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也想不到[重生]   作者:一节藕   文案   邱宝珠上辈子是个废物,家里破产后,他被半道崛起的卫樹当狗一样管着养着   宝珠性格唯诺,管着就管着,他又不敢说,直到对方给他戴上了脚镣   “卫樹……”   “宝珠,我是为了你好,这个世界很危险。”   宝珠趁卫樹生日人多,用一个生日蛋糕哄得卫樹把钥匙给了他,他逃跑了   他一边跑一边哭   他不要被卫樹关在家里,他不喜欢卫樹强迫他吃对身体好的东西,不喜欢穿卫樹喜欢的风格的衣服,他不喜欢和卫樹呆在一起,哪怕卫樹给他搜罗全世界的珠宝藏品,他也不喜欢。   宝珠要自由   逃跑路上,宝珠被一辆货车撞了个结结实实   再一睁眼,他重生了   重生到17岁,那时候他家里还没有破产,卫樹还是一个穷学生   他们也还不熟   他与卫樹关系变近的转折点就在一天下午,卫樹被讨债的围殴,他上辈子看不过去,帮了一把……   同时间同地点同人物的围殴又发生了,宝珠没帮忙,宝珠偷偷看   卫樹虽然不苟言笑,但出手狠辣完全不似高中生,只是对面人多势众,卫樹明显落了下风,被打得很惨   宝珠不帮忙,宝珠只是匿名拨打了一个报警电话   翌日,卫樹找上了宝珠   “邱宝珠,你报的警?”   宝珠脸色都吓白了,被……被发现了吗?   然而,卫樹下一句话却是:“别多管闲事。”   宝珠的脸涨红,无地自容   卫樹上辈子从来不这么说话   卫樹哪怕再生气,都只温柔地唤他宝珠,宝珠,他、他怎么能这么跟自己讲话?   -   这一世,宝珠家里没有破产,这是好事   可坏事来了,卫樹又喜欢他了   宝珠拒绝了卫樹,并且打包好了行李准备逃跑,按照卫樹的性格,自己不听他的,他肯定又要把自己关起来!   但拒绝后,无事发生,卫樹甚至疏离宝珠   宝珠傻掉了,接着便是委屈,“怎么这样啊……”   白切白切白切白天真柔软到极致的傻白甜x控制欲强到病态的酷哥大佬攻   *双重生,攻真的管很宽很多,前世涉及少许强制爱   *受真傻白甜(褒义)   *不拆不逆不独美,他们会重修于好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成长   主角:邱宝珠,卫樹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佬关了十年的金丝雀逃跑了   立意:若为自由故,万物皆可抛 第1章 彩云易散琉璃脆   邱家破产,一颗宝珠被卫家人收入囊中。   ·   邱宝珠在院子里钓鱼,鱼竿插在泥里,鱼线垂在水里,底端没有鱼钩。   他从来没钓上来过鱼,打发时间而已。   阿冬站在他的身后,手举一把遮阳伞,“宝珠少爷,您该回屋了,太阳会将您晒伤。”   “太阳怎么不把我晒死?”   “……”   邱宝珠抓了一把翡翠打的珠子串,这样的翡翠珠串他串了几箱子,串的不是珠子,是男人无法言说的苦涩。   “阿冬,你本来可以留居国外,却成了我的佣人,你恨我吗?”   阿冬老实道:“有点。”   “不恨我就好。”邱宝珠状若未闻。   “我挺恨卫樹的。”邱宝珠话一转,又忽然道。   阿冬影子一晃,目露难色,“宝珠少爷,你的皮又痒了吗?”   “卫樹要是知道你这么跟我说话,你这个月的工资要被扣一半。”   “我拿的是年薪。”   “那年薪扣一半。”   “你……”   没等阿冬说完,邱宝珠忽地丢下珠子,翡翠本来就脆,许多珠子直接碎了。   阿冬看得心疼眼疼,恨不得直接趴在地上用舌头都给舔了。   “我不想活了。”没什么情绪的话从邱宝珠嘴里说出,有些像戏子在演戏。   下一秒,邱宝珠跳进了湖里,水花四溅。   卫家别墅群辉煌耀目,波光粼粼的人造湖泊如同绿色水晶镶嵌其中。   波浪一层层漾开,由大变小,最后彻底合上,一切挣扎都了无痕迹了。   “卧槽!”阿冬终于回过神,他飙出一句脏话,扔了伞就跟着跳了下去。   卫樹赶回来的时候,邱宝珠已经被捞了起来。   他奄奄一息地趴在枕头上,阿冬抹着眼泪在给他吹头发。   “我是不是死了?”   “宝珠少爷……”   “都重新投胎了,怎么还叫我宝珠少爷……”   “宝珠……”   “我都说……”邱宝珠无力得恨不得直接上吊,声音刚拔起来,就听见楼下佣人唤卫樹的声音,他骨头瞬间软了,又趴了回去。   卫樹的人未至,管家老钱的声先到。   “卫先生您别着急,阿冬当时就跳下去把宝珠少爷捞起来了,医生也已经看过,目前无大碍,好好休息几天就行。”   春寒料峭天,卫樹着一袭黑色风衣,颀长暗影投落,长腿迈进房间后,一张极冷峻的脸出现在邱宝珠视野内。   邱宝珠立刻开始气若游丝。   阿冬虽然表情复杂,可也是表现得万分心痛与担忧。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医院ICU病人家属正在对病人进行最后的告别仪式。   “宝珠?”   听见卫樹微冷的低沉音色,邱宝珠眼皮抖了一下。   他的确是想寻死的,最好死得轰轰烈烈。   但这不没死成,他可不能让卫樹知道自己主动寻死,卫樹要是知道,非抽他一顿不可。   “阿冬说你跌进了湖里,怎么这么不小心?”卫樹担心的眼神压向邱宝珠的脸,邱宝珠的心脏狂跳起来。   “以后不要再去钓鱼了。”卫樹直起身,捻了捻邱宝珠身上的被子,语气变得冷峭。   邱宝珠的手指在被子下面攥紧,他的脸色白得凄惨,当真像极大病一场。   阿冬在邱宝珠好了之后苦劝,“你就好好跟卫先生过日子不行吗?非作什么呀?”   邱宝珠啃着苹果,“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给我唱两句歌吧。”   “爱就像泡沫,是彩色的……”   在阿冬不算悦耳的歌声里,邱宝珠啃完了一只苹果,接着啃第二只。   -   卫樹从公司回青羽山时,邱宝珠窝在沙发里看电影龙猫,不算专注。   他眼皮耷拉,绿瞳只留了一线,像是要睡着了。   老钱走到卫樹旁边,将今天邱宝珠的活动内容、路线、午睡饮食排泄情况都一一做了详细的报告。   男人低眼,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领带,轻易拽开后摘下,“吃得太少了,让营养师调整食谱。”   做完记录,老管家欲言又止。   “说。”卫樹眼梢扫过去。   “阿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宝珠少爷的体重每天都在掉,他看起来开心也是为了让我们不被你责备……”老钱欲言又止。   卫樹目光朝缩在沙发里的男人看过去,他穿着质地柔软的真丝睡衣,裤脚滑上去,露出皓白脚腕。   他额前碎发都偏至一边,鼻梁挺直,鼻头小巧微翘,唇肉红润饱满,还能隐隐望见红豆似的小唇珠,唇角自然地翘着,一张被养得极好,纯媚到极点的脸。   “你认为我对宝珠不够好?”卫樹反问老钱。   老钱哪敢说主家的不好,叹了口气,随卫樹作去了。   反正他瞅着,眼前这情况,不妙。   挥退佣人后,卫樹轻手轻脚走到邱宝珠身边。。   他正要挨着坐下,邱宝珠却突然惊醒,连连后缩。   看着卫樹变得危险的眼色,邱宝珠后知后觉,他小心爬过去,“我做噩梦了。”   以往卫樹都会安慰他,今天却问,“什么噩梦?”   “……”邱宝珠眨眨眼睛,捕捉到电影画面,“我梦见下雨了,我在等公交车,龙猫不让我上车。”   只要不看着卫樹的眼睛撒谎,邱宝珠什么瞎话都说得出口。   卫樹捏住邱宝珠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邱宝珠的一双绿色眸子,莹莹宛转如猫眼,睁大时更加明亮灵动,实在让人爱怜得紧。   交换了一个炙热的吻之后,邱宝珠搂住卫樹的脖子,“卫樹,我想去读书。”   卫樹眼里的温度渐退,手指捏着邱宝珠白玉似的耳垂,“不是已经拿到研究生学历了?还想继续深造?”   说完后,卫樹将邱宝珠拉到怀里,“我给你请老师。”   翌日,邱宝珠心如死灰地上起了课。   课间休息时,阿冬无语道:“你何必呢?这下好了,不仅出不了门,还要在家上课。”   邱宝珠:“不如死了算了。”   阿冬:“就是。”   反应过来的阿冬甩起了脑袋,“宝珠少爷,你想出门,为什么不直接和卫先生说呢?他那么喜欢你,不会不允许的。”   “他喜欢我,所以才不允许。”邱宝珠怅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跟卫樹谈恋爱。   阿冬不懂。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邱宝珠想了想,转着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邱宝珠人如其名,他在宝石鉴赏珠宝设计等领域都有着惊人的天赋,有天赋并且还喜欢。   他在卫樹给他请的老师的课上总能获得发自真心的夸赞,一定程度上,也转移了一些他的注意力。   课连上了三个月,老师拿出了一块不易得来的琥珀让他设计胸针。   琥珀不是什么珍宝,尤其是对收藏品众多的邱宝珠来说,卫樹已经搜罗了几大筐宝石给他玩儿。老师给的这琥珀奇异就奇异在里面有一汪水,水是可以流动的,没有像动植物琥珀那样被树脂注入封死。   邱宝珠埋头苦干,他使用白水晶和绿色碧玺以及捡来的鸟羽做装饰,琥珀则作为胸针主体。   他花了一个月时间,在工作室启动切割机,打磨机等,忙得不亦乐乎。   只是还未完工,阿冬告知他,老师辞职了。   “卫先生说,你可以继续钓鱼了。”   邱宝珠眼角抽搐,“钓他大爷。”   将要完成的胸针被邱宝珠丢进抽屉,他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   卫家只有阿冬会跟他说话,其他人既不跟他住在同一栋别墅里,也不会邀请他去做客。   邱宝珠是卫樹的爱人,卫樹当然也很爱他。   可邱宝珠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吃吃喝喝,再就是收藏各种价值不菲的宝石,在卫家那些妯娌眼中,这跟只雀儿没什么区别。   和他来往的话,简直是有失身份。   邱宝珠乐得逍遥自在,不钓鱼了就在后院骑马,马没得草啃,啃那墙角的山茱萸,把老园丁气得哇哇叫。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邱宝珠洗脑自己是在世外桃源采菊东篱下,见不到南山也能悠然。   有些作用,虽然作用不大。   临近八月,卫樹提前送了邱宝珠生日礼物,一副……镣铐,戴在脚上的。   仅仅只是送给了邱宝珠,没有使用。   可这更危险,这像悬在邱宝珠头顶上的一把刀,随时都会砍下来。   这让邱宝珠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悠然荡然无存,一丝不剩。   站在珠宝设计的角度看,它很美。   站在邱宝珠的角度看,他警铃大作。   “卫樹……”邱宝珠开口。   卫樹抬起头,摸了摸他的头发,浅浅笑意的眼神后面更多的是不允置喙,“宝珠,这个世界太危险了,我是为了你好。”   得了吧,就是变态,邱宝珠心想。   却一字都没有说出口。   在邱宝珠收到脚镣后,阿冬连续一个星期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被卫樹干得哭叫时,卫樹摸到了邱宝珠突起的肋骨。   “你瘦了。”   邱宝珠说:“卫樹,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我亲手给你做蛋糕吧。”   卫樹看似无法拒绝邱宝珠的任何要求。   -   阿冬以为邱宝珠说要亲手给卫樹做蛋糕是开玩笑的。   起码不应该用糖,用老鼠药都显得正常许多。   “真难抹平。”邱宝珠抱怨着累。   阿冬实话实说:“报看。”   “贵在心意。”   “宝珠少爷,你很爱卫先生吗?”   邱宝珠一顿,把刚抹平的奶油不小心刮下来了一大块。   若他和卫樹都还是十八岁,那他一定会大声说:当然,我爱卫樹,我爱死卫樹了!   可他已经三十岁了,也是他被卫樹软囚的第十年。   “不知道。”邱宝珠把奶油补回去,“你春天还问我恨不恨卫樹。”   阿冬面不改色,“我一直觉得,爱恨都是同时存在的。”   邱宝珠用了一百分的心思,一比负一百完成了图册上的水果蛋糕。   卫樹昧着良心说好看好甜好吃,一点都看不出来说谎的样子。   卫家家主和家主配偶的生日宴,自然是门庭若市,上门拜访祝贺的人络绎不绝,礼物却都是挑的邱宝珠喜欢的,这是A市的名流们不需言语便已达成的共识。   别墅群被使用做了宴会场地,卫樹忙着待客,前后左右都是奉承。   邱宝珠身穿白西装,他把自己的脖子放在了工作室的切割机刀口下方。   阿冬看着这一幕,浑身僵硬,“宝珠少爷,这真不是开玩笑的。”   那切割机连钻石都能切开,切人体那还不跟切豆腐块似的。   虽然邱宝珠只是想用切割机把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切开。   邱宝珠启动了机器,嗡鸣声在耳际响起。   阿冬绝望地闭上眼睛,如同被推上断头台的死刑犯家属。   阿冬震惊于宝珠少爷秀美温顺如羊羔的外表底下藏着一颗火热又极富勇气和自我的心。   因为大多数都不可能为了一些自己所坚守的东西,抛却已经在手的泼天富贵,以及,把自己的头放在切割机下面。   在阿冬看来,宝珠少爷的神经和卫先生的变态比起来,不遑多让。   扳手都拧不断的金属材料,切割机一碰就断,珍珠崩了满地,按停止键稍慢一步,邱宝珠脖子血流如注。   阿冬忙用手帕去捂。   “只是破皮,没事。”   邱宝珠离开了,带着阿冬一起消失在了生日宴上。   -   八月半,弯月悬挂树梢头,青灰夜色下,山中卫家别墅区灯火通明。   黑压压的山被暗埋的灯管照亮如在白昼下,下山的几处闸道接到通知,接连封死。   前来参加宴会的客人见主人家出了事,安慰一番后,懂事地告辞。   热闹喧天的卫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佣人和保安四处搜寻的动静。   年轻的家主坐在餐厅,仍是西装革履,四周冷光粼粼,却都不及他眼底逐渐蓄起来的寒意。   卫樹用勺子不紧不慢地吃着剩下的生日蛋糕,   “找到了这个。”老钱捧着一只匣子下楼,“还有一张纸条。”   卫樹把纸条拿在手里。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卫樹,再见。”   卫樹手指摩挲着纸面,笑了一声。   不声不响的,就这么跑了,他从前怎么不知道,宝珠如此心狠。   纸条被放下后,卫樹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枚嵌着帝王绿翡翠的扳指,优雅又不失气势,翡翠下面甚至还埋着一颗色泽温润的天然珍珠。   “要不……”老钱试探性地开口,后面“算了吧”没说出口,但写在了脸上,含在了语气中。   “去找。”卫樹将扳指戴到手上,垂着眼,眼底一片宁静的阴鸷,“我要和他谈谈。”   老钱试图劝告,满脸的为难之色,“卫先生,医生昨晚就已经住进卫家,一直在等您,您要不先看看医生?宝珠少爷出去玩两天,不会出什么事的。”   很快,工作室地面上的珍珠和金属丝也被送到了卫樹面前,垃圾桶里那好几张带血的手帕也跟着一起。   不惜自伤,也要离开他?   一旁的老钱一直等着家主的回答,他没有其余动作,可明显也不是很赞同卫樹的做法。   半晌过去,卫樹落眸,开口道:“找到宝珠了,我就去看医生。”   老钱当即喜笑颜开,哎哎地应着,转身小跑着吩咐找人去了。   城市的另一头。   邱宝珠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站在阿冬身后,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下口罩吃了块臭豆腐到嘴里后又重新戴上。   阿冬小声问:“你还想吃什么?”   邱宝珠指了指隔壁那家奶茶店。   “我们现在怎么办?”各自买了一杯珍珠奶茶之后,两人躲在小吃街麻辣烫店旁边的墙角。   小吃街人挤着人,八月半的夏日晚上,没有一丝风,空气炎热到逼仄。   邱宝珠压低帽檐,吸溜着珍珠奶茶。   十年来,他没吃过一次垃圾食品,死而无憾了。   繁华到喧嚣的市中心没让他觉得烦扰,反而感到无比可亲。   而卫家,即使是用宝石黄金铸造的,也掩盖不了它囚笼的本质。   “先躲着,出国是别想了,卫樹能查到,但凡是需要身份证件的我们都用不了。这样,我们去买辆自行车,骑到大西北。”   阿冬呛了一大口。   “阿冬,要不你回去吧。”邱宝珠忽然说道,“你剑桥毕业,没必要,真的。”   “我现在也回不去了啊,卫先生肯定会把我打死。”   “……”   邱宝珠带着阿冬,打车到了奶奶家,奶奶家位置偏僻,在城东。   城东都是自建房,挨着建了一整片,要不是修得还算统一漂亮,看起来都有些像贫民窟。   野草都长到二楼了,蒿草升到二楼耀武扬威地俯视无家可归的两个男人。   “……”阿冬无言,“宝珠少爷,你奶奶是野人啊。”   “我奶奶在我高中的时候就被我爸妈气死了,这房子太偏,又破,卖不出去,就闲置了。”邱宝珠没有钥匙,只能翻进院子里。   阿冬把行李箱丢进去,自己也跟着翻了进去,他一落地,就忙着给邱宝珠拍掉身上蹭到的灰尘。   “今晚先在这里打发一夜,明天的事明天再说。”邱宝珠累得睁不开眼睛,他心跳一直很快,像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个卧室出来,和衣躺下,很快就入眠了。   天空泛白时,邱宝珠被窗外的光晃醒,他坐起来,甩甩脑袋缓了会儿。   俄顷,邱宝珠摇摇晃晃起身想去把破破烂烂的窗帘拉上,可当站到窗边时,他脸上血色在瞬间内褪尽。   院外,不见月色,黑魆魆的。   男人一手揣在夹克的兜里,一手夹了支烟,他靠在车门上,身形微躬,细支香烟火光明灭不停,不时照亮一次他阴沉的眉眼。   许是察觉到了,卫樹拿下嘴边的香烟,撩起了眼皮,眼锋刀子一样刮遍邱宝珠的全身。   身后一阵穿堂风,邱宝珠的心剧烈地跳动。   他茫然回头,穿戴整齐的阿冬拎着他的行李箱,打开了门,他显然不敢看邱宝珠,只低着头说话,“宝珠少爷,我是为了你好。”   监视,无法逃离的监视,背叛,彻头彻尾的背叛。   一股甜腥的味道从喉咙里翻上来,邱宝珠手指掐着窗棂,指甲一寸寸断开,鲜血淋漓。   “卫济冬我操你大爷!”邱宝珠冲过去一把推开阿冬,他慌不择路冲下楼梯,踉跄得差点摔倒,却发现就连院子里都是卫家的人。   邱宝珠惊魂甫定,眼前发昏,他扭头从后门跑出去。   院子里带刺的荆条抽得他两条小腿上全是血痕,眼泪从脸上一道道地流下来,他哽咽着爬上围墙,重重地摔在地上。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这和他想象中的谈恋爱不一样,和他想象中的美好人生也不一样。   身后很快出现了迅捷有力的脚步声。   巨大的恐惧逐渐笼罩了邱宝珠,他不想回卫家,不想再当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要跟卫樹分手,他不要跟卫樹谈恋爱了。   他不要那些宝石,不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贵生活,他不开心,不快乐。   他恨死卫樹了。   鲜血挤不进邱宝珠的嘴里,却挤进了他的眼眶,淹没了他猫眼石一样的瞳孔,世界变得猩红而又模糊。   一辆货车驶来,他只听见声音,茫然四顾。   “邱宝珠!”   “宝珠少爷!”   邱宝珠在身体被货车车头撞散的痛楚中想,现在知道叫了?都怪你们。   -   噩梦乍惊。   痛意还未散尽,四肢百骸在剧痛中沦陷。   邱宝珠惨叫一声,抓紧胸襟,将自己抱成一团,汗水渗出,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裳。   怎么死了还要痛?   当疼痛将尾巴收回后,邱宝珠喘着粗气,失神地看着前方。   过了半天,他的眼神才慢慢聚焦。   视野里被他看清的第一样事物是书桌上的一块大石头,石头开了几处窗,上面还有用马克笔做的几处笔记。   这块石头是邱宝珠高一的时候在玉石市场买回来的。   因为种好水足,他想等有了好的想法之后再切开,结果还没等邱宝珠想好,邱家破产,他这块石头也被拿去变卖。   它为什么会在这儿?   它也死了?   邱宝珠疑惑地坐起来,怀里布料手感熟悉,他低头,看见了一直陪着自己睡觉的阿贝贝!   被卫樹丢掉的阿贝贝!   阿贝贝阿贝贝阿贝贝阿贝贝阿贝贝阿贝贝阿贝贝阿贝贝!   邱宝珠热泪盈眶,先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   之后,他才开始环视四周以及每一处角落。   这是他年少时所住的房间,一切物件都无比熟悉。   可这处房子,在他们家刚破产时就被法拍了!   他回家了?   他回到过去了?   邱宝珠咬了自己手腕一口,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惊愕的同时,顾不上穿鞋,他赤脚踩到地板上,奔到隔壁衣帽间全身镜前。   镜子里出现自己少时明亮的脸,戴着眼镜,像还没睡醒,以及看起来没什么力量却修长柔韧的身形,熟悉棉质的睡衣,还有手中印满向日葵的阿贝贝。   好久不见……   他还在为着自己有一双绿眸而苦恼的少年时。 第2章 从天堂跌进地狱,是卫樹接住了……   不真实感始终存在,荆条抽打在皮肤上的刺痛还未消失殆尽。   疼痛变得轻微后,泛开不可抑制、无法忽视的痒意。   邱宝珠打开衣帽间的灯,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人。   同样的五官气质,陌生却远超熟悉。   他是在邱家破产后将近一年多的样子,才拎着行李箱搬进卫家。   刚进卫家时的雀跃犹在眼前。   少年恋人太天真,以为没有物质作为掣肘就能如胶似漆,地久天长。   邱宝珠一度以为自己没什么变化,毕竟他过得确实挺好的,比家中破产前还要过得好。   他若说自己过得不好,像是在睁眼说瞎话。   然而时光回溯后,他看着镜子里年少时的自己,两个分明一模一样却又大相径庭的人,遥遥对视时,彼此眼中产生的诧异和疑惑足以证明他后来的变化有多大。   那种伪装出来的天真烂漫,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与讨好,那种总是盛满悲伤的怅然若失,那种被驯化后的宠物一样的眼神,在此时此刻,消失殆尽。   还未经风雨冲刷洗礼的一对猫眼石,持有着最原始的浓艳明媚。   邱宝珠看向窗外,瞳色浮上一层耀眼的金黄,无半点灰败濒死之感。   “邱宝珠。”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吃饭。”   ?   邱宝珠回头时,只捕捉到了男生一抹衣角。   他呼吸一停,摘下眼镜,把毯子小心放到贵妃椅上后,赤脚追了出去。   “邱翡!”   男生低头走在楼梯上,他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不论亲疏,他跟谁都不亲近。   听见邱宝珠叫他,也只是“嗯”了一声。   邱宝珠后来才懂得真正的邱翡。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邱翡身形瘦削,脸上血色稍淡。   他在餐桌边坐下后,拿起筷子,无声无息地吃饭,一举一动仿若上了发条一般机械有序。   邱宝珠和邱翡是一对双胞胎,邱宝珠先一步出生,成了哥哥。   不仅出生时间是邱宝珠在先,此后的事事都是邱宝珠在先。   上辈子邱家破产后,过了一年多,邱翡和邱父邱母一同被卫樹送到国外。   卫樹将消息告诉邱宝珠,邱宝珠高兴感激的同时,还生了邱翡好几天的气,气他们偷偷出国,连声再见都没和他说。   不过这气没过几天就消了。   邱宝珠一直没接到家里人的电话,只能自己打过去,但那边提示已关机?   他真的要生气了。   过去好几个月之后,邱宝珠才接到邱翡的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撒娇抱怨,邱翡冷冷的声音直接响起,“邱宝珠,现在立刻与卫樹分手,离开他!”   邱宝珠以为邱翡是在开什么玩笑。   后来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已经主动走进了卫樹给他打造的笼子里。   而那通电话则是他和邱翡的最后一次通话。   邱宝珠跟邱翡也再没见过面,后面家里人过得怎么样,身在何处,他都全然不知。   端着最后一道汤菜的阿姨从厨房走出来,朝上望见少年还搁二楼杵着,“宝珠,下来吃饭呀,你不是说等会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吗?”   生日聚会?   邱宝珠还没来得及看今天具体是什么日子,不知是谁的生日聚会。   但小万姨应该没记错。   他学生时代的人缘颇为不错,班里无论谁过生日,都会邀请他。   而他过生日,则更了不得了。   “睡傻啦?”小万姨看着邱宝珠坐下后懵懵的表情,一边笑一边给他面前放了一碗饭,“我早就说了,午觉不能睡太久,半个小时就够了,你倒好,每次一睡就是几个小时……”   小万姨的唠叨让对面的邱翡都忍不住蹙眉。   邱宝珠却感受到了久违的亲切。   小万姨是他们家的远房亲戚。   说是这么说的,具体是什么亲戚,邱宝珠直到最后都不知道。   邱家破产后,小万姨经邱母何英洁介绍,去了别家当保姆。   小万姨后来的日子过得甚至比邱家还要好些,经常拎着吃的喝的用的来看邱宝珠和邱翡。   她甚至还问过邱宝珠,要不要跟她走,做她的儿子。   邱宝珠感激小万姨,却没点头答应。   小万姨熟悉的唠叨和熟悉的饭菜味道让重生有了更真实的感觉。   邱宝珠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饭,撑到了嗓子眼,把小万姨吓得连连惊叫。   “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多?会不消化的!”   “昨天不还说吃我做的饭吃腻了?”   邱宝珠笑得很甜,“刚刚做噩梦了,梦见我吃了十年营养师特制的营养膳食,吓坏我了。”   “什么营养膳食啊,都是说得好听,我又不是没去学过,给狗狗都嫌难吃……”   小万姨被哄得昏头昏脑,很快就在厨房煮起了消食的苹果山楂汤。   想到宝珠喜欢甜食,她往里面加了不少冰糖,不然太酸了,宝珠铁定一口都不会喝。   -   饭后,远处天空上浮红霞。   “邱翡,你去哪儿?”邱宝珠叫住看起来像是要出门的邱翡。   邱翡在门口换上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图书馆。”   他帆布鞋的旁边,是邱宝珠的一双市价十几万的定制皮鞋,外观看不出是皮面,款式时尚,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但凡这个牌子的鞋出现,全是私人订制。定制一双鞋,哪怕是高级会员,也得等上小半年。   邱宝珠看着这一幕,心底涩不可言。   “你不去参加生日聚会?”   邱翡抓起钥匙,“他们没有邀请我。”   邱宝珠目前就读的济才中学是市里进入门槛最高的一所私立中学。   校内学生要么背景非富即贵,要么是校方从全国各个中学掐来的尖。   两派人井水不犯河水。   前者觉得后者穷酸假清高,后者觉得前者不过是靠着家世才能耀武扬威,败家子一群。   邱宝珠和邱翡自然属于前者,不过在济才也只能算是中等水平。   所以同圈子的人有活动,邀请与否也只看自己的喜好,不会看家世背景。   邱翡出门后,邱宝珠在小万姨希冀的眼神下喝下了一碗苹果山楂汤。   短短十来分钟不到,晚霞已然遍布漫天。   落地窗外,小万姨在跟新来的园艺师说明注意事项。   另一边,负责家中卫生的两个阿姨在池子边洗拖把,水声哗哗声入耳,清凉悦耳。   邱宝珠翻着手机上的日历,5月13日……   他不记得今天是谁的生日。   但这个时间,他跟卫樹还完全不认识就是了。   幸好幸好。   沾上卫樹,这辈子估计也要完。   上辈子家里破产前,邱宝珠总觉得自己在家受父母疼爱,在学校老师同学喜欢,朋友众多。   他以为自己是上帝宠儿,是天选之子。   一朝破产,和他交好的团体迅速果决地与他划清了界限。   以前对他温声细语的老师变得疾言厉色,尖子生也不肯接纳他和邱翡。   就连邱金言和何英洁也日渐对他不耐烦起来。   从天堂跌进地狱,是卫樹接住了他。   当时邱宝珠以为卫樹是天使。   可他忘了,自己是落进地狱里,而卫樹本就生在地狱中。   邱宝珠忆得伤神,撇撇嘴,不再去想卫樹了。   从日历中没能翻出个“到底是谁的生日”的结果出来,邱宝珠打开了Q/Q。   一打开,邱宝珠就被满屏的未读和各式各样的群聊闪到了眼。   从首饰服饰群到市内美味餐厅打卡群,从宠物群到骑马棒球击剑游泳群,群成员少则几十,多则几百,前缀全是荠菜。   邱宝珠想了半天为什么群名前缀都是荠菜,然后在看见置顶班群时,恍然大悟。   荠菜是济才的同音字。   邱宝珠靠在躺椅里,不紧不慢,挨着挨着退出了全部群聊,只留下了一个班级群聊。   上辈子家里破产后,这些群都不用他退,他们心有灵犀默契十足众志成城,借口清理超过一月没有参加活动的群成员,全部将他踢了出去。   查看班群聊天记录后,邱宝珠才弄清楚今天原来是体委萧游的生日。   班里同学正为此聊得热火朝天。   [已经在路上了。]   [准备好吧!我已经饿了三天了!]   [我的礼物是我自己可以吗老萧/娇羞jpg.]   [萧游:可以,老子当众干死你。]   邱宝珠忍不住笑了声。   他上辈子并不喜欢萧游,因为对方言行粗鲁放荡,擅于拉帮结派,土匪气重。   但后来他是第一个猜到邱宝珠被卫樹软囚的人。   在一次酒会上,萧游当着卫樹的面,说要带邱宝珠离开。   萧游当然未能如愿。   后面发生了什么,邱宝珠知道得不清楚。   只听说萧游的腿被他老子打断,坐了三四个月的轮椅,后来又被送出了国,再无音讯。   邱宝珠从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提前给萧游准备的礼物,一块烂大街的网红款电子手表。   他这个时候到底有多不喜欢萧游啊,居然敷衍成这样?   邱宝珠把手表放了回去,小心地打开了只属于他的宝石展柜——里面都是他从小到大收集的宝石,有的是市面上的成品,有的是肉眼看不出价值几何的原石。   他从小就喜欢漂亮的石头,所以收集了这样许多,只不过这一墙面的藏品后来都被父母卖掉抵债了。   邱宝珠手指拿起一块已经开过窗的冰种原石,拳头大,能打好几样小件。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不舍地放了回去。   还是换一个比较好,以免萧游受宠若惊。   少年埋头把自己收藏的石头们几乎都爱抚了一遍,每件藏品下都标有入柜时间。   邱宝珠从三岁开始,便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收集。   色泽不明的廉价石头、昂贵和稀有的玉石、饰品,它们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各色光芒,像在对坐在地板上的少年无声道:宝珠,欢迎回家。   邱宝珠本来还有些辨不清前后到底谁算梦一场,可当手指触碰到它们时,一帧一帧变得无比清晰真实。   是真的回溯,也是真的失而复得。   这一次,他要做称职的哥哥,要成为优秀的珠宝设计师,   这一次,他不要再和卫樹谈恋爱了。 第3章 宝珠,这个世界很危险…………   吃饭的餐厅是班里同学自家开的,邱宝珠过去得最晚,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们嚷着让邱宝珠喝酒赔罪。   “邱宝珠你他妈迟到!你好不够意思!”萧游半靠着椅背,怫然道。   男生寸头断眉下三白,瘦削的脸上刮不下来多余的肉,怎么看怎么像个社会上的混子。   站在门口的少年讷讷看着对方,心想,他上辈子不喜欢萧游,真是十分合情合理啊。   包厢中间摆着一几米长的长桌,张铺纯黑色桌布,盘碟刀叉摆放整齐,酒水饮料码成小山堆,包装精美的礼物都堆在墙角的另一张方桌上。   邱宝珠扫了一眼,众人出手无不阔绰。   “邱宝珠,你什么礼物?”文艺委员摇着手里的葡萄汁,好奇问道。   “小玩意儿。”邱宝珠作势朝码放礼物的桌边走去。   "哎哎!给我给我,我看看。"萧游坐直。   浅绿色盒子,用墨绿色的绸带捆了个蝴蝶结在上方,萧游都扯了一半了,抬眼看着已经在餐桌边坐下的邱宝珠,“能看吧?”   邱宝珠:“当然能,它已经是你的了。”   除了萧游和他几个最好的兄弟,在场其他同学并不很是好奇盒子里是什么。   大家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令人惊奇的事物当然无穷无尽。   而且,能令他们感到惊奇的,不会出现在邱宝珠赠送的礼物盒子内。   “我草!”结果还是感到惊奇了。   萧游旁边的沉宸一把抓起盒子里的东西,举到灯下,“邱宝珠,这是水晶吧?还是托帕石?”   半透明的紫色玉石半透着光,随着在指间转动,紫色的深浅也在流淌变幻。   “紫翡。”邱宝珠如梦方觉。   其实包间里的这些人,除了个别,早早地就将只识衣衫不识人摆在了一言一行中。   只不过他上辈子心无城府,见谁都是好人,   哪怕到最后和邱翡一起被孤立,也认为是身份不同导致他们玩不到一起了。   邱家和萧家的家世对比,邱宝珠送不入流的是怠慢,送太珍稀的则是仰攀。   众人围过来,连声惊叹,想从沉宸手中拿走把玩把玩,萧游率先夺回,“别他妈瞎碰,碰坏了老子干死你们。”   萧游托着玉石,满意极了,“邱宝珠,这个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回去了我让我妈给我打个吊坠去。”   “具体多少钱我忘了,但这是我很喜欢的收藏品。”邱宝珠透过对面十七岁的萧游,看见了后来二十岁的萧游。   他一直清楚记得那天下午的室外景色。   夕阳是血一样的颜色,本来如油画的色彩,在这件事后,漫天红色的云像糊上去的蚊子血,发黑发腥。   “要带走我的人,好歹也应该向我打一声招呼。”卫樹牵着他的手,邱宝珠感觉到卫樹怒极,表面上却比平时看起来要更从容得体。   “您说呢,萧先生?”卫樹看向萧游的父亲。   萧游父亲连连说“是是是”,转身重重一耳光甩在萧游的脸上,有血从萧游的嘴里溅出来。   那是邱宝珠和卫樹之间出现隔阂的开始。   他本以为只要解释清楚自己不是要跟萧游走,卫樹就不会生气了。   因为卫樹一直特别好哄。   结果他被拖到房间里。   卫樹当着他的面,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根鞭子,是很漂亮秀雅的兔毛小羊皮鞭,手柄镶着一颗粉色蓝宝石。   如果它不是作为教训自己的工具,邱宝珠会以为它是什么艺术品。   这种鞭子打人几乎没什么痛感,说是什么情趣用品倒更妥帖符合。   但在当时的情况下,邱宝珠受到惊吓,他以为卫樹要殴打自己。   体型体力上,他都占不了卫樹的便宜。   他哭得奄奄一息,说要和卫樹分手,要离开卫家。   卫樹看着他,将鞭子收了回去。   邱宝珠之前经历过家道中落,自诩心理素质过硬,却还是身不由己生了场病。   他当时被卫樹吓坏了。   病愈后,卫樹告诉他,他不用再去学校了。   他那时候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没把萧游说的话放在心上,他从床头跳起来,把床头柜上的东西疯狂往地上砸,然后和卫樹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他不明白为什么卫樹这么独断专行,恋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起码卫樹做的有关他的一切决定,都应该预先征求他的同意。   如果他不同意,卫樹就不能做。   “你凭什么不让我去学校?”   “手机还给我,我要告诉我妈妈!我要告诉邱翡!”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卫樹对其他人的漠然和冷酷永远不会在邱宝珠身上发生。   他哄着邱宝珠,吻着他,漆黑的眼底映出邱宝珠被泪水糊满的脸。   “宝珠,这个世界太危险了,我是为了你好。”卫樹总是这么说。   邱宝珠后来恨自己蠢,将所有勇气用在了和卫樹理论"为什么"“凭什么”这种永远无法得到答案的事情上面。   卫樹让他见识到了绝对的权力和话语权。   邱宝珠可以说“我不”,但整个卫家,没有一个人会听他说。   也就三年。   世事就全然变了一番模样,天地倒了个个,天变了成地,地变成了天。   -   简单吃了几口东西,邱宝珠起身祝萧游生日快乐,要提前离开。   “干嘛干嘛,你提前走啊?没这样的。”萧游含着一口饮料咽下,咽下后,“你要去约会?”   邱宝珠淡淡一笑,“去找邱翡乱/伦。”   “……”   几声“我靠”在少年身后起伏,最后隐没。   邱宝珠接过侍应生递来的书包,走出餐厅。   重活一世,他并未想过与班里同学强化情谊,只打算随心。   他以前想不通,不明白平时那么要好,怎么后来他家里一破产,这些人说翻脸就翻脸。   后来卫樹告诉他,真情的“真”和真金白银的“真”是一个意思。   那么,就算他不再花心思维持,只要邱家一日不倒,他和他们就都会是“朋友”。   室外已经是黑夜,宁康是国内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夜晚甚至比白日还要热闹。   少年单肩背着书包,在路边买了碗加坚果的冰淇淋,他想吃很久很久了。   坐在冰淇淋店旁的长椅上,邱宝珠大勺大勺往嘴里喂冰淇淋。   他现在还没有被卫樹养得一身娇气毛病,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这吃了要腹泻那吃了要恶心。   十七八岁恰是胃口最好的时候。   一勺一勺的冰淇淋吃进肚子里。   这下除了四肢还是热的,身体已经由内而外冰透了,他肚子里像揣了块硬邦邦的冰。   爽翻了!   邱宝珠哈了口冷气,把空碗放到一边,拿出手机给邱翡发短信。   夜色已浓,邱翡应该也要回家了吧。   收到消息的邱翡比下午时还要疑惑。   往常邱宝珠出去玩,不到深更半夜都不会回家,可今天才八点不到,这么早散场?   邱宝珠这个人,看起来伶俐,其实笨得不行,分不清好坏,过于单纯善良。   班里那些人,不说拜高踩低,但阶级分明,永远利益至上,实在没什么来往的意义,也就邱宝珠能总跟他们玩。   [邱翡:你结束了自己先回去吧,我还要学一会儿。]   看着邱翡回复的消息,邱宝珠叹了口气,扭头又要了一份黑巧冰淇淋。   邱翡爱学习是好事,邱翡若是和他一样不爱学习,后面邱家破产,受到严重打击的父母可能就坚持不下去了。   邱翡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邱宝珠虽然目光逐渐变得失神呆顿,耳朵却还机警,冰淇淋店店员一声“顾客您的黑巧冰淇淋好了!”,他立刻就把手掌伸了过去——   “谢谢。”   少年刚舀了一大勺满足地喂进嘴里,突感浑身发毛。   不是被冷出来的,他并不觉得冷。   邱宝珠挽起衣袖,汗毛竖起来了。   为什么?   他想到卫樹说的,要永远相信人类作为动物在厨艺潜伏的危险时与生俱来的直觉和本能。   邱宝珠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四周,从左至右,每一条道路,每一个方向,每一处角落。   冰淇淋冒着白雾,冷意穿透碗底直达掌心,又攀着血管传遍全身。   车水马龙,人影幢幢,热闹喧嚣,烟火人间。   危险在哪里?   卫樹就会骗……   少年的戒备尚无着落之时,终于看见了不断移动变换的行人群影之后的危险来源。   卫樹?   男生一身简单到极致的T恤与黑色牛仔裤,脸上有几处显目的擦痕,神寒形削,悠远淡漠地看着邱宝珠。   他比少年眼前的一切事物加起来还要清晰,还要有存在感。   邱宝珠下意识将冰淇淋背到了身后藏着。   满肚子的冷意开始朝四肢发散,邱宝珠想站起来扭头离开,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站不起来。   少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樹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没关系,现在的卫樹还不是卫家家主,邱家也没有破产。   一道声音不断在邱宝珠耳际回响。   自己如今有钱着呢。   邱宝珠看到了卫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出现毛边的帆布鞋,卫樹现在好穷,他奈何不了自己。   他能感觉到,卫樹的目光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很久,只是宛如扫视一个陌生路人那般短暂。   邱宝珠的心安定下来,同时也抚慰好了自己,慢慢拿出了背后的冰淇淋碗。   吃了几小口冰淇淋,邱宝珠余光瞥到了卫樹在自己所坐的长椅旁停下脚步。   “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店员礼貌问道。   “一份树莓红茶冰淇淋。”男生声音带着莫名的哑意。   树莓红茶冰淇淋?我喜欢的。邱宝珠垂着眼心想。少年时的卫樹可比后来的卫樹有品位多了。   邱宝珠嘴里的冰淇淋含至融化温热,他咽下去,像咽了一口熨帖的温水。   怎么还不走?   他的冰淇淋都要化了。   “您的冰淇淋好了。”店员清亮的声音响起。   一阵纸袋的窸窣声过后,窗口身影迈向与邱宝珠相反的方向。   察觉卫樹离开,邱宝珠这才抬起头朝对方离开的方向看。   他黑漆漆的长睫下掩着一双绿艳艳的、含笑带梦的眼睛,此刻却有些昏昏茫茫。   良久过后。   少年泄愤似的往嘴里喂了一口冰淇淋,咀嚼时的腮帮子像在使小性子,实际满腹疑惑和苍凉。   上辈子卫樹不是说他对自己一见钟情吗?骗人。 第4章 独裁者   邱宝珠先邱翡回了家。   他到家时,何英洁就已经在家了。   房梁挑高的客厅,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女人坐在光华璀璨的多层水晶灯下。   她敷着面膜,如瀑黑发挽及两耳后,连坐都坐得优雅贵气。   此时,她手捧一本时尚杂志正看得入迷。   邱宝珠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何英洁,他尽量放轻动作,不惊扰对方。   可还是被很快注意到。   这个时期的何英洁还很爱他,但凡他有点风吹草动,何英洁都能马上关注到。   何英洁“啪”一下合上了杂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只能扶住面膜的两边,“宝宝回来啦?到妈妈这儿来。今天客户送了妈妈好几套首饰,你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和邱翡一样。   邱宝珠也将近十一年没见过何英洁了。   最后与何英洁的一次见面是在宁康面积最大的太平机场。   邱宝珠记得那天是浓阴天,老天在为他们的分别挂脸。   他在卫樹的陪同下赶到机场,几次给何英洁和邱金言打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眼看着登机时间快到了,何英洁才接了邱宝珠的电话,但语气勉强,也不耐烦。   “不是跟你说了不用送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听话的。”   “你还把卫樹也带来,你真是……”   “邱宝珠,比起小翡,妈妈觉得你真是差劲透了!”   邱宝珠那时候在读大一,同时也在申请英国的艺术大学,他从未像那般努力到头昏脑涨过。   面对何英洁的气急败坏,邱宝珠当时手足无措,他扭头对卫樹说:“我妈妈以前不这样。”   后面碰面后,他目送父母登机。   再之后,他没再见过他们。   何英洁留给邱宝珠的印象大多是家中破产后的。   她保养得宜的面庞出现了明显的皱纹与斑点。   为了节省时间、方便打理,她的长头发剪到刚过肩,但没过多久成了一把干枯稻草;她为菜市场的缺斤少两从菜市场一路骂到家中,骂到邱宝珠和邱金言头上。   她跟邱金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基本都是为了钱,为了失去的钱,为了还未得到的钱,夫妻俩都因此改头换面,变得凶神恶煞。   邱宝珠那时候才逐渐明白,太过贫穷的人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生活的,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重活一世,藏在记忆深处的何英洁也再一次回到了邱宝珠的眼前。   他大梦初醒,唤了声:“母亲。”   何英洁也不知这孩子在发什么愣,她噗呲笑出声来,手指按住面膜,“你跟谁学的这文绉绉的叫法?还是叫妈妈吧,我听着不习惯。”   “快过来。”她眼中的爱意都快盛不下了。   佣人将成套的首饰依次摆放到桌面。   许多品牌注重设计与传承,并不会一味追求石头的价值。   一旦追求,一般都是价值连城。   眼前这些,好坏掺半。   换做少年时期的邱宝珠一定恨不得全部收下。   可和卫樹在一起的时光里,卫樹给了他太多想要的没见过的珠宝,对方甚至亲自去佳士得拍卖行买下了一颗成交价高达四百万美元的矢车菊蓝宝石。   “这个吧。”邱宝珠拿起一枚戒指。   戒指主要使用了蓝宝石和蓝绿碧玺,有点像顶针。只不过戒托使用了镂空绿叶造型,宝石嵌于其上。   何英洁一直偏头在打量他,忽感他今天淡定得过分了些。   换做平时早就高兴得跳起来了。   “都不是很喜欢吗?”何英洁问道,“感觉你好勉强哦。”   “我没有。”邱宝珠咕哝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转身,“邱翡应该快到家了,这些先别收,等会让他也挑两个自己喜欢的。”   何英洁重新翻起杂志来,“邱翡又不喜欢这些东西,你别瞎操心了。”   “那也应该问问。”邱宝珠朝佣人看过去,他瞳孔在不算明亮的展台灯下呈现出一种发凉的墨绿色,让人感到有些陌生。   明明,家里最好应付的就是宝珠少爷了。   邱宝珠很快又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戒指。   蓝宝石是命运之石。   或许是因为无缘由地回到了过去,获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现在对蓝宝石会多几分青睐。   “妈妈。”   “嗯?”何英洁不论在忙什么,只要听见了邱宝珠叫她,都会有回应。   “舅舅最近在忙什么?”   “你舅舅啊?”何英洁想了会儿,说,“鬼知道他在做什么,大概又跑哪个国家玩儿去了吧。”   “爸爸跟舅舅最近有联系吗?”邱宝珠又问。   何英洁不解,“你不是最不喜欢你舅舅吗?你爸爸知道你不喜欢,很少和他来往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邱宝珠在卫樹手底下讨生活,练就了常人比不上的撒谎本领,除了对卫樹无效,其他人基本上不可能察觉他是在胡扯。   “啊,就是,”邱宝珠把戒指戴到手指上,慢吞吞说道,“今天我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听见他们聊天说,中间有个同学的亲戚,他舅舅和他爸一块搞投资,在国外被人做了一个局,好像是花了十几个亿投资还是收购,不仅是个空头支票,而且对方还强制转移了几十个亿的债务到他亲戚头上,前不久刚摘牌宣告破产,现在应该还在清算期吧。”   邱宝珠说得笼统,当年的具体情况他知道得不算详细,邱金言和何英洁向他隐瞒了许多。   他后来问卫樹,卫樹也只告诉他大概。   大厦坍塌倾覆,往往只需要重击它的地基,邱家的地基实际上是何英洁。   何英洁认真听完后,说了一句:“是吗?阿弥陀佛,他们可真倒霉。”   “……”   不过片刻,她笑了笑。   “你是不是在提醒我,不要让你舅舅参与我们家的生意,你不信任你舅舅?”何英洁本想说小孩子不要想这么多,也不要管这么多,这都是大人的事。   看着邱宝珠那双绿莹莹的眼睛,话到嘴边却成了,“明天我让助理去查查你爸和你舅舅的行程,你放心,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我不会坐视不理。”   邱宝珠点了下头,“好。”   “去睡觉吧宝宝?明天还要去学校呢。”何英洁望了一眼时间,她探头去看佣人,“宝珠的校服熨好了吗?”   邱宝珠往楼上走着,他停步提醒,“还有邱翡的。”   何英洁恍然,“对,还有邱翡。”   少年继续往二楼房间走。   邱宝珠没指望短时间内改变何英洁的观念,实际上,以后可能都无法改变。   就像后来,他怎么也无法让何英洁再叫他一声“宝宝”,怎么也无法让何英洁像以前那样爱他。   不过,他会对邱翡好。   -   日光落在阳台上,金色从窗帘底部的缝隙钻进房间。   邱宝珠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属于清晨才有的蓝色昏暗。   他猛然坐起来,下意识朝身侧看过去。   空无一人。   不是在卫家了,这是他自己的房间。   他重新倒下去,拽着被子盖过头。   在卫家的话,他不可能单独睡一个房间。   就算向卫樹委婉地表达今晚想自己单独睡,卫樹也会装作听不懂。   “那今晚就不做。”卫樹那时候已经修炼成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独裁者。   然后第二天,邱宝珠但凡有即将要苏醒的迹象,他后面的呼吸就会悉数被卫樹吞隐。   一直到天彻底亮,他沉沉昏睡过去,卫樹则神清气爽前去公司。   邱宝珠慢慢将被子掀下来。   那时候他神思混沌,他认为自己应该感到幸福快乐,即使他没有产生幸福快乐的感受。   他只是认为应该而已,起码心里能好受一点。   餐厅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邱宝珠换上久违的校服。   济才高中,一年四季,一季四式,一式两套,总共三十二套校服,再加四季体育课的运动服。皆请何英洁公司旗下的设计师专门绘制设计图,对比挑选面料。   所有校服、运动服的款式既时尚好看又不失学生气息,学校仅凭着校服都吸引了不少学生报考就读。   邱宝珠穿的是浅绿和墨绿拼接撞色的薄夹克,衣服乍看其实就是夹克版型,可大圭不琢美其质,他是好看得太不像话了。   吃完早餐,他和邱翡一起去学校。   济才走读生占百分之八十,校门口学生成群,有的直接就进了学校,有的还在校门口打打闹闹,送孩子上学的车辆更是排起了长队。   车堵在路口。   “就几步路了,我下车自己走吧。”说完,邱翡直接拉开车门下了车。   邱宝珠没等他关上车门,跟着跳下车,“邱翡,你等我嘛。”   邱翡比邱宝珠高一点,走得还快,他边走边戴上了耳机。   听见邱宝珠在后面叫他,他虽然没什么反应,但脚步放慢了不少。   “昨天晚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一点半。”   “嗯……妈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有,她说品牌方送了不少礼物,让我挑喜欢的,不过我不喜欢那些,所以没要。”   邱宝珠稍稍松了口气,但下一秒,邱翡的话就让他不禁愣住。   “是你跟母亲说,让她问我的吧?”   “邱宝珠,你们母子情深我不羡慕,也不嫉妒,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拿到我面前来恶心我。”邱翡的语气听不出一点厌烦,脸上更加看不出嫌恶的表情,他语气木木的,更易使人感到神伤不已。   “再说,你挑剩下的给我挑,你怎么想的?”   ?   邱宝珠差点呼吸不过来。   “我就挑了一个戒指。”少年直接把戒指从手指上剥了下来,“你要你拿去。”   那枚戒指在他白皙泛红的掌心安放着,煞是漂亮。   “谢谢哥。”邱翡把戒指拿走,戴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   -   “邱宝珠,问你个事儿。”   一到教室,等候已久的萧游直接就趴在了邱宝珠面前的桌子上,他挑着眉,“你怎么退出咱们的击剑群了?”   “我太菜了。”邱宝珠往后靠了靠,和萧游拉开距离。   萧游是个好人。   但邱宝珠对他只能做到从讨厌到一般般。   “菜就多练,”萧游打量着邱宝珠。男生很少有长得唇红齿白还不弱气的,他耐心又多了几分,“多大点儿出息,还退群,来,我再拉你。”   “不要。”邱宝珠拒绝得很干脆,一点面子都不给萧游。   “我不喜欢击剑。”   萧游见邱宝珠正了脸色,也敛起了轻松的表情。   他耸耸肩,起身靠着邱宝珠隔壁那张桌子的桌沿,“只是打发时间而已,不一定非要喜欢。”   邱宝珠摇了摇头,“但我现在只会做我喜欢的事情。”   “现在?”萧游敏感捕捉到关键词,“你是说以前有人逼你做不喜欢的事情咯?”   不等回答,他嗤笑一声,眼底情绪不明,“邱宝珠你可真有意思。”   邱宝珠没将萧游时冷时热的态度放在心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学习!   他是理科生,成绩没差到最后一档去,可也不算优异。   上辈子,大学开学以后,他才想清楚了自己想学什么专业,又在课余时间通过专业老师的培训,积累作品集,着手申请国外的艺术大学。   他后来当然收到了伦敦艺术大学的offer,可他想要的不是那一纸学历。   未能真正去学校完整系统的学习珠宝设计,一开始是邱宝珠心里的遗憾,之后就变成了扎在他心上的刺。   他不会再给卫樹任何妨碍自己的机会。   卫樹也将不再拥有插手置喙的资格。   临上课前十来分钟左右,往教室走的学生逐渐增多。   他们班不到三十人,教室明亮宽阔,只有前后桌,没有同桌。   邱宝珠托着腮,看似漫不经心地刷着笔记本上面的网页,实际上在对目前自己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大概是什么情况进行恶补。   “你作业完成了?”邱翡突然从后面戳了一下他的后背。   “痛!”邱宝珠最怕痛。   什么作业?   看少年的表情,邱翡就知道他没做。   邱翡把自己的作业抽出来起身丢到对方桌子上,“老江的作业建议你还是做一下比较好。”   老江?   一个弥勒佛似的白胖中年男人形象在邱宝珠的脑海中慢慢变得具体清晰起来。   老江以长相看起来有多和蔼心就有多狠在济才中学闻名。   他是年级主任,曾经还是省内的金牌数学教师,不止擅于管理统筹,教学能力更是出色,所以他也代好几个班的数学课。   老江作业给的又难又多,完成不了他有多的是手段整治,其中最擅长的一项就是请家长。   不管有钱与否,天下父母心是一样的,于是什么少爷小姐到他手里都成了鹌鹑。   邱宝珠想起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合上电脑就埋头赶起作业来。   至于刚刚都有谁陆陆续续进了教室,他没注意到。   快上课了,教室里的学生快到齐了,教室里越发吵闹,邱宝珠从桌子里翻出耳机戴上。   他没放歌,只是打开了降噪模式。   沉宸这时候恰好抱着一兜巧克力从走廊飞跑进教室。   “我从曾铭西那小子书包里抢的,快快快!咱们赶紧分了!等会他估计要来追杀我!”沉宸话说得漂亮,实际上巧克力只给自己人。   “不是那谁,掉你桌子上了不好意思啊,麻烦给你旁边的兰coco。”   “赵霆。”   “老萧接着!”   “邱翡,你要不?”   “邱宝珠~~~~”   沉宸站在讲台上投篮,两块巧克力从讲台往被投掷对象所在的方向飞去。   然而少年戴着耳机正全神贯注地在抄作业,根本没听见,更加没看见。   巧克力眼见着直接冲邱宝珠脑门砸去了。   后排一个男生在这时候拎着垃圾桶正好往前走,巧克力砸在他的肩上,掉落在地。   “哎哟,这真是,不好意思啊那谁。”沉宸在讲台上抱拳,“你帮我把巧克力捡起来给邱宝珠一下呗。”   不是自己人的话,沉宸都懒得唤他们名字,统一的“那谁”。   对方眼锋极冷地睨了沉宸一眼,但并未发作,而是先弯腰拾起地板上的巧克力。   巧克力拾起来了,卫樹指间轻捻慢挑。   邱宝珠在这时候长舒一口气,靠着椅背,欠伸了一个大大懒腰,终于抄完了!   很快,他余光瞥到桌沿边上的衬衫衣料。   少年的心微沉复起,勉强抬头。   卫樹脸上的伤淡了一点,白净不少的同时,更添漠然。   他双眼皮偏浅,眼皮很薄,面皮紧贴着骨骼,棱角清晰又锋利。   巧克力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哐当”两声,被丢进了他手中的垃圾桶。   邱宝珠吓了一跳,不明所以,他瞪圆了眼睛,“你……”   卫樹垂首,他扯了下嘴角,语气不咸不淡,“过期食品,你要吃?” 第5章 哪怕是一条狗,也不免要围着邱……   过期?   那不吃。   邱宝珠一肚子的气从浑身上下几个孔眼里泄空,他懒散下来,“那丢了吧。”   少年表现得有些冷淡,和以往对同班同学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再度抬眼时,卫樹已经从教室前门走出去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好些人把撕开的巧克力又默默放了下去。   沉宸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衣袖一拉,奔下讲台,“杂种曾铭西!居然敢用过期的糊弄我……”   “老……老江?”   江春仁背着手,双脚气势汹汹地往前踢踏,气球一样的肚子和翘起来的脚尖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他往前走一步,沉宸往后退步,他再往前走一步,沉宸再往后退一步。   在哧哧笑声中,邱宝珠手指无意识在桌面上划着。他在走神。   济才中学“派系”分明,总的分有钱没钱,有钱的又要分老钱新钱,老钱又看背景软硬,新钱又看前景排场。   没钱的就比较简单了。   没钱就是没钱。   两派人通常都是自己玩自己的,众人不会将喜恶明确地写在脸上,只在言行上泾渭分明。   邱宝珠和卫樹虽是同班同学,但上一世,邱宝珠却是到高一学年结束后才知道班里有这么一个人。   卫樹是宁康本地人,却是教导处从外地中学掐来的尖。   卫樹性格孤僻,校内校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萧游他们以貌取人,最初还以为这是从外地来求学的新贵之子。   见卫樹衣食住行清简,也依旧以貌取人以为这是他特有的质朴做派,直到证实是他们看错了——卫樹的家庭条件在济才甚至排倒数。   一时间,朝卫樹抛过去的所有橄榄枝都迅速回收了。   邱宝珠怔然回忆着回忆过往,江春仁在讲台上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听。   笔记本屏幕上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萧游:放学了游戏厅去不去?]   邱宝珠手指敲了几下键盘。   不想去。   [萧游:那你给我送那么贵的紫翡是什么意思?我妈说要三四十万。]   无利不起早。   邱宝珠看着萧游发过来的一行文字,他能理解萧游的想法。   邱宝珠确实不是无缘无故送他贵重礼物,他念着萧游上一世因为自己挨的那一耳光,念着他被打断的腿。   [萧游:你广撒网啊哥们儿?]   邱宝珠回:撒什么网?   江春仁还在讲台上讲话,拎着垃圾桶的卫樹径直从前门走进了教室,江春仁用充满爱和欣赏的眼神目送男生回到座位上。   如果想要被江春仁使用类似的眼神注视着,总分低于六百的学生是别想了。   邱宝珠垂眼,嫩绿的眼睛被鸦羽一样的睫毛盖住后,颜色变暗。   他又回复萧游:哪个游戏厅?   邱宝珠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就连和邱翡,也是在邱家破产后关系才逐渐拉近。   明明他和邱翡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却并不亲密,甚至还有些生疏客气。   他成绩一般,邱翡成绩好。   邱家钟鸣鼎食之时,他不以为自己比邱翡差。反倒是邱翡木讷呆顽,邱金言和何英洁不喜爱邱翡,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那时候就算自己和邱翡不亲近,他也不觉得可惜,更加从未因此懊恼过。   他最不缺的就是朋友。   后来邱家罗掘俱空。   他们一家四口蜷缩在一厅两室的出租屋里。   出租屋冬冷夏热,整个房子像个死蜗牛壳,昏暗潮湿,散发着终年不散的腥气。   邱宝珠和邱翡共用一个十平米大的房间,挤在一张床上。   而他不以为意的邱翡从那时候成了全家的希望。   妈妈的口中也出现了陌生刺耳又随处可听的祷告:“邱宝珠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我这辈子可全指望小翡了。”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邱宝珠,则被何英洁要求以后任何事情都要以邱翡为先。   就连洗澡他也得排在邱翡后面洗。   他在父母的骤然变脸下,谨小慎微,惶惶不可终日。   邱宝珠受不了这样,越发沉默,越发郁闷,越发像以前的邱翡。   他想到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安娜并非天生就是安娜,安娜是被塑造的。   自己也是。   他沾沾自喜的一切,都取决于外部条件的托举。   邱宝珠以为邱翡会和父母一样,对自己不屑一顾。   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给邱翡嘲笑自己的机会。   但邱翡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邱翡兼职挣了钱,会把一半都花在他的身上。   因为害怕父母说浪费钱,两人躲在同一张被子里,邱翡把蛋糕盒子打开,是邱宝珠以前吃了一口就懒得再吃第二口的昂贵甜品。   在逼仄拥挤的小出租屋里,邱宝珠和邱翡关系却比以往更亲密。   邱宝珠边吃蛋糕边说邱翡对不起我也会努力挣钱给你买资料书云云。   邱翡却说没关系的,哥。   比起自己,邱翡更加像兄长的角色。   只是后来,他跟卫樹谈起了恋爱。   他都还没来得及对邱翡很好很好,目光和注意力就全都投向了卫樹。   所以后来卫樹被卫家认回去后,提议送邱翡出国留学,邱宝珠没半点觉察不对,反而感激涕零。   他与卫樹相识相恋太早了,以至于到人生的最后阶段,他身边只有一个卫济东,还背刺了他。   所以,上辈子他没有做过的事情,他错过的,辜负的,他都要一一弥补。   而卫樹不喜欢的,他就更要多多益善了。   更重要的是,草生一秋,人生一世,邱宝珠想随心而活。   -   下学后,邱宝珠记好作业,在椅子上转过上身问邱翡,“我要和萧游他们一起去游戏厅,你要不要去?”   “不去,我的论文还没写。”   “我也没写。”邱宝珠说。   “你什么时候写过?”邱翡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留。   邱宝珠:“……”   “好吧,那只能我自己和萧游他们去咯。”邱宝珠脸上有点挂不住,转了回去。   拔下笔记本电源的时候,接口处“哒”一声,邱宝珠觉得心碎的声音也跟这差不多。   明天再对邱翡好吧,今天就算了。   邱宝珠整理完了课桌上的东西,他正起身,邱翡叫了他一声。   “邱宝珠,戒指还你。”他把早上拿走的戒指还给了邱宝珠。   邱宝珠:“为什么还给我?”   “你喜欢的,我又不喜欢。”邱翡拎着书包站起来,“我先回家了,你玩够了早点回家,不然母亲会担心你。”   邱宝珠还在看着邱翡的背影发呆,萧游探头探脑靠近他,他把手臂搭到邱宝珠的肩上,“走?”   萧游一副生怕邱宝珠反悔的架势,手肘一曲,顺势就勾住了少年脖颈,一把将人拖进了自己怀里。   “书包!”   萧游喊着沉宸,“把邱宝珠书包带上。”   沉宸还记恨着早晨的事,拎着两个书包飞跑时,用邱宝珠的那只书包“不小心”地砸了正起身到一半的卫樹脑袋上。   声音挺响,邱宝珠下意识回头。   他与卫樹平静淡漠的眼神撞上。   没等邱宝珠将目光挪移开,卫樹拽回了沉宸,一拳头打在了沉宸脸上。   一声闷响,听起来就疼得厉害。   沉宸嗷的一声,连连后退,捂着脑袋接连撞倒了两张桌子,手里的书包也掉在了地上。   “卫樹你他妈有病啊?!我又不是故意的!”沉宸口齿不清地怒吼。   他眼泪都被打出来了,一只眼睛湿润,一只眼睛干燥发红,看着卫樹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卫樹显然懒得说话,冷淡又毫无所谓,漆黑凤目像是把别人当一条只知道乱吠的狗。   他扶正自己的课桌,把被撞掉在地上的课本拾了起来。   他手指下意识先拿到了数学书的旁边躺着邱宝珠米黄色的帆布书包。   书包拉链上有只形状可爱的点缀,透明的水晶小羊,小羊脖子上还系了一根粉色的小围巾。   男生是垂着眼神色不明,松了手指,掠过它,直起腰。   邱宝珠眼睁睁地看着卫樹把地上的书都捡了起来之后,一步从自己书包上跨了过去,离开了教室。   “……”   萧游完全不为沉宸挨了一拳而感到不忿,他嘿嘿笑,“卫樹还挺牛。”   邱宝珠推开了萧游,走过去拾起了书包。   沉宸一直骂骂咧咧的,“要不是想到我再打架就得被我姐扣零花钱,我今天一定不会饶了他!”   教室的另一头,卫樹的脚步在门口微顿,他朝后门扫过去的眼神无情无绪。   落日垂垂曳曳,少年眼瞳浸浴在其中。   金色的芒点在他睫毛上一跳一跃,瞳孔里的绿色被照耀得没剩多少了,铺就伤一层浓艳的金黄。   少年有着这样一双漂亮有别致的眼睛,也难怪。   哪怕是一条狗,也不免要围着邱宝珠转。   对方现时把书包抱在胸前,拍着上面看不见的灰尘,一边拍,嘴巴还在不停嘟哝着什么。   邱宝珠如今还是被金玉堆着养的小少爷,当然是在抱怨怎么能有人对他掉在地上的书包视而不见。   “阿樹,走了。”隔壁班的曾铭西走来,叫走了卫樹。   萧游勾着邱宝珠的肩背,一行连带沉宸和另外一个叫潘胜安的,四个人一块朝另一个方向的楼梯口走去。   “那是邱宝珠?”曾铭西回头好几次,卫樹反而是一次都没回头。   “他长得还挺俏的,就是人傻了点儿。”   “萧游在家是个老二,他家最后肯定是他哥接手;沉宸家更不用说了,他姐一准是继承人;潘胜安就算了,我都懒得说,是不是潘家人都还有待确认。跟他们这些人来往,没什么价值。”   曾铭西的话很密,但也没有说错。   卫樹闲走着,口吻不温不热,“别人开心就好,你管得挺多。”   曾铭西心思活,忖度着卫樹这语气常见又不常见的,他笑容一敛,“那我不说了,不说了行了吧。”   两处出教学楼的出口,一边出口行走出一行人。   邱宝珠被萧游引带着,旁边三人嘻嘻哈哈,他的余光却瞥向了不远处。   连思绪和魂魄都跟着余光飘过去了,那个出口潮湿幽暗还滚烫,他后颈发凉,脸上却无端滚烫。   少年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名誉的事情。   他低下头,地面上有晃来晃去的影子,是他书包上的吊坠。   小羊吊坠他送给卫樹了。   卫樹一直用着它,挂在手机上,成了卫氏员工茶余饭后的趣谈。   第一次争吵爆发的时候,邱宝珠一把夺过,将它砸到墙上,摔得四分五裂。   卫樹把他拖到眼前,威胁他,如果不修好,不是他亲手修好,那小羊吊坠的每一部分都会被塞进他的身体里。   邱宝珠坐在工作桌前,边抽噎边用胶水粘好小羊。   粘好的小羊,头歪了,脸裂了,缺胳膊断腿了,不过总算是一只完整的小羊了。   卫樹也没嫌弃,又将小羊用了起来。   少年一直走神,萧游在他眼前搓了个响指,“你发什么愣?”   “没什么。”邱宝珠把手伸到后方,他摸了摸,把吊坠摸到了手里,取了下来。   沉宸只看一眼,就说:“这个也是翡翠?”   潘胜安道:"像水晶。"   邱宝珠有些惊喜地看了潘胜安一眼,“就是水晶。”   他把吊坠给萧游递过去,甜净的脸上没有一点心机,“萧游,送你。” 第6章 都怪卫樹   萧游感到莫名,可被送礼物谁不高兴,他一把接下吊坠,“行,那待会儿你的消费,我给你包了。”   邱宝珠于是看着他把小羊吊坠挂在了自己——牛仔裤腰带上。   ?   早知道送潘胜安,潘胜安倒像是个有审美的。   一路晃到了校门口。   萧游刚挂上去的吊坠上与外套上的金属互相撞击,息息率率。   小羊不太符合男生的气质,像是他从谁的手上硬抢的。   邱宝珠不时朝那吊坠看过去一眼,他自己从自己身上剜下了一块肉来。   “喂!”沉宸看见曾铭西。   态度跟对着卫樹截然不同,因为曾铭西和他们是同一种人,是一头的人。   沉宸笑嘻嘻地跳上曾铭西的背不下来。   “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让我瞅见你书包里那些过期巧克力的?你让我早上好没面子你知不知道?”   后边这句话是对曾铭西说的,但顺带把他旁边的卫樹也囊括了进去。   曾铭西将他甩下背,笑着说:“你自己要抢的,又不是我让你抢的。”   “你们这是去哪儿?不回家?”看四人勾肩搭背的,曾铭西多嘴问了句。   萧游:“我表哥新开了家游戏厅,我去捧捧场,你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去了,三毛布置了几篇作文让我们写。”曾铭西家境比萧游还要好些,身上却没有一点富家子弟易有的恶习,在济才也不参与拉帮结派那一套。   曾铭西上一世也一早就跟卫樹很要好。邱宝珠记得。   反倒是后来卫樹被卫家认回后,两人之间来往变得疏疏落落,比普通朋友还要不如。   “你裤腰上这玩意儿……”曾铭西不知怎的注意到了萧游身上那小羊吊坠,他一哂,“还挺别致。”   卫樹站在一旁,不为所动,神色和目光都倦倦的。   邱宝珠揣在外套兜里的手握成了拳。   还好,对方没什么反应。   “我送的。”邱宝珠不抬头看别人,嘴角含笑看着自己刚刚送出去的吊坠。   萧游一笑,“对,邱宝珠送给我的。”   听说是邱宝珠送的,曾铭西走近些看。   他弓着腰,用手托起吊坠,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看向邱宝珠,“很可爱,是你的风格。”   卫樹在这时候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迈出了校门。   成团的空气被撞散。   邱宝珠闻见了几缕再熟悉不过的潮湿新鲜的草木气息,像刀刃割开树皮后,刀刃沾染上的那种味道。   不常见,闻到了,连舌头都发涩。   这是少年时期卫樹身上的味道。   邱宝珠一直不喜欢,他觉得闻起来太苦了,他喜好甜的,不管是食物还是其他。   见邱宝珠看了几眼离开的卫樹,沉宸歪靠着曾铭西,“喂,你为什么要跟卫樹一起玩?同班就算了,卫樹可是咱们班的,跟你隔了七八个教室,身份也不匹配啊。”   曾铭西只管笑,“我交朋友又不看家境。”   沉宸“切”了一声。   “真不跟我们去玩儿啊?”   曾铭西推开他,“你们去吧,我先走了。”   他明显要去追卫樹了。   潘胜安脸上写满了疑惑,“我怎么感觉曾铭西像在巴结卫樹……”   “行了,别说了,他爱跟谁一起跟谁一起。”萧游拉着邱宝珠,“走,玩去。”   -   新开的游戏厅,不差钱的老板又是打折又是满减又是赠送各类酒水饮料小食游戏时长,花样百出地吸引客人。   大厅挤满了人,空气中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刺鼻的烟酒味中还有各色的水果糖与汽水味。   游戏厅对邱宝珠来说陌生得很,何英洁不喜欢他去,后来的卫樹是直接不允许去。   少年对没怎么接触过的事物和环境感到新奇,他不时停下脚步,安静地站在玩家身后看别人操作。   沉宸和潘胜安兑换游戏币去了,就剩萧游陪他一块儿。   游戏厅里的灯光偏暗,游戏机屏幕上的灯光变幻频繁,画面映着邱宝珠绿莹莹的眼睛,眼神认真,充满探索欲。   他眼睛发出幽暗的绿光,看起来像一只刚刚离开母亲,第一次独立捕猎的幼崽。   “你没玩过?”萧游好奇,还觉得有些好笑。   邱宝珠诚实摇头,“没怎么玩过。”   这么混乱嘈杂,三教九流皆聚集在此的娱乐场所,他上辈子想都不敢想。   卫樹能让他下青羽山都难于登天。   如果他一定要去,那也是在卫樹的陪伴下,而且还会将整个游戏厅都包下来。   整个游戏厅,只会有他和卫樹。   仅仅一台游戏机在四下无人处工作运行,发出叽叽哇哇的游戏背景音,荡起无数成环的回音。   邱宝珠当时只觉得战栗和害怕。   听到邱宝珠说没怎么玩过,正好沉宸过来,萧游一把抓走了沉宸怀里抱着的游戏币篮子,塞给邱宝珠,“我请客,你随便玩。”   “老萧!”沉宸傻眼。   潘胜安一声不吭,拉着他又重新去兑了一篮子游戏币。   -   邱宝珠抱着游戏币把想玩的街机游戏都玩了一遍。   他喜欢这样的地方,每个人都充满激情,激情就是生命力之源泉。   游戏厅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他鬓角和鼻尖冒出小汗珠,整张脸看起来都亮晶晶的。   萧游本来一直在陪他玩,但实在是抵抗不了台球的诱惑,让邱宝珠结束了去找他,扭头跑台球室去了。   没有萧游更好。   他对萧游感觉一般般。   邱宝珠现在站在一台抓娃娃机前面,他确定自己想要的娃娃之后,才开始投币。   他刚刚送给了萧游一只小羊,现在他想自己再抓一只小羊回来。   玩偶很漂亮,白色摇粒绒布料,在灯光下散发出宛如奶油般的光泽,。   邱宝珠紧张地操作遥控杆,机器上方的爪子摇摇晃晃,松松垮垮,一副“随便你怎么操作反正我会耍赖”的样子。   连续七八次抓到又掉回去之后,邱宝珠牙关咬紧,腮帮子鼓了起来,喘出的气都变得比之前要粗。   “你这么抓是抓不到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在少年身后。   邱宝珠回头看见曾铭西,还有他旁边的卫樹。   他心里猛地一跳,无端慌张起来。   但很快,这种慌张就消失了。   他跟卫樹现在半点都不熟,以后也不会变熟。   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又做了卫樹不允许他做的事情而惹祸上身。   “显然,我只是不想跟沉宸他们一起玩儿而已,作文我早就写完了,”曾铭西耸肩,“我陪卫樹过来找上班的。”   “上班?”邱宝珠看了一圈游戏厅。   记起来了,高中的时候,卫樹的确会在课余时间挣钱。   “那你们自便。”邱宝珠不看卫樹,淡然回复了曾铭西,将头扭了回去。   他看着玻璃箱里的娃娃,火气重新升了上来。   如果今天不抓一只回去,他就不回家。   都怪卫樹。   如果卫樹上辈子不把他关在家里,他就不会对这些东西毫无经验。   所以,卫樹应该赔偿他。   邱宝珠回头,“那我应该怎么抓?”   曾铭西微抬下巴,“阿樹,你给邱宝珠抓一个,他那水平真是……”他还啧了两声。   邱宝珠往旁边让了两步,留出位置。   卫樹单手插在裤兜里,漆黑的眸子冷冷的,开口时,不近人情,“我没那么闲。”   说完后,他转身就走了。   很快,他高挑挺拔的身影就被挨挨挤挤的人群给掩没了,看不见了。   曾铭西对邱宝珠抱歉一笑,“只能靠你自己咯。”   邱宝珠眨了下眼睛,“我又不是不行,用不着他。”   重新握住遥控杆的同时,在吵闹人声的掩盖下,他心底委屈泛滥的声音显得没那么声势浩大。   它流淌得宁静,缓慢地占据少年全身。   邱宝珠独占一台抓娃娃机,投币投得眼睛都不眨。   直到沉宸兑换的那一篮子游戏币都见了底,只剩最后几枚,邱宝珠都没有将自己想要的那一只小羊玩偶抓上来。   他又去兑了一篮子,眼见着又快见底,邱宝珠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落在旁人眼里,十足□□的小败家子。   时间太晚,身为高中生的他们得回家去了,游戏厅变得比之前却更加热闹嘈杂。   萧游和沉宸来叫邱宝珠一起回家。   再不回家都得挨骂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抓一只上来了再回。”邱宝珠一动不动,目光执拗。   萧游双手插在裤兜里,他弯腰看着抓娃娃机的玻璃柜,“这爪子都专门调过,你想要不如直接买。”   “买的没意思。”就像在卫家别墅群的人造湖钓鱼,用鱼钩钓上来的也没意思。   沉宸啧啧摇头,“没看出来,邱宝珠你还挺犟。”   潘胜安踌躇,露出憋了一大泡尿的艰难脸色,“我真的得回去了,不然我妈能用高跟鞋踹死我。”   邱宝珠“唔”了一声,又是空爪。   他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潘胜安取名是貌赛潘安的意思,他是他爹在外面的私生子。   他被接回家里,面对的是一家子不熟悉的兄姐,再加几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小妈们。   潘胜安如同寄人篱下,日子一向就不好过。   恰恰,潘胜安跟着的那一位在潘家以凶悍站住脚跟。   二十五岁那年,邱宝珠听卫樹讲,潘胜安在家摔了一跤,脾破裂,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去世了。   联想到潘胜安刚刚说的他妈用高跟鞋踹他,邱宝珠想,导致潘盛安脾破裂的可能不是摔跤。   深吸一口气后,邱宝珠把一旁柜子上的书包拿到手里拉开拉链,从最下面翻出两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你就说你跟我玩儿去了。”   "邱宝珠你怎么……"潘胜安知道这肯定不是普通的石头,脸一红,难为情道,“谢谢。”   萧游看着潘胜安手里那两块石头,心里莫名烦了。   “走了走了!我们先走了,你等会自己回吧。”   在他们离开后,邱宝珠揎拳掳袖,又一头扎进抓娃娃机的严峻工作当中。   周围跌宕动感的电音被他完全忽略,身后人来人往,左右两旁的抓娃娃机换了一批又一批的玩家。   只有邱宝珠,岿然而立。   他好像从来没靠自己做成过什么事情。   破产前,他有父母。   破产后,他有邱翡和卫樹。   被卫樹囚在山上的那十年,他以为自己是明珠蒙尘。   若卫樹肯放手,他一定做什么都能成功。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卫樹说的可能也没那么不对。   邱宝珠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投了不少钱。   娃娃机,挺危险的。   “您好。”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突然弓着腰出现在了旁边。   邱宝珠被吓了一跳。   中年男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他把玻璃柜打开,直接伸手把邱宝珠刚刚一直在抓的那只玩偶抓到手里。   “我是这里的店长,注意到您今天的消费金额已经达到了本店开业活动的奖励要求,这是赠送给您的。”中年男人热情得脸上的五官都融化了。   邱宝珠表情狐疑。   玩偶手感比邱宝珠想象得还要好,又软又滑,像温热的果冻。   少年有些舍不得放下了,可又疑惑。   “这是什么活动?”   店长笑靥如花,应对如流,“抓娃娃满五百次命中率为0的顾客,本店将免费赠送该顾客一只娃娃。”   邱宝珠:“……”   虽然自尊心有些被伤害到了,但邱宝珠认为这也不失为一种实力。   不是每个人都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当中选择继续苦战,如果他提前放弃,那他就真的一无所获了。   少年喜滋滋地走出游戏厅,边走边把小羊玩偶挂到了书包拉链上。   玩偶在书包上一摇一晃,少年踏出一种衣锦荣归的步伐出来。   而圆满完成任务的店长则是心惊胆战地抹了把脖子上流满的汗,他抻抻衣摆,转身朝不远处坐在吧台前高脚凳上的男高中生讨好一笑。 第7章 宝珠不帮忙,宝珠偷偷看……   家里已经给邱宝珠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是催促他回家的。   他得到小羊玩偶了,给邱翡拨去电话。   “我马上回来,我饿了。”   邱翡:“……我让小万姨去备饭,你把地址发给司机,他好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司机虽然是24小时待命,但这个时间人家估计都已经休息了,他打车回去也一样。   回去的路上,邱宝珠肚子饿得厉害,他在路边的小吃店窗口站住脚。   “一份薯条一杯冰可乐。”   一手薯条一手可乐的邱宝珠,脚下轻飘飘的。   重生短短时间,他已经不敢再去想上辈子生命尽头那段日子了。   脚上的链子再细,也会发出声音。   有卫樹做依仗,所有人当着他的面都恭恭敬敬地称“宝珠少爷”,对他身上的枷锁可以做到全然视而不见。   可他依然觉得卫家的每个人都会在背后议论他,讥讽他。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用过了。   薯条有奶香气,被可乐的气泡一冲,嘴里的甜香跳跃着。   邱宝珠哼起歌来,开始张望马路上的空出租车。   在川流不息的周围,出现了一阵不协调的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   邱宝珠齿间的声音消失。   听起来特别像他死前追在他身后的那些脚步声,没那么迅捷有力,可都给人一种势在必得的感觉。   邱宝珠的可乐含在嘴里忘了咽,停下脚步不敢动,心跳声哐哐哐。   脚步声临得近之又近,邱宝珠闭上眼睛,那一连串儿的脚步声擦着他的肩膀就过去了。   “站住!别跑!”   “狗崽子!”   狗崽子?   不是抓他的。   卫樹的人不可能叫自己狗崽子。   邱宝珠颤颤地睁开眼,那些人跑远了,他们指着前方,一边追赶一边怒骂,引得路人频频回头看热闹。   而被他们追赶着的人,   卫樹?   身周的光影仿佛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路人的面孔都是陌生的,只有眼前的那一条道路,他曾踏过一遍,分外熟悉。   熟悉得像他只要一迈步,就会下意识往那个方向走去。   记得。   同样是放学后的晚上,只是让他站在这里的缘由不同。   5月14日。   他与卫樹的认识周年纪念日,就是今天。   卫樹的妈妈李彩娉欠下不少钱,每个月都有新的欠条出现在他家里,每个月都有面生的讨债人上门。   李彩娉是还不起钱的,她挣的钱只给自己花,借来的钱也只花给自己。   卫樹在李彩娉眼里,就是她子宫里摘出来的一个肿瘤,和身体其他部位上结的瘤子没什么区别。   谁会抚养一只瘤子?她没见过。   可母债子偿,在大多数眼中又属于理所当然。   只要她生了他,不用吃一口奶,也不用吃一口饭,他就要还一辈子的债。   邱宝珠跟卫樹在一起十二年,他居然没见过李彩娉。   他所了解的李彩娉也都是从卫樹口中、从老管家老钱,还有那些债主口中了解到的。   李彩娉后来出了国,去了她的梦想之城,美国的拉斯维加斯。   现在这个时间段,卫樹还与李彩娉生活在一起。   追他的那些人,是李彩娉的债主。   邱宝珠嘴里的冰可乐慢慢回温,成了味道甜腻的一口生姜味的水。   他硬咽下去之后,把剩下的也一饮而尽,低头把易拉罐放到地上踩扁后,才丢进垃圾桶。   端着薯条,他往前跑得很快。   看卫樹挨揍去。   不看白不看。   打架的地方总是会挑在一些偏僻的地方。   哪怕是市中心,也不乏有被人们遗忘忽略的角落。   循着记忆里的路,邱宝珠来到著名的酒吧舞厅一条街,这里的鱼龙混杂才是真正的鱼龙混杂。   空气里能找到干涩的红酒味,刺鼻的威士忌,皮革和汗水,烟草和香水。   打扮妖艳火辣的女郎纤长手指轻轻一挥,拦下气喘吁吁的高中男生,“喝酒啊,喝酒不行,未成年不许饮酒。”   “我不喝酒。”邱宝珠说,“我去后面找人。”   本已经做好了拉拉扯扯一番然后给对方下单个几万块的酒水请家长来结账的老板娘意识到是自己自作多情,扭着腰和屁股回到店门口的遮阳伞下懒懒坐下。   “看你长得符合我眼缘,提醒你一声,那后面可乱呢,刚刚还有人拎着刀跑过去……”   “哎!”   她的声音被邱宝珠抛在身后。   快赶到时,邱宝珠脚步变慢、变轻,他将粗喘的呼吸用力压下去,心脏在胸腔中哐哐蹦跳。   酒吧街后面有着很大一片空地,平时用来堆放各家店的杂物,定期会有人驱车来收。   成箱的酒瓶码得比人还要高,空酒瓶在昏黄的灯下发着光,像一座座长满了眼睛的小山堆。   邱宝珠蹑手蹑脚躲在了几只木箱子后面,他抬手拿掉了正好挡住视线的几支啤酒瓶。   “哗啦”,玻璃瓶撞上硬物后崩碎。   少年手一抖,他低下头,看见酒瓶还在自己手里,完好无损。   他松了口气,碎裂声正好给他指引了方向,他看过去。   卫樹的手中拎着一个瓶口,断开处的玻璃看起来锋利无比,像冰川上闪烁着凛凛寒光的尖刺。   被他敲到脑袋的人捂着鲜血淋漓的头,痛得五官扭曲,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被拽了回去。   男生用瓶口狠狠刺向对方的腹部。   看着这一幕,邱宝珠不禁咬住了牙,看起来好痛。   身侧,一把水果刀朝卫樹的肩膀劈过来,卫樹身体一侧,躲了过去,反身拽住男人的手腕,砸向背后的木箱。男人手腕一软,水果刀掉在了地上。   卫樹轻松解决了两个人,随手却又精准无误地抓住暗处一个男人的衣领,捶沙包一样一拳接着一拳捶向对方的脸,血点和唾沫在空中飞溅,那张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彻底没了个人样。   邱宝珠知道,卫樹一直特别会打架,他兼职本来也就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在各家酒吧歌厅轮流当打手。   他那时候自诩自己是白富美,有钱有势养个卫樹,不成问题。   但卫樹没有放弃兼职。   工作中难免受伤,卫樹总是带着伤来学校,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或很重的伤,只是身体的这里那里会有刺眼的淤青,令那时候的邱宝珠心疼不已。   邱宝珠从始至终都不明白,卫樹为什么不肯吃软饭。   换做是他,他就吃。   在不远处的一通拳脚声中,邱宝珠思绪乱飞。   对面明显使用了车轮战对付卫樹,如同一只只排队冲上去各自撕咬一口的鬣狗,眼睛通红,流着涎水。   卫樹一对多,体力显出不支,逐渐落于下风。   男生后脑勺被从背后偷袭的人挥了一闷棍。   邱宝珠用很短的指甲挠着木箱子。   一个一头是血的男人乘胜追击又是一棍打在卫樹的腿弯,卫樹脚下趔趄两步,抄起一个酒瓶,回身就从对方头上用力敲了下去。   上辈子。   邱宝珠在一看见这许多人欺负一个人,还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直接就出去花钱叫了人赶来,没有发生卫樹落于下风的后续。   现在呢?   他应该怎么选择?   如果他置之不理,卫樹会被打死?   可如果他跟上一世一般帮了卫樹,那卫樹一定又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他。   邱宝珠眼皮垂下来,他咬破野樱桃红般的嘴唇,胸腔里像装了块火红的炭。   成堆的空酒瓶中还有残留的酒液,酒精在邱宝珠周围汇聚,又在他鼻息间加热煮沸,他感到有些头晕。   生命的可贵,邱宝珠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片刻后,邱宝珠做下决定。   少年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放大了画面之后,按下视频的拍摄键。   拍个视频,以后不爽了就拿出来看一看。   在隔壁酒吧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画面如同在城市的最边缘地带取景,混乱又无序。   保存好视频后,邱宝珠背靠着箱子蹲下来,悄悄报了警。   只是报警,算不上帮忙,警察说不定会把卫樹也抓进去。   报警后,邱宝珠悄无声息离开了酒吧一条街。   这片区是寻衅滋事的高发区,学生也顶爱往这里凑,时时都不缺警察巡逻。   接到报警后,不过一刻钟,就有警车停在了外面,强光灯直接照进垃圾场,四周恍若白昼。   “你们在做什么?!”   “手举起来!”   为首的刀疤男慢慢将手举起来的同时,一脚把地上的水果刀踢到了卫樹脚下。   他低头啐了一口,“哪个杂种报的警?懂不懂规矩!”   几个鼻青脸肿的跟班都是一脸的疑惑。   他们下意识去看后面靠在报废车上的卫樹。   卫樹外套上血迹斑斑,脸上没几块好地儿,一副懒于应付的敷衍和冷淡的神情。   今天其实奇了!刀疤男在心底暗忖,这小子竟然没像疯狗一样,他们挥拳过去的好几下,换做平时都别想得手。   警察把他们一行人赶去外面车上。   扯到卫樹时,酒吧员工制服衣领下露出济才校服的衣领,那上面有显眼的一串英文刺绣,是济才的校训。   眼尖的警察口气一凛,“学生?”   男生点漆眸色,嘴角冷淡地扯了一下,未置可否。   他边走,边用指腹随意地擦掉了从额上流下来的血珠。   步伐在走到幽暗过道的几堆木箱子旁边时,卫樹脚步忽地停下。   他目光掠过地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鞋底印,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焦灼。   在警察的催促声中,卫樹走过去蹲下,将手指搭在膝盖上反复擦拭了几遍,然后在一地灰里拾起了一块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济才中学的学生胸牌。 第8章 卫樹爱他爱得无法自拔怎么办?……   邱宝珠做了件问心无愧的善事,飘飘然,满头大汗地跑进家门。   小万姨“哎哟喂”了两声,送上一大杯热水。   小万姨把邱宝珠的书包拿到臂弯挂着,突然皱眉嗅了嗅,“宝珠,你身上为什么又有烟味又有酒味?”   她大惊,“哦!……”   邱宝珠忙把水杯放下了,竖起手指,“嘘!”   “你干什么去了?”小万姨放轻声音,一脸警惕。   “去游戏厅玩游戏机沾上的。”邱宝珠只回答了一半,他眼睛晃了一下,聪明地转移话题,“邱翡呢?”   “小翡今天没去图书馆,早早地就回来了,这会儿应该在书房。”小万姨往楼上看了看,“你在外面玩儿,吃没吃晚饭?”   “吃了薯条。”邱宝珠老实回答。   “薯条?!”小万姨大惊失色,“你怎么能吃那种东西?”   “……”邱宝珠继续喝着水,“好吃。”   他喝着水,却咽不下去,喉间因为小万姨的絮絮叨叨正哽咽着。   小万姨说的话耳熟得厉害。   上一世,小万姨对他们家的境况还不算特别清楚,只知道破产后,邱家的日子大不如前。   她拎着帆布袋找到他们一家租住的房子里,从进门开始就维持不住脸上的惊愕,到看见邱宝珠的时候,脸上尽是心疼。   邱翡将冰箱里的剩菜热了给邱宝珠吃,小万姨大声说:“宝珠你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别说剩菜了,在小万姨眼里,就是新鲜的芦笋,邱宝珠以前都只吃最嫩最清甜的那一段儿。   邱翡不像小万姨,他冷静道:“这是我的那一份,他可以不吃。”   邱宝珠忙说:“我可以吃我可以吃……”他声音弱下去。   少年当时没觉得吃剩饭剩菜有多委屈。   令他感到失落与受伤的从来就不是红酒浸鹅肝变成吃不出食材本味的杂烩饭菜,而是他得到的所有关注和疼爱都在短短时间全部无踪无影了。   小万姨还爱他,一直都爱他。   余光看见小万姨一脸的担心和不赞同,邱宝珠摸着肚子,“我好像没吃饱,我想吃烩饭。”   小万姨喜笑颜开,仿佛就等着邱宝珠说这句话似的。   她去厨房,从冰箱里取了一截无骨黑猪肉火腿,她很快将牛肝菌和松茸还有洋葱胡萝卜切片切碎,倒了一小杯杜松子酒用来增加烩饭的醇香。   她做饭做得格外喜乐,不由得哼起歌来,歌声和烩饭的香气一起飘到了餐厅。   邱宝珠没回书房,他就近在餐桌上写作业。   桌子上面放着几支玻璃瓶,插了几枝花朵繁密到看不见多少绿叶的紫薇花,这是何英洁喜欢的花。   少年被花挡住了大半身形,校服又是绿色,邱翡从楼梯上下来时甚至都没看见他。   邱宝珠听见脚步声,把脑袋探出来,“Hi。”   他眼睛在餐桌上面圆球一样的照明灯底下,是嫩绿色,像紫薇花的两片刚绽开的芽叶。   “……”邱翡一直认为,邱宝珠真的过于傻气了。   邱翡看了眼厨房,“我下来吃点东西,小万姨在厨房?”   “小万姨在做烩饭,我们一起吃。”邱宝珠把题册推到对面,“你先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写。”   邱翡拿着水杯绕到了邱宝珠旁边,他没坐下,略微弯腰,用手指把习题拨到了跟前。   他表情未变,提起笔就在草稿上列式,语速很慢但也没什么人情味,“已知两个球碰撞前后动量守恒,设碰撞速度v。”   他一口气讲到底,公式列得飞快还潦草,一直到最后得出答案。   “你听懂了?”邱翡讲得要多简略有多简略,因为他根本不认为邱宝珠能听得进去,哪怕一个字。   能主动问自己问题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所以他也只是敷衍,反正邱宝珠要么是无聊逗趣,要么是一时兴起。   邱宝珠低头,“听懂了。”   邱宝珠听得明白,邱翡上一世在后面也经常辅导他学习。   他成绩后来从中游慢慢升至上游,有邱翡的很大一部分功劳。   只是现阶段的邱翡,应该挺嫌弃自己,所以讲题也是三个步骤并成一个步骤。   “和我一起吃晚饭吧,”少年仰起脸,绿莹莹的眼睛在灯下宛如摇曳的柳叶,“我刚刚只吃了薯条,你晚饭吃了什么?”   在邱翡淡然的目光下,邱宝珠有些紧张,说话都颠三倒四了起来。   他若是对真实的邱翡一无所知,他就用不着紧张。   可恰好,他知道真正的邱翡是何模样。   邱家面临破产时,并不体面。   摇荡之际,何英洁和邱金言撇下邱宝珠邱翡兄弟俩悄悄躲起来。   几处家中住处都贴上了封条等待法拍,独剩奶奶家那栋不值什么钱的自建小洋房给两人遮风挡雨。   那段日子,讨债的队伍天天堵在院子里,有私营金融机构,也有其他单位的人。   邱宝珠胆小,常常躲在楼上不敢下去,就邱翡独自一人在楼下应付。   等到邱宝珠终于鼓足勇气,要和邱翡站在一起。邱翡却直接把他锁在了楼上。   “哥,你待在楼上,就是给我帮忙。”   说话真难听啊。邱宝珠当时委屈又气愤地想。   父母变了,邱翡也变了。   没办法和邱翡一起应付债主们,邱宝珠就努力做些其他的事情,比如打扫家里的卫生,比如学做饭,再比如洗衣服。   只不过邱宝珠什么都做不好,最后还是得邱翡做。   于是邱宝珠就在城东挨家挨户收垃圾,满大街捡塑料瓶易拉罐纸壳子。   他和邱翡需要吃饭。   他有钱的时候没觉得自己是人上人,没钱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是人下人,还把好几个社交软件的个性签名改成了“知足之足,常足矣”。   邱宝珠知道邱翡什么都懂,比自己懂得要多多了。   正巧,小万姨端着一小锅烩饭出来了。   邱宝珠忙看向她,“小万姨,我和邱翡一起吃。”   邱翡没有言语,拉开椅子在邱宝珠对面坐下。   小万姨添拿了副碗筷出来,又另外炒了两小盘素菜,榨了两杯桃子汁,在两人面前各自放了一杯。   她絮絮叨叨的,“小翡你要吃就要说嘛,我都没做多少。以后晚上饿了不要自己在厨房吃那些速食品知不知道?你要饿了跟我说,我给你做就是。”   邱宝珠盛着一口饭,看着油澄澄的火腿肉,吹散上方热气,看着对面邱翡道:“邱翡,感谢我吧。”   “是你做的饭?”   “……”   -   翌日上学,校门口潘胜安快成了一颗望珠石,他对着路口方向的车流翘首以盼。   邱宝珠在邱翡的后面下车,他走得很慢,低着头双手在口袋里掏个不停,像是在找东西。   “我胸牌呢?”   邱翡在前面听见了,“我的在书包里。”   “我是这个意思?”邱宝珠把书包拿到身前,拉开拉链,同样没找到胸牌。   “邱宝珠!”潘胜安朝他跑过来,看邱宝珠的眼神都比以前热切殷勤了不少,“昨天多谢你了,要不是你给我的那两个石头,我妈非得踹我好几个窝心脚不可!”   潘胜安平时也会攒钱买点小玩意儿。   可他买不起成色太好的,他没有那样多的零用钱,因为哪怕没有经过任何加工处理,半个拳头大小都能值到一两百万。   邱宝珠给他的那不大的两块,他回去后用强光手电照进去,黄澄澄的翡翠,像沁出汁水的橙子肉,只有边缘有裂纹,中间大部分完整又剔透。   潘胜安知道,邱宝珠是在帮他。   他带着邱宝珠送的礼物回去,家里对他的态度就不会太恶劣。   邱宝珠还在翻自己书包,他都顾不上抬头,匆匆说:“我听说过你们家的事情,举手之劳而已。”   上一世,他和卫樹在宁康一家拍卖行碰见潘胜安,潘胜安和他大哥一起来的。   邱宝珠听见潘大训斥潘胜安,不要贪心,能带他来开开眼就不错了,别想着还买什么东西回去。   邱宝珠当时去看潘胜安想买的东西,一串月光石珠子而已。   这并不贵,甚至是便宜。   潘胜安脸上热烘烘的。   他不是为自己的身份被人知晓而难为情。   第一次有人帮他,而且还是邱宝珠这种在家中在学校都众星捧月、受尽宠爱的小少爷。   潘胜安感动得心跳都蓬勃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潘胜安偏头看着邱宝珠手里。   邱宝珠这下确定他的胸牌不见了,他抬起头,“我胸牌不见了。”   他确定昨天放学之后他把胸牌放进了书包,或者校服口袋,总之一定不会在教室。   而回到家后,他也没把胸牌拿出来过。   掉在路上了?   掉路上?   邱宝珠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他最不希望出现的可能。   刹那,少年的脸色都转白了。   在太阳底下,像一块置于冰箱太久的年糕。   “怎……怎么了?”潘胜安最会看脸色,他语气不再开阔,变得小心。   “和风纪委员的人说一声,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潘胜安接着说。   风纪委员会是济才的一大特色,权力由江春仁直接下放,颇像古代手握天子剑代为监国的重臣。   权力过大的组织,又需要另外的监管组织以免前者滥用权力。   于是,江春仁任用了卫樹和曾铭西。   主要是卫樹,江春仁的心肝。   烦扰邱宝珠的不是风纪委员会,而是卫樹。   被风纪委员会的人盯上,就避免不了要与卫樹打交道。   他的胸牌如今丢了,最好是别丢在酒吧一条街。   兜兜转转又与卫樹在同样的地点相识的话,卫樹爱他爱得无法自拔的概率就会变得无限大。 第9章 他怎么能这么跟自己讲话?……   风纪委员会的两个值日人员,手臂上绑着明黄色的委员会标志,在校门口检查每个学生的校服是否穿着得体以及是否有佩戴辨别身份的胸牌。   “你裙子改短了5cm。”一把卷尺扯开一段又“唰”一声咬了回去,蹲着量完尺寸的女生站起来。   “曾明媚,你个人扣2分,你所在的班级扣1分。”堪称铁面无私。   曾明媚吹着泡泡糖,吹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快比她的脑袋都大了。   炸开后,她把泡泡糖重新卷进嘴里,翻了个白眼,“无所谓。”   细腰长腿身材火辣吸足惊艳目光的曾明媚通关后,面色如包青天的委员会两人同时拦下邱宝珠。   “邱宝珠,你的胸牌呢?”   邱宝珠指指胸前,“丢了。”   “扣你2分。”女生把圆珠笔按得噼噼啪啪的,“记得去后勤处补办。”   邱宝珠面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是潘胜安在一旁担心焦灼。   潘胜安:“不能不扣他的分吗?”   “那扣你的?”   邱宝珠朝潘胜安看过去,他眼型偏圆,双眼空空看着他人时,两颗眸子活脱脱跟艳绿的翡翠没有二致。   潘胜安磕巴着,“那、那还是算了吧,我妈会踹死我。邱、邱宝珠,一人做事,一人当。”   邱宝珠本来就没想真让潘胜安顶包,他弯弯嘴角,一脸不计较的宽容神情。   只是他上翘的嘴角在看见从潘胜安身后而来的人时,僵住了。   “怎么了?”卫樹走到两个风纪委员的面前,他脸上添了不少新伤,以眉与眼之间存在的一条口子最为扎眼。   卫樹本来有着一张极艳的脸,修长凤目,鼻梁挺拔笔直,脸上每一根线条都清晰分明,拉得锋利。像李彩娉。   他还有两颗不明显的虎牙,这像他父亲。   只是他几乎不怎么笑,眸子永远被寒凛凛的夜所罩着,他总爱懒懒一扯嘴角,让虎牙也近乎为无。   后来邱宝珠嫌这两颗虎牙尖得扎嘴,总是咬破自己的嘴唇,磨到自己的舌头。   他只咕咕叨叨了一次,卫樹第二日就找医生将牙尖磨平了。   邱宝珠看着卫樹,在心底暗想——卫樹为他磨平了虎牙,他昨晚又帮了卫樹一次。   他不欠卫樹的。   是卫樹欠了他。   是卫樹把他囚于青羽山,囚了整整十年。   短发女生指着邱宝珠,“邱宝珠胸牌丢了。”   卫樹朝邱宝珠看过去,头顶太阳刚出来没多久,风一吹,嫩金色的日光都能漾起来。   他的瞳孔直面光束,显得颜色很浅。   邱宝珠没从卫樹的眼睛里看出来一丝与上一世看自己相似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像变成了一张在桅杆上被海风吹得通身发凉的的帆,时而膨胀得如同拥有了破千万浪的一往无前的勇气,时而垂头丧气。   没有一见钟情。   卫樹从前根本就不是一眼万年。   他骗人的。   他可能,就是想关着自己,就像关着一条狗那样。   他说的话,都是放屁。   “他胸牌没丢,”卫樹凉凉地开口,把胸牌朝邱宝珠递过去,“我捡到了。”   在看见自己的胸牌出现在卫樹手上的时候,邱宝珠满心满脑的思绪在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胸牌,为什么会在卫樹的手里?   他捡到了?   他在哪里捡到的?   邱宝珠不愿意去想,他连咽下口水都需要用尽全身的气力,他甚至没了再与卫樹对视的勇气。   潘胜安见邱宝珠迟迟没有伸手去拿,他伸手过去。   刚好要碰到,卫樹却不知为何,手指往回曲折,胸牌被他握到了掌心。   ?   卫樹朝邱宝珠走近,他比邱宝珠高了大半个头,垂下眼时,眼成了漆黑锋利的一条钩子。   他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胸牌,邱宝珠眼睫条件反射地颤抖,他侧脸上亮晶晶的小绒毛都好像在跟着它们的主人一块儿胆战心惊。   今天两人穿的校服都是白与浅杏色,邱宝珠眼前尽是发白的光影,他只能看见模糊的动作了,看不清眼前人具体的面容。   他呼吸在心底急促着,低着眉眼,眼睁睁看着卫樹把胸牌扣在了自己胸前。   “下次注意。”卫樹声音低低地传进邱宝珠耳朵里,不近分毫人情的语气。   少年的脸又冷又硬,心脏却仿佛被一把老虎钳拼命地夹着,他痛得差点掉下眼泪。   就这样了。   这样最好。   邱宝珠跟着潘胜安一起回教室。   潘胜安不停感叹,“我发现卫樹人还不错嘛,就是看着太不好惹了点,你说,他怎么脸上又有伤,是不是和我一样,在家总挨打啊?”   “他妈又不敢打他。”邱宝珠走着神,下意识回道。   潘胜安惊异,“你怎么知道?”   “……”   “我猜的,他看起来就脾气很坏。”   潘胜安了然点头,“他脾气不是看起来坏,是真的坏。所以虽然我们这边虽然很多人看不惯他,但都不敢去惹他,毕竟光脚不怕穿鞋的嘛。”   对啊,现在的卫樹还是个光脚,他现在一无所有。   -   看见邱宝珠回教室,邱翡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去,“你胸牌找到了?”   “找到了。”邱宝珠坐下,喝了一大口水。   “在哪儿找到的?”邱翡追问。   邱宝珠:“……卫樹捡到的,刚刚在校门口他碰见我,就还给我了。”   邱翡把作业递给来收作业的学习委员,他推推眼镜,轻描淡写地说着无关人员,“卫樹经常在酒吧街那块地混,难怪他会捡到你的胸牌。”   邱宝珠趴在桌子上,含糊地“嗯”了一声,手里温吞地转着笔。   邱翡说起卫樹不咸不淡的语气让少年感到很怅然,很陌生又遥远。   他后来其实非常不喜欢卫樹,不喜欢到看见卫樹就会皱眉的程度。   邱翡虽然也爱管东管西,可他是邱宝珠的家人,是抱着“天冷了你应该多穿点免得感冒”的出发点。   卫樹不一样。   “宝珠,我觉得珍珠更适合你,你觉得呢?”   实际上邱宝珠根本没有说“我觉得”的资格。   为免邱宝珠自作主张把珍珠项链取下来,锁扣甚至是考录了卫樹指纹的指纹锁。   “宝珠,你应该吃一些对身体有益的健康的食物。”   卫樹如果当天没有工作,会陪着他吃饭,一直到他把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完。   如果吐出来的话,卫樹会让人上第二份餐。   那时候,邱宝珠委屈得眼泪汪汪,恩义负尽爱也散尽,空余一腔恼怒和恨。   邱宝珠都不挑食的,他几乎没有不吃的食材。   除了秋葵和香芹,卫樹也不会逼他吃他从不吃的食材。   卫樹严厉要求的是食材的烹饪方式,尽是淡口,连本应该是酸辣口味的菜式,也完全只能吃出食材的本味。   恰恰,邱宝珠在这方面挑得厉害,他嗜辣嗜甜也嗜酸。   “嘎吱”一声,萧游把椅子拖到了他旁边坐着。   邱宝珠闻声看去。   男生指着邱宝珠书包拉链上面的小羊玩偶,“你昨天抓到的?”   邱宝珠面不改色,“算是抓到的吧。”   “那正好,你把你之前那个送我了,现在你又有一个,我们这算一对儿了是不?”萧游放下一瓶果汁到邱宝珠的桌子上,“香茅葡萄汁,加了淡奶油,我家自己做的。”   邱宝珠正喝着,卫樹进了教室,卫樹没看他,他却将目光撇向萧游脸上。   他眼底滑过一道阴郁,又极快隐没。   萧游托着腮,一直注视着邱宝珠,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问,“怎么样,好不好喝?”   邱宝珠稀里糊涂地点头。   “还不错,谢谢。”   “客气。”   两人坐在一起谈笑的画面,堪称养眼。   萧游长相凶狠了点,偏偏邱宝珠脸上圆弧很多,显得气质温润。   卫樹没回自己座位,径直来到了邱宝珠跟前。   萧游比邱宝珠还要先看向他,前者手指在桌子上敲着,好整以暇。   “邱宝珠,昨天是你报的警?”卫樹衣袖还挽着,额间有汗,他漆黑的眼看着人,像在审问,让人张口就只能说真话。   邱宝珠注意到卫樹小手臂上有一条口子。   很新鲜的口子,鲜红的肉朝外翻了薄薄一层,刚刚……好像都没有。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不是卫樹好像在校内跟人发生了冲突。   而是卫樹直截了当问他,是不是自己报的警。   还是……被发现了吗?   可刚刚在校门口,不都什么也没说么?   现在为什么又……   难道在校门口到教室中间的这一段空档,卫樹确定了自己心意?   他果然又爱上了自己了。   邱宝珠脸色红红白白,目光讷讷,想到上辈子最后那段谵妄无助的时日,他的脸彻底焕发出一种惨烈的苍白。   他手指握着果汁的杯子,嘴角还沾着一粒果汁,被吓极了的无措模样。   萧游看邱宝珠像是被吓到了,正欲拍桌而起。   卫樹却在下一秒,不冷不热地开口,“别多管闲事。”   邱宝珠不可置信地抬头,无地自容使他的脸色迅速涨红起来,连鼻头和眼角都浮上一层红云,耳侧的红更是直接绵延到了脖子根,   卫樹眼底将邱宝珠的变化尽数吸纳了,他转身离开。   积压在脸上的红云到了一定厚度后,挤出水意,在眼眶中流露。   邱宝珠手指快要将杯子都捏爆。   他一时把恨都抛诸脑后了。   卫樹上辈子从来不这么跟自己说话。   卫樹哪怕再生气,都只温柔地唤他宝珠,宝珠,他、他怎么能这么跟自己讲话? 第10章 我不认识你   见邱宝珠脸色难看,萧游也笑不出来了,他往前凑,“你昨天帮他报什么警了?”   邱宝珠没说。   “你别管他,他不识好歹。”萧游曾经也朝卫樹抛出过橄榄枝,只不过被丢回来了,还被卫樹用橄榄枝狠抽了脸。   他觉得自己算是比较清楚,卫樹这个人没什么品格可言。   邱宝珠笑了下,“我也觉得。”   少年虽然在笑,却只是弯了弯嘴角,并不似平时,笑时连眼睛也如月牙弯弯。   还是受到了影响。   萧游啧了一声,拖着椅子又回到了座位上。   曾铭西在洗手间外面拎着医务室的纸袋候着。   他一看见卫樹走过来,就从袋子里拿出双氧水,拧开。   到卫樹接近跟前时,他正好递过去。   卫樹立在洗手池边,将袖管往上又挽了一截。   他垂着眼,将双氧水往伤口上径直浇下去,眼皮都没颤一下。   透明的消毒水混着血色,息息率率泛起一层红色泡沫,顺着手背蜿蜒至指尖,滴进水池。   “你去找邱宝珠说了什么?”曾铭西靠着墙,“他昨天帮了你,你应该感谢人家才是。”   曾铭西知道卫樹性子冷,人际关系上的处理于他而言,不重要,他也不在乎。   所以曾铭西也没指望卫樹能跟自己讨论讨论人情往来上的事情。   他微扬下巴,“不过我就说他傻,这种事报警,算是坏规矩了,以后找他麻烦的人估计不少。”   “但是我个人觉得吧,你表面上买点东西谢过人家就行了,你管那些找他麻烦的人……有什么必要?“   “你拦下找他麻烦的人,那些人就会把他的账记到你头上,你还嫌你现在的日子不够难过?”   曾铭西一直在不停地说,但卫樹也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卫樹给伤口消了毒,上了药,他放下校服的袖管。   已近夏天,布料轻盈单薄,贴在手臂上,药水很快就在布料上浸出了一层淡淡的颜色。   “事情因我而起,我帮他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卫樹终于开口,“再说了,你觉得他知道怎么应付那些人?”   曾铭西品着卫樹的话,忍俊不禁,“什么那些人?你这口吻倒把那些人说得不是人,邱宝珠才是个人了。”   卫樹牵开嘴角,“随你怎么说。”   邱宝珠在座位上萎靡了一整天。   下午放学后,他让邱翡先回去,他绕了一栋教学楼,找到美术老师们的教室。   “要参加美术生的联考?!”   “你下学期可就高三了啊,你成绩我看了也还行,国内好学校能挑的不多,可国外大学还不是紧着你挑,就算不参加联考,直接到国外学美术也不错呀。可你完全没接触过美术啊,你怎么……”   “我接触过。”少年轻声打断,“我自己私下里自学过。”   “学过哪些?水平如何?”姜赛秋也不跟他磨叽,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来,脚下踢出一张画板,指着桌子上的笔筒,“自己去拿笔,在那儿画,我给你堆件东西。”   说完,她摘下自己脖子上的丝巾,叠了几叠。   又给桌面搭上了几本书,丝巾放上去,场外光影直接就透过各处缝隙与丝巾,落在桌子上。   “画吧。”   邱宝珠自己把素描纸放好,取了张凳子,在画架前坐下。   姜赛秋玩着手指,看似没给邱宝珠眼神,免得他紧张,实际上余光一直瞥着他。   起笔胆子大,一点都不含糊,握笔也稳,确实像是学过的。   邱宝珠上一世系统性地学过一年多,后来也画过很多画,虽然大部分都是设计图,但绘图功底都相差无几。   尤其是在卫家的那些日子。   他无法出门,又无事可做,画的画堆满了一整间屋子。   后来卫樹说天天画画很伤眼睛,他就故意和卫樹作对,再也不起笔,卫樹让他画他都不肯画。   少年画得有些走神,却没影响到手下的动作。   他很快画完,把成品放到了姜赛秋的面前。   姜赛秋忙一把抓过去。   “哟,不错,”她扫上第一眼时就站了起来,“画得很透嘛,线条也一点都不糊,块状分明,我跟他们说了好多遍不要画太圆,他们都不懂,你自学怎么懂得?”   “为什么突然想学画画?对未来已经有了什么想法了吗?”   姜赛秋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朝眼前少年抛过去。   邱宝珠低着头,“我想学珠宝设计。”   那是他未完成的梦想。   这一世,卫樹不可能再喜欢他了,他可以放心地全心全意去追逐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珠宝设计?不错,和你的名字很相配嘛。”姜赛秋还在看着手里那张速成的素描。   赶时间能画成这样,十分十分十分不错了。   确实是个好苗子,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你跟何女士说过吗?她知不知道你以后要学珠宝设计呢?你是理科生,何女士说不定对你以后的职业选择早有想法。”   姜赛秋把画放到了抽屉里,“你回去之后和何女士说一声,她若是同意,你让她给我来个电话。”   邱宝珠点了下头,他心底雀跃,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双绿盈盈的眼睛出卖了他。   “如果何女士不同意,你也让她给我来电,可以吗?”姜赛秋最后忍不住补充道。   “好的,谢谢姜老师。”   少年带上门,面向教学楼正对面的西沉红日。   何英洁不会不同意,她现在还是那样爱自己。   -   一天之中白日的最后时段,遁逃得无比快。   邱宝珠循着教学楼的旋转阶梯下了楼,出学校时,天已经变成了蟹壳青。   校门口万年青树旁。   几个穿着济才中学校服的男生在那儿勾肩搭背地推搡嬉闹,看起来也像是和邱宝珠一样离开学校的时间比较晚,又像是在等人。   天黑蒙蒙的,每走一步,天的颜色就要更暗一分。   邱宝珠走到路口,发现那几个人走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他略微睨了他们半眼,才发觉他们几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像高中生。   他们瞧着已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浑身气息都透露着强装出来的松弛,一边嬉笑一边警惕着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   眼底的神情就更不像济才的学生,有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   邱宝珠在卫樹手底下讨了近十年的生活,论察言观色,他不比潘胜安差。   再加上,这几个人看似散漫却紧跟着自己,让邱宝珠敏锐地感到了不适。   少年低头看着跑道,他缓慢地将单肩挂着的书包换成双肩,不露痕迹地拉上了外套的拉链。   他拔腿就跑。   身后那几个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少年身影都见不着了时,为首的男生大骂一句“小杂种”,吆喝着,追了上去。   邱宝珠跑得很快,不管后面的人有没有追上来,他都不敢停。   放学时间也是下班时间,道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堵在路口的车焦急地按着喇叭,像是在为少年吹响号角。   空气中已经出现夏天特有的热浪了。   邱宝珠很快就汗流浃背,他本想边跑边掏手机给家里打电话,那几个本来被甩掉的人却跟了上来,追来逐去他们最擅长。   眼前一个老太太忽的被花坛里跳出来的人推了一把。   老太太刚瞪眼想骂人,一回头看见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往旁边让了让,只低骂了句“没宁教的”。   邱宝珠被从花坛里钻出来的男生吓得停在原地,他慢慢往后退。   “跑什么?”   邱宝珠的后背,撞上人,他没回头,只闻着那股陌生又凶残的味道,便清楚自己被前后夹击了。   “我们又不打你,只让你跟我们走一趟。”   “就是,看把你吓得。”   面前男生动手给邱宝珠抹掉了额间上的一滴汗,忽的一惊,指着邱宝珠,“哦豁,还是个绿眼睛!”   邱宝珠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他皱眉头后把头往后仰,却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   “嫌什么呢你?”语气里的不耐烦让少年的脸一下就涨得通红。   基本没有人这么跟邱宝珠说过话。   “走吧走吧,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又不吃人。”说着话的男生叫王波,他勾住邱宝珠的脖子,表面上看起来笑嘻嘻的,手中动作却不由分说。   邱宝珠几乎是被拖着在往前走,他嘴被半捂着,路上的人哪怕觉得他们这么挨着走挺奇怪,可一看都穿着同一所中学的校服,只估计是在玩闹,没想到别处去。   少年被推到一辆面包车上面,那干硬发黑的座位散发出常年未曾清洗的酸腐味。   邱宝珠蹙着眉,挺着背。   之前推他一把的男生又推了他一把,看少年摔到座位上,他用自己的鸡喉咙讥讽,“都什么时候了,你再嫌一个试试呢。”   邱宝珠眼神淡淡的,“你不觉得绑架我的话,用卡宴或者法拉利更合适吗?”   “……”   王波在一旁笑出了声。   他看起来不过大学生年纪,长相英气,没其他几个看起来凶狠。   “你信不信我抽你?”但他一开口便是如此直接粗鲁的。   邱宝珠看向窗户外面,面包车启动后哐当哐当往前。   咔嚓一声,副驾驶的黑皮男点燃了一支烟。   没人说话,白色的烟丝飘到后座,从浓变淡。   邱宝珠动了下眼,看向王波,“我不喜欢烟味。”   王波本来不耐烦,一扭头看见少年脸色没了之前的血色,“诶呀,你行。”   他接到的工作是把人带到桃叶子酒吧,有人想和少年聊聊,他听说过有些娇气的这也过敏那也过敏,他倒不能让人在半道上死了,忙朝副驾驶踹出一脚,“别抽了。”   黑皮男没说什么,不忿地看了邱宝珠一眼。   他掐灭烟的同时,还阴不唧唧地吐槽道:“这是绑架?这难道不是请了个祖宗过去?”   路并不是崎岖不平的,只是这车实在虚弱不堪,面包车一路颠簸着到了酒吧一条街。   不用再伪装同行,他们露出平时工作时的凶狠无情,他们力气奇大,技巧得宜。   邱宝珠直接被从车里拎了下来。   昨天晚上那美女酒吧老板此刻正坐在店门口,她穿一袭火红的长裙,长裙被风吹动,她变成一簇摇曳的火苗。   认出邱宝珠,她略一挑眉,“未成年不许进出酒吧哦。”   王波按着邱宝珠的肩膀,低眉,“姐,华哥让请来的,不喝酒,就坐坐。”   邱宝珠显得低眉顺眼。   曾明贤靠在椅子里,“我说了,未成年不许进出酒吧。你们要聊,别在我店里,惹了事,警察又得把我店里翻个底朝天。”   她说完后,将眼睛闭上。   王波咬牙,“行。”   他回头看着黑皮男,“给华哥打电话。”   邱宝珠被推进了另一家酒吧,门面窄小,可一推开门,又是另一个世界了。   室内红与黑的红晕如血色与黑夜混杂,威士忌的木桶味道显出室内装潢的暗沉陈朽,五颜六色的特调鸡尾酒光是闻到就就冲得让人胃中不适,甜口的骗子酒从始至终地发出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烟雾弹。   在不少客人的注目下,穿着校服的邱宝珠被推着往前走,穿过大厅,来到色调更加昏红的走廊。   邱宝珠知道他们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不然他得不到这样的“礼遇”。   等待他的估计是一根麻袋和十几闷棍,然后把他像死狗一样拖到酒吧来。   继续往里走,右侧一扇门忽然打开,里头的喧哗声海啸般席卷出来,烟味和汗味被酒精提酿得更浓烈。   暗红的光芒铺射到了邱宝珠脚下,里面一串轻轻重重的脚步声临近。   王波停下了,他讥笑了一声。   邱宝珠校服的后领无缘无故被拽紧,他被坚硬的指骨抵着昂起了头,王波摇晃着他,“卫樹,看看,认识吗?”   邱宝珠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卫樹,还是在自己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咬紧了腮帮子,被这群不是善类的人挤得喘不过来气。   这又是凭什么?   邱宝珠剧烈挣扎一起,他反手一耳光响亮地甩在了王波脸上。   王波完全没想到这个打从一开始就温顺得不得了的小崽子会忽然张口咬人,他丢开对方,哭笑不得,“你小子……”   虽是笑着的,但眼底分明有着逐渐蓄积而起的怒气。   “隔远了,看不清,”卫樹终于开口,他攲斜着黑色墙壁,“你走近点我看看。”   邱宝珠往后退了一步。   少年刚与眼前的人划清界限,对方插在裤兜里的手顿时就抽拿了出来。   邱宝珠汗涔涔的后颈被一把捏住。   卫樹把人拖到跟前,细细端详着,邱宝珠绿幽幽的眼珠一瞬不瞬,迎着卫樹的打量。   卫樹的眼裂比许多人都要更长,睫根如点漆,眼窝深度恰到好处,深邃的是溺在一双修长凤目里的褐色瞳孔。   他贴着邱宝珠后颈的掌心很热,互相潮热着彼此。   邱宝珠在反抗,可惜不得其法。   他也弄不清楚目前的状况,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带来这里。   他完全不懂,没有卫樹参与的,完全由他自己做主的世界,到底是如何运行的。   “怎么?认识吗?”王波在后面问道。   “再看看。”卫樹简短回道。   他抽拿出另一只手,捏住邱宝珠的下巴,偏向左,偏向右,朝向自己。   “我不认识他。”邱宝珠咬牙切齿地抢先开口。   卫樹搭着邱宝珠后颈的指节不露痕迹地收紧。 第11章 苦涩湿润的草木气息涌进鼻息……   “我也不认识。”卫樹松开手,他上身重新靠回到墙上,拿出一枚砂轮打火机,火苗映着墙,亮了几次又熄灭。   他表现得事不关己,邱宝珠被拽着手臂,拖进了走廊尽头的包厢。   王波抓得邱宝珠很痛,他愣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进了包厢,门关上,里面还没有人,王波也不管他,自顾自拿了杯子去旁边直饮机接了一大杯水灌下。   邱宝珠被卫樹捏过的后颈的温度慢慢降下,直至变冷。   他吸了吸鼻子。   “你冷啊?”王波拿着杯子回头,脸上还有清晰的一个巴掌印。   “不冷。”邱宝珠冷淡道。   “你坐着等会儿吧,华哥马上就过来了。”王波指着那一圈皮沙发,“喝不喝水?”   “不喝。”邱宝珠走到最旁边的沙发坐下。   他刚坐下,包厢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开关门放进来了喧哗的音乐声,门外一行人互相拍肩拍背地打着招呼。   邱宝珠不为所动,始终低着头。   高过走廊众人一截的男生已经没再懒懒散散地攲斜倚靠了,他目光轻易越过众人头顶,穿进门与墙之间的那一隙。   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低垂着,同样的校服,对方偏生就能穿得比学校其他人更漂亮。   只是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分明不适合,也不适应。   门关上,“哐”一声,邱宝珠抬起头,眼前乌泱泱的一堆人,他听王波叫了声“华哥”,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男人。   这个华哥穿着一件竖条纹的黑白衬衫,外面还罩着一件不合季节也不合身的棕色皮夹克。   他个子不算高,一张写着和气生财的国字脸,眼睛笑眯成了两条缝。   “宝珠啊。”他开口道。   邱宝珠没有产生被华哥叫到名字所以荣幸之至的反应。   他细细看着华哥,莫名对对方的面容感到无比眼熟。   “倒杯酒来。”华哥脱了夹克。   王波就近在吧台,他打开一瓶日本威士忌中的山崎12,没有倒糖浆也没有加冰,反而撒了一大把辣椒粉进杯子里。   邱宝珠看着辣椒粉和澄黄的酒液逐渐混合,不辩你我,慢慢想起来了。   华哥姓黄,全名黄华住。   黄华住一直在酒吧游戏厅舞厅足浴城这样的地方活动,名下资产不少,可贵的是他手里的资源与人脉,各路人马他都能认识上一两个。   他后来甚至还是邱家的债主之一。   邱宝珠上一世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邱金言指使他去找黄华住,希望宽限还款的时间。   但黄华住嘴里一口一个“宝珠啊”,实际上却连多一天的时间都不愿意给邱家。   临出小区时。   黄华住的小弟送出来一张名片,上面印着黄华住的联系方式和不为外人道的私人住宅。   “华哥说,如果邱家实在需要帮忙,你晚上可以去这里找他。”   邱宝珠懵懂不知,和邱翡说了,邱翡忍着怒气撕掉了名片。   当天晚上,邱翡就和邱金言在客厅大吵了一架,接着何英洁尖锐的嗓音加入。   邱宝珠在楼上听楼下的混战。   小万姨也揪着围裙破天荒地低骂:“邱先生真不是个东西!”   第二次见到黄华住,是在卫家。   他不再像邱宝珠第一次见他时那般看似亲切实则居高临下,形容落拓,胡子拉碴。   好像是生意上出了问题,他求到卫樹面前。   “听说华哥喜欢山崎12兑辣椒粉,我这里正好有。”卫樹轻描淡写。   黄华住喝了整整11瓶下肚才得以离开卫家。   他后来有没有得到卫樹的帮助,邱宝珠不清楚。   邱宝珠再一次听到黄华住的消息时,是他因为非法经营和开设赌场被判刑。   王波将加了辣椒粉的一满杯山崎12放到黄华住面前。   黄华住没喝,而是把酒推到了邱宝珠面前。   “宝珠,我与邱先生算是旧识,不然一杯酒肯定不能算是道歉。”黄华住还让人在茶几上放了零食和果盘。   邱宝珠没想到这酒是给自己倒的。   “我为什么要道歉?”   “报警电话,是你打的。”黄华住用确定无疑的语气说道。   报警电话?   邱宝珠记起来,更加不解,“难道不能报警?”   黄华住又笑了,他点头,还点了两下,“能能能,但那是大体的规矩,我们还有我们的规矩。”   “再者说,母债子偿天经地义。你要是报警,也应该跟警察叔叔说是卫樹他妈欠钱不还嘛,我是受害者啊!”   “邱宝珠,”黄华住仍是长者的口吻,他主动端起酒,递向邱宝珠,“你报警,华叔赞成,华叔不仅赞成,还表扬!这说明你是个好孩子,学没白上,书没白念,不像我们这些没念过书的。”   “可是你也要知道,我们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欠债就应该还钱,若不想还钱就报警,那我一大家子人,我手底下这些员工,难不成都喝西北风去?”   黄华住说得义正词严,包厢里站着的一堆人也都紧盯着邱宝珠,神情很是瞧不上。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就是这样愚蠢又无知的,不知生活艰辛,不知人间疾苦。   邱宝珠手指紧握着手机,“我要……”   “告家长?”黄华住又笑了,“你爸爸来也是一样的。”   邱宝珠的脸顿时滚热。   王波在此时到旁边接了个电话,挂掉后返回到黄华住旁边,“华哥,卫樹说今天的酒,他可以喝。”   “欸~”黄华住直摇头,“谁做的谁担,他赶紧想办法还钱才要紧,你……哎哎!”   黄华住的话还没说完,手中陡然落空。   酒被邱宝珠夺了过去。   少年仰头,含住杯口。   辛辣刺鼻的威士忌灌进喉咙,辣椒粉更是加重了酒精的辛辣感,像咽下去了一口碎刀片子。   喝完过后,邱宝珠把杯子重重放到茶几上,他绿瞳幽深,“可以了吗?”   短短半分钟不到,他额头眼角鼻头都泛红了。   他不需要任何人帮他,包括卫樹。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黄华住满意极了,他往后靠去,志得意满。   邱宝珠慢慢起身,酒喝得太急,他头晕得厉害,差点又跌了回去。   但他吃苦足够多,尚能把自己的门面支撑得平静如常。   少年起身后落眸看着黄华住,绿色的眸子掺着红丝,十分像动物的眼睛,过于纯然天真反而更易让人心生不适。   “华叔。”   “嗯呐?”黄华住手指在空中绕着圈,漫不经心。   “下次碰见了类似的事情,我依旧会选择报警,反倒是你,”邱宝珠笑笑,“没事多喝点山崎12吧,说不定以后哪天就喝不了呢?”   离开时,酒吧里的客人比来的时候多多了,入目尽是嘻嘻哈哈的年轻人。   邱宝珠从边上过去,在门口扶了把门框,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天已经黑了。   邱宝珠拿出手机,发现上面都是家里来的未接来电。   邱翡比以前要关心他了,以前顶多发一条短信,现在会打电话了。   少年迷迷糊糊给邱翡拨去了一个电话。   “刚到的和牛,小万姨说你到家了做烤肉给你吃。”   “唔,我还想喝沃柑橘煮的汤,多加糖。”   走出酒吧一条街后,四周变得寂静,听筒里低低的话音都好像无端变成了免提的音量。   邱宝珠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和自己的速度差不多,不,是一模一样。   又有人跟着他!   邱宝珠将手机页面切到拨号键,还没来得及按下数字,嘴巴忽然被捂住。   他瞪大眼睛,发不出声音。   苦涩湿润的草木气息涌进鼻息。   酒精使邱宝珠眼前天旋地转,近在咫尺川流不息的马路甩成了厨师中的面剂子,拉长变短,又拉长变短,左右,上下。   紧接着,邱宝珠的腰被人从身后箍紧,身后贴上来明显比他要宽阔坚硬的胸膛。   邱宝珠呼吸急促,他扭动着身体挣扎,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人声鼎沸处越来越远。   对方把他拖到了两家酒吧之间的一处角落,两侧酒瓶堆成山,逼仄狭窄的空间让这里的温度度比外面的高。   汗水顺着邱宝珠的脖颈滚落,浸湿后背和胸前。   他被放到地上。   手指一触摸到地面,邱宝珠抬手就去抓旁边的空酒瓶,他清楚记得卫樹是怎么用酒瓶砸人的。   直到拖他进来的人在他面前好整以暇地蹲下。   卫樹双手搭在膝盖上,碎发散落额前,目光冷峭地看着靠墙而坐的少年。   “卫樹?”邱宝珠一顿,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酒瓶要不要往对方砸过去。   少年并不想要和卫樹产生过多接触,他挣扎想要站起来。   卫樹伸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又把少年按坐到了地上。   邱宝珠瞪大一双眼,不忿地看着卫樹。   “地上很脏。”他低下眼,小声咕哝。   咕哝完后,看见了自己坐的地方垫了件济才中学的校服。   “……”   不是他的,他的在身上穿着呢。   “未成年身体没发育好,不能饮酒。”卫樹眼神掠过邱宝珠红得扎目的唇,脸也被酒精烹得潮红。   邱宝珠后背紧贴着墙。   他上一世和卫樹从少年期开始恋爱,他对此时的卫樹并不感到陌生。   “哦,那怎么了?”邱宝珠芯子三十岁,眼前的卫樹才十七岁,小屁孩。   “酒里还有加料的可能,你得吐出来。”卫樹语气淡淡的,不含情绪,但不容拒绝。   他的上身却压向了邱宝珠,一边膝盖顶开邱宝珠并拢着的双膝,单膝跪在其间,然后他捏住邱宝珠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接着,在邱宝珠不可置信的眼神下,他将微凉的食指和中指一齐送进了对方的口中。 第12章 挥之不去的味道   邱宝珠咽下一大口唾沫,连带着,仿佛将男生的手指也一并吞了进去。   他鱼一样大口喘息,又不得喘息。   酒精使邱宝珠口腔温度变得比平时高,他的口舌裹着对方的手指发着同样的热,让邱宝珠恍然幻觉手指像在他的身体里,而不是嘴里。   卫樹没有使太大力,甚至算得上轻柔。   他舌尖顺着少年舌面持续性地滑进去,指腹不轻不重按压着少年柔软温热的舌根。   过程中,卫樹目光一直注视着邱宝珠的眼脸,看着那双一开始不屈不挠的绿色眸子慢慢盈满水雾,变得不情不愿。   反胃感出现,邱宝珠喉间发出几声低哑的空响,他弓起背,主动靠在卫樹肩膀上。   手指带着水丝从邱宝珠的口中拿出来,卫樹捏着邱宝珠的下巴偏向一旁。   “好了。”   话音刚落,已经被胃温热的烈酒从邱宝珠嘴里大量返出。   邱宝珠推开卫樹,手掌撑着地面,吐出了剩下的,鼻腔被漏过去的酒液辣得发疼。   卫樹先起身,“先去我家整理,不然你回家还有麻烦。”   邱宝珠鼻涕眼泪糊了一整张脸,含糊不清却斩钉截铁,“邱翡又不会找我麻烦。”   “我说的是你妈。”   “她更不会。”   邱宝珠从地上爬起来,他把书包重新挂到肩上,身形歪歪斜斜地往外走。   卫樹站在原地。   时间慢慢过去良久之后,卫樹才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外套。   他没有去抖上面沾的灰,也没有去抻上面的褶皱,直接展开穿回到了身上。   邱宝珠打了车,体内参与的酒精发挥着它剩余的作用,门口的人脸识别因为他摇摇晃晃屡次无法辨清。   反而是邱翡在里面听见异常,将门从里打开。   何英洁和邱金言也正好在家。   前者在与助理打着电话沟通秋冬季服饰与珠宝的主题,后者在看着球赛。   客厅里的气氛温馨得让邱宝珠的醉意醒了几分。   邱宝珠躲在邱翡身后,慢慢往楼上挪。   “诶,宝珠!”一看见他,何英洁就结束了和助理的通话,“你怎么才回来?吃饭了没有?万万,你腌的那肉呢,宝珠回来了,可以给他做饭了。”   何英洁站了起来,叠在她膝盖上的真丝睡衣裙摆顺着膝盖流到脚背,逶迤到地毯。   她直接绕开邱翡。   “宝珠,你……”何英洁脸上的关切忽的凝住了,“你喝酒啦?”   说完后,她嗅了嗅,“你真的喝酒了。”她确定了,神色也严肃了,连脊背都挺直了。   邱宝珠垂着眼,他十指泛起稀稀疏疏的麻意,喉咙像是临近发声前被人剁了一刀,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何英洁和上一世后来的何英洁有了部分的重合。   相似的站姿,相似的表情,相似的语气。   “你怎么能喝酒呢?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酒精对身体有多大的伤害?妈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邱宝珠的手腕被拽住。   他被何英洁拨着转了一圈,已经不再整洁干净的衣裳让眼尖的何英洁立马察觉到。   “你放学后去哪儿玩了?”她的语气不算柔和,双眼紧盯着邱宝珠。   邱宝珠看着她,“酒吧。”   “酒吧?!”何英洁说话的分贝不可抑制地吊高。   邱宝珠反射性地缩了缩肩膀。   邱金言在客厅那头让何英洁小声点,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母亲,哥喝酒是有原因的。”邱翡低声打断何英洁逐渐勃发的怒气。   听到了黄华住的名字,邱金言把头扭过来,惊讶道:“他怎么会找你过去?”   何英洁听完邱宝珠的解释后,紧皱的眉头才松开。   她一身肃然的气息在顷刻散尽了,她抬手去摸邱宝珠有些乱的刘海,“宝宝。”   邱宝珠下意识偏头躲开。   “宝宝对不起,妈妈不该不听你解释就凶你,妈妈给你道歉,好不好?”何英洁说话时,简直快要哭出来。   邱宝珠眼皮挡住情绪,摇了摇头,“没关系。”   何英洁眉心不明显地蹙拢,因为少年的反应和以往大不相同。   换成以往,早就委屈得眼泪成珠串掉,在真相大白后,就算不抱住她埋怨,也会撒娇说“妈妈不爱我了”。   过了何英洁那一关后,邱宝珠回自己房间洗漱,他脱掉衣服,没忍住闻了闻。   好臭。   全是烟味和酒味的衣服,邱宝珠昏昏沉沉地嫌弃。   小万姨已经将水放好了。   他沉进浴缸里,吐出一串泡泡出来,在成串的泡泡中,看见了许多幕上一世后来的众人。   邱宝珠想起刚刚何英洁面对自己时的表情和语气。   尽管她在进口的辉煌灯具下雍容华贵得犹如手握权杖的女王,她举手抬足没有破产带来的焦躁和不安。   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自己就变得矮小了,矮小到她的膝盖以下了。   现在的何英洁和后来的何英洁不完全一样,但邱宝珠面对着对方,产生的感受却与后来相差无几。   “叩”   “叩”   “叩”   “哗啦”一声,邱宝珠把脑袋从水里探出来,“进来。”   邱翡推开门。   邱宝珠知道是他,因为家里只有邱翡敲门半死不活。   男生在浴缸旁边蹲下,面无表情,“你没事吧?母亲明天可能会去找黄华住麻烦。”   邱宝珠双眼被水洗得湿漉漉的,“我没事。”他的酒已经差不多醒了。   “我指的是,母亲凶你……”邱翡镜片后的眼神写着欲言又止。   “那也没事。”邱宝珠漫不经心道,“她不也经常凶你?”   “我已经习惯了。”邱翡靠着浴缸坐下来。   邱宝珠用手指捏着水面上的泡泡,一个个将它们捏破,变成手指上湿滑的水渍。   “邱翡,母亲其实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爱我。”少年语气异常平淡。   邱翡推了一下眼镜,没有露出被安慰的感动,而是扭头看着邱宝珠,“我知道啊。”   “……”邱宝珠用手心舀起一捧水,朝邱翡浇过去。   -   学美术的事情因为这场小意外搁置了,邱宝珠不再确定何英洁会同意自己学美术了。   没有家长的同意,姜赛秋也不会接纳他去听课。   邱宝珠正式开始自学。   上一世,他从大一开始学习美术。   卫樹那时候刚被卫家认回不久,立即就给邱宝珠请了老师。   第一堂课时,邱宝珠还不认识那老师,只觉得名字耳熟。   等下课后他在网上将老师姓名一检索,才知道对方是如今在国内外都赫赫有名的抽象派艺术大师。   卫樹前前后后为他请过二十多位老师启蒙,风格各有不同,在国际上享有的地位也各不同。   待到步入珠宝设计时,邱宝珠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绘画和设计风格。   只是后来没能如愿进入考入的大学学习,又与卫樹渐行渐远……他已经太久没握过笔了。   “邱宝珠?”   “你在画画啊?”   潘胜安抱着一袋子小蛋糕过来,他把小蛋糕放进邱宝珠的课桌,“我自己做的,谢谢你那天帮我。”   邱宝珠放下笔,撕开一只小面包尝了一口,“好吃。”   “你会做蛋糕?”   “会一点,家里的蛋糕总是喜欢放茶叶,我不喜欢茶叶,有点苦。”   邱宝珠点点头,“我也不喜欢苦的东西。”   过去好几天了,他都总觉得卫樹身上那种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挥之不去,甚至压过了酒精的辛辣。   他不希望和卫樹再产生任何的牵扯,于是使劲往嘴里塞了好几只甜得发腻的小蛋糕。   “不腻吗?”就连潘胜安都皱起了眉。   邱宝珠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午后,邱宝珠吃多了蛋糕,没去食堂吃饭,走廊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准确来说,不是吵吵嚷嚷,而是如群蜂嗡鸣的窃窃私语。   邱宝珠趴在桌子上,看见一个高挑艳丽的女生抱着书走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最角落里的空位坐下,翘起二郎腿,戴上耳机,无视了教室里外的一切视线。   曾明媚怎么到他们班上来了?   正巧,卫樹这时候也从食堂回了教室。   邱宝珠在看见对方的影子时就把目光收回,脸埋进臂弯,顺便把桌子上的一沓画也都收进了桌子里。   他能感觉到对方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邱宝珠刚放开呼吸,那双洗得比邱翡的帆布鞋还要破破烂烂的板鞋出现在视野里。   “邱宝珠。”   邱宝珠趴着不动。   男生也就站在他旁边不动。   过了半晌,卫樹拉开邱宝珠前桌的椅子。   椅背在他手中绕了一圈,他面朝邱宝珠坐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   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教室,有许多绿叶清爽发涩的味道。   