液自伤口流下,将丝线浸湿。   难以想象他的身上正遍布着怎样可怖的伤口。   丝线阻断了那人的坠落,被莫名束缚的人下意识挣扎,却在感受到丝线之上熟悉的气息后停下戒备,任由它们缠绕过每一个关节。   同在黑暗中的人自然也察觉了这样细小的变动,骨镰自暗处而来斩向丝线。   傀儡的丝线尚未完全绑定,韧性与灵活程度远远不足,即便连阙对此有所察觉亦难以在瞬息间避开刀锋。   镰刀挥下时,隐匿在虚空中的腕足舒展铺满了整个空间,如同挡车的螳臂即便明知万死也义无反顾。   骨镰挥下将一根根腕足斩断,便有千千万万根腕足不畏刀尖所伤,循着方向而来缠绕上锋利的刀尖,如同最温柔而坚定的拥抱。   即便这样拥抱带来的是遍体鳞伤。   “你进不来如何判断我的刀在哪?以为几根丝线就能代替你救他?”晏知微的声音带着滔天的怒意,他说着破开重重腕足,斩向景斯言头顶的丝线。   可每当镰刀划过,丝线下的人竟就借着其他丝线的力道而上,让他斩向的丝线顺势弯曲避开刀锋。   “看不见又如何。”   景斯言的动作明明因身上的伤口与不足的电力变得极为迟缓,却始终小心翼翼保护着未完成的丝线。握紧的指尖将丝线染上了血痕,他浸满血红的眼底却满是至刚不折的坚韧——   “我就是他的眼睛。”   随着摇曳绷紧的丝线将感应传递到连阙的指尖,每一根连接到何处,跟随动作保持如何力度与倾斜……他在闭目间眼前的黑暗中模糊勾勒出系绳另一端人的动作。   连接着丝线的两端融合般连接在一起,傀儡终于在此刻完成了契合。   线绳绷紧的瞬息,连阙只觉对方的感官也随着丝线传递而来。   闭目的双眼前没有画面,耳边也只有天台呼啸而过的热风。   连阙有一瞬的迟疑。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帮到景斯言吗。   他举棋不定间,沉寂在黑暗中的感知竟如雨滴落水一般泛起了圈圈涟漪。   这微小的涟漪便如同点燃夜空的星河,他只觉身侧的黑暗都被贯穿了纵横的丝网,所及之处被一点点勾勒出空间的形状。   是在黑暗中蔓延如蛛丝的腕足。   景斯言竟在丝线连接完成后并未收回交错在身侧的腕足,这些腕足虽然无力阻止骨镰,被斩断时的感应随着丝线传递,竟以这样的方式在连阙的脑海中勾勒出了对方的位置与形态。   那是近乎孤注一掷的信任。   连阙的指尖随着触动收紧,感应对方的靠近,在千钧一发之际带着丝线之下的人险险避开。   有了腕足编织囚网的限制,连阙可以清晰辨出对方的位置。然而他亦知道腕足与景斯言同本同源,每一秒的耽搁都是在燃烧着他生命的消耗。   这一刻,他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晏知微再次攻来的瞬息,连阙的指尖牵动,带着虚空之中的人一同避开,反手以肘部向对方重击而下。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未料到自己竟会被轻易堪破,被突如其来的攻击逼得现身。   丝线牵引的人却再次将细密如雨的拳头打向他的下颚,黑暗中无数腕足阻断了他的退路,在他防备不及时夺向他手中的骨镰。   察觉他的意图,晏知微下意识护紧手中的镰刀。   谁知丝线之下的人意并不在夺刀,虚晃之下竟转过骨镰的刀尖,借着他护刀的动作将镰刀刺向不肯放手的人—— 第121章 海德拉监狱   丝线相连后,若紫与贺同舟知道连阙分神自觉守在他身侧。江雾来到博士身侧,随着对视博士的目光逐渐涣散似陷入幻境之中。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在江雾侵入博士的意识对其绞杀时,颜班亦不放心地举起枪。   就在枪声响起的瞬息,原本被捆缚着神色涣散的博士竟忽如砂砾雕塑般碎裂,直至变成一摊散沙散在几人脚下。   “你干的?”   颜班的子弹穿过砂砾打入地面,他诧异转头看向江雾。   江雾的面上却是一片冷凝。   无须他回答,众人立刻重新戒备。   然而就在下一瞬散开的砂砾间忽然蹿出一道沙铸的人影,抓住时今的脚踝向下拖去。   颜班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角,眼睁睁看着他被拖入沙堆。可当颜班扑倒在地拂开沙土,其下却是完整的地面哪里还有半分二人消失的痕迹。   原本被时今封印住的迷宫怪物也在这时冲破了水泥,横冲直撞间向几人而来。   “他从下层逃走了,正在向前楼的方向移动。”江雾的眼底暗芒流转,他扫过海面上躁动的血人鱼,那些人鱼竟齐齐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跟着那群人鱼。”   颜班闻言跑向天台边,未有片刻犹豫地跃下。他借力撞破下层的玻璃跳入楼下的长廊,沿着水面人鱼沸腾的方向追逐而去。   天台之上的众人被怪物牵制,怪物横冲直撞间不分敌我地将逃窜的狱警撞入下方血人鱼的海洋,也有人被他碾碎丢入满身的口器中。   眼见怪物冲来,挡在连阙身前的若紫与贺同舟面色惨白却未退一步。   若紫尝试着想将连阙拉起,丝线之下连阙的身体在牵制中竟难动半分。   怪物冲撞间江雾挡在了三人身前,幻象异能之下,怪物脚步虚浮地停了下来。   若紫与贺同舟还未松一口气,江雾的异能竟渐渐衰退,怪物也在挣扎中似立刻就要自幻象中挣脱。   “走!”   极近的距离下怪物挣扎张口间一阵腐朽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江雾的低斥让二人下意识想遵循,可当他们看到身后的连阙,还是停下了想离开的脚步。   若紫催动念力以大火将怪物重重包围,火势舔舐过它的身体,怪物低哑嘶吼却因江雾的控制难动半分,若紫趁机加大了火势,倾注了全力的火光冲天而起,似要将其彻底燃尽。   就在这时,江雾呛咳出一口血,勉力支撑的幻境也在顷刻间溃散。   火光中的怪物竟冲着他的方向而来。   “小心!!”   若紫的惊呼声未落便见身侧的人快速向江雾的方向扑去,带着他滚向一旁。   灼烧的烈焰带着炙热的温度,江雾错愕看向将他护住一同滚过火海的人。   火焰在二人滚落中渐熄,贺同舟却将头埋得很低。   “同舟?”   “我没事。”   贺同舟翻身仰躺在地上,似劫后余生般喘着气,他龇牙咧嘴间看向若紫与连阙的方向,见怪物已在发狂间向二人冲去,忙道:   “快救人!你不是他的卡牌吗,快去啊……”   “在这里别动。”   江雾犹豫片刻,快速站起身跑向怪物的方向。   怪物一掌拍向若紫前,江雾的锁链缠紧它还在燃烧的身体,牵制中堪堪停下了它的脚步。   谁知怪物周身竟忽然产生了极强的吸力,江雾的牵引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在他即将被吸力卷入时,他将锁链绕过天台的围栏,缠绕后借力牵制着强大的力量。   若紫用力按住连阙的肩膀,害怕他被这样的外力影响。   攀上天台的异化人一个个神色戒备,他们见此纷纷躲向天台的另一边,唯恐这样的战斗波及自己。   “你们……快来帮帮忙啊!”若紫咬着牙高呼:“放任它不管大家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若紫没有唤来异化人的帮助,只有袁风杰拿着贺同舟所制的电力武器,挡在连阙二人身前恐惧却坚定地挥动着。   电力装置划过,怪物竟当真后退了半步未再攻击。   见这怪物害怕电击,异化人中有人捡起地上的电力武器,几人前后一同冲向它。   众人未料到,怪物并不惧怕他们手中的电力装置,燃烧着火焰的手臂拍下,一掌便将几人重击了出去。   一击过后,几人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将火焰扑灭,畏惧地躲回原本的位置不敢再上前,躲在暗处观察的异化人也纷纷熄灭了上前帮忙的心思。   江雾手中的链条在收紧中渐渐无法限制怪物的行动,若紫的眼底越发绝望,看着怪物咆哮而来死死将连阙护住。   在异化人赶来帮忙时被撞到一旁的袁风杰艰难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挡在了二人身前。   然而这一次,怪物竟停下了脚步。   袁风杰显然也未料到,他将恐惧挡在面前的手臂放下,小心打量着挣扎的怪物。   怪物似在毁灭与犹豫间游移,他便壮着胆子颤声道:“冷静,你也不想这样的对吧?我从前负责给你投食,你还记得我吗?不要被那个人控制了。”   怪物身体上被火焰淹没下的一张张嘴蠕动着,随着息肉的旋转,似有灵魂在反复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见它有所松动,袁风杰再次挪动脚步靠近,意图安抚它的情绪。   怪物却突然发狂,抓起脚边的铁板将他重重拍向一旁。   这一击将袁风杰撞飞出去,义肢撞在护栏边直接弯折,呛咳间吐出一口血来。   怪物带着腐蚀与烈焰的肢体拍下,若紫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却未退半步毅然挡在连阙身前。   就在这一掌带着热浪拍下时,沉浸在丝线羁绊中的人蓦然张开双眼,他握紧长镰旋转间抵向重击而下的怪物。   断裂的长镰仍旧带着势不可挡的迫人威压,刺穿怪物带着强腐蚀与烈焰的身体,将它的攻势生生逼停。   怪物在痛苦的哀鸣声中掩住伤口,退后与二人拉开了距离。   连阙将若紫拉至身后,手中的长镰让怪物畏惧得不敢靠近。   空间的裂痕在此刻重新展开,晏知微与景斯言一同自裂痕中坠出。二人身上都带着触目惊心的伤口,躲在掩体后窥探的异化人一个个神情紧绷,不知这样巅峰的战斗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在众人屏息中,晏知微忽然吐出一大口血,脱力般跪倒在地。   “果然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你明知我为何不愿放手。”   晏知微猩红的双目望向连阙,眼底满是惨然:“我一切的欲望本源都源自你。”   景斯言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他却始终静立在原地,背影如同一把坚韧不折的钢刀。   “我不知道你的欲望是什么。”   连阙走到景斯言身侧,他的目光虽然依旧戒备望向不远处的怪物,却以手虚扶过身侧人的手臂:“但不会与我有关,因为在这个副本中,相同的欲望有且只有一个……不是吗?”   晏知微哑然半晌,他眼底的不甘最终淹没在不断呛咳出的血沫中,他以骨镰撑地缓缓站起身,以它划破虚空消失在割裂的空间之中——   “安全区见,我的神明。”   同样并未达成欲望的人疯了一般冲向那道空间的裂痕,可晏知微说罢竟随着裂痕一同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他们的异动让在镰刀威压下不敢靠近的怪物再次躁动,不顾身上的伤口冲向众人。   连阙示意若紫和景斯言退后:“博士呢?”   “博士挟持时今逃走了,颜班去追了。”   连阙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沉默走近众人中间已陷入狂化的怪物。   “小心!”   若紫的话并未阻止连阙的脚步,他缓缓走到怪物身前,在灼烧的热浪中低声提醒:“把火焰熄了。”   若紫虽然不明白连阙的意图,还是依言照做。   火光熄灭并未减轻怪物的怒意,连阙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缓步走向它。   他并未举起长镰,却自口袋中取出了那把无柄木梳。   奇怪的是,随着他取出木梳躁动的怪物竟缓下了动作,即便有异化人为了自保而攻击,伤痕也依旧没有让它触动半分。   它的视线始终落在那把木梳之上。   四周的人慢慢停下动作,看向最终走到怪物面前的人。   “那是……”袁风杰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熟悉吗?”   袁风杰如遭雷击,神色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连阙已握紧木梳轻唤:“莎莎。”   木梳边翻涌的气流下一道人影逐渐凝结成型,女孩稚嫩的轮廓显形后茫然看向四周,直到看到那个身形扭曲可怖的“怪物”。   她的目光忽然一亮。   怪物在这样的目光下瑟缩着退后,女孩却期待地一点点靠近。   “这怎么可能……”袁风杰险些瘫倒在地上。   “这里并非现实世界,一切只是百年前曾经发生过事件的倒影,海德拉的灾难、地底的迷宫,囚徒、人鱼、博士……”   “而她——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并非原本就是怪物,而是和海德拉的人一样,发生了异化后被抓到这里进行实验的人。至于她从前是谁,我想你已经有答案了,袁先生,或者我该叫你——温律。”   连阙的话让在场抽吸声四起,众人惊恐的视线落在袁风杰身上,一时间已不知是何情况。   袁风杰反复摇着头,不愿相信面前的一切。   莎莎却已伸手触摸向锁在角落的怪物。   怪物肉瘤一般的身体被强行挤压在角落,随着稚嫩的手靠近,竟将身□□化一点点想自地面遁逃。   “妈妈。”   女孩稚嫩的嗓音让倾泻的流体在瞬息静止,当女孩的手将触及流动的皮肤时,其上腐蚀的黏液竟退避般凹陷出一块小小的水洼。   “你真的不要莎莎了吗?”   感受到眼前人的抗拒,莎莎再次靠近,恢复了光鲜容貌与精致的双马尾,她的眼底满是小心与不安。   怪物痛苦摇头,不知该如何安抚女孩。   “不要丢下莎莎。”   莎莎却已扑进它的怀中:“莎莎一直在等你!”   腐蚀的黏液随着女孩的靠近畏惧般退避,如笨拙却不忍伤害眼前的人,面目全非的怪物此刻无措怔在原地。   怪物身上腐蚀的液体并未对女孩造成伤害,她惊异地发现,女孩的脚下并无倒影,就连双足亦是半透明的。   液化的液体堆积在二人脚下,怪物畸形的身体在女孩的怀抱中凝结成人形的轮廓。   “对……不……”   怪物口中发出女人痛苦而含混不清的声音:“我想去……找回来……异化……”   “崔静!真的是崔静的声音!”   若紫失声惊呼,眼前的一幕与记忆中的画面相连,让她不得不相信了面目全非的地底怪物竟正是崔静。   几人尚未从震惊中回神时,怪物痛苦抱住头在挣扎中再度发狂,挥开了面前的女孩。   “不可能……”   众人忙合力控制住意图遁逃的怪物,袁风杰仍旧不敢相信:“她怎么可能是……”   失去了义肢倒在地上的他险些被地面蔓延的腐蚀液体波及,关键时刻才被景斯言带到了安全的位置。   景斯言将他安置好,正想去帮助倒靠在一旁的贺同舟,便被袁风杰抓住了衣角。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你告诉他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景斯言见江雾已先一步去往贺同舟旁边,他并未说话,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染血的衣角让袁风杰窘迫地松开了手。   “我没有告诉他。”察觉他的不安,景斯言看向正试图拦截液化怪物的连阙:“什么都瞒不过他的。”   袁风杰重新抓住他的手臂:“那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知道……”   “在N34城,我们曾经在一个实验区。”   袁风杰的瞳孔骤然收紧,N34城、实验区这样的名称遥远而陌生,遥远到在很多年前,他还拥有着另一个名字、另一张脸。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间,疯狂的父亲,永不停歇的换骨实验——   一切都终止在那双腿骨更换的实验后。   他永远记得那个男人的最后一句话:这次是最后一次了,那孩子已经试过了,我们的技术没问题,相信爸爸,你一定会成为我最杰出的作品。   “我已经很久没有被叫过这个名字了,就连他都没有认出我。”   袁风杰的双手不住颤抖,因那段黑暗的回忆不住干呕:   “为、为什么你会……”   他的问题景斯言没有回答,或许也并非想要一个答案。   发狂的怪物被初步控制住,在镰刀之下缩回角落却依旧带着兽性。   莎莎茫然地抓住连阙的裤脚,目光求助。   “没用的。”袁风杰恍惚想起闯入天台时听到博士与雷克的对话:“异化丧失的神志是不可逆的,科研所多次秘密研究都失败了,成熟的孢子并不存在……人类在异化失去神志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宣判了死亡。”   “孢子?”   连阙目光古怪地回过头。   “对。”袁风杰茫然道:“那是博士研究了数年的孢子,一种极难以生存的寄生藤蔓,他们与宿主共生、以异化中至人发狂的病毒为食,博士曾大胆推测一旦孢子成熟就可以让发狂的异化人重得清明,但他曾派出多名异化人培育繁殖也未等到一颗成熟。”   连阙锁眉沉吟片刻,忽而自口袋中找出一张卡牌。   “你说的是这个吗?”   召唤卡牌的牌面上绿意缠绕的藤蔓,如受感召般顺着攀上连阙的手腕。   袁风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你怎么会有这个?!”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连阙将藤蔓放向角落的怪物。他的目光追逐着驱散了腐蚀性液体的江雾,继而落向他驻足时脚边的贺同舟,微蹙起眉。   只见江雾拍过贺同舟的肩膀,懒散道:“你就这么懒得动一步……”   谁知他不过轻轻一碰,低头靠在天台边的人竟软倒在地。   江雾的手僵在原地。   “同舟?!”   江雾在惊愕中抓住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扶正。   手中的藤蔓贪婪地涌向角落的怪物,连阙快步跑到贺同舟身边检查过他的脉搏与鼻息,这才发现他始终依在围栏边的背部竟是大片灼烧与腐蚀的痕迹。   连阙将他放好,迅速按压着他的胸腔,可面前的人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察觉连阙动作的僵硬,江雾将他推开后重复着心肺复苏的动作,面色一片青黑。   明明前一刻他还曾以身躯护住他,说自己没事,让他快去救人。   可是他不是厌恶自己,又为什么要因为救自己把这条命搭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雾的动作终于缓了下来。   被孢子寄生后的怪物渐渐沉寂,在莎莎不安望向贺同舟方向时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异化人也不自觉安静下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已静止。   “同、同舟他……”若紫跑到几人身边,贺同舟背后的伤让她几欲瘫软在地上,忐忑间不敢问出那句话:“他……”   “离开副本。”江雾冷声打断她的话,掰开贺同舟的嘴将随身携带的怀表塞入他的口中:“立刻离开副本,恢复卡或许还能救他。”   贺同舟在副本中的欲望是食欲,既然欲望已经达成,离开副本的条件就只剩既定的结局。   海德拉的终结不是沈逆的消亡,血人鱼侵蚀的海水未退,地底怪物的根源未除,异化囚徒仍旧未寻到真正的出路。   连阙重新拿起地上的镰刀。   在他执起镰刀时,身侧伤痕累累的人已先一步转身翻下相邻楼阁的天台。   连阙追上那人的脚步。   “你留下,我去就好。”   景斯言的话自然没有打消连阙的想法,他的目光落向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是你的心结,交给你了结当然更好,但是你打算带着这一身伤去?”   景斯言的身体一僵。   他的余光瞥过相邻天台上众人投来的目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想什么呢?”   连阙取下手环扣在他的腕上:“你身上的电能也所剩不多了吧?”   景斯言难得窘迫地接过手环未再推辞,随着手环中无限的力量传入他的身体,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   他抬眸间见连阙的神色异常凝重。   “不会有事的。”   景斯言背过身重新搜索博士所在的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连阙看着他飞速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他竟是在安慰自己。   但他也更加了解,得知贺同舟的情况紧急,眼前的人恐怕会更加不计代价地缩短战斗时间。   他长舒了一口气追上他的脚步。   “咱们的打赌你赢了。”连阙脚步轻盈地跟在他身侧:“想要什么奖励?比如刚才你在想的……”   他靠近后故作轻松的低语让满面肃穆的人疾行间偏头与之拉开距离,连阙却自他别开的耳尖窥见了一抹浅薄的红晕。   疾行间两人的脚步未停半分,不多时便找到了被颜班拖住的博士,二人一同躲进掩体后。   “晚餐吧。”   他的声音很轻,含混答道:“一起。”   景斯言说罢借着博士尚未察觉,迅速隐身潜伏而去。   连阙讶异看向他消失的方向,明明说不需要进食的是他,为何如今却……他虽心下疑惑,此刻也并非细思的时候。   他看着不远处的博士,戒备将身形隐于黑暗。 第122章 海德拉监狱【完】   博士不欲与空气间隐身的人耽搁,他开启了防护服的电压装置,颜班刚刚靠近便被高强度的电压逼退。   时今被扣上了抑制异能的颈环,只能徒劳地挣扎。博士正欲趁机带他逃走,忽被面前无形的力道击退重重摔倒在地。   如同察觉了拦路的人是谁,博士应激般未再抵抗,而是将手中的小刀抵上了时今的脖颈。   “你还是来了,我的孩子。”   他的双眸锐利,即便不知对手身在何处也依旧冷静道:“即使你的速度再快也无法快过我的刀,我这一刀下去,别说他戴着抑制颈环,即使他有异能也无法修复断头的伤口吧。”   隐去身形的人随着他的话逐渐显形。   “你的异能为什么会在这个孩子身上?”博士的声音颤抖尖锐:“异能转移?你是怎么做到的?是副本的道具?还是什么?”   景斯言未语,藏在暗处的连阙亦伺机而动观察着眼前的形势。   “你们不用管我。”被博士劫持的时今却从容说道:“杀了他。”   “你?!”   尽管博士因他的话怒得额间青筋四起,刀尖划破了他脖颈的皮肤,时今的声音依旧平缓:“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吧?空间、时间……包括我。”   几人皆未料到这样大胆的猜想会自一个十岁孩子的口中说出,紧绷的空气也因他的话产生了片刻的松动。   “我的记忆、这具身体,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模糊,再加上你们所说……如果我只是一组虚构的数据,那如果你们可以离开,就不必在意我的生死。”   “闭嘴!”   “告诉我,他怎么会拥有你的异能?我曾经做过那么多次实验都失败了。”博士愤怒打断他的话,身体似神经质地抽搐着:“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连阙与景斯言同时目光一凛。   就在博士情绪激动间,脚下的水泥以极快的速度自下而上漫过他的全身。   隐在黑暗中的连阙闪身掠向他的身侧,欲将水泥之上的时今解救而下。   景斯言五指之间电光闪烁,蓄力中在与连阙错身时重击向仿若石化的人。   就在景斯言的拳风落下前,面前的石像竟轰然碎裂。   “你的异能还在?”博士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怒意:“阿律,我是你的父亲啊,是我一手创造了你。既然你的异能不具备唯一性,你为什么给一个不认识的孩子,也不肯把它给我?!”   “是迷宫那个怪物的异能!他怎么会有这个异能?!”   他的身体碎裂后在地上变成一摊液体,在顷刻间带着时今移动到另一个角落。   “因为我从来——”景斯言的目光坚定,丝毫不惧地迎上他的视线:“都不叫温律。”   二人简单几个回合之下,博士重新凝结的身体竟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异变,他的皮肤催生出一块块如崔静异化后一般生有嘴唇与牙齿的肉瘤,有黏液自他身上滴落,落在地上便腐蚀出一摊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   “他疯了?!他复刻了那只怪物的异化!”   颜班原本对景斯言带着排斥,如今也不得不与二人统一战线。   连阙的眼底一片肃穆,崔静身上发生的异变极不可控,不仅吞噬了她的意识还让她的身体变得畸形可怖。   那是不知多少个躯体的融合,在违背伦理的进化中即便获得了异化技能,也终究成为了失去自我意识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力量强悍可怖,一旦他的身体彻底与这样的复刻基因同化,便不是他与景斯言可以轻易打败的。   海底的血人鱼追逐而来,在察觉后不安地尖啸着。   景斯言同样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他将指尖的枪械全开,避开时今瞄准正在发生异变的人。   “是你们逼我的……”   子弹或枪炮径直自博士的身体穿过,如今他的身体竟如同黏液组成,无论是异化或是异能都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大家同归于尽吧!”   博士身上的腐化越发严重,他的意识也在一点点被吞噬。   连阙看着眼前的场景,努力让自己在混乱中冷静下来。   如今博士并未完成同化,其异化技能已经这样危险,一旦完成了彻底融合后果将不可预想。   并且,如果战线被拉长,他们又该如何救回贺同舟。   “必须阻止他!”明知毫无意义,颜班依旧不停扣下扳机:“水泥,水泥是不是对他的腐蚀液体有一定的限制作用?!”   景斯言塑起水泥的石墙,可这样的防线还未铸成,就如方才的石像一般碎裂塌陷。   碎裂后重新变为流体的身体一点点聚拢,在它们即将完成聚合时,却忽如被定住般不能再动半分。   等在原地的众人竟一同追了上来,以异能将博士的身体限制在空气间令其无法恢复的人,正是将贺同舟捆在身后最先在连阙身侧站定的江雾。   “奇怪,我无法对他进行操控,只能勉强以阻断封闭空间限制他的行动。”   随后赶到的若紫将分解的流体逐一点燃,江雾看着在火焰中挣扎的古怪东西皱起眉。   “他又进化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火焰包裹之下的流体正发生着异变,并试图摆脱桎梏将身体重新拼合在一起。   “这……不,这不是进化!”袁风杰踩着弯折的义肢被异化人带着跟在众人最后,相隔楼宇见到这一幕惊恐道:“你疯了,用没有保留意识的异化基因强行同化,你也会失去意识!”   “既然你们不给我留活路,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你原来是这样的打算……”袁风杰颓然垂下双臂:“难怪你们那个时候想找孢子……”   天边黑云翻涌,江雾的额心冒出阵阵冷汗,依旧强撑着操控异能。   景斯言亦在不断的攻击中渐渐显出疲态。   连阙心知不能再拖,但仅凭他们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法阻止博士的进化。   要如何阻止进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连阙的神色蓦然一凛。   零碎的片段如同被打碎的镜片飘悬在他的周围,每一个碎片都循环着曾经的画面,无数片段交叠中各色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杂乱而吵嚷。   他如同被困在这个刺耳的世界中。   若紫见连阙按住头神色挣扎担心得正欲上前,忽见四周的黑气翻涌,逐渐聚向他的方向。   连阙在这片喧嚣的世界中抬起头。   这一刻,他在黑气翻涌中睁开双眼,时间与空间仿佛一同被按下了静止符。   嘈杂的碎片、众人的打斗声、水中人鱼的哀鸣、博士异化中发出的阵阵尖啸……一切都被定格在他抬头的刹那。   萦绕在他周身的黑气蕴藏着死亡的气息,却让他觉得无比熟悉安宁。   那是一个个被困在这一层不得转生的亡灵。   他们萦绕在他的周身,长镰发出阵阵争鸣声,一如这些亡灵对正在发生异化的博士滔天的愤怒。   空气间的黑气盘旋不散,静止的时空让众人的一切皆被定格。   连阙抬起手,他的指尖拨开狰狞的黑气,时间重新开始流转,黑气涌向碎裂成几块后随着净化努力凝结成型的博士。   一切对于众人来说不过一瞬之息,便见黑气流窜到博士身边,原本加速的异化在顷刻间停滞,犹如被冻结的时间依旧在他的身上发挥着效力。   黑气带着分流液化的身体重新聚拢,拼合成畸形得不似人形的身体,每一块碎片又都被黑气笼罩。   众人见状惊恐后退,博士的面目狰狞痛苦似一切并非他所愿,挣扎间一丝异化也用不出,周身的黑气如同禁锢的牢笼。   “你们……对我……”博士的神志一刻清明下一刻便如野兽般凶狠,他努力保持清醒:“……做了什么?!”   “是‘寂’。”   江雾的话点醒了众人,博士被封锁了异化,身体聚合也不过是被封禁的作用。   众人皆因他的话将目光落向连阙,刚刚他们所有人倾尽全力也无法阻止的异化,破除竟只在瞬息。   他们第一次直面这样凡人与神明之力的差距,并且,眼前的这位“神明”似乎还并未归位,手中也不过一把断裂的镰刀。   众人见此戒备地想自博士手中救回时今,但他却似将时今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不……你不能杀我!”博士肉瘤纵横的面上满是惊恐,在意识混浊间求饶:“阿律……我是你……父亲。”   景斯言显然并不买账,只有袁风杰痛苦闭上了双眼。   “事到如今你还要这样执迷不悟吗?”   崔静的声音自众异化人身后响起,这声音让博士竟觉得有些耳熟,只是他此刻意识混沌,已无法集中精力回想是谁。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同样身上遍布畸形与肉瘤的人走近。   袁风杰闻声望向她,她的身侧却已空无一人。   崔静的声音平缓:“时间到了,她走了。”   博士的意识已在被异化泯灭的临界点,看到来人还是瞪大了眼睛:“是你?!你怎么会恢复意识?!孢子……对,你们是不是找到了孢子……快把它给我!!”   “原来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崔静在听到他第一句话时眼底还有尚存的痛苦与挣扎,待听到他后面的话,她眼中最后的光也终于熄灭。   “当年异化爆发,害怕你遇到危险,我去找你,没想到在路上我也被传播了异化。那之后我被送到了海德拉……”   “我本来以为那是不幸中的万幸,你一定能想到办法救我,我们一家可以团聚……可是我错了,那才是我噩梦的开始。”   “被抓到这里实验,有好几次我都想向你求救……可直到被扔下血池,你也没有来救我。”   她的话让博士怔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他是在疚悔还是被彻底吞噬了意识。   “这么多年我曾经无数次后悔,将莎莎一个人留下。从头至尾你的心里都只有自己,这个世界是有报应轮回的,但为什么你的自私、贪婪到了最后……”   “我、阿律……还有你的父亲,我曾经去木匠村找过你,他却已经成为了异化物的食物……说起来它们也是为你培育孢子的一员吧?是因为我们纵容了你的疯狂吗……为什么一切的恶果都反噬到了我们身上。”   “可莎莎是无辜的啊,她还那么小。”   “你、你是……”博士的眼底终于浮现起一丝动容。   “可你凭什么还能站在这里,成为外人眼中拯救世界的博士?!”   崔静看向博士,他的异化被黑气压制,明明她身上的变化更为骇人,此刻她的眼底却满是淡然的安宁。   “在血池中那些东西啃咬我的身体,可我不敢死,我想活下去,亲口问问你究竟在做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静说着痛心地看向躲在人群后的袁风杰:   “可是我等来了什么?为什么莎莎……死了,为什么我……为什么阿律会变成这样?!”   博士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袁风杰,他的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似全然无法消化听到的一切。   他一直畜养在迷宫的怪物,他身边改头换面的儿子,已故的女儿……   他目眦欲裂地看向崔静:“你怎么恢复……孢子……孢子在哪里?!”   “已死的女儿,因为你失去双腿又改头换面回到你身边的儿子,包括我因为你变成如今的样子……你都不在意。”   崔静面上最后的一丝不忍随着他的话烟消云散:   “你只关心自己。”   “我的孢子成功了!我的孢子成功了!!”   博士忽而状若疯癫,竟不再理会她的话,目光急切地看向四周。   “这就是你的欲望吗。”   他的状态让众人不明所以,只剩连阙的轻喃。   博士唇边压不住的笑意一滞,随即不屑地未掷一词。   “实验……”连阙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你的欲望无法达成,也注定不能离开。”   “什么?!”   博士被兽性侵蚀的双眼依旧赤红未褪,他也似察觉了欲望并未达成,眼底逐渐被慌乱取代:“怎么会……”   “你一心希望进化实验完成,就连你现在身上的异化也并非想同归于尽,而是破釜沉舟以自身来完成实验。可是,实验还是失败了。”   “不……”   “你知道自己无法保留意识,却发现了时今身上的异能,于是你打起了他的主意,虽然最后你还是没有办法把异能引到自己身上。在这个时候你忽然发现,你曾经研究的孢子实验成功了,那么,它是否算是‘实验成功’的标志或拯救你即将被吞噬的意识。”   连阙没有理会他的疯狂,继续说道:“可惜,孢子的成功是因为卡牌意外留在了景斯言身边;那颗孢子也已经与崔静同化,无法挽救你的意识。”   “不、不可能……”   “你不在意被你作为实验对象死去的孩子们,不在意人鱼族群的消亡,不在意异化爆发后人类的危难,不在意因为你的疯狂忍受无数次换骨实验的景斯言和温律……不在意为你供养孢子的异化人来到了你曾经的向日葵公馆,也不在意木匠村异化后向你求助的父亲和因你变异的妻子。”   连阙的目光冰冷得仿佛一切苦难与罪恶都难以入眼,字句却如同刺骨的刀刃:“你只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实验,可它们都失败了。”   “不!我成功了!”博士发狂般想挣脱黑气的锁链:“温律!他是我最杰出的作品!他是人类最后一道防线,是当之无愧的人形兵器!”   “他从不是你的作品。”   连阙在他的挣扎中冰冷道:“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的机械内骨骼并不是因为研究成功了,而是源于他身上的异能。”   “不!!”博士的面容扭曲癫狂,又转而挤出悲哀祈求的神色看向景斯言:“阿律,我的孩子……救救我……我当初救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是我给予了你新的生命……N34城、海德拉,每一次你都保护了我,这次你也一定会保护我的对吧……”   “少跟他废话。”江雾打断了他的话,似害怕景斯言会因他的话有一丝动摇:“现在就杀了他。”   “那是……”博士怒啐了一口,瞥见被他绑在背上的人,忽然似明白了什么:“你的同伴死了?所以你们才破釜沉舟想尽快结束副本……你以为尽快带他出去就能救活他?不,修复卡无法救他,你们都无法救他,只有我能救他!”   景斯言不欲与他多言,指尖枪续火之际江雾却挡住了他的手。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见江雾接话,博士的目光灼灼:“你把那块怀表给他了?没用的,不信你摸摸看,他的身体是不是已经凉了?!”   连阙顺着他的话看向贺同舟,目色渐沉。   贺同舟背后是大片的腐蚀与灼烧,从始至终未再动过半分,他的皮肤之上浮起一层油纸般枯黄的死皮,让他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   连阙的眉不易察觉地皱起。   “他已经死了!你救不了他,只有我能救他。”   江雾没有依言查看,可捆在背后的人情况如何他又怎能不清楚。他的面色青黑,额头满是紧绷的青筋,竟是一时难以抉择。   在他犹豫之际,连阙已自一旁的人手中夺过枪利落上膛。   江雾讶异间下意识按住他的枪杆,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连阙道:   “一个无法自救的人,你觉得他可以救人?”   江雾恍然回神,目光也转为冷然坚定。   “不……阿律救我……”   博士见劝说无果再次剧烈挣扎起来,他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景斯言,萦绕在他身侧的黑气似快压不住他体内的异动。   “够了!他说了他不是温律!”   袁风杰在良久的沉默后终是说道:“是了,在你心里,温律只是一个你实验成功的代号罢了。只要实验成功不管任何人……都会成为你的温律。也难怪我更换了面容和身份回到研究所这么久,你都没有发现过我……”   “孢子……”   博士却如同未听见他的话,在涣散的神思中目眦欲裂地探向连阙:“它在哪?快把它给我!”   “可惜……唯一可以抑制意识被吞噬的孢子已经与我完成了共生。”崔静的面容已认不出本来的模样,目光却带着平静而让人安心的力量。   “唯一……不、不可能……”博士痛苦将视线转向景斯言:“救救我……既然有了孢子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阿律……不,阿言!”   景斯言却沉默将视线转向连阙,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方重新看向祈求宽恕的人。   “从始至终我想守护的从不是你,而是那些因你的私欲被牵连的人。人类会因私欲犯错,但错误不该由人类的种群背负。你该为所犯下的罪孽赎罪——”   景斯言正色向着被禁锢的人抬起指尖枪:“但人类无罪。”   在博士疏于防备间激光弹的枪口明灭,子弹避开被他挡在身前的时今,在顷刻间便将被压制了异化的身体洞穿。   景斯言干脆的开枪让连阙也未料到,他稍放下心来,却依旧未松懈解除黑气的操控。   血人鱼在这一刻沸腾,蜂拥着向楼顶爬来。   “就算……我死了……”博士吐出大口鲜血,攀上楼顶的血人鱼争相抓向他,仿佛想拖着他一同坠入地狱。   他死死按住时今脖颈的刀,将他彻底挡在身前势必要与他一同坠下血人鱼的海洋。他在神色迷离间状似癫狂看向江雾:“我死了,他还有你们的朋友也活不了……”   博士鱼死网破的低咒令江雾的面色紧绷,还未反应,一只手便搭在了他的肩上。   “谁说他死了。”   连阙默然瞥过江雾背上的人,转而迎上博士的目光:“我这位朋友刚好是金蝉向异化。”   博士眼底片刻的疑惑渐渐被惊愕取代,他重新审视地看向贺同舟,窥见他异常发黄褶皱的皮肤时不可置信地摇头。   “破……破茧……”   “不,不可能的。”他慌乱否认着自己的猜测:“破茧没有被复刻成功,就算他的异化是金蝉也不可能有破茧……海德拉没有破茧……”   “的确。”   连阙见他因自己的话怀疑慌乱,小心踱步向天台边缘:“但巧的是……他在这个副本的‘限制异化技能’,是进化。”   “进化……”   博士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挫败,“破茧”是他在N34城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获取的能力,时隔两世也依旧失败了。   他处心积虑谋划钻研了如此久的两项异化和异能,一个被景斯言轻易给了陌生的孩子,另一个则在机缘巧合被这样一个已死之人获得……   “不可能……”   就在他错乱恍惚之际,连阙已踱步到天台的边缘,欲找准机会将时今救回。   打斗过后的天台只剩断壁残垣,踱步间脚下便有碎石坠落,下面则是虎视眈眈的血人鱼群。   景斯言察觉了他的意图,但如今博士即便被分走注意力依旧对他小心提防,他亦无法轻举妄动。   就在博士越加疯狂错乱时,连阙找准机会将黑气强压而下,劈手间挡开他的小刀将时今拉到身边。   博士察觉人质被劫,狂怒间便欲扑向连阙带着他同归于尽。   景斯言闪身到连阙身前,指尖枪对面前的人未曾犹豫地扣下。博士却已全然被异化吞噬了意识,仿若没有痛觉势必要鱼死网破般向三人冲来。   景斯言下意识将二人护在身后,就在博士带着腐蚀性的身体即将扑向二人时,一道黑影晃过,竟带着发狂的博士一同坠下深渊。   “不——”   袁风杰跌跌撞撞冲到天台边,想抓住扑向博士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博士一同坠入血人鱼的海洋。   “崔静!!”   若紫怔忪看着坠落的二人,血人鱼在这一刻沸腾,争先恐后拥向掉落的人,如同积蓄了百年的怨气啃咬着博士异化的身体。   博士奋力挣扎,一切都无济于事,痛苦的哀嚎声淹没在汹涌的浪潮中,他挣扎的越狠反被越加快速拖入深渊。   与他一同坠落的人面容却异常安详,如同最后眷恋般望向楼顶。   “妈——”   袁风杰的唤声声嘶力竭,却只能无力地看着两人被淹没在血人鱼沸腾的海洋,再无声息。   血色的乌云渐渐退散,天空终于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颜班失而复得中脱力地将时今抱在怀中,他的目光扫过天台边伫立的二人,眼底原本的敌意与戒备也终被落日的余晖磨平。   “你说的是真的吗?”江雾将背上的人解下,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口和浮起如黄纸的皮肤。   连阙走到贺同舟身边,检查过他身上脱壳一般的皮肤,抉择般探向他唇边怀表的挂链。   江雾却在这时按住了他的手腕。   “一旦怀表取下,他身上的时间流速将不再减缓。”   连阙收回视线,小心将怀表取出。   贺同舟的身体在怀表脱离后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干退化,逐渐变为一张坚硬的躯壳。   “他会没事吗?”时今担忧地回头问向颜班。   “会的。”颜班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众人的注目中,那张褪去的皮肤皲裂开来,一只弱小的飞虫破壳而出——   如同这片废墟之上破土而出的新生。   “海水退了。”   血人鱼蚕食过博士后竟当真平息了浪潮,淹没岛屿的海水退潮,露出夕阳下的断壁残垣。   “结、结束了……?”   “恭喜各位玩家通过本轮关卡,副本结算进行中……”   系统音让众人劫后余生般瘫坐在地上,但他们还未来得及庆幸,人群中已出现了不同的惊恐声。   “等一下,任务……我的欲望任务还没有完成!”   “对!任务!糟了……欲望没有达成我们还能离开副本吗?”   ……   众人一片嘈杂声中,系统音再次响起——   “副本评级完成,本次副本难度评级为:SS级,当前存活玩家87名。检测到部分玩家未完成副本任务,请各位玩家在30分钟内完成任务,否则将被系统判断为通关失败。”   “没有欲望……”江雾将幼小的金蝉小心收好:“不知道副本会如何判定?”   连阙皱眉望向手臂,手腕的异化印记正一点点消散,一块面板出现在眼前。   【由于您并未被欲望属性沾染,本层积分将全部返还。】   【积分:24480,解锁SS级副本判定第一名奖励:随机卡牌*1,是否开启(10s)?】   “看来应该算是通关了?”   连阙在卡牌上输入了1773的编号,天台上响起一阵惊恐的抽吸声:   “这是……第十七层?SS级?!通关失败?失败会怎么样?”   “十七层?我明明完成了欲望,为什么只有一千积分?!该死……我下一层要怎么过?!”   “我只有几百……怎么会这样?!”   “不、不可能……我的积分怎么会变为负数……我明明完成了!系统一定是出问题了!”   “负数、负数会怎么样……”   ……   “积分运算无误,在欲望狩猎中,欲望共分为高等欲望、次等欲望、低等欲望和劣等欲望,系统已通过欲望等级分发积分。”   系统的声音幽幽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随着它的话,楼外海水退潮的地面升腾起一道黑色的旋涡:   “现在已结算积分的玩家可离开副本,欲望结算完成倒计时正式开始——”   随着系统音的播报,完成了副本的异化人前后跃下楼奔向离开副本的通道,更多依旧未摆脱红眼的异化人在愤怒与惊恐中安静下来,戒备看向连阙几人。   经过了刚刚他们已经对连阙心生忌惮,众人的视线落向连阙,在确认了连阙几人不会对他们出手后,转而将目光落向身边的其他异化人。   顷刻间,原本战后沉寂的天台再次沦为异化人争斗的战场。   连阙并未放松警惕,疾步走到角落的若紫身边。   “没有欲望,你的副本可以完成吗?”   他还未语,若紫已率先紧张问道。   “已经完成了。”   连阙的话让若紫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通过了副本的人是自己。   “在这个副本中我看到了很多人的欲望。”连阙叹息着,明明眼前的女孩自己的任务还未完成,她此刻心里关心的竟还是他的任务:“但唯独你,我始终没有找到,困住你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若紫在他的目光下视线闪躲,似对自己的欲望不愿提及。   连阙望向虚空中的倒数:“时间已经不多了。”   “同舟的身体不知道会维持这种形态多久,你们最好快一点。”江雾观察着无精打采的金蝉:“安全区见。”   他说罢便带着金蝉跃下楼,消失在副本出口。   若紫窥见连阙的视线追逐着二人离开,她知道连阙的担忧也知他该尽快离开,心下便越发不安:“对不起,不要再为我的事分神了,你先走吧,我自己可以的。”   “若紫,你要知道欲望并不可耻,无论它是什么,只有正视它才能战胜它。还是……”连阙微微叹息:“你不愿意相信我?”   “不是的!”   若紫焦急否认的目光惶恐:“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泪水在她的眼眶决堤,映出连阙错愕的脸。   连阙记得她曾经说过欲望在海德拉之内,在多次询问之下都未得到答案。但时间已过这么久,若紫的欲望始终没有达成。   他曾想过她的欲望或是难以达成、或是难以启齿……却未曾想过那只是她的执念,并且与自己有关。   “我总是把事情搞砸,大家都那么优秀只有我一直在拖后腿,甚至是不是一百年前也是我……”若紫掩面低泣:“就连小鱼姐也……”   “我说过的,你只是你自己。”   连阙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声音轻缓而坚定:“你从来没有拖后腿,在最初的副本里你善于观察、冷静果敢。在我受伤时,是你打开封印赶走了晏知微。即便是不被看好的植物异化,在你手中也孕育出了火焰的技能。在幻想商场,也是你的那一盲枪救了我……这样的你又怎么会是拖后腿的人。”   “你保护过我、保护过同舟也保护过景斯言,我们怎么会觉得你是累赘。只是……追踪枪的子弹珍贵,如今也只剩下一颗,我更希望你能将它留给自己,让它保护你。”   若紫终于忍不住呜咽,泪水仿若无法停止。   她瞳孔中的赤红却渐渐褪去,只剩下哭得通红的眼眶。   “现在同舟还需要我们,要和我一起去找他吗?”   若紫用力地点了点头。   未达成欲望的异化人将战火蔓延至整片区域,他们却带着畏惧始终并未靠近。一切罪恶与掠夺仿佛与他们无关,半小时的时间转眼便已近尾声。   连阙带着若紫来到副本出口边,见景斯言站在楼宇间的空地,他蹲在一座土丘旁,正将刚雕好的木质墓碑立好——那是沈逆的墓碑。   连阙示意若紫稍等。   “其实他本性不坏。”   他随手折下一朵野花,走到景斯言身边:“血人鱼的诅咒和潮汐都是百年前他为种族对博士的报复,但或许他也知道你曾经为他留下生路,也正因如此……血人鱼的诅咒才会避开了你。”   景斯言的应声很轻,连阙看着面前的墓碑,叹息着打算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   景斯言却阻止了他的动作。   连阙诧异看向握住手腕的人,他此刻已将碎裂的面具重新戴好,遮盖了一切表情。   “已经有花了。”   连阙闻言诧异看向墓碑,果然见墓碑之下已放了一束花。   “好。”   他失笑间将那朵花插在景斯言的耳畔,在他局促中自口袋中取出那颗珍珠,放在了花束边。   “死亡不是终点。”   “计时结束,很遗憾,本轮共有63名参与者未完成欲望。”   空气间传来欲望收止的提示音,欲望未满的哀嚎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就在众人以为陷入死局,个个面色灰败时——   “副本隐藏任务已开启,现已发放至每名未达成欲望玩家的私信,隐藏任务将在三分钟倒计时后开始,请及时查阅并完成……”   “隐藏任务……”   连阙忽而想起这个副本最初是有提示隐藏任务的,只是那时候他还以为这个隐藏任务随着地底迷宫已一同被掩埋,未料到这次的隐藏任务竟是留给未完成欲望玩家的生机。   “你该走了。”   连阙看向再次赶客的人,无奈道:“说好的晚餐呢?”   “只要你离开这里,我就会回到你身边,不是吗?”   “是吧。”连阙讪讪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嗯。”   连阙与他错身而过,走向等候在副本通道口的若紫。   连阙还是回过头,如在上个副本一样,最后望向被留在副本中的人。   但这一次,景斯言未留在原地。   连阙的心下有一瞬的空落,他看向疑惑的若紫,示意自己没事与他一同走向副本出口。   越靠近出口,周遭的景物便如黑洞般扭曲晦暗。   ……   【不可能!异能怎么能随意转移?】   长风过耳,沈逆的话依稀回荡在他的耳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   连阙蓦然停下脚步:“惩戒室……为什么是惩戒室?”   “什么?”若紫并未听懂。   “海水侵蚀前他将我们都送到了惩戒室,惩戒室的防水系统极好,可他怎么知道海水会淹没海德拉?”   “为什么异能可以随意转移?”   【晚餐吧——一起。】   “为什么赌注是晚餐?”   【已经有花了。】   “为什么……他不希望我送给沈逆花?”   【只要你离开这里,我就会回到你身边,不是吗?】   连阙在呼之欲出的答案中蓦然回首,副本的景象已只剩微弱的光点——   “他真是……骗了我好久。”   “怎么了?”若紫担忧道。   “你先走吧。”   “为什么?”她不解抓住他的衣袖:“你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   “可是副本没有结束,他也早就已经不是副本中的那个人了。”   连阙快步向来时的路走去,渐渐变走为跑。   不知在什么时候,景斯言早已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所以他才能轻易将异能转给他或时今。异能的转移既然闻所未闻,即便有异能可以转移,又怎么会转移得这样轻松,除非——   他拥有百年前曾将异能转给时今时的记忆。   正因为有着那时异能分离的痛苦经历,如今他才可以将它轻易转移给自己。   因为他记得百年前海德拉的动荡,知道海啸即将来临,所以才会将他们安置在防水系数最高的惩戒室。   因为他记得自己在安全区曾邀请却因时间遗憾错过的晚餐,所以才会下意识说出晚餐。   因为他记得坟前的那朵花……所以才会不希望自己将花送给其他人。   ……   副本尚未结束,自己的离开并不会让他归位。   重新开启的隐藏任务,星历1699年。   埋骨于此的不止有沈逆,还有——   景斯言。 第123章 海德拉监狱【副本后置剧情】   “系统检测玩家回归,正在解锁匹配隐藏任务关卡……”   再次回到副本时,眼前的景象已不再是避世的海岛。   植被茂盛的森林熟悉而陌生,这里的植物更加繁茂,花草也是从前的数倍。   但连阙还是认出,这里正是N34城外的森林。   脚下粗壮的藤蔓盘踞,在察觉不速之客到来时悄然攀向他的脚踝。   断裂的镰刀落下,轻易便将藤蔓斩断。   “系统异常,未检测出玩家的欲望等级,本次隐藏关卡需通过未完成欲望任务玩家的欲望属性进行匹配。拥有高等欲望与次等……”   “监测到任务损坏……正在重新匹配……”   不远处森林仿佛被横截而断,那是为了防止火势蔓延砍伐的隔离带,再向前便是焦黑的森林与异化物的尸体。   “……系统将判定拥有高等欲望的玩家成为人类阵营,拥有次等欲望、低等欲望及劣等欲望的玩家将进入异化阵营。”   “需完成以下任务方可……任务异常……系统正在重新匹配……”   “……任务发布,玩家需保证敌对阵营玩家全部阵亡方可离开副本。”   系统提示音让连阙微蹙起眉,多次的故障不像是因为无法检测出他的阵营产生,倒像是……副本本身的损坏。   脚下的藤蔓被斩断后,更多异化植物如被唤醒,蜂拥着向他涌来。   连阙确定方位,未敢有片刻松懈地向着N34城的方向赶去。   ……   城外的荒原不知何时已寸草不生,灼灼的烈日炙烤着大地,热浪让一切都变得浑浊不清。   这片土地不知何时已被异化人围满。   他们似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在暂时的喘息之下戒备凝向拦下去路的人。   拦路之人戴着破碎的机械面具,浑身浴血也依旧挡在万人之前,显然已经过了一场恶战。   即便已满身伤痕,他站在城池之前便将众人的去路拦下,不得再进半分。   在他的身后同样有几名瑟缩着见异化人不敢上前后惊恐逃向城墙方向的普通人。   异化人的数量庞大,一眼望不到边际。他们的神色混沌,也不乏清醒者混迹在其间。   “典狱长。”   犹如恶鬼临城的异化人摩肩接踵,不知是谁隐匿在人群中嗤笑着看着正逃向城池的人:   “这里不是现实,你没必要费力阻拦我们。你不过是副本的残影即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却是几十条可以离开副本的活生生的人,你看看身后,这些人只顾着自己逃命有帮过你半分忙吗?”   原来那几名正逃向N34城的人,竟也是十九狱中的人。   听见对方蛊惑的话语,惊恐后退的人怒斥道:   “少在这里挑唆,你们这些欲望卑劣的人才会被分到异化物阵营,你们五十几个人都被系统恢复到异化的巅峰状态,我们只有被封禁了异化的八个普通人……”   “我们的欲望卑劣?既然你们这么高尚,你们八个人,那不如成全我们这么多人?”   异化人中不知是谁喊道。   他们戒备着挡住去路的人,尽管经过刚刚的恶战那人已是强弩之末。   藏在异化物中的人见对方不再说话,冷哧道:“你们以为躲回城里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别忘了这位典狱长现在……可是没有异能的。”   “不、不可能,那不过是骗人的说辞,他刚刚不是用了异能,他从前就守住了N34城,现在……现在我们也相信他!”   “相信?你们也就只会这些伪善的话了。”异化群中的人声声冷嘲:“典狱长,我们也不想杀你的,要怪就去怪那个地狱之主吧。”   两方僵持间异化人也不愿再拖延,在短暂的喘息后再次集结,他们如同海潮一般势不可挡地前行,涌向城池前满身是伤的人。   ……   地面震荡伴随着异化物的嘶吼自远方传来,连阙一路甩开林中的异化物,待他进入隔离带,追出的植物异化物才不甘心地缩回丛林。   他穿过大火后灰败的荒地,脚下便是断崖之下的战场。   即便已经料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他也曾在梦境中惊鸿一瞥,但此刻居高望下依旧难以形容心底的震撼。   数以万计的异化物涌向远处铜墙铁壁的城池,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们与城市中间,腕足舒展在空气间编织出一张囚网般的屏障将暴走的异化人拦截。   在异化物欲突破时冲天的电光闪烁而起,将暴走的千军万马生生逼退。   腕足虽拦截了怪物,他们的数量太过庞大且异常狂暴,竟不计生死地以身体冲破防线。   空气间的腕足不断被折损,化为血雨纷纷落下,将土地也染成了一片血色。   隐匿在发狂异化物间的人察觉了他的颓势,踏过脚下被血液浸湿的土地正欲趁机偷袭时,如同血脉般蜿蜒的血水之中闪烁起冲天的电光。   电流麻痹了他们神经的同时,新生的腕足已借势缠缚而上。   战场之上一片惨烈,即便将众人束住,景斯言也已因巨大电能的消耗身体如油尽灯枯般跌跪在地。   他的身上伤口遍布,如同锈迹斑斑的钟表渐渐停摆,破损的机械面具落在地上,露出苍白得不剩下一丝血色的脸。   他蓦然抬起头,空气在他目光的注视下仿佛变得黏稠,被腕足困住的异化人停下了徒劳的挣扎,目光逐渐呆滞空洞。   异化的千军万马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身上的气也似正一点点被抽离。   景斯言身后的八人因这一幕惊在原地,荒原之上千军万马般厮杀而来的异化人被齐齐定住,挡在异化浪潮前的人身体却如同一盏即将燃尽的灯。   八人中有人趁机快速跑向城门,也有人目光晦暗地落向景斯言皱眉间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同伴呼唤才回神般转身跑向城门。   “是、是深渊凝望!”   被捆在一起的人因为同伴的遮挡侥幸逃过一劫,却仍旧无法挣脱腰间的束缚。   他惊恐看着同伴们僵硬的目光,目眦欲裂地转向正逃向城池的几个人。   “你们真以为回到城里就没事了?!”   他不敢看纵横脉络中心的人,便索性闭上了眼睛高呼道:“他撑不了多久了,他的伤口没有恢复!这是他最后的挣扎了!你们现在不动手,等到他被二次异化谁也救不了你们!!”   他在晃动的腕足间勉强睁眼瞥向离去的几人,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回应时,向着城门奔逃的人中却有人停下了脚步。   正是刚刚驻足打量景斯言的男人。   他自怀中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背身倒跪在地却勉力支撑的人。   “不!”   身侧的同伴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人冲上前去不明所以地阻止他的动作。   “放开我!”   那人却挣开桎梏,在众人的错愕中怒道:“我们一家老小……都是他杀的!我今天就算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也要杀了他!”   刚刚还想着挑唆的异化人听到他的话在惊讶中大笑出声:“你看,多可笑,你想保护的人可不会领情呢……百年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景斯言因能源严重透支单膝伏地,仍不肯松懈半分地支撑着腕足与异化技能,他的身体虽已被时间的风霜压垮,一身铁骨却依旧不退半分。   “不、不可能吧……”将抬枪之人拦下的人迟疑道:“他怎么可能……还是说,你们当时是不是已经全部变异了?”   抬枪之人并未说话,但他避退的目光已说明了一切。   他不管不顾撞开拦住他的人,向着景斯言扣下了扳机!   子弹破空,飞旋向背身的人。   那人却如未察觉身后的暗枪,依旧控制纵横的腕足束缚着数以千计的异化人,始终未动半分。   就在所有人屏息等待着最终一刻的到来时,一把长镰横在景斯言身后,随着子弹摩擦刀面的刺耳声响,来人的脚下亦被强大的冲力逼退,撞上背身跪立之人的背脊,竟将子弹生生拦下。   景斯言没有回头。   长镰随着争鸣入地,四周传来震惊的抽吸声。   他的目光怔忪,却分明知晓了身后的人究竟是谁。   “你、你……不是离开副本了?我们只是想活着离开副本而已,地狱之主应该不会管这样的闲事吧?”   经过了海德拉的混战,他们都对这位前地狱之主的力量畏惧,此刻见他竟重新归来众人个个神色惊恐。   条条腕足的牵制随着景斯言的力竭变得萎靡,未被控制的人趁机破釜沉舟般挣脱了束缚跌落在地。   “你们想离开副本,他就要留下?”   连阙未理会众人的敌意,只将手环扣在身后那人的手腕。   景斯言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被风沙蚕食的身体一点点恢复生机,手环上残存的“无限”也终于回到了他的身上。   挣脱腕足的异化人步步后退,仍旧保持着准备进攻的姿态。   “弱肉强食是地狱的规则,我们也不过是适者生存……地狱之主应该不会干涉吧?”   “对,地狱本来就是罪恶之源,地狱之主不也是承载着罪恶降生的神明。既然这样,你还是应该尊重地狱的规则,让我们以地狱的法则自行解决。”   ……   异化人吵嚷间,城墙之下的几人忙拍打着城门,示意墙上的人接自己入城。   那名放暗枪的人却趁机再次抬起枪口对准景斯言,就在他扣下扳机前,随着他们靠近,城墙上的警戒装置突然向下扫射。   几人被突来的枪弹惊得四散,准备放出暗枪的人更是没能及时反应被子弹击中了手臂与双腿。   他瞬间倒在地上,惊恐看向身后咫尺铜墙铁壁的城墙。   “警告,请勿靠近城墙。”   高墙之上是冰冷的机械音,似因他们的靠近触发了人工智能预设的警报。   男人在流弹的痛苦中看向冰冷的城墙,最高处身着机械铠甲的人也正低头看向他。   “我没有、异化,你们打错人了……放我进去……”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阵枪声响起,子弹瞬间将他的身体打成了筛子。   闪避开的其余七人被这一幕惊得面色苍白,步步退避远离城墙。   高耸的城墙上,身着铠甲的人抬起了机械面罩。   面罩之下赫然正是博士的那张脸。   只是他的神色空洞,显然只是副本中的一道残影。   七名原本想逃入城中的人这才明白,即便没有异化,城墙的大门也根本不会为他们打开。   这一幕同样被连阙看在眼底,他不着痕迹地瞥向景斯言,见他并未在意,只将手环丢还给他顺势将他挡在身后。景斯言没有回头,每一个动作却都示意着身后的人离开。   “与他无关。”   异化人见他未寻求帮助纷纷松了口气。   “地狱之主只要不插手,我们自然也不会做什么。”   他们的话音未落,几名异化人便趁机发动异化向景斯言攻去。   那些异化技能还未近身,长镰便已越过警戒的人挡在了他的身前。   “地狱之主这是什么意思?”异化人的领头人恍然般轻啧,似察觉了连阙的意图般嗤笑道:“大家既然都是恶人……就算你想让他以后为你所用,你又何必假惺惺伪善,得罪我们五十几个闯上十七层的人?”   他的话让其余不解的人也心下了然,待看向景斯言时眼底都充满了轻蔑。   “难道因为监狱是关押刑犯的地方,就该判定典狱长有罪?”连阙却拂过景斯言的肩膀,未理会他们看透般的讥讽:“如果不是,那又为什么觉得执掌地狱的神明就该为恶。”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混迹在异化物中的异化人说罢集体警戒,不欲与他多言:“别以为你们可以像一百年前那样轻松获胜,我们不是那些没有意识的废物。”   他们说罢一同攻向二人,因深渊凝视力竭的异化物如感召到他们的振奋,纷纷摇晃着爬起身。   仅仅止战片刻的大地上重新被战火侵蚀,连阙二人背身而立,如配合过千百次一般默契。   “你还回来干什么?!”   景斯言扫开发狂的异化物,异化潮虽然凶猛,如今有了手环内的异能也让他暂时恢复了气力。   “在安全区时我欠了一个人一顿晚餐,没想到他记了那么久。”   景斯言在连阙话罢陷入了沉默。   异化潮一批批涌来,试图冲破二人的防线,这一次守城的人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异化物的尸体堆叠如山,血气弥漫了整片战场。   失去了异化的七人不敢再靠近城墙,他们才终于明白能给予庇佑的始终只有战场内的两人。   七人只能破釜沉舟地聚到一起,借助副本道具扫清攻向他们的异化人,靠近连阙与景斯言身边。   “放弃抵抗吧!”为首的异化人踏过满地的异化尸首:“这不是一百年前的N34城,你们不可能打得赢我们的。”   连阙未语,将目光转向疲倦中依旧挺拔的身影。   景斯言却同样没有说话。   他的身上因这一场杀伐染上了不散的戾气,犹如地狱中杀出重围的厉鬼,神色中却带着疲惫。   “枉你被叫作人形兵器,你瞧瞧你,之所以走到今天……不就是因为你骨子里的怯懦?!”   见他不语,为首的异化人忽然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如果我有这样的力量,我一定会走到人类的最顶端,哪里会像你这样一无是处?如果不是你的懦弱,你怎么会一次次被利用又被遗弃……”   他的话还未说完,镰刀已横斩过他的眼前。   那人踉跄后退间被锋利的刀尖斩下一缕头发,恼道:“装什么清高,你现在已经不是地狱之主了,你帮他不也是为了让他为你所用?!”   他将异化的技能攻向连阙,目光却挑衅地瞥向景斯言:“你应该清楚吧?从前被博士利用,现在也不过是换了一个人罢了,有那么多人追随他……那两个地狱使者,那个女孩、沈逆……哦,还有现在的地狱之主!你算什么?不如束手就擒,我们说不定还会对你的舍生感恩戴德。”   舒展在空气间的腕足将肉盾般冲来的异化物击退,亦卷过连阙的腰身将他带离对方的攻击范围。   “人们追随、信奉,是因为他值得,因为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于他而言我也不过是万千信徒中的一个。”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景斯言不会理会他的疯言疯语时,血色残阳之下的人声音明明很轻,却清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但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人间值得、地狱值得,而是……他值得。”   他不愿相信世间有神明,只因万般苦难之下,能给予拯救的也唯有自身而已。   少年时他曾想过逃离这光怪陆离的世间,游离在生死边界时也曾遇到传闻中代表着罪恶与死亡的神明。   匆匆一眼,便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淡忘。   但自那时起,死亡已不再是他畏惧的终点。   他见过世间万般的恶,也见过恶土之上残存的善。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发现他的神明未曾离开。   他打破规则想将他送往轮回,他却亲手打碎了轮回,以仅存的妄念——妄图比肩神明,求的也不过是他片刻的垂青。   