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弱小夫郎   作者:三两钱   文案   视角:主受   胆小怯弱小可怜受vs“职业”打井人攻   灾荒之年,云小幺被亲爹以十斗米和十担水交给了陈望。   这个陈望他知道,住在山脚下,爹亲早逝,家里只剩泼辣的娘亲,陈母尖酸刻薄,尤其陈望年前摔一跤还摔坏了身子,孤儿寡母,日子并不比云家好过。   不过是从这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云小幺认命了。   但接触过后云小幺才发现谣言离谱,陈母外冷内热,是个心善之人,而陈望陈望不仅没瘫,长相更是英俊,救他于水火不说,还帮他惩治恶父兄。   除了总是欺负他,那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陈望末世挣扎二十年,想不到上一秒刚跟异兽同归于尽,下一秒就在异界重生。   他赶紧查看自己的异能,好在连空间也跟着过来了。   幸好幸好,别人都饿着肚子,他还可以带着娘亲整好吃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终止在他娘一个心软,要把云家那可怜的小哥儿领回家给他做老婆。   淦,老婆不老婆的没所谓,分吃的才是重点。   小剧场:   两人相熟之后,陈望捂住云小幺的眼睛:“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大大宝贝?”云小幺剧烈挣扎,“不行,你我还未拜堂,此举失礼。”   正准备让人看看自己资产的陈望一愣,反应过来,把人放开,双手抱胸质问道:“云小幺,看你长得挺老实,没成想肠子挺花,懂得不少啊。”   “……”   排雷:①生子,会有养崽情节和副cp出现。   ②烂俗梗,好人会有好报,坏人也会得到惩罚   ③不科举、攻是半文盲,不暴富、受没有金手指   ④总之是家长里短细水长流生活文,主打一个平淡无奇~   ⑤攻可能不是个纯粹的好人   ⑥但受绝对是个大可爱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随身空间 种田文 打脸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小幺、陈望   一句话简介:吃水不忘挖井人!   立意:生活总该充满光亮 第1章   “大人,行行好吧,赏口吃的。”清河县某家酒楼门前,一衣衫破旧、形容凌乱的瘦高个男子拉住从里边出来的食客,哀声乞求着。   被拉住的食客做胡人扮相,面目却是大雍朝人,见他不耐烦地抽出自己的衣袖并甩开男子,啐了声:“晦气,我倒想叫你赏我一把钱。”   男人说完就走。   被他甩开的男子踉跄两步,险些摔倒,还未站直,就被里面听声赶出来的小厮呵斥:“又是你,还不滚?皮又痒了?”   男子害怕地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脸,退出了酒楼地盘的范围。   他放下手,抬起头看了眼已经掉漆的匾额,目光被照射下来的阳光刺痛,复又低下头,抬起手背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佝偻着背离开了。   若是他们仔细看,就会发现男子那藏在枯燥黄发后耳朵上的花痣,便知他是个哥儿。   若是早两年光景,他们甚至能辨认出,这哥儿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而今年,正是大好年华的云小幺,因为食不果腹,整个人形容邋遢,原先一双晶亮的猫儿眼,如今也失了光彩,变得黯淡。   清河县的酒楼虽有零星客人进出,更多的却是散落街道两旁的乞丐。   那些人要么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要么便是像云小幺一样,从清溪村来的村民。   云小幺甚至看见了一两张熟悉的面孔。   但那些人却比他幸运,豁了口的大碗里边,有些是一个馒头,也有些是几枚铜板。   有人也看见了他,如护食的大狗,挡住手里的碗,避着走开了。   云小幺看了眼后便低下头,像行尸走肉般,无知无觉地沿着清河县的主街,走出了县门。   是时炎旱累月,铄石流金,头顶的太阳能将人熔化。   蒸腾的热气如有形般,从地面涌上,烧的人心惶惶。   而此时不过初夏。   县城出去后是一条一丈宽的黄土大道,路两边是连绵宽阔的旷野,以往该是庄稼茁壮的季节,如今却是一片萧条,不见半抹绿色。   三年前,清水郡逢大旱,附近县乡无一幸免,而清溪村首当其冲,三年间滴雨未落,地里颗粒无收,不过几年光景,村民便死的死逃的逃,清溪村也成了人间炼狱。   清溪村缺水少粮,云小幺上一次喝水已经是前天,如今被正辣的日头一晒,嘴唇干裂,两眼发黑。   没水喝,连汗都少出,可他已经忘了上一次沐浴是何时,只觉得身上黏糊的难受,仿佛只需轻轻一搓,就能搓下一手的脏污。   老天爷依旧没有降下甘霖的意思。   而云小幺也走到了清溪村前边的清溪湖。   湖心深数丈,从湖边看过去,只能看见龟裂成一块块的土块。   云小幺还记得它盛满清水时的样子,湖水碧绿,有风时微波荡漾,无风时杨柳垂堤,映着蓝天白云。   它甚至在湖水汹涌时夺去过数条性命,可今时今日,哪怕云小幺跳下去,这片已经干涸的湖也带不走他。   云小幺在湖边站了许久,思绪沉沉,他不想回家,可他无处可去。   他拖着千斤重的双腿,回到了清溪村。   清溪村已经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   此时的它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经历了三年的干旱,四处可见的荒凉。   云小幺的家是个干净的院落,哪怕灾荒之年,云母也依旧清扫的干干净净。   隔着篱笆院门,云小幺看见坐在檐廊下的男人,瘦弱的身体本能颤抖,呼吸急促,他狠狠低下头,一时不敢进去。   檐廊下的中年男人,一张蜡黄凶恶的脸,看见云小幺空着手回来,啐了声站起来:“你还敢回来!”   说着随手操起架在墙壁上的一根木棍,冲着云小幺大步走来。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如索魂的无常,心里有道声音告诉他快跑,可双腿却不能迈开,云小幺知道他要是走了,等待他的会是更粗暴的对待。   他只能跪下来,双手护住头,只求打在身上的棍棒别不小心伤着头了。   棍棒无声落在身上,混杂着男人粗俗的话语:“赔钱玩意儿,连口吃的都要不到,还有脸回来。”   云小幺护住头,匍匐在地上,颧骨突出的脸蹭在土里,摩擦出血,一时间,云小幺分不清是挨打的身体更疼,还是破了皮的脸更疼。   他咬住唇,吸进一口灰尘,想咳,却还是忍住了。   云父还在骂:“我养头猪都比你有用,白吃白住这么多年,一口吃的都讨不到”   云小幺已经习惯了亲爹粗俗的话语,比这更难听的也说过。   在云父眼里,他甚至是可以将自己卖掉,只要能给家里换一斤米或一桶水。   喉咙翻涌上血腥之味,眼前的黑暗也侵袭的越来越频繁,就在云小幺即将昏过去时,那落在身上的棍棒短暂的停止了。   是听到声音的云母从屋里冲出来,抱住了云父,哭着乞求道:“相公你别再打了,小幺扛不住的。”   云父气愤地推开云母,甚至恼怒地往云母身上也打了两下:“你还有脸哭,全是你生的赔钱货。”   云小幺听见声,也不知是哪来的劲,扑过去挡在云母身上,嘴里慌不择言:“爹你不要打娘,我会要到水的。”   云父使劲往云小幺身上抽了两下,丢下棍子,骂道:“要不到别回来了。”   他进了屋里,留下母子二人相对落泪。   云母长了皱纹的脸两行泪痕,摸着云小幺蹭破皮的脸哭着:“都是娘不好。”   云小幺摇摇头:“打疼没有?”   云母含着泪摇了摇头,她抬起衣袖帮云小幺把脸上的血擦掉:“娘跟你一起去。”   云小幺忍着身上的疼,拒绝了:“你在家休息,我要到水就回来。”说罢扶起云母,转身走了。   两片嘴唇上下一合,说得是轻巧。   水和粮食如今在清河县一带,比真金白银还贵重。   他可能要到几个铜板,却极难要到一碗水。   他刚从清河县回来,知道那里是要不到的了,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   身上很疼,可云小幺也庆幸,这次云父拿的棍子比上次的要细,不过比拇指粗些,他还能忍一忍。   没有水、没有粮食,他连医馆都去不了。   不过他最大的能耐就是忍。   云小幺痛的吸口气,也回过了神,他看了看四周,不知怎的竟走到了清溪村的后山。   他在一处山坡坐下。   眼前的远方,是村里错落有致的屋舍,身后,是本该草木葳蕤的山林。   而如今,后山坡是一个个土坑。   绝收的这两年,后山坡别说是野菜,就是草根、树皮、观音土,但凡能吃的,都被村民挖了个一干二净。   云小幺呼口气,觉得今日这时光分外难熬。   “小幺?”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吓了云小幺一跳。   他朝着声源望去,是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看相貌有些眼熟,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是住在山脚下的陈母。   “婶子。”   他的嗓音很干,一听就知道许久没喝水了。   “发生何事了?脸怎伤着了?”   陈母也就是何玉莲,两手空空,也不知从哪冒出来,就这么突兀地站在了云小幺右下边。   “没事,不小心擦着了。”脸上破皮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云小幺低下了头,不想让她再看。   若是换了别人,就该顺着他这话遮掩过去,可何玉莲不是:“你爹又打你了?”   云小幺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想,原来所有人都知道爹对他不好。   何玉莲无声叹口气:“你跟我来。”   云小幺抬起头,眼神透露出一丝迷茫。   何玉莲没再说话,只示意他跟上。   云小幺还是跟了上去。   却是回陈母的家。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个茅草屋。   要说起不幸,陈母也不遑多让。   那事发生的时候云小幺还小,但那年闹得沸沸扬扬,以至于此后许多年也有人提起,于是云小幺也就记得了。   陈母本应该住在村里,却被同族迫害,带着幼子搬到了山脚下这间废弃的茅草屋。   何玉莲打开院门,让云小幺进来:“小望这几日身子不大利索,这会还睡着,你进来坐会。”   云小幺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了晌午,他连一顿打都挨了,可陈望还躺在床上。   不过同人不同命。   去年腊月,陈望不知怎的摔了一跤,这一摔就把身体摔出了毛病,成日都躺在榻上,像是不能自理了。   不过这也是听人说的,云小幺不知内情。   他不知陈母找他何事,可他这会也无地可去,干脆应了。   陈母让他在院子里等着,而后进了一间屋子,云小幺仔细看了看,那模样像是厨房,过了会,她捧着一个碗出来。   步伐小心翼翼,像是怕把碗里的东西洒出来。   云小幺还没见到碗里的东西,心却猛地跳动起来。 第2章   一碗水。   一碗在晴空万里下,映照出一小片晴天的水。   陈母把碗递给他:“喝吧。”   “婶子”他张了张嘴唇,头脑一时间乱了,以至于管不住嘴,“这是买我吗?”   应该是吧?陈母素来泼辣,村里人都道她尖酸刻薄,这样的人怎会给自己水喝?   如今陈望瘫在床,又是独子,若陈母是为了陈望,用这一碗水买自己,那就合理了,毕竟他再差,也是个能生养的哥儿。   而眼前这碗在三年前根本不值一提的水,现如今却能救他一条性命。   何玉莲也愣住了。   一时相对无言。   还是何玉莲先回过神来:“说什么胡话,你再不喝水就得死了。”   云小幺看着她,似乎在打量,又似乎在考虑,但他犹豫的时间并不久,可以说得上是眨眼的工夫,他就接过碗,埋头吨吨吨地喝起了水。   不知是太久没碰水还是其他原因,云小幺只觉得这一碗水,比任何时候喝过的都甜。   喝完之后,嘴里像含了一口糖,云小幺舔了舔唇,干裂的唇瓣有血的味道,也有水的清甜。   他闭了闭眼,像在回味,而后他下定决心说:“如果您要买我的话,能否再给一点?”   何玉莲接过碗,并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我和小望刚搬到这的时候,家里一粒米都没有,是你娘帮了我。”   云小幺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他有些羞赧。   可今时今日的一碗水比当时的一捧米要贵重。   “婶子大恩,我无以为报”他甚至讨不来一个馒头。   大抵是知道他怯弱的性子,何玉莲没有为难他:“不用你做什么,只是这水也是我向别处讨的,还请你保密。”   云小幺连忙点头。   何玉莲并没有怀疑他。   方翠珍心地善良,教养的哥儿女儿也是良善之辈,只可惜落错了人家,受那恶人磋磨。   “你爹作何打你?”   许是一碗水的缘故,也或者是陈母和云母的那点因缘,云小幺开了口:“我没要到吃的。”   何玉莲沉默。   延续三年的大旱让清溪村从碧水青山环绕的宝地变成了萧条败落的村庄,风调雨顺时,家家户户尚且有点余粮,能安稳度日,附近县乡的好心人家也不吝于舍一口吃的,可今时今日,清溪村依旧滴雨未落,而清河县哪怕有雨,也是人人自危。   那云来福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如今生存成了问题后更是穷凶极恶。   何玉莲打量了眼云小幺。   其实先前那会,她在门口时就是认出了云小幺才上前去。   云小幺其实是个很秀气的哥儿,旱灾来临前,他虽然经常遭受云来福的打骂,但不至于一顿饿三天,可灾难来临后,很快的,清溪村许多人都食不果腹,今日的云小幺更是瘦的脱相。   颧骨突出两颊凹陷,只眉眼还有以前的一点样子。   要说起来,云小幺比她儿子还要小两岁,都是孩子,想起陈望,她心再次软了,指着阴凉处的马扎说:“你先坐会,把伤口处理下。”   说罢她又回了厨房,一阵捣腾,一会后携了张湿手帕出来:“擦擦。”   云小幺局促的坐在马扎上,见她折返,还给了湿手帕,又战战兢兢接过,先用一角擦去脸上的灰尘,再用剩下的干净地方又擦了一次。   何玉莲从房间里翻出一盒药膏,用手指挖了一小块,给云小幺涂抹上:“你是个哥儿,脸上的伤千万要仔细,若是留了疤可不好。”她擦完了,又吩咐一句,“明日还过来,我再给你擦。”   绿色的膏药带着药草的芳香,薄薄一层涂抹上去,很快就凝结了。   云小幺喝了陈家的一碗水,还用湿帕子擦洗了伤口甚至上了药,这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他哪里还敢再打扰?   于是他低着头,小小声说:“不碍事的,过两日就好了。”   云小幺不是一个很会说拒绝的人,但拒绝别人的好意他尤其擅长。   因为云来福动则的打骂,所以云小幺的朋友并不多。   唯二的两个好友,一个已经出嫁,一个也随着家里迁走了,若无意外,今生都不会再相见。   云小幺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被人喜爱,哪怕是面对好友,他也不敢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善意,一来二去,拒绝的话说多了,也就顺口起来。   所以他才敢推辞何玉莲的好意。   “别不当回事,可小心成个丑哥儿,记得明日还过来。”何玉莲嘱咐一句,又起身进了屋。   云小幺不敢动,想着自己喝了一碗救命的水,如若何玉莲有吩咐,他做了再走,于是便看着何玉莲出了屋子又去了厨房。   隐约听见声响,没一会,何玉莲左手一只海碗,右手环抱着一个敞口、约小臂高矮的陶罐。   何玉莲走到跟前,云小幺才看到碗里装着四个掌心大小的馒头。   何玉莲把手里的东西给他:“拿着。”   云小幺吓了一跳,险些从马扎上摔倒,他后退避开,语气惊慌:“我不能拿。”   “你不拿回去你爹得打死你。”何玉莲把碗放在马扎上,拉住他的手稳住他,“拿回去,挺过这几日再说。”   “太多了”如若没猜错,陶罐里装的应该是水。   云小幺挨得打多了,就明白一个道理,无功不受禄,哪怕云母对何玉莲有一捧米的恩情,可先前的那一碗水也还清了。   粮食珍贵,云小幺没有什么能交换的。   而且而且陈母也不让他以身相抵。   何玉莲本也不想拿那么多,可她清楚,倘若只给两个馒头,那云小幺和翠珍一定是挨饿的那个。   这母子俩实诚,也不会想着藏了自己偷偷吃。   不过她可以吩咐云小幺:“你听婶子说,今日就拿一个馒头回去,剩下三个你藏着,万一你爹不给你和你娘东西吃,你就带她偷偷吃,水也只拿一些,剩下的留着应付以后,你爹是每日都让你去乞讨?”   云小幺点点头。   何玉莲强势道:“就按婶子说的做,可记住了?”   云小幺又是连连点头。   何玉莲歪着头看他,不小心看到他眼里的泪花,好笑道:“千万记着,不能说是从我这要的。”   云小幺还是点头:“谢谢婶子。”   何玉莲让他带着东西回去了。   走了老远,这孩子还一步三回头。   若是半年以前,何玉莲也自身难保,绝无这个能力去还方翠珍的恩情,这一切都多亏了她的儿子陈望。   何玉莲无奈摇头。   她安慰云小幺说挺过这几日,可到底几时能下雨,谁也说不好。   她不过是救方翠珍母子一时。   何玉莲关上篱笆门,正打算回屋,却听见陈望屋里传来声响。   是陈望在叫她。   何玉莲连忙过去,推开门进屋:“你醒了。”   只穿着轻薄里衣、发髻零乱的陈望起了床,正坐在床沿望着她:“我听见有声音,是谁来了?”   他的嗓音沉而沙哑,仔细听的话还带着丝虚弱。   何玉莲走过来,顺便给他倒了杯水:“云小幺,可还记得?”   她这儿子半年前在土地神庙前摔了一跤,得了一些福报,也把脑袋摔坏了,脑子时灵时不灵,不太记得事。   陈望将原主的记忆翻出来扒拉扒拉,勉强对上一张人脸:“是云来福家的小哥儿?”   “就是他,这孩子也是可怜。”她说着叹口气,也不忘把手里的杯子给陈望。   陈望接过来饮了,随着屋里明亮起来,他的面貌也一览无遗。   他的五官是标准的三庭五眼,俊朗又不失英气,可脸色却出奇的白,不知是因病的缘故还是在屋里待久了不见光,白得几乎透明。   温水滋润了干哑的喉咙,有些发痒,陈望偏头咳了两声,才喘了口气说:“你给他东西了?”   何玉莲一怔,目光瞬间变得不自在起来。   她是母亲,本不该在儿子面前露出这种神色,可东西是儿子给的,她不问一声就送人,确实不该,只好小声道:“他的娘亲以前帮过我们,而且这孩子很是可怜,你是没见着,那脸和身上全是伤,云来福可真不是个人。”   云小幺身上穿的衣衫袖子宽大,他喝水那时袖子滑落,露出了一截手臂,也就是那会何玉莲看见了他手上斑驳的伤痕。   痕迹很新,是刚刚才挨的,但她没问。   问了也没用,云来福自己不把哥儿当人,以前村里有人打抱不平说过他两句,反倒被云来福指着鼻子骂:“老子教训自己儿子关你什么事,看不过眼你领回家去。”   那人只是好心,却不想惹一身骚,自打那以后就再没人说过了。   哪怕是说,也是在背后嚼舌根。   何玉莲与儿子相依为命,实在想不明白云来福是怎样的黑心肝能这么对自己哥儿,可她一个寡妇带着个汉子,也不能将云小幺领回家,她只能是个无奈的看客。   陈望倒不是想责怪她。   只是目前情况不明,若是让人知道他们家有水有粮,老话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现在还不能完全掌控这副身躯,真出了事护不住何玉莲。 第3章   是的,陈望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来自末世。   上一世陈望与队友在荒原做任务时,遇上高级变异的蜥蜴异种,他们小队不敌,陈望与队长为掩护队友逃脱而牺牲,不过庆幸的是队友顺利离开了荒原,此次任务所需要获取的重要样本也随着他们一起返回基地。   过程虽然惨烈,但结局算是美好。   陈望对自己死了的事倒没太大感触,活在末世,脑袋就别在了裤腰上,死亡就跟吃喝拉撒一样稀疏平常的事。   但他没想到自己一睁眼竟又活了。   还是借尸还魂这种诡异的事情。   老实说陈望并不想霸占原主的人生,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是遗憾,若是可以,他倒宁愿原主活着,可原主那因为旱灾导致物资匮乏而虚弱的身体,又是在寒冬腊月的天里翻下斜坡,真跟脆皮没两样,当晚人就没了。   他就算是想留,也找不到原主的魂魄。   所以陈望睁开眼之后,花了不到十分钟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然后他就拖着受伤的身体,翻着原主残留下来的记忆回到了山脚下的茅草屋。   好在原主的人际关系简单,身边只有一位寡母,而何玉莲又心系儿子的伤,并没发现儿子的皮里换了个芯。   陈望原先想过袒露身份,只是见何玉莲连他身上的一点小伤都抹了好几日眼泪,他就瞒下来了。   对于何玉莲来说,“儿子”活着也许更重要。   于是陈望就作为她儿子在陈家住了下来。   经过这半年的相处,陈望也发现何玉莲是位慈母,所以他还挺喜欢目前的生活。   坏就坏在干旱还在继续,而他因为灵魂与身体还没完全融合,无法畅心所欲地使用异能,导致使用异能之后的副作用也大。   不过情况有在变好,他一开始只能异化出两到四天的水量,后边是六至十天,现在是二十天左右,但副作用会叠加,也就导致这半年他几乎都在床榻上度过。   他这一次使用异能是在七天前,所以家里能有水送人。   至于这个云小幺,可不可怜的不在陈望考虑范围之内,目前他只想顾好何玉莲,等待身体与灵魂的完全融合:“就算云小幺娘亲以前帮过你,这次也还清了,下次可不能再随便送与人。”   何玉莲并不觉得儿子这番话冷血,此时谁都是泥菩萨过江,再说了,就算她儿子得了福报,那也是付出了代价。   陈望自打有了这神奇的本事,就没离开过家门。   “但是娘让他明日来家里上药。”   陈望也知道他这便宜娘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并不指望她一朝就改了心软的毛病:“此事随你。”   何玉莲登时喜笑颜开:“可要吃些东西?娘熬了粥,还有馒头。”   “我自己来吧。”在床上躺久了容易四肢退化,所以陈望坚持在能动的时候下床,就算只是走一走也好,都不像个废人那般。   云小幺自是不清楚陈家母子的打算。   他这一路走得艰辛而缓慢。   干旱至此已三个年头,清溪村历经大变,人口折损。   开始只是一些孤寡老人或孤儿,因家中无粮而活活饿死,虽说官府开了粮仓赈灾,可清河郡不止清溪村一个地方受灾,能分到村民手里的粮食实在是有限。   到了第二年,家中余粮也吃完了,村民只能啃树皮吃草根,用尽各种办法活下去。   可扛过了酷暑,又折在了严冬。   去年冬季,清溪村的哭声没有停过。   过了年,该是春雨惊雷时,又是烈日骄阳。   村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来年,可连日的晴天将他们的愿景一一打碎,他们就算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清溪村被老天爷放弃了。   于是一部分人携着妻儿老小、带着为数不多的细软离开了清溪村,去别的地方讨生活。   目前清溪村剩不到十户人家。   这部分要么是被抛弃的老人、要么是像陈家那般只剩孤儿寡母或者就是云家这样,舍不得家里那点稀薄的财产,固执等雨下的人。   云小幺就是在避开这些人。   何玉莲好心给予了他粮食与水,他万不能做那等引狼入室的蠢人,一路都走的小心,唯恐被人撞见他是从山脚下回来的。   他也按照何玉莲吩咐的,在回家途中,去以往自己藏东西的地方,先把馒头和陶罐藏好。   云小幺有个自己的秘密,这个秘密甚至是他娘也不清楚。   云来福苛待他,不让他吃饱饭,更不会给银钱,小时候他不懂钱的重要,可长大一些发现钱真是个好东西,所以他就偷偷地藏。   云小幺来钱的路子不多,太平盛世时,他只能去接些女红的活,绣一些帕子拿去清河县卖,他每次报少一两张的数量,云来福也没起疑。   再则就是卖菜的钱,家里的菜地是他打理,他偶尔扣个八两一斤出来,云来福也不知道。   或者就是与两位好友,去山里捡了山珍拿去县城卖。   两位好友也愿意帮他保守秘密,就这么着积少成多,前后总共攒了三百多文。   云小幺藏钱的地方是在一棵榕树底下。   原先这棵榕树枝繁叶茂,树冠如云朵那般庞大奇特,可延续三年的干旱也带走了它的生机。   即使它枯败不少,云小幺还是觉得它厉害。   在树冠的某一处,仍旧有一抹绿色向阳生长着。   云小幺不担心有人偷他的钱,因为就连野兽也对这棵奄奄一息的榕树无甚兴趣,加上他的东西埋的深,无人发觉底下藏着一罐铜板。   老榕树有好些年头了,裸露在外的树根虬结,正好形成一个天然的孔洞。   云小幺把东西藏在里面,又拖来树杈挡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趁着云来福不在,潜入厨房,拿了碗去分装。   等他拿着东西再回来,不止云来福在,他的哥哥云富贵也回来了。   父子二人正坐在廊檐下说话,不知在讲些什么,两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这会谁的脸色也不会好看。   云小幺也害怕云富贵。   纵使云富贵生的人模狗样儿,可他继承了云来福暴躁的性情。   自小对他与大姐云富生,都是恶语相向。   他几乎学了云来福所有不好的东西。   因此同时见到他们二人,云小幺干裂的唇瓣抿得更紧了。   云来福看见他回来,一整日的坏心情似乎有了发泄口,骂道:“你还知道回来。”   云小幺的肩膀抖了抖,他低着头,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我要到水了。”   云来福也看到了碗里的白馒头,以及那一碗清澈的水。   他又骂道:“你个蠢货,怎才要了一个馒头?也不晓得拿陶罐去,这一碗水够谁喝?”   云小幺不敢指责他贪心,只能低着头,畏怯道:“给您喝,我不要。”   云来福哼了声,似乎在满意他的识相。   大手一伸,把馒头拿了过来,原先洁白的馒头表面瞬间印下五个脏兮兮的指印。   云来福把馒头一分为二,把多的那一半给了云富贵。   云富贵阴恻恻地瞥了眼云小幺,哪怕他是有求于人,可语气也是颐指气使的味:“水。”   云小幺不敢耽搁,忙把手里的碗递了过去。   云富贵给装馒头的碗倒了一些分给云来福,自己喝了一大口,剩下碗底那么一点留着给云母。   倒不是他想分,只是云母不比云小幺,那是他娘,大雍朝孝字为先,他被这礼仪压了十多年,已经刻在骨子里,若是敢把老母亲饿死渴死,云小幺告到官府去,他得赔命。   云小幺全程低着头。   他不仅怕,也是担心自己流露出渴望。   在陈家他只是喝了一碗水,还来不及填饱肚子,算起来这两日他也只吃了半碗粥水,腹内早像打鼓一般响个不停。   但他若是露出想吃的表情,云富贵一定会揍他。   云母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但无非就是去找吃的。   云富贵给她留了一小口的馒头和水,之后和云来福离开了家。   今日云小幺要到了粮食,剩下半日可以安稳度过,所以他回去房间,准备睡一会。   说是房间,也不过是间柴房,甚至连床也没搭,就在地上垫了稻草再铺上席子当做床榻使用。   就这么一张床,他已经睡了十七年。   他已经习惯了。   蜷缩在干硬的床榻上,云小幺想着眯一会,晚点再去拿吃的。   没有水,连日常的清洁也无法进行。   云小幺穿的这身衣裳不知几日没洗了,汗干了又湿,味道总不会好闻。   不过大家都一样臭,谁也别嫌弃谁。   不用忙着地里的活,云小幺的时间反倒比以前要宽裕一些。   趁着云来福不注意,他溜出家门,去把馒头全拿了回来,水却不好藏,所以他放着没动。   夜间他把云母拉到柴房,母子二人分吃了一个馒头。   云小幺小口小口尝着麦香浓郁的馒头时,听见了抽泣声。   他知道是谁在哭,手准确无误地伸了过去,顺着云母的背安抚着。   云母抽噎着说:“也不知你大姐怎样了。”   云小幺的大姐云富生前几年嫁给了同村的一位屠夫,日子本富裕,可灾难不会择人光顾,今年年初,姐夫一家为了活下去,举家迁走了。   云富生虽舍不得母亲与幼弟,却也无法。   云小幺知道,云母不仅是在担心大姐,还在想母女二人是否有再见之时。 第4章   第二日,云小幺没急着去大榕树底下拿水,他照例去乞讨。   若是能要到吃的,就能把馒头省下来,留给自己和云母两人吃。   只是他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在附近的县乡走了一日,仍旧没要到一口吃的,倒是有人赏了他几枚铜板。   不过云小幺还是对对方千恩万谢。   回到家,他把藏起来的两个馒头分了一个出来,合着一碗水一块交给了云来福。   照旧的,云来福没有给他留。   反倒云来福还说了句让云小幺心惊胆战的话:“你几日没吃了?居然还撑得住,莫不是背着我偷吃了。”   云小幺心下当即一个咯噔,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吓得胡乱摇头。   云来福见他一副生怕挨揍的模样,嗤了声:“想你也不敢。”   说着掰了半个馒头出来留给云富贵,自己端着半碗水坐在竹椅上大口吃着。   云小幺大气不敢出,飞快跑回柴房,躲在门后面无声掉着眼泪。   因着这一出,他忘记了与何玉莲的约定,没去陈家上药。   只晚上的时候,他犹豫吃不吃最后一个馒头时,才想起擦药的事。   可这事在温饱面前不值一提。   这是最后一个馒头。   如果不吃,他与云母今日就得饿着肚子。   如果吃了,明日要不到吃食,他就会挨打。   一想到挨打,身上就莫名地开始疼。   可再想到云来福今日坐在檐廊下吃馒头喝水时的样子,云小幺便恶向胆边生,就算明日被打死,他也不想再把这个馒头让出去。   他又把云母叫了过来,两人在黑灯瞎火的柴房里分吃最后一个馒头。   一连两日云小幺都要到了馒头和水,云母起了疑心:“是哪里的好心人给的?”   云小幺答应过何玉莲会保守秘密,就是面对云母也守口如瓶:“快吃吧,总归是善人愿意给的。”   方翠珍见他不说也没再问。   半个馒头下肚,并不能解决饥饿,但好歹肚子里有货,让这个黑夜不至于太难熬。   翌日,云小幺再次踏上清河县。   他冒着挨揍的风险,去了酒楼。   今年年初,清河县陆续下了几场小雨,虽不能解决庄稼灌溉的问题,可好歹是比清溪村强一些。   但尽管如此,清河县也比三年前那会要冷清许多。   这里的酒楼也是堪堪维持着,进出的食客大多都是路过清河县去往周边郡县做生意的商人。   清溪村至今干旱的原因还未查明,而官府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一拨,路都让马车压宽了半丈也没想出解决的法子。   他们心里都清楚,清溪村已经被官府放弃了。   酒楼门口有小厮守着,似乎就是防他们这些人,远远看见他们过来就开始驱赶,云小幺想靠商人获得赏赐的打算只能折腰。   今日若要不到吃食,他逃不了云来福挥下的棍棒。   云小幺在清河县兜了一圈,最后不得不接受,他实在不适合去乞讨。   没人会可怜他。   云小幺在回家之前先去了一趟老榕树那。   树洞里还藏着半罐水,这是他最后的保命手段。   拿回去交给云来福,他今日可能会安稳度过,可云小幺不想动。   每次讨了吃食回来,云父都是分给云富贵,他和云母只能吃他们从牙缝里抠下来的那一点。   饿不死,但也不体面。   他其实过累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眼见着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可云父还舍不得走,当然,云小幺也并不想再跟着他。   他想过偷跑。   可云家还有最后一个疼他的人。   他可以狠心丢下父兄,却放不下云母。   云小幺很累,他忽然就想,反正都会挨打,又何必再把水给他们?   他在老榕树底下坐着,空洞的目光眺望远方。   视线越过光秃秃的旷野,落在山脚下的一处茅屋上。   陈母说让他去上药来着   云小幺抬起手,碰了碰脸上的伤口,他也没去理会,不知此时自己的脸是何种模样,但他的手指碰到一块块的凸起,应该是血痂。   想到陈母,又想到自己拿了她的吃食,还没好好说声谢。   于是云小幺站起来,拖着无力的双腿往茅屋走去   陈望在床上躺了将近一旬,终于有力气下地。   这两个月来,陈望发现自己使用异能之后掌控不了身体的副作用有在减轻,这说明他的灵魂与原主的身体已经在很好地融合。   照这个情况分析,不出三个月,他就能毫无障碍地使用异能。   这是个好消息。   身体大好的陈望不想在屋里待着,他想去外边坐坐。   只是他错过了早上温和的太阳,中午的太热,只能等落日余晖。   日落很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清溪村三年大旱,民不聊生,可太阳依旧东升西落。   陈望坐在家门前不远处的树墩上,看着初夏的日暮霞光沐浴大地,连荒凉的田野都映衬出一股萧条美来。   四周安静,唯有清凉微风陪伴着陈望。   忽然之间,一阵陌生的脚步声响起,陈望没有理会,茅草屋位置虽然偏僻,可前后也有路通达,说不定是过路的人。   只是脚步声似乎目的明确,是往家里来的。   陈望疑惑,不由转头朝着声源望去。   这一错眼,眸中便落入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   大旱三年,要说人人还能一身肥油那是不可能。   瘦的不成人样才是正常。   这半年来陈望极少见外人,拢共也就刚醒来那两日见过一位大夫。   算起来,眼前这人是何玉莲和大夫之外,陈望来这个世界见的第三个人。   他的目光平静,来人见到他,也慢慢停住了脚步。   云小幺没想过会碰上陈望。   前日过来的时候,何玉莲说他身子不利索,他就信了村里的传言,真当陈望瘫在床上不能自理了。   可如今陈望虽然坐在树墩上,坐姿也稍显懒散,却怎么看也不像个残废的人。   只是面色过于苍白了。   而且这人这人怎瞧着比半年前那会还胖了?   云小幺看着自己只剩皮包骨的手,再次深深低下了头。   陈望也在思考他的身份。   茅草屋这边原先有一片竹林,可大旱之后,竹子也被伐光了,自那以后,茅草屋就鲜少有人涉足。   其实也不难猜对方的身份。   这几日家里只来过云小幺一个外人,对方是谁一目了然。   陈望见他只低着头,又不说话也不走,不得已先开了口:“你来找我娘?”   云小幺听他说话,嗓音沉沉如乐器敲响,煞是好听,慌得摇了摇头,可很快反应过来,又点了点头。   陈望看不懂了,但对方来无非是为了那事,直截了当说:“我娘不在。”赶紧打哪来回哪去。   云小幺没多想,只以为他是好心告知,见他又好生说话,生了些胆子,抬起眼看着他:“我是来谢谢婶子的。”   两人一站一坐,本该陈望矮人一截,却偏偏云小幺怯弱瑟缩,对方怡然自得,竟不相上下了。   陈望只想打发他走,万一他娘回来,看见他这模样,又心软给东西,心疼的还是他:“我会转告她。”   云小幺没听出他在赶人,只觉得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可他们并不相熟,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也知男男有别,不该再继续待下去,便点了点头:“谢谢。”   “不客气。”   话到这也该走了,可云母救了他们家,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云小幺想了想,只能以口头的关心问出:“你的脸色很差,可是哪里不舒服?”   别说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算是原主,两人也没见过几回,所以陈望很讶异他会关心这个。   但要说起差,只怕眼前人更难看,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无事,老毛病了。”   看来虽然没瘫,身体确实不好了。   云小幺的眼神有了变化,是一种说不出谁更惨的情绪。   陈望:“”   他在可怜谁?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云小幺的部分并不多,陈望只知道这孩子不过十七八岁,经常挨打,是个可怜小孩。   白日干活晚上挨揍,整个清溪村就找不出比他还忙的。   原主在世时也跟何玉莲聊过,云家父子着实造孽。   但现在是陈望这个芯子,他从末世而来,同情心实在有限。   挨揍而已,比命都没了的末世孩子,云小幺还是幸运的。   他咳了一声,正打算送客,正巧一阵风从云小幺背后吹来,直直吹向陈望的脸门,他正巧又是呼吸,就这么恰巧地吸了一口酸到发臭的汗味,那味道差点没把他送走,陈望脸色猛地一变,更加白了。   云小幺一直在看着他,见他忽然挺直了背,如临大敌的模样,想到刚刚送来清凉的那阵风,一时间也是难堪:“我我臭着你了?”   陈望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眼前露出慌乱的小孩。   那双黯淡的猫儿眼巴巴看着他,仿佛他一点头,对方就能羞愧的当场去世。   可能是良心发现,陈望呼了口气,轻声道:“是我坐的位置不对。”   云小幺一愣,他沉默了会,然后低着头,往旁边的位置,走了三步。 第5章   他就这么往旁边让了几步,然后也不走了,原地坐了下来。   身上的衣裳早就在干湿来回间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垢。   清溪村的人都这个样,于是云小幺便忘记了,自己不比在炉灶里滚过的小猫干净到哪去。   他坐在那,思绪放空。   甚至有些天马行空地想:“是这个人太干净了。”   不止是他,连何玉莲也是干干净净的。   他现在才想起来,那日与何玉莲站在一块时,他闻到了皂角香。   只是他没认真去细想。   陈望见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有些不解,又见他双手抱膝,埋首在双膝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颓丧气息。   陈望:“”总不至于是哭了吧?   顿时他就坐不住了,倒不是他想去安慰云小幺,而是怕陈母回来看见,误以为自己欺负云小幺,领回去又送东西。   于是他起身,想走,却又停住脚步:“我进去了,你也回吧。”   云小幺这才抬起头,见他已经站起身,也爬了起来:“好。”   陈望视力没问题,在那张瘦脱相的脸上并没看见泪痕,也松了口气,他嗯了声,转身往屋里去。   等他进了篱笆门,云小幺才离开。   站在院子里的陈望看着他的背影,福至心灵,莫名冒出个念头,云小幺该不会是怕自己昏过去吧。   他摇了摇头,还是别乱想了。   云小幺留在那,确实有两个念头。   一个是回去总归要挨打,不如晚点回去。   一个也的确是担心陈望撅过去。   无他,这人脸色实在是太苍白了。   像很多年前冬日见的那场雪。   何玉莲对他有恩,她又不在,避免陈望真晕了没人发现,所以云小幺打算等何玉莲回来了他再走。   只是陈望不想跟他待在一块。   也怪他冒犯,就算现在清溪村遭逢大灾,人人在生死面前疲于奔命,礼义廉耻也不能丢下。   云小幺呼口气,脚步坚定地往村里去。   他要接受自己的审判了。   云小幺空着双手回到家,意外的,他以为今日一家四口得饿着肚子度过,却在家门口闻到烟火的味道。   一般这种时候,是云来福与云富贵在外面找到了好东西。   虽然知道轮不上自己,可他也松了口气。   或许今日云来福心情好,不打他了。   云小幺抿了抿唇,往厨房去。   灶头上,云富贵守着火,而云来福拿着锅铲,正在搅拌锅里的东西。   闻味道,应该是野菜汤。   今年春日,清河县下了几场小雨,滋养了干涸许久的山林,附近的村民便一窝蜂涌到那,找水、挖野菜,靠这么一点微薄的东西,熬过了春天。   只是那点小雨对于干旱的清河县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那么多人聚集在那一处挖,很快也被挖空。   水和野菜就一天比一天难寻。   云小幺站在门边上,像个木桩似的不说话。   云来福听见脚步声扭头看来,见他一无所获,登时骂出口:“他娘的,晦气东西。”   云小幺低着头,充耳不闻。   云富贵知道是他回来了,也回头看了眼,哼了声:“没用的玩意儿,让他饿着吧。”   云来福没说话。   但云小幺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今日不会挨打了。   尽管是这样,他还是小心翼翼。   自觉躲回柴房,不在云来福面前碍眼。   云小幺躺在坚硬的稻草铺上,听着隔壁厨房传来的声响,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他已经一日没吃东西,早就习惯饥饿的肚子此时仍旧不肯作罢地生出火烧的感觉。   他蜷缩着双腿,双手捂住肚子,想让自己睡着。   也许是太累,也许是饿晕了。   总之是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小幺迷迷糊糊间听见方翠珍的声音:“小幺,小幺,起来”   云小幺睁开眼,昏暗中看到方翠珍的脸:“娘。”   方翠珍同样蜡黄消瘦的脸上有心疼之色,她一手扶着云小幺的胳膊:“起来,把汤喝了。”   云小幺清醒过来,在方翠珍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外边天暗了,暮色四起,照进房间的光亮有限,可云小幺还是看清,那不过是小半碗的野菜汤。   稀疏地飘着几片叶子,不见一点油光。   云小幺知道这是方翠珍省下的,而且云来福也不会给方翠珍留太多,这估计还是大半部分。   他摇了摇头:“你喝吧。”   方翠珍忽然就哭了,眼泪如决堤的河水,奔涌出了这些年的委屈与挣扎:“听话,喝了吧。”   云小幺只是静静看着,等方翠珍发泄的差不多了,他才抬起粗糙的手,抹了方翠珍的眼泪:“爹他们歇下了?”   方翠珍哽咽着嗯了声。   云小幺轻声道:“娘,我们逃走吧。”   方翠珍摇了摇头:“能逃哪去?”   “去哪都好,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   方翠珍没回答,她把碗递给云小幺。   云小幺还是拒绝了。   虽然没有吃的,可他还有半罐水,真的扛不住他就去喝水,可方翠珍什么都没有。   他又想到了何玉莲。   不知陈家婶子是从哪弄了这么多吃食,如若那个人也肯舍给他,即便是卖身为奴,云小幺也甘愿。   可这是陈家婶子的善缘,他不能问。   方翠珍对这小儿子再了解不过,平时一声不吭,看着人善可欺,可性子尤其执拗,若真下定了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只好自己喝了。   “你睡吧,明日娘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云小幺嗯了声。   他并不抱什么希望。   就像方翠珍会答应离开云家一样。   他知道方翠珍在害怕什么,而他也同样给不了承诺。   离开不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二日,云小幺在熟悉的头昏目眩中醒来。   他坐了许久,才把这股晕眩感扛过去。   出了柴房,家里其余房间房门紧闭,此时不过破晓,大旱之后鸟类飞绝,清溪村安静的连虫鸣都听不见。   远方霞光万丈,今日依旧无雨。   云小幺没去喊人,他反手关上柴房的门,离开了家。   出了院子,直直往老榕树那去。   他扒拉开树杈,翻出藏了好几日的陶罐,掀开罐口的布团,小小地喝了口水。   初夏早晚阴凉,陶罐又是在树洞里藏了几日,入口的水冰冰凉凉。   一口水滑下喉咙,才刚到腹部,没先解渴,几个呼吸之后,腹部反倒绞痛起来。   云小幺捂着肚子靠在树根旁,他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甚至久病成医,知晓自己这是饿的。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痛的云小幺以为自己会抗不过去,腹部的撕扯才停止。   他靠着树根喘气,阳光从树冠上落进了他的眉眼,在额头上的汗珠折射出粼粼波光。   他的眼睛是像猫那样带着点棕色,本该闪闪发亮,此时却黯淡无光,甚至蒙上一层死亡的光彩。   正如昨日陈望想的那样,云小幺确实行将就木。   只是云小幺知道,他的命很硬,多少次这样凶险的时候,云小幺都以为自己会死,可最后还是痛苦地活着。   他歇了许久,在天气越来越热时,身上的冰凉感才渐渐褪去。   缓过劲之后,云小幺把陶罐藏好,又将树杈恢复原样,这才离开老榕树。   他今日不想再去清河县,准备在附近的山林碰碰运气。   清溪村周围并没有深山,只有半高不矮的山头,风调雨顺时,山头还能有些东西捡,可干了三年,存活下来的几样树木也不是能吃的。   他不想还没饿死就先被毒死了。   要想上山,就必须要经过陈望家的茅草屋,但这回云小幺只是远远看了眼,并没上前。   如果真能找到点什么,就分陈家婶子一些,她装水的陶罐还没有还给她   云小幺也深知自己的运气不怎样,上山之前并没抱太大希望,果不其然,他走了大半日,又渴又饿,将山头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点能吃的。   甚至头昏眼花时,他看到石子都觉得它味道甜美。   没找到东西,云小幺也不失望,他早就在这绝望的人生里,发现痛苦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云小幺回了家。   到家那会,云来福他们还没回来,云小幺坐在屋檐下,抬头望着晴空万里的天。   他想,今日是躲不过去,若云来福把他打死就最好,因为今日天气好,比昨日凉快,死在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很是不错。   云小幺的心忽然就定了,若是真的要死了,那就在临死前告诉娘亲,他藏了三百多文,让她拿着这笔钱离开清溪村去找大姐。   再告诉娘亲,是陈家婶子好心给了他吃食,如果娘亲决定要走,可以去问问陈家婶子,看能不能买到几个馒头,留着赶路时候吃。   这么一想,云小幺甚至有些期待起来。   所以当云来福回到家发现他坐在屋檐下,怒意瞬间爬上脸庞时,他没有了以往的害怕,甚至还笑了笑:“爹,我今日还是没要到吃的。”   云来福的怒气瞬间被他点燃,大步走过来,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   “啪”的一声,云小幺的脸被扇偏了,半边脸疼的没有知觉,只有耳朵甚是吵闹,嗡嗡作响。   云来福又抬起脚,一脚踹了上去:“你个贱货,我今日非得打死你。”   云小幺身子倒在了地上,咚的一声,脑袋磕了个响。   很疼,可云小幺却在笑,他无声的笑:“爹,你的力气不如以前了。”   “你个小娼。货还敢顶嘴,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一口吃的都要不到,怎么不把自己卖了?啊你个下贱的玩意儿”   云来福脑海只有一个念头,打死这个干吃白饭的没用东西。 第6章   木棍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   云小幺仿佛不知道疼,而云来福下狠手的模样似乎是觉得自己只是在捶打一件衣裳。   棍棒落在了腰腹间,一直闭口不言的云小幺这才闷哼一声,脑门上冷汗淋漓,似乎痛到了极致。   云小幺本就许久没进食,又挨了云来福一记巴掌和脚踢,早就半条命悬在了铁丝上,又被云来福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不知不觉间便进气多出气少。   那一瞬间,云小幺不知自己是什么感受,很痛,但有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   只是他还挂心着方翠珍,一直提醒自己别闭眼。   要等娘亲回来   就在他睁着无神的眼望着篱笆门口时,眼底忽然闯进两道身影,随即耳边响起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够了。”   而后落在身上的木棍消失了,有个散发着皂角香的人抱起了他:“小幺,你别睡,睁开眼睛。”   云小幺恍恍惚惚的,对上一张并不算熟悉的脸:“婶子”   来者正是何玉莲。   她听清云小幺的呢喃,猛点了两下头:“是我,你坚持住,婶子带你去找大夫。”   “不用”云小幺想去握她的手,可手臂仿佛断了一样,没有力气,也抬不起来。   “别说傻话,会好的。”   何玉莲侧过身,轻而易举地就把瘦得只剩皮包骨的云小幺背了起来。   “啪嗒”,从鼻子流出的鲜血低落在地板上,砸开一朵红色的花。   陈望甩开云来福握着木棍的手,像是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脏东西,表情嫌弃的很。   云来福怒意正盛时被他强硬掐着手臂打断,又对上他嫌弃的表情,瞬间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教训自己儿子你插什么手?”   陈望也不说话,眼角余光瞄到角落处有木柴,他走上去抽了一根,掂了掂试试手感,然后出其不意,一木柴敲在云来福的小腿肚上,云来福登时疼的嗷了声   何玉莲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眼:“小望”   陈望温声对她道:“没事,你先带云小幺过去,我一会就来。”   何玉莲看看他又看看云来福,最后恨恨骂道:“你真是个畜生,虎毒尚且不食子,亲生儿子你也下得去手。”骂了这么一句赶紧背着云小幺走了。   云来福下意识想追,可右腿肚疼的他使不上力,就指着没走的陈望骂:“你敢打我。”   陈望以行动表示他不仅敢,甚至还能再来一下,他面无表情地将木柴架在云来福的肩膀上,一改先前的温和,语气淡漠:“今日让我碰见是你倒霉,跟我走一趟,诊金你得出了。”   云来福下意识道:“凭什么?”   陈望转了转手里的木柴,木柴的毛刺硌着脖子,如一把锋利的针,只要他再说半个不字,就会精准无误地扎进去。   云来福看着他,忽然就觉得这个半年不见的陈望很是陌生,简直换了个人。   他一脸淡漠威胁人的模样,冷的像冰,没有丝毫温度,让人下意识就想遵从。   “我没钱。”   “那是你的事,走。”   原主的身体正是朝气蓬勃的青年,云来福年长一辈,这三年来又饱受摧残,陈望虽然在床上躺了半年,可不缺衣食,身体素质自然是要比虚张声势的云来福好,何况里面的芯子还是从末世来的。   最凶险的异种陈望都遇到过,会怕只会欺压妻儿的云来福?   云来福被他压着走,但他小腿肚疼得厉害,一瘸一拐的,走的并不快。   而何玉莲背着人,也走不快,两人没用多久就追上她。   清溪村原先是有郎中的,只是他也扛不住这连年的干旱,去年就迁走了,于是村民病了就只能去清河县。   可现在,连野菜都挖不到,何况是药材,因此清河县的医馆也只剩一家,诊金还十分的贵。   不过这并不是陈望要操心的事。   他们现在就是要去清河县。   走了一段路,陈望见云来福的腿恢复了,让他去背云小幺,换下何玉莲。   云来福哪乐意,他把全身的力气都花在了打骂云小幺这事上,哪还背得动他?   可不背就得挨打,两害相较取其轻,他只能选择按照陈望说的做。   好在清河县离得不远,走大路脚程快的话一炷香就能到,去医馆的路也熟悉,不用花时间找,等他们从清溪村出发并且赶到医馆时,前后不到半个时辰。   何玉莲紧紧跟着云来福,一进医馆就喊郎中:“大夫快来救人啊。”   相比她的紧张,陈望却是悠哉悠哉,他甚至左看看右看看,等大夫都出来诊治了,他才慢吞吞走进医馆。   医馆萦绕着一股药香,门庭寥落,并没有什么病人。   年迈的大夫诊了脉,又去翻云小幺的眼皮,见他鼻子嘴角都是血,裸露的胳膊全是伤痕,也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若是要打死他,又何必送到我这来?”   何玉莲听了,十分不雅地朝云来福翻了个白眼:“小幺可怜,遇上这么个黑心肝的父亲。”   大夫一听,就知道眼前这妇人是好心送人来看病的,于是也指着云来福骂:“看这孩子瘦骨嶙峋,你身为父亲倒还有力气打他,想必是个孝顺孩子,有什么好的都孝敬你了。”   他说话不似何玉莲那般直接,但一番冷嘲热讽下来,全是指责他不配为人父。   大夫一边打开药箱拿出针包进行救治,一边说:“本店看病不收银钱,诊金是一罐水或者半斤米,至于其他费用另算,答不答应?”   他掏出细针,放在火尖上炙烤,随时准备下针。   云来福面有难色,以何玉莲对他的了解,那绝对不是心疼云小幺:“大夫,世道如此,我哪还有粮食给您啊。”   大夫执针的手顿住了。   云来福在一旁吞吞吐吐,反倒是与云小幺毫无关联的何玉莲着急上火,她一直看向陈望。   陈望接收到她的目光,心底下暗叹口气,走过去,俯身在大夫耳边说了两句。   然后大夫就说:“可以赊账,你签字画押,若是还不上,我就把你送去官府,如何?”   云来福很想说不如何,不治了,云小幺爱死不死,他有儿子养老送终,可何玉莲和陈望在一旁盯着他,他只能点头。   大夫得了他的同意,这才开始施针。   三人不敢打扰,站在一边话也不说,表情各异。   云来福是心疼花出去的粮食,何玉莲是真的担心云小幺,陈望是满脑子只有,清河县的空气中所含的水分也很少,这个地方短期内不会下雨。   没错,陈望今日会走出家门,就是想出来探探情况,然后制定下一步计划的。   他在末世时是一个水系和空间系的双异能者,异能藏于灵魂,因此他借尸还魂后异能也没消失并且跟着他一块来到异世。   也就是靠着双异能,陈望才能在此绝境活下去。   他是水系异能者,对水的感知灵敏。   在家里时,他就感知到清河村空气干燥,   要知道降雨是需要充足的水汽,一个地方如果会下雨,那么这个范围内,它的水分子就会很活跃,可陈望感知不到丁点水分子活跃的迹象,为了证实这一点,他走出了家门,在何玉莲的陪同下去了村里。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碰上正在被家暴的云小幺,还顺手管了闲事救了他。   这个问题有点难办陈望不着边际地想。   也就是这么一走神的工夫,那边大夫也结束了施针,云小幺渐渐有了意识,并且清醒过来。   云小幺望着陌生的房顶,虽然底下的床榻一样很硬,可他知道不是在柴房。   他的视线转了转,看到了何玉莲、云来福,还有表情淡淡的陈望。   然后落在陈望身上不动了。   陈望:“”看他做什么?   但是看云小幺那模样,又像是在走神。   云小幺确实在出神,可他想的也与陈望有关。   他知道是陈望阻止了云来福的施暴,何玉莲才在云来福的棍棒下救了他。   他一时间也说不出是对于没死成的失落亦或是活着还挺好。   他只想什么都不去想。   陈望愿意救他,那应该并不讨厌他?   陈望:“”他是迷药成精了?看一眼就能睡过去?   老大夫把人从鬼门关扯回来,也松了口气。   “这孩子气血亏虚,最好是静养一段时日,否则伤了底子折寿。”他自己说完,先唉声叹气。   气血亏虚补就是了,不是什么大病,但问题是,治病的钱哪来?如今一帖药可翻了几倍的价格。   云来福也听懂了他的话下之意,忙说道:“不碍事,小贱小子年轻,过几日就好了。”   何玉莲呸了声。   陈望在,云来福是敢怒不敢言。   陈望听罢,淡淡说了句:“治,该开什么药就用什么药。”   大夫听后喜笑颜开:“好好好,我这就写方子抓药。”   云来福在后边叫:“等等,我才是他爹啊!”   只可惜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第7章   这事最终以云来福欠下一笔巨债而告终。   陈望甚至自作主张,将云小幺留在了医馆,让大夫能更好地救治他。   云来福气得嗷嗷叫,但都被陈望以武力镇压。   根本没有说不的机会。   说了大夫也不听。   医者父母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就算了,可如今人送到眼前,若是没把人治好,他直接关门算了。   云小幺留在医馆的事板上钉钉,云来福见大夫和陈望串通一气,气得拿着欠条走了。   大夫看着他怒气而走的背影,摇摇头:“当真是不配为人父。”   何玉莲点头附和。   大夫又看向陈望:“你当真要替他垫付诊金?”   没错,先前陈望附在他耳边说的话就是由他垫付诊金,但是大夫不能告诉云来福,并且写下欠条让云来福签字画押。   这总归是对大夫没有坏处的事,所以他答应的爽快。   陈望只是道:“晚一些我再送过来给您。”   大夫也不怕他骗自己,毕竟云来福可是摁了手印的。   何玉莲看了眼床榻上昏睡着的云小幺,对大夫道:“那小幺就麻烦您了。”   “尽管放心吧,我这有药童守着。”   陈望适时道:“云来福此人心狠手辣,回去之后保不准想出什么恶毒法子整治我,若是有关云小幺名声的事,还请大夫做个见证。”   大夫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自然。”   陈望与何玉莲这才离开。   出了医馆,何玉莲道:“娘身上带了银钱,可要买些东西?”   陈望四处看了看,清河县的街道已不似之前繁荣,摆摊的也没几家,没什么好买的。   他摇摇头:“回去吧,一会还要送东西过来。”   何玉莲这时才小声说:“这事都怪娘。”   陈望不说话,那意思很明显,您老有自知之明就好。   何玉莲:“”臭小子还真这么想。   不过也确实是她不对,没敢说陈望,跟着他回去了。   因着还要赶一趟,所以两人的脚步也快,回到家,何玉莲先去翻水桶,这时又想起给云小幺的那个陶罐:“等小幺醒了,记得让他把陶罐还回来。”   陈望坐在长凳上静静听着。   云小幺这次看诊的费用不少,不仅给了一桶水,还有好几斤米。   主要是熬药的水也算在里边。   何玉莲先拿出一个水桶,然后又翻出一个米袋,最后提了个竹篮子,把米袋放在里边,从门后面拿出扁担,一块交给陈望。   “那娘先做饭,你回来就能吃。”   陈望点点头,挑着空水桶和竹篮子出门了。   等到了县城外,陈望扎进一个土丘后,利用异能异化了一桶水,另外从空间的米仓里打了几斤米装进米袋,收了口放进篮子里,趁着四下无人,挑着担子从土丘后出来,再进城。   他如今的身体情况不算差,异化一桶水只是让他有些不适,不至于走不动道,只是城门口到医馆有段距离,他一路走过来没停歇,多少有些气喘。   但就算这样,他也没喘得难看,只是呼吸急促了些。   把水交给大夫,也把米称了重,大夫才把一式两份,留在他手头上的那份欠条交给陈望。   陈望拿到欠条,也不打算多留,临走时看了眼云小幺,对方还在睡,他也就没想着一定要摇醒对方说声再见。   这一来一回,等他到家时天已经黑了,这还是他来异世半年,第一次完整地看见家门以外的暮色。   提着空水桶和竹篮子进了家门,厨房有闪烁的火光,何玉莲煮好了晚饭。   说是晚饭,吃得也简单,并不是什么荤菜,不过是平常的粥水馒头。   只是白粥里边加了糖,有甜味而已。   陈望洗了手,坐下来吃饭。   “小幺还没醒?”   “没有。”   此时夜幕四合,外边静悄悄的,厨房有柴火燃烧的声音,让这个夜不那么寂静。   何玉莲咬了口馒头,嚼了两下吞了:“今日我看小幺那模样,是存了死志。”   陈望嗯了声。   何玉莲又道:“这次就算我们救了他也是治标不治本,等他回到那个家,以云来福的气性,怕是打骂的更加凶狠。”   陈望还是嗯。   何玉莲一时有些心塞,以前与儿子说起这事时,他都会同仇敌忾跟着骂两句,可现在的陈望冷静的有点过了头。   也不爱说话了。   是何时开始的?   就是半年前摔倒,清醒过来后就这样了。   但何玉莲没往其他地方想,她就觉得是儿子得了上天的福报,敬畏天地,改了性子而已。   “小望,刚刚娘想了想,小幺是个哥儿,能生孩子,要不咱向云来福讨了他,给你做夫郎?”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可陈望还是呛到了,他咳了两声,一向泰山崩于前也不改神色的脸有了裂痕:“什么?”   何玉莲解释道:“娘是说真的,你每次拿了水出来就要在床上躺半个月,你如今长大了,娘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照顾你,有个夫郎怎么也方便一些,而且娘也会老的,看你成家立业,娘也能放心。”   陈望沉默了。   他实在是没想到,在末世没经历过的催婚居然在异世经历一遍。   他放下筷子,扶住发疼的头:“成亲的事不着急。”   何玉莲也不敢逼他,虽然她觉得云小幺这孩子不错,但怎么也得儿子喜欢:“那你考虑考虑,别看小幺现在丑兮兮的,养好了可精神。”   陈望无声叹了口气:“吃饭吧。”   此后母子二人并未再说话,吃了晚膳,各自洗漱之后便歇下了。   对于何玉莲的提议,陈望并没有往心里去。   在确认清溪村近期内没有下雨的可能后,他就开始考虑搬离清溪村的事。   要说搬走,还有件事。   原主身上有一件历史弥留问题没有解决。   那就是被陈氏宗亲霸占的财产没拿回来。   而霸了他们家田地的那家亲戚,也尚且留在清溪村还没迁走。   财产是肯定要拿回来的,但怎么拿,这个方法要想一想。   不过他没把那事放心上,可何玉莲似乎当真了。   隔日一早便跑到医馆去看云小幺。   待的时间也不长,但一前一后也有一个时辰。   陈望并不插手她的活动,反而整日憋在这也不利于身心健康,让她多走走,与人多说说话也好。   云小幺是在次日醒的。   医馆里的药味似乎有安神的功能,他睡得十分香。   等他醒了,负责照顾他的药童还端了温水让他润喉。   云小幺很诧异,以云来福那狠辣的脾性,连送自己来医馆都不可能,何况是给诊金让医馆顾着自己的两餐?   想到昏迷前看见的人,应该是陈望吩咐的。   那诊金也是他一力承担了?   昨日的云小幺一心求死,为个解脱,可没死成,又劳烦陈家婶子和陈望千辛万苦救自己,他顿时什么轻生念头也没了,活着哪怕不为其他,报答他俩都好。   想通后的云小幺没拒绝药童的好意,乖乖喝了水,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药童端来一碗白粥让他吃。   看着熬的软烂,浓稠的每一粒都散发着米香的白粥,云小幺可以说得上是惊恐了:“这么多米能吃上几日了。”   药童被他的反应逗笑,以为他是心疼,便解释道:“昨日送你过来的那位小哥付了足够的诊金,你安心养着吧。”   足够的诊金“那是多少?”   “一桶水加这么多斤米。”他抬起手比了个数。   云小幺吓得倒吸气。   他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后吐出一句:“原来我的命这么值钱。”   药童看着比他还年幼,却早已见惯生死,听见他的呢喃,眼里也不禁流露出心疼,在灾荒之前,这点水米根本不算什么,现在却能衡量一条人命的贵贱,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把温度适宜的粥交给云小幺,并嘱咐他:“吃了吧,一会喝药。”   云小幺没再推托,养好身子才能更好地报答他们母子。   他进食的速度不快,胃饿的久了,贸然吃下这许多东西容易反噬,为了不让自己浪费,他花了一刻多钟才把那碗粥喝完。   等休息了小半个时辰,药童才把药端来给他。   那药又黑又苦,云小幺也没矫情,分两下喝完,之后问他:“我要在这住多久?”   药童答道:“所幸昨日未伤到内府,身上的伤回去静养一段时日就好,师父也已经开好了方子,待他诊过之后确认没问题,应该明日就能回家了。”   昨日云来福那一巴掌下了狠劲,云小幺半边脸都肿了。   要是换成别人挨这一下,估计牙齿都得打没。   但药童听说他自小就遭遇虐待,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人怕是被打结实了,比一般人耐扛。   于是他又说:“昨日你娘来过,守了你许久才走的。”   云小幺点点头。   药童见他不再说话,自己也去做别的事了。 第8章   安置病人的地方是医馆的后堂,这里放了两排、一排四张的床榻,但偌大的屋子里,目前只有云小幺一人。   他昨日醒来那会看到的地方并不是这,想来是后面有人将他挪到了此地。   是谁云小幺不想去猜,总归不会是陈望,那人将尺度把握得很好。   想这些还不如去想如何报答他们母子。   算上这次,陈家婶子救了他两回了。   可他现在除了私藏的三百多文,也没别的长物,若是把钱给陈望,他可会收下?   云小幺想着想着又睡了过去。   倒不是他懒,自从家里的粮食吃完和山上再也挖不出一根野菜后,云小幺的肚子就没填满过。   一顿饱几顿饥是经常的事,他已经许久没像今日这样肚子饱饱的了。   这一觉睡得甚是舒坦,云小幺醒来时,听到外边有说话的声音,好像是陈家婶子与他娘亲。   “我看你也别再忍着,大不了与他和离了,好歹还能保住小幺一条性命。”   “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事在人为,你好好想想”何玉莲眼角余光瞥见云小幺从屋里出来,当即止了话头,“小幺醒了。”   云小幺受的伤并不影响他行走,只是时不时疼一下,动作上不太利索,他好奇这两人会说什么,这才下了地,他扶着门框,打了个招呼:“婶子。”视线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没看到那人,暗暗松了口气,“您怎也在这?”   何玉莲看了眼方翠珍,打了个哈哈:“我过来看看你,正好遇上你娘,便聊了几句。”   她们两人的对话云小幺只听了几个字眼,并不能猜测出全文,见她不想细说也贴心地没去问:“我好些了,多谢您和陈望大哥送我来医馆。”   何玉莲摆摆手,洒脱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云小幺静静看着她。   他是真觉得何玉莲与传言中不一样,无论是自己接触过的,还是送自己来医馆亦或是现在大老远跑来看自己的一眼的人,都与村民口中那个尖酸刻薄,性格泼辣的人相差甚远。   就好似两个人一样。   他所知晓的陈家婶子,分明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婶子仁义,小幺虽一无是处,却也记得你的好。”   何玉莲笑了笑:“你是个好孩子。”   又见他精神头不错,也没有料想中的萎靡,知道他是缓过了劲不再一心念着死,便放下心来,“你没事就好,我也不打扰你,好好歇着吧,我先回了。”她说罢就走,转身时又对方翠珍说了句,“你仔细想想。”   方翠珍没有应答,等何玉莲走了,她才走上石阶,去到云小幺跟前,看了儿子两眼,对上那还未消肿的脸颊,未语泪先流。   云小幺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现如今的模样不好看,昨日云来福打了那一巴掌后他的嘴角就裂了。   “还疼不疼?”   云小幺摇摇头:“你可吃东西了?”   方翠珍擦了擦眼泪:“玉莲先前给了我一个馒头。”她藏在怀里,想拿出来给云小幺吃。   云小幺按住她的手:“你吃吧,我喝了粥。”   方翠珍听他又是拒绝,再也忍不住眼泪,崩溃道:“小幺,若不是玉莲母子恰巧碰见,娘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的幺儿会故意求死,一旦想到这个,她的心就跟被插。进了一把刀子,这样还不够,它反复旋转,将她的五脏六腑都要搅碎。   方翠珍只要想起何玉莲对她说的话,心中既是悔恨也是心痛。   她的孩子还那么年轻,却被折磨得心生死志。   看着蹲下身子、恸哭流涕的娘亲,云小幺内心却很平静。   一个人会伤心落泪,是因为还抱有希望,可一旦希望破灭,必将心死如灰,所以无波无澜,他顺着门框蹲在方翠珍面前,再次说道:“我们逃吧,爹不会放过我的。”   云小幺心里清楚,医馆只是暂时的避风港,等他回到云家,吃了暗亏的云来福不会放过他。   到时候又靠谁来救?   云小幺被父兄欺压了十多年,养的胆小怕事,怕给人添麻烦,所以从不接受别人的好意,不想让方翠珍跟着受苦,他就把所有的苦难往自己身上扛,他是一个懦弱的人,但不代表他就是个贱骨头,生来就被人作践。   云小幺很清楚,他的婚事也会被云来福当做筹码,以云来福见钱眼开的性子,一定会把他卖个好价钱,像他大姐那样。   可他不甘愿,所以他藏钱。   若是云来福真将他许给那等糟心肝的人家,他就带着方翠珍一块逃走。   只是还没等到那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旱灾先降临清溪村。   这是一个机会,云小幺在这三年里饱受磋磨,更加坚定离开的念头,他劝过方翠珍数回,都以失败告终。   他其实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母子二人身无分文不说,一旦离开清溪村那就是居无定所,前程未卜,谁能知晓是福是祸?   云小幺不否认方翠珍的思虑有道理,可留下来就会变好吗?   但他无法说服方翠珍,只能等一个契机,也终于让他等到了。   倘若昨日云来福真将他打死了,他死后一定去阎王殿告云来福一状,若是他侥幸活着,这次他必须带方翠珍离开。   果不其然,这次方翠珍没有逃避,虽然她还是害怕,可还是扶着云小幺的双臂,泪眼婆娑地点了头:“娘跟你走。”   云小幺这才笑了出来,那双黯淡的猫儿眼都似乎有了光彩。   云小幺能跑能跳,再留在医馆也不合适,毕竟诊金贵,他已经知道是陈望先垫付的事情,虽然很好奇陈望是从哪弄了这么多水和米,可他没打算问。   大夫也不准备多留他,隔日一早,他抓了药包好,就让云小幺回家去了。   离开之前,云小幺对他作揖,多谢他的照顾,然后才提着药走了。   回到清溪村那会不过辰时,他遇上出去找吃的一对母子,那两人干瘦的脸上没有表情,对于云小幺的问候也没回应。   在清溪村,这种场景不会少见,在今日之前,云小幺也是这副模样。   进了村,他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大榕树那。   找了一根粗木枝折断,用尖头的那边刨土,他要把藏的银钱挖出来,送去给陈望。   不知道对方要不要,可这是他唯一值钱的了。   搬开压在上边的石头,云小幺吭哧吭哧挖坑。   半刻钟后,树枝碰到硬物,云小幺将它丢在旁边,用手去刨,拨开上面覆着的泥土,露出一个圆肚的小陶罐。   云小幺拍干净上面附着的泥,掀了布团,里面躺了一枚又一枚的铜板。   他把泥巴埋回去,又去拿陈家的陶罐。   上面还有水,云小幺全给喝了,一并还给陈家。   药挂在小臂上,抱着这两样东西,云小幺直直往陈家去。   陈望这几日精神大好,起的也早,晒了一波早上的太阳,吃了三碗粥和两个鸡蛋,正心情美美地动着脑筋怎么把财产拿回来,就听到门外云小幺在叫唤的声音。   “”这人是自己没家吗?   尽管内心腹诽,陈望还是起身出去了。   篱笆院门外边,云小幺左手一个罐,右手还是一个罐,陈望走过去,给他开了门:“有事?”   还是那么冷淡的声调,不过云小幺不在意,陈望能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先垫付那么多诊金,一定是个面冷心热的人:“陈望大哥,我来向你和婶子道谢。”   陈望正想喊他娘,何玉莲却已经从屋里出来了:“小幺你没事了?”   云小幺摇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已经好了。”   陈望看着他,总觉得今日的云小幺有些不一样。   前两次见他分明愁眉苦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可今日云小幺外散的情绪是愉悦了,这就更奇怪了,以陈望对云来福粗浅的认知,云小幺就算从鬼门关逃回来,回到家后也少不了一顿揍,莫不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生死看淡了?   云小幺没注意到陈望打量的目光,他把何玉莲装水给他的那个陶罐先还给何玉莲,然后才捧着装钱的那个说:“诊金的事我听大夫说了,实不相瞒,我爹就算签字画押了也不会付这笔钱,这是我这些年存的,不多,一共三百六十五文,我知道这些微不足道,并不足够抵付诊金,但还请你们收下。”   “你这孩子,我们救你并非是图你的回报。”   可云小幺态度强硬,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硬气地要给人东西,直直塞进何玉莲怀里,甚至是残留的泥巴将她的衣裳都弄脏了。   但他很开心:“婶子,我就要走啦,离开这,去过新的生活。”   别说何玉莲,连陈望都愣住了。   云小幺还在说:“您和陈望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该还了你们的恩情,可我没有别的东西,但我会永远记着你们的好,以后的日子还请你们多保重。”   他说完,合起双手,深深作了个揖。 第9章   烈日骄阳下,云小幺的身姿瘦而纤长,以往那张有着深深苦楚的脸,此时是对新生的向往。   若说之前陈望对云小幺的看法是无感,那么现在,他敬佩云小幺。   每一个用心活着的人都值得尊重。   所以陈望叫住他,并且问了句很不符合他性格的话:“等等,你把银钱都给我们了,路上用什么?”   何玉莲经他这么一提醒也反应过来,方翠珍身上是不可能有私房的:“你把钱拿回去,做盘缠用。”   云小幺轻轻摇了摇头,尽管身无分文,他还是轻松愉快:“总会有法子的。”   陈望又问他:“几时走?”   “今日就走。”迟则生变,所以云小幺趁热打铁,昨日就与方翠珍说好了,她先收拾好东西,等他回来,趁云来福他们出去的空隙,两人悄悄离开,“婶子,陈望大哥,后会有期。”   母子二人看着他走远。   陈望还注意到他手上提着三服药,想来也是要等安定下来之后才有时间和水去熬了。   何玉莲抱着云小幺给的罐子,叹口气:“娘给你相看好的夫郎就这么吹了。”   “”陈望无奈,“我没答应过你。”   “我知道我知道。”何玉莲托着沉甸甸的钱罐子,嘀咕着,“这孩子居然能攒下这么多钱,原来也不是个蠢笨的。”   陈望对于云小幺的私心已经在先前的那两句问话中用完,因此不管何玉莲说什么他都没搭理。   不过何玉莲很快又说起另外一个问题:“没有盘缠可不行,再不济也得带些吃的,小望,你跟我走一趟,万一碰上云来福这么个不长眼的,你帮娘教训他。”   已经从乖儿子变身为打手的陈望:“”算了,就当这是最后一次。   何玉莲还是用那个陶罐,装了一罐的水,再用干净的布包了七八个馒头,然后就带着东西和陈望出门了。   云小幺步伐轻快,这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面对回家不是恐惧而是期待。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所以他在陈家母子面前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尽管进村后有意掩饰自己的心情,他的嘴角也不是抿着,可当他靠近云家,隔着一段距离看清云家院子的情景时,那点笑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慌乱。   他拔腿变走为跑,顾不得云来福和云富贵因何还在家,跑到倒地的方翠珍身边,着急叫唤着:“娘娘”   像个地痞流氓的云富贵坐在廊檐下,见他回来,狞笑一声:“逮着你了,小杂种。”   云小幺一颗心悬在喉咙眼,生怕方翠珍也遭了毒手,他扶起方翠珍,没在她脸上看到伤,只是一脸的泪痕,后怕地松了口气。   “小幺”   云小幺没说话,而是抬起眼,与父兄对视着。   云来福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太久,早已忘记幼时的小儿子也曾这样,以倔强的目光看他。   可他忘了,只觉得冒犯:“我生你养你,你不好好报答我,居然还联合外人算计我,你就是这么对你老子的?”   “生我养我?”云小幺再忍不住,反唇相讥,他指着自己尚且开裂的唇角,又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狰狞的伤痕,“你莫不是忘了这些伤是如何来的?自小你便对我非打即骂,这也算是个父亲?”   云富贵夸张地呦了声:“这是有人撑腰翅膀硬了啊,陈望答应娶你了?”   云小幺还未说话,在他怀里的方翠珍忽然爬了起来,动作迅猛地扇了云富贵一巴掌,痛心疾首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云富贵没料想方翠珍会动手,这下被打了个正着,他抬起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打我?”   “我早该打你了,否则也不会学了你爹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方翠珍又痛又怒,胸口剧烈起伏着。   “方翠珍!”   方翠珍瞪向云来福,她这两年瘦了许多,眼眶突出,瞪大眼时露出几分凶相:“云来福,我要与你和离。”   此言一出,三人一块愣住。   云富贵更是不由上前一步:“娘?”   方翠珍面色冷漠:“我担不起你这声娘,以后你跟着你爹,小幺我带走。”   电光火石之间,云来福在一连串的惊诧下,终于品出一丝怪异,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原来是想走。”他的笑里全是恶意,“我是他爹,没有我点头他哪都别想去。”   云小幺还算镇定,只是抿住的唇出卖了他的心思。   方翠珍也有一瞬间的慌乱,可她很快镇定下来:“不答应咱就官府见。”   “和离可以,但他你别想带走。”云来福看穿了他们的打算,瞬间有恃无恐。   他打骂云富生与云小幺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方翠珍若是咽不下这口气早就跟他算账了,等到今日才发作无非就是有了后路。   看不出来啊云来福眼神怪异地往云小幺身上打量了几回,就这幅模样居然也能勾住男人。   陈望的口味真他娘独特。   先前他就觉得奇怪,两家并无交际,陈望怎好端端地替云小幺出头,原因竟在这呢。   云小幺被自己亲生父亲的目光看得不舒服,那目光如有实质,像是一条毒蛇,黏腻阴冷。   很恶心,仿佛他是赤。裸的一样。   他正想开口,却听见一道声音传来:“那就和离,现在就把和离书写了。”   几人同时往声源看去,见是何玉莲母子。   何玉莲空着双手走在前头,后边的陈望则拿着东西。   云小幺认出了那个陶罐,是他先前还回去的,瞬间明白二人的来意,想必是来送东西,却又看见这不堪的一幕。   何玉莲跨进篱笆院门,陈望跟着她,身姿挺拔,从容不迫。   云来福看到陈望,前日被打的疼痛瞬间席卷上来,气势本能弱了几分,色厉内荏道:“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何玉莲压根不把他放眼里,走到方翠珍身边,给她撑腰:“这老男人多看一眼我都嫌恶心,你还想伺候他到什么时候?赶紧和离了。”   “小幺他”方翠珍还没说完,就被何玉莲暗中拍了拍背,顿时就读懂了何玉莲的言下之意,“写和离书,签字画押。”   云小幺听了也松口气,方翠珍能与云来福和离那是最好不过,至于他,找时间偷跑就行,并不碍事。   本来他担心方翠珍会受云来福威胁,好在陈家婶子来了。   云富贵适时道:“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你跟爹和离,我日后可不会给你养老送终。”   “呸,你也好意思说这句话,真是不害臊。”   “你再说”云富贵说着就想动手。   陈望望过去,声调平平:“你想做什么?”   云来福赶紧拉住云富贵,倒不是他怕了陈望,而是陈望这小子下手狠,万一打出个好歹,他没钱医治。   云小幺看见他的动作,嘲讽一笑,云来福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而已。   所以他以前为何会如此惧怕这个人?   那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   陈望听见他的笑声,淡淡看了过来,只是扫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云小幺:“”他看我做什么?   他看了看自己,还是臭烘烘的,难道风又往他那边刮了?   云小幺默默站远了一些。   听云富贵说出这句话,方翠珍是真的心寒了,她自问对云富贵没有半丝错处,可儿子却以此事要挟她,心灰意冷之下也只能把眼泪往肚里流:“和离。”   云来福见她初衷不改,脸色终于难看起来。   他本可以强硬说不,但方翠珍若真铁了心,上告到官府,衙门也会同意他们和离。   云来福还要脸,再说他不认为方翠珍离了他能过得好,最终还不是会回来,想靠哥儿给她送终,哪有这可能。   和离需要里正写下和离书,对财产做出处置,男方还得归还女方的嫁妆,双方确认无误之后签字画押即可。   但方翠珍嫁给云来福时所带嫁妆并不多,就算云来福此时将那点微薄的东西交还给她也无甚用处,而方翠珍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带走云小幺。   但云来福不同意,他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还故意把云富贵塞给方翠珍恶心她。   双方在里正家里争执不休,吵闹声在外边都能听见。   而何玉莲与陈望就在外边等着。   何玉莲听着里边的吵闹,对陈望道:“看来云来福是想在小幺身上扒下一层皮。”   陈望不置可否。   这个世界还讲究什么三从四德,哥儿与女子一样诸多束缚,倘若云来福真的不答应放云小幺走,他是跑不了的。   而云来福扣住云小幺,无非是想获得更多的东西。   陈望可不觉得他是念着什么父子情谊。   云来福想要的很明显,一是钱,二是粮食,云小幺在他那完全就是一件可以议价的商品。 第10章   陈望本不想再介入云家的事,在他看来,云家就是一笔烂账,他若是钻进去也只是惹一身骚。   可冷漠的话还没说出口,脑海中就浮掠过云小幺带着笑的脸。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马上就能跳出火坑了。   一时间顿住,喉咙仿佛卡了东西,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我去跟他谈,先把云小幺救出来再说。”   他多像个英雄啊,提着陶罐挎着布包来救这个小可怜。   听到他这话,何玉莲都震惊了:“你想通了?”   陈望悠悠道:“带回去当牛做马伺候我。”   何玉莲好笑道:“还未过门就想着欺负人家。”   “”   里面还在争执不休,陈望等得很是不耐烦,正想叫何玉莲进去催一催,却忽然看见云小幺从一边走了出来,拉住方翠珍说了几句话,方翠珍就去画押了。   陈望好整以暇看着,想来是这小可怜也知道迂回,先让方翠珍和离。   不消一会,面色各异的几人前后从屋里出来,云来福更是一张脸涂了屎似的,甩袖先走,云富贵紧随其后。   何玉莲才不管他,走上前去,扶着方翠珍笑眯眯道:“恭喜姐姐脱离苦海。”   方翠珍笑了笑:“多谢。”可想到云小幺,笑容又勉强起来。   何玉莲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担心,小望有法子。”   另一边的云小幺听见了,不禁好奇:“陈望大哥你有什么法子?”   陈望淡淡瞥了他一眼:“别问。”   居然还卖起了关子。   云小幺想不透他能有什么办法,见他不肯说也不再问,他是不打算拖累陈望的,已经打定主意要偷跑。   回去的路上,何玉莲对方翠珍道:“你就先住在我那,等把小幺救出来再谈其他事。”   方翠珍也不清楚陈望的打算,目前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但愿陈望能成。   回去云家,方翠珍进屋收拾行李,云来福故意以云富贵恶心她,那她也不必心软,就算破烂一件都好,她都打包带走。   云家院子人很齐,云来福与云富贵在廊檐下生闷气,云小幺搬来马扎让何玉莲母子坐。   陈望见大家都在,于是指使云小幺:“搬张桌子过来。”   云小幺下意识想看向云来福,可转瞬又想到已是撕破了脸,不必再惧怕他,就乖乖去搬了一张破旧的小方桌。   陈望见他摆弄好,又道:“再拿副碗筷。”   云小幺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却还是照做。   何玉莲眼观鼻鼻观心看着,心想还真欺负上了。   云小幺很快拿了碗出来,陈望又让他坐下。   云小幺就坐了。   然后陈望当着敢怒不敢言的云来福父子的面,把陶罐的塞口拔了,往碗里倒了一碗清澈的水,再将布包放在桌子上,解了结,轻轻一扯布角,露出堆叠在一起的白馒头。   云来福两人看见,眼神瞬间便直了,更是下意识地吞咽唾沫。   陈望下巴一抬,冲云小幺道:“吃。”   云小幺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想做什么。   他今日心情大起大落,脑子仿佛生锈了那样转不动,此时却被陈望生硬地转开了,有一瞬间,茫然无措的惊喜淹没了他。   云小幺自问无德无能,担不起陈望这样对待他。   可陈望就是做了,先是送他去医馆,现在又想以粮食将他带离这个火坑。   他很想说,云来福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这么做不值当,他可以偷跑出去,可他没说,只是夹起一个香软的馒头,默默咬了一口。   云来福和云富贵见他真吃了,不由喊道:“小幺。”   云小幺没理他们,甚至在吞了第一口之后,加快了咬嚼的速度。   得不到回应,云来福又叫了声:“云小幺!”   何玉莲见他还好意思要吃的,冷笑一声。   云来福这才千般艰难地把视线从白馒头上挪开:“什么意思?”