邱宝珠手心冒汗,连露在空气里的脖颈都开始冒出亮晶晶的薄汗。   还不如直面卫樹,没什么可怕的。   邱宝珠慢悠悠直起上身,他打了个哈欠,“干嘛?”   只是脸有些潮红,眼神略微躲闪,脸上和脖子上都没有伤痕,也没有憔悴之色。   看来何英洁没有对他动手。   卫樹坐的地方有墙柱,光照不到他,他冷褐色的眼睛黑漆漆的发冷。   邱宝珠对卫樹这副表情再熟悉不过,卫樹每次思考问题打算直接做决定的时候都是这种神情。   一开始他不懂,懂了之后,每每看见这样的卫樹,他都毛骨悚然。   邱宝珠不是很能想得通了。   他上一世到底是吃了哪的熊心豹子胆,敢跟卫樹谈恋爱的?   “没什么。”   椅子发出轻微的挪响,卫樹站了起来。   邱宝珠的手指在膝盖上握紧。   起身后,卫樹从外套口袋里抽拿出手,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邱宝珠的课桌上。   是一把颜色青绿的糖果。   “那天多谢你帮我报警。”卫樹说完过后,衣角擦着课桌桌沿,回到自己的位置。   糖果的糖纸在日光底下折射出块状的冷光,朦胧像盘起来的一团锁链。   一股冷意从邱宝珠的脚底窜起。   少年清楚记得,上一世他帮了卫樹之后,卫樹也送了他一模一样的糖。 第13章 这里是更衣室   邱宝珠想将糖丢了,却又觉得浪费粮食。   他若是没挨过饿,说不定也能何不食肉糜地直接尽数挥进垃圾桶。   四下察看过后,邱宝珠抓起一颗糖,在桌子底下展开糖纸。   是熟悉的香草味。   少年指尖触上去,还没吃,舌尖就发酸。   他低着头,动作幅度很小地捡起糖果,小心地喂进嘴里。   糖果最外层依旧是香草味,被唾液化开后,却不是他以为的香草薄荷,而是香草柑橘。   看来,也不是处处都与上一世一样的。   邱宝珠松了口气,大着胆子把桌子上糖果一颗接着一颗剥了全吃掉了。   他偷吃着糖,邱翡突然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邱宝珠回头,“?”   “我放学后有事,你自己回去。”   邱宝珠下意识点头,“你有什么事?”   “别管。”   邱宝珠勾了下嘴角,没继续问。   他知道邱翡要去做什么。   邱翡每次单独行动,不是去市图书馆就是去各种航天航空相关的展览。   “你要不要我帮你打掩护?”邱宝珠又回头。   “……你怎么打掩护?”   “我告诉母亲,说你去图书馆了。”   “她不会相信,因为我一般只有周末才会去图书馆,而且我要去的地方需要刷身份证进入,她迟早会知道。”   邱宝珠手指把糖纸揉成各种形状。   “只是挨几句骂而已,没什么。”邱翡轻描淡写,目光扫进了邱宝珠的抽屉,“你会画画?”   “会一点。”邱宝珠回答得并不老实。   邱翡:“母亲估计不会喜欢你画画,别让她发现了。”   邱宝珠迟钝地“哦”了一声。   他想起前两天姜赛秋后来也说“如果何女士不同意的话,也希望能与她通话”。   当时他在心里斩钉截铁,觉得何英洁肯定会同意。   邱宝珠趴回到桌子上,他转着手里的铅笔,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嘴里还残留着又甜又酸的柑橘味道。   午后阳光炙热,教室里开了空调,有人外放着音调慵懒的《sweet》   邱宝珠睫毛下掩,眸子成了一线正在休憩当中的深绿。   他梦见自己和何英洁过去吵架的场景。   少年性子柔软,难听点也可以说是唯诺。   他几乎从未发过脾气。   在发脾气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发脾气,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语气,用多大的分贝说话。   他更会觉得,他只顾发泄,会不会伤害到对方。   直到何英洁一次又一次地用言行刺向他。   他那阶段变得异常敏感,还没有后来在卫家的迟钝和漠然。   “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邱宝珠听见自己的声音,看见泪流满面的自己,他更多的是陌生,原来他那时候居然伤心成那样。   下午的光影中,进行时和过去时轮番交错,半梦不醒的少年神识混沌不清。   何英洁嗓子尖细,像最细最长的指甲挠着听的人的耳膜。   “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你呢?你连年级前五十都进不了!可小翡呢,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你从来没让我感到骄傲过,你现在甚至还嫉妒小翡。”   邱宝珠面红耳赤,“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嫉妒邱翡!”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难道不是认为我不应该对小翡好而应该对你好吗?我凭什么要对你好呢?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地方吗?”何英洁像戴上了一张表情固定的面具,始终恶狠狠的。   邱宝珠声音也变得比之前大了。   “那是因为你以前总是占用我的上课补习时间带我去应酬,邱翡就可以在家学习,而且你给我报的特长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邱翡却是化学物理……”   何英洁把邱宝珠推倒在地,客厅里只剩下他难堪的粗喘声。   他眼泪顺着眼角滑到耳际,绿色的眼睛不像宝石,像两片灰绿的苔藓。   “没宁教的烂东西。”   这是何英洁在菜市场跟人学的脏话。   邱宝珠从地上爬起来,鞋都没换,狂奔下了楼。   他一路狂走,走到自己完全不认识的路口。   他一身的气全消了,剩下的只有无助和茫然。   邱宝珠用自己买来的二手手机给卫樹打电话,他默默流泪,哽咽着说话。   “阿樹,我妈妈打我了,你来接我,你快来接我!”   卫樹骑着自行车过来,到路口时,车直接摔在了地上,他则跑至眼睛红肿的邱宝珠面前。   邱宝珠蹲在花坛的角落,他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像一只从羊群走丢的羊羔。   午睡醒来,邱宝珠一脸的泪痕,校服衣袖也都被眼泪浸得半湿。   -   下午的体育课。   更衣室换衣服时,萧游搭上邱宝珠的肩膀,“今天是网球课,等会你跟我们一组。”   站在他身后的潘胜也巴不得跟邱宝珠一起,渴望一起玩几个字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我跟邱翡一起。”邱宝珠把校服放进单人的衣柜,取出体育课专用的外套。   拉拉链时,他往三人身后看去。   邱翡周围没什么人,衣柜也在最后一排,听见邱宝珠要跟自己组队,邱翡只是稍抬眼,又很快不再关注了。   萧游看完邱翡,再看邱宝珠,表情朗然:“那正好。”   邱宝珠把拉链拉到最上面,“什么正好?”   “你和邱翡,加上我跟沉宸,难道不是正好四个人?”萧游自动就将一旁的潘胜安剔除了。   潘胜安表情登时就变得很难看。   他的脸色一直在红与白之间交替,最后整张脸都因为难堪而浮肿起来。   他看着几人,话说得语无伦次。   “你们组、组一队,我跟、跟其他人也、也能组。”   邱宝珠一把拉住路过的邱翡,“潘胜安,你和我跟邱翡一起吧,我们正好缺人。”   说完,邱宝珠顺手推上柜门,拉着邱翡出去了。   潘胜安小尾巴一样跟上。   萧游的脸快拉到地上了,他追了两步,觉得没面子才停下,可又有着满腔的不甘,随即朝背影嚷嚷,“不是,邱宝珠你暗恋潘胜安啊?”   四周的人没去看邱宝珠,反而看向萧游。   萧游的面色转冷,他踹了脚门框,低骂了句“草”。   邱宝珠来到操场上,艳阳四射下,他好久才睁开眼睛。   邱翡指着邱宝珠下身,“你裤子没换。”   什么裤子?   潘胜安跟着低下了头,比邱宝珠本人还惊讶,“呀,你裤子!”   邱宝珠后知后觉,最后一个才发觉自己的裤子还是浅杏色的校服裤子,面前的两人都是藏青色的运动裤。   体育老师在远处抱着手臂,脖子上挂着口哨,目光炯炯地审查每个学生。   “我回更衣室去换一下。”邱宝珠扭头小跑向楼栋里。   大多都换完衣服鞋子在往外走了,只有邱宝珠往回跑。   接近上课的时间,越往回走,走廊上的人越少,到更衣室门口时,门虚掩着,邱宝珠直接动手推开。   落地窗的窗帘半拉,背后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初长成的桂花树,树荫铺进了更衣室。   卫樹的身形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邱宝珠目之所及的第一处是窗边一截蜜色的腰腹。   听见动静,正在换衣服的男生朝门口睨过去,他微侧着身,光影将他眼尾拉得像龙的眼睛,半明半昧,深邃睥睨。   “宝珠。”   少年只看见卫樹嘴唇翕动,却并未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话语。   邱宝珠耳里嗡鸣着,因为卫樹刚刚看自己的眼神他觉得太熟悉了。   “你……”邱宝珠看满室暗光,知道自己的慌乱只有自己清楚,他咬了一口舌尖,“你怎么不穿衣服?没素质。”   卫樹没感到意外似的。   他慢条斯理,修长的手指拨开裤腰,却没有后面的动作,“这里是更衣室,我马上就要不穿裤子,你准备怎么说?”   邱宝珠语塞,目光朝下,腹肌的最后一部分隐匿进去,筋脉若隐若现。   他曾经抚摸过那里无数遍,主动,或者被动。   少年脸皮迅速泛热。   “我不喜欢和人一起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换完。”   说完,邱宝珠不等对方给出反应,直接带上门。   少年靠墙而立,他脑海里全是刚刚卫樹看自己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   似曾相识。   可上一世,他自认识卫樹开始,对方好像就是这样。   邱宝珠脑子里有些乱。   其实什么样的眼神和语气都不重要,邱宝珠看着不远处水光粼粼的游泳池。   只要卫樹不再喜欢自己就万事大吉。   身侧门把手朝下扭动,邱宝珠侧头,卫樹从里走出来,他比邱宝珠高大半个头,肩膀也要更宽阔,生长环境的恶劣使他神色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凶戾和显而易见的漠然。   可他最好别真正地笑,如今一笑,两颗虎牙就会明晃晃地露出来。   “要不要我等你?”卫樹看着邱宝珠圆溜溜的眼睛低声问道。   “不要。”少年嘴快道。   "嗯。"卫樹反应冷淡,似乎刚刚只是顺便一说。   卫樹:“你好像很讨厌我?”   邱宝珠:“……没有。”他手心冒了汗。   卫樹偏头,他眉骨清晰锋利,显得眼窝深,看人的时候盯视感格外强。   “那就好。”卫樹点了下头,但下一秒,他却忽然拽着邱宝珠的手臂将人拉到眼前。   邱宝珠惊慌得身体瞬间僵硬,无法动弹,不知挣扎。   他感觉到卫樹体温偏低的手掌伸进了自己的衣摆,手掌贴上了自己布满密汗的脊背正中央,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往上或往下,轻唤他“宝珠,宝珠”。   邱宝珠腰身肌肉绷紧,战栗得牙咬死牙关,脸一时白一时红。   “你出了很多汗,”卫樹很快就抽出手,眸光淡然,“这样容易感冒。” 第14章 还是那么乖   邱宝珠回到操场时,体育老师刚整完队。   他魂不守舍地站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一张脸泛滥着被消毒水反复浆洗过的苍白。   “先热个身!”体育老师老摩举起手拍了两下。   队伍散开,他背过身去领队,大声喊着“1234!2234!”   邱宝珠出神地看着老摩的动作,四肢只敷衍地跟着做了个样儿。   他后来是大二学年快结束的时候到的卫家。   那时候,他跟卫樹都将要在即将到来的夏天满二十岁。   特别巧的是,邱宝珠与卫樹同年同月同日生。   不同的是,卫樹晚上出生,邱宝珠则在旭日东升的时刻出生。   卫家是一个别墅区,修建在远离宁康市区的青羽山,以家主所在的住所朝外分布,全都是卫家的人。   邱宝珠进入到了别墅群最中心的地带,最初他还觉得青羽山离学校太远,他害怕有早课的时候来不及赶到学校,后来发现自己完全是想多了。   卫樹从没想过让他再出青羽山。   可邱宝珠直到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   那像自己囫囵咬下了一口被蜂蜜浸泡良久的青梅,入口甜得掉牙,连青梅的果皮和果肉都浸满了蜜,直至咀嚼到最中间的部分,陡然酸涩得让人把舌头和心脏都缩了起来,充满了欺骗性。   等邱宝珠回过神来时,老摩已经教完了发球和接球。   他拧着保温瓶的瓶盖,“四人一组,自己练习。”   班里大部分人本身就会网球,只分精通与否。   会网球的立刻就呼朋唤友拉到了一块儿,不会网球的也不缺队友,反而邱宝珠所在的队伍缺了一个人。   萧游坐在不远处的花坛边,脚踩网球拍,微扬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   邱宝珠用手指拨了几下球拍弦,“就我们三个吧。”   他后背被卫樹碰过,发凉得厉害,他现在只想蹦一蹦,跳一跳,大汗淋漓一场,确定自己又自由地活着了。   潘胜安露出不太放心的表情。   邱翡取出球拍,“我哥网球打得很好,如果你水平一般的话,那他一对我们没问题。”   “你也……”潘胜安本想问你也不擅长。   邱翡:“我不会。”   “……”   “缺人的话加个我呗。”一条莹白的长腿从身后花坛跨下来,曾明媚把手朝邱宝珠伸过去,“我换班到你们班来的,认识一下,我是曾明媚。”   邱宝珠认识曾明媚,只是不熟,就和潘胜安一样。   “你好。”他与对方握手。   曾明媚是曾铭西的妹妹,高中毕业后,曾明媚留学美国。   回国后,她与卫樹二叔的女儿联姻。   结婚不满三年,曾明媚出轨一个小女明星被捉奸在床,闹得满城风雨,卫家鸡飞狗跳。   卫家家风严谨,卫樹虽是私生子,却也是原配去世后五年,他父亲才找了李彩娉。   所有人都可以在这个时候吐曾明媚一口唾沫。   邱宝珠盘腿坐在二楼的走廊,将脑袋伸出两条栏杆之间,好奇地看着下方。   一直端坐着的曾明媚忽然跳了起来,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妻子,又去指其他人。   “你们卫家倒是个个痴情!你是!你也是!你们都是!”   曾明媚声嘶力竭后,突然指向二楼,邱宝珠,以及邱宝珠的身后。   邱宝珠露出疑惑的表情和她对视。   女人翘起殷红的唇角,像在看着一场即将发生的好热闹,“二楼那个,也是个痴情种,结果日日把你关在家里,让你人不人鬼不鬼,他说这是爱……”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拧住肩膀押出了大门。   接着,留在客厅的众人抬头,用同样的略显惊惶的表情看着邱宝珠。   邱宝珠双手攥着自己耳朵两边的栏杆,回望众人。   俄顷,身后出现一种监视的氛围。   邱宝珠头顶覆盖下来一只干燥微凉的手掌,揉了揉他的脑袋。   卫樹的声音不紧不慢出现在身旁咫尺处,“宝珠,这个世界很危险,我是为了你好。”   潋滟的午后日光下,少年忆起往昔,再看着眼前还明媚着的少女,莫名打了个冷噤。   邱宝珠拾起一只网球到手里,他掂了掂,递向邱翡,“你来?”   邱翡摇头。   曾明媚很大方,“潘胜安,咱俩去对面。”   “你会啊?”潘胜安看着女生的超短裙,有些脸红。   “那可不。”   两人一同走向球网的另一边,潘胜安仍是亦步亦趋。   邱宝珠发球。   他发球之前会在手中抛两下,网球沉甸甸的,和羽毛球不一样,落回到手心时,掌心微微下沉。   球被抛向半空中,少年轻盈一跃,短裤底下漂亮匀称的小腿肌肉吸附着笔直的腿骨帮助发力,离地小半米,上身微微后仰,全身拉成一道修长流畅的弧线。   球拍的弦在阳光下闪光如碧波,邱宝珠发梢和眼尾一齐飞扬。   他的发球看起来轻轻松松,绿色的小球却如离弦般朝对面飞驰过去。   潘胜安看着球,甚至往后退。   曾明媚啧了一声,推开他,双手握着球拍大力一挥。   邱翡看着曾明媚的发力,自觉让到一边。   邱宝珠小跑两步,将球轻松击了回去。   球不停撞击着球拍,发出清脆有力的击打声,操场发出连续不断的回音。   班里不少还只是初学的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观看。   老摩也抱着手臂站到了旁边,时不时还动手指一指,点一点。   “这个球接得漂亮。”   邱宝珠再一跃时,球擦着球网过去,曾明媚没接到这个球,她惨叫了一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我歇会儿,潘胜安!”她让潘胜安替她。   “啊?我吗?”   见毫无商量的余地,潘胜安捡起靠在膝盖上的球拍。   他慢慢朝曾明媚刚刚的站位走过去,不由自主朝对面看过去。   邱宝珠和平时不太一样,那双总是柔软着的眸子发着亮莹莹的绿,挂在睫毛上的汗水让眼神看起来更为神采奕奕。   像一只正玩到兴头上的的猫科动物。   不行,潘胜安心想,他目光匆匆扫过围观群众,小腿都在打摆子,“我、我不会。”他嗫嚅。   老摩瞧见,反而不停拍手鼓掌激励他。   邱宝珠知道潘胜安是真不会,他看向老摩,想开口帮潘胜安说话。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突兀又适时出现,“我和你打。”   那道影子被已经在往下落的太阳拉长到了球网之下。   对方拎着发旧的球拍,球拍正中有一块边缘模糊的补丁,与其周围弦的颜色不同。   卫樹第一次教邱宝珠打网球用的就是这块拍子。   -   球在卫樹脚底下,他弯腰捡起来,没发球,而是把球抛给了邱宝珠,淡淡道:“你发球吧。”   邱宝珠接住了球,掌心不知是为了什么在发热。   估计是紧张和恐惧。   因为他的网球技术大部分都是卫樹教的。   上一世家里破产后,班里没什么人愿意和邱宝珠组队,就算有老摩强制性安排队友,邱宝珠发过去的球,总是会孤零零地在地上滚很远,因为再好接的球他们都不肯接。   那时候,卫樹就和他组队,教他怎么发球、接球,教他怎么预判网球的运动轨迹,并且针对不同的运动轨迹使用不同的挥拍方式。   邱宝珠学什么都快,学期末的时候,他网球课考试是班里的第一名,比卫樹的得分还要高。   “第一!”邱宝珠拉着卫樹到教学楼的墙角,双手摊开,“奖励!”   卫樹就顺手把他拽进怀里,吻他,悄悄给他手里塞漂亮石头。   漂亮石头每次都是轻轻放进邱宝珠的手心,或者以各种让人感到惊喜的方式。   少年喜欢漂亮的石头,外表不一定漂亮,但内容物一定漂亮。卫樹很会投其所好。   嫩绿色的球体飞出幻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卫樹射过去。   邱宝珠后来在卫家因为无聊将许多特长玩成了特特特特特特长,卫樹就算曾经是老师,如今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卫樹不动声色,在球到眼前时才转动手里的球拍,球沿着原来的轨迹回到对面。   他给邱宝珠的球不算难接,像是在斡旋。   有同学在捂嘴惊呼,邱宝珠会打网球他们不知道,怎么卫樹好像也很会?   邱宝珠没去关注旁边的同学是什么反应,他握着球拍,目光灼灼。   阵前相见,少年一点都没客气,用力回敬卫樹一个更加刁钻的球。   他给卫樹的球一个比一个难接。   力度十足的球体撞上球拍,整个球拍都在发震。   网球飞跃过球网时,带着小尾巴似的,如陨石俯冲,带着致死致伤的可怕气势。   邱宝珠将球盖至卫樹脚下的地面。   他将球打得酣畅淋漓,出了一大口怨气。   来自于少年摆在台面上的为难,让卫樹不禁扯了下嘴角。   老摩看得直摸下巴,暗想,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潘胜安也战战兢兢地和邱翡耳语,“要是我,一场球下来,微信步数估计都快三万了。”   “……”   下课铃响起,老摩吹哨叫停。   “解散,记得回更衣室洗澡换衣服,别带着一身臭汗回教室。”   邱宝珠站在原地,握着球拍的手臂有些无法自控地发抖,他两条手臂都在酸胀难忍,但刚刚打球过程中他并未有所体会。   汗水不仅顺着邱宝珠的下巴往下滴,还在顺着小腿往下滑。   他整个人都在发着亮,此时的太阳是什么颜色,他就是什么颜色。   邱宝珠没去看对面,攥着球拍直接转身,叫上邱翡,“邱翡,我们去换衣服。”   “我先去买两瓶水。”邱翡没跟着。   潘胜安看了眼朝自己走来,来者不善的萧游和沉宸,心一沉,直接扭头跟上了邱宝珠。   围在球场周围的人慢慢散去,只剩下将将下课的学生错落往来。   曾铭西拎着两瓶汽水走来,给卫樹递了一瓶。   “你别说,邱宝珠打球的狠劲跟你还挺像,”曾铭西意味不明地笑,用撺掇的口吻叹说,“反倒是你,怎么好像在故意让着他?”   卫樹放下球拍,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汽水,目光幽深,“我没让着他。”   “豁!”曾铭西笑着,笑着,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从卫樹冷淡的表情里看见了一些之前没有的东西。   曾铭西看不懂,那像大喜,又像大悲,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况味。   夕阳昏昏发红,像极了阴阳交接之刻,四周充斥着一种骇异的寂静。   曾铭西五指指尖慢慢被汽水冻得失去温度。   “卫樹……”他开口,只觉不安,心底无着。   已经走到教学楼门口的邱宝珠莫名又回了头,他眼睛半开半闭,一张羊羔似的脸骄傲又冷淡。   卫樹忽然在此时笑了,笑意其实在他眼底窝藏着。   还是那么乖。 第15章 卫樹多半是又喜欢上他了!……   更衣室里,邱宝珠拿了身干净的校服等了会儿才等到空的淋浴室,他钻进去,刚脱下衣服,邱翡的声音出现在外面。   邱翡就站在门外。   “邱宝珠,你打网球什么时候这么厉害的?”   兄弟俩关系虽然不算特别亲近,但是却又互相深度了解,像一棵同根不同枝的树。   邱宝珠的网球技术顶多能在新手村混一混,但远远算不上厉害,邱翡比任何人都清楚。   水声响起,隐没了少年在门后的支支吾吾。   邱宝珠挤出一小捧沐浴露,“忽然间,茅塞顿开……”   “……”邱翡沉默半晌,仍是沉默。   但不愿意说就算了。   “我没打球,先回教室了。”   外面没有了人声,邱宝珠低头看着在脚下聚汇的泡沫。   他现在不会告诉邱翡任何有关上一世的事情,以后也不会。   下午还有堂课,邱宝珠加快了冲洗的速度。   套上校服的蓝边短袖衫时,头发还在往下滴整颗整颗的水,他走到外面,用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取走篮子里的吹风机。   更衣室总共就准备了三台吹风机,另外两台有人正用着,邱宝珠手里的是最后一台。   他按下按钮,低下头,喜欢先将后脑勺吹干。   身后洗浴室有一扇门从里拉开,修长劲瘦的一条小腿迈出来,水柱还在往下淌。   对方的小腿正中偏左,有一条长十来厘米的疤,不是如蜈蚣爬行,而是如笔刷刷上去的一道白。   邱宝珠低着头,低着眼睑,恰好能看见。   卫樹后来才告诉邱宝珠,那是李彩娉干的。   卫樹走到了少年身后,无声站立着。   邱宝珠不受控制地紧张,产生惧意。   他呼吸变得既快又烫,在吹风机产出的呼呼哗哗声中,勉强还能藏得下。   “能快点吗?”后面的人忽然出声。   惧意散了大半。   邱宝珠举着吹风机,绷紧了脸,觉得卫樹是因为刚刚打球输了特意来找自己的茬。   吹风的最大风力就只有这么大。   催什么催。   少年吹头发的动作明显生疏,他拨弄头发的几根手指被热风烫得发红,后颈热出了一层薄汗,亮晶晶地贴着少年莹白的皮肤。   他明显着了急,把头发吹得越来越乱,发丝却还是一缕一缕湿着,手指攥着一捏,或许还可以捏出水来。   邱宝珠脑海里出现上一世自己与卫樹的对话。   “你喜欢我什么?”别的情侣之间都会这么问,邱宝珠有时候也会问一问。   “喜欢你。”卫樹特别喜欢摸他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最后贴上他的头皮,轻轻揉着。   “喜欢我什么?”邱宝珠没懂,追问道。   “喜欢你,你的全部、所有、一切。”   全部,所有,一切……   那现在呢?   卫樹现在正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   邱宝珠悄悄提起眼皮,面前的镜子里,卫樹目光淡淡地看着侧方。   仿佛感觉到了有人偷看,卫樹收回看别处的目光,看向镜子里的邱宝珠。   隔着一层镜子的对视也是对视。   邱宝珠心肌一缩,吹风机的风嘴直接无缝贴上了手指。   他痛得低叫了一声,丢下吹风机就把刚刚被烫到的手指送到了水池里,另一只手拧开了水龙头。   放在一旁的吹风机被卫樹捡了漏,他向前迈了半步,“头发不能这么吹,我帮你吧。”   邱宝珠还沉浸在自己手指的刺痛中没回过神,头发就已经落进了卫樹的手里。   卫樹的指尖撩开少年上面那层半干的头发,调低了吹风机的温度,先吹着最底下那层头发的发根。   热风比邱宝珠自己吹在脑袋上要均匀得多。   他自己吹得时冷时烫,先吹外面,放下去后,又被里面那层染得半湿,好不容易吹干,还容易被他吹成一颗栗子。   上一世,他的头发一般都是小万姨帮忙吹,或者擦得半干直接算了。   男生头发本来就不长,在外面走几步,它自己就能干。   后来卫樹不允许他这样,说年纪大了容易生头疼病。   但吹头发这种会产生身体接触的事情,卫樹更加不会同意交给其他人来做。   所以吹头发的工作一直都是卫樹亲手做,十年来从未假手于人过。   卫樹吹的头发比别人吹的要柔软顺滑,不留半丝湿意。   不断有扬起来的发丝飞到邱宝珠眼前,忽远忽近,一缕一缕的发丝之间,卫樹细长的眸子像是在笑。   风像吹进了心脏,邱宝珠浑身轰然就冰凉了起来。   少年仓惶逃出了洗浴室。   卫樹多半是又喜欢上他了!   吹风机在洗浴室白白响了一会儿,到两边还在吹头发的人好奇地看过来,卫樹才拔下插头。   邱宝珠刚刚擦过头发的毛巾还搁在洗手台上,卫樹顺手收走,和自己用过的毛巾一块丢进了脏衣篓。   -   下午剩下的两堂课,邱宝珠心不在焉。   他头发没有完全干透,坐在窗边晒了几分钟太阳才彻底去了水意。   老师看他走神,专门点他起来回答问题,幸好邱宝珠的成绩并不算差,又占了多活十三年的便宜,流利地回答了上来,只不过老师的表情看不出来任何的满意。   坐下来后,他继续走神。   诚然,如果不跟卫樹谈恋爱,卫樹玲珑心窍,年少有为又极善谋略隐忍,邱宝珠会给他极高的评价。   不管是年少时在李彩娉手下艰难长大,还是后来收拾卫家那些人,哪怕是与卫樹做朋友,也好过谈恋爱。   就像曾铭西,卫樹后来与对方渐行渐远,但当曾明媚做出“丑事”,曾铭西上门谈条件,卫樹不仅没有为难曾家,还帮曾家去与卫理谈和曾明媚离婚的事宜。   邱宝珠攥着铅笔在素描本上写写画画,他泄了气。   想道,卫樹要是真喜欢他,他可以跟卫樹做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更何况还是卫樹这样的朋友。   谈恋爱就不必了。   下了课后,邱翡拉住往教室外面跑的邱宝珠,“你去哪儿?”   邱宝珠:“理发店,我想染个色。”   “……”邱翡欲言又止,“母亲让我提醒你,今天早点回去。”   邱宝珠停下脚步,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和邱翡很快被司机带回家,小万姨正蹲在院子里剪着绣球花,脚边已经堆了一小堆了。   “欸!”看见两个孩子,小万姨撇下剪刀,甩着手上草屑小跑到他们面前。   “英洁今天带了个中年男人回来,看起来也不怎么熟,都在客厅坐一下午了,我看他们说的好像是宝珠的事情……”   邱宝珠朝落地窗看进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可能是黄华住。”   何英洁坐在客厅里喝着普洱茶,她穿着简单,就发间插了一根青玉簪子,坠着两条同色系的翡翠流苏。   听见开门的动静,何英洁倾身朝门口看去,动手指向门口,语气惊喜,“宝珠回来了!”   邱宝珠刚进门就看见了黄华住,没那天趾高气昂了。   少年不紧不慢先换了鞋,才走过去,眼神也懒得给黄华住一个。   黄华住跟邱宝珠打了个招呼,没得到回应,他也自不觉得尴尬。   他们这种人,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什么难看的脸色都看过。   这种娇少爷的冷眼,在他眼中还真算不上什么,顶多就算只亮爪子的猫,蹬蹄子的羔羊。   把放在自己面前桌面上的墨绿色绒面方盒拿起来递给邱宝珠,“那天是黄叔对不住,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今天黄叔特意来给你赔个罪,说个不是。”   邱宝珠的手被何英洁牵着,何英洁歪着头,笑着,“接了打开看看。”   他没有动作。   何英洁也不着急,她手臂伸长,替儿子接走赔礼,当着邱宝珠的面打开。   里面正正好卡放着一块开了一条窗的拳头大的石头,透过条状的窗,能看见底下碧蓝色的质地。   她捡起来,佯装夸张的惊喜,“哎呀,正好是你喜欢的东西。”   邱宝珠早就不喜欢这种场合,那天喝的酒也早就没了味儿。   少年一把抓走盒子,把何英洁手里的石头按了进去,语气冷淡,“里面的棉太多了,我喜欢清透些的,拿走吧。”   邱宝珠半点不给面子,把盒子放回到桌面,转身大步上了楼梯。   楼上很快就传来一道重重的关门声。   黄华住的眼角直抽搐。   可眼一转,与何英洁若有所思的眼神面对上时,他又挤出一脸笑,“宝珠这脾气,不小啊。”   何英洁也忽然一笑,笑得要比黄华住情深意切多了。   “宠坏了,宠坏了,您别见怪。”   何英洁没留黄华住吃饭,却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至了门口,她裙摆擦着地面过去,夕阳投晒,一男一女的笑变得莫名带有杀戮气息。   黄华住戴上墨镜,就只剩嘴角牵到了两边腮,眼睛冷冷地眯着。   “何总,那我的事情……”   何英洁抱着手臂,柔柔笑着,“您尽管放心,我说到做到,但您也得小心点不是?这回没出事,难保下回呢,您那些场子,就该早点关了才是。”   黄华住应了几个“是”,弯腰钻进黑色的奔驰车里,一上车,他就恶狠狠朝车窗外的房子啐了一口。   可他转念又想起了刚刚少年那绿幽幽的冷眼,心都忍不住颤,今天看得可比那天在光线昏暗的酒吧要清楚多了。   绿眼睛在国内少见。   黄华住听邱金言提过,说何英洁他妈是少数民族。   邱宝珠这算是隔代遗传,小时候还要绿一些,长大了才变淡少许。   而且,这色素完完全全只到了邱宝珠一人的眼睛里,邱翡没有遗传到。   算不算好事不敢说,但凡特别,皆是异类。   -   邱宝珠小时候经常为这双眼睛挨欺负。   所以他一直戴着一副眼镜,到后来跟卫樹在一起后才摘下眼镜。   刚刚黄华住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邱宝珠胃底作呕,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了两遍眼睛。   眼眶里面被冷水浸得发冷,邱宝珠拉开房间的窗帘。   他站在阳台,看着满院子的繁花落日,想起来卫樹说他的眼睛是绿绣球,橄榄石,湖泊,沙漠里遗落的绿洲。   他又想起下午卫樹给自己吹头发的样子。   少年时的卫樹和上一世的卫樹差异并不大,因为卫樹不是得了地位就改头换面傲气凌人的性格。   所以当后来的卫樹想领证结婚时,他不肯上车,任凭卫樹怎么哄怎么骗,邱宝珠都不愿意。   耗了卫樹好几个小时,卫樹也不生气。   邱宝珠清楚地记得自己那天有多惊惧。   他以为是要出门玩,兴高采烈地要上车,结果知道是要结婚,他惊慌失措地扭头就跑。   邱宝珠知道自己说话没人听,不愿意说话,被揽抱着靠近车门时,他掰着车门怎么都不肯上车。   眼泪从他的眼眶里一颗接着一颗滚下来。   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婚姻也不是,他更加不想要这样的阿樹。   卫樹见他一声不吭地掉眼泪,不再坚持,用手背擦拭着邱宝珠脸上的泪痕。   “哭了眼睛就更绿了,别哭,我们不结婚了。”   所以上一世直到邱宝珠去世,他和卫樹都还只是恋爱关系。   若这一世卫樹还非要喜欢他,那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想到那么厉害无情的卫樹也有做不成的事情,邱宝珠站在阳台上,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第16章 你觉得,卫樹是不是喜欢我啊……   何英洁送走黄华住后,没有回客厅继续喝她的茶,而是抬步上楼,敲响了邱宝珠房间的门。   “……妈妈。”邱宝珠打开门后,看见何英洁,母亲的称呼在肚子滚了滚,滚出齿间的还是妈妈。   他不想要被何英洁察觉自己的异常。   何英洁:“最近脾气大了?”   她没生气的样子,反而笑得宠溺,让人摸不着头脑。   见邱宝珠默不作声,她走进了少年的房间。   何英洁手指沿着桌沿摸了一道,最后在椅子上坐下,托腮道:“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能有点自己的脾气,你太好说话了,容易被人瞧得低,还容易被人欺负。你小时候就总被人欺负,然后让我给你去出头,对不对?”   门没关上,邱宝珠站在门边没进房间,表情闷闷不乐。   他在卫樹面前做多了戏,心情松散下来时还能唱一场跌宕起伏的大戏。   “是的,妈妈。”少年情绪好像因为何英洁的话变得低落了。   面对着何英洁,邱宝珠的压力比较小,比面对着卫樹的压力小太多了。   何英洁看少年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语气不由自主地变软,“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不要自己去处理,你还没有成年,你不知道,这个世界跟你以为的不一样。”   邱宝珠懒懒地点头。   类似的话,他已经听卫樹说过太多遍了。   见对方明显不爱听,何英洁也没起气。   她用手指叩叩书桌,语气变得开朗起来,“那现在我们聊点正事,下个礼拜六是你和邱翡的十七岁生日,你想要怎么过?”   何英洁掰着手指,“在家里,在酒店,你比较喜欢哪一个?生日宴的布置你有喜欢的风格吗?要是没有,就还是按照往年的童话风格?”   “还有,生日宴的请柬还是全班每个人都发一份吗?妈妈觉得,去年没有前来参加的人,今年就可以免发请柬了,宝宝你觉得呢?”何英洁语气轻柔,让人很难不依赖她,听从她。   邱宝珠听了半天,最后才抬起头,“您不问问邱翡的意见吗?”   何英洁无奈道:“邱翡应该不喜欢这些东西。”   “那您也应该问问他,说不定他对过生日有自己的想法。”邱宝珠坚持道。   女人点着几点明黄色的甲面在台灯下随着她手指的不停敲动,忽明忽暗。   她相当专注地注视了少年一会儿,才点头,“那我让小万到时候去问问邱翡。”   “也不知道邱翡到底喜欢些什么……”她咕哝着站了起来,“最近学习忙吗?我看你有时候吃饭都走神。”   邱宝珠想起自己在偷偷画画的事情,目光避开何英洁,只是点点头,“有一点。”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成绩对你而言没什么了不起的。”   何英洁走至邱宝珠面前,她双手轻盈地捧起了少年的脸,叹道,“看看,好像都有黑眼圈了,都不漂亮了。”   邱宝珠透过何英洁保养得宜的面庞,回忆着十七岁的自己会怎么回应来自于何英洁发出的这声感叹。   “哪有,”邱宝珠将下巴从何英洁手中扭开,撇嘴,“是妈妈不爱我了。”   何英洁朗声笑起来。   “好了好了,真的是,”她爱不释手似的揉了两下少年的脸蛋,“不论宝珠变成什么样子,妈妈都会爱你的。”   何英洁的反应证明邱宝珠的回应是正确的,没有纰漏的。   少年弯弯嘴角,不好意思地垂下细长的睫毛,绿色的眸子一派平静的清明。   -   夜深后,邱宝珠抱着自己的枕头和向日葵毯子悄悄摸到邱翡的房间。   邱翡靠在床头,看见他,只是稍抬眼,又很快低下头,注意力重回手中的书上。   “拉马努金传,”邱宝珠牵开被角小心地滑进去,“数学天才,对吧?”   “你知道?”邱翡语气意外。   “听说过,不熟。”   “……他早逝,就算在世,你也跟他熟不了。”邱翡说着,往后翻了一页,只是他手指猛地顿住了。   邱翡扭头,面无表情垂视乖巧双手抓着被角、眼神熠熠发亮的邱宝珠。   “你刚刚是不是把你那个脏毯子带过来了?”   “没。”   邱翡合上书,直接把手探进被子,拽住一角毯子出来,与邱宝珠相视无言。   “这是什么?”   “它离不开我。”   邱宝珠把那一角毯子从邱翡手中拉出来,重新塞回被子里,又重新感到了满足和踏实。   “……”   邱翡放下书躺下,顺便摘下眼镜。   他既没闭上眼睛睡觉,也没有开口说话。   “邱翡?”   “嗯。”   “我们有多久没一起睡过觉了?”   “记不清了,四五年了吧。”   好像,差不多……   “邱翡,今年生日你想怎么过?”邱宝珠怕何英洁只是嘴上答应自己,实际上根本没让小万姨来问邱翡,还是决定自己亲自问一问,让邱翡从自己这里感受到兄长的关爱。   邱翡半天没说话。   “小万姨之前也来问过我,我没什么想法,就跟以前一样过吧。”   以前?   邱宝珠想到以前。   他和邱翡在同一个时辰出生,生日一直都是一起过。   但几乎每次的生日宴,主角仿佛都只有他,没有邱翡。   邱宝珠也不是没有为邱翡争取过。   他在初二那年的生日,把自己喜欢的鲜花气球装饰换成了邱翡喜欢的天文、飞机等元素。   还在请柬上写:是以航空航天为主题的生日宴哦。   但到了邱翡该出现的时候,邱翡不肯下楼,埋头看书,让邱宝珠忙活了小半月的心血全部白费,在许多同学眼中也成了一个笑话。   再之后,邱宝珠就懒得再关心邱翡的生日宴待遇。   有一年,何英洁印的请柬上甚至都没有邱翡的名字。   “你想要什么口味的蛋糕?”邱宝珠若不是被上一世后来的邱翡倍加爱惜过,他估计还是不想理邱翡。   “你喜欢什么就订什么吧。”   “订两个,一个树莓松子,一个龙井茶奶酪。”邱宝珠松开阿贝贝,开始安排计划。   邱翡眼神闪了闪,他没想到邱宝珠会知道他喜欢的蛋糕口味。   因为他觉得,邱宝珠身上的动物性大于他的人性。   邱翡不知道邱宝珠具体像什么动物,但对方做的许多事情都让邱翡觉得自己的感受没有错。   小动物不知道别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它只会用自己喜欢的或者仅有的方式去对别人好,即使接收好意的人完全不需要,甚至感到是累赘。   “邱宝珠,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邱翡嗓音很低,像是呢喃之语。   空气一边流淌,一边凝固,房间内无端生出一种万籁俱寂。   过了良久,邱宝珠清清嗓子。   “邱翡,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死了。”邱宝珠一句一顿,他翻身面朝着邱翡,突然好奇,“邱翡,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怎么办?”   少年会好奇自己死后那些人的反应,他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人,统统都想要知道。   可如今他身边只有邱翡。   他更加不可能去问卫樹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   以如今的关系,卫樹恐怕会以为自己在向他求偶。   “不会怎样吧,”邱翡双手枕在脑后,“人本来就会死的,只是会有个先后。你离开了这里,可你很快又会在新的地方有一个新的开始。”   好吧……   “你最近不太对劲,就是因为在思考这种问题?”邱翡的语气变回平时的模样。   邱宝珠揉着阿贝贝,没做声。   邱翡余光瞥见邱宝珠露出隐隐无措的表情,轻易联想到了下午体育课对方挥动网球拍时的那股毁天灭地的凶狠架势,他话题一转,“你跟卫樹私下里是不是有什么恩怨?你好像很讨厌他。”   “是有点。”邱宝珠一愣,小声地答,语速慢吞吞的,在心底想好了一个合情理的理由。   “他之前被人围堵,我帮他报警,他居然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少年口吻逐渐变得坚定,情绪变得激烈,一双绿瞳被怒火烤得越发明亮。   邱翡信了他。   “卫樹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对人有很强的戒备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很能理解,他哥是被众星捧月的人,发一回善心,却被呵斥教训,心里估计难受得没边了。   大概是由于血脉相连,又或者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邱翡莫名因此蹙紧了眉头。   不过稍时过后,邱翡恢复理性。   他缓缓说:“他们那些人,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行业内的行事准则,你报警,破坏了他们业内默认的行规,卫樹也有可能是不想你因为他惹上这些麻烦的人。”   邱翡像是料到了邱宝珠后面会说什么,接着道:“事实证明,卫樹让你不要不要多管闲事是对的。”   邱翡指的就是邱宝珠后来被黄华住找上这件事。   听着邱翡说的话,邱宝珠一直在掐自己的手心。   他不想听这些,不想听邱翡说卫樹是在为他着想。   少年一直没做声,邱翡有些疑惑地扭头,结果看见对方两边腮帮子鼓得溜圆。   “你怎么了?”   邱宝珠气有些发虚,问出了自己一直担忧并且好像总是在被现实印证的问题。   “邱翡,你觉得,卫樹他是不是喜欢我啊?”   下一秒,“啪嗒”一声脆响,邱宝珠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邱翡的声音平淡地响起。   “……明天还要上课,早点睡觉吧。” 第17章 别人都有,就他没有   邱宝珠戳着邱翡的肩膀,邱翡被他戳得睁开眼睛。   不等少年开口,邱翡便说:“卫樹那种人……心思太深,跟你不配。”   “而且,他那样的人想要的东西,你这样的人通常都给不起。”   邱宝珠被绕得半晕。   怔然间,想起邱翡离开宁康的那天,大雪纷飞。   那天卫樹被卫家事务缠身,邱宝珠独自去机场送邱翡,邱翡拎着行李箱,手腕上的手链还是邱宝珠亲手做的。   “哥,我有时候会好奇,世界上怎么会有双胞胎不仅长得不像,性格也一点都不像的。”   邱宝珠笑嘻嘻,“要是相像的话,还是像我比较好,我好看。”   “还是像我吧。”邱翡凉凉地说道。   青年没有点明,“时间合适的话,我想和卫樹谈谈。”   邱宝珠想得出神,而邱翡已经很快熟睡。   邱翡好像一直都不算喜欢卫樹。   可邱翡说得对,卫樹想要的,自己给不起。   周围人好像都对卫樹有一定的了解,他们对卫樹的看法与他对卫樹的看法截然相反。   他从前以为卫樹是可怜的,因为他没有父亲,母亲也可有可无。   不那么可怜就好了。   不那么可怜,邱宝珠就不会被对方轻易蛊惑,他的心向来很软。   -   邱宝珠人缘好,生日还没到,前边几天就陆陆续续有人询问他怎么过。   “我在家过,到时候会发请柬的。”   邱宝珠的生日会一直都举办得热闹隆重,他自己也喜欢喜气洋洋的场景。   若一时说今年不过,不仅往年年年参与庆贺的朋友们会感到奇怪。   恐怕就连何英洁和邱翡,也会立刻察觉到他的异常。   “你准备邀请哪些人?”萧游又凑上来,“自从你把那些群退了,可别再想着参加你生日会有以前那么热闹了。”   邱宝珠用铅笔在纸上画一个佝着背的老头,神色认真,嘴里满不在乎地答着:“人太多了也很烦。”   “……呵。”萧游把嘴角扯出了一个充满讥讽的弧度,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   “画什么,我看看。”男生又把邱宝珠手里的画一把夺过去。   邱宝珠伸手去抢,萧游往后一仰,邱宝珠差点扑进他的怀里。   见少年表情不满,萧游道:“我姐学画画,我也是有鉴赏能力的。”   说完后,萧游正经看起画来。   “说不出哪里好,”萧游不会那些专业词,“但我觉得这个老人的表情特别传神,动作很自然。”   邱宝珠趁机把画拿回来,夹回到了素描本里。   “晚上出去玩。”萧游在邱宝珠的课桌上趴下,仰头就能看见邱宝珠那张豆腐一样白软的脸,学校里没男的这样会长,就邱宝珠这么会长。   “不去,我回家后要跟邱翡一起做题。”   “邱翡?”萧游扭头看了眼后座一脸老学究样的邱翡,索然无味,“你几时爱上学习了?”   邱宝珠不乐意跟萧游聊下去了,被人了解自己的太多,距离不近也得近,而且容易让人失去安全感。   少年趴下去,只留给萧游一个后脑勺,头顶的发旋也在给萧游甩脸色——一缕发丝直直地戳向萧游所在的位置。   萧游还端坐着。   坐了几秒钟,不再坐得住了,脸上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喂。”他推了邱宝珠的肩膀一下。   “我要睡午觉了。”少年瓮声瓮气。   萧游被迫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发。   正巧,潘胜安拿着两听冰可乐从超市回来,一听自己喝,一听他特意买给邱宝珠的。   萧游瞥见潘胜安,托着腮,朝他不怀好意地一笑。   潘胜安小心迈过去。   “游哥,你喝可乐吗?”潘胜安心底怵得慌,主动发问。   他以前都是跟在萧游屁股后面,自从体育课那天起,他就没再跟着萧游了,萧游不让,他也不敢。   虽然萧游从未说过他对邱宝珠有什么和对旁人不同的心思,但潘胜安能感觉得出来,不一样,真不一样。   萧游之所以开始排斥他,就是因为他跟邱宝珠走得太近了。   萧游的断眉在这时候显得极为不善。   不过男生到底什么也没说,只轻声一笑,拿走了潘胜安送的可乐,指着另一瓶,“这瓶也给我怎么样?沉宸说不定也想喝。”   潘胜安忙不迭地把另一瓶可乐也递给萧游。   还算识相。   萧游的脸色比之前略好一点。   但从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比萧游先拿走了可乐,拉环被拉开,少年仰头直接喝下一口。   