所以,从来不是人间值得,不是地狱值得,只是他值得。   自己的话并未激怒景斯言,领头的异化人心下不甘正欲说话,连阙已在腕足的束缚间轻巧落地。   “典狱长可不像是会说这些煽情话的人,不过我今天心情不错,就由你来决定……”连阙挑起眉,明明身处包围,看向四周的异化人神色却带着孤傲的睥睨:“他们是生是死。”   异化人们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判决生死的话,可偏偏这样的话出自一位掌管死亡的神明之口……又在离开后重返副本,便更加让闻者想到了另外的可能。   “少废话!你还是看看自己今天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吧。”   为首的异化人见众人被他的话动摇怒斥道:“他要是有离开副本的办法,早就带着他那些手下离开了!”   “你想死别拉着我们一起!我只是在海德拉的时候,同牢房的刑犯一直羞辱我,我希望他去死,可我没能杀得了他!为什么就因为这样我就要死在这里!”   人群中不知是谁怒吼道,众异化人亦未再攻击,同样制止了还欲冲击的异化物,只警戒地打量着中心的二人。   “你真的有办法带我们离开?”   “我、我也是……我是被卷入地狱的人,只是想再见一次我的孩子,可是在这里我根本不可能见到他……我的欲望被评为了次等欲望,凭什么我的是这样无法完成的愿望,又要将我分到这该死的异化阵营!”   “我的欲望就是典狱长去死!我从前就是在海德拉,两次都是因为他……为什么这个该死的欲望副本,只有杀死他我才能离开!”   “我……我不想死!”   ……   连阙的话让他们察觉或许还有生的希望,也让为首的人面色更加青黑。   景斯言轻叹了口气。   “有什么办法能让所有人离开这里吗?”   连阙没有急于回答,在众人焦急的目光下反而轻松问道:“他可以选择杀了你们,但他没有……你们觉得这是怯懦吗?”   此番局势之下众人皆摇头否认。   “他的枪口朝向罪恶却不会朝向人类的族群……最开始我也不明白那是什么,出于好奇我跟在他身边,后来才渐渐明白。”   景斯言皱眉正欲说话,连阙却继续说道:   “那是我第一次在一个人类身上看到了‘神性’。”   连阙收起唇边的调笑,目光似已越过众人与时间的长河。   他原本有无数次机会离开,明明有那样蕴藏生机与希望的异能,即便身处末世也定然能找到生存的沃土。   少年时他也曾逃离科研所,但他却在看到人类的无望后选择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人间有私欲与罪恶却没有神明管辖,是因为人类有自己的法度,也有足以比肩神明的凡人,会在混乱中创造秩序,成为灾难前最后的防线。”   “他们”是甘愿以己身为刃,成为人类最终兵器,却在临死前不忍人类受累,亲手斩断身上一切异化的景斯言。   “他们”是N34城坚守至最后的时云山、木木、大E,是异化后不忍伤害他人甘愿放弃生的希望的孩子,是即便知道贺同舟并非是自己的孩子却拼死守护的袁阿姨袁叔叔,是察觉村中异化却没有逃离报信等待救援的老木匠,是袁风杰是温律是时今是颜班是若紫……   是每一个将生的希望留给他人的人。   “也是他们让我明白,即便人类有贪欲和私欲,那也并非评判一个人好坏的标准,所以……”连阙将目光转向身侧:“这次我将抉择交给你,让你来决定他们的去留。”   “你有办法带所有人离开?”   景斯言看向他手中断裂的镰刀,皱眉沉吟道:“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既然这样,我知道你的选择了。”   连阙清了清嗓,避重就轻:“晏知微用镰刀破开副本离开,我虽然只看了一次,或许可以试试。”   “试试?”原本燃起希望的众人闻言神色灰败:“你的镰刀都断了!!还怎么破开副本?!”   “断了又怎么样?”   随着连阙重新握紧长镰的刀柄,刀刃发出一阵如受感召的争鸣声,稀疏的黑气缠绕着刀柄而上汇聚向断裂的刀尖:“谁说刀尖断了,就不能用了?”   黑气虽然稀疏,凛冽的煞气却足以令众人不约而同避退。   这一刻已无人质疑他的轻狂与自负,黑气聚集间在刀尖的缺口处凝结成一道虚影。   连阙的指尖划过刀尖,血珠顺着锋刃而下瞬息间沁入便消失无踪,刀锋边的黑气亢奋般盘踞在四周。   黑气裹挟着劲风而下,长镰翻转间直破苍穹。   众人一同看向那把镰刀,挥下长镰的动作在虚空之中的某一点定格,席卷天地的戾气随之倾泻而出。   虚空被横断开,黑气随着斩落的镰刀侵入,将信将疑的众人眼底重燃起了希望。   但是,随着黑气消耗殆尽,空间的裂口并未开启。   “就知道不行。”为首的异化人轻嗤着带着几名异化人一同上前。   一道身影已先一步来到连阙身侧,似无意间挡住他的靠近,亦握住了连阙手中的那把长镰。   连阙怔忪望向身侧,强横的气息瞬间随着温凉的指尖传递而来,稀薄的黑气也随之再次翻涌而起。   景斯言的异能如今只有手环中残存的微薄,那是生生不息的力量,也是孤注一掷的信任。   为首的异化人已行至景斯言身侧,正欲按住他的肩膀,躲在连阙身后那七人似鼓足了勇气,抬起手中的武器挡在了二人身前。   “就凭这些,你们觉得能拦得住我们?”   七人的神色畏惧,但他们更加知道如今可以保护他们的也仅有连阙二人。   几经挣扎后,他们坚定地挡在了二人身前。   “刚好,可以把你们一并解决。”   为首的异化人说着便露出了异化的形态,向着二人张开了布满獠牙的巨口。   就在他们几人即将靠近前,围聚在四周的异化人竟不约而同挡在了几人身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为首的异化人未想到方才还与他同一阵营的人如今竟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就是在拖延时间,根本没有什么打破副本的办法,但是,杀了他们我们立刻就能离开!”   众异化人目光闪躲,却并未让开。   “既然有离开的可能,我们也不想徒增杀戮,毕竟代价是安全区也不再安全了,不是吗?”   为首的异化人终于在众人的僵持间面色铁青地败下阵来。   身后尘埃落定,景斯言收回目光看向欲阻止他消耗异能的人。   “你觉得可以,就去做。”   连阙能感觉到宽厚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之上,随之倾泻的力量同身侧的人一般温柔而坚定。   连阙闭起双眼,将感知集中到手中的镰刀之上。   黑气如万鬼咆哮般自二人交握的镰刀内涌出,遮天蔽日的黑气浸染了整片大地。   逐渐汇聚成镰刀的虚影。   当镰刀划破虚空再次落下,黑气溃散前,空间竟当真被划开了一道裂缝。   “成……成功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阙将长镰收起,望向被割裂的虚空。   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众人从最初的犹豫与观察,到确定后劫后余生的欣喜,争先恐后地涌向裂缝,唯恐它在下一瞬就会关闭。   他们在离开前最后看向夕阳下的两个人,目光复杂而虔诚地颔首致谢,方踏过缺口逐一离开。   荒芜的战场之上,最终仅剩下连阙二人。   一切总算告一段落,连阙如脱力般随意倒坐在地上。   景斯言目送过最后一个人离开副本,这才将视线转回石崖边席地而坐的连阙身上,径直走到他身边。   “走吧。”   连阙掀起困倦的双眸,瞥向他伸来的手,并未着急起身只抬头问道:“你也这样觉得吗?”   “什么?”   连阙的声音很轻,景斯言见他并未起身,在他身侧坐下小心靠近倾听他的低喃。   “我没什么信徒,你也不是什么千万人中的一个,倒是我……”   连阙在夕阳的余晖中眯起双眸:“我曾经也不明白神明到底是什么,虽然有很多人说过‘我应该做一个怎样的神’,但是……”   直到他遇到那个在罪恶与利用中成长的少年。   每一次当他以为他将会被时光的洪流推向万劫不复时,那个少年却始终在无尽的黑暗中坚守着心中的善念。   他见过世间万般的恶,穿过荆棘与泥沼,纵然满身污秽也依旧拥有最赤诚无瑕的心。   “是你让我明白,我要做的是一个怎样的神——”   初见时的好奇让他默默跟在少年身后,他也曾猜测着他会在何时走入歧途,被判入地狱之门。   这样一眼便是十年。   他谨记不能擅自干预人间事,十年之间曾为他留下的也不过是那一场无关结局的萤火。   直到那一年他在断崖之上目睹了那场异化围城。   他看着他在海德拉将异能留给了血池中陌生的孩子,看着他带着满身的伤回到N34城却被独留在城外,看着他明明可以离开却选择坚守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看着他明明已经失去了无限的异能……却为了防止自己死后二次异化为人类带来灭顶的灾难,在临死前将所有的异化逐一剔除。   看着他在生命的终点留尸荒野无人祭奠。   十年之期,那个他推测会进入地狱的少年最终还是被判到了地狱的管辖,可本该带他离开的神明却放弃了带他离开。   “所以,对我来说你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景斯言惶然怔在原地。   “景斯言。”   连阙见他不语倾身靠近,打量着他错愕的表情:   “你不能……总是让我主动啊。”   残阳之下,景斯言的指尖穿过他颈后柔软的碎发,渴望而虔诚地吻上了他的神明。   ……   “……等、等一下……”双唇相触时,浮现的画面让连阙猛然惊醒般将眼前的人推开。   交错的画面中是安全区酒店内的淋浴室,往日温和顺从的男人动作狠戾,二人的呼吸在玻璃上氤氲出迷乱的水雾。   直至一只手挣扎无力地撑向水雾弥漫的玻璃,却在下一瞬被极富占有欲地自背后十指相扣。   连阙僵硬与面前的人拉开距离,想将脑海中的画面甩开:“我们还是先出去……”   覆在颈后的手掌温缓而坚定地摩挲着他的碎发,男人已再次吻上他的唇,堵住了他的话。   只剩下落日余晖下倒影交错的二人。   这一刻,神明终于为他驻足。 第124章 安全区   树丛间被随意搭起的帐篷下,是跳跃中逐渐急促的心跳。   随着心跳声越加起伏,一道人影猛然惊醒般坐起。   帐篷外是朦胧中远处灯火的缩影,惊醒的人心跳依旧急促,他在错乱的思绪中看向双手。   那双手白皙得宛如出生。   他的记忆混乱不清,茫然间帐篷的围帘忽被掀开,他抬起头正对上江雾戏谑的目光。   “怎么?不记得我是谁了?”   贺同舟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江雾身上,记忆最后的画面一点点回笼浮现在眼前,他记得自己明明在楼顶……   “连阙……”   他猛然惊醒般欲起身,这才忽然发觉身上竟未着寸缕。   “这里是哪里?连阙他们呢?我怎么……”   贺同舟慌乱间扯过一旁的被单裹在身上,却忽然意识到:“我不是……死了吗?”   江雾钻入窄小的帐篷,借着稀薄的月光俯身靠近。   “你、你别过来啊!”   “想不到破茧的力量竟然这么大。”   “破茧?”贺同舟茫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江雾视线顺着单薄的床单往下,指尖勾住床单的边缘:“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的构造和功能恢复欠缺。”   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按住了他向下的手:“你别、别乱动!!”   “这么小气?我又不是没……”   贺同舟急得忙掩住他的嘴,江雾的手趁机滑入薄毯之下,让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别、别这样……”   帐篷内的空间逼仄,贺同舟的呼吸不稳,正不知到底该管住他的手还是捂住他的嘴时,掌心却传来一阵黏腻的温热。   贺同舟猛然抬起头,对上江雾淡薄而迷离的双瞳。   他的舌尖扫过掩在唇边的掌心,温热地描摹着他的掌纹与指缝。   “再做一次吧。”   低喃声让贺同舟回过神,他忙将人推开:“不行!这里也不是副本!!”   “哦。”   江雾的尾音轻佻:“副本可以?”   “当然不是!!”贺同舟急得满面通红:“我是说欲望不是已经消除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后你、我……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   一件衣服被丢在他的头顶。   “醒了就把衣服穿好。”   贺同舟错愕将款式简单的衣服扯下,见江雾已随意坐在一旁,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像是怕对方反悔,他讪讪将衣服穿好,还不忘记问:“连阙呢?他怎么样了?”   “挺好的。”江雾随口道:“我刚跟他联系过,他说等你醒了让我带你去找他。”   “咱们现在就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贺同舟焦急提好裤子,却见江雾神色古怪地清了清嗓。   “你最好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再过去就来得及。”   “为什么?”   “因为……”江雾躺靠在帐篷边,久未合眼的困倦让他闭起双眼:“刚去超市给你买衣服碰到了景斯言,他说让你好好休息……不用着急过去。”   “可我已经休息好了啊。”贺同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去超市干什么?不会是连阙受伤了吧?”   “受伤?他好得很,景斯言去买的是食材。”   “哦。”贺同舟松了口气:“但安全区不是不需要吃饭……我们真的不过去吗?我还是有点担心。”   “你现在去,恐怕会被景斯言再打出‘破茧’吧。”   “什么……所以真的是因为破茧?可是副本不是结束了吗?”   “副本的限制性技能清除了,但保留了异化技能。很幸运,你的破茧是异化技能。”   贺同舟闻言目光一亮:“那我岂不是……可以无限重启了?!”   江雾在他的兴奋中目光晦暗。   贺同舟在自己的身上左看右看,又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万一他受伤了没告诉你呢……”   贺同舟刚站起身便被江雾一拉重新倒了回去。   “你最好别去……我可是送了景斯言一份大礼呢。”   江雾见他挣扎不开索性闭起了眼睛:“别吵,睡觉。”   贺同舟挣脱不开,却在咫尺的距离窥见了江雾眼底的疲惫。   见他闭起眼,贺同舟也鬼使神差地安静了下来,在他身侧躺下。   可下一秒,他便将这一刻因他疲惫的联想甩出脑海。   江雾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他担心照料!!   贺同舟赌气般转向另一边,初醒的疲惫让他不多时便再次陷入了梦乡。   身后的人却在他熟睡后重新睁开了眼睛。   ……   景斯言同江雾分开后沿着超市后的小路走向落脚的酒店,这一路他依旧很谨慎,所以在察觉有人等在转角处时他并未有过多惊讶。   他小心探究着对方的身形与目的,对方似乎并没有恶意,并且令他非常熟悉。   景斯言带着推测穿过暗巷,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我!”若紫的声音惊喜:“刚刚在超市门口就觉得应该是你们!江雾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连阙呢?”   “我和连阙在前面的酒店。”   “你们怎么住酒店?!”若紫紧张道:“如果被发现……”   “他说晏知微受伤了,无暇顾及这些。江雾在照顾贺同舟,就在旁边的公园,你可以去找他们。”   “好。”若紫局促道:“你们没事就好,看到他回去找你我还有些担心,没事就好。那我……我先去看看贺同舟。”   两人说罢向着各自的方向离开,行至小巷转角,若紫猛然驻足回头,身后却已没了景斯言的身影。   “忘记提醒他江雾在超市门口……趁他不注意把东西丢进他购物袋的事了!”   若紫回想起在超市门口遇到时,景斯言正在柜台结账,江雾走到他身边将什么东西扔进他在结账的东西里,又状似无意地跟他攀谈了起来。   景斯言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并未发现。   但是……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吧?   若紫纠结了半天,见人已经离开,也只得悻悻地向着公园的方向走去。   景斯言提着满满一袋东西站在电梯中,颇有些不自然地看向跳跃的楼层选项。   直到电梯停在既定的楼层,他方整理好表情正色走出电梯。   “这么快?”   连阙刚刚冲过澡,一边擦拭着未干的碎发,一边将门打开:“同舟醒了吗?有见到若紫吗?他们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景斯言径直走到桌边将满满一袋东西放下。   “见到了,没醒……不必管他们。”   “可是,火锅不就是人多一起才开心?”   连阙走到他身边,将满满一袋的食材逐一取出:“也好,既然这样那就我们两个自己吃。”   景斯言的眉心舒展,专心帮忙打着下手。   连阙摆放的动作却突然一顿,讶异看向超市购物袋角落的方形小盒。   察觉了连阙动作的停顿,景斯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袋中,看清那盒东西是什么,景斯言万年不变的面上忽然浮现起一丝慌乱。   他后知后觉想起江雾那时的小动作,只是当时的他违背了连阙的意思,并未邀请江雾带着贺同舟同来酒店,心虚之余并未注意当时江雾做了什么。   景斯言慌忙抓起那盒东西,便要扔进桌下的垃圾桶。   一只手却越过他将那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重新握回手中。   “不是……这是……”   时至如今,景斯言也意识到了这盒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怎么会在这。   他瞒下连阙私心让江雾先不要来找他们,却未想到江雾趁着他因对连阙的隐瞒心不在焉,将这种东西丢进了自己的购物袋。   “这么着急?”   “……没有。”景斯言第一次这样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是江、江雾。”   “哦。”   连阙打量着手中的小盒子,沉吟道:“那典狱长大人,上一个副本中的欲望是什么呢?”   “……”   连阙将手搭在他肩后,感受着指腹之下身体的紧绷。   “上个副本赋予了每个人限制性异化技能,典狱长想知道我的是什么吗?”   景斯言的身体紧绷,连阙的目光落在他因紧张而滚动的喉结之上。   他倾身靠近他的耳边。   “我看到了——”   景斯言的呼吸一滞,那方小盒已顺着连阙的指尖被推入他裤子的口袋。   “这里的东西可都是时间换的,不能浪费。”   纸盒的包装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滑下,景斯言僵直的身体随着他的靠近后倾,喉结亦随着加速的心跳滚动。   他看到了。   什么。   就在景斯言因为他的话思绪一片混乱时,连阙已在火锅升腾的蒸汽间重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连阙回到座位坐好,示意景斯言同坐。   “先吃饭吧。”   景斯言在对面的位置坐下,口袋中的方盒虽轻,在紧绷的布料下却重若千斤,让他难以忽略。   更让他坐立难安的是连阙说的看到,是什么。   连阙却如同什么都未发生,将摊开在桌面的食材逐一放入沸腾的锅中。   “去过人间之后才知道,地狱中什么都没有。”   水汽让房间平添了一丝暖意,不多时香气萦绕在鼻息之间,面对对方的局促,连阙只耐心放置着食材:   “副本不是地狱,安全区不是地狱,十九狱也不是地狱——这里不过是一个模拟的人间,一个妄图在虚无中找回人性的地方。”   “但人间本就是欲望之地。”   “想重新晒太阳、感受雨雪和风,想再见一次已故的人,大到想拯救人类的种族、小到一日三餐,一切都是欲望。”   “况且欲望副本,每个人的欲望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在海德拉,人们的情绪和行动都会被欲望驱使。但你不同——”   “无论欲望是什么都不是评定好坏的标准,因为欲望是人类前进的驱动力,而克制欲望……才是让人类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珍贵品质。”连阙将一块煮好的肉放入景斯言的餐盘,在他讶异抬眸的视线中继续说道:   “这一点,你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景斯言的局促不安在他的温声低语中得到了安抚,餐桌上的气氛也渐渐变得愉快。   “不过。”连阙望向窗外:“江雾为什么会买那种东西呢……”   正珍视般将食物放入口中的景斯言连连呛咳出声。   两位无需饮食的人,这样无需饮食的地方,在最严寒的深冬吃完了这一桌热腾腾的晚餐。   晚餐过后,连阙将断裂的镰刀取出,观察着其上的裂痕。   “会有办法修复的。”   景斯言将餐桌收拾好,窥见他锁眉沉吟的模样:“下一次副本……”   “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该聊聊,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阙的声音低沉,景斯言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沙发上的人。   “百年前我进入地狱的时候,弑神日已经结束。”   景斯言眼中一片黯然,仿佛那时地狱内晦暗的一切重新浮现在眼前:   “没有找到你……我跟着所有鬼魂一同进入了十九狱。”   “后来呢?”连阙想起晏知微的话:“你停在了十九层?所以……才无法和我一同过本?”   景斯言摇了摇头。   连阙心下一动。   百年前无人生还的传言,后来地狱中对于他还活着的诸多推测……   “每百年通过十九层的第一个人,十九狱会实现一个愿望,包括成神。”   连阙望向景斯言的眼睛:“你的愿望是什么?”   景斯言颔首未语。   连阙却未再追问,似已在他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   “下一次就会是十九层了吧,希望开启的时间不会太急。”   连阙长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他身边:   “毕竟……难得的假期。”   他的倾身靠近让景斯言僵直了身体,连阙瞥过他耳边的薄红,将手覆上他裤子口袋中的方盒。   “这么害羞,等下这东西怎么用知道吗?”   景斯言因他忽然的动作下意识退后,身后却已是料理的流理台。   他的反应局促又懊恼,让连阙一时玩心大起地再次靠近。   “刚刚吻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   连阙挑衅的话还未说完,克制退避的人已吻上他的唇,钢铁一般坚毅的手臂将他横托而起,放在身后的流理台之上。   大理石台面托起了连阙的高度,也让桌台下那人的浅吻显得更加虔诚而专注。   起初的吻如蜻蜓点水,带着试探般的小心翼翼,也如同信徒低声的祷告。   星点的吻温柔而克制,垂落的发丝却如藏不住的爱意般疯长。   直到感受到对方温柔的回应,他才小心将对方拥入怀中,任由本能地加深了这个吻。   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仿佛被浸染得温热,映出连阙倒落的轮廓与二人紧扣的十指,让一切的克制都变为了放肆。   “可以吗?”   即便是这样的时刻,景斯言依旧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仰躺在桌台上的人撑起身,指尖穿过他的碎发。   “现在说这些,典狱长大人不觉得太迟了吗?”   禁制的锁链如被打破,景斯言再次吻上他的唇。   窗外的霓虹闪烁,不知是谁先解开了对方的衣扣,昏暗的房间内只剩彼此交错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   身下的流理台微不可察地一晃,连阙正欲打趣,抬眼却见景斯言神色肃穆地正看向面前的落地窗。   连阙当即收起了调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   夜色中的城市喧闹如昔,没有任何异常。   他们却同时捕捉到了危险气息的临近。   片刻的沉寂之后,天空中赫然出现了一道劈开黑夜的电光。   压境的黑云片刻间遮蔽了天际,街上或狂欢或买醉的众人皆抬起头望向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下一瞬,一方黑角犹如劈开海浪的巨轮冲破云层而下。   空地的人声嘈杂,可他们还在惊疑那是什么不明飞行物降下时,更多相似的东西渐渐在黑云下浮现。   “那、那是……”   众人终于看清了天空的景象,却个个神色惊骇。   连阙与景斯言瞳孔中亦映出了天空的景象,破开黑云的不是飞船,竟是一座座夜色中沉寂的楼宇。   这些望不到边际的楼宇街巷冲破黑云压下,直至完全显露在众人眼前。   那竟是与他们脚下一样,有着楼宇街巷的城市。   “这是什么?!十九层提、提前开启了?”   惊恐在人群中蔓延,十九狱中聚集在街道上的众人个个神色惊惧,连阙的目光凝重,景斯言已迅速将他松散的衣襟拉好。   “不对。”   他来到窗前,仰望着如镜象般高悬于头顶的城市。   “那是……”   这些楼宇冲破黑云后倒悬在他们的距离极近天空,顺着天空街道错杂的霓虹望去,连阙的瞳孔骤然收紧。   那并非景象或是空城,天空空荡的城市中有警车急停,此刻黑云散去,警车内和楼宇中零星有人走出街道,与他们一样正惊愕望向头顶忽然出现的城市。   天空的世界中,自警车中走下的人一身熟悉干练的黑色制服,视线竟正越过喧闹的城市,与连阙的目光交汇。   在这片喧嚣的寂静中,连阙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125章 第十九层:××××   “虽然我也不想在这个时间打扰你们,但事态紧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江雾越过景斯言顺着敞开的门走进房间,望向落地窗外的奇景:“鬼门关全部停摆,安全区上空又出现了这样的东西……”   在他身后,神色紧张的若紫与贺同舟一同挤进房间。   “连阙!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贺同舟激动跑到连阙身边,见他当真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   连阙因江雾的话瞥向高楼之下远处的鬼门关,原本闪烁的霓虹果然已在不觉间熄灭,他收回视线打量着冒冒失失冲到面前的贺同舟。   贺同舟身上的衣服显然是新买的,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变化,就连那一头粉毛也依旧杂乱地支在头顶。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神清气爽!”贺同舟说罢担忧看向窗外:“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窗外,冲破了夜空与云层的建筑群倒立在空中,仿佛是另一颗擦破云层即将相撞的星球,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安全区内有人驾驶着飞行器飞跃至半空中,向着云层外的城市扫射。他们无法穿越云海前往彼岸,就连子弹也在未抵达前消失在云层,仿佛从未出现。   但天空中的城市并非虚影,那里甚至也有人被惊悚的一幕吸引,走出街道向他们所在的安全区望来。   “那到底……是什么?”   “现实世界。”   连阙的话让几人同时转回目光,众人却依旧没能彻底消化他的话。   “现实……世界?”   几人再次看向头顶颠倒的世界,那里的建筑崭新街市上却透露着森冷,若紫懵懂间忽然觉得那些建筑透露着一丝熟悉,她似意识到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九街区?!还有……对那是第八街区、第七……”她的目光仿佛与遥遥相望的人相触,身上的汗毛直竖:“现实世界……是……是人间?!”   江雾与贺同舟因为她的话惊愕望向云端倒立的城市。   “什么?人间……?”贺同舟茫然走到窗边:“会不会是虚影?你们怎么确定那是现实世界?”   “我看到了一个——很像时云山的人。”   连阙望向无限靠近后城市的街道,即便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经不见,制服之下被冷风卷起的长发依旧清晰印刻在他的脑海。   “时云山?他不是已经……”   “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时今。”   “时今?!”   贺同舟回想起那个自己抱过的孩子,望向天空的城市。   若紫似意识到了什么:“是成年后的时今?”   “嗯。”   众人皆神色凝重,江雾沉吟道:   “可是现实世界怎么会出现在地狱?”   连阙立在窗边,目光已恢复了一片沉寂:“想确定是否是真的现实世界,恐怕只有……去到对面的世界。”   “所以,十九层是不是已经开启了?”   江雾的话无人回答,众人皆面色沉重。   贺同舟顺着落地窗向下望去,安全区的街道内众人涌向最近的超市与酒店,寻找空闲的地狱使者购买道具,但此刻所有地狱使者身边都围满了人。   他们不知道眼前的情景因何而来,却皆明白一切与即将到来的十九层脱不了干系,争先恐后囤积道具卡牌。   贺同舟忙打开自身的面板。   “你们要不要兑换什么东西?还好我是地狱使者,我这里可以降低折扣……”   他说罢环顾四周,这才想起……这个房间里竟然有三个地狱使者。   “……”贺同舟环视四周,尴尬移开视线:“景斯言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变这么长了?”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便见景斯言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我先去倒垃圾。”   “等下再收拾啊,咱们先看看下一个副本要做些什么准备?”   贺同舟挽留的话显然并未打破景斯言离开的决心,他茫然看着景斯言离开,又看到江雾憋笑轻咳的古怪表情。   “什么啊……”   景斯言刚推开门,一只手便越过他将门重新关好。   “同舟说得不错,咱们还是尽快商讨下一层的办法,其他事……等结束再做就好了。”   景斯言僵硬回身,连阙的手已越过他的肩膀,将他耳后的长发割落。   他的动作娴熟,将割下的头发整理好,看向若紫时已只剩下无奈的低叹。   “如果这代表新的副本已经开启,不知道存档卡是不是还能使用。”   若紫的目光隐有畏惧,但这一次她定了定神,坚定望向连阙。   “十七层赋予的异化技能没有消失。”若紫展开掌心,火焰随之升腾而起:   “我可以帮忙的,而且……既然已经走到现在,我也想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如果能重新回到人间当然很好,如果不行……至少也试过了!”   她的目光诚恳而期待,见她如此,贺同舟也圆场般说道:   “如果副本已经开启,那所有人都躲不掉的,现在与其想办法把她送走,不如想想咱们怎么一起努力通过副本,毕竟……安全区的鬼门关全部停摆,如果代表副本即将开启,这里恐怕不会是十八层,可如果这里是十九层……”   贺同舟难得神情谨慎:“既然十九层要来了,咱们要提前做什么准备?多囤些道具卡吗?”   连阙在贺同舟期待的目光中认真思考,片刻后随口道:   “道具卡倒是不着急,现在可以去囤另外一些东西。”   “什么?”贺同舟与若紫跃跃欲试地挽起袖子。   连阙挑起唇角。   “物资。”   “啊???”   ……   尽管若紫与贺同舟并不情愿,但几人还是分开行动各自低调前往超市采买。   若紫按照清单将物品扔进购物车。   进入超市后这里空空荡荡,分配到她手中清单上需要采买的物品不算多,但看了看清单,她还是将货架上多的水和食物装进了购物车。   一切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超市本就不是众人会来的场所,人们即便聚集也是在超市边的卡牌售卖区。   若紫将物品结账,尽管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还是压低帽檐拎着几包东西快步钻进昏暗的小巷。   “需要帮忙吗?”   突然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若紫惊恐中倒吸了一口凉气,戒备看向拦住去路的人。   ……   “为什么要囤食物和水?”   江雾将薯片丢进口中,看着堆满客厅的物资:“时间就是生命啊,瞧瞧这满客厅的东西,这可是多少时间。”   站在窗前的连阙正抬头观察着头顶倒立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因为这样突然的变故秩序已然一片混乱,众人开始抢夺物资、囤积粮食水源和武器。   双方都有人驾驶着飞行器意图降落到对方的土地,却一次次迷航在莫名的磁场干扰中。   经过无数次尝试,人们也终于放弃了没有结果的探索。   “是因为他们在疯抢粮食?”贺同舟注意到连阙的目光推测道:“可是我们这里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也不需要进食啊。”   “是因为副本中需要进食吧,这里可能是最后的副本,在副本中所有人都会回到人间需要进食的状态,现在又有这样的参照——”江雾看向头顶的城市,思考后推断道:“提前囤积粮食总是有备无患的。”   贺同舟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要确定般看向连阙。   连阙却依旧正看向头顶的城市。   “你们有没有发现,那座城市……越来越近了。”   经过连阙的点拨几人重新看向头顶时才恍然,云端的城市竟当真比方才更加靠近。   “怎么会这样?他们该不会要撞上来了吧?!”   “若紫怎么还没回来?”   连阙的话让贺同舟才反应过来,看向墙壁的挂钟。   倒计时的钟声也在此刻响起,机械的声音刻板而冰冷——   【恭喜各位玩家成功抵达十九狱最终关卡,第十九层开启已进入倒计时,副本开启剩余时间:10小时00分00秒,请各位玩家积极准备迎接新的挑战,现在——计时开始。】   窗外再次陷入一片喧嚣,不仅仅是在安全区,云层对面的街道内,人们显然也听到了这样的机械音,更加卖力抢夺起资源,恐惧的气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这样的气氛也随之蔓延到了安全区,原本排队等待着购买卡牌的众人,有人察觉了对岸人的举动,也纷纷效仿开始涌向超市。   “对啊,这么久了若紫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呸呸呸,我去接她。”   贺同舟因窗外的混乱心下焦急起身向外走去,他刚走出一步便被身后的景斯言与江雾二人按住。   他拂开江雾的手,江雾只淡淡道:   “你去,确定不是买一送一?”   “你?!”   二人争执间,连阙忽而望向紧闭的房门,景斯言亦随之警戒。   下一瞬,房间外忽然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门铃声。   江雾与贺同舟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景斯言肃穆走向房门。   “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看她一个人拿得东西太多,就顺便帮帮忙。”   未等景斯言开门,门外的男人已扬声说道,即便连阙三人未至门前,也已在对视间清楚了门外人的身份。   “雷克?”   贺同舟如临大敌,上一个副本中雷克作为召唤卡牌几次险些致他们于死地,此刻如他所说若紫在他手中……   连阙并未像贺同舟那般紧张,略一沉吟后便向景斯言点头示意。   景斯言得令将门打开,门外正是一脸局促的若紫和身后堆满笑的胖子与雷克。   “老朋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见贺同舟目光惊恐,若紫正欲解释,便听连阙道:   “进来吧。”   雷克与胖子不仅带来了若紫采买的物资,也各自按照她购买的物品类别进行了采购,众人的东西瞬间堆满了套房的会客厅。   “我本来还想着要怎么解释……景先生果然是豁达的人。”   雷克率先对连阙解释道:“上一个副本我很抱歉,但我作为卡牌被召唤只能听从指令,希望没有为你们带来太大的困扰。如今没有了卡牌的羁绊,我自然也不会做出对你们不利的事。”   贺同舟依旧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你们就只是为了来道歉的?”   雷克摇了摇头,坦言道:“十九层开启,所有人都无法逃避,所以……我们想加入你们一同过本。”   “别说你上个副本要致我们于死地,最开始在N34城的时候你们就是召唤关系!你们可不是第一次算计我们了,我们怎么可能再相信你们!”   “还以为那件事没人知道,没想到……”贺同舟的话让雷克颇为意外,他无奈笑道:   “那次我的确也是以召唤卡牌的身份进入副本的,不过,地狱使者卡牌的性质特殊,我们有所隐瞒也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如果你们不放心……”   雷克说着取出了一张卡牌,看向连阙:“我可以与你签订单项召唤卡牌契约,这样有了卡牌和规则的限制,你也可以相信我并无二心。”   连阙半晌未语,雷克极为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如果你想要盟友,我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连阙最终开口道:“你该知道,成为我的盟友只会更危险。”   “当然。”雷克坦诚道:“我想要的不是盟友,而是离开地狱重回人间的机会。”   “我们只是想回到人间。”胖子不禁双手攥紧,视线穿过云层望向天空之上的城市。   连阙沉吟后问道:   “单次召唤卡牌不是必须在副本内产出?”   “单次召唤卡牌和单项召唤卡牌并不相同,单次召唤卡牌停留时长仅几小时,但我所说的单项召唤卡牌却可以停留一个完整的副本时间。”   雷克解释道:“在安全区,地狱使者可以通过消耗自身的积分兑换和完成绑定,但消耗的积分极高,因此这种卡牌极其难求,因为几乎没有人出得起购买的价格。”   “所以……博士当时是在安全区买下了你的单项召唤卡?”贺同舟疑惑道:“他有那么多积分?还是他许诺了别的东西?”   “显然他已经无法支付尾款了。”雷克看向连阙:“怎么样,要和我完成绑定吗?”   “肯定是要的,不然万一你耍什么花招……”   贺同舟依旧戒备,景斯言安静起身到一旁的水壶边,似随意地将水倒满。   “是要绑定,但不是和我。”   连阙的视线追逐景斯言离开,他的话让在场几人皆是一愣,他却将目光转向若紫:“她和你绑定。”   若紫摆手正欲拒绝,连阙已为难笑道:“毕竟我已经有了绑定的人,绑定太多人也不好,对吧?”   “对,我们几个都绑定了他,那换换人绑定也是好的……嗯?景斯言……你怎么呛到了?”贺同舟一边应付着雷克,回身却发现去倒水的景斯言正被呛得连声低咳:“小心一点啊!”   “没问题的。”雷克向若紫颔首致歉,将那张卡牌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上一个副本我很抱歉,希望没有吓到你,也希望这份契约可以作为补偿。”   连阙挑唇笑道:“嗯,除了雷克绑定若紫以外,我还希望江雾可以绑定贺同舟。”   “谁……谁要绑定他啊!”   “他大概是对我不放心,想让你来牵制我。”   “那……”   贺同舟的神色隐有松动,江雾顺势将幻化的卡牌放在他面前。   就在众人皆以为一切顺利既定时,却见贺同舟忽然夺过若紫手中的卡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手印。   接着他才如释重负般将手中江雾的卡牌推到若紫面前,假作没有看到江雾青黑的面色。   “我们换换,你签这个吧。”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贺同舟才松了口气开心地反复打量手中的卡牌。   景斯言忧虑看向连阙,连阙却并未在意只起身嘱咐道:   “把各自的东西都收拾好,先休息吧。”   众人将储备的食物和水分类装入背包,经过了前几次的副本,他们也知道即便同时开启副本也未必会被投放到同一个位置。   楼下的街市上,众人已因并不充裕的食物与水大打出手,尽管这里仍有安全区的保护,精神系异能者和利用规则的人还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还好我们提前去囤积物资了。”   若紫看着楼下的混乱轻声叹息,连阙检查过窗户后将窗帘拉好。   “早点休息。”   他说罢将卧室留给若紫便欲离开,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衣角。   “我真的不是‘若紫’吗?”   连阙停下脚步:“我说过的,你只是你自己。”   “那……你为什么会有意无意地疏远我……我知道你一直的关心都是真的!我只是,有时候真的感觉得到,你在和我保持距离,但我没有想干涉你决定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最近做了一个梦。”   连阙的目光一顿。   “我梦到,我和你在一条人很多的街上,可我一回头却找不到你了……我找了很久很久,后来遇到了江雾……”   若紫混沌间摇了摇脑袋,连阙将沉思的神色收好,俯身为她掖好被角。   “只是梦罢了。”   “真的只是梦吗?”   连阙不答反问:“你觉得人间怎么样?”   “很好很好。”若紫的眼底有一瞬的怀念与向往,她望向窗外天空中的城市:“人类在灾难后重建城市,我遇到了很多可爱的人,包括时今。虽然一切建立在腐朽破败之上,但是……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希望……”   若紫说话间已闭起双眼沉沉睡去。   连阙将门关好退出房间,客厅内的几人缩在沙发上各自休息,他也坐到落地窗边的沙发上。   窗外的世界纷乱,只有房间内留下了片刻的安宁。   一张毛毯被轻轻盖在他身上,连阙收回望向天空中城市的目光,瞥过动作熟稔为他盖好被角的人。   他向旁边挪了挪,空出一半的位置。   景斯言正欲拒绝,却已被拉过手腕踉跄间倒在他的身侧。   突然间距离的拉近让景斯言措手不及,径直摔在连阙身上,他慌乱撑起身又害怕惊醒身后熟睡的几人。   连阙掀起困倦的眼皮,示意他噤声后又向里侧挪了挪。   躺靠的沙发只堪堪挤下两个侧卧的人。   “你是有意要贺同舟调换卡牌的?”   景斯言的声音透过卡牌的连接传来,连阙没有回答,只在心底沉吟:“同舟是不是应该再绑定一个人更保险些?”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景斯言回头看向昏暗中的客厅,众人虽横竖躺在沙发上,身上却已各自装带好食物和水。   他转回视线,看过连阙身后脚边的背包。   “睡吧。”   连阙的指尖穿过景斯言的指缝,在对方讶异的目光下闭上了眼睛。   “这是为了防止……我们被分到不同的地方。”   静夜之中的耳语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颠倒的城市在无形中仿佛带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未知的下一个天明前,只有混乱中方寸安宁的房间和二人相扣的十指。   这一夜是黑暗前最后的片刻安宁。   ……   连阙再次睁开双眼,是被落地窗前刺目的阳光晃醒的。   他下意识伸手遮住阳光,头顶颠倒的城市已与他所在的安全区极为相近,阳光在两座城市中的窄缝内穿过,依旧耀眼夺目。   他望向身后安静空旷的房间。   窗外的人行色匆匆,酒店的房间内却整洁如新,只有他一个人。   就好像那些睡前挤在客厅的人从未出现过。   连阙站起身,被系在脚踝处的背包系带绊住,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将背包解下,起身走到卧室门前。卧室内空空荡荡,床铺崭新得没有任何居住过的痕迹,无论厨房、卫生间……整个房间空无一人。   他的头脑昏沉空荡,仿佛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层薄纱,混沌而辨不清晰。   就像他从始至终都是独自居住在这里。   沙发上的背包却在提醒着他,昨夜的种种绝非虚幻。   那是昨天临睡前整理好,因为害怕随时进本所以放在身边的物资。   那些人也不可能不告而别。   “景斯言?”   寂静的房间内没有人回答。   连阙再次看向窗外,街市上一切如昔,安全区内众人肆意喧闹,对天空对岸的城市恍若未觉。   枪声、硝烟、尖叫、狂欢。   子弹径直穿过身体打入地面,每一个在安全区的人的像是全息的投影,没有半点伤害。一切被隔绝在落地窗外,仿佛这不过是安全区内平凡的一天。   但是,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记得……对,他记得十九层的倒计时已经开启,那么此刻……   唯一的可能只有——他已经进入了第十九层副本。   就在他洞察的瞬息,窗外的枪声弹响依旧,狂欢的尖叫却在刹时间变为刺耳的惊叫,只见本该无伤的地方,穿行的子弹竟在同一瞬息不再被规则制衡。   被子弹扫射到的人或是重伤不起,或是愤怒反击,都在此刻撕碎了一切平和的表现。   原本的安全区瞬间变为血色的人间炼狱。   空气间响起了熟悉的系统音。   【恭喜玩家达成第一阶段任务,察觉副本开启,解锁副本:】   【为了保证公平公开公正原则,本次副本将对所有玩家的卡牌暂时锁定,完成卡牌解锁前您将无法使用任何卡牌。】   【本次任务时间期限:无限制,任务最终目标:存活并逃离。】   【您是第0001位察觉副本已开启玩家,作为首位解锁玩家,系统将奖励您一条任务提示——】   【任务提示: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   就在这时,寂静的房间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连阙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门外的人正是景斯言。 第126章 第十九层:一×××   景斯言似是一路急奔而来,额间带着一层薄汗,见到门后的连阙他才松了口气。   确定连阙安全后,他方环视房间。   “其他人也都不在这里?”   听到这里,连阙侧身让他进门,视线却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你去哪里了?”   “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游乐场,虽然奇怪还是找了回来,但如果他们也都不在了……那这里可能已经不是安全区了。”   连阙打量着眼前的人:“你说……同舟和若紫他们还能找回来吗?”   “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他们。”   景斯言将来时路上混乱中抢来的枪丢给连阙防身,揣着另一把枪便欲离开,连阙将他叫住。   “不急。”   系统音的提示还在耳畔,眼前的人的行为也似乎挑不出任何不妥,就连自己提起若紫与同舟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出去寻找。   “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街上的人……有些奇怪。”   景斯言沉吟间也开始打量连阙:“在混乱前,他们像是忘记了十九层,也看不到天空中的城市。但我路过超市,那里的东西和昨晚最后一样几乎都被搬空了。所以,我怀疑……”   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连阙依旧不动声色:“怎么?”   “那些人可能都是假的,包括……”   “我?”   景斯言没有回答。   连阙见他亦有怀疑,开诚布公道:“我有同样的疑惑,你是不是真的。”   “昨天客厅里除了我们,还有谁?”   “同舟、江雾,若紫……”连阙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因自己的停顿微蹙起眉,这才不急不缓说道:“她在房间,哦,还有雷克和胖子。”   景斯言眉心稍霁,再次问道:“昨晚绑定卡牌的人都有谁?”   “这样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知道答案,而不是在套我的话。”   连阙说着找出笔和纸,放在景斯言与自己面前:“我们把答案写在纸上?”   景斯言接过笔纸,与连阙各坐在桌案两边。   加固隔音的玻璃窗外,战火依旧蜿蜒肆意。   房间内的二人安静坐在桌前,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片刻后,二人同时停笔,又一同展示出纸上的答案。   两张纸上的答案相同。   景斯言的神色刚刚松弛下来,窗外一架飞行器失控擦过二人身侧的落地窗。刺耳的嗡鸣下,他们身侧的玻璃竟仍未破碎,即便玻璃的材质特殊有着极高的坚固度,这样的刮擦仍旧带来了巨大的震荡。   景斯言下意识护在连阙身前。   待一切暂时平息他正欲起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他手中的纸张。   “你的问题问完了?那是不是轮到我了?”   景斯言忧心瞥过窗外,似有一瞬迟疑连阙为何并未在意窗外的混乱,但他还是停下收纸的动作重新坐好,执笔等待他的发问。   连阙的视线漫不经心瞥过他的动作,似在认真思考后想到了什么:“在江雾他们到之前,我们在做什么?”   攥紧笔杆的手因骤然加速的心跳收紧,景斯言错愕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   窗外已是互相残杀的人间炼狱,有人浑身浴血站在飞行器上,视线扫过时发现了房间的二人。   杀红眼的人竟调转方向向二人所在的房间扫射。   玻璃挡下了不断冲击的子弹,景斯言戒备间已然蓄势待发,连阙却旁若无人地低头在纸上写下了答案。   他将纸张倒扣,方看向始终没有落笔的人。   “怎么不写?”   景斯言没有与他对视。   子弹冲击下的玻璃一点点出现裂痕,对面的人神色始终淡漠,这让景斯言微蹙的眉心也渐渐舒展,仿佛只要连阙定神,即便窗外的世界尽数崩塌他也无所顾虑。   他低垂下头,回归的问题却让局促重新爬上他的脸颊,他不着痕迹地将纸更拉近自己,快速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扣好。   连阙瞥过他挺直的背和闪躲的目光。   “可以交换答案了。”   他的话音刚落,皲裂的玻璃再也无法承载不断冲击的子弹碎裂开来,见此那名悍匪径直将飞行器撞进房间,提枪便向餐桌前的二人扫射。   被这样打断,连阙不悦间与桌对面的人一同避开子弹,闯入者调转加特林的枪口,顺着连阙避退的轨迹扫荡而去。   趁着那人的注意在连阙身上,景斯言找准时机跃向闯入的人,将其撞在半碎的玻璃窗边几下便缴下了他手中的枪。   “你、是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已在冰冷的目光下与飞行器一同坠下高楼。   尽管解决了眼下的问题,杀戮狂欢的街市上,已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   飞行器坠落伴随着轰然的巨响,景斯言被指尖传来源源不断的能量吸引,酒店房间内再次响起了一阵熟悉的机械音。   【恭喜解锁副本规则,欢迎来到十九狱的第十九层,杀戮地狱。】   【在杀戮地狱中,所有玩家均可以在杀戮中获取对方的能量,转化为自身异能所需的能源。】   机械音回荡在房间内,二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混战的城市,未受压制的异化之战蔓延了整个城市,他们也终于明白了这场杀戮缘何而起。   连阙的目光却被天空中的城市吸引。   那座城市中竟也出现了异化暴|动,异化横行在街上中,追逐屠戮着街巷内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在他们即将被异化物蚕食时,一群身着制服的人赶到,合力将怪物绞杀。   连阙打量着天空城镇中那群身着制服的人,为首的长发长官示意手下将异化物尸体运走调查后,也正抬起头向他望来。   景斯言踩过碎裂的玻璃,将二人的东西收带好,又复走到桌前连阙的位置,拿起那张字条。   察觉他的动作,连阙回到桌前。   “我们的答案一样吗?”   景斯言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纸条上,待看清纸条上的字后他的目光一窒。   连阙漫不经心拿起桌上的另一张纸,还未来得及展开便被身侧的人一把夺了过去,在指尖的火焰中燃成了灰烬。   “一顿火锅而已,怎么这么紧张?”   连阙看着他将纸夺走并未在意,只打量着他局促的神色:“还是……你在纸条上写的,不是火锅?”   他在漫不经心的争锋间靠近眼前的人。   “先去找同舟他们吧。”   景斯言似看出他的试探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无奈地将连阙的背包背好,整装后示意他离开:“一起吧?在房间留下记号先离开,现在这里也不安全了。”   连阙未置可否。   景斯言将门打开一道窄缝,便见已有异化人循着刚刚的响动找来,前后自安全通道和电梯内闯出,拦截向二人的去路。   “跟紧我。”   景斯言将连阙护在身后,推开门后便与两拨人缠打在一处,他始终挡在门前阻挡了异化人冲破防线的脚步。   几名异化人察觉实力的悬殊,便干脆联合起来,一同向他攻来。   酒店的走廊逼仄,景斯言以异能将几人困住后,正因此顾及要不要开启身上的火力时,他的身后已响起一阵暴风席卷的枪声。   只见站在身后的连阙不知什么时候竟将房间内闯入者遗落的加特林捡起,对着狰狞的异化人扫射。   顷刻间几名异化人便全部倒地。   “……”   景斯言怔忪看着连阙将加特林收好,并未理会掌心涌动的能源走到他的身边。   “走吧。”   景斯言这才回过神来,瞥过火花飞溅的电梯,示意连阙从安全楼梯离开。   连阙的视线落在走进安全楼梯的人身上,又转而看向脚下尸体上异能封禁的水泥,目光晦暗不明。   景斯言探过楼梯,确认安全后方示意连阙跟上。   街市上尸体横斜,存活下来的人各自躲藏养精蓄锐,在暗处伺机等待着反击。   二人一同自安全通道离开后沿着小巷搜寻,景斯言停下脚步检查过路边的几具尸体。   “死于械斗。”他将尸体的伤口展示给连阙,几具尸体各自死于对方的枪口和异化:“看来在安全区机制取消时,触发杀戮的人和周边的人就开启了杀戮规则。”   越向前走二人的目光越是沉重,衰败的城市内尸体随处可见,空气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被分散了,若紫和同舟能在这样的情况中活下来吗。”   景斯言所言正是连阙的顾虑,连阙不禁将目光落向蹲在尸体边的人。   景斯言抬眼时刚好触及这样探寻的视线。   “怎么了?”   “再去前面看看吧。”   连阙转开视线正欲离开,二人的身形同时一凛,只见几名异化显形的人正自前后巷口围堵而来。   见此连阙架起枪,尸体边的人也已迅速起身挡在了他的身后。   二人配合得默契熟稔,将后背交给了彼此,穿梭的子弹阻断了异化人的靠近,但异化人越聚越多,逐渐围满了小巷。   连阙手中枪的子弹也已耗尽,他将加特林扔在一旁正打算取下背后的武器时,景斯言已环过他的腰抓住一旁断裂摇曳的线网荡过脚下扑来的异化人。   “得罪了。”   异化人追扑向头顶掠过的人,景斯言落地站稳后第一时间开启了指尖枪,蓄力的一击瞬间灼烧过整条窄巷。   能量不断存积入他的掌心,然而这并不是终结,更多异化人相继拥来,景斯言未来得及顾虑便拉上连阙一同跑离。   “这地方有些奇怪。”   暂避进一家废弃的花店,景斯言检查过房间才方示意连阙暂时休息。   他放下背包,看向异常沉默的连阙:   “那些异化人为什么会追逐我们?他们刚刚不是还在自相残杀?过来了这么久,就算同舟和若紫无法找到我们,江雾也应该想办法与我们联系。他们……”   “放心,他们大概……不在这里。”   连阙自背包中取出处理伤口的药和纱布,将他手上的伤口包扎好。   “不在这里?”   连阙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店内各类鲜花吸引,忽而似想起什么。   “是什么花呢……”他看向景斯言的眼睛,笃定般问道:“N34城外,我放在你墓前的……是什么花?”   景斯言被他问住,一时竟显得有些无措。   连阙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你不需要自责,因为……我也不记得了”   景斯言没有回答,相反连阙的回答却异常轻松。   “但是他一定会记得的。”   正当景斯言因连阙的反应微蹙起眉时,却听连阙继续说道——   “你记得昨天发生了的一切,始终在保护我,拥有无限异能,机械改造的身体……可你终究不是他。”   “景斯言”怔忪抬起头。   “起初我也一直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连阙如在闲聊般坐在花店的桌台边:“现在我才明白,你回答的一切、你的行为模式包括异能、一切都与我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但是……我不记得的呢?”   “比如我不在的这一百年,景斯言在哪里?比如我留在他墓前的花……”   “那朵花对我来说只是无心之举,所以是什么花如今我已记不得了,但是——那对景斯言来说不一样,他一定会记得那时的花。”   “你无法回答,也说不出不记得了,是因为你也非常清楚这是你绝不该遗忘的记忆,对吗?”   “这不是你的错,因为这里……”   面对对方眼中的错愕,连阙轻声叹息。   “是我的梦啊。”   随着他的洞察,世界在顷刻间碎裂崩塌,眼前的人也逐渐随着世界的倾覆消散。   连阙睁开双眼,窗外的城市沉浸在夜色中,昏暗的房间内,沙发与地毯上挤满了人。贺同舟、江雾、雷克胖子还在酣睡。   他依旧在酒店的房间。   他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间只过去了短短一小时。   他的手也还与身侧的人交握。   “做噩梦了?”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第127章 第十九层:二×梦×   身旁浅眠的人似被他吵醒,瞥过墙上的闹钟。   “睡吧,时间还早。”   连阙抬起头,借着夜色中的霓虹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怎么了?”   “没事。”连阙躺靠在沙发椅上,神色懒倦:“做了一个梦。”   景斯言为他拢了拢毛毯。   狭窄的沙发躺椅上,连阙靠近端详着他的眉目。   “怎么……”   景斯言的话还未说完,修长的指尖已随着他下意识退避的动作覆上了他裤子的口袋。   布料之下的方盒依旧,连阙的动作微顿,便被握住了作乱的手腕。   “大家都……都在……”   碎发遮住了景斯言的神情,但他吱唔的话语和紧绷的身体无一不印证了他此刻的慌乱。   连阙讪笑收回手:“在想什么?我只是刚刚做了个梦,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醒了。”   “……”   “不过……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   连阙望进近在咫尺的人眼底:“在N34城……”   连阙的话还未说完,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在沉寂的房间内响起。   二人对视了一眼,没有打扰熟睡的众人轻步来到门前。门外的人也未着急再次敲门,只安静等待门开启。   来人竟是晏知微。   “别紧张,我只是来见见我的故人。”   晏知微的面色还带着明显的苍白,他的视线越过戒备的景斯言,窥见他身后的连阙和沙发地毯上睡着的几人。   “我们换个地方?”   晏知微说罢让出路来向连阙示意,见景斯言依旧神色冰冷:“这里是安全区,武力可是最无用的东西。”   连阙沉吟片刻,他的目光瞥过落地窗边的背包,示意景斯言放心后走出了房间。   景斯言并未停留,他亦将房间门关好跟在二人身后。   晏知微显然并不喜欢有其他人跟随,但见连阙未语也神色不善地并未阻止。   三人穿过长廊,明明已是深夜走廊中却依旧传来有节拍的音乐声。   随着音乐声越来越近,三人经过一间宽敞的舞蹈室,透过虚掩的门缝依稀可以看到身着舞蹈服的女孩正在练舞。   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见连阙停步,拉开走廊尽头阳台大门的晏知微停下脚步目光问询。   连阙未再停留与他一同来到了楼层尽头的室外阳台。   “是你开启了十九层?”   “你应该知道,上一次副本是欲望副本。”   晏知微并未回答连阙开门见山的问题,他瞥过站在天台门边没有靠近的景斯言只叹息解释道:“每个人的欲望在欲望副本中都会被无限放大,那些事情并非我的本心。”   连阙未置可否,只安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诞神日。”见他未语,晏知微又复说道:“那时的地狱还没有原生之神,在数千年的混乱中只以强者为尊——是你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规则。”   “那日,地狱中所有的恶灵之气聚集,大家都在猜测地狱降生的会是怎样的‘恶种’。”   “然而让恶灵之气聚集的并非是你,而是与你一同诞生的万象之镰。你那时的骨骼只有孩童般大小,拥有着至高的神力……却对一切都充满了懵懂和好奇。”晏知微的目光怀念而温和:   “听闻诞神日,有多少人赶去想在神明最虚弱时将其铲除,你却在那时……拉住了我的手。”   晏知微垂目看向指尖,似依稀还可以看到分明而纤细的骨节搭在他的指尖。   “你就像一张白纸,我是你诞神后第一眼见到的人,你便将全部的信任交给了我。”   “想弑神的,也包括你吗?”   连阙的话打断了晏知微的回忆,他抬起头看向连阙的眼睛,良久。   “神明是杀不死的。”   晏知微眼底的阴霾不散:“真正可以杀死神明的只有一种人。”   “哦?”   “他怎么会在这里?!”   贺同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只见他与江雾不知何时醒了,正站在门内的走廊戒备注视着造访的不速之客。   “别紧张,我只是来见一见老朋友。”   晏知微对连阙的问题似不愿多提:“最后一个副本前,就在一小时后,我会在游乐园举行一场舞会,希望你能来,我的神明。”   “可以带上你的朋友们。”晏知微瞥过身后几人,在经过连阙时侧目:“你会知道……谁才是你最虔诚的信徒。”   他说罢竟当真越过景斯言离开。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景斯言方收回视线看向走到身侧的人。   “要去吗?”   灯光幽暗的长廊内已恢复了一片沉寂,连阙沉默穿过大门,原本亮灯的舞蹈室大门紧闭,练舞的女孩不知何时离开,已不知去向。   身后大厦间霓虹闪烁,巨大的LED上是小丑裂开的嘴角和艳丽颜色组成的舞会邀请函。   连阙挑起唇角。   “当然。”   “我们也一起去!”   贺同舟见连阙要走急忙跟上,刚走出两步便被江雾提住了衣领。   “你去添什么乱?”   “怕什么,这里是安全区。”贺同舟挣开他的手,在经过虚掩的房门前,他看向大厅内未醒的雷克与胖子:“先别叫醒他们了……我们准备的背包,那些东西要带上吗?”   连阙瞥过沙发躺椅边自己的背包:“已经……不需要了。”   ……   今日的游乐场不似从前灰败,娱乐设施流光溢彩,众人画着奇怪的妆容将自己隐藏在神秘或搞怪的面具下。   反而是他们几个并未化妆戴面具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中心的旋转木马前围满了人,大家似在享受最后的狂欢。   在临时搭起的小舞台上,少女身着如神女般的衣裙,陶瓷的金边面具更为她平添了一抹神秘。   在快节奏的狂欢音乐中,每一个人都随意扭动着身体,她在其间却并不违和。   误入的连阙几人也不禁侧目,她如同在完成一场盛大的演出。   但在场的其他人却都陷入了自我的狂欢,人们摇摆尖叫,没有人将注意放在舞台之上的人身上。台上的女孩忽而似崴到了脚,身形踉跄间险些自舞台摔下,好在她堪堪定住脚步,随即慌乱而无措地站在舞台正中。   连阙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向那道背影。   “那个人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贺同舟的话点醒了迟疑的连阙,他正欲再寻那道身影,却见她已跑下高台渐渐隐入人群,游乐园的灯也在这时尽数熄灭。   骤然熄灭的灯光让几人的眼睛还无法适应,对于危险的直觉却让他们在黑暗中靠近,周遭狂欢的人在灯光熄灭后变得寂然无声。   重重叠叠的鬼影交错,只有熹微的光自头顶颠倒的城市传来,如同暗夜中引人前行的月亮。   还未适应昏暗,拉长的鬼影便借机向他们拥来。   即便几人已有警戒,面对忽然的围攻也只能勉力应付,就在这时众人耳畔响起贺同舟的一声闷哼。   “同舟?!”   众人的目光逐渐适应黑暗,惊见一根藤蔓洞穿了贺同舟的胸口。   景斯言挡下了绝大多数的攻击,但围上来的异化人数量庞大,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这里不是安全区吗?!”   