他再看不出来就是个傻的。   陈望也不扭捏,直接道:“让云小幺离开云家,这些粮食就是你们的。”   “不可能。”云来福一口否决。   云富贵听了,忙去扯他爹的袖子,在他看来,云小幺根本没这几个馒头和那一罐水贵重。   陈望也不说话,只冷冷盯着他。   “想带他走,除非拿二十斗米和二十担水换。”云来福清楚,此时是抬高云小幺身价的最佳时机。   何玉莲听了他这话,当即拍桌而起:“你怎不把自己脱光了看能卖几个钱?”   骂几句而已,不痛不痒,没有到嘴的利益重要,云来福没所谓她呈口舌之快:“可想好了,云小幺能不能等。”   这是赤裸裸地威胁。   陈望在思考,他的确知道云来福会漫天要价,他也可以不答应,但是不答应的后果就是他们走后云小幺会彻底沦为牺牲品,可能是打残也可能是饿死,总之下场不会好。   云小幺不清楚陈望从哪里弄了粮食和水,可要拿出二十斗米在太平盛世时都尚且艰难,何况此等苦境?   他见陈望沉默不语,以为他是为难,便将手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藏在云来福看不到的地方,用拇指和食指尖尖,捏住陈望的小块袖子扯了扯。   陈望垂眸看来。   云小幺小幅度摇了摇头,又很小声说:“我会想法子偷跑。”   天真的陈望都不忍心戳穿他。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云来福与云富贵肯定会留人在家里守着他,起码短时间内,云小幺都不能逃出这方寸之地。   再说就他这小胳膊小腿,怕是云来福一记窝心脚他就得没半条命。   陈望再次看向云来福,拿这点粮食对他来说不算事,但不能让云来福拿的这么轻松:“十斗米和十担水。”   云小幺忙给他打眼色,陈望全当看不见。   “不行。”   “八斗米和八担水。”   “”有你这么讨价还价的?   要不是打不过,云来福和云富贵都要上去挠他那张俊脸了。   “行,那就十斗米和十担水。”   “去写断亲书。”   只有拿了断亲书,云小幺才算彻底脱离这个家。   云来福哼笑一声:“我可不傻,你先把东西送过来,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陈望站起来,他个子高,云来福站在廊檐上才跟他齐平,陈望目光沉沉,云来福气势上已输了一截:“先写了,见到断亲书我才会交东西。”   云来福见他不动如山,知道谈不拢,只能先按他说的做,再则写了也无事,只要还在他手上握着,他们就翻不出这座五指山。   于是几人又去里正家写断亲书。   里正家空空荡荡的,以前儿孙满堂的院子如今也只剩他一人。   他立誓要守到清溪村最后一户人家搬离,是个固执又心怀仁义的人。   里正对于云家一日上门两回感到稀奇的同时也无意去打听。   他也被这苦不堪言的生活折磨的不轻。   写下断亲书让两人摁了手印。   他一直情绪平稳,只在听到云富贵炫耀说云小幺卖了个好价钱时,他灰暗的眼眸才亮了起来,看向陈望,激动地问:“你知道哪里有水?”   陈望看着他,里正也并不比云家的人好到哪去。   或许里正家比云家要好一些,存粮够吃三五年,可没有水一切都是白搭。   他想到自己的计划,点点头:“我可以说,但有一事还请里正主持公道。”   里正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这话,但他在人世摸爬打滚数十年,轻易就听懂了陈望的话下之意:“是为当年那件事?”   “没错,陈天福在我爹去世之后,侵占我家田地与房屋,并将我和我娘赶出陈家,我要他们将当年侵占的田地房屋以及这些年地里所产尽数交还,并且在我爹坟前向我娘磕头认错,只要他做到,我就告诉你们哪里有水。”   当年之事陈望自是不了解,但这可能是原主放在心头唯二的两件事,以至于他都魂飞魄散了,那股怨气还萦绕心头。   也是从这记忆犹新的一幕幕里,陈望得知当年的来龙去脉。   他既然用了原主的身体,自然要帮他把这两件事办好。   前一件做的很不错,何玉莲跟着他也没挨冻受饿,而这件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还不等里正说话,云富贵先嚷嚷上了:“里正你可一定要为陈望做主啊,当年本就是陈天福丧尽天良,今日拿出来也算是还债了,我怀疑清溪村三年不下雨就是因为他。”   这是明里暗里在说陈天福做事太过,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陈天福要是在这,听见这么一顶高帽戴下来,非得跟云富贵拼命不可。   何玉莲听了这话都忍不住想翻白眼:“狗咬狗。”   云富贵被骂狗也只能当听不见。   见里正沉默,云来福也赶紧加入劝说行列:“里正你莫要糊涂,这时候可心软不得,你想想村里其他人,有了水我们就能种庄稼了。”   陈望全程听着,也不插话,静静等着里正做出抉择。 第11章   里正答应了。   陈望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今日当着里正的面提出这件事不过是顺势而为,他其实还有别的法子,   但没什么比让里正出面更为稳妥。   只有这样大家才会知道,那些东西是名正言顺地回到何玉莲手里。   陈望与里正约定给两日时间他处理此事,然后就带着何玉莲和云小幺走了。   至于断亲书,不怕拿不到。   “去跟我拿水。”   话是对云来福说的,父子二人一听赶忙去拿水桶。   而云小幺和方翠珍则留在云家。   云来福两人都走了,也不担心他们受到伤害,再则就算两人留在这也不会蠢到再对母子俩下手。   离开云家,何玉莲与陈望走在前头,她心里有事,没等到家就先憋不住:“怎想着提起那事了?”   “咱们的东西没道理在别人手里握着。”   何玉莲其实一直没在陈望面前提起过这事。   她一个寡妇带着幼子生活已是艰难,陈天福家人多势众,如若他再起什么歪心思去迫害陈望,何玉莲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所以这些年,她不往陈家凑,就是不想陈天福以为他们有夺回家产的心。   可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何玉莲也只能伪装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人众皆知的泼妇。   她只有泼辣,才能护住自己和陈望。   这些年也一直这么过来了。   但今日陈望提起这事,让何玉莲的内心燃起一股希望。   把先夫留下的家产白白拱手让人,她就是傻子也不甘愿。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情况就算要回来也无用,而且你拿这么多水出来,身子扛不住。”   何玉莲照顾他半年,是最清楚他的症状的。   “我有分寸,先把云家的给了。”   上次他异化出够两人食用二十天的水量,如今才过去一半,一会他再异化一些,就能凑够给云来福的十担。   这么多水,家里自是不够水缸装的。   可今年村里好多人搬走了,水缸这物什又大又沉,自没有人带着它搬走,何玉莲便偷偷地拿了好些个回自己家,就藏在厨房和她的屋里。   陈望让云来福父子先在外等着,自己先去厨房将空了的水缸填满,之后才叫他们进来。   云来福见到这么多水,当即就傻眼了。   然后便不满地抱怨:“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你知道哪里有水竟也不告诉我们。”   陈望异化了一缸水,面色有些苍白,不过他的脸色一直很苍白,云来福父子又一心在水上面,这才没看出来:“为何要告诉你?如若你们现在想公之于众我也不拦着,这里的水只够给你们。”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往外边说他家里有水,陈望也会给大家看空水缸,并且说水都让他们拿了。   云来福父子自是清楚这个道理,不敢激怒他,专心舀水去了。   陈望坐在长凳上缓劲,一缸水对他的身体还是造成了影响,可此时不能显露出来,否则云来福与云富贵会将他撕碎。   陈望一直很懂得隐藏自己。   家里的水缸不算小,一个缸能装三担水,也就是说给云来福的量最少需要三个水缸。   家里的水缸并不多,毕竟地方有限,放这么几个已经很逼仄,平日里陈望也不往厨房去,家里只何玉莲一个人活动,也就不那么明显。   可今日云来福父子进进出出,这差异就明显了。   父子二人忙进忙出,不消三回就累得像狗,搁门外坐着喘大气。   陈望与何玉莲也不理会他二人,等父子俩挑最后一担时,陈望才叫他喊云小幺过来,一手交米一手交断亲书。   拿到了粮食,云来福早就把小儿子抛诸脑后,当即欢天喜地应了。   又过了一刻多钟,云来福与方翠珍云小幺才过来。   母子二人脸上有忐忑,他们是看见了云来福一担一担往家里挑水的。   因为不够装,还把隔壁邻居家里的水缸都拿了过来。   见他们过来,何玉莲才把装满的米袋提出来。   陈望拿着小马扎坐在一旁,目不斜视看着。   按照换算,如今的一斗是十二斤,十斗也就是一百二十斤。   一个米袋大概装四十至五十斤,何玉莲分装了三个米袋。   三袋粮食满满地靠在一起,袋上面绑了结,不至于漏出来。   何玉莲手一伸:“断亲书。”   云来福贱兮兮笑了一下,给得十分干脆。   何玉莲都让他这狗腿模样恶心到了。   拿到断亲书她第一时间递给陈望。   陈望自然也是一知半解。   如今的繁体字与后世的简化文字有所区别,他一个文化有限的人并不能全部认出来,但这份确实是断亲书无疑,上面有云小幺和云来福的名字以及手印。   他确认完毕,再不想看云来福一眼:“滚吧。”   云来福一个人自是扛不动三袋米,他来之前翻出了家里许久不用的独轮车,上边甚至还有没清除干净的蜘蛛网。   云来福一一搬上车固定好,好似后边有人抢似的,赶紧推着车跑了。   等他走远,陈望才闷不住的咳了出来。   “咳咳”   何玉莲听见,赶忙走到他背后替他顺气。   云小幺也想上前,可他臭烘烘的,怕熏着陈望,只能在一旁问:“怎么了?”   陈望扶着何玉莲的手臂站了起来:“无事,家里还有水,你们烧一些用。”   这是要他们把身上还有脏衣裳洗一洗。   云小幺也知道自己臭,并不敢说一句不用浪费。   何玉莲是知道他状况的,也没太过担心,忙招呼母子二人去厨房,一边走一边说:“我去生火,你们先吃点东西。”   云小幺的视线落在陈望回房的背影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明明不久前陈望还气定神闲,怎忽然就虚弱了?   厨房还有大半缸的水,足够母子二人使用。   何玉莲先把锅里剩下没吃完的白粥舀出来,又拿了碗馒头给他们:“你们吃。”   她这番盛情,让方翠珍很是感激与无措:“莲妹你坐着,我们有口水喝就行。”   何玉莲把筷子塞进他们手里,强势道:“你就别客气了,你不饿小幺还要吃呢。”   方翠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看到瘦骨嶙峋的云小幺,便吞了回去:“多谢。”   云小幺倒没想这么多,正所谓债多不压身,他已经欠了陈望十斗米和十担水,也就不差这几顿了。   虽然他也不知何时能还清。   母子二人吃粥的空隙,何玉莲动作麻利地生了火,将水烧热一会儿给他们沐浴。   这日子苦了近三年,尝过没水的苦后,两人也不敢浪费。   将沐浴的水都留着,一会洗衣裳用。   母子二人也不知何时沐浴过,洗出来的水黑乎乎的。   若是陈望看见,又该眉头一皱。   母子二人光是沐浴就花了一个时辰,等把脏衣裳也洗干净,已经是下午了。   衣裳就搭在外边的竹竿上晒,今日太阳大,估计下山那会就能晒干。   两人自是没干净衣裳替换,但是陈家有。   方翠珍与何玉莲身形相差无几,正好能穿她的。   至于云小幺,则是穿的陈望前几年的旧衣裳。   他不仅瘦,还矮了陈望差不多一个头。   少年人身形纤细,骨骼尚未完全长开,比起将要及冠的陈望,还透着一股稚嫩的气息。   沐浴之后,是安置问题。   何玉莲家的这个茅草屋,只有两个房间加一个厨房。   正好够她和陈望住。   现在方翠珍和云小幺加入了,怎么安排是个问题。   何玉莲也不瞒着,她直截了当问云小幺:“小幺,婶子是挺中意你的,也跟小望说过,想讨你做儿媳,你答应不答应?”   “??!”乍然听见她这番言语,云小幺又惊又呆,脸上的表情都空白了。   方翠珍反应过来,忙去拉何玉莲的手,也十分不好意思:“你怎口无遮拦的?”   “哎呦我的好姐姐,往远了说,你我交情匪浅,自是清楚对方为人,往近了说,他们也算青梅竹马,你就帮他拿个主意,愿不愿意跟我家小望。”   要说陈望这人,方翠珍了解不多,可在这关键时候能拿出这么多粮食救云小幺,想来是个有情有义的。   让小幺与这样的人共度余生,方翠珍并没什么不愿,问题就在陈望从未表露出这个意思,怕是莲妹子一头热“要我说你就别操心了,小望这样好的孩子,多得是姑娘喜欢。”   何玉莲也知自己操之过急,便顺着她的话下了坡:“我就瞧着小幺好。”   云小幺还呆着呢。   方翠珍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放心不下我们,我领你的意,先前我和小幺也商量好了,富生走之前说她往南边去,我和小幺打算沿路去找,见不着她我这心里是真放心不下。”   何玉莲也是知道云家大姑娘的,儿女都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何况同为女子,她最是懂方翠珍的心情:“前两日小望跟我提了一嘴,也说要走,只是不知他准备去哪。”   方翠珍虽软弱可不代表她蠢。   他们离开清溪村是无奈之举,而陈家在此地,有水有粮,眼见着家产也快拿回来了,这时候还说要走,无非是陈望知道清溪村短时间内不会下雨。 第12章   陈望这一觉睡到天黑才醒。   他不是自然醒的,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陈望睡眠浅,那是末世带来的习惯,不管何时他们都处在高度警觉的状态中,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马上清醒过来。   也就是这半年,在这安稳的异世懈怠了,才慢了半拍。   陈望看过去,就看烛火跳跃中,有个人影背对着他,正往地上铺席子。   而原先摆在屋子中央的桌椅,全给搬到角落去了。   “”他是不是睡得太沉了些?   那背影也好认,陈望看一眼就知道是谁:“你在做什么?”   正在铺床的云小幺听见他的声音,立马转过身子来:“你醒了。”   陈望睡了一下午,精神好了许多,撑着床坐了起来。   他往地上看了一眼,这地铺打的实在简陋,就一床席子。   他们家没多余的被褥,要想拿一床给他垫着睡都不能。   “你在这睡?”   “嗯,我看你身子不舒服,想着方便照顾你。”   陈望默了默,提醒他:“我是男人。”   云小幺性子怯弱,想的也多,唯独对陈望二人,胆子大些,敢替自己辩驳:“我问过婶子,她也答应了。”   “”他娘能不答应吗?她都想喝媳妇茶了,“那你不怕?”   云小幺摇摇头:“等你的事解决,我和我娘会离开这,没人会知道。”   就算知道也不成问题。   陈望听懂他的意思,便没再说什么。   其实真要说起来,陈望对于哥儿的概念不大,在他眼里那完全就是个同性,真让云小幺跟何玉莲她们睡一屋,陈望反倒觉得怪异。   他抬了抬下巴:“地上这么硬,你能睡得着?”   陈望问这话其实没别的意思,但云小幺误会了。   在他眼里,陈望是一个很为他人着想,心地良善的人:“我也睡床?这不好吧。”   “”陈望都愣住了,回过神后嗤笑一声:“想的倒挺美。”   云小幺被他一说,知道自己想多了,脸上露出局促来:“我我没多想。”   陈望又无奈了,这小孩被虐待多年,身上全是敏感字眼:“不是骂你,只是问你可要垫床被褥。”   云小幺忙道:“不用的,我在家睡习惯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陈望又不说话了。   云小幺见他不是责怪自己又开心起来,正准备躺下,就听陈望说:“就是这么照顾我的?我还没吃东西。”   “好,我去拿。”云小幺任劳任怨,掌了烛台去厨房拿吃的。   各自回房歇息之前,何玉莲嘱咐过云小幺,说陈望可能半夜会醒,若是他醒了就给他拿吃的,吃食都在锅里温着,显然这是照顾习惯了的。   陈望品了品他那乖巧的模样,忽然扯了下嘴角,但很快就拉平了。   他一走,房间便陷入黑暗,只有窗户与打开的房门有月光射。进来,照亮一小片天地,陈望整个人陷在黑暗里,不过他已经习惯与黑暗作伴。   云小幺快去快回,用篮子提了白粥和馒头过来。   清溪村已经找不出一棵野菜,不然可以熬一碗野菜粥,所以只能吃这些东西。   陈望也不嫌弃,末世的日子并不比灾年好。   馒头和白粥都是可以入口的合适温度,陈望吃饭的速度很快,云小幺只是转个身,半碗粥就没了。   他分明没听见声音,怎一眨眼就没了,怕他噎着,在一旁小声劝了句:“你慢点吃。”   陈望没理会他。   他用飞快的速度,吃掉了一大碗粥并三个馒头,然后把空碗一推:“再去装一碗。”   “哦。”云小幺虽讶异他的食量,可还是乖乖去了。   等他回来,陈望手上的馒头又只剩一口。   一会后,陈望又喝掉一碗软烂浓稠的粥。   而这会,两个碗都是空的。   “”   云小幺抿住唇,他记得碗里一共装了六个馒头来着。   若是按照以往,这六个馒头够他挺过六天。   陈望漱了口,然后指着一旁的位置说:“你坐。”   “不睡吗?”   有一瞬间陈望是很无语的。   显然云小幺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废话。   陈望又不是猪,怎么可能刚醒,吃饱了又睡。   此时他们就坐在被搬到角落的桌子旁。   陈望问他:“你还是决定离开清溪村?”   “嗯,原先我和我娘就商量好了,准备南下去找我姐。”   云小幺还有个大姐这事陈望知道,只是对于云富生并没什么印象。   既然是要离开那就需要盘缠,陈望想了想,起身走去床边,伸手往枕头底下摸,摸出两张纸,原先是折叠过的,他一一捋开,交给云小幺:“这一张是断亲书,你自己收好,这张是云来福在医馆签下的欠条,你明日去医馆跟大夫说明情况,让他派人去要债,拿到的东西你自己留着,是换钱还是带在身上都随你。”   陈望会把断亲书交给自己云小幺并不意外,因为陈望帮他本也不是为了要他做什么。   可还把欠条给自己,那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望到头来,除了一声感谢什么都没捞着。   云小幺很愧疚不安。   他的性子到底养了十七年,一时间很难去改,他怕欠人家东西,本来欠陈望的就很难还清。   于是他挣扎许久,终于抬起头,很认真地问:“你要不要考虑与我成婚?”   陈望被他一个直球打蒙了:“什么?”   “那三百多文买欠条上的东西是买不到的,我只能算是偿还你的救命之恩,可你什么都不要,这很亏。”   陈望看着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家伙。   是真的小,陈望的实际年龄已经二十五,在他眼里,十七岁的云小幺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顶多是有点可怜。   但这样的一个人,明明胆小如鼠,又是怎么做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   难不成原主长了张很好说话的善人脸?   可不该啊,他用水镜照过,原主的面貌与他不能说有十分相似,也像了八分。   他明明是个凶神恶煞的鬼见愁。   可小屁孩脸上的神情表明他说的就是真心话。   陈望忽然伸出手,拇指与食指捏着云小幺瘦削的下巴,抬起来,左右转了转,然后冷酷无情地说:“毛遂自荐也要有这个资本。”   被捏住下巴的云小幺蹙起了眉头。   小孩应该要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才能更好的成长,陈望觉得自己做的很不错,满意地松开手:“去把碗洗了,然后睡觉。”   云小幺端着空碗出去,等洗干净了才反应过来。   陈望刚刚是在捉弄他。 第13章   云小幺一直清楚自己长得并不难看。   前两年时候,他的两位好友就夸过他相貌清秀,是个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的哥儿。   而他与陈望虽然一年碰不上几回,可也是见过的,陈望这么打趣他,一定是觉得他现在瘦脱了相。   也是,他现在瘦成皮包骨,不把陈望吓着就不错了。   想通之后,云小幺不再执着此事,把碗筷放好,擦干净手,掌着烛台出了厨房,把门扣上后回去屋里。   随着烛光一点点将房间浸染,还在那坐着的陈望也显眼起来。   云小幺把烛台放在桌子上,看了他一下:“那我睡了。”   陈望道:“把我床上的被子抱下去垫着。”   “不用”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望强硬打断:“还要我给你铺?”   云小幺哪敢劳烦他动手,就把何玉莲给他的夹被留给陈望,把被子抱过来铺好,被子宽大,正好可以垫一半盖一半。   他人瘦,这床被子完全能裹住他。   陈望静静看着他折腾,看他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只露出个脑袋枕在决明子枕上。   云小幺才躺下不久,瞌睡虫便一个一个往上冒,没一会眼皮就开始打架。   陈望见他还真是毫不戒备,都有些诧异他的心大。   “你睡之前记得把蜡烛吹了,还有别踩到我。”   陈望嗤了声:“那你出去睡。”   云小幺压根没往耳朵去,咕哝着:“我睡了。”   说睡真就睡了。   “”看来他的确是迷药成精。   这个房间并不大,给云小幺打了地铺之后,就只剩一点落脚的过道,而桌子的摆放正好面对着地铺,云小幺的脑袋也垂在这边。   陈望就着这个优势,垂下眼眸看云小幺。   就那么会工夫已经睡熟,呼吸均匀。   陈望见他睡安稳了,才掌着烛台起身出去,并轻轻关了房门。   云小幺醒来的时候还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不为其他,这一觉睡得实在舒服。   自打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没睡过这般软和的床铺了。   然后一低头,发现自己裹着陈望的被子,捆得严严实实的。   他赶忙伸长脑袋往床榻那边看了眼,只看见陈望搭在床边的手,人是没醒。   他松了口气,把自己从被子里剥出来,起来把被子抖擞抖擞叠好,又把席子收了,这才走到床边。   何玉莲只说陈望身子不舒服,没说具体病症,而云小幺昨日见他躺了一下午,但胃口不受影响,也观摩不出问题来。   一时也只能是小心为上。   云小幺低头看着陈望。   陈望还在睡,胸膛一起一伏着。   云小幺这几日见他,很是了解到他有一副好相貌。   陈望的俊不带攻击性,看着不凌厉,倒让人觉得温和,如若不是他总没什么表情,是很讨姑娘和哥儿喜欢的。   云小幺用右手手背贴在陈望额头,又用左手比自己的额头,好在没有发热,那想来就不是风寒之类的病症。   见他没有发热,云小幺松了口气,帮他把夹被掖好,这才转身出去。   他出来的时候何玉莲与方翠珍也醒了。   估计起的更早,此时厨房已经飘来烟火的气息。   “小幺醒了。”何玉莲先看见云小幺,冲他打了个招呼。   “婶子早。”   何玉莲笑着欸了声,又问他:“小望还没醒?”   云小幺摇摇头:“还在睡,我看他也没发热,该是没事的。”   何玉莲道:“倒让你操心了,他这病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发作起来下不了床,让他多躺躺就好。”   方翠珍听了问:“这是什么病?可找大夫看过?”   何玉莲道:“看了,大夫也瞧不出问题,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方翠珍道:“还是去找更厉害的看看才行。”   何玉莲笑了笑:“我也有这打算,小幺你先去洗漱,早饭一会就好了,今日吃红糖粥。”   云小幺点点头。   若是之前,他是舍不得把水花在洗漱这件事上的,可不洗的话陈望一定觉得他不爱干净,那就更不会想和他成婚了。   说起这事云小幺也犯了难。   如果陈望答应与他成婚,那他怎么去找大姐?   云小幺今日有事做,他要去医馆找老大夫,让他帮忙出人去云来福那讨债。   这事他一人就能办妥,便没喊方翠珍二人,只告知一声,他就带着欠条出发了。   虽是初夏,可这天却一日比一日热。   云小幺出门时,何玉莲给他拿了顶斗笠,让他戴着遮阳,尽管如此,等到了县城,云小幺还是出了一额头的汗。   他一边往医馆去的时候一边拿衣袖擦脸上的汗水。   医馆仍旧门可罗雀。   云小幺进去后,视线环顾一圈,在药柜前看到了照顾过他的药童。   “林小哥。”两人也算认识,云小幺离开前互通了姓名。   林小药童听见声,回头一看,见是他,也露出了笑:“你怎过来了?”   “你师父在不在?我来找他。”   “在的。”林小药童以为他身体不适,“伤口还疼?”   “不疼了,是为我爹那事。”   林小药童听了,便去后堂把老大夫喊了过来。   老大夫一见云小幺就问:“你爹跑了?”   虽然有些荒谬,但老大夫还真是一针见血,倘若云来福不想要家里的田地,他是真的会跑。   云小幺摇摇头,把云来福得了粮食的事告诉他,然后拿出欠条:“我此次来是想请您找两个人随我一同去要债。”   老大夫听他解释完就明白他的来意了:“这事好办。”他随即点了林小药童,“喊上你师弟一起。”   “多谢您。”   老大夫本想说,若是对方不缺这点粮食,能否考虑卖给医馆,可又想到大旱近三年,清河县一带没有谁会不缺,便没问出口。   林小药童的那位师弟,辈分小却人高马大,很像镖局里走南闯北的镖师。 第14章   云小幺在前头带路,三人一块往清溪村去。   到了清溪村,云小幺又领着他们去云家:“就在前边了。”   林小药童欸了声,他也热得满头是汗。   走了十来步,见一篱笆小院,院子的角落堆着干柴,房梁上横着的竹竿还挂着几个干瓢瓜,那是种子可以拿来育秧、瓜瓤用来刷洗锅碗的水瓜。   院子里看不见人,房门紧闭,不清楚是否有人在,林小药童负责上前喊门:“云来福老爷子,你可在家?”   小药童知书达礼,哪怕是上门要债也文质彬彬。   他的计策是先礼后兵,如若云来福藏着不出来,那再让小师弟出面。   先前两声无人应答,林小药童正准备喊小师弟强闯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云富贵满脸不耐烦地走了出来:“嚷嚷什么呢?”云富贵见是生面孔,语气粗鲁,“谁啊你?”   说完就看见他后边站着的云小幺,瞬间脸色一变:“你回来做什么?”   那模样是生怕云小幺回来抢他东西的凶狠和提防。   云小幺见他这样子,还是会下意识地惧怕他,可今日陈望不在,他必须自己处理此事。   他告诉自己,云来福是只纸糊的老虎,只会欺软怕硬,云富贵也是一样,他一边暗示,一边从林小哥后边走出来:“这是医馆的林小哥和他的师弟,他们是来要诊金的。”   云富贵听了本能就是否认:“什么诊金?我家可没人生过病。”   他这反应云小幺也不意外,甚至在路上的时候就与林小哥商讨过,他们极可能会赖账。   林小药童不慌不乱,把欠条拿出来,一抖,整张展开:“欠条在此,可轮不到你否认,你若想赖账,那我只好报官了。”   云富贵其实是知道这事的,也就是为此他与云来福才会和方翠珍吵那一架,并且有后面诸多事情。   一个官字两个口,云富贵连里正都不敢得罪,何况是去衙门那种地方,再则他也不能真让医馆报官把云来福抓了,他瞪了眼云小幺,凶巴巴说:“你个赔钱玩意,都离开家了还要祸害我们。”   云小幺的惧怕瞬间被他这句话点成了怒火,他反瞪了眼云富贵,抬高声音道:“我会受这些苦全仰仗你的好爹。”   “你”   林小药童抖了抖手上的欠条,止住他即将出口的责骂:“打扰,我可不是来听你吵架的。”   他跟着老大夫见多识广,虽十四五岁年纪,气势却比云富贵还要强上两分。   外强中干的云富贵恨恨啐了声,打开门让他们进来。   林小药童收起欠条:“小师弟,拿东西去。”   按照欠条上的数量打了水称好米,由小师弟挑着出清溪村。   离开云家时,云富贵骂骂咧咧,那模样可谓是气急败坏。   但拿到了东西,三人就随便他过过嘴瘾了。   出了清溪村,林小药童问云小幺:“可要帮你送回陈家?”   云小幺摇摇头:“拿回医馆吧,你们比我更需要它。”   过来的路上云小幺与他闲聊了几句,知道医馆现在也是堪堪维持着,指不定哪日就得关门。   这点水和米起不了太大作用,但好歹能让他们多坚持一段时日。   毕竟这是清河县唯一一家医馆了,而清河县附近还有许多正在受灾的村民。   林小药童听了他的话,嘴角流露出更加真诚的笑意:“多谢。”   “还得谢谢你们,我今日也很高兴。”   林小药童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他的眉眼是自离开云家后舒展的,那应该是跟他二哥吃瘪有关。   他也没问,三人返回医馆。   云小幺虽然答应把水和米交给医馆,却也不是白送。   他会按照市价收回部分银钱 毕竟东西是陈望给他的,他自作主张卖给医馆已是过分。   老大夫听了他的话,见他还愿意以灾前的价格售卖,激动地直夸他。   “你有善心,日后必定好人好报。”   “您才是大善之人。”   “唉,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说起来,这陈家小哥的米是从何处买的?从未见过,熬出来的粥也香得很。”   那云小幺还真不知道。   老大夫又道:“我在清河县许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细长洁白的米。”   云小幺也是刚刚才一睹大米的真容,那的确是不曾见过的品种。   “这事我也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见。”   老大夫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点了钱,用荷包装好交给云小幺。   “今日这事当真是多谢你了。”   云小幺与他又说了两句,这才离开医馆返回清溪村。   陈望起来的时候云小幺已经离开好一会,而何玉莲与方翠珍也用过早饭,正在清扫房间与厨房。   就快要搬走了,按照陈望的意思是扫不扫都没所谓,但他清楚方翠珍不会心安,估摸着何玉莲也是这想法,所以才陪着一块做。   陈望今日无事可做,他需要做的就是等里正上门。   也不知里正几时能来,他就坐在家里安安心心等。   结果里正没等来,云小幺先到家了。   陈望看着小可怜从篱笆门进来,直直朝他这走。   云小幺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因为陈望就坐在廊檐下。   陈望见他空着双手回来,问他:“没要到?”   云小幺摇摇头。   那就是卖了,陈望知晓答案便不再问。   可云小幺还在等他,见他问了那么一句就不说话了,好奇地歪了歪头:“你怎么不问了?”   陈望淡淡瞥了他一眼,觉得他是闲的:“我又不傻。”   好吧,傻小幺把钱袋从怀里掏出来,那是满满的一袋子铜板。   说是一袋子,其实也就是几十文,毕竟灾前的大米价格最高也才十文钱一斤。   云小幺就是按照十文一斤卖的。   “给你。”   陈望垂眸看了眼,动也不动:“你自己拿着。”   云小幺想了想,他抬起眼眸,晶亮的猫儿眼闪着光:“陈望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陈望生怕他又来一句结婚,急忙否认:“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就是!”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争着,身后却一声大笑响起,原是偷听墙角的何玉莲再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第15章   何玉莲在那偷听被抓了现行也不觉得羞赧,反对着他二人打趣:“你俩都别争了,让我来说句公道话,我看都是好人,可要做一家人?”   “腾”云小幺的脸红成了一片。   尽管私底下,他厚着脸皮对陈望说出成婚的话,可被第三人当着面取笑又不一样。   他低着头,只用个顶着斗笠的脑袋对着陈望。   陈望无奈地看了他娘一眼:“您就别添乱了。”   何玉莲说他:“现在嫌我添乱,以后就要求我。”   陈望压根不信邪。   一个未满十八的小屁孩,屁股和脸蛋一样瘦,最多就是有点可怜,哪里会是他的择偶对象。   他甚至非常不解风情的,伸出手将斗笠抬起,看着云小幺:“羞什么?昨晚是谁大言不惭要和我成婚的?”   不得不说,他这样直白一句,还真让云小幺成功将羞意转成了恼意,还胆大包天地说了句:“你就是嫌我又丑又瘦。”   陈望幽幽补了句:“你还很小。”   “”云小幺不知道这个很小算什么理由,换做灾前,他这个岁数的哥儿早就成家了,若是福气好可能都做了阿父,不过好像有些人就是喜欢年长的?   云小幺有些丧气,他现在瘦,可以吃胖了,恢复到以前那样就会好看,可唯独年纪,他怎么也不能越到陈望前头去。   云小幺纠结的眉头都快打起了结,他把斗笠取下,抱在怀里,默了半晌,忍不住说:“你将就将就?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等你老”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望伸手打断。   陈望一手按在他脑袋上,使劲揉了揉,分明是他自己要揉,揉完了又嫌弃手感:“像团杂草。”   但这也是正常的,云小幺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碰上干旱,严重营养不良,头发干枯面黄肌瘦是最明显的一个特征。   云小幺见他打岔,明白就是不想再说,羞恼地把他的手拿掉,抱着斗笠坐在台阶上生闷气。   陈望在心里啧了声,转开话题:“去云来福那要东西可有受欺负?”   实在不是他多虑,小屁孩的性格被养了这么多年,难免有些包子,逆来顺受。   “没有,老大夫差了他的两个徒弟与我一起。”他解释后,还是问了句,“如果受欺负了呢?”   陈望明知他想听什么,却故意说:“那你就打回去。”   “”云小幺又开始闷闷不乐,“打不过。”   他这抱着斗笠蜷着双腿,耷拉着眉眼的小委屈样还怪可爱,陈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声音都不由软了下来:“先打了再说,打不过就跑,回来告诉我,我去教训他们。”   那双猫儿眼又亮了起来,他坐直身子,眉飞凤舞地说:“云富贵本想赖账,可林小哥有理有据,说要把云来福送官,云富贵就怕了。”   陈望听完,点他:“你看,再凶恶的人也会有怕的东西,所以他们都不过是柿子挑软的捏。”   软柿子本人还一点察觉都没,重重一点头:“我不怕他们了。”   陈望笑了笑:“去洗把脸吧,一头的汗。”   云小幺最怕他觉得自己不爱干净,一听他这话,立马起身去厨房。   云小幺洗完脸出来,就发现里正过来了。   他先是愣了愣,而后意识到里正是有要事要找陈望,他就没上前打扰,对里正点点头,绕到方翠珍那边去一块打扫了。   里正并不讶异会在这看见云小幺,他甚至觉得,昨日云来福收了那些“聘礼”,现在云小幺就是陈望未过门的夫郎。   陈望也没有要为几人介绍的意思,把里正领进厨房,什么也没说,先给他倒了一碗水,又给他舀了一碗早上没吃完的红糖粥:“您将就对付两口。”   “欸。”里正见他做这一连串的事就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拒绝,他家里虽还有余粮,可有米无水也无用,他也好久没吃热乎的稀饭了。   里正先安安静静喝完一碗粥,又喝了口还带着甘甜的白水,踌躇了会道:“陈天福答应归还房屋和地契,但粮食他确实拿不出来,还有给你娘磕头认错的事”   他话未言尽,陈望却懂他意思,他的坐姿懒懒散散,态度却寸步不让:“三样条件一个不能少,粮食拿不出来就给钱,他害我们母子穷困十数年,现在觉得无脸面对兄弟了?里正,当年这事可是老里正稀里糊涂办下的。”   里正听了也不敢反驳。   陈望用了糊涂二字,还算是给他那去世的爹留了面子。   里正沉默不语。   他想起了红糖粥的味道,还有碗里没喝完的水。   然后一咬牙:“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陈望嗯了声。   里正又走了,他来此前后还没有两刻钟。   里正走后,何玉莲进了厨房:“粮食能不能拿回来倒是次要,但陈天福一定要给你爹认错。”她刚刚在外边听得一清二楚。   “放心吧,他会做的。”陈望又说,“你一会得闲把东西收拾好,拿到地契我们就走。”   何玉莲讶异了下:“这么着急?”   陈望嗯了声,又吩咐她除了衣裳和钱财,其余的能不带就不带,等到了落脚的地方再买。   何玉莲拧着眉头:“我看看吧。”   陈望知道她舍不得,家里的一桌一椅都是她一手一脚挣回来的,又都还是好的,可他们这次不是简单的搬家,自然没办法带上这些重物。   他手头上也有一点钱,那自然不是后世的货币,而是出任务时顺手捡的一些金银首饰,这些金属在末世的价值一样贵重,基地会回收重新冶炼,陈望死的突然,因此这些东西就跟着他一块来到异世,虽然不知能换多少钱,但总归能解燃眉之急。   下午的时候,后山坡这边忽然多了许多人影。   何玉莲认出其中有两三张面孔是陈家宗亲那边的。   她把这个发现告诉了陈望,陈望只是面无表情一点头:“随他们。”趁着方翠珍母子都不在,陈望又道,“入夜之后你随我出去一趟。”   何玉莲知道他要做什么,点了点头。 第16章   月明星稀的夜里万籁寂静。   清溪村旱了近三年,鸟叫虫鸣消失,唯有日月如旧。   等云小幺与方翠珍熟睡,陈望和何玉莲才从各自屋里出来。   母子二人点上灯笼,朝着后山坡那片被砍伐干净的竹林走去。   陈望是去异化水的,原先竹林还在的时候,那地方的下坡处有一口泉眼。   水量不大,可村里人上山砍柴割草回来,路过此地时都会停下来掬一捧水洗把脸或者解解渴。   今日上午,陈天福先是让里正来拖延时间,同时又让家人出来找水源,下午那些人出现在后山坡就是怀疑水源在这边,如今后山坡让他们踏了个遍也没寻着,正好方便陈望行事。   灯笼光照射的范围有限,以母子二人为中心,只照亮眼前不到三步远的距离。   远方苍山轮廓虚渺,近处微风拂动,清溪村旱了三年,土地沙化,即使看不见,陈望都能感觉到吹在脸上的夜风有细沙含着。   他走在前头开路:“娘你跟紧我。”   “欸。”   黑夜容易滋生恐惧,尤其是在这没有半点灯光的地方。   陈望自末世而来,基地外许多地方都没有水电供应,他对黑夜是习以为常,只是考虑到何玉莲鲜少在夜里活动,他才念叨一句。   黑灯瞎火,两人走的并不快,差不多一刻钟才走到。   何玉莲凭借着记忆,将被枯竹叶覆盖的泉眼翻出来:“在这。”   泉眼并不大,呈凹陷状、有一个手掌的高度,大小估计正好放下一个瓢。   何玉莲把枯竹叶都清到一边:“你忙,娘去旁边看着。”   陈望嗯了声。   何玉莲便走到一旁去背对着这边。   陈望并不打算靠异能异化出够几十口人食用的水量,用异能异化固然省事,可副作用也不容小觑,一旦异化这么大范围内的水,他怕是一朝就打回原样,别说半个月,一个月能下地都算好。   他第一次走出家门碰巧救下云小幺那回,他就用异能勘测过清溪村的地下水。   众所周知,表层的地下水一般由地表水,也就是河水、湖水和雨水补充。   可清溪村干旱数年,河道湖泊早已晒干,更是滴雨未落,浅层的地下水就干涸了。   陈望发现最近的一条,是在地下十五米至二十米之间。   可以现在的人力物力,要去开凿一个深达十多米的水井,难度实在过大,而且清溪村也等不了。   所以只能用异能重新打出一条水道,将地下水引到地面。   可地下水的水位变化也会引起土质变化。   清溪村如今的情况已经够糟,陈望不打算再去破坏。   就算要引地下水,也只是引出一部分,这对整个地下水系统不会造成影响。   水系异能在他们基地又被称作看不见异能,因为在使用初期,你根本就不能察觉到。   如果不是有水出现,你压根不知道他使用过。   要将十五米以下的地下水打破层层阻碍引到地表上,大概就比挖井容易一点。   陈望专心致志引水,何玉莲东张西望把风。   她也不知等了多久,明显感觉到月亮西斜,才忽然听见哗啦啦响声。   然后是陈望虚弱地叫她:“娘。”   何玉莲赶紧回身过去扶他,同时她也看见,原本枯竭的泉眼,有粼粼水光波动。   早就见识过儿子的本事,此时何玉莲镇定如常不慌不乱。   “我坐一会,你将泉眼藏回去。”陈望的声音浅的仿佛被妖精吸干了精神。   “欸。”何玉莲便先扶他到一边坐着,然后将清到一旁的枯竹叶又全部盖回去,保证人打上边过也看不出蹊跷。   期间她的手碰到泉水,被冰的直打哆嗦。   她也不敢耽搁,将泉眼藏好就去扶陈望:“能走吗?”   陈望嗯了声。   虽是能走,可也没多大力气,他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何玉莲身上。   何玉莲一边身子撑着他,还要打着灯笼看路,可谓是辛苦。   母子二人千般艰难才回到家。   原本只需半刻钟的路程,他们生生走了两刻钟。   到了房门口,陈望让她回去休息,他自己进去。   何玉莲也怕吵醒云小幺:“能行?”   陈望又嗯了声。   何玉莲这才没执着。   陈望推开房门走进去,借着何玉莲手上的灯笼光,一步步走到床榻前,何玉莲打眼看了下,见云小幺还好好躺着,不似醒着,这才帮陈望把门关上,回自己屋里了。   门刚关上,陈望就跟没骨头似的,整个人砸到床上。   他正想就这样躺着歇会,黑暗里忽然传来云小幺的声音:“陈望大哥?”   陈望以为他是被自己吵到,就想装听不见好让他重新睡回去,结果窸窣声响起,一会后,屋里传来打火石相撞的声音,烛台被点亮。   那光很远也浅,不至于晃到陈望的眼。   见云小幺醒了,怕也是看见了自己这副模样,陈望就没欲盖弥彰地去解释什么。   云小幺是看得一清二楚。   今晚的烛台是他熄的,他睡前陈望也上了床,脱了鞋子与外衣,可这会却穿的好好的,像是刚从外边回来。   但要是起夜的话,根本不用把外衣穿上。   他心下疑虑,但陈望姿势奇怪,还是更担心他又难受:“陈望大哥,你哪不舒服?”   陈望没回他,实在是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云小幺实在不放心,便掌着烛台走了过去:“陈望大哥?”   随着烛光靠近,陈望那张英俊的脸也一览无遗。   就见他的脸不仅苍白,唇瓣也无一丝血色,额头上有冷汗津津渗出。   云小幺吓了一跳,把烛台放到床沿上,要去扶他:“这是怎么了?”   陈望攒了许久的力气,只够抓住他的手腕:“没事。”   “你们这是去了哪?”云小幺面露着急,“怎出去一趟就这样了?”   陈望若是足够清醒,就该知道云小幺这话透露出一个信息。   他并不是刚醒。 第17章   但陈望这会脑袋昏昏沉沉,灵肉在一个即将分层的界点,只靠一根线牵连着,连云小幺说的话都是贴着耳边划过,不留痕迹。   他甚至不想再搭理云小幺。   陈望懒得应付一个人时,他就会面无表情,也寡言少语。   但现在他不是针对云小幺,他就是累。   也懒得思考问题,松开云小幺的手腕,陈望就闭上了眼睛。   云小幺分不清他是不想说还是没力气说,可看陈望这个样子,根本不是舒服的状态,他也就识相地没去纠缠不清。   还是先做眼前的事比较重要。   云小幺去拿了条干巾,把陈望脸上的汗擦了,之后再去把他扶正,还给脱了鞋。   陈望身材高大,比他重上不少,云小幺使了浑身的力气才把人扶平整,完事后自己也累出一身汗。   他年纪虽小,却有照顾人的经验,方翠珍生病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和云富生在照顾。   云小幺去倒了杯水,托着陈望的后脑勺,将他脑袋抬高,把杯子怼到他嘴边喂他。   好在陈望也会下意识去啜饮,没让这杯水把他给呛着。   给陈望喂了水又擦了汗,云小幺把烛台放在特意拿来盛放的凳子上,然后就坐在床边守着。   他其实在陈望方离开屋子时就醒了。   云小幺甚至知道,陈望是与何玉莲一块出去的。   两人深夜出去,自是有不能让他与方翠珍知道的道理在,云小幺一个外人不该去问,本也打算装不知道睡回去,可陈望回来的声音太大,情况也不太对,他这才没忍住爬了起来。   但到底还是不清楚缘由   云小幺把夹被拖过来,拉出一角搭在陈望腰腹间。   做完这些,他双手撑着膝盖,静静看着陈望。   他很少在这么晚的时候还没睡着。   也就再一次体会到了夏夜的宁静。   他记得以前,这时候该是蛙叫、蛩鸣,远处的山林里还会有夜莺高亢明亮、婉转动听的声音。   可现在,只有他和陈望清浅的呼吸声。   但很安心。   以前他觉得那样的日子虽然难熬但至少有盼头,可亲逢三年大旱坦白讲,若非陈望与何玉莲,现在的云小幺并不在世上了。   他很感激他们二人。   云小幺也不知如何去形容他与陈望两者之间的关系,他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可又像很长,如若那无望的生活是波浪,那陈望应该是给了他片刻安稳的船。   这条船不豪华,却能给他安宁。   如果陈望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他可以当做不知道,甚至能守一辈子。   云小幺的世界很小,只要一点吃的、一点喝的,娘亲和大姐也在身边那就足够了。   “扑通咚”   云小幺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脑袋也磕了个脆生生的响。   他懵懵懂懂地摸着磕疼的脑门坐起来,才意识到自己是因为睡歪了而摔在地上。   昨晚他守着陈望,可到了后半夜实在难熬,便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趴着床沿睡着了,刚刚也是因为越睡越歪才摔醒。   他揉着脑门站起来,探头看向陈望。   陈望那病真稀奇古怪,只是睡了一晚面色就好转了。   见陈望也不像会醒的样子,云小幺就先去把被子和席子收了。   昨晚趴着睡了一夜,他这会肩膀和腰背都很不舒服。   出去院子里,云小幺抻了抻腰背才去厨房。   大约辰时,里正带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过来,他们身后的不远处,还缀着一片乌泱泱的人头。   云小幺眼尖,看清楚后边跟着的人里有云来福父子。   而里正带来的人云小幺也认得,一见此人,他赶忙去把正在收拾东西的何玉莲喊出来。   何玉莲出来看到人,也拉下眉眼,不给一点好脸色。   若换做以前,她还真不敢如此直接给人下脸,这全是她的好大儿给的定心丸。   里正带来的人正是抢夺她家财产的陈天福。   陈天福此人的长相与他的性格如出一辙的尖酸刻薄。   里正环视一圈,没见到陈望,问何玉莲:“天正媳妇,陈望呢?”   何玉莲还是愿意给里正好脸的:“他在屋里休息。”   里正也是听说了去年年底陈望摔了一跤的事,可昨日看他生龙活虎,一点也不像个瘫子,不过流言向来离谱:“那那事”   何玉莲道:“只要陈天福兑现三个承诺,我自然会带你去。”   里正点点头,他是不怀疑的,正从怀里掏地契,他身后的陈天福抻着脖子道:“地契和银两可以先给你,最后一件事我需要先看到水源,不然我怎知你是不是骗我?”   “你以为我是你这种寡廉鲜耻之人?”   “随便你说什么,总之我要先看到水源。”   何玉莲气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直接对里正道:“里正,你对他们掏心掏肺,可也得他们领情。”   里正听他们吵了这两句,心下也恼怒陈天福出尔反尔,他把地契和钱袋子拿在手里,回头瞥了陈天福一眼:“你若是不想要水可以滚回去。”   “里正”   里正充耳不闻,他把地契和钱袋子交给何玉莲:“地契全在这了,银钱只有五两,实在是拿不出来。”   陈天福侵占陈天正家的房屋田地十数年,地里所得怎么也不止这五两银子,但何玉莲也清楚,这五两银子还是里正竭其所能争取到的。   何玉莲接了过来:“我自是相信里正,只要陈天福做了最后一件事,我马上带您去看水源。”   陈天福眼珠子一转,故意激她:“你这般推托怕不是故意欺瞒里正,其实并没有找到水源。”   何玉莲面对他的挑衅,冷冷一笑:“有没有水源里正自是清楚,倒是你,让人来找了这么久,没找到很失望吧。”   里正一听,瞬间明白昨日陈天福为何推三阻四,今日却这般爽快自己找过来说答应陈望三个条件了。 第18章   当即怒骂道:“你还要不要脸?这事本就是你贪心犯下的错,今日归还这一切也是应当。”   陈天福能做出堂弟一死就霸占他家地产并将弟媳侄子赶出本家的事就说明他的品性,这两年多的凄苦生活也没让他反省分毫,反而因里正逼他来道歉而怨恨在心:“什么错?您这话就是说老里正办事不公道,委屈了天正的遗孀。”   “你”子不言父过,况且老里正已经仙逝,身为儿子的里正还真不能当着父老乡亲的面翻亲爹的账。   要说何玉莲心里对老里正没有半点怨言那是假的,若不是老里正助纣为虐,她和陈望也不会过得如此穷困,可老里正早就成了一捧黄土,她再去纠结此事也无意义,见里正被陈天福一句话堵得面红耳赤却不能畅快而言,心下有些纳闷,这位里正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倒比老里正秉直。   “陈天福,我再给你一刻钟考虑,看你要不要水去救你一家老小。”   门外的人群里自是有陈天福的儿孙。   说来也是好笑,这等自私自利之人,竟也会为了儿孙去低头。   云小幺见他们僵持不下,脑中灵光一闪,他颠颠去搬来一张马扎请里正坐下,又去厨房打了一碗水,在众目睽睽之下交给里正:“您解解渴。”   “欸,谢谢小幺。”   云小幺故意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对里正说:“您对乡亲父老的赤诚之心,就算老里正仙去他也地下有知,这水是刚打回来的,甜得很,您尝尝。”   里正听他一席话,心下慰藉,端碗到嘴边饮了一口,笑了笑:“是很甜。”   “您慢慢喝,家里还有。”   他这边一副尊老爱幼的和谐画面,人群中的云来福父子憋不住了。   云来福先开口喊道:“我说陈天福,你当年干的那些缺德事谁不知道啊,这时候装什么委屈呢。”   云富贵跟着他喊:“就是,说不定清溪村不下雨就是因为老天爷看不过去你的所作所为,你还是赶紧认个错,还了这笔债。”   陈天福的儿子陈声听他们凭空污蔑父亲,站出来怒骂道:“胡说什么呢?要我看也是你们父子积怨太深,当谁不知道你俩心眼黑,看看云小幺如今不成人的样子。”   云小幺:“”吵就吵,作何还要带上他?   都是千年老狐狸,谁也别跟谁扯不是人,要说陈声就是在岁数上吃了亏,云来福是什么人?他在别人的眼光里沐浴了几十年,早就练就一身油盐不进的皮:“我是云小幺他爹,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哪怕是县令来了也无可指摘,你爹可比我狠得多了,当年寒冬腊月里把何玉莲母子赶出家门,他们一家三口差点地下团聚。”   云富贵在一旁助声:“指责我们有什么用?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赶紧劝劝你爹,早点道歉,平了这天灾。”   众人一听,心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云小幺遭遇这一切,只因他爹不是个人。   可何玉莲母子本可以不用受这些苦,是因为陈天福贪心不足,作恶多端。   “陈天福,赶紧道歉。”   此话一出,留下来的男女老少都开始助声,跟着喊:“快道歉~”   “陈天福道歉。”   “你们”陈声的声音被淹没在呐喊中。   里正也没料想到事情的走向会演变成这样,捧着碗呆住了。   云小幺的双眼飞快划过一抹笑意,他站到何玉莲身后,无声给她撑腰。   何玉莲这时才懂他做这些事的原因,嘴角带笑,小声对他道:“真有你的。”   云小幺偷偷说:“我跟陈望大哥学的。”   学得正是前两日陈望在云家院子里,让他搬了桌椅,故意在云来福面前喝水吃馒头的招数,这一使果然奏效。   有云来福父子在,只要云小幺给一点引子,他们一定会将这件事闹大。   这俩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何况水源关系到在场的每一个人。   有他们先狗咬狗,其他人自会跟着闹。   十多年前,这些人就是看客。   今日,就该让这些看客行动起来,还十多年前的无动于衷。   云小幺在何玉莲背后看着陈天福。   陈天福面上看不出破绽,可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旱灾之前,靠着抢夺来的财产,陈天福一家过得舒服滋润,若是他们及时止损搬离清溪村,也还能有余钱安排,偏偏这家人舍不得那几十亩的地以及那片老房子。   去了别地那就是重新开始,留在清溪村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只要下雨,他们就能重新过上以前的生活。   正如何玉莲所说,他能等,可家里的小孙子等不起。   陈天福重重一闭眼,又睁开,怒视着何玉莲:“我道歉。”   何玉莲面上装得轻松,可真当陈天福说出这句话,她才暗暗松口气,攥紧了双手:“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陈天正的坟地去。   陈天正葬在村里的墓地,那一片葬着清溪村的祖祖辈辈。   清明才过不久,因着久旱,也无杂草,此时也未春风吹又生,因此墓地只有一片凄凉坟茔。   陈天正的坟地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顶用小石头压了几张黄纸,那黄纸的边角正随风飘荡着。   何玉莲蹲下身,将石碑上面覆盖的一层灰尘用袖子擦掉,动作轻柔,仿佛在擦拭丈夫温柔的脸:“天正,陈天福来向你认错了。”她站起身,收了在亡夫面前的柔弱模样,冷声对陈天福道,“跪下。”   陈天福站立不语,他看着何玉莲,似乎在思量。   而众人也沉默不言,在一旁看着他,那一双双目光,仿佛是陈天正正透着这一双双眼注视着他。   陈天福双唇紧抿,两颊凹陷,明显看出他绷紧了后牙槽,仿佛是承受不住陈天正的注视,他才一掀下摆,扑通一声跪在陈天正坟前,大喊一声:“天正,是大哥错了,大哥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弟媳和小望。”   他那一直凌驾于何玉莲母子的高高在上终于在此刻的磕头认错中碎了个干净。   何玉莲的心情就像此刻的天空,明净而万里无云。   那压在心口十数年的委屈,终于在此时得到宣泄,她指着陈天福,哽咽道:“陈天福,你不是个人啊!”她再支撑不住,泪如雨下。   一旁的方翠珍上前抱着她,轻轻摩挲着她的双臂安抚着,同样眼眶湿润。   陈天福站起来,脸色铁青:“水。”   何玉莲冷冷一笑,她擦了眼泪,通红着双眼对里正道:“请跟我来。”   里正默不作声跟上她。   云小幺落在最后头,眼见着这条路越走越熟悉,最后还是拐回到陈望家后边那片枯竹林的位置,他内心的诧异也越发浓厚。   何玉莲带着众人来到泉眼旁:“就在这。”   陈声率先越众而出,循着记忆,扒开层层竹叶,从开始的枯燥到湿润,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切。   最后,被他因清除竹叶而弄脏的泉眼暴露在眼前。   “是水”   “真的有水。”   “我们有救了。”   陈天福难看的脸色在见到水之后有所好转,可当他看清泉眼的大小,又变得凝重。   很快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这出水量根本不够灌溉庄稼。”   云来福也跑过来,他站在泉眼边,显然也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怎么会”   云小幺也在外围,他的脸色同样沉重,但并不是因为泉眼。   他的目光在何玉莲身上停留了会,似乎在思考什么   众人的心情在知道有水后的雀跃及见到水之后的欢喜到最后希望的落空,是如坠云端,瞬间一个天一个地。   此时除了云小幺三人和里正,其余人都是如丧考妣。   陈天福更是怒视何玉莲:“你他娘耍我。”   何玉莲无畏他的目光:“你要找水源,我告诉你了。”   云来福失神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呐呐道:“这点水怎么浇地”   陈声很快反应过来,他上前拉住陈天福的手臂:“爹,我们可以卖水,清河县下缺水的不止我们一个村,卖给其他人,攒一笔钱咱们离开这。”   陈声的媳妇也站出来:“爹,相公说得对,这点水没法灌溉庄稼,我们必须离开这。”   云富贵也扯云来福的袖子:“我们也可以卖。”   陈声怒瞪他们:“这水是我们家的,你们凭什么卖。”   云富贵可不听他狗叫:“呸,你们拿了陈家的东西引来天谴,害大家流离失所,如今还想独占泉眼,那也要问问乡亲们答不答应。”   其他人举起手为云富贵助威:“泉眼是我们大家的,你们没道理独占。”   何玉莲冷眼瞧着他们狗咬狗,她只是对一心为清溪村的里正有些许恻隐之心。   “里正,清溪村没救了,你也走吧。”   里正没有说话。   他的脸上无悲无喜,仿佛一个失去了所有情绪的人偶。 第19章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众人再清楚不过,除了离开清溪村已经无别的选择,而陈声的提议又正好为他们解决了离开的难题。   卖掉一些水他们就能积攒些盘缠,起码在找到下一个落脚点时,他们不至于饿死在路上。   众人很快接受了现实,也纷纷赶回家中去拿陶罐和木桶过来装水。   不管卖不卖水,目前是要解了跟前的难题。   陈天福那一跪解开了横亘何玉莲心头多年的病,此时她浑身轻松,痛快极了。   “珍姐,小幺,我们也回吧。”   此地目前只剩他们和里正。   云小幺想了想,对何玉莲道:“你们先回,我一会再回去。”   何玉莲问他:“你在这做什么?”   “没什么,你们先回吧。”   何玉莲见他坚持也就随着他去了。   方翠珍叮嘱他一句:“别太晚回来。”   云小幺点点头。   两人这才相携着离开。   她们一走,云小幺就把视线放在一直沉默的里正身上。   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这个一心为了清溪村的男人。   里正本可以和家人一起离开,可他放心不下,哪怕是受苦他也要留着,就为了那一点希望。   云小幺尽管清楚这两种感情也许不能相提并论,但他懂得里正的心情。   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干脆就不安慰了。   里正沉默了很久。   在那泉眼里的水由浊变清后,他才开口:“我记得我小时候这里还没有这口泉。”   云小幺静静听着。   “它不知道哪天就冒出来了,当时大家也没当回事,毕竟清溪村最不缺的就是水,它就安安静静在这,最多就是给上山下山的人解解渴,没用得很。”他娓娓道来,似乎通过这只言片语,又看到了小时候的那个清溪村,眼神不可遮掩地流露出留念。   可现在它不一样了,云小幺想,清溪村的人因为这口泉有了最后的出路。   它就像是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庇护着清溪村。   但这真的是上天的恩赐吗?   云小幺不知道。   就像他不明白,几日前他过来查看时还是干涸的泉眼,如何突然间就冒出了水。   里正还在说,他絮絮叨叨的声音将云小幺从沉思中拉出:“清溪村那么多处山泉,连清溪湖都干了,怎唯独它还留着?”   云小幺明白里正的意思,他并不是在说这口泉不应该还存在。   他是在说,连你都留下来了,为何清溪湖却不能幸免于难?   云小幺摇摇头,他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里正笑了笑,他扭头看向云小幺。   在他的记忆里,云小幺是没有形象的,他一直安安静静,见到人会乖乖问好,模样既不是最出挑的,家世也不是最富裕的,他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不像清溪湖,在里正的记忆里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今时今日,云小幺却在他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陈望这孩子双目有神脸颊有肉,是个会挣钱会疼人的,以后你跟他好好过日子,早日为陈家开枝散叶,苦了这么多年,也该甘来了。”里正笑得更大声了,“只是怕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倒是遗憾。”   云小幺很想说他和陈望并不是这种关系,可似乎里正并不会相信。   所以他没说,他只是问:“您要走了吗?”   “嗯。”   里正是有家的,他知道他的妻儿在哪。   云小幺是没有的,一旦离开清溪村,他与方翠珍就要在寻找云富生的路上流浪,但是没有关系,有娘的地方就是家,他不害怕。   “里正,您保重。”   里正摆摆手,他离开了。   他的背影笔直,云小幺分不清那是他最后的倔强还是释然。   里正走之后,云小幺寻了处高地坐着,他看着底下的那口泉眼,思考它究竟是怎么出水的。   后山这一片但凡能有水的地方,那日云小幺都看过,所以陈望不可能是在清溪村获得的水。   可陈家有水这事时日已久,久到在云小幺被何玉莲带回陈家时就已经存在。   云小幺唯一能想到的两个可能,一是陈望与何玉莲在清溪村之外的地方获得的水,但何玉莲却将人带到此处,这第一个可能就被推翻了。   第二个就更蹊跷了,与这口凭空出现的泉水一样离奇。   水是陈望变出来的。   云小幺听县城的说书人讲过,有一道法叫点石成金,会这门法术的人可以将石头变成黄金,他从未见过,他也不相信。   若真是有这样的人,那早就天下大乱了。   况且话本子都说了,这种法术有时间限制,一定时间后金子就会变回石头,只能够糊弄一些贪心之人。   云小幺之所以还没走,就是在等这法术失效。   可他等了许久,等到人群去而复返,一遍一遍把泉水舀进木桶和陶罐、等到日头西斜,那泉水依旧潺潺。   陈望睡到下午方醒,醒来之后随意吃了点东西,顺带听何玉莲转述今日发生的事,最后发现打他醒来就没见云小幺,问了声:“云小幺呢?”   何玉莲这才想起他来,眼见外边太阳只剩一点边挂在山头:“还在竹林那,正好你去叫他回来。”   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看看这小呆瓜在干什么,陈望就出门去了。   睡了一觉,他的精神好了许多,乍看之下是看不出问题的。   悠悠哉哉晃到枯竹林,陈望一打眼就看到云小幺蹲在泉边,表情凝重,像是在思索什么不得了的事。   “做什么呢?”   云小幺抬起头,循着声望去。   泉眼是在下坡处,陈望自家里而来,自是站在高地,他的身后是落日的余光,陈望沐光而立,周边都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他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仙人。   云小幺想了很久可是没想明白,他的脑袋不适合拿来思考这么复杂的事,以至于把自己的脑袋转的快烧起来了也没搞清楚。   如果这是陈望糊弄人的把戏,可村里人来了去又回,提了那么多水走,它依旧往外冒着水。    余口惜口蠹口珈J   可若这不是陈望的把戏,假使点石成金真的存在,那陈望又是从何处学的本事,总不至于是突然间醍醐灌顶。   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契机,云小幺能想到的,就是陈望在半年前摔了一跤。   “你不是陈望,对不对?”   陈望惯来淡漠的眼神有了变化,看着云小幺的视线多了丝认真。   两人无声对视着。   天边挂着的一缕残阳收了最后一点轮廓,附在陈望周身的光辉消失。   天,倏地也暗了。 第20章   宽阔的荒野里,夜风席卷而来。   天地正处于明暗交替之际,陈望那长身玉立的身影,有一瞬间都变得鬼魅起来。   他好像笑了下:“被你发现了。”   云小幺打了个激灵,不知是被他吓得还是让风吹得,他瞬间缩起了脖子,乖巧的像个鹌鹑。   陈望从高处走下来,闲闲看着他:“我不是陈望,然后呢?”   “你”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会冒出这句话。   更没想到陈望直接承认了。   陈望站在他面前,定定看了他两眼,忽然弯下身来,注视着他:“云小幺,倘若我不是陈望,你又该如何?”   “我不知道。”证实了陈望不是陈望,他也没想过要做什么,云小幺的双手抱紧双腿,“那你是什么人?”   陈望见他还敢好奇,又笑了下:“我竟没想过,娘夸你的话是对的,你一点也不笨。”   “”想给陈望留个好印象的念头瞬时压过害怕,云小幺抬起头小声辩驳,“我才不笨。”   “你可曾听过一句话,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这回云小幺沉默了,似乎是在害怕。   陈望很满意他的表现,固然他不会真对云小幺做什么,但吓一吓他也很有趣。   云小幺抿了抿唇,小小声问他:“那你要杀了我吗?”   “我不是好人吗?好人怎会杀人。”   “你本来就是好人。”云小幺解释说,“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陈望似乎弯腰累了,他干脆就着这个姿势坐下,两人面对着面,淡淡道:“算不上什么秘密,你要往外说也没人会信,怎么发现的?”   云小幺看他这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似乎笃定自己不会往外说,也开心起来,为陈望的信任,他指着旁边的泉水,“云来福打我的那一日,我刚好将后山这一片翻了个遍,确认此处是没有水的,而昨夜你和婶子出来过,我想你们一定是来了这,再则你昨夜回来后整个人就虚脱了,所以我猜这些水是你变出来的。”   “变?”   “我以为是点石成金之类的术法,蒙人的,可看了许久,它也不像会消失不见。”说到最后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   “嗯。”陈望听了,也没嘲笑他的奇思妙想,“他们都拿到水了?”   云小幺点点头:“陈声说要把水拿去卖掉换成盘缠。”   “嗯。”   云小幺又说:“可我不想他们挣这份钱,这水是你弄出来的,他们不能拿去卖。”   “放心,卖不了。”陈望回答了他,又问他,“云小幺,知道我不是陈望,你还护着我?”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小呆瓜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换成别人知道这么诡异的事,要么是害怕地远离他,恨不得从未相识,要么可以威胁他,总之不会像云小幺这样,认真提起又轻轻揭过。   云小幺歪着头,他也想不明白,他都顺着陈望的意思岔开话题了,怎这个人还绕回去。   “你不也护着我吗?救我许多次的人是你,这比你是陈望要重要。”   陈望愣了愣,终究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像是摒弃了在众人面前树立的冷漠淡薄形象,变得慵懒闲散起来:“能得你这句话,我也不算亏本。”   云小幺看着他,暮色渐深,他其实已经不太能看清陈望的轮廓,但他知道此刻的陈望是轻松的。   这不像先前任何一次见到的他,之前的陈望,哪怕看似什么事都不在意,却也是绷着心弦。   “这世上真有这般神奇的事?”   陈望听懂了他的话:“应该吧,反正我是遇见了。”   “那陈望呢?”   “投胎了吧。”   “是那一次摔跤?”   “嗯。”   云小幺哦了声,他与原先的陈望并不熟悉,虽说是同乡,可也只有数面之缘,知道原先的陈望死了,他只是有些难过,但并没有太伤心。   只是何玉莲   “那婶子她也知道?”   陈望还是有问有答:“她不知道。”   云小幺又哦了声。   陈望问他:“你要告诉她?”   云小幺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想说,你也不想说吧。”   “她现在挺开心的。”   是啊,开心就好,想来原先的陈望也是想娘亲一直开心的,何况这人对何玉莲也极好,是真当自己娘亲孝敬的。   “那你是谁?家住何处?多大年纪?怎么死的?可有人供奉你?”   他一连几个问题,查户口都没他仔细,陈望笑道:“问这么清楚,还想嫁给我?”   “你怎么”云小幺把头缩了回来,“这笔账就算扯平了,我不想了。”   “也叫陈望,今年二十有五,为了救人死的。”掩护队友也算救人,他这么说也没错,陈望这样想。   他问了五个陈望才答三个,想来剩下的两个是不愿意告诉他了。   也叫陈望“难怪你喜欢年纪大的,原来年长我这许多。”   “”他什么时候喜欢年纪大的了?“成日胡思乱想,走吧,回去了,都等着你吃饭。”说着先站了起来。   云小幺也撑着要起来,可刚站好,就感觉一股麻劲涌上来。   他疼的嘶了声。   陈望听见了:“怎么?”   “腿麻了,你扶扶我。”他伸出手。   陈望无情嗤笑:“真是没用。”说是这么说,却还是扶住了他的手臂。   云小幺抗议:“不许欺负我。”   陈望哼笑了声:“还娇气。”   “你坏蛋。”   “坏蛋要松手了。”陈望假意要放开。   云小幺腿上的麻劲还没缓过去,要是陈望骤然松开,他非得一屁股墩子坐回去不可,于是下意识地用自己的手握紧陈望支撑柱他身体的手臂,嘴上急急道:“不许。”   陈望又笑了。 第21章   等云小幺缓过腿上的麻劲两人才回去。   回到茅草屋,晚饭已经做好,是一碗寡淡的鸡蛋汤面。   面是自己揉的,柔韧有劲道,虽是清汤也别有滋味。   让吃了好几日粥水馒头的云小幺胃口大开。   他吸溜着汤面,大快朵颐。   何玉莲与陈望在饭桌上聊起离开的事:“咱们何时走?”   “明日就动身。”   何玉莲这回没说他急,反正地契拿回来了,陈天福也道了歉,还有五两银子傍身,就算陈望说今晚走她都会答应:“珍姐和小幺跟我们一起?”   方翠珍点点头:“明日一块走吧,你们打算往哪去?”   “南边。”陈望扫了眼对面专心致志对付面条的云小幺,“我提个建议,你们一时半会估计也找不到富生姐,不如跟我们一起走,等找到地方安定下来再慢慢去找。”   这提议是好的,说句难听的,如若找不到云富生,他们也不怕没个去处,正好可以与何玉莲母子有个照应。   方翠珍母子还未说话,何玉莲先答应了:“我听着好,珍姐就这么办吧。”   她这是替方翠珍做了决定,方翠珍细细一想,也觉得陈望说的有道理。   找富生这事不急于一时,真要去找也得看运气,运气好,两三个月让他们找着,运气不好,两三年都不一定。   她和云小幺,一个妇人一个哥儿,行走在外边多有不便,若是遇上坏心人,不知得遭什么难:“也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陈望看了某人一眼,温和地笑了笑:“都是小事,不打紧。”   云小幺好久没吃过面条了,他吃完一碗又去盛了一小碗,一心对付吃的模样,像是完全没把他们的对话听进耳朵里。   只是吃完洗漱后回去房间,他才对陈望道:“你放心,你的事我会守口如瓶,一定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陈望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以为我不放心你?”   云小幺没有说话,但表情就是那个意思。   陈望点点头,而后指责他:“我好心留下你们,你却倒打一耙污蔑我,云小幺,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你拒绝与我成婚,不就是不想与我扯上关系吗?”   “倒也不必以身相许。”   云小幺真诚提议:“既然都不是,那你把钱还我。”   “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的道理。”   “你”   云小幺说不过他,干脆不说了,一骨碌抖开被子躺下去,飞快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只露出鼻子眼睛。   陈望坐在床沿边上看着他,依旧气定神闲的:“可别把自己憋死了。”   云小幺惹不起躲得起,翻过身背对他。   陈望闷闷的笑声在房里传开:“长脾气了。”   听着他的话,云小幺闭上了眼睛。   他心里想,他长脾气了吗?可能确实是。   以前云来福打骂他、云富贵欺压他,他半句声不敢吭,但他心里知道陈望不一样。   陈望会护着他,尽管口头上总不让他,却也是实打实地对他好。   他与陈望待在一块,就算口头上吃亏,那也是轻松自在的。   房间很早就有了声响。   云小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陈望起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睡意昏沉地问:“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陈望下了地正在穿外衣,见他抬起头,说了声:“既然醒了就一块去。”   云小幺动作比脑子快,爬起来了才问:“做什么去?”   陈望把衣带系好,走了过来:“看戏。”   “???”大清早的看什么戏?   云小幺也顾不上多想,他穿上鞋跟上陈望,这会清醒了才发现天刚拂晓。   陈望打开房门,先走在前头带路。   云小幺关上门后亦步亦趋跟着他。   出了茅草屋再走几步,就能看见山尖上露出轮廓的金阳,霞光迸射,落在半明半暗的山体间。   又走了会,这路熟悉起来。   云小幺问走在前头的陈望:“去泉眼那做什么?”   “守株待兔。”   云小幺算是发现了,这个不知道打哪来的男人喜欢卖关子。   到了泉眼那,陈望也不是直接守在那边,而是找了处能藏匿又能看到泉眼方向的小土坡躲了起来。   云小幺不想趴在上边,他怕把衣衫弄脏了,就学陈望一样蹲在那。   陈望只要侧一下脸就能看到他。   小呆瓜才从被窝里爬起来,脸上还有压出来的印子,可小呆瓜没发现。   他盯着泉眼的位置目不转睛,像只注视着猎物的狼崽。   可这只狼崽牙不好,爪子也被削了,威胁性甚至比不上一只小狗。   晨风掠过山冈,时间都在这一刻显得静和慢了下来。   陈望静静看了他一会,然后漫不经心挪开视线。   他想起初认识云小幺的时候,那会只觉得他是麻烦并不想与他扯上关系,可就是这样一个他认为是麻烦的人,会因为担心他晕倒,蹲在那不走。   也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其实很有主见,懂得隐藏,会自己偷偷攒钱奔向新生。   更是这样一个看似傻里傻气,却是唯一一个识破他身份的人。   陈望并不介意让人知道他的秘密,反而真有这么一个人发现了,他甚至觉得松口气,扮演一个人挺累的,陈望只想做自己,尽管他现在也一直在做着自己,可有一个人知道此陈望非彼陈望也很好。   过了一会,泉眼这边有了第三人的身影,然后是第四人、第五人   直到这些人出现,云小幺才肯定陈望的想法。   泉眼来了几拨人又走干净,最后才是云来福父子。   这俩人挑了木桶过来舀水。   云小幺就着急了:“让他们舀?”   “别急,先看着。”   云小幺只能等,等了一会,云来福父子走了,陈天福和陈声过来了。   这两家人估计在前面遇着了,陈声过来后还在念叨:“这黑心肝的父子俩,还好意思挑着桶过来。”   “行了,赶紧舀了水,早些卖了钱早些走。”   很看得出来陈天福在家的地位,因着他说那么一句,陈声果然不再吭声。   等这父子俩各舀了一担水走了,云小幺和陈望才从小土坡后边走出来。   陈望走到泉眼边,看着被搅弄浑浊的泉水,手指动了动,那水忽然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漩涡,接着急缩而下,咻地消失了。   云小幺看的下巴都快掉了。   陈望抬手把他的下巴合上:“跟上。”   “水呢?”   “变没了。”   “怎么变的?”   “你不是看见了?”   “我没看见。”   “哦。” 第22章   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不仅喜欢卖关子,还爱欺负人。   云小幺不满地腹诽着。   陈望读懂了他的小表情,只可惜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在云小幺尚还凌乱不曾梳洗的脑袋上揉了揉,忍着笑道:“快走。”   “哦。”   那点小纠结又很快被云小幺抛诸脑后。   他们两人空着手,自是要比挑着担子的陈天福父子走得快,没一会就跟上他们。   两人远远缀在后边,云小幺问他:“现在怎么办?”   “可有近路?先去看看云来福他们。”   云小幺四处看了看,正巧旁边的山口有一条近道,他点点头,指着光秃秃的山口:“从这走,我们能赶在他们前面抵达县城。”   陈望便带着他拐进了山道。   山道虽近,路确实不好走,崎岖不平,上下坡多,地势不平缓,若是寻常赶路走这一段还无所谓,但若是挑着担子背着柴,确实应该走大路。   两人从另一端的山口出来,天已大亮。   走这一段路并不算轻松,云小幺额头溢出了汗水,他跟在陈望身后,时不时用袖子擦一下。   “累了?”   云小幺摇摇头:“有点渴。”   出来的时候忘了拿水囊,就算陈望有异能,这会弄了水也没法让他喝:“忍着。”   云小幺自是不敢辩驳的。   两人守了一会才看到云来福父子,这一路他们怕也是歇着过来,因为他二人出现没多久,陈天福父子也到了。   两家人不知是否在路上遇见还拌了嘴,这会你争我赶,生怕对方比自己先卖掉挑着的水。   等他们几人一前一后进了城,陈望才带着云小幺跟上。   进了主城道,两家人往闹市中心一扎,生了根般。   然后是双方互相叫价的声音。   “卖水啦,二十文一筒。”   陈声与云富贵没在此时犯蠢互相竞价,口头一致都是喊了二十文。   “二十文?那日的水我都没收老大夫的钱。”   藏在巷子角落的云小幺听见了,冲着陈望嘀咕。   “你没收钱?”   云小幺摇摇头。   看着他真诚的眼神,陈望还真下不去嘴责骂。   算了,这小呆瓜本就是心善之人,又是给医馆,就算积德了。   水这个字可谓是戳人心眼,两人这才一喊,凡是在主城道上的人都一拥而上。   “真的有水?”   “二十文一筒?”   云富贵一串叠声发出:“有有有,多少都有。”   陈声:“不二价,先到先得。”   客人又问:“在桶里?我们先看一眼?”   这两家人也不算笨,知道大摇大摆进来,指不定就让人抢了,所以用斗笠遮盖着。   两家人掀了斗笠,让人看了眼又飞快盖回去。   陈望和云小幺藏得角度好,看得一清二楚。   “要买的可赶紧了。”   “我我我,我先给钱。”   客人见了水就跟饿狠了的老虎看见猎物,就差没扑上去。   云小幺见云富贵和陈声一把一把收着铜板乐得牙都快笑掉了,很着急:“真让他们卖?”   陈望笑了笑:“卖吧。”   云小幺是见识过他那神出鬼没的本事的,确实能隔空就将水变没了,可那会他站在泉边,现在却隔了一段距离:“你不好施法?那我们站近点?”   陈望再忍不住,低低笑了声:“呆瓜。”   云小幺胆大包天瞪他,说就说,怎还骂他了。   陈望又揉了把他的头。   云小幺一早上让他揉了两回,也不知这人什么毛病,嫌弃他的头发像杂草可又爱动手揉。   那边云来福几人收好了铜板,就要开始分发水。   他们用来量水的东西是一个竹筒,口径约两寸半,高约十寸。   云小幺亲眼见着他们取了竹筒,乐滋滋掀开斗笠,然后笑容就僵在脸上。   云小幺先是愣了愣,然后在大家都僵住的表情上明白过来,换成他乐了。   这时,反应过来的客人一伸手拽住云富贵的领子,脸色凶恶:“他娘的,你竟敢骗老子。”   那边陈声的木桶也让人掀了,客人群情激愤,都以为自己受到了欺骗,拽着几人要他们给个说法。   可谁能解释得通?水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没的。   要不是云富贵几人是亲自挑着来的,都以为自己中了幻术。   云富贵身上挨了不知谁打的两拳,哭爹喊娘地求饶:“各位大爷,我真没骗你们,刚刚你们也看见了,确实有水。”   也许大家真正气愤的并不是被耍了,而是这一场镜花水月的触手可及。   那边的客人不乏有脾气火爆的,越想越来气,揪着几人按在地上打,拳脚相向,以泄心头之怒。   云小幺亲眼看着。   他再一次清楚意识到,以前压在他头顶上作威作福的大山,原来并不是坚不可摧。   那边乱成一团,很快巡城的衙役听见了风声赶了过来,陈望看见他们,藏在角落喊了一声:“他们是清溪村的,家里肯定还有水。”   陈望是夹着声音说的,虽然很怪异,可不熟的人根本没法认出是他,又是趁乱时说出,众人只以为是有人认出了他们,并没多想。   一听家里还有水,就将云来福几人拽起来,要他们带路去拿水。   那边衙役也走了过来,了解事情经过,听了之后说要跟他们一块去看看。   众人分别押着四人去清溪村。   这么一闹腾,地上只剩下八个东倒西歪的木桶和四条扁担。   还有不知从谁怀里掉落出来的铜板。   云小幺见了,上去一一拾起,少说也有三四十枚。   “他们家确实还有水。”昨日云小幺守在泉眼旁,云富贵两父子是没过来,但陈声一家人却取了好几回水。   “走吧。”   云小幺把铜板收好,想要去拿木桶,陈望拦住他:“拿了做什么?我们今日也要走了。”   他都要忘了。   两人便原路返回,还没走出主城道,迎面碰上医馆的林小哥。   云小幺见他行色匆匆,喊住他:“你做什么去?”   林小药童急忙刹住脚步,看向他这边:“是你啊,我听说那边有水卖,想去买一些。”   “没了。”   林小药童虽然失望也不怨天尤人:“还是晚了一步。”   云小幺看向陈望。   该说不说,性子确实能和何玉莲处得来,都是心软的毛病。   “我家还有一些,你上我那取。”   “那你们”   “我们打算离开清溪村了。”   林小药童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这几个月,尤其是清溪村的,都走的七七八八:“那真是感激不尽,我回去拿桶。”   “不用麻烦,我家有。”他还得赶回去把陈云两家的水收了。   林小哥一听,也不敢耽搁,小师弟都来不及通传一声就跟着他们走了。   三人还是赶小路回去,他们回茅草屋要经过村里,就趁这时候,陈望使用异能把陈家的水收了。   果然,他们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陈天福家里传来惊慌声。   “娘,水缸里的水没了。”   “什么?”   云小幺偷偷地乐,陈天福作恶多端,堂弟尸骨未寒他便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确实该受到惩罚。   至于云来福和云富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他们尝尝挨打的滋味。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第23章   回到茅草屋,正巧碰上何玉莲从里边出来,几人打了个照面。   何玉莲身上系着深色的襜衣,见两人回来,问道:“去哪了?一早就不见人影。”   他们出门时方破晓,可在泉眼那蹲守许久,又跑了趟县城,这会子都辰时末了。   陈望身上的秘密能少一个人知道那就是少一个好,尤其是何玉莲,云小幺虽不清楚陈望是如何向她解释的,但还是小心为上:“陈望说他睡不着,我陪他四处走走。”   被迫睡不着的陈望对上便宜娘的视线,面无表情一点头。   何玉莲看着睁眼说瞎话的两人,最后把视线放在林小药童身上:“这一走就去了县城?”   林小药童都替云小幺尴尬。   陈望本也不指望云小幺能想出多精明的借口,直截了当道:“一会把路上要喝的水装好,剩下的让林小哥带回医馆。”   厨房里还有小半缸水没用完,原先陈望是想着收了的,但既然医馆需要,留给他们也行。   何玉莲倒没其他意见,在她看来,给医馆也是功德一件。   “早饭做好了,林小哥正好也吃一口。”   林小药童作揖行礼:“多谢婶子的好意,我就不打扰了。”   如今谁家都缺口粮,他自是不敢占用的。   陈望不喜欢他们这些推托来推托去的客套习俗,加之他对林小哥的感官不算差,便开了口:“一起吃吧,一会吃完饭我们也要启程了。”   林小药童明白他这意思,也就没再推托。   早饭还是一如既往的粥水馒头,明明是平淡无奇的膳食,一桌人却吃的津津有味。   用过早饭,云小幺去洗碗,何玉莲和方翠珍则回房检查行礼,看有没有漏下的。   林小药童见他们要走了,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加之路上急着赶路,也没时间问:“你们打算往哪去?”   只有陈望最闲:“南边。”   “是还没想清楚?”   陈望嗯了声。   林小药童道:“我倒有个建议,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清林郡的梨县?此地乃安王封地,王爷仁义,御下官员清廉、民风淳朴,再则梨县地肥物丰,道路南北皆通,距离清河县也不远,脚程八。九日便到,不若你们往那去。”   陈望也正需要别人给建议,奈何身边的都是没出过远门的人,问也白问。   “多谢,不知那边物价如何?”   “走商的说那边物美价廉。”   陈望算了算自己的资产,抛却金银首饰不谈,何玉莲的也不计较,他身上有原主攒下的三两银子还有云小幺送来的三百六十五文以及从陈天福那拿回来的五两银子,这笔钱应该够他们支撑一段时日。   “既如此便去那吧。”   林小药童又问:“日后可还打算回来?”   陈望对清溪村没有归属感,在哪生活都行:“若是那边生活如意就不回来了。”   “不若这样,等你们到了梨县就来信告知我,若是日后清溪村下雨了,我好去信通知你们。”   陈望知道他这是投桃报李,便顺着他的话约定好了。   闲聊几句,林小药童再待不得,医馆还有事要忙,他得回去帮师父。   临走时向云小幺告别:“小幺哥,你保重好自己。”   “你也是,替我向大夫问好。”   “再会。”   林小药童虽是干的细活较多,可那力气也不容小觑,一担水他挑着,走起路来稳稳当当。   送走了他,陈望对云小幺道:“你也去看看可有漏下的东西,收拾好赶紧出发,一会都午时了。”   云小幺没什么好收拾的,他拢共就两套洗干净的旧衣裳,不过陈望这么说了,他还是去看了眼。   一炷香后,人人身上都挎着两个包裹,一大一小,鼓鼓囊囊。   何玉莲把家里的房门一一锁上,最后是篱笆门。   篱笆门划过地板,在地上拖出道道长痕,一如几人心里离别的惆怅。   就算清溪村满目疮痍,可也是他们生活了十数年的地方,真要走了内心多有不舍。   但篱笆门再宽也有限,它还是合上了。   何玉莲再深深看了眼茅草屋,掩下情绪:“走吧。”   陈望没有说话,他甚至都不打算去安慰便宜娘。   云小幺扶着一旁的方翠珍,众人转身离开。   几人一路无言往村里去。   陈望走在前头:“先去清河县,若是有牛车或驴车往梨县,我们便坐车去。”   三人点头。   在即将走出村口之际,他们与另外一条巷子出来的人碰上了面。   那边走在前头的是先前在县城见过的衙役,几人押着四个眼熟之人,后面则跟着哭喊的妇人小孩。   之所以说是眼熟,是因为云来福父子与陈天福父子都被揍得鼻青脸肿,一副惨相。   陈望挑了挑眉,他停了下脚步,他这一停,后边就跟着停了。   然后云来福也看见了他们,瞬间就像看到救星一样:“翠珍,小幺,快救救我们。”   陈望佯装不知发生何事,问为首的一位衙役:“几位大人,不知他们犯了何罪?”   “这四人当众行骗,我们奉命带回去了解情况,你是?”   陈望还没有吱声,云来福先喊道:“大人,这是我家小婿,他家一定有水,我没有骗您。”   衙役呵斥道:“住嘴,还想要狡辩,你是瞎了没看见他们要搬走?”   云来福经呵斥,慌乱的心神归了位,终于看见他们背着的大包小包:“你们要去哪?”   云小幺心想,亲爹挨了揍,他作为儿子应该慰问几句,不应该偷着高兴,于是他不得不板起一张脸绷住笑意:“不关你事。”   陈望道:“大人,他家还有一些米粮,若是可以,能否以此顶罪?”   衙役道:“家里的米已经分给了受害者,带他们回衙门是调查水的事情。”   陈望点点头:“那就不妨碍大人了。”   “嗯。”衙役挥挥手,示意同僚们继续赶路。   云来福被反绑着双手,他不断挣扎,扭过头对着方翠珍喊:“翠珍,你难道真不管我和富贵了吗?”   云富贵也在喊:“娘”   衙役按着他的肩膀:“老实点。”   方翠珍在一片嘶喊声中转过了脸。 第24章   衙役押着他们四人离开,后边陈天福的妻子儿媳则带着小孩紧紧跟着。   这两家都是与他们有关系之人,一时间见了这景象,为人母的何玉莲与方翠珍心中是感慨颇深。   何玉莲对方翠珍道:“陈天福罪有应得,只是可怜小孩跟着遭罪。”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几人不是去县城卖水吗?怎会被抓了?”   知道内幕的云小幺看向陈望,结果后者老神在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走吧,我们还要赶路。”   “走走走。”何玉莲与老姐妹相携着。   然后她俩便走在了前头。   后头的云小幺小声对陈望说:“谢谢你。”   “开心?”   云小幺这才敢呲着牙笑。   陈望见他那傻样,也不禁勾了勾唇。   不得不说,这小呆瓜洗干净之后确实顺眼许多,当时他只顾着嫌弃对方脏,竟没注意到云小幺的眉眼很是漂亮。   也应该这么说,初识的云小幺没有生存的欲望,只有一副空躯壳,眼神黯淡无光,可现在的他有了目标,眉眼重新焕发光彩,熠熠夺人。   有他这十七八岁年纪的朝气蓬勃了。   云小幺发现了,这两日的陈望很爱笑,他想,应该是因为他们现在有了共同秘密的关系:“陈望,你多笑笑,别总是板着脸。”   陈望啧了声:“你管我。”   “你笑起来好看。”   陈望主打一个曲解人意:“我没想到你竟还是个小色鬼。”   云小幺大感冤枉:“我不是。”   “我好看不是你说的?”   “不能夸你吗?”   “别人行,你不行。”   云小幺追着他非要一个答案:“为什么?”   陈望就是不给:“没有为什么。”   暖阳照着前行的四人,白云随着清风飘荡,仿佛世间万物都在温柔地给他们送行。   理想很美好,现实却打击。   要想去梨县就得认识路,可陈望手上没有地图,其余几人更是不知方向。   陈望原先想着搭车去,一来方便也省力,却漏算清河县遭遇天灾,别说猫啊狗啊,连牲口都难保全,早就没人做赶车这门生意。   没办法,陈望只能去求助老大夫,好在老大夫念着他们的恩情,给介绍了一位家里尚且有头驴又识路的中年汉子,托他专门跑一趟。   好在驴车的速度要快过走路,他们抓紧时间的话,天黑前还能赶到下一个城镇。   陈望与他商谈价格,以三斤米定下。   等汉子套好车,几人就出发了。   算起来他们出发那会已经是午时。   驴车拉着五个人,一路颠簸着往下一个城镇去。   四人分开而坐,陈望与云小幺坐右边,何玉莲与方翠珍在左边,而包裹全都放在中间,汉子负责赶车。   这边陈望把林小药童免费提供的纸质地图拿在手上摊开,查看路线。   这是一份绘制着清水郡与清林郡地理位置的图纸,也就包括了清河县与下一个城镇。   下一个城镇还隶属于清水郡,是一处叫新乡的地方。   按照大雍的划分,新乡要比清河县小一点。   不过无关紧要,他们到了那地,找人家借宿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去下一处地方。   一路上几人也未怎么歇息,夜里虎豹豺狼多,尽量避免野外过夜,哪怕众人再不习惯这颠簸也只能忍着。   好在夏日日落的晚,紧赶慢赶,他们终于在傍晚抵达新乡。   远远地便看见一片田舍,房屋一楹连着一楹,炊烟袅袅,犬吠鸟鸣。   在进入新乡之前,汉子对陈望道:“这段路我常走,有认识的人家,你们若是不介意,我就带你们去他那投宿,费用也便宜,如何?”   “那是再好不过。”   汉子便架着驴车往里走。   尽管新乡与清河县只有半日车程,可情况却是一个天和地。   那场大旱没有波及新乡,这里的百姓依旧安居乐业,五谷丰登。   此时尚有灯火未熄,汉子赶着车到一处院子前,主人家养的狗闻到陌生的味道,发出一连串的狗吠声,连带着起伏一片。   暮夜里看不清楚,但狗吠声凶狠,把云小幺三人吓了一跳。   何玉莲与方翠珍紧紧挨着,云小幺则下意识往陈望身后躲。   陈望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嘲笑他:“不用怕。”   云小幺藏在他背后,小声道:“好凶的狗。”   汉子听见了,笑道:“我这兄弟是个猎户,家里养的乃上山的猎犬,确实比一般家狗要凶,不过你们也别怕,这狗通人性,不会乱咬人。”他说着,冲里边喊道,“老李头,可是歇下了?”   屋里的人早先就听见了声响,正准备出来,这会再听见他的声音,走得更快:“我道是谁,原是你这稀客。”来人打屋里走出,背着光,模样看不真切,听声似是与汉子差不多年纪。   “是我,拉几个同乡的过来,于你家借宿一晚,可方便?”   “方便方便,先进来再说。”他呵斥院子里的猎犬,“都回自己窝里待着去。”那狗确实通人性,主人一发话便伏低着头嗷呜。   老李头打开院门,热情迎几人进去。 第25章   老李家的院子是栋泥房子,木头的窗,黛青色的瓦片。   看得出来家境不错。   不过猎户一般都比旁人有钱。   几人被老李迎进了客堂,借着微弱的烛光,云小幺才看清他的模样。   肤色黝黑,面容憨厚,看着是个老实本分的。   老李招呼几人坐下,又给倒了水:“都累了吧,喝口水解解渴。”   他这样热情好客,倒把几人的拘谨消了几分。   陈望作为几人中唯一的汉子,自是拿主意的那人:“深夜打扰实属不该,只这一路山长水远才出于无奈,便想在您家借宿一晚,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老李既是车夫的好友,新乡又挨着清河县,自然清楚那边的情况:“你们也是迫不得已,若是有得选择,谁愿意背井离乡,只管住下,我一会让拙荆给你们准备吃食。”他让车夫也先坐着,“难得过来一趟,今晚必得大醉一回。”   车夫哈哈大笑:“我还怕你不成。”   老李也笑,他一边笑着走出去。   车夫又对他们道:“我这兄弟性子爽朗,是个好相与的人,你们也别拘着。”   何玉莲道:“真是多谢你了。”   车夫叹气:“唉,我也是混口饭吃,眼见着清河县也一日比一日难,指不定哪天我也得像你们一样带着妻儿老小逃难去。”   一时间愁绪弥漫。   在这氛围中,陈望冷不丁说道:“清河县今年会下雨。”   几人猛地看向陈望。   烛火跳动下,陈望神色淡淡:“但清溪村不会。”   车夫追问:“真的?”   陈望面不改色:“我猜的。”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   他虽有水系异能,可却不是物理专家,没办法查明清溪村为何久旱,他只是凭借着异能感知到,北边的水分子比较活跃,而清河县就在清溪村的北边。   车夫听了,苦笑了声:“借你吉言吧。”显然他并不相信,但他期盼着。   陈望没再说话。   云小幺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陈望有通天的本领,他说能下雨那就一定会下,可会是今年的什么时候?是下个月,还是秋天,亦或者是冬季?   清河县的人能等,他们却等不起。   所以无论清河县几时下雨,他们都得离开。   几人沉默地喝完一壶茶水,老李才和他的媳妇端着吃食过来。   一个大盆子里装了热汤,一个篮子里盛了馒头红苕芋头。   “来,这山苦菜是下午我媳妇去外头摘回来的,鲜得很,你们尝尝。”   几人起身帮着摆碗筷。   老李媳妇与方翠珍年纪相仿,但面容要比方翠珍圆润:“你们趁热吃,厨房里我还烧了水,一会你们吃完了洗漱后再睡。”   方翠珍道:“多谢妹子。”   老李媳妇叹口气,语露心疼:“姐姐们受苦了。”   老李招呼着:“先吃先吃。”他又单独对车夫说,“我去拿酒。”   车夫点点头。   何玉莲与方翠珍给几人打了汤,这才坐下来一起吃。   以往寻常能见的吃食,也是他们想了好久的味道。   云小幺喝了一口汤,连带着菜渣一块进了嘴里,他嚼了嚼才发现:“有肉。”   他坐在陈望旁边,声音又小,只有陈望听见。   陈望的空间里其实有肉干,他也拿过几回让何玉莲补充营养,反正米面都能解释来处,肉干也同样道理,虽不知何玉莲是真信这神鬼之说还是不愿去思量,反正他没露出马脚。   但这事云小幺是不清楚的。   “嗯,下个地方是处县城,到了那再给你买肉。”   “我不是想吃。”   “想吃也没什么。”一旦安定下来,确实应该要把营养补回去。   云小幺喊他:“陈望。”   “做什么?”   “你真好。”   陈望也悄声问他:“给你肉吃就算好了?”   云小幺给他剥了个红苕:“是你才说好。”   “所以我给你买肉吃,你就给我剥个红薯?”   借花献佛的云小幺:“那我再给你剥个芋头?”   “”陈望,“吃你的。”   “哦。”   陈望说罢一抬头,就看到对面,他那一脸莫名笑意的便宜娘。   不仅她,连方翠珍也在笑。   车夫更是直接:“你们小两口的感情可真好。”   “”   所以小声说话的意义在哪?   因着这一出误会,老李媳妇分房时,二话不说就把他俩分到了一块。   这事吧,你去解释反而显得刻意。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睡同一间屋,陈望就懒得去说了,还顺带把云小幺扯了回来,坏就坏在,屋里只有一张床。   云小幺看看那张床,再看看陈望:“我要睡床。”   陈望挑眉:“你先前还说我好。”   云小幺觉得错不在他:“是你不让我去说的。”   “要么我睡床,要么一块睡,你选。”   云小幺很纠结,床是很大,能躺下两个人,但也只能躺两个人,他就算现在出门左转去方翠珍那边,也是挤不下去的。   他想来想去,想说睡地上,可又恋恋不舍,纠结地眉头都快打结了。   陈望装看不见他的为难,催促道:“明日还要赶路,别浪费时间。”   “你睡床。”   到底是男男有别,就算外人眼里再怎么误会他们,云小幺也不能踏过那条线。   尽管同睡一屋就已经很出格了。   “你呢?”   “我在桌子上趴一宿。”屋里没有多余的席子,他想睡地上都不行。   陈望啧了声,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你也睡床。”   他不由分说且力气十分大地把云小幺摁在了床上。   “不合”   “我把包袱放床上隔一条界出来,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   好像也行?   到底是睡床的诱惑大些,云小幺迟疑着脱了鞋,爬到里侧。   果然陈望把放在桌子上的包袱都拿过来摆在中间,硬是做了条楚河汉界。   云小幺这才躺下。   陈望见他躺好,去吹了烛火,自己也过来躺着。   听着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云小幺觉得很稀奇。   他与陈望同一个屋睡了好几天,但那是分床睡,跟现在躺一块感觉不一样,他觉得陈望的呼吸都要清晰些。   “陈望。”   “嗯。”   云小幺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久久没有下文,让等着他说话的陈望一头雾水:“怎么了?”   云小幺摇了摇头,头发摩擦在枕头上发出声响:“没事。”   陈望却以为他不习惯:“认床睡不着?”   “不是。”云小幺在黑夜里翻了个身,面对着陈望这边,“我们以后还回来吗?”   他的乡愁虽然短却不是没有,只是白日事情多没空去想,这会安静下来了,脑子里就涌现很多东西。   清溪村那可能再见不到的好友,以及可能也不会再回去的茅草屋。   到底还是小孩子,陈望想着,声音都不由放轻了:“你想回来就回来。”   “先去找阿姐。”他咕哝着,睡意涌现。   陈望听出他困了:“睡吧。”   “嗯。”   陈望也困,前两日利用异能引水的副作用还没完全过去,又赶了半日的路,他早就是强弩之末,这会听着云小幺呼吸均匀,他也把手搭在额头上,很快也睡着了。   老李家收费确实便宜,四个人只收了五文钱。   几人都清楚他们是遇上了好人,老李是可怜他们遭灾,不愿他们多破费。   一早,老李媳妇给他们煮了吃食,让他们吃饱了再赶路。   好在新乡要比清河县方便许多,有车去往下一个城镇。   这回的车夫是老李找的,一个年轻小伙,看年纪只比陈望大几岁,高大壮实。   几人辞别了老李一家和清河县的车夫,就坐上年轻车夫的牛车,去往下一地。   新乡去此地的距离要比清河县到新乡远一些。   云小幺记得他们不到辰时就出发了,却是申时三刻才到安阳县。   等从牛车下来,云小幺觉得屁股都快被颠成了两瓣:“这回好远。”   陈望解释道:“这一路过去有村落,但为了赶路,李大哥才直接送我们到这。”所以这回车费也贵,不过还在陈望能承担的范围内。   新乡姓李的多,这位就是与老李同姓:“确实如此,你们要去梨县的话,最好是一地一停,避免人生地不熟迷路了。”   陈望也是这么想的,纵使一地一停花费会增多,但考虑到安全因素,这么做的必要性还是比直接找人送他们到梨县会好一些。   “正好也可以打听打听富生姐的消息。”   说起云富生,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李车夫带着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为了省钱,四个人还是只要了两间房。   云小幺这回不好再跟陈望处一屋,想要跟方翠珍她们一起睡,结果被何玉莲以窄为由赶去了陈望那边。   陈望是知道他那便宜娘打的什么算盘,估计是还没放弃要云小幺做儿媳的念头,想方设法地让他们增进感情。   “别折腾了,留着劲一会带你下去吃肉。”他还记得答应云小幺的事。   云小幺见他接受良好,不禁呆了:“你就没有意见?”   陈望把包袱都放好,闻言站直了,双手叉腰:“跟我一屋委屈你了?”   云小幺就缩了:“没有,我怕你委屈。”   “谢谢,我还好。”   既然陈望不觉得,云小幺就不替他担忧了:“好吧,我们下去吃肉。”   果然是小孩,变得可真快。 第26章   老李媳妇与老李一样,是个十分大方的人。   知晓他们的情况,猜他们是许久没碰过荤腥,今日一早就去屠夫家里切了一斤猪肉并半斤内脏,回来清洗干净放入油盐与红薯粉腌制好,待大米煮开,再下材料,熬了一锅生滚瘦肉粥给他们吃。   熬好的瘦肉粥再依据个人口味加入芫荽与芹菜,那味道叫一个绝。   陈望先不提,但他们三人确实多吃了两碗。   见他们的胃口被逐渐打开,陈望才敢带他们来吃肉。   喊上李车夫一起,陈望一共叫了两个荤菜,一个是酱肘子,一个是烧鸡,然后就是一道拌凉菜,一道白菜肉丸汤。   酱肘子酥烂香醇,色浓味厚,肉软肥而不腻,也适合渐渐让他们接受油腥。   而烧鸡色泽鲜艳、香味浓郁、酥香软烂、咸淡适口、正好让他们尝尝味。   至于白菜肉丸汤,鲜甜爽嫩,饭后来一碗解腻再适合不过。   因着这几日在陈家恢复了正常饮食,所以云小幺与方翠珍的身体并未出现排斥,也就不至于荤菜才下肚两人就上吐下拉。   但就算如此,两人也吃的小心翼翼,因为他们知道这一桌子菜很贵。   云小幺完全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他不仅蹭吃蹭喝,连车都是沾陈望的光。   而他心里都偷偷记下。   五个人三菜一汤,是被消灭的干干净净,就连酱肘子的酱汁都被李车夫用来拌了半碗饭吃下肚,是丁点都没浪费。   吃了晚饭,几人分别回房休息。   陈望还喊了热水,只不过要一会才送上来。   趁这工夫,他坐到桌子旁,给自己倒杯茶水喝,至于云小幺,一回房就去翻包袱了,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陈望没去问,让云小幺自己在那边折腾。   过了会,把钱袋子扒拉出来的云小幺捧着它走了过来,递到陈望面前:“你拿着吧。”   陈望扫了眼,放下茶杯:“有多少?”   云小幺以为他真的要,天真的掰起手指头算了算:“卖米的加上昨日捡到的,一百文左右。”   陈望啧了声,语露嫌弃:“太少了,你自己收着。”   “”一百文都嫌少,他一个好几年才存三百多文的人,在陈望眼里估计就是个废物,“你有很多?”   “嗯。”   “哪来的?”   “他的。”   云小幺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听后点点头:“那不奇怪,陈望大哥一直很勤快,若不是遇上干旱,他这会都娶妻生子了。”说完他又觉得奇怪,这张脸是陈望大哥的,他却能完完全全将两人分开,明明他与陈望大哥也不熟悉,却能一眼就看出区别。   陈望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的手指抚摸过茶杯边缘,皱着眉想了会,终于想到了:“你现在是没大没小管我叫名字了?”   云小幺的猫儿眼飞快闪过一抹笑意,陈望居然才注意到。   陈望看见了,眉头高高吊起:“有事陈望大哥,无事就陈望?”   “不可以吗?”   陈望收起了手:“你过来。”   云小幺没过去,他反而转身往床榻跑去,然后迅速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陈望跟在后头走过去。   云小幺露出个脑袋:“我是弟弟,你不可以打我。”   见他还好意思说,陈望都快让他气笑了:“我不是你哥。”   “那你更不可以打我。”   陈望弯下腰,双手在他两侧撑开,低下头看他:“理由。”   两人视线相对,云小幺有理有据:“我们非亲非故。”   “非亲非故你跟我睡一张床?”   “因为你是好人。”   再次被发好人卡的陈望冷笑了声:“我可以收回。”   谁知云小幺一下愣住,怔怔看着他:“真的?”   陈望收起了笑。   云小幺看着他,似乎是在辨认他话的真假,未了,他把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小声道:“我不敢了,你打轻一点。”   陈望的视线下滑到露出来的那只手掌。   很瘦,掌心被薄薄的一层皮肉包裹着,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而嶙峋。   他不怀疑,假使他用劲大一些,这只手掌就会被折断。   他的视线又滑回到云小幺那张瘦巴巴的脸上。   尽管有了精神,却还是瘦的。   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同,现在的云小幺比起刚认识的云小幺,多了一份鲜明。   他在他的面前,有了少年的模样。   陈望忽然抬起右手,并且突兀地掐住云小幺的脸颊,他实在太瘦了,就算这样也不能掐出一点弧度,他低声问:“云小幺,你是怎么做到让我心软两次的?”   一次是那天在院子外他们第一次遇见,他本可转身直接回屋,却鬼使神差停了下来。   一次是在里正家里,他陪何玉莲等他们时,他脑海一闪而过的那张笑脸。   而现在也是,他应该把这个没大没小的呆瓜拎起来教训一顿,可却因为他一句打轻一点,就丢盔弃甲似的,放下所有原则。   云小幺眼露迷茫,他被陈望掐着脸颊,吐字不清:“神墨?”   陈望没解释,他呼了口气,松了手:“不打你,省得一会哭了。”还要哄。   明明没见过云小幺哭,他却能知道是要哄的。   云小幺不知自己怎就逃过一劫,还很狐疑:“不反悔?”   陈望把他扯了起来:“身上那么脏也往床上躺。”   云小幺虽然没搞懂陈望那句话的意思,但看他的样子好像确实不和他计较了,又嘚瑟起来:“你以后都不能打我。”   陈望瞥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得意忘形:“这项权力保留。”   云小幺抗议:“不行。”   “不行也得行,是你自己安了辈分,那就要服从管教。”   “可我没叫你哥哥。”   “今晚想睡地上?”   “我不要。”   陈望这回看他的时间更久了一些:“云小幺,你真长脾气了。”   云小幺一下子噤了声。   他也发现了,他什么时候敢这样顶过云来福或云富贵的嘴,但凡他敢多说一句,云来福与云富贵的巴掌都扇了过来。   第一晚同睡一屋时还义正词严的陈望一见他那耷拉下来的眉眼,忽然就鬼迷心窍了:“可以有脾气,但是不能无理取闹。”   云小幺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陈望:“”   他在心底骂了声,淦。 第27章   找云富生一事并不是心血来潮,陈望在最开始就做了打算,既然日后都是要找的,不如每到一地就问一遍,如若恰巧碰上那就再好不过,反之将来也不用重走一次。   因此他们便在安阳县多停留了一日,只是结果不如人意,他们把安阳县走了一圈,挨家挨户问了个遍,却并没有云富生的消息。   南边太广了,五湖四海的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况且从清溪村搬走的人不少,在安阳县这个地方,别说云富生,任何一个云小幺耳熟的名字都没听见。   没有打听到云富生的下落云小幺也不觉得失落,他本就清楚这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   隔日,他们坐上前往下一处城镇的牛车,到了地方后,他们如法炮制,四处打听关于清溪村那些搬走的人的下落。   云富生一家目标太小,若是扩大至整个清溪村会好找的多。   也许就有熟悉的人知道云富生与婆家搬去了何地。   就这样,他们一路走一路停,虽然还是没有云富生的消息,但梨县却在他们这一走一停中到了。   而据林小药童口中所说只需要**日脚程的梨县,因着他们顺带寻人,竟还是花了一旬时间才抵达。   抵达梨县这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尽管已经步入盛夏,可梨县却要比清河县凉爽许多,不似那边炎热。   而到了梨县郊外,众人才清楚此地为何叫梨县。   他们到的时候已是下午,却在距离梨县还有三里地远的郊外就看见大片的梨树。   如今过了梨的花期,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   想来梨县就是以种梨出名。   等牛车进了城,已经是申时中了。   陈望付了车费,对他们道:“时间也晚了,先找地方住下,明日再做打算。”   三人点点头。   虽是在回应陈望,可心神都被周边的景物给拉走。   他们这一路上也路过大城小镇,繁华的喧闹的都见过。   梨县与那些城镇是不相上下,主城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都这时间了,还有摊贩摆着生意,耍杂技的也有,顶碗、变戏法、驯兽,花样百出。   何玉莲东张西望一圈,惊叹道:“真是热闹。”   陈望对于他们还有精神看戏而感到无奈:“你们不累?”   云小幺道:“还好,这一路上也坐习惯了。”   “想看就明日再来看,先找客栈。”   要找客栈也不难,大雍朝的客栈与酒楼一样都有明显的标志,酒楼是酒旗,客栈则是一串长方形的灯笼。   梨县繁华,客栈也不少,几人只要将视线远眺就能发现一家。   云小幺先看到,他喊了声陈望,抬手指向街道另外一边:“在那。”   陈望看了眼,嗯了声,四人依旧挎着那几个包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去投宿。   一如既往要了两间房,这一路坐牛车也累了,陈望喊了热水,给大家洗浴去去乏。   云小幺还是跟他一屋,这一路上两人都习惯了这种分配。   吃完晚饭休息一会,小厮先提了一冷一热两桶水上来,陈望让云小幺先洗,他还很正人君子的离开了房间。   这一路上都是如此,凡是洗浴时他都会避开,等云小幺洗好了再进去。   他们住的地方在二楼,比起三楼那些什么天字一号房之类的要普通一些,自然也就听得清一楼客堂那些客人说的话。   陈望趴在栏杆上,在等云小幺洗浴时,也听见下边其中一桌,两个男子的对话。   “我今日从衙门那边路过,看见门口贴了悬赏令,好像有位江洋大盗流窜到这了。”   “真的啊?”   “错不了,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若是有消息者,提供给衙门待抓到人后有赏金若干。”   “这江洋大盗哪是咱们这些人能对付的了的。”   “可不是,唉,只希望衙门能早些把这歹人抓到,免得咱们提心吊胆的。”   “不必太过担忧,我听说梨县的衙门厉害得很,就没有他们破不了的案抓不到的人。”   “也是,咱们只管老老实实挣自己的钱,对了,你这次走什么货?”   看来是认识甚至是一块做生意的朋友,陈望听了这几句对话,并没有将最后一句往心里去,倒是他们前边说的什么江洋大盗他更感兴趣一些。   不过也只是感兴趣,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穿越者,可不是什么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士。   术业有专攻,江洋大盗还是留给梨县衙门愁吧。   他正想着,里边传来云小幺的声音,是洗好了在叫他。   陈望就推门进去。   云小幺已经换了一套衣裳,散落的碎发也湿哒哒黏在一块。   “我洗好了,你让他们上来换水。”   陈望嗯了声,又走出去下了楼,喊小厮换水。   云小幺把脏衣裳收拾好,明日再一块拿下去洗。   客栈是可以洗衣裳的,也有地方晾晒,否则就这几套衣裳,他们颠簸了一旬早就发臭了。   云小幺收拾好,自觉过去隔壁方翠珍与何玉莲屋里待着。   那边何玉莲也洗好了,见他过来,就拉着他坐在床上说话:“你觉得这梨县如何?”   “还行。”   “明日你与小望出去走一走,多看看,想好了再决定。”   云小幺点点头。   何玉莲叹道:“若是真的在此地定居,咱们就要考虑未来的事了。”   将来的住处、以何谋生,这些都是要想的。   “嗯,等安定下来,我看能不能找份事做。”   何玉莲夸他:“咱们小幺聪明伶俐,肯定能行的。”   云小幺不止一次觉得何玉莲对他有误会。   不是别的误会,而是把他想的太好了。   他其实并没有多好,如果真要说,大概就是会种菜。   云小幺在她们屋里待了一炷香才回去,这时陈望已经洗好,而窗外边的天也彻底黑了。   差不多得歇息了。   云小幺爬上床,对陈望说了何玉莲跟他说的那些话。   陈望听后道:“等明日看看再做打算,若是合适就在此地了。”   云小幺坐在里侧,抠着自己的手指:“陈望。”   “怎么了?”   “我其实什么都不会。”   陈望看着他,笑了声:“我有哪个字是嫌弃你的意思?”   云小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一路上其实都是陈望在照顾他,他甚至没能为陈望做任何一件事,就连想帮陈望洗衣裳都被何玉莲拒绝了。   他搞不懂,明明何玉莲都能接受他们两个睡一屋,却从不让他碰陈望的衣物。 第28章   陈望很明白云小幺的顾虑。   小呆瓜在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家庭长大,他想的自然就会比一般人多。   虽然在他面前是有了几分少年心性,可心底仍旧是那个胆小怯弱、害怕被丢下的小可怜。   他在赶路时没有表露出来的害怕,在这可以算得上是尘埃落定的一刻终于爆发。   他希望让人看到他的价值,以达到不被丢下的期许。   陈望面上还是温和的笑,他做出倾听的姿态:“想说什么就说。”   云小幺抿着唇与他对视。   陈望与他是不一样的,就算不看衣装,他这副样子外人也能一眼看出他的贫穷。   所以这一路上所有人都误会了他与陈望的关系,他们以为他是陈望的夫郎,因为他真真切切地依附着对方。   可云小幺觉得自己与陈望的关系很简单,陈望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能为对方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可他势弱,但凡路上惹陈望不高兴了,对方把他和娘亲丢下,他都找不到地方回来。   陈望是好人那是他的品德高尚,但他不能以这个去绑架对方,所以陈望说可以收回的时候,他才会慌乱。   云小幺清楚自己的能力,他没去过学堂、大字不识,家境也不富裕、身无分文,就连现有的一点银钱也是因为陈望才会拥有,他其实是个一穷二白的哥儿。   他好像除了苦力,不能以任何方式来帮助陈望。   陈望是除了娘亲和阿姐之外对他最好的人,他不想弄丢了:“我不想拖累你。”   陈望听了,故意问他:“所以你现在是要与我分道扬镳?”   果然小呆瓜摇了摇头。   陈望点点头:“还算你有点良心。”   “一旦在梨县定居,将来的衣食住行都是要考虑的,你解决和婶子两个人的总比解决四个人的要简单。”   “担心我将来饿肚子?”   云小幺点点头:“你这一路上花了不少,我知道的。”   “你既不是要与我们分开也不是想拖累我,那你想做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会,人虽然不笨但也不是很聪明,没念过书,女红也做的不好,没有一技之长,如若我去挣钱可能会很难,你你别嫌我慢。”   “你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很清晰。”   “陈望!”   “行,不说。”陈望举手投降,又问他,“在你看来我是蠢货,想不到这些问题?”   “不是”   “云小幺,我清楚地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实在是心软的过分,看云来福两人遭殃只敢偷偷地笑,明明自己过着苦日子却见不得别人受累,不过有一点是好的,你善良却不盲目,胆小却心细,我来这半年她都没发现的秘密让你猜到了,云小幺,你其实没那么糟糕,所以不用妄自菲薄。”   随着他的尾音落下,云小幺的眼眶兀的红了。   云小幺自小听到最多的就是云来福与云富贵的责骂,说他是贱货,是比不上一头猪的赔钱玩意儿,身边的人包括阿娘与阿姐,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你很好,因为他们也习惯了这种日子。   有的时候他甚至自己都接受了这种说法,可今时今日,这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却很肯定地告诉他,你并不糟糕。   “陈望”他一头撞向陈望怀里,双臂像铁箍,紧紧将陈望抱着。   陈望被他抱了个满怀,很是哭笑不得。   少年身条纤细,看着瘦骨嶙峋,撞进来的力道却差点把他撞飞。   陈望调侃道:“怎么?以身相许不成改为投怀送抱了?”   哪怕是云小幺主动,他的两只手都举着,并不触碰云小幺。   “我以前就觉得贱人、杂种、赔钱玩意儿难听,现在看来,它们果然是世上最恶毒的字眼。”   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可陈望却听懂了。   他意识到云小幺是一株在烂泥里长大、却绽放出白色花朵的花。   这正是他难能可贵的地方。   “嗯。”他的手想搭在云小幺肩膀上安慰他,可想了想还是没放,“不会的事情可以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谢谢。”他下意识想要在陈望肩膀上蹭一蹭。   察觉到他的动作,陈望连忙出声制止:“你哭归哭,别把眼泪鼻涕往我身上擦。”   云小幺很是艰难地把头抬起,松开陈望,坐回他对面:“我的包袱里有帕子。”   “”陈望无奈嘀咕,“就说得哄。”   云小幺只听到一点声:“你说什么?”   陈望把他的包袱打开,一边翻帕子:“说你就是我祖宗。”   “哦。”   “”居然还真应了。   陈望翻出帕子,走过来丢给他:“不用总是担心钱的事,常言道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你一个小屁孩想这么多做什么?”   云小幺把落在被面上的帕子捡起来,抖开,揩了一角抹眼泪,然后折一折又擦鼻子,他哭过,声音嘶哑,所以显得很乖:“只有你才会说一个十七岁的哥儿是小孩。”   “就算是二十也是小孩,何况你还未满十八。”   云小幺张了张嘴,他不明白陈望为何一直纠结他年纪的事。   陈望站在床边,抱着双臂看他。   见他眼里的迷茫稍纵即逝,可却一副乖相,让人看着心软。   陈望也思考过,为何他会对一个不符合他胃口的少年一而再地破戒。   但思来想去都只有自己是个宽容的人这一个可能。   不然不能去解释他的反常。 第29章   梨县以盛产雪梨出名。   他们入城时见到的那百亩梨地只是冰山一角。   翌日,陈望与云小幺早早起了床,在梨县转了一圈,他们向住户了解物价、向摊贩了解当地习俗,以此判定能否适应梨县的生活。   总而言之,梨县的物价确实要比他们沿路过来的城镇低一些,这点在昨晚的住宿上就已经体现。   同样原材料的菜,一道最多的能少个六七文钱。   至于味道,总归是自家有厨房,这点就不讲究了。   梨县挺大,他们这一圈走下来花了大半日的时间,等办完事闲下来已经是下午。   两人转回了客栈所在的主街。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他们也就早上吃了几个包子,之后就一直在走路,没时间去填肚子,正巧这边有卖面的摊贩,陈望便带他去吃口面先。   “客官您吃点什么?”   陈望问店家:“有什么吃的?”   “您要吃拌的还是汤的?”   陈望又问云小幺:“你想吃什么?”   “刀削面吧。”   “那就来两碗刀削面。”   “欸,您稍等。”   等老板走了,云小幺才问陈望:“你决定好了?”   “嗯,一会吃完面我们就去牙行看看,那边应该比较容易找到房子。”   他们现在买不起房子,而且初来乍到就买房子太过冒失,因此陈望打算先租房子住下,等过几个月都习惯了再说。   云小幺点点头,他在这事上是全然听陈望的安排。   也没问钱的事,陈望昨晚说了不让他操心这个。   过了一会面端上来,陈望从竹筒里抽了两双筷子出来,给了云小幺一双。   刀削面入口外滑内筋,软而不粘;配上特制的肉炸酱,简直是回味无穷。   吃完面付了账,在去牙行的路上,两人路过一家典当行,陈望想了想,让云小幺在外边等一会,他去里边一趟。   下午日头盛,尽管梨县要比清溪村凉爽许多,这会直接暴露在太阳底下也不是件好受的事。   云小幺不认得旗帜上面的字,但它下面可以藏阴,他便站到旗帜底下,刚刚好占了那点阴凉的地方。   这家店铺旁边就是不知连通哪里的巷子,云小幺一直看着里面,见陈望在跟里边的掌柜交谈,也不知说了什么,陈望有抬手和收手的动作,大概过了一刻钟他才转身出来。   而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几道急切的声音。   “站住!”   “你个孙子还跑”   云小幺还以为是哪家孩子调皮,大人正在教训,没去理会,他看到陈望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正想说话,身后一道疾风掠过,然后他看见陈望的瞳孔骤缩,眼神也随之一凛,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就感觉到一抹冰凉靠近脖颈间   同时他的肩背被人从后用力桎梏住,还因为受力脚步踉跄后退。   云小幺整个身子侧向右边,但依旧面对着陈望。   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男人喘着气,声音粗哑:“再过来老子宰了他!”   云小幺背对着看不到身后,陈望却看得清楚。   那相貌粗俗的男子从巷子窜出来并且挟持住云小幺之后,有数位身穿红色圆领差服的衙役跟了上来。   他瞬间就意识到了此人的身份,不顾暴露,当机立断使用了异能。   凭空出现的水分为两股,一股形成一层薄膜黏在贴紧了云小幺脖颈的刀刃上,避免江洋大盗情绪激动下误伤了他,一股化成无形的锁链,锁住江洋大盗持刀的手腕并且用力往前拽   在桎梏被打开的瞬间,陈望动作迅速地把云小幺从他的挟持中拉出,并一个转身将云小幺护在怀里,抬起的腿也踹了出去   江洋大盗被他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落在一丈外卖鱼的摊位上。   “扑通嘭哒”倒飞的江洋大盗将装鱼的木盆砸碎,水顷刻间流了一地   云小幺被陈望按着脑袋紧紧护在怀里,他只能依稀听见摊主哀嚎:“我的鱼更多的却是陈望如擂鼓般急促的心跳。   云小幺矮陈望一个头,这个姿势让他的耳朵就贴着陈望的心口   扑通一声又一声,连着云小幺的心跳都快了。   明明被刀架在脖子上性命攸关时他不觉得害怕,此时被陈望拥在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反倒紧张了。   “陈望”   陈望好似才回过神似的,松开他,低头看他的脖颈:“没事,没流血。”   云小幺抬起手摸了摸被刀刃抵住的那边,那会他是感觉到了匕首的冰凉的,它就贴着皮肤,只要轻轻一划,他就会血如泉涌命丧于此。   他不傻,他知道是陈望出手了:“会不会被发现?”   陈望喉咙仿佛卡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你就担心这个?”   对于鬼门关前走一遭这事云小幺的感觉真不大,因为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你太厉害了。”   看来没吓着他,陈望这才吐出那口不知为何卡着的气:“不会。”   云小幺嗯了声:“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陈望还想再说,却看到有人走了过来。   江洋大盗的突然出现并且挟持人质又莫名其妙被踹飞引来了不少的路人观看,本来主街的人就不少。   来者是衙役。   身高腿长、腰悬佩刀、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   “抱歉,你家夫郎可有受伤?”   “你是?”   他抬手抱拳:“在下宋朗,是负责此次抓捕的捕役。”   陈望把云小幺拉到身后,也冲他抬手抱拳:“陈望。”   宋朗笑了笑:“陈壮士好身手,此事多亏有你我们才能顺利将他抓捕。”   “既然是逮捕恶人,也该有个齐全的计划,以免误伤无辜。”   “是我们的错。”宋朗也不辩解,他扫了眼云小幺,见他确实没伤着,“无事便好。”   “我听说抓住此人有赏金拿。”云小幺都差点嘎了,陈望就不准备客气。   宋朗一愣,继而笑了笑:“确实有,不过得等衙门下发,你们住在哪?到时候我给你们送过去。”   “初到梨县,正在找房子住。”   “原来如此,如果你们是打算暂住,可以去北郊的宋家村问问,郊外的租金要比城内便宜,你们到了宋家村就说是我介绍的。”   陈望知道他是在释放好意,目前看来这位替衙门办事的宋捕头人品还不错。   “多谢。”   宋朗再次拱手:“在下还要押送犯人回衙门,就此别过。”   陈望拱手还礼。 第30章   衙役押着江洋大盗走了围观的人才渐渐散去。   云小幺等他们走远才开口:“我们现在去北郊宋家村?”   “明日再去,也让娘和珍姨看看,大家都喜欢才好。”   云小幺点点头:“刚刚的事能否保密,不告诉我娘和婶子?”   陈望凝眸,再次看向他的脖颈,也许是哥儿天赋异禀,同样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可云小幺脖颈的那片肌肤比起汉子就是要娇嫩白皙,所以有没有伤痕也一清二楚。   也许是江洋大盗下手时注意了分寸或者是匕首的刀刃钝,云小幺这次很庆幸的毫发无伤。   “不说,真没吓着?”陈望本也没打算把这事告诉两位长辈,总归是虚惊一场,若是让她们知晓反倒害她们担心。   云小幺摇摇头,但是他问:“我有一事很好奇。”   “什么?”   “那人的手怎忽然就松开了?你不是只能变水”   虽然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转瞬之间,可云小幺看的清楚,那一刻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扯着那人的手臂。   “还有些别的用法。”陈望没去解释更多。   云小幺也识趣,哦了声就不再问。   “回去吧。”   “嗯。”   回去客栈,两人闭口不提此事,如常点了吃食又早早歇下。   次日一早,云小幺就跟着陈望去往北郊的宋家村。   这地也不难找,从北城门出去,问一问过往的行人,认识路的指个方向,走个两里地就看见了。   站在官道上就能一眼瞧见被农田三面环绕的宋家村。   前边和左右都是稻田,此时正是夏季,绿油油的一片,彷如置身汪洋中。   宋家村的路四通八达,除了田间小径,还有一条约一丈宽的大道,上面有车轱辘印,应该是供牛车或者驴车行驶的。   在黄泥大道上就能看见宋家村住户散落,是处地广人稀的。   到了村口,有孩子聚在一块玩闹嬉戏,云小幺自告奋勇前去打听。   有个约八九岁的女孩,绑着总角,听闻他要找里正,热心道:“我带你们去。”   然后在小女孩的带领下,他们去往宋家村的里正家。   这一路过来,几人也在观察宋家村。   宋家村的主道上三五两的载着柳树,一眼看过去杨柳依依,绿意盎然,而邻与邻之间又相隔甚远,巷子过道很干净,无难闻的异味,想来是里正管理有方。   清风拂柳,何玉莲与方翠珍咬耳朵:“瞧着还不错。”   方翠珍点头附和:“也不吵闹。”   毕竟是村落,不似梨县人声繁杂。   小女孩把他们带到里正家:“就这了。”   “多谢你。”   小女孩摆摆手,仗义而言:“爹爹教我们要乐于助人,我走啦,再见。”然后就蹬蹬跑开了。   云小幺看着她欢腾的背影笑了笑。   宋家村大多是木房子,里正家也是如此,除了门口的那棵柿子树,与其他家也无太大区别。   里正家建了围墙,茅草顶的院门关着,陈望上去叩门:“宋里正可在家?”   院子里传来浑厚的男声:“谁啊?”   “我们是宋朗介绍的,他说此地有房子出租。”   “你等等。”   过了会,随着脚步声靠近,院门也被打开,露出一张三十多四十不到的方脸:“你们是?”   陈望拱手道:“我们是清河县来的,想在梨县定居,昨日恰巧碰上宋捕头,他告诉我们可来这找您。”   “清河县啊那地还旱着?”   “嗯。”   “哎呦,这是不给活路呀,房子是有的,我去拿钥匙。”宋里正转回屋里拿了钥匙,又出来把门关上,带着他们往门口的右边走,“这房子是我家亲戚的,去年年初他过了春闱榜上有名,带着一家老小去别地享福了,临走前托我帮忙照看。”   “那岂不是很多人争抢?”云小幺清楚有些人就图个意头,觉得这是状元住过的房子,他们也能沾上点好运。   宋里正看向云小幺,笑道:“那确实有,但我这侄子的意思也不是卖了,那些人又不想租,所以一直没谈拢,对了,你们是租还是买?”   陈望道:“租。”   宋里正点点头:“那就好,我亲戚这老房子不错,宽阔不说,光线也好,还有个菜园子。”   云小幺也发现了,许是因为宋家村地广人稀的缘故,几乎每家每户都圈了园子种菜,而且规模不小。   房子离宋里正家不远,走个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那也是一间木房子。   可能是因为久无人居住的缘故,看起来有些破烂和荒凉。   宋里正推开柴门让他们进去,看着院子里那一地及脚踝的杂草,不好意思道:“前两月才铲过。”   这不奇怪,夏季本就是植被旺盛的时候,铲草不除根容易春风吹又生。   陈望四处看了看,篱笆围墙有些破损,但问题不大,而院子虽说不规则但是很宽。   “能否去里边看看?”   宋里正道:“当然可以。”   他又去把房门一一打开。   四人便分散查看。   房子是“冂”字设计,左边这排是一间房室与柴房,正对院子这边是左右两间房室夹着中间的客堂,而右边就是厨房与浴室。   每一间房都很宽敞,美中不足的是,部分房间的屋顶应该让猫爬了或者冰雹砸过,瓦片碎了些,而此时阳光正沿着洞口斜斜照射进来落在地上,窗户也有破的,住进来的话得买纸重新糊上。   除此之外,原主人也没有把家具全部带走。   房室有床榻,客堂有桌椅,厨房的锅碗瓢盆也齐全。   宋里正等他们看完了才道:“这些家具也可以用,交一部分押金就行,若是破损了我再扣钱,若是不想用我找人搬走。”   这事是陈望拿主意,云小幺三人没说话。   陈望想了想,床、柜、桌、椅这些大家具要想重新置办,花时间不说也费钱,可以将就着用。   锅碗瓢盆的话“碗筷我们重新买,其他的你列个单子,押金是多少都写好了,咱们签个契约。”   “成,那就是租了?”   云小幺道:“菜园子在哪?”   宋里正指了指屋子的右边:“就在厨房后面。”   云小幺蹬蹬跑过去,然后就看见一园子的菜。   他正想问,发现里正就跟在后头。   里正道:“菜是我家娘子种的,这样吧,你们刚搬来也是处处艰难,就多给五十文,这一园子的菜转让给你们。”   菜园子大概有三分地那么大,分畦列亩,都种满了瓜果蔬菜。   最边上的角落里还种了一棵桃树和梨树。 第31章   五十文就将一园子即将或者能收获的菜转让,是宋里正为人大方,出手相助。   陈望问他们三人的意见:“你们怎么看?”   何玉莲与方翠珍都没意见。   云小幺也喜欢后院的那个大菜园子:“我觉得好。”   陈望嗯了声,他和宋里正去签契约。   他们两人一走,何玉莲就道:“我们先把院子里的草清一清,屋子也扫一扫。”   云小幺道:“我来清理院子。”   方翠珍道:“那我打扫房间。”   “好,我去打水把家具擦一擦。”   三人分工合作。   云小幺与方翠珍去柴房那拿锄头和扫帚,何玉莲则提着木桶出去找水。   原主人去年就已经搬走,屋里自是没有水的。   院子里的杂草大都是云小幺认识的品种,有车前草、决明子、牛筋草、马齿苋,种类繁多。   而这些要么可以做药,要么做菜,云小幺先把马齿苋分出来,若是够一顿,晚上正好开火炒了。   他除草除的入神,外边来人了都不知道,还是那人出声他才吓得一激灵。   “你们就是阿朗说的那两位要找房子的人?”   云小幺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去,就见一位穿着长春色粉红直身的美艳男子站在篱笆外,他手上还牵着一个两岁左右、粉雕玉琢的娃娃。   云小幺一下就看呆了眼。   清溪村有个屡考不中的书生,整日就爱念叨些酸腐诗句,云小幺记得最清楚的一句就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当时还不懂,像花一样的人那得好看成什么样。   现在他知道了,的确是他见识短浅。   眼前的人眉目含笑、顾盼生辉,腰间红色宫绦勾勒出他细瘦的腰身   云小幺倏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把脏兮兮的手往背后藏:“你是”   来人笑了笑,如春风和煦,他指了指旁边:“我是住在你隔壁的人家,宋朗是我夫君,这是我儿子宋颂,宋颂,叫哥哥。”   小娃娃奶声奶气开口:“哥哥好。”   见到小孩,云小幺又想避开了,他现在还很瘦,并不好看,他怕吓到孩子。   宋允似是看出了他的紧张,又道:“我叫宋允,冒昧打扰了,只是想着我们日后要做邻居,就来打个招呼。”   “我我叫云小幺。”他见宋允父子都没有异样的表情,才敢回答宋颂,“小颂你好。”   宋允见他紧张地都结巴了,也知情知趣:“你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家里家里还没收拾好,等弄好了再请你们来喝茶。”他知道自己失礼于人,很是抱歉。   “好,你忙吧。”他如昙花一现,轻飘飘来,又轻飘飘走了。   云小幺看着他笔直的背影,想到了宋朗,宋朗五官英俊,与他也算是郎才郎貌。   云小幺摇了摇头,他还是安心除草。   等云小幺把院子里的草除干净了陈望才回来,他还不是自己回的,还牵了驴车。   云小幺去灶屋拿篮子装马齿苋出来的时候看见了:“哪来的?”   “问里正借的,还得去城里一趟,你跟我去?”要把缺的东西买回来,碗筷不必说,还有被褥。   云小幺摇摇头:“你跟婶子去吧。”   “嗯,你可有想买的?”   云小幺想了想:“你帮我买点白云糕回来。”   陈望笑了笑:“馋了?”   “刚刚宋大人的夫郎带着孩子过来打了声招呼。”云小幺想着宋朗帮了他们,人家又主动过来搭话,他也该表达自己的善意。   “嗯,其他呢?”   “没了,你记得拿我的钱买。”他们的包袱还在客栈,云小幺的钱袋也还在里边。   陈望没跟他较真此事,点头应下。   他进去里边喊何玉莲,母子二人一块去县城拿包袱顺便买东西。   出门前,陈望吩咐他:“累了就休息,别死扛着,弄不完大不了多住一晚客栈。”   云小幺只是说:“可以弄好的。”   “你心里有数就行。”   然后就赶着驴车载着何玉莲走了。   他一走,云小幺把马齿苋装好,就进去灶屋接着忙活何玉莲没做完的。   房室的床榻都擦干净了,就剩灶屋还没清理,云小幺正洗刷大锅时,听到宋允的声音。   “小幺?”   云小幺不知他因何去而复返,还是放下锅刷走了出去。   “你找我?”   宋允道:“我想着你家现在应该也没水喝,给你拿了茶,你停下来歇歇。”   云小幺愣了愣,新邻居一直在释放他的善意,可云小幺很是踌躇,他本就不太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尤其是刚认识的邻居。   可以前不敢接受是因为怕还不上,怕越欠越多,但现在陈望告诉他,他并不糟糕,那他是否可以尝试去交新的朋友?   天人大战三百回,最终云小幺选择了接受:“谢谢。”   “不客气。”宋允把装着茶壶的竹篮子递给他,又道,“趁天色还早,我帮你把家具搬出来晒一晒。”   云小幺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娘也在,她可以帮我,谢谢你。”   “那好吧,有需要你就跟我说。”宋允笑了笑,又走了。   云小幺看着手里的竹篮子,心想,新邻居一家都是热心肠的人,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第32章   经宋允这么一提醒,云小幺也反应过来确实应该要先把家具搬出去晒一晒。   置放太久不经人气,容易受潮发霉。   云小幺赶紧去跟方翠珍说。   方翠珍听了,也放下手里的活要搬床榻。   云小幺拦住她:“先喝口水。”   方翠珍知道茶水是隔壁的好人送过来的,心中感激:“等日后安定下来,能帮着点的就要帮着点,俗话道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刚搬来,要他关照的地方多着。”   “好。”   母子俩解了渴就开始往外搬床榻和桌椅。   物件太多,都晒到屋子外边去了。   做完这些,云小幺又接着打扫厨房。   厨房比较难清理,角落哪里都得扫干净,不然容易招来老鼠。   又是扫又是洗的,整整忙活了一个时辰才把厨房处理好。   而方翠珍那边也把屋子都打扫干净了。   两人清理了一篓子的垃圾。   时来酷暑,哪怕梨县比清溪村凉爽,可到了正午时分都抵不住这股热气,母子俩转了一上午,忙出一身汗,可是还有屋前屋后的沟渠没有处理,云小幺拿了锄头又去忙活。   排水的沟渠有三条,一条是屋檐下接雨水的,一条是厨房与浴室那边,还有就是屋后那,房子空了一年多,被风雨刮来不少的树杈石子堵了,得重新疏通,省得下雨时排泄不及时淹了自己。   云小幺在清理屋后时,方翠珍走了过来:“你这忙着,我去打水。”   “我去吧,你歇着。”   “没事,我不累。”方翠珍说,“也不知莲妹和小望几时回来,家里不能一点水都没有。”   “嗯,那我一会去替你。”   方翠珍告知完就走了。   他也没耽搁,赶紧把沟渠处理好去帮方翠珍。   原主人家有两口大缸,一口在浴室门前放着,一口在厨房,想来是为了方便做饭与沐浴的。   要把这两口大缸挑满不容易。   而且何玉莲先前打水回来时就提了一嘴,村里唯一的一口水井离新家很远,还得路过宋里正家。   可以说得上是一个东一个西。   忙完之后,云小幺也去打水。   原主人留了不少的工具下来,只是太久没用了,扁担被虫蛀了一条,母子俩只能交换着挑水。   这会已是午时,村里的人多了起来,见到他们两人,有胆大的会问上一句。   “诶,你们面生的很,是刚搬来的?”   云小幺就点点头。   那人见他回话,又接着问:“是打哪来的?”   “清河县。”   那人一听就清楚了:“那啊,还旱着呢?”   云小幺还是点头。   “可不容易,诶,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啊。”   也许宋家村与清溪村不一样,这里的人热情好客。   比如宋允、比如他。   “欸,谢谢你们。”   “好说好说,你忙吧。”   云小幺又接着去打水。   母子俩一来一回也不知走了多少趟,总算是把新家的两个大水缸给挑满了,不仅如此,烧水的锅和木桶都装了水。   受过没水的苦,两人不约而同地,得看到装满了才安心。   歇了一会,方翠珍又去生火烧水,柴房还有部分柴没烧完,不过光有柴不行:“打火石落在客栈了。”   云小幺想了想,道:“我去隔壁借吧。”   “也行。”   家里什么都没有,云小幺只能空着手去借东西。   宋允的家与新家并排,就隔着一条巷子,是打开窗户就能打招呼的距离。   站在宋允家门外,云小幺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敢开口喊人:“宋允大哥,是我,小幺。”   宋允很快从屋里出来,云小幺注意到他换了一套深色的竖褐,腰间还围着襜衣,应该是在做饭。   他走上来,打开了柴门,笑着问:“怎么了?”   云小幺道:“我想问你借打火石。”   “哎呀,我倒是把这事忘了,你等等啊。”他返回厨房,过了许久才出来,只是这回手里又提了其他东西,是一篮子的红苕,“你那边应该也没粮食吧,先拿去吃。”   云小幺前十七年遇到的善意都没今天的多,吓得连连摆手:“不用的,陈望他会买回来。”   “你夫君还没回来?”   云小幺一听就知道他们都误会了:“陈望还不是我夫君。”   “哦~”宋允拉长了声调,连表情都变得揶揄起来,“这都午时了,等他回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你先拿回去煮了,大不了日后再还我。”   “谢谢你。”云小幺觉得他真是人美心善。   宋允把篮子和打火石一块交给他:“以后就叫我允哥吧。”   云小幺乖乖点了点头。   陈望是下午未时末近申时才回来的。   去时只拉着何玉莲的驴车,回来时一车的东西。   云小幺听见声音,赶忙从屋里出来,看到这车上的大包小包都愣了:“怎买了这么多?”   陈望嗯了声:“大致的都买了,也给你们带了吃的,先去吃。”   云小幺摇摇头:“允哥给了一篮子红苕,我煮了些,锅里还有,你和婶子先去吃。”   何玉莲道:“我们在县城吃过了,是哪个允哥?”   云小幺的眼神往隔壁看:“宋大人的夫郎。”   “这么巧?他们就住隔壁?”   云小幺点点头。   何玉莲笑道:“那敢情好,旁边是差役,不怕贼惦记。”她说完就提着包袱进屋。   陈望扫了眼院子与屋外晒着的家具,问他:“这么快就喊上允哥了?”   云小幺却问他:“让你买的白云糕在哪?”   陈望啧了声,从缝隙里抽出一提油纸包的方方正正的糕点:“上面是白云糕,下面是给你买的红豆糕和荷花酥。”   “谁的钱?”   陈望揉了把他的脑袋:“白云糕花你的,剩下的花我的。”   “你还分着买?”   “小没良心的,你不是应该先说声谢谢?”   云小幺没说谢谢,他当场就拆了包装,打开最上面的油纸包,那是一叠码的整整齐齐的红豆糕,他捏了一块,直接怼到陈望嘴边:“给你吃。”   陈望笑了声,张开嘴一口含了去。   那红豆糕馥郁芳香,吃进嘴里有米的香和红豆的甜。   陈望被他喂了两块就不肯再吃:“行了,你吃吧。”   “哦。”   云小幺把油纸重新包回去打上结,他先帮着搬东西。   陈望买回来的东西除了碗筷还有被褥,甚至还买了两匹布。   云小幺看着这一堆东西是疑窦丛生,陈望哪来这么多钱?   不过他既然能当着何玉莲的面花那来处应该没问题,否则何玉莲自己都先怀疑了。   等把东西都搬进去了,陈望才去还里正的驴车,他做事老道,知道麻烦里正许多,给他带了东西作为谢礼。   也就是这时候,云小幺才有空把宋允送过来的东西还回去。   宋允还是中午那身打扮,见云小幺还送了糕点,也清楚他是还礼,故而没客气:“看你今日也在忙,等哪日你得闲再来我这坐坐。”   云小幺应下。   过了会陈望回来,他看着收拾干净,宽敞又亮堂的屋子,也是满意。   至于屋顶“我问过里正了,村里有会拣瓦的,他明日再过来修,今晚将就住一夜。”   何玉莲问他:“得多少块瓦片?”   “等他看了再说,里正说去年村里有人刚建了房子,有多余的瓦片,我们可以向他买,花的钱抵扣下个月的租金。”   这样就不用再跑一趟县城耽误工夫。   何玉莲点点头:“外边的东西也晒得差不多了,先抬进来,把床给铺了。”   陈望就去帮忙搬家具。   他们今日在县城买了席子,出门前量过尺寸,这会铺上去正合适。   云小幺和方翠珍在厨房做饭,只母子两人在忙活,何玉莲问他:“家里就三个房间,怎么分?”   她这是在试探陈望的口风。   陈望帮她把席子铺上,也很直接:“再住一块不合适,委屈你和珍姨住一屋。”   “你这小子娘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   “那您是什么意思?要我生米煮成熟饭?”   把何玉莲气的打他。   陈望站着挨了她两下抽。   何玉莲指着他气骂道:“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陈望不置可否,他很肯定自己不会对一个未成年有龌龊的思想。   新家点起了烛火,加上炉灶里的火光,厨房一片亮堂。   陈望在县城买了不少菜,有猪肉、有鸡蛋,至于青菜是早上云小幺挑出来的那一篮子马齿苋,焯水后凉拌,也是一道美味。   饭桌上,何玉莲提议道:“以后就在这住下去了,邻里关系尤其重要,等屋顶收拾好了,咱们煮上两桌菜,请宋捕头一家和里正家过来吃饭。”   陈望只是简单一个嗯字。   何玉莲早已经习惯他的沉默寡言,然后说起房室分配问题:“家里一共有三间睡房,我和珍姐住厨房旁边这一间,小幺住尽头那一间,小望就住柴房旁边那间。”   云小幺点点头。   何玉莲本来把希望放在他身上,儿子不努力,未来儿媳努力也是一样,结果也是个闷葫芦,啥也不说就听从安排了。   可把她愁的   云小幺本就没想过到了新家还和陈望住一屋。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也品出来了,这个不知打哪来的男人很有自己的行事准则。   就云小幺观察来看,对方似乎并不太把他当成一个哥儿。   他也不知哪来的想法,反正就是这么觉得。   陈望之所以会不介意与他同睡一屋,并不是懒得折腾或者是喜欢他,而是陈望把他当成汉子对待。   但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的猜测,毕竟每次他要洗浴或者换衣,陈望都会自觉避开,这时候他才能在陈望身上感受到,男男有别这四字。   尽管他胡思乱想过几回,可却始终没有开口问过。   这个问题就像上次问陈望是哪里人一样,他有预感陈望不会想说。   宋家村的夜与清溪村的夜不一样,是充满生机的。   云小幺可以听见犬吠、蛩鸣、蛙叫,而不是像清溪村那样一潭死水。   他躺在竹榻上,枕着的枕头是全新的,带着一股安神的药香,他很累,明明应该很快睡过去,却翻来覆去,像条正在热油上煎的鱼,最后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下床穿鞋,出屋去敲陈望的门。   陈望屋里还有烛火,他还没睡,打开房门见是云小幺,挑了挑眉:“有事?”   云小幺已经想好了借口:“我的钱”   他的钱袋在陈望身上,下午忘记拿回来了,所以正好给了他机会。   陈望转身去拿,他一点防心都没,也没把门关上,云小幺趁机闪进去。   他屋里有个旧衣柜,是竖式的,上面的油漆掉了好几块,因此很像一副被描摹坏了的画,他早就把衣裳和钱袋收进了柜子里,所以得打开衣柜拿。   等他拿完转个身,云小幺已经坐在他床上了。   “坐我床上干什么?”   云小幺见他真把钱袋拿出来并且还一副要赶他出去的表情,只能实话实说:“我睡不着。”   “睡不着你数羊去。”陈望随手把钱袋放在桌子上,“我要睡了。”   “你好绝情,昨天你还不是这样的。”起码知道他被挟持的时候陈望会被吓到。   “没把你扔出去就说明了我的仁慈。”陈望搬来凳子坐他对面,“当时在新乡,你可是说睡就睡。”   云小幺不假思索道:“那是因为你在。”   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堵了陈望的嘴,他看着云小幺,还是那副丑兮兮的样子,只有一双猫儿眼是晶亮晶亮的。   他那双眼透着的不是疏离,而是对他的依赖。   陈望无奈:“还跟我睡?”   “说说话都不行?”   “成。”他一拍大腿,摆出舍命陪君子的架势,“聊什么?”   云小幺一听这话,脱鞋上床盘腿一气呵成:“我发现这宋家村的人都挺好的,热心。”   “嗯,然后呢?”   云小幺掰着手指头:“尤其是宋大人和允哥,宋大人给咱们介绍房子,允哥知道家里没有水特意送了一壶茶过来,还给了我们一篮子粮食。”   陈望笑了声:“小傻子,那是宋朗理亏在先。”   “啊?”   “昨日他逮捕江洋大盗时出了纰漏,险些害你丧命,若是我去县衙告他一状,他准得吃个挂落。”   云小幺哪懂这层利害关系:“不是真心的?”   “倒也不是,他赔罪的话告诉我们哪里有房子租另外再把赏金送过来就算了了,至于他夫郎应该是真心想与你交好。”   “那就好。”云小幺松了口气,“我还想和他做朋友。”他说着,顺势躺了下去。   陈望蹙了蹙眉:“这宋允到底是何许人?”   “很好看的人。”云小幺打了个呵欠,“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好看的人。”   “你们哥儿也能和哥儿在一块?”陈望等了一会没听到他应答,伸头探过去看,人已经睡了,“”聊什么天,霸占他的床才是真的。   陈望看了他好一会,见小呆瓜都没有要醒的样子,只能给他盖上被子,自己去他屋里睡。   云小幺很早就被外边的鸡鸣声吵醒了,但是他太累,所以翻了个身又睡了回去,等再次醒来已经是破晓。   晨光熹微,让屋子不再处于黑暗中,云小幺呆呆看了好久才想起睡前的事,然后人就僵住了。   “啊”他把脸埋进巴掌里,十分苦恼,陈望会怎么看他?   也躺不下下去了,起身出屋。   可能今日犯太岁,一出屋就碰上对面方翠珍的房门打开,何玉莲从里边走了出来,两人遥遥对上。   何玉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房门,颤颤巍巍抬起手:“你昨晚”   他连忙道:“我过来找他说话,不小心睡着了。”   “那你们”   “陈望在我屋里。”   何玉莲瞬间收起手,一脸恕其不争:“我是真的不懂你们年轻人。”   正好,他自己也不是很懂。   云小幺洗漱后就去挑水浇菜。   宋家村有一条小溪,比水井还要离得远,在村尾那边,平时大家洗衣浇地都是从那挑水。   而那一片也是农田,连着山林,绵延而去。   后院三分地的菜园子,要浇水也不容易。   等云小幺挑最后一担水的时候,陈望醒了。   陈望出来见他累的喘气,问他:“你在哪打的水?”   “很远,走过去得一刻多钟。”   陈望皱了皱眉,他是水系异能,亲水,自然知晓宋家村水源丰富,就连地下水,最近的一条是三米多点的深度,这个深度完全可以开凿一口井。   昨日他就听何玉莲说了,这偌大一个宋家村却只有一口井。   取水很是不方便。   陈望没说什么,他打算等里正一会带人过来修屋顶时再问问,去厨房倒了碗温水端出来给云小幺:“喝吧。”   “谢谢。”   云小幺喝了水歇够了劲,就去把最后一垄菜浇了。   正赶上早饭做好,方翠珍出来喊他吃饭。   吃了早饭不久,里正带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过来,对他们介绍道:“这是宋家兴,我们村的泥水匠。”   宋家兴一张方长脸,身材不算魁梧但有肉,个子也高,一身曾青色的竖褐衬得他像个健壮的树干:“幸会。”   “在下陈望。”陈望给他们二人倒茶,“喝口茶再说。”   宋家兴道:“这房子的瓦片不难拣,今日就能给你搞定。”   “那就麻烦你了,不知工钱怎么算?”   “就按短工算,一日十文钱。”   毕竟是高空工作,这个价格也不贵:“成,辛苦你了。”   宋家兴做事风风火火,与陈望商量好就回家去搬梯子拿工具。 第33章   那是一架长梯,他扛着过来,脚步都还能跟生风似的。   上屋顶之前,宋家兴先进每个屋查看了下大概位置,然后才把梯子往墙上一靠,蹬蹬蹬就往上爬。   他是专门搞这些的,里面的门道只有他才懂。   云小幺见他脚步小心,踩的方位都很有讲究,然后这么巡视一圈,在屋顶上冲着陈望喊:“破损的不多,二十块瓦片就够。”   宋里正在等着,听到这话就对陈望道:“走,我带你去买。”   陈望点点头,两人就出去了。   云小幺在下边仰着头喊:“家兴大哥,你先下来。”   “好,你帮我扶着梯子。”   云小幺便双手撑住梯子的两边,脚尖顶着梯子的底部,免得它左右摇晃。   宋家兴从屋顶爬着梯子下来,站在地上后拍了拍手,问云小幺:“听说你们是从清河县过来的?”   人类群居生活,这就有一个特性,不管多大的村子,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的人尽皆知,何况他们昨日进进出出那么多回,也没说藏着掖着。   “嗯,那边旱着,我们也是活不下去了。”   “唉,这老天爷不赏脸,受苦的还是我们。”   “谁说不是呢。”何玉莲端了茶水出来递给他,“咱们也就求一个丰衣足食,阖家平安罢了。”   “婶子这话说得对。”   家里没有马扎或竹椅之类的矮凳,云小幺只能去把厨房的长凳搬出来让他坐着。   这边宋家兴刚坐下,那边就听见声奶声奶气喊云小幺。   “小幺哥哥。”   何玉莲与方翠珍循声一看,前者惊呼出声:“哎呦,这是哪家的奶娃子,生的这般好看。”   宋家兴却是认得,他看见宋颂也笑:“小颂。”   宋颂站在院门口,盯着这个眼熟的伯伯看了两眼:“兴伯伯。”   云小幺迎上去,蹲身在他面前:“你怎来了?阿父呢?”   “阿父在家,我来找你玩。”   云小幺去牵他的手:“你先进来。”   方翠珍问他:“这是宋捕头家的孩子?”   “嗯。”   宋颂两岁,个子比同龄的小孩要稍微高一点,在云小幺大腿的位置,他长得唇红齿白,脸蛋白里透红,像个年画娃娃,这样的小孩最容易虏获长辈的心。   方翠珍两人一见他就赞不绝口。   不过怕吓着宋颂,没敢上手去抱。   昨日他过来时,何玉莲不在家,方翠珍在屋里,宋颂都没看见,他就只粘云小幺。   云小幺被他揪着衣服下摆,想去抱他吧又怕自己力气不够大摔着他,正犯难时宋允过来了。   他今日换了身西子色的直身,与昨日那秾艳的粉色相比,这个颜色更衬出他的清新淡雅。   他施施然走过来,向两位长辈打招呼:“婶子们好。”又问候宋家兴,“家兴哥也在。”   宋家兴道:“陈望请我过来拣瓦片。”   他的眉眼一弯:“那是请对人了。”   何玉莲两人见了他,总算明白小家伙咋能长这么好了。   他这阿父怕是神仙转世。   宋允对宋颂招了招手,小家伙立刻舍了云小幺奔他去:“宋颂,叫奶奶。”   “奶奶好。”   “欸。”   “小颂乖。”   云小幺这才开口:“允哥你过来坐吧,我给你倒茶喝。”   “麻烦你了。”   云小幺进去厨房,倒了两杯茶出来,他和宋颂一人一杯。   宋颂接了:“谢谢哥哥。”   方翠珍道:“这孩子真有礼貌。”   “谢谢奶奶。”   何玉莲笑着用手肘撞方翠珍:“知道你夸他呢。”   宋家兴道:“小颂这孩子很机灵,像他两个爹。”   宋允道:“我是不敢居功,全是他爹的功劳。”   云小幺笑了笑。   宋允的美貌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可他为人却很亲和,云小幺想,宋允与宋家村人的关系一定很融洽。   几人闲聊几句,那边陈望和里正回来了。   陈望手上提着用簸箕叠好的二十个瓦片。   他进来院子,先是看到向他迎来的云小幺,然后才走马观花似的扫了眼宋允。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宋允起身,向里正打招呼:“其叔。”   “嗯。”他看见宋颂,登时就笑了,“小颂过来,让爷爷抱抱。”   宋颂屁颠屁颠走过去。   那边宋家兴重新爬上了房顶,陈望后边跟着上去,他是送瓦片的。   屋顶被砸碎的瓦片并不多,宋家兴很快就更换好了,他预估的没错,二十个瓦片刚刚好。   等他下来,让陈望去屋里查看,确认没问题的话就该结工钱。   陈望走了一圈,原先倾泻阳光下来的漏洞已经被填补,那一束露天的光源也就没了。   他去结了工钱,宋家兴就带着工具和梯子告辞了。   里正也走了,他只是过来牵个头。   目前院子里除了他们四个就只有宋允父子。   现在家里其他事都弄完了,就只剩下两件没做。   陈望对云小幺道:“下午和我一块把窗户弄了。”   “你们昨日忘了买浆糊。”他早上就想弄的,可家里一没浆糊也没红苕粉,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宋允道:“我家有红苕粉,一会我给你拿。”   “那你先借我一些。”   两家毕竟才刚认识,他若是一个劲给云小幺塞东西,估摸着对方心里不安,以为自己不怀好意,因此宋允也懂分寸:“行。”   陈望这时才对他说了第一句话:“租房的事还要多谢宋朗,我们初到贵地,也没其他朋友,明日想请你们一家过来吃顿晚饭,不知可方便?”   宋允听了,没有立即答应:“等阿朗下值回来我问问他,到时候再给答复小幺。”   陈望嗯了声。   下午,云小幺去宋允家借了一碗红苕粉,用沸水调成糊状后开始贴窗户纸。   烂了的窗户不多,两人很快就贴完了。   他把没用完的浆糊三五口就吃进肚子里,把陈望看的一愣一愣的。   “你就这么吃了?”   “嗯,干净的,倒了浪费。”他用勺子挖的,一根手指都没碰到。   要不是知道他苦惯了是勤俭节约的性子,陈望都以为自己饿着他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云小幺只觉得这窗户纸一贴上去,房子看起来都崭新许多。   他是心满意足:“屋顶修好了,窗户纸也贴了,就剩柴火,家里的剩柴还能烧几日,赶明儿我问问允哥哪里的山能捡柴,去山上捆些树杈回来。”   “不着急,不够烧可以问人买一些,对了,你带来的药记得熬了喝。”   “哎呀。”他一拍手,“我都忘了。”   陈望提醒他:“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药炉。”   云小幺又蹬蹬跑过去,过了一会扒着厨房的门边说:“没看到。”   “明日买一个回来。”   “陈望你真好。”   “下次换句话夸,老这一句我耳朵都生茧了。”   云小幺抬起手,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弧度:“如果你能稍微让让我就更好了。”   陈望双手环抱:“不服气?”   云小幺立马就收了手:“没有。”   陈望看他那怂样,乐得笑了声:“听话。”   云小幺撇了撇嘴,他是发现了,想要陈望嘴上饶他两句比让陈望跟他成婚还难。   邻居家的回复是宋朗亲自送过来的。   那会已是日暮,四周暗沉沉的,宋朗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差服,像是刚下值回来。   陈望财大气粗,别人家天一黑就只剩下屋里有灯,他倒好,直接在院门口挂了盏灯笼。   此时宋朗就站在烛光下。   飞蛾受火光吸引,扇着翅膀一下一下往上撞,只可惜灯笼阻拦了它的扑火,只留下它想英勇殉火的影子。   陈望去外边接待的他。   烛光下的宋朗眉目英俊,一身正气:“小允跟我说了,你要请吃饭?”   他的态度自然而亲近,仿佛两人不是才见过两次的陌生人。   所以陈望也坦然:“嗯,多谢你的指引。”   宋朗笑了笑:“那就劳烦你们了。”   “赏金的事怎么样了?”   宋朗扬眉:“你该不会等着赏金买菜吧?”   “若是呢?”   “那怕是要酱油拌饭了。”宋朗道,“案子还在审,恐还要多等几日。”   “我是无妨,但那人”   “放心吧,跑不了。”   陈望点点头。   宋朗回去之后,陈望也回去洗漱。   洗完了避免云小幺故技重施,睡之前先去云小幺那勒令他:“今晚好好睡觉,再跑我那去我让你睡外边。”   云小幺也不敢去:“早上我从你那出来,被婶子撞见了。”   “”这事陈望还真不知道,他抬手,戳了戳云小幺脑门,“我娘可是想喝媳妇茶的,你自己想清楚了。”   “哦。”   陈望收了手,看了他好一会,然后道:“去睡觉。”   “你也睡吧。”云小幺关上房门。   陈望在他门外站了一会,见他吹了蜡烛然后才回自己屋里。   菜园子里有青菜,可没有荤。   所以陈望还得去县城买肉。   于是一早,他又与何玉莲去梨县了,出发之后顺路拐到里正家,也邀请了他们家一块吃晚饭。   这么多人至少得备两桌菜。   还都得是硬菜多。   所以陈望买了鸡鸭各两只,鱼也买了两条。   另外就是其他一些东西。   油盐酱醋上次过来的时候就买了,但是没买佐料,所以陈望买了些,顺便称了一斤红糖还买了一斤蜂蜜,这些都是给家里的老幼吃的。   请人上门吃饭不好光让客人喝茶,陈望还买了瓜子花生。   然后就是熬药的药炉,买完这些母子俩准备回去,出城时遇上卖糖葫芦的大爷,陈望想到家里的小可怜怕是没吃过这些东西,就给他带了一串山楂糖葫芦。 第34章   陈望出了门,云小幺也没闲着。   他把昨日陈望买回来的枕头被褥全都抱出来晒一晒,这样睡得更舒服些。   云小幺晒完之后,也正好看见宋允在晾衣裳。   他见到了人,便走出院子冲宋允打了声招呼:“允哥。”   “早啊,小幺。”   宋允盘着发髻,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围着襜衣,宽大的衣袖用襻膊束缚着,他应该是天上月,整个人却透着烟火的美。   “小颂呢?”   “他还在睡。”   尽管宋颂生的聪明伶俐可也只是个两岁的娃娃,这年纪的孩子都贪睡。   “允哥,我想向你打听打听,这附近哪个山头可以捡柴火?”   “后山那一片是我们宋家村的山,凡是宋家村的都能捡。”他想了想,“你应该也不知道在哪,哪日我带你走一趟。”   “不用不用,你告诉我在哪就行。”   宋允笑了笑:“我家也要柴火烧,就是到时候要麻烦婶子帮我看着宋颂。”   “应该的。”宋允带他去捡柴火,方翠珍两人帮忙照顾宋颂是理所应当。   宋允打开院门:“你进来坐?”   云小幺摇摇头,离得近了他才看见宋允右边的脖子上有一小块的红痕:“允哥,宋家村的虫子这么凶?你这被咬了好大一块。”   宋允下意识就去捂,反应过来后收了手,露出打趣的笑:“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虫子?”   云小幺的眼神清澈天真,一点杂质都没有。   看来还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宝玉。   宋允起了坏心思,诱惑道:“你回去问问陈望,他知道。”   云小幺不信:“他也是刚搬来,怎会知晓宋家村的虫子?”   “你问他。”   “好吧。”   宋允言之凿凿,云小幺信了。   陈望去的不久,一个多时辰便回来了。   他后背背的竹篓装满了杂货,肩上还用竹棍挑着生禽,是两只鸡和两只鸭。   而何玉莲手上提着两条鱼。   陈望回来见到院子里又晒着衣被,心情有一瞬间的奇异。   之前他与何玉莲住在茅草屋的时候,他因为副作用的关系,一个月不出一次院门,再加上缺水缺粮,洗衣做饭都得偷偷摸摸,茅草屋实在没什么家的味道。   可现在,只要他出去从外边回来,家里就有人等着,哪怕没有烧着锅炉,这烟火味都很浓。   “云小幺。”   “欸。”云小幺听见他的声音,飞快从屋里出来,“你们回来啦。”   “小幺,你去拿木盆出来。”何玉莲吩咐他。   “好。”云小幺转去厨房,把洗菜用的木盆拿出来,打了水让何玉莲把鱼放里边养着。   鱼一入水就得了生机,不再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云小幺又去接陈望的背篓,他哎了声:“有点重。”   “小心点,药炉也在里边。”鸡鸭被陈望放到了院子的角落,而后帮着把背篓卸了下来,“买了红糖和蜂蜜,下次打红薯粉可以放一些,别干吃了。”无色无味又浓稠的像鼻涕一样的东西,亏他咽的下去。   云小幺往何玉莲那边看了看,确认她是进屋了才拉着陈望的袖子小声道:“你以后的日子不过了?这么花钱。”   “嗯,之前是管我笑不笑,现在是管我怎么花钱。”   “你”云小幺瞪他,“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信不信我?”   “嗯。”   “那就别担心了,有钱。”陈望指使他,“去把东西放好。”   “那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   “去吧。”   小呆瓜是不聪明,可在他这事上又确实灵敏,也过于信任他,哪怕是随口搪塞的话,小呆瓜都当金科玉律奉行着。   云小幺与何玉莲,对他而言都是无亲无故的陌生人,可何玉莲却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都不能完全信任她,而他在云小幺面前却不怕漏出破绽。   这实在是很难说得清楚。   云小幺给他倒了水,就去把背篓提到厨房,把篓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归置好。   红糖和蜂蜜尤其要小心存放,前者怕受潮,后者怕招虫蚁,他都用陶罐装着,这样也方便拿。   而买的佐料,云小幺用一个方形的小笸箩装着放在灶头,方便拿取。   药炉也在角落放好,明日再来熬药。   他都收拾好了,篓子里就剩最后一根用布包着的物体。   也不知是什么,打开来一看,红红的圆圆的一颗串着一颗,他虽然没吃过,可也是见过的。   他走到门口去问陈望:“陈望,这有串糖葫芦”   坐在廊檐下的陈望往他这边看了过来:“给你的。”   “我?”   “嗯。”   云小幺一时之间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阿娘和阿姐没有银钱,就算疼他也拿不出钱来给他买一串,至于云来福,他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云富贵每次都会向他们炫耀,却从不肯分一口给他们吃。   他长这么大,关于糖葫芦的滋味一直是从别人嘴里听说。   他们说它刚咬下去的时候甜,嚼一下就会酸,嚼多两下,裹在外边的糖融了就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他想像不出来,于是有一回他偷了家里的糖,用山楂沾着吃,他想那应该就是糖葫芦的味了。   陈望看着他对着串糖葫芦发呆,问他:“愣着做什么?”   云小幺回过神,向他走去,到了他身边蹲下来:“你也吃。”   “你自己吃。”   云小幺固执地把糖葫芦往他面前伸,陈望被逼无奈,只好咬了一个。   “这回可以了?”   云小幺这才小心翼翼咬了一个。   陈望全都看在眼里,可他没说什么。   糖葫芦进了嘴里,云小幺才知道,就算同样是山楂和糖,也是不同味道的。   一串糖葫芦有五个,云小幺吃了一个,还剩三个,他没吃了。   “不吃一会就融了。”   “给娘和婶子也尝尝。”   “”失策,应该一人买一串。   云小幺便去了方翠珍屋里,她们两个正在里边说话,见云小幺进来,还是分享冰糖葫芦,何玉莲没要:“你们吃吧。”   云小幺不依,非得每人分一个。   何玉莲只好吃了,最后还剩一个,云小幺也没吃,他用布包着打算给宋颂。   等他走了,何玉莲叹口气。   方翠珍问她怎么了。   何玉莲道:“你说这两孩子怎么想的?平日焦不离孟,小望心里也惦记小幺,可就是不肯点头。”   这话方翠珍还真没法说,就算她乐见其成两孩子的事,可陈望的心思不是她能看透的:“改明儿我问问小幺吧,若是两人真没缘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十八岁的生辰快到了,也不能再耽搁下去。”   “生辰?几时?”   “六月初六。”方翠珍想了想,“今日是廿几?”   “前两日好像是廿十,这么说快了,半个月不到。”   “我想过了,富生的事可以慢慢来,我得先看眼前,不能让小幺也耽搁了。”   何玉莲也知道这个理,可儿子不喝水她强摁头也没用,强扭的瓜不甜。   云小幺把最后一个糖葫芦分给了宋颂,好在小娃儿没有拒绝他,还很认真地向他道谢。   下午差不多时候,云小幺给锅里生了火烧水,一会杀鸡宰鸭用。   宋朗下值的时间是酉时初,等交接事务并回到宋家村差不多是酉时三刻,他们最迟在酉时中就得把饭做好。   既是请人吃饭,没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   四个人都活动起来,陈望把鸡鸭和鱼杀好之后就闲着了,云小幺和何玉莲掌厨,方翠珍负责打杂,剥蒜头看火之类的。   等到酉时,里正先带着家人过来,他还提了东西,有菜干和鸡蛋,说是给他们的搬迁之礼。   尽管房子是租的,可礼数还是要到位。   陈望负责招待他们。   院子里摆了两张方桌,一张是从宋允家借的,上边摆了花生瓜子,让客人不至于是干聊。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宋朗回来,也就是这时候陈望才知道他是骑着马上下值的。   宋朗本就长得好,骑在棕红色大马上更显风流倜傥。   他到了家,先把马关到马厩,喂了粮草,然后才回去带着夫郎儿子过来。   同样是拿了东西,不过宋允提的是腊肉腊肠之类的。   总的来说这两家出手都不算小气。   宋允把宋颂塞进宋朗怀里,让他看好了:“我去帮小幺。”   陈望想拦,倒是被宋朗挡住了:“没事。”   厨房里是热火朝天。   鸡鸭鱼三样菜,他们得做出好几道。   一只鸭用来炖老鸭汤,另外一只做成紫苏鸭。   鸡一只用来炒滑,一只用来炖蘑菇。   鱼一条清蒸,一条红烧,另外就是几个素菜。   他们从下午就开始弄,等宋允进来,就差青菜没炒了。   “娘,你把蒜拍了给我。”   宋允进来正好听到这话,看到粘板上放着蒜米,就顺手给拍了剁碎拿给他。   “允哥儿你怎跑这来了?”方翠珍最先看到他。   “我来看看可有要帮忙的。”   “就快好了,你出去外边等着吧。”   “没事,我帮忙洗碗好了。”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   宋允笑了笑,他去打热水烫碗。   厨房的方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丰盛程度可见他们的用心。   他洗了碗,出去吆喝宋朗他们把桌子拼一起,要开饭了。   最后两道素菜出锅,云小幺从陶盆里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免得炉里的余炭将锅烧穿。   “允哥,你去外边坐着,我们来就好。”云小幺看着他帮忙洗碗端菜,心里过意不去。   宋允把方翠珍说的话送还给他:“你这孩子,客气什么。”   方翠珍与何玉莲听了不由也笑了。   云小幺只好不再说。   两张方桌拼一起之后就不用分菜,想吃什么大家都能夹。   考虑到宋朗明日还要上值,所以今晚不喝酒。   云小幺三人先是给大家打了汤,他递给里正媳妇的时候,里正那面容圆润眉目和善的媳妇问他:“在这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的,还要谢谢婶子种的菜,我可爱吃。”   里正媳妇笑道:“你喜欢就好,就是打水有些困难,辛苦你了。”   云小幺的旁边就是陈望与方翠珍,陈望听了这话,正好问一问:“我听说宋家村只有一口井。”   里正点点头。   “这是为何?”   宋朗道:“挖一口井至少要花费二两左右,还不一定能出水,费钱又费力,反正村里不是没有,只是取水困难一些,大家就凑活过了。”   陈望懂了,说到底还是技术与成本的问题。   “那我想打一口,就在菜园子旁边,打三米就能出水,得多少钱?”   谁知里正他们一听就愣了,里正问:“你还会相井?”   陈望想了想,相井应该就是查探水源的意思。   