邱宝珠顶着趴得乱糟糟的头发,表情紧绷,耍狠耍得一脸生疏。   萧游本来愣着,回过神了也生不起气,他舔舔唇。   “谢谢。”邱宝珠看着潘胜安说道。   潘胜安一时间忘了萧游看似傻乐实际耳聪目明,摆手说:“不用不用,可乐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萧游斜着眼神,一言不发。   -   生日会的请柬由邱宝珠亲自手绘书写,他先将预备邀请的名单列了出来,照着名字,一个名字一份请柬。   请柬的底色是绿色。   底图用用黑色签字笔画他和邱翡的双人简笔画。两个小人外形差不多,只不过邱翡始终戴着眼镜,举着伞,邱宝珠的小人是一双绿色的眼镜。   封口后,印下火漆印章,“fea”和“boosu”的两个刻字若隐若现。   “很漂亮耶,妈妈以前怎么不知道宝宝会画画?还画得这么好?!”拿到请柬的何英洁惊讶又惊喜,邱金言也在一旁连声夸赞。   只是,请柬薄薄的一沓,看起来数量不多,没以往多。   何英洁略略数了一遍,“16个人?”   邱宝珠点头,“不是特别喜欢的人,就不想邀请了。”   “可是……”何英洁皱起了眉,“你以前都邀请好几十个人呢,这么几个人,真是冷清死了。”   “那都不用特意布置宴会场地了,在你房间也行。”何英洁用请柬捂着嘴玩笑起来。   没想到,邱宝珠却露出了认真思考的表情,接着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可以。”   “那可不行,”何英洁正色起来,“在房间里举办生日会像什么样子……”   邱宝珠笑了笑。   上一世,邱家破产后,何英洁和邱金言就没再给他过过生日,钱其实还没缺到买不起一个蛋糕的地步,但所有人包括邱宝珠自己,都失去了高兴的兴致。   但那时候邱宝珠与卫樹在谈恋爱,卫樹会给他买蛋糕,送虽不昂贵却费劲心思的生日礼物。   家中破产后的第一次过生日是在邱家租住的小房子的楼道里。   卫樹拿出一串珍珠项链,珍珠颗颗圆润,他一向孤傲,却在这种时刻把头低下来,“只是人工的,等以后有钱了,我送天然珍珠给你。”   那时候邱宝珠攥着珍珠项链,红着眼睛直点头,“没钱也没关系,阿樹,我跟定你一辈子了。”   后来的卫樹也一样的费劲心思哄他高兴,恨不得将日日全部过成生日,可邱宝珠总觉得他变了,他不太懂卫樹了。   卫樹应该懂他,不,卫樹一开始就懂他,卫樹知道的,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毕竟他聪明,卫樹比他还要聪明。   邱宝珠闲来无事的时候反复思考过为什么他和卫樹会把好好的日子过成那样。   他爱卫樹,他感觉得到卫樹也爱他,他想不出来。   邱宝珠唯一能思考出答案的就是,他无比确定自己不想要过笼中鸟掌中雀那样的生活。   所以生日会的请柬,邱宝珠只分发给通过了上一世“检验”过的几个人手中。   萧游是第一个收到请柬的人,他把腿翘到桌子上,哼着“talking to the moon放不下的理由,是不是会担心,变成一只野兽”。   “邱~宝~珠~”他看完了请柬,拖着嗓子在教室后面叫唤。   好几个人看向他。   被萧游叫到的邱宝珠没反应,手里的铅笔在纸上划得更快了。   萧游本来也就没指望邱宝珠给个反应,反正邱宝珠对他一直就爱答不理的。   他就是想嚷嚷。   潘胜安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坐着,偷偷摸了下自己的口袋,欣喜又小心地拿出请柬,不敢像萧游那般张扬。   邱宝珠只给班里的十个人送了请柬,中间的大部分他并不熟悉,甚至以前都没有一起玩过。   但上一世邱家破产后,其中部分人还曾给予过邱宝珠帮助。   “我不一定能去哦,周末我还要去上小提琴课。”收到请柬的时候,邹妮满脸惊讶。   她都没怎么跟邱宝珠说过话,不过对方长得俊,她可以笑脸相迎。   收到请柬的几个人看完了请柬,凑到邱宝珠桌子边上扎堆。   “这个请柬你找哪家做的?介绍一下,回头我妈结婚,我就让她找这家。”   “你喜欢什么啊?”   “周六吗?你上面没写服饰建议哎,穿什么都可以?”   “这个是你,这个是邱翡,我猜的对吧?”   “没听说过邱翡喜欢什么呢……”   邱宝珠被包围着,他端然回答每一个问题,不慌不忙,有种少年长相气质却已经数年沉淀的温然感。   教室的另一个角落,接近后门,卫樹坐在位置上,没什么神采地靠着墙壁。   他脸上的伤已经消失干净,眼下有一道缺少休息的烟青,于是眼神的漆黑幽深越发明显,脸色也白得冷酷尖锐。   看着不远处被围在中间温润又明媚的少年,卫樹下颌偏了一下,他手指不动声色探进桌肚,抚了一周,除了课本和书包,什么也没有。   他没收到少年生日会的请柬。 第18章 我不要   邱宝珠没给卫樹送请柬。   上一世,他和卫樹因为他的热心相助而结识,在现阶段,他与卫樹已经进入了暧昧期。   邱宝珠清楚记得自己当时趁卫樹不在教室,将请柬悄悄放在了卫樹的书包里。他总是热爱制造类似的小惊喜。   但今天他没有这样做。   何英洁还是嫌人有些太少了,念叨了几日,邱宝珠没有理她。   周五下午,他和邱翡一起去了一趟奶奶家。   奶奶姓万,全名万银瓷,   她没有其他的姐妹,也只有邱金言一个儿子。早年生的一儿一女都因为不同原因而夭折了,所以她将全部的爱都灌给了邱金言。   邱金言结婚生子后,她又将同等份的爱倾尽给了何英洁和邱宝珠邱翡。   她不愿意和儿子一家住在一起,觉得人上了年纪容易招人嫌,独自住郊区的自建小洋房。   邱宝珠小时候好奇的时候问过,奶奶为什么不和他们一家住在一起。   何英洁说是奶奶自己不愿意和他们住在一起,老人家都喜欢清净。   因为万银瓷住的那一块的确是老年人居多,邱宝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何英洁给出的理由深信不疑。   直到后来家里破产,邱宝珠和邱翡搬去和万银瓷住了几个月,老人表现得实实在在的欢迎高兴,完全不像何英洁说的那样“喜欢清净”。   当时邱宝珠已经不再像往日那般天真,他从万银瓷的神态举止和何英洁平时对老人的态度中也差不多明了了六七分。   只是还没等邱宝珠为此做一些什么,东躲西藏的邱金言狼狈而归,在楼上与年迈的万银瓷发生剧烈争吵。   深夜,万银瓷在厨房轻巧地摔了一跤。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人就昏迷不醒,送入医院后,检查结果是脑出血,最后尽管尽力抢救,老人还是在次日早上八点离世。   邱金言和何英洁都认为万银瓷是上了年纪又摔了一跤才会脑出血,坚决不肯为老人的离世承担半点责任。   气死老母亲这种事情,放眼古今,不论善恶忠奸,都无人敢认。   两个少年到达万银瓷的住所时,老人在院子里侍弄她的一隅西瓜地。   “哟哟,”她不停发叹,“今年的太阳也太毒了,甜度是不用担心了,但估计还不等甜,这苗儿都快要尽干死了。”   “奶奶?”邱宝珠推开围栏,喊了声。   万银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放了手心里的西瓜藤,快步走过去,“你们怎么过来了?”   邱翡不爱说话,都是邱宝珠在说。   “明天我和邱翡过生日,我们来接您过去吃顿饭。”   “吃饭?”   万银瓷脸上的汗水都跟着她一块儿凝了两秒钟,然后才接着往下滚落,她用手背揩掉,“先进屋先进屋,外面热得很。”   她故意走得慢,走到两个人后面,用手分别掐了掐两人的腰,邱宝珠怕痒,吓得跳开。   “宝珠啊,你还是哥哥呢,怎么比邱翡瘦这么多?邱翡可比你有肉。”万银瓷一脸的担忧,“你是不是比我上次看见你那时候要瘦了?”   “没有,我抽条呢,抽两米高。”   “你还没邱翡高呢,抽两米……”   屋里凉快,邱宝珠借口喝水,躲进厨房。   难得他们过来,万银瓷也没有一味说不好听的,跳过话题后,她从柜子里拎出几包零食,又切了一大盘冰溜溜的水果,还倒了不知几时准备着的汽水,直把整面茶几都摆得满满当当方才停歇。   “够了够了,我们那边什么都有,这些您可以留着自己吃。”邱宝珠看着现在还精神百倍的万银瓷,头发都还是全黑的,她过头的雀跃让他心里微微发酸。   万银瓷坐下来,“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我也不爱吃。”   邱宝珠不能不吃,于是吃了又吃,喝了又喝,脸都快绿了。   “你刚刚说你们生日让我去吃顿饭是吧,我想了下,我还是不去了,你爸妈搞的那些花样,我去了不是给你们丢人吗?”万银瓷分明是想去的,拒绝的时候皱着眉,表情纠结苦闷。   “今年不会像往年,就简单请了我一些同学,再说了,您是我奶奶,您做什么,我跟邱翡都不觉得丢人。”邱宝珠眼神坚定。   他想好了,如果万银瓷一定不去,他就在地上打滚。   “哟哟。”万银瓷做了个鬼脸,实际上五官扭动时,恰好能把红眼给挡了。   “邱翡呢,邱翡你是不是也一定要我去?”万银瓷问一直默不作声的邱翡。   她其实比这两个孩子的父母还要了解他们,那两个自己都还是孩子,哪里养得明白孩子,全凭自己的喜欢,养小猫小狗似的。还不能说,他们不爱听。   邱翡是看着内向拘谨,却是很有想法和自己的主意。   而邱宝珠是看着想法多多,长袖善舞,看着聪明,实际上单纯又执拗,天真得有些傻气。   邱翡吃着盐卤花生,“我跟邱宝珠是一样的想法。”   邱宝珠翘起下巴,“他听我的。”   邱翡瞥过去一眼,抓了一把花生塞少年嘴里,“吃花生。”   -   生日会要穿的衣服在周六早上送了来,两身都是黑色的西装,款式和剪裁都无甚区别,唯一不同之处则是邱宝珠的领带是墨绿色,邱翡的领带是藏蓝色。   宴会场地就在别墅后面的花园,正好夏天,各种颜色的绣球争相绽放,挤着挤着地堆得到处都是。长条桌上面铺着棉麻质地的白桌布,向日葵和白色康乃馨挨挨挤挤摆放,新鲜青翠的瓜果蔬菜作为点缀,人高的镂空竹编球在好几个角落都放置了,芦荀草在旁边一笼一笼地生长。   远远看去,华丽又不失清新活泼,用来作为十七岁少年的生日会场地,恰到好处。   厨师还在准备等会的正餐,邱宝珠换上衣服,他手里抓着领带,找到邱翡。   “帮我系。”   邱翡放下自己的领带,先给邱宝珠系领带,“小万姨呢?”   “她说花园里的绣球多得让人讨厌,现在带着人正在修剪呢。”邱宝珠将脸微微抬起头,方便邱翡动作。   “你跟曾铭西不熟,为什么要邀请他来?”邱翡边系着领带边好奇地问。   其实他不想管这些事,家里任何人的事情他都不想过问。   他本来以为自己和邱宝珠能永远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理谁,只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可邱宝珠又主动凑了上来,变成了和小时候一样。   这一凑近,邱翡就不得不过问了,也不得不操心。   “我感觉……”邱宝珠头一歪,“他上次夸了我的吊坠可爱。”   “就因为这个?”   外面何英洁在叫邱宝珠的名字,邱宝珠回头应了一声,不再回答邱翡的提问,跑了出去。   何英洁笑意盈盈地把邱宝珠拉到了她个人专用的书房,绕过书桌,拉开抽屉,拿了两只同身量的盒子出来。   “宝宝,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邱宝珠站在书桌前,阳光从附近的落地窗照耀,穿过窗纱,模糊的金色罩着少年半边脸颊,他的一只眼睛在光亮处成了浅绿,暗处的那一只眼睛成了幽暗的绿,两只眼睛同时往下看,他手指微微使劲,打开了盒子。   是一块手表,表盘用了绿色的宝石,款式虽然秀气,可精致得在市面上难以见得。   “谢谢妈妈,”邱宝珠看向桌子上另一只盒子,“这是邱翡的?”   何英洁:“是他的,你出去的时候带上,顺便帮我给他吧。”   邱宝珠目光抬起来,疑惑地问道:“妈妈你为什么不自己给邱翡?”   今天明明也是邱翡的生日。   何英洁指着电脑,“可妈妈还有工作呢,宝宝帮帮忙好不好?嗯?”   她双手合十拜托着邱宝珠,根本就没去认真地想邱宝珠说的话。   邱宝珠拿起邱翡的那只手表,转身离开了书房。   离开书房后,邱宝珠站在走廊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替何英洁把手中这份礼物送给邱翡。   可邱宝珠也知道不能甩手不管,他不送,何英洁可能会以更敷衍的方式对待邱翡,还不如由他赠送。   只是,邱翡那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肯定也知道何英洁是什么态度。   算了,再想想吧。   邱宝珠打算找个地方好好思考一下。   只是他刚抬步,楼下一个阿姨握着电话跑上楼梯,“宝珠,有电话找。”   邱宝珠下楼接了电话。   来电人出乎邱宝珠的意料,他格外意外,“曾铭西?你有什么事吗?”   他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是曾铭西可能来不了他的生日会了,没别的,他们又不熟。   “我是想问问你,你介意你的生日会多一个人吗?我朋友今天心情不好,我想带他散散心。”曾铭西语气轻柔。他这种语气,几乎没有人能拒绝。   邱宝珠也不例外。   他点头,还觉得欢喜,“好啊,你朋友有什么忌口吗?”   没等得到回答,手机里传出一道微末的声音。   “哒”   这一声响隔着话筒传进邱宝珠的耳朵里,很遥远,却很清晰。   但邱宝珠还不敢确定。   他握着电话,咽下一口唾沫,“曾铭西,你要带的朋友是谁?”   卫樹此时已经合上了柑橘糖的盒盖,漫不经心的表情。   他头发剪过了,碎刘海的稍端散在眉上,清晰分明的眉骨和凌厉的眼全露出来,眼尾上挑的弧度似笑非笑。   “卫樹,”曾铭西大方回答,没有藏着掖着,“可以吗?”   邱宝珠握着电话的手一紧。   卫樹现在就在旁边听着他和曾铭西的通话。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   “哒”,那是卫樹和他一直都酷爱吃的糖,糖盒子哒一声打开,糖盒子又哒一声关上,他对这个声音很敏感。   其实这个声音也并不少见,不是什么多奇特的发声,可曾铭西和卫樹是朋友,还是好友,邱宝珠不得不多思。   电话那头的少年一直没有做声,曾铭西看了看手机,确定通话没有被挂断,他预备将手机放到耳边,继续游说。   只是手臂都还没举起来,手中的手机就被一旁的卫樹拿了去。   卫樹下颌微抬,眼帘微低,齿面慢条斯理磨碎了刚丢进嘴里的硬糖,没发出声音。   一段电流声过去后,少年清朗的声音出现得掷地有声。   “不可以,不要,”邱宝珠冷冷道,“我不想卫樹来。” 第19章 如果有人不喜欢他,那才奇怪……   在空气格外安静的时刻,听筒的音量其实并不小。   曾铭西听得清清楚楚,他摸着下巴,没去看卫樹此时是什么神色,只是心底产生了疑惑。   印象里,邱宝珠是个好脾气的性格,蒲公英似的,看起来蓬松的一大朵,手指一捏,就成了米粒一小点。   刚刚,邱宝珠明明一口答应了,可一听见是卫樹,立马就拒绝得毫不留情。   卫樹虽和邱宝珠是同班同学,可济才两派泾渭分明,说完全不认识都有可能。   那邱宝珠为什么表现得好像很不喜欢卫樹的样子?   既然很不喜欢,那前段时间邱宝珠的报警,又算是什么意思?   曾铭西有些想不明白了。   被挂断的电话重新回到曾铭西手中,曾铭西目露同情,“看来你今天不能跟我过去了。”   他口吻里的幸灾乐祸更像是在鼓励卫樹解释:邱宝珠为何会这样?   卫樹表情未变,他手臂抬起来,把手里那只绑着绿色蕾丝蝴蝶结的蛋糕盒子递向曾铭西,“你带给他,我先回去了。”   “……行吧。”曾铭西接了蛋糕,“那我现在得过去了,免得迟到。”   曾铭西很快就拎着蛋糕跑出了咖啡馆。   卫樹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面前放着一杯树莓味道的拿铁,冰块在杯口浮动、融化,在冰块差不多全部融化之后,卫樹面无表情地将拿铁一饮而尽。   树莓浓缩汁和牛奶甜得发腻,卫樹其实很不喜欢各种味道的甜食,也包括甜的饮料。   被装饰得漂亮的花园角落,邱宝珠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   客人还没来,他可以尽情没礼貌、没形象。   早知道就不邀请曾铭西的。   谁知道卫樹这么没脸没皮。   这下少年几乎能确定,卫樹又喜欢上自己了。   邱宝珠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讨人喜欢,如果有人不喜欢他,那才奇怪。   卫樹也不能例外。   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反正只要卫樹不说,他不和卫樹谈恋爱,那上一世后面的事情就都没有机会发生。   “宝珠,奶奶来咯!”小万姨在屋里叫着少年的名字。   邱宝珠扬首朝栅栏外看出去,刚刚好能看见门口的一角。   万银瓷穿着一身明显崭新的衣裳,因为她在家喜欢侍弄农作物,穿太好她觉得是种糟蹋。她还拎着大包小包,有水果,有蔬菜,小万姨是她那边的远房亲戚,尤其热情地接待着老人。   邱宝珠跳下秋千,拍掉裤子上沾的草屑。   “奶奶!”   万银瓷走进了屋里,“你爸妈呢?”   “妈妈在楼上加班,爸爸去公司了。”邱宝珠答道。   “你和邱翡今天生日,他们还上班呐?”万银瓷本来笑呵呵的脸上变得不那么明快了。   “又不是成人礼。”邱宝珠满不在乎。   万银瓷是最早到的,接着是班里几个结伴而来的同学,曾铭西来得不早不晚,他拎着蛋糕走到花园,笑意盈盈,“我是不是来晚了?”   “说你晚了你会给我们打钱吗?”一个女生手里拎着一只樱桃慢吞吞说道。   “不会。”   “那不就得了。”   “诶?”邹妮眼尖,她最先注意到曾铭西放到桌子上的蛋糕,“你怎么还带了蛋糕来?邱宝珠家里有做啊。”   曾铭西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表情自然,“路过一家蛋糕店,看见一个蛋糕挺漂亮的,就买下来了,顺便而已。”   “顺便啊——”邹妮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她倾身看了看包装盒上面的描金花纹,“monster家的蛋糕也能顺便啊?他们家不是只接预约订制单吗?”   被拆穿了,被所有人盯着打量审视,曾铭西也不慌不忙,他解开袖扣,“放过我好吗?我只是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只能从流买个蛋糕了。”   “邱宝珠呢?”曾铭西佯装找人,“邱翡,你哥呢?”   邱翡坐在长桌最末尾的位置,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抬起眼来,朝屋里看了看,“估计还在应付屋里那些大人。”   “你为什么不去?今天也是你生日啊。”潘胜安好奇得很。   桌子上没人说话,被问到的邱翡也没有说话。   大人不跟小孩子在一块,花园是青春洋溢的游乐场,屋内是成年人的世界,鲜花和红酒芬芳馥郁,裙摆和鞋面都镀着金,每个脸上的笑容仿若提前放进窑里提前烧好的面具,优雅得体,但千篇一律。   “宝珠又长高了啊。”   少年被拉着转了一圈,这些人都坐着,他被围在中间站着,眉目被老天描得宛如白玉瓷,欣赏他的众多眼神也像在欣赏一樽白玉瓷器。   “长得可真好,越长越帅了。”   “生日快乐呀宝珠,快要成大人了。”   “这是阿姨特意从国外给你买的礼物……”   邱宝珠有点烦。   他以前很享受这样的场合,所有人都捧着他,赞美他。   但后来发现,这只是大人们之间的一种人情往来,小孩是人情,自己的价值取决于邱家的价值。   “是真长高了啊,比上次我见到的时候高多了。”   邱宝珠耳朵里嗡嗡叫,更是有无数张礼貌却又漠然的脸代替了面前这些热情亲切的表情。   “但是我从去年到今年,一厘米都没长。”邱宝珠垂着眸,语气天真懊恼。   “……”   邱宝珠的出其不意让说话的人有些下不来台。   何英洁本来在一旁和人寒暄着,她表情微变,放下了手中的咖啡。   “宝珠!你怎么还在这儿?”   万银瓷端着盘水果大步走来,她把邱宝珠拉出包围,“你同学都在外边等着,你怎么能让邱翡一个人在外面招待呢?那那那游泳池刚换的水,你们玩水去,快去快去。”   万银瓷把水果放下,推着邱宝珠离开这群人的视线。   邱宝珠用力抱了一下万银瓷,“谢谢奶奶!”抱完后转头就跑。   -   花园里的氛围就要轻松愉快多了。   邱宝珠跑向他们时,萧游拎起一瓶香槟撇开瓶盖,黄澄澄的酒液像金子一样在半空中挥洒。   “吃饭吗?我让厨房送吃的来。”邱宝珠躲开往自己这边飞的香槟,躲到了邱翡背后。   “不吃!”众人异口同声。   “刚刚吃零食水果都吃饱了!”   “我们能去游泳池玩玩吗?我带了泳衣的!”   萧游“欸”了一声,调子高高的,“噔”一下把酒瓶放了回去,冰块蹦了满桌子。   “玩玩玩!我玩!”   曾铭西抬手:“我就不去了,我恐水。”   “不是,曾铭西,你这什么意思,这邱宝珠和邱翡生日呢,你来都来了……”跳起来嚷嚷的男生叫张笑民,他跟萧游分明关系不错,一左一右,架着曾铭西就要往旁边池子里丢。   邱宝珠本来还在喝着可乐还在看热闹,在撞上曾铭西求救的眼神时,笑意凝住。   他想起来了,曾铭西的确恐水,他上一世听卫樹提过。   曾铭西小时候和他爸一块去乡下野塘钓鱼,他爸钓入了迷,曾铭西就在旁边一头栽进了水里他爸都不知道,曾铭西恐水,也恐惧掉在水里,亲人就在旁边却无动于衷的场景。   “萧游!”邱宝珠几步追上去,拖着萧游让他放开了曾铭西,“曾铭西真的怕水,他下不了水!”   曾铭西的脸色都变白了,他整理好了衣服,朝邱宝珠说了声"谢了"。   张笑民无所谓,他麻溜换了衣服,跳进水里翻腾。   反倒是萧游,目光在邱宝珠和曾铭西之间瞥来瞥去好几回,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曾铭西恐水的?”   邱宝珠呼吸都没乱,淡定道:“他刚刚自己说的。”   “……”   邱宝珠说得没错,可萧游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你行。”萧游指了邱宝珠一下,最终也只能这样了,没法怎样了。   但再看曾铭西时,本就不太顺眼,现在更看不顺眼了。   阳光炽烈,一群半大少年跳进水光明亮的游泳池里。   邱宝珠穿着T恤和短裤坐在池子边上,池水刚好没过脚踝,他用脚背往前浇了浇水,忍不住想,上辈子这个暑假结束,家里好像就开始出状况了。   一捧水突然在邱宝珠发呆的时候朝他迎面泼过来,“邱宝珠生日快乐!!!”   邹妮忽然从水下钻出来,她齐耳的短发,打湿了全撸上去了,像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   “生日礼物,给。”邹妮把手里的盒子递出去,“是一条混彩黑珍珠项链,我零花钱不多,要是我有钱,感觉送翡翠会更适合你。”   “我给邱翡送的是飞机模型,这个我不懂,所以直接从我哥展示柜里拿了几架,但我看邱翡还挺喜欢的。”   “谢谢。”邱宝珠接过湿淋淋的盒子,他小心放到一边,“希望你今天能在我家玩得开心。”   “我已经很开心了啊,平时大家都不带我玩的,”邹妮敲敲太阳穴,“可能是因为我全家都在荠菜当老师吧,我妈还是校长,大家都怕我告黑状。”   “邱宝珠。”   本来还在跟邹妮闲聊的邱宝珠,突然被人从背后唤了一声,   “嗯?”少年只应了声,还没回头,一道影子从上而下罩住了他,接着他就被人从后面一把给抱了起来,两人双双摔进池子里,水花四溅。   邱宝珠会游泳,毫不犹豫,一脚踹开对方。   他浮出水面,他吐出一口水来,把哗哗流水的刘海往后捋。   “萧游!”邱宝珠的眼眶被池水刺激得发红。   萧游笑嘻嘻地给他脸上泼水,“生日快乐~”   邱宝珠一口气暂时憋住了。   只能道:“谢谢。”   萧游看着湿漉漉的邱宝珠,像一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珍珠,白皙温润,他心跳莫名地快。   这下,除了邱翡和曾铭西,其他人几乎全泡在池子里了,本来还不算特别熟悉的十来个人,距离很快就拉近了。   小万姨在屋里看了会儿,揣着几支防晒跑来让他们挨个抹上,免得晒伤。   “宝珠宝珠,你快上来,我给你把防晒抹上,这夏天的太阳可毒……”小万姨把防晒分给其他孩子,留下一支在手里,朝在水里钻上钻下的少年招手。   邱宝珠所在的位置却忽然没了声息,水面都平了。   “宝珠?”小万姨脸色一变。   “小万姨!”他从水下过来的,突然就冒出了水面,一张脸被水洗得格外白嫩明媚,让人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你,你真是……上来上来,你看你脖子都有些红了。”   “好。”   邱宝珠双手撑上池边,轻盈一跃就上了岸,笔直细白的双腿被日光照得曝光,T恤完全贴在了身体上,腰既细又韧。   他将上衣脱掉,擦干水,小万姨正要给他抹,萧游从池子里冒了头,“阿姨,我来帮邱宝珠,您去忙吧。”   萧游拿走了小万姨手里的防晒,邱宝珠盘腿坐在岸边的防滑瓷砖上,像一条通体雪白的小白鱼。   “叫邱翡过来吧。”邱宝珠伸手要去夺走萧游手里的防晒。   萧游手一躲,蹲下来,“让我帮你呗。”   他虽然嬉皮笑脸,眼睛却不知道往哪里看,因为不管看邱宝珠的哪里都让他的脸燥热难挡。   邱宝珠烦得皱眉,撑着地面转了个身,“那你帮我抹一下背上,其他的位置我自己可以。”   曾铭西在不远处躺椅上笑看着池子边上那两人。   邱宝珠耷拉着头,不情不愿,但因为被人照顾惯了,他自然自在得很。   拘谨的反而是在学校拽天拽地的萧游,在邱宝珠看不见的地方,整张脸,整根脖子,红透了。   曾铭西看得起劲,觉得有趣,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照直给卫樹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响了两声,视频请求直接被拒绝。   意料之内。   曾铭西不急不忙地打字发送:给你看看我们在做什么。   发送成功过后,曾铭西再次拨通视频,这回很快就接通了。   卫樹大概是在自己的房间,书桌前,光线有些暗淡,他只露出了半张脸,冷淡地扫了一眼屏幕又低下头,“你想让我看的就是你这张脸?”   “你等我切一下镜头。”曾铭西说着,将镜头切成后置。   很快,卫樹那边的手机屏幕中,出现邱家布置得清新烂漫的花园,饭桌,波光粼粼的游泳池,打闹的几个同学……   以及邱宝珠裸着上身、萧游的手掌在他脊背抹来抹去、一处不落的画面。 第20章 不要让人随便碰你   卫樹或快或慢转着手里的水性笔,目光幽深地注视着视频里的画面,冷意都传至到了屏幕外。   “你有没有觉得萧游这小子,对邱宝珠好得有些怪异?”曾铭西喝了一口饮料,缓和着气氛的不对劲。   再抬眼看过去时,邱宝珠一脸不虞地把萧游推下了游泳池。   “噗嗤!”   曾铭西把刚喝到嘴里的饮料又喷了出来。   “邱宝珠现在脾气变得好坏呀,叛逆期?”   萧游被推进了水里,岸上就剩下邱宝珠独自站着。   少年四肢纤细,因为骨架修长,看起来不会过于瘦,反而有一些部位还挂了几两白嫩圆润的肉。   他侧立着,侧脸秾丽如画,绿眸像绿宝石嵌在眼窝。   萧游双臂搭上岸,没半点生气的样子,乐呵呵地伸手去抓少年的脚踝。   邱宝珠往后退了两步,萧游老大不高兴地蹿入水里。   少年嘴唇开张了几下,明显又是在嘟哝。   他是温顺,可不代表没有自己的想法和喜怒哀乐。   嘟哝完后,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防晒乳,挤了一大条到大腿上,撅着屁股,生疏地抹开防晒。   已经被晒得半干的薄短裤在这种姿势下只能挡住最要紧的部位。   薄薄的布片荡来荡去,上身更是,顺着脸颈滑下来的池水汇成两股,一左一右,透明的串珠似的在胸前滴落。   他肩膀一小片已经被晒得微红,性格和皮肤实际上都娇气得不行。   曾铭西又喝了几口饮料,他收回目光,看回到手机。   “你吃饭没?”   画面切成了前置,整个屏幕都被曾铭西的脸占据,卫樹眯起眼睛,失去兴趣,“挂了。”   “?”   “哎!”   “你……”   挂断曾铭西的视频后,卫樹把笔插回笔筒,他往后靠去,打开手机相册,点开了最新保存的一段录屏。   过了几分钟,房间外面出现窸窣的动静。   卫樹往外扫了一眼,将手机盖在书上,踢开椅子,起身走了出去。   李彩娉扶着墙晕晕乎乎地在往沙发的方向走,乱糟糟的长发半覆着苍白妖冶的脸,她用一块绿底白花的三角布裹着上身,长裙踩在地上,裙摆早已经被踩出了一整排线头。   看见卫樹,她竖起手指,比了个三,“昨天一晚上,老娘赢了三万。”   说完,她低头,从自己内衣里扯出几百块,递向卫樹,“吃饭去吧。”   卫樹懒散地站在房间门口,语气漠然,“我还有钱,这钱你自己留着吧。”   “真懂事。”李彩娉开心地笑起来,随手把钱丢在了茶几上。   她说完后,踢掉拖鞋,摔进沙发里,只当屋子里没人似的,拽开了裹胸后背的系带。   在她彻底拽开之前,卫樹走过去,给她身上扔了张毯子,在李彩娉不快的尖叫声中,转身回了房间。   -   邱宝珠把浑身抹得湿腻腻的,很不舒服。   上辈子,他本来不会游泳,是后来卫樹教的,下水之前的准备工作也都是由卫樹亲手来做,其中也包括涂防晒霜。   卫家有酒店产业,产业分为高中低几条线,位于好几个国家度假胜地的酒店也多拥有属于酒店的私人沙滩。   卫樹带他过去玩的时候,酒店的沙滩就不会再待客,整片沙滩阳光灿烂耀眼,可却冷冷清清。除了被海风搅起的海浪声,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想起那样的冷清,邱宝珠晃然觉得整个泳池的水都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在水下屏气良久,重见天日时,呼吸又重新舒畅起来。   潘胜安惊慌失措的脸在他旁边出现,“我还……还以为你……”   邱宝珠甩了甩头上的水,"我刚刚就是想看看我能憋多久。"   “那你能憋多久?”潘胜安好奇。   “5分钟。”   “这么久!!!我也能闭气,但只有不到两分钟。”潘胜安觉得闭气是种受罪,只有平时也在受罪平时也憋屈的人才能在水里长时间闭气,可邱宝珠分明是众星捧月的人。   “我们比比!”潘胜安头一回情绪激动。   邹妮和另一个女生抢着过来计时。   邱宝珠喜欢待在水里,水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没有人能在这时候插进来,卫樹也不行。   水中是唯一属于邱宝珠的安全屋,没有管控,也没有监视。   闭气时,水会缓慢地在身周浮动,外界静谧着,他好像短暂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体内最后一丝可用的氧气耗尽时,邱宝珠从水下浮上来,他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水,耳边除了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尖叫和欢呼声。   “我去五分十九秒!邱宝珠!你好牛逼!”   “潘胜安才一分五十三!”   “教我教我。”   邱宝珠和他们玩成一团,萧游靠在不远处的岸边,把手里的雪碧仰头灌了一大口。   游泳玩水格外消耗体力,开始有人喊着可以切蛋糕了。   厨房把邱宝珠和邱翡两人的蛋糕送上来,小万姨也将曾铭西刚刚带来的蛋糕打开后放到了桌子上。   六寸的蛋糕当然比不得造型浮夸的三层水果蛋糕吸引眼球,可还没走近的邱宝珠却只看见了那只体积袖珍,外表简单的六寸蛋糕。   浓稠的树莓酱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绿色的蕾丝飘带透着光,从桌沿垂下来,被风吹得轻轻摆动。   一丝凉意钻进少年心肺,他深吸一口气,朝四周看过去。   蛋糕分明是曾铭西带来的,这只是巧合……碰巧,曾铭西买到了一个树莓口味的蛋糕,碰巧,和卫樹第一次买给他的生日蛋糕一模一样。   “邱宝珠!快来切蛋糕!”邹妮挥着手朝他喊。   邱宝珠大步过去,拾起桌子上的塑料刀,站到了邱翡旁边,小声说:“你切树莓那个。”   邱翡:“那是曾铭西送给你的,我切不合适。”   “合适合适。”邱宝珠连连说。   邱宝珠隐隐觉得这个蛋糕和卫樹有关系,他想过这个蛋糕可能是卫樹送的。   可现在的卫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喜欢树莓口味,他现在只是有极大可能喜欢自己,却不可能了解他。   总之,他碰都不会碰这只蛋糕,即使它看起来鲜艳漂亮,芳香扑鼻,十分诱人,也十分地让人想要吃一口。   曾铭西在旁边耸肩,“无所谓啊,反正今天是你们两个的生日,谁切蛋糕都没问题。”   邱翡懒得和邱宝珠犟,用塑料刀将蛋糕切开,红得剔透的蛋糕被一分为二。   刀的两面沾了不少细碎的东西,邱翡还没来得及下第二次刀,旁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   “怎么还是流心?”邱宝珠凑近,看见流心里夹着不少被磨得很碎的干果粒。   “我喜欢流心,还有干果……”邱宝珠眼神闪了闪。   不管蛋糕是谁买的,既然送给他了,那就是他的了,他有权利不吃,或者吃。   邱翡无奈地给他切了一大块。   “糟糕,还没唱生日歌!”邹妮动作迅速拿起两个帽子,分别扣在了邱宝珠和邱翡的头上,“邱宝珠你先别吃蛋糕,先许愿。”   邹妮领头唱着生日快乐歌,邱宝珠闭上眼睛许愿:希望,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   每个人都分到了蛋糕,邱宝珠喜欢甜食,吃了整整两大块。   潘胜安坐在邱宝珠的旁边。   他喜欢做蛋糕,但却不怎么喜欢吃蛋糕,可今天是邱宝珠的生日,他还是大口大口高兴地往嘴里喂。   一块完全没被碰过的蛋糕悄无声息推到了潘胜安的面前,萧游揽住他,“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了吧,不然好浪费。”   潘胜安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光。   萧游嘴角的笑意很深,“今天是邱宝珠的生日,这是邱宝珠的生日蛋糕,你要是不帮我这个忙的话,那我就把它丢了……”   潘胜安唇上还沾着奶油,他的脸已经煞白,惊惶地看着萧游。   “算了,不帮我就算了。”萧游放开潘胜安,手指托起盘子,眼见着就要往脚下垃圾桶里倒。   “别,别别,”潘胜安拖住了萧游,眼睛紧盯着他手里的蛋糕,“你放桌子上吧,等我把我的吃完了,我就帮你吃,不然丢、丢了可惜。”   萧游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他手腕一转,把蛋糕放到了潘胜安面前,“不愧是我兄弟,我玩去了,你慢慢吃吧。”   潘胜安用力咽下一口蛋糕,憋屈的反胃感涌上来,他又硬咽下去。   邱宝珠这时候在屋里,他穿着半干的T恤和短裤,浑身皮肤泛红,像条粉玉。   何英洁训了他一顿,说他没礼貌,人家特意前来给他和邱翡祝贺生日,他却让人下不来台。   “可是我没有长高。”   “阿姨喜欢你才这么说的啊?”   “她喜欢我为什么不知道我没有长高。”   “……宝宝,妈妈以前说过,这只是我们这类人的一种交往方式,不必当真。”   “但我不想要假的,也不喜欢逢场作戏。”邱宝珠已经唱够戏了。   “你这个样子,就没有人会喜欢你了。”何英洁板起脸。   “太喜欢我了,也会很麻烦。”   卫樹就是太喜欢他了,后面才会那样。   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正常的地方,邱宝珠不希望被他们喜欢上。   “邱宝珠!”何英洁拍了掌桌子,头一回厉了颜色。   少年将脑袋耷拉了下来。   书房安静下来,只剩下何英洁翻阅文件的声音。   “妈妈。”少年的脑袋又抬了起来。   “嗯?”何英洁也温和了下来。   “舅舅最近在做什么?”   "前段时间赌博输了六百万,我停了他的卡,让他回了总公司,当停车场保安。"谈起弟弟,何英洁表情变得疲倦,她揉了揉额头。   不过,她又很快看着邱宝珠笑起来,“其实,还多亏了你前段时间提醒我,我找人查了你舅舅,发现这一年以来他一直在赌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宝珠,妈妈心里有数。”   邱宝珠在心底悄然松了口气。   上一世,何英雄赌博的事情到了最后才被揭发,也是通过他,邱金言才结识了国外那家身负巨额债务的公司创始人。   只要何英洁插手,何英雄和邱金言就不会再害得邱家破产。   邱宝珠很清楚,何英洁不是合格的母亲,甚至算是差劲到家,但何英洁绝对是一名优秀的商人。   上一世,他后来虽再没见过何英洁和邱金言,但卫樹会把他们的消息转告给他。   何英洁与邱金言离了婚,她借卫樹又做起了生意,在行业的圈子里小有声名。   “宝珠,下次别和妈妈顶嘴了,好吗?你刚刚的语气真的很让我伤心。”   何英洁的语气无比温柔,不见刚刚的严苛。   邱宝珠点了下头。   他做不到,他也知道撒谎是不对的,可何英洁刚刚说,这是他们这一类人的交往方式。他做得不对,却不算做错。   -   晚上的冷餐会时,部分人已经先行告辞,他们基本都还是未成年,家里都还有门禁,或者还有各种类型的功课等着他们。   “潘胜安也走了?”邱宝珠四处张望。   邱翡“嗯”了一声,“他说不舒服,先回去了。”   邱宝珠丢下叉子就要进屋里拿手机,“那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邱宝珠。”邱翡叫住他,“每个人都有拥有秘密的资格,你过问太多,是种越界,也是冒犯。”   “但你说他不舒服……”邱宝珠踌躇起来,他信任邱翡,所以不会质疑邱翡,可是,可是。   邱翡:"他可能需要关心,但不一定想要关心。"   邱宝珠又坐下来,对着满桌子的美食食之无味。   他觉得自己那三十年都白活了,他什么都不懂,也都不明白。   都怪卫樹。   生日会在晚上十点结束,邱宝珠和邱翡站在门外送客。   邹妮拎着裙摆上了家里的车,“邱宝珠,谢谢你邀请我来玩,从今天开始,我们是朋友了。”   邱宝珠点头,“拜拜。”   邱翡:“路上注意安全。”   萧游的心情很不错,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直没送出去的石头丢给邱宝珠,“你的。”   又丢给了邱翡一块,“你的。”   “……”   “生日快乐啊邱宝珠,明天见。”萧游趴在窗户上挥挥手。   送走所有客人,邱宝珠累极了,他抱住邱翡,挂住他,“我不怎么喜欢萧游,你说这是为什么?”   邱翡往前走得很费劲,“他很自我。”   “嗯,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但你有时候也会这样。”   “可我好像比他可爱一点?”   “邱宝珠,可爱不能当饭吃。”   …   两人斗起嘴来,进屋时,邱宝珠都快急眼了,小万姨赶紧拉开两人,“去去去,快去洗漱去,该睡觉了。”   邱宝珠的气在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他哼着歌迈进浴室,洗了个热气腾腾的澡。   在将自己摔进柔软的鹅绒被里后,邱宝珠打开手机,好几个软件在祝他十七岁生日快乐。   十七岁!   生日快乐!   十七岁!   生日快乐!   十七岁!   邱宝珠开心得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没有卫樹的十七岁,这代表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房间里空调开着,他不热,却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脸上温度上升,心脏也狂跳。   他难免在决定放弃卫樹的时候想起卫樹。   被他丢在床沿边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接着响起来电铃声。   邱宝珠把手臂伸过去摸了几下,将手机抓到手里,看也没看就接了。   “喂。”他刚喘完,情绪也刚冷却,嗓子有些粗。   “邱宝珠,”听筒里传出来的嗓音平缓低冷,“生日快乐。”   邱宝珠彻底怔住,他从床上轰然坐起来,乱糟糟的头发底下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蛋。   少年手指紧紧攥住了掌下的被子,他想直接把电话挂掉,可那像落荒而逃。   他又不是罪人,他为什么要逃?   他不应该再害怕卫樹。   “你不许给我打电话。”邱宝珠努力让声音变得严肃冷漠,不近人情。   听筒里很安静。   窗外路灯零星几盏,蚊蝇绕着点得滚烫的灯泡转,时不时就撞上去一只,烧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卫樹靠在床上,凭着少年的语气,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对方此时此刻的表情神态。   “上次你帮我报警,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应该向你说一句‘生日快乐’。”   又是上次。   邱宝珠盘上腿,“后来你在酒吧说不认识我。”   “是你先说的不认识我。”   “我就是不认识你。”   “那为什么要报警?”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邱宝珠逐渐有了底气,“换成是别人,不是你,我也一样会报警。”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邱宝珠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握着,悄悄在膝盖上抹了抹手心的汗。   “是么?”卫樹绷直的唇启开,他头微低着,眸光冷冽,却没有聚焦。   “是啊。”少年声音响亮。   “蛋糕好吃吗?”   “什么蛋糕?”邱宝珠不上这种当。   卫樹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一顿,低声道:“我记得里面有核桃仁和松子……”   对于甜食颇有研究的邱宝珠一听就将眉头蹙了起来,“那是开心果。”   卫樹不再说话了。   邱宝珠的喉咙像是被棉絮给死死塞住。   还是上当了。   少年的呼吸频率在变,卫樹完全能感知到,也能听见,他表情没有变,唇角朝一边牵开,“蛋糕只是为了感谢你上次的帮忙,没别的意思。”   为了感谢他的帮忙?   邱宝珠以前怎么不知道卫樹这么讲究人情往来?他最了解卫樹的冷面无情了。   没别的意思?   那就是不喜欢他了。   卫樹怎么能不喜欢他?   意识到自己白天完全是在自作多情之后,邱宝珠的脸色变了好几次,他绿色的眸子里像翻起来的浪,时明时暗。   “哦……”邱宝珠缓缓地开口,“那就好,因为我特别不喜欢你。”   说完后,邱宝珠直接将电话挂断,再将刚刚打来的电话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卫樹看着被挂断后,陷入漆黑的手机屏幕,他的眼神跟着一块暗下来,眼睛变成了整块冷硬的墨石。   -   到了周一,学校通知了期末考试的时间和暑假开始到结束的时间。   邱宝珠一边备考一边画画攒作品集。   就像姜赛秋说的,不走国内联考,直接用作品集去申请国外的设计学院也是一样的。   “潘胜安这个星期好像请假了?”曾明媚趴在邱宝珠的桌子上,“你画的这是项链还是手链?”   曾明媚喜欢漂亮的饰品,在早上不小心看见邱宝珠一张设计图的时候,就粘着邱宝珠松不开手了。   “手链。”邱宝珠抬头,好奇,“潘胜安请假了?为什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曾明媚掰着刚做的美甲,她从甲面上拽下来一颗巴卡拉水晶,“我想要这张设计稿的成品,先付给你定金,怎么样?”   “我现在没有时间,等以后我功成名就了,有时间了……”邱宝珠笑眼弯弯,两排牙齿白得跟糯米一样。   曾明媚摇头晃脑,“那时候你收费肯定很高吧?”   邱宝珠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问:“潘胜安他妈又打他了?”   “不知道,”曾明媚摇头,“不过你怎么知道潘胜安他妈喜欢打人?”   “听说的。”   曾明媚点了几下头,虽然不信,可懒得深究。   很快,她眼神在瞥到邱宝珠脖子的时候,微微一变,她手指不由自主戳了一下邱宝珠的脖子,“你脖子上是什么”   邱宝珠捂住脖子,掌心的热度让那块莫名变得有些痒,他忍不住挠了挠,更痒了。   “你这是过敏吧!”   “过敏?”   邱翡去了班主任办公室,邱宝珠独自在学校医务室寻到了医生。   “痒吗?”医生戴上眼镜和手套,在邱宝珠点头后,他卷起邱宝珠后背的衣服,“哎呀,背上也都是。”   深浅不一的大片红斑遍布脊背,邱宝珠后知后觉他浑身烧得慌。   “有过敏史吗?气喘,浑身起红疹都算。”医生蹲下来,挽起学生的裤脚,“怎么连腿上也是?”   邱宝珠茫然摇头,“好像没有。”   “最近有吃过碰过什么平时没吃过没碰过的东西吗?”医生又问。   邱宝珠还是摇头。   医生皱起眉,坐到了电脑前,准备先开抗过敏的药。   结果,在两人身旁的不远处,一道蓝色的帘子“唰”的一声拉开。   “昨天他用了防晒霜,全身都用过。”卫樹没看邱宝珠,只是看着医生说道。   卫樹坐在医务室的床上,他手臂缠着刚换上的纱布,不知道又是在哪里受的伤。但从他的表情里,却丝毫看不出受了伤的样子。   不像邱宝珠,长了一片疹子,表情就苦闷得不行。   邱宝珠看见卫樹,心底的苦闷变成委屈。   他没有过敏过,这一世没有,上一世更加没有。   防晒霜这种东西,他上一世跟着卫樹在海边度假的时候,天天都抹,可却从来没有因为防晒霜而过敏。   卫樹肯定是瞎说的。   “难怪,我就说你这疹子怎么长得全身都是,那要是食物过敏,可没这么简单。”医生被解了惑,开始取药,“我跟你说啊,那些涂的抹的,里面那些东西,因人而异,你要是用啊,得买那种你用了不过敏的。”   医生拿了两支涂抹的药膏,开了口服药,“你先把药吃了,吃一颗就行,药膏也涂了,钱等会再去交。”   “我去个洗手间,杯子和水都在茶水间,温水吞服啊,不要用冷水……”医生越说越急,手忙脚乱脱了白大褂,小跑着出了医务室。   邱宝珠手里被揣上了药,他把药盒转了一圈,看完药名,抬步准备去茶水间。   卫樹走在了他的前面,淡声说道:“你坐着。”   茶水间很小,顶多容纳两个人,邱宝珠不是很想和卫樹共处一个空间,他紧张,也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他控制不了。   于是,邱宝珠在距离茶水间最远的椅子上坐下。   