低垂的镜片下江雾的眼底一片晦暗。   “坚持一下!”   他接住倒下的贺同舟,大片血液染湿了他的指尖,他的额头青筋四起: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同舟快不行了。”   他的话音未落,原本被搭在他身侧的手已无声垂落。   连阙亦被限制住了行动,他的目光冷冷扫过人群,那里虽一片昏暗,却仿佛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破茧,还有破茧……”   贺同舟瘫软的身体被血液浸湿,在江雾的低喃中,破茧并未发生,反而在贺同舟心口的伤疤处,忽然生出一片片嫩绿的枝丫。   “这是……”   江雾还未来得及反应,枝丫便已冲破了贺同舟的身体,自各处破土般钻出。   江雾怔然看着眼前的一幕,犹如被抽干了灵魂一般。   攻击的植物系异化人下意识后退想将自己隐入人群,他本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却不想抱住那具已然被荆棘撕裂尸体的人竟在黑暗中抬起头,目光冰冷地定在他身上。   那人瞬间只觉寒意淋头而下,在与那人对视中身体竟不受控制,忽然抬起双手拧向自己的脖颈。   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脖颈竟被自己硬生生扭断,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   然而这并不是终结,异化的身体并未让他瞬息间死亡,在扭曲的痛苦中,他看着众异化人竟不知何时围在了身边,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失控般落在他身上,流下垂涎的口涎。   “不……不!!……”   “你应该知道是陷阱。”   啃食的声音在静夜中如蛆附骨,怀中的人已失去了生息,江雾抬起头目光冰冷地望向连阙:“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景斯言直觉不对间见江雾染血的手指将镜片收好,下一瞬周围的众异化人竟扭动着僵直的身体一同将矛头转到了连阙身上。   “小心!!”   景斯言挡在连阙身前,但被操控的人数量庞大,竟不计后果地向他们扑来。   “江雾你疯了?!快停下!”   如潮水般涌向二人的异化人数量庞大,即便景斯言始终相护,连阙的身上依旧带上了星微的擦伤。   江雾站在人群后,随着连阙负伤,他身上同样的位置也出现了更深的伤口。   那是卡牌绑定的反噬伤,但他却如毫无所觉,依旧目光冰冷地定在连阙身上。   双方僵持间,一阵迫人的威压横断而下,只见一把骨镰径直劈开黑夜,落向人群后的江雾。   江雾闪避不及,镰刀自他的左肩划下,腐败而灼烧的气息当即让他疼得冷汗直流。   骨镰的威压带着强横的气流,即便未触及旁人,竟也让周遭邻近的人瞬间化为灰烬。   晏知微一袭白衣冷冷看向江雾:“如果不想死,就停下。”   江雾的目光晦暗莫测,他看向连阙,在片刻的冷静后:“你,真的是连阙?”   被操控的人随着江雾负伤行动变得迟缓,景斯言带着连阙退至安全的地方,方担忧地望向身侧的人。   “看来你身边的人,对你的忠心也不过如此。”晏知微目光悲伤:“他们怀疑、甚至不惜被规则反噬也要杀你。”   江雾神色不善地瞥过煽风点火的人:“这都是他的圈套,你为什么要来,甚至连贺同舟……的死都不屑一顾。”   连阙在江雾话罢方将视线落向贺同舟的尸体。   “因为……这里不是安全区,他也不是贺同舟。”   “什么?!”   他的话让几人皆是一愣。   “这里没有安全区的保护,你和他都不是真的。我没有真正醒来,这里依旧是梦境——但这里又不只是梦……”   “‘杀戮’堕性……这样看来上一场梦境也并非只是梦,但我有些好奇,这场梦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这场舞会。”   连阙在江雾似懂非懂的目光下继续说道:   “这里,还是我的梦境吗?”   【恭喜玩家通过全部副本新手引导,解锁杀戮地狱副本规则:梦境;玩家已解锁恢复部分卡牌功能。】   【解锁玩家需达成阶段性任务:找到梦境的主人。】   【解锁玩家需达成副本最终目标任务:醒来。】   “梦?”   系统回荡在空荡的游乐园上空,江雾将信将疑地看向贺同舟的尸体,目光晦暗不明:   “如果已经进入副本,那副本与梦境的区别是什么呢?死亡的人还会回来?”   “规则需要找到梦境的主人,如果这场梦不是我的,那么我就只是一个侵入者。梦境的主人会直接影响梦境架构,如果我没猜错,我作为侵入者也会。”   “那……如何找到梦境的主人?”   连阙的目光瞥过晏知微,并未回答江雾的问题。众异化人在江雾的操控下神色呆滞未动,连阙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自他们身上逐一扫过。   未等到连阙的回答,江雾蹙眉间却见景斯言已再次戒备挡在他的身前。   “别紧张,我不过是问他一个问题罢了。”江雾擦拭着眼镜片上的血痕:“依照他所说,梦境中的人都是假的,你又怎么能确定他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景斯言未答,却目光坚定地未退半步。   “这就是你选的同伴,为了一个非你所杀之人就要与你决裂。而我呢,无论你要杀的人是谁,我都会亲手为你铲除。”   晏知微打断僵持对连阙说道,但连阙的身形半隐在景斯言身后,他微蹙眉又转而看向江雾:   “他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是害怕这个梦境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的侵入者……比如我。”   “如果我是侵入者,他回答了你的问题,我就可以利用他找到的‘规则’伪装成梦境中的人。可是……如果我就是梦境的主人呢?”   晏知微歪头越过挡在身前的人看向连阙:“这个世界多虚伪,但至少如果我是你要找的人……”   连阙今日格外沉默,这让景斯言的心下也因晏知微的话产生了一瞬的迟疑。   “我的确不希望你从我的解释中找到‘规则’,但你最多也不过是侵入者,这里可不是你的梦境。”   “哦?可我不正是这场梦境的主导吗?”   “梦是潜意识,的确是你引导我来到这里,但为什么是舞会呢,那不是你的潜意识——”   连阙说话间按住景斯言的肩膀,掌下的力度极重,仿佛要将一切的重量压附在他的肩侧。景斯言不明白他的意图,但他半侧过身,随着对方欲起势的动作也下意识以手托住了他跃起的足尖。   连阙踏过他的掌心,借势一跃踩在被操控得如行尸走肉的异化人肩上,向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只见在一片空洞的目光中,一袭白衣的身影随着几人的话小心退后,在连阙的追逐下转身夺路而逃。   晏知微见此当即拨开人群,也向着那人逃离的方向追去。   人群后夺路狂奔的女孩正是他们刚刚在舞台所见,戴着面具身着神女礼服的女孩。   景斯言虽然依旧不明白连阙要做什么,但见他与晏知微一同追向人群后的女孩,亦拖住了紧随而去的晏知微。   拥挤的人群原本便限制了晏知微的脚步,再加上景斯言的干扰,让他怒而再次挥起手中的骨镰。   倾泻的威压瞬间吞噬了身侧的异化人,在这样灭顶的冲击之下,景斯言堪堪避开,却始终不退半步。   “找死。”   晏知微冷嗤着再次挥起骨镰,盛怒之下迎面劈向闪躲不及的景斯言。   连阙踏过僵立在原地的众异化人,探手拂向女孩的肩膀。   女孩惊恐回过头,身形踉跄间,周围呆滞的异化人忽然齐齐将目光转向连阙。   在这样的变故中,景斯言分身乏术,他怒而望向站在一旁的江雾。   “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景斯言正欲赶去,原本被他拖住的晏知微却在这时反挡住了他的路,脱身未果,景斯言只得继续应付起难缠的对手。   “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连阙避开周围向他发动攻击的异化人,再次抓住了欲逃走的女孩:“上一次我们不是配合得很好……贺贺。”   女孩愣在原地,竟未再挣脱。   争先恐后攻向连阙的异化人动作也渐渐迟缓下来,直到在某一个节点定格,如同一个个再次失去灵魂的人偶。   江雾闻言诧异看向戴着白色陶瓷面具的女孩。   那女孩隔着面具打量着连阙,似一点点放下戒心,将面具取下。   面具之下的人,正是连阙与江雾曾在木匠村遇到的女孩,贺贺。   她的目光迟疑:“可是,如果按照刚刚系统所说,这里是杀戮地狱……”   “那么只要杀了你,就可以离开副本。”   强攻向景斯言的晏知微忽然调转骨镰,直挥向连阙身侧的女孩。   刚刚安定下来的女孩瞬间恢复了惊恐,她挣开连阙的手将自己挤进异化人群中,而定格的异化人也因她的情绪失控再次躁动起来。   可怖的是,狂躁的异化人并未为她拦下晏知微的路,这些异化人如彻底迷失了神智,竟无差别地向包括贺贺在内的几人发起了进攻。   “江雾!”   连阙一边挡下晏知微挥下的镰刀,一边向站在外围观战的江雾怒斥道。   “我也控制不了这么多异化人了。”被连阙点名,江雾叹息着操控起贺贺身边的几名异化人,原本撕咬向女孩的异化人调转了方向,为她挡住了身后拥挤的异化人。   “你要知道,这里是杀戮地狱。”   晏知微一击未中便讪讪收起了骨镰:“规则除了杀戮还会有什么?杀了梦境的主人,我们才能离开。”   “如果梦境的主人是你呢?”   僵持间,连阙示意景斯言去救人,自己则挡在了晏知微面前。   面对连阙的反问,晏知微坦然张开手臂:“如果我的死亡可以铺就你重回神位的路,那死亡对我来说将是无上的荣光。”   “如果是这样,那希望你可以帮忙让这些东西停下来。”   连阙不欲再说便欲去帮助景斯言清理这些异化人,却不想身后的人在他转身后竟当真抬起手,骨镰的威压之下,狂暴的异化人竟如被齐齐敲断了膝骨一般跪倒下来。   连阙三人哑然望向这一幕,他们来不及惊讶,便一同重新来到贺贺身边。   “这里真的是我的梦吗……”贺贺垂头打量着手臂擦伤的血痕:“如果是我的梦,我为什么有痛觉?”   “你的情绪可以影响这些异化人,这里应该是你的梦了。”   连阙望向头顶天空的城市:“现在重要的是,你要如何才能醒来。”   “既然是梦,当然不会真的死了。”晏知微踱步到几人身后:“杀了她,梦境自然会破除。”   “这里是十九层。”连阙瞥过晏知微,似对贺贺也似对他说道:“如果你是真的而不是梦境的幻象,那么死亡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死亡。”   “那该如何唤醒她?”   “梦境中要如何醒来……”   连阙沉吟道:“上一场梦境,我的醒来是因为意识到了梦境的存在,但显然意识到梦境的存在没有让你醒来。”   江雾将信将疑道:“还有什么其他可以梦醒的办法吗?入梦我倒是擅长,但是做梦和如何醒来……我没有体验过。”   几人对视间,景斯言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尴尬得不知所措。   “怎么看,你都是我们几个中……最会做梦的人吧。”   “我……我也很少做梦的。”景斯言在江雾的追问下沉吟道:“或许,努力睁开眼睛?”   贺贺在几人的注目下努力瞪大双眼,半晌,也依旧毫无变化。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她自暴自弃地问道。   “有啊,比如梦境中濒死的恐惧。”晏知微笑意温和地再次靠近贺贺,在她惊恐的目光中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   见连阙皱眉阻止,晏知微道:“放心,我不会让她死的。”   他说罢竟带着贺贺来到不知谁停在一旁的飞行器上,在贺贺惊恐的尖叫中带着她一同飞上半空,又在高处将不断挣扎的女孩随手丢下。   尖叫划破长夜,就在贺贺的心随着下坠被提起,仿佛生命走到了尽头时,另一架飞行器自坠落的女孩身侧飞过,将坠下的人接住。   “够了。”   连阙无奈带着贺贺重新回到地面。   经过这样的折腾,贺贺浑身发抖,连阙也未催促,只将外套披在她的肩上静静等待着她冷静下来。   “酒店有间舞蹈室,刚刚在练舞的人是你吗?”   被忽然问起这个,贺贺有些诧异,连阙的口吻随意,似只是在闲聊分散她的注意,她垂下头轻声应道:“对,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你说过的,你是舞蹈演员。”   贺贺哑然望向连阙,她也未曾想到自己很久之前随口的一句话,对方竟还会记得。   “为什么会这么晚一个人练舞呢?”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本来要去参加一场舞蹈演出,但是……应该是出了车祸吧,我也不记得了,再醒来之后就已经在这里了。”   “嗯……虽然我说自己是舞蹈演员,但是其实我很笨,学了很多年却总是在表演时出问题。那时演出舞团的领导说,这次独舞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再出问题……我就必须退出舞团。可是……看来我还是搞砸了。”   连阙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城市。   “你的舞蹈演出地点在哪里,在这里能看得到吗?”   “应该看不到吧。”贺贺在失落中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头顶倒立的城市。夜色中对岸的街区霓虹闪烁,她的视线自一条条街道扫过,直到——   “那、那里!”   她惊讶站起身,目光死死望向天空的城市中一处建筑:“是了!就是那里,竟然、竟然能看到!”   她眼底的惊喜渐渐转为黯然。   “能看到又有什么用呢。”   “很近不是吗。”   连阙看向那处建筑,如在漫天星河中找到了一处独属于她的星座:“要再跳一支舞吗?那里的人也一定可以看到的。”   贺贺愣愣看向连阙。   “你练习了很久吧。”   贺贺觉得眼中酸涩,下意识别开视线:“可是我……我又搞砸了……”   连阙伸出手,示意她起身:“你刚刚跳得很好,可以再为我们跳一次吗?”   贺贺望向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半晌,她还是坚定地站起身,在几人的注目中再次走向高台。   游乐园内已是一片狼藉,无数异化显形后狰狞的面孔拥挤在一起,他们神色呆滞地跪了满地,整座游乐园充满了怪诞的可怖气息。   台下的观众除了他们,只有齐齐坐在板凳上身上还挂着伤的四个人。   但音乐声响起,女孩已重新进入状态,她的神情专注动作轻盈,如同她千百次认真对待的舞台。   在她起舞的一刻,全世界的星光仿佛都洒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动作带着激荡的坚韧,也充满了生机的力量,如同一边在歌颂死亡,一边又在赞美新生。   就连原本只是被连阙拉来“凑数”的几人也渐渐被这场专注的演出吸引。   在舞蹈间隙,景斯言暗自将目光转向身侧的人。   “怎么了?”   连阙若有所感般侧目,无声问道。   景斯言启唇,迟疑的唇动隐在闪烁的灯光下,但连阙还是看清了他的话,但他没有回答。   他看到他说。   我也是……假的吗?   一曲终了。   舞者谢幕时望向天空中熟悉而遥远的建筑,转眸间起雾的眼底映刻出台下的人。   “你知道吗,在我们的那个世界,地狱的神明被叫做‘死神’。”   她向台下深深鞠躬,让她虔诚的不只是舞者与舞台,亦是台下的神明。   “但他们一定都不知道,你是这样温柔的神。”   ……   连阙睁开双眼,眼前已是陌生房间的天花板,整个房间充满了甜腻的香气。   “怎么办呢。”   回想起景斯言未等到答案时眼底的失落,他有些怅然地坐起身:   “我应该骗你的。”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   “你在和谁说话?”   景斯言讶异环视房间,房间内却只有连阙一人。   他虽心下疑惑,还是整理好情绪说道:“贺贺的梦应该是醒了,但这里……也不像是现实世界,我们……有可能进入了下一场梦境。”   连阙震惊看向眼前的人。 第128章 第十九层:三×梦×(上)   连阙的视线让景斯言也低下头奇怪地打量起自己,似不知道是否哪里出现了问题。   令连阙讶异的是,第一场梦境中的景斯言分明并未与自己一同来到下一场梦境,第二场梦境中的他又为何会与他一同来到这一场梦。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贺贺的梦醒了,我竟然还能在下一场梦里遇到你。”   “上一场梦是你的第几场梦?”景斯言捕捉到他话中的意思:“难道之前的梦里的‘我’没有和你一起进入下一场梦?可你怎么发现上一场是梦的?”   “是背包。”   连阙说着打开床下背包的一角,里面竟放着一把枪。看着景斯言陌生讶异的表情,他耐心解释道:   “大概是因为接触到的东西会被一同带入副本的规则,和这个副本会反复刷新相叠加,这是第一场梦中他放在这里的。不过,我以为,在这里不会再遇到你。”   “所以你说应该骗的人是我?”   连阙被他认真询问的话逗笑:“但你既然跟着我一同进入了下一场梦,说不定你就是真的景斯言呢?”   景斯言因他的话眼底染上了点点希冀:“要如何鉴别我是不是‘我’?”   “真的景斯言可以回答我一些问题,比如……”   见景斯言紧张等待着他的提问,连阙思索片刻,打趣道:“可以杀死神明的‘神罚’到底是什么?”   “……”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了。”   连阙将景斯言满面茫然的神色看在眼底,起身打量起四周:“这里是?”   “还不清楚,正准备出去看看。”景斯言说罢重新打开门,回头交代道:“我去去就回。”   连阙并未阻拦,待只剩下他一人,方再次打量起这间房间。   房间空空荡荡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却始终充斥着甜腻刺鼻的香气,他靠近床头观察,看似原木刷漆的床头充斥了甜香,若说是油漆的怪味也并不准确。   思及至此连阙心念一动,取下背后缠束的镰刀,在床头边角轻轻一划。   切割截面下露出的部分让连阙挑了挑眉,他随即来到沙发、墙边与窗边,依次划开不明显的小口。   连阙的指尖碾过掉落的碎屑才最终确定,这间房间的一切装饰竟都是由糖果制成。   他来到窗边,顺着散发阵阵甜香的窗口向外望去。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汪洋。   而他所在的这栋建筑就屹立于这片水域之上,没有任何浅滩,整座建筑如同被立在水中的一根细棍,只依稀可以透过水面看到景象中同样笔直的高楼。   筷子楼径直入水的视觉冲击拉长了下眺的距离,在高楼之上,则是未曾改变的天空城镇。   连阙所在的楼层并不高,只处在中心偏低的位置,他顺着水中的倒影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城镇。   头顶的城市依旧,连阙却下意识皱起眉。   天空的城市明明还在那里,却似有些不同。   连阙靠近窗前,正欲仔细打量,身后房间的门被匆匆打开。   连阙回过头,见开门的依旧是景斯言。   “你有没有觉得,温度开始升高了?”   察觉他下意识退后的脚步,连阙扯了扯领口:“怎么样,外面情况如何?”   景斯言愣了一下,随即走进房间:“这里的楼层足有百层,这是第十一层,每层只有两个房间,除了中间的旋转走廊外,还有连接相邻楼层的……楼梯。”   注意到他语句中的停顿,连阙正欲说话,门外却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是刺耳的尖叫声。   连阙背起角落的书包,与景斯言一同快步走出房间。   出了门外,眼前就是狭窄的三条路,一条通往中心楼梯,另两条则各自通向上下两个不同的方向。   中心楼梯环绕而建,可以对每个楼层的通道一览无余,按照通道的岔路来计算,每层的确只有两个房间。深不见底的天井直通顶层与底层,让人不敢直视望上或望下。   此刻旋转的楼梯上下站满了人,连阙所在楼层上行十层的扶手已断,楼体中心底部的黑暗中静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楼梯断口处,一名异化人自尸体上收回目光,冷冷望向其余楼层中探头看向这一幕的人,显然那人的坠楼与他脱不了干系。   下一秒他已经飞身跃向上层面色惨白正望向楼底的男人。   男人惊叫着在追逃中跑进身后的走廊,连阙在混乱中只匆匆看过一眼便收回视线,快步走进狭窄闭塞的小通道。   相比较中心的楼梯,这里的通道可能并不能被称之为楼梯。仅容一人通行的窄路晦暗闭塞,同样令人不安的还有平坦并无阶梯的地面。   上下各通两个方向。   连阙在鞋底摩擦地面的响声中低头打量。   “怎么了?”   “没什么。”连阙收回视线,身边的人比离开前更为拘谨,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只是在想,这样的‘楼梯’下去容易上行却很难,这些糖一旦融化……”   景斯言神色凝重看向墙体与地面,显然二人皆已确定整栋建筑都是由糖所制,一旦糖果融化……   “我们向上还是向下走?”   景斯言沉眸间身后的人已擦过他的肩,径直走入向上的窄路。   “当然是向上。”   窄路与倾斜的地面都在无形间增加了压迫感,手电筒的光亮勉强照清地面,极具压迫感的斜坡让墙壁间的甜香更浓,也让在途的人不自觉想加快前进的脚步。   二人向上走了两层,这两层并未遇到其他人,但每间房间的布局竟都完全相同。   “下层也是这样。”   景斯言沉吟道:“我从一层一路走来,所有房间内部都是一样的。”   “每间房间都没有落锁?”   景斯言一顿,随即颔首:“对。”   连阙继续向上走,脚下却忽然一滑向后倒去,好在身后的人及时将他扶稳才堪堪站好。   “小心。”   那人将连阙扶稳后便自觉拉开了距离。   连阙的指尖因保持平衡附在已经开始融化的墙面上,只觉满手的黏腻。   他看向身后,回想起他进门时的停顿和后退,忽然以手肘迅速重击向身后。   如此黑暗的环境,那人在瞬息间便察觉了连阙的动作。   刻在身体本能的战斗反应让他下意识抬手,却又及时化拳为掌,如唯恐对方受伤般只温和拖住他的攻势,却也生生接下这一击中撞过身后的墙壁,与连阙一同顺着狭窄的通道向后倒去。   “为什么躲着我?”   手电筒随着二人的跌落掉在一旁,在昏暗的光线下,连阙迅速起身蹲跪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攥紧身下人的衣襟。   枪口已随着他的动作抵在他心脏的位置。   他的耳语虽如情人的呢喃,动作却是全然不留情面。   “你刚刚的反应很奇怪,不像是回来,倒像是……”想起他推门而入时眼底的诧异和下意识后退的动作,连阙继续说道:“刚巧经过。”   “既然假扮他,难道不是做戏也该做全套?”   景斯言虽因为他的问话微蹙起眉,还是将双手摊在耳侧。   “等你找到他,我会离开的。”   枪口之下起伏的心跳毫不设防,在不断升高的温度下,融化的糖浆浸染了他的衣料,黏稠而甜腻地包裹住二人的呼吸,他的回答和眼底没藏好的悲伤更是让连阙多出了一个荒诞的猜测。   连阙在狐疑间未敢收起枪口,只在湿滑的地面上缓缓站起身。   脚下的黏腻让他再次站立不稳,他勉强扶住窄墙,对方撑起身也似想将他扶稳——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扑过倒在地上的人,带着他一同撞向一旁向下窄道的缺口。   巨大的冲力瞬间将糖制的墙体撞碎,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同时出拳重击向对方的脸颊。   破碎的楼梯转角裂开了一道缺口,黑暗中的二人不约而同只以拳脚相加,谁都没有动用武器,但已断裂的墙体还是因这样拳拳到肉的搏击再次塌陷。   震荡间,刚刚掉落的手电筒滚落在两人身边,在暂时的光亮中映刻出的竟是两张完全相同的脸。   二人同时定住挥起的拳风。   连阙不悦地瞥过掌心与身上被糖浆附着的黏腻,看向二人:“你们再打下去,等下这座楼都要塌了。”   二人停下动作戒备僵持,面上却同时褪尽了血色。   “他是……”   异口同声后是相同的缄默。   连阙头疼地叹了口气,未想到尴尬的预想还是出现了。   “你们……”   两个“景斯言”再次的异口同声让他们的面色变得更加青黑,一同将目光转向连阙。   “……”连阙尴尬看向后来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我在第一梦遇到的人。”   两人在连阙的示意下放开彼此,第一梦的景斯言在对方打量的目光下别开了视线。   “出现在这里之前,那个寻找同舟若紫,在花店的梦……”连阙确认般问道:“是你吧?”   被他问起的人垂下眸,神色黯然微微颔首。   “我没有想骗你,那场梦醒来我在这里的一层,我顺着楼梯上来就遇到了在房间的你,然后……”   然后听到自己问外面的情况如何,以为他也刚刚醒来便自然回答了一路走上楼遇到的一切。   而他之所以“漏洞百出”地与自己保持距离,也不过是因为在第一场梦中自己曾说过一切是梦,他并非是真的景斯言。   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再加上三人身上黏腻的糖浆,连阙看向指尖的黏腻只觉头疼:“我先去洗手。”   连阙说罢走向一旁的房间。   这里所有房间的摆设与布局都完全一致,是以他走进房间后径直走进洗手间。   他可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只是外面的两人确实让他觉得有些头大。   尤其是看到“景斯言”失落的神情,偏偏自己还在说过那只是梦境、他不是景斯言后,又在如今的下一场梦里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连阙走到洗手台边,水龙头打开的一瞬间,大量甜香的橙色液体喷出,浸湿了他本就被糖浆沾染的指尖。   连阙的面色一黑,他将指尖靠近鼻尖轻嗅,水龙头里的水竟都是橙汁。   他不死心地走到一旁的淋浴前将开关打开,这里的淋浴头孔隙粗大,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连阙站在了背后。但这一次淋浴器中喷涌而出的不是橙汁也不是水,竟是一颗颗小而扁圆的颗粒。   这些颗粒如雨滴般砸落在地砖上,短短数秒便堆积成堆,又噼里啪啦地弹落向四周。   连阙将开关关闭,蹲在颗粒堆旁。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推开,门外的两人似被响动吸引同时撞进房间。   “看来没有门锁的确不怎么安全。”   连阙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的颗粒,那竟是一颗颗扁圆糖衣的巧克力豆,他将它们丢回地上起身再次走回洗手池旁。   这一次他没有打开水龙头,而是取出背包中的水倒向黏腻的掌心。   瓶内的水过半,连阙正犹豫要不要将就,一只手已附在瓶身之上,源源不断的水流自瓶口涌出。   “谢了。”   连阙打量来人,无论身边的人还是并未靠近的人,两人衣服上的糖渍都已被妥善清理好,这似乎是景斯言曾提及过,利用异能与水源进行的自清洁。   二人外形恢复相同反应却不同,未靠近的人已颔首退至门外。   走到连阙身侧的人瞥过淋浴间内散落的巧克力豆:“对这里你有什么新的推测吗?”   “糖屋,果汁的水,巧克力的淋浴……”连阙垂眸清洗着指尖的甜腻:“梦是现实的倒影,这个梦的主人……真是有不错的想象力呢。”   “你是说,这场梦的主人……有可能是个孩子?”身侧的人看向他的眼睛:“可是,十九狱中……抵达十九层的,真的会有孩子吗?”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所以你才会选择走窄路,因为相对于中间楼梯的混战,生存能力较弱的孩子更倾向于走这里?”   连阙笑而不语。   他瞥过身侧的人,又看向角落退至门外显得情绪有些低落的人,叹息后低声对身侧的人说道:   “我本来以为梦醒之后就不会再有交集,所以对他说了他不是景斯言的话,刚刚还……你说,我该怎么安慰他呢?”   身侧的人身体一僵,半晌才不自然道:   “既然他不是景斯言,你也不需要和他解释什么。”   连阙未料到他会这样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我没有验证你是不是景斯言的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了,让我想想该怎么告诉他。”   “……”   身侧的人神情古怪,连阙见他几次欲言又止正欲询问,却见他反复心理建设后说道: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   景斯言见他洗完手,将瓶盖拧紧:“因为我才是你第一场梦遇到的人。”   “……?”   连阙一时失语,看向门外颔首缄默的人:“那他怎么……”   那人已将水瓶收入他打开的背包,又复将他的背包背起:“他刚刚问我,验证我是不是真的景斯言的时候,你问了我什么问题。”   “……”   “我告诉他了,他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   连阙第一次如此尴尬,原本他只是在想要如何跟第一梦的景斯言解释,如今他不光认错了人……就连第二梦的景斯言也在听到问题后,确定自己并非景斯言而陷入了沮丧。   连阙面无表情地走出洗手间,正打算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却忽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屑声响。   三人目光同时一凛,前后戒备冲出房间。   阴暗狭窄的楼梯断口处,破碎的糖片坠落下层,险些踏空的人慌张后退。面前楼梯的断口比刚刚更大,被断口隔绝在下层的人已腿软地跌坐在地。   来人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惊魂未定中看向上层对准自己的枪口。   连阙压下枪口,挑眉回望向来人。   来人年纪很小,大概仅有六七岁。   令连阙诧异的是,对方的脸竟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在连阙晃神的空档,那孩子竟起身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暗处跑去。 第129章 第十九层:三×梦×(下)   连阙将枪收好,翻身跃下楼梯断口追向慌乱逃走的孩子。   几步之下他便已拦在那孩子的面前。   景斯言先一步抓住了孩子的后领,将不断挣扎的人提起。   但细看之下,他竟也觉得眼前寸头身着校服的孩子有几分眼熟,可是记忆中怎么也没有寻到这样一个消瘦矮小的男孩。   连阙未料到他的动作如此快也未来得及阻止,他看着提起逃跑孩子的人,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另一个景斯言。   “第一梦。”   听他自报家门,连阙摆手示意他将人放下,走到那孩子身边。   “宁菲?”   熟悉而陌生的名字让两名景斯言皆是一愣,他们再次看向眼前的“男孩”。   那孩子的头发极短,身上的校服与书包也充满了灰黑,俨然一副不着边际的模样。   可是,宁菲。   两个景斯言同时在记忆中搜寻着熟悉的名字,那孩子虽然留着极短的寸头,稚嫩的眉目也难以辨出性别,但顺着那份熟悉感,若换上从前的长发……   不正是他们在玫瑰公馆时遇到的,被崔静带来的女孩宁菲。   “你……”并非的神色依旧戒备,挣扎的动作却稍缓,审视般看向连阙:“你是?”   连阙亦在打量面前的孩子。   他们虽在第一个副本见过,但那时她在崔静的控制下沉睡,直到副本结束他们也并没有什么交集。   但在那之后,无论是她有何能力或是幸运,能在此刻的十九层遇到,她还有可能是梦境的主人,他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住在楼上。”   连阙的视线迎上对方探寻的目光:“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宁菲将信将疑打量着面前的人。   “我不认识你。”宁菲戒备道:“你住在几层,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住在顶楼,你呢,要去几楼?”   “我也……”宁菲及时改口:“我也不记得了,我要等我妈妈来接我,你们、你们先走吧。”   连阙注意到她惊讶的表情和闪躲的目光:“温度一直在上升,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融化,你确定等下我们走了你能从这里走上去?还是打算走中心的楼梯?”   “……”   窄路的楼梯断裂显然不是她可以攀登上去的,而中心的楼梯聚集了太多人,一旦她被发现……   见她的目光游移,连阙反而不再着急,示意两个景斯言跟上自己一同走回楼梯断口的方向。   “得想个办法,不然等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区分你们。”   两个景斯言闻言不约而同自背包中取出一支笔,又在发现对方反应相同后僵住了动作。   “要做记号吗?”连阙在二人收回前将两支笔接过:“好啊。”   宁菲看着三人旁若无人地走向楼梯,竟似对她的去留毫不在意。   宁菲下意识向前追了两步又迟疑定住脚步,便见连阙当真在不知所云中低头看向二人伸出的手腕。   “不必在意那些话,不过……”   连阙在迟疑中并未落笔,反而将笔递向二人:“如果出现了同样的你们,会不会也出现同样的我?要不,也给我做一个记号吧?”   “不需要。”   两个景斯言回答得异口同声:“我不会认错的。”   见二人说罢懊恼地各自别开头,连阙忍俊不禁地在自己的手腕浅浅画上了一个三角形,这才将笔尖落向二人的手腕。   “那是我对梦境的推测而不是对你们,你们要相信如果有记忆、有相同的反应,那些心有灵犀、担忧和保护都是真的,那么,你就是真的。”   他的语句温缓,落下的笔尖轻轻滑过手腕内侧的皮肤。   那是连接动脉的地方。   随着每一次脉搏的跳动,将轻如羽毛般的触感传入机械冰冷的心脏。   他的书写很慢,如新奇般左右两手同时落笔,却似对这样的写字并不熟悉,每一笔都带着捉摸不定的缓慢。   微痒又磨人。   别过头的二人不知是谁先红了耳尖。   连阙将编号写完,又在两个神色一丝不苟的人的编号旁画上了一颗心形,在二人同样羞赧的局促中说道:   “你们都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都是真的,毕竟,这里是梦啊。”   二人若有所感般回过头,望向连阙的眼睛。   “你们……”宁菲终于忍无可忍地攥紧书包的系带:“你们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再问我一次吗?!”   连阙将两支笔各自放回原处,这才不慌不忙回过头:“要一起吗?”   “……”   宁菲气鼓鼓走到三人身边,小声嘟囔着:“真是笨死了……都看不出这个副本谁才是……哼!”   “走吗?”连阙伸手示意:“这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我们要快一点了。”   宁菲将信将疑地再次打量他:“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想杀我?他们都在猜测,只有杀死梦境的主人才可以离开梦境。”   她的话音刚落,整座建筑随着碎裂的声响传来一阵晃动。   四人皆猜到是有人在中心楼梯械斗,对视中连阙带着宁菲一同跃上楼层断口。   “离开梦境也不一定要杀死梦境的主人,而且……你是不是梦境的主人也未可知。”   跃上断口后,连阙便放开了宁菲随口答道。   “是吗。”   宁菲不置可否:“你有没有听到‘砰、砰’的声响?”   连阙自然有听到,但他并未接话。   “十九层杀戮地狱,无法抑制的杀意、通过杀意获得的力量……所有人都集中在中心楼梯,为了减少脆弱糖屋的负重,失败者的尸体……都会被丢下中心楼梯。”   宁菲说着看向连阙手臂:“247?看来你的前一个梦很刺激啊。”   她又复看向另一个人,在他被连阙写下编号一的手臂旁看到了一行数字宁菲倒吸了一口凉气:“597?!你竟然清理了这么多人?!”   她观察着二人,再次看向连阙的眼睛:“可为什么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杀意。”   “咱们要快些走了。”景斯言的声音打断了宁菲仰头的窥探,暂离探查的景斯言回到几人身边:   “你猜得不错,大家都在向上走,目前我们所在楼层上方三十层还算安全,其他人都集中在五十层左右的地方。但是,这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了,咱们要在糖屋融化前抵达顶层。”   连阙自然没有异议,宁菲却红着脸扯住连阙的衣角。   “那个……我能不能先去一下厕所?”   连阙推开这层的其中一扇门,在确定室内没人后方示意宁菲进门。   他在宁菲进入卫生间后也未闲着,重新检查起这间房间。   这里与前面所见的房间相同,一切格局与陈设仿佛复制粘贴,不同的只是逐渐升高的温度。   连阙顺着窗户望下,围绕筷子楼的水域仿佛一口烧开的锅,整片水域沸腾让蒸汽模糊了视线。   蒸汽升腾间将糖屋的温度推高,亦汇聚成云雾,模糊了天空中的城市。   连阙皱眉靠近窗边,凝望向那座城市。   “怎么了?”   “有些奇怪。”隔着云雾连阙看不清对岸,含糊道:“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天空的城市笼罩着一层云雾,已辨不清街市纵横,只依稀可以窥见城市的轮廓。   夜色之中那座城市不似从前灯影霓虹,只有微弱而萧条的街灯零星亮起,薄雾之中也不见有人穿行。   在那片诡异的安静中,高耸的身影突然撞破围墙,异形的身体在雾气间肆虐,如戏耍猎物般追逐随着房屋倾覆逃窜的人类。   两座城市间的云雾很快遮蔽了对岸的景象,两名景斯言不解地看向天空时,那座城市已被云雾遮蔽,连阙蹙眉收回视线。   他的目光瞥过糖浆融化的床柜,竟不经意发现床柜下有什么露出一角。   他小心将东西抽出,竟是一张破旧泛黄的照片。   那是一张老旧的合影,在泛黄的照片上,年仅四五岁的长发女孩与一旁的男人相互依偎,应当是一对父女,只是照片上二人的脸孔已辨认不清。   身侧的人压低了声音:“这是……宁菲?”   “谁知道呢?”   连阙将照片清理后收好,在景斯言讶异的目光下看向房门紧闭的卫生间,里面的人已许久没有出来,甚至没有一点声响。   按理说这里的窗都朝向室外,她应当不会有机会离开……   景斯言当即警戒,连阙抬手制止后眯起双眼戒备走近:“需要帮助吗?”   “不、不用,再等等,我马上、马上就好了。”   宁菲尴尬的声音让门外的三人神色稍霁。   房间外陆续传来械斗的声响,室内的气温不断升高,许久后卫生间内的人依旧没有出来。   “宁菲?咱们要快点离开这里了。”   连阙轻叩响卫生间的门,两个景斯言亦随着他的动作戒备。   片刻后,宁菲终于磨蹭着从卫生间走出,她埋头扯着衣角懊恼地小声道:“我……不出来……”   她声若蚊蝇,就连景斯言也未听清,景斯言正欲询问,连阙却制止了他的话。   “倒是差点忘了,这里是梦,如果想去厕所还是要先‘醒来’。”   宁菲焦急的神色微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再耽搁一同离开小屋,顺着狭窄的通道继续上行,注意到连阙并未提起照片的事,景斯言也默契地闭口不言。   四人离开后,角落昏暗处一道融于黑暗的身影也悄然闪身离去。   幽暗的小道闭塞闷热,融化后的墙壁与地面也变得异常黏稠湿滑。   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这条窄路,但也总有少数藏在房间或是与他们一样想避开追杀的人走入了窄道。   尽管宁菲并没有想逃走,连阙还是在背包中找到了一根坚固的绳子,在她几次摔倒后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将绳子两端绑在了二人手腕。   两个景斯言一前一后,时刻保持戒备。   “电梯都没有,真是……”   连续走了十几层,宁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正随口抱怨着,却见黑暗中连阙的视线正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   宁菲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有、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连阙收回视线继续向前:“是啊,这里怎么会没有电梯呢。”   宁菲奇怪地看着重复自己话的人,楼内却再次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她的目光恐惧而茫然:“到了顶楼……这场梦真的会醒吗?”   “或许吧。”   就在这时,通道前方的转角处黑影一晃而过。   “小心。”   走在前面的是第二梦的景斯言,这一路他都异常沉默,突然晃过的黑影让他当即警戒。   “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不知是不是因为狭窄的通道,连阙总觉得心下并不踏实,他下意识拉住要离开的人。   “等我。”   景斯言却只示意他安心后丢下这两个字便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他们是双胞胎吗?”   “不是。”   “难怪我刚刚看到几个一模一样的人,那应该也是副本的产物了。”听到连阙否定的回答,宁菲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我是不是也会遇到一样的自己……”   “或许吧。”   “可是为什么会有两个自己,是有一个真的和一个假的吗?”   连阙没有回答宁菲的问题,不知为何,看着前方的黑暗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我们也去前面看看吧。”仿佛察觉了他的情绪,第一梦的景斯言提议道。   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撞击的巨响。   连阙凝眸快速穿过狭窄的甬道向转角处跑去。   第一梦与被系绳拴住的宁菲跟在他的身后,穿过楼层的转角,只见中心楼梯的门大敞着,旋转楼梯旁背身而立的人满身肃杀。   他的身上还染着大片血痕,闻声回头看到赶来的三人时方神色稍霁。   “快回来!”察觉他竟站到中心走廊,宁菲压低声音急道。   “已经解决了。”   景斯言不慌不忙走回三人身前,小心擦拭着身上的血痕:“走吧,这里的地基松动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我们要赶在楼体坍塌前到达顶层。”   连阙未语,也取出纸巾擦拭过他面颊的血痕。   连阙的动作让景斯言并未料到,讶异之余定定看向连阙认真的脸。   他握住了为自己擦拭血迹的手腕。   “这里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我们快些走吧。”   景斯言说着将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纸巾擦过手腕的血迹时,他抬起头迎上连阙的目光。   “记号,擦掉了。可以再写一次吗?”   连阙瞥过他身后关闭的楼梯门,看向他清理血迹后一同消失不见的编号:“当然。”   随着温度升高,楼体已经开始不断塌陷。   走廊内安静闭塞,宁菲的心随着升高的温度越加不安,她看了看黑暗中两张相同的脸下意识靠近连阙:   “你刚刚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会出现一样的自己……如果遇到一样的自己该怎么办?”   “把假的杀掉。”   连阙没有回答,前方的景斯言的声音让三人齐齐抬起头。   他如同并未察觉身后的异常,只继续说道:“一部分人会被副本同化出虚影,只有杀死虚影,才能融合真正的自己。”   他说到这里方看向连阙的眼睛:“在那边楼梯听到其他人说的。”   “哦。”宁菲搓了搓高温之下也觉得冷的手臂,看向身后的另一个景斯言:“那你们两个……谁是真的?”   “都不是。”身后第一梦的景斯言如是答道。   “啊?”宁菲依旧摸不着头脑:“可如果真的有两个我,那我怎么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我?”   始终沉默的连阙忽然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中心楼梯的打斗声了。”   此言一出第一梦与宁菲齐齐屏住呼吸,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原本的中心走廊内始终会传来打斗的声响,也偶尔会有坠楼的撞击声,可是现在那一扇门后竟安静异常。   连阙的目光始终落在门前的人身上。   他忽然解开身上的系绳随手绑在一旁,摘下镰刀向着刚回到几人身边的景斯言挥去!   这一幕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他刀锋所向之人哑然伸出手接下这一击,任刀刃再次划伤了他的掌心也未动半分。   宁菲因这突然的一幕吓得连连后退,第一梦却反向行之,与连阙一同攻击向来人。   “景斯言”在二人合力攻击下连连败退,他并未还击,只是咬牙看向连阙二人。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第一梦的话让那人冷嗤了一声,他又复看向连阙。   “你不是他。”连阙笃定般问道:“刚刚和我们一起的人去哪了?”   他的话让“景斯言”讶异挑眉,也让第一梦错愕万分。   “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我手上的字迹消失了吗?那是我清理血迹时不小心擦掉的。”   “景斯言”为难地瞥向第一梦:“你知道的,我和他都是假的,我又何必伪装成一个假的?”   “他们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可你演得一点都不像。”   连阙未理会他的狡辩,趁着第一梦将他拖住撞开了中心楼梯的大门。   他几步冲向护栏,借着昏暗的楼灯向下望去。   即便早有预期,连阙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旋转楼梯的中心天井之下堆叠着数不清的尸体,在这些尸体的最上方,是他熟悉的那一张脸。   景斯言仰躺在尸体最上方,没有闭起的双眼空动地望向天空,他的心口有一块巨大的黑洞,在电流作响的噼啪声中已然失去了生息。   连阙的脑海一片嗡鸣。   明明在几分钟前,他还曾对他说——等我。   但此刻,他却躺在冰冷的尸山之上。   连阙还未来得及理清混乱的思绪,身后剧烈的撞击声让他回过头,只见暂时拖住“景斯言”的第一梦竟被他狠狠摔向一侧的墙壁。   第一梦竟在他的攻击下没有半分反手之力,“景斯言”也在下一瞬伸出冰冷的五指,贯向第一梦心脏的位置。   那位置正与尸山之上的人一模一样。   连阙当即飞出手中的镰刀,长镰堪堪划过那人的指尖,阻止了他掏出对方心脏的动作。   下一瞬,连阙已随长镰而至,拔起嵌入墙壁的镰刀横斩向来人。   “景斯言”在他的攻击下只得放开第一梦连连后退。   这一次,连阙手中的镰刀不再留手,每一招都向着那人的要害而去。   “景斯言”始终避退依旧没有还手,直到楼体再经不住二人的械斗,脚下的地面随着二人涉足而塌陷,“景斯言”才不得已抽身将指尖触向龟裂的地面。   碎裂的糖体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黏合,直至重新闭合成完整的地面。   连阙的长镰也停在他脖颈前不足半厘米的地方。   眼前的“景斯言”使用的,正是无限。   可是。   如果他是假的,为什么也会使用景斯言的无限,又为何会那样轻易地压制第一梦和第二梦。   连阙迟疑的空档,他的视线忽而瞥过“景斯言”衣袖之下的数字。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忙扯开他的袖口。   在他小臂处计数的位置上,是极小的一串白色数字。   2183。   那不是编号。   而是在这个副本中,他“清理”过多少人。   真实的,虚幻的。   就像连阙与第一梦手臂上分别的247与597,而他的竟是2183。   也就是说,不知是副本复刻的假人还是真人,他竟已清理了两千一百八十三人。   杀戮副本所给予的杀戮加成……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你的眼里会有恐惧?”   刀锋之下,“景斯言”依旧认真观察着连阙的表情:“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和他们一样?还是害怕我才是真的景斯言?”   连阙没有回答。   眼前人的神色是带着桀骜的凉薄,与他记忆中的景斯言大相径庭,他甚至累积了两千多的杀戮值,在片刻中毫不犹豫地杀了前去探路的第二梦。   但不知为何,他的身上有一种让连阙非常熟悉的感觉,甚至比第一梦与第二梦还要强烈。   “景斯言”无畏颈侧的刀刃,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可杀戮地狱的规则就是这样,一百年前,在我抵达十九层时,就是这样。”   连阙的瞳孔骤然一紧。   “你想知道曾经的十九层我是怎么过的吗?还是想知道——当年的荒山孤冢,你为我留下的是什么花?”   挣扎着重新站起身的第一梦猛然停下了动作。   “是洋桔梗。”   在这一刻,荒山之上的风乍起,吹拂过坟前的洋桔梗。   如同一发回旋的子弹,带着破碎的花瓣洞穿过连阙的心脏。   一如他望向半跪在地上,无畏颈间刀刃只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   第一梦无措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愣着干什么,把他绑起来。”   连阙的话让第一梦回过神,方拿过一旁的绳索打算将那人捆好。   “这东西恐怕困不住他吧。”   连阙低喃着,想起副本提示中的部分卡牌已经解锁,翻找着口袋,取出一张之前存储过的空白牌。   “倒是真派上用场了。”   空白牌幻化下,机械抑制颈环被连阙扣在那人的脖颈之上。   那人始终未动,从始至终只微仰着头看向将颈环扣好的连阙。   见他并未反抗,连阙检查过颈环,示意第一梦将人绑好。   可他刚刚回身去寻吓得缩在一旁的宁菲,身后的警报声骤起,去为那人系绳索的第一梦竟再次被他放倒,足以致命的杀招在顷刻间直袭而下。   连阙急忙将二人拉开,未想到才一个转身的功夫,乖驯下来的人竟再次露出了獠牙。   看着颈环警报器长鸣间欲再次起身攻击的人,连阙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在他挣扎间一脚踏在他的前襟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   “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   桀骜难驯的人下意识抓住身前的脚腕,却紧绷着僵住了动作。   连阙自第一梦的手中接过绳索,重新将他绑好,又将绳索的另一端系在掌心居高临下地看向眼前的人:   “否则我不介意看看是你快,还是我的刀快。”   在连阙的视线之下,他仿佛重新收起了獠牙。   连阙并未掉以轻心,直至将人绑好,他方关闭了颈环上的警报器,将人拉起。   他最后望向深渊之下已经永远停止呼吸的人。   “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话这么多的你才像赝品吧。”   连阙扯过系在二人中的绳索,示意他走在前面,瞥过神色黯然的第一梦:“看好宁菲。”   第一梦微微颔首,似将眼底的情绪小心收好,带上宁菲一同跟上二人的脚步。   此刻的中心楼梯寂静异常,无论从深渊下堆叠的尸体还是身前“景斯言”手臂的数字,似乎都可以猜到刚刚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械斗。   如今中心楼梯已无人,几人也放弃了小路改走更加便捷的楼梯。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不全是。”   “景斯言”随口答道:“但我是活到最后的人。”   “这里有两千人?”   “当然没有,不过是杀人者被杀,一些数字的累计罢了。”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比如刚刚的那个,就为我加了不少的杀戮。”   他的话音未落,回头时便窥见了连阙再次沉下的目光。   “难道你不希望景斯言回来?”他肆无忌惮道:“在这个副本中,我的能力被拆分成无数份,而杀戮地狱本身就是找到这些寄存了力量的残影并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就继承了他们的力量与记忆,只有不断持续这个过程,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可惜在这些残影中,你是最不像他的人。”   “景斯言”似因他的话神色微僵,直到身后的人已越过他走上台阶,那人扯了扯连接在二人中间的绳子,他方回过神般跟上他的脚步。   “为什么有些人有残影,有些人却没有?”   “你是神明,自然无法被复刻,至于其他人……”他说着看向阶梯之下堆积成山的尸体。   见他话说了一半,连阙抬眸:“你也不清楚?”   “不。”他抬起头看向连阙的眼睛:“副本的限制,我不能说。”   “你说了这么多,我还以为你不会受到规则的约束。”   “当然不是。”   二人说话间身后的宁菲已累得气喘吁吁,第一梦将她背起,沉默跟在两人身后。   “这么说来,你也记得百年前的十九层?”   “景斯言”唇边的笑意淡了下来。   “如果我说,他就是这样一路杀上来的,你又该如何?”   “如果是这样,那他一定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我相信他。”连阙并未看那人,只继续向上走:“那你呢,我可以相信你吗?”   “景斯言”没有说话。   反倒是第一梦背后的宁菲冷哼了一声:“他说的那什么花,是对的吗?”   “我也不知道答案。”   “那就很奇怪了啊。”宁菲煞有其事道:“一个你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那他随便编一个答案你也不会知道啊!谁知道是什么洋桔梗、牡丹还是菊花,没人知道答案那还不是他说了算。”   “你说得不错。”   漫长的旅程终有终点,连阙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如果他是假的,即使他骗我我也不会知道答案。但如果他是真的……他就不会骗我。这一切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没到最后一刻,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是什么。”   宁菲被他说得云里雾里,连阙站在顶楼环视着楼梯尽头的两个房间。   “哪一间?”   “是……这间吗?不对……好像是这间。”宁菲打量着面前的两扇门:“我经常会做这样的梦,回不去的家,追逐的人……和锁不上的门。”   “那就都看看。”   宁菲在连阙的鼓励下推开了其中一扇门。   这里与楼下的每一层房间一样,室内并没有任何差别。   宁菲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她退出房间,推开另一扇门。   然而她眼底的光却再次黯淡。   眼前依旧是同样布置的房间,两间房间,所有房间都没有任何区别。   连阙将宁菲的反应看在眼里。   “你对这栋建筑有什么印象吗?”   宁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电梯呢?”   这一次,宁菲摇了摇头:“我的家里是有电梯的,但是在梦里有时候有,有时候电梯只有一节绳索,有时候也没有电梯。”   “那……楼层的尽头是什么呢?”   “是家啊,当然是家。”宁菲毫不犹豫地答道:“只要回家,等到妈妈回来……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那为什么每一扇门都没有上锁呢。”   “这……这我怎么知道!有时候梦也不是我想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呀!”   几人站在顶层空荡的房间内,各自在房间内搜寻着可能离开的办法。   “会不会我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不是要向上走,而是要向下?”   连阙打量着房间,再次问道:“你刚刚说到,等妈妈回来和等她来接你,那……爸爸呢?”   他的问题似有些难懂,宁菲挠了挠头:“没有……只有我和妈妈。”   连阙观察着她的反应,又将视线落向床头的柜子,他走到柜子前蹲下,在角落同样的位置找到了一张旧照片。   直到这时,他方问道。   “这个,是你吗?”   “不……是吧?或许是我吧。”宁菲接过照片看着上面年龄相仿却看不清面容的照片 ,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我之前的头发是这么长的,只是在这里有时候很危险,我就把头发剪短了,但是这个人……是我的爸爸吗?”   连阙沉默片刻,忽然低喃道:   “你真的是梦境的主人吗?”   宁菲被他的问题问得满面通红:“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必要骗你吗?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醒来!”   “简单,如果你是梦境的主人,只要杀了你……梦境自然会结束。”   “景斯言”的话让宁菲瞬间身上的汗毛直竖,她连忙躲到第一梦身后,恐惧看向神色冰冷的人。   “其他人都清理干净了,现在这个梦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了。”   “景斯言”不慌不忙将视线转向连阙:“梦境的主人不是你、不是我、更不会是他,看来只能是她的梦了。只要杀了她……一切就结束了。”   连阙并未接话。   他在不断攀升的温度下看向墙壁与地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高温之下高耸的糖屋摇摇欲坠间已在融化中薄得渐渐透明,他透过窗再次看向楼外。   天空中的城市隐匿在云雾之中,一切朦胧得已如水中新月。   他看不清城市的街道,看不清曾经比邻的高耸建筑,看不到那座城市中的怪物或在抵御怪物的人。   但最初不经意的那一眼,虽有雾气弥漫,却仍旧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同。   仿佛一切的答案都藏在那座城市之中。   “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了。”   第一梦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焦急,远处再次传来塌陷碎裂的声响,纤薄在高温蒸腾下的筷子楼在震荡间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倾覆。   “既然你不愿做决定,就让我来替你做决定。”   “景斯言”抬眸间再次看向宁菲,眼底已是一片肃杀。   警报器嗡鸣间,宁菲攥紧了第一梦的衣角,就在“景斯言”抬步走向她的瞬息之间,长镰再次横在了他的面前。   “你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像他。”   这一次他们的距离极近,连阙探寻地再次看向眼前的人,那人也在长镰前停下了脚步,只有欲破除限制不断嗡鸣的警报器回荡在二人之间。   “你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希望我相信你,有时候又极力让我相信你。你好像一直在寻找一个平衡,一边让我心存怀疑无法对你下手,一边又会让我看到万分之一的可能。”   “怎么会呢。”   “景斯言”忽然靠近他:“我就是景斯言啊,你要不要问我,我们在进入十九层前没做完的事情是什么?或者在海德拉……”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第一梦已一拳砸向他的脸颊。   然而即便被颈环限制了能力,“景斯言”也依旧轻松抬手接下了这快如闪电的一击。   第一梦愣在原地。   明明他的速度没有变慢,为何在眼前的人看来他的攻击却如小儿科般被轻松化解。他下意识看向那人手臂处与自己一样的那一行白色数字。   “因为我才是真的景斯言,如果你希望我找回力量保护好他,就应该交出你的力量,就像刚刚的那个人一样。”   第一梦的面色一片煞白。   “够了。”   连阙低斥道:“如果你不希望我缝上你的嘴,最好从现在开始闭嘴。”   “景斯言”挑眉间微微颔首,也不知是否听进了他的话。   潮湿闷热的蒸汽让连阙心烦意乱,他正想重新检查有没有遗漏的线索,天空的云雾间忽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晃过连阙的眼睛。   连阙怔忪间松开面前的人,再次来到窗前。   片刻后,云雾间若隐若现的白光再次晃过。   这道光线极其微弱,在逐渐聚集的云层中仿佛从未出现。   “那是……什么?”   连阙立在摇摇欲坠的窗前,他将窗子打开,凝眸望向已被黑云遮蔽的天际。   “城市里有光不是很正常?”   宁菲擦去额角的汗,不知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为何他还会在意被晃到的光束。   “不对。”   连阙在沉吟间垂眸看向筷子楼下沸腾的水域。   “那是……”   沸水已不见粼粼波光,却似有白光再次一晃而过。连阙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身体探出窗外,重新看向被乌云遮蔽的天际。   整栋建筑似随着他的动作也发生了轻微的摇晃。   “小心!”   第一梦紧张拉过连阙的衣角,却发现另一个人也同样抓住了连阙的衣角。   “我知道了。”   连阙收回探出的身体,神色凝重看向房间内的三人。   “梦境的主人不在这里。”   “什么?!”   “怎么会?”宁菲茫然道:“我、我就是梦境的主人吧,要不然这里哪还有其他的孩子?而且其他人不是都已经……”   “哦?”   相较于两人的错愕,“景斯言”的神色显得平静许多,只等待着连阙接下来的话。   “我一直在想那座城市究竟和我最初看到的有什么不同,但是自我们来到这里开始,水汽就让我看不清对面——直到刚刚的那束光。”   “光?”三人随着连阙一同再次看向乌云遮蔽的夜空。   “那束光……是镜子,看来是有人想要提醒我们。”   “镜子?”宁菲依旧不懂。   “是倒影。”连阙笃定般说道:“我始终觉得天空中的城市不同,是因为那是城市镜像的倒影。”   宁菲依旧茫然,“景斯言”与第一梦却像是同时明白了什么。   “我们并不在真实的梦境中,而在梦境的倒影中。”   连阙在即将倾覆的高楼间望向万丈之下沸腾的水面:“真正的梦境,就藏在这片水域之下。”   “水?”宁菲看向楼下沸腾的水,被温度熏得通红的面颊也瞬间褪尽了血色:“你……疯了吧?!你该不会是打算从这里跳、跳下去?!你想死可别拉着我啊……”   她抗拒地连连后退,即便脚下糖制的地面随着她的脚步已柔软塌陷,她看向连阙的目光依旧像在看一个疯子。   “是不是,一试便知。”   相较于宁菲的慌乱,另外两人的神色淡定得多。   “景斯言”甚至如同在看一场好戏:“那刚好,把她扔下去不就……”   “但我还是觉得——”   他的话音未落,只觉一只骨节分明却充满力量的手已拉住他被捆缚的手腕,那人环过他的腰,在他的错愕中带着他一同自百层的高楼中一跃而下。   他在滚滚的热浪与急速下坠的心跳中,望进一双肆意的笑眼。   “我们来试比较好。” 第130章 第十九层:四×梦×   水汽的热浪拍打着坠落的二人,在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中,连阙只觉紧紧抓住的人也将他圈在怀中。   被束住的手轻覆在他的脑后,在未知降临前挡在了他的身前。   蒸汽灼烫过二人的皮肤,在落入沸腾的水域时,预想的滚烫并未到来。   他们如同坠入了陌生的世界,在颠倒中本能地游向头顶的光亮。   终于,二人冲出冰冷的水面。   头顶是熟悉而层层旋转的楼梯,正盘踞在这片圆形的水池之上,直通向百层之上。不同的是这里的楼梯明亮,不华丽却质朴温馨。除了他们所在处奇怪的水池,一切都透露着平和而宁静的气氛。   未想到梦境的玄机竟当真在水中,也未想到水下之处竟直通另一空间的楼内。   浮出水面后两人不约而同松开了彼此。   连阙转头游向岸边,却不想落水后原本绑住彼此的绳索竟缠在了二人之间,水流随着连阙想要上岸的动作将身后的人一同推向他。   连阙下意识后退,凌乱的绳索却反而将二人束得更紧。   那人将双臂撑在池边,勉强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看向缠乱的绳索,向他抬起依旧被捆住的手:“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个解开?”   连阙扯开缠在身上的绳索,勉强将自己摘出后翻身上岸。   仍被凌乱的绳子捆束的人面上一哂,向岸上的人示意自己被束住的手:“搭把手?”   连阙这才将还在水中的人拉上岸。   