正经的打井师傅,也要通过一系列的查探来确认打井地点,而他有异能,省了这一步:“会一点。”   宋朗道:“你能准确说出三米就能出水,不像是会一点。”   陈望也不含蓄:“谦虚而已。”   宋朗笑了笑:“你若是确定能出水,咱们两家合打一口都行。”他也心疼自家夫郎每日要走那么远去打水。   里正道:“这是利人利己的好事,明日我走一趟,让这附近的几家人出点力,合伙打一口,也省得你们跑那么远。”   如果要打,那这一口的位置与打好的那一口正正是一东一西,这样就更好划分了。   宋家村的住户不多,分散的也比较均匀,到时候东西两边的住户各用一口,大家都出了力,也省得以后有争吵。   陈望道:“那就劳烦里正了,挖井我不熟,但相井我行。”   “行,先吃饭吧,明日再细说。”   此事就算定下。   这顿饭也算是祝贺他们乔迁之喜,请这两家捧个人场,顺便增进一下邻里之间的情谊,吃吃谈谈,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解决,吃完饭天已完全黑了,里正一家住的比较远,他们就先回家去。   宋朗一家三口倒是多坐了会,不过也没坐很久,宋颂这小家伙吃到半途就困的小鸡啄米了。   宋允临走之前,凑到云小幺身边,小声问他:“你可问过陈望了?”   云小幺一头雾水:“什么?”   宋允指着自己的脖子。   云小幺摇摇头。   宋允笑了声:“你记得问。”然后就拂拂衣袖走了。   他们家一走,陈望也开始收拾东西进厨房。   茶杯茶壶都是要洗的。   云小幺在清洗锅炉和灶头,时不时地给炉里添把柴。   陈望把东西都收拾进来,然后拿了抹布去擦桌子。   方翠珍把碗筷洗了,也要去洗漱,不然一会轮不过来。   “小幺,你们两个洗完了早点休息。”   “哦。”   她一走,厨房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烛光昏暗与柴火跳跃中,两人各站一边,不说一句话却也和谐。   陈望把擦好的桌椅搬回客堂,至于宋朗家的那张先放在廊檐下,等明日再还他。   然后他才进去厨房,云小幺也洗好了。   那灶头虽黑的油光泛亮,可也整洁。   “陈望。”   “嗯?”   “我有话问你。”   “什么?”   云小幺探头探脑往外面看,拽着他的衣袖小声问:“允哥说你知道宋家村有种很厉害的虫子。”   陈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虫子?”   云小幺把细长的手指搭在与宋允那处红痕相同位置的脖颈上:“允哥这里让虫子咬了,红红的一块,他说你知道是什么虫子。”   陈望拧眉,往这咬的能是什么虫子?   他想了想,就算是蚊子,那也是叮个包,可是红红的一块   陈望打末世来,到死都是清清白白,严格遵守基地那“不能与未满十八岁青少年发生不正当关系”法律的三好男人,头一遭被这些古人的开放给震惊到了。   如果他没记错,宋允是哥儿,云小幺也是哥儿,而且后者尚未出阁。   他们不应该很含蓄?   就像含羞草一样,碰一下都会将叶子蜷缩起来。   可宋允这个当爹的,是怎么和云小幺这个小白痴聊起床笫之事的?   还来问他?   知不知道这在后世算什么?妥妥的性。骚扰。   偏偏云小幺还在追问:“你快说。”   陈望一时间神色复杂。   他已经转过了弯,按照这些古人正常的社交礼仪,宋允是不应该对云小幺说这些话的,只有一个可能,宋允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他以为云小幺和他一样。   就像后世,闺蜜与兄弟之间是可以聊这些私密之事的。   “我知道,但你确定想听?”   听他这话,云小幺又不确定了:“很可怕?”   “嗯。”   “那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陈望松口气:“放心吧,家里没有。”   “我还想着买些驱虫的草药回来。”   “那个不管用。”   “哦。”   陈望打发他:“很晚了,早点洗漱睡觉。”   “好。” 第35章   隔日一早里正就带着人上门了。   那会约莫是辰时。   他们刚搬到此地,也没别的事做,云小幺先是挑水浇菜,顺便把菜园子里的杂草拔了,吃了早饭又与何玉莲去洗衣裳,忙完一通回来,正好碰上里正带着人上门。   他带来的是一高一矮两个壮汉,看相貌并不相似,应该不是兄弟。   “里正。”   里正问他:“陈望呢?”   “应该在屋里。”   里正摆了摆手:“你去喊他出来,就说我带了人,与他商量打井的事。”   家中男主人没露面,他也不好带着两个外男私自进去。   云小幺只能把盛放衣物的木桶放在一边,去陈望屋里喊他。   陈望早上其实醒过一回,只是他闲着无事又回去睡了。   里正说话时他听见了声,等云小幺来敲门,他已经穿好了衣裳准备开门出去。   因此云小幺差点把手叩在他脸上,吓了一跳的云小幺控诉道:“你干嘛不声不响的?”   “我在我屋里要什么响?”他是猿人还是猩猩,还得嗷嗷两声。   云小幺说不过他,只能说起正事:“里正找你。”   “嗯。”   他去与里正他们聊打井的事,云小幺则去把洗好的衣裳晾晒了。   一会后他晒完衣裳,把木桶拿进浴室,出来时就看见陈望他们也从客堂出来,云小幺心内好奇,一块跟了过去。   就见陈望带着他们,穿过菜园子,来到距离菜园子三丈远的一处空地上。   空地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左边连着新家的菜园,可隔着尚远,而右边是过路的小道,也有一段距离,因此形成了一个隔空地带,自成一派了。   这块空地没有被前后左右人家种了,那应该是村里的地。   果不其然,里正看了后说道:“嗯,是这块地就好办,只要大家点个头就行。”   云小幺站在陈望身后,认认真真看了下这块空地,发现不种的原因还有一个,这块空地的中心位置是向下凹陷的,如果要种菜还得填平了。   陈望指着凹陷的位置道:“从这挖下去,三米就能出水。”   其实空地的四周是逐渐向中心凹陷的,不过弧度不大,不认真看也看不出来。   里正带来的那个矮个子壮汉问:“真能出水?”   陈望语气淡淡:“挖了就知道。”   高个子壮汉道:“若是不出水岂不是白挖了。”   他们会怀疑也是人之常情,一来陈望是刚加入宋家村,此前他们不曾见过,更不知他的本事,二来这人信誓旦旦,太过笃定了。   可云小幺不爱听,纵使他知道这个理,也不想听他们质疑陈望,他从陈望背后伸出个脑袋,小声为陈望辩驳:“有水的。”   里正见了,笑道:“你倒是护着你夫君。”   云小幺下意识想澄清,可他迟疑了一瞬,抬起头看向陈望,然后他就在陈望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笑,他愣了愣,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不是笑了?”   “没有。”他的嗓音仍旧平淡,可仔细听是透着愉悦的,只是云小幺还不太了解他,故而没听出来。   云小幺又小小声对里正道:“他是我哥哥,还不是我夫君。”   听了他的用词,陈望眉头一挑。   里正哦了声:“情哥哥,我知道了,还没拜堂是吧。”   “”云小幺向陈望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回去喝药。”都越描越黑了。   “哦。”   他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边还在商榷,最终里正拿了主意,他决定信陈望一回,理由是陈望没必要骗他。   两个汉子见里正都答应了,也只能同意,毕竟里正说的有一定道理。   然后两人就回家拿挖土用的锄头和铲子。   云小幺在厨房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喝,味道冲的他屏住了呼吸。   皱着眉头喝了半碗,眼角余光瞥见窗外闪过陈望的身影,他走进了厨房,于是把剩下的一口气给喝了:“你怎回来了?”   “他们回去拿工具了。”他是进来倒水喝的。   云小幺问他:“那我们做什么?”   “这事不用你忙,想去玩也可以,叫上宋允。”陈望看出宋允挺喜欢小呆瓜的,也想着让他们两个多来往,毕竟小呆瓜不能总跟在他身后。   而且宋允与他年纪相仿,更能说得上话。   至于昨晚那事那只是个意外。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那你呢?”   “井口需要加固,我和里正得去县城买砖。”所以分两路人马,挖井的事交给其他人,他和里正负责买砖,至于钱嘛,宋朗出大头,其余的剩下几家人分。   “现在去?”   “嗯。”   “我也去。”   陈望没问他去干什么,只是道:“一会就出发,你准备准备。”   没什么要准备的,云小幺把药碗洗了,然后回房去拿钱袋,告知方翠珍一声就要出门。   正好碰见宋允带着宋颂出来,见他跟在陈望后头,问他:“要出门?”   “嗯,我想去县城看看,允哥你去不去?”   “唔正好也是闲着,我跟你一块去。”   “那小颂”   “两位婶子可有空?”   “有的有的。”   于是两人把宋颂交托给方翠珍与何玉莲,一道去县城。   好在宋颂不粘人,谁带都行,没吵着闹着要跟。   方翠珍两人又喜欢他,一个劲地承诺会好好照顾。   然后宋允回去拿东西,再出来时又换了身装扮,是云小幺第一次见他时穿的那身长春色直身,他还拿了两顶斗笠,一顶交给云小幺:“家里就两顶,你遮着,陈望是个男人不需要。”   云小幺的鼻子动了动,他在宋允身上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   宋允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道:“我的衣裳用香熏过。”   云小幺总算是知道哪里不同了。   就拿他来说,宋允不仅长相出众,连气质也与他这个粗俗的哥儿不一样。   宋允更精致,他应该是要被仔细珍藏的珍贵瓷器:“你好似城里的少爷。”   里正听到这话,笑道:“那你说对了,允哥儿本就是城里的少爷。”   “其叔又在笑话我了。”宋允又对云小幺道,“我们边走边说。”   云小幺点点头。   陈望和里正走在前头商量买砖的事,云小幺与宋允落后两步闲聊。   他冷不丁说道:“我是阿朗的童养夫。”   “啊?”   宋允悠悠道:“我三岁时遭家里抛弃,幸得命大,被阿朗爷爷捡了回去,那年阿朗五岁,他命途多舛,也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宋爷爷捡了我,又看我是个哥儿,就想让我们做个伴,从小像亲孙子一样对待我,后来问了我的意愿,见我答应便做主为我们定了亲。”   “可你那会才三岁”   “自然不是那时候问的,一开始他也只是让我们当兄弟相处。”   “那是?”   “宋爷爷年轻时能干,认识了不少走商的朋友,后来自己也跟着走了几年,挣了不少钱,回梨县置办了些产业,而后成家生子,他有朋友家里是开武馆的,就把阿朗送到了那拜师学武,他就时常不在家,我粘他粘的紧,每回他离家我都要哭闹,宋爷爷见我这样就笑话我,我一听只要做他夫郎就能一辈子跟着他赶忙点头答应了。”   云小幺不太懂这种感情,他自小遭遇的就不是来自亲人的厚待,也没有哪个竹马能让他这样依靠,可他看宋允说起这些事时,眉眼不自觉含笑,他就明白了,宋允喜欢宋朗,确实喜欢的紧。   宋允继续道:“那会我好像九岁吧,阿朗十一岁,宋爷爷见我们两个都愿意,就邀请了亲朋好友来家里吃饭,见见我这个新鲜出炉的未来孙媳妇。”   云小幺知道,宋爷爷是以此在为宋允撑腰,告诉宋朗可别辜负宋允,以后不仅他不答应,这些长辈也不答应。   他是一个听故事的人,认真就是最好的态度:“后来呢?”   “后来就这么过了两年,阿朗十三岁时,随他师父出门历练,我见他的日子从一月五回变成了五年一回,我心里既想念他也怨他,等他回来,跟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云小幺有一些羡慕:“五年没见,你们感情还这么好。”   “嗯,他是被我吓回来的。”   “怎么说?”长成宋允这样还能吓着人?那他是不是该以死谢罪?   “我告诉他,他再不回来我就要喜欢宋岳了。”   哦,是他的小把戏。   “宋岳是?”   “就是租房子给你们的人。”   “他信了?”   “信了。”宋允的神情平淡,他好像是在说一件值得怀念但是不悲伤的事,“其实是宋爷爷身体不太好,我怕他担心,着急回来路上出了差错,骗他的。”   “你你节哀。”   宋允笑出声:“傻小子,宋爷爷都走了好几年了,我再想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看不开。”   云小幺这人吧,说他倒霉又确实有点运气,他两次把命悬在鬼门关前都让陈望拉了回来,而前一次是他下意识为之,求死之人与生老病死又不一样,他无从体会宋爷爷的心情,但他知晓宋爷爷对人世间肯定还有挂念。   果然,宋允说:“宋爷爷情况危急,我就和阿朗商量,想要先成亲冲冲喜,然后我们就在里正的帮忙下成亲了,也许是冲喜的作用,宋爷爷过了半年多才走的。”   云小幺不知道怎么安慰:“能见到你们拜堂成亲,宋爷爷也是欢喜的。”   “应该吧。”宋允却一点都不伤春悲秋,“我的事就是这样,你呢?”   “我?”   “嗯,你和陈望,打算几时成亲?”   “我我不知道。”   “这是为何?”   “我和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云小幺不知怎么去说,他和陈望的关系看似简单,但要解释起来也复杂。   宋允见他眉头都快打结了,又想起另外一事:“他可曾告诉你那虫子是什么?”   云小幺一听他不聊成亲的事,赶忙摇头。   嗯,宋允想了想,看来确实有误会,但要说这两人的关系清白,就是他们瞎都说不出这句话,唯一一个可能是这两人还没捅破窗户纸,眼前这位吧,实在单纯的可爱,至于另外一位,也真真是正人君子,小羊都送到嘴了也不一口叼着吃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也到了梨县。   进城之后,陈望回过头问云小幺:“你跟我去?”   看样子是要分路而行。   云小幺想了想:“我和允哥在四处走走,一会办完事在城门口集合?”   “好。”他又让云小幺过来。   云小幺听他话走了过去,陈望把身上的钱袋子拿出来掏了一小把碎银给他,“想买什么就买。”   “你给我了一会买砖怎么办?”   “还有,去吧,注意安全。”   “嗯。”   然后陈望就和里正走了。   云小幺一回头,就对上宋允揶揄的笑:“钱都给你花了,这还不成亲?”   他哪里敢说话。   此时天晴日明,阳光热烈,哪怕是被斗笠挡着,宋允都看到了他那双通红的耳朵。   怕云小幺被自己揶揄地撅过去,宋允好心放过了他。   “你想去哪?”   云小幺连忙把碎银都收好,回道:“我想买些小鸡小鸭回去养。”   他没多大的本事,除了种地也就会些家务活,以前在云家时,那鸡鸭就是他喂养的。   他是打算养大了卖蛋,虽然来钱慢,可也是一份收入。   “嗯,走吧,我带你去。”   左右也是闲着,宋允又念着他是第一次正经逛梨县,就没有领着他直奔市场,而是沿着街道一路逛过去。   梨县繁华,又是太平盛世,自是热闹,一路过来,摆摊卖些小物件的、胭脂水粉的,吹糖人的,卖糖水的,应有尽有。   云小幺差点看花了眼。   宋允问他:“可要买些胭脂?”   大雍的哥儿也是可以像女子那样簪花抹粉,这在达官贵人家也是一种风尚。   云小幺哪买过这东西,在他认知里那就是花钱的玩意,所以下意识就摇头了。   宋允却忽然伸出手托住他的下巴并微微用力往上抬,打量了一会,说:“虽说现在还很消瘦,不能瞧出以前的模样,可我仔细看你的眉眼,应该是不差的,皮肤也好,细腻,如果再略施粉黛,必定能迷得陈望找不着北。”   陈望找不找得着北他不知道,云小幺只知道自己快找不着了。   宋允真的太好看了,哪怕是他微仰起头的弧度,看宋允都是别样的美。   “走吧,我给你挑。”宋允放开对他的钳制,牵着他的手腕走到卖胭脂的摊位前。   那摊位里摆了一个个的小瓷瓶,有圆的有扁的,花样也各不相同。   宋允眼光毒辣,他一眼就看中了一个蓝瓷瓶里装着的如桃花那样的水粉,再挑了一个白瓷瓶装着的殷红色口脂和一盒画眉墨。   并且迅速地让摊主结账。   云小幺全程没反应过来。   等宋允付完钱了才想着给钱。   宋允直接把包装好的东西塞给他:“我看你投缘,十分喜爱,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这太贵重了,而且你已经帮了我许多。”   “那些是那些,不能混为一谈,不用跟我客气了,走吧。”   除了陈望他们,云小幺是第一次被人珍重对待。   以前在清溪村时,两位好友对他更多是凭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分,可宋允不一样,满打满算他们也才认识几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潇洒恣意地与他交往,丝毫不计较得失。   以云来福的话来说,这可能是个缺心眼,并且很乐意敲他一笔。   可云小幺却知道,他再也不会遇上像宋允这样明艳大方的哥儿了。 第36章   陈望与里正先办完事过来,而后他们在城门口等了一阵,左右等着无聊,陈望便请他喝了一碗挑着担子卖的糖水,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说了说宋家村的事,陈望也加深了对其的认识。   可喝完糖水又等了一刻钟也没见两人的身影,里正待不住就先回去了。   左右等不来,陈望却耐心十足,他找了处阴凉地方坐下慢慢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云小幺慌慌张张的身影,手里提着许多东西,左顾右盼地似乎在找什么。   陈望知道他在找谁,自背阴处走了出去。   “在这。”   云小幺光听见他的声音心就安了一半,循着声找到人,松了口气:“我以为你回去了。”   “在那边坐着。”陈望指了指他出来的地方,又问他,“宋允呢?”   “在后面,我们出来的时候遇上宋大人巡防,他被宋大人叫走了。”   陈望视线远眺,确实在后面人群里看见宋家夫夫的身影,见他看过来,宋朗还挥手打了个招呼,他也抬起手回应,而后收回视线:“宋允不回?”   “他晚点跟宋大人一起回。”   “如果我不在呢?”   “允哥说你要是回去了他就跟我一块回。”   陈望嗯了声,弯身去拿他手上的东西。   这才看见他手上提着的一个竹篮子里,垫了稻草,里边窝着五只鸡仔三只鸭仔。   “自己养?”   “嗯,小鸡小鸭划算。”就是养起来费工夫,不过没关系,他有经验保准能养得好。   陈望把他手上的东西全拿了过来自己提着:“走吧。”   知道他在等、还等了许久却不发脾气甚至一句责骂都没有,云小幺心里美滋滋的:“里正呢?”   “他先回去借模具。”打井光用人工挖不行,还要用到定型的模具,原先村里就打过一口井,那模具也还留着,拾掇拾掇还能用。   云小幺回头朝宋允挥了挥手就跟着他往城外去。   “砖都订好了?”   “嗯,三日后交货,他们会送到宋家村。”   云小幺知道买的多是可以要求店家送货上门的。   两人走了一段路,云小幺道:“我拿一些吧。”   “不重。”陈望呼吸不改,“都买了什么?”   “我买的不多,除了小鸡小鸭,就买了几包菜籽,剩下的都是允哥的。”   陈望看了眼手里提着的东西,有些包装精美,都不是简单粗陋的油纸包,反而颇有分量,可能是实木盒子,这就有点打破他对农家哥儿的认知。   依照宋允这花钱的手脚来看,宋朗每个月的薪俸应该挺高。   他问云小幺:“你怎么不买?不是给你钱了?”   “我不知道买什么,而且允哥送了我胭脂水粉。”说到后面四个字,他偷偷瞄陈望,“允哥是不是很好?”   陈望对好这个字有点敏感:“我也给了你银子。”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个情景有点似曾相识,可云小幺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总之就是不一样。”   “行吧。”陈望估计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就没咄咄逼人,“你若是觉得他可以来往,就多跟他走动走动,别总是惦记着钱的事,说了我有。”   云小幺没说话。   陈望也习惯了他偶尔会走神的行为,也没再说,两人一块往家里去。   进了村沿着主道直接回家,这会已经是午时,家里生了火,烟囱冒着烟,锅里熬了粥,院子里飘着米香。   “娘,婶子,我们回来了。”   方翠珍从厨房走了出来:“欸。”   云小幺没听见小孩的声音,问她:“小颂睡了?”   “莲妹带他出去玩了。”   “下午还得帮忙带着,允哥有事忙,晚点才跟宋大人一起回来。”   “行,那你们洗洗手,准备吃饭。”   她说着,就出门去找何玉莲两人。   陈望把小鸡小鸭放在廊檐下,剩下的东西让他放到屋里去:“喂什么?”   “一会我来弄就好。”他抱着东西回屋。   听他这么说,陈望就没理了,径直去了厨房。   厨房的桌子上摆了一篮子馒头,还炒了两个小菜。   陈望便去洗了碗,先打粥。   过了会云小幺进来,见他在打粥,凑了过去:“先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   “允哥是不是很好?”   “还行,怎么了?”   “他长得也好看。”   闻言陈望看向他,手上也把勺子放下,碗放到一边,他看了云小幺一会,抬手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我听娘说你以前长得也不错,只是现在太瘦了,所以你多吃点,将来不比他差。”   他的左手捧过装了热粥的碗,所以掌心也一片温热,如今这点温度连带着传到了云小幺脸上,让他的脸也跟着滚烫一片。   云小幺把他一只手扒拉下来抱在怀里:“陈望~”   陈望用手推开他乱拱的脑袋:“起开,孤男寡男注意点分寸。”   云小幺一点都不怕他:“那晚也抱了你,今日怎么就不行了?”   陈望那叫一个冷酷无情:“一码事归一码事,那是为了开解你,别想着败坏我名声。”   “现在呢?”   “现在你是撒娇。”   “不能撒娇?”   “不行。”   “哼。”   陈望忍着笑:“行了,去拿筷子吃饭。”   “哦。”   好在宋颂不挑人,见云小幺回来却没看到自己阿父,也不吵闹,何玉莲给他打了粥,一口一口喂他,他也乖乖吃了。   吃完了就犯困,何玉莲就把他抱回屋里让他午睡。   云小幺把剩下那一点没吃完的粥水拌了点米糠喂鸡鸭。   小鸡小鸭刚破壳不久,前期喂养都比较精细,怕他不会养,卖鸡鸭的老婆婆还给了他一包药粉,甚至教他怎么养蛆喂。   云小幺却是懂的,只是每个人养生禽的手艺都不太一样,所以他虚心受教,认真听那老婆婆说完。   只要小家伙们长到一个月,基本就没事了,那时候就能放养。   下午,菜园子那边来了好些个汉子,云小幺还认出了宋家兴。   他们都是来打井的。   水井离他们家最近,因此汉子要喝的茶水也让他们包了。   里正还考虑到他们家缺柴,让每家都抱一捆柴过来,众人也都答应了。   宋家村虽然小,可却上下一心。   当然,里正也给云小幺他们分派了任务,每家除了抽调一个汉子来打井,还要再出一个人去河滩那捡卵石。   这部分自然是让哥儿或姑娘负责。   因此隔日一早,宋允又把宋颂交托给方翠珍两人,同队伍一起去河滩那了。   宋家村的河挨着另外一片山,山上绿意葱葱,碧浪如海,有一架木桥通往山岭,而打山岭上望去,就能看到它绵延曲折的轮廓。   宋允指着河滩这边,也就是农田附近的山林对云小幺道:“那就是宋家村的后山,我们平日都去那捡柴火,等这事忙完了,我再带你去。”   云小幺认真看了看。   后山山脉连绵起伏,一座挨着一座,而在它后面,还有更高的一座山,直耸入云。   “好。”   “走吧,我们去捡石头。”   他们需要的卵石大小都要,小的用来铺在井底,大点的打进井壁,避免将来水井坍塌。   人多力量齐,一上午就捡了好几堆石子,瞧着差不多了,里正就先让他们停一停,将来不够了再捡。   第二日,宋允果真兑现承诺,带云小幺去后山捡柴火。   方翠珍见他忙了几日,想着也帮帮忙,就跟着他一块去了,宋颂则交给何玉莲照顾。   家里这边挖井,陈望负责进度,云小幺则跟着宋允上了几日的山。   捆树杈、劈木柴,母子二人捆了十来把怀抱大的树杈和好些木柴。   拖回去后全都堆放在后院,之后再去锯断劈开。   两边都在忙,一眨眼又过去了五六日,这日三人从山里回来,千辛万苦将木柴扛到后院,云小幺才走出来,就听到一声喊:“出水了。”   云小幺一愣,飞快跑了过去。   此时的空地已不复当时的模样。   边上是一堆堆的石子和黄土,而青砖则叠在另外一边,这声喊是井里人发出的。   里正听了,冲着井下问:“真出水了?”   “对,开始往外渗水了。”   其实先前就有预兆,越往下挖泥土就越湿润,那时候他们就有准备了。   宋家兴叹了一声:“神人啊,说一丈就一丈,可比几十年的打井师傅都要厉害。”   陈望依旧表情淡淡:“过奖。”   “你小子。”里正乐得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   云小幺正巧撞见了,说:“里正,都出水了你还要打他。”   “嘿,你就护着他。”   云小幺站在陈望旁边,仿佛那井是他相的,腰板挺得笔直,小模样可骄傲:“我都说了有水。”   “是是是,你说得对。”里正不跟他个小娃娃计较,“大家伙抓紧时间,这两日就把事情弄完。”   “好哩。”   事情至此可以说是告了一段落,接下来也不用陈望守着了,他领着云小幺回家。   “明日还要去砍柴?”   “嗯,允哥说马上就雨季了,我想着抓紧时间再弄一点。”   “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我和娘去就够了。”   陈望没说话。   这几日他顾着水井这边,对他有些疏漏,也不知是往常因时时待在一块没发现还是怎的,他忽然发现件事:“你好像长胖了。”   “真的?”云小幺去摸自己的脸,可他觉察不出什么。   “嗯,脸蛋有点肉了。”   说起来到宋家村也有一旬,在这住好吃好睡好,最操心的事大概就是砍柴,长胖了也不稀奇。 第37章   以前没养过小孩不懂,现在亲身经历一回,陈望发现其中的乐趣还真是难以言说。   他内心颇有成就感,略带兴奋地揉了把云小幺的脑袋:“胖了就好。”   天气热,男人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却不像其他人那样是难闻的汗味,反而是似水一般的清爽。   云小幺被这股气息熏的脸热,低着头不敢说话。   陈望收了手:“回家了。”   “嗯。”   日暮时分,宋朗过来了,他在门外喊陈望。   正等着洗漱的陈望听见他的声音,就从屋里走了出去。   “有事?”   宋朗还是穿着那身红色的差服,毕竟是上值的日子,差服又是一个款式的。   他手上提了一个深色的钱袋子,等陈望走过来后丢给他:“赏金。”   陈望掂了掂重量:“多少?”   “二两。”他等着陈望发问,结果陈望嗯了声就把钱袋收了,他只好转移话题,“小允说水井出水了。”   “嗯。”   宋朗问他:“你以前是个打井师傅?”   “打井师傅?”   观他疑惑的表情,宋朗比他更惊讶:“既然不是打井师傅,从何而来的这一手相井的本事。”   “嗯,你觉得我可以做打井师傅?”   宋朗反问他:“说一丈出水就一丈,这你还来问我?”   陈望想了想,深觉此话在理:“那我以后就是个打井师傅了。”   “”这么随便?   陈望又问他:“你可知道哪里还需要打井?”   “这我倒不知晓,不过我的同僚来自梨县各处乡村,我可以托他们问问。”   陈望点点头:“多谢。”   宋朗道:“今日我过来不单是给你送赏金,还有一事要跟你商量。”   “何事?”   “你的身手不错,是否考虑协助我们处理棘手的案件?”   陈望疑惑:“你们衙门还需要找外援?”   宋朗道:“衙门的捕快也不是个个都身手了得,你放心,不让你白干,只要有像江洋大盗那样的犯人,我都会先向县令说明,给你一部分酬金,你觉得如何?”   陈望在末世对付过最凶险的异兽,在这威胁最大的就是刀剑的异世,抓个心狠手辣的犯人不算难事,何况这一个月来,只除了在救云小幺时动用过异能外,他一直让身体与灵魂处在一个完美的状态,融合也进行的不错,原先估计三个月才能完成的融合也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了。   而且能有几回碰上江洋大盗这样丧心病狂的凶犯?   “可以,但我只负责协助抓捕,其他的不关我事。”   宋朗一口答应:“成交。”   陈望瞥了他一眼:“酬金算好。”   “放心,不会赖你的账。”   这是再好不过。   宋朗走后,陈望回屋,他直接去了云小幺那,把这二两银子给他。   “是宋朗送过来的赏金,当日你差点出事,这钱你拿着。”   云小幺一听,就要把钱袋还给他:“可当日是你出力”若不是陈望出手相救,他早就命丧黄泉了。   “拿着,你身上也要银子傍身,将来找云富生时可以用到。”   这是事实,他要去找阿姐,就得有足够的银子。   “谢谢,陈望你”   陈望伸手捂住他的嘴,拦住了他将要出口的赞美:“别再说我很好,听腻了。”   “唔唔”   那只大手将云小幺下半张脸整个捂住,若不是留了一点缝隙,连呼吸都难。   陈望松开他。   云小幺委屈抱怨:“我又没打算说这个。”   陈望挑眉:“给你个机会。”   “我”云小幺一时词穷。   陈望呵了一声,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你又欺负我。”   陈望才不理会他的控诉。   不过云小幺也早就习惯了他的“铁石心肠”,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忘记给林小哥写信了。”   陈望笑出声:“你还记得他啊,我以为你乐不思蜀了。”   云小幺一字一字叫他:“陈望!”   “写了,不出意外这两日他应该就能收到信。”   “什么时候写的?”   “搬来第一日。”那会他与何玉莲去梨县置办东西,他看到街上有写信的,就让人代笔写了一封,找了信差送过去,因着不是只送他一个,信差路上会耽误些工夫,所以这两日才会收到。   云小幺松了口气:“好在有你。”   陈望嘲讽一笑:“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   “我错了。”   看着能屈能伸的某人,陈望又想揉他脑袋了,不过小呆瓜今日洗沐过,就不去做这讨人厌的事了:“早点休息。”他说完就走了。   出去后还把房门给带上了,与他口头的不相让比起来,行为上却是贴心。   铺井底与井壁以及在井口加上青砖固定,水井那边又如火如荼忙了三日才算正式完工。   水井落成那一瞬,里正一拍双掌,感慨万分道:“等青砖稳固,再把浊水排一排就可以使用了。”   “是啊,可不容易”   里正振臂一挥:“这可是好事,今晚上我家去,大家喝一杯。”   宋家兴喊道:“那到时候您可别嫌我们喝得多。”   “去去去,首先得禁了你小子的杯。”   宋家兴哈哈大笑。   云小幺砍柴回来从陈望嘴里得知这件事,他特意过去看了眼。   空地已经是大变样,就见中心位置,一个青砖井口突兀地耸立着。   这一旬来村民你一脚我一脚,将小道踩成了四通八达的道路,而原先长在周围的杂草也被除尽,井口附近被黄土填平,上面垫了一层石子,避免下雨或者打水时将周遭弄得泥泞。   云小幺看了片刻,回来对陈望道:“井口建的好高。”   陈望嗯了声:“怕小孩不分轻重,特意防着他们。”   “光把井口建高还不行,等哪日得闲,我去砍些竹子做个篱笆圈围起来。”   陈望看着他道:“你不是还打算做个鸡笼?”   “一块做。”他买回来的小鸡小鸭已经有一个月大,五只小鸡和三只小鸭全部存活下来,再过三四个月,这批养大了的家禽就能下蛋。   他只是前两日在饭桌上念叨了一句,没想到陈望会记得。   他问陈望:“是不是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会记住?”   陈望一脸你在想什么的表情:“我吃饱了撑的?”   “”   这个人真的太坏了。   而在厨房里的何玉莲却忽然想起一事,她问正在打水准备沐浴的方翠珍:“珍姐,今日可是六月初六?”   方翠珍停下舀水的手,站在那想了一会,而后哎呦一声:“还真是,我给忘了。”她很是懊恼,“我怎么给忘了”   “没事没事,家里还有蛋,我给小幺煮两个。”   在清溪村,凡是家里有人生辰,长辈都会单独煮个鸡蛋给寿星公。   方翠珍很愧疚:“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但凡我对小幺多些关心,他也不至于过得这般苦。”   何玉莲一边去拿鸡蛋一边安慰她:“你也是忙忘了,小幺不会怪你的。”   方翠珍苦笑一声:“他就是太懂事了。”   “过去的事咱就不去想它了,现在我们不是挺好的吗?”   方翠珍这人懦弱了半辈子,做出唯一一件忤逆的事就是与云来福和离,她并不是一个多么大胆的人,相反,她却是一个容易知足的人。   她揩掉眼角的泪,笑了笑:“好在有你和小望。”   晚饭是鸡汤面,泛着油花的汤面上铺着几条碧绿的青菜,而云小幺碗里,却比陈望那碗多了一个蛋,不仅如此,何玉莲还单独给了云小幺一个水煮蛋。   陈望看着他娘这般的区别对待,也没恼火,很平静的问了句:“今儿是什么日子?”   “是小幺十八岁的生辰。”   别说陈望,连云小幺都愣了:“今日?”   何玉莲说他:“怎么你自己也不知道。”   云小幺呢喃:“我不知道。”   桌上三人顿住,气氛一时凝重。   方翠珍拉住他的手,哽咽道:“以后每一岁生辰娘都陪你过。”   云小幺知道这不怪方翠珍。   以前他们活在云来福的阴影下,那人就是家里的天,不管是他还是方翠珍都不能忤逆他的意思。   云小幺知道自己是六月六出生的,可却从不去记这一天,因为对他来说,这日除了是阿娘的受苦日外,没别的不同。   如若他提起生辰,可能还会换来云来福的怒骂或者毒打。   他不配惦记家里的一粒米或着一颗蛋。   云小幺把自己碗里的那颗煎蛋夹到方翠珍碗里:“娘,你吃。”他指了指面碗旁边的水煮蛋,“我吃这个就好。”   话音才落,他空了的碗就多了颗蛋,是旁边的陈望夹的。   “不知道你今日过生,没准备什么东西,借花献佛了。”   云小幺看着碗里的蛋,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沉默住了。   何玉莲用手敲了敲桌子:“都听我说两句。”   三人同时看向她。   “先说珍姐,所嫁非人不是你的错,你能把小幺和富生平安拉扯大就已经很厉害了,小幺和富生受到的所有不公都来自云来福这个畜生,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往后再不必自怨自艾。”她一个个点过去:“再说小幺,以前的苦日子都过去了,欺负你们的人也遭了报应,他们被抓去衙门不死也得脱层皮,至于以后,有我们疼你,不管你做没做成我们陈家的媳妇,婶子都把你当亲儿子对待。”   “最后是小望。”她的眼神忽然犀利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娘一直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要说疼小幺,你没比我们少到哪去,可问你要不要与小幺成婚,你又坚决的很,娘问你,你是得了不做好人就会死的病?” 第38章   陈望被问的哑口无言。   何玉莲太言之凿凿,以至于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得了这病。   最终,本着否定他人肯定自己的陈望啧了声:“我对他好也不对?”   “那你图什么?是小幺叫你一声大哥听着好听?”   “”陈望一向知道何玉莲嘴皮子厉害,可没想过当她把这杆。枪对准自己的时候伤害有这么大,他放下筷子,扫了眼竖起耳朵的云小幺,“您不就是想我点头?”   “我是想。”何玉莲叹口气,“但也得你愿意,今日你给个准话,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咱也别拖着小幺,我看宋家村的年轻人还不错,未必找不到好的。”   陈望无奈:“他还小,这事不着急。”   “十八还小?我这年纪的时候都生你了。”   和他们待在一起太久,陈望都差点忘了他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他所坚守的那些东西在这未必管用。   既不会显得人品高贵只会觉得你特立独行。   可这人是他两次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要说交给别人他还真不甘心:“你怎么想?”   云小幺小声道:“我听你的。”   “那就再等等,都吃饭,别再拿这事说嘴。”   那是把何玉莲气的啊,都说起云小幺来了:“你听他的做什么?到时候他看上别人,你就让他耽搁了。”   云小幺没说话,他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   “你这孩子,总在不该倔的地方倔。”   云小幺觉得自己这不是倔,婚姻之事最好是你情我愿,再不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与陈望哪样都不占,他就算强求,也只是强求一个苦果。   既然陈望说要再等等,那就等等好了,在那之前,他只是更需要确定一件事。   所以吃完饭各自洗漱后,云小幺敲响了陈望的房门。   陈望还以为是何玉莲过来给他说教,没想到一开门是云小幺,眸光闪了闪,但还是打开了门让他进来。   “你不去睡觉跑我这来,是又想说什么?”   云小幺站在那,他抿了抿唇,似乎鼓足了勇气,小声问:“陈望,你不答应与我成婚,是有爱慕的人吗?”   这是他想到的唯一一个可能,毕竟陈望已经二十有五,这个年纪的男子早就成家生子,虽然陈望早逝,可他生前有心悦之人也不为奇。   陈望是最后一个洗漱的,他开门时还用干巾擦着颈项与鬓间被沾湿的头发,听到这话,他像往常那样,把半湿的干巾扔到桌子上,吊儿郎当道:“也许只是不喜欢你呢。”   谁知云小幺听了他这句打趣的话,脸色瞬间就白了。   哥儿体质特殊,他这一个月好吃好喝养着,很快那蜡黄的颜色就从他脸上消失殆尽,尽管没有灾前那般白皙,可也能从他脸上看出血色,因此现在有了变化也一目了然。   陈望本就一直看着他,注意到他眸中一瞬间涌上的心死如灰,心头莫名咯噔一下:“云小幺?”   云小幺摇了摇头,眼泪也随着掉落。   陈望一慌,还没搞明白自己为何害怕,脚步已经迈了过去,并且伸出手去捧他的脸:“哭什么?”   云小幺还是摇头,他觉得自己在听到那句话后,整个人都被撕成了两半,痛的说不出话,所以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砸在陈望手上。   他想,都是一样的,不管是陈望前世有心悦之人还是不喜欢他,结果都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云小幺,说话。”陈望的声音难得带上了几分着急。   云小幺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他:“我不知道,陈望,我好难受,对不起。”   陈望一愣,就这么一会,他的掌心像是泪湖,已经蓄了一片,可云小幺看起来还是很难过。   “不怕,我在这。”陈望生疏且笨拙地把他抱进怀里,顺着他的背哄他,“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云小幺还是哭,且越哭越委屈,越委屈越放纵。   陈望感觉到胸前一片湿润,也没办法,只能等人自己停了。   他叹口气:“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不喜欢你,刚刚那句话是逗你的。”   云小幺半信半疑:“真的?”   见他终于肯说话,陈望松了口气,嗓音也软了下来:“就为了这事哭?”   云小幺点头又摇头:“是因为我爱慕你。”   “什么?”   云小幺眼眶里还含着眼泪,看着陈望的眼神软和,还带着希冀:“陈望,我答应你再等等,是不想婶子过于逼迫你,也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并不是真觉得我还小。”   “那我是不是应该夸你厉害?”陈望皮笑肉不笑,他想把云小幺松开,结果对方伸到后面那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衫,扒都扒不动,估计今晚吃进去的饭攒的那把劲全用在这了,“松开。”   云小幺狂摇头。   陈望又不能使强硬手段,一会再伤到这小呆瓜,虽然是他自找的,可陈望就是下不去这手。   有时候陈望也会怀疑,他对云小幺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是因为什么。   诚如何玉莲所说,他没有不做好人就会死的病。   有也只有一种可能,他自以为的那套高标准的道德体系,最后禁锢的也只是他的思想,他对云小幺是没有龌龊心思,但人慕少艾是常情。   尽管云小幺脸和屁股一样瘦,没一处符合他的择偶观。   可心却比嘴巴要诚实,知道他的偏向。   陈望叹口气,他年长云小幺许多,自该担起兄长的职责,因此尽管有一瞬怀疑过自己,都不曾对云小幺做出任何暗示。   可如今,是拨的云开见月明了:“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比清溪村还要困难百倍,天气极端,还有凶猛的怪兽,我每日都活在惶惶不可终日的不安中,实在没心思去搞七搞八,不过之前没想过,现在倒是可以想想。”   云小幺一下子呆住:“想想我吗?”   陈望被他一句话逗笑了,实在是绷不住神情,眉眼放松下来:“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好处。”   云小幺急于知道答案,抓住他的衣裳摇了摇:“你快说。”   陈望低着头,锁定他的目光:“你才十八岁,未来还有很多可能,情爱只是一部分。”   云小幺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但他很快又坚定下来:“十八不小了,而且不管是什么可能,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你”陈望被他一记直球正中心口,终是认输,“我知道了。”   “什么?”   “成亲的事不着急,等你养好身子再说。”   云小幺破涕为笑:“你真愿意与我成亲?”   “不然呢?万一你又找我哭怎么办?看看这脸,跟小花猫似的。”陈望用手去擦他眼睫上缀着的泪水。   云小幺等他擦完才再次投进他怀里,闷声道:“还不是你吓我。”   这没的说,陈望自认理亏。   看着在自己怀里乱拱的人,等他拱够了,陈望才把他扒拉开。   “今日是你生辰,作为你未来夫婿,我应该要表示表示。”他把云小幺的眼睛捂上,“给你看个大宝贝。”   话题跳转太快,云小幺一愣:“大大宝贝?”他剧烈挣扎起来:“不行,你我还未拜堂,此举失礼。”   本意是想让他挑对首饰作为生辰贺礼的陈望也呆住了,而后反应过来,他松开云小幺,双手抱胸质问道:“云小幺,看你长得挺老实,没成想肠子挺花懂得不少啊,你上次问我虫子的事是调戏我?那你装的挺像,我还真以为你单纯。”   “”他当场给陈望表演了一个既痴呆又精明的表情。   陈望冷笑:“被我抓住狐狸尾巴不敢说话了?”   云小幺吞吞吐吐:“我我以为你说的是那个”   要是以前,陈望就放过他了,可他现在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什么那个?”   云小幺低下头,双手手指紧紧缠在一起:“我还小的时候,村里有个从宫里出来的太监,他久病榻上,临终前吩咐他侄子,说他这辈子做个无根之人已经够了,不想下辈子也这样,让他侄子一定要把他的大宝贝一块跟他厚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流了出来,我也听见了”   轮到陈望无话可说。   他翻了翻原主久远的记忆,还真找出这么个人。   至于这些话是怎么流出来又到了他们这群小孩耳朵里,总的来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帮小孩也不可能永远是小孩。   时日长久的,难免听见一些污耳朵的脏东西。   何况他们现在刚确认关系,而他还手贱地去捂云小幺的眼睛。   “咳天晚了,回房去睡觉。”   云小幺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小声问:“不看了吗?”   “不看了,这个生辰你就收那一颗蛋吧。”   “”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么珍贵的东西,“哦。”   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听话。   “等等。”陈望叫住他。   走了几步的云小幺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向他,却见陈望迈开那双修长的腿,两步就到了他面前。   陈望很高,他的面容背着身后桌子上的烛光,处在一个昏暗的环境中。   云小幺对上他的视线,那双如星河般深邃的眼睛定定看着他,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在这注视下,云小幺莫名心悸:“怎么了?”   陈望没说话,他抬手托住云小幺的后脑勺,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声音沉沉:“生辰快乐。”   夏夜聒噪,云小幺的心跳却比外面的夜还要喧嚣。 第39章   云小幺晕晕乎乎的,怎么回去自己房间的都不知道。   就算他躺在床上,脑海还是不断重映陈望亲他额头的那一幕。   黑暗里,云小幺的手指落在被陈望亲过的地方,这一瞬,好似连那拂过发丝的呼吸都变得触手可及。   他翻了个身,想着陈望,那样一个冷冷淡淡的人,那双唇却能烫穿他的肌肤直直烙在心口。   越想越糟糕,同时很恨自己怎么就那么听话,他应该赖在陈望屋里不走的。   云小幺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入睡。   隔日一早,云小幺很早就起来了,一口气挑了六七担水将园子里的菜浇了,完了又去扫院子,把自己支使地团团转。   何玉莲见了,那是一头雾水,问方翠珍:“小幺是怎么了?”   方翠珍摇头。   何玉莲哎了声:“该不会是被小望伤到了”   “我看不像。”方翠珍以亲娘的角度说,“他这样子倒像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何玉莲不敢苟同:“小幺这是什么要命的毛病,高兴就去干活。”   方翠珍没说话。   纵观小幺前十八年,开心的事很少,她身为亲娘也没见过几回,但有一次她记得,是富生成亲前夕,那一日他做什么都很有干劲,让云来福以为他也想成家了,还嘲笑了小幺几句,可只有她和富生知道,小幺是在高兴他的阿姐终于离开了这个家。   而今时今日,当日场景再现,方翠珍猜让云小幺高兴的原因只有一个,一定是陈望又对他说了什么。   都说知子莫若母,小幺对陈望的心思别人看不明白,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有数。   尽管知道原因,方翠珍却没打算去问一问,既然是能让云小幺高兴的事,那一定是好话。   云小幺浇完菜又扫了院子,就要去洗衣裳。   何玉莲看见了,连忙从厨房出来:“吃了早饭再去。”   云小幺笑呵呵的:“一会回来再吃。”   然后他就提着木桶走了。   “这孩子”何玉莲也憋不住笑,“昨晚还一副要哭的样子,今儿就活过来了。”   她不是傻子,饭桌上云小幺的神情变化她都看在眼里,昨晚那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何玉莲啧了两声,小望这混球,媳妇儿还没过门就欺负人家,真不是个东西。   何玉莲嘴里那不是个东西的儿子在云小幺出门后不久也醒了。   陈望起来,见云小幺的房门开着,下意识在院子和菜园找人影。   他以前也会这样,太经常就好像种习惯,当成了习惯,人就很少去思考它真正的意义。   他看了一圈没找到人,去厨房问何玉莲:“大早上的云小幺又跑哪去了?”   何玉莲拿话酸他:“这小幺也没入我们陈家的门,你管他去哪。”   陈望瞥了他娘一眼,没说话。   方翠珍开口道:“他去洗衣裳了。”   陈望嗯了声,转身出去了。   “这混小子”   方翠珍笑道:“小望多好一孩子,你别老是骂他。”   何玉莲气道:“我这不是替他着急,他那心眼跟蒙了猪油似的,自己喜欢什么都不清楚。”   方翠珍又笑了笑:“我看他未必是不清楚,你也不用太担心。”   “也就你们惯着他。”   洗那几件衣裳不难,比这更重要的是远,水井刚建好还未投入使用,他们离得远的就得走上这段路。   云小幺动作快,前后不到三刻钟就洗完回来了。   他提着装了湿衣裳的木桶顶着一脑门走出来的热汗回到家时,正巧碰上陈望从他屋子里出来。   院门口就挨着他房间这边,两人是打了个照面。   云小幺走这一段路,本就走出了脸颊泛红,如今再见到他,昨晚那些被他刻意压制下的画面又卷土重来,可不仅是脸红还心跳加速。   陈望没说话,两人只是站着对视,他看着云小幺那双猫儿眼。   还是那股依赖,却又有了别的东西,是见到喜欢的人不由自主的眸光闪烁。   陈望看了一会,迈开步子朝他走去:“昨晚没睡?”   云小幺呆住了:“你怎么知道?”   陈望笑了声,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因为我也一样。”   “你”   陈望站直身子,态度是正大光明:“平生第一次喜欢人,这感觉有点新奇,寤寐思服实属正常。”   “你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他说着,眼神有了变化,“不会是陈望大哥”   这时候提起外人,还是这句身体的原主人,不得不说这小呆瓜很会破坏气氛,陈望只能抬手揉他脑袋打断他施法:“我说情话你不爱听?”   云小幺不傻,他听出了陈望语气里的气急败坏,只好道:“这实在不像你。”   “啧。”陈望去把他手上的木桶拿了过来,“我来晒,你去吃早饭。”   “娘和婶子呢?”   “去宋朗家了。”   那应该是在宋允屋里,因为刚刚云小幺打他门前过时没在院子里看见她们。   云小幺进去厨房吃早饭,   早饭就是简单的粥水搭酱菜,是方翠珍亲手腌制的酱萝卜。   他在吃饭的时候,晾晒完衣裳的陈望走了进来:“一会你打算做什么?”   云小幺想了想:“去砍竹子。”   陈望嗯了声:“我跟你去。”   “好。”   吃了早饭,两人带上柴刀和水囊,去后山砍竹子。   南方普遍多竹,尤其竹子长得快,一年时间就能成林,加上它不仅能当做柴火烧,还能制作竹榻、竹椅、竹篮等物件,老百姓对它的喜爱仅次于粮食。   后山有好几片竹林,他们找了处最方便的进行砍伐。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他们就站在小径上,云小幺分配任务:“你去砍几根楠竹做鸡笼。”   陈望也吩咐他:“别走太远,有事就叫我。”   云小幺点点头。   楠竹固然好,不管是做鸡笼还是篱笆圈都是上好的选择,可是云小幺需要劈一些箭竹去补院子里破损的篱笆。   两人分在两头,一时无言,唯有竹海接连响起的砍伐声在一声一声附和着。   箭竹比较细,云小幺轻而易举就劈了一大把出来,他把叶子用柴刀修掉,只留下竹杆和竹枝。   云小幺清理完,随手拔了几根龙须草,握在手心搓成一根绳,然后两两绑在一起,把修理好的箭竹给捆了。   捆好箭竹,他上去找陈望。   陈望还在砍,偶尔竹林里会传来几声梆梆梆的声音。   云小幺上去那会,陈望正在一处空地,给砍好的楠竹劈掉竹枝,他显然也知道云小幺只要竹杆。   “弄了几根?”   陈望回头看他:“六根,你那弄好了?”   “嗯。”云小幺看了看楠竹的长度,陈望挑的都是老竹子,差不多碗口粗,也长,“这么多应该够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又分别扛着砍好的楠竹和箭竹回家。   楠竹没有扛完,一会还得走一趟。   两人回到家,陈望把竹子往门口一丢,柴刀放在一旁:“你把柴刀拿进去,我把剩下的背回来。”   “你小心些。”   陈望嗯了声就走了。   宋允就在家带孩子,把两人的一举一动都看的真真切切,他走出来问云小幺:“你弄这么多竹子做什么?”   云小幺道:“做鸡笼。”   他身上沾了竹毛,不太舒服,先回去打水洗了把脸这才好受一些。   等他再出来,宋允才接着道:“小幺,刚刚你娘和莲婶子在我这坐了会。”   云小幺听他这话,猜到他是有话要说,刚刚他和陈望出门并没有告知方翠珍两人:“怎么了?”   宋允道:“你娘托我打听打听哪里有事可做。”   云小幺不明所以。   宋允又道:“说是要给你挣笔嫁妆,怎么,你和陈望定下来了?”   云小幺的脸瞬间红了个透。   宋允是什么人?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有情况:“这是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没没有。”云小幺不好意思说。   宋允一见他这含羞带怯的模样就了然了:“你是自己告诉我还是想我严刑逼供?”   没办法,云小幺只能坦白从宽:“就昨日我和陈望说开了,他答应与我成亲。”   这可把宋允听糊涂了:“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有婚约在身,原来不是?”   云小幺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用,他就把认识陈望后发生的事告诉了宋允。   宋允听完,既替他气愤又心疼,骂云来福父子:“真是人面兽心的东西。”   “允哥你别气,事情都过去了。”   宋允哎了声:“苦的是你,倒还反过来劝我。”   云小幺觉得没关系了,真不是他心软,只是云来福父子已经付出代价,他们今后也不会再相见,这两人是死是活云小幺也不在意,再去计较以前的事无异于是跟自己过不去。   “我和阿娘现在过得很开心。”   “你这傻小子”宋允又是叹气,“不过我看陈望是真疼你,莲婶子也护着你,日后你进了他们陈家的门,日子也不会难过。”   这世上有几个婆婆能将儿媳视为己出?每一个都是瑰宝,宋允想。   “我知道的。”   “嗯,珍婶子托我办的事我也会去找,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谢谢。”   过了会,陈望扛着剩下三根竹子回来,一块堆在屋子前面放着。   而云小幺则找来麻绳,将重新补上去的篱笆围墙在有需要的地方绑一下加固,这活不需要太久时间,不到酉时云小幺就弄好了。   添了箭竹的篱笆围墙有了其他的颜色,看起来也不再是破破旧旧,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这个家更像家了。 第40章   建造鸡笼还要考虑一个问题,就是置放。   肯定不能放在院子里,这有碍观瞻,自然也不能放在厨房,气味大不说人也容易生病。   云小幺考虑过,要么放在后院,要么放在菜园。   但后院堆放了柴火又喂养不便,所以云小幺还是打算放在菜园。   在菜园那边安置的话,就得空出一片地来。   好在种着桃树和梨树的那一垄地有个边角可以利用。   所以鸡笼就不能做成提式或者立柜式,得搭棚。   陈望砍的这几根竹子大小相差无几,锯下来的根部最适合做柱子。   而陈望有心帮他,就问他自己能做些什么。   云小幺道:“你锯柱子吧。”   陈望嗯了声,他转去宋允家借锯子。   而方翠珍也走了出来,说要帮忙。   云小幺就让她去把那块边角地锄平了,将来好养鸡鸭。   新鲜的竹子锯起来不难,比了合适的长度,陈望一人就搞定了。   云小幺又让他去打桩,家里有人帮着,倒不用云小幺亲力亲为。   柱子锯好了就得搭顶还有四边的门,而不管是顶还是门,都要先将竹子劈成竹条。   趁着陈望在打桩,他顺势比了大小,又出来用柴刀将剩下的竹子劈条,然后先去安装棚顶。   可钉完棚顶之后,云小幺发现剩下的竹条不够编四扇竹门,陈望知道了,就说他再去砍两根竹子。   云小幺没有跟他去,他将剩下的竹条,挑了三根较为粗厚的竹条作为支柱,然后编了两扇竹门,他就先去把这两扇竹门安装好。   安装竹门倒不是很难,可以采用卡扣的方式,也可以直接用麻绳绑紧固定,云小幺用的就是后者。   做成活性竹门是为了方便进出。   一家四个都在忙活,搭这种简陋的鸡笼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因此陈望扛着竹子回来时太阳还没有下山。   但四人还是抓紧时间,锯竹子劈竹条编门都分配的清清楚楚。   于是等太阳落山,这竹鸡笼也就做好了。   四人忙了一天,尤其是云小幺和陈望,是真真累出了一身汗。   云小幺擦着脸上的汗水说:“我明日再去割一些茅草,晒干了铺在上面,这样下雨的话也不怕把里边打湿。”就是得抓紧,若宋允所言不差,雨季马上就要来了。   云小幺劈了一日的竹条,沾了一手的竹青,自己也无所觉,不知怎么的蹭到脸上去了。   陈望看见了,直接用拇指去替他抹。   “怎么”   “沾了汁液。”   云小幺看着他认真的脸,福至心灵:“你以前都不会碰我。”说的这个碰是指其他接触,而陈望只会像对待小孩一样揉他脑袋,还有就是那日在江洋大盗的刀下把他救了并且摁进怀里护着,其余时候陈望根本不会碰他,更别说是擦脸这种亲密行为。   陈望笑了笑,他的手指就按在云小幺脸上,摩挲了下:“这是在记仇?”   云小幺摇摇头:“没有,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   这高评价让自认为人品绝佳的陈望都不自觉挑起了眉头:“怎么说?”   “我第一次见你那日,你就很小心地与我保持距离。”   陈望想了想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然后就想起了一些事。   不得不说,这小呆瓜对他的滤镜真是过于厚了。   当然今时的陈望也不好意思说,我那会是怕你赖上我以及你真的不好闻。   小呆瓜生不生气不清楚,但如今他作为小呆瓜未来的另一半,应该要顾及他的心情。   所以他虚心应下:“你想的没错。”   云小幺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把陈望忘了收回的手拿下来,道:“水井那边的篱笆圈要等过两日才有空做了。”   “不着急,你若是抽不出空,我去跟里正说一声,让他安排别人做。”   “不碍事的。”云小幺解释,“我们刚搬来不久,这段时日承蒙允哥一家和里正他们照顾,能为村里做点事也好。”   陈望知道他是以这样的方式回馈宋家村,自然也就不会阻拦他:“嗯。”   “回去吧。”   “好。”   陈望是打算不管他做什么自己都跟着去,毕竟两人才确认关系,正是新鲜上头的时候,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晚宋朗回来后带回一个消息。   他有个同僚,家里想打井,听说了陈望的本事想请他走一趟。   宋朗的意思是:“价钱我还没谈,这里边的具体行情我也不清楚,所以明日你与我去一趟县里,跟他当面聊聊,合适的话就接了。”   陈望想了想,既然打定主意做打井师傅,那自然是要接活做,再则就算他的空间里还有金银首饰也不能全都拿出来,这不仅在外人面前解释不了,何玉莲那边也说不过去,上次他卖了一个手镯换了二十两银子,就这都和何玉莲解释了半天才让她相信:“我一会先去里正家问问。”   “也行,你心里有个底最好。”   “嗯,多谢了。”   宋朗摆了摆手:“不客气。”   他说完就回家去了。   宋朗下值的时间一般很固定,都是他们吃晚饭的时间,所以陈望合上院门直接就去了厨房。   厨房里,云小幺正在洗碗筷。   见他进来,问道:“宋大人找你什么事?”   “他说他有个同僚家里想打井,让我走一趟。”   何玉莲惊讶:“让你去打井?”尽管她清楚儿子有不一般的本事,一时之间也没想过跟打井能扯上关系。   “嗯,咱们搬到这来总要想法子谋生,所以我就托他四处问问,若是有谁想打井可以找我。”   “打井是个好手艺。”方翠珍道,“以前在清溪村时,请人打一口井少说要三五两银子。”   “这么贵?”三五两银子可不少,一般人家一年才挣这么多。   方翠珍解释道:“也不贵,花这钱就得见着水,若是相井的看错了位置那就是白挖了,还得再找。”   是这道理,所以相比较起来,陈望这一口断井的本事就显得珍贵了。   何玉莲从蒸笼里给几人盛了饭,一一摆在他们面前:“梨县这边物价便宜,你还是去问问里正为好。”   “我也是这打算。”   这自然是最好的,毕竟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万一陈望不清楚行情乱收价,收多了是那边亏,将来也不利于他接活,收少了自己亏,没这必要。   于是吃了饭,陈望就先去里正家了。   他过了两刻钟才回来,那会何玉莲与方翠珍已经回去她们屋里,就剩云小幺等着他。   “水已经打好了,你先洗漱。”天气热,而陈望又年轻气盛的,搬来宋家村后就一直洗的冷水。   “你回屋里等我。”   云小幺嗯了声。   他就去陈望屋里等。   认识了陈望,云小幺才知道汉子与汉子也是不一样的。   以前在云家时,云富贵的房间就乱的像猪圈,可陈望的不会,不管是床榻还是衣柜,他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有条有理。   有时候连云小幺都懒得叠被子,可陈望屋里的永远都是一方豆腐块。   陈望沐浴的速度很快,没一会他就披着一头长发进来。   砍竹子难免碰到竹毛,若是就这样睡了,估计夜里睡不安稳。   所以不止是他,云小幺也洗沐了。   只是云小幺洗的早,这会已经差不多干了。   云小幺很困,他昨晚因为兴奋过度本就没睡好,今日劳作一天,这会困得眼皮子都要打架。   但是见陈望披着头发,他又强打精神地去帮他擦拭。   “里正怎么说?”   陈望坐在凳子上,任他帮自己擦头:“困了?”   云小幺打了个呵欠:“有点。”   陈望笑了声,这何止是有点,若是给他张床怕是能睡死过去:“困了就去睡,我这不用你伺候。”   “才不是伺候你。”云小幺睁着一双猫儿眼,可真的是困了,所以眼里蒙着一层水汽,“我喜欢做这些。”   “这有什么分别?”   云小幺振振有词:“说伺候,那就不是我心甘情愿。”   “歪理。”陈望倒也不想去和他争执这些,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里正说收费不一,若是主人家自己出人打井,最多也就收个一两银子,若是请人打井那就贵一些,像我这种应该就是前者了。”   云小幺听了,眼都睁大了些:“你出去一趟就能挣一两银子?”   陈望故意问他:“嫌少?”   云小幺摇摇头:“我几年也才攒了三百多文。”他想到了什么,帮陈望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陈望没有直接回答他,他抬起手握住云小幺的手腕,转了身子面对着他:“同一只手上面的螺纹都不一样,何况是人?而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你看,我就不会做鸡笼。”   云小幺小声道:“很简单的,一学就会。”   陈望无奈:“那我上次跟你说过,不会的事可以学,可还记得?”   云小幺点点头。   陈望又道:“我会相井是因为我会变水,说起来还是我作弊了。”   云小幺忙道:“是你的本事就不算作弊。”   陈望笑他:“怎么夸我你就一套一套的,轮到你自己就百般不是了?”   云小幺低声承诺:“我以后不会了。”   “要记得说过的话。”陈望把他手里的干巾拿过来,“回去睡吧,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云小幺不想回去,他的内心蠢蠢欲动:“我想在你这睡。”   陈望挑眉,不过他最终没说拒绝的话。   云小幺见他没反对,赶忙往床奔去脱了鞋一骨碌滚上去,仿佛只要他躺的快,陈望就拿他没办法一样。   他躺在床上,把陈望叠的像块豆腐的被子手脚并用抖开,然后搭在自己腰腹间:“我睡了。”   “嗯。”   他是真的困,打了声招呼下一瞬就进入了梦乡。   陈望与他同睡过几次,自是知道他有多好眠。   这睡眠质量,失眠患者看了都得馋哭。   陈望等自己的头发吹干了才上床,他刚躺下,也不知是云小幺最近一个人睡养成习惯霸占一整张床还是闻着他味了,一个转身就把手搭到了他这边。   屋里吹了灯,自是看不清他的模样,不过陈望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打在耳侧,这人不仅把手伸过来,人也躺过来了。   以前他们住在客栈或者是留宿村民家时,都会做一条楚河汉界避免双方越线,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的关系不一样了。   若是以前陈望会把他过界的手脚移开,但现在他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摸到云小幺的腰,将他揽进怀里,并且低头,在那散发着清香的头顶留下一吻。 第41章   第二日醒来,云小幺发现屋里只剩他一个,而陈望早就不见踪影。   连他睡得那边床榻也是凉的,估计早就起身了。   云小幺坐起来,还迷迷糊糊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前夜他兴奋过度,一整晚没怎么睡,今日自然就睡过头了。   否则也不会连陈望几时起的都不知道。   这会天已经大亮,而往常这时候他早就起了。   也不知阿娘没见到他会不会去屋里喊他,若是没看见他   而陈望今日要和宋朗去梨县,宋朗上值时辰早,这会也早就出门了,阿娘找不到他会不会问陈望,陈望又会怎么说   云小幺都说不好,但总不能一直在屋里窝着,还是起床穿了鞋,把床榻收拾好出去屋外。   一开门就跟廊下坐着的何玉莲方翠珍打了个照面,不仅是她们,还有宋允。   门声一响,三人就看了过来,宋允还发出一声夸张的呦:“醒了啊。”   云小幺知道自己睡过头,并不敢辩解。   但何玉莲并没有笑话他,反倒很高兴:“早饭都在锅里,你先去吃了,吃完我们去里正家。”   云小幺歪头问:“去里正家做什么?”   “傻孩子,你们都这样了,不赶紧把婚书写了是想让小望白占你便宜?”   云小幺呆呆的:“哪样?”   “哎呦,你这孩子,咋还问呢。”   云小幺一脸呆气,尤其他刚睡醒,看起来就更傻了,简直人畜无害。   何玉莲与方翠珍没听明白,宋允却看懂了,笑道:“这傻小子还不懂呢。”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也哈哈大笑。   何玉莲笑够了说道:“这么傻,被小望骗了也不知道。”   云小幺没明白他们的话,却很肯定地说:“陈望不会骗我。”他连自己不是陈望都告诉他了,肯定不会骗他的。   “是是是,赶紧去洗漱,吃了早饭去里正家。”   “哦。”他问宋允,“允哥你吃了没?没吃的话一起吃点。”   “我吃过了,你吃吧。”   云小幺便自己去了。   等他吃完,何玉莲与方翠珍也拿出了他们两人的庚帖,要一块带去找里正。   里正听说他们是来写婚书,当即笑呵呵地让夫人磨墨,要给他们写一封词藻华丽的婚书。   写婚书不仅要用到庚帖,还有户籍,而户籍在他们搬来后没两日就让里正落了文书,四人也是有头有尾的人了。   婚书用两张红纸写就,一笔一划都勾勒着对新人的祝愿,而婚书一式两份,双方各自收藏一份。   里正笔墨挥洒,一气呵成写了两份出来,还吩咐他们:“一会让他们两人在各自名字上摁下手印。”然后这两份婚书就正式生效了。   从此一年四季一日三餐一屋两人,互相扶持,相互理解,白头到老。   方翠珍两人笑眯眯的,尤其何玉莲,嘴角都咧到了后牙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娶媳妇。   “多谢里正,改日选好了日子,再请你们来家里喝酒。”   “好说。”里正把书案上的印泥拿起来,“你们带回去,摁了手印再送过来给我。”   “欸,多谢。”   何玉莲与方翠珍收了婚书,就笑呵呵地带着云小幺走了。   云小幺至今都还稀里糊涂的,不知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只是过了一晚,他和陈望就是夫夫了。   因为事情太过离奇,以至于他感触都不大,回到家还记着割茅草的事,去柴房拿了割刀和背架子要出门。   方翠珍见了,连忙道:“娘跟你一块去。”   云小幺哦了声。   方翠珍把婚书交给何玉莲,也拿了工具与他一块出门了。   茅草这东西村里四处可见,尤其是田野地带最是多,它的好处也多,叶子可以编织蓑衣或者草席之类,茅根可以煮水,若是长对了地方,地位也不亚于艾草。   云小幺与方翠珍到了野外,找了一处田埂,就拿下背架子,取出割刀开始割。   茅草的叶子锋利,容易割手,若是第一次割,指不定要被划伤,但他们两人对于农活已是身经百战,就见长势茂盛的茅草在他们的刀下不消片刻便一茬一茬倒下去。   盖在鸡棚顶的茅草要先晒干,然后用麻绳编成屋顶,这就要用到很多茅草,而且晒干之后的茅草会缩水,这不是几捆就能搞定的。   于是母子俩割了一片田埂又换另外一片,整整捣腾了八捆才算够。   云小幺在用茅草编成的绳子捆茅草时,一直有心事的方翠珍才站在他身边说出口:“小幺,娘托允哥儿帮忙打听,想找份事情做。”   云小幺手上动作不停:“嗯,允哥和我说了。”   方翠珍叹了口气:“这两个月以来,一直都是莲妹母子照顾咱两,娘也没别的本事,若是能找到事做,每个月就能挣点银钱贴补家用。”   “嗯。”   方翠珍又道:“而且你如今与小望修成正果,娘不能让你就这么进了陈家的门。”   云小幺道:“这事你别担心,陈望和婶子不会介意的。”   方翠珍教导他:“傻孩子,莲妹母子心善,咱们却不能得寸进尺,你打小娘就教你,做人要知恩图报。”   “我记得。”云小幺一边说一边把捆好的茅草往背架子上摞,方翠珍在一旁帮他扶着。   “以后你就要和小望有自己的小家,千万记得夫夫之间最重要是相互理解与扶持。”方翠珍一边扶着茅草,一边感叹,“我和你爹就是没明白这个道理,做了半辈子怨侣。”   云小幺给每个背架子都摞上四把茅草,然后再用长绳子绑紧固定,听了她这话,停下手上动作,纠正道:“那是他有眼无珠,我看他这种人就得孤苦终生。”   “唉,只可惜你哥,娘没教好他。”   “可惜什么?欺负手足不敬亲母的是他,贪心不足的也是他,路是自己选的,没什么好怨。”云小幺把草绳从这头往上面抛,让草绳绕过最上面的茅草落在另外一头,然后顺着草绳的这端将其扯紧,系在背架子上,“怎我和阿姐就不会?还不是他自己仗着是云来福唯一的儿子作的。”   他是毫不留情面,尽管已经和云来福云富贵一刀两断,可被欺压十数年的怨气可不是这么容易消的。   方翠珍见他生气,不敢再说:“娘也就和你说说。”   云小幺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即使心里有怨也不是对她发,软了语气:“你以后别在婶子和陈望面前提起这两人。”   “娘以后都不说了。”   云小幺点点头:“早日攒够钱去找阿姐才是正经的。”   “嗯。”   母子两聊完就背着又高又重的茅草回家。   回到家,两人又把茅草解下来,割断草绳摆在院前的空地上晒。   宋允见到,从他家院子里走了出来:“割了这么多。”   “嗯,有备无患,若是多了我就再编一身蓑衣。”   宋允觉得稀奇,他看云小幺就像个百宝箱,打开里面什么可能都有:“你好厉害,会这么多东西。”   被这么一个大美人夸,云小幺很不好意思:“也就这些了。”   但其实这厉害的背后得吃多少苦,宋允能想象的到。   他不幸运也幸运。   他虽然惨遭父母抛弃,可却遇上了宋爷爷和宋朗,他幼时被宋爷爷宠着,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长大了与宋朗结为夫夫,又被宋朗护着,若不是他住不惯城里,喜欢宋家村的安静,宋朗也不会让他碰一点家务。   可云小幺不一样,他除了弱势的母亲没有任何依靠。   只是正如云小幺所说,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他不便再说些什么,免得挑起他的伤心事。   “你很棒,我以后要让宋颂多跟你待一块,希望他长大也心灵手巧,有你这么能干。”   云小幺知道他是故意夸自己,是羞赧又感动,然后就上下嘴唇一碰,承诺道:“我也给你编一身蓑衣吧。”   宋允一怔,而后笑了起来:“那就有劳你了,我不着急,你慢慢来。”   云小幺却想着要早些编好,等雨季来了就能穿上,他甚至都忘了问一问宋允缺不缺。   云小幺晒完茅草回去才知道陈望回来了。   不过也是,他去城里见人谈事情用不了多久,他也不是空手回的,除了荤菜还买了零嘴给云小幺吃。   云小幺知道他回来,去浴室打了水,先洗干净手脸然后才去他屋里找他。   陈望与他是前后脚到,云小幺在屋外与宋允说的话他也听见了。   云小幺进来,发现陈望在收拾衣服,问他:“是要洗的?”   “宋朗同僚住的地方离宋家村甚远,所以得在他那住几日。”   云小幺怔住了:“要去多久?”   “说不好,见了水才回来。”   云小幺整个人都不好了:“那我岂不是要好多日见不到你?”   “怎么?还没走就开始想我了?”陈望把柜门合上,看着云小幺的眉眼含着笑,“以前怎没发现你这么粘人。”   云小幺冲上来,一头拱进他怀里:“一直都很粘人。”   “说了不许撒娇。”陈望故意绷着脸,只是该看到的人却没看到,他只好收了神通,“婚书写了吗?”   云小幺自他怀里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傻子,没有我的允许,我娘敢带着你去找里正?”   云小幺眨了眨眼睛:“是你说的呀。”   陈望又笑了:“你都赖在我屋里不走了,我若是不负责任,我娘不得劈了我?”   云小幺哎呀了声,是真羞红了脸。   “走吧,先去摁手印。”   “嗯。”   两人去何玉莲屋里,找出婚书摊开,大拇指沾了印泥,一同摁在自己的名字上。   他们要同德同心,更要同途同归。 第42章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陈望没有冒冒失失地去捂他的眼睛。   “你把眼睛闭上。”   云小幺手上还沾了红色的印泥,闻言也没擦,直接把眼睛闭上。   陈望从空间里拿出用布包着的首饰,手一松放在了桌子上,咯噔一声与婚书并排放着。   他把布块挑开,态度与保管方式一样随便。   “你看看,喜欢哪个。”   云小幺听话睁开眼,就差点被那流光闪闪的物什闪瞎了眼。   他瞪大了眼:“这是”   就见两张叠在一起的婚书旁边,放着一张大约六七寸宽的方布,布上面一坨堆叠在一起的金银首饰,手镯、戒指、耳环,应有尽有。   陈望抬起手,在那一坨缠在一起的首饰上拨了拨:“这是我带来的,嗯大概是类似于变水的戏法?”   云小幺呆呆问:“点石成金?”   陈望低笑:“是真的金子。”   “那你这么随便”收着?   反应过来的云小幺心疼他对待宝物的态度。   陈望心想,原先他还是拿塑料袋装的,只是后来怕引起何玉莲的怀疑才换成了布。   他在一堆首饰里挑挑拣拣,翻出两枚戒指,看样子还是一对,他拿出来就要给云小幺戴上,结果尺寸不符,女戒小了,男戒又大了。   他啧了声,弃了戒指选手镯,正想往云小幺手腕上套,就听他连忙说道:“你让我出去怎么跟他们解释?”   陈望定定看着他。   “而且这么重的镯子,万一人家见财起意,我这手都得让人砍了。”   陈望悻悻收回手,面上不能露出是自己考虑不周,还得挽尊:“不错,思虑周到。”   云小幺也馋,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金银财宝,但他也知钱财不外露的道理,他若真是这么大摇大摆戴出去,改日家里就得遭贼。   他把布重新盖了回去:“这么放着不行,会刮花的,我去缝几个小袋子分着装。”   “嗯。”   “你几时走?”   “明早。”   “那我今日就做出来,你把婚书收好。”   他说干就干,抱着一包首饰鬼鬼祟祟躲回房间,去翻针线篮,那日置办东西时是何玉莲同陈望出去,她有经验,想的周到,特意买了一些回来。   云小幺翻出针线又找布料,做袋子的布料不需要多好,碎布都行,可这东西没有,正好陈望进来,他就喊陈望:“你过来。”   陈望依言走过去。   “张开手。”   陈望又伸开双臂。   云小幺拿来软尺,给他量肩宽和腰围:“你上次买了两匹布,正好天也热了,我给你做两身汗褂穿。”   陈望笑了声:“你怎么什么都会?”   被他夸了云小幺很是得意:“我都说了,别嫌弃我年纪小,你不一定亏。”   陈望等他量完了,才伸手把人扯到怀里,低声问:“我几时嫌弃过你?嗯?”   云小幺本能地挣了挣,没挣开,听了这话控诉道:“你不仅嫌我小,还嫌我瘦。”他可都记得清楚。   陈望见他如数家珍,也不禁失笑:“还说不记仇,那会说的玩笑话都记得。”   云小幺想了想,忽然说道:“你没见过我好看的样子,当时那么说我也正常。”   “嗯?”   云小幺抬起右手,用食指戳他的胸口:“你说我毛遂自荐也要有资本。”   陈望今日总算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报应不是不来,是时候没到。   他把云小幺那只戳他胸口的力道跟调。情差不多的手纳进手里握着,另外一只手松开抱着的腰改去抬他的下巴,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云小幺眼见着他那张俊脸无限放大,然后两人唇瓣相触,吓得呆住了。   陈望那与他为人截然相反的滚烫柔软的唇在云小幺紧绷的唇瓣上亲了亲,见他都吓蒙住了,哭笑不得地放开他:“下次接吻记得张开嘴。”   “你”云小幺那迟到的害羞这会才冒出头,眨眼的时间,他的脸,耳朵和脖子飞快红成一片,还有往衣襟下的趋势,“你怎么这样?”   “我对自己的夫郎行使正当权利,应该没犯流氓罪吧?”   “你”云小幺被他亲那么一下,脑子当场乱成了一团浆糊,本就转的不快了,这会直接罢工,光知道你,啥也说不出来。   陈望看他这可爱的模样,又忍不住亲了亲他额头。   云小幺再扛不住,羞得直接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陈望被他砸中胸口,却没生气,反倒笑出了声。   他也不敢再逗下去,小呆瓜那脸红的都能把一壶冷水烧开。   过了好久,云小幺才在沉默中冷静下来,他认真指责道:“你害的我把尺寸都忘了。”   “我的错。”他再次抬起手。   云小幺抿了抿唇,瞪了他一眼,再给他量了一次。   他把尺寸记下,卷好软尺放进针线篮里,又拿了剪刀,裁了一截布下来。   做小袋子不仅要缝布,还要搓绳,好在何玉莲也买了一捆红色粗线,正好搓了做结。   陈望想帮他,只是确实不会,只能坐在他旁边,看他手指如飞将两股粗线捻做一股成绳   方翠珍过来喊他们吃午饭,就看到两人在桌子前排排坐的身影,她在门口喊:“吃饭了。”   云小幺头也不抬地应了声好。   方翠珍又问他:“你搓绳做什么?”   “没什么。”云小幺把搓好的绳放在一旁,两端都打了结就不怕它散了,“先去吃饭。”   陈望跟着他起身。   不久前他才遭陈望“调戏”,结果搓了一会绳他就又给忘了:“你去那边可要准备吃食?”   “不用,他那边负责吃的。”   “好吧,等以后你出门,我给你弄些好吃的带着。”   “好。”   两人随着方翠珍的脚步进了厨房。   午饭简单,一道丝瓜炒蛋,一道蒜炒蕹菜。   不管是丝瓜还是蕹菜,都是菜园里现摘的,新鲜。   因着陈望吩咐过,尤其是云小幺与方翠珍,两人在这些年把身子亏空的厉害,吃食上别省着,加上梨县资源丰富,不缺米少粮,何玉莲就舍得下米,粥面饭轮流着做,尽量不让红苕芋头成为主食。   吃饭的时候,何玉莲问陈望:“成亲的日子我找人算算?”   “嗯。”陈望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挑最好的那日。”   “你别给我夹,你给小幺夹。”虽是这么说,何玉莲脸上还是笑着的,“我知道,那以后就让小幺住你房里了。”   为了公平,陈望给他们三人都夹了:“嗯。”   直到这时,云小幺才有了他和陈望是夫夫的感觉。   真的好神奇,没说开之前,陈望克己守礼,坚决不多碰他一下,可说开之后,他就算留宿陈望也是欣然接受,为此第二日一早,他还怕自己遭受流言蜚语,先提出写下婚书定下关系,甚至在婚书上摁了手印后,陈望才会亲他。   这个人尽管嘴上不饶他,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他考虑着。   他也越发依赖陈望,比以往更甚。   那边何玉莲还和方翠珍商量着:“一会我去村里问问,看看谁家有老母鸡卖,我买几个回来,给你和小幺好好补补身子。”   方翠珍道:“你也别老是想着我们,多念着你自己。”   “一起补,还有喜被和喜服,改日我和你去县里扯些红布回来,咱们让里正媳妇找几个人一块做。”   “你说得对,这些都该准备了。”   两人就还不知何时才能举办的亲事嘀嘀咕咕的,越说越高兴,越高兴越来劲。   云小幺全程听着,见她们两人又不知怎么扯到孩子上去了,不禁红了耳朵。   尽管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生出孩子,可他知道两个人洞房后就会有。   他和陈望,也是会洞房的。   唔云小幺低下头扒饭,生怕让陈望发现自己跑歪了的胡思乱想。   因为他想的偏,吃完饭后耳朵都是红的,只能偷偷躲回房间,又继续搓绳子。   过了会,留在厨房洗碗筷的陈望过来了:“我帮你?”   “不用。”云小幺摇摇头,“你困不困?要不要睡会?”   “那你有事叫我。”   针线活他确实不会,想帮也无能为力。   于是他去午睡,云小幺在搓绳。   绳子搓完了,云小幺就开始量尺寸缝袋子。   将一整块的大布条分成一块一块的小布条,然后就开始缝口   制作这种简便的小袋子不难,也不需要绣图案,只是需要的数量多,云小幺还是缝了一个半时辰才弄好,中间只有他拿剪子剪线发出的细微声音。   他这边安安静静,陈望那也睡得香,他早上起得早,本来也还是处于融合状态,嗜睡也是正常的。   等陈望醒来,云小幺已经把所有袋子缝好并且将那一大包首饰分装了。   除了戒指和耳环是一对装的,其余都是单个分装。   云小幺把分装好的首饰就放在桌子上,陈望一起来就能看见。   他挑了几个拉开袋口看了眼,又一抽红绳给绑上了。   确实心灵手巧,这袋子虽然做的简单,可针线功夫扎实,看来当初小呆瓜说自己不善女红其实是谦虚了。   屋子里已经没有小呆瓜的身影,陈望将所有的小袋子收进空间出去找他。   院子里也没影,又去他房里看了眼,还是没在。   陈望走出院子,一转头就看见云小幺在水井那。   他正在那做篱笆圈。   陈望站在原地看了会,云小幺正带着斗笠,弯着腰双手拿着竹条往地里插   他很疑惑,怎么小呆瓜有这么多使不完的劲,明明这样瘦小的一个人。   陈望走了过去。   竹条是昨日建鸡笼时剩下的,也不多,只够围一个角落,甚至半个弧形都没有,但是看云小幺排过去的地就知道他预留的空间很大,这也意味着要用到很多竹条。   “不先去砍竹子?”   云小幺听见他的声音,抬头看来,闻言回道:“明日再去,我先把这点弄好,我刚打了点水,它已经清了。”   之前的浊水有人过来舀了,这会渗出来的井水就得让它慢慢沉淀,并且将水井填满,就算不填满也得要一半那么高的水位。   “嗯,再等等就能用了。”宋家村的下水道设施很完善,加上没有化肥等污染因素,三米之下的地下水也能食用。   “东西我都放在桌子上了。”   “看到了。”   云小幺想了想,并且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才小声说:“你那东西的样子好像有些不一样。”   陈望没发现他这么敏锐。   要知道在制作工艺上,除非是专业的工匠,否则也看不出来,而花纹等一般也不会相差太多,云小幺却能从这细微之处发现不同,不过他一直是个厉害的人物,毕竟能发现他的秘密。   “你还是好奇我从哪来的?”   云小幺看着他,两人对视许久,云小幺点点头:“好奇,可我不想知道答案。”   陈望多了解他的一个人,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一颗心就像被人用羽毛轻拂过,软的发痒。   第二日一早,陈望就起来准备出发。   两人已是正经夫夫,自然是睡一个屋,睡眠质量一向好的云小幺却在陈望起来的时候就惊醒了。   屋里还点着蜡烛,陈望一眼就看到他抓着自己衣裳的手,在上面轻轻拍了拍,哄道:“你再睡会。”   云小幺勉力睁开眼,整个人还是不清醒的:“我给你煮点吃的。”   “不碍事,去县城不远,我上那吃,你睡吧。”   “唔”他在和周公艰难做斗争,“你早些回来。”   “嗯。”迷迷糊糊的样子实在是可爱,让陈望怜的亲了亲他。   时辰是真的早,云小幺也是真的困,就算被亲了也没反应过来,眼一闭又睡了回去。   陈望笑了笑,轻轻下了床。 第43章   陈望出门的时辰早,连何玉莲两人都不知他几时走的。   原以为他还在家,早饭还做了他那一份,结果等云小幺起来后她们才知道陈望早出门了。   不过两人也有事情做,她们准备去梨县购买将来成亲需要用到的东西。   两人告知云小幺一声后就出门了。   云小幺也没闲着,他今日要抓紧时间把水井那边的篱笆圈做好,得先去砍竹子。   关上院门出去时,余光瞥见宋允家的院子有个不该出现的身影。   云小幺走了过去,在院子外站着:“宋大人?”   院子里的正是该在衙门当值的宋朗,可他今日却在家,还换下了那身整日穿着的红色差服,穿着窃蓝色的直身,手里正捧着碗,另一手拿着瓷勺,与他平日那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很不相同:“你要出门?”   “嗯。”云小幺扬了扬手上的柴刀,“我去砍竹子,允哥呢?今日怎是你在带小颂?”   “咳”宋朗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只不过云小幺没看出来,“他还在睡,我今日休沐,替替他。”   “你这么久才休沐一次?”要知道他们搬来宋家村也有大半个月时间了,而宋朗每日早出晚归的,平时根本见不到人影。   宋朗反问他:“你可还记得在梨县遇上的那名江洋大盗?”   “我记得,他的案子还没结?”   “昨日结了,定了秋后问斩。”宋朗解释道,“这段时日就是忙他的案子,现在案子了了,我也能休息几日。”   那样一个恶贯满盈的东西,斩了也是便宜他。   云小幺点点头,他朝宋颂摆摆手:“小颂,等我回来再跟你玩。”   正被亲爹喂着粥的宋颂也学着他的样子摆手点头。   云小幺向宋朗告别:“那我先去忙了。”   宋朗嗯了声。   云小幺便走了。   他去上次和陈望砍竹子那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他们削下来的竹枝,这两日天气好,能晒到太阳的竹枝已经呈现出蔫吧的状态,估计再晒个几日就完全脱水能直接作为柴火烧了。   云小幺也没打算浪费,他把竹子砍了,削掉竹枝,然后用草绳将竹枝都收集起来,绑成一捆捆地扛回家。   辛辛苦苦跑了几趟,把竹子和竹枝都扛回家了,云小幺喝了半壶冷茶,歇了口气又继续忙活。   这一前一后已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这会已将近午时。   而他去砍竹子前还在睡的宋允也已经醒了,见他扛着竹子竹杈回来,又凑过来问他:“鸡笼不是做好了,怎还要砍竹子?”   云小幺听见他的声,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打算在水井那边围篱笆圈。”他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允哥,你今日脸色好好。”   面颊白里透红,眼眸清澈水润,眉宇间更是含着一股将消未消的春情柳意。   宋允听了,忍不住笑:“你这傻子,都和陈望睡一屋了,怎么还什么都不懂?”   “不懂什么?”   宋允唔了声,他想了想:“看来是得教一教你,不过不着急。”他屋里有些好东西,正好可以拿来送他。   云小幺仍旧一头雾水,表情纯真淡然。   宋允看他那傻样,扑哧笑出声:“我来帮你吧,水井大家都有份,没道理活全让你一个人做了。”   云小幺最怕别人和自己抢活干:“没事的,我一个人就行。”   宋允没理会他的拒绝,回去自家院子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他旁边帮忙片竹条。   云小幺目前正在锯竹子分段,分好段的竹筒再用柴刀片成竹条。   云小幺见他坚持,只能妥协:“你小心些,竹子毛刺多,容易扎到手。”   “你别担心,我也会做一些活的。”他并不是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人在村里带孩子。   要知道宋朗大多时间都在上值,整日待在城里,只有傍晚下值回来才会帮忙做一些事,白日里可都是他在忙活的。   云小幺见他动作麻溜,也就安了半颗心。   宋允一边用柴刀片竹条,一边与他闲聊:“陈望出门去了?”   “嗯,很早就出发了。”   “他这次去的地方是柳镇,在梨县的南边,从宋家村走过去的话得大半日。”   “这么远。”难怪陈望要在那边留宿。   “坐车就会快一些。”   云小幺想,陈望日后如若真以打井为生,肯定是要四处奔忙,路程远近都难说,可家里现在一穷二白,房子都还是租的,没必要买牛或者驴,虽然陈望那些金银首饰能抵万贯家财,可云小幺也不打算用,那最多是应急用的,更好的办法还是开源。   可他不会做生意,靠种地也只能维生,发财却是艰难。   “允哥,你上次跟我聊起,说宋爷爷年轻时置办好些产业,那宋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嗯?这个啊,绸缎庄、胭脂铺,酒楼客栈也有一两家,不过不全是在梨县,别的地也有。”   “哇”云小幺发出没见识的惊叹,“宋爷爷这般厉害。”   宋允笑道:“让他发家的还是一家酒肆,这倒是在梨县,有空我带你去坐坐。”   “好。”云小幺手上拉锯子的动作不停,朝他露齿笑。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想做生意?”   云小幺摇摇头:“我笨,没这脑子。”   宋允道:“做都还没做的事你怎知不行?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找人教你。”   云小幺不解歪头:“宋爷爷的生意不是你在管?”   “这事我不精通,再则爷爷留下的人虽然有些是年纪大了回家颐养天年,可带了弟子接班,就还是让他们管着,我每月只看看账,账本没事就行。”   “那你不怕他们欺上瞒下?”   “谁敢?”宋允的下巴往家里抬了抬,“我家这杀神在,镇得住场子。”   云小幺听了也闷声笑:“我看宋大人挺好说话的。”   “你们又没犯事,他当然好说话。”宋允拆起夫君的台来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但可别被他骗了。”   云小幺让他吓得缩起了脖子:“哦。”   宋允瞧他这活鹌鹑的模样,被逗得又温和起来:“不过你乖,我们都喜欢你。”   “”   做了大半个月的邻居,云小幺当然清楚宋允的年纪,他今年双十,而宋朗大他两岁,与陈望算是相仿。   换句话说,四人当中他最小,而且还隔得有点远。   那都爱欺负他也是正常的事?   有了宋允帮忙,竹条很快就片好了,两人再去给裹上,不消片刻,一个竹篱笆圈就将水井围得结结实实。   云小幺把篱笆门用麻绳扣上,拍了拍手:“再刨一个盖子就更好了。”   到时候再在盖子上面压上大石头,既能挡住灰尘也能防止小孩贪玩靠近井口。   “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村里有木匠,里正会让人搞定的。”   云小幺嗯了声。   裹完了竹篱笆,云小幺还要再去割一些茅草,既然准备编蓑衣,那就给家里也准备两副,将来也方便出行。   因此下午云小幺就去割稻草了,他用背架子背了好些回来,瞅着有空地就摆去晒,因此屋前屋后都让他晒满了茅草,连宋允家都不能幸免。   虞兮正里L   他白日时一切正常,与宋允也是有说有笑,做什么活都积极不懈怠,就好像忘了陈望不在家一样。   只有到了晚上,他躺在陈望床上,鼻翼间充斥着陈望身上那股清爽的味道时,他那想念才似洪水一般狂卷而来,顷刻将他淹没。   干了一日活,云小幺应该沾床就睡,可他眼睛很累,脑子里却全是陈望。   他第一次知道思念可以这般磨人。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想一个人会让人辗转反侧。   云小幺翻了个身,把脸埋进陈望的枕头,深深吸了口气,心头上的空虚好像才被填满了。   陈望归家的日子不定,云小幺也不能就在家里干等着,留在家的三人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只不过方翠珍和何玉莲有了新的任务,她们昨日去县城买了红布与红绸,要找人绣被子,所以都去里正家了。   清溪村的喜被一般都是鸳鸯被面,条数也有二四六八之分,而何玉莲的意思是两条太少,她问过,宋家村的冬天较为湿冷,两条的话不够盖,准备四条最稳妥。   当然其中寓意也不同。   还有就是喜服的事,方翠珍的女红要更好一些,母子两人商量过,就由她打样,到时候云小幺添几针就行。   虽然日子还没定下来,可这些都提前准备好,也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四条喜被经里正媳妇找人托了出去,何玉莲与方翠珍就在家里绣喜服,而云小幺一边等陈望回来,一边把先晒干的茅草收集起来,编织成茅草屋顶,届时铺在棚顶上。   他忙了两日才把茅草屋顶编出来,这时已经是陈望出门的第三天。   云小幺也不知他几时能回,心底想念却无人能说,只能憋着股劲做活,他在宋允的帮助下把茅草屋顶盖了上去,又用麻绳挑了几处关键位置绑着,避免大风将屋顶吹飞。   他借着梯子靠在鸡棚上方时,瞥见旁边的桃树顶端,有三两个成熟了的桃子。   云小幺一愣,不知不觉间,竟连桃子都熟了。   “允哥,桃子红了。”   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险些让宋允没反应过来:“熟了?”   “嗯,不过不多,我就看见两个。”   拳头大的桃子,翘着红了半边的屁股,憨实可爱。   “哪呢?”宋允听了要撸袖子,“宋岳家这棵桃子很甜,我去摘了。”   云小幺想,桃子都熟了,怎么陈望还不回来。 第44章   宋允可不知他内心的怅然若失,自己伏低身子钻进桃树的树冠间,左顾右盼寻了好一会,终于让他看见那两个熟桃子。   他手攀脚蹬,驾轻就熟地爬上桃树,把那两个桃子给摘了。   正要下来,又在另一处枝叶间看见两个,他忙喊云小幺:“小幺你过来。”   下了梯子的云小幺走过去,也钻到桃树底下,接过他递下来的桃子。   “这还有呢。”宋允伸长手,够住毛茸茸的桃屁股一拧,那桃子就到了他掌心上。   宋允摘下来后还递给云小幺,又仔细看了看,枝叶繁茂的桃树上长着累累硕果,只是成熟度不一,有些甚至还是青的。   宋允巡视一圈,确认没有了才下树:“再过几日就能摘了。”脚碰到地后他拍了拍手,“你把那两个小的给我。”   只有四个桃子,就算不预陈望那份六个人也不够分,而云小幺那边还全是大人,拿小的不合适。   云小幺却没依他,按照一大一小分了:“我是大人了。”   宋允长长嗯了声:“那确实是,好吧,就这样分。”   云小幺道:“谢谢你帮我盖屋顶。”   “不客气,我回去了。”宋朗连着休沐三日,因此他才有时间过来帮忙。   云小幺点了点头,等宋允走了,他也背着梯子回去。   到了日暮,还是没有陈望的身影,看来今日也不会回来了。   宋允也是过了两日才发现云小幺兴致不高,经常心不在焉的。   明明前日摘桃子那会还好好的,结果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上都不见笑了,时常还会走神。   但他思来想去,也觉得无非是因为一事。   “小幺,想陈望了?”   宋允此人性格率真,对于情爱也是直来直往,从不含蓄。   这是因为宋爷爷和宋朗宠爱他的原因,让他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有底气。   所以羞怯的云小幺对上直白的他,容易招架不住。   “很很明显?”   “你就差把怨夫两字刻脑门上了,不过也是,陈望走了有四五日了吧,也该回来了。”   云小幺心里闷得慌,声音也低低的:“不知道。”他手上编着茅草蓑衣,哪怕是情绪不高,他也不敢拿茅草出气,万一编错了又得重来,他不干这蠢事。   宋允笑道:“我那会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你再把凳子搬到院门口那去,妥妥就是一颗望夫石。”   “你就笑话我。”   “哪是笑话你,分明是陈望有福气,有个人这么惦记他。”   云小幺听了这话,抿着的嘴角终于泄露出笑意:“陈望也很好的。”   “你若实在是想他,不如明日我带你去找?”   云小幺失落好几日的双眼瞬间就亮了:“可以去?”可他很快又冷静下来,柳镇隔得远,宋允又要带孩子,若真是陪他去找陈望那实在是太麻烦人家,“还是不用了,他应该快回来了。”   宋允接着提议:“我们赶牛车去,去得早你还能跟他多待会。”   云小幺还是摇头:“去了也是给他添乱,不如在家等他。”否则陈望为了照顾他更耽误事情。   “那就这样,倘若今晚他还不回来,我明日就带你去县里逛逛。”正好前几日承诺云小幺带他去看酒肆。   云小幺本想拒绝,可宋允是一番好意,知道他再胡思乱想下去估计要闷出病,所以点了头。   再则时辰还早,如今不过是上午,距离傍晚还有好几个时辰,也许陈望就回来了。   云小幺之前割回来的茅草这会已经全部晒干,他收集起来堆在院子里,然后拿了凳子和工具,坐在廊檐下就开始编蓑衣。   蓑衣分上衣和下裙,手脚快的话两三日就能做完一副,而他昨日就已经开始捻线搓绳缝制,这会上衣已经编好,正在着手下裙。   蓑衣是老百姓家里最不能缺少的东西之一,既能遮风也能挡雨,上山下地都好用。   他这两日都在家忙,在廊檐下一坐就是一天,明明年纪不大,却又能耐得住无聊。   到了下午,云小幺正在给蓑衣收尾,宋允牵着宋颂出现在院门口:“小幺,你帮我看一会宋颂,我出去一下。”   云小幺便放下针线站了起来:“你去哪?”   “去拿点东西,很快回来。”   云小幺就把宋颂牵了过来:“你慢些。”   “嗯。”   云小幺把宋颂牵到旁边坐着,怕蓑衣扎着他,还把小凳子拿远了些:“小颂,你等哥哥一会,等我忙完这点再跟你玩。”   宋颂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问:“哥哥,这是什么?”   “蓑衣,遮雨用的。”云小幺重新把针线拿起来,蓑衣的最后一步就是缝制,将制成片的蓑衣连接起来,表里都得缝线锁边,“你看,就是这样做”他向宋颂示范。   宋颂抬起小胖手鼓掌:“哥哥好厉害。”   有他捧场,云小幺嘴边也有了笑容,他给蓑衣锁好边,然后收起针线,站起来,拎着蓑衣抖了抖:“好了。”   “哇,哥哥好棒。”宋颂又开始鼓掌。   云小幺侧头看他,面带笑意:“好了哦,你再夸哥哥就脸红了。”   宋颂过来扯他的衣裳,仰着小脸:“小幺哥哥,宋颂也想要。”   “好吧,也给你做一副。”   “谢谢哥哥。”   宋颂这年纪用到蓑衣的机会不大,可云小幺还是优先做他的。   小孩子的身量与大人的身量不一样,需要用到的茅草不多,就算制作工艺是一样,也能省下许多时间。   云小幺熟练地捻线搓绳,从领口开始编织   过了会,宋允回来,他手上拿着一把眼熟的植物,云小幺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那是石仙桃。   石仙桃是生长在深山林荫、岩石壁上或者附生在老树上的一种植物,功用奇多,还在云家那会,云来福也会用它和鸡肉一块煲汤。   宋允走进来,分了一半给他:“量不多,不过煮一顿还是可以的。”   石仙桃不能放太多,否则会影响汤的味道。   “你去买的?”   “嗯,阿朗这两日嗓子不舒服,我就托村里的樵夫帮忙寻了些。”他又看到云小幺已经在起新的蓑衣,“那一副做好了?”   云小幺点了点头:“这是给小颂编的。”   宋颂还在眼巴巴看着他的蓑衣。   “这小子就是凑热闹,你也当真。”   云小幺笑道:“我小时候就想有个大人把我的话当真。”   宋允听了也笑:“好吧,那就麻烦你了,宋颂,我们回去了。”   宋颂指着他的蓑衣:“我不走。”   “你就让他在这待着吧,一会你再过来。”   “那行。”宋允吩咐宋颂,“别给小幺哥哥添乱,我回去做饭。”   两只小胖手掺在膝盖上的宋颂一脸正经点头:“宋颂听话。”   宋允被亲儿子逗笑了,低下身来亲了亲他的脸蛋才回去。   云小幺把石仙桃送进厨房,石仙桃不一定要现煮,而且宋允送过来的这把又是刚摘下的,还能放个一两日,等陈望回来再杀鸡煲汤也是可以的。   天一点点暗了,云小幺开始频繁望向院子外。   只是左看右看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他便知道自己一日的希冀可能又要落空。   他叹了口气,手上动作却不停,他把尚未完成的蓑衣收好,做好了的也挂起来放着,然后去抱宋颂:“回家啦。”   宋颂被他一下举起来,以为云小幺是在逗他玩,搂着云小幺的脖子咯咯直笑。   院子外飘来石仙桃煲鸡的清香,云小幺踏着落日余晖把宋颂送回了家。   他在宋允的厨房与他说了好几句话才出去。   刚走出宋允家的院子,就看见一道身影踏进他家院门。   云小幺一愣,嘴巴快过脑子,喊出声:“陈望!”   陈望听见声回过头,见到他,停下了往里跨的脚步。   两人隔着数丈的距离对望着。   云小幺看着他,他那日起得晚,忘了陈望穿什么衣裳出门,可身上这一套是他常穿的,这人的的确确是陈望。   有时候想他想的紧了,云小幺就会抱怨自己,那天早上做什么睡那么死,若是起来送送他就能多看两眼,也不至于午夜梦回时对着空房间睹物思人。   他在看陈望,陈望也在看他,不过陈望先反应过来,退出院子,向他走去。   云小幺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面前,还看见他抬起了手:“哭什么?”   云小幺连忙抬起手抹,果然是一手的泪,他又哭又笑的,也委屈:“你坏蛋,这么久才回来。”   陈望抹干净他的眼泪,捧着他的脸,低声问:“想我了?”   云小幺低声倾诉:“想,每日都在想,度日如年。”   陈望笑了:“那让我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   “才五日能看出什么?”   陈望有理有据:“既是度日如年,那也是五年没见,这么长时间不该有些变化?嗯,没瘦。”   云小幺听懂他是在揶揄自己,不满地哼了声。   陈望还是笑,他低下头,与云小幺额头相触,低声呢喃:“我也想你,想得抓心挠肺。”都是初尝情滋味,他并没有比云小幺潇洒。   就连他现在的游刃有余,都不过是仗着年长云小幺几岁换来的体面罢了。   “你”   陈望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下他的唇,认真赔罪:“抱歉,不该去那么久的。”   云小幺忽的红了眼睛。   这人就是这样,总有股神奇的力量,既能让他身披盔甲也能让他缴械投降。   真是再也没有向他这样会挑拨人心的了。   可他偏偏却甘之如饴。 第45章   “劳驾,麻烦让个道。”   听到熟悉的揶揄声,云小幺吓得一头扎进了陈望怀里。   陈望只能搂着他,用手臂挡住宋朗的视线。   没有非礼勿视自觉的宋朗耸了耸肩:“这可不怪我。”谁让这两人要亲热也不知回去自己屋里,挡在他家门口。   陈望没理会他的打趣:“托你带的东西呢?”   “给。”宋朗把手上提着的东西给他,完了又掏出一个钱袋子,“剩下的。”   先给的是两提油纸包着的,一提方方正正,有三四包,另一提鼓鼓囊囊,规则不一,不知是什么东西。   “多谢。”陈望一手全接了过来。   宋朗嗯了声。   陈望搂着云小幺走了。   知道他脸皮薄,也没让他把脸露出来,而是用手臂护着,自己先侧开身子,半推半带着他。   云小幺整张脸都红透了,先前见到陈望情难自禁,一时忘了这时辰宋朗该回来了,甚至还是在他家门口   陈望忍着笑:“你先去屋里,我和娘她们打声招呼。”   云小幺低低嗯了声。   陈望提着东西去了厨房,厨房里何玉莲正在炒菜,锅铲滑进锅炉里,哐啷作响。   “娘。”   一片缭雾中,何玉莲抬起头:“欸,你回来了,几时到的?”   “刚到。”他把提着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凑去灶台那边,晚饭简单,一道肉条丝瓜汤,一道小葱豆腐,“我买了烧鸡。”   何玉莲定定看了他两眼,确认人是安好的,也没瘦才放心:“欸,一会我切了,你去坐着。”   “嗯,我和小幺在屋里,有事你喊我。”   何玉莲一听,那笑容是高深莫测:“去吧。”   陈望自知他娘是想歪了,可又无法辩解,只能顶着他娘异样的眼光走了。   云小幺在屋里坐了会,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看见的,陈望好像没把包袱带回来。   又怕是自己光顾着人看岔了眼,等陈望过来才敢问他:“你的东西呢?”   “还在柳襄岸家。”这柳襄岸就是宋朗的同僚,也是此次雇佣陈望打井的主人家。   “还在他那?”   “嗯,我又接了一单。”陈望走过来坐下,还把他从凳子上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他力大如牛,就这样把重了不少的云小幺稳稳抱了起来。   云小幺哪试过这架势,当即有些不安地挣扎起来:“你做什么?”   “怎么?身为你相公,我连抱一抱你都不行?”   云小幺哪还敢再动,只能极其不习惯地任他搂着,他被陈望抱在腿上坐着,自然就比陈望高,他垂下眼睫,就着桌上跳跃的烛光打量起了他的眉眼,瞅了半晌,闷闷道:“你都晒黑了。”   其实也并没有黑,他记得刚认识陈望那会,他的脸色就像是不见光的那种惨白,可自从搬到宋家村,陈望的脸色就一日比一日好,这会不过是恢复正常,所以看起来就比刚见面时黑。   陈望挑了挑眉,神情既是放松也是调侃:“不喜欢?”   “没有。”   陈望逼问:“没有什么?”   云小幺知道他爱欺负自己,若是不听个答案怕不会罢休:“没有不喜欢你。”   陈望笑了笑,搂着他腰的手松开,去摸他的手抓到手心握着,捏着捏着就发现端倪,他垂头,将云小幺的手掌翻开,就见双手的指腹和掌心都有划伤:“手怎么了?”   云小幺也低头去看,那划痕很小,浅浅的一道,小到他都没在意,也不知陈望怎么发现的:“应该是被竹子划的。”   陈望是摸到了痂,有些可能是伤的早,已经结痂了:“篱笆和屋顶都弄好了?”   “嗯。”云小幺问他,“你回来住几日?”   陈望道:“后日早上走。”   云小幺追问:“要去多久?”   陈望笑了笑:“一两日就回来。”他解释,“柳襄岸家的井昨天上午就出水了,这次接的是柳家同宗的单,不过这家的出水位置要深一些,估计要挖多半日,本应该做完才回来,但我想你想得紧,就让他们先挖着,回来看一眼你再过去。”   云小幺听了,见不是只有自己在牵肠挂肚,就原谅了他一走那么多日的过分行径。   转而又担心起他的活计来:“打井师傅虽不常见,可一个地方总有那么一家,现在你有这一口断井的本事,那些人可有为难你?”   陈望并不是一个善于倾诉的人,要知道他在末世挣扎二十五年,就算与同伴之间向来也只是交付后背不交心,毕竟没这闲情逸致去谈内心感受,可云小幺不一样,这是他喜欢的人,是他要过一辈子的人。   “有,不过都是些耍嘴皮子的刁难,说两句不痛不痒,碍不着我。”当初他既然选了这行,那必然会与他人有利益冲突,这本也不是该愧疚的事,只是陈望也知自己胜之不武,那些人是有真本事,他却是用异能作弊,但如果说陈望会因此羞愧而收手,那就大错特错了,“不过打井也确实不能久做,将来还是得找其他出路。”   一口井,若是地上雨水丰沛,潜水丰富,一般都可以家传,留个一二代不成问题,将来梨县附近乡村的单子接完了他就得往外跑去更远的地方,他也并不是缺钱到这地步,要与小呆瓜分离去挣这份家业,不如想法子存点钱,将来做点小生意,守着慈母和乖夫郎就好。   云小幺也不想和他分开,三两日还好,时间长了真的难熬:“我问过允哥了,他说如果我想学做生意,他可以找人教我。”   “那你想不想?”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没事,慢慢想。”   “嗯,重不重,要不我下来吧?”他虽然瘦可个子在那,没道理那么一坨肉压陈望腿上他毫无知觉。   “不重,可有好好吃饭?”   云小幺乖乖应道:“有的,婶子还给我拿了补药,也喝了。”   陈望观他小表情:“又嫌苦?”   云小幺不满嘀咕:“本来就很苦。”   陈望笑了笑,他呼吸后,抬手压低云小幺的脑袋,去亲他的眉心,然后是眼睛,沿着鼻梁而下,落在秀挺的鼻尖上   云小幺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手指不控制地攥紧了陈望的衣襟   陈望的唇停在他的嘴唇上方,两人气息交融,他低声诱。惑:“张嘴。”   云小幺知道他想做什么,尽管难为情,还是依言将粉红的双唇打开一条缝   陈望先是亲他,云小幺就吓得闭紧了双眼,陈望眼眸带着笑,动作却没停,可却也不激烈,好似就是为了让他感受自己,但就算是这样柔情似水的吻也让云小幺差点憋过去。   这小呆瓜根本不会换气呼吸。   陈望松开他,手掌顺着他的背安抚着:“呼吸。”   云小幺颤颤巍巍张开眼,不自觉地张着嘴巴,听见陈望的话后,长长地吸了口气   他的双手还紧紧拽着陈望的衣襟,那可怜的领口都让他捏皱了。   “还可以这样”   陈望又笑了:“还能做的事很多,你上次问的虫子还想不想知道?”   “什么虫子?”脑子只有陈望亲了自己的云小幺早忘了这茬。   “宋允让你问的。”陈望温热的指尖上移,放在他之前抵着的位置,“咬在这的虫子。”   云小幺一下子反应过来,脸色更红了,好似清晨里绽放的娇艳月季:“是是宋大人”   “嗯。”   “允哥怎么”他们那会才刚认识。   看他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陈望拍了拍他的背,难得替宋允说句公道话:“他那会以为咱两已经在一块了。”   “”   那也确实不能怪允哥,云小幺想,他和陈望的关系一般人真的很难看透。   只是一码事归一码事,知道宋允明白他和陈望会做这些事后,他不知怎么去面对宋允,好难为情。   “你放过我的衣裳吧,它没做错什么。”   云小幺一愣,把他被拧皱的衣襟松开,见它确实跟咸菜没区别,又心虚地去抚,那当然是抚不平。   “怎么办?”他现在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生怕被家里的长辈发现,“娘和婶子会不会看出来?”   陈望看着他不语,与其担心何玉莲与方翠珍能不能从他的衣襟看出端倪,云小幺这一张爆红的脸才更能说明问题:“不会。”   云小幺松了口气。   太好骗了,陈望想,这小呆瓜真是一点都不怀疑他说的话。   云小幺趴在他的肩膀上,缓一缓心神。   这时,院子里传来方翠珍喊吃饭的声音。   陈望又拍了拍他的背:“去吃饭。”   “嗯。”   云小幺从他腿上下来,他这会才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还以为是自己没坐好所致。   陈望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自然,眼眸幽暗了一瞬。   两人去了厨房,一片亮堂的厨房里,饭菜已经端上桌。   云小幺走过去,看到桌子上竟还有一碗面:“谁要吃面?”   何玉莲道:“我吃。”   云小幺反应过来,想来是陈望回的突然,何玉莲蒸饭时没放他的米,现在饭不够就多做一碗面。   他把面端到自己面前,把饭给何玉莲:“我想吃面,婶子你吃饭吧。”   何玉莲不让他凑热闹:“这是按我的量煮的,你哪够吃?”又瞧见云小幺面色不同以往,心中会意,与儿子对视一眼不说。   云小幺在长身体的年纪,又日日干活,那饭量自是不容小觑,这一碗面吃下去,估计还没等睡着他就饿了,也就不敢再同何玉莲争抢。   四人坐下来开始吃饭。   陈望给他们每人夹了鸡肉才开口问:“这几日家里可还好?”   何玉莲点点头:“都好,你那事做完了?”   “又接了一单,回来待一日再走。”   方翠珍听后道:“难怪去了这么久。”   “嗯,我打听了一下价格,最终定价在一千五百文。”   “一千五?”云小幺算了算,“两家不就是三贯钱?”而一贯钱可以换一两银子。   “嗯。”陈望又给他夹了一块鸡腿肉,转问何玉莲,“日子可定好了?”   “定了,十月十六。”   现在是六月中旬,满打满算还有四个月,够了。   陈望道:“娘,珍姨,等到了八月,我和小幺就去找富生姐。”   “真的?”方翠珍最高兴,可高兴之后又失落。   云小幺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钱的事,但他无法告知实情。   何玉莲劝慰道:“珍姐,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再见外我可要生气。”   方翠珍笑了声,抹了抹眼泪:“知道了。” 第46章   云小幺没想到陈望会在饭桌上提出去找云富生,他都做好了准备慢慢找,可陈望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两人洗漱之后回房,云小幺盘腿坐在床上,问他:“你怎忽然说要去找阿姐?”   躺在另一边的陈望掀眸,懒懒看来:“你要成亲了,不打算请她喝喜酒?”   “我才不是这意思。”云小幺对上他的视线,“可天下之大,要找一个人哪里容易?”   “有心找就不难,这次我们换个方向,富生姐婆家有大有小,定不会走太远,最大的可能还是在清河县附近。”   当时他们是往南走,可南边的郡县也多,乡野村落就更不必说了,他们又有目的,找人只是粗略,没找到很正常。   云小幺听了,一下子扑到他身上,脸上有不似寻常的笑容:“那我们要回清河县?”   陈望顺势把手搭在他背上,问他:“想回?”   “一点点,想见见林小哥和老大夫。”那都是帮助过他的人,云小幺放松身体,任自己躺在陈望身上,“不回去也没关系,找阿姐重要。”   他洗浴过,身上的衣裳都是刚换的,有皂荚的香气,随着陈望的呼吸进入鼻翼,他想起饭前亲吻小呆瓜的美好,眼神顷刻就变了。   “要回去也行,只要你让我高兴。”   云小幺蒙住了,不可思议问:“我哪让你不高兴了?”   陈望扫了眼他粉嫩的唇:“我要的是现在高兴。”   云小幺瞪他,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嘴巴看,也想到了什么,先前的亲密涌回脑海,让他本能地想要退缩,结果刚要动就被陈望箍住了腰,他又羞又恼:“你放开。”   陈望没说话,还是目不转睛盯着他。   云小幺的唇生的好看,两侧下压,唇珠突出,显得嘴角上扬自带微笑。   再配上他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就显得特别乖。   现在的云小幺还没到圆润的地步,却已经显露姿色。   难怪何玉莲说养一养不会差,还是她的眼光毒辣。   “快点。”云小幺底气不足,明明是要求但更像是撒娇。   “嗯,既然你也想要,那我只好配合了。”他主打一个说黑为白。   “配”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望掌着腰一个翻身压在下面,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瞪大眼睛,看着陡然间位置颠倒了的陈望:“我让”   陈望没让他说完,瞅着机会就吻了下去。   “唔”   云小幺想要挣扎,却被陈望按着双手,动弹不得。   他只能承受陈望不同于前一次的亲吻。   陈望吻的密不透风,仿佛要将他身体里的气息全部吸走,逼他窒息而死一般   云小幺艰难承受着,十分难耐地仰起头   “陈”   好不容易有了换气的空隙,那人又堵了回来,把云小幺气的想要咬他,可唇舌都被他霸占着,云小幺别说咬他一口,连声都发不出。   不知过了多久,餍足的陈望才将他松开。   一抬头就看见他双目失神,满含泪水的模样   陈望笑了声,低头去亲他的眼睛,云小幺以为他还来,吓得瑟缩了下。   陈望翻身下去,把他搂进怀里,顺着他的背哄他。   云小幺委屈死了,喘着气质问他:“你好凶,我的嘴都疼了。”   “嗯。”吃饱了的陈望懒洋洋的,对于他的指责全盘接受。   云小幺见他似乎恢复了原样,小声问:“那下次可不可以”   陈望只是淡淡反问他:“你觉得呢?”   云小幺气的拿手拍他:“我觉得行,不然问你干什么?”   “哦,因为你有时候喜欢说废话。”   “你”   陈望侧过身,紧紧抱着他:“睡觉。”   “浑蛋。”   陈望无声勾了勾唇,丝毫不理会他的控诉。   云小幺气恼归气恼,但没想过发他脾气,他可是盼了这人好久,当下躺在他的臂弯里,尽管嘴巴疼,可睡意也是一阵一阵往上涌。   陈望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均匀起来,扯过被子搭在两人腰腹间,抱着他也睡了。   第二日,陈望哪也没去,就陪着他在家编蓑衣,看他给宋颂编了一身,还让宋颂试穿,只是宋颂太小,真要穿上去怕会被压倒,众人也只是看个乐呵。   云小幺给宋颂编的蓑衣是编大了几岁的,等他五六岁都还能用,那时候他也长高长大了,再穿正合适。   至于会不会坏?蓑衣存放时间很长,几年是小问题。   陈望在家陪了他一日,那自然是要收点利息。   夜晚,云小幺沐浴过,被陈望压在床上深深吻了几个回合,他泪眼涟漪,唇瓣红肿,连散落一床的青丝都透着他的弱小与委屈。   正识滋味的陈望哪会因为这就放过他,亲完了就把人搂怀里,行为可以说粗暴的很。   当然,云小幺反抗过,亲久了嘴巴疼,他就不肯让陈望一直亲,可陈望惯会拿捏,一句明日就走了就让云小幺没辙,任他胡作非为。   云小幺在他怀里,手指攥着他的衣裳:“明早上起来要叫我。”   “嗯。”   云小幺安了心,困意阵阵袭来,没一会他就闭上了眼。   隔日一早,公鸡方鸣过陈望就睁开了眼。   晨光还未破晓,须得过会时辰才天亮。   屋里黑漆漆的一片,陈望却能感受到云小幺整个人窝在他怀里睡的安稳。   他也不急着起床,搂着云小幺又眯了一会,感觉到房间有明暗的变化才叫云小幺起来。   云小幺听见他的声音,更往他怀里钻去。   陈望的身子一下子绷紧了,声音也沉了两个调:“云小幺。”   “唔,我醒了”   陈望的羞恼一下变成哭笑不得,是两头为难,只能吓他:“我走了。”   “不要。”云小幺蜘蛛似的缠紧了他,万分艰难睁开眼,“我真的醒了。”   “这么辛苦,要不再睡会?”   云小幺抬起头往窗户那看去,房间里还是暗的,窗户那只有一点熹微的晨光:“你去点蜡烛。”   陈望嗯了声,却没动。   云小幺不明所以,黑暗里摸到他的手臂晃了晃:“怎么了?”   “没事。”陈望松开他,下了床,吹亮火折子点了蜡烛。   忽然的亮光让云小幺习惯性眯了眯眼,他去看陈望,陈望已经在整理衣衫。   云小幺下床穿鞋,扯过发带,随意将一头长发高高束起:“我去煮面。”   “嗯。”   他这回不急着赶路,可以任由云小幺折腾。   昨日的酷热已经被晚风吹走,只留一地的清凉,云小幺出了房间就去厨房,先生上火,锅里倒了水煮着,然后去园子里摘几朵菜叶,洗干净放一旁备用。   水开之后,云小幺下了一把挂面,煮好之后添上香油和醋,再把青菜叶子烫了铺在上面,又给煎了一个鸡蛋,陈望不喜欢吃煮的鸡蛋。   忙这一会天已渐亮,门外朝阳蓬勃,霞光迸射。   云小幺赶忙让陈望过来吃。   陈望道:“不急。”   “你先吃,我去洗漱。”   “嗯。”   云小幺回屋,找来木梳子先梳发起髻,然后再去浴室漱口洗脸。   等他忙完,陈望也吃饱了。   “你跟娘她们说一声,我出门了。”   云小幺扑过来抱住他,还没走又开始舍不得:“路上小心。”   “嗯。”陈望低头,在云小幺的发顶亲了亲,“好好吃饭。”   云小幺松开他:“我送你到村口。”   陈望却问他:“你闲的?”   “”   “走了。”   云小幺送他到门口,眼巴巴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直至再看不见。   好在这次他只走一两日,顺利的话后日就能看见他,这么一想也就不是那么难过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云小幺还是编蓑衣,而园子里的桃子也熟了。   不仅宋允,连里正媳妇也来摘了几回。   这棵果树是原主人宋岳家的,这一年来又是里正媳妇在打理,人家要来摘果子,于情于理云小幺都得让。   也不仅仅是里正媳妇,还有隔壁的人家,包括宋家兴媳妇也来讨过。   这棵桃子结的多,一家分三五个还是可以的。   凡是来讨的,云小幺都给摘了。   两日时间,云小幺又编了一副蓑衣,剩下的茅草估计编一副还有多,他也就不着急,慢慢编了。   隔日上午,陈望回来,不仅带着他的包袱,手上还提了东西。   有直接用草绳绑住双脚的母鸡,还有用米袋装着的红苕,以及鱼干若许。   何玉莲与方翠珍最近都在屋里绣喜服,外面只有云小幺待着,故而也是他先看见陈望回来。   一见到他,云小幺便丢下活计去接他:“你进城了?”   陈望只把母鸡给他:“雇主家送的。”   云小幺惊讶:“他给你工钱不说,还送这么多东西?”   “嗯,闲聊时知道我是外地来的,就让我带些回来。”   云小幺感叹:“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陈望笑了笑,没去破坏小呆瓜那点天真美好。   云小幺把绑着母鸡双脚的草绳解开,扔进鸡窝,原先好好待着的鸡鸭见有陌生鸡加入,咕咕嘎嘎地叫唤起来。   云小幺也不怕母鸡受欺负,这只母鸡养的肥壮,他养的那些不一定打得过,再说早晚都是一家。   他顺手抓了一把新鲜猪草丢进去,扣上鸡笼门后回去家里。   陈望把东西都放进厨房后,就去打水洗浴。   这一路又是坐车又是走路的,折腾出一身汗,本就是夏天热得不行,洗个冷水澡舒服。   刚脱了上衣,就听见云小幺在外面喊他,陈望想了想,把浴室门打开了。   云小幺单纯一孩子,对他没设防,一下子没去想他这会在浴室是要做什么,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还没看清里面的情景,就被陈望握住手腕一拉,整个人往旁边扑去,然后哐啷一声,门板在他身后合上。   接着,熟悉的气息袭来,只是这回更为清晰和浓郁。   云小幺心头一跳,本能抬起手,可双掌却在恍惚中碰到一片温热,他当即就呆了。   陈望把他压在门后,一手护着他后脑,一手圈着他的腰,形成一个禁锢的姿势。   他低头,在云小幺耳边蛊惑问:“你知道,狼是如何对待自投罗网的羊吗?”   云小幺的掌心接触到的是他赤。裸的胸膛,这比两人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陈望还口出狂言更让他感觉到不安,于是脑子也钝了,下意识反驳:“你你才是羊。”   陈望低低笑了两声,很痛快就换了身份:“好,那你准备怎么对我?”   都这会了,他还有问必答:“我我不知道。”   “我教你。”   云小幺有预感,这次会比之前的亲吻更加让他心惊胆战,脑子告诉他应该拒绝,可感情不允许,它让他好好听陈望的话:“好。”   “抱着我”   云小幺默了默,双手抬起,圈住陈望的脖颈   陈望又下达指令:“单手抱”   云小幺想了想,把左手拿了下来。   陈望抽出右手,把他的左手抓起来放在自己的腹部上:“你可以随意对我做什么”   云小幺吓得就要把手往回缩,却被陈望紧紧按住。   他还在用他那把低沉的嗓音诱。惑他:“我们是夫夫了,云小狼”   云小狼是一只没有爪牙的狼,他毫无威慑力,甚至会被一只羊给欺负了。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那只其实是披着羊皮的狼。   容纳两个人显得逼仄的浴室,门窗紧闭,光线只能沿着缝隙透进,让人无法看清身边人的表情。   光线在云小幺的脸上斑驳,让他觉得很热,可他知道身后的人更热,因为那双按在腰上的手,温度似乎要将他烫穿,要把指印烙在他的骨肉里。   陈望滚烫的吻落在耳后,还有他那形容不出的声音:“我打了水,一块洗。”   “嗯。”   云小幺还很累,尽管他看不见自己此时的模样,可也知道不会太好。   水缸里打进来的水清凉,浇在云小幺身上时,他下意识抖了下,陈望便把他抱紧了,让他靠着自己。   “还好。”云小幺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哑的。   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憋得。   陈望飞快给两人冲洗干净,帮他仔仔细细擦拭好了,又把衣裳给他穿上,伺候的妥妥帖帖。   “站好。”   云小幺单手撑着墙,吸气:“疼。”   陈望把自己的衣裳穿上,然后打开门,四处看了看,见里外都没人,一把把云小幺打横抱起,三五步冲回了屋里。   把云小幺放到床上后,他折回来关上门,然后才要给云小幺检查。   屋里不比浴室,哪怕关着门窗也是明亮的,羞耻心被无限放大,云小幺说什么也不让他碰。 第47章   陈望见他不配合,沟通无果之下直接以武力镇压,摁着他把他的裤子扒了。   云小幺又气又恼,直骂他莽夫。   陈望充耳不闻,扒拉着他一双细直修长的腿看了看:“破了点皮。”   “都是因为你。”   陈望抬眸看他,见他一副要掉眼泪珠子的模样,只能认了:“是我的错。”   “哼。”   “擦点药。”陈望把被子拖过来盖住他的双腿,起身去衣柜那翻药膏。   一会后,拿了个黑乎乎的瓷瓶子走了过来,打开瓷盖,清新的草药香散发而出。   陈望用手指挖了一小坨,在他大腿内侧伤口处涂抹开。   云小幺瞥见他认真擦药的模样,把被子扯上来直接盖住整个头。   陈望瞥了他一眼:“做什么?想闷死自己?”   “不用你管。”   陈望没说话,给他两侧的伤口都抹了药,然后盖上瓷盖,将瓷瓶塞到一边,直接握着他两条腿把人拖了过来,同时压低身子,冷着眉眼道:“那你要谁管?”   他这一出直接把云小幺整蒙了,呆呆看着他。   陈望注意着分寸,没让自己碰到云小幺的伤口,见云小幺光盯着自己不语,催促了声:“说话。”   这可不得了,反应过来的云小幺拿脚蹬他:“你坏死了。”   可陈望那双大掌牢牢握着他的脚踝,即使让他成功蹬了第一脚,第二脚也没能踩上去:“不说清楚我可饶不了你。”   云小幺两条腿都在他手上,只能可怜兮兮地抱着被角抽泣:“没有谁,只有你。”   陈望这才满意,探头过来亲了亲他的眼睛,动作温柔声音却凶:“不许哭。”   云小幺抽了抽鼻子,抹眼泪,愣是没敢再哭。   陈望的大手轻而易举就握住他的腿:“还是瘦,再长胖点。”再多一点肉,这两条长腿就更完美了。   “那你还欺负我。”   陈望笑道:“我是喜欢你。”   “喜欢我就让我疼吗?”   这小呆瓜陈望没去解释,松开了对云小幺的钳制。   云小幺一得到自由,就想拿裤子穿上,又被陈望制止了:“药还没干。”   云小幺只能躺回去,拿被子盖住自己。   陈望在他身边躺下。   云小幺白白被他欺负了两遭,偏也不是这人的错,又嫌弃起自己的笨来,只能转过身不去看他,发自己的脾气。   陈望没理会他,仿佛不知道云小幺在耍小脾气似的,闭上眼睛养神。   云小幺睁着眼睛躺了好一会也不见旁边的人有动静,又好奇他在做什么,心痒难耐,只好自己打自己的脸,悄悄翻过身。   可陈望似乎已经睡着了,胸膛有序地起伏着。   云小幺看了一会,还是按捺不住,偷偷扒开陈望的胳膊,挪着身体躺了上去。   刚枕上去那条胳膊就一卷,牢牢把他搂进了怀里:“还疼?”   被钓还自己上钩的云小幺嘴一扁:“有一点。”   陈望就说:“越发娇气了。”   “不行吗?”   陈望明明是在说他,可自己却先笑了:“行。”   “还有你大白日的就这样,不好。”云小幺说不下去。   “嗯,我尽量改正。”   “我说不要的时候你要”   还没说完就被陈望打断:“这个不行。”   云小幺又哼。   娇滴滴的,陈望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明明三个月都没有,却与先前那个胆小怕事的他大相径庭。   是怎么养的呢?养成了这副娇气模样。   可他的神情却很愉悦,尽管他嘴上嫌弃云小幺总是撒娇,可每次云小幺这样做的时候他都是有求必应。   “睡会吧。”   云小幺确实累了:“那你过一炷香叫我。”   “嗯。”   云小幺向来都是说睡就睡,也不用时间去酝酿。   等他睡了,陈望就去浴室收拾案发现场,先前只是随意整理了下,脏衣裳也没洗,都得料理了。   梨县的雨季在陈望回来的第三天正式到来,那一日乌云压城,风雷呼啸,到了夜间,大雨啪啪啪地下。   雨落屋檐叮叮当当,风吹树动哗哗啦啦。   云小幺听着屋外面呼啸的声音,对去外面检查门窗刚回来的陈望说道:“这雨下太急了。”   “怎么?”   “宋家村种稻多,雨下太大影响抽穗。”   陈望出去那么一会,就让雨丝沾到了身上,他拿来干巾擦身子,应道:“短时间的大雨影响不大。”   那倒是事实,而且宋家村的人比他更清楚这里的雨季,真有事也轮不到他担心。   好在这场大雨并没有下很久,第二日早上起来后他们就发现雨已经停了,只有瓦檐还滴滴答答,和院子里被风吹来的树叶证明过它存在的痕迹。   不过既是雨季,这雨就不会这么快停,一阵时间内,它前前后后共下了八场雨,其中有大有小。   大的连着下了一日,把里正都惊动了,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穿着草鞋,跑到每一户村民家中告知他们要小心安全。   小的就断断续续,连着下一天一夜的也有,除了出行不便,倒让人好眠。   转眼就到了七月,因着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陈望也没接到打井的活,陪着家人窝在家,配合云小幺,让他做了两身汗褂出来。   汗褂无袖、系带,轻薄舒适,是正适合夏天的着装。   陈望穿上身,那一瞬间就有了穿工装背心的感觉,舒服。   后来就不愿意穿竖褐,就穿着云小幺给他做的汗褂四处显摆。   这几日下雨,宋朗来回不方便,宋允父子就暂时搬回了县城小住,他一走云小幺就没了说话的人,给陈望做好汗褂之后就去帮着缝喜服,没让自己闲着。   喜服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云小幺就算去帮忙也只是帮着绣纹样,没太多需要他的地方。   因此时间进了七月,他们已经习惯宋家村的生活,并把日子过得蒸蒸向上。   七月初,雨势渐缓,已经连着晴了三日,看来雨季是过了,日后就算有雨也不会下这么频繁。   连着下了那么久的雨,家里的家具、衣裳、被褥都要发霉,趁着天气好,云小幺把门窗打开通风,被褥和衣裳抱出来暴晒。   又过了两日,宋允带着宋颂从城里回来,也是太久没见了,云小幺十分想念他们,跑去宋允家里,一边帮着他干活,一边说话聊天。   雨停了之后,宋朗又过起了以前早出晚归的生活。   云小幺极难才能见到他一次,而但凡每次见到他,对方要么是休沐,要么是碰巧,要么就是来找陈望的。   一般来找陈望,都是打井的活。   陈望预定八月出发去找云富生,就是想着六七月再接点活多挣些钱,宋朗能帮他拉生意是最好的。   这次的主人家不远,就在梨县,不用离家,每日他起早一点赶过去就行。   一般工期都和出水位的深浅及挖井人的本领有直接关系。   挖井人找到专业的,就算出水位深也能很快解决,若是找到不熟练的,就算是三米的出水位那也要两三天才能挖好。   这次宋朗介绍的人与柳襄岸那次不一样,得陈望自己带人。   本来那家的主人是想直接找带团队的挖井人,是宋朗推荐,主人家卖他的面子才找的陈望。   陈望听了他们的意思,也没拒绝,与主人家约好找到人就开工。   好在主人家不缺这会时间,轻易答应了。   在梨县,相井的难找,但要挖井人却容易。   陈望只在牙行把要求一提就找到了,那是一家父子三口,中年父亲带着两个年轻的儿子讨生活。   陈望看他们身强体壮,谈起挖井又确实头头是道,就干脆请了他们。   他带人来挖,这工钱就高一些,视出水位而定,陈望这次收了五两银子,他还是拿一千五百文,剩下的归三父子。   这价格远超市价,况且陈望断井的功夫了得,不会白白浪费时间,中年男子知道陈望的本事后,声言要与陈望合作,日后陈望还要找人挖井就找他们,他们可以收便宜一些。   利人利己的事,陈望就没拒绝,得知对方姓胡,就住在梨县,家也好找,他便记了地址。   两日后,水井出水,剩下的事交给胡师傅和他两个儿子就行,陈望先带着酬金回家。   主人家见陈望有真本事,也改了态度,声言若是有人需要,一定向他们推荐陈望。   陈望领了他们的好意,为此从梨县回来的时候,他还给宋颂带了礼物,算是回馈宋朗的帮助。   到了七月中,陈望又接了一单,不过不是宋朗和梨县那位老爷介绍的,而是胡师傅招来的客人。   其中缘由陈望没细问,不过是胡师傅利用他的名声揽生意,总归是好事,不必过于苛责。   这一单忙活的久一些,那井不好挖,地下有大石头妨碍进度,这一单整整忙活了五天才搞定。   这一转眼就到了月底,该是陈望打出了名声,又让他接了一单,忙完之后就是八月了。   陈望与胡师傅说明,这两个月他不接单,家里有事,等他回来再做打算,胡师傅应下。   这个月总共接了三单,每单他都拿一千五百文,算起来就是四千五百文,四两多银子。   加上上次的三两,一共挣了七两多。   陈望留了五两银子给何玉莲,让她看着,适当给家里添些东西。   忙完这一切,就该准备出发了。   宋允知道他们要去找人,还让人准备了一辆马车。   这趟毕竟是远行,陈望就没拒绝。   八月初五,云小幺把收拾好的东西拿上马车,告别长辈和朋友,与陈望出发去找云富生。 第48章   清水郡、新乡地界。   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行驶在丛林尽掩的道路上。   赶车的男子二十上下,相貌英俊、气质沉稳,一双锐眼目视着前方,那架势仿佛赶得不是一辆马车,而是带领着千军万马。   马车的轿帘垂着,将里边遮的严严实实,滴水不漏,马车又行驶了一段路,轿帘才被人从里挑起。   挑起轿帘的手修长似葱,指尖圆润,指甲盖泛着粉红,帘子后,是一张秀气白净的脸,两颊的肉微微凸起,是和年画娃娃一样让人喜欢的长相。   见他蹙起眉头,神情似有烦恼:“陈望,还要多久啊?”   没错,这两人就是云小幺和陈望。   他们从宋家村出发,赶着马车直奔清河县,回来的路程难免会和当时的重叠,所以这次他们也要在新乡落脚。   “再有一炷香就到了,累了?”   “嗯。”云小幺扶着马车挪到了他旁边坐着,“这一路上我们也去了别的地方,还是没有阿姐的消息。”   他们出发至今也有七八天了,走了好几个城镇,还是没找到云富生。   陈望扯着缰绳,安慰他:“不着急,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云小幺怅然道:“半年没见阿姐,也不知她过得怎样。”   “找到人就知道了。”   云小幺替自己抱不平:“你总说我讲废话,分明你自己才是。”   陈望扬起了唇。   被他这么一打岔,云小幺的伤春悲秋也没法进行下去,干脆沉默着陪他坐在外面。   此时已近黄昏,马车行出山林后,就看见远方山峦上挂着半轮太阳。   落日熔金,给大地的一切事物都披上一层金色光泽。   一炷香后,马车抵达曾经路过的村庄。   彼时尽是些劳作归来的汉子,挑担子的,扛锄头的,背着柴火,推着独轮车的,大家踩着一地夕阳往家里去。   陈望还记得去老李家的路,赶着马车一路过去,半刻钟后,马车在老李家门前停下。   这时,院子里也传来狗吠声。   陈望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抬起去叩门:“老李大哥,你在不在家?”   屋里的人听的院门声响,从里边走了出来:“谁啊?”   陈望听出是老李媳妇,自报家门道:“嫂子,我是陈望,几月前曾在你家借宿过一晚,不知可还记得?”   “陈望?”老李媳妇想了想,而后哎呦了声,“记得记得,你等会啊。”   她走过来打开院门,看见在院门外站着的两人,辨认了好一会:“你倒还好,没怎么变,小幺我就认不出来了。”   云小幺站在陈望身侧,闻言笑了笑:“托嫂子的福,我如今是养好了身子。”   “那就好,快进来坐。”   陈望道:“我们准备回清河县,正巧到这,就想着来看看你们,顺道借宿一晚,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进来吧,不过老李前两日进山打猎去了,还未回来。”看见他们牵了马车,老李媳妇又道,“你给解开,我让二小子牵到牛舍去,晚点一起喂。”   “多谢嫂子。”   陈望去解马车,而老李媳妇则把她那十三岁的小儿子叫出来,让他牵马去牛舍。   知道他们来,老李媳妇又多炒了两个菜,另外再蒸了一笼包子招待他们。   老李不在家,可家里还有小孩,除了小儿子还有一个女儿,二儿子在陈望他们后边回来,除了前头的大哥儿,这几人在前面那次借宿都见过。   老李媳妇知道他们要成亲了,是回来找家人,也替他们欢喜。   几人坐在一块叙旧,说了好一会话,未了老李媳妇把他们安排在了上次他们住过的那间屋子。   只是上次是铺竹席,这次是要垫被子,早已过去数月。   第二日一早,吃了早饭的云小幺和陈望告别李家几人,套上马车,继续向清河县前近。   老李媳妇目送他们走远,这时,去收拾房间的小女儿忽然冲了出来:“娘,云哥哥和陈大哥留了东西。”   “什么?”老李媳妇回身看去,就见她的小女儿手上捧着一个打开的包袱。   里边除了一个装有一百文左右的钱袋,还有一小包茶叶、晒干的山珍和两盒胭脂水粉。   “这两孩子”老李媳妇一时百感交集,“我们那点小恩哪值得这些回报啊。”   “娘”   老李媳妇抱着女儿,又笑又叹:“他们是好人啊。”   马车驶出了新乡,走上大道往清河县去。   云小幺心情很好,坐在马车上晃着双腿:“回去见一见林小哥和老大夫,我们再去找阿姐。”   “嗯。”   “你没有骗我。”让陈望高兴了确实会答应自己要求。   陈望挑眉:“我几时骗过你?”   云小幺晃着双腿不回答。   送给老李家的那些东西是他们一早就准备好的,算是报答上次他们的收留之情,加上这回老李媳妇也尽心招待他们。   投桃报李,合该这样。   过了午时,马车就临近清河县了,再走了半个时辰后,远远就看见清河县的城门。   云小幺也很快发现了不同,他记得他们离开时还死气沉沉的清河县如今充满了生机,道路两旁的田野里长出了绿色。   看着这一幕,他喜上心头:“清河县真的下雨了。”   地上泥土潮湿,这代表清河县在这几天内下过雨。   陈望没有说话,安静地赶着马车。   云小幺也不是非要他回答,自己四处张望,与有荣焉的样子仿佛还在清河县生活。   进了城也是不一样的景象,摆摊行走的人都多了起来,人人脸上有了笑,再不似之前那副麻木不仁的模样。   马车进了医馆所在的街道,就见两侧的店门重新开张,又有了以前人声鼎沸的样子。   马车停下时,正巧医馆有人出来,云小幺眼尖,认出了人:“林小哥。”   林小药童循声望去,见是个陌生但秀气貌美并且声音十分耳熟的哥儿,他愣了愣,想了会才认出:“小幺哥?”   云小幺蹬蹬蹬跑到他面前,欢天喜地道:“是我,怎么你也认不出了?”   林小药童十分冒昧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恕我直言,你跟换了个人没差别。”   要知道他记忆里的云小幺瘦骨嶙嶙、脸色蜡黄,头发像团杂草,可眼前的云小幺,脸颊圆润气色绝佳,乌丝如瀑,哪有半点以前受苦受难的模样?   云小幺笑了笑:“我们去了梨县之后,陈望给我抓了许多补药,我一日两碗的就把身体调理好了,对了,陈望说给你寄了信,你可曾收到?”   “收到了,本想找时间给你们回信,可一直没闲下来。”林小药童见陈望也走了上来,引他们入里坐,“进去说吧。”   老大夫正在坐诊,云小幺和陈望不敢去打扰他,就随着林小药童去了后院。   林小药童把人引进客堂,给他们倒了茶:“你们先坐一会,我去跟师父说一声。”   云小幺点点头。   陈望端起茶杯解渴。   云小幺道:“感觉变了好多,明明才两个多月,就觉得物是人非了。”   现在的清河县,不像灾前的清河县,也不像灾时的,它好似就是它自己。   陈望淡淡道:“嗯,毕竟你也要成亲了。”   “你哼,我不跟你说话了。”   陈望才不怕他的威胁,说是这么说,忍不了一会就又要凑过来:“喝杯茶。”   “哦。”他端起来喝掉,茶杯一放下陈望又给添满。   两人就这么喝了几杯茶林小药童才折回来。   “师父在忙,他一会过来。”   “不碍事,是我们打扰了。”云小幺问道,“你们近来如何?”   林小药童坐下后道“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们那日赠与的水,让我们熬过了那段时日,你们走后不到半个月,朝廷就派了钦差大臣来治旱。”   云小幺道:“朝廷派人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都是走个过场,灾情没查明白人就走了。”   “这次不同。”林小药童道,“这位钦差大人有些本事,尽管清溪村大旱三年的原因没查明,可他也在想方设法引水。”   “引水?”后世有南水北调,可这技术在现在是真的劳民伤财,陈望问,“从哪引?”   “这事我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好像是从清江县引。”   清江县陈望还记得地图,它就在清溪村的南边:“引水必得打通沟渠与河道,所花人力物力都不容小觑。”   “钦差大人把附近几个县的囚犯全都赶去开渠了,不得不说这位大人有些手段。”   云小幺问:“是哪位大人?”   林小药童道:“只知道他姓京,祖上原先也是种地出身,机缘巧合下有了从龙之功,此后加官进爵,一家老小就全搬去京城了。”   云小幺可能不认得清河县的县令,但关于大雍朝开国皇帝的事没少听老一辈的讲。   其中就是这位姓京的富商,这姓氏独特,云小幺也就记住了,想来这位钦差大人就是他的后代,算起来的话这位京大人已是中年。   云小幺追问:“那清溪村如何了?”   林小药童摇了摇头:“一直不曾下雨,不过这一个月来清河县下了几场大雨,小雨也不断,情况总算好一些,京大人得知此事后,让县令差人挖水池蓄水,以备无患。”   挖蓄水池确实是解决干旱的一种手段,不能说治本,但聊胜于无吧。   陈望问:“你可有云来福父子的消息?”   “忘了跟你们说,上次他们出来行骗,被衙门判了半年的刑期,如今都一块去开渠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第49章   如今再听到这两人,云小幺的内心已无触动。   他与阿娘阿姐数十年的折磨,这两人才半年的刑期根本抵不了。   云小幺也没顺着话头问下去,而是聊起了其他。   又坐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工夫老大夫才过来,进了客堂什么都没说,先替云小幺把脉。   未了,他也一点头:“嗯,调理的不错。”脉搏有力气色红润,看得出来陈望是用心了,他抚着胡子问,“看你们这样,是好事将近?”   云小幺点了点头,脸上不自觉带了笑:“十月十六成亲。”   老大夫定定看了他们两人一会,忽然也笑了起来:“你们是天定的姻缘。”   云小幺歪了歪头,面露不解。   陈望却是想到了什么,但没开口。   老大夫还要坐堂,不能一直陪着他们在这闲聊,说了几句话又出去了,两人也不好过多打扰,也识相地起身告辞。   只在离开前,云小幺说晚上一起吃饭。   林小药童没拒绝,但要先问询老大夫的意见。   云小幺应下,而后和陈望走了。   今日时辰晚了,他们要在清河县住一宿,明早再离开。   找了家客栈投宿,把马车交给小厮安置好,两人带着包袱上了二楼客房。   云小幺问他:“你可要回去祭拜陈大伯?”   陈望没有说话,他在沉思。   对他来说,人死了就是死了,祭拜不祭拜的也没什么关系。   但这里的人不一样,生死对于他们都有不一样的意义,何况他还用了人家儿子的身体。   “嗯,我去一趟,你在这等我。”   “我不用去吗?”   “你别去了,让他有火冲着我发。”   云小幺默了默,然后一本正经说:“你这样说我害怕。”   陈望揉了把他的头:“逗你的,在这好好休息,把门关好,等我回来才可以开门。”   “嗯,那你小心点。”   陈望出去以后,云小幺听话地把门闩落了,然后上床睡觉。   陈天正既没有诈尸也没有作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坟里,陈望在他坟前烧了纸钱,承诺会好好照顾何玉莲,每年也会祭奠他就算了事。   他实在不是一个多么柔肠百转的人。   再回到客栈,前后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云小幺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他喊了起来,给开了门:“这么快。”   “嗯。”陈望反手关上门,然后去搂他。   云小幺顺势把脑袋搁他肩头,依靠着他,又闭上了眼。   这几个月陈望用心喂养他,他不仅长胖了,连身高也抽条不少。   原先他矮陈望一个头多,现在他到陈望嘴巴的位置,再不是那个被陈望抱在怀里耳朵就得贴着他胸口的矮冬瓜了。   云小幺长胖之后,人肉肉的看着更加乖巧可爱,陈望以前一直不知自己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可自打看上了小呆瓜,他就知道,标准之所以是标准,就是为了被意外打破的。   见他还要睡,陈望问道:“晚上不睡了?”   云小幺声音困倦:“累嘛。”   声音软软的,实在是娇   陈望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一路走到床边把人放到床上:“晚上睡不着,明早又没精神赶路。”   云小幺打了个呵欠:“哪里会睡不着。”   陈望亲了亲他的额头,温声哄他:“回来再睡,要去酒楼订菜了。”   “好吧。”   等菜做好再送到医馆,确实是到了晚膳的时间。   云小幺去洗了把脸,赶走未散的睡意,然后和陈望出发去酒楼订菜。   选的酒楼在医馆附近,送菜方便,陈望订了五菜一汤,交了一半订金,剩下的出菜后再结。   这顿饭算是提前请他们喝喜酒,老大夫大概也懂这意思,所以并没有拒绝。   老大夫的家人不在医馆这住,平常除了轮值的三个徒弟,他都是回家的,今日他们两人过来,老大夫就差大徒弟回家说一声,今晚住医馆。   因着两人请客,本不是今日轮值的林小药童和他师兄都留了下来。   饭饱之后,云小幺和陈望准备返回客栈,临走时云小幺被老大夫喊走。   他随着老大夫去了前边的药堂,老大夫点着烛火,在药柜里一阵翻找,然后拿出两个三五寸长的长颈瓷瓶,用一个刻着合欢花纹的木盒子装了,从柜台上方推过来给云小幺:“这就算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了。”   虽然很冒昧,但云小幺还是问了:“这是什么?”   老大夫给的东西应该是药,既然是药他就要问清楚用法。   借着烛台的微弱烛光,老大夫无奈看着他:“带回去,新婚之夜拿出来,交给陈望,他知道怎么用。”   “哦,谢谢老先生。”   “去吧,有空常回来看看。”   “您老保重。”   云小幺拿过木盒子,去找陈望。   陈望在门外等着他。   云小幺走下石阶,到他身边:“走吧。”   陈望没问他,只是把他的手牵过来握着。   临近中秋,一城桂花开,昼夜温差大,风冷,吹送着桂花香。   走了一会,陈望怕他冷,就改成搭他的肩膀,半搂着他。   云小幺察出他的用意,道:“我现在身体好多了,不觉得冷。”   “嗯。”   陈望还是搂着。   云小幺就没说话了,两人回去客栈,陈望叫了热水,两人洗浴过后就睡了,次日一早,两人吃了早饭,云小幺去买了些吃食,陈望去牵马车,然后去医馆向老大夫他们告别,接着去找云富生。   上次他们是走清河县通往梨县的路,这条路虽然也是在南边,可跨度远,按照陈望的推测,云富生那边拖家带口,不可能走太远,最可能是在脚程三日内就能到达的地方。   这样排除下去,目标就很明确了。   但就算如此,清河县南边、三日内就能抵达的地方,除了县城,乡野村落也有好几十个,他们只能一个个过去找。   太小的可以排除,云富生的婆家以屠宰为生,最大的可能还是在城镇或者稍大一点的乡村。   两人先从紧挨着清河县的下一处县城找起,找了县城找下辖的乡村,一点点往外扩散,只是运气不佳,连着找了半个月也没消息。   不过两人也没气馁,为了找人,他们甚至请了画师画了云富生夫妇的画像,问人也许不清楚,看画像总能想起一二。   找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尽管陈望推测是三日内的脚程,可他们一个个地方找,就要多十倍二十倍的时间。   差不多九月中旬,两人已经找到了按照三日内脚程划分的最后一个范围。   这一个月来,风餐露宿,加上天气转凉,云小幺好不容易养的肉又掉了一些,就连灵魂与身体完全融合的陈望都消瘦不少。   夜晚,两人宿在荒庙,面前是生起的火堆,身后是破烂的门窗,而屋外,是席卷的秋风。   这也不是   第一回宿在野外,赶不上进城或者没找到村落时,两人要么睡在马车上,要么露宿荒庙。   开始时云小幺很害怕,陈望只要离开视线之内他就会惊慌失措,这种情况不管过多几次他都没改善。   因此今晚又没找到投宿的地方被迫露宿此地时,自天黑之后,云小幺就一直抱着陈望的胳膊,恨不得长在他身上。   陈望面色如常,仿佛他不是在黑夜沉沉、渺无人迹的野外。   他的膝盖上摊着一幅地图,是上次林小哥友情赠送的那幅,他一直带在身上,陈望的手指落在某处地界上:“我们现在就在这个范围内,这是我预测富生姐能走的最远的地方,假如在这还找不到他们,我们就得把目标再往外扩散。”   云小幺跟着他跑了一个月,已经多少能看懂一点:“这是清那是什么字?”   “源。”   “清源郡?”   “嗯,我们明日先到此地问问。”陈望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橘县。   云小幺呢喃:“我们都走这么远了。”   “找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像开盲盒一样,你知道她就在这,但到底是哪一个你不清楚。   “我想娘和婶子还有允哥他们了。”   陈望笑了笑,收起地图:“睡吧。”   “嗯。”   陈望铺了简单的地铺,就是茅草堆,上面垫着他的外衣。   担心他们没这么快回来,何玉莲与方翠珍在收拾行李时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一床被褥,别看宋允送的马车简朴,其实里边空间很大,五脏六腑俱全,何玉莲两人就什么都给他们拿了一些,全都塞在马车里。   陈望给他盖上被子,轻轻拍着他的手臂哄他入睡。   等他睡了,陈望才用异能异化出水墙将整个荒庙包裹住,这样既不用守夜也不用担心安全。   如今融合完毕,他能随心所欲使用异能,再不用担心有副作用,不过他也没在云小幺面前用过,这毕竟不好解释。   做好这一切,陈望又给火堆添了一把柴,确认火势不会蔓延造成伤害他才钻进被窝,搂着云小幺睡了。   清源郡下辖的橘县。   端的是一个四衢八街、车水马龙,繁华热闹。   不过辰时,就已经是比肩接踵,川流不息。   云小幺与陈望行在人群中,分别举着云富生和周如海的画像四处询问摊主。   有些说没见过,有些说眼熟,但都没个确切消息。   问了这么多人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云小幺都不禁感叹:“阿姐可真能走。”   就这时,方才被他问话的摊主喊他:“小伙子,你说你们是从清河县来的?”   云小幺一听,一扫方才的颓丧,眼睛登时亮了,回过身来:“是的是的,老人家,您见过我阿姐?”   卖菜的摊主摇摇头:“我没见过,不过我听我媳妇说起过,她娘家那边,年初时从清河县搬来好几户人家。”   “是在哪?”   “我媳妇娘家在橘县东郊的郑家村,你上那去问问吧。”   云小幺连忙揖礼:“多谢老人家。”   “欸,去吧,祝你早日找到家人。”   云小幺谢过他之后,一边收画像一边去找陈望。   他兴冲冲跑到陈望身边:“有消息了。”   陈望听了都松口气,这大海捞针似的找人实在是太磨人:“在哪?”   “在郑家村。”   郑家村离橘县有些距离,从东郊出去,沿着大道走两刻钟,就能看见右手边有一条岔路小道,再沿着小道走一刻钟,那里立着郑家村的地碑。   顺着地碑的方向再往前走百步左右,视线便豁然开朗,恍如来到了世外桃源,一个宁静的村落展现在眼前。   村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楹楹房屋藏在柿子树后,炊烟穿过柿树,飘向天空 第50章   如今正是柿子的季节,郑家村那高耸的柿树上,挂了一串串青皮或黄皮的柿子。   郑家村住户稠密,以窄巷相隔,基本上是后窗挨着前院,但凡说话大声点隔壁就能听的一清二楚。   屋子做的也不规则,排列上乱七八糟的,不好认路。   是以两人迈进郑家村的地盘也得找人问问。   也不管男女老少,云小幺冲上去就随便逮了个人询问:“这位婶子,打扰了,我想向您打听个人。”   那是位比方翠珍看着还要年长几岁的妇人,穿着檀色下裙,外罩一袭兰苕色比甲,布巾裹发,手臂上挽着一个篮子,篮子用布盖着,看不清里边装了什么东西,她那双三角眼在云小幺两人身上扫过,眉毛一挑:“外乡人?”   云小幺点头,老老实实道:“我们是打清河县来的,找人。”   妇人哦了声:“村里是来了几家那地的,你们找谁?”   “周如海与云富生,婶子可听说过?”   “周如海”妇人把这名字在唇齿里含混过了一遍,然后点头,“是在我们这。”   “真的?”云小幺喜出望外,急切问道,“他们在哪住着?劳烦婶子指个路。”   妇人问他:“他们是你什么人?”   “是我亲姐一家。”   妇人再看了看他,这么一看,还真发现了点相同,尤其眼睛与眉毛:“我们村的路不好认,我带你们过去。”   “多谢婶子。”云小幺回过头去看陈望。   陈望点了点头,示意他在。   妇人带着他们七绕八绕,看样子是走到了郑家村的村尾,才指着不远处的茅草屋道:“就是那家了。”   云小幺连忙揖礼致谢。   妇人摆了摆手:“去吧。”   她说完就沿着原路走了。   云小幺这才有空去打量周围。   茅草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旁边那一处邻居,而屋前是辽阔的田野,有菜园豆地稻田,连成片的庄稼绵延而去。   庄稼地尽头就是山,本是苍翠浓郁的山林如今也是红枫尽染。   云小幺看了看那茅草屋,屋子破破烂烂的,有缝补的痕迹,想来是云富生一家搬到这之后才修葺的。   知道云富生就在眼前,云小幺反倒近乡情怯了。   他思念阿姐,但更怕阿姐过得不好。   云富生这辈子,前十六年在娘家受尽亲爹磋磨,之后到了周家也受了婆母七年的刁难,她这辈子,亲爹凶恶,母亲柔弱,兄弟白眼,公婆不善,唯一的一点幸运是夫君对她情深。   有时候云小幺看着云富生,就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不过他可能会更惨一些,他的相公并不一定是珍爱他。   但人生际遇犹如海浪,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说它是好是坏。   就像云小幺以为自己会死在云来福的棍下,却偏偏被心软的陈望救了一样。   而那个心软的人此时就在他身边,轻声问他:“怎么了?”   云小幺摇摇头:“我太想阿姐了。”   陈望笑了笑,牵起他的手:“走吧。”   两人从屋侧绕到屋前,看见院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云小幺见了这人,脚步当时就定住了:“阿姐。”   院子里的正是云富生,她刚洗完衣裳回来晾晒,听到阿姐这两字还以为是错觉,只当自己是想家人想糊涂了,还笑话自己日有所思,结果又听见一声,只是这回更加真切,就好像好像梦里的声音成了现实。   “阿姐,是小幺啊。”   “啪嗒”云富生手上的湿衣裳掉回了木盆里,她猛地转过身,看到院子外那亲切到陌生的身影,一时间不敢认,“小幺?”   “阿姐。”见了她人,云小幺再压抑不住,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她,呜哇哭了起来。   “小幺,你怎么”云富生太震惊了,她不敢想象心心念念的幼弟会忽然出现在面前。   云小幺一边哭一边嚎:“我以为再也找见不到你了。”   云富生也抱着他哭,一时间只有姐弟俩失而复得的哭声。   陈望没上去劝,他抱着双臂站在院子外,就静静看着。   小呆瓜其实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他被云来福虐待差点致死的时候也没掉一滴眼泪珠子,你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其实内心比谁都坚韧。   陈望还记得他第一次哭的时候,只是因为自己说了句错话。   这一个多月来,云小幺虽然没有气馁,可陈望知道他内心也在担心,担心找不着云富生,担心云富生出了事,担心他没来得及,只是他惯能压制自己的情绪,现如今这样嚎啕,是真的忍不住了。   所以陈望没有去打扰,任他们发泄。   两人足足哭了有一刻钟才渐渐停下。   云富生给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弟弟擦眼泪,哑着声问:“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云小幺抽了抽鼻子,声音也哑了:“那你是怎么走到这的?”   “说来话长。”云富生笑了笑,不过她似乎不打算多说,这时候她才看向门外站着的陈望,见她定定辨认了好一会,才不太确定问道,“你是陈望?”   陈望点了点头,也放下双手,站直身子:“富生姐。”   “我差点没认不出来。”她笑道。   陈望也笑了笑。   云富生的相貌随母,也就与云小幺更加相似,尤其是眉眼,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陈望觉得就算没有云小幺的指认,他也能认出云富生。   “进来坐。”云富生这才想起让他们两个进屋。   云小幺打量了眼近看也没好到哪去的茅草屋,问她:“姐夫和小外甥他们呢?”   “你姐夫去做事,明儿出去玩了。”   明儿就是周慧明,是他们俩的独子。   茅草屋并不大,要容纳一家子住有些困难,因此也就没有客堂,云富生只能把他们领进自己屋里,云小幺倒没什么,陈望却婉拒了。   陈望毕竟是个汉子,他不进来云富生也没强求,就搬了张小矮凳给他坐。   云富生给两人倒了水,趁他们喝水的空隙,坐在云小幺面前,看着云小幺。   她看了半晌,道:“你长胖了些。”   “嗯,是莲婶子和陈望在照顾我们。”   听他提起,云富生才敢问:“家里发生何事了?”   云小幺沉默了,他并不想把云来福对自己的那些苛待告知云富生,可若是不说,云富生也能从只言片语中猜测出来,所以还是没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云富生果然生气了,涨红了一张脸:“这对天杀的糟心肝,只关半年真是便宜他们了。”她对亲缘上的父亲与弟弟并不亲近,她心里一样恨着他们。   云小幺单手捧着杯子,另外一只手去扣她的手:“没事了,总归我和娘现在过得不差,以后也不会再见他们,没必要为以前的事生气。”   云富生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那你和陈望现在是”   云小幺往门外坐着的陈望身上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我和他要成亲了。”   “也好。”云富生笑了笑,“以前不知晓你的缘分会是他,若是知道,一早就把你送过去,省得受那糟心肝的欺负。”   云小幺只是听一听,他不能告诉阿姐,就算把他送过去也没用,对他好的,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陈望。   “那你呢?你公公婆婆和明儿的大伯他们呢?”   云富生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才说:“出了一点事,公婆跟着大哥大嫂,没在这。”   云小幺听懂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分家了,就不说这些事了,如今我们也挺好的。”   云小幺气呼呼地说:“哪里好了?二老的一颗心都从左边偏到右边去了。”   云富生的公婆偏心大儿子是清溪村人尽皆知的事,云富生的公公是个屠夫,自年轻时就攒下一份家业,后来大儿子在他们两老的帮助下娶了村里田地最多的陈姓一族的闺女,日子过得蒸蒸向上,至于周如海,两老见他非要娶云富生,认定他是烂泥扶不上墙就放弃了他,云富生进了周家的门就一直被婆母针对,家里最苦最累的活都是她干的。   云小幺知道,一定是路上周家两老觉得云富生是累赘,想让周如海休了她,周如海没答应,这才闹掰分了家。   这些话之前周家两老还在清溪村时就说过。   “不说这个了,饿了吧,我去给你们煮些吃的。”   云小幺没说话,跟着她去厨房。   厨房也有缝补的痕迹,灶台一些缺角的地方被黄泥补上,与之前的颜色格格不入。   云小幺看着她在米缸打米,米缸应该也所剩无几了,他听见竹筒划过米缸的响声。   云小幺都看在眼里。   分家虽然是好事,可周家两老偏心,一定不会给体己小儿子,周如海为了妻子定然也不会再要周家一分钱,这一家三口,勉力来到这,也不知受了什么样的苦才安定下来。   云小幺心疼她,没忍心再看,偷摸摸走了出去。   陈望一直在看着他,见他抹着眼泪出来,也站了起来:“怎么还哭?”   云小幺走过来就扑进他怀里。   陈望见他把眼泪都往自己身上擦,这回没开口让他注意点:“不哭了。”   云小幺抽噎着说:“我和阿娘好在遇上遇上了你和婶子,可是可是阿姐,阿姐她只有姐夫。”   陈望无声叹口气:“现在她有你和珍姨了。”   “陈望,我好难受。”   陈望抬起眼往厨房看了看,确认云富生一时之间不会出来,才抬起云小幺的脸,亲他的眼睛:“别哭了,我心疼。”水做的似的,都把眼睛哭肿了。   云小幺抹了把眼泪:“你还有多少银钱?”   “你要?”   “可不可以借我一些,来日我再还你。”   “你能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云小幺意简言赅:“阿姐说姐夫和他大哥分家了,两老跟着老大,我看阿姐厨房什么都没有,怕是招待了咱们,她明日就得吃野菜汤裹腹。”   “那比起给钱,我倒有个更好的法子,等把他们接到宋家村,你再与珍姨劝一劝她,让他们也留在宋家村,反正在哪都是从头开始,在宋家村好歹还有你和珍姨帮衬着。”   “可以吗?”   “可以,只要他们愿意。”   “那我听你的。”云小幺自他怀里退开,从自己怀里掏出钱袋,给陈望,“你还记不记得路?”   陈望明白他的意思,接过钱袋子拿了一块碎银出来,剩下的还给他:“别乱跑,等我回来。”   云小幺嗯了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 第51章   云富生把米淘净倒进木桶,然后往锅里加了水,上锅蒸饭。   正要生火时,云小幺重新走了进来,云富生听见脚步声,说道:“你去陪陈望,这里不用你忙。”   云小幺道:“他去买东西了。”   欤脇   “这时辰去买什么?”云富生把点燃了的松针塞进炉灶里,然后又迅速塞了几根树枝助燃,没一会,旺盛的火苗便在灶膛里舔舐着锅底。   这会的时辰确实晚了,两人一早进城找人,可也要花时间,等找到郑家村已经是午时中,陈望这一去一回最少也得一个时辰,那已经是下午了。   “没事的,阿姐,我和陈望的婚事定在下个月十六。”   云富生笑问他:“所以你是来找阿姐去喝喜酒的?”   云小幺拿来小矮凳坐在她旁边,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纤细的胳膊:“这是一回事,主要是我们很挂念你。”   云富生收起了笑,她叹口气,抬手摸了摸云小幺的脸:“我对不起你和阿娘。”   但她没有办法,她没能力带走亲娘与幼弟,公公婆婆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但凡她有一点错处,他们都能强迫周如海休妻。   “不要说这些话。”云小幺摇了摇头,“阿姐,你们跟我们回去宋家村吧。”   云富生没答应也没拒绝:“等你姐夫回来,我跟他说说。”   找到云富生,云小幺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可真当两人坐在一起了,云小幺觉得,他与阿姐之间并不需要太多言语,他懂得阿姐的辛苦,阿姐也懂得他的苦难。   这样其实就很好了。   锅里的水烧开了,木桶开始往外渗米饭的香气。   云富生离开了灶头去准备菜,云小幺接过了看火的活。   云小幺拾掇灶膛里的柴火时,听到屋外传来稚嫩的声音。   “阿娘,我回来了。”   是周慧明。   云富生放下切菜的刀,走了出去,就看到她家的小豆丁抱着一捆比他还高的柴火,颤颤巍巍地往厨房走,她连忙走上去接过来:“你在哪捡的?”   五岁的周慧明一抹脸,露出一口幼齿:“村里柿子树上掉下来的。”   云富生摸了摸儿子的脸,小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小幺舅舅?”   “记得,我最喜欢舅舅了。”   “来。”云富生一手牵他,一手提着周慧明绑的潦草的柴火往厨房去。   云小幺已经站了起来。   他看着云富生牵着长高些许的周慧明走了进来,然后他笑了笑,打招呼:“明儿。”   周慧明不敢置信,他抬起一双脏手擦眼睛,擦完了见人还是在面前,更是惊讶:“舅舅?”   云小幺走了过来:“怎么?不认得舅舅了。”   “舅舅。”周慧明迈开小腿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云小幺,“舅舅,我好想你。”   云小幺蹲下身,把他抱了起来:“舅舅也想你。”   “舅舅,你怎么在这?外祖母呢?”   “外祖母在新家等着我们回去,明儿要不要跟舅舅去找她?”   “要,我也想外祖母了。”周慧明环抱着他的脖子,撒娇,“要去找外祖母。”   五岁的周慧明虽然不似宋颂那样粉雕玉琢,但机灵可爱:“好。”   “不能骗我。”   云小幺笑着点了点头。   云富生道:“饭煮好了,不用你看火,明儿,带你舅舅出去玩。”   “舅舅,我带你去看我的新朋友。”   “好啊。”   周慧明的新朋友是一只三花幼猫,估计才刚满月,小小的一只,正窝在垫了破布的草窝里睡觉。   云小幺问他:“你娘知不知道?”   “知道,草窝就是娘帮我做的。”周慧明抬起一张与云小幺有几分相似的脸,“我想带着花花一块去找外祖母。”   “如果你爹娘同意的话。”   “爹娘会同意的。”   云小幺嗯了声,他想陈望应该也不会介意马车上多一只猫。   陈望准备快去快回,他先买了东西,然后去客栈牵马车,这样不管几时回来都不用再走路,小呆瓜辛苦这么久,也该好好休息了。   他买了许多东西,有肉食,有活牲,还有给小孩的零嘴。   至于其他就没买了,总归是要回宋家村,他想着越早启程越好,不过这事还得和小呆瓜商量。   陈望赶着马车重新回到郑家村时,午饭已经做好,云小幺也没有先吃,一定要等他。   听见马车的声音,云小幺就知道他回来了。   周慧明很黏他,打见到他就不舍得走,就算云小幺累了抱不动他,他也要搬了凳子挨着云小幺坐。   云小幺起身,他也跟着站起来。   “哇,是马。”   小孩第一次见这高大迅猛的坐骑,兴奋得直嚷嚷。   云小幺教他喊人:“明儿,叫大舅舅。”   周慧明虽然不认得陈望,可他听话:“大舅舅。”   “嗯。”陈望知道他有个外甥,所以买了东西给他,“给你。”   一整包,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周慧明高兴地接了大舅舅的见面礼:“谢谢大舅舅。”   云小幺过来帮他拿东西。   云富生见陈望买了这么多,说道:“要是知道你去买这些,我该拦着你。”   “不碍事。”陈望说了句,就去把马车放好。   等他把马栓好,云小幺又过来喊他:“陈望,先吃饭。”   “好。”   他拍了拍手,进了院子去厨房。   买回来的烧鸭已经被云富生手法娴熟地剁块装盘,端上了桌。   除了这道肉菜,桌子上还有一道黄豆焖鱼干和一道炒青菜。   云富生在切鸭子的时候,留了两个鸭腿,她本打算是给云小幺和陈望的,结果云小幺先一步把鸭腿夹给了他们母子。   “你真是夹给陈望吃。”   云富生想把鸭腿夹回来,云小幺拦住了她:“都是肉,一样的。”他也给陈望夹了一块鸭肉。   陈望不打算加入他们姐弟互相谦让的游戏,端起碗筷吃饭,他是饿了的。   见陈望动筷,云富生也只能作罢。   周慧明见大人们都动筷了,他也抓着鸭腿啃,啃得那是一嘴油。   周如海平日就在码头上工,他是外地人,想要重操旧业没那么简单,只能在别人忙不过来时才能接一点屠宰的活,但一家三口不能就靠着这点钱过日子,他必须得另谋出路,可他没去过学堂,大字不识,只能卖弄力气。   码头的工作日结,干够一日有四十文钱,虽然辛苦,但挣得多。   今日他还是那个时辰回来,家里一如既往点着灯,只是靠近了他才闻到肉香,以及绕到屋前看到的马车。   他一愣,一家人在郑家村举目无亲,家门口是不该有马车的,还以为是家里出了事,正要冲进去看,厨房那边先走出个人,借着朦胧的光,周如海认出了人:“小幺?”   云小幺一听,也看到了他:“姐夫。”   “你怎么”周如海不敢相信,“你怎么在这?”   “自然是找过来的。”云小幺笑了笑,“回来了就洗手吃饭吧。”   周如海整个人都傻了,蒙蒙的,进去厨房,看到另外一个身影,想认不敢认:“陈望?”   “姐夫。”   周如海更呆了:“你们”   云富生喊他:“快洗手吃饭。”   周如海仿佛是个木偶,牵一下动一下。   他很不可思议,明明才分开半年多,怎么小舅子就和陈望在一块了?   他全程都是蒙的,吃完饭才反应过来:“你们成亲了?”   云小幺笑道:“下个月成亲,姐夫,我的喜酒你总该要去喝吧。”   “那是当然”他先点头,“不对,你们是怎么找到这的?”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姐夫,你要带阿姐去别的地方生活,也不该走这么远,而且也不来信告知我们,你知不知道我和陈望找了你们多久?一个多月啊。”   周如海老实憨厚的脸上浮上歉意:“是我的错。”   云小幺道:“我和阿娘担心的要死,现在既然找到你们了,怎么说也该跟我回去见见阿娘吧。”   周如海问他们:“你们还在清溪村?”   “我们也搬走了,去了清林郡的梨县,离这有好几日的路程。”   虽然清源郡和清林郡都在清水郡的南边,可当时两家走的路线不同,也就导致相隔甚远。   一听这话,周如海就觉察出他们找过来的艰辛:“应该的,准备几时启程?”   “我准备明日走,你那边方便吗?”   “方便,明日我去跟工头说一声就行。”   云小幺点点头:“那就好。”   这会再回橘县就太晚了,好在云富生家还有一间空房,虽然只有床榻,但庆幸陈望把马车牵了过来,车上有被褥能将就一晚。   两人先后去洗浴,洗掉一身的疲乏。   云小幺躺在床上,四肢舒展着,这一个多月来的紧绷在此时此刻都可以抛却了。   他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钻进被窝。   一会后,陈望洗完进来,锁上门,走到床边,看他露出的脑袋:“要睡了?”   “嗯,你吹灯吧。”   陈望就去吹灯,然后摸过来躺下,刚掀被窝躺进去,云小幺就钻了过来。   “怎么了?”   云小幺趴在他胸膛上,小声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陈望是个实诚的男人:“还好。”   云小幺忽然伸手摸他的脸。   