但卫樹还是端着一杯温水走到了他的面前。   卫樹目光朝下,没有错过少年不断躲闪的目光。   邱宝珠的手中被塞入一杯水,口服药被拿走,卫樹剥了一颗药出来,邱宝珠下意识伸手去接药。   结果卫樹却用手腕直接挡开了他的手,手指捏着药片,一起挤进了邱宝珠的唇齿中。   邱宝珠从卫樹的动作当中察觉出,对方现在的心情很不愉悦,连一般都称不上。   卫樹不高兴。   不高兴就不高兴。   少年用舌尖把卫樹的手指抵了出去,举着杯子仰头饮下一大口水,和水把药片吞了下去。   吃过药后,少年把头摆向一边,手里还握着需要抹遍全身的药膏。   夏天校服就是一件蓝边的白T恤,邱宝珠脆弱的脖颈上大片的红斑,与旁边白皙的皮肤界线分明,妖艳,但是更刺眼。   卫樹偏头看了看,剑眉下的双眼冷若冰霜,他弯腰从对方手里拿走了药膏。   邱宝珠抬起眼,勇气终于鼓足,气势汹汹,“你要做什么?”   卫樹拧开了药膏的盖子,他挤出一段雪白的膏体到指腹上,他动作停着,不再动了。   俄顷,卫樹启唇道:“以后,不清楚配方的东西不要随便往身上抹。”   “不清楚底细的人也不要让他随便碰你。”   说这句话时,卫樹目光笔直射入少年眼底,带着隐隐命令意味的口吻让邱宝珠头皮一紧,舌头都在口腔里颤了起来。 第21章 你为什么要管我?   所有人的底细,邱宝珠都不清楚,邱宝珠最清楚也只清楚卫樹的底细。   正是因为清楚,邱宝珠才最不能和卫樹接触。   “我自己涂。”邱宝珠闷声说,把药膏一把抢了回来,“我让邱翡给我涂。”他想到靠他自己涂不到后背,又加上一句。   “邱翡……”卫樹目光平静地垂视着邱宝珠,“他很好?”   “比你好”三个字已经出现在嘴里了,但邱宝珠还是没说。   他现在和卫樹不熟,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很莫名其妙。   “他很好。”邱宝珠挠了挠脖子,刚想站起来离开医务室去缴费。   见状,卫樹攥住了少年的手腕,压下去,“别挠。”   邱宝珠抿唇,甩开他,跑了出去。   卫樹现在明明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管这么多?   看来卫樹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邱宝珠大汗淋漓地跑回教室,他趴在桌子上让邱翡给他擦药。   邱翡一边擦一边问:“确定是过敏?”   “应该是吧,我昨天只擦了防晒霜,没有擦其他的。”   “吃的呢?”   “吃的都很好吃,它们没有错。”   “……”邱翡沉默地给邱宝珠的后背擦着药,估计就是防晒霜,一整个后背都泛着红,快要起初疹子的模样。   “我只给你擦后背,其他能擦得到的地方你自己擦。”邱翡看了眼邱宝珠,对方趴在桌子上玩手机,怡然自得。   邱宝珠“喔”了一声。   卫樹回教室的时候,邱宝珠的药已经快擦完了,少年整个后背的衣服都掀到了肩上搭着。   隔着老远,都能看见他皮肤上面的泛红。   卫樹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   再看过去的时候,邱翡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少年后背的衣服放了下来,前面的衣服又掀了起来,此刻正低头往泛了红的部分挤药膏。   他压根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悬着空挤,一截药膏直接掉在裤子上,他朝左右探头探脑后,悄悄把裤子上的药膏抹掉了涂在身上。   卫樹嘴角牵开,眸子里漾起弧度柔和的浪。   这样的神情在他的少年期,几乎前所未有。   “邱宝珠?”邹妮趴了过来,“你在涂什么?”   “过敏了。”邱宝珠低着头答。   “严重吗?”邹妮凑近了看,“怎么会过敏?”   “过生日的时候涂了防晒霜……”   邹妮点点头,“那这段时间你就吃清淡点,也不要用防晒了。”   “我平时都不用,那天阿姨说会晒伤我才用。”邱宝珠有问必答。   邹妮本来就喜欢盯着人的脸说话,她观察别人细致入微,知道什么样的牙齿大小和咬合搭配什么样的嘴唇厚度与唇形在说话时最好看,知道什么样的眼睛大小在什么样的脸型上最好看,知道脸上的肌肉要有一个流畅的走向才能让一张脸在做任何表情时都自然好看。   她头一次离邱宝珠这么近的说话,得以更近距离地观察他。   光是一双如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就已经非常罕见,更何况,他的眼睛并没有搭配着强骨骼感的脸,眉骨、鼻梁、轮廓线条柔和到使人感到温顺。   这样的一张脸,就算对着人说出世界上最恶毒的话,也很难传达出恶意。   邹妮看得出神,邱宝珠抬头被她出了神空洞的眼睛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暑假出去玩吗?在海边,我表哥的度假别墅。”邹妮过来主要想问的就是这件事。   “海边?”邱宝珠擦好了药,拧上药膏的盖子。   他喜欢海边。   上一世,卫樹也知道他喜欢海边,喜欢海边的一切。   卫樹也会主动带他去各种各样景色宜人的海滨城市,只是那跟邱宝珠去过的与想象中的海边都不一样,太安静了,他能看见的人只有卫樹。   “国内?”邱宝珠心动了。   邹妮点头,“嗯嗯,国内,去吗?”   “去。”   “估计还有其他人,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包机过去,你要是有想带的朋友可以提前跟我说,但每个人最多只能带一个家属。”   “我想带邱翡。”邱宝珠能想到的家属也只有邱翡了。   邹妮笑起来,“我本来就是要邀请他的啊。”   “那我没有要带的家属了。”邱宝珠把药放回到课桌,他扯了一下衣服,感觉衣服黏在了身上,怪不舒服。   -   期末考试只需要三天时间就能结束,前两天的考试是考文化课,第三天则是考众人自己选择的小课:马术、击剑、摄影、国乐国画等。   邱宝珠的小课是马术。   一大早他就去换上了马术服,独自在马厩和他的那匹马商量着待会儿一定要全力打好配合战,让他考个高分。   他要是考得好,才能拿到和何英洁谈判学美术的资格。   虽然何英洁的同意与否,在他眼里不是十分的重要。   少年的马名叫黛比,是一匹白色荷兰温血马,五个月的时候来到邱宝珠身边。   那时候邱宝珠还没开始学马术,黛比也还不到可以和邱宝珠一起活动的条件,邱宝珠亲手将她养到了三岁。   马的三岁,就和当时的邱宝珠一样大,他们同龄。   只是后来家里破产需要钱,邱金言没跟邱宝珠商量,将黛比以二十万的价格卖给了俱乐部。   邱宝珠知道后,冲进马厩,发现就连黛比平时使用的生活用品都被一块打包卖了,连他的马具都没留下。   邱金言在后来也追悔莫及,因为邱翡告诉他,黛比正值壮年,又没有伤病,血统纯正,光是买来就花了七十万,她的市值最低也是九十万。   “起码也要考到九十分吧。”邱宝珠给黛比嘴里塞了一把她最喜欢的草料。   黛比把头扭到一边,不听。   邱宝珠抓着她的耳朵让她回头。   黛比甩了下尾巴,踩了两脚地。   她肩高167,四肢修长健美,双眼铮亮,皮毛如白缎子似的光滑,姿态摆得很是傲慢。   家里养马的经常跟邱宝珠告黛比的黑状,。   说黛比心眼不仅多还小,说她吃得多了还会被喷口水,洗澡也不配合,用尾巴把水拍得他满脸都是。   但她对邱宝珠从不这样,顶多摆一摆脸色,每次跑圈时比邱宝珠还要雄赳赳气昂昂。   后来卫樹被卫家认回去,邱宝珠第一次拜托他的事情就是帮他把黛比买回来。   俱乐部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五十万才答应把黛比卖给他们。   卫樹当时零花钱还是卫家最低的那一档,跟卫家人之间的关系无限接近于陌生人,卫樹当时一口气预支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帮邱宝珠买回了黛比。   可是他们买回来的黛比,体重却只有不到两百公斤,瘦骨嶙峋,浑身都失去了光泽,全然不见一开始的意气风发。   她状态最好的时候,体重是五百三十多公斤。   黛比看见邱宝珠,甩了下尾巴,用力粗喘,湿着眼。   “她吃得非常少,但我们是按照你父亲给我们的食谱喂养的。”俱乐部的老板打开贴着黛比标签的食品柜,向他们证明自己绝对没有虐待黛比。   “强制喂食她会攻击人,所以我们会给她打营养针,但还是得吃东西才行。”   “其实我们也感到很抱歉。”   邱宝珠当时抱着黛比嚎啕大哭,但黛比情绪萎靡,并且持续萎靡。   回到家后,黛比开始彻底不肯进食,每天只喝一些水。   黛比对邱宝珠的示好一点都不买账,不管邱宝珠怎么道歉怎么哀求她,她都无动于衷。   邱宝珠知道,黛比始终认为是他抛弃了她,不要她了。   她性格本来就高傲,肯定无法接受这种“背叛”,她在俱乐部还肯吃一些东西,估计就是想看他还会不会来接她回去。   短短二十天,黛比把自己活生生饿死在马厩。   邱宝珠在床上昏睡了三天,吃饭喝水都靠卫樹一口一口地喂。   想到上一世后来的黛比,再看着眼前精神抖擞大口嚼着草料的黛比,邱宝珠突然抱住她的脖子。   “这辈子就算家里又破产了,我也不会让他们卖掉你,你愿意跟我一起流浪,吃窝窝头喝雨水吗?”   黛比嚼着草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她用力甩头,甩开了邱宝珠。   邱宝珠被她甩开了也不生气,拍拍身上的草料,“我知道你是口是心非,你离不开我。”   黛比喝了点水。   少年抬手去取汗垫。   他亲手将汗垫、鞍垫、马鞍等马背上的用具一件件搭到黛比的背上,接着才是给黛比上肚带和水勒、衔铁。   黛比很有默契的抬头,摆脑袋,让邱宝珠调试合适的松紧。   给黛比做完考试前的准备工作后,邱宝珠才戴上头盔,他一双绿眸熠熠生辉,闪闪发亮,猝不及防又伸手抱住了黛比。   “黛比,”邱宝珠轻唤她,“不一定非要考高分,但这次我们一定要长命百岁。”   黛比呼出口气,吹得邱宝珠脖子痒嗖嗖的。   牵着马走出马厩时,考试场地已经被清场,阳光普照下来,邱宝珠眯起眸子。   马术小课考场地障碍。   班上有五十个人,考试就分成了两组。   赛场设置了16个障碍,其中包括了两个两重障碍,一个三重障碍,一个水碍和利物浦。   奖罚规则在课前就已经通知到位,邱宝珠如果想要拿到90分,最多只能遗漏碰倒两个障碍。   “我们先熟悉熟悉场地。”邱宝珠摸了摸黛比的脑袋,黛比的眼睛比邱宝珠的还要明亮灼人。   她性子爆辣,每次出马厩都要兴奋一小段时间。   邱宝珠翻身上马,他扯了扯手中的缰绳,黛比慢悠悠地朝障碍物走过去。   第一个障碍物只有二十厘米高,黛比昂着脑袋,十分傲慢地跨了过去。   邱宝珠无言:“……黛比,你得跳。”   牵着缰绳绕回去,黛比依旧是那副表情,只不过这次是跳过去的。   邱宝珠摸着黛比柔软的鬃毛称赞她。   两个都是一身白,除了邱宝珠身上的黑色马甲和黑色马靴。   少年身形轻盈纤细,摸着白马的动作一脸幼稚。可跟着白马一齐跨过障碍物时,眉眼坚毅,脊背挺拔,腿部肌肉紧绷,竟能品出几分性感的味道。   曾明媚在远处戴着手套,老大不高兴地拍了一掌自己的马,“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要是这次再绕着障碍物走,让我丢尽脸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曾铭西坐在一旁,他的小课已经考完了,等曾明媚考完,两人正好一起回家。   “你说他也没用啊,谁让你把他当狗养。”   “你说对吧,卫樹?”   卫樹也来了,他没有小课。   小课通常就是烧钱的课,靠着成绩进来的学生就算被学校免除小课的学费,也买不起上课要用到的用具。   被曾铭西叫到的男生双手撑在身体两边的长椅上,上身微微朝前倾着,眼睫被太阳照成了冷冷的金色。   他看着视线前方,少年成功跨过了五个障碍,停了下来,趴下来抱着白马的脖子,贴着马耳朵开心地叽里咕噜。   “卫樹?”   见卫樹根本就是在走神,曾家兄妹俩只能自己聊了。   曾明媚牵着缰绳,“我出发了,为我祈祷吧,阿弥陀佛。”   “这俩不是一家的。”曾铭西无语道。   考试顺序由抽签决定,邱宝珠排队抽着签。   还没轮到他抽签,一道响亮刺耳的挥鞭声传来。   他循声看过去。   不远处,一个男生站在地面,正挥着鞭子猛抽着面前的马。   男生的每一鞭子都敲得无比结实,挥时响亮,落下去时就是闷响。   那匹棕色的马也像是极畏惧对方的样子,不时后退闪避,却又被拽了回去。   有老师小跑过去阻拦。   “我自己的马,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男生嗓门很大,老师黑下了脸。   邱宝珠见状,翻身上了黛比的背,他只单手轻轻扯了一下缰绳,“黛比,我们过去。”   黛比立刻掉头带他奔过去,人和马从排队抽签的队伍旁边如风疾驰掠过。   少年风姿秀颀,拽着绳子和黛比一起一口气跨过三个障碍物,汗水让他眼睫发梢晶亮。   可他绷着脸,只能在他脸上看见努力压制的怒气与寒意,像是要用马蹄踏碎地面的人。   抽打自己马的男生见着这一幕,往后躲开。   邱宝珠在即将要到他面前时拽紧缰绳。   黛比抻直脖颈,在原地踏了几步,慢慢站稳,然后以和少年相差无几的表情朝下方的人看过去。   “老师课上没跟你说过,不能暴力对待马匹?”坐在马背上,邱宝珠对男生凝目而视,同时也看见了面前这匹棕马的后背上旧伤叠新伤,伤痕累累,连密绒似的毛发都遮不住它们。   少年身影被黛比带得慢悠悠地晃动,无端睥睨了起来,“回答我。”   “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马,我今天就是把它一锅炖了,也跟别人没有关系!”男生横眉竖眼着说话,脸上的肉都在打颤。   邱宝珠把手中的马鞭在手腕上绕了几圈,他弯下腰,凝望着男生的眼睛,问道:“但是你学马术,不是为了讨你爸的欢心吗?你这么对待你爸最喜欢的东西,他要是知道了……”   男生的脸在瞬间变了色,“你怎么知道?”   邱宝珠笑得很和善,“关你什么事?”   少年骑着马回到抽签的队伍,他跳到地上,给黛比竖了个大拇指。   余光中,那个男生在他走后分明还在生气,又想挥鞭抽马,鞭子都举了起来,他的动作却停在了半空中,最后他只是恶狠狠地把鞭子丢到地上,踩几脚泄气。   邱宝珠记得他,记得他死得很早。二十岁出头,骑马的时候对着马一顿狂抽,把马抽疯了,马带着他狂奔,他被掉下来的电线勒住脖子,又被马拖行了两三公里,解救下来时,人已经没气了。   感叹完命运的奇妙,邱宝珠抽到了自己的考号,7。   -   考完试,邱宝珠把7的纸条丢进垃圾桶,回头捧着黛比的头亲了一口。   “满分!黛比的黛是黛比的黛,黛比的比是牛比的比。”   黛比听不懂具体的文字,但能听懂语气,她踢了踢蹄子,在地上蹦跶了两下,嘶鸣了两声,也很开心。   邱宝珠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黛比喜欢的玉米味舔糖,黛比把脑袋探出来,四五分钟就把一大块舔糖解决了个干净。   “我先走了,晚上会有人来接你回家的。”邱宝珠把黛比栓在马厩,语气郑重地告诉她。   结果,邱宝珠刚转身,迎面就被丢了一把草料,接着他被人推到地上,身后的黛比发出急躁的呼吸。   那人推了邱宝珠一把,踢了邱宝珠一脚,还想做什么,有人在着急地低声喊:“有人过来了!”   邱宝珠的视线很快变得清晰,他在男生想要跑走的时候,起身扑过去直接搂紧对方的腿,那人被直接拖倒,摔在地上,吃痛得骂人“我日你妈”。   听出来是考试前那个抽打马的人,邱宝珠眉头一皱,他低头一口咬在对方的小腿上。   “嗷嗷嗷嗷!”这一口咬得狠,那块肉都像是被另外叼走了特,疼得要死。   刘围棋想用另一只脚踹邱宝珠的脑袋,邱宝珠提前预判,他在地上翻了一圈,扑上去一拳打在刘围棋的脑袋上。   具体打在了脸上还是头上,邱宝珠不知情,他仅有的打架经验都是看卫樹打人学来的。   看是一回事,实战又是另一回事。   邱宝珠发现想要一拳头把人捶得失去还手之力很难办到。   刘围棋那肥壮如熊的个头灵活地从地上爬起来,举着拳头朝他跑来。   邱宝珠手指攥着围栏,黛比顶了几下他的背,他愕然回头,目光扫见木柱上的鞭子,他快速取下鞭子,在刘围棋到了自己面前时,一鞭子朝对方的脸挥了过去。   “啪!”   “?”   一条红痕斜着从刘围棋的额角拉到下颌。   不仅刘围棋愣了,邱宝珠也愣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邱宝珠下意识说,因为他知道用鞭子抽人这种行为有多么羞辱人。   “邱宝珠!你找死!”刘围棋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他猛扑而来的模样实在吓人,邱宝珠又是一鞭子抽过去。   鞭子是马鞭,马况且都只能被轻拍,更别提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   刘围棋不仅被抽出了血,还被抽出了眼泪。   马厩的门外,卫樹静静地站在那里,牵着马的曾铭西和一身脏兮兮马术服的曾明媚站在他的身后。   “卫……”曾铭西刚想开口,卫樹回头看了他一眼,前者摸了摸鼻子,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邱宝珠,我们没完,呜呜呜呜呜呜呜……”刘围棋是哭着出来的,像一头嗷嗷叫的狗熊囫囵滚出了马厩,连就在眼前的三人他也没注意到。   反观握着鞭子打人的少年,表情反而无措又受伤,没有击退找茬者的得意和如释重负。   -   邱宝珠在更衣室换着衣服,想起了卫樹手执鞭子,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他不是一匹马,可卫樹却想用鞭子打他。   换好衣服,邱宝珠在水池边上洗手,洗脸,摘着头发上沾到的许多草屑。   他颧骨破了一小块皮,像是被刮的,不像是被拳头打的。   他在生活的各种事情上都生疏的很。   只是洗了个脸摘个草屑,他额前头发都全打湿了,校服的胸前也被淌下来的水弄得湿淋淋的。   弄好后,邱宝珠拧上水龙头,转身出门。   等在门口的卫樹迈步,守株待兔般,挡住了他的去路。   邱宝珠的绿眼睛一下瞪圆。   卫樹递给他一张创可贴,“你现在应该会需要这个。”   “我不需要。”邱宝珠想都没想就说。   卫樹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会儿,不言一语收回手,创可贴在他手里翻了个面,他撕开创可贴。   撕到一半,邱宝珠猛然猜到了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他忙道:“我需要,你给我。”   卫樹把创可贴递过去。   少年表情气哼哼的,低着头一边撕创可贴一边说:“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上次我帮你报警,你不是已经感谢过我了吗?”   邱宝珠没照镜子,心底估计着大概的位置,“啪”一下往伤口大概的位置贴过去,疼得“嘶”了一声。   创可贴贴歪了。   再看邱宝珠梗着脖子紧张又坚硬的样子……   换做是上一世,这样的氛围会让卫樹对邱宝珠做许多过分的事情。   但此刻,卫樹只是眼神深深地看了邱宝珠几秒钟,接着抬起了手。   邱宝珠往后退,一连退了好几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了以米为单位。   卫樹朝邱宝珠走过去,他眉骨和下颌刀刻般清晰分明,不悦时绷紧。   邱宝珠怔怔的,莫名觉得此刻的卫樹和后来三十岁的卫樹有点像。   男生的手指碰到了邱宝珠的脸,刚贴上去的创可贴被前者撕了下来,有点疼,但邱宝珠只是蹙眉头。   “疼?”   邱宝珠点了点脑袋。   卫樹没说话,将创可贴贴上邱宝珠脸颊上正确的位置,动作很轻很轻。   少年形容有些狼狈,湿漉漉的脸干了七八分,睫毛和发梢还半湿,心里藏着事情的时候就喜欢不停眨眼睛,东看西看。   像一边吃着草一边竖着耳朵警惕着四周天敌的羊,只是缺乏经验,小羊还搞不清楚他真正的天敌到底是什么。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要管你的事,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卫樹给邱宝珠贴好了创可贴。   收回手的时候,手指像是不经意地刮了一下邱宝珠的下巴,像是抚摸,像是挑逗。 第22章 再次爱他爱得发疯   知道什么?   邱宝珠狠狠揉了两下自己的下巴,他不喜欢这个动作,因为这个动作是他以前总对卫樹做的。   如果不是如今的卫樹只有十七岁,是三十岁的卫樹,邱宝珠都要怀疑对方是在提醒自己什么了。   应该只是不小心碰到。   多管闲事。   回到家后,邱宝珠用过晚饭,在马厩给黛比洗了个澡。   估计是又气家里接她接得晚了慢了,甩了邱宝珠满头满身的水。   从马厩回屋,正好撞上邱金言,邱金言刚应酬完,说话时,阵阵酒气扑鼻而来。   “脸上这是怎么了?”他一眼就注意到邱宝珠脸上的伤。   伤口露在外面,因为刚出学校,邱宝珠就把创可贴从脸上撕下来,丢进了垃圾桶。   “下午马术课考试,不小心磕到了。”邱宝珠随口答道。   闻言,邱金言又看见了邱宝珠一身的水渍,他皱着眉头,“黛比脾气坏,她再作怪伤人,把她卖了再换一只听话的就是,再买就不买小马,买成了年已经被训成的马。”   邱金言一直不喜欢喜恶分明的黛比,也难怪后面招呼都不打一声,卖黛比卖得毫不留情。   听完后,邱宝珠看着邱金言的眼睛说道:“跟黛比没有关系,我是自己磕到的,那时候黛比还在马厩。”   “这样啊……”邱金言的反应无比自然,对于自己的猜测错误也没半点尴尬。   “还是小心点嘛,伤着脸,你妈妈看见了又该心疼了。”邱金言往楼上看了眼,“我先上楼,还有个视频会要开,你赶紧的,收拾一下,睡觉!”   邱宝珠的目光跟随着邱金言的步伐,直至邱金言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   他对邱金言的感情没有对何英洁的感情深,记忆里,邱金言总是很忙碌。他的事业一直不如何英洁,有时候还需要何英洁帮扶,所以他总是很努力。   努力到把父亲和丈夫的角色放到了一边,家在他的眼里估计都不是家,而是战壕。   夫妻俩难得拧成一股绳,也是在邱家破产后。   他们对生活产生了同样的愤懑,对一无是处娇生惯养的邱宝珠产生了一致的厌烦。   小万姨其实已经给邱宝珠的脸上上了药,看见邱宝珠受伤,她的反应大到差点想要把邱宝珠扒光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何英洁没机会看见邱宝珠脸上的伤,她这段时间吃住都在公司,忙得不可开交。   到她终于回到家时,邱宝珠脸上的伤都已经掉痂,只剩下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粉色痕迹,非得贴着脸了才能看见。   她风尘仆仆地归来,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坐下来和邱宝珠还有邱翡坐下吃饭说话。   她给邱宝珠盘子里夹了一筷子蔬菜沙拉,“期末考试的成绩老师已经发给我了,邱翡各科还是第一名,总分也是第一,宝珠这次很棒哦,四科第一名,年级排名上升到了一百名以内,进步真是太大了!”   说到邱宝珠时,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真切,语气也更加愉悦激动。   她从手边拿出两个盒子,分别递到了邱宝珠和邱翡面前,“奖励。”   两人接了礼物之后,都没有立即打开,只放到了一边,然后继续吃碗里的饭。   “谢谢妈妈。”   “谢谢母亲。”   何英洁为了保持身材,晚餐通常只吃几口,她很快就停下筷子,说起其他的话来。   “我听说,你们暑假准备出去玩?”   邱翡只嗯了一声,邱宝珠握着筷子,“您怎么知道的?”   何英洁:“听邹妮妈妈说的呀,邹妮妈妈和我以前还是高中同学呢。”   邱宝珠不知道这层关系,上一世也不知道。   那邹妮后来对他的态度始终未变也就能理解了。   邱宝珠往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喂南瓜奶油汤。   何英洁看着他,越看心里越喜欢。   再看邱翡时,总觉得与宝珠相比,后者有些黯然失色,沉默寡言,瘦弱清秀,成绩是好,可在他们这种家庭,成绩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更何况,宝珠的眼睛遗传了她母亲的基因,就连她都没有沾到半点,宝珠却受到了这种眷顾。   “你出行的时间定下来后先告诉我一声,只有你和邱翡两个人出去我不放心,我给你找个伴儿。”何英洁玩着手腕上的钻石手链,已经做好了决定。   邱宝珠没有意见,他如今很是惜命。   “好,谢谢妈妈。”   说完后,他撞了一下邱翡的肩膀,“你觉得好不好?”   何英洁一口一个“你”,于是邱翡很自觉地退出这场对话,他没想到邱宝珠会突然把自己又拉回去。   邱翡怔然一下,下意识去推不需要推的眼镜,“挺好的。”说完以后,他重新低下头吃饭。   邱宝珠观察到邱翡不自然的表情,给他碗里夹了块牛腩,“吃这个。”   何英洁始终浅笑着看着两人,兄弟俩感情好,她当然乐于看见。   -   邱宝珠一件一件往行李箱丢衣服,噼里啪啦,叮叮哐哐,卡卡哒哒,不同的动静是不同的物品。   邱翡就只拎了一只26寸的行李箱。   他站在邱宝珠的房间,沉默地看着邱宝珠把不同的衣服用不同颜色的袋子装袋封口,再拉开一层一层的抽屉往往箱子里丢配饰。   邱宝珠抬头看了邱翡一眼,指着地上三个30寸的行李箱说道:“这是衣服,这是生活用品,这是配饰,不同的衣服要搭配不同的配饰,你难道不是这样?”   “不是。”   “那是你。”   “……”   邱宝珠从衣帽间拖出一只30寸的箱子,往里边放鞋子,“差点把鞋子忘了。”   “去海边带一双拖鞋就够了。”邱翡在这方面一直精简。   邱宝珠头也不抬,动作也没停,“那你买飞机模型也不是买一个型号就够了,你同一个型号还买好几个颜色,房间跟个停机坪似的。”   有些时候,邱宝珠的脑子转得特别快,嘴也快。   “……随便你。”   “现在是夏天,不用带靴子。”邱翡实在是无法忍受,弯腰把邱宝放进去的中筒靴给拿了出来。   邱宝珠又放进去,“这是穿搭,热不热无所谓。”   邱翡顿了顿,他换了个角度,从另一只行李箱里抓了一件渔网背心出来,“这怎么穿?”   “里面有打底,放心,我不骚的。”   邱宝珠把邱翡手里的衣服夺回来,塞进箱子,一气呵成合上箱子上锁,免得邱翡再说个没完。   “我都没有对你那几双全是线头的帆布鞋说什么,你不许说我。”   “能穿就行。”   “飞机模型。”   “……”   四个行李箱,被邱宝珠塞得满满当当,他试着拎了一下,“呀,好重。”然后看着邱翡。   邱翡拖着自己那只26寸的小行李箱转身下楼。   邱宝珠以为邱翡要丢下他了,蹲着,瘪着嘴巴。   结果没想到邱翡走到了门口却站住了脚,他手腕往后收,行李箱也跟着到了身后,随后他身子半转,像是在给什么人让路。   “行李很多?”   邱宝珠一下站起来,心脏一厘厘匝紧了。   邱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卫樹会来,但还是让了路,说道:“我没什么行李,我哥……你自己看吧。”   被四个30寸行李箱包围的少年显得可怜兮兮。   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出现在少年视野里,他幽深的目光朝屋子里扫过去。   邱宝珠又羞又窘,整个脑袋都像在开水里滚了一遍,开始涨红。   “都是你的?”卫樹虽然口中还在问,左手却已经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双黑色的防滑手套,他半侧着头,很快将手套戴上。   邱宝珠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你先去车上,行李我给你搬上车。”卫樹朝邱宝珠走过去,弯腰立起地上的行李箱,抽出拉杆,一手一个,推着就出了房间。   邱翡还在门口,“走吧,我们先下去。”   话音未落地,屋子里少年像一阵风从面前刮了过去,邱宝珠像是才反应过来,跑去追卫樹,“我箱子里有易碎品!”   对于这种活,邱宝珠帮不上什么忙,他上一世捡垃圾捡到值钱的铜铁都只能望着它们掉泪。   他亦步亦趋跟在卫樹身后,“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卫樹走进电梯,伸手挡住电梯门,等邱宝珠进来后,他才收回手,按下一楼。   “你母亲没告诉你,她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旅行?”   邱宝珠低着头,恍然大悟,“那怎么是你?”   “你很不希望是我?”电梯门打开,卫樹眼底乌黑的颜色被照亮了些许,寒意显得不那么深重。   邱宝珠并没有看卫樹,他直视着前方,“嗯”了一声。   怕卫樹没听见,他又补上:“不希望。”   卫樹先他一步推着行李箱走出电梯,邱宝珠跟上去,两人重新并肩而行。   卫樹忽然笑了。   邱宝珠余光瞥见男生的两颗虎牙,心底的酸意泛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上一世,他不知道卫樹会去把虎牙磨掉。   他其实挺喜欢的,他只是嘟哝两句,不是真的讨厌。   直到卫樹回家后,他发现卫樹虎牙不见了。   邱宝珠骑到卫樹身上,掰着他的嘴找虎牙。   “我磨掉了。”卫樹面不改色,说得轻松。   邱宝珠不可置信,接着往下掉眼泪。   磨掉虎牙的是卫樹,难过到食不下咽的却是邱宝珠。   “放心,我这次只是工作。”卫樹笑了过后,走到太阳底下,可他所在的地方却像是冷的,让邱宝珠不敢靠近。   “工作?”邱宝珠的好奇心上来,其他情绪就变淡了。   “黄华住现在是我老板。”卫樹淡淡道。   邱宝珠愣神的时间,卫樹已经推着行李箱走到了邹妮家的商务车后备箱后面,司机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和男生一起将两个大行李箱往车上搬。   卫樹也流了汗,高温的天气下,出了空调房,稍微走两步就是一身汗。黑色的T恤布料像是贴在了他的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汗水顺着卫樹窄挺的鼻梁淌到鼻尖滴到地上。饶是这样炎热,卫樹的脸也仍是一整片透着冷意的白,他整个人都给人一种难以避开的锋利感。   两个行李箱被搬上后备箱,卫樹扭头跟司机说了句什么,回过头来看着邱宝珠。   卫樹没有接着去楼上取剩下两个行李箱,而是拉开了车门。   男生侧立着,朝车内看了看,才向邱宝珠所在的方向挥了下手。   这个手势邱宝珠非常熟悉。   他下意识就要往前走。   但又立马打住。   所以卫樹朝他看过去的时候,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脸懵懂。   “你先上车,别站太阳底下。”   卫樹说过话之后,邱宝珠小跑过去,弯着腰钻上车。   邱宝珠坐下后,忍不住问道:“你是因为欠了黄华住的钱,才给他打工的。”   “黄华住让你来给我和邱翡当保……来我们家兼职的。”邱宝珠已经不再感到热了,脸上残留着刚刚晒出来的微红色。   “你母亲给的工资很高。”卫樹漫不经心地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卫樹也不过如此。   邱宝珠靠在了椅背上,他半闭上眼睛,“那你这段时间都要听我的。”   俄顷。   “嗯,听你的。”卫樹的嗓音,莫名没之前的疏离了。   邱宝珠却有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不是在侮辱卫樹?为什么卫樹不生气?   少年不满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卫樹的脸近在咫尺,连往上扬的眼睛都几乎贴到了自己鼻息前。   邱宝珠的呼吸在瞬间屏住。   卫樹却只是低下眼,他眼型太优越,无端像是在笑。   “安全带,你没系。”他说话的音量连就在车里的司机都听不见,只有邱宝珠能听见。   “我自己会系。”邱宝珠后背紧紧贴着座椅,呼吸急促地强调。   卫樹这时候骤然掀起了眼皮,像半寐的龙目在刹那间清醒。   “会系安全带,好棒。”他唇角牵开,说道。   邱宝珠呼吸彻底凝滞住了,连嗓子都变硬了,卫樹却在此时从车内抽出了身,往屋内走去。   邱宝珠并不觉得这样的卫樹熟悉。   因为卫樹上一世其实不怎么夸他,卫樹不太擅于言辞。   突然被卫樹夸奖,还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就是系安全带,有什么值得夸奖的,他还会呼吸呢。   卫樹最好别太关注他了,不然就会发现他还有更多了不起的优点,然后再次爱他爱得发疯。 第23章 我不跟卫樹一起睡   从邱家到邹家的停机坪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邱宝珠本来想睡觉,但他目光一掠,就能看见副驾驶座上的卫樹,车外光影一晃动,他也能看见卫樹的小半部分侧脸和扬起来的发梢。   邱宝珠抱着手臂,不停变换着姿势。   邱翡递给他一只耳机。   “听歌?”邱宝珠心里熨帖,觉得邱翡还算关心自己。   少年将耳机放到耳边。   听了两秒钟,邱宝珠面无表情地把耳机还给邱翡。   邱翡听的普法栏目剧广播版。   邱宝珠昏昏欲睡地到了邹妮家的停机坪,邹妮穿着一袭白裙站在车道旁挥手。   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哇,你带这么多东西啊?”后备箱打开,邹妮惊呼道。   邱宝珠:“不多啊……”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不算什么。   “先搬上飞机吧,”邹妮挽住邱宝珠,看向卫樹,“那卫樹占的可就是你的家属位哦,他是你妈妈专门请来的吧。”   卫樹在各种酒吧和娱乐会所兼职不是什么秘密,不仅班上同学知道,老师们也知道。   学校清楚他家里的情况,加上卫樹在外兼职也没有影响学习,所以学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邱宝珠没去看卫樹,把卫樹当做了隐形的,点头,“她不放心我跟邱翡。”   邹妮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邱翡,抿唇一笑,“先上飞机,上面有喝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喝的。”   潘胜安独自站在边上,邱宝珠绕到他旁边,“你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是请假”   潘胜安裹了裹被吹起来的衬衫,嗫嚅着,“家里事情有点多,我去帮帮忙。”   高中生能帮家里什么忙?   “你妈又打你了?”   换成其他人这么问,完全就是在看热闹了。   可换成邱宝珠,潘胜安心底一热,“她没打我,我也没骗你,我真的是在帮家里的忙。”   邱宝珠慢慢吞吞地“喔”了一声,潘胜安手指使劲掐着手掌心。   登机时,萧游一把把邱宝珠拖到了自己身边,“你跟我坐。”   “我不跟你坐。”邱宝珠本来最不会的就是拒绝人,重生后却会了,他先说不,等对方问了,再给理由。总之,他不。   “啊?你为什么不跟我坐?这里边的人,你也就跟我最熟了吧?”萧游晃了晃邱宝珠送他的水晶小羊钥匙扣,连邱翡都没放在眼里。   邱宝珠看向邱翡,发现邱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坐在了一个单排位置上。   “你别管我。”邱宝珠心底浮起躁意,看着萧游的眼神都冷淡了起来。   “……好吧。”   萧游摊了下手,望见正费劲往飞机上爬的潘胜安,潘胜安上来之后,最后一个是卫樹,卫樹上飞机倒像是上习惯了似的,动作利落潇洒,一步就跨了上来。   “卫樹,你来,你坐邱宝珠旁边。”萧游灵机一动,是谁挨着邱宝珠坐都行,就不能是潘胜安。   卫樹刚帮着搬完邱宝珠的行李,他摘手套的动作一顿,看向邱宝珠,“他不一定乐意。”   他?   谁?   邱宝珠?   “你怎么这么事儿?”萧游被气笑了,“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   不过,邱宝珠以前具体什么样,萧游也记不清楚了。   反正不是现在这样,给人一种打不得骂不得碰不得大声不得小声也不得的棘手的感觉。   邱宝珠已经在位置上坐下了,他从背包里拿了一个眼罩戴上,无所谓自己旁边坐着谁。   萧游指了一下邱宝珠旁边的空位,“卫樹,你坐吧,我去后边。”   他所说的后面,正好是潘胜安的旁边。   男生一坐下来,潘胜安就紧张得浑身紧绷,他咽了好几次口水都咽不下去,嘴里那股甜得发腻的蛋糕味道又卷土重来。   邱宝珠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甚至丁点睡意都没有。   潮湿微涩的草木味道始终围绕在身周。   飞机起飞了,轻微的失重感让邱宝珠头脑眩晕了一阵,机身忽的颠簸,邱宝珠的神经本就紧绷,此时更是吓得一把抓住了身旁的扶手。   待到飞机上升到平稳飞行的高度后,邱宝珠手指往下捏了捏,发现扶手有温度。   不是扶手。   他估计抓着卫樹的手臂了。   少年被电击似的缩回手。   他是因为戴了眼罩看不见才不小心抓到卫樹,卫樹又没有戴眼罩,他为什么不躲开?   邱宝珠本想掀起眼罩看看卫樹现在是什么表情,可又觉得没必要。   他不需要在乎卫樹的感受。   邱宝珠将脸朝向窗外,浮云在飞机下方如白色的海浪,或卷或舒,他看不见,但他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副宜人的风景。   因为他上一世经常和卫樹一起乘坐私人飞机出门工作,或者度假。如果是工作,那工作的只有卫樹,如果是度假,那度假的只有邱宝珠。   邱宝珠最喜欢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云,天气不同,云的形状和颜色浓度也不同,云在天上飘来飘去,好自由自在的样子。   邱宝珠脑袋朝向窗外的时候,卫樹的眼睛一直看着他。   他知道邱宝珠醒着。   邱宝珠如果睡着了,嘴会微微张开一点,好像刚刚好足够喂进去一根手指,可手指要真送过去了,却勉强得很。   下午三点,飞机在邹妮表哥酒店的停机坪落地。   睡着的邱宝珠听见邱翡的声音,他醒过来,摘下眼罩,“到了?”   “到了,大家准备先去吃饭,然后再分配房间。”邱翡一边摘耳机一边说道。   “那行李呢?”   “先放酒店大厅吧。”   邱宝珠下了飞机,海滨城市的烈日名不虚传,太阳白花花的,像是被提纯过的。   邱翡从包里掏出一副墨镜递给邱宝珠,“戴上。”   “你还戴了墨镜?”邱宝珠惊喜地接过去戴到鼻梁上,整张脸登时就只剩下一小半了。   邱翡动作一顿,“你没带?”他以为邱宝珠的墨镜在那几个大行李箱里。   “没有。”邱宝珠语气还有些理直气壮。   “……那你都带了些什么东西?”邱翡把眉头蹙起来,不知道邱宝珠这个样子,如果不靠家里,该怎么存活下去。   从停机坪到酒店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但一行人都是满头大汗,张笑民这回也跟着,他边走边把衣服往上卷,“好热好热好热,热死老子了,我得顶台空调在头上才行。”   “或者,穿得像曾明媚那么少。”   曾明媚是穿得少,嫩黄色的抹胸,肩颈腰都露在外边,底下是一条热裤,浑身上下的布料加起来还不如其他人一件衣服用得多。   “没有人不让你穿。”曾明媚一脸的瞧不上。   两人拌起嘴来,全是不堪入耳的人身攻击。   邹妮无奈地笑,讲起正事。   “我哥今天有应酬,估计来不了了,我们先去餐厅吃饭,等会儿他会让人把房卡给我们送过来的。”   餐厅在酒店的二楼,与酒店整体的现代装潢相呼应,一眼看不见头的圆桌没什么规则顺序地摆放着,白色桌布垂地,简洁又大气。   整个餐厅都面朝海面,靠窗坐了不少客人正在一边观景一边用餐,悠然自如,很是享受。   餐厅的经理叫邹妮小妮,递上来几份菜单。   “我们总经理说了,随便点,这段时间你们的吃住他都包了!”   邱宝珠小声说了“谢谢”,“我想喝石榴气泡水。”   菜单从每个人手上都过了一遍,最后回到邹妮手上,由邹妮点单,邹妮一口气点了将近二十道菜,其中大半是本地的特色菜。   “我哥很抠的,份量特别少。”邹妮摆弄着刀叉,诚恳道。   饮料最先上了,邱宝珠端起自己那杯红澄澄的冰汽水咬着吸管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下去,才算解了在飞机上一直没喝水的焦渴。   “你这个好喝吗?”萧游凑近,问道。   “不好喝。”邱宝珠防备地看着萧游,萧游为什么总要凑在他面前。   “我这么问是想喝口你的,你给点面子。”   邱宝珠望着萧游,眼神是绿莹莹的,摇头是格外坚决的。   少年不仅摇头,还把饮料的杯口给捂住了,把萧游气够呛。   坐在邱翡旁边的卫樹看着这一幕,嘴角轻扯了一下。   邱宝珠有一点精神洁癖他是知道的,除非是很喜欢的人,否则谁也别想和他同饮一杯水。   饭正吃着,餐厅经理拿着一叠房卡过来了。   邹妮在餐厅经理过来之前说道:“那个,我先说明一下,我觉得挣钱也不容易,没必要挥霍,所以我让我哥给我们大床房就行了,两个一间,我和曾明媚一起住,剩下的你们组合一下。”   邱宝珠立刻就看向邱翡,邱翡却看向潘胜安,"我们一起。"   ?   “你睡觉喜欢踢被子,拽被子,压被子,在床上打滚滚到横着睡。”邱翡面无表情地细数,而且,看表情,他分明还有没说出口的。   “我不嫌弃,我可以啊。”萧游托着腮,笑嘻嘻的。   张笑民却在这时候扑在了桌子上,“不行,我得有人和我一起睡,我怕鬼!”   邱宝珠咬着吸管,“我可以一个人睡。”   邱翡却又说不行。   邱宝珠握着筷子,夹起一只虾,他知道虾有虾线,但餐厅一般都会把虾线去掉再烹饪,他翻来覆去检查了两遍,才把带着壳的虾喂进嘴里,用舌头和牙齿笨拙地想要把虾壳和虾肉完全分离。   虾壳扎嘴扎舌头,他吐到盘子里,以为自己成功了,但仍有不少虾肉留存在虾壳里。   邱宝珠一边听他们叽叽喳喳,一边用筷子尖拨开虾壳,把虾肉都挑出来喂进了嘴里。   卫樹也在剥虾,剥了好几只,可他没吃,也没见他给谁。   十七八岁的少年,不为了钱,就为了口气,也能争得跳脚。   “那邱宝珠跟卫樹睡,这样总行了吧,反正卫樹是邱宝珠他妈请来的,有卫樹在,邱翡你总放心了吧?”萧游反正是放心的很。   邱宝珠一听就瞪圆了眼睛,“我不跟卫樹一起睡,睡……睡觉。”   少年拒绝得声音特别响亮,一桌子的人都朝他看了过来,其中也包括卫樹。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邱宝珠也不好意思表现出自己对卫樹的戒备,估计在他们眼里会显得特别没有缘由,正是爱起哄的年纪,估计还会把他和卫樹关在一块儿看看是不是会导致世界末日。   “我喜欢一个人睡觉。”邱宝珠把头垂下来,所有的视线中,有一道视线的存在感格外强,有些冷意,又有些其他的东西,也能理解吧,如果有人在很多人面前说“我不想和邱宝珠一起睡觉”,他估计也会很羞恼和生气。   俄后,邱宝珠接着说:“我可以自己掏钱再给卫樹另开一间房。” 第24章 偷喝他的水   “我没意见。”卫樹目光从少年脸上淡然地挪开。   “哪能让客人自己掏钱,我让我哥多开一间房就是。”邹妮在这时候连忙说道。   她是一视同仁的,而且卫樹全靠着自己打工挣钱读书,她甚至觉得对方值得佩服和尊重。   因为他们这一桌子的人,几乎无人能做到。   邹妮先把手里的几张房卡分发了,叫来大堂经理,又要来一张房卡给了卫樹,另外叫了人将行李分别送到他们的房间去。   邱宝珠接过自己住的房间的房卡后,一直闷头吃着油爆虾和洋山芋沙拉。   他没抬头,只是余光瞥见卫樹放下刀叉起了身,随后,卫樹的位置成了空位。   “我吃饱了。”邱宝珠跟着放下刀叉,他用餐巾擦了下嘴角,看似随口问,“卫樹呢?”   四舍五入他如今也算卫樹半个小老板,问一问去向,理所应当。   “他们在用行李车拖行李箱,卫樹过去帮忙,”邱翡不动声色,“你行李那么多,全让他们搬不太过意得去。”   “蹭”的一下,邱宝珠站了起来,他绕开椅子,“我过去看看。”   看着少年跑出虚影的身影,萧游咬着勺子,又放下,“他这是干嘛?”   邱翡面不改色,“他带了不少配饰,很贵,也很容易碎。”   始终不放心的邱宝珠只能跟着自己的行李跑。   电梯可容纳人物的空间很大,四个侍应生推着两台行李车进去,邱宝珠满头大汗跑到门口。   他挤进去,电梯门关上之后,才发现电梯里除了四个戴着红帽子的侍应生,还有个没戴帽子的。   电梯几面都是整面的镜子,就脚底下没有。   邱宝珠看了几秒钟自己的鞋尖,猝然抬起头,从镜子里直勾勾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卫樹,钩子一样抓人。   卫樹却低头在看手机。   他睫毛其实很长,只是不算浓密,在优越的眼型下尤其没了多少存在感,一双眼在他冷冽的五官中排之最。   可惜他没看邱宝珠。   邱宝珠本来冷淡的眼神中流露出好奇,卫樹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吗?   “叮”——   电梯门打开。   邱宝珠回了神,先一步走出电梯让到一边,不影响酒店工作人员的工作。   “您是邱宝珠,您的房间是1718,是吗?”其中一个红帽子推着行李车出来,扭头问邱宝珠道。   空气中安安静静的,半天没人作答。   “您是邱宝珠吗?”红帽子再次确认。   邱宝珠迟了半晌才点头,“我是。”   侍应生推着行李车向房间1718走去,车轱辘碾在地毯上,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地毯上被压出几道车轱辘印,但柔软的长毛又很快合拢,让印子了无踪迹。   邱宝珠走在最后,心底雀跃。   上一世,但凡是出门,这些事情不仅不用他过问,甚至连过眼都用不着他。   就算工作人员问“请问您是邱宝珠先生吗?”,也不用他本人回答。   “他是。”卫樹会牵着他的手,将他的事情完全做主。   就要这样,大事小事,都要他自己说了算。   走廊尽头阳光弥漫,海浪声呼啦啦地卷进耳朵里,行李车停在了1718门口。   走在行李车尾端的侍应生上前,伸手正要去握行李箱的拉杆,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制止了他。   “我来吧。”卫樹说道。   