经过这么一遭,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浸湿,连阙正拧干衣服上的水,却发现身侧的人甩了甩头,身上的衣服也渐渐被蒸干。   “……”   “需要帮忙吗?”   那人的声音问询却分明带着一丝笑意,他明明顶着与景斯言一样的脸,但一言一行、每一个动作神态都与之大相径庭。   连阙心下莫名烦躁,干脆不再理会还在滴水的衣衫,顺着楼梯向上走去。   “不等你的那个‘一号’了?”   二人之间的绳索未解,“景斯言”也不得已跟上他的脚步。   连阙未语也未等另两人先去探路,整栋楼空空荡荡,这一路上没有见到除他们之外的任何人。一样的格局布置,一样未上锁的房门和糖制的建筑,一样向窗外望去如一根筷子入水的高楼。   不同的是这里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楼下的水域平缓不躁。   连阙望向窗外的天际,这一次真切地看清了天空的城市。   那里的情况也并不乐观,不知从何而来的异化怪物横行,世界仿佛回到了末日时期,异能者与操控机械的护卫队清理着发狂的异化物。   连阙本欲在其间寻找熟悉的身影,却听身后的人询问道: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确定要继续向上走?”   “景斯言”随手拆解着身上凌乱的绳索,见连阙并未接话,他看向头顶未抵达的阶梯:“你怎么知道宁菲不是梦境的主人,又如何确定梦境的主人就在那里?”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绝对的巧合吗?”   连阙的不答反问回荡在空旷的楼内,这次反倒是身后的人陷入了沉默。   “糖屋似乎让所有人联想到了孩子,但这里的糖屋并非代表着甜腻,反而脆弱易折。高达百层立在水中冷热都会易碎的糖制楼,每间房间相同的布置,没有上锁的门……这一切都代表着梦境有着极强的不安全感,这里没有电梯……还有那张照片。”   连阙看向近在咫尺的顶层:   “只是我在想,如果梦境是现实的影射,梦境的倒影又是什么呢?”   “景斯言”似一直在思考连阙的问题,见他缓下脚步:“你说的巧合是什么意思?”   “上一场梦的主人是贺贺,如果这场梦的主人也是我所想之人……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这会是陷阱?”   连阙不置可否,“景斯言”又道:   “你在第二场梦遇到了晏知微,但在这场梦,第二梦明明出现了,你却没有再遇到晏知微。你怕这里也是他的圈套,所以,你没有等第一梦,是害怕晏知微或者……我会对他不利?”   连阙并未看他,目光晦暗无波:   “既然你不是第二梦,就不要窥探他的记忆。”   二人心思各异地继续向上,顶层已近在眼前。   顶层的布置与其他楼层相同,但一间房门外正规整摆放着一张出入平安的地垫,大门周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   让人一眼便看出了与其他房间不同的温馨。   此刻那扇门正半掩着。   “这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锁不上。”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Polo衫,看起来老实而温和:“还是要再修一修。”   “先吃饭吧。”   女孩的声音稚嫩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清冷,自房间内传来。   男人笑着应了声将门重新掩好,房间内隐隐传出交谈的欢快声。   “……这是你最爱吃的……”   “……我们遥遥真乖……不过下次……饭还是我来做……”   连阙走到门前一时间并无动作。   他身侧的人显然没有这样的耐心,见他未动便欲将门推开。   连阙下意识按住了他抬起的手。   “景斯言”略有迟疑,正欲询问间一道迅捷的身影已一拳挥向他的脸颊。   他的手腕还在连阙掌下,几乎用了十成力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脸上。   像是未想到他竟并未避开,连阙诧异间松开了手,赶来的第一梦已挡在他的身前再次攻向踉跄后退的人。   只是这一次他的拳风并未扫到那人身上便被他轻松避开。   “景斯言”随手抹去唇角的血痕,在骤冷的目光下蓄力致命的一击向着来人而去。   然而这一拳也未落下,最终定格在挡在第一梦身前的连阙鼻尖不足半寸的地方。   “……外面是不是有人?”   “你听错了。”   “如果是隔壁的老人摔倒怎么办,我得去看看……”   房间内断断续续传来父女的交谈声,最终只化为女孩的一声叹息。   “我去吧。”   随之而来的是渐渐走到门边的脚步声。   他们的声音到底还是惊扰了房间内的人,三人一同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但那扇门却并没有打开。   “是谁在外面?”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什么。”女孩的声音仅一门之隔:“或许是你听错了。”   连阙微蹙起眉。   房间内的男人并未起疑,只招呼着女孩回去吃饭。   “……等吃完饭我再去看看电梯,已经坏了几天了,隔壁和楼上的人……再……没有电梯怎么行……”   “爸爸,这里没有电梯。”女孩的声音依旧冰冷:“你又忘了,我们住在顶层。”   “瞧我这记性……”   两个景斯言听着门内的对话不约而同皱眉看向连阙。   连阙则正看向第一梦身后:“宁菲呢?”   “带着她下水之后她就消失了……为了找她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   “没找到?”   “我明明抓住她了。”第一梦谨慎摇了摇头:“等这边结束,我再去找……”   “不必了。”连阙沉吟道:“每场梦结束上一场梦境的人都不会跟着进入下一场梦,我刚刚一直在思考这里算是什么地方……如果宁菲只是上一场梦的残影,上一场梦结束,她自然无法和我们一同进入下一场梦。”   “所以……这里不是梦境的另一空间,而是下一场梦?”   “或许吧,但我更倾向于,或许一个梦境的主人会分化出无数个梦境,而她所在的梦境空间只是其中一个。那是一场无主之梦,如果无法离开,就永远不会醒来。”   连阙目光晦暗望向旋转楼梯下的水潭:   “我们跨过水域,就像是完成了一次空间折叠,来到了相同场景中的……另一场梦。”   “所以,梦境的主人……”第一梦看向那扇关闭的门:“就在他们中?”   连阙微微叹息,这一次他最终来到了房间门前,抬起手……轻轻叩响房门。   “你看,我就说有人!”   不待女孩阻止,门内的男人已放下碗筷快步跑向房间的大门。   下一瞬,连阙面前的门应声而开。   然而在看到门外陌生的三人时,男人疑惑地反复打量:“你们是?”   “景斯言”与第一梦审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似在推测他是梦境主人的可能性。   “他们是来找我的。”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猜测,只见一名五六岁左右的长发女孩不知何时站到男人身后:“你先去吃饭吧,爸爸。”   男人似惊讶于她对几人的态度:“是你的朋友?要不要一起来吃个饭?”   “他们大概吃过了。”   女孩说罢示意父亲回去,男人讶异间一步三顾地走回房间餐厅。   第一梦视线警惕地落在回屋的男人身上,比起眼前的小女孩,那男人更让他觉得熟悉。可与他有过交集的人,他也是不会轻易忘记的。   还未等他回想起关于男人的记忆,女孩已将身后的门重新掩好。   “你不该来这里的。”   她的语气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淡漠,话语却透露着一丝熟稔。   怪异的话让第一梦下意识看向连阙,只见连阙目光无波,似早已认出了眼前的女孩。   “你应该知道这只是梦,也该醒了。”   “就算是梦又如何。”   女孩双手随意插在裙摆的口袋中,直视着连阙的眼睛:“只要我不醒来,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话说到这里,第一梦依旧未猜到眼前的女孩究竟是谁。   他暗自看向一旁的“景斯言”,探寻间也悄然生出了一丝忌惮。   这个人,如果他才是真的景斯言,会不会已经猜到了她是谁。   “可是,如果你不醒来,这场梦里的人也只能永远和你一样留在梦中。”   连阙的话让原本闲谈般站在门前的女孩绷紧了神色,女孩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一起留在这里……不好吗?”   她说着竟自口袋中掏出两把枪,枪口齐齐对准围栏边的连阙。   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靠在围栏边的人似对她的动作没什么反应,可她的扳机还未扣下左右站在连阙身侧的人已同时挡在她身前。   二人动作不约而同飞踢缴下女孩手中的枪。   女孩反应不及,只得堪堪退后稳住身形,裙装的袖口却被一旁的鞋架划出了一道缺口。   血液渗出,她如无知无觉般重新掏出两把枪对准来人。   枪声之下三人翻身避开,连阙却自她的袖口窥见了一串黑色的数字。   2717。   他哑然抬起头看向女孩,她竟然已清理了2717人。   可是,这数字为何是与他们三人不同的黑色。   “小心!”   连阙的提醒让第一梦神色肃穆,随即看到了那串数字。   “景斯言”也注意到了女孩手臂的数字,但他眼中不是紧张,反而变为了势在必得。   连阙与第一梦心下一沉,都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   如果女孩当真被他杀死,再加上女孩身上的数字,这人的能力将无法预估。   第一梦稳住身形中指尖触及地面,无数糖浆自众人脚下翻涌而起,瞬息间如海浪般便将女孩卷入其间。   然而被困住的女孩也并不简单,刚刚成型的厚实糖体突然炸裂开来,只见女孩竟扛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炮筒炸开了糖墙,灵巧地自其间跃出再次将炮筒对准第一梦。   炮筒迸发出炽烈的火光,堪堪自第一梦耳畔划过,将他身后的墙壁轰出了一块黑洞,露出楼外转阴的天空。   “景斯言”也悄然抬起了指尖的枪口。   “再这样打下去,这座楼恐怕就要塌了。”   连阙的话让女孩的目光显出迟疑,“景斯言”也跟着缓下动作。   连阙无奈叹息。   “我们好好谈谈,纪遥。”   第一梦与“景斯言”闻言皆讶异看向连阙。   “我最开始也没有想过是你。”   纪遥。   这个名字他们并不陌生,可眼前一袭长发看起来仅有五六岁大的女孩……怎么也无法和记忆中N34城短发干练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但经他提起,刚刚有些面熟的男人的模样也一点点与地下车库那具冰冷的尸体重合。   “梦境是现实的延伸,你在他死前没能回到他身边,在曾经的副本里也依旧没能救下他。尸体堆叠的电梯、遥不可及的家、脆弱易碎的一切……这里成了你无法醒来的梦魇。”   “不是梦魇。”   女孩恍惚的神色转为坚定,固执看向连阙:   “工作以后我就很少回过家,总是以为时间还很多,以后可以好好孝敬他,想着等忙过这一阵就回去……后来再想想,那些事情其实都不重要,我最怀念的反而是很小的时候……一间老房子,只有我和他。”   “我能分得清的,即使是梦,这里对我而言也是美梦。”   “其他人在哪?”   连阙打断了纪遥的话,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如一潭死水。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她伺机拉开与三人的距离:“所以我才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里终究只是梦,已经十九层了,如果你想救他,为什么不把最后一层走完?”   “十九狱只能实现首位通关的人的心愿,这里本来就是地狱,我只是一个已经死去的灵魂罢了,这次我不会再因为那样渺小的可能离开他了。”   “既然你们想离开,我们就注定只能站在对立面。”纪遥稚嫩的脸庞染上了寒霜,她的目光扫过三人:“不过你们三个大人打一个孩子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连阙煞有其事点头附和道:“也对。”   纪遥见他接话暗自松了口气:“你们可以一个一个来。”   连阙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兀自解开系在“景斯言”身上的绳索,对身侧二人道:“你们去吧。”   “……”纪遥稚嫩的面庞青筋暴起,不待她再说什么,活动着筋骨的“景斯言”与第一梦已一同向她攻来。   纪遥的杀戮值很高,即便“景斯言”的数值与她接近,脖颈的颈环也在极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能力。   地面与墙壁都太过脆弱,第一梦小心应付着子弹,又顾及着修复断裂的墙面楼层,一时间受限颇多。   反倒是“景斯言”无所顾忌般避过子弹近身攻击向提枪的女孩。   但无论是“景斯言”还是第一梦,二人都心照不宣般并未启用体内的热武器,唯恐震碎本就不堪重负的危楼。   他们不敢掉以轻心,虽与她并肩战斗过,除了她身手利落擅长使用枪械……他们竟对她的异能一无所知。   但是。   连阙回想起她刚刚掏枪的动作。   “她的异能可能与武器或空间有关,当心暗枪。”   纪遥面对着二人迅猛的夹击本就没讨到多少便宜,处处受限中本正打算暗中蓄力,未料到此刻连阙竟看出了她的留手。   她的眼底逐渐被黑气侵蚀,枪口之下细密的子弹扫射向第一梦。另一侧“景斯言”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突兀飞出数颗子弹直向着他的命门而去。   然而极近处横空出现的子弹,忽如熔化般蔓延成一面墙体般的金属板,横亘在两堵墙中间,也阻挡了其余冲破空间射向他的子弹。   “景斯言”讶异看向第一梦,他的异能被颈环封禁,如今还有这样异能的人……   可第一梦此刻也正对对方突发的招式应接不暇,他的杀戮值太低,在成倍加强了能力又陷入狂暴的纪遥面前只堪堪应付。   那刚才的异能……   “景斯言”看向被子弹打得多处凹陷的金属板,只见连阙正不着痕迹将手环收好。   但他的身侧也已出现了颗颗飞旋的子弹,每一招都直向面门而去,好在连阙早有准备,以指尖的异能应付得还算自如。   “景斯言”似心情不错,收回目光再次加入战局。   纪遥有意隐藏实力就是想在对手不防备下偷袭取胜,此刻异能暴露,她也干脆不再隐藏,改装后连发的子弹不断穿梭在他们周围,如同一张细密的网让网内的人无所遁形。   即便这些子弹再密集,竟都在触及楼体前隐入扭曲的空间,脆弱的糖体墙面在此刻都仿佛是折光的镜子,在横飞的弹雨中分毫未损。   二人身形灵巧,但依旧被子弹刮擦出道道伤口。   第一梦吸取了连阙的经验,抬手间飞向他的子弹已迅速扩张成为一道屏障,谁知另一个闪避子弹的人竟顺势躲在他身侧。   “……”   “照顾一下没有异能的人。”   第一梦震惊于顶着和自己一样脸的人竟会这般厚颜无耻,角落避开子弹的连阙已趁着纪遥的注意不在自己身上,几个起落间奔向走廊中那扇紧闭的门。   察觉他的意图,发狂的纪遥顾不得纠缠的二人欲去阻拦,第一梦当即竖起屏障拦住了她的去路,掩护连阙顺利进入房间。   纪遥如今已彻底陷入疯狂,她的双眼已完全被黑雾笼罩,欲放手一搏破开他的屏障。   就在这时,躲在第一梦身后的人借着他的遮蔽再次攻向破釜沉舟的纪遥,已是杀招迸现!   连阙进入房间,将阵阵枪声隔绝在门外。   即便这样,门外的声响依旧闷闷传入房间。   对门的餐桌上摆放着还未吃完的饭,客厅内却没有人。   桌上的饭菜简单,却也让连阙觉得有些饥饿。   那张连阙还算熟悉的双人照被摆在一旁的置物架上,上面是童年纪遥与父亲大笑的脸。连阙抚过那张照片,视线再向内是卫生间与两间小卧室,昏暗模糊的光线下,一道人影正瑟缩在床边的窄道。   连阙走到那人身前,见他双手环住头瑟缩在角落,察觉连阙到来他抖得更加厉害。   连阙沉默注视着他,未置一语间,竟转头离开房间。   那男人本以为他借机潜入房间是要对自己不利,却不想他只匆匆一眼便如未看到他一般离开。   “你……”   男人下意识的出声让连阙缓下脚步,他尴尬局促,但最终还是问道:“你……不是想杀我,或者把我绑出去?”   “确实这样想过。”   连阙漫不经心的话让男人再次提高警惕,随手拿起一旁的台灯防身。   “但是看到你之后就觉得没有那样的必要了。”连阙长舒了口气:“因为你不是真的。”   “什、什么意思?”   那人见连阙要走,忙拦住他的去路。   “无论她做的对或错,没有一个父亲会躲在房间里不管不问。”   “不是……那是因为……”男人慌乱地想解释:“她、她让我在房间等她,她说不会有事的,只要她……把坏人赶走……”   “可是你早该看得出来,她不是那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这里也并非现实世界。”   连阙的声音淡漠,却字字重击在男人心上:“你看似和从前一样担心邻居,有操不完的心,但你并不担心她的安全。”   “不、不是的……”   仿佛长久以来的信念正在一点点瓦解,男人浑浑噩噩否认间,身体竟也逐渐变得透明。   “甚至不在意她将自己永远困在这里,无法回到现实。”   连阙不再理会神情痛苦中渐渐消散的男人,门外传来剧烈的声响,伴随着脚下的震荡,连阙直觉有异快步走向门外。   在他打开房门的一瞬,糖制的楼体轰然碎裂。   碎裂的楼体与小物碎裂的碰撞连声不断,连阙抓住门框在倾斜中堪堪稳住身形。   只见断裂的楼体对面,纪遥的右半边身体被灼烧出一块巨大的黑洞,她的双目漆黑全然失去神志,空洞而疯狂地仿佛想将眼前的人撕碎,但血液已将满地的糖浆染红,一如她正在急速流逝的生命。   “景斯言”破开指尖枪的伤口不断流淌着血液,脖间的颈环发出电流的警报音。因异能限制那些伤口无法恢复,他却仿佛对疼痛无知无觉,神色肃杀地走向已无法站起身的纪遥。   满身是伤的第一梦自灰烬中起身,他的目光顺着“景斯言”看向纪遥左臂黑气缠绕的数字,当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踉跄间冲向欲再次下杀招的人。   就在这时,原本被纵截而断的楼体突然二次塌陷。   再次的塌陷让原本分裂的建筑愈加倾斜,连阙所在的半边楼体正急速塌陷向着楼外一望无际的汪洋中坠去。   第一梦前进的脚步僵住,几乎出于本能地想要冲向塌陷的楼层,可他惊见“景斯言”立在原地并未回头,垂目间神色隐在暗影中。   “还不去救他?”   在这样的抉择中,第一梦咬牙几乎没有犹豫地向着楼体塌陷处跑去。   “景斯言”顿了顿,继续走向挣扎着也想爬向断口处的纪遥。   这一幕自然也被连阙看在眼底,脚下的楼梯急速下坠。   连阙攀扶着门框站在最高处。   他自然明白“景斯言”想做什么,可他未想到自己只是进房间匆匆看过一眼,他竟这般破釜沉舟地强制破开颈环禁制下次杀招,只为夺取那极高的杀戮值。   连阙见第一梦未顾及二人欲纵身跃向自己,当即解下背后的镰刀向他抛去。   此刻虽然无声,抛起的镰刀还是阻止了第一梦欲跃下的动作,他接住长镰,见连阙临危不乱地站在塌陷建筑的最高处。   脚下的楼梯坠落得太快,连阙在最后一刻腾空跳起,滚落在他们所在半截楼体的中层,疾步向顶楼跑去。   见连阙脱离危险,第一梦握紧长镰回身,挡向近身攻向纪遥的“景斯言”。   连阙既已然安全,第一梦只想拖延等到他回来。   逼近发狂纪遥的人并未回头,却在身后长镰横过眼前时突兀抓起无力反抗的人的衣襟。   第一梦察觉不对,但挥下的镰刀已再难收力,无锋之刃径直洞穿了纪遥的胸膛。   生机一点点自纪遥身上消散,她手臂浸着黑气的数字渐渐归零,又逐一加在第一梦手腕的白色数字之上。   “景斯言”已退后半步,状似哑然看向眼前奄奄一息的女孩。   一路自楼下跑来的连阙也恰好看到这一幕。   “还是迟了一步。”   “景斯言”意味不明地笑道:“被你抢了先。”   连阙顺着贯穿女孩身体的镰刀看去,见第一梦手腕的白色数字已变为了3314。   第一梦攥紧手中的镰刀,颔首未语。   “她已经被杀戮吞噬了神志,就算他杀了她,你也不要怪他。”   “景斯言”看似解释却意味不明的话让第一梦的面色更加苍白。   连阙没有说话,他走到逐渐消散的尸体前,将那张随手拿来的照片放入女孩垂在身前的掌心。   “如果是他,也一定希望你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纪遥的尸体随着生机的消散渐渐变回他们熟悉的模样,与整个世界一同沙化,随着微风散落入空间的微尘里。   整个梦境都仿佛要变成碎裂的残片。   连阙接过第一梦递回的镰刀,方看向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景斯言”身上。   “这场梦是不是要醒了。”见他望来,“景斯言”走近打破了沉默。   他的靠近也同样让第一梦再次戒备。   “别那么紧张,我现在可不是你的对手。”   颈环对异能的限制依旧存在,“景斯言”身上的伤口并未恢复,此刻显出了几分脆弱狼狈。   他的眼中有连阙看不懂的情绪。   可他只是将指尖的伤口抬起示意给连阙看。   “没有异能,这些伤口也无法恢复。”   连阙依旧看向他的眼睛,像是想透过漫天如砂砾般倾覆的世界,从他的眼中看出那些自己并未读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他显然暂时没有帮他打开颈环的意思。   “不打开也好。”   “景斯言”似已猜到他不会为自己解开颈环,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不是还有一个办法。”   他还带着伤的指尖轻附向他的眼睛,遮蔽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指缝透过的微光下,一切都像是海市蜃楼的倒影。   连阙依稀窥见他轻俯身靠近,凉薄的鼻息轻拂而来—— 第131章 第十九层:五×梦×(一)   阴暗潮湿的监狱内。   空气带着闷热的水汽,只有熹微的光透过窄小的门窗透入。   在压低而粗重的呼吸声中,门外依稀传来守卫巡查的脚步声。   他艰难地想要求救,伸出的手却被藤蔓层层缠绕,重新将他拉回黑暗的泥沼。   ……   急促响亮的铃声将贺同舟自梦中惊醒,他睁开双眼错愕看向四周。   他的思绪混沌,刚刚的梦带着晨间的余温,他明明……应该没有经历过,却为什么会对这场梦如此熟悉。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木质的床板,这里似乎是一间宿舍,左右是两张上下铺的床位,有晨光依稀自窗外传来。   “集合了集合了,快起床换衣服!”   对床两个陌生的面孔下床,动作迅速地穿上制服,见他还没动便催促着。   或许是两人的动静太大,贺同舟察觉上铺轻轻摇晃,有人被吵醒自扶梯下床。   贺同舟的视线不自觉被吸引。   那人的五官极其出挑,眉目淡漠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孤傲,仿佛他本身就该是那般矜贵。应是刚刚转醒他的神色慵懒,但贺同舟却在他的表情中察觉出一抹极淡的厌燥,就像是……被无端惊扰了清梦的不悦。   贺同舟觉得……这人虽陌生,又让他觉得有一丝熟悉。   但他又觉得这样一张脸,如果见过一定会印象深刻,怎么会有这样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像是察觉他的目光,自上铺下床的人也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周身的低气压竟一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发什么呆呢?”   熟稔的语气让贺同舟一怔。   另一名室友跟着喊道:“今天结业考核,还不起,你想连累整个宿舍被罚吗!”   如警报一般的铃声还在继续。   贺同舟顶着鸡窝一样杂乱的头发,茫然地看着三名室友穿好衣服。   他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那位自上铺下来迅速穿好衣服的室友已提着他的衣领将他自被窝里拽了出来。   贺同舟这才自睡梦的浑浑噩噩中惊醒,急忙跳下床手脚并用地将制服穿好,收拾过后,叼着面包与三名室友前后跑向集合的操场。   贺同舟一时竟想不起自己是谁。   直到他跟着三位室友来到操场,看着无数身着制服的学员整齐列队,记忆才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这里是人类未来学院。   是培育最优秀机甲兵和科研员的地方,只有经过严酷的训练和层层筛选,他们才能被选入人类未来科研所和最高裁决院。   他所在的班级是机甲三班,今天正是未来学院的结业考核日。   众人一同在操场集合,贺同舟刚跑出宿舍楼便看到天空中倒立的城市,他讶异停下脚步。   “那是什么?”   上铺的室友目光有异却并未接话,另一位室友满不在意地说道:   “海市蜃楼吧。那东西不是一直在那,裁决院的人去检查过了,只是虚影。”   贺同舟疑惑望去,却惊恐发现那片“海市蜃楼”中异化物横行,一片混乱。   “也有人推测那是未来的预言画面,目前看来没什么危险,以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室友说罢走进队伍,贺同舟懵懂愣在原地,直到上铺室友察觉他没有跟上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示意他跟上,他才急忙跟在他身后。   匆忙间身前的室友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一旁宿舍楼的天台。   贺同舟跟着停下脚步望去,天台空空荡荡未看到半分异常,疑惑间有人撞过他的肩,他在一个踉跄间向前倒去。   好在室友和那人同时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扶稳。   “小心。”   “谢谢。”贺同舟感激望向身后,来人也穿着机甲学院的制服,长相周正阳光神情却带着忧虑,大概是有心事才不小心撞在他身上。可他却觉得这个人……也有些眼熟。   那人将他扶稳后便收回了手。   似以为他要离开,贺同舟急忙拉住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不是吧你,连咱们机甲学院的学生会会长都不认识?”   这位学生会长还未说话,身旁的其他同学已跟着起哄道,那些人说罢便簇拥着他离开,只有那人依旧目光疑惑地频频回头。   “他叫雷克。”   “谢谢。”意识到回答自己的竟是那位室友,贺同舟对他的好感更深:“我有点头晕,好像忘了很多事……你、你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我?”   贺同舟也觉得自己将同寝人的名字都忘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抱歉,我不知道怎么了,有点什么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那你还能不能记得昨天、前天发生过什么,或者……刚刚你梦到了什么?”   室友不知想起什么,问出的问题让贺同舟莫名回想起清晨碎片的那场梦。   贺同舟的面色一僵:“不、不记得……我记得我是这个学院的学生,但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残影会忘记这么多?”   那人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他的视线不经意□□场边几名白色制服的机械兵吸引,散漫的目光微敛:“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   他的话模棱两可,贺同舟似懂非懂却还是点了点头,忙跟上他的脚步钻入队伍中。   操场上的学员众多,见室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人,贺同舟也跟着左顾右盼起来。机甲学院的学员几乎个个身材健硕,挡住了二人的大部分视野,贺同舟在其间显得更加瘦削,格格不入。   这时原本已经离开的雷克竟悄悄折返,站到贺同舟身边的位置。   “你……不记得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室友的提醒,贺同舟并未搭话,只目不转睛看向前方。   “这个梦可能有点棘手。”   雷克的轻声提醒贺同舟并未听懂,反倒是站在前排的室友回过头目光晦暗不明地看向雷克,看清那人是谁雷克目光一亮。   “小景,你也……”   与贺同舟一路一起走来的室友,正是连阙。   雷克皱眉,想对二人再嘱咐几句,忽见天空中升起警戒的电网,无数荷枪实弹的机械兵走上了中心的讲台。   “今天是未来学院历来的结业考核,但是,我们收到了来自未来科研所和最高裁决院的通知,有异化物混入了未来学院。”   “什么?!”   突然的通知让操场上变得人心惶惶,为首的机械兵继续说道:   “在考核前,我们将对你们进行逐一排查,杜绝异化传播。”   台下一片惊疑,他们还来不及问出心底的疑惑突然发现,数名机械兵手持检测仪在人群中穿梭,覆盖天空的电网闪烁,学院被迅速封锁,即便一只小小的蚊虫也已插翅难飞。   随着机械兵的搜检,人群中有人察觉了不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当成犯人?!”   “抱歉,但这是科研所与最高裁决院商议后的决议,各位都是即将进入科研所与最高裁决院的优秀人才,考核在即,一旦有异化物混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冰冷的机械音中是对他们无可变更的宣判:“但你们可以随时向我们检举,一旦确认被检举人的异化物身份,则可以在结业总成绩破格加上10学分。”   此言一出,学院内一片哗然。   未来学院只有百分制,10学分的诱惑可想而知。   机械兵的搜查继续,这一次,众人的抗议声渐渐淡了下来。   为首的机械兵环视四周,将视线落向宿舍楼。   有机械兵当即列队进入宿舍楼搜查。   像是并未料到检查会直接开始,雷克面色凝重地带着贺同舟悄然退后。   贺同舟自一早起来便觉得头脑昏沉,此刻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雷克为什么要带着自己后撤。   待检的学员留意起四周,尽管雷克小心也依旧有人察觉了两人的躲闪,立即双眼晶亮地向身侧的机械兵检举。   几名机械兵的视线落向雷克与他身后的贺同舟,将二人围住。   最近的机械兵抬起手中的检测仪,对准雷克二人。   在众人退后警惕的目光下,仪器扫过雷克停留在贺同舟面前,竟当真发出了一阵刺耳的警报音。   几名机械兵当即抬起枪口。   与此同时,另一边正逐一排查的机械兵在一名学员面前站定,手中的检测仪同样发出了强烈的警报音。   “不、不……我不是……”   在那名学员惊恐的目光下,其余学员纷纷退后与他拉开了距离。   漆黑的枪口在前,学员忽然转过头拨开拥挤后退的人群狂奔。   然而他还未跑出两步,一声短促的枪响仿佛为吵嚷的人群按下了暂停键。   血液飞溅在被他拨开的人身上,如此近的距离,众人眼底的惊恐在死寂中蔓延,直到化为一声声惊恐的尖叫。   与此同时,人群中接二连三响起枪声,数名学员被前后枪击倒地。   即便是刚刚想通过检举他人获取利益的学员也已面色惨白。   另一端,漆黑的枪口依旧落在雷克与贺同舟身上。   “等一下,你们怎么知道这个仪器,真的可以测出异化?!”   被雷克挡在身后的贺同舟面色惨白地问道。   一身素白制服的机甲兵首领凝视着扬声说话的人,整个操场因它未答的话陷入一片死寂。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贺同舟觉得诡异而不真实,地上的尸体与所有人瞩目的视线让他背脊发凉。   就在机械兵抬步靠近二人时,连阙不着痕迹挡在了那名机械兵身前。   “机械检测……难免会出现偏差。”   为首的机械兵目光不知何时已转到说话的人身上,这片寂静之下,在所有人都以为机械兵的首领不会回答的时候,机械音却缓缓传来。   “请相信我们的鉴别能力。”   像是为了验证它的话,刚刚被枪打穿了头颅的学员在地上扭曲挣扎起来,明明早该致命的伤竟并未让他死透。   一旁的机械兵如例行公事一般再次举起枪,又一枪之下那尸体终于彻底失去了生机。   贺同舟看着对向自己的枪口。   在他的记忆中他明明只是普通的学生,不可能与异化产生半分关系。   可他为什么会莫名心慌,尤其是在那个奇怪的仪器对准自己的时候,零碎的片段和眼前幻象中异化的双手都让他忍不住一身冷汗。   “我的朋友没有异化。”雷克的话掷地有声。   “让开。”机械兵首领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否则我们会将你一同击毙。”   “这……他、他是机甲学院最优秀的学员!”有学院的教师忙阻止道:“我们好好劝劝他,不要开枪!”   教师们帮忙劝阻,雷克显然松了口气,正欲说话却见附近的机械兵也一同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连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熟悉的白色制服,在枪口中未退半分。   “裁决院不会出错,未来学院更容不得任何偏差。”   为首机械兵的声音幽幽传来,却是半分没有动摇。   就在众人以为三人要公然挑衅最高裁决院的权威时,挡在雷克与贺同舟身前的连阙忽然说道:   “如果裁决院确认没有问题,我们自然不会有异议。”   众人也未料到他会不再阻拦,就连他身后的贺同舟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阙这样的反应让雷克与机械兵同样不解,它们有一瞬的迟疑,询问般看向台上的首领。   在为首机械兵的默许下,距几人最近的那名机械兵重新抬起枪口。可当他的枪口锁定目标时,说不会有异议的人却散漫地向前一步,正挡在它抬起的枪口前。   远处一声检测的警报音突兀响起。   起初众人对此并未在意,但随着第一声,空旷的操场上警报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每一个机械兵手中的检测仪都在闪烁警戒。   “怎么办呢。”   在漆黑的枪口与众人惊恐的目光下,连阙收回望向楼顶天台的视线,抬眸迎向高台上机械兵首领的目光。   “看来你们的检测仪……也没那么准确。”   所有机械兵的枪口在同一时间转落在连阙身上。   “在检测仪失控前,我已经经过核验。”连阙自然地将双手举起,眼底却带着一丝戏谑:“相信最高裁决院不会处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这里人这么多……那个人不在,我们两个带这个拖油瓶,你有几成把握?”雷克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见这一战在所难免暗自摸向怀中的武器。   “那可不一定。”   雷克还未明白连阙轻语的含义,双方剑拔弩张中无人注意的天台之上,颀长的身影不知静立了多久。   就在机械兵齐齐举起手中的枪时,竟径直自楼顶一跃而下。   他的出现让操场上的众人心下惊疑,不知这样的人在楼顶站了多久,又是因何而来。   操场上的众人看向来人,有人神色困惑也有人小心将错愕的神色藏好。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擅闯未来学院!”   然而,就在机械兵即将开枪时,机械兵首领却突然抬起手阻止。   学院教师们只觉来人面生欲拦下他的脚步,可见机械兵得令将枪支收起,又狐疑地看向它们的首领:“你们怎么不开枪?!”   机械兵的首领微微颔首,答非所问:   “我们本来就是为未来科研所与最高裁决院验收新一批优秀学员的,既然检测仪失效,本次结业考核就正式开始吧。”   这样的宣判毫无预兆,不仅教师,候检的学员们也个个面色惊疑。   只有连阙雷克二人对这位忽然到访的人造成的转变并无意外。   “未来学院结业考核将在倒计时30分钟后正式开始,我们将在30分钟后在区域内投放虚拟异化物,所有学员可自行组建不超过五人的小队,在倒计时结束后考核正式开始。”   不等他们反应机械音已开始自广播内传出,数架小型监控无人机飞往各个监控点,考核规则回响在操场的每一个角落:   “……因本次考核为组队制,排行前三战队与单项排名前五的优秀学员即可选择进入最高裁决院或未来科研所。”   机械音的广播还在继续,小型无人机将手环分发到每一个学员的手中,头顶的电网此刻竟如投屏一般显示出一个个学员数据成功录入的信息。   然而即便学员们还未来得及对眼前的一切进行反应,拿到手环的学员就已迅速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不同的方向跑离操场。   “进入考核的学员可利用学校内一切武器设施完成考核,本次考核为实战考核,在考核中各位学员需保障自身与队友生命安全,赛程一旦开始生死不计,选手可通过手环功能自行弃赛,弃赛后会有专人护送离开赛场……”   众人飞速跑开的身影让连阙与贺同舟也有些措手不及,雷克的反应却很迅速,他示意两人将手环戴好便拉上他们向着一个方向一路狂奔。   “我们为什么要跑?!”贺同舟茫然地被拉着跑向教学楼。   连阙也被拉着跟在二人身后,在跑离前,他无奈地回头看向身后立在机械兵旁的景斯言。   ……   “这位是?”   教师们谨慎打量着机械兵身边的男人,他看起来很年轻,甚至也不过和他们学院学生相仿的年纪。   他们既觉得裁决院的机械兵会因为他的出现改变决策、放走异化的潜在隐患匪夷所思,又觉得他们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人,却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带着一丝熟悉的威压。   机械兵们却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问题。   反而是这位眉目冷肃的人走到为首的机械兵面前,揭下了它的面具。   然而在面具之下,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形机械。   景斯言有一瞬的迟疑。   虽然他也料想面具下或许不会是与自己相同的一张脸,但看到这片机械,他也依旧锁紧了眉。   他的举动让教师们更加匪夷所思,他就这样摘下了首领的面具,其余机械兵竟并未阻拦,反而齐齐颔首而立。   见机械兵首领也只是机器人,景斯言也不再多留,径直向着校内划分出的观赛安全区走去。   有教师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切,在惊愕中已经对来人的身份有了大胆的猜想……   也有教师依旧不明所以,见那人离开,拦住为首的机械兵低声问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啊?那个学员真的没问题吗,刚刚为什么不开枪?检验取消如果真的有异化物混入考核后果不堪设想……”   那名机械兵并未说话,只随手提起手中的枪,将枪口送到几名教师的眼前。   这样突然的动作吓得教师们面色一片煞白,随即才明白它并不是要向他们开枪。   只见这支枪的枪口竟被钢铁完全封死,与枪身融合在一起。   几名教师的神色骇然,众机械兵却已齐齐将枪收好,列队陆续跟在那人身后离开。   这世上没有一把枪是会如此设计的——这样的枪即便扣下扳机也只会炸膛。   但在这之前他们分明是见过机械兵开枪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是那个人在方才的瞬息之间将所有机械兵的枪口封死。   这个世界上,能做到的只有一种异能、一个人。   可是,这位指挥官大人此刻不是应该在前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连阙在雷克的带领下穿过学院纵横的教学楼,远眺向高处的观赛安全区,教师与机械兵同站在高楼之上,在他们的簇拥之下,熟悉的身影已换好裁决院的制服,也似正向他望来。   连阙微微叹息。   雷克小心避开旁人的视线,示意二人跟上:“他刚才怎么没跟你一起?我还以为他没在这里。”   “本来想在同组,看来现在是没机会了。”   雷克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这个事件发生的时间还早,大家还不认得他的脸,再加上这里所有人记忆都有些模糊……如果他刚刚没出现,倒是可以解散趁着混乱和咱们在同组。”   他说罢才发现连阙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这里大概是我的梦。”明白他想问什么,雷克叹了一口气:   “当年……我就是死在了这场考核中,这里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异化初期,在未来学院结业考核中有异化物潜入……大批学员被感染,因为当时学院内除了这些学员只有校方和机械兵,局势最终也没能控制住。”   几人说话间刚好来到宿舍楼下,连阙示意稍等后跑进宿舍,随后取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背包,在贺同舟诧异的目光下将其中一个丢给他。   没多久,雷克也背着一个背包自楼上下来。   见他低眸不知在想什么,连阙忽而问道:“这里是不是和曾经的那次考核有些不同?”   “是的,不过这应该也没什么,毕竟梦境与现实还是不一样的。”   雷克想了想又复道:“你们是怀疑有人藏在那群机械兵中?但是你的朋友不是也检查过了,那些的确是机器人,那几个老师和我记忆里也没什么不同,应该不会是十九狱的人。”   两人说话间贺同舟将背包打开,看着里面的食物和水,还有一些奇怪的机械……总觉得有一丝眼熟。   “这是你的背包。”连阙拍过他的肩示意他跟上。   贺同舟还在茫然中无法回神,雷克已带着他们避开人穿过教学楼:“我们要先去机甲室,手环虽然赋予了我们基础的机甲,但那里还有很多更好的武器设备。”   “机甲?”贺同舟瞪大了眼睛。   “对,用过吗?”雷克笑道:“等下我简单教教你们,在这里要格外小心,因为……当年除了那些异化物,我总觉得比赛的机甲可能……”   “机甲有问题?”   “也不是。”雷克不知说什么,只勉强勾了勾唇:“算了……你也小心点,别让其他人发现你的异化。”   “啊?我??异化!?”   贺同舟还未完全自他的话中反应过来,便见雷克忽然停下脚步,示意他们一同躲回转角的墙后。   他们原本的目的地内存放了大量枪械及机甲设备,但此刻已有很多学员在争抢。   考核还未正式开始,已经有学员因此大打出手。   还有不少学员正陆续向这个方向赶来。   雷克有些犹豫,看向连阙:“我们要不要过去……”   “你说这群学员有多少是入梦的人?”   连阙的话意有所指,他回过头:“还有其他地点有存放武器吗?”   是了,每个进入这场梦境的人记忆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消除,就连雷克的记忆也是一片模糊。但例如连阙与景斯言的身份特殊,一旦有十九狱中的人认出必然会出现更多麻烦。   也正是因为如此,景斯言最初才躲在暗处并未出现。   雷克沉吟片刻:“我记得社团在地下的仓库里应该存了几件武器,那里没什么人知道,我带你们过去。”   他说罢便带着二人悄然避开众人,向着记忆中社团的方向走去。   雷克说着再次看向连阙,疑惑道:“怎么了?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是这里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完全是。”这一路上连阙都低垂着头沉吟,从这几场梦到那些机械兵,再到已回到观赛区的那个人,他只浅提道:“你刚刚说你的记忆在这里也有些模糊,这是之前梦中有发生过的吗?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梦越来越真实。而且,我经过的几场梦的主人……”   “怎、怎么了?”雷克被连阙盯得不自然地低头打量起自己。   “没事。”连阙却不想再说,继续向前走去。   雷克知道他不想说也不再催促,他拉开通往地下室的铁门:“咱们三个组队,还有两个位置,不知道等下还会不会遇到熟人。”   连阙随口道:“遇见熟人可未必是好事。”   “有不想遇见的人?”   连阙的思绪被他的问题拉回那座横截而断的高楼和在梦境最后倾身靠近的人,含混地应了一声。   三人走下楼梯,地下室的长廊内却并非空无一人,有两道人影立在走廊正中。   听见脚步声,对峙的二人一同看向楼梯。   “不想见的人?是谁?”   昏黄的灯光下,晏知微的面容被映得忽明忽暗,在他对面的则是一张与观赛区那位指挥官一模一样的脸。 第132章 第十九层:五×梦×(二)   连阙的目光落在台阶之下的二人身上。   晏知微的视线不避不退,倒是与他对峙的人似不欲再多纠缠,趁乱后撤间消失在长廊的黑暗中。   雷克险些以为自己看错,竟没顾得上几步之遥的晏知微看向趁乱离开的人。但长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晃而过的熟悉身影。   “那是……”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虽然这里灯光昏暗且那人衣着不同,但他怎么看都像是本该在观赛区的那位指挥官。   可是不对。   他想到另一种可能,诧异回头看向连阙。   但他在连阙的眼中没有看到波澜,似对那人的身份并不意外。   “刚见到他鬼鬼祟祟有些奇怪,本来想抓来给你看看,可惜被他跑了。”晏知微迎上连阙的目光:“不过看起来,你们已经见过了。”   连阙自那片黑暗中收回目光。   “是见过了。”   “这个残影倒是和本人一点都不像,只是没想到你见过了,竟然还会留下他。”   雷克戒备审视般看向储藏室的门,一时间竟拿不准是该硬闯去拿装备,还是另寻他处。即便他与连阙并不相熟,也听闻过这两人夺位中势同水火的关系。   可是……   外面的武器现在估计已经被抢夺得差不多了,恐怕只有这里还有些富余,但如果和这个人正面冲突……   “不必这样提防我。”   晏知微自然未将旁人放在眼里,见连阙没有回答,像是也在猜测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才解释道:“这里的规则不是说可以组队,既然这么巧,就一起吧。”   “不用了吧……”   贺同舟对眼前的人没什么印象,却像是对危险的直觉般本能地抗拒排斥。   他的低喃明明很轻,话音未落却只觉淬了寒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贺同舟下意识求助般看向连阙,祈祷他说句话拒绝这个看起来就十分危险的人。   连阙的视线淡淡自贺同舟身上瞥过,随口答道:“好啊。”   没想到他会这样答应,贺同舟愣在原地,晏知微却没有多少惊讶,只含笑走近。   “这里有些可做改良的武器,应该刚好够我们使用。”   连阙未置可否,在短暂的口头约定后便越过他推开了储藏室的门兀自检查起那些自制武器。   “能改到机甲上吗?这些武器虽然用起来不错,但如果能改到机甲上一定会有更好的效果。”雷克跟着走近,将几件尘封的武器示意给贺同舟:“咱们队伍没有科研院的人,不过还好有你。”   “……?”   贺同舟没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不是机甲学院的吗,简单的机甲修理还好,可他哪里会改装?   连阙闻言看向贺同舟,似此刻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该不会连这些都忘了吧?”   “……”   “不碍事。”雷克安慰道:“咱们几个组队,即使武器一般也能第一的。”   连阙整理着存放的武器,头也没抬:“谁说我们要拿第一了?”   三人皆是不解,连阙原本也不想解释,但看到贺同舟茫然的神色还是叹息道:   “机械兵宣读的只是考核规则,可不是副本的规则。”   “你是说……想要梦醒,不需要晋级的名额?”雷克似懂非懂,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又复问道:“可是,那我要怎样才能醒呢?”   连阙看向他的眼睛:“这是你的梦吗?”   “是吧。”即便已经解释过,被连阙这样问起雷克还是有些迟疑:“毕竟是我身死的地方,难免有些不太好的回忆。不过这里的学员不少,说不定也有其他的人,但是……或许大家的期望也是相同的,毕竟这场考核……没有人活到最后。”   “什、什么意思?”   贺同舟对他们的对话一知半解,此刻因他的话不禁一身冷汗。   “时间一到,这里和观赛区会升起一道屏障,外面的人无法干预考核,只有固定的机械兵可以将弃赛人员带到中间的休赛区。”雷克目光晦暗不明:   “但是……休赛区的屏障不会打开,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那不是很好。”   在这样阴森可怖的氛围中,晏知微温和的声音显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这里本来就是杀戮副本。”   连阙选出一把趁手的武器,在角落随意而坐。   虽然他应下了组队的提议,却似乎没打算与对方多言。   见他这般,雷克也选了武器,带着贺同舟来到一旁。   贺同舟打开机械兵下发的手环,这手环竟让他觉得莫名眼熟,随着手环开关启动,原本附着在腕部的机械竟如有生命般蔓延,逐渐覆盖整条手臂,直至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这纤薄的机械铠甲之中。   “这是……”   贺同舟震惊打量着身上的机甲。   “是测验的机甲。”   雷克将一件武器递给他,教他调整考核配置机甲的基本数值,察觉贺同舟的神色由最初的新奇到再次看向连阙与晏知微的魂不守舍,雷克低声劝道:   “别担心,还是有变数的。现实里那次考核前的检验,他们只抓出了一名异化人。这里和现实不同,又击毙了那么多人,说不定不会有那么强烈的传播源。”   “可是……”贺同舟戒备瞥向赤红色长发的男人,见他旁若无人地走到连阙身侧,下意识死死攥紧了拳头:“那个人……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为什么要和他组队?”   “小景选择和他组队一定也是有自己的顾虑,比如……只有他和我们在同组,才会碍于限制不对我和你下手。”   贺同舟顺着雷克的视线望向站在连阙身侧的人,那人边示意手中的武器边耐心向连阙解释着不同的性能,神态言语明明极其温和,却让贺同舟不自觉莫名只觉一片寒意。   “你已经见过他了。”   见连阙并未选择自己推荐的武器,晏知微也未多言只将他没有选中的武器放在掌心,说出的话却带着笃定:   “那么重的煞气,他身上可背了不少人命吧?”   连阙没有接话,视线落在晏知微的袖口处。   晏知微对他的探寻恍若未觉。   “为了自保的杀戮值在所难免,找到你之后我就没有再杀无辜了。但刚刚那个人不一样……”晏知微又复说道:   “这样的人……若不除太过危险了。”   连阙对他的话没有过多反应,似是想到了什么淡淡转开话题:“比起这个,我倒是有另一件事更希望你来解答。”   晏知微欣然点头示意他提问。   连阙姿态随意,目光却审视着对方的每一个表情:“可以杀死神明的神罚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想你更应该问那个人。”晏知微笑意渐深:“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积攒杀戮值吗?”   连阙眼底如有滴水落入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尽管只是一瞬便被他仔细藏好,还是被晏知微捕捉到。   “是神罚。”   晏知微愉悦地倾身靠近,在他耳畔低喃轻语:“你的神罚在他身上,是你赋予了他这世间唯一可以弑神的力量。”   他的唇边明明带着笑意,眼底却是彻骨的森寒。   连阙没有动作,似在思考他话中的含义。   “你应该看得出刚刚的人与他不同,也应该猜到那个人只是梦中的残影,可即便他是残影,如果他知道自己拥有神罚……积蓄力量,你觉得他是想做什么?就算他本人拥有神罚却不想杀你……如果他的残影想弑神取而代之呢?”   “不过你放心,残影不会影响到本体,若他作恶,即便杀了他也与原身并无关系。”   连阙没有说话,考核开始倒计时的提示音适时响起。雷克无奈下还是输入了几人编号,确认组队。   晏知微依旧直视着连阙的眼睛:   “你如果不想动手,我也可以代为……”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就不劳烦旁人挂心了。”   连阙的话罢,原本挂在晏知微唇边的笑一寸寸龟裂,他的目光依旧定在连阙身上,外泄的威压却让贺同舟与雷克皆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就在这时,几人手环上响起了两声微弱而清脆的铃声。   半小时的倒计时结束,雷克忙示意其他三人检查好机甲与武器:“虽然直到最后也没有调查出异化是源自投放的虚拟异化物还是学员,但鼠疫是那次考核最大的感染源,等下记得要当心老鼠。”   提示音戛然而止的瞬间,脚下的地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远处更是有枪声断续响起。   几乎同一时间,一只异化物自楼梯冲下,对着几人龇起獠牙。   雷克当即抬起手中的武器向着那只异化物连开数枪,但就在这时,一发子弹自已经奄奄一息的异化物的后脑穿过,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的异化物瞬间倒下。   察觉被人抢了击杀,雷克持枪跑向楼梯,戒备之下楼梯之上却已空无一人。他恼得低咒了一声,方面色凝重地再次叮嘱:“混战中刀剑无眼,大家小心,不要轻敌。”   “如果是混战,只需要保护你存活到最后,那这个梦境也还算得上轻松,只是……”   连阙顺着楼梯走上一层,戒备中并未看到周遭有任何人和异化物的踪迹,反而在门口找到了一处细微的血痕。他的眉心微凝,地面奇怪的震动还在继续。   他似想到什么,错愕看向震源方向。   两座教学楼间无数黑点密密麻麻地涌过,如同翻滚的泥石流在转角处被冲散成两股,一股继续向前,另一股向着连阙几人所在的方向涌来。   他们这才惊见这些“泥石流”中竟藏匿着无数骇人的红点。   雷克的瞳孔骤缩:“那、那是……”   挤压着堆叠得有接近两米高的不是什么泥石流,而是根本无法计数的鼠群。   “卧槽?!”   混沌了一早的贺同舟惊得拉住连阙和雷克夺路而逃。   ……   此刻的观赛区内也是一片混乱。   原本投射赛场的影像屏被鼠群侵占,它们啃食着异化物、追逐着逃窜的学员,跑得慢的学员被淹没吞噬。   最终只留下鼠群过境后机甲残破的外壳。   赤红色眼睛的老鼠凑到监视器前轻嗅,在观赛区众人因为这样的一幕面色苍白时一口咬断了监视器的线路。   监控墙上一处屏幕信号随之中断。   无数监控画面中,这一幕仍旧在不断上演,监控画面接二连三消失。   “请立刻终止考核!”   有老师颤声喊道:“出了什么问题?这不是学生可以应付的!快去救人!!”   他的声音唤回了其他几人的思绪,众人忙一同看向那位指挥官。   在他们开口前,站在机械兵中间的男人已快步来到紧急控制台前,打开强行终止开关上方的保护匣。   然而就在保护匣被打开的瞬间,男人的动作却猛然定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呢?快打开学院和观赛区的防护罩!让所有机械兵去清理那些老鼠啊!”   一名教师见他迟迟未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操作台前,可看清指挥官面前的东西他竟也愣在原地。   “怎么会……”   只见保护匣之下原本该是终止开关的地方竟什么都没有,只有被打开后空荡荡没有任何按钮的金属台。   男人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神色莫辨,回过头看向一旁静立未动的机械兵。   “立刻终止考核。”   机械兵与之相同的面具透露着沉冷的光泽,在一排排监视器的微光折射下竟显露出一丝诡异。   “抱歉,指挥官大人,考核一旦开启便无法中途停止。”   ……   鼠群如被惊起的海浪迎面压下,就在它们即将淹没奔逃的三人时,骨镰轻点过地面,带着气流浮动掀起来人的衣摆,将前一刻还在叫嚣的鼠群尽数击退。   仿佛对骨镰畏惧,鼠群自动避开了四人,继而涌向楼宇间逃窜的其他学员与其他投放的异化物。   可即便他们身穿机甲,竟也丝毫不能抵挡鼠群的攻击。   “就这样丢下队友逃跑?”   在这样的混乱之下,晏知微的神态依旧闲适,仿佛面前的鼠潮不过是不可撼树的蚍蜉。   “逃跑这样的事可不适合你,就辛苦你来断后了。”   连阙的回答似乎让晏知微感到愉悦,他心情不错地挑起唇角:“愿意效劳。”   他们在骨镰的庇护之下暂得喘息,校园内的异化物与学员却皆在这样的惊变中惊恐逃窜。   “怎么会这样……”   雷克失神地环视着周遭的混乱,这里不是曾经的那场炼狱,却比之更加残酷血腥。   “这就是你说的要小心的老鼠?它、它们也能传播异化?”   贺同舟只要抬头就能看到那遮天而下的鼠群,顿觉一阵头皮发麻。   “不,不是这样的。”   雷克的额间也是一片冷汗,鼠群因晏知微的骨镰畏惧避退,可其他人就没有这样幸运了:   “从前的鼠类异化虽然没追查到来源,但也绝对没有这样的鼠潮,这些老鼠……可能是梦境中的改变。”   贺同舟的神色仿佛刚吃下一只苍蝇:“你平时就喜欢这么自己吓自己?”   “怎么会?”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梦吗?那这些老鼠出现不也是因为你?”   雷克愣了一下,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连阙的目光短暂在二人身上停留,随即被远处的异动吸引。   鼠潮原本压倒性的优势竟在逐渐衰退,梦境中作为NPC的普通学员在这样的变故中无力自保,其余被鼠潮逼得没有退路的学员再无法顾及其他,纷纷使出了各自的本事。   一时间学院内异化与其余保命技能齐飞,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只是不再隐藏实力后,不知谁是第一个,众人却不仅限于击杀鼠群,也将各自的目标锁定在同类的身上。   躁动的鼠潮如同掀开了恶端的遮羞布,令每一面人性的罪恶都无所遁形。   连阙不是没见过大规模的危机,但即便在N34城,面对那时的虫疫众人也是齐心协力,这场不知尽头的梦境中,肆虐的杀意仿佛侵蚀了每一个人的神经。   直到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连阙的身形不自觉一僵。   即便那人正戴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古怪面具,他仍一眼便认出那正是地下室中离开的人。   此刻那人的面容隐匿在一张鬼面之下,指间缠绕着白色的绷带,挽起的袖下露出清晰而引人垂涎的杀戮值,引得一众人贪婪地向他围去。他的脖颈间依旧戴着那条颈环,在面对觊觎而来的人时竟也是游刃有余。   原本不明情况杀到他身边的人被他尽数斩杀,而当众人察觉不对畏惧后退时,他又如浴血的修罗一步步向着畏惧后退的人逼近。   直到这时他方解下掌心缠绕的绷带,将指尖枪口对准还在迟疑是否要逃离的众人。   “你、你是……?!”   人群中的惊呼声未落,枪火已自鬼面人的掌心绽开,顷刻间灼烧过每一张由觊觎转为惊恐的面庞。   “不愧是被称为‘人形兵器’的人。”   远观向那处战火,晏知微似心情不错地走到连阙身边:“你熟悉的那个人还在观赛区,而这个被养出来的‘蛊’一旦成型,若他将枪口对准你……”   鬼面之下的人已浑身浴血,他无知无觉般踏过满地的尸首走向连滚带爬逃走的异化人。   那名异化人跌跌撞撞间竟不巧的正是向着连阙几人的方向跑来。   自刚刚第一波的猎杀后,鬼面人便再未使用身体内的机械,他只一边将手上的绷带重新缠好,一边走向重伤之下踉跄逃走的人。   抬眸间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路中静立的四人,缠绕指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他便走到逃离的异化人面前,在惊恐的求饶声中将那人异化的头颅瞬间捏碎。   “他的杀戮值已经超过2500了。”   晏知微将手搭在连阙的肩侧,低语道:“如果现在不杀了他,恐怕以后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晏知微的话是在对连阙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罢如已下决定般以手中的骨镰点地,绕行的鼠群被空气中无形的冲力击退,烈烈劲风也将鬼面旁低垂的发丝拂起凌乱的弧度。   他在下一瞬便提起骨镰纵身跃向鬼面之人。   晏知微忽然出手贺同舟与雷克皆未料到,二人紧张来到连阙身侧,见连阙未动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帮忙。   如今鬼面人的异能被限,在对方的压制下显然不敌,但他却始终没有摘下那条颈环——   在上一场梦中,即便连阙未他戴上了那条颈环,他也知道,这样的限制一旦到了临界点,只要他破釜沉舟地忍住电击自可以将颈环取下。   即便会因此受伤,恢复的异能也足以让他获得再生。   但那条颈环还依旧在他的脖颈之上,不得已重新开启的机械没有让他讨得什么便宜,他也在晏知微不留余地的攻击下渐渐不敌。   终于,气息强横的骨镰挥下,在他堪堪避开下还是斩落在他的肩头。   刀锋之下的黑气灼烧过他的身体,下压的锋刃被他的手握紧,虽阻断了斩下的势头却也将伤口蔓延至他双手的掌心。   在晏知微欲一鼓作气将镰刀落下时,他铆足了全力将镰刀挥开,勉强退后了数步。   骨镰虽离体,刀尖附着的黑气却依旧残留在他肩膀与掌心的伤口。   那如万鬼啃噬的黑气让他的面上褪尽了血色。   他踉跄间跌坐在地,那张鬼面掉落在地上,刀锋饮血的骨镰已再次向他横劈而下——   就在这时,有人已迅速挡在了他的身前。   骨镰势不可挡的威压迎面落下,来人却若无所觉般未退半步,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然而骨镰还是在他面前不足半寸的地方停下。   “即使只是残影,你也要为了他与我为敌?”   晏知微的面上无波,握紧镰刀的手却青筋四起,他说罢因强行收力一口腥甜自唇齿间溢出。   “自然不是。”   晏知微因他的话一怔。   连阙在“景斯言”的面前蹲下,皱眉打量般将手附在他后颈的衣料处,黑气缭绕的伤口自肩侧一路蔓延至他的后颈,这样可怖的伤口只差一分便会再无回旋之力。   然而他没有说话,跌坐在地的人也没有说话。   没有解释,亦没有让他为自己解开那象征着禁锢的颈环。   连阙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他的后领摩挲。   “他说我的神罚在你身上,那是可以弑神的力量。”   “景斯言”未语,晏知微的神色却已骇然大变。   “你怎么能告诉……”   “告诉他又何妨。”连阙的回答随意,唇边甚至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毕竟走到这里,有哪个是不想弑神取而代之的。”   “可是,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连阙的视线始终定在眼前的人身上,目光却不知何时沉似一片深潭,指尖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但我还想再信一次。”   从始至终目光凌厉却犹如一潭死水的人眼底泛起了一圈涟漪,只因面前的人话罢覆在他颈后的指尖收力,那个在上一场梦境结尾他放纵般索吻却最终被梦醒阻隔的人,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颓然瘫坐在地上的人在这样的变故中僵住身形,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碎发也在瞬息间如雨后的野草般疯长至颈后,他还未理清发生了什么,附在唇间的吻却已经一瞬即离。   晏知微额间的青筋四起,手中的骨镰似感知他的怒意翻涌起滔天的气浪。   “景斯言”将连阙拉到身后,重新迎向挥下的镰刀。   连阙并未与他同战,如今他的异能恢复了不少,应当足够他在晏知微的手上脱身。   如今连阙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无心管这二人的争斗。   但他刚刚转过身,却见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僵在原地。   正是本应在观赛区的第一梦。 第133章 第十九层:五×梦×(三)   观赛区内。   “抱歉,指挥官大人,考核一旦开启便无法中途停止。”   机械兵首领的声音刻板而冰冷,站在对面的指挥官虽未说话,周围的人也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剑拔弩张。   “这……指挥官大人,要不我们将问题上报吧,听听上面的安排?”   “对!”   那人的提议得到了校方众人的附和,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故,原本应该交给裁决院处理,但是本次代表裁决院的机械兵首领却与临时到场的指挥官意见相左。   事件的风险并不是他们校方可以承担的。   这样的提议原本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可以将问题交给处理经验更丰富的上级决策,几名教师都将目光转向景斯言。   