陈望感觉到他温软的手指落在嘴唇上,正想说话,脸上有风拂过,然后云小幺摸黑亲了上来。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陈望却笑了:“亲我还得吹了灯才敢?”   黑夜里的云小幺脸红的发烫,心跳的飞快,上午那会,他虽然主动亲了陈望的下巴,可主动亲他嘴是第一次:“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没脸没皮?”   “我没脸没皮?”陈望抬手,按住他窄细的腰,让他的腰腹紧紧贴着自己,“云小幺,人找到了就开始污蔑我,你是打算用完就扔?”   现在云小幺有些后悔让他吹灯了,不然一定让陈望看看他的白眼:“我哪有污蔑你?那次在浴室难道不是你”   陈望低笑一声:“门不是你自己推的?”   “你我怎么知道你会是”   “会是什么?”   “还说你不是没脸没皮。”他又开始戳陈望的胸口。   黑灯瞎火里听着小呆瓜的抱怨,还真是不一样的情调。   陈望把他那只手握进手里,沉声问他:“我现在想亲你,可以吗?”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只能坐实你的污蔑了。”   “流氓。”   陈望翻身压住他,黑夜中,他并没有直接亲上去,而是亲昵地亲云小幺的眼皮,鼻子   “陈陈望”   视线受到蒙蔽之后,其余的感官就会无限放大,现在云小幺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了脸上。   “嗯,我在。”   陈望吻住他的唇。   缱绻厮磨。 第52章   清晨的田野被蒙在一层稀薄的白雾中,远处的牛群在白雾里露出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像是怡然自得的闲云野鹤。   近处草尖缀着露珠,晶莹剔透的青翠仿佛是被冻住了的绿色。   马车压过土路,一不小心打碎了这层冰冻,露珠颤颤巍巍地落进了地里。   车轱辘一圈一圈地转,马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实在是太重了,马车上不仅坐了四大一小,还有许多行礼,因此他们还要去县城再雇一辆车。   中秋之后天气转凉,进了九月,这天就一日冷过一日,几人出发的早,都得裹着厚厚的外衣才能抵御寒气。   车里坐了人又塞了东西,实在难让云小幺挤进去,他就陪着陈望坐在外面,里边让云富生一家三口坐。   云小幺出来的时候提了一个水囊,他拔掉水囊的塞子,把水囊递给陈望:“喝口吧,暖和暖和。”里边是他早上方兑的热水,正是可以入口的温度。   陈望单手接了过来,怼进嘴里喝了两口后还给云小幺:“冷的话去里面坐。”   “不冷。”云小幺低着头,把塞子塞好。   陈望扫了眼他,注意到他下嘴唇的左边那一小块伤口。   是他昨晚没控制好力道不小心咬的,当时小呆瓜还疼哭了,然后就不让他亲了。   陈望问他:“还疼不疼?”   云小幺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不许说。”   陈望很无奈,小呆瓜这掩耳盗铃的臭毛病不知是跟谁学的,要知道里边两个大人儿子都五岁了,怎么可能看不出他嘴巴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早上周如海看他的眼神充满打趣,摆明是知道。   不过大概自欺欺人式的自我安慰有效,只要不提,小呆瓜就能勇往直前。   所以陈望也只能成全小呆瓜的自我安慰。   马车进了橘县,几人得分头行动。   周如海去向工头请辞,云小幺和云富生则带着周慧明去买路上需要用到的东西,而陈望去牙行雇车。   半个时辰后,云小幺和云富生一家在城门口等到了陈望。   他赶着马车在前边,后面跟了另外一辆。   见到他们几人,陈望勒停马车,让云富生一家上后面那辆坐。   安顿好云富生一家,云小幺返回陈望赶着的这辆,他一坐好,陈望便挥着马鞭,驱马奔跑。   他们得在日落之前赶到下一处城镇。   从橘县到梨县车程得要四天,如今天气冷,车上还有小孩子,就必须得避免在野外过夜,抓紧时间回到梨县。   因此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整几乎不怎么逗留,但就算如此,他们也是在九月廿十的傍晚才抵达距离梨县二十里远的一处小村庄。   当晚他们宿在一户农家,只等第二日天一亮再往宋家村赶。   九月廿十一午时初,马车驶进通往宋家村的小道。   回到阔别将近两月的宋家村,云小幺心头涌上一股不可言说的思乡之情。   明明他来宋家村的时间也只有两个多月。   陈望赶着马车回家,越是靠近家里,碰上的熟人就越多。   有些知道他们出门去寻亲的,见他们回来,后边还跟着一辆车,知道他们是找到了,都会笑着祝贺一句。   一路寒暄到家门口,最先知道他们回来了的并不是方翠珍与何玉莲,而是宋颂。   这孩子就坐在家门口玩鲁班锁,听见马车的声音,抬起头看过来,见是云小幺,当即就站了起来,他手上那鲁班锁就稀里哗啦落了一地:“小幺哥哥。”   陈望怕他忽然冲上来,连忙拉停马车,云小幺也跳了下去,绕过前头,走过去抱他:“小颂,好久不见。”   宋颂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好久不见的意思:“小幺哥哥,你还知道回来。”   云小幺闷笑,这大概是从宋允嘴里学来的:“阿父呢?”   “宋颂饿了,阿父去做饭。”   这小子还是那么可爱,云小幺被他逗得拿额头蹭他的胸口,宋颂知道这是在跟他玩,又开始咯咯地笑。   “舅舅,这是谁?”   周慧明不知何时下了车并出现在云小幺身后。   云小幺把宋颂放下来,又牵过周慧明:“宋颂,这是小幺哥哥的外甥,叫周慧明,你以后喊他明哥哥。”   宋颂歪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许多的小哥哥,而后点点头:“明哥哥。”   云小幺又对周慧明道:“明儿,这是舅舅朋友的儿子,叫宋颂。”   周慧明看了宋颂又看云小幺:“他长得可真好看。”   云小幺拍了拍他的背:“叫弟弟。”   “弟弟好。”   “哥哥好。”   屋里的宋允听见他的声音,一边擦着手一边走了出来:“回来了。”   “允哥。”   “这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的,家里可好?”   “都好。”宋允笑了笑,低头看向周慧明:“你外甥?”   “嗯,明儿,叫允舅舅。”   周慧明拱手揖礼:“见过允舅舅。”   “乖。”宋允扶起他,又摸了摸他的头,对云小幺道:“看模样与你有几分相似,都说外甥似舅,看来没错。”   云小幺道:“我与阿姐长得像。”   宋允见过云富生的画像,当时画师都还是宋朗帮忙找的:“这一路也累了,你先回家,一会我再过去找你。”   “好。”云小幺就牵着周慧明先回去了。   此时陈望他们已经进了屋,云小幺和周慧明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方翠珍抱着云富生哭。   母女俩搂成一团,哭的撕心裂肺。   云小幺对周慧明道:“明儿,去见过你外祖母。”   周慧明立马冲了上去:“外祖母。”   方翠珍听到他的声音就松开了云富生,这才止住了泪。   云小幺见她们冷静下来,就先去把马车上的东西拿出来。   马车上的东西主要是两人的行礼和被褥,还有一点他们在路上带回来的礼物。   宋允帮了他们许多,总不能两手空空回来谢人家。   客堂里,陈望在招待雇来的车夫,等他喝过茶水,便结了车钱让他回家。   方翠珍情绪稳定下来,抱着周慧明在和云富生说话,周如海也坐在一旁。   何玉莲忙里忙外,要给他们折腾吃食。   云小幺把东西都放好,转去厨房帮她。   “婶子,我来吧。”   何玉莲一边给手里放了油盐和红苕粉的肉抓拌均匀,一边道:“你去休息,路上颠簸辛苦,我这用不着你。”   “路上都是陈望在赶车,我不累的。”   “那你去陪小望。”何玉莲就是不让他动手,“瞧瞧,人都瘦了。”   云小幺打算不等她同意,自己去洗锅。   何玉莲连忙拉住他:“你还怕没活做?去吧,听婶子的。”   云小幺没法子,只能退出厨房。   院子里,方翠珍和云富生一家还坐在廊檐下,云小幺走过去:“娘,我去收拾房间,等会吃了饭好让明儿午睡。”   “欸。”   云小幺要收拾的房间自然是他之前住的那间,在他和陈望签了婚书之后,云小幺就没在这间屋子睡过,所以东西不多,他把衣裳都拿到陈望屋里,塞进他的衣柜,让自己的东西占据他的空间。   陈望房间的这个旧衣柜共有六层,衣裳叠的四方齐整的话可以并排放两件,陈望一共用了两格,云小幺就把自己的放在下面第三格。   可放好了他又觉得不行,把陈望同一格的衣裳摞到一起放着,自己的放在旁边,这样瞧着就顺眼了。   云小幺满意地关上衣柜门。   正这时,陈望从外边进来,他应该是累了,一边抻着胳膊进来的。   云小幺看了便道:“我给你揉揉。”   陈望嗯了声,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   云小幺个子没他高,只能站在他旁边给他揉。   陈望每日都得赶车,这双手大部分时间都得握着缰绳和马鞭,现在到家了放松下来,那股子酸劲也一同冒了上来。   云小幺揉着他的肩颈,问:“力道重吗?”   陈望嗤笑:“你这力气跟戳我胸口那时也没区别。”   云小幺听他嫌弃便下了狠劲:“怎样?”   陈望估计以他这个力道揉下去,一会他的酸劲没解,云小幺先趴下:“不逗你了,先前那样就行。”   云小幺气的锤他:“你怎么这么坏?”   “嗯,我坏,再往上一点。”   云小幺顺着他的指示将手指往上移了一寸。   他的指腹下是陈望跳动的脉搏,一下又一下。   陈望的脖颈修长,脉络明显,连上面覆着的皮肉都似乎充满了力量,云小幺双手的拇指分别揉捏着他的后颈,他揉着揉着,动作停了下来,与此同时,鬼迷心窍似的,他低下头,将唇贴在了陈望的后颈上。   陈望本以为他是累了,正要说不用按了,后颈就被一片柔软贴上。   他的心跳瞬间漏拍。   而云小幺回过神自己做了什么,吓得后退两步。   陈望转过身来,视线沉沉看着他。   “我”对上他的视线,云小幺比他还惊慌失措。   陈望喉结滑动,嗓音低沉:“如果我没理解错,被轻薄的是我。”   云小幺拘谨站着,不敢看他。   陈望站了起来。   云小幺吓得一哆嗦,然后他做了个最错误的决定,他向床跑去。   大概鹌鹑心理又回来了,以为躲上床就安全。   他刚用被子捂住自己,陈望就压了上来。   那结实的重量差点把云小幺压得撅过去,可他不敢松手,他虽然笨可直觉敏锐,知道自己一旦松手会有什么下场。   云小幺双手揪着被子紧紧挡在前面,可那力道在对方面前不足一提,被子被一只大手扒了下来,下巴也被掐着定住,陈望凶狠地吻了上来。 第53章   云小幺外衣的系带不知何时被陈望解开,松松散散搭在身上,白色的里衣也被陈望扒了一边,露出圆润的肩头,白皙细嫩的肌肤上落着点点红印,恰如落在雪上的朵朵梅花。   云小幺觉得自己很委屈,他不过是亲了一下陈望的后颈,陈望就把他摁在床上咬了小半个时辰。   他的唇又红又肿,带着火辣辣的疼,尤其是右边胸口,估计还被陈望咬破了皮。   偏偏始作俑者还要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在兴风作浪。   云小幺让他拱的心头火起,痛下狠手,手指插。进他的发髻,把他的头强硬抬了起来:“你够了。”   陈望没说话,他掰着云小幺的下巴再度吻了下去。   云小幺当即就疼哭了。   陈望松开他,去亲他的眼睛:“以后没这觉悟就别勾我。”   云小幺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什么觉悟?”   陈望撑起身子,深色的眸子仿佛含着两团火:“随我作为。”   云小幺可怜巴巴问他:“这还不够吗?”   “不够,我现在就想”陈望低头附在他耳边,轻吐二字,“洞房。”   “你”云小幺惊的眼泪都忘了掉,他不知道洞房具体做什么,但他认为就是浴室那次一样,那次给他印象最深的除了陈望灼热的呼吸然后就是疼,“不要。”   “嗯?”   云小幺垂下眼睛:“不想洞房。”   “”陈望问,“为什么?”   “疼。”   陈望信誓旦旦保证:“不会。”   云小幺并不相信:“你下来。”   陈望看了他两眼才翻身下去。   云小幺坐起身,把被他弄乱的衣裳重新穿好。   陈望躺在一旁,手臂托着脑袋,看他默不作声穿衣服:“不信我?”   云小幺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很肯定自己没从表情上泄露分毫,不过陈望一直能懂他的心思。   他想了想,倘若他跟陈望说“上次就很难受”,那陈望应该会觉得很没面子。   他还是问问宋允好了:“没有,你去打水,我要洗脸。”   陈望挑了挑眉,也坐了起来,盯着云小幺看:“想去问宋允?”   云小幺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陈望笑了声:“去问吧。”   云小幺一时间惊疑不定,陈望这表情分明在说他不介意,难道陈望竟大度到这地步?   不介意让别人知道他可能不太行?   只读懂一半的陈望没所谓地走了,他想着正好让宋允给小呆瓜上上课。   毕竟浴室那回,小呆瓜就哭的很惨。   他去端了一盆温水进来,拧干布巾给云小幺,让他敷一敷眼睛,不过这模样出去,除了陈慧明,估计都知道他们在屋里做了什么。   陈望是不会觉得害羞的,喜欢一个人并且想与他有亲近的行为这是很正常的事。   至于小呆瓜,这几位大人也不会特意到他面前去说。   果然,饭桌上,大家见云小幺嘴唇红肿,一时间都神色各异。   何玉莲与周如海则是看向陈望,一个表着“你行啊”,一个说着“禽兽吗?”的意思。   至于方翠珍和云富生,则是看着云小幺,两人脸上都有一种“我家有儿已长成”的心酸和喜悦在里边。   说来这还是陈望第一次做的这么出格。   他毫不心虚地想,都怪小呆瓜诱惑他。   亲后颈,这个天然呆真的是很会撩。   稍晚时候,宋允过来串门,云小幺为他介绍,正式认识云富生夫妇。   云富生见了这天仙一样的哥儿,都不由得称赞宋家村真是山灵水秀的好地方。   他们妇人和哥儿闲聊,两个汉子也不好夹在里边,于是陈望和周如海就各自回房补眠了。   几人坐着闲聊了半个时辰,宋颂睡醒找阿父,云小幺才趁机把带回来的礼物送给宋允。   “允哥,我路过橘县瞧着这些玩意不错,便买了一些回来让你试试。”   宋允手上抱着刚睡醒的宋颂,小孩子还迷迷糊糊,正窝在阿父肩头撒娇呢:“多谢你了。”   “不客气,我给你送过去。”   宋允点了点头。   云小幺帮他提回家,院子里,宋允把宋颂放下,让他接着玩鲁班锁,自己拉着云小幺站到角落:“你和陈望有夫妻之实了?”   “什什么夫妻之实?”   宋允小声道:“还想骗我,你看看你这嘴让他啃的”比他家那个好不到哪去,不过他家那个会啃在看不到的地方。   “没”云小幺想说没有,可在宋允“你接着编”的视线里说不下去了。   这两人签了婚书摁了手印,若是有夫妻之实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况且陈望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没道理跟自己夫郎同住一屋还能忍住:“你等我下,我有东西给你。”他顺便把云小幺送的东西拿回屋里。   云小幺站在院子里等他,过了一会,宋允手上拿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籍走了出来,走到云小幺面前塞给他:“拿回去好好看看,既是闺房之乐,须得两人欢喜才好。”   “这是什么?”   云小幺说着想要打开,却被宋允一把按住手,并且朝他挤眉弄眼:“回屋再看,悄悄的。”   云小幺面露为难:“我不识字。”   “不碍事,都是图画,简单易懂。”   那可真是神奇,看图就能明白,云小幺想了想,收了:“多谢。”   “不客气。”宋允吊着眉梢,同时看云小幺还这副单纯的模样,又疑心是自己想错了,陈望既然不是柳下惠,现在都对夫郎下手了,没道理是不行,难不成真是在等新婚夜?“你和陈望的婚事也快了,这段时日就好好准备,若是有要帮忙的就跟我说。”   “好。”   云小幺在宋允家逗留了一小会就拿着书回去了。   他听从宋允的吩咐,不让除了他和陈望之外的人看到这本书,因此偷偷摸摸回了屋。   屋里陈望也睡醒了,只是还躺着不肯起来。   云小幺进屋里就要藏书,陈望看见了,问他:“拿的什么东西?”   宋允说只他和陈望能看,所以云小幺没有隐瞒:“允哥给的。”   陈望朝他伸手:“给我看看。”   云小幺走到床边递给他。   陈望接过来翻开,这一看,哦豁,宋允这家伙是真的有点东西。   他随意看了眼就把本子合上:“宋允怎么说的?”   “让我好好看看,说闺房之乐得两人欢喜才好。”他也好奇了,“你给我。”   陈望拍了拍床,让他坐下,等他一屁股坐好才把书塞给他:“你确实该好好看看。”   云小幺有多相信他们两个,在打开书籍之后对他们的信任就有多幻灭。   一开始他也没看明白,只因前两页实在画的隐晦,第一页是在一间厢房,纱幔飘飘,香烟缕缕,地上东倒西歪落着一只精致的酒壶与两个酒杯,酒杯里未饮完的杜康随着酒杯的倾倒而流出,打湿了名贵的地毡。   而第二页是在厢房露天的楼台,楼台外边悬挂的竹帘落下,遮住外面的艳丽晴天,只有丝缕光影沿着帘帐的缝隙透进,斑驳在楼台上衣衫半解的两名男子身上。   云小幺注意到画中的两名男子姿色天成且衣着华贵,应该是一对夫夫看到这他其实还是没明白,继续翻页之后,先前还懒懒散散斜靠在栏杆上的两名男子搂在了一块,他也没觉察出不对,再往下翻一页,其中一名男子的衣衫已经褪到腰际,露出盈盈不可一握的细腰   云小幺就认出这人是名哥儿,因为大雍朝的哥儿体格都较为纤细。   他终于意识到不妥,手指捏着书页,犹豫该接着翻还是合上。   陈望一直不错眼看着,见他停下,便道:“接着翻。”宋允送的这本子纯图画,虽然不着一字,可活色生香啊。   “后面”云小幺难以启齿。   陈望笑了声,他闲闲看着云小幺:“看吧,现在不看等到下个月你也会知晓。”   云小幺觉得他现在就是个蛊惑人犯错的妖精,偏偏他还没有反驳的理由。   他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只是看没两页,他就啪的一下合上,并且气冲冲对陈望说道:“我再也不理你们了。”   陈望看着脸红了个透的他,故作凶恶却是成熟了的柿子,芯是软的,他笑道:“那先不看。”   云小幺想把书甩他身上,可又怕他看了偷学,毕竟现在的陈望已经很让他招架不住。   他只能选择把书藏起来,可偌大一个家只有这间屋能藏,而这间屋子,衣柜是没锁的,放枕头底下更不安全。   最终,他只能再次选择相信陈望的人品:“你不许偷看。”   陈望气定神闲地嗯了声。   云小幺把书藏进了衣柜,用自己的衣裳挡着,然后嘴边抱怨:“你都变坏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天地良心,他再找不出他这样正直的人了,陈望为自己辩驳:“我喜欢你才这样。”反义就是,不喜欢的话碰都不碰。   云小幺想了想,说:“要不你还是做回以前那个你吧。”虽然嘴上爱损他,可绝对不会行为上欺负他。   陈望挑眉,一字一字道:“想都别想。”   “”   云小幺又开始哼哼唧唧。   陈望不搭理他,随便他唠叨。   婚礼要准备的东西在他们离家这一个多月方翠珍与何玉莲都已准备妥当。   由于他们两人是先签婚书,所以省了纳采问名纳吉等。   只等十月十六,两人宴请宾客,在众人的见证下拜堂成亲即可。   至于聘礼和嫁妆,两家也是过了个套数,不去计较。 第54章   距离婚期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但陈望不能光等着,他还得把打井的活重新做起来。   他身上的银子在这段时日已经花的七七八八,而真正花钱的地方是在酒席,他们家要地没地要米没米,全都得银子置办,没钱真是寸步难行。   虽然他退有金银首饰,可云小幺不让他动,一是不好向何玉莲解释,二是他现在能挣,实在没必要打这主意。   于是第二日,吃了早饭之后,陈望带上想要去县城看看的周如海一块去梨县找胡师傅。   至于云小幺,他在家整理菜园子。   菜园子已经换了一副模样,原先地里种了丝瓜和蒲瓜之类的瓜蔬,因着过了时候已经被方翠珍连根拔起,换上了越冬的作物。   撒菜种的时候云小幺不在,菜种长出苗了他也没回来,就被接手了的方翠珍一手料理了。   因此现在的菜园子已经移栽了成垄的萝卜、苤蓝、雪里青和芥菜等冬季蔬菜。   除了这些,还有芹菜、蒜苗、红葱等。   如今云小幺回来了,就由他接着打理。   所以陈望出门之后,云小幺也拿了小锄头去松土除草和施肥。   该用手拔的用手,该用锄头的就上锄头,一点都不含糊,等他把整个菜园子整理好,方日上三竿。   他拎着锄头站起来,一双腿因着蹲久了有些酸麻,他在原地站了会,等舒服些了才往家里去。   菜园子离家近,三五步就到,不费时间。   他绕过浴室这边的拐角进去院子,就看到坐在廊檐下绣帕子的云富生和方翠珍。   这帕子的生意是宋允找的,之前方翠珍托宋允帮忙找事做,这事他放在了心上,但是一时之间要去找一份适合她这年纪的妇人做的事也难,所以拖延了些时间,也好在宋允路子广,别看他整日就窝在宋家村带孩子,其实人缘好的很,就找上了一家绣房,从那分了点事情给方翠珍做。   不过也是方翠珍的绣功好,人家看中了她的走针和花样,顺道能卖个人情给宋允,就每个月给一点帕子之类的小活给她做。   云小幺虽然也是方翠珍一手教的,可那手艺到底不如云富生,她是模仿的惟妙惟肖,单拎出来真看不出是两个人绣的。   而云富生初来乍到,也不想闲着,知道亲娘正忙着交工,就帮她一块绣了。   云小幺离家这一个多月,方翠珍在种地之余,已经绣了二十多条帕子,并且托宋允送去绣房,还拿到了她的工钱。   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工钱。   因此她拿工钱那一日就去买了只鸡,炖了一锅汤,请宋允一家与何玉莲吃了顿饭。   帕子的工价不高,一条也就几文钱,不过绣房那边提供原材料,这钱是纯挣的,若是花样简单且手艺老道,其实一日也能绣一条。   云小幺把锄头放回柴房,去洗了手,心中记挂要云富生一家留下来的事,见她在绣帕子绣的认真,便踱步到她身边,期期艾艾道:“阿姐,要不你们也留在宋家村吧?”   昨日他们刚到,不好提起这事,今日周如海跟着陈望去了县城,云小幺正好可以趁机看看云富生的态度。   他以为得费一番唇舌,没想到云富生一点头,十分干脆:“好。”   “什”云小幺都愣了,“真的?”   云富生抬起头,好笑的看着他:“从郑家村回来的前一晚我就和你姐夫说过了,不然你以为我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确实很多,除了行礼还有被褥之类,当时云小幺还以为他们是因为天气转凉,怕他们没准备特意带过来的。   云富生答应的太干脆,把云小幺斟酌一番的说辞全都打回了肚子里,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云富生又道:“再说你和娘都在这,我留在郑家村做什么?”   “那姐夫同意了?”   “嗯,他那日在橘县也给公他爹娘去了信,让他们有事到这来寻他。”   云小幺心想,周家不像他们当初那样,对于云富生的去处一无所知,他们在分开前就知道对方下落,所以即使周家那边自己断了联系,周如海如果还想找自己的父母,那也是有地可寻的。   方翠珍一直在旁听,听到这才插嘴:“这样也好,你走那么远,娘不放心。”   云富生也是有打算的:“这段时日先麻烦下婶子和陈望,等阿海找到事做安定下来我们再搬出去,到时候娘你再决定跟谁住。”   方翠珍点点头:“我先跟你婶子说一声。”   知道云富生肯留在宋家村,云小幺心中的大石也悄然落下。   陈望应该是陪周如海在县城四处闲逛,他们直到下午才回来。   他不仅人回来,还给三小孩带了零嘴。   这三小孩就是云小幺、周慧明和宋颂。   他宠人非常有一套,只要他想,他就能把云小幺哄得心花怒放。   要知道前一日他才因为本子的事惹怒了云小幺,而一夜之后,知道他要出门,云小幺就像忘了昨日被他和宋允联合起来欺骗的事,抱着他吚吚呜呜的不撒手。   除了饴糖和梅干,他还带了茯苓糕、枣泥山药糕等。   云小幺自打调理好了身体,那胃口好的一顿能吃下三碗饭,买糕点是陈望怕他饿了,随时能有打牙祭的。   对于他胡乱花钱这事云小幺提过意见但陈望没采纳,还反倒被他说了一通之后云小幺就不管了,总归他自己有分寸。   陈望给他买的那部分分量最多,但云小幺也没藏着自己吃,他给其他人都分了才把剩下的带回房间。   陈望一道同他进去,   云小幺把剩下的糕点和梅干饴糖都用一个长方形笸箩装着,再盖上布,免得落了灰尘,还顺口问陈望:“胡师傅怎么说?”   “他说会放出风声,不过要打井也是这两个月了,再冷一些,等到十一月就不好打了。”   天太冷土地也会比较硬,到时候地面结霜等等情况,都会影响打井的进程。   云小幺点点头,又问他:“你那还有多少钱?”   “不多,四两左右,怎么了,你要用钱?”   云小幺摇摇头:“我那还有一两,凑一凑应该够摆酒席。”   打井不是卖菜,不是家家户户都得有的,说不是稀缺玩意但却是大工程,一时半会间接不到单做很正常。   陈望笑了笑:“你自己留着吧,钱的事我会解决。”   云小幺不得不提醒他:“不可以典卖那些。”   “知道了。”   “对了,阿姐说他们会留在宋家村。”   “嗯?那挺好。”陈望点点头。   云小幺又道:“所以他们得在家里多住一段时日,等找到事做安定下来再搬走。”   “我没意见。”   云小幺走到床边坐下,他坐了一会,忽然叹口气。   陈望坐到他身边,听他叹这一声,问他怎么了。   云小幺看着他道:“宋家村很好,可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也没有地。”   陈望:“我知道了。”   云小幺也只是嘀咕一句,毕竟他们现在手头紧张,买地盖房子不是易事,他以为自己提这一句陈望不会往心里去,没成想他不仅去了,还回答了他,云小幺知道他,尽管没有明着答应,却是会做到的意思,云小幺去抓他的手:“不急的,等我们攒够了钱再说。”   “嗯。”   “我也会挣钱的。”等到开春他就多种一些菜,吃不完的可以拿去卖,虽然攒不了多少,但他还能卖蛋。   他养的鸭月初就开始下蛋,这事是方翠珍说的,但鸡还要等一会。   不过冬季鸡鸭下蛋少,等到春天和夏天,那会下很多。   到时候他还可以用蛋换苗,只要养的多,下蛋也就多。   总有一日他们能挣够这笔钱。   陈望接单的风声放出去两三日也没得到回应,不过柳暗花明又一村,宋朗那边先有了消息。   傍晚他下值回来,悄悄把陈望叫了出去,与他谈合作的事。   他偷偷摸摸的,陈望就知道他不是说打井的事,而是衙门里要他帮忙。   果不其然,宋朗直说来意,起因是最近梨县出了一起失窃案,衙门查到了盗贼的踪迹,但对方是团伙作案,而且功夫了得,宋朗为确保万无一失,请示县令之后,邀请陈望一块合作。   “只要将盗贼抓捕归案,不仅县令会给一两酬金,失主也有重金酬谢。”   陈望是个明白人:“丢的东西很贵重?”   “嗯,价值连城,不过我不方便向你透露。”   陈望倒无所谓,不过他更好奇其他:“既是价值连城还能等着你们来查?”   “说来也巧,当时盗贼作案时,恰巧失主家里有个小厮拉肚子,听到声响喊来了人,虽然东西还是让人偷了,可失主第一时间报了案,衙门动作快,他们没来得及销赃,只要抓到人,有九成机会能找到失物。”   陈望自然是希望找回的,毕竟这样才能拿更多的酬金:“几时行动?”   “明夜亥时一刻,争取一锅端。”   陈望听懂了,应该是盗贼那边有其他事情,人员不齐,而衙门这边不想放过任何一条鱼,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抓捕。   “那我?”   “你明日酉时在城门口等我。”   陈望嗯了声。   宋朗与他商量好就回去了。   陈望也回了家,云小幺知道是宋朗找他,便问了句。   陈望当然没有如实说,只说宋朗有事找他帮忙,明晚会出去一趟。   云小幺听了就没再问,宋朗夫夫帮了他们许多,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回报的机会,他是不会插嘴的。   陈望也是拿捏住了他这个心理。   第二日,还不到酉时,陈望就出发去了县城,酉时初,他到了县城门口,正巧宋朗也过来了,他换了一身常服,身边没跟人,不仅如此连佩刀也没带。   陈望心想他应该是怕引人注目,尽管他那长相就很招眼。   宋朗接到他,两个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的英俊男子见了面,登时吸引了一堆姑娘和哥儿的注意。   奈何这两都是有家室还郎心似铁的人。   宋朗抬了抬下巴:“跟我来。”   陈望跟上他的脚步。   陈望离开家时云小幺正准备做晚饭。   他听陈望说今夜不一定回来,让他不用等,只是有些诧异。   不过既然是宋朗找他帮忙,那应该是比较麻烦的事,至于陈望的安全,不知怎么的,云小幺还真不担心。   陈望能在歹徒的刀下把他毫无无伤地救下来,许是这一般人还真难伤到他。   再说陈望那个变水的本事还有别的用法,若真遇上什么麻烦的事,他应该也会用上。   因此他就没有多问。 第55章   早上起来,何玉莲见到云小幺,问他:“小望昨夜没回来?”   临近十月已是深秋,水缸里放了一夜的水冰冻刺骨,云小幺只是洗漱他的十指就挨个被冻红了。   听到何玉莲的问话,他摇了摇头。   何玉莲嘀咕道:“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云小幺自己也不清楚,自然没法解释。   陈望没回来,一天的早晨还是缓慢开始了。   家里许多的事情可以做,洗衣做饭、浇地和喂鸡鸭,这些都要人力与时间。   等忙完家里的事,洗衣裳的洗衣裳,绣帕子的接着绣帕子,大家都忙而有序。   云小幺在屋里收拾房间的时候,听到廊檐下绣帕子的方翠珍的声音:“回来了,锅里熬了粥,应该还热,我给你盛去。”   “不用了珍姨,我在县城吃过了。”陈望大概是觉得家里静悄悄的,又问了句,“他们呢?”   “莲妹和富生去河里洗衣裳了,如海去了县城,小幺他在屋里。”   “那你忙,我回屋去了。”   听到他平安回来,云小幺内心也松了口气,他把柜门合上,又把扫出来的灰尘用扫帚扫进畚箕,刚做完,陈望就走了进来。   云小幺直起了身子,把扫帚和畚箕放在一边,拍了拍手,问他:“怎去了这么久?”   “嗯。”陈望没有解释,他把房门关上,连着昨晚遇到的那些凶险也一同关在了门外。   “关门做什么?”   “过来。”陈望走到桌边坐下,朝他招了招手。   云小幺歪了歪头,尽管不解,却还是顺从他的意思走了过去。   陈望等他在旁边坐下,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轮廓不规则的钱袋子:“本来不打算跟你说的,省得你担心,但你早晚都会得知,与其在别人嘴里知道,不如我亲自告诉你。”   云小幺大概意识到那是什么,眉头狠狠一跳。   陈望把钱袋子放在桌上,朝他推了过去:“昨日宋朗来找我是为了合作抓贼一事 这里是酬金,一共十一两。”   云小幺一听就急了:“那你可有受伤?”   他说着要上手检查,被陈望轻轻按住了:“没事,一般人伤不到我。”但是十一两巨款在云小幺面前他都无动于衷,甚至不如他自己的安危重要,陈望的一颗心就跟棉花似的软和。   一直以来,他们家的关系就像一棵大树,他是主干撑起了这个家,而云小幺既不是树杈也不是树叶,陈望清楚他是树根,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给他汲取养分。   陈望喜欢他的天真可爱,在他这件事上的聪明伶俐,以及,眼里心里都是他。   云小幺听到他没受伤才松口气,这才有心思看那一袋巨款:“怎么这么多?”   “富绅赏的,参与抓捕的人都有。”   云小幺伸出手碰了碰钱袋子,碰到一指的坚硬:“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一尊玉佛,嗯,我看了,确实价值连城。”那尊玉佛有半米高,且雕工精细,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听宋朗的意思,富绅是准备把玉佛传家的,那伙盗贼把手伸到这等同于要拿富绅的命根子。   别人家的玉佛、给的赏赐多少云小幺其实都不在意,他只关心一件事:“你以后还跟宋大人做这些危险的事?”   陈望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不危险,白拿的。”确实白拿的,抓捕人他是配合行动,只在盗贼有想毁坏玉佛两败俱伤时他才出手抢下玉佛。   云小幺又想起他那还有别的用法的神奇本事就闭了嘴,他把钱袋子推回给陈望:“你收着吧。”   陈望挑眉:“你不管?”   云小幺摇了摇头。   陈望诧异了,别人家都是对象管钱,怎么到了他这对象反倒把钱塞给他?   “你”   “嗯?”云小幺定定看着他,“怎么了?”   陈望忽然觉得自己要是再多说两句有种不识好歹的错觉,于是他把钱袋子打开,掏了二两银子出来:“你收着,剩下的办酒席用。”他晃了晃钱袋子。   钱财分着管理也好,万一谁急用,另外一方还能做贴补。   因此云小幺就收了,二两银子带在身上不方便,云小幺给藏在了衣柜里。   “你去洗漱,换身衣裳再睡。”   陈望嗯了声:“拿来给我。”   云小幺便转过身去给他拿干净衣裳,就这时,陈望悄无声息地把钱袋子收进了空间。   晚些时候何玉莲回来,听说陈望回来了,也没问他做什么事去,只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这件事就像陈望不是陈望一样,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又一个秘密。   周如海跑了几趟县城,还真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在一家酒楼找到了事做。   酒楼后厨缺帮手,掌柜估计是看上了他宰杀活牲的手艺,这才破天荒从外边找人。   要知道酒楼这些地方一般都是裙带关系居多。   当日周如海回来说起这事,眼睛都是亮的。   一家人也很高兴,虽然一个月就几百文薪俸,不比自己宰猪卖,可他们现在没有本钱,云富生也不贪多,先安定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日,周如海就一早赶去县城开工。   知道他住得远,掌柜还特意允许他可以晚到两刻钟。   许是婚期将近,连带着好事也一桩接着一桩,周如海进酒楼做工没几日,胡师傅那边就传来消息,请陈望去相井,而且不是一家,是两家,只不过不在同一个地方。   眼见着婚期也要到了,陈望不敢耽误工夫,当日就带着行李去县城与胡师傅会合,等他做完这两桩活回来,已经是十月十五。   家里此时已经大变样。   一堆人在家里忙进忙出,吵吵闹闹,你说我一嘴我搭你一句,喧闹的跟市场似的。   而最显眼的是从里到外喜庆的颜色,院门上挂了红色灯笼,门窗上贴了红色的双喜字,无不在说着这家有好事临门。   院子里都是熟悉的人,除了自己家人,还有里正和他媳妇、宋家兴一家和其他邻居,甚至宋朗也在。   陈望在宋家村住了将近半年,宋家村人口也不多,他早就认了个遍,自然就知道大半个宋家村都过来了。   难怪他觉得他家窄了许多,快没地方下脚了。   宋朗今日没穿差服,而是穿着常服,腰上还围了襜衣,正在正在帮忙剥蒜。   陈望刚从外地赶回来,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他问宋朗:“你怎也有空?”   宋朗反问他:“不欢迎我来?”   得,问也白问,陈望摆了摆手,他挎着包袱要进屋,又被宋朗喊住:“小允也在里面。”   “他在”陈望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接着说下去,但也没继续去屋里,而是转向了厨房。   厨房也摆满了东西,除了桌椅,还有用箩筐装着的炸肉丸、炸鱼之类的硬菜。   厨房也有人,甚至陈望进来,就更显得逼仄了。   陈望瞥见了何玉莲,喊了声她:“娘,我回来了,有没吃的,给我盛一碗。”   何玉莲本和人家讨论菜够不够,需不需要再添点,实在是没闲心搭理儿子,就指了指灶台:“你自己去看。”   “”行吧,念在他娘等这杯媳妇茶等了太久,陈望不跟她计较。   他回来的时辰不早不晚,是既吃了早饭又没到午饭的时间,锅里有猪肉粥,还是温的,陈望洗了碗筷过来,给自己打了满满一碗,飞快地填自己的肚子。   来帮忙的邻居看他这饿鬼投生的吃相,笑道:“你这是饿的多狠?”   陈望吃饭速度快,但不丑,他吃饭时安静无声,也没有吧唧嘴的陋习,听到邻居的话,他笑了笑:“一早就动身了,没来得及吃。”   又有邻居道:“还是个小子呢,哪饿得了哦。”   众人哄然大笑。   何玉莲也很无奈:“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么一句话虽说说者无意却听者有心。   邻居们以为是两年多的灾荒留下来的阴影,而陈望是知道她又想起了亲儿子。   那的确不是同一个人,尽管外表有八分相似。   一年了,陈望一直没去深究,何玉莲是发现了真相但不愿意相信想稀里糊涂过下去还是真在他这事上盲了。   但不管怎样,陈望都希望是后者。   真相对于她来说太过残忍,不如不知道的好。   陈望填饱肚子,又去把脏衣裳洗了晒了,院子里都是人,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宋朗夫夫。   见宋允出来了,陈望才擦着潮湿的双手回房。   一进门陈望就发现他的房间也变了个样,干净不说,家具的位置也有了变化,甚至多出了些东西,而云小幺就坐在那多出来的桌子前,背对着他。   云小幺听出了他的脚步声,陈望的脚步声与其他人不一样,很踏实的步子,若是以往,他会第一时间迎上去,可今日,他坐在妆奁前一动不动。   陈望也讶异了:“你坐在那做什么?”   云小幺抿紧了唇,仍是没动。   陈望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把房门关上了。   云小幺听见他关门就更是紧张了,尤其外边待满了人。   陈望一步一步走过来,到云小幺身边,才知道他为何一动不动。   云小幺在他过来后就低下了头,陈望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看到了桌子上的胭脂水粉和铜镜。   陈望一眼明了,问他:“打扮了?”   云小幺点点头。   陈望笑了声,又问:“不给我看?”   云小幺摇头。   陈望弯下身子,压低声音,慢条斯理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云小幺似乎在踌躇,还是犹豫了很久那种,才慢慢抬起脸。   陈望一瞬不瞬看着他。   虽是化了妆却又没怎么化,只是脸上擦了粉抹了唇脂,但他这个人却更明艳了,尤其是那双唇,水淋淋发着光,好似等着人来采撷。   只一眼,就让陈望涌上剧烈的想要亲他的渴望,但是他忍住了,他挑起云小幺的下巴,认真说道:“好看。”   云小幺也看着他,确认他是真心实意的,脸才慢慢红了起来。   这脸一红,就更添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魅色。   仿佛天真与妩媚杂糅在了一块。   “明日也这样打扮?”   云小幺本是拿不定主意的,他第一次打扮,又不习惯,尽管宋允先前一个劲夸他,他还是很犹豫,现在听到陈望这么问,他才肯点头。   陈望亲了亲他的额头,嗓音含着笑:“我很期待。”他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盼望成亲的。   而宋允,他的确是个好邻居,帮大忙了。 第56章   十月十六,宜嫁娶。   寂静的早晨被先后响起的鸡鸣和炮仗声吵醒。   太阳驱散了深秋夜里凝滞的寒冷,送来一点春日似的温暖。   宋家村里忙忙碌碌。   谁都知晓今日是陈云两家的联姻之喜。   要说起这陈云两家,虽是上半年才搬来的,可一家老小,老的和善,小的勤快,是个和睦邻里的家庭,宋家村人对他们的印象也不错。   是以陈望上门来请他们喝喜酒时,不管平日有无交集,大家都乐意赏脸。   甚至被里正点到人头去帮忙的也笑眯眯去了。   此时的陈家一派热闹。   连着宋允家都人进人出。   他家的厨房不止厨房,连宋允小时候睡的房屋也暂时被征用,只因云小幺要从宋允家出门。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过场是一定要走的,而他们又都是刚搬到宋家村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好在宋允乐意做这好事。   云小幺昨夜便和陈望分了房,他睡在宋允家。   今日一早也被宋允从被窝挖起来,让他去梳洗,一会要扮装。   云小幺昨晚过于兴奋后半夜才睡,这会被宋允从被窝挖起来,整个人都是迷迷瞪瞪的。   宋允甚至连洗脸水都给他打好了,见云小幺又一幅要睡过去的模样,晃了晃他的肩膀:“醒醒神,一会有的忙。”   云小幺愣愣的,过了会才模糊意识到,宋允好像比他还激动。   但也可能是他的错觉。   云小幺下床去穿鞋,然后洗漱,漱口和洗脸之后就被宋允按在了妆奁前。   打磨的锃亮的铜镜里倒映出一张脸颊圆润并且因为刚睡醒而红彤彤的脸。   云小幺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眼睛的颜色不像宋允和陈望那样漆黑,是带着如琉璃一样光彩的猫儿眼,还因为眼圆脸也圆,大部分时候瞧着都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孩。   可现在,他双九年华,今日就要嫁做人夫。   宋允先是给他梳发,哥儿的发髻倒不像女子那样复杂,尽管他们的身体有异于男子,但衣着打扮与男子无甚区别。   他给云小幺梳了个半束半披的发式,翠绿色的发带垂落在脑后,混在一团青丝中,只是梳了这发式就更显得他年幼单纯了。   给他梳好头发,宋允又去拿水粉,见云小幺的背脊马上挺直,是个正襟危坐的姿势,笑道:“紧张?”   云小幺自铜镜里抬起视线,看着他姣好的面容:“有一点儿。”   宋允打开盒子,要为他上妆:“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等明儿一觉醒来,你就发现没什么好紧张的。”   等明天的一觉醒来势必是要度过今晚的新婚之夜,已经被他的馊主意和陈望的“身体力行”教导过的云小幺很想装作听不懂,他也装了,抿紧了唇。   宋允看他那副心虚的样子就好笑,他弯着腰,轻轻地给云小幺扑粉:“闭上眼睛。”   云小幺没习惯装扮,在宋允动手时就如坐针毡了,可他也不敢不从,整个人就戳成了根棒槌,闭着眼睛任宋允在他脸上施为。   宋允又是给他扑粉描眉抹唇脂,弄了好一会才说:“好了。”   云小幺睁开眼,看到铜镜里陌生的自己,昨日他也打扮了,可宋允只是随意给他弄了弄,今时不一样,他甚至都很难去形容这一刻的自己。   宋允把带过来的胭脂水粉收拾好,对他说道:“去换喜服吧,快到迎亲时辰了。”   云小幺从仿佛变了个模样的镜中的自己那里移开视线,听到要迎亲了,好不容易因为看见美丽的自己而消失的紧张又卷土重来,甚至连带着手抖脚抖。   他去换喜服,系带的手都在微微颤。   宋允看见了,笑着走过来,帮他把带子系好。   云小幺本以为会被他打趣两句,结果他什么也没说,这让云小幺有些不习惯。   穿好了喜服,又换上红色的新鞋子,云小幺整个人仿佛蜕变了,彻底换了个模样。   宋允扶着他到床边坐下,又去拿了一包糕点给他:“一会可没时间吃东西,你先垫垫。”又把红盖头放在一边,“吃完了记得盖上。”   糕点是陈望准备的,是云小幺最喜欢的马蹄糕。   他把一包,六块不大不小的马蹄糕吃进肚子里,拿帕子擦干净嘴才把红盖头抖开披上。   红盖头一落,他就与这个房间隔离开了。   他能看见的只有盖头底下的一点范围,比如自己的手,比如从膝盖滑落而下的喜服。   看不见,听觉就放大了。   云小幺听见屋外传来宋允与云富生他们说话的声音,是问他这边准备的如何,他想听一听陈望在不在,可又想到陈望这会不允许到这边来,只能收起竖起的耳朵。   他静静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外边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   云小幺意识到了什么,背脊又开始发僵。   唢呐和铜鑔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仿佛停在了云小幺的耳边   与此同时,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往里推开,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   云小幺无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手。   他垂下眼眸,看见盖头底下,一双穿着同色衣裳的手伸了过来,先碰了碰他的手,嗓音低沉悦耳:“我来了。”   云小幺好似被这句话安抚到了,身上紧绷的劲泄了,他轻轻嗯了声。   披着盖头陈望看不见他,但他好像还是能想象到底下的姝色,心情不由愉悦,他伸手将云小幺打横抱起,跟着进来的宋朗等人顿时发出一连串的唏嘘。   明明别人看不见,云小幺还是脸红心跳起来,他搂着陈望的脖颈,被他抱了出去。   拜堂的时辰要稍晚一会,这段时间陈望需要带着他在宋家村走一圈再回来。   云小幺被陈望放到了马上,他有些害怕,陈望就把自己的一只手给他牵着,另外一只手去牵缰绳。   跟着过来迎亲的看见了又开始起哄,主打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吹吹打打兜了一圈之后,迎亲队伍回到陈家。   陈望在炮仗声里把云小幺又自马上抱了下来,入内拜堂。   今日是他们的大喜之日,陈望整个人意气风发,即使他不笑出声,可熟悉他的人就知道这人心情愉悦,因为眉眼是舒展的。   高堂之上坐着何玉莲与方翠珍。   何玉莲看着喜气洋洋的儿子,与旁边的方翠珍虽不同心思,但同样红了眼眶。   拜堂之后,新婚夫夫被众人拥着进了喜房。   那边又闹着掀盖头,他们要看新夫郎。   陈望便自里正媳妇充当的喜娘那接过秤杆,挑起了云小幺披着的红盖头。   盖头缓缓挑起,露出云小幺装扮过后精致漂亮的脸,他俏生生抬起眼的那瞬间,陈望仿佛看见了一朵羞答答的月季。   他想,记忆中那自淤泥里生长的小白花,在今日,绽放成了一朵鲜红艳丽的月季。   掀了盖头该是喝合卺酒,然后又让周慧明和里正家的孙女帮着滚喜床,等一系列礼数做完,陈望才被宋朗和宋家兴他们拉出去喝酒了。   众人倒是想把新郎灌醉,但这位新郎也不知是真千杯不倒还是宋朗使诈把他壶里的酒换成了水,他们自己喝的七晕八素的,新郎还跟没事人一样,甚至敬酒之后,也不知几时偷跑了,留下一堆东倒西歪的大老爷们,回去了喜房。   云小幺已经没披盖头了,他正在吃云富生给他端来的鸡汤面。   看到陈望回来,他习惯性问陈望要不要,结果陈望把门一关闩一落,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一把把他抱起就往床榻去。   床榻吊着红色的帘帐,是特意为了大喜之日准备的。   云小幺下意识挣扎,他在陈望的怀里晃了晃腿:“我才刚吃”   陈望把他放在床上跟着压了上来:“吃太饱一会你该不舒服。”   “”他不想懂的,可是宋允送的那本书,他在陈望三番五次的威压之下,含泪看完了。   云小幺探出头去看了眼窗户,才刚日暮,于是做起了垂死挣扎:“天还没黑”   陈望挑眉笑:“黑不黑的有关系?”   云小幺愣住了,似乎是无言反驳。   最后,他眼一闭,推了陈望一把,顺便自己也更往里边滚去:“去把老大夫送的东西拿过来。”   陈望已经知道老大夫送的是什么贺礼,见他认命,心满意足去拿被他放在衣柜里的盒子。   两个瓷瓶都是同样的东西,他随意拿了一个过来。   再走回床榻,云小幺已经把自己裹成了蚕蛹。   陈望坐在床沿,试着拉了一下,没拉动:“裹这么紧?”   “我”云小幺哪里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屋外吃酒的客人也没散场就做这事,他还是怂,“你把蜡烛吹了。”   “龙凤烛,不能吹。”   “”云小幺紧张的都给忘了,实在没有理由与托词了,他眼一闭手一松,把被子放开了。   陈望感觉到拽着的力道松了,手上一扯,云小幺就和被子分离了。   虽然大餐就在眼前,可陈望没急着吃。   他耐心欣赏着这朵自己用尽心机与力气浇灌养大的花。   今日的妆与昨日的妆不一样,昨日估计是宋允试手之作,今日再看就更能看出和谐。   云小幺躺在床上,一双猫儿眼怯怯看着他,眼波流转,有一股未语先羞的味道。   云小幺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又忐忑又疑惑:“怎么了?”   “没事。”陈望笑了声,他伏低身子,勾住云小幺的下巴,轻描淡写地亲了亲他,“我上来了。”   云小幺尝到了他嘴里的酒味,仿佛是一沾就醉,他自己先晕了,稀里糊涂地嗯了声。   陈望起身,把床帐放了下来。   红色床帐遮掩住即将弥漫而出的春光。   陈望今日一整日的游刃有余被两件事打破了。   一是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把云小幺抱上床,以及他那略显急促的动作。   云小幺双手抱着他的一只胳膊,实在受不住了,就拿他的胳膊泄愤。   陈望也任由他去,这只小猫儿尽管眼泪鼻涕横流也没舍得真的咬伤他。   若不是一丝理智尚存,云小幺都要喊娘了。   他这辈子犯了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听了陈望的那句“不会”。   怎么不会,那么大的家伙   他不敢想,一想就委屈,一委屈就要哭   偏偏陈望总不让他痛快哭,他一掉眼泪陈望就会亲他,亲他的眼睛嘴巴。   有时候甚至亲的他喘不过气来。   云小幺都怀疑陈望把他嘴唇上的口脂吻干净了。   他最开始是哭,疼的,可后面在浪尖上翻涌久了,那股疼就变成了麻。   云小幺就从最开始的抽泣变成了呜咽,他抱着陈望胳膊的姿势也变成了搂着他的脖子。   陈望的大掌掐着他窄细的腰,两人的头发与汗水都交融到了一块。   夜还很长。 第57章   外边天已蒙亮,寒气却沿着门缝透进直往被窝里钻,而被子底下,两人四肢交缠。   云小幺先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被不着寸缕的陈望整个搂在怀里,那健硕的胳膊仿佛大石一样压在他身上,要把他压断气似的。   他知道自己没那么脆弱,现在这样是因为昨夜太过操劳的缘故。   身上像被车碾过,一动就咯吱响。   云小幺躺在陈望的臂弯里,打量着他。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同睡一窝,不管是他还是陈望,对方的睡颜都看过。   陈望漆黑的长眉舒展着,眉宇间透着一股餍足之色。   他的呼吸很静,是还在睡梦中。   云小幺定定看了他好一会,视线下滑,落在了陈望的肩头,那里有一口齐整的牙印,若是他去比对比对,是与他的牙口完全吻合的。   见到这枚牙印,前因后果瞬间走马观灯似的一股脑在云小幺脑海涌现,他不敢再看,慌张移开了视线。   云小幺吐口气,按下浮上来的躁动,轻轻扒开陈望箍着自己腰的手臂,顶着一身红印坐了起来。   他的脾气不娇,身体却娇贵的很,白白嫩嫩的,随意一掐都得留下印子,何况陈望昨晚的劲不小   今日是成亲的第一天,新嫁夫要向公婆敬茶,那自然是不能穿喜服的,可昨晚陈望也没把衣裳提前备好,云小幺只能爬起来,下了地,从地上一堆凌乱的衣裳中翻出自己的那件抖开披上,再去衣柜那拿衣裳。   因着要成亲了,陈望还特意给他也准备了两身新衣裳,今日正好穿上。   他穿好自己的,顺便再把陈望的拿出来放在床头。   然后他去梳发,未了照了照镜子,确认没露出痕迹才放心。   还有地上的喜服,云小幺弯下身子他嘶了声,差点没站住,千辛万苦把一堆红色的衣裳捡起来,这些要洗一洗收好。   他抱着衣裳出去,房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   屋外白雾蒙蒙,白露仿佛要凝成水滴落下,云小幺看了眼院子,昨日热热闹闹人满为患,摆了不少桌椅的院子已经空空,借来的桌椅收好了摆在廊檐下,也不知几时收拾干净的。   而厨房里,透出一点明黄的亮光。   云小幺先去浴室拿了个木桶单独装他和陈望的喜服,然后才去厨房。   是方翠珍。   她正在扒拉火堆,锅里烧着水熬着粥。   云小幺扫视一眼,厨房里的桌子上摆着昨日喜宴没吃完的菜,而篮子里也还有没用完的葱蒜和青菜。   “娘。”   方翠珍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欸,你醒了。”她说着把烧火棍放在一旁,过来牵云小幺的手,她还往门外看了两眼,确认陈望没在才偷偷问云小幺,“有没有哪不舒服?”   云小幺听懂她在问什么,脸上瞬间爆红:“娘!”   方翠珍道:“都成亲了还害羞,我是你娘,你怕什么?”   倒不是怕,他就是不好意思,感觉所有人都知道他和陈望在屋里做什么一样,不过也确实所有的大人都知晓,云小幺这么一想,都不知道自己该坦然接受还是找地方钻进去先藏个几天等大家忘了这事再说,他只能吞吞吐吐的:“还好,没没哪里不舒服。”   “嗯。”方翠珍知道他脸皮薄,没再追问,“先去洗漱,一会叫陈望起来,还要敬茶呢。”   云小幺嗯了声。   他去浴室洗漱,才刚洗完,就听见陈望在叫他:“云小幺”   一连喊了几声,云小幺以为他有急事,赶忙挂好手巾出去:“怎么了?”   陈望见到他就松了口气,也朝他走过去,到他面前才道:“怎么不叫我?”   “你还在睡。”云小幺解释一句,又问,“喊我做什么?”   陈望一直都不像别人那样喊他小幺,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叫他,所以即使分辨不出陈望的声音,他也能从称呼就知道是谁找他。   陈望把他推回了浴室,上下看了他两眼,低声问:“还疼不疼?”   云小幺刚刚才消下去的红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只是面对陈望他要比面对方翠珍自然,所以他瞪了陈望一眼,声音同样很低:“就为了问我这个?”   陈望嗯了声。   云小幺一时间无言以对,默了一会,如实相告:“好些了。”   “一会要做什么?没事的话就在家休息。”   “除了敬茶也没别的事了。”   “嗯,你去坐着,我先洗漱。”   “还要洗衣裳”   “一会我洗。”   还没成亲的时候陈望有时就会自己洗衣裳,所以云小幺也见怪不怪,他回房间去了。   过了会,热水烧好,方翠珍喊他们两人出来给何玉莲敬茶。   新嫁夫进门第一天一般是婆婆立规矩的时候,只是何玉莲都把他当亲儿子疼,一点都不舍得为难他,这规矩自然没立下去,不仅如此,两人还从何玉莲那得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   吃了早饭,云小幺回房歇息,陈望果然去把衣裳洗了,洗完晒好,他也回去房间,就那么一会工夫,小呆瓜已经睡了。   床帐挂了起来,露出里面的鸳鸯喜被,小呆瓜穿着白色里衣躺在里面,黑红白三色形成强烈对比,就更凸显出了云小幺的睡容。   是乖巧的,陈望坐在床边,注意到他的下眼睑还有一点肿,就又去厨房打了热水,拿了手巾沾湿拧干敷在他眼睛上。   云小幺可能是感觉到了,头动了动。   陈望怕他弄掉,抬起手扶着他的脸,说道:“没事,接着睡。”   云小幺就像听进去了,果然没再动,于是陈望就能继续观察他。   判若两人和赏心悦目大概都可以用在云小幺身上。   陈望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又瘦又小还脏,活像垃圾堆出来的,而现在,他长开了,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都有一张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亦或者是晚辈都能喜欢的脸。   又想起他对云小幺那无底线的纵容,陈望不由得笑了,可他并不觉得自己前后的行为在互相矛盾,因为他会喜欢上云小幺,这事本身就很矛盾。   他守着云小幺给他敷了好一会的眼睛,确保他睡醒不会再因为眼睛肿胀而难受。   云小幺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又被陈望抱在了怀里。   “”可能是天气寒冷,所以陈望也变得黏人了。   不过陈望好久没像今日这样爱睡了,云小幺记得,他们刚搬到宋家村的那一个多月,陈望就很爱睡,可是后来在去找云富生的路上,他每日的睡眠时间都很短,可第二日仍旧能精神十足地驾车陪他找人。   云小幺想了想,难不成是因为昨夜?昨晚陈望要了几回来着?两回吧云小幺并不确定,因为他先晕过去了。   他还在想着,耳边却忽然响起陈望的声音:“再看可就要亲你了。”   云小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陈望已经睁开眼,正好整以暇看着他:“你没睡?”   “死了也禁不住你这么盯着,看着我的脸在想什么?”   “没有。”   “不说?”陈望逼近他,“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云小幺不敢说,他总觉得陈望随时能把他再次就地正法,所以他先发制人,凑上去亲了下陈望,声音带着求饶的成分:“真的没想。”   陈望一眼就看出他心虚,可他就像是被云小幺一个吻就抚平了怒意的老虎,轻而易举就放过了他:“起来吧,差不多要吃午饭了。”   窗户落着,云小幺分辨不清时辰,听到快午时了,很诧异:“我睡了这么久?”   被子底下陈望原本搭在他腰间的手下移,划过他手感很好的臀,落在大腿上:“昨晚辛苦你了。”   “”云小幺现在就很想掀开他,可他没那个劲,只能咽下憋屈。   吃了午饭,何玉莲把云小幺叫进她屋里坐下,先是说道:“咱们一路走来,都清楚对方的为人,莲姨知道你这孩子善良孝顺,今时你好不容易和小望成婚了,我心里这块大石也算落下,现在家里全靠小望撑着,你和他成亲了,我这做娘的也不该再管着他,以后这个家就靠你和小望打算,我啊,要做甩手掌柜了。”   “”他才进家门婆婆就放权,估计除了婆婆早逝的宋允,宋家村连清溪村也没他这么幸运了吧。   何玉莲说完,把桌子上早先拿出来的钱袋子交给云小幺:“这是昨日收的礼钱,一共一两多,你拿好了,至于随礼的人我都记着名字,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云小幺没有推辞,他知道何玉莲是真心的:“我跟陈望说一声。”   “欸。”   云小幺在她屋里坐了一会才离开,他回去自己屋里,把收的礼钱放好。   一般喜宴随礼的数额都不会大,更多的是送东西,所以厨房里有许多村民送的粮食,就连他屋里的这张摆了妆奁的桌子都是宋允送的。   宋允出手大方,这么贵重的礼物说送就送了。   云小幺细算了下自己现有的钱财,他本来剩下的一两加陈望上次给的二两和这次的礼钱一两多,一共是四两多银子。   而买一只小鸡或者小鸭价格在八至十五文之间,不用四两,就算是一两都够他买很多了。   可是云小幺不打算现在买,冬季就要来了,这时候的小鸡小鸭容易冻死,买了也是亏本,还是等开春再说。   云小幺还打算先问问里正,宋家村可还有空地租,他要种点粮食,米面价格太高,每个月买粮食都得花不少钱。 第58章   晚些时候,陈望去还摆酒席借的桌椅回来,他进了屋,云小幺就向他说了礼钱的事还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如果打算在宋家村落脚,就不能一直租房子和不务农,饭碗得紧紧抓在自己手里才是牢靠的事。   陈望异世里重活一遭,纵使不是一个多么“志在四方”的有为青年,也是希望这个家越过越好的。   所以他点点头,把事应下来:“过两日我问问里正。”   云小幺嗯了声,这事本也是陈望去办比较方便。   他又想起另外一事:“这段日子该是秋收的时候,你顺便问问里正要不要帮忙,或者谁家忙不过来的,让他们到家里说一声,我可以去。”   宋家村的村民对他们的帮助良多,就拿他们摆酒一事来说,这事本该是花钱找人承办的,结果最后都让宋家村的人一手包揽了去。   陈望是舍不得他累的,只是这邻里文化不是他一言之堂,人家都得按照他的想法走:“嗯。”   租地的事不急,陈望打算等过了回门再去问,毕竟回门就在明日。   新婚第三日是回门,按照规矩云小幺应该带着陈望回“娘家”,可他们情况特殊,如今都一家住着,方翠珍就与何玉莲商议,干脆做一桌子菜,顺便请上宋允一家,吃顿饭就算了事,这样说来,这礼数跟省了也没区别。   昨日云小幺在家窝了一天,连隔壁的宋允家都没去串门,于是回门这日,他去宋允家找他时,不出意外被打趣了:“我还以为你下不来地呢。”   云小幺:“”他想去解释,可又怕越抹越黑,毕竟宋允就爱笑话他,所以他干脆板着一张脸,想用冷漠来堵宋允的嘴。   但宋允一向知道他是纸糊的老虎,越呆就越是可爱,不过是念着他刚成亲,不想逗过火才大方饶过他:“你的盛情我收到,晚上我会和阿朗过去。”   云小幺灰溜溜地回去了。   他回到房间就爬上床翘着屁股把自己的脑袋藏进被里躲起来。   陈望进来看见他这个姿势,有些疑惑,走过来,抬手拍了下他翘得天高的屁股:“你干什么?”   云小幺把头从被窝里抽了出来,看着他:“允哥老是笑我。”   陈望双手抱胸,看着他,挑了挑眉:“所以?”   “我又说不过他。”   陈望心想这可太正常了,因此他也实话实说:“嗯,这确实。”   “你”   陈望说的没错,他根本吵不过任何人,云小幺丧气了。   陈望笑了声,在床边坐下:“那你是生宋允的气?”   云小幺连忙摇头。   “那说不说得过有什么关系?你的问题在于脸皮太薄。”   云小幺义正词严:“是你们脸皮太厚。”   陈望忍不住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没错,所以只要你跟我一样,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歪理。”云小幺气呼呼的。   陈望低低笑了两声,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抬起他的下巴,深深吻他。   云小幺已经习惯他这动不动就亲的行为,不习惯的是陈望总能亲很久,他都要断气了。   陈望一手给他顺背,一手揽着他的腰,低声笑道:“你怎么还学不会换气?”   云小幺一点都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你别亲这么久不就好了。”   然后遭到陈望无情的拒绝:“不行。”   “哼。”   晚上宋允一家过来吃饭,得知他们请客的宋朗还带了一壶酒,笑眯眯地说:“天气冷,喝点酒暖和。”   云小幺没怀疑,以前在云家的时候,云来福也会小酌几杯。   只是他不知道宋朗带来的是什么酒,在新婚燕尔这个基础上又加成了什么。   他只知道他睡得好好的,陈望却忽然一个翻身并且把他的裤子扒了,然后他哭到后半夜才停歇。   第二日陈望先醒过来,他看着怀里还在打呼的云小幺沉默了。   昨夜的事纷至沓来,本来他念着云小幺初尝**,有意让他多休息两日,结果两杯酒就让他把理智吃进了肚子里   倒不是他醉了,是宋朗带来的酒有问题,他也是初尝云雨,食髓知味的时候,到底是没抗住诱惑   陈望看着云小幺哭肿了的眼睛还有身上的痕迹,不得不承认,他可能真是个禽兽。   云小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睁开眼的时候陈望已经不在屋里,然后他想要换个姿势,结果一动,腿和腰仿佛要散架了似的。   “”陈望这个王八蛋。   云小幺恨恨捶了两下床榻,把床捶的咚咚响,并且发誓,今天他不理陈望了。   床头摆着干净的衣裳,云小幺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现被单被换了。   云小幺更崩溃了,他是睡得多死,连陈望换被单都不知道。   云小幺木着一张脸把衣裳扯过来穿上,姿势不太自然地走出房间,陈望的屋子正对院子,自然也就看清了院子玩耍的两个小孩。   周慧明已经和宋颂混熟了,并且由于他年长,承担起了哥哥的角色,很是爱护宋颂。   一般来说,宋允都会亲自带宋颂,少数情况才会把宋颂交给何玉莲和方翠珍照看。   腰酸的很,云小幺很想拿手撑着,可他怕被何玉莲她们看出来,只能强装自然地走过去:“允哥出门了?”   何玉莲与方翠珍齐刷刷看向他。   之后是诡异的沉默。   云小幺不明所以。   还是方翠珍先反应过来:“宋朗说他身体不太舒服,让我们今日帮着照看点。”   “”云小幺莫名其妙地懂了,并且不敢再说话,他拐去浴室洗漱。   所以不知道何玉莲在跟方翠珍数落陈望:“小望真是不像话。”   方翠珍无声叹口气。   云小幺醒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午时,锅里热着粥,看分量就他一个人的,所以是特意留给他的。   他在厨房吃了这顿不早不晚的饭,腰还是酸的厉害,可又不敢回房,只能陪两位长辈在廊檐下坐着。   只是坐着也难受,他一直忍着,后背都忍出了一层细汗。   在他差点扛不住要不管不顾告辞回房的时候,陈望回来了。   喁稀団E   他也不知去了哪,但何玉莲两人应该知道,因为他一回来,何玉莲就问他:“怎么样?”   陈望摇了摇头:“只有旱地和荒地,若是把荒地改造成水田,就得开沟渠。”   云小幺听明白了,陈望是去找里正问地的事了。   方翠珍也问:“旱地有多少?”   “收拾收拾有个七八亩。”   看来是比较散的地。   何玉莲道:“宋家村种稻谷多,水田稀缺也是正常,只种旱地也没什么,种些花生豆子一样能跟人换粮食。”   陈望嗯了声:“你和珍姨商量商量,若是要租我就去回复里正。”   何玉莲点点头。   云小幺问他:“你可曾问里正他们要不要帮忙?”   陈望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了他一会,目光动了动,然后才说:“问了,暂时没有。”   云小幺哦了声。   陈望又道:“你跟我进屋,我有话跟你说。”   何玉莲两人以为他们有体己话要说,并没有起疑。   云小幺站起来,艰难走了几步,才一进屋,门就被陈望关上,然后他人也被陈望抱了起来。   云小幺吓了一跳,话语脱口而出:“不能再来了,我会死的。”   陈望的脚步顿了顿,但又像是错觉,快的云小幺根本没反应过来。   陈望把他抱到床上放着,又给脱了鞋,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对不起。”   云小幺瞬间张大了眼。   “以后不会了,你再睡会,我早上看过,有点肿”   云小幺一把捂住他的嘴,一张脸又羞又怒,咬牙切齿道:“不许再说。”   陈望看着他。   云小幺本来听他道歉还挺感动的,以为他是真知道错了,毕竟两人从相识到如今,陈望损他的时候都没道过歉,更遑论说什么对不起,结果还是个王八蛋。   陈望见他抿着唇不说话,就伸手把他的手拿了下来:“躺下吧,外边有我顶着。”   云小幺确实很想躺,也顺从内心,他把外衣脱了,躺回尚有余温的被窝。   陈望也脱了鞋跟上来。   云小幺看着他。   陈望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又给他掖好被子。   云小幺看了他好一会,安心地闭上了眼,没多久就睡着了。   陈望无声吐口气,水。乳。交。融的余韵尚在,这时候的云小幺对他是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的,所以他只能做些其他事来分散注意力。   守着云小幺睡着,陈望有力无处使,他就拿着斧头去把后院那堆还没劈完的柴给劈了。   这让何玉莲一度怀疑他被云小幺传染了一开心就爱干活的毛病。   陈望打井的活向来不固定,是有一单才能做一单,他又没有别的事忙,因此不用打井的时候,他也闲在家。   好在周如海是成功留在了酒楼,只要顺利,估摸着干个三五个月,他就能攒够租房子的钱。   云小幺四人商议过后,决定把这七八亩旱地租下来,先种了再说。   但是这会已经过了播种冬小麦的时候,他们就只能等到明年开春,种花生和豆子。   陈望去跟里正商议,里正答应等开春再跟他签契约。   而马上就要入冬了,家里多了云富生一家三口,柴火烧的快,原先云小幺和方翠珍去砍的那些已经快烧没了,他们还得去砍一些,好囤够过冬的柴火。   陈望暂时没接到活,就跟云小幺和云富生一起去山上砍柴。   偶尔宋允闲着了,他就会托何玉莲两人照顾宋颂,跟着他们一块去。   是以十月下旬,陈望一直在家砍柴。 第59章   普通老百姓家的生活无非就是一年四季,一日三餐。   一家人为之努力的也都是衣食住行四字。   他们都经历过旱灾的人,明白水和粮食的重要,不仅如此,连柴火都得是能塞满整个柴房才放心。   他们三人忙活一旬,往后院摞了好几堆的木柴和二十多把成捆的树杈,这些收拾收拾,足够他们过完冬天。   冬月初三,他们三人扛着成把的柴火,行在通往家门的田间小径上。   冬日的晚霞懒懒洋洋挂在天上,就好像这场阳光一样。   不炽热却温暖。   落日余晖拉长了他们背着柴火的身影,落在了地间那青绿葱翠的菜上。   回到家,三人把柴火堆放在后院,等时间再一起处理。   他们跺了跺脚又拍了拍身上,好把黏在身上的木屑和杂草去掉。   而一旦停下来,寒意就会顺着十指和脖颈往皮肉里钻。   陈望揽了云小幺一把,勾着他去厨房。   厨房被炉灶里旺盛的火烧的暖意融融,与外面折胶堕指的天仿佛是两个天地。   何玉莲正在做饭,看见他们回来,忙让他们过灶头这边来暖和暖和。   陈望搬来两张小凳子让云小幺和云富生坐下。   他火气旺,对寒冷的感知并不强烈。   云小幺坐在凳子上,抹了把因为劳动而溢出的汗水,对云富生道:“我问过允哥,他说宋家村不下雪,这倒要比清溪村好。”   清溪村虽然也是南边,但天气要比宋家村寒冷,数九寒天时就会下雪。   云富生闻弦音知雅意:“上半年雨水多,草木疯长,而且虫蛇复苏,要进山砍柴不容易,我看不如趁这段时间再多砍点。”   云小幺笑了笑:“我也这么想。”   他说着,一杯热茶分别递到了他和云富生面前。   云小幺抬头,是陈望,他接了过来,问他:“你也坐一会。”   陈望顺势用他被热茶烘热了的手摸了摸云小幺的脸,是温的:“你坐吧。”   他这些亲密的小动作从来不避着别人,云小幺让他碰习惯了,也不再在意云富生他们的眼光:“你去允哥家里把明儿带回来。”   陈望嗯了声就出去了。   他一走,云富生就对何玉莲笑道:“婶子,我看啊,你就快要做奶奶了。”   何玉莲也眯眯笑:“我倒是想呢。”   云小幺被她们说的脸红,连忙借喝茶的动作掩饰羞涩。   云富生两人见他这样,反而笑得更欢。   一会后,陈慧明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往云富生身上扑:“娘。”   陈慧明在这养了一个多月,脸上的肉也越发像他舅舅靠拢,云富生轻轻捏着他的脸颊肉道:“出去玩要自己记得回来,别整天让大人去叫。”   “知道啦。”   晚些时候,浇菜和喂鸡鸭的方翠珍进屋,笑呵呵对他们道:“园子里的芥菜长大不少,等过几日我割了泡酸菜。”   几人纷纷应和。   日子大概就是这样,种一粒谷收万颗米,大家才对这样的生活越来越有盼头。   又过了两日,之前还和煦的天却突然下起雨来。   砍柴计划被迫中断,得窝在家里避这场越下越寒的冬雨。   下雨了也有别的事可做,何玉莲方翠珍云富生三人,纳了鞋底要做鞋子。   宋家村虽然不下雪,可山里会,到时候天寒地冻,光是穿布鞋也难捱,最好是有皮料子,就可以做一双保暖轻便的绒鞋子。   而宋家村也没猎户,想买料子不容易,但好在有宋允这个富哥儿,于是云小幺便花钱,托宋允买一些。   宋允门多路子广,没几日就弄了好些回来,给每人都纳一双鞋后还能多些边角料,何玉莲与方翠珍就合计合计,把剩下的边角料凑一凑做两顶帽子,给陈望和周如海用。   他们两个要外出挣钱,若是受寒了可不好。   冬月中旬,久没有消息的胡师傅托人递了信给陈望,说隔壁县有户人家要打井,让他走一趟。   这估计是今年最后一个单子,在年末还有银钱进账,这让因为花了一两多买皮料子的云小幺欢喜不少。   夜里,两人坐在床边上用同一个脚盆泡着脚,云小幺掰着手指头向陈望算账:“衣裳添置了,被褥也是新买的,这里可以省一笔,碗筷也是新的,就只要买猪肉和年货,这有个五六百文就差不多,而我手头上还有二两多银子,把年货买了,剩下的等春天买小鸡小鸭和种子,唔还有耙地的事”   这样一算,二两银子也不多。   陈望听他算了一通,觉得自己不每年挣个三五百两实在是对不起他:“实在不行,我卖”   剩下的话断在云小幺一个瞪眼里。   云小幺再次强调:“不可以打这个主意。”   陈望就给自己的嘴做了一个上锁的手势。   “等明年我们自己种了粮食就不用这样捉襟见肘了。”   “嗯。”   陈望也在想,若是想挣钱还得是做生意,可做生意他又不懂,他上辈子是一个只知道杀异兽的人,更不可能忽然觉醒生意脑。   还得向宋朗取取经。   脚盆里的热水已经变温,陈望拿自己的脚背蹭了蹭云小幺的脚:“还泡?”   “不泡了。”   他很自然地提起脚,并等着陈望给他擦。   倒不是他想,是被陈望养的,他正长身体的时候遇上旱灾,身体就落了病根,虽说是喝了药调理了,可也不是三两个月就解决的事,平时不显,到了冬天就气血跟不上,睡半宿手脚都是冷的。   所以每晚睡觉前,陈望都会让他泡泡脚再睡,而这时候云小幺就会拉上他一起,等躺进被窝,两人身上都是热烘烘的。   陈望极其自然地弯下身子帮他擦脚,完了才擦自己的,然后把脚盆里的热水端出去倒掉,这才折回来锁上门搂他。   他一凑近,温热的吻就落在云小幺的鬓角。   云小幺掀眸看他:“你昨晚才要过。”   陈望嗯了声:“我明日要出门。”这一趟估计也得要个三五日才能回来。   云小幺一时陷入两难境地,思虑许久,才小声和他商量:“就一次。”   陈望松开他,身子一躺,四肢一摊:“你自己来。”   云小幺蹙眉:“我怎么来?”   陈望有心逗他,好整以暇道:“书上看的忘了?”见云小幺不说话,他又道,“我平日怎么做的,你照做就是。”   云小幺开始嘀嘀咕咕。   陈望充耳不闻,挑着眉,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最后云小幺不得不把那抛之脑后的“知识”捡回来,并付之行动。   书上是先抚摸他把手覆在陈望胸前然后是亲吻,云小幺凑上去,像陈望那样,从他的眉心一路往下   翌日,远方天光乍现。   陈望不得不放开温软的心上人,起床去挣钱。   他收拾了两套厚衣裳,出门之前,又返回去亲了亲还在梦乡的云小幺。   小呆瓜昨晚上了他的当,醒过来估计又得恼火他一阵子,不过嘛   陈望低低笑了两声,帮云小幺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他猜的不差,云小幺醒来后确实捶了两下床,自打跟陈望成亲以来,这床就不知挨了多少无妄之灾,但凡它会说话,都得去衙门诉它的冤情。   云小幺爬起来,不小心瞥见床上的痕迹,又把陈望拖出来在心底下骂了一顿,红着脸把被单换了抱出去洗。   家里人已经见怪不怪他们两夫夫老是洗被单的行为了。   等他洗完,吃了早饭,方翠珍喊他:“小幺,你去允哥儿家里问问,看他有没有竹筛子,借两个过来,娘要晒萝卜干。”   “好。”   地里的白萝卜到了成熟的季节,而且方翠珍撒种子多,长得也好,两垄地的萝卜要是都晒成萝卜干,够他们吃很久。   云小幺去宋允家里借了两个竹筛子,果不其然,真的不够用,于是他又去后边邻居家里借了几个。   晒萝卜干要风干暴晒,起码要晒个三五天才能第一次装坛。   白日他帮着方翠珍切萝卜条,没有时间去想陈望。   等到晚上,他泡了脚准备睡了,旁边没有另外一个人的体温时,他早上对陈望的腹诽就全变成了思念。   这还是成亲后他们两个第一次分离,习惯了依着陈望睡,这会一个人裹着被子还总觉得四处漏风。   他叹口气,知道这都是陈望的阴谋诡计,就是猜到自己会想他,所以才敢这样胡作非为。   萝卜干第一次装坛腌制的隔日,陈望干完活从外边回来了。   隔壁县比当时去柳镇还要远,他是下午才到家的,那会云小幺就在屋后面劈柴。   陈望一回到家,就闻到了院子里属于萝卜的香气,他问过来接他东西的何玉莲:“萝卜拔了?”   “嗯,你珍姨拔了大半晒萝卜干。”   陈望点点头。   他把脏衣裳都放进浴室的木桶里,去打了井水来洗。   井水不一样,它藏在地底下,没有经过天寒地冻的滋养,依然是常温的,陈望也不怕冷,他飞速用皂角揉搓干净挂好晾晒。   他一直都是这样,打外面回来,若是有脏衣裳之类的,从来都是他自己洗。   都做完了他才绕去屋后找云小幺。   云小幺正在劈柴,估计是干活暖和,他外边就罩了一件比甲。   陈望站在他后边看了好一会,见他手起斧落,劈了一段又一段,也不知看了多久才趁他拿木柴的工夫开口:“云小幺。”   云小幺听见他的声音,立马回过头来:“你回来啦。”   他就是这样,就算陈望总“欺负”他,他也是记吃不记打。 第60章   陈望扫了一眼周围,见已经架起了好几堆劈好的木柴,问:“这几日就在家劈柴?”   云小幺嗯了声。   陈望直接走了过来,抽掉他手里的斧子,摊开他的双掌看。   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躺在一块时,陈望就经常捏着他的手玩,自然知道它的手感,而如今,云小幺的掌心一片红,细摸还有茧子。   陈望眉头皱着,他是不想云小幺与何玉莲那么辛苦的,在他看来,这些小事可以找人做。   但他要真这么说,这两人都不会答应。   还是得挣钱,得有足够的钱才能让这两人听话。   云小幺见他蹙眉,一瞬间心提了起来:“怎么了?”   陈望松开他的手:“没事,我去宋允那借斧子。”   云小幺点点头,他暗自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陈望是嫌弃他的手摸着粗糙了。   一会后,陈望借了斧子回来,同云小幺一起在后院劈柴。   晚些时候,周如海从县城回来,一家子吃了饭,各自洗漱休息。   陈望把这次挣的钱全交给云小幺,并说道:“那家人为了省钱,没请外人挖,所以我给了五十文胡师傅做谢礼。”因此就不足一千五百文。   年关了,都是能省一点是一点,云小幺能理解,他现在缺钱,就没拒绝,把钱收了:“姐夫给了一百文作为家用。”   这一百文自然是不够他们一家三口的开支,但是周如海才刚领俸禄,能拿出一百文就是他有心了,聊胜于无吧。   “嗯。”   陈望对于云富生一家没意见,反而观感还算可以。   这是脱离了对云小幺几人的滤镜之下说的。   云富生勤快,周如海老实,家里有什么事他们也从不推脱,并没有仗着自己现在困难,就要弟弟弟夫无条件帮衬他们。   分寸感掌握的很好。   陈望干完活回来没两日,正好是宋朗休沐的日子,那天下午,陈望提着一壶酒去找宋朗,在宋朗家的客堂,两人边喝边聊整整一个时辰,等到日暮才回来。   云小幺和宋允在他们的酒局刚开始时凑了会热闹,后边实在没趣就玩自己的去了,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后来聊了什么。   他只知道隔日,宋朗下值回来,送了样东西给陈望。   陈望当时就放回了屋里,云小幺也没去过问,等要休息了,陈望忽然把手覆在他脸上揉搓,他才感觉到不对劲:“面脂?”   “嗯。”   “你托宋大人买的?”   陈望还是嗯。   云小幺闻着脸上传来的丝丝缕缕的香味,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   陈望知道他想说什么:“钱挣来就是花的,再说了,我这还有。”   云小幺自然知道陈望身上还有好几两银子,可他不是这种好逸恶劳,有多少花多少的人。   可说到底陈望也是为了他,他要是说些丧风景的话,别说坏了陈望的好心好意,他也很讨厌这样扫兴的人。   最后他只是说:“你别抠太多,省着点用。”   陈望让他逗乐了,但还是点头:“知道了。”   云小幺又说:“你也擦。”   陈望:“不用。”   “我虽然经常说你脸皮厚,但你不是真的皮厚。”   “别绕了,一会把自己绕过去。”陈望给他擦好了,“每日记得用。”   云小幺点点头:“你昨日跟宋大人聊了那么久,就为了买盒面脂?”   “我那么闲?”陈望躺下来,把他搂进怀里抱着,“向他讨取生意经。”说着把被子给他掖好了,照顾得是妥妥帖帖。   云小幺在他怀里仰着头问:“你想做生意?”   “嗯,打井不是长久之计,挣赏金也是可遇不可求,要想挣钱还得是做生意。”   “那你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但宋朗说若是还无目标,不如考虑从吃食入手。”   陈望觉得宋朗说得对,民以食为天,只要手艺好花样多,是可以闯出一片天地的。   但是陈望会的菜色不多,而且他那会,基地已经用上了营养液,他平时都在外边出任务,后勤不用他打理,食谱彻底告别他的生活,他会的多是些番茄汤蘑菇汤土豆汤之类的简单菜色。   “实在不行,咱们就在县城支个摊子卖菜,我可以种的。”   陈望笑了笑:“可以,但若真是要做生意就需要本钱,到时候我会考虑卖首饰。”   云小幺担心别人也像他一样知道陈望的秘密,毕竟他那么笨都能猜出来,而这天底下的聪明人不少,尤其旁边还住着衙门的捕役,陈望若是太反常 保不准就被人盯上,到那时候,他不知道怎么收场,所以才不准陈望卖。   但要是真到了这一步   “只准这一次。”   “不着急,这都是没影的事,睡吧。”   云小幺嗯了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同样抱着他,安心睡了。   做生意这个打算都是要等过了年才能慢慢展开,陈望现在最多能做的就是多去观望观望,心里有个谱。   而年也很快就到了。   冬天昼短夜长,一日一日很容易过去,转眼就到了腊月底。   后院的柴都劈完也晒干了,云小幺全都收进了柴房,免得被霜打湿。   地里的雪里青和芥菜经过霜降,更是生脆爽甜,云小幺往宋允家送了不少,以全他的照顾之情。   而吃不完的芥菜都被方翠珍拿来腌酸菜了。   方翠珍腌制的酸菜别有风味,拿来煮酸菜鱼最是好吃。   连一向挑剔的宋允都赞不绝口。   除夕的前几天,家家户户开始忙着大扫除、打年糕买年货。   那几天,每日都有车辆进出宋家村。   云小幺他们家也打年糕,还炒了花生和瓜子,这是他们在宋家村过的第一个年,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   打好的年糕以及炒好的各个口味的花生瓜子,云小幺都分了一些出来送给宋允。   年糕做的是清溪村的特色,与宋家村的不一样。   腊月二十八,周如海上值的酒楼放年假了,他得以休息,预备过年。   腊月二十九,村里开始杀猪,云小幺在宋家兴家买了三十多斤猪肉。   陈望被叫去帮忙了,因此云小幺还在宋家兴家蹭了一顿杀猪饭。   猪肉提回家,就得清洗干净准备切块剁肉丸之类,好在他们家人手多,忙活这些事不需要多久。   大家分工有序、炸肉丸、煎鱼,不用多久就弄好了,厨房里弥漫着垂涎欲滴的香气。   陈望甚至还偷吃。   不过都没人说他。   大年三十的清晨被炮仗声刺穿,第一声响起后,第二声也不甘示弱跟上。   云小幺家刚搬到宋家村,倒不用像宋允他们那样还要祭祖,祭拜过天地之后,一家就开始忙活年夜饭了。   吃完温馨的年夜饭,长辈开始分发压岁钱,不仅陈慧明和宋颂有,连云小幺和陈望都收到了。   他们新婚,按习俗是有的。   入夜之后,宋允过来叫云小幺去看花灯,云小幺两人闲着也是闲着,就喊上云富生夫妇一块去看。   花灯是村里人自己举办的,规模不大,可是热闹,不用特意跑到县城去看,就沿着宋家村的主路铺开,以柳树与柳树之间的缝隙搭线悬挂,一排排挂着过去,恍如置身于漫无天际的灯海之中。   而头顶银河似练,天穹无尽,与这蔓延而去的灯海相得映彰,共庆佳节。   一行人分成三排,云富生一家走在前头,他们夫妇之间牵着长大一岁的周慧明。   而他们身后是宋朗一家,宋朗肩头骑着儿子宋颂,宋允则牵着他的袖子跟着他。   至于云小幺和陈望,两人借着夸大袖子的遮掩,落在最后面,手牵着手,云小幺觉得稀奇,他四处张望,因为有陈望牵着,既不怕跟丢也不怕摔倒。   与他们相似的人有很多,无一不是亲密无间。   几人融在里面倒不显得突出了。   云小幺一路走过来,惊叹道:“做花灯的人手可真巧。”   花灯有各类形状,简单的花鸟不在话下,复杂些的,会在上面绘上人物等   陈望来这一年了,也是第一次见这情形:“确实盛况。”而这仅仅是宋家村,若是县城甚至是郡城又该是何等的壮观。   “早些年的时候清溪村也有。”只是到底没宋家村这样财大气粗,直接拉满一整条主道。   “嗯。”清溪村的记忆开始在陈望脑海里遥远起来,他现在只想记住与云小幺的,所以他俯下身,在云小幺耳边道,“云小幺,我要跟你看一辈子的花灯。”   而这时,天空忽然升起一朵烟花并且炸开,光芒如星星闪烁,一声响起之后,是更多的烟花随着前者的消逝而绽放自己的光芒。   陈望这句话从云小幺的左耳溜进了心间,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望。   烟花与灯笼的光一同映照在陈望脸上,让他的神色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最高顶的温柔与深情。   “我”   云小幺说的小声,偏偏烟花也跟着凑热闹,嘣嘣嘣响个不停。   陈望直觉这句话很重要,拉紧了他的手,顾不得天际灿烂的盛放,追问他:“我没听见,再说一遍。”   云小幺看他这着急的模样,忽然笑了:“好话不说第二遍。”   陈望见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是故意的,可心底猫抓似的痒,他一定要问出个究竟:“快点。”   云小幺就是不说,他的视线往天边烟花绽放的方向看:“你看。”   