行李箱一个一个全卸到了走廊里,邱宝珠也到了旁边。   他不做声,只把房卡递给了卫樹,“开门。”   卫樹比他高了不少,他微低着头,把房卡接到手里,转身刷卡,推开了房门。   “你不许进我房间。”邱宝珠站在走廊里,低声道。   卫樹身形一凝,他没迈进房间,只背对着邱宝珠,抬手把房卡插/进了门边的卡槽内。   房间里响起全屋智能小助手的自我介绍,窗帘自动打开,露出远处蔚蓝的海面。   “那你自己把行李搬进去。”卫樹转身,他双手插到了牛仔裤兜里,俨然不打算干活了。   邱宝珠低下头,看着自己和卫樹之间的几个超大行李箱,肚子里的气更鼓。   “我不搬。”可他又说不出口“我家给你付了钱,你拿钱就应该办事”这种让人下不来台的话。   卫樹看了邱宝珠一会儿,他弯腰把行李箱扶起来,直接推进了房间。   邱宝珠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认真地追视着卫樹的一举一动,比监工还要像监工。   他在床尾坐下,双手撑在身体两边的床上,看着四个行李箱全部推进了房间。   邱宝珠环视着房间。   酒店房间比他想象得要大许多许多,大到一个人住都显得有些空旷。   他目光在这时候扫到了开放式衣柜里那整排的衣架,于是,他把头扭正,“卫樹,你可以帮我把箱子里的衣服都挂出来吗?要分门别类。”   卫樹刚把行李箱挨着最边上的墙壁排放好。   房间里安静的空气让邱宝珠最先紧张起来,明明他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他不会欺负人。   是这么欺负的吧?   行李箱的拉杆被卫樹直接抽了出来,男生把行李箱拖到了邱宝珠面前,放下后试图打开,但他只是用手指抵住了密码锁,接着抬头看着“虎视眈眈”的邱宝珠,“密码。”   “左060,右030。”   密码是邱宝珠自己的生日,630。   邱宝珠刚开始说第一个数字的时候,卫樹的手指已经在开始拨动数字转盘。   他动作太娴熟流畅,邱宝珠没往别处想,反而在怀疑,卫樹在黄华住手底下的工作内容是不是天天给人开行李箱?   邱宝珠带了整整两个箱子的夏装,他体质吸引蚊虫,小万姨又给他准备了不少薄的长袖长裤。   少年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刁难之词,比如“深色不能挨着浅色挂,你不知道?”“小领口的衣服你应该把衣架从衣摆里套进去”“每件衣服之间需要保持一定的间距”……但卫樹挂的衣服比家里的阿姨挂得还要标准妥帖。   邱宝珠继续怀疑,卫樹平时工作的内容除了打开行李箱,可能还有整理衣物。   少年蹙着眉,眼底绿波浮动。   上一世的卫樹,也很擅长做这些,但谈恋爱之前肯定没有谈恋爱之后做得好,因为卫樹是跟娇生惯养的邱宝珠在谈恋爱。   邱宝珠是娇生惯养而不自知。   他什么衣服都能穿,什么食物都能吃。   但他能穿的衣服基本都是手工定制,能吃的食物也都是精挑细选,就连盛食物的盘子杯子都是成套的名品玻璃制品。   只是他自己从未察觉,也也不会主动提要求,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什么。   “你去当收纳师肯定比你当保镖更划算。”邱宝珠看着一开始空着的衣柜如今被挂满了衣服,呐呐道。   卫樹把空的行李箱横放进了衣柜底部专门放行李包的柜子,落在眉上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荡,他眉压着眼,情绪藏得深不可测。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邱宝珠躺到在床上,今天一直在赶路,他累得不行,刚刚午餐食用的碳水上了头,他莫名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对,坐起来,对着卫樹端然道:"你辛苦了,请出去吧。"   说完后,他又双手摊开,躺到了床上。   邱宝珠对自己感到满意极了。   不管卫樹是什么样的人,他不能因为卫樹变成不堪的人。   房间里没有响起人离开的脚步声,但邱宝珠却已经昏昏欲睡了。   少年开始午睡后,睡觉的房屋坍塌都不会令他醒来,哪怕睁开眼睛,意识也是乱七八糟。   卫樹得以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邱宝珠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衬衫很宽松,长袖挽了两圈才到手腕上,他又畏热,上边穿了小万姨要求的长袖防晒,下边却是一条白色的五分裤,两条细白的小腿,被同样是白色的长袜裹了三分之一。   此刻,他就这么大喇喇地把自己扔在床上,双脚微微离地,小腿悬着,裤边和衬衫的衣摆边都被他蹭得往上卷,衣摆卷到了肚脐上一点,裤边却快要卷到了大腿根。   邱宝珠一直没什么防备心,一个人只要长了张嘴,就能骗到他。   没张嘴,长了手,能比划两下,也能骗成。   卫樹想过去把他的衣摆和裤边放下来,又想,或许将手直接探进去比较合适。   但他现在没这个资格。   邱宝珠也恨死了他。   好消息是,少年连恨都不知道怎么恨,毫无章法得有些可怜。   坏消息跟好消息一样,邱宝珠找不到出路,他也就没有生路。   “我要喝水。”邱宝珠脑袋摆了摆,哼唧一声,面朝向了门口这边。   中午的好几样菜式,都有些咸,邱宝珠唯一接受不了的口味就是太咸的食物。   房间里阳光太炽烈了,泛着生冷的白。   邱宝珠眼巴巴地看着模糊不清的长条人影,舔了舔嘴唇,像是在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很渴很想喝水。   门被那人影掩上了。   随着脚步声响起,玻璃杯与桌面接触的叮当声传来,流水入杯,哗哗的,邱宝珠把头昂起来想要催促,但又很快被睡意打败,重新摔了回去。   倒水的声音没有了,脚步声却近了。   身边的床垫似乎往下塌陷了一部分。   卫樹单膝跪在了邱宝珠的身旁,他手臂伸出去,手掌从邱宝珠的后脑勺穿了过去。   卫樹把邱宝珠的脑袋稍稍上抬,水还没送到邱宝珠嘴边,对方就迫不及待用两只手精准地抱住杯子自己大口大口地喝。   咕咚,咕咚。   喝完水后,邱宝珠喟叹一声,把脑袋的全部重量都放到了卫樹的手掌中。   卫樹一边缓缓抽出手,一边垂眼凝望着邱宝珠舔唇的动作。   他眸光变暗。   但忽的又想起有一年冬天,邱宝珠频繁地舔嘴巴,舔得嘴巴一圈发了炎,又疼又痒。他勒令对方不允许再舔嘴巴,不然就会受到惩罚。   邱宝珠白天牢记着不舔嘴巴,晚上睡着了却不受控制,舔得水声啧啧。以至于后来邱宝珠一开始舔嘴巴,卫樹就会睁眼醒来,掐着邱宝珠的腮帮,让他无法再舔嘴巴。   眼前的情况跟那时候不一样,邱宝珠唇上沾了不少水,不舔干净就会顺着唇角淌到脖子里。   但对方那敷衍的几下舔舐,根本没舔对位置。   唇峰上的水珠摇摇欲坠,顺着唇缝,淌到了脸上,一路都是痒意,邱宝珠立刻偏头,下意识要把发痒的脸颊往什么东西上蹭。   卫樹用手掌接住邱宝珠的动作,邱宝珠蹭得心满意足,把脸上的水珠蹭给了卫樹的掌心。   那粒水在卫樹掌心摇摇欲坠,卫樹还没来得及接住它,它就滴在了床单上,晕成了一小块水渍。   临走时,卫樹用遥控关上了窗帘,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朦的暗色调,关门声在几分钟后响起。   -   睡了将近两个小时后,邱宝珠才醒过来,乍一睁眼,房间里恍若黑夜。   天黑了?   邱宝珠坐起来,身上的被子滑下去。   欸?   身体懂事了?知道睡着了要自己爬进被窝里。   那卫樹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算了不管了。   邱宝珠打开窗帘,外面的天已经铺开了红,晚霞映照着海面,给海面上淋了一层金。   好漂亮。   这样的晚霞邱宝珠其实见多了,可地点不同,身份不同,境遇不同,于是眼中的晚霞也不同了。   跟卫樹谈恋爱的后几年,邱宝珠不管看见多么漂亮的晚霞和海景,都觉得索然无味。   邱宝珠手指碰到了手机,他把手机抓到手里然后打开。   邹妮把他们这次出来一起玩的人拉进了一个新建的群,群名叫海滨大队。   [萧游:邱宝珠还在睡?]   [邱翡:他午睡一个小时起步,今天赶路四五个小时,他最少也要睡两个小时。]   [邹妮:曾明媚也还没醒……]   [张笑民:我梦见鬼了。]   [萧游:还是两个人一间房比较好,互相还能有个照应,万一睡死了……]   [邱翡:?]   这是一个小时之前的聊天记录,后面出现了很多图片,拍海面的,拍沙滩的,拍椰子树的……   看样子,他们先出去玩了。   邱宝珠握着手机,打了个哈欠,打字在群里问道:“你们在哪里?”   估计都在玩,少年发出去的消息一时没人回复,邱宝珠就先起床刷牙洗脸,还冲了个澡。   冲完澡出来,水珠顺着小腿把少年脚后跟淌得水亮亮的,他整个人也是白里透着粉感。   邱宝珠裹着大了不少的浴袍,扯着腰带用力打了个结,堪堪系稳,他腰太窄了,不过摸着却还是有肉的。   从衣柜里取了一套衣服丢在床上,邱宝珠打算把浴袍换掉,酒店浴袍的料子有些硬挺,刮得他后背肩膀都不太舒服。   手指刚碰到腰带,他的动作就一顿。   紧接着,邱宝珠眯起眼睛,他左右张望之后,走到了摆放着茶壶与玻璃水杯的桌子前面。   桌子上总共有六只水杯,其中五只倒扣在托盘之中,唯独有一只放在托盘外,还是杯口朝上,杯子底还有一层薄薄的水。   他没喝水。   邱宝珠很清楚,他进了房间没多久之后就睡着了。   谁使用了杯子?   邱宝珠的心砰砰跳动起来,他想到了群里张笑民说的话“我梦见了鬼”。   是鬼?!   但这个猜测很快被邱宝珠否掉,因为追究身份的话,自己才是那个鬼。   邱宝珠看着桌子上的水杯,开始在脑子里抽丝剥茧。   少年垂着眼睫,绿瞳仍旧留了一抹,里面明明暗暗,他很快就回忆起了站在门边的那道身影。   那是当时还没离开的卫樹。   接着是走动的声音、倒水的声音、喝水的声音。   邱宝珠的心底很快就有了答案。   不用说,就是卫樹用他房间里的杯子,喝了他房间里的水。 第25章 他有乖乖的   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敲了几下,邱宝珠拿着杯子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跑过去开了门。   萧游用手肘撑着墙,手掌摸着头发,朝房内敞开怀抱的短袖衬衫上面印满了向日葵。   邱宝珠把眉头皱起来,朝后退了一步。   “9.9三件?”   萧游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9.9三件?”   顺着少年凝噎住的眼神,萧游低下头,“你说这啊?我好几千买的!”   邱宝珠摇了摇头,“不值。”   他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但也不代表会凭着自己的喜欢一味否定花里胡哨的设计,问题是,萧游这一身衣服,没有一处有设计的地方。   刚想完,萧游就在他面前转了个身,露出背后的大logo,“值不值?!”   “……”   察觉邱宝珠是刚睡醒的状态,萧游没再继续纠结衣服值不值的问题,而是道:“走,出去玩,咱们去打沙滩排球。”   “他们都在下面?”   海浪声到了17楼时,已经让人分不清是风声还是浪花声了。   萧游:“差不多吧。”   “卫樹在不在?”   “没注意。”萧游顶了顶腮帮子,“你问卫樹在不在干嘛?”   “你先下去,我先换个衣服。”   “不啊,我可以进去等……”话没说完,房间的门直接当着萧游的面关了。   邱宝珠以前脾气这么臭吗?   萧游试图回忆,但还是不知道。   邱宝珠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听萧游说要打排球,他还特意换了双运动鞋,他不喜欢赤脚踩沙滩,总觉得蓬松柔软的事物下面暗藏数不清的危机。   他拉开门时,还在低头往手腕上缠运动款腕带。   这是卫樹教的,他不想听更不想用。不过一想到上一世的卫樹还在上一世,根本不知道,那用就用了。   萧游用眼神狠狠地审视着邱宝珠。   两人一路走到电梯前,电梯正在使用中,循循上升。   恰恰好,在他们所在的这一层停下了。   向上的按键变成向下的,萧游往前走了一步,电梯门朝两边拉开,跟帷幕似的。   邱宝珠望进电梯,看见的是拎着一打汽水和一些零食泡面的卫樹。   对方眼神漫不经心地朝他投过来,说话的时候看的人却是萧游,“出去玩儿?”   “昂,是。”萧游一步跨进电梯,按下一楼键,“你回房间?”   邱宝珠走进去,站到了萧游旁边。   卫樹手指无声息地绞紧超市手提袋,眼底一片森森的冷意。   “下去一块玩儿呗。”萧游又说。   前些时间,卫樹一拳打在萧游好友沉宸的脸上,换做别的人,恐怕早就跟着好友一起记恨卫樹。   可萧游不是这样讲意气的人。   那拳头是打在沉宸脸上,又不是打在他的脸上,虽说他也不怎么喜欢卫樹,可也犯不上去恨对方。   “不了,你们好好玩。”卫樹说完后就走出了电梯。萧游见他走了,伸出手指按下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上。   邱宝珠后背的衬衫,早就在这一会儿功夫里变得湿津津的。   他不应害怕现在一无所有的卫樹,可却又对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无法实施控制。   卫樹回房间的步伐和电梯缓慢下放几乎同时进行,也同时完成。   房卡刷开房间,滴的一声。   电梯门打开,叮的一声。   漆黑的房间里,卫樹随手把超市便利袋放到了手边柜子上,给房间卡槽插上了卡。   楼下明亮璀璨的酒店大厅,邱宝珠从后门走了出去,绕了一圈,来到酒店的私人沙滩。   沙滩上温热的海风袭面,细腻的沙子扑着小腿,欢声笑语从四面八方传来,邱宝珠一个都不认识,却被真切地感染到了。   房间里即使开了灯,85寸的电视机也播放着充满童趣的电影《龙猫》可四周还是安静得可怕,甚至是安静得更加可怕。   卫樹站到了落地窗边,雪白色的纱帘挨着他的肩膀垂落,光影晕着他的侧脸,呈现出一种月下荒漠般的冷色调。   附近卷着海浪的沙滩上,一只蓝绿相间的排球越过球网,少年一跃而起,将球杀回对面。   沙滩的沙子底下技艺出现碎贝壳、海螺还有碎玻璃和砂砾,不小心被这些东西划破也是家常便饭。   私人沙滩每天都会对自己名下的区域进行地毯式清理,减免上述意外,但漏网之鱼何其多。   卫樹目光看向少年的双脚,有乖乖穿球鞋。   以前的邱宝珠在沙滩上玩的时候,实际上不爱穿鞋。喜欢赤着脚从这头跑到那头,从海里跑到沙滩上。卫樹说过他,他嘴上答应得好,到了目的地,就说鞋陷进了沙子里,遗憾地说着只能如此了。   卫樹便不再说。   直到邱宝珠脚掌心被一片贝壳从正中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当时脚下的沙子被鲜血淌出了一片红,都能揉成团了。   伤口要缝针,医生打麻药的针又长又细,像用针扎着脚底板。   邱宝珠搂着卫樹的脖子,针扎得他多疼,他就把卫樹搂得有多紧,同时,滚烫的眼泪整颗整颗顺着卫樹的脖子掉进去。   想完一程,沙滩上的球网两边进入中场休息。   少年把碍事的衬衫脱了,丢到了不远处的躺椅上面,里头是一件蓝青色的针织背心,两条胳膊比海面上翻起来的浪花还要白。   他热狠了,在桌子上找到自己点的冰饮料,就着吸管大口喝。   边喝,他咽下去的动作就越发地慢。   有点奇怪。   邱宝珠回头,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海面,以及三三两两在海边悠闲散着步的人。   他四处张望,都没找到那道让自己感到奇怪的目光。   像有人在深深看着他。   乍然,邱宝珠抬起眼,目光茫然地看向酒店大楼,入住率奇高的酒店在此时光影幢幢,一面一面的落地窗像发着光的棋盘。   他的视线莫名定位到17楼某个房间,落地窗后面的纱帘一动不动,其他的就没有了。   -   打了接近两个小时的排球,一群人穿好衣服穿上鞋,去到了与酒店相隔一条街的一家烧烤店吃本地特色烧烤。   邱宝珠喜欢脆骨和掌中宝,一口气各点了二十串。   纷纷点完自己喜欢吃的食物之后,张笑民才哎呀一声,“忘叫卫樹了!”   曾铭西给众人面前摆上罐装的啤酒,笑了笑,“就算你们叫他了,他也不会来,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萧游点头,“前边我跟邱宝珠下楼的时候碰见他,他还拎着泡面,估计就没想跟我们一起玩儿。”   说完后,他低头一笑,“他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跟我们玩不到一块儿,索性就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去。”   这么一来,萧游看卫樹比之前更顺眼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潘胜安就没有这个东西,看看,他又无知无觉地坐到了邱宝珠旁边。   邹妮觉得萧游的话说得有些刺耳,“别这样说。”   作为卫樹好友的曾铭西反而笑意变深。   曾明媚咬着筷子,一声不吭。   邱宝珠不点评卫樹,他若点评了,只会比萧游更主观。   “等会我们吃完了,另给卫樹点一些打包带回酒店给他,”邹妮说话温温柔柔的,只一双眼睛透露出与她形象不符的说一不二,“宝珠等会把打包的带给卫樹吧,你们房间挨着,而且卫樹还是你的人。”   邱宝珠的耳根立刻开始冒火的热。   什么叫卫樹是他的人?   但邱宝珠又很快理解了邹妮的意思。   邹妮说的肯定不是他想的那意思,邹妮的意思一定是指卫樹如今为他工作,他和卫樹比他们与卫樹要多一层关系。   邱宝珠随意地“嗯”了一声,显得满不在乎,漠不关心。   “来来来,我们喝一个!”张笑民拿着啤酒罐在桌子上磕了一下,举着它到桌子中间的上空。   平时这帮子少爷小姐估计只会端着高脚杯轻而优雅地一碰。   但张笑民的父母是白手起家,没那么多讲究,引得张笑民就算看见周围同学都讲究,他也不讲究。   邱宝珠很给面子,第一个把啤酒罐举了起来。   萧游紧随其后。   邹妮和曾铭西还有潘胜安几乎同步,只有曾明媚懒懒地托着腮,“我不想跟你喝。”下午两人刚吵了一架。   “爱喝不喝呗。”张笑民点都不计较。   碰完杯后,烧烤还没吃,友谊仿佛就在邱宝珠生日会的基础之上再一次加深了。   烧烤店里的烟火气最浓,后厨烟熏火燎,白烟阵阵,肉串刷了酱料后,在烤架上滋滋冒油。   烤好的部分先装盘送到桌上,香气扑鼻,热气滚滚。   潘胜安悄悄把托盘往邱宝珠的面前拖了一截,“你吃。”   张笑民敲着桌子,“你~吃~”   潘胜安被全桌子的人注视着,脸色不红反白,惨白。   邱宝珠见状倾身,伸长手臂,正正好把潘胜安的大部分面容挡在了自己身后。   “再给我一罐啤酒。”他说道。   邱翡拿着筷子夹菜,淡声提醒,“啤酒也是酒,饮酒要适当。”   “没看出来,邱宝珠你酒量还挺好。”萧游边说,边从旁边拿了一罐啤酒,还没忘把拉环拉开后再放到邱宝珠面前。   “你们不懂,这叫人不可貌相,我爸说了,会喝酒的人都是邱宝珠这样的,反而那种最爱叫唤的,酒量都不怎么样!”张笑民说得经验十足的样子。   “爱叫唤的是指你这样的?”邱宝珠反应很快。   “哎你……”张笑民快要拍桌了。   大家的注意力被邱宝珠吸引走,潘胜安在一旁恨不能把头塞进衣领里。   邱宝珠做不到时时刻刻关注旁人的情绪,他自己也有情绪。   如张笑民所说,他酒量还行,喝醉的时候少之又少。   令邱宝珠记忆很深刻的一次喝醉是上一世家里破产后,他不解于何英洁骤变的态度,和当时的邻居老头子一起谈心,邱宝珠以为像上了年纪的人会对此颇有见地,给他提供可行的建议,结果那老头子就带着他一口花生米一口楼下商店称的极其醉人的粗粮酒。   邱宝珠当时喝得醉醺醺的,眼前的天地在醉意中扩大了几倍,不再受何英洁喜欢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几罐啤酒下去,邱宝珠连肚胀的感觉都没有,更别提喝醉了。   反而是张笑民,喝得最少,回去的路上连腿都甩不出去了,被邱翡和潘胜安一左一右架着回了酒店。   “我欲乘风归去,又……又恐琼楼玉宇,”张笑民一把把走在一边的邱宝珠拖到自己面前,红着眼,朗声念,“高处,不胜寒!”   “……”   邱宝珠拎着几个打包盒,打了个酒嗝,站到了卫樹的房间门口。   眯眼看了看,他用食指按亮门铃键。   邱宝珠心想,门铃响了超过一声,他就把打包盒直接放到走廊地上。   门铃响了一声之后,邱宝珠乐呵呵地打算把打包盒放地上。   腰刚弯下,第二声门铃还没响,面前的门就徐徐打开了。   卫樹在门后面买房了?   察觉到对方已经看见了自己,邱宝珠又重新直起腰,装作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想的样子,把袋子递了过去。   “我们去吃烧烤,他们特意给你打包的。”邱宝珠把“他们”这两个字咬得尤其重,他可不希望卫樹以为自己也有份,想些有的没的。   “也包括你?”卫樹接了袋子。   看吧看吧。   邱宝珠无奈作想,他即使什么都不做,还特意把自己撇清,卫樹都偏要往那方向想。   “不包括。”邱宝珠言简意赅地答道。   说话间,少年身上沾染的酒气已经飘到了卫樹的身周。   “你喝酒了?”卫樹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不等邱宝珠开口,他接着道:“未成年最好别喝酒,容易影响发育。”   卫樹眉眼冷冽,语气中出现了令邱宝珠感到熟悉异常的管教意味。   很淡很淡。   只是邱宝珠对此太熟悉了,他颈后的汗毛悄然竖起一小片。   安全的环境让邱宝珠不愿意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很快,少年神情松懈下来,还往前凑了凑,视线上下扫着卫樹的脸,绿眸眼波流转,“放心吧,我以后肯定发育得比你好。” 第26章 你长得好看   少年后来只长到178,他不满意,他觉得和自己一样高最好。   卫樹后来是187。   “你们给我买了什么”卫樹低头看了看。   邱宝珠揉了揉鼻尖,“不知道,邹妮点的。”   邹妮为人大方敞亮,光是烤鱼就给卫樹点了七八种,甜品点了三四个品类。因为她不知道卫樹的口味,具体喜欢吃什么。   在场唯一清楚的人,也不会吱声。   “我先回房间了。”邱宝珠佯装打哈欠,边打,身子就已经边转了过去。   “晚安。”卫樹的嗓音一直冷冷淡淡的,但如果与他相熟的话,就能分辨出来他每句话语气的不同。   邱宝珠脚步顿也没顿一下,径直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刷开了房门。   把一身的烧烤味洗掉之后,邱宝珠从箱子里找出自己压在箱底的向日葵毯子才安心地躺到了床上。   一夜好眠。   窗帘没拉上,床上的人在满室晨曦中醒来。   刚醒来会有一段放空时间,邱宝珠还处于意识混沌的阶段,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是躺在和卫樹一起作息的主卧,他一醒来,就能看见卫樹,然后就觉得天好像又黑了。   直到邱宝珠不小心抓到了毯子的硬边。   天是亮的。   邱宝珠彻底醒了过来,他翻了个身,爬到床头柜边上,拿着手机划开。   [邹妮:今天上午我们环海公路跑一圈好吗?中午我定了海边的观景餐厅,下午我们去博物馆吧,晚上去一家特色酒吧,所有的票我已经订好了,如果不想去或者有其他想法的话都可以提出来,行程都是可以更改的。]   下面只有邱翡回复了收到。   这不奇怪,邱翡不管前一天睡得有多晚,第二天都能准时八点起床。   邱宝珠揉着眼睛,回复:我没有问题。   [邱翡:酒店早餐好吃,邱宝珠,来吃。]   [酒店早餐能有多好吃?]   邱翡拍了一张甜品区发到群里。   [就来!]   少年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餐厅里,他进入餐厅坐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四处张望着寻找邱翡在哪里。   邱翡坐在窗边,背对着门口,他对面还坐着卫樹。   他们俩为什么会坐在一起吃早饭?   邱宝珠一声不吭走到甜品区,挑了好几块方块小蛋糕,沉默不语地把盛蛋糕的碟子放到了邱翡的旁边。   坐着的两人没有被他吓到。   邱翡朝不远处看过去,“那边有现煮的米线,跟我们那儿的不一样,吃不吃?”   邱宝珠凉凉地看了眼卫樹,转身去要了一碗米线才折返回来坐下。   “我吃完了,先回房间做题,出门的时候叫我。”   他一坐下,邱翡就放下了筷子,同时端着托盘说道。   邱宝珠叉着一块蛋糕,错愕地抬头,“你不等我一起?”   感到更奇怪的是邱翡,“为什么要等你?”   邱翡离开早餐厅后,就剩邱宝珠自己和卫樹呆着。   邱宝珠垂着眼,不去看卫樹,一口接着一口咬蛋糕。   柚子龙井的,树莓红茶的,板栗红豆的,青提玫瑰的……他不怕甜,就怕苦,极致的甜带来的愉悦极大地抵消掉了在卫樹面前的紧张感。   他吃相很好看,哪怕腮帮子被他塞得鼓起来也不会显得狼狈,垂着眼时,幽幽绿色从睫根流露出,一举一动都美好而又熟悉。   卫樹本来已经吃完了,在他来之后,又重新捡起了筷子。   空气在他们所在的区域几乎停止了流动。   上一世,想要吃蛋糕的邱宝珠,会在心里组织好措辞之后再去找卫樹谈一谈自己的想法。   他通常会在心底想好自己要如何说,再假设出对面可能会出现的几种回答一一想好应对,就连谈话成功或者失败,他都会提前在心底做表情演练。   卫樹不喜欢他吃太多蛋糕,即使味蕾对甜味不敏感,但每个人的身体都是同一套系统,对伤害的反应几乎完全一致。   “我今天能吃一块蛋糕吗?”邱宝珠说的一块,打底半斤进肚。   卫樹轻轻摇头。   被拒绝吃蛋糕不是一件值得伤心的事情。   但是在被拒绝吃蛋糕之前,他还失去了自由。   没有自由,为什么还没有蛋糕?   邱宝珠努力管理着自己的表情,整具身体却因为情绪失控而发抖,“为什么?”   “我让厨房做没那么甜的。”卫樹会退一步。   “不甜的叫蛋糕吗?”邱宝珠失望离去。   现在邱宝珠能大口吃蛋糕了,但他每解决完一块蛋糕,卫樹眼底眼睛的底色就会越深一分。   “请问,是您点的米线吗?”   邱宝珠碟子里的蛋糕还剩下一小块,他点点头,想要伸手去接了米线放到一边再说。   但对面人的速度显然更快,让邱宝珠的动作无功而返。   卫樹把盛着米线的大汤碗放到了邱宝珠面前,不显山也不露水地挤掉了蛋糕碟子。   邱宝珠一噎,想说话,溢出齿间却是个饱嗝。   卫樹目光平平静静,使人根本看不出他具体在想什么,他视线并没有看着邱宝珠,而是看着汤碗上袅袅上升的热气,说道:“米线是酸辣口味,味道很好,你蛋糕吃太多,再吃它就吃不下了。”   少年低下头,看着米线,再看着蛋糕,蹙起眉头。   “蛋糕可以打包。”卫樹口吻疏离的嗓音在对面缓缓响起。   邱宝珠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先吃米线,蛋糕打包。   和记忆里不太一样的卫樹让邱宝珠面对着对方时,脸色稍微好了一点点,情绪也没有了之前的过于紧张。   用完早餐,早餐厅的侍应生打包好剩下的一块蛋糕递给邱宝珠,还贴心地提醒他房间里有冰箱,想吃还可以再找他们拿。   邱宝珠回到房间,把蛋糕和盒子一齐视若珍宝地放进冰箱。   晚上可以当夜宵,他心想。   -   邱宝珠带了好几件防晒衫,他今天穿的这一件表面看着是珍珠白丝,在太阳底下却流光溢彩,还带着宽大的兜帽可以遮阳。   还是穿只到膝盖的短裤,露在外面的皮肤抹了足够的防晒霜。   有了上次卫樹的提醒,邱宝珠告诉了小万姨,小万姨这次是找私人医院购买的防晒乳,也提前给邱宝珠试用过,确定没有过敏反应才敢给他用。   外面气温高得让空气起了波浪,风吹拂到脸上却是凉爽的。   邹妮提供了两个方案。   坐跑车环岛,酒店提供司机。   自己骑车环岛,骑电瓶车,也可以骑自行车。   邱宝珠还没说话,邱翡最先开口了,“邱宝珠不会骑车。”   众人顿时都看向了他。   卫樹目光跟着一起。   “我会。”邱宝珠拎着一瓶矿泉水皱眉。   邱翡:“……你什么时候会的?”   “我背着你自学。”   “……”   “其他人呢?”邹妮笑意盈盈,“无论什么方式我都可以提供交通工具还有司机。”   “当然是自己骑车咯,”萧游撑着一把嫩绿色的伞,“跑车又不是没坐过,以后成了年,多的是时间开跑车。”   曾明媚在旁边直翻白眼。   “我要坐敞篷,电瓶车我不好自拍,除非我哥载我。”   准备工作使用了半个小时,邱宝珠不是意见多的人,他只在挑车的时候说了自己想要的颜色。   萧游看了看邱宝珠电瓶车的颜色,再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伞,“都是绿色,真巧。”   邱宝珠不搭理他,戴上头盔,把搭扣在下巴扣得紧紧的。   他熟练跨上车座,退出停车位,动作看着的确像是会,而且还是很会。   在旁边看着的邱翡放了点心,看来不是嘴硬。   卫樹跨坐在车座上,他此时就已经有了180的身高,两条长腿曲着膝,稳稳当当踩着地面。   他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视线却紧紧跟随着邱宝珠的背影,眼底涌动着些什么,太阳光一照,晃得谁都看不清。   邱翡骑着车慢慢停在了卫樹面前。   “你不用跟着我,跟着我哥就行,我不放心。”   “嗯。”卫樹回应冷淡。   他也同样不放心,哪怕邱宝珠骑车是他手把手教会的。   邱宝珠的行事风格与他表面给人的印象并不十分相符,他骑车没有他性格里的温吞感,既快又稳,反应能力更是超群。   除了卫樹,其他人都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邱宝珠没有注意后面的卫樹,环岛骑行路线只允许非机动车辆上路,一路上基本都是自行车和电瓶车,邱宝珠在这种时候只顾得上看车,顾不上看每辆车上坐着的人。   海面幽蓝得像块明亮的玻璃,风一吹,浪一滚,风停了,浪息了,一块玻璃就这样无数次碎裂又无数次严丝合缝地合拢。   邱宝珠享受着一阵一阵吹在脸上的微风,空气里有海水和沙滩的味道,路边小摊贩切开的水果果汁酸甜味,树叶被太阳炙烤出的焦香。   他看见世界的颜色,闻到世界的味道,五感证实他又活了一次,这次是自由地活着。   他会骑自行车和电瓶车都是卫樹教的。   含着金汤匙的出生,如果不是出于个人爱好,他大概不会主动去学自行车。   但家里破产后,没有司机接送,也没那么多闲钱来回打车,自行车比公交车方便,比出租车便宜,邱宝珠需要学会它。   他聪明,学什么都快。   可邱翡当时是家里的希望,邱宝珠不想浪费他的时间,也不敢想象要是何英洁知道自己打扰邱翡学习会怎样的暴跳如雷。最后自然只能拜托卫樹了。   学自行车只能在放学后,邱宝珠一开始不好意思,耽误了卫樹打工挣钱。   “不好意思,拜托了,等我有钱了……”少年开口便说。   卫樹看起来就脾气不好没耐心,可却一句话重话都没对邱宝珠说。   教学时间也不长,二十分钟不到,邱宝珠就能摇摇晃晃地自己上路了。   刚学会,邱宝珠还处于新手期,卫樹每天早上绕路和他一起上学,骑车时,骑在他的后面。   卫樹其实为他做了很多,邱宝珠心想。   他们本来可以要好一辈子,直到死。   结果现在直接跳过了“要好一辈子”,就剩了个死。   邱宝珠不是不遗憾,他经历了那么多,哪怕真心不血淋淋地掏给他,他也知道真心是什么样子。   卫樹一定是真心爱他。   他其实有思考过,为什么卫樹会那样做?但他想不出来答案,他只能认为卫樹是太爱他了。   凡事过量,皆无好事。   骑行三个多公里,路线上出现一个观景垭口,邱宝珠减慢车速,在边上泊车处停下了。   他拔下车钥匙,取下安全头盔,耳边风声在刹那间变得清晰。   但是还没来得及下车,边上的车位就驶过来一辆黑色的电瓶车。   邱宝珠眨了下眼睛,顺着握着车把手的手指骨节一路看向了来人的脸。   ?   “你要拍照?”卫樹的疑问,把邱宝珠的疑惑堵了回去。   “是。”邱宝珠把安全头盔挂到了车把手上,下了车,走到了观景台的围栏边上。   观景台下是一艘已经废弃不用的巨轮,黑白配色,粗而高耸的桅杆依旧昂扬,船头朝岸边威武地刺着,船身甲板塌陷了好好几处,锈红色爬满了船体,水草沿着它的船底悠然飘荡着。   下面不少人在废船的旁边拍照打卡。   邱宝珠站在观景台拍了几张照片,但他还想跟船拍几张合照。   他左右两边都没有人,卫樹没有过来,坐在电动车车座上玩手机。   “卫樹。”邱宝珠压低嗓音唤他。   男生抬起头,目光凛凛,比空气冷了太多,他等着邱宝珠吩咐的样子。   邱宝珠把手机递过去,“帮我拍照。”   卫樹走下了车,“别人的手机我用不惯,我用我的手机给你拍,晚上发给你。”   邱宝珠手臂慢慢软下来。   “但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邱宝珠说。   “现在加也不迟。”   邱宝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快,他说:“可以隔空投送,没必要加联系方式。”   风从两人中间吹过去,像劈过来的一把刀。   邱宝珠已经靠在围栏上站好了,“拍吧。”   卫樹呼出一口气,再抬眼时,什么情绪都藏好了,他把微信的页面切到相机,举起来时,镜头对准邱宝珠时,手机正好挡住他泛红的眼圈。   镜头里的邱宝珠无论怎么拍都明媚,他这张脸,哪怕是再严苛挑剔的镜头,也挑不出毛病。   “拍好了?”   “我看看。”   少年朝卫樹欢快地跑过来,卫樹嘴角扯了一下。   卫樹的拍照技术其实不好,构图和拍摄角度都很刁钻,但邱宝珠后来教过他,拍照技术总算从负分进步为勉强合格。   但现在的卫樹可还没经他的手调教,邱宝珠并不怎么信任对方的拍摄技术。   结果,入目的第一张照片就让邱宝珠喉头一梗。   卫樹不仅拍了好几张照片,还拍了一段视频,由近及远,从人到景。   少年狐疑地抬眼扫了一下卫樹。   怎么拍这么好看?   邱宝珠看着照片,坚信和自己长得好看无关,就算遮住他,整张照片的构图也无可指摘。   哪怕上一世后来的卫樹,拍照技术也不足这些照片的十分之一。   怎么跟上一世不太一样?   但邱宝珠很满意。   “回酒店了发给我,”邱宝珠爱不释手地欣赏了好几遍,低着头说话时,语气都好了不少,“你拍得很好看。”   卫樹低着头,能看见邱宝珠圆润微翘的鼻尖,太阳恰好就从他的侧方照下来,莹润的光泽感像一颗珍珠。   邱宝珠撒娇的时候,喜欢挂在人的身上,喜欢用脑袋和鼻尖去蹭人。   卫樹往下看着的目光溢出柔和的光芒,嗓音不堪地维持无情无绪。   “你长得好看。”   夸吧夸吧。   少年心情好,没想那么多,反正都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他还在看着手机,嘴里却不忘叽里咕哝,每个字都让人听得很清楚。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可别喜欢上我了。” 第27章 挑个你喜欢的人   说完话后,邱宝珠没去看卫樹的表情,他将手机收好,走向自己的电瓶车。   整条环岛公路有将近一百公里,每一段路上的风景都有所不同。   邹妮提前在群里提醒,电瓶车的电量骑不到终点,看电量差不多了就可以返程了。   一路上,邱宝珠一直时刻注意着自己的电量。   他不仅注意着电量,也终于发现,卫樹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那段路上,只不过两辆电瓶车之间还有许多其他的电瓶车和自行车,人影幢幢,卫樹骑着车的身影在后视镜里晃来晃去,时消时现。   电瓶车的电量下到了50的时候,邱宝珠眨了一下眼睛,再看过去时,显示屏上就只剩下了27。   ?   邱宝珠看了眼身后,放慢车速,骑到了路边。   他单脚撑地,拿出手机和邱翡说。   [我电瓶车的电量掉得太快了。]   等了两分钟,邱宝珠脸颊被晒得隐隐发烫,邱翡才回复:你是比较倒霉的那种。   “……”   很快,邱翡又发来了第二条消息:卫樹应该跟你在一起,他的车没问题的话,到时候可以让他载你。   邱翡没有重生,他提出的建议合情合理。   邱宝珠搪塞地回复了邱翡一句“好的”之后,并不打算听取邱翡的建议,而是直接掉了头往回骑,骑到哪里算哪里,剩下的路他可以靠自己推回去,或者直接叫车拖回酒店。   刚重新上路,27的电量掉为1,屏幕熄掉,车也不动了。   邱宝珠能听见卫樹的电瓶车就在自己身后刹住车的声音。   如芒在背。   “你是比较倒霉的那种。”   邱翡说得对。邱宝珠心想。   邱宝珠低头在手机里翻出邹妮的联系方式,给她打电话,让酒店的人来拖车。   “怎么这样啊这车!你打车先回酒店吧,或者在附近逛一逛,你那附近有一个花鸟市场,里面有很多热带鱼,你可以去看看。你把车放那儿就行,我让人来拖。”邹妮的待客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挂掉电话,卫樹驱车停在了他的旁边,“我带你回去。”   “不用,”邱宝珠朝对面的机动车道看过去,“我打车回酒店。”   卫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面不是环海路,路上的灰尘很大,来的时候,有两三个路口都因为修路在堵车。”   邱宝珠眯起眸子,他很快想明白。   他犯不着委屈自己。   电瓶车是酒店的,不是卫樹的,他坐的是酒店的电瓶车,而不是卫樹的电瓶车。就算是卫樹的电瓶车,卫樹是何英洁请来的人,他坐卫樹的电瓶车,合情合理。   “别开太快了。”邱宝珠把电瓶车停到边上,戴上头盔,坐到了卫樹后面。   卫樹启动电瓶车,“你可以抱着我。”   “我不喜欢抱别人。”邱宝珠看不见卫樹的脸,拒绝得更干脆。   前面不再出现任何声音。   上一世,卫樹经常这样载着他,不管是自行车还是电瓶车,卫樹都载过他。   卫樹说话很少,他却很爱嘀嘀咕咕,但他只跟亲近的人嘀嘀咕咕,对待不熟悉或者不喜欢的人,邱宝珠有时候甚至还会惜字如金。   刚开始谈恋爱,关系还不算深入,邱宝珠最好奇的问题是:“你为什么总是受伤?”   他被养在象牙塔里,以为这个世界全由璀璨的珠宝构成,殊不知,这个世界的构成远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美好,也没那么单调。   “阿樹你留狼尾肯定特别好看。”邱宝珠还会看着卫樹的后脑勺感叹道。   “打架不方便。”卫樹当时拒绝了。   邱宝珠想起那些对话,一抬眼,才发现这一世的卫樹,头发好像比上一世要长一点。   不会不方便打架?   片刻想远,少年思绪拉回来,就算留长了,他也不会再继续喜欢卫樹的,留多长都不行。   海风徐徐从车前吹过来,邱宝珠鼻息间尽是卫樹身上的味道。   他跟卫樹身上是同一种酒店沐浴露的味道,像是薰衣草。但卫樹身上的薰衣草味是苦的,无论什么味道到了卫樹身上好像都会变成苦的。   卫樹时不时会扫一眼后视镜,少年靠着靠背,双手都抓在身后,跟自己之间只恨不能保持一个太平洋的间隔。   他在想什么,卫樹大概能猜到。   对方绿色的瞳孔变得平静又幽深,阳光只照在了瞳孔的表面,底下仍然湿暗阴凉。   十七岁的邱宝珠没有这样一双眼睛。   不仅眼神变了,他整个人好像也变得轻盈了,像一片透着光的白羽,随时都会被风吹离,然后落到海面的任意一隅。   对方走神了,才让卫樹得以看见,而不是视而不见。   -   中午在观景餐厅吃饭,潘胜安跟在萧游身后姗姗来迟,两人都是一身的沙子,潘胜安要更狼狈一点,脸上红红的,又不像是被晒红的。   邱宝珠抿着果汁,目光在萧游和潘胜安之间梭去梭来。   他有了一点想法。   可还需要证实。   邱翡挑着意面,“别人的事情,何必管?”说完后,他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邱宝珠。   “我就问问,不一定会管。”哪怕在上一世,邱宝珠这两人也不过只是萍水相逢,萧游是,潘胜安就更是。   可是哪怕再重新活十辈子,邱宝珠觉得自己也没办法做到在感知到一场不平时把自己高高挂起。   他仍是邱宝珠,并且很自豪自己是邱宝珠。   “麻烦是解决不完的,你的是,别人的也是。”邱翡说话语气不变。   “你们关系很好么?”邱翡举着叉子,好奇地看着邱宝珠。   “萧游会接受你的建议?被你洗礼,然后脱胎换骨?”   “潘胜安难道会感谢你?难道你认为这是潘胜安最大的麻烦?”   “邱宝珠,你要知道,可怜人是可怜不过来的。”邱翡收回目光。   对面潘胜安,正在偷偷用衣袖抹眼泪,他死命压着抽噎声,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在死命压着抽噎声,但所有人依旧谈笑风生,该吃吃,该喝喝。   邱宝珠咽下一口唾沫,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一个万花筒内,一切都在他眼前循环往复,等待他给予唯一的破解办法。   少年低下头半晌,过了会儿抬手时,关节都发僵,他握住玻璃壶的把手,给潘胜安的空杯子里倒了半杯果汁,“这个好喝。”   他不仅给潘胜安倒了果汁,还给萧游的碟子里夹了个海胆,“这个好吃。”   萧游的嘴角因为邱宝珠给自己夹菜时咧开,在看见是海胆之后,又慢慢收了回去。   曾铭西在旁边笑,“刚刚点菜的时候,萧游还说自己最讨厌海胆,邱宝珠你怎么还给人夹?”   “我不是故意的。”少年轻声道。   萧游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更加阴沉。   饭后回房间午睡,邱宝珠没心情滞留,很快刷卡上了17楼。   可却有脚步声跟在身后,鞋底踩在地毯上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却不是一点都听不见。   走廊有监控,邱宝珠并不担忧,他往旁边让出一点道,以为是同层的客人。   直到他被拖住手腕,肩膀接着被人重重一推,他后背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咚的一声,惊慌抬眼后,看见的是萧游那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喜欢潘胜安?”萧游开口便问,他像是在咬着牙说话,可看口型却再正常不过。   邱宝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刚刚给你夹的海胆你没吃?”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邱宝珠,你还没蠢到那个地步,你在给潘胜安出头。”   萧游比邱宝珠高出不少,他几乎罩住了邱宝珠,气急败坏却还要保持冷静,像一头忍着不朝对方呲牙的小狼。   “我已经忍你和潘胜安很久了!”   “你好土。”邱宝珠面不改色。   “……”   邱宝珠试图把手腕挣脱,这个年纪的男生一身使不完的劲,他挣得手腕发疼都没能成功,只能保持这个姿势和萧游对话。   “我不喜欢潘胜安,同样,我也不喜欢你,还有,你为什么要关心我喜不喜欢潘胜安?”   萧游一怔,“我……你别管!”他口吻生冷。   邱宝珠索性散漫地靠在了墙壁上,他瞳孔剔透明净,看着萧游的眼神,并不太像平时的邱宝珠。   “萧游,你能不能别欺负人了,你难道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明晃晃地维护潘胜安,让萧游直接没心思去深究邱宝珠浑身气息的异样。   “所以?你要和我作对?”萧游冷笑了一声,他甚至微微弯下了腰,与邱宝珠平视。   “我不想跟任何人作对,松手。”对着除了卫樹以外的人,邱宝珠几乎算得上是游刃有余。   “那你别为了潘胜安恶心我啊。”   “是你先恶心人。”   “邱宝珠?”萧游突然松了手,他撩起T恤的衣摆,指着自己的裤腰带,“你送我挂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邱宝珠直接探手去取,“那你还我。”   萧游往后一闪。   距离被拉得很开。   萧游站在原地,他看着邱宝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睛,猛然清醒,不对,邱宝珠的脸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表情,这跟他认识的邱宝珠不相像。   “行吧,”萧游意识到对方因为潘胜安而跟自己翻脸,脸上生疼。他无所谓地耸耸僵硬的肩膀,摘下裤腰上的挂坠,往邱宝珠面前一丢,“还你。”   年纪越小越难搞,因为他们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情行事。   邱宝珠低头抻了抻衣摆,弯下腰,还没碰到小羊挂坠,小羊吊坠就被抢先捡走了。   捡走挂坠的那只手,邱宝珠再熟悉不过了。   “能送给我吗?”卫樹低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少年空手而归,直起身,直接伸手,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我的,不送。”   “可是你把它送给萧游。”   卫樹使用的是陈述句口吻,说完后,眼皮略抬,漆黑的视线笔直地看向邱宝珠。   只一眼,邱宝珠伸出去讨要的那只手指尖就贯穿了一道冷冷的麻意,接着这种感觉又从指尖贯穿到了全身。   “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别多管闲事。”邱宝珠把最开始卫樹对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返回。   说完后,不等卫樹反应,他直接伸手去抢。   卫樹眼疾手快把挂坠藏到了背后,邱宝珠直接扑进了对方的怀抱。   瞬间变浓的草木味道冲击得邱宝珠双耳都嗡嗡作响,神识有瞬间的迷乱。   邱宝珠只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揭开了,里边伸出一条烟囱,嘟嘟嘟往外冒着烟。   恐惧、无措、紧张、后悔……各种情绪混成了一张网绑缚住邱宝珠,他失魂惊叫:“我要让我妈妈扣你工资!”   少年的脸都变成了薄薄的一张白纸,像是一扎就会透。   跟刚刚面对着萧游的游刃有余全然不同。   卫樹没去揽抱邱宝珠,他垂眼凝视了对方一会儿,扶着他,让他站直,把挂坠递还过去。   邱宝珠心脏砰砰直跳,因为卫樹上一世也喜欢这么逗他。   他害怕,他害怕再被卫樹喜欢上。   幸好,什么都没有发生,卫樹也什么都没有说,估计就是兴致来了和他开玩笑而已。   邱宝珠把挂坠握到手里,脑子昏昏涨涨的。   卫樹把手插到兜里,他低着头,看着邱宝珠因为过度紧张而飞快起伏的胸膛,缓缓出声,“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就不要随便送人。”   