从前景斯言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因为不过是一段通讯的时间,指挥权终究会落回他的手中。   但此刻不同。   这里只是梦境,通讯那端会不会有人,会说出怎样的答复都在极不可控的环境下。   监视器画面中的鼠群还在肆虐,并以成倍的速度感染与繁育,晚一分都会有莫测的变化。   这一点,在他想打开临时中止赛程的开关,却发现暗匣之下并无开关时便已经明白。   景斯言什么都没说,只转身向着观赛区外被圈禁的场地走去。   “指挥官大人!”   有教师察觉他的意图出声阻止,冷漠拒绝终止比赛的机械兵首领却抬手制止。   “让他去吧。”   机械兵首领说罢向身后示意,机械兵立刻领命,在所有机械兵与景斯言的努力下,方将隔离带打开了一条细小的缺口。   “我们都有各自的使命,就只送指挥官到这里了。”   机械兵首领说罢众机械兵一同颔首,景斯言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底竟有一丝说不出的异样,但如今只是梦中,忧心着连阙的安危他也不敢停留,快步走入勉强打开一道缺口的赛区。   这一路他清开狂躁的鼠群,片刻也不敢耽搁地向着监控中连阙所在的位置附近赶去。   ……   缠斗在一处的二人没能让连阙的面色有一丝波澜,但当他转身后却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竟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可是第一梦不是应该在观赛区……怎么会回到这里?   连阙神思游离间,第一梦已来到他身边,趁着二人未察觉带着他一同离开了他们械斗的区域。   “这里已经被鼠群包围了,我们要先想办法离开。”   第一梦的神色如常,示意连阙三人与自己一同趁乱离开。   连阙没在他的面上看出什么,也不知道刚刚的一幕他有没有看到。   他还是有一种被抓了现行的感觉,即便第一梦此刻只在小心带着他们三人撤离。   “你不是说这是你经历过的?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消灭的鼠群?我们现在逃到哪里比较安全?”   面对贺同舟的追问,雷克的面色极差,他沉眸看向连阙。   “从前根本没有这些鼠群。”   “没有?”贺同舟不可置信,试着理解道:“你说什么这是梦,因为是梦,多一些东西也没什么吧?”   “你可以操控或影响这些鼠群吗?”   始终沉默的连阙忽然问道。   雷克凝重摇了摇头。   “那恐怕只有两种可能。”连阙自第一梦身上收回思绪,正色道:“第一,是其他侵入者通过异化或异能制造了鼠群。第二,这里……不是你的梦。”   “这怎么可能……”   “从进入梦境开始,你的心境有任何影响到梦境吗?”   雷克沉默了。   从入梦到如今,他的心境或想法的确没有影响过这场梦。   “但是……”   几人绕过转角,迎面又见一大波鼠群正漫无目的地啃咬着学院内的树木植被。   贺同舟立刻捂住了雷克的嘴示意他噤声。   整个校园几乎被鼠群占满,连阙环视过鼠患成灾的学院,视线皱眉落向其中一座宿舍楼上。   “那里……”贺同舟顺着连阙的视线望去,惊讶道:“鼠群怎么没有靠近那里?”   令连阙困惑的是,鼠群虽没有进入那座宿舍楼,却也并非对其避而远之,反而不断有经过的老鼠在附近轻嗅后驻足。   “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安全……”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连阙说罢带着几人一同清开鼠群,向那座宿舍楼走去。   与连阙几人相同,也有不少学员察觉了此处的异常,几拨人分别清开鼠群向那座宿舍楼赶去。   他们发现了彼此,只不过如今这样的困局大家都猜到考核出现了问题,并未对其他人动手,沉默地向着宿舍楼行进。   这些老鼠及通人性,一旦清理了脚边的老鼠,其余老鼠便会报复般涌来。   贺同舟一边用手中的武器清理老鼠,一边按住肚子。   “怎么了?”察觉他的异常,连阙解决掉附近的老鼠问道。   “没事。”贺同舟站直身体,示意连阙不用管自己,跟着几人一同快速跑入楼内。   这间宿舍在旧校区没有电梯,几人顺着楼层一间间宿舍检查,未察觉异常后便再行上楼。   与他们前后进入宿舍楼的人也如没有看到他们一般,心照不宣地检查着楼内的异常。   只是他们偶尔也会视线相触,那些戒备探寻的视线让人如芒在背,只是碍于更大的危机,谁也没有先一步动作。   第一梦走在最前面探路,雷克则在最后警戒,他们一直向上走,走到第四层时,贺同舟忽然按住肚子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雷克紧张地问道。   “……”贺同舟的脸涨得通红,尴尬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有点饿了。”   他的声音窘迫:“我明明早上刚吃了面包的,不知道为什么,才没一会儿就饿了。”   雷克闻言锁眉,知道今日考核,他一早就去食堂吃了饭,但经贺同舟这么一说,他竟也觉得有些饿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难道……”   与他们前后进入楼内的人在同层搜查,听到说话声向他们望来。   “先上楼吧,去楼上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   连阙打断了雷克的话,第一梦立刻会意示意几人跟上。   贺同舟虽隐隐觉得奇怪,还是没有作声跟着上楼。   进入五层,连阙带着几人走进一间房间,在确定安全后,他方打开背包将里面的压缩饼干丢给贺同舟。   见雷克也在休憩中打开背包取出压缩饼干,贺同舟不疑有他地接过,低头吃了起来。   压缩饼干就着水吃下,饱腹感充盈了他的神经,手里的饼干即将吃完,他才后知后觉抬起头。   “诶……你有吃的,刚刚为什么还说要上楼找?”   同样吃着饼干的连阙自头顶天空的城市收回目光。   “你刚吃过东西,现在为什么还会饿?”   贺同舟挠了挠头:“可能是……我没吃饱?”   “……”雷克被他的话呛到,无奈道:“那怎么可能,才过了多久?”   经他提醒贺同舟也觉得奇怪,连阙见他半晌也没想通,只得提醒道:“因为这里是梦境。”   “这你们刚不是说了吗,那和吃东西有什么关系……”   贺同舟说到这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这里是梦,所以不管我吃什么喝什么……都不会有任何饱腹感??”   “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是这样。”   “那这些饼干?”   “这些是我们从梦境外带进来的。”连阙提醒道:“但这不是第一场梦,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场,所以物资消耗还是要慎重。”   贺同舟看了看连阙和自己手中的饼干,感动道:“那你还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   “不,那是你的。”   连阙将手中最后一小块饼干吃完,接过第一梦递来的水,又将手中空了的包装袋在贺同舟眼前晃了晃:“谢了。”   “……”   贺同舟这才发现刚刚饿得头晕的时候是连阙接过了他手中的背包,此刻他们吃的也是他那个背包里的食物。   贺同舟默默取出一瓶水,猛灌了几口。   “少喝点。”见他不知节制,连阙善意提醒道:“水没了倒是还好,但如果你想去洗手间……”   连阙没有说完,贺同舟的面上已因这样的设想变得十分精彩。   如果梦里的食物没有饱腹感,那去厕所岂不是也……   想到这贺同舟浑身一抖。   连阙的视线落回天空的城市。   在那里的街道上已看不到几个人,不知居民是否都各自躲回了家中,但连阙却看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他在人间自然不会有什么熟人,可他看到的是,在上一个副本曾经见到的发生了异化的人。   他不会记错的。   其中有一个正是在上一个副本中他在楼梯曾见过的怪物。   那怪物正发狂攻击着身旁的建筑,有人受不了这样如死亡的倒计时,从濒临塌陷的楼体闯出,却被那怪物轻松堵住了去路。   “在看什么?”   “在想梦境与副本的区别。”第一梦的话让连阙收回视线:“你看那个异化物。”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第一梦很快察觉了异常:“那是……上一场梦中的人?可他不是已经……死了。”   “按照十九狱的说法,如果这里是梦境,那除了梦境之主可以影响梦境之外,这里与其他副本有什么区别呢?”   连阙的话让贺同舟与雷克若有所觉,却又只觉他们与真相始终似有一层窗纸,连阙耐心解释道:   “梦境之所以被称为梦境,是因为它与现实相生相依。正如光明与黑暗,如果没有现实,就谈不上梦境。”   雷克想起二人对话,心下狂跳:“那会不会在这里死亡……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察觉他的想法,连阙提醒道:“那个人虽然回到了人间,但与怪物又有何区别?”   雷克冷静下来。   是了,那人虽然去了人间,但明显已失去了神智,以这样的方式回去有何意义。   “休息好了我们就继续上楼吧。”   鼠群虽未靠近这栋宿舍楼却已大批聚集在楼下,几人未再停留继续在楼内搜索,由于他们的休憩,其他几个团队已搜过了六层。   众人聚在六层的大厅,眼底都写满了未有发现的困惑。他们倒是在房间里搜出了一些食物,一边试图解决饥饿一边分别聚在一起商讨着打算。   连阙几人搜过六层,同样也并未发现异常。   “楼里根本没有任何异常,那些老鼠不像是忌惮这里,反而越聚越多,再继续待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   “不然去哪?和那些NPC一起去校门闹着出去?这里又不是真的学校,别说我们无法离开,你没听说有人在那边屠本吗?”   “可是那边不是NPC吗?是有人在通过清理NPC提升杀戮值?”   “应该没错,毕竟这里的NPC多。”   ……   听到几人交头接耳的话,连阙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是晏知微?”   雷克低声推测道。   连阙与第一梦的视线相交,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古怪。   连阙很快收回目光,他在第一梦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可能的推测,却也因那样的推测而回想起那个吻之后他无意间与第一梦相撞的视线。   他有没有看到那一幕。   连阙皱眉扯了扯绷紧的领口,在要不要解释的犹豫中再次选择了沉默。   他既然没有问,那自己的解释岂不是画蛇添足。   “你们快看!那群老鼠动了!”   紧张的声音让六层众人一同看向窗外,只见聚在楼下的鼠群虽然未动,但学院内的老鼠已并非漫无目的更像是收到指令般聚集而来。   然而这些老鼠都停在楼外三米左右的地方,未再靠近半分。   但是,鼠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聚越多。   “这些该死的老鼠!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崩溃低咒道,众人的情绪也在这样的困局中越加焦虑。   “到底是谁会做这样的梦呢?”雷克低头沉吟道,自从他接受了自己或许不是梦境之主后,便开始回忆在那时见过的人还有谁。   可他将视线逐一自聚在大厅的众人脸上扫过,竟未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说的那个鼠系的异化人并没有出现。”   连阙的话让雷克自沉吟中回过神。   “你是说这里是他的梦?”   “或许吧。”   “可他会在哪里呢?我们不是把这里都搜遍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啊。”贺同舟不解,他正想再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僵。   “怎么了?”连阙问道。   “糟了,我、我好像有点想上厕所。”   “……”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走吧。”连阙说罢走在前面,带着贺同舟一同来到楼层尽头的洗手间。   “真去啊?……我其实还能再憋一会。”贺同舟站在洗手间门口,小声问道:“这里真的是梦吗?那我……不会尿床吗?”   连阙在他痛苦的神色中忍俊不禁,示意他快去。   贺同舟磨磨蹭蹭走进洗手间。   连阙站在门外,转头便见景斯言就站在一旁,与他保持着七八步远的距离。   见他望来,景斯言方重新抬步走到他面前。   刚刚放松下来的情绪又重新提起。   连阙表面波澜不惊,内心的弦却因此莫名绷到了极致,垂下的目光看着一双鞋在身侧半步远的位置站定。   “如果屠本的人是晏知微,他更应该选择的是玩家聚集的这里,而不是几乎只有NPC的校门。”   熟悉的声音冷静地分析着,他的想法正是连阙前一刻众人议论时的心中所想,可他这样避开所有人来到他身边,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那他有没有看到混乱中的那一幕?   连阙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心虚,但无论是第一梦第二梦还是那个人,他们每一个人都让他觉得无比奇怪,他们都不像是简单的残影,可又……   “但如果是那个人……他为什么要积攒杀戮值?”   见连阙不语,第一梦自语般再次说道。   连阙若有所思般看向人越聚越多的六层大厅,这些人因规则短暂三五成行,却互相忌惮猜疑。但最令连阙在意的,还是这些人身上的杀戮值。   众人对手腕的地狱等级印记多有避讳,但杀戮值却不似印记那般好遮,即便辨不清数字,连阙也依稀可以看到众人衣料或绑带之下隐隐露出数字的颜色。   竟大多数都是黑色,他也依稀记得,晏知微的数字似乎也是黑色。   连阙垂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与第一梦第二梦,甚至第三场梦中的那位“景斯言”的手臂印记皆是白色。   杀戮值代表的仅是成倍的力量吗,数字不同的颜色又代表着什么呢。   连阙垂眸沉吟间,洗手间内忽然传来贺同舟短促的惊叫声。   门外的二人对视一眼,惊觉冲进洗手间的窄门中。   随着一声巨响,只见一只硕鼠撞破了卫生间的墙面冲出,它虽有着老鼠的头颅与尾巴,却有长着鼠类鬃毛的人类躯干和四肢。察觉外面的人进门,它放弃了原本缠在贺同舟身上的鼠尾,打算一举将其卷入断裂的地缝之中。   “救命!!”   贺同舟险些被这样的情况吓晕过去,见连阙二人进门如见救星般喊道。   连阙当即抽出背后的镰刀,几步跃向欲遁地而走的巨大老鼠。   刀锋当即横断而下卡在老鼠即将缩回地底的坑洞前,第一梦也利落抓住鼠尾的一节,令其前后逃遁无门。   连阙见此向贺同舟伸出手,想先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拉回。   他脚下忽地重心不稳,原本平坦的地砖竟寸寸龟裂开来,还未握住贺同舟伸来的手,他便一步踏空向下坠去。   这硕鼠竟有同伙?!   “小心!”   景斯言当即抓住连阙的手,阻止了他跌入脚下的黑洞。   雷克与一众聚在大厅的人前后赶到,那些人到了门外竟就站在原地没有靠近,他被人挤在门外一时间也无法进入窄小的房间。   可就在这时,第一梦握紧的老鼠尾巴竟蓦地一松,他堪堪稳住身形并未放开连阙的手,但在这样的险象环生间,手中的鼠尾还在,却已只剩下短短的一节。   那只老鼠竟自断了尾巴趁机逃走!   连阙刚借力站稳便见此一幕,他当即松开了第一梦的手,追着逃遁的老鼠异化人而去。   只是他刚落在楼内夹层间,黑暗中他却被一头同样半人半鼠的异化人拦住去路,贺同舟也已被带着自视线内消失。   “让开!”   见第一梦也跟着跳下了坑洞,雷克怒得欲拨开人群,可周遭却只有冷漠的视线。   他的目光一沉,正欲强行推开人群,身侧不远处却忽地传来一声惊呼。   那人站在远处并未靠近,原本只在小心观察着这边的动静,脚下的地砖忽地被击碎,在那人惊恐的尖叫中被拖入脚下的黑洞。   有人似察觉了什么,目光锐利提醒身侧的同伴。   “别落单!”   众人也纷纷意识到,这些躲在暗处的老鼠就是喜欢去偷袭落单的人,因此原本推挤的众人越加不肯分散。   雷克怒得干脆不再向洗手间内挤,就近推开身边的人,自那被开了一块地砖的黑洞跃下。   连阙追着鼠类异化人下到夹层,那人不欲纠缠,借着地形的优势转头便没了踪迹。   第一梦静听着管道的沙沙声,判断方向后示意连阙跟上。   二人不敢松懈,每分每秒的流逝都可能会让贺同舟陷入危险。   “刚才的第二个异化人……”   连阙的话说了一半,第一梦自然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等待着下文。   他们脚步都未停下,连阙回想起当时的黑暗,犹豫继续道:“感觉和第一个鼠类异化人很像。”   第一梦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或许不是同伙,是他的异能……”   “复制。”   “这么说,外面的鼠群可能也是他……”   “未必。”连阙思索间转过头:“观赛区一切正常吗?”   回想起考核开始前,连阙又复问道:“那位机械兵首领……”   “确实是机械兵,并无异常。”第一梦坦言道:“我检查过,他虽然戴着面具,但面具之下的确是机械。你是怀疑……”   “怪了。”   连阙搜索着贺同舟的身影,心不在焉道:“楼外那些老鼠应该和刚刚的异化人不是一起的,否则它们也不会只守在外面不进来。它们并非来自现实,又是什么样的人会在什么情况下让它们出现在梦中呢。”   说话间景斯言忽而皱起眉,连阙还未询问他怎么了,便也听到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   二人对视了一眼,一同离开夹层就近来到五层的窗边。   来到这里后那种古怪而令人牙酸的声音越加明显,只见围在楼外的老鼠层层叠叠,它们竟开始啃食起同伴的身体。   原本攻击人类的老鼠撕咬着同类的身体,而将同类身体吃下后,它们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肥硕壮大。   “这……”   第一梦神色惊骇,连阙皱眉收回视线,继续搜寻着贺同舟的身影。   “这个梦到底是谁的……”   第一梦踌躇地跟在连阙身后,连阙略一沉吟后再次确认般问道:“观赛区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被他问起,第一梦重新仔细回想起在观赛区的一切。   “我检查过那个机械兵首领,发现它只是普通的机械兵后,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准备考核。异常……没有什么异常,反倒是学院里大面积出现了这些奇怪的老鼠,察觉我们无法控制局势,我本想终止考核救人,但终止考核和关闭封锁区域的按键消失了,我也只能在其他人的协助下先回到比赛区……”   “等一下。”   连阙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消失?”   第一梦不敢妄言,自然颔首道:“我在终止比赛关闭隔离防护网的位置没有找到开关,是那些机械兵帮忙打开了防护网的缺口。”   “没找到?”   第一梦微微颔首:“重要的开关一般会配有防触匣,但或许是梦境并不完全,防护匣下原本开关的位置什么都没有……”   第一梦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既然是重要的开关,怎么会因为梦境的不完全而被简化掉。”   连阙停下脚步。   “如此重要,又偏偏在需要的时候消失了……只能说明它是在梦境主人的影响下消失的,无论这样的影响是他的期望或不愿。”   是了,如果是平平无奇游离在梦境边缘的小物或许会因为梦境不全残缺,但关键性的东西消失,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只会是因为梦境主人的波动。   “如果有人创造了这场梦,也不一定是想参与这场追逐的游戏,或许……他更希望站在高处回顾整件事情的经过。”   也就是说,或是梦境的主人不希望它被找到,或是梦境主人希望找到却因心境无法完成的阻碍。   总之……按键的消失反向印证了,那个按键与梦境的主人息息相关,甚至梦境的主人可能当时就在附近。   “我……”   第一梦神色凝重歉疚。   “不必在意。”连阙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继续搜寻:“当时情况紧急,你急于进入学院自然无法留意过多。既然来了,现在关键的还是要先找到贺同舟。”   连阙沉吟后又道:“这样看来……楼外的老鼠说不定也是那个藏在观赛区的人所为,是刻意用来引走你的。”   说话间,连阙忽听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戒备回过头,只见两名看着有些眼熟,曾在六层大厅见过的人正快步逃离。   第一梦见状便欲去追,连阙将人拦住:   “找同舟要紧。”   第一梦闻言微微颔首随着他一同向前,这些十九狱的人也不过是刺探情况,连阙并不指望与他们结盟,只要互不影响也无足轻重。   只是,如果梦境的主人在观赛区,会是谁?   第一梦眼底逐一浮现过那些教师的脸,又再次想起机械兵首领的模样。   他揭下过它的面具,的确是机器人,他也没有在它身上察觉到任何人类的痕迹。   除非——   第一梦垂目看向连阙低垂的手腕。   远处的转角外忽然传来贺同舟短促的急呼声,二人辨别方向向着声源处疾行,穿过两侧宿舍门晃动的幽窄楼道,前方赫然出现了一道塌陷的洞口。   贺同舟痛苦的呜咽声正是自洞下传来。   临近洞口,连阙缓下脚步,垂目看向脚下似夹层一般幽暗的地缝。   贺同舟正紧紧抓住地缝下的一节铁管,将全身的重力都系在这一根铁管之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身下更黑暗的地方。   走廊两侧宿舍楼的木门正随风摇曳发出吱呀的声响,窗外是群鼠撕咬间血色弯眼的人间炼狱。   已经有吞噬了同类,身高足有二三层楼高的老鼠拔地而起。   地面在震颤,腥风自脚下的黑洞内徐徐飘出,窗外的撕咬声不绝于耳。   见连阙停步,景斯言示意他退后翻身便欲跳下救人。   “等一下。”   连阙却在这时拦住了他的动作。 第134章 第十九层:五×梦×(四)   即便救人心切,第一梦闻言仍旧如被按下暂停键般停下动作,等待着连阙的指令。   有无人机穿过长廊,连阙随手将它打落,垂目望向脚下漆黑的洞口和仿佛下一瞬便要坠入深渊的贺同舟未作解释,只重新解下系在身后的长镰。   下一瞬,长镰反转间径直在贺同舟惊恐的目光中挥向脚下的黑洞!   此刻贺同舟正颤颤巍巍扒住黑洞之下一块断裂的木板,连阙的镰刀虽断,这一劈下也势必会令破败的木板碎裂,让悬于半空的贺同舟坠入深渊!   “不!”   贺同舟茫然惊恐地看着镰刀未有片刻迟疑地向着头顶的洞口挥下,瑟缩的声音依稀还能听见齿缝的打颤。   第一梦眉心微蹙,却始终站在连阙身侧未掷一语也未出手阻止。   连阙的刀锋未停半分,径直斩向脚下的黑洞。   木板与水泥断裂的声响没有传出,第一梦讶异间,耳边反而是如刀刃划破皮肉般沉闷的割裂声。   下一瞬腥风穿堂,只见脚下的洞口颤动间竟一点点撕破了地面,如一头仰着巨口蛰伏的凶兽,哀嚎尖叫中收紧锋利的唇齿想咬断刺入口中的长镰。   原本黑洞下悬吊的贺同舟身影渐渐扭曲,最终竟化为人类口中小舌头一般的东西。   脚下的断口彻底变为一张巨口,那怪物摇晃着脑袋甩开重伤它的镰刀,攀着碎裂的地面挤了出来。   竟正是那头鼠首人身的怪物。   只是这怪物如今竟与外面的鼠群一样增大了数倍,仅咆哮的巨口就足有近两米宽。   异化人自地缝中探出头,被镰刀刮伤的口中鲜血直流,它似被连阙激怒,尖啸着锋利的牙齿向二人咬来。   自刚刚幻象破除,贺同舟的身影消失,第一梦便已经护着连阙后退,怪物自地缝中爬出,扫开地下碎石的尾巴竟只剩半截,第一梦示意连阙退后只身迎上。   ……   贺同舟被身后形同老鼠的异化人拖拽着,沿着黑洞洞的管道与楼层夹缝穿行,即便有身上机甲的保护,疾行的速度和偶尔撞到头的闷哼都让他越发觉得头昏脑胀。   这样的颠簸终于停下时,贺同舟扶着头坐起身,他还未来得及分清自己身在何处,一张生着锋利牙齿的尖锐巨口啄开他头顶的保护机甲,迎头便向他咬下。   “连阙!!”   死亡的恐惧如此真切的逼近,四周只有空洞的黑暗,贺同舟紧紧抱住头,下意识的呼救声回荡在空旷的暗道中。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贺同舟茫然抬起头。   黑洞般时空的裂缝带动着周遭强烈的磁场,前一刻还在逞凶的鼠头异化人此刻已倒在血泊中。在那具已无生息的尸体旁,始作俑者将踩在尸体上的脚收回,随手擦拭着溅落在单边眼镜上的血迹。   那具异化的尸体却渐渐化为腐败的泥水,融入脚下漆黑潮湿的地面。   “有趣……竟然是异化技能。”江雾将单边眼镜重新戴好:   “我穿过多少场梦才找到你,你倒好……遇到危险,叫的却是别人的名字。”   他说着走向被吓傻了一样瘫在原地的人,目光不自觉在他破裂的机甲头盔与身上流连,见他并未受伤,才连自己都未察觉地松了口气。   可当他向他伸出手,角落的人却惊恐向后缩了缩,避开了他的手。   “你……是谁?”   江雾唇边万年不变的笑一僵。   ……   走廊尽头的窗边。   张开巨口的怪物在镰刀之下怒意翻涌,但它并未恋战,击碎了连阙脚下的地面后便欲趁机遁走。   第一梦自不会让它如愿,在它欲退至裂缝之下时,那处缝隙早被重新修复。第一梦也在它怔愣的片刻擒住巨大的鼠尾,横扫间将其撞向一侧的墙壁。   “这……”   堪堪赶到的雷克看着这一幕心下惊疑,他刚刚明明还看到贺同舟,怎么转瞬间就……   “是幻象。”   随着贺同舟的身影消失,第一梦也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怪物异化庞大的身体撞碎了廊窗的玻璃,碎片纷纷落向楼外,也让楼底聚集撕咬的鼠群越发亢奋。   其中已有二层楼高的老鼠见状竟作势跃起,咬向被第一梦甩着尾巴撞出楼外的异化怪物。   那异化物急忙扒住碎裂的窗棂稳住身体,这才没有掉出楼外。   就在这时,碎裂的地面下忽然传来微不可闻的唤声。   第一梦与连阙同时看向脚下的裂缝。   雷克似也隐约听到了声响,但他不敢确认,只觉刚刚幻听般的声音似乎是贺同舟,他在呼唤连阙。   “小心有诈。”   经过刚刚的幻象,雷克已不敢确定这一次是真是假,被第一梦擒住的怪物竟再次断尾,转瞬便钻入漆黑的坑洞内。   雷克见此更觉那声音是假,忙想跟着第一梦去追逃离的异化人。   连阙却转身迅速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他穿过走廊顺着楼梯继续向下,从这里的窗已经可以看到楼外身形硕大的老鼠,它们也因看到人躁动起来。   连阙并未理会,顺着一处隐秘的洞口跃下,在昏暗扭曲的诡异地洞内,终于看到了贺同舟瑟缩在角落的身影。   贺同舟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赶来的人,看见他急忙踉踉跄跄向他跑了过来。   连阙见他身上的机甲破损,防护头盔不知所踪,但好在只有些浅薄的刮伤。   确认贺同舟安全,连阙方看向阴影中熟悉的身影和他身侧还未完全消散的黑洞。   那人正是江雾,此刻他的周身还带着强烈的能量波动,这并非是正常的异能波动。他的身上虽未有伤却面色苍白,分明便是异能的过量使用。   连阙留心过他并不在这场梦境之中,能弄出这么大阵仗还劈开了梦境来到这里……就算是只凭熟悉的气息也让连阙不难辨出此人绝非幻象。   只是经过了上一次梦境的相遇,即便那场梦中的江雾只是残影,在对上那双时刻含笑的双眼时,连阙心中也难免生出了一丝异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丝异样,他竟觉得江雾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带着一丝古怪。   “你没事吧?”贺同舟也在打量着连阙,见他没受伤松了口气。   “嗯,看来你也没受伤。”连阙反问道:“还要去厕所吗?”   “不去了不去了。”   贺同舟连连摇头,这才发现连阙的目光正落在刚杀了那只老鼠的人身上。   “你们……认识?”贺同舟看向江雾,眼底重新挂满了疑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雾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是一片晦暗。   连阙似有话想对贺同舟说,但被江雾问起还是答道:“如你所见,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也认识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好意思。”   贺同舟说着,脚步却一点点靠近连阙身后,这样下意识的反应让江雾神色微暗。   “你刚刚叫我什么?”   连阙在空气间忽然的沉默中看向贺同舟,见他不明所以,连阙解释道:“我听到你叫了我的名字。”   “啊……怎么了吗?”   “可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是吗?”贺同舟神色疑惑,猜测道:“大概是我听雷克叫了你的名字?”   “雷克叫我小景。”   连阙的话让贺同舟肃穆回想,这才发现他的确并没有告诉自己他的名字,甚至听到雷克对他的称呼也是“小景”。   但是刚才,在危急时刻他叫出的名字却是……连阙。   “这……是我的记忆开始恢复了吗?”贺同舟犹豫道。   “或许吧。”   连阙也不明白,梦境的确会混乱人的记忆,但贺同舟这样被清理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在十九层中也是闻所未闻。   更何况连阙是见过梦境中贺同舟的残影的,残影拥有记忆,本体反而记忆全无……这样的情况倒是当真奇怪。   因为二人的话,原本神色不悦的江雾面色更加阴郁。   第一梦与雷克追着连阙的脚步随后赶到,察觉有监视的无人机在转角处巡查而过,第一梦抬手间便将其击碎,沉默跟在雷克身后。二人的身上皆带着伤,神色明显不愉。   “没抓到?”   被连阙问起,第一梦面上多了几分懊恼。   “那东西狡猾得很,他又担心你,我们急于脱身没想到被它摆了一道。”   雷克说起这个满面无奈,丝毫未留意身侧的人因他的话一僵:“那东西好像会隐身一样,真是奇怪……我们每次要抓到时它就消失。可是,它能分裂出这么多个体,又能变幻形态,还能隐身?从前的老鼠应该是有分裂的异能,所以鼠疫的扩散才会那么迅速,但现在的这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外面的老鼠真的不是它召来的吗,它们怎么好像都是在杀戮与吞噬后体积变大?”   贺同舟听到雷克的话也跟着说道。   “小景不是说了,外面的老鼠和里面的不像是一起的,我们刚还看到楼里那个异化老鼠快掉下楼的时候,外面的老鼠可是争着去咬它的。”   见话题被带开,第一梦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他刚松了口气,抬起头时却见连阙的目光正含笑落在自己身上。   连阙收回视线。   “还有另一种可能……楼内的老鼠和楼外的老鼠,是同一个人。”连阙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又复说道:“它们或许都是梦境之主,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是本体一个是残影。”   “什么?!”   “所以我们看到的幻象或是吞噬……也可能不是它的异化或异能,只是因为梦境?”在众人的抽吸声中雷克沉吟道:“但你说的另一个人是谁?”   连阙与第一梦对视间目光似带着安抚般的笑意,见第一梦自责的神色稍霁,他方道:“如果我没猜错,另一个人……是机械兵的首领。”   “可它不是机器人吗?”贺同舟惊道,随即不知怎么竟有些眩晕地按住了头。   “梦境之主在自己的梦中……遇到了另一个自己?”江雾若无其事将人扶稳,听着几人的话忽而笑道:“有趣。”   他却未曾想到,连阙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是幻象,他作为机械兵的身份其实和我们在这里看到的幻象一样,甚至所谓的隐身……或许也是将自身与环境融合的幻象。”   “幻象?”江雾似想到什么,看向第一梦:“你和他都看不破的幻象?”   连阙意味深长道:“刚好有一个人的幻象我和他都看不破,巧的是,这个人你也认识。”   “我?”江雾话锋一顿,目光落向连阙的手腕。   连阙顺势将手腕抬起,平日里众人避之不及的字母印记此刻竟毫无保留地展示到众人眼前,但他手腕的印记却是——   “F级??你的印记怎么会是F?!”   雷克失声惊呼道。   随即他却发现,连阙第一梦与江雾三人面上皆是一片凝重。   “是他。”江雾缓声道:“我还以为他已经……毕竟那时我和他遇到晏知微,我当时也是凭你的召唤强行脱离副本。但是他……”   “你们在说谁?”   晏知微的声音让江雾当即噤声,众人循声望去,片刻不见的人自黑暗中走出:“也说来我听听?”   “没什么。”连阙不愿多提:“一个从前认识的荷官罢了。”   晏知微自然不知几人曾经的纠葛,但他见连阙将手腕收起,窥见那处“F”的印记,记忆中一闪而过的身影让他恍然道:“你们竟然认识?”   “如果是他的话,那他的灵魂的确还没死。”   晏知微如未察觉几人目光的戒备般走近:   “遇见江雾那次,他离开后我将副本清理干净却始终无法脱离副本,我本来以为是副本出现漏洞,就耐着性子将任务做完。但直到副本结算……我才发现副本中还有一个人逃过了我的眼睛,导致副本无法通过只存活一人的规则结束。他的幻象,当真是出神入化。”   见他靠近江雾下意识隔在贺同舟身前,却发现几人并未如他所想般剑拔弩张,即便是晏知微与此刻站在连阙身边的那个“景斯言”,气氛也有些古怪。   “但我始终没有想通它的目的性。”连阙未对晏知微的出现有什么反应,只在他话罢接着分析道:“两个梦境之主、这样的共梦,作为当初事件的始作俑者,为什么楼内老鼠的目的性反而并没有另一方强烈,而且……”   “那不是好事吗?”见连阙话说了一半兀自陷入沉默,贺同舟疑惑道:“说不定是它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在梦中更希望能阻止自己?”   连阙的眉心依旧并未舒展,想起江雾被打断的话:   “你刚刚想说什么?”   “那个人啊……”江雾的笑意味不明:“他可不是老鼠。”   众人因为莫名的话一头雾水,连阙却似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他的异化方向不是老鼠?”   “怎么可能。”雷克下意识否认:“这一点我们大家不是都看到了,而且在现实世界他就是鼠系异化,还将整间学院都感染了。”   “这就是我在意的第二件事。”连阙看向贺同舟:“既然鼠类异化的感染力这么强,为什么学院里的人,甚至曾被带走的他都并未被异化。”   他的话让贺同舟后怕般摸向脸颊与身体,也让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异化本身。   “对……不是说老鼠的异化传播力极强,怎么现在它们还只是通过吞噬强大自身。”   雷克的神色动摇,依旧想不通:“可是当年明明在学院中有大面积异化……”   连阙的声音平缓而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当年的异化源头的确是鼠系异化,但是现在梦中的人……却并非是原本的那个。”   “什么?!”   众人茫然间,始终沉默的第一梦已明白了连阙的意思,哑然低喃道:   “在梦中,我们未必会是自己。”   “在梦中,我们有时也会带入他人视角,在事件本身的强烈冲击下,进入其他的‘角色’。”连阙接过他的话继而解释道:“至于他的本体,因为并非鼠类异化人,他依旧是原本的异化……”   “是变色龙。”江雾公布了答案。   “变色龙?!所以它的幻象其实是基于变色龙可以根据环境改变自身颜色而产生的异化技能,包括隐身……也是因为它将自身融入了环境?”贺同舟诧异低喃道:“可是……他既然没有鼠类异化,为什么会把自己困在未来学院的梦里,变成两个……不是自己的人呢?”   连阙转向江雾:   “这个问题如果我们之中有人知道,恐怕也只有你了。”   “我和他可称不上熟悉,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认识罢了。不过说起未来学院……我倒是想起他的确去过未来学院。”   江雾沉吟片刻道:“据我所知,他生前的工作与最高裁决院有关,那次也是因为裁决院的工作来到了未来学院。”   雷克讶异向第一梦问道:“裁决院……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类?”   第一梦身体微僵,沉默不语。   众人奇怪他的反应,连阙正欲打破这片沉默,却听贺同舟说道:   “有的。”   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自己,贺同舟茫然瞪大了双眼:“你们怎么都、都这么看我?”   江雾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这、我……”贺同舟被他问起,略显局促:“我也不知道,我虽然没有之前的记忆,但是有这个你们说的‘梦’的记忆,可能是因为这个?”   见江雾还欲再问,连阙率先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最高裁决院虽然是人工智能管辖的机构,也有推衍和自主维修的‘智脑’,但他们还是会招募一些维修员进行定期故障检修。所以在某些特定的外派任务中……为了保证机械的正常运转,也会有维修员随行。”   “所以,‘荷官’或许就是——那场考核中,机械兵的随行维修员?”   “如果是维修员,或许……我倒是有些印象,只是我当时以为那是学院为了方便维修调节机械设施请来的人,没想到他也是跟着裁决院的机械兵一同来的。”   雷克努力回想着:“那天因为要穿防护机甲,他没有穿裁决院的衣服,考核开始后留在区域内维护监控及其他设备正常运转。但即便是虚拟投放的异化物也存在极高的危险性,我在对抗异化物时发现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我被异化物绊住脚步,等我回头去找时就发现他已经不见了。后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再次见到他,他在一群鼠类异化人中间,我以为他也已经被鼠类异化同化。如果那时候的他没有,他很有可能一直在那个鼠类异化人身边……并且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保持清醒的意识怎么了?”窥见雷克眼底一闪即逝的复杂情绪,贺同舟疑惑道。   “没事。”雷克定了定神:“只是没想到在那次事件中有人和我一样保留了意识,过了这么久也依旧无法释怀。但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那只老鼠。”   低语间脚下的楼体突然一阵剧烈地摇晃,几人急忙稳住身形。   地面的震颤转瞬即逝,连阙在众人肃穆的神色中挑起唇。   “为什么……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连阙说罢便向着暗道外走去,雷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急道:   “梦境之主现在有两个,我们还是要小心点……”   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第一梦便已越过他径直跟上了连阙的脚步。   “梦境之主只有两个,我们这么多人,自然要去看看阴沟里的老鼠到底是什么样。”江雾揽过贺同舟的肩,在他紧绷的神色中带着他一同向外走去。   眼见留在原地的只剩下自己与晏知微,雷克急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连阙与第一梦走在最前面,见身后几人还未跟上,连阙看向肃穆跟在自己身侧的人。   “担心我?”   他的声音很轻,第一梦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雷克提及,让他尴尬了半晌的那句“他担心你”。   刚刚平复的紧张情绪又重新提起,第一梦局促间不知该说什么,却见始作俑者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向前走去。   仿佛那句轻语不过是他的幻听。   第一梦低下头隐去眼底的情绪,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   四层的楼梯转角。   本该聚在六层的人竟跑下了楼,结伴而行的两人本欲顺着楼梯跑下,却不想脚下的楼梯霎时间竟化为蠕动的巨口将他们吞噬。   随后下楼的人也是按照组队的三五成群,见到这一幕他们纷纷停下了脚步,没有一人上前,眼睁睁看着挣扎的二人被“楼梯”吞噬。   再无人敢向下走,有人将目光投向窗外。   原本窗外的老鼠竟都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一架架在学院内盘旋的无人机,仿佛天空窥伺的眼睛。   昏暗中,楼梯变为了一张张蠕动的巨口向着他们的脚下扩散。众人一步步后退,个个面色惨白。   空荡寂静的教学楼沉浸在即将入夜的学院内,有人看向窗外,如下定了决心般拉开了窗。   “没时间了,咱们得尽快去观赛区!从这里下去!”   “可是……”   “梦境之主既然不在这里,我们留在这只能等死!”   同伴们还在犹豫,他咬紧牙关率先翻出窗外,顺着窗边的管道向下爬。   同伴顺着窗向外望去,见他顺利沿着管道来到三楼,三名同伴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前后翻出窗外顺着管道向下爬去。   距他们不远的另一队人见状也不由得频频侧目,只是他们离窗口较远,如今只能步步向楼梯上方后退,意图寻找下一扇窗口。   四人中最后一人跃上窗台,他背过身想踩上管道的接口,脚下却踩上了一片柔软。   “你动作快点!”   他不由得抱怨前面的人爬得太慢,却见窗内其他队伍中的人竟正面色苍白地看向自己的方向。   他如同意识到什么,僵硬回头。   身后浸入夜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悄然遮蔽,入目是一只巨大的眼睛,血色的瞳仁正落在他的身上。   在那只瞳仁之下,是灰黑的鬃毛与一张血盆大口。   竟是一只足有四五层楼高的巨大老鼠。   它的口中,不正是刚刚在他之前下楼的三名队友。他们竟一声也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然断了气,三两下便被巨鼠吞入腹中。   “救、救命……”   他的身体抖如筛糠,挣扎着向窗内爬去。   身后的老鼠却已向着他一口咬下。   众人在这样的惊变中匆忙后退,无一人敢上前,只有那人依旧目眦欲裂地扒着窗口呼救。窗外的老鼠却在吞下几人后身体再次变大,逐渐有盖过六层宿舍楼的趋势。   逃上楼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脚下的楼体忽然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瞬便要倾覆。   连阙几人离开夹层,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窗外被巨大老鼠衔住的人面色惨白,他背上异化的甲壳迸现,坚硬的龟壳勉强抵抗了老鼠尖利的牙齿。   “救、救我……”   窗外的老鼠不知何时已长得这般大小,墙体与地面在震颤中如有生命般蠕动,楼梯下的人在被吞噬中早已失去了生息。   很不对劲。   “它们吃了多少人……看来有些棘手。”   连阙神色肃穆地解下背后的镰刀,看着墙体的蠕动不断扩张:“要快一点,这间宿舍楼恐怕很快就会全部变成它的身体,到时候只要置身其中……就都会成为它的腹中餐。”   几人神色当即一凛。   “不能让它们再吞噬了。”   “我去解决外面那个,剩下的交给你们。”   连阙与第一梦目光交汇间脚下的动作分毫未停,只在对视中已几步翻出窗外,向着死死咬住乌龟异化人的老鼠跃去。   第一梦也迅速跑向被楼梯吞了一半身体的人。   这样的默契看在晏知微眼中显得无比刺眼,身旁的几人却已遵照连阙的吩咐去救宿舍楼里的人。   将楼内的人交给几人后,连阙便安心对抗楼外的老鼠。   纵身跃下的镰刀劈开老鼠咀嚼中的巨口,动作利落地在老鼠反应前便已将它口中乌龟化的异化人拉出,扔回窗内。   “向上走,去天台。”   第一梦分心接住自窗外掉入的异化人交给贺同舟,又去将被楼梯“吞噬”的人拉出。   脚下的地面与墙壁蠕动得愈演愈烈,雷克与贺同舟几人带着逃窜的人继续向上走,众人分工明确,竟在片刻便稳定了局势。   “这……这墙和地不会是要变成那只老鼠的……”   贺同舟示意众人向上走,脚下的地面却忽然变得柔软黏腻,他抬起脚见鞋底上沾上了透明黏稠的液体。   “看来你还不傻。”江雾嗤笑道:“他吞了不少人,很快整座楼都会变成它的身体,到时候……这里说不定就是它的胃,当然,也可能是肠道。”   “……”   贺同舟忍住要作呕的动作,黑着脸催促前面的人快走。   然而,乌龟化的异化人刚刚凭借龟壳侥幸逃过一劫,此刻异化的身体却拖延了他逃走的动作,眼看着身后的楼梯一点点变成血色,它想加快动作反而脚下一空,翻滚着向下坠去。   眼看着他摔下楼梯,贺同舟忙伸出手,却未能将它拉住。   台阶下如血肉一般的楼梯兴奋地将他包裹,瞬息间分泌出酸性的黏液,原本坚韧的龟壳竟也在这样的液体下一点点被腐蚀。   贺同舟忙停下脚步,扶住栏杆向惨叫不断的人再次伸出手。   但他们的距离太远,即便他们都卖力想握住对方的手,也依旧相差甚远。   “快帮帮忙!”   贺同舟向身后喊道。   回答他的却是身后人继续前行中的漠视。   “这种时候还想着管别人?”   贺同舟讶异回过头。   他找不到刚刚说话的人是谁,触目所及只有一双双冷漠的眼睛。   “任由它继续吞噬,等下你们谁也走不了!!”   他心中涌起满腔怒火,正欲回身自己再想办法双臂便被同时抓住,一道身影也在这时越过他迅速翻下围栏跃向被楼梯吞噬的人。   那人正是刚护送两名伤员上楼又折返的第一梦。   但脚下阶梯的内脏化已再次蔓延,如有生命般缠上第一梦的脚踝,贺同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也再次提起:“小心!”   他想去帮忙时才发现,握住自己左右手臂的人并未放开,狐疑着回过头。   只见雷克与江雾各站在两侧,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手臂。   “如果我没记错,你要保护的人应该是若蓝吧?”雷克皱眉打量着江雾,不知为何在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了极强的敌意:“她现在在哪?”   江雾将贺同舟拉向自己,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她死不了的。”   “先上去吧。”雷克沉默片刻最终率先松开了手,示意他快走。   江雾顺势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带着他一同向上走。   连阙将乌龟异化人丢进窗内后便再没有顾虑,长镰势如破竹般向着身形巨大的老鼠劈下。那老鼠挣扎嘶吼着,却始终无法抓住灵巧游走于身上的人。   仅仅片刻,它的身上已多处被镰刀划伤渗出鲜血。   就在连阙攀上它扭动的背脊,欲一鼓作气劈下镰刀时,学院各处的无人机忽然聚集盘旋在他们的头顶,在镰刀高举的瞬间向他俯冲而来。   它们如同一架架坠亡的战机,撞向连阙与他手中挥起的镰刀,又如同一双双窥伺的眼睛,在漆黑的天幕中闪烁着暗红的光点。   连阙低咒了一句,却也被撞歪了劈下的镰刀,只得分神应付这些难缠的东西。   然而在无人机机翼的嗡鸣声中,他却清晰听到了细微的骨镰轻点地面的声响。   无人机的嗡鸣声也在这一瞬化为一片死寂,天空中的眼睛骤然全部熄灭,自半空中噼噼啪啪地坠落。   连阙挥开镰刀击退落向自己的无人机残骸,望向不知何时立在天台边的身影。   “速战速决。”   晏知微含笑提醒道。   连阙也不再耽搁,重新挥下的镰刀径直劈开了老鼠的身体。在它震天的嘶鸣中,楼宇一般高耸的身体瞬间化为无数只细小的老鼠,如砂砾倾覆般碎裂坍塌。   连阙借势几个起落间跃向另一侧的高楼,在脚下的老鼠尸体如浪潮一般退下时稳稳落脚。   高楼之下的空地瞬间被灰黑的老鼠与无数无人机的残骸铺满。   但就在这时,晏知微脚下宿舍楼的外墙一寸寸碎裂蜕皮,在摇晃中竟如一只蛰伏的巨兽般站起身。   高墙下是灰黑色老鼠的鬃毛,钢筋衔接成一条修长的尾巴,楼窗化为它的眼睛,整座宿舍楼竟是变成了一只身形更加庞大还未异化完全残存着人类特征的老鼠。   下一瞬,一群人踉跄着自天台的门内跑出,在人群最后的是被江雾强行拉出的贺同舟与雷克。   但是——   “不,他、他还在里面!!”   贺同舟挣扎中呼喊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连阙的呼吸一滞,僵硬透过逐渐鼠化的宿舍楼窗看向楼内。   老鼠却在这一刻已然成形,周身因凝聚的力量形成了空间扭曲的诡异景象,睁开猩红的双眼时楼窗的玻璃随之掉落,散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   连阙握紧了手中的镰刀。   “能这么快成型,看来它吸收了足够的力量。”   晏知微难得善心地将原本站在楼顶的众人一同带回地面,他看向回到他们身侧的连阙意味不明地提醒道:“别靠近它。”   “如今看来,这只老鼠应该是残影,它吞了这么多东西……现在已经完全丧失意识了。离开梦境的办法,还是要在另一个人身上寻找。”晏知微想了想,又复说道:“那个人应该,也只是残影吧。”   对他口中“那个人”的身份,二人皆是心照不宣,但连阙没有说话,向着楼宇间正在“蜕皮”的巨型异化老鼠走去。   晏知微淡漠的神色一滞,终究还是来到他的面前:“你现在靠近,如果被带入它的梦中……无主之梦,就再难回到这里了。”   眼前的人却并未因他停下脚步,错身自他身侧走过,只随口丢下一句话——   “那又如何。”   就在这时,被江雾拉出来的贺同舟竟也挣脱了桎梏,在众人都未来得及反应前冲向老鼠异化人。   晏知微错愕转过身,熟悉的背影如同那把长镰一般修长刚毅,下一瞬已消失在扭曲的空间里。 第135章 第十九层:六×梦镜(上)   鼻息之间满是尘土的污浊之气,入耳是诡异的心跳声,他听见混乱嘈杂的人声遥远而空洞。   那声音越来越近。   连阙费力睁开眼睛,入目却是城市晦暗萧索的街道。   这不是他的身体,他仿佛在透过另一双眼睛窥探,看着“自己”正在灰败的街道上横冲直撞。   城市的建筑在撞击下如沙砾般倾覆,眼睛的主人不似常人,倒像是凶猛的野兽或是……失去意识的异化物。   而这带着一丝熟悉的街道……   连阙沉吟间,前方有人立在道路中,拦住了去路。   飞扬的尘土中黑色制服的人长身而立,被风吹起的长发未让他的眉目柔和,反而多了一丝夹杂着锋芒的懒散。   连阙记得他的名字。   时今。   那么此刻,或许他就是在——人间。   随着时今的靠近,周遭嘈杂的声响与时今身上对讲机内因为灵敏听觉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声音一同向他涌来。   “这已经是第几只怪物了?时先生,请您务必拦下它,无论一切是否与它有关,我们要尽快找到让那些人陷入昏迷的原因!”   时今的视线落向几步外的怪物,这样清理怪物的工作他已经不知做了多少次,但这一次,他若有所觉般看向怪物的眼睛。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透过伏地怪物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他。   锁定视角的怪物被拦下去路后站起身,庞大的身形有近三米高,在它的仰天长啸中,连阙顺势看向头顶的天空。   可就在怪物抬头的瞬间,一阵巨大的吸力袭来,他如同被卷入漩涡中,再无从窥见尘灰密布的天空到底是何景象。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未来学院。   连阙抬起头看向天空,那座城市依旧倒映在原处。   刚刚所见是什么?他是真的去了那边的世界,还是这也不过是一场简短的梦。   还未等连阙理清一切,转角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听脚步声,来人只有一人。   连阙当即戒备,屏息等待着那人经过。   下一秒,颀长的身影穿过转角,连阙劈手挥向那人,欲在其未反应前将其制服。   那人虽并未察觉连阙的伏击,在危险来临时还是第一时间挡下了招数。   连阙却是一怔。   眼前的人满身是伤,显然刚经过一场恶斗,对战斗的本能反应刻入骨血般让他应对突来的攻击。   不正是他要找的人。   连阙在看清对方是谁后便打算收了攻势,那人却恰好相反,看清向自己进攻的人后越发谨慎,攻击也更加不留余地。   连阙心下惊疑,只得见招拆招应付着他的攻击。   眼前的人难道不是第一梦?否则他怎么会在看清自己后继续进攻。   连阙疑惑丛生,但无论是这人身上的气息、招式和身上还未结痂的伤口,都让连阙几乎可以肯定面前的人就是第一梦。   可他为什么会攻击自己?   “第一梦?”   连阙试探性的唤声让对方动作稍滞。   二人暂时陷入静谧的僵持。   那人似也觉不妥,虽然依旧戒备,却在打量中停下了动作。   连阙叫出的并非是“景斯言”,而是第一梦曾自报家门,以梦境对自己的代称。   那可以说是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第一梦的神色古怪,最终还是试探性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连阙?”   连阙松了口气,仍旧疑惑:“刚刚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攻击我?”   “……”第一梦沉默片刻,只向他示意一旁教学楼的窗。   连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内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他却在玻璃上窥见了第一梦与自己的倒影。   “……”   玻璃模糊的倒影中,他竟有着与第一梦相同的脸——那是景斯言的脸。   所以,第一梦刚刚是看到一个“与自己相同长相的人”忽然对他发起攻击。   也难怪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停手。   “这是怎么回事?”第一梦显然也对如今的局面并不清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大概是进入了无意识梦境之主的里层梦境。”连阙沉吟道:“这里或许更趋近于他的潜意识,毕竟是假的,不知道它对那段记忆还有多少印象。如果它还记得,我们或许可以在这里找到更多事情的原貌。”   连阙说罢,却见第一梦的神色更加黯然。   他皱眉打量他身上并未愈合的伤口。   “你的异能在这里不起作用?”   “没有。”景斯言忙否认道,但他说罢却再次陷入沉默,似不知该如何说。   连阙轻声叹息。   “怎么了?”第一梦正色问道。   “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异能,你的伤为什么还没恢复。”   “我们要先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他僵硬地转开话题,谁知连阙低叹道:“可惜我如今没有读心术,猜不出你在想什么。”   未想到他的为难竟是在猜测自己的心思,第一梦不自然地别开头,耳尖却透出一丝薄红。   “我们去那边看……”   第一梦说罢绕过教学楼,察觉身后的人跟上,他暗自松了口气,谁知下一刻温热的气息便拂过耳畔:   “‘那个人’当时受伤之后……你看到了,对吗?”   附耳的低语似也在迟疑,却让一向从容的人脚下不稳——   晏知微与那个“景斯言”缠斗时,抑制颈环无限异能修复缓慢。出于曾经有过几次那人会因他有意无意撩拨外泄的异能和某些隐匿的私心,连阙在那时留下过蜻蜓点水的一吻。   第一梦如今的反应,显然当时看到了那一幕。   “小心。”   连阙不着痕迹扶稳他的手臂,对方此刻的慌乱倒是让他心中没来由的心虚被冲淡了不少。   他正想着既然挑明了,总要说一下自己的猜想,却见第一梦不知想到什么,原本泛着薄红的面色仅在一瞬后便褪尽了血色。   “我没有刻意受伤。”第一梦神色黯然:“如果他才是真的,你不需要顾忌我的感受,我没有使用异能只是……”   连阙未想到到了现在他还是在自我否定,即便看到他与旁人亲近,却还是想着成全他的“选择”。   “我不是说过吗,如果那些默契、担忧和保护都是真的,那么你就是真的。”   连阙将手覆上他的头顶,轻揉着他的碎发:“至于记忆,我更倾向于……融合了第二梦让他恢复了部分记忆,包括那个问题中的花。”   “但这里是杀戮地狱……真实的灵魂仅有一个,只有不断融合,才能完成重塑和突破。”   “谁说只有一个?”   连阙的话让第一梦怔住。   “或许其他人都被分出了无数承载记忆与力量,也因此可能丧失神智的残影,但是你……”连阙在第一梦怔忪下目光灼灼:   “我更倾向于或许每一个你都是真的。”   第一梦依旧不可置信:“可是怎么会……”   “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梦境产生残影,我在这里不是也没有被分裂出残影?”连阙耐心解释道:“至于你的答案,大概要在你缺失的那部分记忆中找到了。”   “所以。”   见第一梦因他的话陷入沉思,连阙温声道:“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或是让你觉得委屈,你都应该告诉我,而不是因此否定自己的存在。”   第一梦的神色复杂,半晌,他在他轻抚发梢的动作下俯身靠近,在连阙诧异中将额头抵上他的。   “真的?”   额头的相抵让他们交错的呼吸相闻,连阙在他小心又带着几分期许的目光中心下也变得一片柔软。   “真的。”   第一梦垂下头,在逐渐越过的安全距离中靠近。   连阙的目光微顿却并未闪躲,直到远处的嘈杂声响起,第一梦方如梦初醒般拉开与他的距离,不自然地轻咳。   “先去前面看看。”   “嗯,不过在进入这里前,我听到……同舟好像也跟进来了。”说到贺同舟,连阙正色道:“如果所有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找到同舟。”   他自玻璃的倒影中窥见自己的模样,也哂笑道:“顶着这副样子,确实有些违和。”   第一梦似想解释,但远处的异动声还在继续,连阙听出那是有人械斗的声音,他也当即放轻动作向着声源处而去。   二人靠近声源处的小巷,打斗已经结束。   即便有心理预期,看到满巷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都顶着景斯言的脸时,连阙还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想到这他看向身侧,不知第一梦见到这样的场景又会有何感触。   在无数倒地的尸体后,一道身影踉跄着,在几名异化物追逐下向着巷外跑去。   第一梦见状正欲跟上,连阙不知想到了什么,拦住了他的去路示意稍安勿躁。   暗处二人目送那人离开了巷子,时间流逝中连阙极有耐心,即便满地尸体未有异动,离开的人也已寻不到踪迹,他依旧守在角落并未离开。   直到有蹒跚的脚步声靠近,二人皆屏息静听。   走进小巷的人亦顶着与景斯言相同的脸,如今再看到这样的画面连阙已经有了免疫,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但在这里大概不能通过外貌区分身份。   来人的状态明显不对,连阙在他身上嗅到了让人觉得极不舒服的气息,他似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在清醒与被吞噬意识间游离。   但他只是过客,并未因为满地的尸体停留。   见此第一梦也不由向连阙侧目,不知他有何打算。   连阙神色依旧无波,他的目光定在进入巷子的男人身上。忽然,男人踉跄的脚步似被什么绊住,那双锐利阴鸷的眼睛转向绊住脚的东西。   一只沾染血污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在血液蜿蜒的尸体中,一道与其他失去神志后被屠戮尸体不同、重伤的身形渐渐显露出来。   第一梦神色惊异看向身侧视线从容的连阙,这如同隐身的异化技能……不正是他们要找的荷官。   此刻荷官也已几近失去意识,他判断着来人拥有自主意识、并非是狂暴的异化人后,死死抓住了那人的脚腕。   “救……”   走进巷子的男人轻易挣开了他的手,却因他的动作驻足垂目打量着满身是伤的人。   即便捡回了一条命,他如今身上有多处致命伤,显然只是吊着一口气在。   “你这个样子,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驻足的人低声问道,微风拂起他低垂的帽檐露出面上狰狞可怖的溃烂,他似在问他也在问自己。   重伤的人努力抬头看向头顶的人,眼底却是一片浑浊,男人这才察觉他的双目已然失明。   “可是我想……活着……”   那人打量着地上仅吊着一口气的人,半晌,他摘下兜帽。   那张溃烂的脸上,被帽子遮蔽的地方赫然是一双鼠耳。   他随手拿出小刀,如同对痛无知无觉般割向头顶的鼠耳。   手起刀落间耳朵被割下,但很快竟有新的耳朵长出。   这样的一幕再加上梦中他顶着的景斯言的脸,让第一梦不觉间错愕。   “他的异化技能是复制。”见状连阙低声解释道:“与你的异能不同,他用复制修复受伤的耳朵,或许也可以用异化器官带有的复制技能帮助其他人修复受伤的器官。”   第一梦视线定在巷内二人身上,目光中是道不明的情绪。   吃下异化的耳朵后,荷官在那双眼睛注视的操控下身上的伤竟当真开始缓慢恢复。   “谢谢……”   荷官的意识混沌模糊,伤口的恢复已随着异化技能的消耗渐渐平息。   尽管他的眼底依旧一片灰蒙只能窥见依稀的轮廓,鼠类异化人还是将兜帽重新戴好,只露出下巴的一角。   “用不着谢我,我只是好奇……伤成这样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他的语句冰冷,荷官似想说什么,但很快因为身上的伤势再次陷入昏迷。   被异化物攻击留下的致命伤口未完全愈合,但如今他已无性命之忧,鼠类异化人便毫不怜惜地拖着他离开了巷子。   “你怎么猜到……这场梦的故事不在刚刚离开的人身上,而是还在巷子中?”   “雷克说的那个故事。”   第一梦错愕间,连阙示意他跟上。   荷官的身体与视力渐渐恢复后,便跟着那个一袭黑衣始终将自己藏在兜帽下的男人东躲西藏。男人兜帽之下偶尔露出的皮肤溃烂不堪,他虽不知缘由却也因不想揭人之短并未问起。   只是或许他也不知,他们躲避的并非是异化物,而是追寻异化源头的人。   有人追着异化扩散而来,轻易被鼠类的异化污染,片刻便沦为了被吞噬意识的异化物。   连阙看着荷官赶来帮忙,笨拙地借着废旧的电路将其击杀,又去检查那人的伤势。   “我刚离开一会,怎么又有异化人追来了。”   荷官说着便想查看他的伤势,对方则一如往常般退后避开了他的触碰。   “抱歉。”荷官歉意道:“我忘了你不喜欢和人接触,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   “那就好。”荷官松了口气:“没想到我们藏到这里,也还是有异化物追来,这次的异化扩散得太快了……也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能到。”   “不会有救援了。”   “什么?”荷官一愣,对上对方漠然的视线,他还是缓下目光:“别担心,这栋宿舍楼有夹层很少有人知道,我将通道内设置了陷阱,我们就先躲在这里。未来学院里都是最顶尖的学员,最高裁决院和科研所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他的话罢却听对方轻嗤了一声,可他疑惑抬起头时,却见对方面无表情似乎刚刚只是他听错了。   暗处的第一梦收回目光,看到这里,他们也大概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第一梦瞥过暗道中被布置下的电网,沉吟道:“上一次逃离无主之梦的办法在沸水中,这次……”   连阙看向远处二人的目光未变。   “答案应该就在他身上。”   第一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他的目光正落在鼠类异化人身上。   “你是说,梦境的倒影……在一个人的身上?”   第一梦低喃中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在真正的梦境中是没有他的,既然这样,我们速战速决。”   他说罢示意连阙稍等,穿过布满电网装置的暗道走向二人。   说话间的二人若有所觉般看向走近的人,荷官似在辨认来人是否拥有意识,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后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鼠类异化人同样正看向来人,隐在暗处的眼睛幽深而透着暗红的光。   这一瞬,暗道中的电网在噼啪声中发出一阵灼目的强光,腥臭而腐败的气息顺着潮湿的管道而来。   “闭气!”意识到不对,连阙忙出声提醒。   