陈望也跟着看去,甚至是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注视着那个方向。   天边一朵接着一朵,一时间分不清是星光更亮还是它要与星月争辉,整个天空都被它照亮了。   它还在耀武扬威向他们呐喊:“辞旧迎新,岁岁如意。” 第61章   陈望最终还是没能知道他错过的那句话是什么,就算是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云小幺都守口如瓶。   陈望不是才知道云小幺这人有多“执拗”,可当他把这些特质用在他身上的时候,连陈望都无可奈何。   云小幺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他记一辈子。   小呆瓜的心思简直不能太明显。   新年很快过去,而过了正月十五,天气就开始回暖,人们开始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更为轻便保暖的夹衣。   云小幺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十五之后,平民百姓就得开始准备春耕的事,翻地沤肥全要提上日程。   而云小幺也已经决定要租宋家村那空闲的七八亩旱地。   这事就得提前去和里正通气并且签契约。   保守估计,陈望先签了两年的期限。   这时间也是他们商量之后决定的,租一年的话太短,都不够回本,三年或以上太长,万一其中有变故,他得亏一笔订金。   签契约之前要先去看地,里正带着陈望和云小幺走了一遍 并郑重给他们讲解,挨着谁家的地种什么好过水方不方便都说了。   两人看完地回来,陈望就和里正签了契约。   达成协议后,云小幺问里正:“里正,我想问问您,若是我想用牛梨地的话要等多久?”   里正道:“村里一共养了三头牛,每年都是轮着用,到你家的话估计要等上半个月。”   养牛不比养猪,需要耗费更多的心神和钱财,连猪都不是家家养得起,何况是牛?   所以一般都是每户人家凑钱买牛,然后挂在村名下,要用的时候跟里正报备,申请使用。   这马上就是农耕的时节了,宋家村人口虽然不多,可地广,每家都有好些地,说半个月还是快的。   云小幺点点头,表示明白:“那劳烦里正,等大家用完了跟我们说一声。”   “欸。”   交代这么一句,云小幺就和陈望离开里正家。   陈望不会种地,他问云小幺:“要等半个月?”   云小幺摇摇头:“能借到牛最好,不行的话就只能用锄头或者人力拉犁。”   要让陈望去杀异兽他不在话下,种田是真的为难他,而且就算是末世,基地培育植物,除了有木系异能帮助外,使用的也是高科技,他完全不知道,当前社会种地的方式会是这样原始。   所以他又点头,同时财大气粗道:“我知道了,要买牛。”他不是总裁,没有经商的头脑,也不是科技达人,点亮不了这个世界的科技树,他只能入乡随俗。   云小幺也很认真附和:“好,我们再买一头牛。”   明明他们现在还是租房子住租地种,不管是买地还是买牛那都是宏愿。   但两人都这么郑重其事,至于云小幺,他只是基于对陈望的无条件信任,觉得陈望一定能做到而已。   回到家,云小幺把事情告知家里其他三人,几人听了,表示了解。   都是穷苦出身,有地种意味着将来有收成,哪怕是人力拉犁她们也不会嫌苦。   因此第二日一早,一家人带上借来的锄头,下地干活。   要翻地首先就是要除草,尤其是租的这些旱地有一些靠在山脚下,许久没种了,荒草将田埂淹没,连边界都看不清就更是麻烦。   他们租的这片地分散在各处,最大的一块有六七分那么多,是很宽敞的。   除草的活交给了何玉莲三人,而陈望是汉子,力气也比较大,他负责拉犁,云小幺在后头扶犁。   除草肯定是在翻地前头,何玉莲三人把这一片除完就会换别的地方去,因此就只会留下他们两人。   云小幺在后头只看了一眼,就确定陈望以前并没有种过地。   种过地的人与没种过的是有很大区别的,虽然陈望平时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那会云小幺也没想过他其实不善此道,现在想起他一直不愿透露自己的来历,总归是有原因的。   只是他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之后才提出要不要换一下。   陈望知道他是看出来,小呆瓜实在不适合骗人,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不碍事。”   云小幺抿了抿唇:“你没习惯,会很累。”   陈望没说话,只是拉紧了绳索:“快点,做完收工。”   云小幺打不过他,就算是扑上去抢估计也是被陈望一手摁倒,就没去自取其辱。   而陈望逞强的结果就是,傍晚收工回来,他果然累的肩膀酸痛。   尤其是肩膀,因为拉了一日的犁都磨出红痕了。   他洗漱后入屋,云小幺却没在屋里,虽有片刻疑惑,可确实太累了,就先躺下休息。   云小幺是去宋允家借药酒了。   说来也是疏忽,搬到宋家村已经有大半年,却一直没想着备一点草药在家里。   宋允听到他来借药酒,以为他是受伤了,问他:“你今日不是下地去了?哪磕着了?”   正月的月色朦胧且带着余寒,是清凉如水的。   月色下,云小幺的发丝都闪着光,他听见这话,摇了摇头:“陈望今日拉犁累着了,我拿回去给他擦一擦。”   “拉犁?”宋允一思忖,“你没借到牛?”   云小幺再次摇头:“里正说村里的牛要等到半个月后才能轮到我们。”   “这倒是,不过你怎么不来问问我?”宋允双手抱胸,似乎是被他的呆给气到了。   “啊?”   宋允叹口气:“我家有牛,不过没养在这,一会我跟阿朗说一声,让他明日去城里差人送过来。”   “你在城里养?”   “养在南郊那边。”   “很多?”   “唔不多,不过借你一头还是行的。”   “”虽然他一直知道宋允家有钱,但是建了场子养牛又不一样,不过不管怎样都得谢谢宋允仗义相助才是,“多谢你。”   “客气什么,回去吧,夜里冻。”他冲云小幺眨了眨眼,“赶紧回去给你家相公擦药。”   他这样活像夜里不怎么正经的妖精,专骗云小幺这种呆笨的小孩。   云小幺拿着借到的药酒回房,陈望已经躺下了。   他关上门走过去,看到陈望已经闭了眼,于是在床边坐下,推了推陈望的手臂:“起来,我给你擦药。”   陈望半梦半醒,睁开眼看了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去宋允家了?”   “嗯,允哥说他家有牛可以借我们,以后就不用人力拉了。”他把药酒放在一边,去给坐起来了的陈望解衣带,衣带散开,他捏着里衣的一角,把里衣往旁边掀,露出陈望那有一条深色红痕的肩膀。   这具身体已经一年多没干过重活,就算陈望已经完全融合,它也不可能继承陈望以前那副更为皮糙肉厚的身体,有点痕迹很正常。   “倒是忘了问一问他。”   云小幺往左手心倒了一点药酒,用双手搓热了才往他肩上擦,一边擦还要一边问:“疼不疼?”   陈望笑道:“其实不擦都没事,我又不是豌豆公主。”   云小幺问他:“大雍还有叫豌豆的公主?”   陈望仗着他无从验证就胡说八道:“嗯,也许呢。”   云小幺看他那恶劣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逗自己,于是手下用了点劲。   然后陈望嘶了声,一副很疼的样子。   云小幺把手缩了回来:“很疼?”   陈望笑了两声:“不疼,逗你的。”   “你”云小幺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继续给他揉肩。   翌日下午,宋允答应的牛就由一个陌生的汉子送到了宋家村。   是一头健壮的公牛,那可不容小觑,它一下地,半个时辰就把陈望大半天的活干完了。   有了宋允借的牛,翻地的进程大大加快,让陈望也松了口气。   毕竟他不是天天在家,万一哪天接了单子就得出去干活,若是一直没借到牛,就得云小幺或者何玉莲其中任何一个人来人力拉犁,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难,力气比他小的他们不可能会好受。   过了正月,找陈望打井的人多了起来,一旬的时间他就接了两单,马不停蹄地辗转在两个村落间,由于一东一西,他不能天天回家,甚至是干完这一单就得接着去忙下一单,只能忙里偷闲,回来住一晚,见一见云小幺他们,第二日又走了。   等他把两单打井的活干完,所有的旱地也翻好了。   云小幺开始往地里挑肥。   所谓的肥,一般是草木灰和厩肥之类的,原先云小幺就有打算要种地,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家里的草木灰和厩肥他都囤着,就等着这时候用。   陈望干完活回来,他没能将肥全部都挑到地里沤着,但是他收到了陈望的工钱,三两银子。   有碎银有铜板,不可否认它是个大数目。   云小幺把钱收起来,对陈望道:“明日我们去城里买种子吧。”   陈望却叹口气:“现在我是明白了,容易得到手的总是不珍惜。”   那失落的口气,仿佛云小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嗯?”   陈望指责他:“你现在心里只有种地,全然没有我了。”   “”云小幺打死都没想过,有一日陈望还能跟地争风吃醋。   不过他看了看陈望,说起来他们也有好几天没见了,陈望出去打井,他在家忙着地里的事,两人黏在一起时的温情就好像被刻意遗忘在脑后,只有这时候,才有久别胜新婚的一点惊喜冒出来。   他今日洗沐过,长发披散在脑后,只有一两缕垂落在肩前,人显得小也温柔。   云小幺拉起他的手圈住自己的腰,靠近他,低声道:“我们歇息吧。”   陈望抬起头,对上那双盈着水光的猫儿眼,喉结难耐滚动。   人一刹那就着了魔。 第62章   说好的赶集自然是没去成。   云小幺因为自己的“心软”而付出了代价,第二日早上他没能爬起来,甚至是躺了一上午,连早饭都是陈望端去房里喂他的。   这回是他自己招惹的人,怪不得陈望,只能自食其果。   下午云小幺起来,吃了午饭后,就打算把剩下的一点肥挑到地里。   陈望见了,乖乖过来帮他。   到了晚上,陈望也不敢再有其他心思,老老实实抱着人睡了,让云小幺得以好眠。   翌日一早,云小幺从房里出来,已经先醒了的何玉莲问他:“今日要去县城?”   “嗯,先把种子买回来挑一挑。”   在商行买的种子不一定粒粒都是好的,还要人工进行一番挑选,以保证最大可能的出苗。   何玉莲道:“早点准备也好,你喊小望起来,快要吃饭了。”   云小幺洗漱之后才去喊陈望。   趁陈望穿衣之际,他返回厨房帮何玉莲洗碗。   吃了早饭,两人背上准备好的背篓出发去梨县。   早先他们就商量好了,将近八亩的旱地,各种三亩的花生和大豆,还有各五分地的绿豆和红豆,剩下的种菜,等过个一两月,先收一批青菜卖了,就能空出几分地来种玉米。   陈望也只是听了一嘴,但他还记得另外一件事:“你不是说要买小鸡小鸭?”   “一会一块买。”   这段时日云小幺忙着翻地,没去县城,今日还是他过年到现在第一次去梨县。   陈望牵着他的手,抖了抖背后的篓子问他:“你这是打算把县城搬回来?”   “要买很多,还有菜种,家里的不够。”   花生和豆子用量大,云小幺算过,若是每穴播种两粒花生,一亩大概在三十来斤,而大豆的亩用量约十斤,所以不管哪一个,三亩地种下来量都很大。   两人徒步到县城,先去市场买小鸡小鸭。   云小幺这次要的多,各买了十只,卖苗的老婆婆因此还送了云小幺一个破笼子,笼子好几个洞,都是临时用稻草绑起来勉强固定的。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云小幺付了钱,又和陈望去商行,陈望问他:“不先逛逛?”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要买的。”   小呆瓜估计是前十八年压抑过了头,即使有钱也不会想着花,这确实不是个好习惯。   但陈望不会押着他去改变,他只是提议:“先走一走,万一遇上合适的就买。”   云小幺一听也在理,就和他四处逛了起来。   然后他就被陈望塞了好多东西。   吃的用的陈望都买了一堆,也就是这会他才反应过来,陈望说的走一走,其实就是变着法给他花钱。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云小幺心里熨帖的同时,也再次涌起对陈望的感激之情,他已经许久不曾这样了,云小幺手里捧着陈望给他买的小东西,还有一个糖人,另外一只手扯了扯陈望的袖子,小声道:“不买了,一会装不下。”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下次再来。”   陈望嘴角一勾:“看在你诚意邀请的份上,走吧,去买种子。”   分明是这个人费尽了心思,可倒像他得了便宜,云小幺看破不说破,手依旧牵着他的袖子不放:“嗯。”   除了糖人,陈望把他手里的东西全都拿到自己手上:“吃吧,一会化了。”   云小幺嗯了声,把自己另外一只手递给他。   陈望笑了笑,了然握在手心。   等云小幺把一个糖人吃完,两人也走到了商行。   商行物博,卖的东西种类繁多,他们可以一次解决所需。   陈望先进去问价,云小幺听了价格,问掌柜:“能否便宜些?我要的多。”   掌柜问他:“你要多少?”   云小幺道:“花生一百斤,豆子三十五斤,还有绿豆红豆”   掌柜听了,略一琢磨,而后点头:“可以,一斤给你便宜两分。”   “欸,谢谢掌柜。”   掌柜让小厮去称重,完了云小幺付账,和陈望分背了这一百多斤。   东西重,两人没心思再逛,买了种子就回家了。   花生和豆子都有播种的时间,花生在谷雨,豆子在清明前后,这都还不到时间。   所以他们有时间挑种子。   这项任务交给了何玉莲和方翠珍。   云小幺姐弟两先去分垄种菜。   至于陈望,他有空就去帮忙,没空那自然就是去打井了。   三人忙活了三四天才把将近一亩的地都给撒下菜种。   而后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菜地开始冒出了小绿头,长出大绿叶,云小幺和云富生把该分种的叶菜移到打好的穴位里,让它们得以茁壮成长。   清明前,陈望偶有事做,陆陆续续接了三五家要打井的活,大约忙活了半个多月,共挣了五六两银子,他每次回来都把银子交给云小幺,云小幺知道他要做生意,全都给攒着了。   云小幺在有目的的控制花用。   如今家里,每个月都要买米面和油盐酱醋,尽管不用买蛋,可陈望无荤不欢,家里还有小孩,云小幺也不想在吃食方面克扣,因此尽管有周如海每月给的一百文,方翠珍偶尔也给一些外,这笔开支依然很大。   所以除了必要的花销,云小幺就不打算在别的地方支出。   比如衣裳之类的,去年他们刚搬到宋家村时陈望买了两匹布,除了给陈望做了两件汗褂之外还剩好一些,加上旧衣裳还能穿,云小幺琢磨着先对付过去,等地里的菜长成,笼子里的鸡鸭都养大生蛋了再考虑置办。   因此陈望打井挣回来的银子,加起来一共有十两了。   可是做生意光这十两不够,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   而到了清明,得开始种豆了。   于是一家人,除了周如海,连周慧明都去帮忙放豆子。   五大一小起早贪黑忙了六七天才把三亩地的大豆和一亩地的红豆绿豆给种了。   歇了没几日又到谷雨,下过几场雨之后,云小幺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开始打穴种花生。   三亩的花生种完后,云小幺和云富生移栽的叶菜长成,可以摘去卖了。   “不如这样,我和阿姐早点起来摘菜,然后姐夫帮忙挑去县城,娘和婶子负责叫卖。”饭桌上,云小幺如此提议。   周如海这大半年,每日早出晚归,家里的事几乎没帮上忙,因此一听就答应下来:“好,我进城那个时间正是县城开始活络的时候。”   云小幺也是考虑到这点,摘菜要很早,方翠珍两人毕竟上了年纪,精力不如他们,云小幺就想着分工合作,大家都不用这么累。   何玉莲点点头:“我没意见。”   方翠珍也同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   陈望也道:“手续的事我问问宋朗,托他去办。”   摆摊卖菜不是支个摊子就行,也得向衙门交费,否则被衙役发现,轻则没收财物并驱离,重则入刑。   于是吃了饭,陈望就去找宋朗了。   云小幺先洗漱回房等他,过了大约一刻钟陈望才回来。   他一进门就说道:“宋朗答应帮忙,明日让娘她们直接去就行。”   云小幺去拿他的衣裳给他:“你去洗漱吧,我去跟娘她们说。”   陈望接了衣裳去浴室。   云小幺先去找周如海,让他帮忙留意找个好点的摊位,然后又去何玉莲屋里,告知她们宋朗的回复。   等说完了才回房,他直接上床榻了。   等了好一会陈望才洗好。   他日常是家里最后洗漱的那个。   陈望一边用干巾擦沾湿的头发一边走进来,锁了门坐在床边,对云小幺道:“我和宋朗聊了聊,打算以后开个面馆。”   “面馆?”   “嗯,兼卖馄饨和饺子。”   这种摊子大街上最常见,可同时能卖三样的还真没见过。   事情还没做谁也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云小幺还是很乐意陈望去尝试的:“好,大概要多少钱?”   “宋朗算了笔账,保守估计在二三十两左右。”   云小幺点点头:“现在我们有十二两,若是卖菜顺利,还能挣个七八两,到时候把鸡蛋鸭蛋卖一卖,我们再凑个十两银子就够开面馆了。”   陈望也是什么都不懂,他这个从新社会借尸还魂来的人,除了有水系异能外,根本就没其他本事。   就连水系异能也很鸡肋,毕竟梨县喝水不用水费。   可就是这样的他,云小幺也二话不说就支持,明明是一个花二百文都要精打细算的,却拿出二三十两给他做这个不知赢亏的生意,这还真是   陈望把手里的干巾丢到床头,一伸手把云小幺提了起来。   是真的提了起来,这人明明吃一样的饭菜,却力大如牛,要是一年前的云小幺,他提起来很正常,可现在是长胖了的云小幺,分明这人拉犁都能累个半死。   云小幺被他分开双腿禁锢在身上,腰也被他铁钳似的箍着:“云小幺,我有个要求。”   “什么?”   “你这辈子,都得最爱我。”   云小幺疑惑:“你又瞎吃哪门子的醋?”   “都吃。”   云小幺一脸“你疯了”的表情:“谁能跟你比?”   陈望忍住要喷薄而出的笑:“诶,不许哄我开心。”   云小幺搂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句控诉道:“你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以前的陈望爱损他,云小幺说不过但不会生气,可现在的陈望总是莫名其妙吃醋,上次还跟种地比来着,越发难以琢磨。   陈望终于忍不住笑,胸口震颤不止,他呼了口气,道:“因为我也一样。”   这个他最开始觉得会是麻烦而避之不及的人,现在却稳坐他心头最高的位置。   这大概也是对他的一种报应吧。 第63章   天还未破晓,云小幺就和云富生顶着清晨的凉风挑着竹筐去地里摘菜。   地里种的叶菜繁多,有牛皮菜、木耳菜、春葵、韭菜   若是白天来看,这里该是分畦列亩,一垄垄都能看得真切,可现在黑灯瞎火,未散的月光勉勉强强照个大概,影绰的一抹浓黑,他们要摘菜还得打着灯笼。   两人手脚麻利,各摘了一部分装满竹筐,这才挑着菜回家。   回到家,天已熹微,正赶上何玉莲他们洗漱好,云小幺把担子交给周如海,由他挑去县城,再经由何玉莲两人售卖。   定价的问题一早就了解过了,何玉莲两人知晓,所以云小幺没再复述。   他们走了后,云小幺看向不知何时醒了的陈望:“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陈望反问他:“你怎么不叫我?”   还不是看你睡得熟这话云小幺没说。   云富生笑道:“小望你去做饭,我和小幺去洗衣裳。”   陈望嗯了声。   看得出来他是想替云小幺分担家务。   两姐弟又提着装满脏衣服的木桶去洗衣裳,洗完回来,陈望已经做好了早饭,并且正在弄鸡食喂鸡鸭。   云小幺把衣裳晒了就去吃饭。   云富生给周慧明拿了个水煮蛋,道:“也不知娘她们卖的怎样了。”   陈望喝了口粥,闻言说道:“一会我去看看。”   云小幺点点头,他往碗里夹了一筷子的蒜炒萝卜干,腌制后的萝卜干仍旧爽脆,还带着咸香与嚼劲,送粥是最香的。   陈望吃完饭就出门了,云小幺洗干净手脚回去补眠。   陈望差不多到午时才回来,他顶着一脑门走出来的热汗对才睡醒不久的姐弟二人道:“行情不错,快卖完了。”   “真的?”云富生不禁笑出声,“那就好,我这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能安了。”   云小幺也松了口气。   他们的定价不贵,而且菜是刚摘的,新鲜,加上梨县与宋家村不一样,若是换做宋家村,别人可能看都不看一眼,但梨县寸土寸金,不是谁家都有院子能种菜。   可这么快就能卖完一担菜是云小幺没想过的,他以为要一整天来着。   直到傍晚何玉莲两人携手回来,云小幺才得知来龙去脉。   “全仰赖宋大人,他在市场给我们找了一个顶好的位置,加上阿海的东家听说我们在卖菜,买了一部分走。”方翠珍一口气喝了半壶水后说道。   云小幺听了心想,这世上应该没有比宋允夫夫更好的邻居了。   他对方翠珍道:“娘,你有时间,给明儿和小颂做两身衣裳。”   方翠珍自是清楚他的用意,点头应了下来。   何玉莲则是把今日的收获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那是一袋满满的铜板。   何玉莲道:“小幺,今早上一共是六十七斤青菜,按照不同的售价,这里是一百五十文,你记个数。”   早上这几类青菜售价在一到两文钱,其中春葵和韭菜贵一些,而韭菜也是重量最多的,所以托它的福,整体金额被拉高了。   “好。”云小幺收起钱袋子,“这几日还是卖这几样。”   菜地是一块种的,何玉莲两人自然清楚哪样菜能卖,于是点点头。   到了做晚饭时辰,趁着她们做饭的时候,云小幺把陈望拉回房间,让他坐在桌子前,自己去翻箱倒柜找出个“利器”。   那是他自己制作的“账簿”,所谓的账簿,其实就是一串串用麻绳连一起的小竹片。   竹片约六寸长,很薄,看着像个竹帘。   “这是什么?”   “账簿,纸笔太贵了,我就自己做了个,先凑活着用,等以后你开面馆了我再买。”云小幺把他自己做的竹片账簿铺在陈望面前,“你记一下,今日进账等我数一下。”他又翻出个钱箱子,开了盖,扯了钱袋的抽绳,倒出铜板一个个数,一边数一边往箱子里丢,铜板落在里面叮咚响。   数完了,他点点头:“确实是一百五十文。”然后晶晶眼看着陈望。   陈望左手捏着青色的竹片,右手拿着他不知从哪翻出来的粗针:“我能写,但你可能看不懂。”   “没事,你看得懂就好。”   陈望本打算写“150”,但是想了想,还是认命刻下“一百五十文”五个字,附带日期。   竹片不够大,很考验他的“手艺”,陈望几次差点让粗针扎了自己,他不得不提议:“其实我们买得起纸笔。”   “能省一点是一点。”云小幺探头过去看,“刻好了?”   陈望无声叹口气,这么原始的记账方式他是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但是“你什么时候做的?”他抖了抖手里的竹册。   云小幺把竹册从他手里拿过来:“你去打井的时候,我闲着没事就做了,做这个不费事,一上午就能弄好。”他的指尖划过上面并不笔直的“一”字,“这是一?”   “嗯。”   云小幺兴致勃勃:“那这就是百了。”   “没错。”   然后是五和十,云小幺一个个摸过去,指尖缓缓,仿佛是要将这几个字刻在脑海里,最后他高举竹册,晃着双脚:“识字真好。”   陈天正在世的时候陈家家境不错,因此“陈望”得以启蒙,上了三年的学堂,后面陈天正去世,母子二人惨遭迫害,“陈望”这才没念书。   可字却是识得一些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何玉莲没有怀疑他的原因。   如今看到云小幺脸上的渴望,陈望不由心动,一伸手又把人搂了过来:“你也去上学。”   “我?”云小幺脚也不晃了,一脸呆样。   陈望嗯了声:“宋允也识字,你既然跟他交好,还是要多像他学习。”   云小幺是很心动的:“可可我都这岁数了。”   陈望抬手捏住他的下巴,郑重道:“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不会的可以学,什么时候都不晚。”   当然记得,也正是有他的鼓励,云小幺才能勇往直前:“真的去?”   “嗯,正好明儿也到启蒙的年纪,你和他一块去。”   “但是钱”   “先用存着的那些。”   云小幺陷入沉思,他这岁数是一个问题,学堂的夫子并不一定乐意收他做弟子,再则束脩贵,又还要买笔墨纸砚。   不过他不是为了考功名,这些可以不追求。   “我问问娘和婶子。”现在家里种了菜,肯定是走不开的,而且去学堂一去就得大半天,他不能丢下地下的活,全让云富生一个人忙。   “嗯。”   陈望并不是一个独断的人,虽然他也会想办法让何玉莲两人同意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听说这事后,何玉莲他们都没反对,甚至支持云小幺。   何玉莲的意思是:“你看允哥儿,宋大人把家里那么多的产业全交给他管,可见哥儿读书有用,若不是没钱,我都要去念上一念。”   她这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方翠珍也道:“既然以后小望打算自己做生意,那你学会了也是帮他。”   周如海拍了拍儿子周慧明的背,笑道:“我也不想以后明儿还跟我一样,在刀刃上混生活。”   最后陈望拍板:“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剩下的交给我。”   身为当事人的云小幺,也不知这走向怎么就变成了自己要带着周慧明去上学堂。   万幸的是,宋家村有家塾,教书的夫子还是宋岳大人的启蒙老师。   这其中也有宋朗夫夫的事。   作为宋家村最有钱的人,他们往家塾捐了不少钱。   因此当陈望去找宋朗了解学塾并且得知这事时,他看了眼被宋允抱在怀里哄睡的宋颂:“你家这小子应该也到年纪了。”   宋允道:“我当年是四岁入的家塾,所以也不打算让宋颂太早去。”   “哦。”古代的教学陈望懂得不多,既然宋允这么说肯定也有他的道理。   谁知宋允话头一转:“不过既然小幺也去学堂,正好有人照看,我可以放心把宋颂送过去。”   “”感情是因为没人看着呢。   宋朗道:“只是小幺年纪到底大一些,你最好和夫子打声招呼,让他多照顾小幺。”   这倒是事实,云小幺的进度肯定会比小崽子们快,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一对一教学,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加之陈望穷,只能选择这个笨法子。   “明儿我去找里正聊聊。”   他也不能耽搁宋朗休息,毕竟这位大人明日一早还要上值,陈望告辞回家,见到云小幺就坐在床沿上,正等着他回来。   陈望甫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站起来:“怎么样?”   说到底,他的内心还是很期盼的。   陈望看着他,想着这个尚不足十九的少年。   若是换到末世前,他刚进入人生最热闹的一个阶段,迎接他的是鲜花璀璨的道路。   但不管是哪一个时代的云小幺,陈望觉得只要是他想,那都会活出精彩。   “问清楚了,不过你可能要多带个人。”   “嗯?”   “宋允说把宋颂也送过去。”   “小颂很听话的。”   确实,陈望一个不怎么喜欢幼崽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宋颂真的很乖。   他走过来,抱着云小幺,戏笑道:“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不如再添一个。”   云小幺一时间没懂他意思:“什么?”   陈望把手放在他的后腰位置,摩挲了下:“我们也生一个。”   “你王八蛋,你到底是要我去上学还是带孩子?”   陈望把他扑倒,压在床上:“正好连请胎教也省了。”   “什么胎教”   云小幺还没说完就被他堵住了嘴。   夜又开始漫长。 第64章   陈望一向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第二日一早,等云小幺和云富生摘了菜回来,吃过早饭,他就带上云小幺和周慧明在宋允的陪同下去拜访夫子。   宋家村家塾里的夫子年过半百,半白的胡须与头发,他不仅是宋岳的恩师,还是宋允和宋朗的。   去家塾的路上,宋允神神秘秘道:“说起孟夫子那倒是有段故事,要听吗?”   云小幺走在他旁边,手里还牵着周慧明,闻言点点头:“要听的。”   宋允道:“这孟夫子并不是宋家村的人,他会留在这和他早年的经历有关,听说他先前原是位县官,但遭人陷害,一家老小都受了牵连,就剩他一个人了,后来不知怎的流落到了梨县,遇上了宋爷爷,宋爷爷听了他的遭遇,就邀请他留在宋家村教书育人,他为了感念宋爷爷的帮助就答应了,之后又遇上师娘,便在宋家村安了家。”   “啊”云小幺没想到孟夫子还有这么凄惨的一段过去,“看来做官也不是样样好。”   宋允笑了声:“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宋家村的家塾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前有竹海涛涛,后有松林阵阵。   他们来宋家村将近一年,却还是第一次来这处家塾。   沿着石板小路拾阶而上,就看到一处灰瓦青砖的院落。   宋家村大多还是木屋,但这处家塾却建的好。   而院落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学堂,一部分是孟夫子一家居住的地方。   宋允直接带着他们去孟夫子家,就与学堂一墙之隔。   稚子的朗朗书声还回荡在周围。   孟夫子家的院门关着,宋允敲了敲门,喊道:“师娘,我是宋允,你在不在家?”   “来了。”   一会后,院门从里打开,走出个温柔娴静的妇人。   妇人不到四十,保养十分得宜,瞧着很是年轻,唯有眼角淡淡的细纹证明了她走过风雨数十年。   师娘出身宋家村,自然认得宋允:“你今日怎有空过来?先进来坐。”   “我过来拜见老师,顺便向他引荐学生。”   师娘看了眼他后边的云小幺和陈望,又见云小幺手里牵着周慧明,以为是他们送孩子过来上学:“老孟在隔壁呢,你们坐会,我去沏茶。”   这人是未来夫子的夫人,云小幺想给她留个好印象,准备打个招呼,脑子一急,话语脱口而出:“多谢师娘。”   师娘只以为他是跟着孩子一块称呼,并没有多想:“欸,坐下吧。”   云小幺愣愣地牵着周慧明在木墩上坐下。   这个院子极为雅静,院门的左边有个小池,里面种着几株莲花,旁边还有一个大水缸,养了铜钱草,院门的右边则围了花圃,种了蔷薇与山茶。   如今蔷薇与山茶都正是花期,蔷薇藤蔓沿着篱笆爬上墙壁,枝叶茂盛,而山茶竞相斗艳,花香满园。   宋允注意到云小幺的目光,解释道:“老师平生就这点乐趣,极爱侍养花草,看那花圃,就我记忆以来他都换过好几次苗了。”   正端着茶水出来的师娘听见他这话,笑骂道:“你就笑话他吧,一会让你老师听见,看他怎么教训你。”   宋允站起来,去接她的托盘:“还请师娘疼我。”   师娘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清楚他那张嘴有多会哄人:“贫嘴。”她又看向云小幺和陈望,“我记得你们,是小幺和陈望吧?”   云小幺被她道出姓名,顿时受宠若惊:“师娘你怎知晓?”   师娘道:“年前你们成亲的时候里正来请过我们,只是老孟这人不爱热闹,这才没去喝你们的喜酒。”   云小幺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又开始紧张:“不不碍事的。”   沏茶的活被宋允接了过去,师娘顺道坐了下来,看着周慧明问:“这是你家外甥?”   云小幺没想到她居然连这都猜出来了,连连点头:“师娘,今日拜访是有事想求先生,还请他收我和明儿为徒。”   “你这外甥岁数合适”师娘反应过来,吃惊道,“你?”   “嗯,我也想念书。”   师娘看看他又看看陈望,见陈望虽然一声不吭,但视线一直注视着云小幺,并且眉眼含笑,知道云小幺来这是得到相公支持的,更是惊讶了:“我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夫郎来求学的。”   云小幺一听是史无前例,有点慌:“不不行吗?”   “没有。”师娘看出了他的紧张,安抚道,“你别着急,一会跟老孟好好说说,不成问题的。”   云小幺忙起身揖礼:“多谢师娘。”   周慧明一知半解,但还是跟着舅舅一块行礼。   师娘起身扶起他们,笑问道:“怎忽然想起来上学?”   云小幺没想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而是实话实说:“我想识字挣钱。”   “嗯?”   “如果不识字不会算数,我连账本都不会看。”   师娘正想说话,却响起另一道浑厚的声音:“功利心如此之重,怎能学好?”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位穿着巾服的男子站在院门口,见众人看向他,也抬步走了进来。   他的视线直直看着云小幺,那目光分明不喜不怒,可云小幺却觉得他就是在打量自己。   云小幺想起他先前的话,不顾他那无声的威压,小小声辩驳道:“念书若没个目的,为何去念?”   “强词夺理,读书为明理,明理为修身,修身方能做人。”   云小幺不明白:“可我不偷不抢,不妒不嫉不怨不恨,做人挺明白的啊。”   “你”孟夫子在宋家村生活了近三十年,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认知清晰的人,不出意外被气蒙了,一向把学子教训的体无完肤的嘴头次说不出话来。   云小幺见他生气,瞬间缩起肩膀不敢再说,还往陈望身后躲,生怕把孟夫子惹急了不收徒。   孟夫子见他躲在陈望身后,又问陈望:“你就是这么教导夫郎的?”   陈望内心忍着笑,面上却得强装镇静:“我觉得他说的挺对。”哪怕是在异世,读书也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所以云小幺这话没毛病。   “那你两可真是天生一对。”   陈望淡淡道:“多谢先生夸赞。”   孟夫子哼了声,背过双手,对陈望道:“你随我来。”说完他先走,又看到宋允,想起了什么,“你家那小子三岁了吧,还不启蒙?”   宋允笑嘻嘻的:“只要您收了小幺,我立马把他送过来。”   孟夫子骂他:“丢人现眼。”   宋允了解他的脾气,也不觉得恼怒,仍旧笑眯眯的。   孟夫子懒得再搭理他,抬步往屋里去,陈望正要跟上,藏他后边的云小幺抓紧了他的袖子。   陈望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小声道:“没事,交给我。”   云小幺松了手。   陈望随着孟夫子的脚步进去里屋。   师娘又招呼他们:“坐下喝茶,我们聊我们的。”   “咱听师娘的。”宋允把云小幺也扯了下来。   云小幺就抱着周慧明坐在一旁,可他走神明显,挂念着屋里陈望和孟夫子的商议结果,对于师娘和宋允两人的谈话也是寥寥入了耳朵,没往心里去。   也不知等了多久,云小幺差点就坐不住的时候,陈望和孟夫子从里屋出来。   孟夫子依旧走在前头,他经过几人时脚步未停,云小幺见状以为是黄了,不禁有些丧气。   陈望向师娘告别:“多谢师娘款待,我们先回去了。”   “去吧。”师娘又吩咐宋允,“就算不打算让小颂开蒙,你也好歹多带他过来坐坐。”   宋允道:“知道啦,改明儿我就送过来,到时候可别嫌我烦。”   云小幺张了张嘴,想问结果,可师娘在,若是被拒绝了实在是丢人,他就没问出口。   而此时,隔壁又想起了读书声。   几人走出师娘家,行了一段路,云小幺才扯着陈望的袖子问:“怎么样了?”   “孟夫子说你岁数毕竟大了,跟着一群小孩念书不方便。”在云小幺黯淡下去的目光里,陈望坏心思的把话分成了两截,“所以他打算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单独教你。”   谁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云小幺的眼睛当即又亮了起来:“真的?”   “嗯。”   云小幺喜不自禁,踮起脚尖吧唧亲了下陈望的脸。   这一下他是忘记了身边还有旁人。   宋允及时捂住周慧明的眼睛,哎呦了声:“我那么大个人在这,你全当看不见啊。”   云小幺瞬间涨红了脸,他灵机一闪,想起了件旧事:“你以前骗我,说你的脖子是被虫子咬的,让我去问陈望。”   “嘿,我明白了,你现在是过河拆桥。”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宋允就与他拌了一路的嘴。   他并不是真的恼云小幺,就是爱逗他,吵了一路仍旧乐呵呵的,也不知欢乐个什么劲。   回到家,把这事告诉云富生,她也很高兴。   “以后你就好好念书,家里的事有阿姐在。”   “我就去一个时辰,不碍事的。”   “这可是好事。”云富生摸着周慧明的头,“明儿,以后去了学堂要听夫子的话,好好学习。”   “明儿知道。”   宋颂留在家被云富生看着,这会他抱着阿父的大腿,问周慧明:“哥哥要去家塾吗?”   宋允拍了拍他的背,幸灾乐祸道:“儿子,阿父对不住你,你明日也要去学堂了。”   “啊宋颂不要。”   “真的不去?到时候哥哥去念书就没人跟你玩了。”   “我跟小幺哥哥玩。”   “小幺哥哥也去。”   宋颂震惊了,并且很快下定决心:“那我也要像小幺哥哥这么大再去。”   宋允这个坑儿子的货终于被亲儿子拿石头砸了脚。 第65章   下午,云小幺按照陈望的吩咐,收拾了一份束脩。   孟夫子家不曾种地,束脩大多以粮食之类相抵,他们家没有米粮,所以附赠了一部分银钱。   云小幺跟着陈望又去了一趟孟夫子家。   孟夫子吩咐他每日申时初到这,学上一个时辰,酉时再回去。   云小幺没有意见,只是这样一来,傍晚时分给菜地浇水的活要么交给云富生,要么改为早上。   不过一个时辰而已,总能协调出来。   于是第二日,云小幺和宋允亲自把周慧明与宋颂送到家塾。   宋颂哭了一晚上也没改变阿父的决定,小家伙已经认命了。   好在有周慧明陪着他,他才没有太过抗拒。   下午,周慧明和宋颂被宋允接了回去,而云小幺则留在孟夫子家。   孟夫子进去书房,过了会出来,手上拿了一册书本,递给云小幺:“你先看看。”   云小幺接过来,封面上书着四个字,只他认不出来:“这是什么?”   “对相四言,你要学也得先开蒙。”   云小幺也知道做房子得先打地基,地基起好了房子才稳。   他翻开书页,却见书上绘着文字与图案,是一一相对的。   只凭图案,云小幺就能认出大部分的文字:“天江云山?”   孟夫子抚着胡须,点点头:“悟性不差,好好认,有不懂的问我。”   云小幺便逐一认下去,第一页大多是些天象词,不难辨认,到了第二页,就是动植物类云小幺指着像蛇的动物问:“这是蛇字?”   “不对,是鳝。”孟夫子看他两页认下来只有一个分辨不清,满意点点头:“今日就学这些吧,我教你写。”   师娘从善如流,端了个沙盘放到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孟夫子拿起一旁放着的柳枝,在沙盘上写下了前五个字:“你学着我这样拿笔。”   云小幺就学着他的样子抓树枝。   孟夫子点点头:“你顺着笔画慢慢练,练完了才可以回家。”   云小幺不是稚子,甚至已嫁作夫郎,他不能抓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只能让他沿着自己的笔画练。   云小幺点点头,接过他手上的柳枝,沿着他的笔画练了起来。   前面两个都好好的,就是第三个的时候,云小幺笔画没写对,被孟夫子用柳树枝抽了下手背,他甚至面不改色,丝毫不觉得自己打一个大小孩有什么不对:“错了,先写竖再写横钩。”   云小幺哪敢言语,只能依着他的话改了顺序。   由于他先前写错了笔画,这个字就算被他毁了,需要重新写过,不过孟夫子没有阻拦他,而是等他练完最后一个才把沙盘填平,重新写下这五个字:“接着练,练的同时也念出来。”   云小幺点点头,一边写一边在小声念:“天江云”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孟夫子从一开始督促他练字到最后成了在他身边执卷看书,只偶尔看上一眼。   大人与小孩总归是有不同之处,操心的地方少,教过一次也能领悟,孟夫子是挺满意的。   只苦了云小幺,第一次上学就任务繁重,学了二十多个字,握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笔。   孟夫子看到好几次他在偷偷揉手腕,面上虽不显关怀,语气却柔了下来:“回去吧,晚上用热水敷一敷关节再睡。”   云小幺受宠若惊,之前他还小心眼的以为孟夫子抽他手背是报复他昨日的顶撞:“多谢夫子。”   孟夫子嗯了声:“等你学会对相四言我再教你九章算术。”   云小幺起身,向他揖礼过后告辞。   初夏时节,天气怡人,夜幕也降临的晚,申时末天空还一片亮堂。   云小幺本打算自己走着回去,结果一出孟夫子的家,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陈望。   他先一愣,而后欣喜若狂,迈开步子向他跑去:“陈望。”   陈望伸手接住他。   云小幺把着他的双臂,眉眼都是笑:“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虽是这么说,可他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陈望牵住他的手往家里走:“学得如何?”   “今日认了二十多个字,我还学着写了,夫子夸我悟性不差,他还说等我学会对相四言就教我九章算术。”   “嗯,你最厉害。”只是他接下来问那句就显得这夸有点不走心了,“难不难?”   “不难。”云小幺丝毫不介意,抱着他的手臂小声道:“其实孟夫子挺好的。”   明明都走出一段距离了,他还像怕被孟夫子听见一样。   陈望笑了声:“嗯。”   “认字不难,可是练字好累,我的手腕疼,陈望你帮我揉揉。”   那语气神态娇气死了,可陈望什么也没说,把他的右手攥紧手里,一下一下,轻轻揉搓着。   云小幺心里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他看出孟夫子其实面冷心热和学了字,还有就是陈望来接他。   明儿和宋颂有人接是因为他们还小,这段回家的路挺远,若是没人看着难免出意外,可他不一样,他已经十九了,还嫁了人,完全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但陈望还是来接他了。   回到家,何玉莲她们已经回来了,问了一大一小关于第一天上家塾的感受,得知都挺好的,几人也慢慢放下心。   歇息之前,云小幺还是按照孟夫子吩咐的,用湿巾敷在手上,以缓解疲劳。   第二日起来,果然手腕没了昨日那种酸胀感,活动自如。   之后这段时日,云小幺每日都去孟夫子家待一个时辰。   半个月后,对相四言云小幺学透了,不仅能默写,还能倒背如流,孟夫子也说到做到。   把一个时辰拆分成两半,一半教他三字经,一半教他九章算术。   而这段时间,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只要陈望在家,他都会在云小幺下学前去孟夫子家外边等他,接他回来   时间很快从五月溜到了六月。   炎炎夏日,正是宋家村的夏收之时。   地里种的花生豆子都到了收成时候。   夏收如火如荼,家塾那边云小幺也不能偷懒,不管忙不忙,下午申时他都准时到孟夫子家。   哪怕是孟夫子给他放假他都不答应。   孟夫子再次认识到,小徒弟挺认死理,但是他喜欢。   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他也知晓云小幺这人没什么心机,一门心思就是学会认字算术好挣钱,简单的很。   不怪他家夫人和宋允喜欢云小幺。   确实很让人舒服。   尽管有时候神思妙想会气到他。   陈望偶尔要出去打井,能帮到忙的地方不多,拔花生割大豆,他们忙活了将近一旬才将六亩地收割完成。   接下来是暴晒阶段。   花生和豆子都需要暴晒脱水,才能利于之后的储藏和榨油。   好在老天爷给脸,晒花生豆子的这几天骄阳似火,没让他们家这几亩地的粮食烂掉。   花生和豆子晒干后不久入柴房收管,接着又是新一轮的种植。   种了花生的地不能重复种,否则庄稼减产不说还会多病,最好是跟豆子、玉米等轮着种。   因此这次需要将两者调换。   种完这六亩地,又到了收割绿豆和红豆的时候,豆荚子饱满发黑,是成熟了的征兆。   这一亩地的庄稼一收,云小幺就打算改种土豆。   每年夏季这时候都是最忙的,因为双抢,所以等云小幺把这七亩地收完又种完,已经是七月了。   光阴如梭,宋家村从绿变黄再变绿,而云小幺也变化明显,他瘦了不少。   明明很忙,他仍旧雷打不动去孟夫子那。   这一个多月来,云小幺已经把三字经背熟了,甚至孟夫子出题考他都能对答如流。   他的九章算术也学的很快,孟夫子发现他呆归呆,但脑子转的很快。   甚至比起当年的宋允几人都不遑多让。   这点怪让孟夫子自豪的,他看着瘦了一圈的小徒弟,深深点头:“正所谓温故而知新,这点你做得很好,从今日起开始学千字文。”   云小幺知道念书这事不是一成而就,也不能一口就吃成胖子,正所谓寒窗苦读十年才博得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他才入门三四个月,是连人家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谨听夫子教诲。”   孟夫子嗯了声,他打量着眼前的云小幺。   虽然每日都见,可云小幺的变化真的很明显,若是没读书前的他,眉宇间总含着一股蒙昧的混沌,可这段时日以来,经过开蒙,又配合劳作,他整个人如山间青松,挺拔而直立,判若两人。   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孟夫子背过双手:“回吧。”   “夫子再见。”   云小幺告别孟夫子后,离了他家。   以往不远处该站着人的空地一无所有,陈望出去做活了还没回来。   他离家之前说过要个六七日,按时间算得明日才能回家。   云小幺回到家,帮着做饭洗菜,吃了晚饭之后洗漱,躺在床上时,他默念了一次今日学的内容才入睡。   翌日,何玉莲与方翠珍带着为数不多的青菜去县城贩卖。   因为剩下的地改种了五分地玉米,所以青菜剩的不多,不过每日也能有个三五十文进账,这是可以慰藉人心的。   陈望是下午才回来的。   那会还不到申时,云小幺接的他。   一看到又瘦了的云小幺,陈望就心疼:“怎么又瘦了?”   云小幺被他抱在怀里,对方的双手还搭在自己的臀部,他就不是很想说话了。   陈望就势捏了捏,啧了声,那意味不言而喻。   云小幺很想给他个白眼。   陈望:“怎么不说话?”   “哼。”   说什么说?瘦了也没影响你抱着摸的行为。 第66章   云小幺瘦是因为最近双抢,又恰逢盛夏,胃口也不好,才短短时间内瘦了这么多。   陈望捏着他的下巴,吻了吻他的唇:“明日让娘顺道去一趟医馆,抓几服酸梅汤回来熬了一块喝,养养胃口。”   云小幺也亲他的眉眼:“嗯。”   晚些时候,陈望送他去孟夫子那,把他送进门,等到酉时初又去接。   翌日傍晚,何玉莲与方翠珍收工回来,带回了陈望嘱咐她抓的酸梅汤药。   她还对陈望转告了大夫的话:“大夫一听我是给儿媳抓的,还问我是不是小幺有喜了。”   这一句话让陈望醍醐灌顶,他是真没想过这个可能。   虽然前不久他开玩笑说也生一个,可其实并没有做好当爹的准备。   如果云小幺真的真的有了,那不敢细想。   陈望细思恐极,去接云小幺下学的时候特意带着他绕到了宋家村的郎中家,请对方诊脉。   对方诊过之后,轻飘飘吐出个答案。   好在云小幺只是身体欠佳,并没有怀孕。   这让陈望心头的重担落下。   云小幺见还松口气,很不能理解:“成亲一年还未怀上,若是在清溪村,早有人笑话我不会下蛋。”   陈望给了诊金,听见这话忙捂他的耳朵:“少听些污言秽语。”   “”陈望有时候也很可爱。   是的,云小幺经常听陈望这么说自己,他也学会用这个词回夸陈望。   “回家。”陈望去牵他的手。   云小幺问他:“你不想要孩子?”   “没有,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照顾你还有孩子的准备。”   云小幺实话实说:“有娘和婶子在,不用你照顾。”   陈望捏了捏他的掌肉:“我是你的相公,是孩子的爹,理所应当照顾你们。”   他家陈望一向与众不同:“嗯,那你现在可以准备准备了,万一有了呢。”   陈望也觉得是,毕竟他们也没做过防护措施,而且他要的勤。   不过都快一年了云小幺也没怀上,看来他们跟孩子的缘分是还没到。   陈望对于子嗣的欲望不大,比起这些他更在意云小幺。   不过何玉莲与云小幺应该不会认同他这个想法,所以云小幺说的没错,那之后,陈望就向宋朗,有意无意打听养娃的事。   弄得宋允夫夫以为云小幺是怀上了,宋允还特意问了嘴。   尽管是误会,可云小幺觉得很开心。   陈望自始至终都一直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如果前十八年的好运是用在遇上陈望,那他也认了。   《千字文》的体量比不上《三字经》,云小幺能把《三字经》琢磨透,吃下《千字文》也不是难事。   七月下旬,在他分半个时辰学习《九章算术》的前提下,云小幺学会了《千字文》。   孟夫子检验一番后,又开始向他传授新知识。   还让云小幺把他学过的书籍拿回家去慢慢看,美其名曰温故而知新。   开蒙之后,云小幺的学习进展飞快,以往要个一旬或者半月才能学会一本书,现在少则五六天,多则七八天就可以做到。   而且他书写的速度也在加快,他按照孟夫子的笔画描写,写出来的字也越发像孟夫子。   估计再让他学个一年半载,他就可以出师,去以假乱真了。   转眼又是一年秋,去年八月,他和陈望奔波在寻找云富生的路上。   今年八月,他们一家齐聚一堂,阖家美满。   仲秋一过,天气已转凉,早有白露,早晚都得穿上比甲才能抵御寒气。   这日云小幺依旧去做清理鸡笼的活。   鸡笼每日都有清扫,味道并不重,按照以往,云小幺是不会有反应的,可今早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觉得犯恶心。   不过他也没多想,把鸡蛋鸭蛋捡了,给鸡笼清理干净,这才倒了笼子里的食物和水换上新的。   出来之后,云小幺拍了拍胸口,勉强压下那突如其来的感觉。   他以为是抓了混有花生粕的鸡食导致的,并没有深究。   甚至没对陈望他们提起这事。   他虽然偶尔会跟陈望撒娇,可也不是个真娇气的人。   只是过了两日,这感觉越来越浓烈,甚至到了一吃东西就想吐的地步,他才开始慌张起来。   他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   也不敢让方翠珍他们知道,等晚上睡觉时,才偷偷摸摸跟陈望说:“我最近老觉得犯恶心。”   陈望也没多想,只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胃难受?”想去揉他的肚子,但又怕适得其反,“怎么不早告诉我?”   “也不是很严重,一开始是轻微的,慢慢才加重。”   “难怪你这两日胃口不佳,现在还难受?”陈望与他同吃同睡,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云小幺摇摇头,靠在他怀里:“不吃东西就不会。”   “明日去看看郎中,许是前几日中秋时吃错东西了。”   云小幺嗯了声。   陈望扶着他让他躺下,给盖好被子:“睡吧。”   云小幺点点头。   他确实困了,眼睛弥漫上睡意,等陈望吹了灯过来躺下,他钻进陈望怀里,没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日,他们去找郎中。   郎中看到他们也觉得好笑:“你们不是上个月才来过?”   那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亏他还记得。   陈望道:“他这几日总是恶心想吐,我看他胃口也不好,您给看看,若是病了,趁早抓些药吃。”   郎中一听,让云小幺把手伸出来,先给他把脉。   他先拧眉静听,又怕自己误诊,让云小幺换了只手,两边都确认过了,他才说:“是上回你让我诊的脉象。”   陈望没听懂:“嗯?”   郎中笑道:“上回是误会,这次是真有了。”   “啊?”不仅云小幺,连陈望都呆了。   这要真计较起来,未免也太巧。   看两人都怔住,郎中又说道:“不过月份还小,得多注意。”   陈望看了眼云小幺,问郎中:“那他是”   “你这小子,怎么什么都不懂,他就是害喜了。”   “害害喜”陈望哪想过是这答案。   他是真没想到孩子会来的这么巧。   郎中又吩咐一句:“先不用吃药,害喜是正常的事,一般过段时间就会消失,不用着急,若是很严重你们再过来找我。”   “哦,好。”陈望付了诊金,扶起云小幺。   云小幺看了看他,也很茫然。   显然两人都没想过,孩子说来就来了。   出了郎中家,两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异口同声。   云小幺:“你”   陈望:“你”   两人对视一眼,陈望呼口气,先镇定下来:“怎么了?”   云小幺只是问他:“你做好准备了吗?”   陈望深吸口气,然后郑重点头:“嗯。”   云小幺点点头:“好。”   陈望扶着他的手,没懂他这反应,但细看是:“吓到了?”   云小幺又抬起眼看他:“有一点。”   陈望忽然笑了:“没事,有我在。”   云小幺忽然也心安了:“嗯。”   两人回到家,只有云富生在,何玉莲两人还在县城卖菜。   陈望打算晚上在饭桌上一起宣布,所以没先跟云富生打招呼。   他扶着云小幺回房间,让他休息,顺道问他:“孟夫子那还去吗”   “去。”   陈望嗯了声:“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不饿,我想睡会。”   “你睡。”陈望给他掖好被子。   云小幺看了他好一会才闭上眼睡了。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加上又有了身孕,更是说睡就睡。   等他睡着,坐在床边守着的陈望才双手合掌,重重抹了一把脸。   云小幺有了身孕,开店的计划必须得提前。   他若是还接打井的活,就不能时时陪在云小幺身边。   虽然自己开店也很忙,可到底是在梨县,能随时看顾着。   不过好在开店的钱已经存的七七八八,陈望再卖掉一件首饰就可以凑够并且有剩余的钱给云小幺养身体。   就算云小幺不让他动,时势也不允许了。   云小幺很快进入梦乡,他睡着之后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梦里有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在喊他阿父,好似很高兴见到他似的。   梦醒之后那些还历历在目,云小幺只以为是日有所思,刚怀上就做这种梦,再次没有多想。   申时时,云小幺照旧去孟夫子那报道,只不过以往送到他就走的陈望这次一直守在外面。   师娘看见了还疑惑,笑话他是半点离不开人。   云小幺腹中的胎儿还未坐稳,两人不打算广而告之,所以陈望也就笑了笑,默认了她的调侃。   因着云小幺并不是要考科举,所以他的学习一直都是简单粗暴,就是为了能快速认字并且学会算术。   所以涉及诗词歌赋之类的知识孟夫子只是粗略带过,并没有向他细说。   但就算这样,云小幺最快也得明年才能出师。   结束新一天的课程出来,陈望紧张围着他,关切地问:“有没有哪不舒服?”   先前师娘请他进去,但他怕影响云小幺,所以拒绝了。   云小幺默了默,说:“还好,没犯恶心。”想了想又说,“你别紧张,我怀上也有一段时日,不会轻易出事的。”   陈望双手捧着他的脸,许是因为这几日害喜的缘故,他的脸色并没有以前好:“我知道。”但就是紧张。   后头送他出门的孟夫子和师娘见到他们两人这黏糊劲,师娘笑话道:“你看看陈望,哪像个小子哦。”   孟夫子不苟言笑,可细看之下,却能从他的眼神察出端倪:“面对心爱之人,如何能不时时挂念?”   师娘转头看着他,嘴角轻轻扯了起来。 第67章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望在饭桌上,当着一家人的面宣布了这个消息。   听闻云小幺是有喜了,何玉莲惊的差点没握住筷子。   “真的?”   陈望点点头:“下午请郎中看过,确认了。”   “好好好。”何玉莲笑着笑着,眼里忽然泛起了泪花,“娘等这一日等许久了。”   云小幺握着筷子没有说话。   虽然何玉莲一直没有说,但身为长辈,她想看见孩子家庭美满的心与旁人是一样的。   儿子成婚了,那么子嗣就是她未来最大的心愿。   看着激动的何玉莲与方翠珍,陈望又说道:“娘,珍姨,我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   方翠珍点点头:“你说。”   陈望道:“我准备做点小生意,可能需要你们帮忙。”   何玉莲惊诧,“我们这两个老骨头能懂什么?”   “事情不难,就是会辛苦一些。”   方翠珍道:“有什么事你说就是,只要娘能做到。”   陈望又道:“我这几日会去县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至于地里的菜,你们卖完之后就别再种了,富生姐照顾不过来。”   云小幺是铁定不能像之前那样,还挑水挑肥事事亲力亲为的。   但云小幺不乐意:“我能帮忙的。”比如除草施肥他还是能做到,只是不能干重活而已。   陈望看着他。   云富生道:“小望说的没错,当务之急是把刚种下去的庄稼照顾好。”   毕竟菜才几分地,而花生豆子土豆则有好几亩。   周如海也附和:“小幺你也别惦记着地里的活了,照顾好自己才是真的。”   一家人口径一致,云小幺没有话说。   他闷闷不乐地戳了戳碗里的饭。   陈望察觉出他的小心思,可并没有立即安慰他。   一家人就这事又仔细商量了会,最终决定周如海还是照旧在酒楼做着,何玉莲两人把地里的菜卖完,云富生先暂时看顾庄稼,有忙不上的地方何玉莲两人再帮忙。   云小幺没想过自己有喜了反倒被一家人“排挤在外”,颇有些不是滋味。   晚上歇息时,陈望上了床,手肘撑在床上,越过来看他:“不高兴了?”   云小幺翻过身,仰面看他:“你知道我会不高兴还那样做。”他只是有了,又不是残废了。   陈望笑了声,软下声音:“所以呢?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万一出了意外,你赔个心上人给我?”   云小幺被他一句话堵得无话可说,偏偏这王八蛋又拿好话哄他。   心上人让人单是听听就面红耳热。   云小幺瞪了眼他,在红晕弥漫上来之际,先一步把被子扯上来盖住自己半张脸。   哪怕两人孩子都有了,云小幺还是受不了他说情话。   陈望把被子扯了下来,看着他红透了的脸:“平时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你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云小幺还能说什么?只能应承下来,否则就真是不识好歹了。   陈望躺了下来,手摸进被子里,虚虚搭在他小腹上,问:“这吗?”   云小幺的心跟着他的动作一颤,他看着陈望:“嗯。”   陈望又问他:“什么感觉?”   他细细想了会,“没什么感觉。”月份还太小了。   陈望的手从他的小腹移开落在腰侧,将人抱了过来:“我这几日会去县城,若是有难受的地方记得跟富生姐说,早点去看郎中。”   “嗯。”   陈望亲了亲他的额头,他喜欢这样亲昵对待云小幺:“睡吧。”   云小幺见他没吹蜡烛,问道:“不吹灯吗?”   “不吹,免得晚上你要起夜看不清。”他照顾起人来是很妥帖的。   云小幺在他臂弯里蹭了蹭,闭上眼开始酝酿睡意。   他那睡意也不用怎么酝酿,总是能最快时间到来,云小幺将睡未睡时,模糊察觉到陈望的视线还盯着自己,他好像抬起手,撑在陈望胸前,含糊问他:“你还不睡?”   然后他听见陈望的笑声:“睡了。”   云小幺听他这么说就安心睡了。   等他的呼吸静下来,盯着他看的陈望尤未满足,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拨开黏在云小幺脸上的头发,看着他恬静的睡容。   云小幺的害喜并不严重,只是恶心想吐,到底没真吐得死去活来,这让陈望松了口气。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过了好几天才发现他的异样。   陈望以手指描着他的眉,他还记得云小幺打扮时的样子,明艳动人,可他嫌麻烦,除了成亲那次和过年,怎么也不肯再化,说他一个灰头土脸的哥儿扮得像个公子哥似的不合适,这些事陈望一直以他的意愿为主,更不会强迫他。   陈望想起了以前,以前脑袋悬在裤腰上,从没幻想过一家美满的场景,可到了这个世界,云小幺就是照进他暗无天日生活里的一束光。   现在这束光还附带一颗小星星,照得他的天更亮了。   陈望想到这,不由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但云小幺似乎不舒服,咿唔了声,陈望如梦初醒,担忧挤到孩子,不得不将他松开。   未了,他笑了笑。   “云小幺。”他像很多次那样,轻轻地说,“晚安。”   第二日,陈望与何玉莲他们一块出门,他要去县城打听情况,那就是个费时间的活。   直到申时前他才回来,还是为了送云小幺去孟夫子那。   云小幺问他的进度,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做生意不是件简单的事,哪怕他们有了意向也需要花费心力,不是一蹴而就的。   云小幺想着他有自己的规划,倘若是能说的,陈望应该会告诉他,所以就没再过问。   去孟夫子家学习完出来,云小幺注意到他的衣摆湿了,问他:“怎么弄的?”   “挑水浇菜时不小心弄到的。”   云小幺愣了愣,没想到他还趁这工夫去帮忙干活了。   但陈望一直是个体贴的人。   晚来风起,凉气渗人,云小幺担心他着凉:“回去吧,早些洗漱,免得着凉了。”   陈望嗯了声,牵着他往家去。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直到八月底,宋允过来问他,云小幺才知道陈望还找过他们。   那会宋颂他们还没下学,自由自在的宋允过来找云小幺:“昨天夜里陈望来找阿朗,我听了一耳朵,似是他想要做生意,你们这是决定好了?”   宋朗每月假期有限而且固定,有事找他的话要么去衙门,要么就是等他下值。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的缘故,云小幺这几日都睡得早,完全不知道陈望去找过他们:“嗯,这附近的打井生意都差不多让陈望接完了,他又不想走太远,所以只能另谋出路。”   宋允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是不想走太远还是舍不得你?”   云小幺抿着唇没说话。   宋允笑道:“不过我只负责管账,做生意的事情不了解,但是阿朗说可以调个管事帮一帮陈望,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   云小幺真诚实意道:“谢谢你们。”   “谢什么?你们也帮了我们不少。”就比如之前他有事忙,何玉莲两人帮着照顾宋颂,又或者宋朗太忙,他身体不舒服时,云小幺就会连他也一块照顾到。   两家关系向来都是互帮互助,只是云小幺他们做的细微,可宋允却记得。   云小幺本想告诉他自己怀孕的事,可是想到还没坐稳,就打算等过了头三月再说。   他两位幼时好友如今已不能再见,此后宋允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了。   所以他忍下来,只是道:“允哥,等过段时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宋允看了他两眼,忽然道:“你有了?”   云小幺一愣:“你怎么知道?”   宋允眨了眨眼:“猜的。”   “”那还真是一猜一个准。   宋允看着他的还没起伏的肚子:“头胎最折磨人,我怀宋颂的时候,光害喜就吐了三个月,那段时日瘦的厉害,你呢,什么症状?”   “目前还好,偶尔会犯恶心,但不怎么吐。”   “那它倒是乖,欸,生个女儿或者哥儿吧,咱俩结亲家。”   云小幺却没觉得不对,顺着他的话道:“我是喜欢小颂,就怕你们舍不得。”   “怎么舍不得?”他乐呵呵笑,“我若是个汉子,都不用他出马,把你讨回家做夫郎。”   宋允一向爱逗他,云小幺已然习惯。   “你才舍不得你家宋朗哥哥。”   “要这样我才看不上他。”   云小幺只当他在放屁。   傍晚陈望送他去孟夫子那的时候,云小幺顺带问了句。   陈望嗯了声:“确有其事,不过人选还在挑,估计要等个一两日。”   云小幺道:“麻烦宋大人甚多,你以后找机会好好谢谢他。”   “好。”   此后云小幺没再过问这事,等过了三四天,陈望突然告诉他:“地方选好了,改日我带你去看看。”   云小幺一愣,没料到动作这么迅速。   陈望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宋朗找的是酒楼的管事,了解这一行,所以办起事来快速。”   云小幺懂了,是术业有专攻。   “地方我就不去看了,你弄好了再跟我说。”   见他拒绝,陈望伸出手搂着他,低声问:“孩子闹你了?”   原来是担心他身子不舒服所致,云小幺哭笑不得:“它还小。”都还不到两个月。   陈望也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了:“那等弄好了再去,对了,我典卖了一对金耳环。”   云小幺点点头,并没有指责他。   孩子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现在不仅是开店要用钱,他养身子也要,云小幺料到他会这么做。 第68章   铺子选好之后陈望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   开面馆还要改造厨房、定制桌椅和碗筷,更别说陈望还打算兼卖饺子和馄饨。   单是工具这一项就够他忙活。   一连几日,陈望辗转于各个工匠师傅间,商量各种图纸。   云小幺见他忙,自己又帮不上他,想让他不用每日赶着回来接送他去孟夫子那,可陈望不会听,依旧我行我素的,所幸地里的菜卖的差不多了,何玉莲两人空闲下来,陈望得以喘口气。   只是这口气也没喘多久,店铺的事情处理好后,陈望与何玉莲两人又得学着改善厨艺。   毕竟做生意和做家常饭不一样,还得是合客人的口味才行。   但这些事靠自己摸索不够,陈望又去找宋朗帮忙,再结合周如海所听所闻给出的建议,好好改善了一番。   于是九月中上旬,家里日常都是换着花样的面食。   吃到最后,别说陈望,连帮忙尝味道的宋允都觉得腻了。   直呼一年内不想看见面条。   不过好处也有,何玉莲与方翠珍无论是擀面还是包饺子馄饨的速度都提了上来。   至于陈望,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汤面大厨了。   面馆选在十月初六开张,那天日子好,加上陈望定制的桌椅也得九月底才交货,他们就是想急也急不了。   在等待开张的日子里,云小幺去了一趟城里。   面馆的位置与衙门同处一条街,周围道路四通八达,车马如龙,来往尽是商客旅人,这意味着只要经营得当,生意不会差。   云小幺也进去面馆里面看了,后厨与厅堂被柜台隔开,而厅堂很宽,摆上十来张桌子都不成问题。   厨房里边除了炉灶还有擀面用的一张长桌和其他物什。   云小幺去看主要是为了认路,陈望都已经打理好了,不用他再费心。   十月初,云小幺的肚子已经两个多月大,只是天凉穿的宽松,除了亲近的人,连孟夫子夫妇都不知道他已经有了身孕。   他的害喜症状也很轻,甚至可以说幸运,还没一个月就消失无踪了。   十月初六,“小幺面馆”开张,云小幺也想跟着去,可没人同意。   因为怕手忙脚乱起来顾不上他。   云小幺想要辩驳都没人给他机会。   因为开张,连云富生都去了县城帮忙,家里只有他在,和受陈望所托在家照顾他的宋允。   云小幺实在心痒痒 只能磨宋允:“你就带我去嘛,远远看一眼就行。”   宋允搞不懂他:“那地方吵吵闹闹的,有什么好看?”   “可那是小幺面馆。”   宋允默了默,然后说:“知道陈望爱你了,好好在家待着,开张这日又放炮仗又舞狮的,乱糟糟,万一哪个没长眼睛的碰着你,我可罪过。”   他都这么说了,云小幺自然不能强人所难。   只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到了申时,宋允送他去孟夫子那的时候顺便把宋颂和周慧明带了回去。   孟夫子做了他半年的先生,对于他家的事多少了解一些,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见他居然准时过来,问道:“你没去城里?”   云小幺摇摇头。   其实他知道大家是为了他好,孩子还没三个月,最是危险的时候,万一出了意外谁也承担不起后果。   孟夫子就没再问,叫他坐好上课。   一个时辰后,云小幺学完出来,见来的人还是宋允,就知道陈望他们还没回来。   “这么忙?”   宋允点头:“说明今日赏脸的人多,这是个好兆头,走吧,今日在你家做饭吃,我来帮你。”   “嗯。”   回去家里,云小幺先把火生起来烧水,宋允则是去打了米淘干净上锅蒸饭。   说是帮云小幺,其实是宋允做的比较多。   包括切菜炒菜,全是宋允自己一个人忙的。   云小幺只帮着洗菜、看火,顺便把烧好的水舀进桶里,让周慧明和宋颂先沐浴。   浴室放下两个木盆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云小幺吩咐周慧明:“洗快一点,不能带着弟弟玩水,天气冷,小心着凉,洗好了叫舅舅。”   周慧明嫩生生地说:“明儿知道。”   云小幺就把浴室门带上,只留了一条缝隙,转去厨房。   厨房里,宋允正在炒菜。   另一个小锅里焖着干笋炖肉,笋干的香气在被冲顶而起的锅盖缝隙里喷薄而出。   云小幺帮着看会火,就坐在旁边歇着了。   随着月份增大,怀孕那股感觉也越强烈。   外人不清楚,可云小幺和陈望却知道,他的肚皮已经有了鼓起的一小段弧度。   他坐了一会,听到周慧明喊他,又起身去浴室。   周慧明已经六岁,平时穿衣吃饭不用大人帮忙,可宋颂不一样,他才三岁多点,就算能自己穿,也会系错衣带。   云小幺把宋颂身上的水珠擦干,给他穿上衣服:“小心点,别摔着了。”   两孩子点点头,又手拉手去玩了。   云小幺把浴室清理好,外边天开始黑了。   暮色四合,已经不大能看得见远方的景色。   都这时辰了,陈望他们怎么也该回来了。   云小幺视线往来路看了好一会,确实是没看见人影,这才折回厨房。   又过了一刻钟,外边才传来马蹄声,是宋朗回来了。   宋允做好了饭菜,听见声音,把刷锅沾湿的手往襜衣上擦了擦,对云小幺道:“我出去看看。”   云小幺嗯了声。   宋允才出去不久,云小幺就听见他的声音:“都回来了,正好,歇口气吃饭吧。”   云小幺一听,忙站了起来。   他走出厨房,果然看见陈望他们。   暮色昏沉,云小幺不能看见他们的表情,等他们一个个的进了厨房,才看见他们脸上充斥着亢奋与疲惫的神色。   陈望走在最后边,云小幺问他:“怎这么晚?”   陈望走进来,把被晚风吹凉了的手往身上搓了搓,搓出一点热意才去碰他的脸:“今日生意不错,我们清完了才回来的。”   第一日就能把准备的面条和饺子馄饨都卖完了,说明一切顺利。   云小幺看到他眼睛里有红血丝,想起他们天还未亮就去县城准备了:“洗手吧,先吃饭。”   “嗯。”   何玉莲几人去洗了手,帮着把菜端上桌,盛饭的盛饭,一会后,宋允和宋朗走了进来,还提着两个小的。   吃了饭,宋允三人回家,何玉莲几人轮流洗漱。   云小幺和陈望在最后,他们是一块洗的。   因为陈望不让他干重活,所以连提水都不准他碰。   洗浴完,陈望帮他擦身子,穿衣服时,看到他鼓起一块的肚子,陈望蹲下身,亲了亲他的肚皮。   把云小幺吓得一下子拽住了他的发髻:“你别”   陈望低低笑了声:“不动你。”他站起来,把里衣带子一一系上。   云小幺默不作声。   陈望给他穿好衣服,看他呆呆看着自己的样子,不由心动,低下头去吻他。   不用他说,云小幺就顺从地张开嘴。   两人做夫夫即将满一年,云小幺十分清楚陈望亲自己时所代表的每一种欲。望。   在陈望越吻越深,将要失控之际,云小幺推了把他的胸膛。   陈望霎时回过神,松开了他。   “你先回屋。”   云小幺扫了眼他某个部位,红着脸走了。   他躺在床上平复情绪,一炷香后,陈望走了进来。   云小幺看他锁了门走过来,先是提起水壶猛灌了两口水,然后才到床边坐下。   云小幺就往里边挪,示意他上来。   陈望的表情已经看不出异样,若非他的眸子比一般时候都要黑,还真发现不了他刚动过情。   他一躺下,就把云小幺搂了过来:“今日的账目都在娘那收着,我记了数,等过两日再一块给你。”   “明日也准备这么多份量吗?”   “嗯,这几日都先按这个量做着,等后边稳定了再说。”   每日卖面多少碗,馄饨和饺子多少斤陈望都定了数目,是宁愿不够卖都好过有多。   毕竟上个月大家都被这三样东西折磨的不轻,短时间内是不想再吃了。   云小幺嗯了声:“睡吧,你明日还要早起。”   陈望亲了亲他的额头:“想起夜了喊我。”   云小幺也亲了下他,手绕到他背后拍了拍:“睡吧。”   陈望闭上了眼,很快就睡了。   “小幺面馆”其实很朴实无华,之所以行情不错,是因为陈望的汤底舍得用料。   而汤面,关键也在于食材。   汤底鲜不鲜、面条够不够劲道,调料好不好,这都是关键。   而这些陈望与何玉莲三人都得到过宋朗派来的人的指导,做的自是不差。   再加上他们在宋家村住了一年多,也已经了解大部分人的口味,要做出一碗合胃口的面条也不难。   开张三日后,每日光顾“小幺面馆”的人数开始减少,关于这个现象陈望早有准备,就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六七天后,顾客开始趋于稳定,仍在可控范围内。   云小幺听说这事,一开始很担心,可做生意没有稳赚不亏的道理,最终还是觉得应该要相信陈望。   十月十六,他们成亲满一年,本该很晚才回来的陈望却早早回来,并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   可把云小幺看蒙了:“你今日怎么了?”   陈望把他搂过来,亲了亲他的脸:“成亲一周年快乐。”   “啊?”   陈望又道:“本来应该给你送花的,可大夫说百合花香对你的身体不好,只能等明年再补给你。”   “???”云小幺实在是没跟上他的思路,“这是你那的习俗?”   陈望点头。   好吧,嫁望随望的云小幺也亲了亲他:“一周年快乐。” 第69章   十月是秋收的日子,去年他们成亲之后,就遇上宋家村收割庄稼。   去年他们没有种地,但今年有,所以他们家也要准备秋收。   但花生和豆子的收割时间要比水稻晚,他们能有时间准备。   若是云小幺没有怀孕,他应该成为主力,可如今他有了身子,加上陈望开了面馆,而面馆得要有人守着,人员怎么分配就成了问题。   一家人商量之后,决定由陈望与何玉莲两人守面馆,方翠珍和云富生收割庄稼,至于云小幺和周慧明,就帮忙晒和收就好。   周如海是没办法了,他每日都得去酒楼上值,实在是抽不开身。   因此云小幺每日的事务除了申时必须去孟夫子那学习之外,就是戴着斗笠晒花生和豆子。   至于收的话,等周慧明下学回来,会帮忙一起收。   小家伙虽然干不了重活,但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两个人收六七亩的地不容易,就算方翠珍与云富生手脚麻利,也整整忙活了一旬才将花生和豆子摘收完成。   等到她们忙完,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花生和豆子晒干之后,云小幺将一部分入库作为粮食,一部分挑去油坊榨油,这样来年也不用买油吃,能省一笔花销。   而且花生粕和豆粕都能作为饲料喂养鸡鸭。   十一月下旬初,云小幺忽然收到一封信。   是远在清河县的林小药童写给他们的。   信直接送到宋家村,因着陈望白日在守面馆,所以是云小幺收了。   拿到信之后云小幺就开了封口。   如今他已经不用借助陈望自己就能阅读书信。   一张信纸看下来,林小药童先是问候了他们的近况,又说他们那边一切都好,最后才提起当初他随口一提的引水工程将要竣工,问他们可要返转清溪村。   云小幺清楚兹事体大,得要问过陈望他们才能拿主意。   于是晚上等陈望与何玉莲他们回来,云小幺把信交给了陈望。   他还对何玉莲几人解释了一下信中的内容。   几人听后也露出沉思的神色。   陈望看完之后,把信纸合上,随手压在了桌面上。   目光往他们四人脸上扫了一圈,沉默一会之后才问:“你们怎么看?”   方翠珍与云富生最先表态,而且异口同声:“我不回。”   母女二人心有灵犀,想的也是同一件事。   云来福父子因行骗之事被罚半年徭役的事情她们二人也已经从云小幺那知晓,如今半年早已过去,他们二人肯定是在清溪村,虽然方翠珍与云来福和离了,可云富生没有,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讲,只要她回去清溪村,她都得孝敬这位亲爹。   方翠珍也是想到这一点才先开口的。   陈望嗯了声,又问周如海:“姐夫怎么想?”   周如海沉默的时间比较久,脸上浮现过挣扎之色,最终还是道:“我在这挺好的,如今这份差事也能养活我们一家,大不了辛苦几年,等存点钱再干回老本行。”他看向云富生,“就是得连累你和明儿陪着我吃苦。”   云富生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最后就是他们母子了。   何玉莲看看云小幺又看看陈望,最后说道:“你爹还在清溪村。”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沉默下来。   云小幺垂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握紧,他是不想回的。   就算他已经和云来福断绝了关系,可那个地方给过他太多不美好的回忆,他不想去触碰那些被掩盖在时间长河里的伤疤。   陈望道:“如果你只是担心爹,我可以将他的坟迁到这边来。”   何玉莲问他:“你真不打算回?”   “嗯。”   何玉莲点点头:“娘听你的,他人都没了,为这个家做点让步也没什么。”   云小幺挺着的肩背霎时放松下来。   陈望看了他一眼,眸中有笑划过。   “迁坟的事等小幺生了再说。”   “应该的。”   就这事情一家人仔细商量过,最终都决定留在宋家村,尽管他们无田无地,都觉得要比回到清溪村好。   云小幺的肚子四个月了,已经有了显怀的迹象,哪怕衣裳宽大,也能看出个轮廓。   孟夫子夫妇也就是前段时间才知道他有了身子,孟夫子甚至斥责了他几句,说他胡闹。   云小幺与他相处大半年,早知道他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全当耳旁风听过,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果不其然,最后他下学的时候,那位嘴硬的孟夫子还让夫人给云小幺收拾了一篮筐的补品。   虽然云小幺拒不肯收,可敌不过孟夫子说不收就送他家去,最终还是拿了。   因着月份大了,如今他躺在床上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随意,翻身也不太利索,陈望就更不能抱着他睡。   还担心他着凉,两人甚至分了被子。   那被子还是他们成亲时,何玉莲找人绣的喜被。   红艳艳地铺在床上,一人一条。   云小幺整个人被红被子裹着,只露出个脑袋,他问另一边的陈望:“你给不给林小哥回信?”   “回,总要告诉他我们收到信了。”   云小幺眼神放空,脸上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时间过得好快,上次见他居然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陈望道:“你要是想,等生下孩子我们一起回去。”   云小幺叹口气:“迁坟的事是肯定不能拖的,再说刚生孩子哪能跟着你乱跑,地里也还一堆事。”   陈望隔着被子把手搭在他的身上:“忙不过来的话地就不续租了,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云小幺打了个呵欠:“再说吧,不种地得多好些开支。”   虽然他们今年就种了花生和豆子,可油不用买了,花生豆子也有剩余,加上榨油的粕也能作为饲料,这无形之中就省了许多钱。   陈望见他困了,拍了拍他:“睡吧。”   云小幺伸出手把他的手拽进被窝里握着,听话的闭上了眼。   陈望如今每日要做的事就是去面馆,几乎都是早出晚归。   而云小幺随着月份渐大,也适当能做一些事,包括喂鸡鸭和给菜地浇水,他都能做。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鸡舍添加了好多只鸡鸭,总数加起来有四十多只,因为鸡笼装不下,所以他改成了上下三层的鸡舍。   把菜地那点空地全占了。   而鸡鸭也得以分开。   数目增加后,单是蛋每日都能捡十来个。   因此除了吃的,他还能卖掉一些,这也是一笔进账。   只是不能靠卖菜挣钱了,因为他怀孕的缘故,云富生一人看管不过来,就把那几分菜地改种了芋头和红薯。   所以今年哪怕他们家没有米面,粮食也是不愁的。   再则就算是去买米面,每月卖蛋的收入也能持平。   陈望很早就出门去了,云小幺刚把鸡鸭喂完,就听到宋允隔着篱笆问他:“你要不要去城里?”   云小幺挺着肚子走过来:“去做什么?”   “我回城里拿东西,你要是去的话就带你四处走走。”   云小幺一听立马答应:“你等我会。”他拐去厨房喊云富生,“阿姐,我和允哥去城里走走,你可有东西要买的?”   他们几个才吃完早饭,云富生在收拾厨房,闻言道:“你帮我带些黑色和青色的线回来。”   “好。”他去洗手,刚刚喂鸡的时候沾到了鸡食。   云富生又道:“可千万注意安全。”   “知道啦。”   云小幺洗干净手,又擦干了,回去房间拿钱袋子,还把陈望给他买的斗篷披上,临近腊月,天寒地冻,不穿多点容易着凉。   宋允也披着白色的斗篷,领上的绒毛细细贴着他的脖颈与脸颊。   他本就花容月貌,披上这斗篷后更贵不可言。   会合之后,两人一块往村口去。   宋家村距离梨县的路程不远,走路也才两刻钟,但就是这么点距离,宋允都准备了马车。   也是到村口的时候云小幺才发现的。   宋允道:“阿朗出门时我让他吩咐人过来接,我扶你上去,里面备了热茶和暖炉,能舒服一些。”   车夫端来凳子,让云小幺踩着上去,宋允则在一旁扶着他的手。   如今他月份大了,倒变成了处处要别人照顾着。   进了里边果然是别有洞天,卧榻茶几一应俱全。   等他们坐稳,马车也晃荡起来。   但车夫赶马技巧好,云小幺都没有不适。   马车里边暖和,宋允一坐下就解了斗篷,还给云小幺倒了茶水:“暖暖身子。”   “多谢。”云小幺接了过来。   宋允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会到了城里我先送你去陈望那,等办完事再过来找你。”   云小幺道:“你就是特意送我去找陈望的。”   被戳穿目的的宋允耸了耸肩:“还不是怕你整日在家闷着憋出病来。”   云小幺脸上露出浅笑。   宋允伸手过来,两手撑着他的嘴角,逗他:“你啊,多笑笑,才多大年纪,整日跟个小老头似的。”   云小幺很冤:“我没有。”   宋允放下手:“对,一看到陈望你就合不拢嘴了。”   云小幺很确定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我才没有。”   宋允乐出声。   马车进了梨县,依旧以平缓的速度行驶着,听见吵闹的人声,宋允朝外喊了声:“全叔,先去衙门大街。”   被称为全叔的车夫欸了声。   一会之后,衙门大街到了,全叔勒停马车:“小少爷,到了。”   宋允应了声。   两人把斗篷穿好,宋允先下去,然后如法炮制,扶着云小幺下车。   小幺面馆开张一个多月,云小幺来过几回,如今已是轻车熟路,但宋允还是坚持送他到门口。 第70章   此时的小幺面馆早已经取下开张时所挂的红绸,外表与普通的店铺并无两样。   从外边也并不能看清里边的情况。   宋允把云小幺送到门口,借机看了眼里边。   此时已过辰时,店里只有三两个带着包袱的客人,应该是路过此处,暂时歇口气吃点东西好继续赶路的旅人。   也没看见陈望,不知他去了哪。   “你自己进去,一个时辰后我再来找你。”   云小幺嗯了声。   宋允就转身走了。   云小幺看着他走远才进去。   客人们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兴趣,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   正巧何玉莲从后厨出来,看见云小幺进来,诧异道:“小幺你怎来了?”   “允哥他来拿东西,我顺便跟来看看。”   何玉莲放下手里的抹布,过来扶他:“小望在里边吃早饭,你也进去坐,里面暖和。”   云小幺嗯了声,挑起帘子进了后厨。   后厨有一张专门吃饭用的方桌,陈望此时就坐在桌前大快朵颐。   云小幺走进来:“怎这么晚才吃?”   