鼠类异化的扩散极快,连阙原本以为是他皮肤的溃烂处接触感染,未想到他竟然可以通过空气传播。   第一梦闻言当即屏住呼吸,蓄力冲破临时搭建的电网。   只是这些电网并没有那么容易击破,缠绕在暗道墙壁的电缆竟忽然动了起来,如有生命般带着冲天的火星向他压下。   瞬息之间昏暗的通道内电光乍现,第一梦虽勉强后退避开了高压的电击,也依旧被灼烧了衣角。   谁知这一切并未结束,还未等他站定电网再次向他压来。   细看之下,这些电网的边角竟是被人隔了绝缘体系上、从无人机拆卸下来经过改装的飞行器,而操控的终端就握在荷官手中。   “你……”   鼠类异化人似也未预料到这样的情况,荷官的表情此刻却如出现偏差的机械,僵硬而空洞地重复着:   “这次我不会再放弃你……这次我不会……”   他不再是前一刻等待救援将鼠类异化视为异类的模样,如同既定程序被打碎,一心想着清除存在的异端。   附着在暗道墙壁上的电网随着他的话一同向着第一梦坠下,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顷刻将其笼罩,没有半分可逃离的空间。   第一梦自知无从逃遁,他干脆抬起手,指间的电流随着异能的倾泻也化为了滔天的电光,似要与兜头而下的电网硬碰。   就在电网罩下的前一瞬,利刃飞旋向细密的电网,竟如破开海浪般冲破了这样的死局,将它们随着惯性定在墙上。   镰刀的锋刃准确无误地嵌入墙上隐秘的铁匣,随着“砰”的一声照亮暗道的电光瞬间尽数熄灭。   黑暗的死寂中,平稳的脚步声在镰刀下站定。   “还好吧?”   连阙下半张脸隐匿在厚重的围布下,他将另一条扯开的布巾丢给身侧的人,示意他将口鼻掩好。   在偶尔闪烁噼啪的稀薄电光下连阙取出嵌入墙面的镰刀,第一梦接过布巾像他一样围好,微微颔首并没有半分因刚刚惊险的一幕受伤的痕迹。   连阙这才想起,在纪遥的梦境中第一梦的杀戮值已经突破了三千。   荷官的残影即便难缠,想必也无法轻易在他身上讨得什么便宜。   连阙不由想起那场梦境的最后,为什么杀了纪遥的人会是第一梦,那个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   校门内尸体横斜。   不多时,那些尸体便如砂砾般被风吹散再不见半分踪迹,只剩下满身血污的人一步步走上高台——那些尸体不过是梦境中的虚影。   只有走上台阶的人,是梦境中唯一的真实。   他的身上布满伤痕,只有颈间的抑制颈环依旧整洁如新,手臂之上闪烁的白色数字已至2679。   他伸出手,触摸向虚空中的屏障。   身后却忽然传来巨大的能量波动。   他回过头看向楼宇间凝聚的巨型老鼠。   “他们被卷入里层梦境了。”屏障后的声音带着机械的浑浊:“你该知道混乱梦境的九死一生,如果想救人,现在去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去救人?”   “景斯言”的语气平常,指尖却无意识摩挲过颈环,似那是什么不愿割舍的宝物。   屏障后的人因他的话也辨不清他的态度,就在那人狐疑间,却见爱怜轻抚着颈环的指尖电光闪烁,足以禁锢异能的颈环瞬间便成了一块废铁。   他将漆黑的铁环丢下,深可见骨的伤口在瞬息间愈合,随之而来的是他身上迸发出的戾气。   “更何况,如果你死了,关联梦境都会终结……不是吗?”   ……   电流的噼啪声唤回了连阙的思绪,他们在偶尔闪烁忽明忽暗的电光下并肩向着暗道尽头走去。   荷官自然不会轻易就范,他如一只提线木偶般弯曲着僵硬的关节站到鼠类异化人的身前。   暗道内浊气翻滚,在下一瞬竟变为长蛇腹部的内壁,化形中墙壁碎渣纷落,蠕动间相隔在四人间的通道口化为蟒蛇的巨口,欲闭合将还在通道内的人吞入腹中。   连阙二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欲在蛇口闭合前冲出。   谁知黏液腐蚀的甬道竟在同时迅速收缩,欲将二人生吞。   第一梦当即撑住收缩的食道将连阙推出凶兽的巨口,甬道化为的蟒蛇也在瞬间将血盆大口闭合。   连阙虽不喜欢他私作决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但那也是危急关头最优的解决办法,他在堪堪站定后便回身欲自外协助他破局。   谁知就在他回身的瞬息长蟒鳞片下忽然传来一阵蜿蜒的电光,这电光纵横遍布整条蛇身,强电之下蟒蛇刚化形的身体顷刻便碎裂成一段段石块。   连阙未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讶异看向几步外的第一梦,却在他的面上捕捉到了同样的疑惑——显然方才的电光并非出自他的手笔。   连阙心下虽疑惑,却也知如今是破局的关键时分,二人不约而同奔向拖延之术败露趁机逃走的人。   脱离蛇口的第一梦动作迅捷,几乎是转瞬间便拦在逃离的两人面前。   那二人下意识后退,身后却已被连阙挡住了退路。   见无处可逃荷官并未着急,他护住身侧的人,目光空洞却带着诡异的暗芒。   昏暗的夹层内突然地动山摇,原本狭小的空间在此刻被无限拉长,诡异不断有挣扎的巨兽鬼影自脚下的黑暗爬出,向着连阙二人咆哮而来。 第136章 第十九层:六×梦镜(下)   “他吞噬了太多灵魂,如今成为了梦境之主,这样的无主之梦对梦境的影响太大了。”   第一梦一边斩断冲来的鬼影,一边示意连阙后退。   “不能跟他们耗下去,要尽快想办法出去。”   连阙看向欲趁机逃离的荷官二人,正欲破釜沉舟时,眼前巨兽的鬼影却突然如失帧画面般出现道道黑条,它们的动作也随之定格。   二人虽不明这样的变故因何,却已在对视中奔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第一梦冲向被定住的巨兽鬼影,连阙则追向欲趁机逃离的二人。   这些巨兽的鬼影虽然可怖,但被定身之下,第一梦迅速将其尽数打穿,当最后一个鬼影消散时,连阙的镰刀也已横在荷官面前。   胜败的转换仅在分秒之间,荷官定住脚步,僵硬地将鼠类异化人护在身后。   如今他们都顶着景斯言的脸,这一幕让连阙只觉古怪非常。   逃遁不成荷官呆滞地歪过头,就在连阙逼近的前一刻,他抓住身后的人,二人竟就这样消失在连阙眼前。   处理好棘手的鬼影,第一梦快步回到了连阙身边。   他与连阙知道他们并没有消失,只是变色龙的异化让他们与环境融为一体混淆了视觉。二人屏住呼吸,静听着空气间细微的声响。   通道内的风在此刻仿佛也有了形状。   忽然,连阙睁开双眼快速掠向某处,第一梦也若有所觉一同截断向那处。   长镰划破虚空堪堪停下,隐匿了身形的人被逼现形,荷官将人挡在身后,可他想带人后退时才发现身后也已被人拦住了去路。   世界在此刻变得扭曲。   连阙心知这样的无主之梦到最后会如糖屋一样碎裂直至消亡,想逃离就必须尽早将一切终结。他与第一梦皆没有言语,一同攻向躲避的二人欲速战速决。   即便这里是荷官的梦境,面对这样的夹击他也很快显出败势。   “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荷官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连阙顿感不妙,但下一瞬荷官已将手中的武器反刺入身后他原本保护的人的心脏。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   生机一点点自鼠类异化人的身上消失,溃烂纵横的脸上,那一双眼睛始终望向毫不犹豫刺下这一刀的人。   “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荷官的面色古怪癫狂,这样的表情偏偏生在与景斯言一样的脸上,让连阙只觉不适。   鼠类异化人的身体随着生命消散融化成黑色沥青一般黏稠的液体流下,随着他的消融,整个世界开始剧烈摇晃。   “都留下吧。”荷官的面目逐渐扭曲,眼睛外突变为变色龙的眼睛:“和这个世界一同毁灭吧。”   第一梦擒向他的领口,他却再次消失在空气间,只留下地上那滩黑色浓稠的液体,沸腾着腐蚀起脚下的地面。   世界剧烈摇晃,仿佛在下一刻便要崩塌。   “现在该怎么办。”   第一梦将连阙护在身后,如今世界的崩塌,如果那个人就是逃离的“生门”,现在他消失也在腐蚀着整个世界,他们真的还能离开吗。   房屋的坍塌由远及近,如同窥伺的怪兽步步逼近。   连阙却沉默了下来,他的目光环视过这片昏暗的下水道,似在寻找什么。   四周却只有不断碎裂的世界。   “同舟也在这里吗?”二人所在的位置仿佛世界的中心,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安全岛,第一梦看着这一幕忧心道:“他会不会有危险。”   连阙若有所觉般回过头看向第一梦。   “原来是这样。”   “什么?”   “还记得幻想商场吗?”连阙的目光晦暗不明,却似在自言自语:“我一直在想,那个副本与其他故事的关联到底是什么……它更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与其他层全然不同。那么……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就像……”   “就像进入里层梦境前,我和同舟得知你被吞噬,所以才想来救你。”   第一梦第一次没明白连阙的意思。   “因为想找到你,所以这场梦境中——都是你。”   第一梦若有所感般抬起头看向不断倾覆世界中狭小的空间,不禁想起梦境中所有人都顶着与自己相同的脸、破坏蛇身的冲天电光、被定格的诡异巨兽……   “你是说……同舟,是他影响了这场梦境?”第一梦难掩心底震撼:“可是,这里不是他的梦,而且……”   他们从始至终也没有看见贺同舟的身影。   “是啊,这不是他的梦。”连阙收回目光,抬起头看向头顶并未坍塌的方寸之地:“但有一个人让我知道,梦境也是可以被操控的。”   第一梦的思绪仿佛随着他回到了那座潮湿阴雨的小镇——   “江雾?”   “但如今,这场梦已经不是通过操控就可以离开的了。”   仿佛感知他的话,坍塌的房屋发出了如同悲鸣般的吱呀声。   “无主之梦,没有生门如何离开。”第一梦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一切,包括正在腐蚀梦境的黑色黏液:“即使同舟也在这里,离开的门被毁,我们……”   “如今控梦当然已经无用了,不过既然你可以控梦……还有另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连阙轻挑唇角,被梦境撕扯的衣角随风翻飞:   “夺梦。”   第一梦心底涌起一丝异样,他不知这种异样从何而来,只沉默注视着眼前的人。   “能与梦境连接的人,只要心念足够强大,便可以取得梦境的控制权影响梦境发展。”   连阙的声音回荡在不断缩减的空间内:“控梦是控制梦境,而一旦这样的控制达到顶峰……就可以自梦境之主手中夺取梦境的主控权。”   空气间细微的震荡仿佛在胆怯地回应着大胆的设想,随着这样的迟疑,碎裂的梦境仍在不断崩塌。   “就像刚才一样,你不是做得很好。”   连阙的声音依旧平缓,仿佛会与整个世界一同倾覆的人并非是他,而他只是在耐心指导迷途的学生。   崩裂的世界随着黑色的侵蚀蔓延向两人脚下,散落在地的电线擦出星点的火花。   就连一向对连阙交付所有信任的第一梦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下意识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样自然的反应让连阙目光闪烁,他的手轻覆在他的肩上。   “别怕。”   温缓的声线如荒原上的星火让第一梦的面上一片烧灼。   “我没有……”   “人一旦有了不想失去的东西,就会产生恐惧。”   连阙注视着闪烁在线路间的电光,如同挣扎急于挣脱牢笼的困兽,而他足够耐心:   “梦境对于‘建造者’来说正如一场沙盘游戏,你要建造怎样的场景,放入怎样的NPC,通过他们的行为轨迹推演发生怎样的故事……”   “夺梦并不在于要如何从他人手中夺取梦境,只在于你自己。”   碎裂的梦境已侵蚀向靠近的二人,地上窜动的电光却在此刻停息,任由碎裂蔓延,裂痕悄然攀向连阙的脚踝。   就在这时,熄灭的电光在一瞬间如燎原之火编织成一片细密的蛛网。   如同这个世界的心跳,将血液输送至每一个角落。   也将被截断了一切退路的二人隔绝在碎裂的梦境之外。   随着如心跳的电流再次蔓延,陈旧晦暗的下水道变为金属坚固的四壁,连阙二人在这样通达的世界中重新站定。   “这里是……”   第一梦看向金属长廊的尽头,这里竟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就连胸腔内机械的心跳也随之感应般加快。   在这条金属长廊的尽头是一间虚掩着门透出星微光亮的房间。   他下意识向着走廊尽头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但像是想起什么,他还是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连阙。   连阙转向走廊的另一边,那里光芒大盛,他抬步向着那边走去:“走吧。”   第一梦很想问,这里是哪里,贺同舟去了哪,走廊另一边尽头的房间又是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最后看了一眼那扇虚掩的门,跟在连阙身后一同走向走廊的另一边。   ……   学院的风如同凛冽的刀刃。   长身而立的人站在高楼之上,身上的伤口在风中逐渐愈合,周遭尽是断壁残垣显然刚刚经过一场恶战。如今伤口与身上的衣料尽数恢复,仿佛刚刚的争斗没有对他造成分毫损伤。   但他的身上,脚下和每一次踏足的楼体之上都遍布血迹。   无一不透露着这场争斗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他的面上沾染了血污,让原本淡漠的脸上多出了一丝妖冶肃杀的诡异。   他静静站在风中,学院的角落,每一双惊恐的目光都牢牢定在他的身上。   突然,他的手迅速探向虚空——   在空间的扭曲中,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滑落,痛苦挣扎的人影也渐渐显形。   显形的人满身伤痕,正是本该在观赛区的荷官。原本的观赛区如今一片狼藉,坚不可摧的屏障被震碎,无数机械兵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机械的断肢残体上闪烁着破损的电光。   “景斯言”的手竟是径直自荷官的身体穿过。   “是他救了我,将我带在身边为我疗伤。可在知道他就是异化源时,我还是……因为我,裁决院才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   荷官手臂上那一串黑色的数字随着他气息的消散一点点倒流,那只穿透了他身体的手臂上,白色的数字随之叠加增长。   “他一定后悔救了我吧。”   荷官闭上双眼低喃:   “我总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想,如果我是他,我又能如何呢?可我不是他……只有他死了,这场鼠类异化的蔓延才能得到控制。所以即便重来多少次,我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景斯言”眼中有一瞬的空茫。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却见连阙与第一梦不知何时站在相邻楼宇的天台之上。   “人啊,就是这样……”   荷官的声音断断续续:“无法非黑即白,做不到纯粹的善和极致的恶……就永远只能困在泥沼……”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滑落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梦境也随着他的声音如砂砾般一点点被风吹散。   “景斯言”的手臂被鲜血染红,显得那一串4013的白色数字越加触目惊心。   他的视线落在连阙身上,神色莫辨。   晏知微来到连阙身侧,见他无事方松了口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另一侧高楼上的人,他的目光变得戏谑。   “你看,人类就是这样自私、懦弱,趋利避害。”   相邻的两处高楼下是深渊万丈,仿佛一道天堑将两人相隔。   满身浴血的人此刻如同地狱的罗刹。他弯身捡起地上破碎的颈环,随风而逝的世界之外,透入的光散落在血痕纵横的脸上,一如他站在深渊泥沼仰望的一点微光。   “是啊。”   连阙的声音让“景斯言”的动作微顿。   “但是,在整个人类命运的面前,这些或许都不值一提。”   连阙透过消散的世界看向另一端的人:   “如果一个人愿意担下所有的自私、懦弱和趋利避害,那一定不是因为私欲,而是需要有一个人背负这样的罪责与骂名,来成全人类的未来。”   “景斯言”挑唇轻笑。   他向连阙示意手中的颈环遗憾低叹。   “可惜,它坏了。”   他小心擦拭着身上的血污,跨越那道所有人都觉得不可逾越的鸿沟来到连阙的面前。   晏知微因他忽然的靠近和手臂那串显眼的数字眉心一跳:“四千……”   “景斯言”却如同未看到他的戒备与排斥,也未留意第一梦紧绷的身体,只依旧望向连阙。   “现在我也是这样满身罪恶、污秽不堪的人,地狱的神明啊,你还愿意……再给我一个吻吗?”   第一梦与晏知微的神色同时一僵,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血液筑起的屏障瞬间将他们相隔在外。   “景斯言”的指腹摩挲过连阙的后颈,不由分说地吻上了他的唇。   冰冷的唇间相抵,连阙的心下却没来由地一空。   他下意识想伸手抓住眼前的人,世界却再次化为一片虚无。   ……   “你终于醒了。”   连阙在这片虚无中醒来,他听见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同等待了无数辗转的日夜。   他坐起身,却只觉胸腔内一片空荡。   他下意识垂下头,入目是森森的白骨与空荡的胸腔。   他再次听见那道声音——   “我的神明。” 第137章 第十九层:七重梦镜(一)   “地狱怎么会降生神明?!”   “那么小,不会还是个娃娃吧?”   “我们都是凭实力厮杀来的,凭什么他刚刚降生就被定义为神明?”   “对,如果想统领地狱,就要拿出让人信服的力量!”   ……   对于这位不被期望降生的神明,地狱中的恶鬼自然不会臣服。   他们围聚在诞神之地,窃窃私语渐渐沦为了高昂的抗议。   就在这时,万骨堆砌的顶峰之上,森白而小巧的骨头犹如新生,他缓缓坐起身。   手边与之一同降生的镰刀似被他无意打落,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划过骨山,星微却让山下嘈杂的厉鬼当即噤声。   那是与神明一同降生的神器。   必然带着摧毁天地的力量。   下一瞬,原本窃窃私语的恶鬼疯狂涌向滑下山坡的镰刀。   万鬼呼啸撕咬着一同去夺那把镰刀,诞神之地瞬间沦为血色的炼狱。   有一个人始终站在骨山之上,同那位遗落了镰刀的神明一起俯瞰着一切。   直到一只恶鬼将那把镰刀握在手中,镰刀发出阵阵争鸣,众恶鬼在这样的威压下纷纷避退。   “原生之神又怎样,不过是个连刀都握不住的娃娃!不如跟着我一起——”   那只恶鬼如受鼓舞般将手中的镰刀举起,号令万鬼向其称臣。   就在镰刀举起的瞬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把镰刀竟如有生命般在与恶鬼的角力中转动,带着握住刀柄的手一同挥下,径直斩落了执刀人自己的头颅。   这样的恶鬼是没有鲜血的,头颅滚在众恶鬼的脚边,镰刀之下只剩不断外溢的森森鬼气与无头的身体。   “这、这是……”   无头的身体僵硬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刻,这具身体仿佛与镰刀融为了一体。   “是那把镰刀!”   众恶鬼如梦初醒拥挤逃窜,前一刻还吸引着他们争夺的镰刀此刻却让他们避如蛇蝎。   然而如今已经太晚了,无头鬼挥舞着镰刀,镰刀中黑气乍现间转瞬便将附近的恶鬼尽数剿得灰飞烟灭,镰刀间的黑气也越发强盛。   鬼怪凄厉的尖啸回荡在整个诞神地。   骨山上的人一头如血色浸染的长发,他怀念般欣赏着眼前的一幕,直至身后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好了。”   那声音不大,镰刀却应声定在半空,无头的恶鬼更是保持着诡异的定身姿势。   “这把镰刀与我一同降生于地狱极阴之地,自然难掩凶煞,若在旁人手中势必难以驯服,不如就让它收敛些锋芒。”   孩童般新生的骨架歪着头坐在骨山之上,那双空洞的眼眶朝向山下的镰刀:“此后你在谁的手中便因其力量会化为不同的刀具,并只能承载相应的力量。”   随着他的话,那把难驯的镰刀竟黑气外泄,在无头鬼手中化为一把短刀。   无头鬼也在瞬间如失去牵引线一样直直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只区区一句话便将一切定论。   这便是神明之力。   “你封禁了它的力量,如果有人如现在这般将它夺走,它也无法反抗。”   晏知微轻声说道。   一如许多年前,他便是站在这里对着眼前的神明如是说道。他的声音平缓,却因隐隐的兴奋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颤栗。   他听到眼前的骨架在片刻思考后肆意的笑声。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武器也守不住,那他就不配拥有这把武器。从此以后它不再与我连接契约,也不必再行认主。”   稚嫩如孩童的声音清澈懵懂,化为短刀的镰刀在神谕中绽放出夺目的光,如有锋刃切断了它与一切的关联。   但它还是在那仅有白骨的指节微勾时跨越骨山向他飞去。   “既然镰刀可生万象,就叫它万象之镰吧。”   飞旋的短刀落入他的手中,转瞬便重新化为修长而带着肃杀之气的镰刀。   这一刻,整个地狱都感受到了撼天动地的威压。   那是即便在地狱厮杀万年也无法撼动半分的神明之力。   晏知微温柔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单膝跪地,向手执镰刀的神明伸出手。   “你也是来杀我的,和他们一样?”   “不。”晏知微的笑容未变:“我是来迎接你的,我的——独一无二的神明。”   晏知微的反应让无数地狱中的恶鬼不可置信,他们原本以为,这个纵横地狱近万年的鬼王会在诞神日神明力量最薄弱的时候趁机夺去地狱之主的位置,可谁也未曾想到,他竟临时倒戈,臣服于初降的原生之神。   “我会带你参观你的每一寸土地与子民,给你讲述你不在的时间里这片地域曾经的规则,和他们在期待着……一位怎样的君主。”   他看着初生的神明,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带着他一同走下万骨山,走向地狱中全新的纪元。   ……   宫殿内乱作一团。   听闻神诞,所有恶鬼齐聚,他们原本以为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却未想到预想的一战并未发生,统御地狱数千年的鬼王晏知微竟对这位原生之神俯首称臣,还亲自将他带回。   众人皆不知他究竟作何打算。   一如如今瘫坐在地满目惊惶的若紫。   太多碎片般朦胧的记忆,却无一不是与一人有关。   那位从人间便与她相依为命,在地狱数千年中亦常伴的兄长,晏知微。   “鬼王大人怎么会对他称臣,是不是有新的谋划……”   “我看也是,估计是想等到更好的时机。”   “可是诞神日不正是原生之神力量最薄弱、最易被除掉的时机……”   窃窃私语的声音嘈杂涌入耳中,若紫惶惶不安间正欲打断他们的话,殿门忽而自外被推开,门内众人当即噤声。   然而即便如此,低声耳语的几人在顷刻间化为了齑粉,再没留下半分痕迹。   “他们都死了?”被晏知微牵住手的小骨头歪头问道。   “地狱就是这样,所有鬼怪都只崇尚力量,想得到子民的信服,就要让他们畏惧——这位便是地狱之主,从今以后,他就是地狱之内唯一的君主。”   晏知微的目光含笑扫过颤栗跪倒的众人,仿佛刚刚被碾碎的恶鬼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地狱内,我不希望听到任何大逆不道的话,听清楚了吗?”   “是……可是,鬼王大人……”   晏知微温柔看向被他牵住的神明:“从此以后,地狱再无鬼王。”   “那、那您?”   “将使者空出一位,若有不服者随时可以来向我讨教。”晏知微的目光扫向跪在台阶之下的恶鬼,敛眸之下的目光是褪去温柔的冰冷:   “没什么事你们都下去吧。”   “是!”   他说罢未再多看一眼,径直自众人身侧经过。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主殿,与众人一同跪倒的若紫才支撑不住虚脱的身体瘫软在地上。   她颤抖着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究竟……是谁。   ……   自诞神日开始,地狱内不乏起义争端。   每每叛乱之时,晏知微便亲自前往镇压。久而久之,众恶鬼也渐渐开始动摇,这位曾经的鬼王似乎当真甘愿放弃权势,向一位什么都不懂、宛如一张白纸般的所谓神明称臣。   平叛归来后,殿内的恶鬼便会看到诡异的一幕。   数千年来对疼痛无知无觉的人,会带着满身的伤来到那位神明面前。   “恶鬼又来闹事了?”   苍白的骨节熟练地将纱布包好。   “都是些不识趣的乌合之众。”晏知微托腮看着他认真的动作:“能为殿下受伤,是我的荣幸。”   似对方动作稍重,他微微蹙眉。   骨节分明的手微顿,立刻放轻了动作。   晏知微眼底的笑意渐浓,他就这样看着他将绷带系好,方不急不缓找出一本书:“今天就给你讲这个故事,可好?”   森森的白骨自然不会拥有表情,空洞的眼眶却仿佛可以直视人心。   在片刻的停顿后,晏知微听见他说,好。   ……   那之后的时间,若紫始终浑浑噩噩。   她看着地狱内因原生之神诞生再起叛乱,每一次晏知微都亲自镇压。   无数恶灵消散,地狱生灵涂炭。   在这样铁血的镇压之下,众人终于看清,曾经的鬼王竟当真甘愿屈居人下,潜心辅佐一个不谙世事新生的神明。   他收敛了锋芒,每日不是悉心教导那位神明,便是在藏书阁内待上半日。   俨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她看到曾经尽心辅佐他成为鬼王的人愤怒追问。   “你也见过神明之力——神明是不会被杀死的。”   似想起那日的一幕,部下的身体下意识轻颤。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   “那又怎么样?你如今是众望所归,只要你一声令下整个地狱都会向他发起攻击,我就不信他能全身而退!只要能吞噬他的哪怕一点力量……对于恶鬼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他看起来的确很美味。”   晏知微合上书含笑回道。   “那我们……”   “你不知道,看着他长大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他托着腮,像是在眼前描摹着记忆中的轮廓:“如同白纸一样的孩子,却带着那样强悍的力量。他会全身心的信任我,按照我的期望长大,最终成为……完全属于我的神明。”   只是这样想着,便让他沉寂已久的血液为之沸腾。   那是比起杀戮更让人兴奋的事情。   “下去吧。”   晏知微打断了那人错愕过后还欲劝阻的话,目光定在书上的一页,愉悦道:“找到了,今天就给他讲这件趣事。”   若紫始终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直到来请见的人愤愤离开,晏知微也走出房间后很久,她瘫倒在地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身体已变得僵硬,可她却在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同样赤红的双眸与长发。   这……是谁。   若紫浑浑噩噩,强撑起身体轻手轻脚地离开。   ……   那之后,若紫夜夜都被困于噩梦之中。   梦中她置身于硝烟弥漫的古战场,看到红发赤瞳的男人身披战甲,他穿梭在众人中,身形灵巧招招致命。但他的面色却带着愉悦的温和,仿佛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不过稀松平常,甚至身体中的血液也因为这样的杀戮沸腾。   那是与她相依为命的人。   人们觉得他是怪物,畏惧他,却偏偏需要他开疆扩土。待四方战乱平息,那个曾经在战场让人闻风丧胆的将军,最终却要以“怪物”之名被诛杀。   她如何能看着这一切发生,这样被世人称之为怪物的人……也曾对她真心相护。   是她唯一的哥哥。   眼前逐渐被浓烟与烈火取代,她将他放走,为了为他争取逃离的时间,她躲进了关押他的宅院将一切焚毁。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混乱能为他争取到逃离的时间。   她也曾觉得是世人不容他,期望以自己相替便可以让他重获自由——哪怕一切的恶果要由她来背负。   却不想这反而是浩劫的开端。   那些梦境中不断重演的杀戮,战场之上哀嚎的亡灵与地狱中近万年被屠戮的鬼怪,那张杀戮之下温和却残忍,甚至隐隐带着笑意的熟悉的脸……与白日里悉心教导着新生神明的人仿若不是一人。   她一时间竟在颠倒的梦境中失重,分不清何时是梦境何时是清醒,哪一个才是她真实的兄长。   她的兄长在那位神明面前,仿佛褪去了满身的戾气,重新成为了一个“人”。   但是。   不对。   曾经的兄长,一次都没有来找过她,甚至对她视而不见。   她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但她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甚至依稀可以回忆起他将神明带回,在她面前时愉悦的笑,他说:   “阿紫,他是只属于我的神明。”   可是没有。   似乎一切只是她的臆想。   此刻的她仿佛是个局外人,同其他殿内服侍的鬼魂一样浑浑噩噩。   她甚至觉得所见的杀戮都只是梦境罢了,曾经的鬼王便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只想守着新生的神明长大,度过宁静的岁月。   但她却看到了地狱叛乱,晏知微前去镇压恶鬼的场景。   神明降世,地狱不同于人间,不断有恶鬼反叛,晏知微前去镇压的次数极多,这对主殿中的人来说已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一次,若紫误打误撞跟在了晏知微身后来到了叛乱之地。   她再次见到了梦中犹如恶鬼临世的男人,幻化出一把白骨所铸的镰刀。   那把镰刀出现时,若紫只觉心口巨震。   在那把镰刀之上,似有什么正与她产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她只远远地看着便已泪如雨下。   高呼着要助晏知微夺回地狱的人被他尽数屠戮,面对着恶鬼们一双双不可置信的眼睛,他却只是惬意地说道:   “数量比上一次少了,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攒够。”   攒够……什么?   若紫的眼前一阵眩晕,她脱力地扶住墙,脑海之中忽然有什么一晃而过。   我说过的,你只是你自己。   记忆中的低喃回荡在耳畔。   她记起了那个被遗忘的名字——   连阙。   他说她,只是若紫。   可是如今……如果她只是若紫,现在的她又是谁呢。   远处的叛乱早已平息,晏知微也不知去向。   若紫回过神,回想起近日种种,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阙!”   若紫飞奔回主殿,主殿中却没了连阙与晏知微的身影。   她在焦急寻找中见殿内侍者经过,忙收起焦急神色,故作镇定来到几人身边。   “殿下和……兄长去哪了?”   侍者抬起头,似消化了一阵她的话,方迟缓答道:“人间。”   若紫愕然。   ……   在前往人间的路上,若紫一直在想,在她所感知的记忆中,明明是晏若紫与连阙一同前往人间,就连在地狱的主殿内,也时常是她与连阙晏知微三人同行。   为何到了如今,故事中却唯独少了她。   她在人间的闹市找到了二人,他们正并肩穿过人潮拥挤的街道。   诡异的是,天空之中仿佛投影般倒立着另一座城市。   若紫来不及在意这些,她越过人海努力挤向二人,但不知为何,面前的人越来越拥挤,竟逐渐将她推得更远。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身披黑色斗篷的神明渐行渐远。   他在人潮中似乎也在一点点长高,直至足以与身侧的人并肩。   可若紫却仿佛永远也追不上他。   每一次她就快要追上的时候,都有更多的人挤过她的身侧反向而行。   她逐渐被拥挤的人潮淹没,窒息感侵蚀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在其间溺亡的时候,有人提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拉出人海。   若紫诧异回过头,身后竟是景斯言与贺同舟。   “你们怎么在这里!”若紫想起如今迫在眉睫的事忙回头去寻连阙的身影:“要快点告诉连阙,这里不对劲,晏知微他……”   “先不要打草惊蛇。”   第一梦看向远去的二人,还是自他们身上收回了视线。   “不对劲的可能不止他们。”贺同舟环视着街市中的人,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些人……”   “这些人有什么问题吗?”   若紫紧张看向身边的人群,唯恐他们忽然化为可怖的恶鬼向自己扑来。   “不,不必害怕他们。这件事说来话长……”   察觉她的畏惧贺同舟宽慰道,但他的神色依旧凝重:   “那里——对了,你应该知道天空中的那座城市是现实世界吧。”   “现实……世界?”   若紫惊讶望向天空,又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贺同舟。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连阙的话。”第一梦凝视着人海中那人消失的方向:“梦境与现实相生相伴,有现实才有梦境,如果没有现实……‘梦境’就无法被称为梦境。”   若紫的眼前如笼罩了一层薄雾,影影绰绰间看不清世界的原貌。   “我和景斯言一直在观察,那座城市有越来越多的人陷入沉睡,起初我们也没有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直到……”   贺同舟看向天空,在那里身穿制服的人也正向他们望来,他收回视线对上若紫忐忑的目光:“景斯言和我推测,这个梦境中的‘人’,或许正是在那个世界中陷入沉睡的人。”   “你、你是说,这里,所有的人和那些地狱中被诛杀的恶鬼都是、都是……”   若紫瞳孔骤然一缩,她想起那些被诛杀的恶鬼,望向人潮川流不息的街道。   “地狱?”   第一梦的神色当即一凛。   “晏知微已经开始动手了?”贺同舟沉声道:“我们只能留在人间,梦境中地狱的情况我们并不清楚。不过这里的人,我们基本可以确定……他们来自现实世界。” 第138章 第十九层:七重梦镜(二)   “你是说这里是杀戮地狱的梦境副本,而这场梦是晏知微的梦?可他创造了这么大的梦境……是为什么,为了积攒杀戮值?”   若紫与贺同舟躲在小巷中,第一梦则站在巷口观察着远处街市中穿行的二人。   “不过你怎么也变成……这样的红头发和眼睛了?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贺同舟微微颔首:“如果按照你所说,晏知微已经开始屠戮……这些被困在梦境中的人也很危险。”   “你是说这个?”若紫说着将假发摘下,露出赤红头发之下原本头发的颜色,她凑近贺同舟向他示意自己的眼睛:“喏,还有隐形眼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反正我在这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   若紫没有理会两人呆滞的神情,将假发重新戴好:“所以杀戮值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能力是基数,杀戮值不是加法运算而是乘法,是可以让能力成倍增长的可怕力量。”贺同舟忧心道:“不过连阙说过,或许杀戮值不仅是这样……”   “可是,现在看来连阙好像失去了记忆。”若紫局促道:“如果他不相信我们怎么办?”   贺同舟重新打起精神来:“不会的,我在上一场梦里也失去了记忆,是他一直在引导我,我相信他一定会看清一切,相信我们的。”   第一梦与若紫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皆因他的话黯然。   “如今首要还是先和连阙取得联系。”悄无声息站在一旁的第一梦说道。   “对,要赶在他下一次清理叛乱前,不能让他再这样无休止地积蓄力量了。不过也要小心,不能被他察觉。”贺同舟赞同道,又转而看向若紫:“你说这么久以来你一直在地狱的主殿?那晏知微怎么会没发现你的存在?他就不怕你对连阙说什么?”   这也是若紫想不通的地方:“我、我也不知道……”   第一梦沉默间不禁想起,从前这时,都是连阙最先看破事情原委再为大家点拨,只是如今……   “可能与他笃定你不是晏若紫有关。”第一梦说罢见若紫与贺同舟仍旧不解,叹息解释道:“如果他断定晏若紫已经死了,那按照梦境的规则,还会有同样的NPC取而代之。但这样的NPC他不会放在眼中,如今他眼中恐怕也只有……”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人群中穿行的二人,黑色斗篷下的身量已在不知不觉中恢复如常。   即便人群嘈杂,他们也总能在第一时间看到那道身影。   “是啊,有这样一个人,谁的眼中都会容不下其他人吧。”   贺同舟跟着低喃附和道,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第一梦与若紫都因他的话而看向自己,当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怎么了吗?”   “没有。”若紫笑道:“你说的很对。”   “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吧,有人想办法支开晏知微,另外的人去找连阙。”   贺同舟说着自告奋勇道:“我可以去支开晏知微,你们去……”   第一梦打断道:“我和你一起去。”   “那怎么行,你还要去帮他恢复记忆。”   第一梦否定道:“晏知微警惕性极高,你去支开他更加危险,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可是……”   “引开他就交给你们了。”若紫见贺同舟还欲拒绝,也跟着笃定道:“虽然这段时间我和连阙没什么接触,但同在地狱,他多少对我有些印象,应该会愿意听我将话说完的。”   “但是……”   “放心。”若紫的目光坚定,因红发与赤瞳让她的面上多出了与往日不同的张扬与肆意:“使命必达!”   贺同舟的眼底微烫,他最终叹了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等下我会想办法制造混乱或试着改变梦境引晏知微离开,但景斯言说的对,我们不确定能不能将人引开,也应该撑不了多久,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若紫认真点了点头:“你可以改变晏知微的梦?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没有,是连阙……教给我的,但这里是晏知微的梦,我不知道自己能改变什么,也不确定可以干预到什么程度。”贺同舟目光闪躲,不自然地清了清嗓:   “如果有任何变动,一定要第一时间抽身,安全第一,知道了吗?”   “知道了。”若紫看向远处二人深呼吸后正色点头:“你也是,别勉强自己。”   三人在确认暗号后分头行事,若紫保持着距离跟在街上游荡的二人身后。因为他们都不确定同舟可以用怎样的形式改变梦境,所以她也时刻警惕着。   若紫心中的弦紧绷时,人群远处忽然传来骚动声。   “鬼啊!”   有人慌张逆着人群奋力向前挤出,像是身后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紧接着,有更多的人随之惊恐逃窜。   若紫的位置看不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连阙二人的距离更远,听到响动也闻声望来。   混乱与吵嚷越来越大,她依稀听见竟是有鬼怪混入人间作乱。   她急忙背过身藏在人群后唯恐被他们发现,又暗自观察着,希望晏知微被混乱吸引。   若是寻常的混乱晏知微想必不会理会,但涉及地狱的鬼怪闯入人间,他是如何也该去看看的。   思即至此,若紫期待地看向推搡的人群,祈祷混乱能再大些将二人冲散。   不知贺同舟与第一梦是否也是如此所想,那混乱果然越演越烈,不多时便见一满身凶煞的恶鬼驱逐人群而来。   “那是……”   晏知微果然停下了脚步,视线探寻看向混乱的方向。   若紫看着晏知微身后隐匿在斗篷之下的森白骨架,强压下快要溢出胸腔的剧烈心跳。   只要晏知微被引走,她一定要抓紧一切时机。   “我去看看。”   晏知微敛眸之下的神色莫辨,若紫见他作势欲走紧张屏息等待。   谁知就在晏知微即将离开前,斗篷之下的人却忽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随着他的动作,森森黑气冲破镰刀冲向人群后的恶鬼,竟在瞬息间便将那道鬼影冲散。   “走吧。”   劫后余生的人群沉寂下来,片刻后他们如同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神色空茫地继续自己的事情,黑色斗篷下的神明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晏知微的目光瞥过恶鬼消失的方向,跟上了他的脚步。   只差一点就可以将晏知微引走,若紫心下焦急却又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   藏在人群后的第一梦与贺同舟对视之下暂时退后,另寻他法。第一梦看着连阙离开的背影,蹙眉敛去眼底的情绪。   “你的身体还能吃得消吗?”   “没问题,我再想想办法。”   贺同舟擦干额角的汗:“如果还是不行,可能就要等到下次地狱叛乱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道晏知微现在的杀戮值有多少,让他再积攒一次叛乱会不会……”   第一梦依旧望着远处二人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贺同舟提议道:“或者,我看看能不能让地狱中的人传来叛乱的消息,把他引走?”   第一梦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他们现在都在这里,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发动叛乱。不要忘了,这里是他的梦。”   贺同舟的神色黯然:“既然这样,那我还是想办法制造混乱把他们冲散吧。”   第一梦迟迟未语,贺同舟正欲追问时听他说道:“如果制造人界混乱,晏知微会不会趁机对这些人动手?”   贺同舟愣住,想到第一梦说的可能性他只觉毛骨悚然。   “那……这、这可怎么办?”   第一梦沉吟后说道:“可以一试,如果他有意趁乱杀戮,我来将他引开。”   “不行!”贺同舟立刻拒绝道:“他现在的实力深不可测,你不能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他们忽然来到人间,或许晏知微本身的目的就是这些人。”第一梦的眸色冷沉,他看着街市中来往的众人,最终沉声道:“试试吧。”   他打量贺同舟布满薄汗的额头,还是说道:“如果身体吃不消记得告诉我。”   贺同舟微微颔首,再次屏息凝神。   不一会,摩肩接踵的人群躁动起来,不安的气氛笼罩在整条街市。   有人踉跄间撞向穿行在人群中的二人,晏知微下意识将连阙护住,戒备看向四周。   贺同舟的额发布满了薄汗,他周身的气力仿佛被一点点抽空,只剩下一口气吊着,气若游丝地看向连阙的方向。   第一梦察觉不妥:“停下,不要勉强自己。”   贺同舟却并未停下,反而再次加强了力量。   人群中拥挤推搡,吵嚷的气氛越加浓重,整条街市如被煮开的沸水般躁动异常。   有人撞过晏知微的肩膀,冲撞的人群接踵而来,竟当真将二人冲散。   若紫的心跳如同擂鼓,她的目光越过人群定在连阙身上,她顺流而下用尽全部力气跑向那道熟悉的身影。   第一梦还未来得及庆幸,身侧的贺同舟忽然呛出一口血来,整个人也如断线般软倒向地上。   “同舟?!”   他的速度极快,但在他接住贺同舟前虚空竟裂开了一道缺口,一道身影自裂口处浮现,将倒下的贺同舟接在怀中。   “就这点本事还敢干预晏知微的梦,真是……不知死活。”   即便这样说着,江雾的情况也并未好到哪里,同样过度的精神损耗让他的眼睛被血丝布满,掩唇的轻咳下也有星微的血沫渗出。   看清将贺同舟接住的人是谁,第一梦松了口气。   贺同舟的视线却依旧落在远处的人群,熙攘的人群在一瞬迷航不复刚刚的喧闹,他死死攥住江雾的袖口。   “帮帮我。”   “帮你?”   江雾垂眸打量着怀中的人:“我有什么好处?”   贺同舟眼底的希冀瞬间淡去,挣扎着想站起身。   江雾的笑意散去,将他重新禁锢在怀中:“受伤了就老实点,至于报酬……大不了我自己来取。”   他说罢未戴眼镜的那只眼睛扫向人群,短暂陷入混沌的人群重新躁动而起,喧闹中竟当真将连阙与晏知微推得更远。   若紫顺着人流挤到连阙身边,她的手因紧张颤抖着,终于在人海中握住了斗篷下只有骨节的手。   白骨森森的神明自再望不见同伴的人海中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将自己拉住的小姑娘。   “连……”   若紫的唤声还未出口,手心的衣角已再次被人流撞开。   原本将她推向他的众人竟不知为何忽然转变,一如最初她闯入人海时,如浪潮般将她与他越推越远。   若紫错愕望向离自己远去的神明,那双空洞的眼眶在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再无留恋地转开。   她见神明轻抬起手,纷乱的人群如被按下了暂停键,下一瞬一切的秩序重新平衡,已看不出半分混乱的痕迹。   若紫愣在原地无措看向连阙,而他已重新走向晏知微。   躁动平息后,晏知微亦有所觉般望向若紫的方向。   若紫周身的血液倒流,明知在这时她应该躲开,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再动不得半分。   就在晏知微抬头的瞬间,有人提起若紫的后领,将她拖入身后的巷中。   晏知微的目光扫过长街,川流不息的人潮一切如常未有任何可疑的踪迹,晏知微的神色却依旧冷凝。   “你不是说前面那家的桂花饼好吃?”   身后的唤声让他转回头,晏知微眉目间的冷意消散,应声道:“好。”   暗巷内,第一梦示意若紫噤声,良久凝视着走远的二人。   “对不起,是我搞砸了。”若紫哑声道。   “他不想见你,你当然无法近他的身。”   第一梦还未来得及说话,江雾的声音便突兀地说道。他的话罢,不知想到了什么若紫的神色越加黯然。见此,原本在他搀扶之下的贺同舟甩开了他的手。   “你又不是他,不要随便揣测别人的心思!”   江雾的神色原本因他突然的动作不悦,但见他在挣脱后连声咳嗽,又收敛了怒意重新为他检查伤势。   “别紧张。”   若紫正垂着头,却听到熟悉的声音生硬地安慰道:“如果他没有记忆,离开也是理所当然,又或许他可能已经……”   第一梦似乎并不擅长安慰,话说到一半却因另一种猜测的可能顿住。   他的话却似点醒了江雾,不知想到了什么,江雾含混道:“有趣。”   见若紫神色疑惑,第一梦方继续说道:“总之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不必因此自责。”   “可是……”若紫犹豫道:“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晏知微可能已经有所察觉,同样的方法不能再用了,我们难道真的要等到他下一次平息叛乱?”   “不行,不能让他再积蓄更多力量了,而且他随时可能会对这些人类出手……”   贺同舟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再次被江雾按回原地。   “你真以为你们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晏知微的眼睛?”   江雾的声音仍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却让贺同舟不觉打了一个冷颤:“他能容忍你们搞这些小动作,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除掉你们的契机罢了。”   闻言三人的面色皆是一片凝重。   气氛沉默僵持时,第一梦忽如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去引开他。”   “什么?”贺同舟急道:“这怎么行……”   “一定要唤醒他的记忆,那之后……无论他如何选择都好。”   第一梦却已整装将袖口束紧,他拍了拍贺同舟的肩膀:“照顾好若紫。”   他说罢瞥过沉默的江雾,拨开人群向二人的方向走去。   “什么意思?”   贺同舟心下一紧,竟难得看出了他眼底甘愿赴死一般的决绝,忙推开江雾冲入人群向第一梦的方向追去。   若紫正欲跟上,却见江雾已先她一步黑着脸追了上去。   “回来!”   心思各异的四人穿过拥挤的人潮,贺同舟既想避开身后追来的江雾,又想拦下几步外欲只身赴险的人。   远处的连阙与晏知微并肩缓步而行,即便行人有意无意般推阻着他们的去路,第一梦的脚步依旧未迟疑过半分。   贺同舟既不敢发出声音怕惊动了二人,又追不上第一梦的脚步。眼看着连阙二人竟在一间摊位前驻足,第一梦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贺同舟不顾身上的伤,正欲再次操控梦境时——   黑色的烟雾笼罩过人群,原本熙攘的街市竟在瞬间定格。   所有行人都停住了动作,第一梦四人见此只得停下脚步小心藏好。   一道鬼影顺着黑雾腾起,正出现在连阙二人面前。   “殿下,鬼王大……使者大人。”   乍现的厉鬼身上带着重伤,狼狈颔首道:“有、有人屠上幽冥殿,地狱内竟无人可挡,属下没能拦住他,请使者大人前去镇压!”   晏知微似被扰了兴致:“对方多少人?”   “只……一人。”   “哦?”晏知微顿了顿,漠然道:“地狱何时出了这样一位人物,竟能单枪匹马杀上幽冥殿?还是说,你们这些人……如今都成了废物?”   “不、不是……”   厉鬼瑟瑟发抖,忙将一物呈到晏知微面前:“他说将此物交给你,使者大人自会……赴约。”   只见他呈上的竟是一件破损的机械颈环。   晏知微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在他挥袖间那颈环瞬间化为齑粉。   厉鬼慌忙跪地:“大人与殿下要现在回去吗?”   “不。”   一向与神明形影不离的人却拒绝道。   “不过是些负隅顽抗的杂碎罢了,不必殿下亲自动手。”   晏知微将刚买好的桂花饼放入连阙的手中:“殿下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他说罢便与厉鬼一同消失在闹市中,街道也在下一瞬恢复了熙攘,行色匆匆的人们并未发现,原本的摊位前只剩下了一人。   远处屏息静观的四人一时间都未能从这样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尽力想拆开的两人竟当真在他们未伤分毫的变故中分开,只是,仅一瞬便被碾碎的颈环……如果他们没有看错,不正是前几场梦境中那位奇怪的“景斯言”曾戴过的。   尽管心下惊疑,四人依旧分秒必争地穿过人群走向摊位前的神明。   只是这一次人群不再拥挤,方才仿佛永远无法靠近的神明竟就站在原地,似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第一梦原本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说,但在穿过人群走到驻足的神明身后时,他的心下却已一片清明。   前一刻的猜测也似得到了印证。   驻足的神明回过头,低叹的声音温缓如昔——   “你们来了。” 第139章 第十九层:七重梦镜(三)   地狱的主殿之上。   无数周身萦绕着戾气的鬼魂拦在幽冥殿前,阻挡着只身踏上石阶的人,他们面露凶煞,但在那人踏上台阶时却皆不自觉地因恐惧向后退去。   可他们刚刚退后半步,身后的虚空中忽然舒展开无数条暗红的腕足,缠向挡路的恶鬼。   “啊!!救、救命!!”   随着一声声恐惧的哀嚎,平日里逞凶的恶鬼竟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拖向深渊。   但就在他们陷入绝望时,缠束的腕足竟齐齐断裂,众人也随之跌落在石阶之上。   “克拉肯?”   晏知微的声音随着骨镰落地的清脆声响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不对,你身上的异化不是已经被尽数剔除了,怎么还会有克拉肯的异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显然他并未想从对方的口中得到答案,说罢他催动手中的骨镰,道道黑气汹涌而出直奔向“景斯言”的面门。   被斩断的腕足之上血液蜿蜒而下,断口处很快生长出新的血肉。这些腕足缠绕向黑色的鬼气,即便相触时被灼烧起阵阵黑烟,它们依旧越缠越紧,不断有新的腕足附着而上,直至以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鬼气生生吞噬。   “你是那个人的恶念凝结所成。”   见此,晏知微神色肃穆。   “不属于你的东西,看来你用起来也并不顺手……不如还来。”   “景斯言”解开缠在指尖的绷带,晏知微的表情因他的话产生了一丝裂痕:   “还?”   晏知微说罢提起骨镰挥向面前的人,“景斯言”未愈合的伤口下指尖枪亦随之迸发出刺目的火光,虚空中的腕足也伺机而动,蛰伏着蓄力致命的一击。   二人皆是未留有半分余力,如同两头以命相搏的野兽伺机咬破宿敌的咽喉。   坍塌楼体之上的二人正斗得不可开交,几秒间已交手数招。   “景斯言”找准时机,在被挥下的骨镰嵌入石板时,重拳之下将晏知微远远震飞出去。   他走近骨镰正欲将其拔起时,骨镰忽地自石缝中飞出,迎面向他斩来。   只差一点。   不得已之下“景斯言”只得放弃骨镰,却依旧被其在手臂之上划出一道极深的血口,那血口如被腐蚀般冒出森森黑气,竟一时间难以自愈。   镰刀同样破开了绷带缠绕的手腕,伤口之下那一串被割裂的4133触目惊心。   “让我猜猜,你为何这样急于积蓄杀戮之力?……你进入过十九狱,或许曾经的十九层就是你的埋骨之地,所以你才会知道杀戮值这条隐藏的‘规则’。”   飞旋的骨镰重新回到晏知微的手中,他站在高阶之上,轻蔑地注视着台阶下的人。   “景斯言”的神色冷肃,目光落在晏知微的袖口:   “你如今的杀戮值,恐怕只高不低。”   “百年前并未有人通过十九层获得神眷,你既然在梦境中拥有分丨身……说明你未通过十九狱的试炼,也还在规则之中。”晏知微并未接话,只兀自说道:“曾经的十九狱无人生还,我一直在想,一个早该魂灭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景斯言”按住黑气弥漫的伤口,忽然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你怎么知道,百年前就没有人通过十九层?”   “口出狂言!”   晏知微面上的神色龟裂,骨镰上的黑气霎时间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就连“景斯言”伤口处的黑气也如有生命一般缠上他的手臂,逐渐蜿蜒向他的脖颈与身体。   甚至如黏稠液体一般垂向地面,继而如枷锁一般将他紧紧缠束。   “景斯言”蓄力想挣脱身上的黑气,可他越是挣扎,施力越大这些黑气反而束缚得越紧。   但即便这样,“景斯言”依旧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黑气在这样绝对力量的压制下竟当真开始根根断裂。   遇强则强终有临界,而他的存在却是力量本身。   就在他即将挣脱黑气的束缚时,一声清脆的裂痕声突兀地响起。   这声音极其细微,却还是让“景斯言”停下了动作。   随着黑气根根断裂,晏知微手中的镰刀竟突兀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景斯言”的动作一僵,竟再未挣扎,如同陷入梦魇任由黑雾重新缠上他的身体。   晏知微的唇边挑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挥起镰刀斩向被束缚中并未挣扎的人。   ……   “你、你认得……”   若紫一时失语,怔怔望向眼前的神明。   “既然没有失去记忆,为什么还要留在晏知微身边?”   相较于其余几人的沉默,江雾率先开口问道。   “既然离开梦境的关键在他身上,自然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反倒是你们……”森森白骨的神明歪过头,叹息道:“你们不该冒险的。”   几人的神色各异,连阙看出他们该有很多的话想问自己,向他们示意一旁的小巷。   “颈环是你安排,用来引走晏知微的?”   尽管周遭的人皆是浑浑噩噩,第一梦依旧在到了无人处后方问道。   “不。”   斗篷之下的人低垂着头神色难辨,声音却带着一丝低哑。   “所以,那个人也进入了这场梦?可是为什么……”   贺同舟疑惑的目光在第一梦与连阙身上逡巡,他是见过那个与第一梦有着相同脸的人的。   为何会有两个“景斯言”。   但此时此刻,面对第一梦,即便他再神经大条也有些问不出口这样的问题。   “幽冥殿是地狱的主殿?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一梦转开话题,也打破了众人的缄默。   “谁知道呢,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些人……”   连阙望向巷外穿梭的人群,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些人真的是来自现实世界的?”   即便自连阙这里也得到了相似的答案,若紫依旧无法置信道。   “是。”   若紫的话让连阙明白他们也已猜到了这场梦中人界的不同寻常,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这些人被卷入梦境是因为晏知微还是十九狱本身,但晏知微肃清地狱内的NPC,至少证明他急需杀戮值,我们要尽早结束这场梦。”   贺同舟迟疑道:“可是,如果这里是晏知微的梦,他不愿醒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谁说的?”   “你是说……”斗篷之下空洞的眼眶望向贺同舟,让他回想起上一场梦中的疯狂,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夺梦?可是,这可是晏知微的梦,我……”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且只有一场梦,你在上一场梦中夺梦成功,在这里恐怕无法再次夺梦。”   “那……”连阙的话让贺同舟下意识看向江雾。   “不用看我。”江雾无辜道:“我无法夺取晏知微的梦,并且,为了找你……们,我已经夺过梦了。”   “连阙,你……”   连阙摇了摇头,那张辨不出神色的面上竟也能看出几分凝重的意味。   贺同舟越加焦急:“那怎么办?”   “这里不是还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江雾的话吸引了几人的注意,但他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江雾看向的人竟是若紫。   “我?”若紫局促道:“我不行……我哪里会这些……”   “怎么不会?你是与这场梦羁绊最深、足以与梦境相连的人,这场梦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很多关联的记忆?”江雾笑得意味不明:“并且,你身上可是拥有神明之力的。”   “江雾。”   江雾的话让若紫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被连阙点到名字,他方不再言语。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与梦境相连要如何做到,但在进入你们说的‘梦境’后,我的确想起了很多本不应该属于我的记忆。如果这是夺梦的关键,我可以试试。但是……”   若紫却整理好思绪,如下定决心般说道:   “我知道,那些是晏若紫的记忆,还有我身上的神明之力……所以,我就是晏若紫,对吗?”   她直视向那双空洞的眼眶,像是想在他的眼中找到一个答案,也如同信徒在祈求神明的宽恕。   “你只是你自己。”   她的神明依旧如是说道。   “是吗。”   这一次,她的内心竟出奇的平静:   “既然如此,那这次夺梦……就让我试试吧。”   “不行。”连阙拒绝道:“夺取的梦境如果不是无主之梦,羁绊越深就会对夺梦之人造成越大的影响,原本的梦境之主也会对你进行反向控制。如果那时你陷入更深的梦境,就可能再也无法醒来。”   “我明白的,可是……我是不是没有说过,我姓林。”   若紫笑意温和,她看向巷外霓虹闪烁间穿行的众人:   “我有一对很爱我的父母,他们是一对医生,救过很多很多的人。虽然他们每天都很忙,但是也会经常抽出时间来陪我。”   “在他们忙的时候,就会把我寄放在邻居的爷爷家,那个爷爷虽然不爱说话,每天都板着一张脸,可是我知道,他其实也对我很好很好。”   “后来,我开始上学,认识了很多很多的朋友。”   若紫说着似乎无关紧要的话,但在这个时候,竟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断她。   “我不聪明,每次考试前都要临时抱佛脚。那时一起的朋友会把错题本借给我,会在下课的时候抽出几分钟问我有没有哪里没听懂……我们说好要考同一所大学。”   “回家的时候有条小巷没有灯,那时候放学晚,虽然异化已经得到了控制,我还是有些害怕的。后来我发现,小超市的阿姨接出了一盏灯到巷口,那条小路就亮了起来。”   “我其实很想回去见见他们,但是……”   不知什么时候,那双清澈的眼底已蓄满了泪水。   “他们也在这里吗?他们的朋友、亲人……也在这里吗?”   若紫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如果能终结这场梦,那希望可以让我试试。不只是因为你、因为我……也是因为不能再有无辜的人被牵连进来了。”   片刻后,江雾轻嗤道:   “用自己的命冒险去救别人,难道还奢望他们会感激你一点?”   “你懂什么?”不待若紫说话,贺同舟便不顾江雾铁青的脸色率先说道:“让开点!”   连阙最终叹了一口气。   “脱离梦境最好的机会就是进入梦境的瞬间,如果夺梦成功,无论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抽身,不要对梦境做出任何回应——因为回应,即是深陷。”   “我知道的!”明白连阙已经同意由自己来夺梦,若紫的目光一亮。   “无论发生什么……”   连阙的话还未说完,若紫激动地保证道:“一定先保护好自己。”   “等下我会告诉你夺梦的办法。我们会与晏知微周旋,在他受伤意识最为薄弱的时候就是夺梦的关键时刻。”听到她的保证,连阙方看向江雾:   “这里既然是在梦中,她的安全……”   “知道了。”江雾打断道:“你们设计让我和她签下单次绑定,不就是希望我保护她的安全。”   见他应下,连阙方开始教导若紫如何夺梦。   第一梦安静站在一旁,直到连阙将一切交代清楚,才转头看向始终沉默注视着自己的人。   “怎么,我这副样子很奇怪吗?”   连阙半说笑的话让第一梦局促摇头否认,他的神色染上担忧:“这场梦还有没有对你造成其他影响?”   “没事。”   连阙清了清嗓,对这样的担忧还有些不习惯:“等下我们要牵制住晏知微,注意安全。”   江雾与贺同舟已做好了进入地狱的准备,招呼过连阙后,江雾开启了进入地狱的通道。   贺同舟正欲催促二人跟上,便与若紫一同被江雾丢入扭曲的空间内。   “走吧。”   见江雾也已经踏入虚空中,连阙亦向着通道走去。   “连阙。”   连阙停下脚步。   第一梦欲言又止后还是率先走进通道:“走吧。”   ……   “那是……”   地狱内原本繁华的楼阁已变为一片断壁残垣,若紫惊恐看向废墟上的二人。   “是幻象。”   江雾皱眉望向骨镰之上的裂痕轻啧道。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已迅捷冲向举刀的人。在镰刀挥下的瞬间,晏知微只觉一股劲风袭来,还未及反应整个人便被飞撞出去。   身形如鬼魅般的第一梦在晏知微跌入废墟时迅速斩断黑雾,带着他退至安全范围。   被救下的人却挣扎着看向晏知微手中的镰刀。   “那只是幻象。”   第一梦提醒道:“它既然能将神器万象之镰斩断,又怎么会轻易碎裂。”   “景斯言”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方重新镇定下来,与第一梦一同凝眸看向那把骨镰。   下一瞬,两道快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一同攻向废墟中堪堪站起身的人。   