侧对着他的陈望闻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   后厨确实要比外边暖和,因为炉灶里的炭火就没停过。   云小幺把斗篷解下来,挂在一旁的木衣架上。   陈望放下手里的筷子,起来扶着他坐下。   云小幺看了眼他的碗里,陈望吃的是榨菜肉丝面。   榨菜的辣油荡开在面汤上,绽开一朵朵油花。   陈望见他看过来,以为他也要,就用筷子挑了一口起来:“张嘴。”   云小幺摇摇头:“我吃过了,你吃吧。”   陈望看了他一眼,快速地把剩下的半碗面吃完。   “跟宋允来的?”   “嗯,允哥去拿东西了,一个时辰后过来接我。”   陈望去洗碗,一边走一边道:“你在这等他?”   “阿姐让我买线回去。”   陈望嗯了声,他打水进木盆,把自己吃的碗洗干净了,然后用擦手布把手上的水擦干:“我去吧,要什么线?”   “黑色和青色的绣线。”   “你在这等我。”   云小幺点点头。   他和陈望一块出去。   陈望见他解了斗篷,又返回去拿出来给他重新穿上。   “冷就去里边坐着,别受寒了。”   “还好,不冷。”云小幺发现自己怀孕之后,体温都比云富生或者宋允高。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什么毛病,后来这两位经验人士才告诉他是正常的。   何玉莲叫他到柜台后边坐着,陈望径直出了门。   这个时辰的客人不多,云小幺在柜台后坐了一刻钟也没见一位客人进来,倒是原先在大堂吃饭的客人都走光了。   何玉莲擦了桌子收了碗筷进去洗,让他一个人守着。   又过一会,陈望从外边回来。   他身高腿长,又年轻力壮,比起外边裹得厚厚的中年,他又胜一分清爽,而较之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又多一分稳重。   是他这个年纪正好的荣光。   陈望提着东西进来,他不仅买了绣线,还给云小幺带了吃食。   饴糖、糕点、干果,随便他挑。   陈望直接把东西提到他面前,云小幺看了眼,说他:“你怎又买这些东西?”   陈望对他最终都是吃偏偏要说一嘴的行为感到无奈:“你怎又是这句话?”   “”好有以前的陈望的感觉。   云小幺把包着干果的油纸打开,抱在手里,把一颗颗干果捻进嘴里,不再跟他说话。   他这小仓鼠一样的行为取悦了陈望,陈望拿手指戳了下他鼓起来的脸颊。   云小幺抬头看了他一眼,坐在凳子上的屁股一转,不让他碰了。   陈望笑了声,收回手不再逗他。   但云小幺就是这么一个难以理解的人,陈望不逗他了,他又自己转回来,把手里的干果朝陈望递去:“你也吃。”   陈望只是扫了一眼:“不吃。”   云小幺见他不动,就起身去厨房与何玉莲一块分享了。   何玉莲对于儿子总是给儿媳买零嘴的行为并不感到愤怒,毕竟她自己就很疼云小幺。   意思意思捏了两颗,就打发他去外边坐。   云小幺也不敢打扰她,退出了后厨。   一包干果他吃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包起来拿回去分给其他人。   陈望给他倒了杯茶。   云小幺又是被他喂吃的又是喂喝的,成功唤醒了瞌睡虫。   自打月份渐大,他就容易感到困。   他打了个呵欠,陈望见了,去摸他的脸:“回家再睡。”   这里只有一张简陋的竹榻,云小幺若是在这睡怕是会不踏实,再则容易着凉。   “嗯。”他懒懒应了声。   陈望怕他困的一头栽柜台上,叫他去外边走一走。   宋允还要半个多时辰才过来,干坐着只会越来越困,云小幺就答应了。   其实在面馆也没事给他做,每日的账目都是陈望拿回家他再清算,今天才过去一上午,算账还太早了。   他们两个也不走远,就在附近,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能看见面馆,只要有客人进去就能看见。   两人并肩走着,就算不聊天说话,云小幺也很享受这种时光。   他喜欢和陈望待在一起。   宋允准时过来接云小幺。   云小幺在陈望两人的注视下上了马车,被他们目送着走远。   一回到家他就把东西交给云富生,洗了手脸之后就进去屋里睡了。   甚至错过了午饭时间。   他一向嗜睡,方翠珍两人都清楚他的习性,就没过来喊他,只把吃食煨在锅里,等他睡醒就能吃。   申时到,他还是照常去孟夫子那学习。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数九寒天,人越发惫懒,云小幺尤是如此,连门也不爱出了。   就算是宋允过来找他,两人都是窝在房间,烤着炭火看书。   只不过云小幺看的是孟夫子给他布置的学业,宋允看的是话本子。   遇上不懂的就问问宋允,宋允看到有趣的也会跟他分享,倒也其乐融融。   这日云小幺捧着一本游志在看,忽然之间,他感觉肚子被踹了一下。   他一下惊奇,书都险些没拿稳。   宋允注意到他的失态,问他:“怎么了?”   云小幺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指着肚子:“它动了。”   宋允一听,当即放下书凑过来,把耳朵贴在他的肚皮上。   小家伙也给面子,宋允感觉到了,他高高兴兴坐直身子:“看来它很喜欢我。”又对云小幺解释道,“一般四五个月就会出现胎动,富生姐怀慧明的时候你应该听说过。”   听说归听说,可自己遇到又不一样。   他呐呐道:“直到这时才感觉自己真的在孕育生命。”   宋允笑了声:“学了字,连说话都不一样了。”   云小幺也笑了笑。   晚上陈望回来,知道自己错过了孩子的第一次胎动,很是后悔。   “我就应该把你拴在身上,到哪都带着。”   云小幺表示自己并不想这样。   小呆瓜是他一手呵护到此时,看他从蔫嗒嗒的一棵菜苗长成现在这如花似玉的模样,而他肚子里的孩子也与他血脉相连,所以不管是云小幺还是孩子,都花了陈望许多心血。   哪怕他并不是一个很热爱孩子的人,但这两者对于他的意义都不一样。   所以他闹着,非要孩子也动一次给他看看。   但孩子根本不卖阿爹的面子,任凭陈望如何要挟,它都不动如山。   云小幺实在是哭笑不得:“它也得能听得懂你的话。”   陈望轻轻戳他的额头:“跟你一样是个小没良心的。”   “又冤枉我。”   陈望哼笑了声。   云小幺道:“赶紧去洗漱,太冷了。”   陈望拿了衣裳去浴室。   云小幺则是把他今日带回来的银钱入账平支出。   记账方式从他自制竹简换成了纸笔。   在孟夫子的教导之下,云小幺已经可以独立完成记账算账,若是怕不对,他也会找宋允帮忙看看。   等他把账算好,陈望也洗好进来了。   云小幺挺着肚子把账本收好,先过去躺下。   一会后,陈望也掀被上了床,他们两人还是分被窝睡。   云小幺侧躺着,面对着他:“你过来。”   明白他意思的陈望笑了笑,却没动。   云小幺抿着唇,瞪了他一眼。   陈望这才掀开被子挪过去。   他刚洗浴完,身上弥漫着一股热气,这在冬季尤其让云小幺迷恋。   云小幺吸着他身上散发的那股清淡如水的味道,把额头贴在他的胸口,任由陈望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   郎中说,过了前三个月可以适当行房,同样憋了许久的两个人早就选择释放自己。   “把头抬起来。”   云小幺听话地抬起头。   眼前一片阴影压下,陈望吻住他的唇。   云小幺习惯性把手搭在他的脖颈上,他的手在被窝里滚了一圈,一样是热乎乎的。   陈望的唇沿着他的脸一路下滑,落在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云小幺轻声提醒他:“别留印子。”   陈望低低嗯了声。   云小幺发出一声喟叹,慢慢闭上了眼   忽然,他的肚子动了下,他连忙睁开眼,去推陈望:“等等”   陈望压抑的一声喘,握着他手腕的劲道近乎克制:“等什么?”   “它又动了。”   陈望一愣,情。欲如潮水褪去,他把手搭在云小幺衣襟敞开,完整露出身躯的肚子上,然后很轻的,他感受到了颤动。   孩子似乎是有了力气,不仅一下,又踢了下陈望的掌心。   云小幺唔了声。   陈望醒过神,问他:“难受?”   “没,只是感觉有点奇怪。”   陈望呼了口气,孩子这一动,把两爹爹什么花前月下的心情都给搅没了。   还是老实睡觉吧。 第71章   小幺面馆于腊月二十五挂牌歇业,陈望与何玉莲就在县城,购买年货方便,歇业那天,母子二人拉了大半车的东西回家。   又是岁末,去旧迎新。   每到这时候,平民百姓家就会检视这一年的收获。   而云小幺家比起去年,那情况不是好了一星半点儿。   去年他们家刚搬来宋家村第一年,没田没地,粮食也是买的,只有菜园子里的几棵青菜和半屋子的柴火,而今年,陈望租用宋家村旱地近八亩,种了两季的花生豆子,不仅把家里的食油,甚至平日吃的,来年的种子都给解决了,云小幺还送了十来斤给宋允。   上半年还收成了半亩地的玉米,都晒干了屯在柴房,需要磨成面的时候随时能搬去磨面。   下半年还种了好几分地的红薯和芋头还有土豆。   红薯和芋头耐放,保管得宜明年也能接着吃,至于土豆,大半部分卖掉,剩下的一点做菜或者做粉条。   更别提还有鸡舍里的四十来只鸡鸭,总而言之,今年是丰收的一年。   今年除夕,陈望从柴房搬了个自家地里种的大冬瓜,说要做冬瓜盅火锅。   火锅耗柴火,可一年才一次,两位长辈就随小辈心意去了。   吃了年夜饭,宋允夫夫照旧过来喊他们去看花灯。   陈望牵着云小幺在后头,想着等到明年这时候,孩子就不是在云小幺肚里揣着,而是要抱在怀里了。   但他对另外一件事更加耿耿于怀:“去年你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云小幺没想到他居然记了一整年,见如此就更是不肯说:“嗯,等老了再告诉你。”   陈望咬着后槽牙捏了捏他自怀孕后更加圆润的脸颊。   不过这也正回应了他那句“要和云小幺看一辈子的烟花”。   小幺面馆正月十六开门,抓着新年的尾巴,陈望还放了鞭炮,祈求今年顺利。   正月之后是春耕,这股周而复始的洪流公平地席卷每个人。   云小幺肚子的月份大了,做起事来诸多不便,就只能帮忙做一些不那么复杂的。   比如挑种子。   不过今年不打算种那么多花生和豆子了,准备分种一批春玉米和红薯。   红薯专门用来榨粉,供面馆使用。   花生豆子都得清明前后才下种,云小幺先挑好放着,倒也不着急。   二月初八的时候,里正忽然上门来找陈望。   那会云小幺和宋允在屋里说体己话。   按照月份来算,云小幺的肚子应该是在五月发动,也就三个月不到的时间,正好他闲着,准备给孩子缝几件小衣裳,乍然听见里正来访,云小幺还疑惑了一瞬,不过他还是撑着肚子出去招待了里正。   里正看见他那七个月大的肚子,忙让他找张凳子坐下:“不用忙活了,我说两句话就走,日前我收到侄子的书信,他托我卖掉老房子,你们一家的人品如何我们也有目共睹,邻里之间相处愉快是最好不过,所以我过来告诉你一声,你和陈望商量商量,若是要买的话就来找我。”   云小幺一愣,没想到是这等大事,他还没说话,后边出来的宋允先问道:“好端端的宋岳为何要卖掉老房子?”   说起这个,里正不由笑了出来:“他升迁了,日后一家老小就在郡城定居,不过他也说了,让我留意留意,在你家附近重新买一套院子。”   宋允一口答应:“这事交我了,我让人留意着。”   里正点头:“那是再好不过。”他又对云小幺说,“你记得转告陈望。”   里正特意来告知是好意,更是看得起他们。   云小幺向他致谢。   里正走之后,宋允过来扶他回房:“你和陈望商量商量,买下来之后,我们做长长久久的邻居。”   “我也舍不得你们。”   “那是最好。”宋允碰了碰他的肚子,“我还打算和你做亲家呢。”   他这话不是第一次挂嘴上说,云小幺耳朵都听得起茧了。   晚上陈望他们回来,吃饭的时候,云小幺才把里正的来过的事告知众人。   他们家的习惯一向是有事解决事,从不拖延。   众人听后,陈望先说话:“娘你们怎么看?”   何玉莲道:“既然打算在宋家村一直住下去,那肯定是买了方便。”   先不说每月要交的租金,一年十二个月叠加起来有多少,就是为了方便,那也得是自己家的才方便。   方翠珍也是这意思。   陈望点点头,表示清楚:“我明日去问问里正价格。”   云富生夫妇对视一眼,暂时没说话。   云小幺也没说话,一直等到回屋后他才说道:“这房子最少要三十两,如果要买,估计要动孩子那笔钱。”   开面馆和去学堂的束脩是原先存下的十多两银子加上陈望卖金首饰的钱填平的。   而原先他的那几两银子一是家里开支,所剩本就不多,虽然后来有陈望给的十两暂时充盈了小金库,但那是陈望准备给他生产时候用的,平时都不准云小幺动。   最紧要的是,面馆生意虽然还好,可目前所挣全在回之前的本,还不算盈利,所以他们手头上真正能动的银钱并没有三十两。   下午他问了宋允两句,宋允说宋岳的老房子规模不小,还带院子,估摸要个三十两,就算里正愿意便宜点,可他是帮卖,最多就便宜个三五百文,在三十两的巨头下,这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陈望把他搂在怀里,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搭在他的肚子上:“别担心,我有法子。”   云小幺担心他又要去卖首饰,提醒道:“都住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如果里正只打算卖给我们,就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等几个月,咱们凑够了再买。”   陈望懂他意思:“不卖首饰。”   云小幺点点头。   陈望搭在他肚子上的手下移,落在他的大腿上:“去躺着,我再给你揉揉。”   云小幺依言躺下。   六个月的时候,他的双腿就开始出现肿胀酸痛的现象,但郎中说是正常的,生了就好,他自己又不方便揉捏疏解,只能麻烦孩子另外一个爹。   而这次也一样,云小幺在陈望的伺候下,很快就睡着了。   他那张不谙世事的脸仍旧无忧无虑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即将为人父。   陈望低头去亲了亲他的额头,把夹被扯过来给他盖上。   虽已经二月,可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早晚温差大,若是不适当添减衣裳盖好被子容易着凉。   翌日,陈望早一点收工回来,去里正家谈房子的事。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回来。   一进门他就说道:“里正那边给出的价格是三十三两,这是他找人估算后的价,我们若是觉得贵了,可以再找人估算,你们觉得呢?”   云小幺一听,心想与宋允的估价出入不大。   里正的确没有往高价格收。   也已经回来了的周如海说道:“房子规模不小,而且带菜园子,还有两棵果树,这个价格很是公道了。”   陈望嗯了声:“所以我和里正商量了,先交二十两定金,剩下的十三两一年内还清,若是没问题,我一会就去签字画押”   可是一年要挣十三两也不容易。   云小幺担心他压力过大,对身体不好:“实在不行咱们算回利息给里正,延后半年。”   陈望道:“我准备重新接打井的活。”   这几个月他实在是忙的走不开,所以把这门生意给耽搁了,胡师傅也知道他抽不开身,也没来找过他。   主要也是冬季打井的人少,加上走得远,没接到单子而已,如果重新接单,有个三五单加上面馆一年的盈利是绰绰有余了,不过他还只是这样打算,毕竟不可能事事顺如他意。   这时候,云富生说道:“我这还有三两银子,你先拿去用。”   众人看向她。   他们都清楚,云富生存下这笔银子不容易。   周如海只是后厨的一个小帮工,他不掌勺,工钱自然没有大厨多,每个月也就三百多文,还要拿出一百文给云小幺作为家用,加上周慧明还要交束脩,可以说这三两银子是他们夫妻两从牙缝里抠下来的。   陈望没有客气,能少欠一点自然是好的:“多谢,等日后手头宽松了再还你们。”   周如海摆摆手:“一家人莫说两家话,你先去办要紧事。”   云小幺和云富生各自回房拿钱给陈望。   一刻钟后,陈望签字画押回来,二十三两银子交出去,换来了两张纸。   不过他们总算有自己的房子了。   陈望还记得对云小幺的承诺,他吹了口地契,说道:“就剩地了。”   没头没尾一句,偏偏云小幺听懂了。   欠了这么一大笔债,一家人更是努力挣钱。   陈望把“复出”的消息透给胡师傅后,胡师傅也不负所望,半个月后就拉到一单生意,不过这次有点远,加上打井加赶路的时间,预估要个八天。   自打云小幺怀孕,他们就没试过分开这么久,陈望出门前一夜,云小幺什么也没说,第二晚就失眠了。   要说不同也只是旁边没有那熟悉温暖的怀抱,他却翻来覆去一整夜,觉得哪都不对劲。   一会是腿酸,一会是睡得不舒服,总之毛病许多。   于是第二天起来,云富生几人看到他眼底下的青黑,都不约而同知道,他是又犯相思病了。   云小幺本以为自己得熬过这几天,结果第三天,陈望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我不放心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先赶回来了。” 第72章   陈望与胡师傅合作过多次,对双方的做事风格都有所了解,加上他守在那主要是预防胡师傅挖偏路线,导致出水位不对,这次他特意提醒过胡师傅,事无巨细全吩咐清楚,就算胡师傅挖偏也能很快反应过来。   胡师傅知道他归心似箭的原因,还帮着和主家解释了。   反正都是挖好之后才结工钱,主家也无所谓他先走,所以陈望才能得以先回来。   云小幺见他满头大汗,心疼不已,给他倒了杯温水:“家里有阿姐和允哥在,我没事的。”   陈望一口灌完,另一只手捏着他肉肉的虎口:“我想你也不行?”   他怀孕之后被家里养的更加水灵,胖了一圈,哪里都是肉肉的,睡一块的时候就算不做什么,陈望也喜欢摸他,手感好。   “没个正经。”   云小幺眼睫垂下,避开他的视线,去帮他收拾行李。   陈望的视线随着他的转动而落在了他的背上:“现在说实话也是错了。”   云小幺没说话,抱着他的脏衣服出去了,那背影有落荒而逃的味道。   陈望就算回来也得去面馆守着,这几日他去外地干活,是方翠珍暂时顶替了他的位置,和何玉莲去开铺门。   过了几日,从外地回来的胡师傅特意把陈望那一份工钱送到小幺面馆给他。   陈望相井是固定价格,不管井好挖还是不好挖,他都收一千五百文。   若是收价高,也是出力最多的胡师傅父子拿,所以这也是胡师傅愿意与他合作的原因。   晚上关门回到家,陈望把今日的收入和胡师傅送过来的钱一块给了云小幺。   面馆收的都是铜板,在店里时用一个带锁的木箱装着,而陈望每日再另外收到钱袋子里带回来,至于胡师傅送过来的则是碎银。   云小幺入了账,他把攒了几日能凑够一吊钱的铜板用麻绳串起来,就算将来是给里正,也方便他验收。   三吊铜钱和一两多的碎银一块放到了另外一个箱子里,因着买房子而空虚的钱箱又有了铜臭相伴。   云小幺把箱子锁上藏好,对陈望道:“有四两多了,只要顺利,今年肯定能把钱还完。”   陈望嗯了声。   五月时候,天热了起来。   而最不耐暑气的陈望早早就换上了汗褂。   那汗褂还是云小幺在成亲前给他缝制的。   到了五月就临近云小幺发动的日期。   五月初,陈望就开始四处打听哪位稳婆好,弄的比云小幺一个快要生的还紧张。   可云小幺直到五月中旬那肚子都还没动静。   于是大家就说,云小幺这胎要比预定日期晚。   果不其然,五月十九夜,云小幺已在梦乡,却忽然被小腹传来的一阵收缩给疼醒了。   夏夜,两人得以相拥而眠,因而他疼得直吸气的时候,一直防着他不知几时会生产的陈望瞬间就醒了。   “怎么了?”   云小幺疼得皱眉,手指摸寻到他的手臂用力抓着,艰难吐语:“怕是要生了,你去喊稳婆。”   陈望看他模样,吓得心头一咯噔,却不敢显露出来,亲了亲他的脸颊:“我很快回来。”   他忙下床,鞋子随意套上,扯过汗褂往身上一披就跑了出去,先去敲何玉莲两人的房门:“娘,小幺要生了,你快起来,我去找稳婆。”   陈望一嗓子嚷的大声,屋里很快传来回应:“欸,你快去。”   他连灯笼都来不及打,踏着一地月色往稳婆家冲。   一会之后,整个陈家的灯火都亮了起来。   何玉莲先去厨房把火生起来烧水,方翠珍则直接冲进云小幺屋里。   痛感在逐渐加强,云小幺脸都快扭成一团了。   方翠珍发髻凌乱地跑到床前,抓着云小幺的手:“小幺,娘在这,你看看娘。”   云小幺睁开眼睛看过去,他都疼哭了:“娘,好疼啊。”   方翠珍胡乱抹了把他疼出汗的脸,摩挲着他的脸颊:“ 娘知道,娘都知道。”   云小幺颤抖着问:“你生我们时,是不是也这么疼?”   “生你还好,不怎么疼。”   云小幺气短地笑了声:“骗人。”   方翠珍也跟着笑,只是越笑越心疼。   云富生也穿戴整齐跟了进来:“羊水破了吗?”   方翠珍看了眼,没发现湿润的痕迹:“还没。”   “那还要一会。”云富生走过来抓着云小幺的手,“小幺,听阿姐的,攒着劲一会生孩子用。”   云小幺胡乱嗯了声。   一刻钟后,陈望把稳婆带了过来。   稳婆同是宋家村的人,虽然与陈家没有交集,但是在这住了两年,彼此都认得人脸。   稳婆一来就问:“热水可烧好了?”   何玉莲忙点头:“已经烧着了。”   稳婆又有条有理吩咐道:“去把铜盆、剪子、新手巾都准备好,然后用沸水烫,之后再听我吩咐,我先进去看看小幺。”   陈望想跟着进去,被稳婆拦住了:“你就别添乱了。”   然后她把门一掩,把陈望隔在外头。   陈望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只能听见云小幺痛苦的叫声隔着房门透出。   他心里着急,可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只能相信稳婆。   陈望原地转了两圈,又一抬脚跑了出去,过了会,他把郎中带了过来。   可怜郎中一把年纪,刚睡着不久被他喊醒,人都直犯迷糊。   而他们前脚刚进来不久,后脚宋允就跟了过来,见到郎中也在,以为是云小幺情况不好,吓得脸都白了:“小幺怎么了?”   郎中见吓到他了,忙解释:“没事没事,陈望就是让我过来看看。”   宋允松了口气,他是哥儿,不必忌讳,直接越过几人去云小幺屋里。   郎中看着他的背影对陈望嘀咕:“你和宋朗还真不愧是邻居,当年允哥儿生产时,宋朗也把我叫来。”   陈望沿着宋允进去房间的背影趁机看了眼,当然什么也没看见:“你在这守着我安心。”   郎中叹口气:“那你也得端把椅子给我坐坐。”   待客不周的陈望赶忙去客堂端了把凳子出来。   云小幺的叫声从一开始的支吾变成了呐喊,而何玉莲她们进出屋子的次数也在加快。   一会是一盆的热水进去,一会是染血的脏水出来。   陈望心头焦灼,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皮糙肉厚,什么伤都经历过,总比娇滴滴的云小幺能抗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望几次想闯进去看一眼都被拦住之后,终于听见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郎中一听,瞌睡虫也跑了:“生了。”   而此时已是凌晨。   宋允一脸笑意走了出来:“父子平安。”   听到这句话,陈望屏着的那口气终于卸了,他长长呼了口气。   他想进去,又被宋允拦住:“等收拾好再进去。”   “他怎么样?”   宋允道:“累过头睡了。”   陈望重重抹了把脸,对宋允道:“辛苦你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我明日再过来。”他也是被闹声吵醒的,猜到是云小幺要生了,担心对方才过来看着。   一炷香后,云小幺的情况稳定,陈望先送郎中回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把稳婆送回家。   陈望一回到家就往房间冲,屋里有淡淡的腥气,但因为已经收拾干净,他并没有看见脏污的情景。   而他一直惦记着的云小幺则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安然入睡,除此之外,就是方翠珍抱着孩子坐在一旁。   稳婆已经告诉他,他的孩子是位哥儿。   只是他一颗心全在云小幺身上,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   陈望坐在床边看了云小幺好久,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胸口,感受着那片起伏,悬着的心才彻底松下来。   方翠珍起身,抱着孩子走了过来:“你当爹的,抱一抱孩子。”   陈望看了她一眼,在她眼里看到鼓励,才生疏且笨拙的,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了过来。   小小的一团,被襁褓裹着,在他臂弯里睡得安然。   陈望看着他,小孩的脸皱巴巴的,算不上可爱,可他的感觉却很奇怪,像云朵飘着的一颗心终于找到了停驻的港湾,静了。   方翠珍抬手,按下孩子领口处的襁褓,露出他的下巴:“像小幺小时候。”   恕陈望眼拙,他是真没看出来哪里像了。   方翠珍又道:“明日你就别去店里了,我和莲妹先去顶着,等过了晌午就关门回来。”   家里诸多事情,陈望和云富生两人是搞不定的。   陈望嗯了声   云小幺睡到早上方醒,他一动就察觉到了异样,往旁边看,一张丑兮兮的小脸暴露在眼底。   他伸手碰了碰孩子的脸,温热的,柔软的。   而后视线越过熟睡的孩子落在趴在床沿的陈望身上。   他的手伸了出去,隔着孩子碰了碰陈望。   陈望瞬间惊醒,视线看了一圈,终于落在云小幺身上:“醒了。”   “你一夜没睡?”   “没事,还疼吗?”   “疼的。”云小幺看向孩子,“喂过了?”   “喂了牛奶。”陈望抓住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我去打粥给你吃。”   “你先扶我起来。”   “能下地?”   “可以的。”他睡了半宿,积攒了不少气力,虽然大部分还是靠陈望才能下床,但确实能独立行走。   陈望见他能站稳,就赶紧去厨房打粥。   云小幺谨记稳婆的吩咐,走了一会之后又坐下,等陈望回来,让他把孩子挪到里面,枕头堆高,自己靠坐着,被陈望喂完了一碗肉粥。   “还要吗?”   云小幺摇摇头。   陈望就去倒了杯温水给他漱口。   云小幺漱了口,道:“娘她们出摊了?”   “嗯。”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总不能莫名其妙不通知一声就关门。 第73章   云小幺毕竟才刚生产完,精力不济,吃了粥跟陈望说了一会话就又困了,反倒是陈望,被他叫醒反倒没了睡意,想了想,梳洗一番,去孟夫子家报喜。   向亲朋好友报喜是惯有习俗,只是他们在宋家村没有亲戚,朋友也少得可怜。   宋允昨夜不请自来是大恩,而孟夫子是云小幺的恩师,算是关系最亲近的了。   得知云小幺生了哥儿,孟夫子妻子十分欢喜,表示将来等孩子满月的时候他们一定去喝喜酒。   陈望没在孟夫子那待很久,毕竟孟夫子在上课,他单独与一个妇人待一起不合适,递到消息就走了。   晌午之后,何玉莲与方翠珍从城里回来,二人身上是藏不住的疲惫。   昨夜两人连轴转了大半宿,后半夜才得以小憩片刻,又一早去城里做事,哪怕是年轻如陈望都得吃不消,何况是她们这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   但疲惫之下是藏不住的兴奋。   家里添了人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两人一回来,去洗干净手脚就忍不住进去云小幺屋里看孩子。   昨夜太过匆忙,都没能好好抱抱孙子(外孙)。   云小幺听见逗弄孩子的声音也很快就醒了,视线茫然地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在方翠珍两人那:“娘。”   两人听见他喊,转头看来:“醒啦。”   方翠珍走过来,慢慢扶他起床:“有劲了就多下地走走。”   云小幺嗯了声,昨晚稳婆吩咐了,生完还不算了事,还得排恶露。   他在方翠珍的搀扶下下了床,又睡了一上午,精力确实要比头一阵好。   云小幺扶着床边缓慢地来回走动:“今日这么早回来?”   何玉莲道:“我和你娘放心不下你和孩子,虽说有富生在,可她还得顾着地里,小望照顾你还好,照顾孩子始终差一点。”   方翠珍也道:“你坐月子这一个月是要辛苦一些。”   云小幺嗯了声:“让你们也跟着劳累了。”   “分内之事不能说累。”何玉莲道,“家里有我们,你好好养身子就行。”   云小幺又嗯了声,他看着被何玉莲抱着的孩子,问:“想好取什么名了吗?”   何玉莲道:“这事你们两做主。”   云小幺看向陈望,陈望道:“就叫陈念,小名念念。”   方翠珍两人听了点点头:“这名字不错。”   云小幺也觉得好。   于是孩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些时候,陈望去宋允那借竹榻,宋允跟着他一块过来看云小幺。   宋允搬来凳子坐在床前,拉过他的手问他:“可还好?”   云小幺点点头:“昨夜多谢你过来看我。”   “哎,既然叫我一声哥,怎么也得照顾着你。”   云小幺内心对宋允确实是感激不尽。   二人也仅仅是识得两年的关系,可宋允偏帮偏疼他,说是亲生弟弟也不为过。   “念念有你这个伯伯也是福气。”   “念念取名了?”   “嗯,大名陈念。”   谁知宋允一点头:“这名字好,跟宋颂相配。”   “”云小幺觉得,陈望当时取这名字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这个。   单纯是念字好,有怀思之意。   “你这样偏心,可要小心小颂吃味。”   宋允却不以为意:“将来他可要感谢我才对。”   云小幺笑道:“那你还是让他们自己做主的好。”   宋允神秘兮兮说:“就算做不成亲家,我也要做念念的义父。”   “依你。”   然后宋允就放开云小幺的手,去抱陈念了。   “他可真乖,吃饱了就睡,一点都不哭闹。”   刚出生的小孩子并没有什么看头,只有养一段时日才能见分晓。   “小颂才是最乖的。”   “他就更是了,我坐月子期间是一点也没让我操心,就是吃得多。”说到最后还冲云小幺眨了眨眼。   云小幺听了忍不住笑,宋颂能长成今日这副讨人喜爱的模样,除了自身乖巧之外,一看也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   宋允在这陪他说了会话就去家塾接宋颂和周慧明,而趁着日头未落,方翠珍用木盆打了热水进来给陈念洗澡。   小孩子洗澡穿衣都有讲究,云小幺现在虽然还不能自己上手,但可以先学着。   孩子刚生下来,云小幺又在月子中,陈望自然不能跟他们挤一张床,他必须得另外找地方安歇。   但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他还得照顾云小幺和孩子,肯定是就近更好,所以才去宋允那借竹榻。   也好在是夏季,能撑到云小幺坐完月子。   ——揄系正利……   陈念确实很乖,用方翠珍的话来说,就是像云小幺小时候,吃饱就好,完全不哭不闹。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家人才没太过辛苦。   毕竟又要下地又要做生意的,家里还有一个产夫要照顾,每人都恨不得长三头六臂,否则真忙不过来。   陈望在家守了云小幺几日,见他习惯了,这才换下方翠珍,自己和何玉莲去守面馆。   云小幺有亲娘和亲姐的照顾更为稳妥。   他现在坐月子,孟夫子那边只能告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孟夫子托宋允转告他安心休养,等过了月子再说。   也很快就到了陈念满月的时候。   云小幺与陈望商量,决定摆下酒席,请大家过来欢庆。   包括宋允家和里正家在内,还有胡师傅与孟夫子及宋家村其他人,一共坐了十来桌。   酒席当天,除了硬菜,更有一盆盆一篮篮的红糍粑和红鸡蛋端上桌。   陈念也在陈望的怀抱里,出来让大家认认脸。   养了一个月的陈念脱去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外表,被牛奶喂养的白白嫩嫩的。   被亲爹抱在怀里,那双肖似亲爹的眼睛骨碌碌看着众人。   任谁来逗他都笑。   可讨人喜欢,谁看了他都夸。   云小幺是头胎生子,何玉莲让他坐满了四十二天才出月子,保证他是养好了才放心。   而这一来也到了七月。   七月又是农忙时候,原本定好的等云小幺生了陈望就回清溪村去迁坟的事也得延迟。   原先面馆是陈望与何玉莲在守着,现在要忙夏收和秋种,云小幺又得在家照顾陈念,所以何玉莲留在家,先帮着忙完农活再说。   如此又是忙了大半个月,等秋种过去已是七月下旬。   迁坟的事宜早不宜迟,陈望还得打听打听宋家村哪块地合适安葬,又去里正家跑了几次。   等终于确认下来,已经是八月了。   那会陈念已经两个多月,云小幺褪去怀孕时的浮肿,变成因生子之后沉淀出的婀娜之美。   饭桌上,陈望吩咐接下来的事宜:“我这两日就动身回清溪村,看看那边的情况,再把爹迁到这,娘和珍姨这段时日辛苦一些,看好面馆,有事就去衙门找宋朗,我会先跟他打好招呼,至于家里就交托给富生姐,忙不过来的话先找宋允搭把手,我会尽快回来。”   几人点点头。   吃了晚饭,陈望先过去找宋朗,跟他说明缘由,托他们帮着照看家里,夫夫二人答应了。   云小幺洗漱好,去何玉莲屋里把陈念抱回房间。   小家伙刚从祖母那吃饱,又在呼呼大睡。   云小幺抱着儿子坐在床上,低头凑上去闻他身上的奶香味。   小家伙仿佛是从奶缸里抱出来的,香得很。   云小幺喜爱地亲了亲他肉肉的脸颊。   一会后,陈望回来,看见床上的父子两,不禁露出笑容:“我先去洗漱。”   云小幺嗯了声。   陈念捏着小拳头睡得天昏地暗,全然不管两爹爹的暗流涌动。   云小幺把陈念放在床里侧,给他盖好小毯子,本打算就这样躺下,想了想,还是解了系带,把外衣脱了,而后拿夹被盖住自己。   他面对着陈念,看着小家伙怡然的睡颜。   一双手从背后抱了过来,熟悉的气息涌在身侧,云小幺半回过头,看着洗漱好的陈望。   陈望光着精壮的上半身,秋夜里凉爽,他却火炉子似的。   他的视线从云小幺搭在床尾的外衣划过,落在陈念的脸上:“等再大一点就让他自己睡。”   “村里有木匠,托他打张小床就好。”   陈望看着他。   生产前的云小幺本就被他养的肉乎乎,生产之后更是珠圆玉润。   皮肤也出奇的好,像是雨后的春笋,随手一掐就留一地印子。   陈望举起夹被盖住两人,在黑漆漆的夹被下亲他。   云小幺没有反抗,手摸到他的脖子搂着。   陈望一个翻身压住他,以背抵着被子,隆起一个拱包。   陈望的大手挑起他的里衣下摆,揉着他的腰。   云小幺极其敏。感,这轻轻的触碰就让他有了反应。   陈望亲了亲他的鼻尖:“今晚这么乖。”   两人气息相触,云小幺呼吸着他的呼吸,低低哼了声:“哪时候不乖了?”   陈望不禁笑了:“所以我要怎么奖励你?”   那只手到处在煽风点火,云小幺难耐地用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了下来:“你再废话念念又该醒了。”   听闻此话的陈望想起了某次不好的经历,磨了磨后槽牙:“他要是个小子早该挨我打屁股。”   最听不得这个字的云小幺说他:“不能打孩子。”   然后陈望很快改了口径,亲了亲他:“必要时可能会打。”   云小幺不依不饶:“那也要轻轻的。”   陈望还能说什么?   他压着云小幺狠狠地亲他。   被子底下一时间浪潮翻滚,久久未歇。   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后,陈望准备返回清溪村。   出行工具还是宋允借的马车。   而云小幺负责给他收拾行李,又是秋季回去,云小幺就收拾了两身夹衣和一床被褥,万一他要在马车上歇息也能有件盖的。   他直接从宋家村出发,因着何玉莲与方翠珍要去城里开门做生意,所以没能送他。   云富生给他烙了好些饼子,还蒸了包子,又带了些肉干让他在路上吃,水囊也给他准备了一个,装的满满的温水,让他不至于饿了渴了。   路程遥远,因此得早早出发。   把东西都搬上马车之后,陈望又返回来跟抱着孩子的云小幺告别:“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他这一趟少说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云小幺抿了抿唇,掩盖住不舍,小声说:“你才是。”   陈望摸了摸他的脸,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忘了我是谁了?”   云小幺摇摇头。   陈望又俯下身去亲了亲陈念的脸颊:“等我回来。”   云小幺猛地拉住他的手。   陈望没说话。   云小幺看了他好一会才把手松开。   陈望深深看了他一眼,坐上马车驱车离开。 第74章   马车出了宋家村后就一路疾驰, 陈望必须要赶在八月二十前回来,所以没像上次载着云小幺去找云富生那样慢腾腾的,这回不用顾及其他, 也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陈望一个人, 又有地图, 车马兼程赶了五六天就到达了清河县。   此时的清河县早已不是两年前看见的模样。   即便是入了秋, 那也是生机勃勃的。   陈望进了清河县之后首先去拜访老大夫。   老大夫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就明白他们一家的意思,也没提返回清溪村的事。   在清河县歇了一晚,第二日陈望才出门去找人办事。   而他离开宋家村后,云小幺的生活仍是如常。   云小幺现在还需要听孟夫子上课,原先陈望在,有他与何玉莲守着面馆, 现在他回去清溪村,方翠珍就得顶上他的位置, 不能帮忙带着陈念, 所以云小幺得带上孩子。   陈念两个多月, 除了吃就是睡, 只要不是换尿布和洗浴,平时都好带的很。   所以他抱着孩子一块去了孟夫子那。   师娘见他抱着孩子来, 很是诧异:“你怎把念念带过来了?”   云小幺面露歉意:“抱歉啊师娘,陈望回老家办事去了, 家里人手不够。”   师娘也好说话:“没事, 师娘帮你看着, 你安心念书。”   云小幺把孩子交给她:“念念出门前刚喝过奶, 不会吵闹的。”   师娘把香香软软的陈念抱在怀里, 笑道:“师娘都好久没带过孩子了。”   她与孟夫子是有孩子的,只是已经成家立业,平时住在城里,偶尔才回来一次。   云小幺见过两回,听宋允说过,孟夫子的孩子也是位夫子。   孟夫子对他带孩子来听学并没有意见,也没表露出什么,如果不是教到最后他让云小幺自己看书,自己去逗弄孩子,确实是很冷面无心。   学到酉时,云小幺告别孟夫子与师娘,带着陈念回去了。   刚到家陈念就嗷嗷哭,是要喝奶了。   云富生听见了,说道:“奶已经热好了,你去喂吧。”   云小幺是哥儿自然没有奶水,宋家村也没有正坐月子的妇人,所以陈望买了一头母牛回来养着,平时就关在宋允家的牛舍,要奶水了再去挤。   云小幺一手抱着陈念,一手端着奶碗,姿势熟练地把陈念摆好位置,一手用小瓷勺舀了奶,吹一吹再喂给他。   小家伙吃得快,没一会半碗奶就见了底,喂完最后一口,云小幺用帕子给他擦了嘴,再把他抱了起来。   吃饱喝足的小家伙不吵不闹,睁着像陈望的黑眼睛四处看,古灵精怪的。   云小幺是越看他越喜欢,他亲了口儿子,小声道:“也不知道你爹走到哪了。”   陈念咕噜一声,仿佛是在回应他似的。   把云小幺乐得又亲了亲他。   他抱着儿子逗了会,云富生用木盆打了水端到房里给他:“你先给念念洗浴,一会天暗了冷。”   云小幺便抱着陈念回房,把他身上的襁褓解了放在床上铺开,又拿了干净衣裳出来,这才给陈念洗浴。   日暮之前,何玉莲两人回来,何玉莲先把今日的营收给云小幺,然后才去厨房开饭。   吃了晚饭,云小幺先去洗漱,然后把今日的账记下收好,这才上床躺下。   他心里记挂陈望,不知道他是宿在城里还是乡下亦或者是野外,担心他遇上事又不敢去想这些糟糕,就怕自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最后瞎想一通,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宋允知道陈望回了清溪村,有空就过来帮忙带一带陈念,让云小幺好帮着云富生多做点事。   与里正签下的契约是到明年,过了这一季,明年估计只来得及种一种青菜。   至于续不续租,还得一家人商量商量。   不过不管怎样,这一季是要先把庄稼管理好的。   今年减少了花生和豆子的种植,多了其他粮食,有红薯、土豆、玉米还有冬小麦。   如今家里做着面馆的营生,不管是面食亦或者是饺子皮馄饨皮,那都是要用到小麦的。   多出来的那部分正好能减少面馆的开支。   这日云小幺赶在申时前从地里回来,他要从宋允那里接回陈念,然后赶去孟夫子那听学。   宋允也要去接宋颂和周慧明,正好可以跟他一道。   “陈望去了也有五六天了吧?”   云小幺到家之后抓紧时间洗过手脸,这会又干净如初了:“有,若是顺利,差不多该到清河县了。”   “我听你说起过,清溪村大部分的人都搬走了,如今那里岂不是很荒凉?”   云小幺摇摇头:“也许别人也收到消息都回去了。”毕竟家底都在那,不是谁都跟他们一样,说丢就丢的。   “这倒是。”他笑了笑,“你们既然决定留在宋家村,以后就在这好好过日子吧,现在房子也有了,赶明儿再买上几亩地,人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云小幺嗯了声,他心底清楚,宋允口中的没有遗憾,是陈望成全他的。   那年若是他没去后山,让婶子带回家被赠了一碗水,也没有今后他和陈望的遇见,若没和陈望遇见,那天他也会死在云来福的棍下,可以说他的生命、幸福、一切美好都是陈望给的。   唉他又想陈望了。   如宋允所言,清溪村确实回来了很多人,估计有半数人家。   清溪村不知因何缘由干旱三年后,多亏京大人开渠引水,那之后老天爷似乎被他的决心所憾,竟陆续下了几场雨。   虽然聊胜于无,但确实能让人看见曙光。   当年没有走远的人家听闻此事之后,慢慢地都搬了回来。   而除了本就在的云来福和陈天福他们,最早收到消息的就是里正。   毕竟衙门也不想清溪村成为荒村,那边派人通知了。   只是整治还需要很久。   陈望在清河县经老大夫的介绍找了位风水先生,请他操办迁坟事宜。   风水先生起卦之后告诉陈望要等几天才能起坟,陈望答应了。   左右等着无聊,他本起了旧地重游的心思,陈望回了趟清溪村。   清溪村经过三年多大旱,土地逐渐沙化,但因为之后下过雨,蛰伏于地下的草种又冒出了绿芽。   此时的清溪村虽然不是绿意盎然,但也不是死气沉沉了。   陈望最开始准备回的是茅草屋,毕竟那是他和云小幺缘分的开始,比起那个被陈天福霸占过的房子,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家。   回去后山的路上要经过云来福家,陈望有些诧异自己居然还记得,他也隔着破败的院子往里看,明明清溪村在变好,可陈望却觉得云来福的家在变坏。   破败,是陈望的第一印象。   许是清溪村的寒风呼啸,将云来福的家刮得到处都是破洞,再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整洁干净的小院子了。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脚也不停地走了。   回去茅草屋的路上,陈望远远看见一棵盛大的树影,那应该就是云小幺提起过的榕树,他藏钱的地方。   回到茅草屋,不出陈望所料,茅草屋的屋顶坍塌了。   久没有人住,失了人气又经风雨,是很容易倒塌。   若是再等个一两年回来,估计就只能看见它塌下的模样了。   陈望进去走了一圈,屋里的家具还在,但是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   他也不知是谁来过,找钱还是找吃的,但总归都不重要了。   陈望还去了竹林,看那口泉眼。   就是在那,云小幺识破了他的真实身份,两人第一次交心。   泉眼还是干涸的,也没了竹叶覆盖,光溜溜地露在那,好像在等泉水的再一次光临。   陈望走了这么一圈,好似就满足了,他回去了清河县。   这一路竟也神奇,一位熟人都没遇到。   几日后,在风水先生的帮助下,陈望拿到了陈天正的骨灰,带着他启程返回宋家村。   厨房里传来了月饼的香气。   又是一年中秋。   按日子算,陈望已经去了快半个月,看模样是赶不回来跟他们共庆佳节的了。   家里一共做了三种口味的月饼,有莲蓉的,豆沙的,还有咸味的。   云小幺每样都挑了两个,给宋允、里正还有孟夫子那都送了一份。   中秋佳节,宋朗休沐在家。   各自吃过晚饭之后,两家又在院子里拜月光,完了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桌子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有石榴、柑还有切成块的月饼和清茶。   哄睡陈念的云小幺出来,坐在宋允身边的空位置。   他一坐下,被宋允抱着的宋颂就要他抱。   快五岁的宋颂还是爱撒娇,爱粘着云小幺。   云小幺也乐意宠他,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谁知小家伙闻到了他身上的奶香,说道:“小幺哥哥身上好香,和念念一样。”   这全是因为陈望的吩咐,说让他也喝点牛奶,再加上陈念跟他一块睡,沾染到味道很正常:“嗯,你多喝一点牛奶也会这样。”   “宋颂不要,难喝。”   宋允道:“这小子嘴叼的很,好不容易喂到两岁,之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喝了。”   宋颂小时候也是喂的牛奶。   云小幺捏了捏宋颂的小胖脸:“陈望叔叔说喝牛奶长得高。”   宋颂直接把头摇成拨浪鼓:“那宋颂不长高了。”   宋允吓他:“不长高娶不到媳妇。”   宋颂嘴一瘪,转过身把头埋在云小幺怀里,不再看他的糟心阿父。   云小幺说他:“小颂都这年纪了,你还总逗他。”   宋允一耸肩:“生孩子如果不是为了玩,那将没了多少乐趣。”   云小幺说不过他。   宋云总有他自己的一套歪理。   八月二十,是陈望在找里正找地方安葬陈天正并卜算好的日子。   陈望赶在这天回到宋家村,一到家话都来不及和云小幺说两句就赶紧和等在家里的何玉莲与风水先生及其弟子赶去山上下葬陈天正。   等忙完之后已是申时,这会云小幺已经去了孟夫子那,陈望没看见他。   但今日何玉莲她们都在家,所以他能见一见儿子,陈望被方翠珍甩了一身的柚子叶水去晦气后又被赶去洗浴,之后才得以抱一抱半个月没见的儿子。   许是太久没见他,陈念忘记了他的味道,一到他怀里就醒了,见到他那张风尘仆仆还胡子拉碴的脸,嘴一扁直接哭了出来。   陈望无奈抱着他哄:“我是你亲爹,你哭什么?”   哭声把方翠珍引了进来:“许是太久没见你,忘了。”   陈望就抱着他又拍背又逗的,好半晌才把人哄停。   方翠珍笑了笑:“一会把你那脸收拾收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从山里出来。   陈望单手抱着陈念,空出只手摸自己长出胡茬的下巴。   “快到酉时了吧?”   方翠珍点点头:“要去接小幺?”   “嗯。”   方翠珍就说:“要是带上念念,记得给他裹襁褓。”   陈望应了声。   他抱着陈念在房里坐了会,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才给陈念裹上襁褓,带着他出门去接云小幺。   下午那会两人匆匆见了一面,他急着安葬陈天正,没说的上话,但陈望记得云小幺看到他平安回来的模样。   是真的松了口气。   云小幺确实松了口气,他一走就大半个月,两人还从未分开这么久,又是那么远的地方,想看一眼都难,云小幺虽然没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但心里却是无时不刻在记挂他。   见到他人瘦了,模样有些憔悴,但总归是齐整的,也安了心,肯老老实实来听学。   甚至他有预感,陈望会来接他。   所以从孟夫子家里出来,在那个老位置,看到换了身衣裳,抱着陈念的陈望时,他并没有太惊讶。   他无声走到陈望面前,看了他好一会,还抬手摸了摸他长出胡茬的下巴:“你怎么也不收拾收拾?”   “没时间,赶着回来见你和儿子。”   云小幺拆穿他:“分明是为了爹你才赶回来。”   陈望眯起眼,喊他名字:“云小幺。”   云小幺却冲他笑了出来:“回家吧,我给你刮。”   “算你还有点良心。”   “哼。”   陈望空出一只手递给他。   云小幺牢牢抓住。   “你再晚两天回来,念念就该认不出你了。”   “若是认不出也是你教的。”   “你又污蔑我。”   “那你还敢不敢挑拨我们父子感情了?”   把云小幺气的抓起他的手放在嘴边咬了口。   不疼,除了沾了一嘴口水,连个印子也没留下。   陈望故意笑话他:“云小幺,你的牙口不太好啊。”   “这回先饶过你。”   陈望笑出了声。   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夫郎,心情愉悦。   秋日的傍晚余晖落在一家三口身上,拉出两道紧紧黏在一起的影子。   余生还很长,有此足矣。 第75章   冬月十九,陈念半岁,被两位父亲精心喂养的小孩儿白白胖胖,模样可爱的比宋颂还似个年画娃娃。   只是半岁大的孩子一不能说二不能跳,还是只能在大人的怀里咿呀咿呀折腾个不停。   但陈念小小年纪就会捧场,不管是自家人还是隔壁义父,只要逗他说话和他聊天的,他都不介意奉上笑脸。   常常被宋允骂人精。   陈念七个月的时候,云小幺已经在孟夫子那学了近两年,他要学的本也不是四书五经亦或者是诗词歌赋之类的文章,孟夫子觉得自己能教的都也教的差不多,与其在他这光下功夫,不如多跟宋允学习学习,因此孟夫子就让云小幺不必再每日过他这来,隔个三五日来一趟就好。   可云小幺也没浪费时间,虽然不去孟夫子那了,但他把目标转向了宋允。   宋允记账算账很有一套,宋朗家的所有生意,账簿都得从他这过一过眼,每个月宋允都要花几天时间去对账。   不过自打面馆开起来后,云小幺也没少请教他,就连面馆的账也是他问过宋允之后才有思路去整理的。   到了年底,都是琐碎事多,地里不用干活,就操持好菜地和家里,肉眼可见的闲了下来,仿佛上半年那些手忙脚乱都过去了很久。   陈念一岁的时候,云小幺并没有急着去面馆顶替何玉莲,他和陈望都看出来了,比起在家,何玉莲更喜欢在面馆,哪怕辛苦她也开心,就连方翠珍都时常过去,让陈望在家休息。   而云小幺,比起去面馆,他也更喜欢管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和那几十只鸡鸭。   更别说他还有陈念要照顾。   陈念一岁五个月的时候,他们家与宋朗家同时传来好消息。   宋允和云富生怀上了。   只不过宋允肚子里的那个要大一个月,就因为他发觉的晚,所以才和云富生一块被发现。   家里一下多了两个怀有身子的人,云小幺就更忙了,他不仅要照顾云富生,还要照顾宋允。   宋朗是不放心的,原先他是想着接宋允回去城里,让人好好照顾他,可宋允不乐意,宋朗又一向拿他没办法,只能依他。   对了,今年年初,梨县出了件大事,有帮杀人越货的歹徒来到梨县作乱,逮人的时候陈望也去帮忙了,陈望还救了宋朗同僚一命。   陈望是没放在心上,但宋朗同僚却一直铭记在心,非要与陈望结拜兄弟,最后还是被宋朗给按下来的。   也因为这事,宋允拿鸡毛当令箭,更是不肯听宋朗的,就要留在宋家村养胎。   尽管连云小幺都想不明白,陈望是身手厉害,可跟他养胎有什么关系?陈望又不是打手,不过云小幺清楚,宋允就是觉得无聊,留在宋家村有人说话而已。   陈念将两岁时的那年春天,宋岳这处老房子已经完完全全换了主人,现在属于陈望他们的了。   所以陈望要做什么都行。   他们在宋家村住了好几年,勤劳能干的云小幺抽空把篱笆全换成了新的。   陈望今日没去面馆,是方翠珍与何玉莲守着,他昨晚特意换的。   一早,他去柴房拿了锄头出来,而陈念则屁颠屁颠跟着他。   快两岁的陈念能跑能跳,模样仿佛是照着云小幺的模子印出来的,除了一双眼睛像陈望,几乎是云小幺的翻版。   陈念眼睁睁看着他阿爹把篱笆脚下的土翻出来,用锄头捣碎了   小陈念问他阿爹:“爹爹,你在做什么?”   外形面目越发成熟的陈望告诉他:“种花。”   小陈念歪头:“念念也有吗?”   陈望笑道:“可以分你一些。”   小陈念哼了声:“我知道了,是给阿父的。”   他耍小脾气的时候也跟云小幺如出一辙。   陈望:“你替爹爹保密,别告诉你阿父。”   但他却比云小幺机灵许多:“你也给念念种,我就不告诉阿父。”   陈望故意做出受他威胁的模样:“好吧。”   小陈念哪知道他爹的险恶用心,得到承诺高兴起来:“我来帮爹爹。”   陈望指着廊檐下的凳子上放着的小竹篮:“你去把花种拿过来。”   小陈念屁颠屁颠跑过去。   小竹篮里边用纱布包着浸泡过后的蔷薇花种子,陈望从小陈念手里拿过篮子,把泡好的种子撒在搅拌均匀的泥土上,撒完了又覆盖一层薄薄的泥土。   小陈念看见了,嚷着要帮忙。   陈望就把他抱了过来,带在身边教他怎么覆盖泥土。   小陈念玩的乐不思蜀。   父子二人种好之后没多久,去洗衣裳的云小幺回来了,他一开始没看见篱笆脚下的泥土被翻动过,而是注意到陈念的衣裳脏了。   “你这野猴子又去哪滚了?瞧你身上的泥巴。”   其实陈念身上的污迹只有一小块,连陈望都没发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的。   小陈念很怕被阿父发现,惴惴不安看向陈望。   云小幺注意到他这心虚的模样,也看陈望。   陈望被这一大一小看着,想也不想就把儿子卖了:“他非要跟着我学种花。”   小陈念不知道他爹可以卑鄙无耻到这地步,头次上他爹的当,当即就气哭了:“爹爹坏坏。”   云小幺:“”他只能先去哄儿子,“爹爹做什么了?”   小陈念抹着眼泪,抽抽搭搭跟他告状:“爹爹欺负念念,他说要给念念花的。”   云小幺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哄:“阿父帮你骂他。”他问陈望,“你在哪种花?”   陈望指着篱笆:“种了些蔷薇。”   云小幺了然,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闲情逸致。   陈望适时补充道:“给你的礼物。”   “嗯?”   “成亲周年礼。”   明白他什么意思的云小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小陈念不知道他爹手段高超,已经把他阿父虏获了,还记挂着昨晚陈望不让他跟云小幺睡的事,借机怂恿云小幺:“爹爹坏,阿父今晚不要他睡。”   陈望听见了,切了声:“想跟我抢人?你再喝多两年奶吧。”   小陈念趴在云小幺肩上朝他哼唧。   云小幺拿这两父子没辙,不管是谁他都惹不起。   这事起源于这两天陈望没压制住兴致,接连两晚都缠着云小幺,而自打陈念满一岁,陈望不仅很少让他跟着同床睡,若是兴致来了,还会把陈念放何玉莲屋里,有了   第一回就有第二回,这仇自然就攒下了。   所以一听他们两个在争执这事,云小幺就恨不得自己没回来。   他真诚建议:“要不你们两个自己吵?”   父子两同时开口。   “不行,你是我的。”   “不要,念念吵不过。”   云小幺:“”   儿子,你阿父也吵不过。 第76章   又是一年仲夏。   陈家满院蔷薇花开。   绿色藤蔓攀着篱笆围墙生长,团团簇簇,粉红花朵绽放其间,惹来蜂蝶嬉戏。   这片蔷薇花是陈望送给云小幺的周年礼,他打理的精心,还从不让云小幺插手,平时浇水施肥修剪花枝全是他一手操办。   蔷薇花开之期正好逢上陈念三岁生辰。   五月十九一早,他从放在何玉莲屋里的小床上爬起来,穿了鞋就跑到陈望屋前砰砰砰敲门。   “阿父,念念起来了。”   他在门外喊了一阵,把屋里的人吵醒了。   一会后,穿着无袖汗褂的陈望打开门,脸上风云密布。   他弯腰两手一捞就把陈念掐着腋窝提了起来:“陈念,阿父还没醒,不许吵他。”   陈念一见他这脸色,登时小鹌鹑似的缩起了肩膀:“不可以凶念念。”   这小子日日跟着云小幺,是把他对付陈望的那点手段学了个精髓。   陈望看着他那张和云小幺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脸上的不悦顷刻散去,把陈念搂进怀里抱着:“你越来越嚣张了。”   陈念这孩子记吃不记打,见他爹爹态度软下来,又亲亲密密地搂住他爹的脖子:“念念很乖。”   陈望哭笑不得,他把陈念抱进房里放在床上,嘱咐他:“小心点,别压着阿父了。”   “念念知道。”陈念撅着屁股趴在床头,看着还在熟睡的云小幺。   陈望见他一个劲盯着人看,也不说去打扰云小幺,就做自己的事去了。   陈念盯着云小幺看了好久,也不喊人,仿佛就是要靠眼神把他阿父叫醒似的。   偏偏云小幺睡的很沉,陈念把眼睛都瞪累了他也没醒。   最后陈念实在忍不住,悄悄瞄了眼,见陈望已经出去了,才偷偷推云小幺:“阿父阿父”   云小幺听到声,唔了声,悠悠转醒。   一睁眼就看到儿子那张圆润的脸,笑了笑:“你这么早起。”   陈念伸出小胖手抱着他的头:“阿父快起来。”   云小幺亲了亲他凑到眼前的脸:“好。”   陈念收起屁股坐直。   云小幺也坐了起来,被子滑下,露出他略带弧度的肚子,这明显是怀上了。   他把衣裳穿好,看着儿子:“你爹抱你过来的?”   “爹爹才不肯让我进来。”   洗漱完进来的陈望正好听见他这句大大声的抱怨,对云小幺说道:“看看,让你惯的没边了。”   云小幺无奈看着他。   要说惯,他这亲爹也不咋的。   半斤别说八两的云小幺披着一头散发下了床:“你帮我梳发。”   陈望但凭吩咐。   云小幺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前几年因为怀陈念长出的肉好不容易消下去,今年年初怀上老二后,又被喂养回来。   他的身体更加丰腴了。   陈望站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地给他梳发。   却见他动作熟练,应该是常常做这事,已经熟记于心了。   想起几年前,云小幺这头乌发还杂草似的,如今却青丝如瀑。   陈望给他梳好,梳成发髻插。上簪子。   镜子里的人下颌线流畅,勾勒出一张柔美秀气的脸。   陈望顺道帮他把衣襟整理好:“可以了。”   云小幺这才站起来。   两人视线对上,陈望笑了声:“陈念,转过身去把眼睛闭起来。”   陈念哼了声,却还是乖乖地转过身。   “我不叫你不许转过来。”   陈念双手捂住脸:“爹爹又想欺负阿父。”   他的两位父亲都笑了,陈望低下头,亲了下云小幺的脸:“快去洗漱,吃完早饭早点出发。”   他们两个答应陈念,今日送他去武馆找周慧明和宋颂。   周慧明与宋颂开蒙之后,宋朗选择让宋颂走他的老路,去学一身武艺,所以把宋颂送进了当年他学习的武馆。   周如海听说这事,就把周慧明也一块送去了。   虽说周慧明的岁数要比宋颂大上一点,但并不是不能学武,让他学点防身的本事也是好的。   陈念也就是记着这事,所以才这么早起床,还来打扰云小幺。   云小幺带着陈念一块去洗漱。   吃了早饭,一家三口带上东西,步行去县城。   陈念喜欢左手牵着陈望,右手牵着云小幺,他自己走在中间。   “阿父,我给明哥哥的小木剑你带了吗?”   “带了。”   “还有颂哥哥的糖饼”那糖饼是他昨晚吵着方翠珍,现学捏的。   云小幺指着陈望背上挎着的包裹:“都带了。”   “好吧,许久不见,明哥哥和颂哥哥一定想念念了。”   云小幺但笑不语,分明月初周慧明与宋颂才回来过。   但小孩子哪懂一日三秋,他就只知道好久没见两位哥哥了。   陈望道:“等你启蒙了也让你去学武。”   “那念念学会了你是不是就不跟我抢阿父了?”   陈望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我让你学武是为了强取豪夺吗?”   “可念念都好久没跟阿父一起睡了。”   这确实,自打云小幺怀上,担心他不知轻重压着云小幺的肚子,陈望就不准他跟云小幺睡了。   孩子都孺慕父母,他这年纪又正是黏人的时候,陈望抿心自问对他确实狠了点:“看在你今日生辰的份上,今晚就如你所愿。”   陈念听罢蹦了起来:“爹爹不许骗人。”   “嗯。”   陈念又去摇云小幺的手:“阿父你都听见了。”   云小幺含笑点头。   “今晚可以跟阿父睡啦”他欢呼雀跃,“念念好开心。”   两人见他笑的跟朵花似的,也露出满足的笑。   夏日风光正好,微风和煦,三人手手相牵,欢声笑语。   这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旦快乐~ 第77章   宋允一开始并不叫宋允,他被宋爷爷捡回去的时候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   据宋爷爷所说,捡到宋允的时候正是秋风瑟瑟,他那会正生着病,家里应该是治不好才把他扔了。   但这一切都是宋爷爷的猜测。   因为宋爷爷后来有托人查过宋允的身世,可并没有结果。   宋爷爷捡到宋允的时候,宋家才从巨大的变故里走出来。   宋爷爷的儿子儿媳外出做生意时遇上悍匪,不幸丢了性命,留下他与幼孙相依为命。   而宋允的出现,仿佛冥冥之中注定着什么。   捡到宋允的那天,他还发着热,宋爷爷不敢耽搁,忙抱去医馆找大夫施针开药。   大夫忙活了半天,才把小宋允从鬼门关救回来。   大夫认识宋爷爷,那会宋爷爷就已经是梨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多少也知道他家的情况,对于这个孩子,大夫清楚不是他的孙子,猜想是亲戚家的。   小宋允的情况稳定下来后,宋爷爷才把他带回宋家村。   那会宋朗正在家塾念书,他记挂孙子,每日都往返梨县与宋家村,也正是这样才捡到小宋允。   傍晚小宋朗下学回来,一进屋子就看到床上躺了个小孩,又瘦又小,像个病猫。   小宋朗把布书袋挂好,去厨房找爷爷:“屋里的是谁?”   正在做饭的宋爷爷回头瞥了眼亲孙子:“是我捡的小孩。”   小宋朗浓眉一皱:“捡他做什么?”   宋爷爷唉声叹气的:“可怜啊,要是爷爷不捡他,他就得死了。”   小宋朗听到死这个字,内心触动,像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下来。   宋爷爷也清楚他是想到了自己的爹娘,朝他招了招手。   小宋朗走过去,被宋爷爷拉进腿弯抱着:“等他醒来,看他会不会说话,若是还记得自己是哪里的,就把他送回去,若是不记得”小宋朗等着他的后续,宋爷爷叹口气:“若是不记得最好,被家里丢弃的小孩,再回去也是同样的命运,倘若留下他,你同不同意?”   小宋朗把头一扭:“再说。”   自打儿子儿媳离世,他这小孙子仿佛就像变了个人,小小年纪就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了。   宋爷爷没有强迫他现在就给个答案,他做起了两手准备。   捡回家的小孩子整整昏睡了一天,隔日下午才醒过来,为此宋爷爷都没去梨县,就在家守着。   小宋允睁开眼,一片混乱的脑子乍然见到陌生的环境,吓得尖叫出声。   屋外的宋爷爷听见声音,忙冲了进来:“怎么了?”他见到小孩缩在床角抱着双膝发抖,慢慢靠了过来,“别怕孩子,我是宋爷爷,你饿不饿?”   小宋允双目无神,身上不由自主地在发抖。   宋爷爷见状只能退了出去,去隔壁把小宋岳的亲娘喊过来,让她进去看小孩。   他们都知道宋爷爷在外边捡了个孩子回来。   结果小宋岳的亲娘进去也一样,孩子还是尖叫发抖个不停。   两家大人围在屋外着急。   小宋岳的亲奶奶说:“我看是被家里虐待过,怕大人。”   宋爷爷皱着那两条与小宋朗一模一样的眉毛:“这可怎么办?他还病着,这样下去可不行。”   一群人正一筹莫展之际,小宋朗和小宋岳从家塾回来了。   “奶奶,娘,你们在做什么?”   听见小宋岳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   小宋岳的亲娘灵光一闪:“总不怕小孩了吧,让两孩子去试试。”   “说得对。”宋爷爷一拍掌,“小朗小岳,你们把书袋放下,去屋里看看弟弟。”   小宋朗板着脸:“他醒了?”   “欸,你快去。”   两孩子被大人推着进了屋。   小宋岳是个很白净的孩子,眉是眉眼是眼的,长大了也是个俊小生,两孩子进了屋,就看到缩在墙角的小宋允。   小宋岳是第一次见他,见他身上穿着小宋朗早两年的衣裳都还长了一截:“他好小,几岁了?”   “我哪知道。”   小宋岳戳了戳他的脸:“你这样凶再吓着他。”   小宋朗依旧板着脸。   小宋岳脱了鞋爬上床,坐在小宋允面前:“诶,我叫宋岳,你叫什么?”   小宋允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塌下了肩膀。   小宋岳见状高兴道:“有用有用,你快上来。”   小宋朗就站在床下看着。   小宋岳见他有反应,瞬间来劲:“你可会讲话?几岁了?”   小宋允半张脸都藏在臂弯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小宋岳指着自己:“我叫宋岳,岳山的岳。”他又指着小宋朗,“他叫宋朗,朗朗乾坤的朗,就是他爷爷把你救回来的。”   小宋允的眼睛动了动,他看向小宋朗。   小宋朗见他看过来,板着脸道:“醒了就下来吃饭。”   “你这样他怎么”   小宋岳的话断在小宋允的动作中,一直沉默不语,惊弓之鸟似的小宋允还真动了,他爬着往外挪去。   小宋岳惊呆了:“什么情况?”   小宋朗也很惊讶。   他只是进来应付应付他爷爷的。   小宋允光脚下了地,站在小宋朗面前,藏在袖子的手紧紧捏在一块,分明那裤脚和袖子都长了许多,看不见他的脚掌和手指。   小宋朗高他一个头,看他这小鸡仔似的身体,心想他可能才两岁。   “跟我来。”   小宋允穿上鞋跟着他。   裤脚太长,他险些摔倒,但为了跟上小宋朗,他大着胆子把裤脚提了起来。   外边的大人见小宋允真跟着小宋朗出来,也惊大了眼。   小宋允见到这么多大人,吓得藏在了小宋朗身后。   小宋朗挨他撞了下,险些撞飞出去,他又想,人看着小,力气倒挺大。   他挪开身子,把小孩牵了出来,指着宋爷爷道:“这是我爷爷,就是他救的你。”又指着小宋岳的奶奶和亲娘,“这是宋岳的奶奶和娘亲,她们住在隔壁。”   小宋允还是怕,止不住要往小宋朗身后避。   大人们见状,心知他是害怕,也没强迫他现在就要认人。   宋爷爷对小宋朗道:“锅里还有肉粥,你打一碗给他吃。”   小宋朗也看出来了,这来历不明的小孩现在就认他,只能任劳任怨去打粥。   小宋岳跟在后面出来,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不怕宋朗啊?”   这个问题没人知道。   见小宋允肯下床吃东西,小宋岳的奶奶和亲娘就带着他回去了。   宋爷爷知道他怕大人,没敢过多打扰他。   为了让他早点熟悉,晚上还让小宋朗陪着他睡。   一开始小宋朗没答应,但扛不住他爷爷的磨,最终硬着头皮应了。   可小宋允很乖,一点都不吵闹,哦,他甚至还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小宋朗皱着眉头:“你是个哑巴?”   本以为小宋允不会回应,结果他摇了摇头。   小宋朗就不说话了:“赶紧睡觉,我明日还要去家塾。”   小宋允躺下睡了。   翌日一早,小宋朗睁开眼就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吓得他三魂丢了七魄,他一骨碌爬起来,瞪着小宋允:“你做什么?”   小宋允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缩起了脑袋。   小宋朗一早被他吓得不轻,也不想理他,下床穿鞋穿衣裳,径直出去了。   小宋允呆着没动。   小宋朗走到门口见他还杵着,又喊了声:“快起来。”   小宋允这才爬下床。   小宋允就跟着他,去哪都跟着,等小宋朗要去家塾,他还想跟着。   小宋朗不乐意他跟:“我去家塾,你不能跟着。”   小宋岳道:“他好像你的小尾巴。”   小宋朗瘫着一张脸。   小宋岳道:“你带他去吧,孟夫子不会介意的。”   宋爷爷听了,也道:“你带他去,我跟老孟说一声。”   小孩甩不掉,爷爷也这么说,小宋朗只能带着他。   小宋允跟着他,小宋岳在最后,隔着小宋允对小宋朗说话:“唉,今日又要学诗。”   小宋朗:“你不是喜欢?”   小宋岳道:“喜欢归喜欢,可孟夫子要检查功课。”   对了,一会孟夫子要抽背默写。   想到一会的课,小宋朗也没了心思。   三人带着小宋允去家塾。   如今的学堂与十多年后的学堂有细微差别,像是刚建起来的。   也的确是方落成不久,前几年才开塾。   学堂是家塾,所需钱财都由宋家村共同捐赠,而宋爷爷与里正家出大头。   家塾里的学子也都是宋家村的人。   宋家村无论老小,一直被家里教导着要互敬互爱,不能生是非惹祸端,所以即便是孩子间,那也和和睦睦。   因此见到小宋朗两人带着个陌生面孔,他们感到十分好奇。   “宋朗,这是谁啊?”   “他好面生,没见过。”   “是宋岳的表弟?”   小宋朗两人也不知怎么去解释,毕竟还是个孩子。   但家里吩咐过,对外还是先不要说小孩是被宋爷爷捡回来的。   所以两人异口同声:“是我弟弟。”   “到底是谁弟弟?”   小宋朗站出来:“我的。”   孩子们也没怀疑,真以为是小宋朗的远房表弟。   小宋岳怕他们围着刺激到小孩,挥挥手道:“都坐好,夫子快来了。”   众人甚是怕夫子,连忙回去自己坐位坐好。   小宋朗牵着小宋允,指了指自己的长凳:“你在这坐着。”   小宋允依言坐下。   他很乖,除了早上吓他那次,基本不添乱,可就是不说话。   一会后,孟夫子过来,他如今年轻,面白无须的。   见到学堂多出来个陌生小孩,也没诧异,更没向学生们介绍他,而是照常讲课。   一日过去,又到了下学时候,小宋朗把纸笔收进书袋:“起来,回家了。”   小宋允又跟着他们回去。   宋爷爷也在家,但是看他的穿着,白日应该出去过。   见两人回来,他低眉顺目问:“他说话没有?”   小宋朗摇摇头。   小宋岳举着手道:“但是跟他说话他会有反应。”   宋爷爷一听可高兴:“孩子,以后你跟小朗一样,叫我爷爷。”   小宋允抬起头看着他。   宋爷爷看他面黄肌瘦,但是一双眼睛着实明亮好看,也心生喜欢:“今晚想吃什么?爷爷给你做。”   小宋允又往小宋朗身后藏。   宋爷爷没气馁:“那爷爷给你蒸蛋吃,吃饱了饭咱把药喝了。”   一连几日,小宋允都没开口,他就跟着小宋朗,每日都去学堂,回到家就是吃饭喝药。   也是在宋爷爷的精心照顾下,他的病才彻底好全。   转眼小宋允就在宋家住了五日,这日下学回来,小宋朗问宋爷爷:“可打听到他是哪家的孩子了?”   宋爷爷摇摇头:“附近的城镇我都托人去问了,还没消息。”   “他要一直跟着我去家塾?”   宋爷爷很是抱歉:“暂时只能如此。”   小宋朗没说话了,直到吃完饭回房歇息,他一改先前上床就睡,而是盘腿坐着,双手抱胸,看着小孩:“你不是哑巴一定知道怎么说话,你现在开口。”   小宋允紧张起来,他觉得现在的小宋朗有点凶。   小宋朗等了一会,见他还是不张嘴,威胁道:“你不说明日我就不带你去家塾,让你自己在家。”   小宋允一听就急了:“不不要。”   声若蚊讷,但小宋朗还是听见了,他诧异了一瞬:“你会说话干嘛闭着嘴?”   小宋允搅着手指:“怕。”   “怕什么?”   小宋允摇头。   小宋朗又问:“你几岁了?叫什么?记不记得家在哪?”   “三岁。”剩下的两个问题他没回答。   小宋朗又皱眉。   他看着紧张兮兮,快把手指抠破皮的小孩,终是没有再问下去:“我去找爷爷。”   小宋允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   小宋朗等了会,见他没说出来,就下床去了宋爷爷的屋里。   一会后,宋爷爷也过来了,他应该是听说了。   一见小宋允就问:“明日爷爷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你身上的病还没好。”   本以为又是拒绝,宋爷爷都打算明日不让小宋朗去学堂了,让他一块去,结果小宋允点点头:“好。”   “欸。”就这一个字,差点没让宋爷爷哭出来。   第二日,小宋允恋恋不舍看着小宋朗和小宋岳去家塾,而他在宋爷爷怀里,被他抱着去县城。   大夫听说后,检查了一番,猜测道:“许是前几日的那场发热让他忘了一些事。”   宋爷爷听后紧张问:“可会想起来?”   “不好说,我先开些药让他吃着,兴许会有好转。”   宋爷爷只能听医嘱行事。   抱着小宋允离开医馆的时候,路过主街,遇上卖糖葫芦的,宋爷爷给小宋允买了一串:“找不到家想不起事都不打紧,以后就跟着爷爷和哥哥。”   小宋允确实不记得了,但他为什么会记得自己三岁,是因为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他。   他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一个女声,说养他三岁已经是仁至义尽,其余的再想不起来。   一众大人都猜小宋允受过虐待,想不起来兴许还是好事。   宋爷爷虽然打定主意要收留他,可也得孙子同意,但好在小宋朗并不排斥小宋允,这让宋爷爷稍微安了心。   可就算这样,宋爷爷也没让打听消息的人停下,只是两个月过去,仍没有消息。   宋爷爷只能托里正先给小孩落户籍,并取名宋允。   小宋允就在宋家住了下来,随着时日加深,他渐渐会开口说话,还会帮着宋爷爷做事,宋爷爷见他乖巧懂事,更是喜爱他。   而因着他总跟小宋朗去家塾,宋爷爷干脆把他那份束脩一块交了,让他也念书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小宋允在宋家住了一年。   这天,宋爷爷带了朋友回来,说是让宋朗拜师学武,强身健体。   宋爷爷的朋友也在宋家住了下来,日复一日教导小宋朗学武。   小宋朗便重复着白日去家塾,空余时间学武的日子,这样的生活一直到小宋允六岁,小宋朗八岁。   小宋朗师父说他光学艺不行,还得练,建议把他送到武馆,跟师兄弟们切磋才能有进步。   宋爷爷一听也觉得他说得对,正好武馆也有家塾,就算学武也不至于落了功课,就把小宋朗送去了武馆。   这可把小宋允愁坏了,他来到宋家村就一直跟着小宋朗,小宋朗要是不在这他得哭死。   “宋朗,我不要你去武馆。”   宋爷爷还在呢,小宋允就抱着小宋朗哭。   小宋朗长高长大许多,八岁的他与三年前的他是不一样的。   他拍着小宋允的背哄:“我会回来看你。”   “可是要好久,我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你一次。”   宋爷爷听了,忍俊不禁:“小允啊,去县城没这么久,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   小宋允抹着眼泪:“可我本来每天都能看到他的。”   宋爷爷拍大腿:“哎呦,都怪那天杀的武馆,居然不收哥儿。”   小宋允含着两泡眼泪。   小宋朗把他扒拉开,给他擦掉眼泪:“别哭了,每过五日我就回来看你。”   “一言为定,拉勾。”   小宋朗与他拉勾为证。   宋朗去了武馆,宋允的生活还得继续,他白日和宋岳一起去家塾,回到家了就帮宋爷爷做事,爷孙两人也其乐融融。   宋朗也说到做到,每五日回家一趟。   而他一回来,宋允就吵着闹着要跟他睡。   宋朗快九岁了,他懂事早,知道规矩,本不应该答应,可拗不过宋允。   这一睡就又睡了两年。   直到宋朗十岁,宋爷爷觉得再这么下去不合适,出面把两人分开了。   那会大家都没多想。   直到某日宋爷爷开玩笑,宋允听见了,还当了真,闹着要做宋朗的夫郎。   十一岁的宋朗听见这话差点没让一口茶呛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九岁的宋允早就脱去小时候的瘦小干瘪,已经有了往后风华的美人坯子底:“做夫郎不就是给你生孩子?我知道,还是你不愿意?”说完他就一副你摇头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别说宋朗,连宋爷爷都被他这番话给震惊到了:“你哪听来的?”   宋允小声道:“大人们说的。”   “”村里的人说话大多没个把门,不小心当着孩子的面说些不该说的也有,宋爷爷扶着额头叹口气。   宋朗道:“那你不能反悔,说了做我夫郎,一辈子都得是。”   宋允登时眉开眼笑,重重一点头:“嗯。”   “”宋爷爷目瞪口呆看着他两。   宋朗仍旧板着脸:“爷爷,你为我们做主吧。”   “”你还知道要我做主呢。   他怕小孙子是被宋朗骗了,没第一时间答应下来,次日等宋朗返回武馆,他才偷偷问宋允:“你真要跟小朗成亲?这可不是儿戏,定下可就是一辈子了。”   宋允道:“爷爷,你和宋朗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想长长久久陪着你们。”   “定亲要互相喜欢,你还小,哪懂这些?”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我小,不懂事,这样吧,你先为我们定亲,之后的事等长大了再说。”   “”这两小子一个比一个会安排。   没办法,拗不过孙子的宋爷爷只能请亲朋好友齐聚一堂,给两孩子做了个见证。   宋允也从名义上的弟弟变成了宋朗的未婚夫郎。   往后村里的大人见着宋允,都笑他是宋朗的童养夫。   可宋允不介意,他还很高兴。   他与宋朗的羁绊早就开始了。   在他见宋朗的第一眼。   定亲之后,宋朗的生活也没改变,他依旧是五日回来一趟。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直到宋朗十三岁。   这年宋岳考中童生,而宋朗没选择走仕途,他打算从商,将来接宋爷爷的担子。   于是宋朗的师父就打算带着他四处游历,精进武术并开开眼界。   离家前,宋朗回家住几日,离开前一晚,宋允给他收拾东西,一边收一边掉眼泪。   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会抱着宋朗哭鼻子的小孩,尽管也没成熟到哪去。   十三岁的宋朗竹竿似的高挑,学武的他要比同为汉子的宋岳结实。   宋朗见他眼睛鼻子都哭红了,很是无奈:“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   宋允立马接话:“那你别去了。”   宋朗叹口气,解释道:“师父是想让我多见识见识,对日后也有好处。”   宋允抹了把眼泪,没说话。   “我会给你写信的。”   “每天都要写。”   宋朗为难:“有些地方怕找不到信差。”   “最迟五天,你就得写一封。”   “嗯。”   “还有”宋允把叠好的衣裳放下,看着他,“不能喜欢别人。”   宋朗嘴角勾起:“你也是。”   “我才不会。”宋允嘀咕着扭开头。   宋朗一直看着他。   见他磨磨蹭蹭,把那几件衣裳翻来覆去地折,就是赖着不肯走,心头更是柔软。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爷爷见他屋子的灯还亮着,走了过来:“明日就要启程了,怎还不睡?”又看到宋允和那还没绑结的包袱,“小允啊,你就是把这几件衣裳叠出花来,他明日也得走。”   “爷爷”   “好啦好啦,赶紧回去歇息,小心明日睡过头。”   宋允一听,赶忙把磨蹭了一个时辰都没收拾好的包袱绑上结:“你明日要叫我。”   宋朗点点头。   烛火下,两人眼神交汇,依依不舍作别。   第二日,宋朗在宋允和爷爷的注视下,跟着师父离开了宋家村。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去竟是五年之久,他从温暖的南方走到寒冷的北方,也去了辽阔的大漠,见了遮天蔽日的黄沙,也去看过波涛汹涌的大海,他想着,等以后有时间,一定也要带宋允看一看。   五年后,宋朗从俊小生长成了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的美男子。   这日他从外边回来,师弟交给他一封信。   上面是熟悉的字体,是宋允寄给他的。   他们每到一地会停留一段时日,就是为了收家里的信。   原本以为又是些抱怨责怪他的话,宋朗都在想怎么哄他了,结果打开信一看,几年前才被宋允吓过一回的三魂七魄今朝又被他吓了一次。   宋朗看到信上的字,脸色霎的就沉了。   他从房里冲出去,直奔师父的房间:“师父,我得先回去。”   师父不明所以:“嗯?”   “我一会就动身先走。”   师父看他这模样,还以为是家里出了急事:“你爷爷怎么了?”   “爷爷没事”宋朗抓紧信纸,“是小允,他”   师父见他这吞吞吐吐,但脸色复杂,只以为宋允出了事,也不敢拦他:“你喊上你小师弟,路上有伴我才放心。”   小师弟就是刚刚给信宋朗的人。   宋朗点头应下,先去找小师弟,小师弟一听也没拒绝,离开五年他也想家了,师兄弟两人收了行礼就驾马往梨县赶。   快马加鞭十来天,两人才赶到梨县边界。   要去梨县就得经过宋家村,宋朗在路口与小师弟分离,他直奔宋家村。   五年时间,并没有让宋家村变化太多,宋朗奔在路上,甚至还能从一树一草窥见幼时风光。   他回到阔别五年的家,见家里院门大开,下了马就大步迈了进去。   这一进去就闻到一股药味,眉头一皱,还来不及说话,就看见一个人影从宋爷爷屋里走了出来。   那人一抬头,就是宋朗想了五年的模样。   乍然见面,两人都愣住了。   宋允差点没拿住手里的药碗:“你”   宋朗先反应过来,他大步上前,拽住宋允的手腕,咬着牙问:“你信上的话是真的?”   宋允被他滚烫的温度险些烫穿手腕,也反应过来此人是真实的,不是昙花一现的梦境,倏然红了眼:“你放开我。”   宋朗反倒拽的更紧:“爷爷呢?”   “睡着了。”   宋朗听闻,拽着他走了两步,推开隔壁房间,把宋允扯了进来,随着啪的一声,宋允也被他压在门上。   “你”   话还没说完,那人滚烫的唇就印了下来。   宋允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宋朗很凶,仿佛要把他拆吃入腹。   呼吸沉沉而交合,宋朗抵着他的额头道:“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宋允嘴巴疼得要死,人又委屈,忍不住哭了:“你还知道回来。”   宋朗重重喘了口气,把他抱进怀里:“是我不好。”   宋允靠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他好像在哭这些年的想念,还有突如其来的变故。   “三个月前,爷爷摔了一跤,他吃了药,问题也不大,可就是不见好,我没办法了,又怕你担心,在路上出意外,才这样骗你。”   宋朗怔住了。   “你怎么能怎么能去那么久?”   宋朗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过了很久,他的嗓音沙哑:“爷爷”   “他刚喝了药睡着了。”   “对不起。”宋朗心中即是悔恨也是愧疚,“我去看看爷爷。”   宋朗抹了把脸,整理了下蹭乱的衣裳,强装若无其事去了隔壁房间。   只一眼就让他落下了眼泪。   宋爷爷消瘦许多,两颊生出了华发。   明明离开前还健硕的一小老头,如今仿佛随时就要吹灯拔蜡。   宋朗不敢吵他,在他床头坐了许久,等到宋允再进来,他才回过神。   两人这才认真看对方。   都变了,又好像没变。   变了,是因为两人都长大了,没变,是不管在哪,两人都能一眼认出对方。   宋朗默不作声朝他张开手。   像小时候那样,宋允走过去被他抱着。   “没事,有我在,以后不走了。”   宋允埋头在他怀里,轻轻嗯了声。   “这几年辛苦你了。”   “是很辛苦。”   “对不起。”   “别说了,我不想听。”   宋朗没再说。   宋爷爷睡了半个时辰才醒过来,一睁眼看到几年没见的大孙子回来了,又惊又喜,精神都跟着好了许多。   但他这样,宋朗内心更是沉重。   可他没问,他在家陪着宋爷爷,与他说话聊天,字里行间听出了他的意思。   也知道宋爷爷清楚自己的状况,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们两个别担心,人自有定数,一切顺其自然。   过了两日,宋朗对宋允道:“你别看爷爷年轻时风光,其实挺惨一老头,我奶奶生我爹时难产,就留下他们父子走了,后来我爹娘出事,又留下他跟我,其实他把你捡回来,也是想家里热闹一些,想你给我作伴,让我以后不那么孤单,其实他心里一直没放下我奶奶和爹娘,这次摔跤是病因,陈年往事才是病根。”   “爷爷他”   “我们成亲吧,我不知道他能熬到几时,但让他看着咱两成亲,他才能放心走。”   “嗯。”   隔日宋朗就把这事告诉宋爷爷,宋爷爷知道他的打算,会心一笑:“你长大了。”   宋朗没说话,他去找新任里正也就是其叔,请他帮忙操劳婚事。   宋家村大多是沾亲带故,里正与他们家算是关系近一点的,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里正就全揽了过来。   一个月后,两人的婚事在里正和宋岳一家的操劳下举办了。   拜堂成亲,喜结良缘。   宋爷爷笑着喝了他们的敬茶。   洞房花烛,鸳鸯交颈。   宋朗把宋允搂在怀里,亲他的脖子:“你知道那天收到你的信,我在想什么吗?”   宋允腰酸的厉害,靠着他的臂弯昏昏欲睡:“想什么?”   “想宰了宋岳。”   宋允笑了声:“然后呢?”   “可是看到你就不想了,万一你寻死觅活我要怎么办?”   “好在你没有,不然陶家姐姐就得守寡了。”   这陶家是县城的大家,他家女儿与宋岳定了亲。   宋朗也笑了。   宋允从他怀里抬起头:“我从没想过别人。”   宋朗吻了吻他:“我也是。”   正是君心如我心,两心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