第一梦的攻击让晏知微措手不及,他带着一丝狼狈站起身,相同面容的二人已动作近乎同步地一脚踢在他的前襟将他再次踢飞出去。   然而这并非是结束,在他身体飞出的时候,两道身影左右追上,默契地将全部的力量倾注在一拳又一拳的重击中。   他们的身影同步而迅捷,如同最默契的双生,每每晏知微举起骨镰,另一人已闪身至他身后轻松化解了攻势。   晏知微终缓下动作,愤怒中骨镰点地,滔天的威压随之倾泻而下,竟压得进攻的二人齐齐定住脚步,在重力之下身形不稳单膝跪地方勉力支撑住身体。   局势在瞬间逆转。   “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们特地来送杀戮值?”   晏知微轻嗤了一声,带着满身的伤踉跄走向二人。   就在他重新挥起骨镰时身后一道凛冽的劲风突袭而至,晏知微堪堪侧身相避,劈下的镰刀还是擦过他的耳畔,斩入他的肩侧。   血液自他指尖那把半截的镰刀上滑落。   “是你。”   晏知微僵硬侧目看向身后,他握紧了肩上渗血的镰刀似是不敢相信:   “近千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却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伤我。”   连阙的目光未有半分动摇,即便晏知微攥紧了镰刀使其不得再进半寸,他依旧指尖施力,在二人角力间黑气自伤口处汹涌而出。   “若紫!”   藏在暗处的若紫亦明白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她合十双手,意识随着集中的精力悬浮而起,脚下竟生出了小草嫩绿的新芽。   但晏知微还是察觉到了梦境的波动。   他的一念乍起无数鬼影自地缝中挣扎爬出,一同向若紫爬去。   这样的一幕诡异渗人,若紫下意识想逃,但想起未完成的夺梦还是咬牙定住了脚步。   就在鬼影即将袭击上她的脚踝时,贺同舟与江雾挡在她的身侧,为她清开尖啸的鬼影。   若紫静下心来,再次催动念力。   “你什么都不知道。”   晏知微的眼眶猩红,握紧刀刃的手颤抖:“你根本不知道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你的神罚为什么会在那个人身上,不知道十九狱因何而来,更不知道……百年前弑神的人,不就站在那里。”   若紫的睫毛轻颤。   她知道此刻,晏知微一定正看向自己,但她却并没有看向他的勇气。   “不要被他的话扰乱心神。”   连阙随口提醒道,说罢重新看向晏知微,语气如同谈心般随意:“我的神罚是什么?十九狱因何而来?”   “可是……”若紫的神色犹豫。   晏知微却似不愿再提,再次陷入缄默。   这样的问题仿佛再次激起了若紫的心魔,她的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脚下刚刚冒头的嫩草也在瞬间枯黄。   “神罚顾名思义,就是对神明的惩罚。”   原本众人皆以为不会说话的江雾突兀地说道:“神明一旦有了私欲,干预了凡人的重大命格……那么这位神明的神罚就会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中。”   “重大命格?”贺同舟茫然低喃道。   相携站起身的“景斯言”与第一梦闻言一同望向江雾。   “比如点拨成神,比如死而复生,比如……引渡本该去地狱的人重新进入轮回。不只是凡人,哪怕对方是地狱的恶鬼,它也会掌控神明的神罚。简单点说,对于神明而言,神罚即是——”   “若我干预了你,即赋予了你杀死我的权利。”   众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江雾在这片死寂中继续说道:   “至于十九狱,听说……就是当年的地狱之主游历人间,为一名人类动容,为了为其平反而造……”   “不!”   他的话被晏知微突兀地打断:“不是那样的!”   似察觉江雾的意图,连阙微眯起双眸并未打断。   “你既然也是这样想的,为什么不敢承认呢?”江雾依旧淡笑道:“如果不是,百年前你又怎么会……”   “够了!”   晏知微双目赤红,似因他的话陷入了狂乱。   “若紫。”   连阙的轻唤让若紫回过神来,她当即闭上了眼睛,将全部的力量倾注到意念之中。   脚下的新芽破土而出,蜿蜒之下竟将前赴后继向她扑来的鬼影束在原地。   她再次睁开双眼,眼底已是一片沉寂。   火光自她脚下的草丛中燃起,大地犹如被撕开的画布,随着火势蔓延将整个世界烧尽,方露出其下本来的面貌。   那是一场梦的终结,更是下一场梦的开端。   晏知微的唇边却突然挑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一刻,烈火仿佛燃进了若紫的眼底。   连阙的心下一沉。   “若紫,醒来!”   若紫仿佛已陷入梦魇,再听不到周遭的任何声响。   断裂的镰刀之下,晏知微的身影随着火光一点点消散。   连阙忙想阻止,晏知微却如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忽然诡异地笑着向连阙示意他的身后——   “你看。”   连阙的心下漏跳了一拍,他若有所觉般回过头,正看见“景斯言”的指尖穿过第一梦的胸膛,看见第一梦望向自己的眼睛逐渐失去光彩。   连阙怔然立在原地,错愕望向血色与火焰交织的世界。   所有人都在梦境的碎裂中消散。   没有被梦境困住的若紫,没有重伤的晏知微,没有无措的贺同舟与江雾,也没有沾染了满面血色遥遥望向自己的“景斯言”。   和他怀中再无生息的第一梦。   天地间就只余他一人。   在这一刻,火焰与血液仿佛将整个梦境摧毁,一同拉至下一个深渊。 第140章 第十九层:八重梦镜(一)   在火焰中,上一场梦境犹如被燃尽的画卷,渐渐露出其下世界的面貌。   然而即便如此,里层的梦境依旧在地狱之中。   连阙恢复了本来的模样,他却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上一场梦境的最后一幕回荡在他的脑海,让他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第一梦空洞而眷恋的最后一眼,仿佛此刻还落在他的身上。   那只贯穿了他胸膛的手,却来自有着同一张脸的“景斯言”。   连阙不清楚此刻心中是何感受。   他始终觉得虽然性格迥异,但那个“景斯言”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的身上同样背负了太多秘密,十九狱一路走来,他自以为他们之间如今已是即便拥有秘密,也不会影响关系的绝对信任。   所以连阙也将第二梦的死暂且压在心底,等待有一天他愿意将一切摊开时再听他的解释。   他没有等到解释,反而等到了第一梦的死讯。   可是,即便“景斯言”有四千多的杀戮值,第一梦的杀戮值也已接近三千五,他又怎么会在没来得及任何反应的情况下被一招毙命。   第一梦的死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口。   与第一梦相处的种种浮现,他内心久不能平静。   但他还是定了定神,凭着直觉向前快步跑去。   若紫没能在夺梦的第一时间醒来,如今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这里虽仍是地狱,却与前一场梦境不尽相同,道路中萧条破败,唯有一条路上燃烧着点点鬼火,通向远方,仿佛在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在远处依稀可以看到彩色闪烁的霓虹,诡异的音乐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中。   那是……   连阙凝眸望向霓虹光影处,原本疾行的脚步蓦然滞住。   那是一处游乐场。   依稀可以看到匍匐在摩天轮旁边,如同小丑巨口一样的诡异建筑。   与十九狱中的游乐场一模一样。   连阙却清楚,那并非是十九狱中的游乐场。   他握住隐隐颤抖的指尖,再次抬起头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寂。   他抬步走向那座辉煌盛大的游乐场。   ……   【无论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抽身。】   若紫谨记着连阙的话。   她看到梦境燃烧的边角,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便打算自梦境抽离。   忽然,她只觉一阵寒意攀上脚踝,身后的嘈杂声纷乱,渐渐汇聚为游乐场欢快的曲调。   不知何时,她已身处一座诡异的游乐场,云霄飞车、摩天轮、旋转木马……一切都那么熟悉,正与十九狱安全区中的游乐场全然相同。明明该是欢快的氛围,此刻回荡的曲调却带着电流的走音,更显阴森诡异。   【不要对梦境做出任何回应。】   她牢记着连阙的话,努力让自己从梦境中抽离。   “若紫姐……”   她听见熟悉而痛苦的呼唤在身后响起。   【因为回应——】   若紫惊愕回过头,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变为了万丈深渊,有人正攀在她脚下深渊的崖壁之上。   “救、救我……”   那人原本矜贵的斗篷破败不堪,身上更是带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即是深陷。】   那是——连阙。   他只堪堪抓住崖壁的一块凸起,脚下的深渊却有万鬼咆哮,想抓住撕咬他的身体将他拖入深渊。   这一切都是梦境。   却又似在与记忆角落阴暗潮湿的画面重叠。   她曾经,也遇到过这样的画面。   不。   这里是梦。   即便眼前的连阙是真的,只要她脱离梦境,一定也是可以救他的。   若紫努力说服着自己。   谁知下一瞬,连阙攀住的石壁突然断裂!他竟就这样被脚下的万鬼抓住脚踝拖向深渊。   “连阙?!”   若紫失声惊呼,下意识想抓住他的手。   然而就在她唤出熟悉名字的一瞬,游乐场内嘈杂的声音骤然一滞。   坠落深渊的人嘴角咧开了一道诡异的弧度,在她犹豫间反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一同拖下深渊!   若紫惊恐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还是被他带下了断崖。   她奋力抓住崖壁,挣扎间努力保持着意识,想自梦境中挣脱。   她看到有人踱步到断崖边,一把拉住了下坠的她。   “连……”   若紫抬起头呼救,对上的却是一双赤红的眼睛,她猛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朋友,想夺我的梦……是要付出代价的。”   与这双眼睛对视的瞬息,若紫眼底的光逐渐涣散。   “若紫,醒来!”   连阙的声音仿佛自时空的裂缝中传来,她在真实与虚幻的交错间看到梦境外一片烈火中向她奔来的神明。   可她已再做不出任何回应。   时间随着她被拉出深渊一点点倒退,音乐倒放的声音奇诡,摩天轮与木马倒转。   只一眨眼的瞬息,她已重新站在游乐场的中心。   随着游乐场内的灯逐一点亮,灯光所及之处方显露出拥挤的人群。   这些人面上浑浑噩噩,在光线扫过后如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诡秘的魔法方开始转动。   世界在此刻重新运转。   当这样的光芒散落在贺同舟的身上,他瞬间自上一场梦中惊醒。   “这一天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   ……   人群中传来压抑却透露着兴奋战栗的声音,他茫然看向周围重复着这句话的人。   “哪一天?”   他的低喃刚脱口,便被身后的人捂住了嘴拖向人群后。   “不想死就别出声。”   “你、是你……?!”   熟悉而陌生的嗓音让贺同舟瞬间只觉浑身汗毛直立,在对方松开手后他僵硬地转过头,瞳孔骤然一缩——   “沈、沈逆?!”   他的声音轻若蚊蝇,不可置信地反复揉了揉眼睛。   将他带到安全位置的人,竟然是……本该已经死去的沈逆,贺同舟还来不及惊讶,忽然看到了他身边的小鱼。   人群仍旧在此起彼伏地重复着那句话,如同阵阵梵音般模糊而悠远。   可是随即,他又在远处的人群中看到了木匠村老木匠佝偻的背影,还有那时他在木匠村、N34城和海德拉见过却明明已经死了的人,甚至……远处粉色头发的少年。   他下意识想拨开人群去追。   “他们……”   贺同舟回过头,身后哪里还有沈逆和小鱼的身影。   他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对啊。   这里是梦。   可他还是眺过人群,寻找着那些熟悉的脸。   从前他不懂得梦境有什么可让人留恋的,但在此刻,梦境的眷恋仿佛变得具象化。即使是梦,他也珍视般将视线在那些熟悉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如果这些人都在,那是不是……   似想到什么,他攥紧领口之下的吊坠,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在他探头探脑的时候,一顶棒球帽被扣在了他的头顶。   “想当第一个祭品,你可以继续这样探头探脑。”   江雾同样压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贺同舟这才回过神,忙将帽檐压低。   贺同舟看向远处游乐场的正中,若紫正与晏知微并肩站在一起,他们望向游乐园的正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若紫的目光却空洞无波,如同整个人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机械。   “晏知微控制了若紫的梦?”贺同舟焦急地小声问道:“还有这些人,他们……他们说的什么这一天终于来了,是哪一天?”   江雾的视线讳莫如深。   在对方依旧探寻的目光下终是说道:   “弑神日。”   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视线落回摩肩接踵的人群,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不对,连阙!”他忽如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焦急在人群中搜寻:“梦境会影响入梦的人,尤其是梦境关联的人。既然是弑神日,那他不能出现在这里,他……”   他的话音刚落,却已在游乐场大门处窥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你终于来了。”   晏知微的话让游乐场内所有人的视线齐齐转向大门处,其中有念念有词目光呆滞的,也有藏在人群中惶恐畏惧的。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她竟然可以回溯一百年前的梦境。”   晏知微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因疾步跑来气息有些不稳的连阙,目光竟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   “你不是一直好奇一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这里是她的梦,你不如好好看看。”   始终如提线木偶一般了无生气站在原地的若紫,忽如被启动了开关一般眼底恢复了神采。   “今天的主角终于来了。”   她看向连阙,唇边绽开了一抹明艳的笑:   “这里是我按照人间为你准备的游乐场,你喜欢吗?”   连阙站在原地,只觉喉中干涩。   【不要对梦境做出任何回应。】   贺同舟见他神情不对,正焦灼着不知要如何提醒,却听到他很轻地应了声——   “嗯。”   这一刻,梦境的连接竟发生着诡异的融合。   连阙原本已恢复了本来面貌的皮囊渐渐溶解,露出斗篷下的森森白骨。   贺同舟只觉汗流浃背。   他求助般看向身侧的江雾。   “没用的,想叫醒梦境的主人就必须深陷梦中。”江雾低声道:“他与这场梦息息相关,自然无法全身而退。”   贺同舟担忧看向已然变回满身白骨的神明。   随着连阙走入游乐场,恶鬼中已有人仗着人多虎视眈眈地靠近,他们将连阙围在中间,却没有人率先动手。   更多的人仍在观望。   他们是贺同舟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知道这些都是十九狱的人与鬼王。   有几个瞬间,贺同舟甚至想高呼示意众人同心对抗晏知微,可是当他的视线自人群中扫过,才发现那一双双看向连阙的目光充满了贪婪。   地狱的力量来源于吞噬,因此才会崇尚杀戮与恐惧崇拜。   如今可以说是地狱之中所有的厉鬼齐聚于此,聚集在这片恶意肆意滋长的沃土。   神明是杀不死的。   他们都藏在人群中,只要吞噬神明的哪怕一点点力量,便足抵过千百年的修行。   入眼皆是贪婪的目光。   贺同舟只觉寒意直窜心底。   “这段时间,我的兄长曾以为原生之神会带领地狱走向全新的盛世,所以他甘愿屈居人下,尽心辅佐。可是,原生的神明啊,你虽怀揣撼动天地的力量而生,却根本不懂得何为人性。”   “在人间,原生之神不懂得凡人之心,大爱世间尚有可原。但在地狱,这样的神明是绝无立足之地的。地狱——只需要绝对的力量。”   若紫的声音带着与往日不同的冰冷,她环视过蛰伏未动的众人:   “我们不需要十九狱,不需要全新的地狱使者制度……你所谓的变革已触动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若你真心想为地狱好,不如将你的神力留下。”   在连阙的沉默中,众厉鬼闻言蠢蠢欲动。   “今日我将大家聚在这里,就是要将我兄长在诞神日犯下的错更正。”   若紫赤红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她在这片骚动中扬声道:“日后地狱定会传颂今日这盛大的万鬼弑神日!”   众厉鬼闻言将视线落向连阙,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你看,真相永远令人无法接受。”   晏知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的眼中满含慈悲与不忍:“百年前我便问过你,现在我也再问你一次。百年前你所受之苦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再次经历,只要你需要我,这一次我可以和你一起清理掉这些觊觎者与……背叛者。”   听到他如是说,厉鬼个个目露惊骇。   “既然是百年前的事,那我们就跳过叙旧的部分。”   斗篷之下骨节分明的手握紧镰刀,那双黑洞的眼眶辨不出神色,只有带着笑意的声音桀骜而凉薄:   “直接开始吧。” 第141章 第十九层:八重梦镜(二)   【今日我将大家聚在这里,就是要将我兄长在诞神日犯下的错更正。】   若紫的声音回荡在游乐场内。   万鬼呼啸撕咬,不断有厉鬼冲向手执镰刀的神明,被众人围攻猎杀的神明始终只身一人。   武器划过刺耳的声响,他的身上只有苍白的骨骼,但那些不断泄出的黑气依旧足以看出此刻神明已是伤痕累累。   随着晏若紫一声令下,厉鬼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倾泻而出。   这一幕仿佛与百年前重合。   就连连阙手中断裂的镰刀也因梦境修复,重现当年锋芒乍现的模样。   只是长镰挥下前,连阙的视线扫过蜂拥而至的鬼怪,忽觉十分眼熟。   其中目光呆滞跟在众人中向他扑来的鬼魂身上带着熟悉的气息,仅仅瞬息连阙便已察觉,这些人正是上一场梦境自现实被卷入的人。   连阙指尖的镰刀蓦地收力,堪堪避过那些如提线木偶一般的人。   现实世界的人还是被卷入了这场梦境。   他不禁抬起头,看向天空中倒立的城市。   但这样让他的行动处处受限,而今除了梦境中如记忆修复出的厉鬼和这些失去意识的人外,混迹在其间的十九狱众人也各怀心思。   经过了几场梦,这些人显得尤为怪异。   有人脚步虚浮颓废,似饥饿已久。但更多的人面目凶恶,周身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气息,这些凶悍的人手臂上的数字大多数都是黑色。   这些人的面目狰狞,周身散发着戾气。   人群往往是最好的隐蔽之所。   他们躲在人群中,藏匿着嗜血的眼睛。   他们并非这场叛乱的主导者,令人垂涎的神明之力、法不责众……只要他们隐藏在人群中,这把火又怎么会烧到他们身上。   渐渐地,那些贪婪的目光聚集到被众人围攻的神明身上。   “怎、怎么会这样!”   贺同舟焦急看着这一幕,可他明白万鬼呼啸在前,即便跑到连阙身边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焦急地低喃自语:“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怎么才能唤醒若紫,怎么才能救连阙?”   “方法很简单。”   江雾的话让贺同舟屏住了呼吸,诧异看向他。   “最简单的办法,杀了梦境之主。”   “那怎么能行?!”贺同舟无语地与身边的人拉开了距离:“算了,我怎么会指望你有什么好主意。”   “还有两个办法。”   贺同舟硬生生顿住脚步,即便觉得他说不出什么好话,也依旧再次问道:“什么办法?”   “第一个,自然是夺梦。”   似猜到了贺同舟会因他的这个答案更加无语,没等他反应江雾便继续说道:“另一个办法,就是找到梦境与现实的不同之处,利用这样的不同之处让梦境之主醒来。当然,这样的不同不能是因为我们这些进入梦境的外来者引起的。”   “现在就是不同的,若紫就不会做这样的事啊!”贺同舟笃定道:“她是被晏知微操控的,只要让她想起她不会伤害连阙不就好了?”   江雾凝视着贺同舟的眼睛,那样的目光让贺同舟的神色一僵,似有预感不会在他口中听到什么好话。   果然下一秒,江雾便兀自说道:   “可惜,目前看来这里与百年之前并无区别。”   贺同舟本想否认他的话,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与他多费口舌并无意义,便干脆不作声地躲到游乐设施的仪器后打开光脑试图与游乐中心的网络连接。   “没用的。”   江雾低叹道:“继续搜寻只会让晏知微溯源找到你,现在我要分心兼顾若紫的安危,你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自保。”   “自保?”   贺同舟像是忍了很久终于还是抬起头:“连阙现在有危险,我怎么能只顾自保?!”   “自保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你很清楚自己是否具备完成事情的能力,如果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那又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去做呢?”   “你不是他的卡牌吗?他……”   “未到生死关头。”   “可那是连阙啊。”贺同舟只觉一口郁气在心底,竟憋得他眼底酸涩:“就算不是,咱们一起出生入死这么久,怎么能看着他陷入危险什么都不做?百年前他经历过的,怎么能让他再经历这些……”   江雾似乎不懂他忽然愤怒的原因,他淡漠的神情却让贺同舟冷静了下来。   “算了,如果不是卡牌机制,或许无论是谁你都不会理会。”   贺同舟别开了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回到光脑上:“我干嘛寄希望于你懂这些。”   江雾垂眸眼底一片晦暗。   形单影只的神明对抗着万鬼的撕咬,晏知微凝望着这一幕,似有不忍般收回视线看向若紫。   若紫会意抬起手,原本沉寂小丑鬼门下的地面皲裂,裂缝迅速蜿蜒向应战的神明,凝聚的深渊也将一路来不及躲闪的鬼怪尽数吸入其下。   即便这样,也依旧有感知危险的厉鬼聚在连阙身边不肯离去。   皲裂的大地眨眼间已蜿蜒至连阙脚下,这一幕看得贺同舟目眦欲裂,他的十指飞快在光脑上跳跃,额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连阙脚下塌陷的瞬息,摇摆的海盗船忽然脱轨撞向一旁的摩天轮,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砸向地面的裂口,竟恰好横在地缝之上惊散了一众厉鬼。   见摩天轮倾倒,堪堪在裂缝内稳住身形的连阙借势而上,几个翻越间已立在了横跨深渊的摩天轮骨架之上。   尘土将歇间,众厉鬼后知后觉向他追去,然而双方差距经此拉开,还是让连阙寻到了短暂休憩的时间。   贺同舟唯恐刚刚造成的响动引起晏知微的注意,他小心望向高台之上的人,晏知微的视线正在人海中逡巡,似乎并未发现他的踪迹。   “江雾?”   随着晏知微低恼的声音响起,贺同舟后知后觉看向身后。   原来原本说着不会插手的人不知何时筑起了屏障,分割了他们所在的狭小空间。   贺同舟这才松了口气,脱力般瘫倒在地。   “我教过你的,地狱中最忌讳的便是仁慈,你这样畏首畏尾,终究会折在自己的软弱中。”   晏知微遍寻未果后将注意转回连阙身上,见他不欲与众鬼纠缠几次欲突围至他们身边,他叹息道:   “十九狱的赢家只有一个人,你在这里曾留下过一道神谕,如果你想拿回曾经属于你的一切,就必须积蓄力量与杀戮值。否则……仅凭现在的你,要如何战胜我?”   连阙疾行的脚步未停,只含混道:“地狱中有些人的确该死,但依靠屠戮无辜之人性命成就的神明……当真也配被称之为神吗?”   “无辜之人。”晏知微低垂的目光冰冷默然:“成神之路本就是万骨堆砌,不过成王败寇,何谈无辜?更何况……你瞧他们,哪一个不想杀了你取而代之,相反如果你杀了在场这些人,你就可以积蓄力量重新回到神位。”   原本想趁机掠夺的厉鬼们闻言戒备停下脚步。   慌乱之声四起。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把我们带到这里……该不会、该不会是要用我们来进行血祭吧?!”   “百年前就隐有传言……弑神日是晏知微设下的祭天阵,他以猎杀神明之名引万鬼前来不过是想为他的神明献祭,只不过当时他未能得偿所愿罢了……”   “还有杀戮值……我、我之前看到有人的杀戮值是黑色,那个人发狂了……还、还有,梦中的食物根本无法充饥,他竟然在饥饿中吃了他的同伴!!”   “什么?!怎么会……难道黑色的杀戮值,就证明那个人不是本体,只是杀了本体的残影?”   “所以杀戮值到底是什么?”   ……   人群中有人焦灼地看向身侧,随着几人的交谈提及,其间十九狱的人也不由得看向自己与身边人的手臂。   数字不同,但有人手臂上的数字是白色,有人则是黑色。   “是阵营吗?”   “不、不是……”   有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尖叫着退后,远离那群黑色杀戮值的人。   “我、我也看到他们杀人,吃、吃人了……”   ……   在错乱的梦境中,他们已经不知这是第几场梦,再看向彼此时皆充满了戒备。   “‘这些人’?”   连阙似没有听到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踏过摩天轮横倒的铁架在晏知微面前站定:“也包括你吗?”   若紫闻言戒备挡在晏知微身前。   “我自然是要陪在殿下身边的。”   窥见连阙微皱起的眉,晏知微的目光越加温柔,他示意若紫退下:“你就不想听听他们口中百年前弑神日的另一种版本?”   “不想。”连阙的神色却已恢复如常:“我对过去的事没什么兴趣。”   他说罢似未看到晏知微的神色有一丝龟裂,径直横过长镰。   就在镰刀挥向晏知微的一瞬,若紫已挡在晏知微身前。   连阙眼底的暗色汹涌,不得不与眼前的人兵刃相向。   随着若紫展开攻势,呆立在原地如幽魂一般的厉鬼们再次动了起来,蜂拥着向连阙攻去。   群鬼躁动而起,连阙腹背受敌之际,畏惧骚乱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高呼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为自己搏一条出路!”   一时间,在场众人混在这些幽魂般的梦境中人之间向连阙而去。   贺同舟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指尖在光脑上飞跃,一时间游乐场内交错的电线噼啪作响,电光石火间已有几处短路爆开闪烁的火光。   人群后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一辆无人驾驶的卡丁车撞破护栏径直撞向人群。   紧接着鱼贯而出的是第二辆、第三辆……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江雾蹙眉,却已来不及阻止。   “原来是你。”   晏知微的声音幽幽传来,抬手间数道鬼火顺着电路逆行溯源,贺同舟飞跃在光脑间的手一顿,原本无数代码的界面上突兀出现了一张由编码堆砌的骷髅。   下一瞬,那骷髅竟冲破光脑直奔贺同舟的面门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江雾将来不及反应的人拉到了身后。   隔绝外界的屏障却也因他的分心碎裂。   “找到你了。”   晏知微的骨镰轻点,数道黑影自骨镰中窜出直奔向角落的二人。   贺同舟在惊惧之下被江雾拎起,堪堪躲过这一瞬的惊魂。   他看着被众厉鬼与若紫绊住脚步的连阙,见自己已经暴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喊道:“想办法唤醒若紫的记忆!找到梦境与现实的不同,就能让她醒来!!”   连阙手中的长镰震开数道鬼影,他却沉默着并未回答贺同舟的话。   江雾见此眉心微蹙,但晏知微的攻击已至,他带着贺同舟再次险险避开,几个起落间二人的身影渐隐在黑暗中。   “怎么了?”察觉他的异常,贺同舟问道。   “你觉不觉得……连阙有些奇怪?”   “你不是说了这里是弑神日,即便没有记忆,经历过那样的事后再回到这个地方他也会被梦境影响吧,况且景斯言他……”贺同舟忧心忡忡地低喃自语:“弑神日……到底该如何破局。”   “不。”江雾凝眸看向风暴中心的人:“你还记不记得,连阙和晏知微都说过若紫不是晏若紫?如果是这样,那她为什么会有晏若紫的这段梦境?还有她身上的神力……”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不堪一击的就是人类的情感。”   晏知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贺同舟与江雾忙噤声不再言语唯恐被他寻到踪迹,晏知微却继续说道:   “百年前,我的神明造就了十九狱,却在落成前遭到了地狱厉鬼的强烈反对。那时地狱内的暴动已再无法镇压,我便将计就计设计了弑神日,引万鬼前来。”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游乐场内,厉鬼们只听得毛骨悚然,在重蹈覆辙的恐惧中更加不计代价地向连阙攻来。   “可我未曾想到我最亲爱的妹妹,那个曾经即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也要救我的妹妹,竟生了叛变之心——她妄图让万鬼弑神成真,以此获取神力,成就自己的成神之路。”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藏匿在厉鬼间的若紫悄然后退,几个法印之下,火焰如数条灵蛇一般蜿蜒着贴地而走,穿过众人脚下燎向连阙的方向。   锋利的长镰击退了围攻的厉鬼,自镰刀挥起连阙的周围便被划开了一道清晰的屏障,火焰却径直越过屏障,直攀上斗篷漆黑的垂尾。   “小心!!”贺同舟心急如焚间已忘了连阙听不到自己的呼唤,他急得仿若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回事……”   “万象之镰虽然因为梦境恢复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神器,再加上‘那个时候’的万象之镰远不及从前的顶峰时期。何况……若紫现在身上的神力,与连阙的本就是同源。”   江雾说罢看向贺同舟,本以为他会急于否认自己的话,却见他反而默不作声低下头在光脑中搜寻,试图找到梦境的突破口。   “可是……如果她是晏若紫,连阙为何始终不愿唤醒她的记忆呢。”   “你说‘那个时候’的万象之镰不及顶峰时期?”就在他以为贺同舟不会说话时,贺同舟忽然神色疑惑地抬起头。   可是“那个时候”,和其他时间有什么区别吗?还有……   贺同舟始终觉得有哪里奇怪,一时间却又如同置身迷雾般辨不清晰。   江雾低垂的眉目间神色莫辨。   游乐场的中心。   火焰点燃了连阙斗篷的垂尾,如灵蛇一般顺势而上。   这些火焰并未将斗篷燃尽,反而似附着的绣纹一般带着灼人的温度寄生在漆黑的布面之上。   江雾遥遥眺向连阙的方向,视线隔空相对间,他竟在那双空洞的眼底窥见了一抹如将一切看穿的暗色。   仿佛那张枯骨的面庞血肉顿生,一眼便可以望尽世间一切。   江雾心下陡然一惊。   待再细看,火焰缭绕间神明已转过身,震开虎视眈眈而来的厉鬼。   裂缝不知何时再次蜿蜒至连阙的脚下,被众人猎杀的神明坠落下不见底的深渊。连阙堪堪以镰刀撑在崖壁稳住身形。   更多的鬼影自黑暗中而来,诡异的噩梦不断与现实重合。   深渊之上是伺机而动的厉鬼,深渊之下是噩梦中爬出的鬼影。   这一场梦仿佛永远没有终点。   在前赴后继的人影中,连阙窥见了熟悉的面孔。   胖子的身形原本隐在人群中,对上那双空洞的眼眶他心虚地动作一滞,竟觉得即便在人群中也已无所遁形。   “对不起,我……”他吱唔的声音很轻,似说给自己也似对神明的忏悔与祷告:“我只是想活下去,想回到人间,我……”   只是一瞬,那迫人的威压便随着被围剿的神明转过头而抽离。   一如这世间的神明不会为任何一个人驻足。   但在这一刻,他竟觉得奇怪。   他知道有现实世界的人混入人群,或许连阙是不想伤及无辜,但他为什么觉得……始终缄默的神明似在等待或顾忌着什么。   所以即便弑神日重演,即便万鬼围攻,即便知道梦境之主就在眼前,即便烈火灼身……他也依旧穿梭在深渊之下。   晏知微眯起双眸,似也对连阙的反应有所忌惮。   如果连阙有办法唤醒若紫的记忆,即便记忆并不属于她这个外来者,而属于真正的若紫,或许他便可以叫醒这场梦。   可是,他在顾忌什么,还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又或者说……眼前的若紫与连阙有何关联?   晏知微直觉一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正待细想,忽听到深渊下传来鬼魂浑浊而凄厉的惨叫声。   “那、那是……”   人群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晏知微察觉不对,探身去看便见万鬼呼啸的深渊之下数条腕足冲破虚空,缠住鬼影将它们重新拖回深渊。   被前后夹击的连阙终于得以片刻喘息,踏上横亘在深渊上的摩天轮铁架。   始终站在一旁对这场战争并未干预的晏知微握紧手中的骨镰,目光在深渊之中搜寻着。   人群后伺机而动的若紫见时机已至,埋藏在连阙衣角的鬼火在这一刻重燃,竟如同打下的锚点般将游荡的鬼怪尽数吸引至连阙的身边。   它们如陷入狂化,不顾性命地拥向静立在摩天轮铁架上的人。   面对疾风骤雨般倾泻而下的鬼影,连阙始终垂目望向脚下深渊中腕足不断出现又将鬼影拖入虚空的残影。   就在这些鬼影即将触及连阙的衣角前,一道迅捷的身影已挡在他的身前,数不清的腕足自二人脚下的深渊涌出,阻断了鬼影的去路。   就在若紫欲伺机偷袭时,几条腕足也已顺着她的四肢悄然将其缚紧,禁锢在铁架之上。   仅仅瞬息之间,深渊之下叫嚣的鬼影已得到了制衡。   伺机而动的厉鬼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戒备望向来人。   周遭嘈杂纷乱,连阙始终只站在原地,望向几步之外站定的人。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直到那人终于转过身。   即便早已有过心理准备,在他转身的刹那连阙依旧呼吸一滞。   那是景斯言,又似并不是他。   眼前是一张被异化侵蚀的面孔,他的双眼猩红,耳侧布满异化的黑暗裂纹,随着他的转身数条透明的腕足在他的身侧舒展后又渐渐隐入风中。   他的眼底满是野兽般嗜血的凶光,此刻正牢牢锁在连阙的身上。   原本如临大敌的晏知微看到这一幕紧皱起眉,停下动作在连阙身侧站定同样观察着突然造访的人。   “他、他被彻底污染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的惊呼让恐惧蔓延开来,原本畏惧的众人不约而同向后退避着。   “看来,他为了汲取力量,已经失去了神智。也或许他们说得对,他只是一个残影,在消灭本体后彻底沦为了没有意识的怪物。”   晏知微叹息着示意连阙退后:“我本来以为他会将自己的贪欲隐藏得很好,想不到还是暴露了。只是可惜,两次十九狱开启,他都没能通过考验。”   连阙未动,只将目光落向“景斯言”的手臂。   但他不止手臂藏在制服的衣袖之下,就连手上也被一圈圈绷带缠束,除了那张脸将一切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到了现在,你甚至看到他为了力量亲手杀了梦境中的自己,变得这样面目全非被异化吞噬……”   见连阙不动,晏知微的喉间干涩沙哑:“你难道还不相信他始终在觊觎你的位置?!”   斗篷之下,神明空洞的眼眶始终望向“景斯言”的方向。   “他想要什么。”连阙的声音平缓而温和,如同神明宽恕无声的祷告:“不如亲口告诉我。”   回答他的却是那双异化后空洞而嗜血的眼睛。   “景斯言”抬起手,空中舒展的腕足在下一瞬竟齐齐缠向连阙的方向—— 第142章 第十九层:八重梦镜(三)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曾经的信徒满目猩红,却克制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生涩而虔诚地吻上他的手背。   转眼间沧海已成桑田,随着“景斯言”将指尖缠绕的绷带一圈圈解开,舒展的腕足裹挟着凛冽的杀意而来,他与他终究还是站在了对立的两端。   连阙躲避着虚空中横生的腕足,但无论是交错的腕足还是飞旋的子弹,皆是步步杀招。   “百年前你改变了地狱的规则打开了地狱神明位选的资格,也改变了他的命数。他不应属于地狱,却在得知身怀神罚后来到地狱……就是为了杀了你取而代之。你看,这就是人性,你的宽恕与仁慈终将化为刺向你的利剑。”   “所幸百年前他并未通过十九狱,如今回到这里,不过是想利用规则的漏洞潜伏在你身边,完成神罚……登上十九狱成为地狱全新的神明。”   “如今你后悔吗?毕竟,是你亲手将这份弑神的神罚交给他。”   晏知微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隐隐似因兴奋而产生的战栗:“现在,只要杀了他你就可以重回神位,夺回属于你的一切。我的神明,从始至终,永远站在你身边的人只有我。”   连阙在细密如蛛网般的攻势下难得分神看向晏知微,意味不明道:   “百年前杀死我的人可不是他。”   晏知微顿了顿,叹息道:“所以你现在才能安然站在这里。”   景斯言的攻击不止,不多时连阙的斗篷间已布满了细小的划痕。   千疮百孔这样的词汇用在骨骼之上,在不见血的杀戮中仿佛看不到神明的哀恸。   唯有劲风如刀削般凌厉地划过苍白的骨骼,留下一阵阵令人不适的刮擦声。   “景斯言这是……来真的?可是怎么可能,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他也绝不可能背叛连阙的。”   暂时摆脱晏知微后,贺同舟便躲在角落拆装零件,打算做出几件临时的武器。此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半空中缠斗的二人:“是了,这一定是晏知微的阴谋,一定是假的。”   他说着如想确认般看向江雾,没有一次比此刻更加渴望江雾说出肯定的答案。   只是随着腕足躁动,群鬼为了搏出一条生路四处流窜,游乐场内一片混乱间有人已将注意放在角落无法再使用屏障的二人身上。   “有人来了!”   瞥见光脑中提示有人靠近,贺同舟本能般将并未回答的江雾扑倒向身后的草丛。   偷袭者的攻击就落在二人刚刚离开的位置,江雾不着急收回本欲防范的手,讶异看向将自己扑倒的人。   贺同舟却未看他,只随意起身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江雾解决了来犯的鬼魂,想起他刚刚的问题:“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我……”   贺同舟被他问住,什么是他希望他如何回答,可是他还没将疑惑问出口,对上江雾的目光……他如被一根鱼刺卡在了喉中,满目恍然。   “我答与不答,你怎么都是这个表情?”   江雾见贺同舟神色黯然,叹息道:“那人是不是真的,连阙一定比我们更清楚。”   贺同舟周身的血液逐渐冷了下来。   是了。   即便连阙应对攻击已分身乏术,但贺同舟不难看出,他始终在见招拆招,并未对对方反攻。   可连阙本不该是这样处处受限的人。   一切只可能是因为,对面的人正是景斯言。   可是即便他是景斯言,如今陷入异化又将枪口对准了连阙……   “景斯言怎么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身怀神罚而来到地狱……”   贺同舟喃喃自语,但眼前的一切清晰映视着,景斯言的确步步皆是杀招。   百年前的弑神日重演、众人的围剿、若紫的叛离,她说的那句——将一切过往总结成需要被更正的“错误”,如果再加上景斯言的刀刃相向……贺同舟真的无法想象连阙要如何面对。   在贺同舟迟疑之际,游乐场中心的二人已缠斗数招。   连阙始终在闪避,也在引导着腕足互相攻击。   数招之下,连阙只觉体力消耗殆尽,对面的人身上多处重伤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但连阙还未来得及喘息,对方竟冲破重重阻碍突袭至他的身边,竟是在这样的困局中决定以命相搏。   他高挥起的拳风似横亘在二人间的天堑,如命定的宿敌,不死不休。   然而,这样近距离的肉搏也更易暴露破绽。   “就是现在。”   在观战中江雾沉吟的瞬息,连阙也捕捉到了“景斯言”的破绽,手中的万象之镰仿佛与他融为了一体,他以刀柄后击下那人的膝骨,在铁器碰撞的刺耳声响下对方刚弯折了膝盖,刀尖划破漂悬在半空的腕足就停在那人脖颈不足半寸的地方。   “杀了他,趁现在!”   晏知微焦急的声音之下,虚空中的腕足随着万象之镰的停顿缠束而上。   “告诉我。”   连阙以刀尖挑起他的下颚,注视着那双重伤中混沌嗜血的眼睛:“你想要什么呢?”   浑身是伤的人单膝跪地,那双戾气横生的眼睛牢牢锁在连阙身上,连阙手中的镰刀饮血后也似因兴奋般发出阵阵战栗。   “地狱之主……”   “景斯言”伤痕遍布的手如无痛觉般握住了脖颈上的刀,任由指尖的血染上刀锋:“既然你的神罚在我身上,唾手可得的神位,为何我不能一试?”   他的声音浑浊不清,这一刻空气间的微风仿佛也随之静止。   “一百年前,剔除异化后的我力量削弱无法通过第十九层。于是我便想到,等待百年后如果地狱之主重新归来,我可以跟在他身边,通过重走十九狱再次积蓄力量融合异化……最终完成神罚。”   猎食者的目光牢牢锁在连阙身上,即便这一刻刀尖就在他的咽喉,随着刀尖的颤动划过颈间的皮肤,任由血液自创口流下,也依旧未能阻止那狩猎般的目光。   连阙始终一言不发。   “我本来以为他至少还会在你面前装装样子,没想到得到了力量他反而装都懒得装了。十九层梦境的分裂与猎杀是最快积蓄力量的方式,从前他没有完成十九狱如今才能重新分裂,这次重走十九层他才会这样急不可待地穿梭在梦境中屠戮。”见到二人最终兵刃相向,晏知微紧绷的神情微松:   “真相在眼前你不相信,如今他亲口告诉你,你难道也不愿意相信吗?”   “我还当是什么。”   连阙未答间以刀尖挑起“景斯言”的下颚,目光戏谑。   “区区神位,你若想要拿走便是。”   “景斯言”未料到这样的答案,那双混沌的眼底出现了一瞬的茫然,风中只有连阙含笑轻佻的声音。   “十九层就在眼前,你想要当然可以自己去拿,至于神罚……我倒是也很期待呢。”   晏知微的神色一僵,似不敢相信知道了一切,连阙还会对一个背叛者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他所做的一切你都可以宽恕,而我……”   唯独到了他这里,他就连一个眼神也不愿多留。   晏知微的话并未说完,似在竭力撑起面上的平和。但他周身外泄的黑气还是暴露了在这样的平和下,不过是一触即全线崩塌的多米诺骨牌。   角落暗中观察得江雾微蹙起眉,就连感受力最迟钝的贺同舟也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   连阙却似没有听懂他话中的不甘与挣扎,反而附和道:   “如果是他,自然是无不宽恕。”   一瞬间,晏知微周身的黑气迸现,深渊之下的鬼影也因这样滔天的黑气影响躁动起来,竟不惜折损身体也要自腕足间挣脱。   “无不宽恕?”   混乱的游乐场内,众厉鬼被黑气波及,一个个抱住疼痛欲裂的头面目狰狞。   只有晏知微站在广场的最中心,他的双目逐渐被黑气吞噬,周遭的厉鬼在痛苦中竟开始无差别地互相厮杀。   “神明怎么能有这样的私欲?你将万千地狱的子民置于何地?”   众厉鬼身上的黑气飘散,就连腕足缠束的若紫周身亦有黑气流窜而出,最终一同汇聚向晏知微手中的骨镰。   连阙瞥过刀尖下重伤的人,抬眼看向被心魔困住的晏知微。   黑暗凝聚处,骨镰之上煞气纵横,晏知微将其高举起,神色悲悯地望向对立的人。   “我从未想过与你站在对立面,但如果你的天平始终倾斜……”晏知微说着爱怜地抚摸着手中的骨镰,如同这世间最温柔的情人:“那我也只能,再为你重塑一次神骨。”   “重塑神骨,难、难道……那把骨镰是连阙的……”   暴动的厉鬼后,贺同舟只觉寒意直窜心底,他揉了揉莫名发痒的耳朵,还未在意间江雾已为他掩住了耳朵。   “这是地狱的凶煞之气,一旦进入身体或是强行抽离,灵魂短期内会陷入狂化。”   屏蔽了外界的声音,不适的躁动终于减轻,贺同舟急忙将手中的最后一颗零件安装好,一只以零件拼接而成的铁甲小乌龟伸了伸四肢睁开了眼睛。   江雾显然对这次他制造出的东西无法欣赏,窥见他嫌弃的目光,贺同舟拍了拍厚重的龟壳:“零件只能拼出这个了,可别小看了它,无论防御还是移动速度都是一流的。”   江雾瞥过乌龟短小的四肢,不置评价。   暴动的厉鬼冲破了他们搭建的简易围栏,贺同舟将几件武器分给自己和江雾,就在江雾准备看着乌龟保命的能力如何时,却见贺同舟拍了拍乌龟的甲壳。   “去保护连阙吧。”   乌龟短小的四肢下竟突兀伸出一节,变得修长的古怪四肢动作奇快,迅速向连阙的方向奔去。   品相不佳的小乌龟竟当真为连阙挡下了晏知微突袭的一击。   “这种自保的东西他未必需要,你如果不自己留下……”江雾皱眉看着他将大部分零件都组装在乌龟身上,不明白明明他自己的战斗力最低,却还要将这些奇怪的东西留给连阙。   “自保的东西我当然有。”   贺同舟用手中的武器解决掉靠近的鬼影,看着小乌龟灵巧地游走在连阙身边暗自松了口气。   晏知微被和这乌龟恼得无法,却发现二人缠斗间已渐渐偏离原本的位置,本该被连阙护在身后的人已出现在防御的漏洞之处。   他的视线瞥过一旁重伤的人,忽而将攻势一转落向还未能站起身的“景斯言”。   骨镰的威压浩荡而下,晏知微不自觉瞥向身后,却只窥见小乌龟急匆匆而来的身影。   所以,那个人也不是真的那么在意吧。   骨镰裹挟着凌厉的杀意而下,重伤的人仿佛提不起力气,只疲惫地看着向自己挥下的镰刀。   等一下。   晏知微心下莫名一凛。   似乎有什么被他无意间忽略了。   他下意识转头,找寻连阙的位置。   但就在他刀锋片刻迟疑的瞬息,原本镰刀之下死气沉沉的人竟忽然握住骨镰反力向他的方向。   骨镰的刀锋划过他的半边面颊,晏知微未来得及躲闪,甚至也没有回过头。   只因他在视线的角落窥见连阙竟奔向了若紫的身边。   原本被他四散在各处的凶煞之气因他的愤怒凝回骨镰,因此此刻被腕足限制的若紫也正陷入意识混沌的狂化阶段。   但也正因如此,作为梦境之主的她……此刻竟是她的意识最游离在梦境边缘的时刻——   原来连阙一直以来都在刻意激怒,以身为饵赌他会为了杀他在愤怒中引回被他放在各处的凶煞之气,为的就是他的“干预”抽离的这一刻!   而他此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若紫。   镰刀的刀尖划过手臂处的骨骼,森白的骨骼竟也出现了一道蜿蜒而下的血痕。   连阙的身形未停,在血液滑落的瞬息将它滴入若紫的唇边。   鲜红的血液浸入唇角,原本神色狰狞想挣脱束缚的若紫痛苦抱住头,她目光中的清明与混沌交替间,依稀可以听到身畔的人熟悉的声音——   “若紫,醒来!”   对。   她答应过那个人,一旦进入梦境,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抽离的,可她还是对梦境做出了回应,深陷其中。   后来她看到自己竟对连阙痛下杀手,看着一切重演,看所有人告诉她百年前的真相就是她的背叛。   她仿佛悬浮在半空,在挣扎中与另一个没有意识的自己努力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晏知微以骨镰的黑气狠狠将“景斯言”震开,他掩住面颊深可见骨的伤口,怒而转向游乐场的角落:   “江雾?!”   他的声音带着暴怒,此刻的斥责让贺同舟心下没来由地一空。   还未来得及细想,硬物已抵上了他的后脑。   贺同舟的动作僵住。   他太过熟悉,这把他刚组装好亲手交给江雾的武器,如今正被他用来抵在自己的后脑之上。   一瞬间贺同舟似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僵硬站在原地仿佛一座木雕,可他听到江雾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   “所以说……留下自保的东西,很有必要。” 第143章 第十九层:八重梦镜(四)   “你……”   贺同舟有很多话想问,但那些话到了嘴边最后竟一句都问不出口。   晏知微眯起双眸:“你好像不是很意外。”   连阙的眉心紧锁,似在沉吟如何突破面前的困局,却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晏知微心下疑惑顿生。   “异化屠夫?”连阙顿了顿答道:“或许更早,在他说遇到你屠本的时候。”   “也对。”晏知微如对他过早发现一切感到无趣,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他如无知无觉般笑道:“或许是你们之间的感应,自我、利己、不被约束,这些本就是你教他的。”   “他怎么样和连阙有什么关系?不要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   贺同舟忍无可忍的声音似令晏知微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看向贺同舟:“你该不会还不知道他是谁吧?”   贺同舟心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身后胁迫之人的气息也随着晏知微的话变得冷冽。   “我本来以为在遇到异化屠夫的时候叫走若紫的人是你,但后来我始终觉得不对。如果是你,察觉我们下界为何只唤回了她一个人……”   像是感到贺同舟的不安,连阙挡开汇聚向若紫的黑雾,打断道:“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故事中……或许少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你。”   晏知微打量过被看破的江雾,转而看向依旧如同身在迷雾中的贺同舟:   “到了现在你还没猜到他是谁?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何他会在地狱使者排名第二,为何这百年来万象之镰会由他保管,为何他能第一时间认出连阙……”   贺同舟越听心下越沉,直觉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如果江雾从一开始就是有意来到他们身边……想到这样的可能,贺同舟便觉周身冰冷。   他僵硬看向若紫身侧的连阙,话却是在问身后的人:“你到底……是谁?”   “看来你的这个小跟班着实不太聪明,相处这么久……竟然还不知道,他就是万象之镰所诞生的器灵。”   “器、器灵?”   贺同舟愕然。   “万象之镰虽因杀戮而生,但他毕竟是纯净之灵不通人性,是你——”晏知微说着看向连阙:“是你解除了与他的羁绊,放任他不必认主,这才造成了他的背叛。”   连阙将手臂的划痕延伸,血液落入若紫混沌的眼底,他的声音不羁如昔:   “我既放任他不必认主,他便是自由的,何谈背叛?”   晏知微闻言眼底黑气翻涌,双方僵持之际,神明之血感召下的若紫一双浑浊的眼眸却突然睁大。   “是我……”   她似在极力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意识拉扯间看向连阙:“因为我犯下过错……你不忍让我面对……所以才隐瞒了我的身份,对吗……”   黑气自四面八方笼向若紫,似要将她重新拉回深渊的炼狱。   “停止唤醒吧。”晏知微目光扫过四周,却已不见被击退后寻不见踪迹的“景斯言”,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一边是背叛你的人,一边是一直跟着你的小跟班,如何选择应该不难。”   “不要听他的!”贺同舟挣扎道:“即使你选我,他也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让他闭嘴!”晏知微对江雾怒道:“如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就把他交给我。”   江雾当即止住了贺同舟的话,贺同舟的唇上如被施下法术无法说话,只剩下吱唔的声音。   “你应该庆幸在我手中。”江雾凑近道:“真到了那个人手里,你觉得自己还有生还的可能?”   只是这一次,贺同舟像是没听到他说话般,彻底无视了身后的人。   晏知微一边试图突破连阙的防线,一边锁眉打量着陷入意识拉扯的若紫。   “神明之血的确可以破除一切幻境,只是他的神格还未重塑完成,所以收效甚微,只能在若紫意识混沌时将其强行从梦境中带出。”江雾看着连阙忽然似明白了什么,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贺同舟低语道:   “猜猜看,他为什么宁可这样费神也不肯通过唤醒记忆的方式叫醒那个女孩?”   贺同舟戒备看向晏知微,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仍旧唯恐他的话被晏知微听到。所幸晏知微的注意力如今都在连阙与若紫身上,无暇顾及角落的他们。   重伤之下,“景斯言”隐匿了身形悄然观察着一切,他的身影隐在半明半暗间,黑暗为他平添了一抹亦正亦邪的气息,一如他身上此刻的异化,让人辨不清晰。   躁动的鬼影如同感召到晏知微的愤怒,纷纷放弃了追逐的人涌向负伤的“景斯言”。   见他脱身乏术晏知微方将狐疑的目光穿过若紫,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一切……   晏知微迟疑间忽而窥见一抹在仓皇中想将自己藏入人群后的瘦小身影,他的目光微凝。   江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面色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贺同舟疑惑望去,只见慌乱将自己藏在人群身后、似在刻意躲藏的人竟是一个三四岁的孩童。   那个孩子怎么了?   贺同舟心下疑惑。   他认不出女童,但“景斯言”却是认得的。   女孩幼小的身影脚下微跛,双马尾之下的一双眼睛带着惊愕的畏缩,那不正是——   温森瑞的女儿,他们在向日葵公馆中遇到的女童。   莎莎。   可是这些副本中的鬼王包括亡灵都重聚在此,莎莎为什么要避开晏知微的目光……   似意识到了什么,“景斯言”的瞳孔骤然一缩。   连阙始终沉默,不肯利用梦境赋予的记忆唤醒若紫,甚至对于过去也只字不提。   莎莎与其他鬼王看似没有什么不同,可所有人都知道,十九狱的鬼王是曾经的地狱之主自末世的人间引渡而来。   尽管如今的十九狱有太多被修改的规则让一些故事失去了本来的面貌,但在莎莎的故事中——   “是傀。”   晏知微的声音如将游乐场内的一切冰封,也让挣扎的若紫僵在原地。   他抬起骨镰,刹那间凛冽的杀气直奔若紫的面门而去。   连阙挥下手中的镰刀,机械小乌龟亦挡在了二人身前,将这裹挟着神明之力的一击接下,然而预想中随后的攻击却未至。   连阙顿觉不对。   他愕然抬头,只见游乐场内鬼影交错,竟一同将重伤的“景斯言”逼入了死路。   骨镰也在下一瞬裹挟着劲风而至,带着无尽的恨意未有半分迟疑地刺向他的心脏。   异化与伤痕纵横伤口的手在最后一刻堪堪握住锋刃,止住了刺入的刀尖。   连阙的脚步下意识向着二人的方向而去,可他刚刚迈动脚步,蛰伏在四周的鬼影便已虎视眈眈靠近若紫。   “我倒是忘了,当初就是你教那个孩子如何造傀。”   晏知微看向连阙眼底神色莫辨:“现在你要怎么选呢,背叛者?追随者?……还是你的那个小跟班?”   骨镰的刀尖嵌入“景斯言”的胸膛,握住刀尖的手上青筋迸现,即便他已是强弩之末,竟也一时在神骨所铸的镰刀下陷入了僵持。   见连阙未动,晏知微也未着急:   “所以若紫死后,你也用自己的记忆造出了这样一个傀,让她去人间……体验那些你们向往的、虚假的人生。可是,傀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竟兀自笑了起来:   “一旦恢复记忆,就是她走向消散的开端。”   若紫长久怔在原地。   她曾问过连阙无数次,自己到底是不是晏若紫。   那双清冷的眼睛望向自己时却带着浅薄的温和,他说,不是。   是啊,她不是晏若紫。   他说,她只是自己。   她记忆的开端是在人间,平凡而无奇的一生却有着无数的温暖。   那不正是晏若紫一次次偷溜出地狱,最向往的人间。   记忆中菲姐遥远却亲切的脸依稀还在眼前,初见时莫名的亲近感,原来是因为她是那个小女孩用与母亲相处的记忆做成欺骗自己的傀。   而她。   正是连阙以全部记忆为媒介做出的傀。   若紫额心一道符印缓缓浮现,却又在彻底显现时如砂砾般碎散在风中。   明白了一切的瞬间,属于晏若紫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她只是傀。   一个承载了记忆的容器。   寻不到来路,也不知要去往何处。   数万年的记忆太过庞杂,她的身体如同过载的容器一般快要被这些记忆撕裂。   这就是,她生命的尽头吗。   ……   睡吧。   一切都过去了。   脑海中熟悉的声音如在抚慰着她的灵魂,她依稀记得……那是他的兄长。   与她同源的声音让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意识被黑暗吞噬。   与此同时,在游乐场中。   “不过是傀而已。”   晏知微满意地看着黑气侵入若紫的身体:“傀竟然也会有梦,真是新奇。我还以为傀和纯净之灵一样不会有梦呢。不过这样也好,一个即将消散的傀,只要杀了她这场梦就会结束,但如果你不杀她……无主之梦陷入永夜,所有人都无法离开。”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连阙,不知他会如何抉择。   贺同舟没有回头,依旧不死心地劝道:“但连阙现在很危险,不管你是不是有苦衷,你先放开我。我们是朋友啊,而且,你刚刚也……保护了我,不是吗?”   “顺手而已。”江雾嗤笑道:“我帮你只是觉得现在的你还算有趣,且不牵涉到我的利益。连阙帮你也不过是顺手而为,本质上他和我是一样的人……只有你这么蠢的人才会把生的机会都让给别人。”   “连阙才不会这样!”   “与其说这些,不如想想怎么讨好我,说不定我开心了自然就会放了你。”   贺同舟垂下眸,心也渐渐沉了下来:“算了。”   “算了?”   江雾面上的笑淡了下来。   “那你打算如何脱困?是靠你自己,还是那个跟你绑定了,现在都不知道在哪的雷克?”   贺同舟没有回答,他只如没听到一般望向远处陷入抉择的连阙。   镰刀之下的“景斯言”僵在原地,异化的意识侵蚀趋近临界,身上的伤让他亦已是强弩之末,那双被异化侵蚀的眼睛却一瞬不眨地望向连阙。   晏知微的推测固然不错,可连阙——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众人的心思各异,却又不约而同等待着连阙的决定。   “谁说结束梦境的办法就只有这一个。”   将陷入混沌的若紫安置好,连阙摘下斗篷的帷帽,原本苍白的骨骼竟随着帷帽的摘下生出血肉,恢复的指尖抚过镰刀的锋刃:“既然梦境无法醒来,不如打碎它。”   意识到连阙想做什么,“景斯言”与晏知微齐齐凝眸。   与此同时,贺同舟竟忽地反身握住抵在脑后的枪。   在江雾的错愕中,灵活的手指穿过武器,竟在瞬间卸下了一块零件。   随着“啪嗒”一声细微的响动,零件坠落的下一秒,整个组装而成的武器竟在顷刻支离破碎。   贺同舟趁机迅速退后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江雾下意识想伸手去抓,可在人影错杂的游乐场内,一道迅捷的身影掠至贺同舟身后,在下一瞬便带着他一同隐入暗处。   虽只是一瞬,江雾还是认出,那趁机将人带走的人不正是雷克!   他也没有握住手中的武器,只有碎裂的零件叮叮咚咚散落在地上。   如贺同舟那双灵巧的手组装完之前一般,回归到它们原本废弃的模样。   他没有抓住离开的人,也没有抓住他为他留下的武器。   即便人质逃跑,晏知微此刻也已无暇顾及。   轻抚镰刀的神明将刀尖一转,刀锋瞬间刺入他的手腕。   附着在腕部印有F级的那块皮肤如有生命般瑟缩蠕动,在刀尖落定前卷曲而起,露出其下原本的印记。   SSS。   在众人掩不住的惊愕中,刀尖未有片刻迟疑地划过印记。   一瞬间,滔天的威压倾斜而下。   只见他身上的血肉竟仅存在了一个瞬息,随着印记封印解除,劲风如刀削般刮落,在他的面颊划下一道血痕。   随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自脚下深渊而来的强风如凌迟一般划过。   一刀一刀。   在短促的闷哼声中,血肉之躯转瞬之间便如退潮般化为森森白骨——   不,不只是白骨。   这具本该拥有最坚固骨骼的身体,竟显露出无数斑驳的刮痕,每一道伤口都极深,让它显得如被风蚕食得千疮百孔的岩壁。   众人震惊得说不出话。   所有人一时间都不知让他们惊愕的是最初惊见副本中竟不止有S评级,还是破开封印后此刻堪称惨烈的神明。   他们见过太多破开封印后死前的可怖状态,眼前的也明明不过一具白骨。   可他们依旧被这般刻骨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令灵魂战栗的疼痛在此刻仿佛被具象化,脆弱得似在下一刻便会坍塌崩裂。   这便是万鬼弑神之下,神明最后的模样。   很难想象,万鬼弑神时是怎样的惨况。   但连阙撑住手中的镰刀,缓缓在风中挺直了背脊。   随着他的起身,倾向他的风刃倒转方向,狂风骤起间凛冽地刮向四周的虚空。   一瞬间无论是众人脚下的游乐场还是天空都如同画布般被割开道道裂痕,整个世界都在他的一念起间迅速崩塌。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感到了神明撼天动地的威压。   晏知微来不及反应便被气浪震退,他抬起骨镰堪堪挡住向他突袭而来的风刃。   他与“景斯言”也被震开,晏知微自顾不暇间,异化重伤的“景斯言”再次趁乱隐入人群。   但还是有风刃穿过骨镰撑起的屏障,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刮痕。   ……   若紫在黑暗中不断下坠,她渐渐闭上眼睛。   就在她要陷入沉睡时,又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脑海响起——   若紫,别睡。   醒来!!   记忆涌入她的识海,撕扯着钻入她的身体,如同被无数厉鬼啃噬。   漫天的黑暗却如被劈开了一道裂痕,有光依稀自其间散出。   只要她张开眼睛,她便能看到那束微光,一如她曾无数次走过回家的那条昏暗小路时,为她留下的那盏灯火。   她因痛苦而躁动的心渐渐沉寂下来。   止住了身体的下坠,缓缓向着头顶的那束光而去。   ……   若紫眉心的符印重新凝聚,虚浮的身体渐渐化实,从昏迷转为安静沉睡。   连阙这才放她躺好,起身一步步走向被击退的晏知微。   随着他的靠近,风刃如急雨般倾泻而下。   晏知微呕出一口血,被逼得步步后退。   “宁愿反噬自己,也一定要打碎这场梦吗?”   纵然他身为半神亦带着神骨所制的神器,在神明凝眸的瞬息也无半分还手之力。   他在滔天的威压下弯折了膝盖,最终撑着骨镰勉力单膝跪在地上。   尽管神明依旧神色淡漠,他却在神明的眼底感受到了一抹极淡却如有实质的杀意。但他的目光依旧始终凝在连阙身上,像是想看清他面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就为了这些……背叛你、伤害你的人,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下死手吗?!”   “夜长梦多,这场梦也该结束了。”   连阙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地加快了脚步,他高举起手中的镰刀,挥向被压制得无法动半分的人。   因为他知道——此刻的神力只是破除封印后短暂借来的,他必须在力量尚存前彻底解决这一切。   连阙在下一瞬已闪身至晏知微身前,挥下的镰刀瞬息间贯穿过晏知微的胸膛。   本该喧闹的游乐场内寂静无声。   众人惊愕看着眼前的一幕。   镰刀之下,晏知微的双目依旧定在连阙身上,但这双眼睛渐渐变得黯然无光。   最终,他的手无力垂下,身体也化为齑粉消散在风中。   “结、结束了?”   众人依旧未能回过神来。   他们看着晏知微消散的身体,似不敢相信一切竟会这样终结。   被撕裂的梦境之外,这里不再是游乐场,而是安全区中心的街道。往常灯火霓虹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如今安静异常,只剩下屏息的众人和骨镰掉落清脆的响声。   “十九层……结束了?”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   众人窃窃私语,鬼影、深渊,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被惊醒的噩梦。   连阙身上的伤痕逐渐淡去,也逐渐生出血肉恢复了本来的面貌,随之而去的也是破除封印借来的神力。   他在晏知微消散的地方蹲下,锁眉认真检查着地上遗留的痕迹。   “他真的……死了吗?”   贺同舟在雷克的保护下来到连阙身边,雷克向着连阙微微颔首后行至一旁检查若紫的情况。   “或许吧。”   连阙的眉心依旧紧锁,他也觉得一切似乎太过顺利,顺利得……让他觉得处处透露着诡异。   毫无头绪间,他将视线落向一旁的骨镰。   沉吟片刻,连阙还是伸出手摸向那把骨镰。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骨镰的时候,骨镰之下竟突生出黑色扭曲的漩涡,顷刻间便将它吞噬,随即地面空空荡荡仿佛从未有过任何东西。   连阙的动作一僵,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晏知微随身携带的武器凭空消失,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其实并没有……   连阙迅速站起身,视线警戒地环视着四周。   众人惊恐万分,似有预感危险正一步步逼近。   就在他们下意识退后时,有人忽觉刺骨的森寒攀上脚踝,未来得及反应便惨叫着被拖入脚下突现的黑洞。   人群中接二连三有人消失,人们四窜惊逃间地面突生出如蜂巢般细密的菱格,将他们框在脚下的区域,这些分割坚如磐石,无论他们如何砍砸都无法撼动半分,只能看着有人不断被拖入脚下的黑洞,在原地等待着宣判。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街角暗处的阴影中突生出无数双猩红的眼睛,似在审视着人们的惊惶。   见他们发现了自己,这些“眼睛”不约而同自黑暗中走出。他们竟是——   连阙在其间发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在海德拉监狱在厕所被杀害的男人,他依稀在梦境中窥见被同伴杀死的人,还有……   连阙的脑海中隐隐有了答案,这些似乎……都是在十九狱中曾被杀害的人,他们的目光正死死定在要寻仇的人身上。人群中有人已面色煞白地步步后退,而即便他们再退后,最终也只能被框在六边形狭小的区域内。   他们如今只能祈祷,捆住他们的东西也能将来寻仇的厉鬼拦住。   然而显然这只是他们的妄想。   寻仇的亡灵对屏障视若无睹地径直穿过,向着锁定的人快步走去。   更加尖锐的惨呼声回荡在街市内,无所遁逃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寻仇的亡灵靠近,无论他们如何使用异化与异能,都始终无法伤到对方半分。   鲜血溅落在屏障之上,流淌滑落间是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连阙观察着被这些亡灵攻击的人,在逐一校对后发现,他们是他虽未见过印记但在安全区见过红名,也是……手臂之上数字黑色的人。   所以,梦境副本中黑白数字的区别在于……   黑色数字代表他们在梦境中杀掉的人,不止有残影,还有和他们一样的本体。   自然也有通过异能或异化,仍旧在狭小的空间内勉强抵抗的人。   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人的面色也被恐惧占满。因为即使没有被这些亡灵盯上,流窜在各处的黑洞也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连阙几人被分在不同的网格内,所幸划分这样的屏障前雷克、贺同舟与若紫挨得极近,因此也被分到了同一片区域。   若紫此刻已经醒来,见三人向他投来让他暂且放心的眼神,连阙认真打量起如今的形势。   情况似乎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糟糕。   在连阙还未想到该如何破局前,长鸣的警报音在夜色中响起。   【警告、警告——】   【检测到系统遭到人为破坏,正在尝试重新连接……如无法完成连接将判定系统遭到污染故障,将在十分钟后进行十九狱的系统重置清扫……警告……】   “什么、系统重置清扫……这……”   这声音与以往的系统音不同,是不带任何感情纯正的机械系统音。   众人都未见过这样的情况,却也不约而同意识到了突然提示音的深层含义。   大概是原系统损坏,如果无法重启,那他们所有人就都会……被抹杀。   倒计时的读秒回荡在黑夜中,恐惧与绝望在空气间蔓延,人们痛苦挣扎中不约而同将视线望向了连阙。   连阙却正低头看着手中的镰刀。   如今的万象之镰,已经不再是梦境中完整的模样,刀尖的缺角让连阙微微晃神。   在他的手腕之上,附着的那块皮肤依旧显示着F的印记。   略一沉吟后,他还是举起手中的镰刀,蓄力后挥向眼前的屏障。   可无论他尝试几次,断刀之下,眼前的屏障纹丝未动。   众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惊恐越加蔓延。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了……”   “梦境已经结束了,万象之镰也恢复了折断的样子,这……前地狱之主他还能……”   “刚才骨镰不是消失了,那晏……那位是不是还没死?”   “救命!我不想死!如果他能救我出去,我愿意誓死追随他!”   ……   在一片混乱中,连阙撕开手腕附着的假皮。   若紫与贺同舟几人心下剧震,他们不约而同扑到屏障前,却只能看着连阙在短暂的凝眸后,再次将刀尖划向手腕的印记。   那样惨痛的一幕依稀还在眼前,莫说他们都不忍看到,连阙又怎么能再次经历。   然而。   尖锐划过皮囊留下细微的血痕,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连阙怔然望向血液滑落的手臂。   四周满是绝望的哀嚎。   就在这时,一声浅薄的嗤笑竟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众人惊愕抬起头,望向坐在高楼之上人的剪影。   “既然如今我是地狱之主,十九狱的规则自然由我来定。”   霓虹闪烁间映照出男人浸染血痕的脸颊,镰刀高悬,他的身上同样满是血迹,将手中的尸体如丢垃圾般自楼顶丢下:“封印的规则禁用,怎么样?”   尸体落地发出沉重的闷响,血肉模糊的身体勉强可以看出是刚被拖入脚下黑洞的人。   “想不到你还是亲手杀了我……虽然我如今对你已经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但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提醒一下你。想恢复副本秩序很简单,现在,你还有两个选择。”   楼顶的人站起身,也自高楼一跃而下。   “想修复副本需要纯净之灵,你的刀灵刚好就是一个——哦对,他现在叫江雾。只要他舍弃修成的身体回归纯净之灵,心甘情愿地成为十九狱全新的系统,灾难自然可以破除。至于第二种……”   来人竟是本该死去的晏知微。   众人闻言已在一片混乱中四顾着寻找江雾的身影,可是如今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更何况即便找到,想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系统……他又怎么可能同意。   他们又重新将视线落回晏知微身上,期待着第二条路。   “很简单。”   晏知微面上诡异的笑容更甚,连阙若有所觉般面色一变,却无法阻止他说出的话——   “杀了她,只有她死……你的神力就会回归到你身上。”   他横过骨镰,骨镰的刀尖指向的正是若紫的方向。 第144章 第十九层:九重梦镜(上)   “江雾啊,一旦成为十九狱的系统他将泯灭意识失去身体,回归纯净之灵永远无法离开。”   晏知微的话让众人面上神色各异。   越来越多的黑洞自虚空或人们的脚下裂开,自这些黑洞中伸出的鬼手抓向猎物,黑洞不再消散,整个世界留下无数缺口,渐渐被蚕食殆尽。   众人闪躲间下意识在人群中搜索,果然已不见了江雾的身影。   就连重伤的“景斯言”如今也不在网格之中,他们未被这样的牢笼困住,不知藏到了何处。   是了,他怎么会留在这里任人宰割,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舍弃自己使十九狱恢复原貌。   而另一位刚被连阙救下的女孩……   “你应该清楚,我说的句句属实。”   仿佛感到了众人的惊恐,晏知微不紧不慢地说道:“多亏了你的教导,如今的他永远不会心甘情愿牺牲自己。”   如果只有杀了她才能使神明恢复神力结束这场祸端……思即至此,众人看向若紫的视线不由耐人寻味。   可他们都在笼中,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个待宰的羔羊。   贺同舟的面色一片苍白,他顺着若紫的目光望向连阙,见连阙握紧手中断裂的镰刀凝眸似在思索破局办法,他黯然的眼底浮现起一丝挣扎。   众人心思各异时,若紫竟忽然夺过雷克手中的匕首,未有半分迟疑地刺向自己。   “若紫?!”   雷克及时握住了她刺下的匕首,却因顾及她的伤势未能将匕首夺下,刀尖也还是在若紫的颈部划下了一道血痕。   贺同舟惊出一身冷汗,可就在这时,一道黑洞突兀自他们所在空间的脚下裂开,竟生生将他与雷克若紫二人隔开。   雷克一边控制着若紫,一边清理着黑洞之下探出的鬼手。短暂的僵持下,他竟惊见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透明的屏障外。   虽然仅仅只是一闪即逝,他还是惊觉那人不正是隐匿了踪迹的江雾。   雷克这才恍然记起,除去自己绑定了贺同舟外,江雾与若紫也在这个副本中绑定了单次的羁绊。   若紫此举……竟也意在以希望的迫切危机逼出江雾。   想到这里,雷克不禁重新正色看向身形纤瘦单薄的女孩。   而连阙……在副本前便刻意引导他们几人签下契约的他,又是否早已洞悉了这一切。   “我知道的,你的神力的确在我这里。”   若紫仿若没有注意突兀出现又消失的江雾,她的视线越过重重屏障,对上了连阙惊骇的目光:“我只是傀……如果我的死能让你的神力回归……”   这样的变故让连阙的心下骇然。   他定了定神,打断了她的话对雷克说道:“看好她。”   连阙迅速观察着将自己困住的框架,不动声色寻找着可以一举击碎的破绽。   晏知微欣赏着这一幕,遗憾般感叹道:   “看来有人已经替你做了选择,你不如坦然接受。”   “我看未必如此吧。”   连阙面上一片平静,淡然道:“你的话看似没错,但是就算所谓的神力回到我身上,没有神格我依旧无法恢复十九狱的秩序。同样,即使十九狱的空缺江雾可以填补,我无须恢复神力……你又怎么会放过无还手之力的我。”   他的话似在对晏知微说,却也让若紫赴死的决意迟疑下来——   “你给我的从来,都不是选择。”   但他们也都明白,真相之下是更加难以勘破的残局。   “如何……才能重塑神格?”   在一片寂静中,若紫忽然问道。   “很简单。”晏知微收回沉默中凝视着连阙的视线,他的眼底兴味浮现:“在崇尚杀戮与绝对力量的地狱,只要获取万灵之力,他就可以找回神格。”   万灵……万……   “万灵……之力?”   众人不解其意,却觉得万这数字似乎有些渊源。   人群中的轻喃话音未落间,晏知微周围的空气扭曲,无数腕足自虚空中伸展而出顷刻便将其牢牢固定在原地。   随之而来的剧烈爆炸也在瞬息之间。   烟尘渐熄,前一秒晏知微还泰然而立的地方,如今已成一片废墟。   众人讶然顺着弹道方向望去,只见另一侧楼顶屹立的身影正是不知踪迹的“景斯言”。   反观废墟之处,尘烟散去后的地面塌陷,四处依稀残留着异化腕足的碎片,这样骇然的一击之下早已不见了晏知微的身影。   “他、他不会是死、死了吧……?”   众人纷纷推测,经过连阙的一击晏知微即便复生也仍旧不及鼎盛时期,这样迅疾的一击之下,他是否已经……   “景斯言”却并未掉以轻心,那双异化的眼睛不着痕迹瞥过手臂处,越加谨慎观察着四周。   下一瞬,骨镰竟自他身后劈下!   早有预警的人险险避过,“景斯言”迅速转身,那一双异化的眼瞳凝向身后的人时,如同细密的蛛网将人缠束再动不得半分。   “深、深渊凝望?!”   有人认出了那正是克拉肯的异化技能深渊凝望。   这样强悍的异化技能之下晏知微的动作竟也被生生定住,只是下一秒他手中的骨镰散出一阵温和的光,竟让他僵直的身体缓缓恢复了知觉。   但即便只有一瞬,还是让“景斯言”抓住了机会,指尖枪再次蓄力轰向面前的人。   二人皆是步步杀招,以命相搏的画面让不远处的众人不禁神色骇然。   也让有心人顺着角落连阙的目光看向晏知微的手臂处。   奇怪的数字,黑与白的分界。   晏知微未曾避讳的袖口之下,漆黑的数字竟已有9439。   随着不断有黑洞将人卷入,那串数字还在攀升。   晏知微勉强避开“景斯言”的一击,骨镰之上的黑气浩荡而出直奔向“景斯言”。   “景斯言”一时不察,竟被这样的黑气重重击退。   晏知微这才意识到,对面的人也并非全盛时期,即便有自我恢复的异能,他亦被连阙重伤,所以才招招以命相搏,不过是害怕被他察觉重伤罢了。   “想从我这里得到万灵之力……你还不够资格。”   晏知微按住鲜血直流的肩膀顺势与他拉开距离,他的伤明明极重,却饶有兴味地看向连阙:   “这才是地狱真正的规则,这个杂碎也已经有近八千的力量了吧。而你呢,你的万灵之力……有多少了?”   众人闻声将视线落回连阙身上,窥探间,落魄的斗篷之下连阙手臂的白色数字——只有671。   与所谓的万灵,可谓相差万里。   足可见他自梦境以来竟从未收集杀戮值,这样零星的数字,也不过是对拦路者随手的肃清罢了。   晏知微的目光似有惋惜,他的情绪还未达眼底,便听到空气间的一声轻叹。   “原来……”   连阙的低喃犹如呓语。   晏知微闻声凝眸,神明的喟叹令他心中警铃大作。   仿佛万灵之力的含义让他的思绪完成了一切的闭环,晏知微心下疑惑顿生。   被黑气逼退的“景斯言”动作一僵,逆光的身影重回高楼之上,众人竟一时间辨不出他的神色。   突兀打在一处的二人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然而随着黑洞增多,密集之处相近的黑洞竟在崩塌中逐渐相连,幸免的人不断落入其中,整个世界也似在被黑暗吞噬。   在越加混乱的世界中,连阙的目光平静如昔,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的指尖在屏障之上寻到薄弱之处,反手便挥起断裂的镰刀向着那一点砍下。   断裂的刀尖反复落于一点,可即便如此面前的屏障依旧稳固,连阙的额间也不由得浮起一层薄汗。   众人在世界的坍塌中躲在各自屏障的角落,他们不自觉将视线一同落在连阙身上。   然而,在断裂的镰刀之下,屏障竟始终没被撼动半分。   绝望与恐惧伴随着头顶城市中的哀嚎声而来。   在十九狱众人陷入困局的时候,现实世界的倒影鬼魂亦肆意游走在每一条街巷。   如此多的异化物让头顶的世界也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十九狱众人这才纷纷意识到,在他们中,还有不少是梦境的“残影”,他们或被十九狱的仇家索命,或被黑洞吞噬……   最终都会变为无意识的异化怪物,闯入对岸的现实世界。   有人事不关己,有人无暇顾及,也有人……胖子目光猩红地看向现实世界,似在极力寻找着什么,可他越看面色越是惨白一片。   在这片绝望中,镰刀划过屏障刺耳的声响还在不知疲倦地继续。   “没用的。”   晏知微看着手臂之上的数字不断增长,叹道:“十九狱中的残魂复仇和眼前的屏障,是你在十九层下达的最后一场‘判’,既是神明之力,便是残缺神器无法干预的。”   “是吗。”   连阙的掌心划过刀刃,随着血液沁入,镰刀的刀尖划过一丝暗芒,连阙未有片刻犹豫地再次将镰刀挥起,重重落向屏障之上的那一点。   这一次,无形的屏障竟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万象之镰似因兴奋而战栗,血液自连阙的掌心流下,顺着刀柄而下时竟一点点沁入。   吸收了血液的镰刀光芒大盛,随着他的高举起一次次挥向同一个点。   一下又一下,在这片哀嚎与硝烟的炼狱中,裂痕不断扩大,仿佛下一次屏障便会应声碎裂。   众人在这样的重复中看到了希望,他们的目光凝在那一点之上,不由屏住了呼吸。   若紫与贺同舟的目光却同时望向连阙。   此刻在旁人眼中,或许没有什么比打破屏障更为重要,可又有几人在意镰刀一次次挥下后连阙逐渐苍白的面色。   “景斯言”的手不觉间攥紧成拳。   若紫松开了颈间的匕首,在雷克讶异的目光下,她望过无尽的炼狱与黑暗的人间,眼底的光芒逐渐变得坚定。   “在人间,有一个很美的名词,叫‘火种’。”   连阙的动作一窒,若有所感般望向若紫。   “火是人类文明的基石,在困境中人们选择将火的种子封存,他们留下火种,为后人留下生的希望。可我一直在想,火种是什么。”   若紫的脚下生出一圈微芒的火光,泾渭分明地将雷克与贺同舟隔绝在外。   她的思绪仿佛回到学校内的午后,那个蝉鸣的夏天,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的“火种”二字。   她身在乐土之中,身旁是同龄孩子们澄澈的目光。   可她知道在遥远的高墙之外,是身穿机甲的巡查兵保卫下仍旧伺机而动的异化怪物。   “百年前是你,让本该死去的我以傀的身份回到人间。如今也是你重新封印了我的记忆,阻止了我的消散,但我还是想起了很多事。”   “这一百年来,我走过几次轮回,见过很多人。”   “后来我才明白……”   她想起无数张记忆中模糊的笑脸,想起巷口那盏为她点燃的灯,想起连阙一次次告诉她……   她只是若紫。   “火种是延续。”   她看见灾难过后,人们在安全区建立新的文明,在阴霾之下,新生儿的啼哭撕开了破晓的第一道光。   “是传承。”   她看见年轻的巡查兵义无反顾地走向战场,稚嫩的孩童挺起脊背向他们庄重敬礼。   看见景斯言宁愿承受抽筋剥骨之痛,将异能留在人间,也将自身的异化隐患彻底拔除。   看见连阙那本应是世间最坚固骨骼之上留下的道道伤痕。   “是将希望留在未来。”   她取出怀中珍视无比,精小的那把手枪。   “而我,是你为人间留下的火种。”   若紫将枪抵在额角,她的眼中泪水模糊却带着释然的笑,义无反顾地扣下了扳机。   “不!!”   连阙一拳砸在屏障的裂纹上,指尖的血液溅落在屏障,他却仿佛对痛无知无觉。   他的视线始终凝在若紫身上。   他认得那把枪。   【追踪枪的子弹珍贵,如今也只剩下一颗,我更希望你能将它留给自己,让它保护你。】   那是他留给若紫的追踪枪,是一把无论偏离多少,子弹都会重新打向既定位置的枪。   是即便知道如此珍贵,若紫仍旧曾用来保护了他的枪。   是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他希望她留下自保的枪。   但那颗子弹此刻出膛,却是向着她自己。   火焰之中的枪声落下,一阵浩荡的气息涌入连阙的身体。他砸在屏障的拳下血液随之荡起骇然的荧光,气浪翻涌间原本坚不可摧的屏障在瞬息化为了齑粉。   他在火光湮灭间奔向那道逐渐消散的身影。   她将第三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连阙接住了若紫下坠的身体,却只能感觉怀中的人正一点点消散。   “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的。”   若紫垂目,声已气若游丝:“可惜我不是她,没办法问问她……百年前为何会想弑神。但也还好,还好我不是她……这样你就不需要再看着她离开了。”   若紫悲伤中夹杂着一丝庆幸的声音仿佛与崔静的声音重合。   她们不甘心是傀,不甘心自己只是没有灵魂只有记忆的傀。但她们又庆幸着,正因是傀,在消亡的时刻在意的人也不需要为她们的离开难过。   “不过是一个傀。”晏知微的声音冰冷刺骨,窥见连阙猩红的双眼,他转过身并未看连阙怀中的人。   “傀的制作很简单,只要抽出灵体的记忆,就可以以封印制作者的记忆做成这样一个傀。”   连阙如同没有听到晏知微的话,他只是温柔注视着眼前的人:“但那只是普通的傀。”   “恶灵本身越是强大,制作出的傀就越厉害——甚至可以用这样的傀束缚住残缺的灵体。而你,是我用全部神力留下的人。”   被封印的记忆再次涌来,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画面重现,让生命垂危的人如陷入时间的洪流……她看到弑神的画面重现。   连阙在若紫惊愕的目光中继续说道:   “若紫姐,当年想弑神的另有其人,你参与弑神……也不过是想在他们松懈时放我离开。”   若紫看到坍塌的游乐场内鬼影重重,与梦境中相同,但不同的是——在恶灵将神明团团围住后,是她悄悄打开了人间的大门,想趁机放他离开。   “我答应过你,自那之后你便不是晏若紫。”   但是,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她试图唤回始作俑者的慈悲,在混乱中想护着神明去往人间,却最终死在了那场叛乱之下。   “我没有……没有背叛。”   若紫气若游丝间攥紧连阙的衣袖,如释重负般低喃道。   “不要自责。”连阙的声音低哑:“如果在这世上我对谁有过亏欠……”   “你从未亏欠过任何人。但是,对不起,又要让你看着我离开了……”   若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望向连阙的身后,窥见那道异化却仍旧苍劲如松的身影长舒了一口气:“还好……”   她闭上了眼睛渐渐消散在空气间,只留下如呓语般的话。   地狱的寒意冷入骨髓,仿若一阵风从百年吹到了今日,同时同地,一般的冷彻心扉。   他再次失去了始终真心相待,胜似至亲的人。   只是这一次,他已再没有办法留下任何。   晏知微愕然回过头,空荡处唯剩下连阙一人。   他惊疑凝视着连阙,似有话要说,启唇却半晌未语。   “你都记起来了。”   景斯言的话打破了这片静谧。   “嗯。”   连阙抬眸,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人。   “什么……时候?”   景斯言的声音干涩却出奇平静,似猜测了无数次的事终于得到了印证。   “很久了。”   连阙转过视线,看向神色苍白骇然的晏知微:“在我很久没有再做那些梦的时候。”   最初苏醒,他的记忆一片荒芜时常困倦陷入梦中。   每当梦境醒来,便是他离记忆再进一步之时。   直到困倦感不复存在。   “所以你……”景斯言的声音沙哑干涩,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也只剩潦草的几个字:“都记得。”   什么都记得。   他记得弑神日的围剿,记得众人的叛离,记得万鬼噬骨之痛,或许也记得……曾经若紫的死亡。   可他还是走进了这场梦。   看着一切重演,看着那些伤口被反复鲜血淋漓地撕开,看着若紫再次无可挽回的消散。   但连阙只是站起身,在他万般情绪的目光下扯了扯唇角。   “是啊,所以你也不需要再伪装了。”   连阙叹息道:“如果你想要的真的是神明的位置,这样的愿望百年前你就可以达成了。”   “什……么……”   在景斯言的沉默与众人的揣测中,晏知微额角的青筋暴起:“不可能!”   “是啊,百年前他就可以成为神明。”   连阙看向晏知微,染血的手抚过长镰:“因为百年前曾经有人闯过了十九层……你猜这个人是谁,他许下的愿望是什么?”   “不可能!”晏知微否认着连阙的话,攥紧成拳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慌:“如果通过了十九层,他不可能会再受到规则的影响分裂出残影。”   “的确只有未通过十九层的人才会受到梦境的影响分裂出残影。”   血液顺着镰刀蜿蜒而上在刀面形成血管般的痕迹,逐渐汇聚至镰刀断裂处。诡异的一幕随之发生,镰刀的断口处竟如可再生的血肉般被暗红重新填满。   “别人或许不行,但是,你忘了他的异能是什么?”   晏知微的瞳孔骤然一缩。   景斯言的异能是——   无限。   是代表着生机,再生与重塑,更是将一切不可能变为可能的——无限。   “不可能……不可能有人通过十九层的。”   晏知微喃喃自语,却听连阙继续说道:   “他虽然通过了十九层,无法再造梦境叠加,但他利用规则的漏洞与自身的异能……复刻出了无数个自己,再利用这些分裂出的自己完成杀戮叠加。”   连阙在晏知微骇然的目光下将镰刀挥下,原本潜伏在暗处的厉鬼纷纷自黑洞中爬出,牵动着诡异的身体扭曲而迅速地向着晏知微爬去。   “现在与其关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   他的动作毫不迟疑,神明之力在这一刻带着撼天动地的威压。   晏知微在如刀削般刺骨的烈风中撑住手中的骨镰堪堪稳住身形,前赴后继的鬼影冲到眼前,他吃力地挥起骨镰抵御着虎视眈眈的鬼影。   神明却已跃至他的身前,手中的镰刀带着强势的威压向他挥下。   晏知微下意识抬起手中的骨镰抵挡,还是被强劲的力道震退数步。   “都愣着干什么?!”他握住已然没有知觉的虎口怒视向十九狱众人:“你们想独善其身现在不出手,觉得等一切结束我还会放过你们?!”   他说着黑气在众人脚下升起,有人被这样的黑气吞噬,晏知微的力量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余威震慑之下,已经有人快步向着晏知微靠拢,为表达自己的忠诚,他们不敢招惹中心的二人,便将视线转向景斯言、贺同舟与雷克几人。   但显然即便是几人,他们也依旧相差甚远。   就在他们不敌踌躇间,黑气自晏知微手中的骨镰下窜出游走向这些人。   他们个个神色惊恐,黑气侵入后却并未对他们造成伤害,只觉身体内有磅礴的力量涌现。   察觉如此,他们纷纷向晏知微投去感激的目光,转而更加卖力地向景斯言几人发起了攻击。   在这片混乱中,世界的塌陷仍在继续,景斯言不得不分神修复着塌陷的黑洞。   这也让支持晏知微的人看到了希望,越加肆无忌惮地向他们攻去。   未站队的人在逃窜中见此也有人意动,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小心避开塌陷的黑洞与鬼魂,不愿加入两方间的争斗。   连阙挥下的镰刀带着撼天动地的威压,在世界的肃清中,他的每一次攻势都如在争分夺秒地想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神明之力虽强悍,在本源的骨骼下竟也被吸收了大半。晏知微依靠着骨镰一次次堪堪接下攻击,副本的黑洞吞噬幸存者也让他汲取了力量,他因此处处避退拖延只待有更好的反击时间。   景斯言几次想上前都被绊住了脚步,世界的崩塌越加倾覆。   起初只是碎片化的黑洞,到断崖式的碎裂,再到所处的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直至崩陷得仅剩下一眼便可望到尽头的街道和无尽的黑暗。   再变成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天堑。   “你们当真以为他成为神明后,不会最先手刃你们这群追随者吗?”   景斯言支撑着碎裂的世界,他看向虎视眈眈靠近的众人:“他想要的远不止地狱……否则他为什么会将现实世界牵扯进来?”   “我们已经死了,现实世界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   有人对他的话不屑一顾,自然也有人因他的话犹豫间看向头顶的世界。   众人神色动摇间,缠绕在周身的黑气却忽然暴涨,他们个个双目赤红地向着景斯言冲去。   景斯言只能分心兼顾两方,舒展的腕足抵御着进犯的异化人,手中的异能亦在支撑着不断消散的世界。   尽管他在勉力地缝补,但一个世界的倾覆依旧如无可逆转的洪流,在这样的洪流面前任何一个人都显得渺小无比。   连阙的身形稍动,骨镰便已反挡在他的面前。   “江雾有心躲藏你们是不可能找到他的,他的异能再厉害又如何,你们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消失。而现在……”晏知微的目光嗜血:“你的对手是我。”   “其实这场梦从来都没有醒过吧。”   连阙接下晏知微的一招,低语的话让他的目光一凝。   “在第一场梦中我知道那是我的梦。但在这么多场梦中,我们始终在不断寻找梦境的主人。以至于我也觉得,若紫的梦就是最后一场梦,在醒来后我们也来到了最后的‘审判’。”   他的叹息很轻,却让众人不觉间向他投去了目光:   “因为神明之梦可以承载叠梦,在你修改的规则中,一切的虚妄不过是我的梦中之梦。既是如此,你的确给我留下了选择,只是这选择并非如你所言。如今梦境已经损坏,我可以选择的是放弃神位终止梦境,还是你所谓的舍弃生命重塑神骨。”   “叠梦?”   可是,真的有人的梦境中……是能承载所有人分裂出的梦境的吗。   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景斯言忽如意识到什么:“封印的规则没有禁用,之所以无法再使用……是因为我们还在十九层的‘梦中’?”   “但是,哪里是重塑神骨,只是神骨在你手中,我何时成为你心中的‘神明’,你便何时将神骨还予我罢了。”连阙看向晏知微的目光无悲无喜:“若不能,你也可以像如今这样凭借神骨自封为神。”   晏知微的眼底满是慈悲:“神明不灭,不过是下一场轮回罢了,无论多少年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我曾经觉得,你想要的不过是神位,拿走便是。”连阙说道这里忽然牵起唇角:“但如今我觉得,这神位不是人人都配做的。”   晏知微的神色一僵,更让他惊骇的是,这一次连阙并非向他攻来,万象之镰招招皆向着他手中的骨镰而来。   他竟是打算将他手中的神骨毁坏!   “你疯了!”晏知微怒道:“别说你如今的力量根本无法毁坏神骨,神骨若毁,你也无法再成神!”   连阙抬眸间眼底是一片肆意——   “那又如何。”   废墟之上的战场萧条破败,贺同舟勉强协助雷克将突袭而来的鬼影消灭,他望向连阙,在片刻的喘息中停下动作,看向面目全非的世界与永夜般的黑暗。   还有头顶那仿佛近在咫尺,却遥远的现实世界。   察觉他的异常,雷克击退突袭的鬼影提醒道:“跟紧我!”   他却发现身后的人未动。   雷克诧异回过头。   “现实世界,是不是真的那么美好,真想去看看啊。”   贺同舟正抬头望向天空的城市,他的目光带着遗憾的怅惘:“可惜……”   他解下颈间的项链,将它轻轻放在地上,不知向谁,只轻喃道:   “如果可以,替我去看看吧。”   雷克不明所以,连阙的目光却沉了下来,忽而将镰刀重重挥下。   晏知微被这一击撞落向一旁的危楼,一口腥甜瞬间自喉间涌出。   他看到连阙并未趁机再次攻击,反而向着贺同舟的方向飞掠而去。   景斯言惊愕看着这一幕,他恍惚间想起连阙曾经轻喃过的话……   【我一直在想,那个副本与其他故事的关联是什么。】   幻想商场。   那个奇怪的梦,梦境中被限定的规则与不断提示的系统音。   最后破坏系统,带着他们离开的是……贺同舟。   【因为想找到你,所以这场梦都是你。】   他为何会那样精通维修与制作,他说过自己曾经……也是没有梦的。   一个无梦,却可以轻易影响梦境的人。   【这不是他的梦,但有一个人让我知道,梦境也是可以被操控的。】   景斯言忽然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过往。   他记得,最高裁决院启用人工智能,他们最顶尖的“智脑”实则为二代系统,而最初因被打上危险标签扼杀的初代系统被称作……   “主神系统”。   他虽然对“主神系统”的存在并不了解,但听闻它被打上危险的标签并扼杀,正是因为那时的主神系统疑似已经……产生了自主意识。   晏知微重伤中看着连阙迅捷的背影,自他惊愕与恐惧的目光中也猜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   纯净之灵即是自然诞生的灵体,世间罕见,但或许这世间的纯净之灵不止江雾一人,还有……   显然,欲拦下贺同舟的连阙早已洞察了一切。   晏知微目光冰冷地看向贺同舟,手中的骨镰重重落地,数道鬼影贴地而行追着连阙向贺同舟的方向急速而去—— 第145章 第十九层:九重梦镜(下)   现实世界中不断有厉鬼袭击,他们皆是十九狱死亡后失去意识的亡灵。   一个世界秩序的崩塌带来的灾难是毁灭性的,怪物横行的街道上,即便力量微茫,巡查兵与异能者依旧奋不顾身地冲向这些怪物,保护着整座城市。   时今击退不断凭空出现的怪物,抬起头忧心地看向对岸的世界。   十九狱塌陷的街道如今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面对不断塌陷断裂的地面与爬出的鬼影,异能与异化齐发间众人为了保命各显神通。   但还是有人负伤跌入黑洞,有人被鬼影蚕食……这些人的灵魂消亡后,便会带着残留的异化行尸走肉般出现在对岸的现实世界。   两个世界仿佛互为倒影,触不可及却又息息相关。   现实世界中,剿灭怪物的间歇,人们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向奋不顾身跃下深渊的人。   “‘主神系统’?人类妄图将自己制造的东西称之为神真是可笑,不过竟然真的被他们创造出了纯净之灵……”   晏知微的目光正视扫过贺同舟,暗芒微闪间一眼似已看穿了他的过往,随即他的神色染上了悲悯:“但是,正是那些人类将你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觊觎你力量的是他们,将你扼杀的也是他们,你又何必为他们做这些,不如和我一起创造一个新的秩序。”   “可是人类本就是有善恶的,正因有恶念……才会显得善念有多可贵。如果一定要有人来填补……”   贺同舟踉跄着躲过鬼影的攻击:“由我来也好。”   烈风吹鼓起他的衣摆,他坚定地望过连阙,那目光似在安慰。   晏知微堪堪拦住连阙的脚步,鬼影追上了贺同舟,他跌撞在地,大地龟裂塌陷中鬼影瞬间一拥而上。   “贺同舟?!”   雷克被绊住了脚步,只能看着鬼影向贺同舟扑去。   这些鬼影距贺同舟仅分毫时,一束微光攀上他的脚踝,暖光骤起间击散了鬼影。   雷克顺着光源看向连阙,他还未松一口气,脚下的地面再次塌陷,整个世界如同被风吹散的砂砾仿佛下一刻便会崩陷。   贺同舟重新站起身。   在这破败不堪的世界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人。   他曾经不明白自己都已渐渐懂得的道理,为什么那个人会不懂。   后来他才明白,原来他与自己一样。   他未曾想到一个游离在他人梦境中的人,竟也会是一个无梦之人。   他对一切情感的冷漠如今也似都有迹可循。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送我的那场梦——或许你说得对,但这一次我希望活下去的人是你。”   贺同舟瞥过被他放在地上的项链,竟如下定决心般渐渐变走为跑,在裂缝前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连阙手中的镰刀暗芒涌现,就在镰刀轻抬的瞬息,一道身影自虚空中浮现,那人迅速拉住下坠的贺同舟,在他错愕的目光中二人身形一转便对换过来。   “这本就是我百年前判离留下的因果。”   他的话如羽毛般拂过贺同舟的耳畔,他将一样东西塞回贺同舟手中,将他推上断裂的地缝之上。   “我对人间可没什么兴趣,如果想看就自己去看。”   “江雾?!!”   贺同舟踉跄着站稳,扑到崖边不可置信地看着坠入深渊的人,他却被赶到的雷克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雾坠入无尽的黑暗。   手心攥紧的正是被塞回的项链和江雾从未离身的怀表。   可是。   那是江雾啊,他那样利己的人怎么可能……会将生的机会留给自己。   【检测到系统修复程序已启动,正在尝试重新连接——】   【系统连接成功,融合成功,系统重置清扫已暂停,已为您进行副本重新搭建……】   雪花如岁星般散落间世界的崩塌似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如倒带般一点点恢复原貌。   无论是塌陷的地面还是倾覆的楼宇,都似时光倒流般逐渐被修复。   连阙悲悯望向飘散的雪花。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他在最后一刻会选择你。”   晏知微叹息的话音刚落,下一记镰刀已斩向他手中的骨镰,他的神色一惊,闪避间刀锋擦过骨镰。   “斩断神骨你也无法再成神!!”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一缕发丝被斩落,更不敢相信他要以这样消耗生命的方式来斩断的……是自己的神骨:“秩序已经恢复,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如今见不得你有成神的可能。”   连阙将掌心再次划过刀刃,任由血液在刀身上绽出异色:   “是该做一个了结了。”   在晏知微愕然的目光下,连阙掌心伤口之上的血液翻涌,萦绕在他的周身后迅速注入镰刀。   “不……”   面对劈向骨镰的镰刀晏知微下意识避退,却忽然意识到如今他的依仗也不过是手中的骨镰。   不得已他也只得在退避间以骨镰抵挡。   万象之镰倾泻的威压撼天动地,随着第二道镰刀带着翻涌的血气劈下,骨镰的刀锋上已迅速裂开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   晏知微抚过裂痕神色痛惜而惊骇,但强击之后连阙的面色已是肉眼可见的苍白,显然这样的攻击每一次都极大消耗着他的精气,而骨镰的皲裂更是让他的唇角溢出一丝血痕。   晏知微复杂的目光如下定决心般变得凌厉,黑气瞬间自四面八方涌向他手中的骨镰。   骨镰绽出滔天的黑气,一瞬如有生命般转动着每一个关节,煞气迸现中迎向万象之镰。   积蓄的力量让骨镰凝出如有实质却更为庞大的虚影,与万象之镰相触间将其生生震退。   “我怎么能忍心看着你自断神骨。”晏知微的眼眶微红,再次高举起万象之镰:   “左右也不过为你再塑一次神骨,神明永生不灭,既然如今的你不爱我,我会在下一个诞神日接你。”   黑气尖啸着随骨镰一同斩下,连阙抿去唇边血痕,他能感受到骨镰中强横的本源之力,即便如此他依旧调起周身的血液汇聚向手中的镰刀。   血气翻涌间就在他准备硬接下这一击时,一只绷带缠束的手在滔天的威压之下握住了他攥紧镰刀的手。   连阙只觉稀薄的血液在脉搏跳跃间如泉眼般流向四肢百骸,向着万象之镰汇聚的血液更如沸腾般绕旋而上。   本该黑气缭绕的万象之镰上竟绽放出了夺目的光辉。   连阙愕然间转头,身侧的人还带着明显的异化痕迹,不正是这一路都在与他划清界限背道而驰的……景斯言。   只是此刻异能加于连阙之身,景斯言的眼角与唇边竟渗出了隐隐的血痕。   一切仅在一瞬之息,气浪震向黑气缭绕的骨镰与执刀的人,晏知微的四肢百骸剧痛间重重摔撞过塌陷的楼宇,冲破几道墙体才堪堪停下。   景斯言也在这一击之下如燃尽的枯灯,连阙在他倒下前忙将他扶稳。   “你疯了?!”   连阙面色铁青地检查着景斯言的伤势:“神明不可被定义的铁律之下,即便我还未恢复神格,即便是增益神力……也必会遭到极大的反噬!”   景斯言没有说话,但连阙看到那双异化中含着丝丝血痕望向自己的眼睛,一切似乎不再需要言语。   连阙也渐渐冷静下来。   是啊,他不就是这样一个人。   永远把自己放在末尾。   骨镰之上的裂痕迅速蔓延开,晏知微顾不得周身剧痛,颤抖着的手按住这些裂痕。   裂痕却依旧伴随着碎裂的声音扩大。   “不,我不会让你死的。”   晏知微的指尖轻抚过裂痕,他的眼中仿佛只看得到手中的骨镰,周身的黑气乍起,顺着手臂自骨镰蜿蜒而上,骨镰瞬息间如有生命般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生息。   诡异的是黑气进入骨镰后,晏知微的身形竟忽如风干般变得枯槁,皮下渐显出森森白骨,而这些血肉正一点点攀上骨镰,其上的裂痕随之生长出丝线般蠕动黏连在一起的液体,裂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连阙的神色一凝。   晏知微竟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供养骨镰!   景斯言同样察觉到了异样,只是他并不清楚晏知微此举的用意,只在朦胧的猜想中看向连阙。   “是有些棘手。”   连阙叹息间动作已重新警戒:“以身相饲——他用这样偏激的办法修复了我们原本对骨镰的重创,想再次打破只会更难。”   晏知微周身充斥着迫人的戾气,他身上的皮肉已脱落得所剩无几,面目全非仿佛与骨镰融为一体。   他手中的骨镰也随之涨大。   “你不会不清楚这才是他的本体!”   空洞眼眶内血红的眼球转动,最终定在景斯言身上:“还是你的信奉就是打碎他的神骨,让他自甘堕落再无法成神?”   他的话如靡靡之音,担心景斯言会被他的话影响,连阙将万象之镰横在身前示意景斯言后退。   景斯言却并未退后。   “即使他是神明,也并非是没有灵魂的枯骨。”   他站在原地,即便满身血污也依旧迎上了晏知微的目光:“正因为信奉,所以无论他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永远追随。”   晏知微的怒意仿佛被点燃,乌云笼向骨镰之上,他在电闪雷鸣中高举起骨镰。   连阙戒备抵御,景斯言却忽然握住了他执刀的手。   “拿走我的杀戮值吧。”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在问一件平常的小事,即便杀戮值的背后他要交付的是自己的性命。   “怎么不装了?”连阙避重就轻地调侃道:“不是算计了叛离,想让我手刃你。”   “你不是……都记得。”景斯言黯然的神色重新正色,他转而握向万象之镰:“既然梦境并未结束,你现在仍旧可以借助规则……”   “没用的。”见他仍旧没有放弃万灵之力,连阙叹息后说道:“如果万灵之力对我真的有作用,你觉得我会在进入梦境之后什么都不做吗?”   景斯言微怔。   他虽然想过连阙或许会不忍杀戮无辜,所以才会分割出无数个自己,但若以连阙对善恶真假的判断,怎么也不可能会只有几百的杀戮值。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连阙为什么不想收集万灵之力。   可是,万灵之力的规则本身就是由神明所创,那必定不会受无法定义神明的规则限制,除非——   “因为,十九层是万灵之力加身,而我……也不过是一缕残魂。”   他的话语淡漠,景斯言震惊看向身前的人。   晏知微亦因这样的答案怔住,那双血红的眼珠转动看向手中的骨镰,忽然癫狂般笑起来:   “所以,万灵之力只能加注在神骨之上……如果你不回到我身边,你注定无法突破十九层!!”   “残魂如何,无法突破又如何,只要将你永远留在这里不就好了?”   连阙说罢挥起万象之镰,浩荡的神力倾泻之下冲破了骨镰的阻隔,晏知微也不由得正色,重新与之陷入缠斗。   景斯言凝望着不远处缠斗的二人,异能的过度损耗让他每动一根手指都显得无比吃力。   如今他竟已无法再帮到连阙了吗。   从未有过的疲惫感蔓延之下,他察觉身后的杀气,冰冷的视线回转间见有几名向晏知微投诚的人正悄无声息靠近那两人,齐齐将武器对准了连阙。   景斯言目光一暗,数条腕足自他们脚下的虚空钻出,这些人未来得及惊叫便已被拖入黑洞再无声息。   他挡在众人面前,目光冰冷森寒。   众人在他的视线中连连后退,眼前的人异能耗损严重,但他们怎么忘了……他可是当年没有异能也以一人之力挡住异化围城,被称作人类最后防线的人。   空中的战场只剩下连阙与晏知微二人。   数招之下天地变色,晏知微身上如今只剩下零星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之上,随着节节后退他的气息越衰败手中的骨镰反而越加强势。   连阙凝望着修长而威压迫人的骨镰,与灵魂相近的共鸣令他的身体发烫。   “放弃抵抗吧。”晏知微咬牙道:“难道你真的想打碎自己的神骨吗?!”   “有些事是我早该做的,也是时候该由我亲手了结。”连阙的指尖划过刀尖,血液再次浸染刀锋时,火焰瞬间攀上镰刀:“但这一次,我并非一个人。”   火蛇缠绕着万象之镰,又随着镰刀挥下触及骨镰时将火焰留在了骨镰之上,火焰一点点自其上蔓延开来。   亦如不灭的星火映入景斯言的眼底。   而在另一端火光的中心,令晏知微愕然的是,这火竟当真无法熄灭。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连阙的下一击已裹挟着热浪而下。   火焰一寸寸点燃骨镰的刀身,晏知微既想保护手中的镰刀,又畏惧着火焰灼人的温度。   溅落的火星点燃了脚下的土地,也阻断了他后退的脚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万象之镰重击下骨镰多处沾染上不灭的火光,灼烧得他几乎握不住刀柄。   连阙的唇边渗出丝丝血痕,这些在骨镰上的火种仿佛也在燃烧着他的生命。   他咽下满口的腥甜,念诀间骨镰上不熄的火种熊熊燃起,竟在坚固不摧的神骨之上留下一片片灼烧的黑灰。   “不、你不能……”   晏知微惊恐触向这些火焰,像是想将火焰扑灭可他的指尖还未触及便被炙热的温度烫得缩回。   火焰之下,飘散的黑灰漫天,一切都如同握不住的沙砾般散落。   仅剩骨骼肌肉的手掌也在烧灼下不得已松开了骨镰。   “碎!”   就在他松开骨镰的瞬间,连阙掌心翻转间攥紧成拳,漂悬在空中的火种在他的掌心爆裂开来,骨镰也随之燃起熊熊烈火,仅仅一瞬之息便忽然如那火种般爆裂开来!   “不!!”   被浩荡之气震开的晏知微跌跌撞撞爬起,撑起似人非人的身体跑向骨镰。   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爆裂之下骨镰裂开一道细小的纹路,这条纹路却在一点点延伸,直至整把镰刀碎裂成无数残片,在一霎间崩塌。   骨镰的碎裂让连阙与将生息赌注在其上的晏知微齐齐呕出一口血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定在逐渐风化的骨镰之上,见证着这象征神明陨落的一幕。   晏知微踉跄着来到骨镰前,但他的手还未触及,坚不可摧的神器已化作齑粉飘散在空中。   “不、不可能……神骨怎么会这么轻易……”   晏知微怔怔看着骨镰消失的地方,他忽然似意识到了什么,猩红的眼球愤恨望向景斯言:“是你?!是你影响了他的神力,利用你身上的神罚借他之手毁了神骨!”   “神骨就一定是坚不可摧的吗?”   就在景斯言因他的话心神动摇时,连阙擦干唇边的血痕忽而笑道:   “神明而已,只要杀戮的种子还在,任何人都可以弑神取而代之。”   “不、不可能……”   晏知微的身上只剩下骨架与粘连的腐肉,他没有皮囊也没有内脏,唇齿间却再次咳出一股股猩红。   他倾注了一切在骨镰之上,没有了骨镰神力自他身体抽离,他的生命也似随之的碎裂枯竭,随时都会随风消散。   一束阴影遮住了他面前的光。   低垂的空洞眼球中仿佛察觉了希望,他讶异抬起头,眼前却是横下的万象之镰。   “这是你需要偿还的罪孽。”   宣判死亡的镰刀挥起,这一刻执刀人虽非神明,却依旧如同带着不可撼动的宣判之力。   晏知微眼底的希冀泯灭,他的唇角忽然牵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小心!”   景斯言沉声提醒,在晏知微周身黑气乍现间迅速来到连阙身边。   连阙亦有所警觉,但这些黑气并未对他们造成伤害,身后却传来异口同声的惨烈痛呼声。   原本附着在站队晏知微厉鬼们体内的黑气瞬间爆裂,他们一个个七窍流血,失去了生息倒地。   曾经增益的黑气,如今竟成为了索命的东西。   连阙警觉看过这些厉鬼,见此一幕他当即回过头,却只窥见晏知微残破手臂处金光乍现,跃动后突破一万的数字闪烁中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万象之镰挥下,只如入水般激起一圈涟漪。   下一瞬晏知微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相隔云端现实世界中诡异身影的出现。   现实街道内原本被联合镇压的鬼怪们重新被黑气侵蚀,它们的身形增长数倍,挣脱了枷锁反扑向大战后精疲力竭的众人。   巨大而佝偻的身影自黑色黏稠的液体中站起,他的身形增长了数倍,身上依旧只有骨骼与腐肉,背后却生出了骨架的翅膀。   他自楼宇中站起身,震天的嘶吼声响彻云端,腥风呼啸着震荡开来,那些没有异能的人顷刻间便被吹撞出几米。   增益后的怪物轻易掠取性命,人间血流成河。   山风,海啸。   人类的文明如山倾般濒临塌陷。   十九狱的地界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望向对岸的现实世界。   这是一场人类的浩劫。   如同地狱之门开启,临近的是死亡无可缓行的脚步。   攥紧万象之镰的指尖收紧,连阙凝眸望向逃窜的众人和对人类追逐猎杀的怪物。   “你想仅以凡人之躯杀死我,自断了成神之路时可曾想过……也会因此被困在十九狱中。”   穿梭在楼宇之中戴着巨大骨翅的怪物抬起头,血红的眼球隔空望向连阙时满是嗜血:“不过区区地狱,只要摧毁重塑这人间……我就是人间的神明。”   那目光似在无声嘲笑,同归于尽的决绝也抵不过万骨铺就的血路。   如今他已突破万灵之力去往人间,偏偏连阙已失去了神骨,更是失去了去往人间的资格。   十九狱众人仰望着天空,有人神情淡漠,但更多的人面色焦灼。   他们或是被卷入十九狱现实世界尚在昏迷,或是有亲人尚在人世,也或许人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但此刻他们不约而同为那片曾经生活过的土地正迎来的灾难而忧虑。   景斯言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成拳。   这一切明明仿若近在咫尺,却如同隔着他们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我的确无法再去往现实世界。”   连阙望向景斯言焦灼的目光,忽然说道:“但你可以。”   景斯言讶异转过头。   “我如今只剩残魂无法去往现实世界,但你的万灵之力即将过限,只要取得我身上的神罚……”   “不。”景斯言第一次忤逆了神明的话,他打断了他,像是害怕听到他未说完的话:“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但你知道,我们可以等,人间却不能。”   连阙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轻松道:“你看,人人都想成神,可神明不只是太平世界下被敬仰的存在,而是天地崩陷,神明要成为脊梁;山川倾覆,神明要撑起峰岭;海水倒灌,神明要当住风浪。所以神明是山、是海、是天地万物……也是人类本身。”   地狱本没有风,景斯言却似在他的话语间感觉清风穿堂,甚至流过他的身体,而他本就是万物中的一粒尘埃,也自会归于万物之间。   可这世间明明生有万物,此刻他却只看得到那一双眼睛。   “那也是你曾经守护过的人间。”见他出神望向自己,连阙只以为他被说动,便缓声继续道:“所以,即使有天我离开,世间不再有神明,我也会化作山川河流,风霜雨雪回到人间。”   “我知道了。”景斯言正色道。   连阙原本以为要说服他总要多费一番口舌,却不想如今他也一如既往般遵循他的决定。   连阙望过濒临塌陷的人类文明,牵起一抹笑意:“既然如此……”   身后的人却猝不及防地将他抱住。   “神明是山、是海、是天地万物……也是人类本身……在离开后也会化作世间的一切。”   景斯言低声重复着他的话,似在斟酌着其中的深意:“神明即万物万象,万物万象即是神明。”   连阙神色微顿,随即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或许还是另一种办法。”   景斯言将头埋进连阙的颈窝。   他在沉寂中没有继续话题,却用力将怀中的人抱紧。   如同情人间最后的诀别。   连阙若有所感般挣扎着想回过头,却窥见景斯言的身体泛起点点流光,却正一点点消散入空气间。   “景斯言?!”   连阙的声音带着他也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曾经想过,‘无限’到底是什么。”   景斯言像是没有察觉他的惊愕,将头埋得更低,这样的拥抱也阻止了连阙回头的动作:   “你说过,神明的能力是创造万物,‘无限’是最接近神明的力量。我从将东西变多,到因为你学会了反其道而行将一切归零……我明白‘无限’本身不具备创造性,但如今你说,神明即万物万象,万物万象即是神明。那么……”   “我愿以我全部的骨血化你一颗神骨——再以无限之力为你重塑神骨。”   “不!”   连阙挣扎着想回身,可他的动作却似惊散了身后的人,环住他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变得虚化缥缈。   他僵在原地,竟是不敢再动半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花。”   景斯言兀自说道:“我知道那是你为我留下的生机,可惜我没有像你期望的回到人间。那时我就在想,从前人类的未来是我的责任,如今来到地狱,我的生命乃至一切都将只属于你——”   “若你要刀,我便是你手中的刀,若你要骨,我便是你皮下的骨。”   身体内源源不断的热流走遍四肢百骸,连阙自然清楚那是神骨的重塑。   可身后之人的生息却正无比清晰地一点点消失。   “停下!”连阙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   “可能我还是有私心的,无法真的看着人类走向灭亡。”   景斯言的轻喃如同最虔诚信徒的祷告:“地狱的神明,您的信徒向您祈愿,如果可以……请替我守护这人间。”   连阙蓦然转过身,他的身影已消散在空气间。   只留下一道微弱的萤火飘落。   天空中的乌云散去,两个世界变得更加清晰相近,天光正透过世界的缝隙而来。   连阙讶异接过飘落的萤火,眼底是不可置信的骇然。   微光仿佛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纹,原本沉寂的万象之镰上鬼影重重,充斥了强横的威压。   他的手臂处,刻入骨髓般的印记是8134。   那是,原本景斯言手臂之上的数字。   连阙从前的杀戮值并未叠加,但有个人以身为媒为他重塑神骨,将自身的杀戮值换给了他。   他垂目望向指尖的萤火。   神骨重铸让天地为之色变,无论是十九狱还是人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神明降世之地。   他的杀戮值有8134,可他的杀戮值也只有8134。   因这一变故瑟缩后退的晏知微停下脚步,空洞的眼珠兴奋地看向对岸。   “这样的废物放弃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用,无非是减少了我手刃的快乐。”他虽然这样说着,畸变的身体更加迅速地吞噬着惊逃的路人。   在时今带领下的巡查兵紧急疏散着市民,训练有素地挡在横行的怪物面前。   然而怪物的数量太过庞大,他们如今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十九狱众人忧心望着这一幕,亦有人将目光重新投向连阙。   众人缄默着,直到——   流光的鱼尾划过天际,从人群中飞跃而出的人盘旋在连阙周围,竟是趁乱藏在人群间沈逆的灵魂。   “不过两千积分罢了,想攒齐又有何难?”   “别做傻事。”连阙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人。   “我早就已经死了如今灵魂也被困在了十九狱,如果你舍不得,大可以通过十九层之后对十九狱中已死之人复生,反正你如今已经恢复了神骨。更何况……”沈逆说着凑近连阙:“我怎么能输给他。”   他说罢身体渐渐化为点点蓝光,如烟尘般盘旋在连阙身边,进入他的身体。   “是啊,我们都是已死之人。但我们的家人、朋友爱人都还在人间……”   “如果人间灭亡了,吞噬了那么多灵魂之后晏知微怎么会放过我们?”   “我们相信你可以打败他,如今也只能相信你了!”   ……   沈逆如同开启了一扇大门,在十九狱死亡后感召而归的灵魂眷恋望过人间,最终一同化为尘埃飞旋向连阙的方向。   万念聚集之下,连阙手臂之上的数字不断闪烁跃动,万象之镰上的鬼影流窜。   但他们到底是未经历十九层的灵魂,连阙数字仍未至九千。   贺同舟看向掌心的吊坠与怀表,如下定决心般将东西收好,但当他亦打算走向连阙时,身后的雷克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是想去人间么?人间其实没那么有趣,我都玩腻了。”雷克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但你还没去过,就该去看看。”   “呸!我也有几百积分,让我来!”藏在人群后的胖子拨开众人,但他依旧有些忐忑地问道:“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吧?如果你通过了十九层,会、会让我们复生的吧?”   对上连阙的目光,他心虚地想到自己也参与了万鬼弑神的重演。   “算了,死就死,又不是第一次死了。”他低下头怒啐了一口:“老子的女儿还在人间,即使我不能回去,她也要在一个安全的世界……健康长大。”   他说罢目光坚定地走向连阙,走向那个象征着死亡的神明。   “没想到在人间我没求过神,下了地狱倒是拜起神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道。   有人陆续站出来,星星之火,在此刻终于燎原。   他们是火种,也是架起地狱与人间的桥梁。   连阙看着目光虔诚的众人,看着他们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   “我从前觉得,执掌地狱的神明就该洞悉死亡。”   他看向掌心的萤火:“但你让我明白死亡与新生相生相伴,有时死亡……才是新生的开始。”   人界之中,沦为怪物的晏知微将黑气释放至每一个角落。   “明白这些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   他贪婪而急切地吸取着生命的力量,仿佛连阙手臂跳跃的数字正是催命的倒数。   人类惊恐逃窜,这一刻人间仿佛炼狱,地狱却宁和如同人间。   在众人坦然走向死亡的路上,万象之镰鬼影盘踞,连阙手臂的数字跳跃最终冲破了10000。   “谁说他死了?”   连阙的声音随着流光穿过天际,他掌心的萤火亦随之一同漂悬而起直冲云霄。   极力吞噬着人间生灵的晏知微身形已变得庞大无比,连阙的话让他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令他毛骨悚然的直觉让他抬起头,看向对岸世界而来的萤火。   但他来不及细想,因为来自真正神明的威压已倾泻而下。   万象之镰横下时,天地仿佛被一击劈开。   无法跨越的两个世界终被斩断了阻隔,神明降世于混沌未开的炼狱之间。   鬼怪尖啸间万象之镰挥下,斩断了无形的引线,险些被吸入其内的人纷纷坠落,被以时今为首的巡查兵接住。   晏知微庞大的身体因惯性踉跄着退后,他的脚下尸骨成山,他站稳脚步,周身的黑气迸发。   “我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就算你拥有神骨也不是我的对手……你该回到地狱去,人间不属于你,如今我才是人间的神!”   “人间的神?”   连阙手中的镰刀挥去萦绕在周围的黑气:“瞧瞧你身上的鬼气,哪里属于人间?而且……”   万象之镰上的黑气与之似同本同源却又不尽相同,此刻连阙与万象之镰如合二为一,他周身充盈的气带着流光,仿佛冲破世间污浊而生却带着最圣洁的灵气。   “想做人间的神,你也该问问人间的神明应不应允。”   他的唇边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人间哪有神……”   晏知微的话还未说完,狂风骤起间夺目的光芒让世界一片雪白。   他抬起手遮住刺目的白光,却在同时察觉凝聚了浩荡神力的攻击迎面而来——那神力并非同源,而是来自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恶灵盘踞的万象之镰带着神明之力落下,所经之处万物寂灭,如同死神无声的宣判。   另一种力量却截然相反,白昼之下万物复苏,如黎明的曙光带着磅礴的生命之力。   “那、那是……”   死亡的气息笼罩之下,腐朽侵蚀过晏知微的半边身体,而另一侧,生命的气息让被吞噬的灵魂复苏,它们在腐肉下蠕动,挣扎着要冲破他的身体而出。   这力量……   “景、景斯言?!”   晏知微在煎熬中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光之下新生的神明:“不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   逆光之下新生的神明褪去了异化的气息,他站在日冕环绕的高楼之上,人们纷纷不自觉地抬起头,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迎接新生的神明。   “你以为神骨,是每个人都能重塑的吗?”   连阙望向在极度拉扯中煎熬的晏知微,神色悲悯:“为铸神骨甘愿献祭一切,如果这样的舍身都无法成神……那世间要神明又有何用?”   “不,不可能……”   “无限本就是最接近神明的力量,而他突破了无限无法从0到1的极限,本身就已是神迹。”   踏着光明而生的神明走到连阙身边,他始终缄默着,仿佛他身后的光明时刻追逐着黑暗,永远相生相伴。   他亦在等待着来自地狱神明的宣判。   连阙走到痛苦挣扎的晏知微面前,此刻的晏知微已全然失去了人形。   “他生时为人间而死,死后也遇到了三次机会可以成神。第一次是他重入轮回后,可他放弃了轮回来到地狱;第二次是他通过十九层时,他放弃了成神……你猜他许下的愿望是什么?”   像是猜到了什么,晏知微突兀地抬起头。   “不!!”   “他的愿望,就是让我重返人间。”连阙的目光悠远,仿佛透过时光的裂缝看向彼岸:“只不过这条路我走得太久,竟走了一百年。”   “不可能!!不可能!!”晏知微挣扎着,即便他很快被身体内蠕动啃噬着他的灵魂压制,他也依旧神色狰狞地抬起头:“百年前我根本没有弑神!!我怎么可能弑神,我身上根本没有你的……”   “神罚吗?”   始终沉默的景斯言忽而说道:“你当真不知?”   晏知微停下了挣扎的动作,那一双血红的眼球一瞬不眨地看向说话的人。   “跟他废话做什么?”   连阙看着不断有灵魂冲破晏知微腐败的身体,看着他身上千疮百孔的样子,再次举起了审判的镰刀。   这一刻,晏知微却对死亡恍若未觉,他的目光始终定在景斯言身上。   到了如今,生死已不再重要,他想知道的不过是他未说完的话。   【神罚即是——】   景斯言轻声叹息:“百年前,自他创造了十九狱,就是干预了世间万物的‘规则’。”   【若我干预了你,即赋予了你杀死我的权利。】   “他干预了世间万物,平等的将足以弑神的神罚交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他在死亡的镰刀挥下前轻喃:   “包括你。”   腐肉之中那双血红的眼睛愕然望向连阙。   那个他以为,因为游历人间只为一人便要倾覆整个地狱的神明。   那个他以为,从不通晓人类情感,就该稳坐于高台之上的神明。   那个他以为……   原来在故事的最初,神明就将足以杀死自己的刀递到了他的手中。   可这般的肆意妄为,不正是他记忆中那位神明原本的模样。   在这一刻,他的那句——没有为什么,只是如今见不得你有成神的可能。   如回旋之箭,同死神的镰刀一同刺入他的心口。   “你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   连阙在天际破晓的微光中收起镰刀,窥见已为神明的人如往常般颔首而立不禁失笑。   互为倒影的两个世界回归轨迹般各自偏航。   他看着镰刀中的黑气成群结队般涌向地狱,看着被吞噬后挣脱的生灵在景斯言的引渡下回到各自的身体,这些人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噩梦,而重回地狱的恶灵们也恢复了各自的生机。   同样有地狱的灵魂重返人间,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   “我们、我们没死?”   胖子与雷克重逢在巡查兵交错的街道,他们错愕打量着对方。   重返人间,他们拍了拍彼此的肩膀,又急于在人群中寻找奔向各自的方向。   “这是若紫的愿望。”   有人在沉睡中睁开双眼,不知曾经的种种是否只是一场梦境。   “只是可惜……她看不到了。”   看着逐渐远去的地狱,地狱的神明说罢沉默着走向自己的领土。   他并未回头。   身后却传来始终跟随的脚步。   连阙蓦然停下脚步。   “人间的神明,你是不是该留步了。”   身后的人却径直来到他的身侧。   “人类从不需要神明。”   景斯言望向身侧,一如无数次他目光的追逐:“但我需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