邱宝珠语气虚弱,“别多管闲事。”   卫樹往前迈了半步,“我拿了你母亲的钱,这是我分内的工作。”   邱宝珠回了半口气,“别多管闲事。”   “萧游,不行,”卫樹语气提到萧游名字的时候,语气讥讽又带着隐隐的冷意,在邱宝珠欲开口说话时,他接着说,“但你可以挑个你喜欢的人。” 第28章 卫樹对宝石没有什么研究,只……   邱宝珠挑过,结果喜欢是喜欢的,但不合适。   也是他眼光不好,没有挑到既喜欢又适合的。   “别多管闲事。”邱宝珠气息稳住,转身刷开了房间,走了进去。   水晶小羊又回到了邱宝珠的手里,他在水龙头底下把它用洗手液搓洗了一遍,又用软布仔仔细细擦拭干净,他抓着它午睡。   小羊在这一世还没有被他摔坏,它也没有被寄托上乱七八糟的感情,最重要的是,它和卫樹,再不相干。   邱宝珠睡了一整个下午,错过了下午的活动,也错过了萧游发在群里的消息。   [萧游:家里有事,我先回去了,你们自己玩儿吧。]   萧游不仅提前走了,而且还退出了群聊。   邱宝珠确定后,把手机扔到一边,怔然觉得,好幼稚啊,他十七岁的时候有这么幼稚吗?没有吧……他一直都挺成熟稳重的。   “叩叩”。   “叩叩”。   敲门声很轻微,像有人路过房间门口掐着喉咙咳嗽了几声。   邱宝珠从床上坐起来,把水晶小羊塞到枕头底下,跑去开了门。   潘胜安站在门外,他踌躇又极易受惊的样子,极快地和邱宝珠对视,又把眼神望开。   “你要不要进来坐?”邱宝珠主动说道。   “好!”   房间里有茶几和板凳,潘胜安坐下后,邱宝珠坐在他对面。   “中午谢谢你帮我,其实你不帮我也没关系,萧游的性格我最了解,我只要不理他,他过段时间觉得没意思了,就不会再找我麻烦了。”潘胜安轻轻地说完,朝少年笑了笑。   “你挺乐观的。”邱宝珠盘着腿,抱着抱枕。   潘胜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糖,“酸甜口,很好吃,这个也是我自己做的。”   “谢谢。”邱宝珠接过了糖。   潘胜安双手在膝盖上磨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了。   “以后这样的事情,你可以不用帮我,太麻烦你了。”   糖纸还在手心里窸窸窣窣地响,糖果酸得人牙根发软,邱宝珠把糖果抵到腮部,含糊不清得说道:“我之前不也帮你了?”   “那不一样。”潘胜安着急道。   邱宝珠静静地看着对方,嘴里的糖水缓缓凝固,糖果变成一颗石头般卡在齿关。   “我们……每天都能见面,是同班同学,他、他不会因为你和我关系好就会客气地对我,他只会因为你和我关系好,更不客气地对我。”潘胜安边说,脸就边变红,他的背也弯了,缩成一团。   如果他有壳,他恐怕早就把自己缩进了壳子里,但是他没有,他的小心惊恐只能暴露在青天白日里。   邱宝珠睫毛抖了抖,垂下来,遮住眸子,好让潘胜安继续说下去。   “但我不是不识好歹,萧游对我客气不客气我不在乎,但这对你不好,多个朋友总是比多个敌人要好。我是说,你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萧游这个人,他很记仇的。”潘胜安终于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些。”   “嗯……明白了。”邱宝珠其实还没明白,但他不喜欢看别人为难。   潘胜安走了,邱宝珠躺回到床上,他看着窗外,窗外的天蓝得像楼下的海。   他想到了邱翡说的,潘胜安可能并不想要他的帮助。   又想到了卫樹说的,这个世界很危险。   这个世界不是危险,这个世界太多变了。   一个人可以有千种样子,同一个世界哪怕在同一条时间线里,也可以毫不相关,各不相同。   而邱宝珠身处其中,没有头绪。   他肯定自己做得对,可对方的反应,又好像当面给他打了个叉。   但很快,邱宝珠明白过来。   除了他自己,他决定不了任何人活着的方式,甚至,他都可能帮不上一点忙。   当天晚上,一群人按照邹妮的计划跑去了酒吧玩儿,可卫樹没去,邱宝珠也在群里提前说了不去。   邱翡在昏暗的酒吧里拍了几杯颜色均不一样的饮料问他,“都好喝,你要喝哪个,我给你打包。”   邱宝珠:我都试试吧。   [邱翡:就这杯绿的吧,你也不怕得糖尿病。]   邱宝珠坐在窗边,低头打字问邱翡:潘胜安下午找我了,让我别再管他和萧游之间的事,邱翡,你跟我说的是对的。   消息放松成功后,邱宝珠没有一直坐着等回复,而是放下手机,去找衣服洗澡。   洗完澡出来,他还要费心找明天的穿搭。   弯腰在衣柜里找了会儿,邱宝珠把脑袋退出来,一是透气,二是回忆。   他那套打底背心外套针织渔网长袖去哪儿了?   他继续找,把衣柜里翻得乱七八糟。   带的衣服很多,他也不是非要穿那一身,可如果发现不见了,他却一定要现在立刻马上找到它们。   邱宝珠刚洗的澡,一套翻箱倒柜的大动作下来,又出了满头满身的汗。   他决定下得很快,拉开门就直奔卫樹的房间。   少年站在卫樹房间的门口,敲门的动作都已经摆了出来,却迟迟没有敲下去。   邱宝珠又回到了房间里,他关好门,坐到床上。   想到上一世卫樹特别爱玩他的脚,又把拖鞋踢了,扯过被子盖着。   然后他才在群里艾特卫樹发消息。   [来我房间。]   [我有事找你。]   [五分钟之内见不到你,扣工资。]   邱宝珠很清楚钱对于这个时期的卫樹意味着什么,学校虽然给卫樹免除了学费,可除了学习,他还要生活。   所以他很需要钱,就像后来的自己,也一样很需要钱。   两分多钟后,门被敲了两下,邱宝珠绷得紧如弦的身体像是被人用手弹了两下。   他得去开门,遮不住脚了。   想想办法。   邱宝珠快速拆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穿上,跑过去开了门。   “我有衣服不见了,”邱宝珠语气微顿,“那天过来,是你给我收的衣服。”   邱宝珠边说边观察。   卫樹像是刚洗完澡,也没擦干,套了衣服就过来了,发梢滴着水,衣服上也有几块有湿痕。   卫樹看了眼邱宝珠的身后,箱子又被打开了,东西明显被翻过一遍。   “我进去找?”他收回目光。   邱宝珠往旁边让开,背靠在了门上。   卫樹走进去,“哪一件?”   邱宝珠关上门,大步走到了卫樹前面,从床上捡起手机,翻出这身衣服的官网图,递到卫樹眼前,“这一件。”   模特图是身姿清瘦的白人男生,渔网套头衫没有内搭,松松垮垮地挂在上身,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露了。   卫樹呼吸回了半口进身体里。   “邱宝珠有可能是故意添堵”这个可能性只模糊地晃了一瞬就不再出现了。   以卫樹对邱宝珠的了解,再活十世,对方都不会这么坏。   “知道了。”卫樹点了下头,语气里听不出有任何的异样,他说完以后,走到了衣柜那边。   邱宝珠的寻找毫无章法,乱翻一通。可卫樹却是边找边将被邱宝珠翻乱的衣服全部一一归到原位,该叠的叠,该挂的挂,空荡荡的衣架在卫樹来了之后又重新变得拥挤整齐起来。   邱宝珠盘腿坐在床沿,照例用被子捂着自己下半身。   他回想起上一世的卫樹,着装方面,卫樹不怎么管他,随便怎么穿,卫樹只会夸好看,好帅,好适合你。   邱宝珠觉得卫樹审美一般,除了在挑男朋友这件事情上以外。   他从后面看着卫樹,看不见卫樹的脸,只看得见对方挺阔的背和笔直的双腿,后背的衣服几乎湿了个彻底,贴着脊背肌肉的几道曲线,清隽又不失坚毅。   抛开其他的不谈,邱宝珠把眼神挪开,他上一世吃得挺好。   “这件?”卫樹偏冷的嗓音响起。   挂在卫樹手指上的衣服正是邱宝珠刚刚在找的,邱宝珠脸上一喜,“是的。”   卫樹的手指从衣服网眼中间穿过,他睫毛还是湿的,被眼神冻住了,像一排冰棱子似的。   “就这么穿?”   男生的口吻令邱宝珠感到奇异的轻微的熟悉感。   “当然,不是。”   不管对面是谁,邱宝珠都乐意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想法。   少年赤脚踩到地板上,跟着钻进衣柜,把衣架拨得哗哗啦啦,找出那件看起来像被人剪过,只剩半截的背心,“内搭。”   背心的长度,目测,大概刚刚到双胸下。   “……”卫樹把衣服交到邱宝珠手里,“小心着凉。”   “知道知道。”   卫樹只要不喜欢他,也不要管他,邱宝珠并不会太过敏感和紧张。   -   在海滨的最后一天,天色格外的阴沉,蔚蓝的海面变成了冷硬的乌青,浪像一道道刀刃横劈向沿岸,沿岸高树灌木簌簌不停。   最后一站是一场珠宝展,展厅呈立体的蜂窝状,灯光根据珠宝的原材料和设计变幻,展厅外是呼号的风声和海浪声,叠着展厅内的光线,参展的人如海底鱼类般来回溯游。   “我知道你喜欢,特意把最后一站选在这里。”邹妮看着四周,“其实我也喜欢,不过我没钱买,你要是有喜欢的,可以买下来。”她对邱宝珠说道。   邱宝珠站在了一条宝石项链前面,主石是一颗矢车菊蓝宝石,大概,2克拉,矢车菊蓝宝石是罕见的品类。   “要买下来吗?”邹妮好奇道。   “不。”邱宝珠拒绝得很快,“只是觉得比较好看,但不是很想拥有。”   邹妮曲着食指敲了敲太阳穴,不明白,好看,不就会想要么?   邱宝珠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绿色和蓝色,因为他觉得蓝色像卫樹,天空的颜色,海洋的颜色,暖的,冷的,都是蓝色。   他拥有过价值千万美金的矢车菊蓝宝石,但收到礼物时的兴奋和激动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减少,直到现在,邱宝珠再看见矢车菊蓝宝石,一点都兴奋不起来。   少年的脚步在矢车菊蓝宝石项链前停留时间最短,最后反而和潘胜安一起蹲在一堆原石前边激烈探讨起来。   “看什么?”曾铭西手握一瓶饮料,顺着卫樹目光,“你总盯着邱宝珠看什么劲儿?”   卫樹抖了抖外套,和曾铭西拉开距离,看望他手里的东西,“什么?”   “这个啊,我给我妈买的小米珠,我没怎么看介绍,这是翡翠还是橄榄石?”曾铭西把小米珠项链从盒子里拎出来,他不懂。   “翡翠,祖母绿。”卫樹语气淡淡的。   “哈,你怎么知道?”曾铭西觉得这些东西,得他妈那个年龄才能搞得明白。   “知道一点。”   “……”曾铭西抿嘴无言,“这算什么回答?”   上一世,邱宝珠在卫家最后的那几个月,爱上了磨祖母绿珠子,一磨就是一盒子,磨完了又开始一颗一颗串,不是什么爱好,只是恰好可以打发时间。   “你对宝石有研究?”曾铭西不依不饶地问起来。   卫樹睨了曾铭西一眼,漫不经心的,他没回答,也表明不想回答,曾铭西自觉停止问下去。   不远处,邱宝珠掏钱买下了两块石头。   原石上方的光打下来,暂时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品类的原石。   邱宝珠一直就喜欢这些东西。   卫樹对宝石没有什么研究,只是曾将喜欢宝石的人研究了个彻头彻尾。   曾铭西在一旁,有一口没一口嘬着饮料。   放假前,他就觉得卫樹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性格底色仍旧寡言少语,可却少了许多旧时的紧绷,多了无谓,而这不稀奇,青春期随便一件小事都能促成一个人发生微末的变化。   让曾铭西感到惊异的是卫樹眼神中偶尔流泻出来的独属于上位者才有的压迫感,他时常觉得自己面对着卫樹开玩笑的时候不再是同龄人的开玩笑,而是造次。   “估计快下雨了,”曾铭西往门外,窥见一角乌黑的天,“我还没见过海边的雨呢。”   半个小时,他就见到了。   一下雨,空气里的热度被冲刷殆尽,海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进衣裳里。   邹妮叫来了司机。   邱宝珠站在檐下用手去接雨。   在卫樹手底下的十年,他很乖,乖成了精,出现了一些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刻板行为。   少年抬起被水汽染得湿漉漉的睫毛,瞳孔也像湿了。   卫樹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目光幽深地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之下,心脏被搅碎成了一摊肉泥。 第29章 是卫樹,不是阿樹   风雨峻急,邱宝珠把手收回到身边,他睫毛上掉下来一颗水珠,从潘胜安的角度看过去,像是眼泪。   “擦擦。”潘胜安从口袋里拿了一包纸巾递过去。   邱宝珠低头擦掉脸上的水汽,那边张笑民喊着车来了。   司机举着伞,手里又拿了几把伞,分别递给几人后,满脸都带着笑,“雨太大了,有几辆车落在后边,马上到,哪两位跟我先走。”   “砰”!   话音落地,曾明媚已经撑开伞走下台阶,她说了个拜拜的口型,拉开车门上了车。   作为她哥的曾铭西也只能跟着一起先走,他看一眼卫樹,“那我走了,酒店见。”   如珠帘般的雨幕当中,又跟来了车,缓缓停下后,张笑民撑着伞跳进雨里。   “哎哟喂卧槽!”他恰好跳进一处水洼里。   邹妮满脸抱歉,“是我没关注天气预报,衣服的干洗费用我给你出。”   邱宝珠大概能猜到张笑民会怎么回答。   “客气了不是?我这裤子29.9三条,还没你干洗钱多,犯不着,我上车了啊。”张笑民先收伞,才去开车门,被淋了满头的雨,嘴里操个不停。   “潘胜安跟着一块儿走呗,坐两个人简直是浪费。”上车后的张笑民,放下一线窗户,露出半只眼睛嘶喊。   潘胜安犹豫地看了眼邱宝珠,“那我先走了?”   邱宝珠点点头。   站在台阶上、屋檐下的就剩下三人,邱翡低头打开伞,“我们三个一起走吧。”   “邱宝珠,你坐后面。”   邱翡又回头看着卫樹,“卫樹,给我哥打伞,他很容易感冒。”   这一点,卫樹可能比邱翡还要更清楚一些。   邱宝珠手里没有伞,他听见身后伞打开的声音,头顶罩过来一层阴影。   车门上全是雨水,邱宝珠伸手去握,身后男生伸手的动作却比他迅速利落得多。   车内熏香的味道袭出来。   “谢谢。”邱宝珠抿直嘴唇,不情不愿。   少年上了车,往另一边挪蹭位置时,匆匆掀眼,卫樹差不多快要倾斜到了车顶上的伞正在往回收,微型瀑布一样的雨水从伞面流泻到卫樹的背上。   收伞上车后,卫樹浑身都快湿透了。   邱翡从前座回过头,“等回了酒店,卫樹你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卫樹手指搭在伞柄上,“知道。”   邱宝珠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自己怎么……怎么有一种被他们俩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重生的不是他们吧。   “暑假过完就是高三,邱宝珠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学校?”邱翡的声音响起。   邱宝珠一怔,“还没想好。”他都还没跟何英洁说他要学画画,学珠宝设计。   从高二上学期刚开始,济才就已经有不少学生陆陆续续出国了,他们出去了也不会接着读高中课程,他们直接就读本科。   上一世,如果邱家没有出那样的意外,邱宝珠和邱翡应该也会走相似的路线,只是专业未知。   “可以开始想了。”   邱宝珠本来没打算继续和邱翡对话下去,可当余光瞥到卫樹湿淋淋的手指时,他又把对话继续下去了,但语气略有些急促。   “邱翡,等开学我们找妈妈聊这件事吧,我感觉我们下学期会出国。”   车里隔音太好了,听不见外面的半点雨声,即使有人在不停说话也显得僻静。   “嗯,反正迟早要出国。”   邱宝珠一直在注意着身旁,身旁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在膝盖上擦了擦刚刚被淋湿的手指。   他是卫樹,又不是卫樹。   他是跟自己毫无干系的卫樹,不是上一世那个和自己爱恋纠缠十二载的卫樹。   邱宝珠鼻子忽的发酸,他奇异般的产生了孤独的感受。   并不是因为卫樹不是阿樹,实际上,邱宝珠反而庆幸这一点。   如果身旁的是上一世的卫樹,那势必又要没完没了,不死不休。   他就是觉得,重生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爱恨都失去了落脚点。   现在的卫樹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他的行为,无理取闹,莫名其妙。   听到他出国会跳起来着急上火会被气到的人,不是自己旁边这个卫樹。   他好幼稚,还是那么幼稚。   少年骨头散了下来,不再紧绷,陷进靠背,他脸朝着窗外,窗外的雨雾仿佛穿透了车窗,扑在他的脸上,使之神情模糊不清,捉摸不透。   护栏外的浪一下打到了车窗上,如一座白色的山倾倒,又如烟雾崩散。   邱宝珠被吓了一跳,他身体下意识弹开,后背径直撞进了卫樹的怀里。   “嘶”   邱宝珠只觉得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块石头,他知道卫樹不是弱不禁风的瘦猴儿身材,可为什么那样硬?   卫樹曲着手臂,半揽住了少年,条件反射般把少年箍紧。   对方的身体温暖干燥,忽然挤进怀中,像一团柔软的云。   “没事吧?”司机担心地看了眼后座。   卫樹在司机一发出声音的时候就松了手,邱宝珠没有感觉到不对的地方,但被卫樹攥紧过的手臂又烫又麻。   身形刚掰正,邱宝珠就看着窗外瞪大眼睛。   一道比车还高不少的浪花又打了来。   “邱宝珠!抱住头!”邱翡语速虽然快,但还是能听出他本人很冷静,都算不上慌乱。   但邱宝珠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他脑海中出现刹车声,还有皮鞋底敲打着水泥地的声音。卫家那些保镖,哪怕是西装革履,脚踩皮鞋,也不影响他们的工作能力。   他在一瞬间为自己的不知所措想到了一个名为“创伤后应激综合征”的理由。   可实际上,他知道得很,抱住头,怎么抱住头?然后呢?   他没有在紧急情况下处理危机的能力,不紧急的情况下也没有。   水花击打在车顶与车窗,世界在一片雨声当中变成了炫目的白,邱宝珠感到自己被人从旁用力地拉拽了一把,他一头栽下去,湿热的胸膛从上面压下来,像只壳,像面墙。   车尾被打得往左摆过去,车轮把平坦的地面擦出一米多高的水花。   只听“砰”的一声,马路中间的护栏被撞倒两排。   又是一道浪打过来,车身不堪其力,又被推着往马路内侧移了一段。   “今天雨太大了!”司机额头上暴起青筋,淋下来的雨让他的视野受限,他眯着眼睛,一直在努力查看路面和马路外的情况。   岸边的浪暂时停歇。   司机赶紧驱车离开了这段湾道。   只是没想到,刚驶离危险路段,对面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不,是连续不断的,接着是金属之间的撞击声。   邱宝珠抬起头,脖子还没抻起来,就又被按了下去。   他们所坐的车与对面弯道滑过来已经连碰好几辆的出租车正面对上,司机打着方向盘,想躲开。   邱宝珠还没搞清楚状况,伴随着一声巨响,他被猛得抱得更紧,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他没有撞到哪儿,可却好像瞬间身处鸡蛋壳,被人用力投掷了出去,他在里面散了黄。   该条路段一片狼藉,不少车甚至徐徐朝上冒起了烟。   雨变小了,但还在下。   邱宝珠被撞得想吐,他手掌撑着车座想起身,才发现自己被完全禁锢在了卫樹的怀里。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卫樹的,心跳声特别响,特别快,特别重。   另一边车门被人从外边打开,张惶的司机撑着伞,他弯下腰,正巧,卫樹也在这时候抬起头。   男生头发还是湿的,冷冽的眼白遍布鲜红血丝。   司机咽了咽口水,“车里不安全,请先下车吧,带上伞,酒店的大巴车马上就过来接你们。”   邱宝珠反应了过来,他缩着背从卫樹怀里溜了出来。   “谢谢。”邱宝珠之前就说过,卫樹是个好的人,但不是个好的爱人。   只要不和他谈恋爱,他比世界上九成九的人都要靠得住。   少年没去看卫樹就走下了车,少年若是看一眼……他会连滚带爬地跑下车。   -   雨下了整三天才停,回宁康的飞机上,邱宝珠感觉这一趟飞机的发动机声音尤其大,他戴降噪耳机都没用。   “我耳机是不是坏了?”   “我想喝水。”   “商务舱应该听不到这么大的噪音吧?”   “邱翡……”   邱宝珠说着,往邱翡坐的位置栽着晃了两下。   距离扯近,一阵热意扑向邱翡的方向。   邱翡眉头一皱,他放下手里的书,抬手摸了一下邱宝珠的额头,顿了顿,他无语又无奈,“你在发烧。”   空姐送来了热水,蹲下来温柔说道:“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需要我们帮您打120吗?”   邱宝珠摇了摇头。   游玩一趟回到家,邱宝珠发了一场高烧。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天从酒店车上下来,在路边等大巴的时候,被吹了一身的雨,着了凉。   邱宝珠自己觉得没什么事,他含着体温计爬上床,提前就把袖子挽起来,伸到被子外面,等着扎针。   但何英洁和奶奶万银瓷被吓坏了,何英洁连续几天都在家里办公,奶奶从郊区拎着两筐土鸡蛋抓着一只走地鸡跑来。   邱宝珠喜欢喝万银瓷炖的鸡汤,小万姨都做不出来那味道,所以何英洁对此也没说什么。   邱宝珠烧得满脸潮红,白天退烧,晚上复烧,来来回回折腾个没完。   退烧的时候他只是脸色看起来有点差,还能到草坪上和黛比一起晒太阳。   晚上复烧就连意识都变得不再清楚,对着邱翡反复说:“我那些宝石,陪葬。”   “卫樹,陪葬。”   他恨的,怎么不恨。   临到开学前几天,邱宝珠才彻底好起来。   好起来的当天,他神清气爽,起了个大早,走至房门后拉开门,只露出一条缝,楼下嘈杂的声音就灵活地窜进房间里。   楼下,万银瓷的声音最大。   她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剥着豆子一边梗着脖子说话:“小孩子淋点雨生个病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检查不也没事儿吗?那天大家都淋了雨,小翡也淋了雨,结果就宝珠生了病,还不是因为家里把他养得太娇,你这样下去,他以后还有得苦吃。”   何英洁微笑着,“宝珠体质没有邱翡的好,邱翡在外面应该要多照顾宝珠一些。”   “这话我可以说,你不能说,因为你偏心!”万银瓷指着何英洁两秒钟,又放下手继续剥豆子。   “母亲您这是什么话……”   “那宝珠生病,你找小翡闹什么?你骂了你小儿子,你大儿子的病就能好了?体质就能变好了?英洁啊,养孩子不能这么养,这养孩子就跟咱们种菜一样,得有阳光,得有风雨,多了少了都不行,多了阳光就晒死枯死,多了风雨就淹死烂死,你凡事都要有个度。”万银瓷看了眼对面一声不吭的邱翡,“你上楼去。”   “母亲,他们是我的孩子,我会教好他们。”   “你哪教好了?你看宝珠傻得,你看小翡窝囊得!”   “……没有。”   邱宝珠蹲在二楼朝下看,他知道长辈发生争执,晚辈最好离远点。   正看着,邱翡上楼来了。   “说你窝囊呢邱翡。”   “你独善其身了?”   “邱翡你不窝囊,你装的,你贼。”邱宝珠双手伏在膝盖上,身体前后晃来晃去,他颊边肉薄了些,笑起来眼睛弯弯,鼻子微皱,像个漂亮的吉祥物。   邱翡看着邱宝珠,突然发觉,对方好像也不傻,起码,没他以为的那么傻。   -   万银瓷在邱家住下了,何英洁确定邱宝珠康复后,气得回了公司,眼不见为净。   何英洁虽然人去了公司,心还悬着,在公司办公室忍不住给黄华住打了个电话。   寒暄过后,何英洁直奔主题,“卫樹那个孩子,让他以后就给邱家做事,如何?”   她听邱翡说,在海边的时候,卫樹用自己护着邱宝珠。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海誓山盟般深刻的情谊,两个孩子之间也压根不熟识,她只知道卫樹缺钱,并且愿意为了钱豁出命去,这样的人,给他足够的钱,就能让他给自己卖命。   黄华住叼着雪茄,夹到手指间放下,“可他妈欠了我不少钱啊,这债……”   “多少?”   “八十七万六千三百五十四块五毛。”黄华住看起来脚踏实的脸上浮起憨厚的笑,“您要是不信,我这就把欠条送您公司。”   这笔债务对邱家来说不算什么,但钱要花在刀刃上,花得值,别说几十万,几百万也能花下去,可如若不值,几块几毛何英洁都没意愿掏。   黄华住以为何英洁是在犹豫,无缘无故给个没干系的人还钱,那就是世界首富也没那么烂好心。   他哼笑两声,“何总,我敬您有手段有胆识,所以好心提醒您一回,卫樹这孩子,不错,聪明,能打,讲义气,前途无量,这我敢保证,可他那妈,那可是个大麻烦,简直是不要脸,那是输了钱能把衣服脱了问能不能干她一回来抵钱的疯婆子……”   何英洁跟黄华住道不同,鲜少听见这么粗俗的话,闻言蹙眉,可很快,又散开,她看着落地窗外,“让你助理把卡号给我,钱我会一分不少让人划给你,欠条,我也会让人去你那里取。”   “卫樹,以后就归我儿子了。”   黄华住脸上的笑渐渐地硬了,他在心里大骂了一声“□□老娘”,他没想把卫樹让给邱家,可邱金言不值一提,何英洁却相当记仇难搞,上次他已经见识过了——他的生意本来就复杂,哪怕请了专业人士负责,跟邱家那种大集团还是比不得,何英洁手底下的人随便就能找出一堆他可计可不计的纰漏把他给送进去。   技不如人,他心服口服,所以想用李彩娉那疯婆子吓退何英洁,结果何英洁不仅没嫌弃,索性不考虑,直接一口答应。   “我们是说好了,您还是得问问卫樹的意见才是,”黄华住死命拧着手里的雪茄,邪笑着说,“那小子,他要是不愿意,您就是拿钱砸,那也没用。”   何英洁好奇了,“那你是怎么令他答应陪我儿子出行的?”   “我?”黄华住表情不无得意,“欠了我的钱,让他帮我办点事还是不难的,而且,我跟这小子聊得来,性格投缘,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跟他一说,他就答应了,您跟他不认识,怕是有点难。”   何英洁要是听不出黄华住的挑衅那就奇怪了,但她只是一笑,“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邱宝珠不知道何英洁在他背后忙活些什么事情。   因为高三上学期开始了,他和邱翡又正式开学了。   除了学校一些活动,邱宝珠想,他得加快积累作品集的速度了。   开学典礼时,上台讲话的依旧是卫樹。   卫樹手中没拿稿子,站到立式话筒后面后,低头把话筒拔高了一截。   他脸上又带着伤,眉目尤为锋利凛冽,怎么看都不像个好学生。   邱宝珠脱了骨一样靠在邱翡的肩膀上,懒洋洋看了卫樹一会儿,又收回眼神,频繁往复几次后,他问邱翡,“你什么时候才能上台讲话?”   “按照规定,这是年级第一的活。”   “我记得你上次……”   “学校有三个排名表,要三个第一才能获得上台讲话的资格,我只有两个。”   “卫樹为什么这么厉害?这到底是为什么?”邱宝珠哪怕跟对方谈过,都还是搞不明白这个问题。   卫樹除了比较疯癫以外,好像就什么短板了。   “因为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们是坐在下面听别人讲话的人。”邱翡淡定自若。   开学典礼要进行一天,要讲话的不止卫樹,每个办公室的主任和校外消防急诊科大夫等都要做讲话。   中场休息时,邱宝珠拿了饭卡,冒着腰从礼堂后面离开,打算去超市买点吃的喝的,不然空坐着听他们“啊~这个啊~主要是~啊~”实在是干巴。   大礼堂门外,萧游被一群人簇拥着。   沉宸还不知道邱宝珠和萧游掰了,大喊一声“喂,邱宝珠!”   邱宝珠还没反应过来,萧游就给了沉宸屁股上一脚,皮笑肉不笑,仰头看着天,只当邱宝珠不存在。   少年径直从他们旁边掠过去,在他背影消失在走廊后,萧游不再看天,眼神追随过去。   邱宝珠拎着超市的购物袋,把想吃的想喝的挨着挨着捡进去。   货架对面有一整排自动售卖机,邱宝珠把货架上的几包薯片拿走后,目光恰好穿过去。   售卖机的面前,卫樹背对着他,大概是在买饮料。   邱宝珠面不改色地把几包薯片又放了回去,堵住空处,拿了几包其他口味的。   结完账后,邱宝珠拎着一大袋子吃的走出超市。   身后有和他同频的脚步,他一时无法分辨,手指好像被人从身后碰了一下。他回头,看见了一只手拎着瓶矿泉水的卫樹,卫樹接走了自己手里的购物袋。   “抢劫啊?”邱宝珠不解。   卫樹穿着济才黑色那一套校服,胸前印着济才绿色草花校徽,黑色显得对方面目透出一股冷意,男生嘴角轻巧一勾,看起来……心情好像还可以。   “要吃给钱。”邱宝珠又说。   经过那天,邱宝珠略微想明白了一点,他不应该找现在的卫樹的麻烦,因为他恨的不是这个人,爱的也不是。   卫樹拎着零食饮料往前走,他瞥了一眼影子,少年果然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像一只被胡萝卜吊着的羊。   卫樹:“何女士帮我还了我妈欠黄华住的钱。”   邱宝珠脱口而出,“我妈妈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   “……”   知道自己好像说错话的邱宝珠自然地改口,他双手合十,眼露星芒,“我妈妈是宛如命运女神般的存在,就如同诗寇蒂,她给予你未来。”   “她的条件是什么?”邱宝珠感慨结束后,回到现实里。   卫樹脚步放慢稍许,黑眸被太阳照成了琥珀色,他语气一如既往无温,“让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邱宝珠脚步猛地一凛,他差点踉跄栽倒,惊惶地去端详卫樹此时的样子。 第30章 这是福利!   “因为暑假你遇到了危险,她希望你不要再受伤。”卫樹表情寡淡,邱宝珠起了泡的心又平滑了回去。   邱宝珠从口袋里掏了颗糖,慢吞吞剥开,“是人就会受伤,对着人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一定会事与愿违。”   少年的话像是说给何英洁,又像不是。   卫樹跟着邱宝珠一起回到了班级的位置,前者一身白,后者一身黑,虽说都是济才的校服,但愣是穿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味道来。   “他俩怎么在一块儿?”有人彼此抵着脑袋好奇。   不是他们瞧卫樹不起,也不是瞧邱宝珠不起,而是因为这两人分属于济才的两个大团体核心人物,有些不相配。   “放邱翡腿上就行了。”走到位置上,邱宝珠往邱翡那里一指。   邱翡:“?”   邱翡怔然抬头,以为卫樹不会那样不客气,结果那硕大的一袋子零食只从眼前晃了一下,接着,他腿上一沉,卫樹的声音冷淡地响起,“抱稳,别掉地上了。”   “你这是助纣为虐。”邱翡漠然道。   “我这是拿钱办事。”卫樹说完后,转身从旁边的过道穿过去。   哦~这是跟班~   一直注意着他们的人在心底明了了。   于是一方喜一方怒。喜的是那些富家子弟,觉得被穷鬼们吹捧的卫樹如今也成了他们的人,看来也不过如此;怒的则是自认为与卫樹一流的学生,认为卫樹见利忘本,与那些靠着家里荫蔽的纨绔同流合污。   有一个曾铭西就够了,曾铭西跟那些人不一样,可邱宝珠又算是什么。   被怨怼着的邱宝珠在上一世没有经历过这一遭,上一世的这个时候,邱家已经在进行财产清算了,破产的消息还没有为众人所知,可都隐约有所耳闻,所以就算看见他和卫樹走在一起,也不会为人所诟病。   邱宝珠启开一瓶汽水递给邱翡,邱翡接了过去,没喝,只是轻言道:“我不认为母亲的做法是对的,人不能活在真空里。”   “是不对。”邱宝珠嚼着薯片点头。   “那……”   “她不会听我的。”邱宝珠在这点上已经清醒过来了。   “你知道就好。”   刚开学的混乱过去之后,邱宝珠把自己地作品集拿到姜赛秋的办公室,请她帮忙看看能不能通过国外大学的申请。   姜赛秋不知道邱宝珠本来就擅长这些,只惊叹于邱宝珠的进步飞速,有着这样的天赋,干放着确实可惜。   “你没告诉你妈妈吧?”姜赛秋含着笑,不用想就猜到了。   “嗯,我还没想好怎么说。”邱宝珠没把握何英洁会同意,其实不同意也没多大要紧,他有手有脚他想学就学,但他知道,何英洁若是不同意,就一定会阻碍他。   姜赛秋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不会同意,是不是?”   像邱宝珠这样的学生,学校里有着不少,跟家里有钱与否关系不大。   邱宝珠点了下头,他眨了一下眼睛,看着姜赛秋的表情略讨好着,“所以姜老师你帮我看了之后,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妈妈……”   “当然,你又不是在我手底下学习的,我为什么要去告这个状?”   就算这是她的学生,她也不会背地里告诉何英洁。   老师只管教好学生,其他的,她一概懒得管。   “学校里最近有人说,“你跟卫樹一块玩儿了?”   “……没有。”邱宝珠否认得飞快,否认得慌乱,“他给我妈打工的。”   “他也是辛苦。”姜赛秋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邱宝珠离开美术办公室,打了个喷嚏,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他知道,肯定是有人说他坏话了,最近说他坏话的人何其多。   有眼无珠。   他们当是谁都能跟他做朋友的。   邱宝珠边走边暗自想着,身侧楼梯上方传来疾跑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躲开,他的左侧肩膀就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他连连后退两步,没听得一声对不起,就不得不计较了。   “喂!”   “不好意思啊哥们儿。”说话的人回过头,是沉宸。   邱宝珠目光错愕。   从沉宸刚刚跑下来的楼梯,传来嬉笑声,不止他一个,好几个勾肩搭背跟着下来了,邱宝珠眼中并没有他们,认识,可完全不熟,其中一班还是别班的人。   邱宝珠看见的是他们后面的萧游,萧游嘴里含了根棒棒糖,因为站在上方,眼睛看下来的时候,眼神颇有些居高临下。   邱宝珠心头一震。   这是什么意思?   “沉宸,你把宝珠少爷撞这么狠,道歉这么随便啊?”其中一人笑呵呵地说道。   沉宸嘿嘿直笑,立刻转了个身,屈膝弓背,朝邱宝珠做了个滑稽的揖,“真是,万分抱歉了!”   上边一群人你推我搡地大笑起来,整个楼道里都充斥着他们的笑声。   萧游懒懒地靠在后面的栏杆上,眼神始终只看着邱宝珠。   邱宝珠被上下的笑声夹在中间冲击着,他一开始还懵懂,此时此刻看着他们的笑脸却明白了。他们在找自己麻烦。   只是他想不到他们找自己麻烦的缘由,不太可能是萧游指使,萧游之前不还想跟他一起玩儿?难道是看不惯他跟卫樹来往比以前多?可那又不频繁,而且,他交什么朋友,和什么人来往,跟眼前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他们听萧游的,萧游为什么干看着?   邱宝珠搞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关系,于是转身就走。   台阶上一条腿朝他面前伸过来。   邱宝珠一脚踩下去。   “哎哟!”那人被踩得呲牙咧嘴,伸手就去推邱宝珠,但邱宝珠先朝他推过去。   少年冷冷地看着对方因为后背撞在栏杆上,疼得扶着腰不能动弹。   他会咬人,而且咬得还挺狠挺利落。萧游没想到。   可他也不愿亲自动手。   “走了。”萧游移正身子,掠过他们,擦着邱宝珠的肩膀走下去了。   -   邱宝珠回到教室,邱翡一眼就看出了他不对劲,“姜老师说你的作品集不行?”   "我的设计好得很。"   “……那你看起来怎么,不太开心?”邱翡摘下眼镜,伸手去拿水杯。   邱宝珠嘴唇翕动,“我感觉……我刚刚好像被欺负了。”   “好像?”   他把刚刚在楼道遇到萧游他们的事情说了。   邱翡拧着杯盖的手指停顿住,“不是好像,你就是被欺负了。”   “萧游不会欺负我啊。”邱宝珠想,他上一世可是因为自己断过腿的。   “为什么不会?”邱翡问道。   邱宝珠总不能把上辈子的事情告诉他,沉默着低下眼。   他这副表情,落在邱翡眼里,就是失望和伤心。   邱翡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说明了,估计只会更伤心。   彼此之间只剩下邱翡一口接着一口啜水喝的声音。   “你别喝了。”邱宝珠抬眼,表现出躁意。   邱翡动作滞住。   卫樹在这时候回到教室发作业,他一本一本发过来,发到邱宝珠这里的时候,觉出气氛奇怪,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都怪你。”邱宝珠没头没脑说道。   卫樹朝邱翡看过去,邱翡撇了下嘴角。   男生把作业放到邱宝珠桌面上,“哦。”   萧游的变脸速度之快之突然,委实让邱宝珠受到了一些打击。   世界确实挺危险的,人也危险。   -   卫樹过了两天才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是在学校洗手间偷听到的。   不过也算不上偷听,这些人聊起天来,不管什么内容,都不避讳进出的人。   说话的是3班两个男生,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边聊边吞云吐雾。   “我还以为萧游是真打算欺负邱宝珠呢,吓死我了。”   “他那样也不像啊,所以我那时候就意思意思笑两声,你居然还敢去伸腿绊!牛逼!”   “我也没想到啊!你们几个杂种心有灵犀只动嘴不动手,我说萧游这几天跟我说话怎么连扎带刺的……”   “就是萧游真想欺负邱宝珠,咱也不能欺负啊,那可是自己人,还有,你当他妈吃素的?”   “也是。”   水流声响了半天,卫樹慢慢拧紧,他掉头走出了洗手间。   回到教室时,邱宝珠趴在窗台上,整张脸都被太阳照得亮亮的,眉眼如玉片雕就。   少年在对着楼下喊话。   “要水蜜桃味道的,多加冰块,多加糖。”   下边一定是邱翡,回应的话也肯定不是少年想听的,一秒,少年的耳廓变红。   “加糖加糖加糖加糖加糖,不是少糖!”   看来萧游并没有真正恶心影响到他。   邱翡答应给他的水果茶加糖后,邱宝珠心满意足地从窗台下来,他一回头,看见卫樹正从外面回来。   “你要喝吗?”邱宝珠下意识问道,但随即又担心被对方爱上,马上接了一句,“算是工作福利。”   “我不喜欢甜的。”   邱宝珠点点头,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要三分糖。”卫樹又接着说。   “……”邱宝珠怔了两秒钟,“你等着,我给邱翡发消息说。”   “那潘胜安给我做的蛋糕,你吃不吃?”邱宝珠弯着腰从课桌里面拿出一盒樱桃小蛋糕。   卫樹上一世从来不吃这些,就是看着他吃,也会皱眉,十分地倒邱宝珠胃口。   萧游变了,卫樹说不定也跟上一世不一样。   卫樹只拿了一个走。   邱宝珠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自己也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夹心的水果味奶油在嘴里爆开,“是不是超级好吃?”   卫樹不像他那么贪好甜食,吃咬了一口,“还不错。”   见他吃得斯文,邱宝珠认为这是不得其法,无法体会到甜食的奥妙之处,他站起来捏住卫樹手里的半只蛋糕,直接全部塞入了卫樹口中。   卫樹眼如点漆,看着邱宝珠的眼神,微微有变。   邱宝珠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一下摔坐在椅子上,捧着剩下的蛋糕不知所措。   完了完了,自己这么体贴,卫樹不会爱上他吧?   “这也算是工作福利?”卫樹咽下蛋糕,问道。   邱宝珠看见台阶就下,他坦然自若道:“不是福利还能是什么?在我们邱家工作,多的是你想不到的福利,欢迎加入。”   少年绷着脸乱七八糟地说,是上一世在卫家后几年卫樹求都求不来的可爱样子,卫樹不拂他的脸面,“合作愉快。”只是眼底的揶揄压都压不住。   邱宝珠低头数着蛋糕瞧不见,觉得卫樹这一世不仅口味变得有品位了,说话也变好听了。   邱翡很快就带着果茶回来了。   “另一杯给卫樹。”   邱翡把果茶放到卫樹的桌子上,“你做什么讨他高兴了?他说你名字都不咬牙了。”   “吃了一个他的蛋糕。”   “那应该扇你巴掌才对。”   萧游在教室外面的走廊晒太阳,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教室里面刚刚的这一场事儿。   邱宝珠其实不难讨好,他心眼少。   可邱翡却极难糊弄过去,所以萧游就算去邱宝珠面前卖乖,也不会去邱翡面前现眼。   什么时候……邱翡连卫樹都能接纳了?   喝了一大桶水果茶的邱宝珠频繁跑洗手间,没料到,萧游就在洗手间里面蹲着他。   “我有话跟你说。”萧游握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邱宝珠感到有些疼。   邱宝珠试图挣脱,没能成功后他乞求道:"能让我先上个厕所吗?"   少年哪哀求过人,萧游的动作快过他的脑子,等他反应过来,手已经松开了。   “你尿得还挺响。”萧游心里憋屈,忍不住说道。   邱宝珠:“尿你嘴里更响。”   萧游在后面蹲着一声不吭,觉得邱宝珠对自己哪哪儿都狠,说话都能把人气死。   他目光一直在变,每个变化都意味着他脑子里产生了不同的想法。   邱宝珠背对着他,也看不见萧游变换的脸色。   就算看见他,他估计也想不到萧游在想些什么。   提上裤子,邱宝珠说了一句“你等我洗完……”话没说完,萧游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邱宝珠回头,他什么也没看清,因为对面一道水柱直奔他面部而来。   他抬手就挡,可那是从软水管里喷出来的水,又不是刀剑,水珠在他身上溅开,直接就淋遍了他的全身。   这盘水管是平时做值日才会用到的,水力特别大,打在身上跟被棍子抽似的疼,更别提邱宝珠在瞬间就浑身湿透了,他试图张嘴说话,或者朝门外的谁求救,结果一开口,就被灌了满口的水,只剩下咕噜咕噜声,无法成功说出哪怕一个字。   萧游靠在对面的水池上,他泄了一口气,拧了水龙头,拔下水管丢到角落里。   “邱宝珠,你要明白,我以前不跟你计较是因为什么,既然你当时已经跟我翻脸了,就把嘴巴放干净点。”   邱宝珠所站的地方,水还在从他身上往地下流,哗啦啦地响。   他从未被人这么对待过,浑身的冷意不知道是被水淋的还是从内至外地感到发冷。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绿色的眼睛忽明忽暗。   他想不到。   “萧游。”   门外不敢出声的围观人群被人从后面拨开,卫樹走出来,他扫了一眼邱宝珠,叫了萧游一声。   萧游刚回头,头上就挨了一闷棍。   卫樹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连拳脚都懒于相对,一棍子就把萧游扇倒在了地上。   邱宝珠在对方的身上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甩了甩脑袋,试图思考。   而卫樹已经在对面重新把水管连上了水龙头,他把水流开到最大,拖着蛇身一样的水管走到了邱宝珠面前。   他漆黑的眸子在邱宝珠湿漉漉的眼里看起来有些朦胧不清,邱宝珠猜不到他的用意。   卫樹站在了少年身侧,双手近乎半搂抱住了对方。   他把邱宝珠僵在身侧的双手握到身前,把手里的水管转到他的手里,水力大得邱宝珠有些握不稳。   邱宝珠茫然地朝卫樹看过去。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卫樹手腕微抬,水管的出口直接对准了对面坐在地上的萧游。   在萧游含糊不清的破口大骂声中,邱宝珠齿关发着抖,但手腕上的力量和搂着他的人都绝然不允许他退缩。   “你自己来。”卫樹刚说完,就松开了手。   水管在邱宝珠手中不听使唤,如蛇乱舞,对着洗手间全室乱冲,连在外面看热闹的人都不免遭殃。   邱宝珠蹲在地上狼狈地去抓,但被水柱的反力弹得乱跑的水管很难听使唤,时不时还打他两下。   “它乱……乱跑……”慌乱又委屈的语气。   卫樹静静地看着,代邱宝珠处理一切的欲望疯狂撞击着将它们困死的护栏,他嘴里冒出新鲜的血腥味。   最终邱宝珠一下扑在地上,双手攥住胶水管,“看你还跑。”   少年很快爬起来,像刚刚萧游用它冲自己的样子朝萧游反冲回去。 第31章 他爱而不得   老师来了。   三人全部被拎去了办公室。   江春仁阴着一张脸,他坐在椅子上转了半圈,视线从邱宝珠看到一脸惨色的萧游,最后到卫樹脸上,他动手一指,“你真是太让失望了你!”   卫樹是成绩最好的学生,还是风纪委员会的监督员,结果这个监督员啊,碰见了恶性事件的方式不是上报老师,而是敲人家一棍子。   “三千字检讨,明天下午交上来。”   江春仁又朝萧游看过去,“脑袋没事吧?”   萧游没说话,身上的水还在滴滴答答地流。   在萧游摇头否认后,江春仁:“六千字检讨。”   最后,江春仁才去看邱宝珠,邱宝珠也知道轮到自己了,抢着开口,“我不写检讨,萧游先用水管冲我的。”   “谁让你写检讨了?”江春仁看着少年如临大敌的表情,心底感到好笑。   “卫樹你跟萧游先回教室,我有话要单独问邱宝珠。”江春仁说完后,便不再做声。   两人离开后,办公室里安静着。   江春仁气恼地指着地上,“你看你俩给我这地上弄的。”   “我给您舔了?”邱宝珠耷拉着脑袋,一本正经。   “……”   “你跟萧游怎么回事?平白无故怎么把他招惹上了?”   “受害者有罪论吗?”   “邱宝珠。”   邱宝珠拧着衣摆上的水,“他爱而不得。”   “你们搞早恋?!”江春仁头上为数不多的那几根头发颤颤悠悠地竖了起来。   “不是,他想跟我做朋友,友爱也是爱。”   “你不想,然后他就欺负你?”   “……差不多。”   “这小子心理有问题啊。”   江春仁问清楚缘由后,也不好让邱宝珠一直湿淋淋地站在办公室,他让邱宝珠赶紧去更衣室把湿衣服换了,免得感冒。   “你会联系家长吗?”邱宝珠忍不住问。   “那肯定是要联系的,太恶劣了!”   “能不能只联系卫樹和萧游的,不要联系我的家长。”邱宝珠不知道何英洁知道后的反应时怎样。   他只敢担保自己了,他不敢担保任何人。   “谁说要联系你的呢?赶紧换衣服去吧。”江春仁拽着邱宝珠,把他推出了办公室,“记得喝点热水,把身上的凉气冲一冲,这段时间正变天,你要是在学校生重病,你妈可能真会来学校……”   少年理着被扯歪的校服领子,咕哝道:"这是高中,又不是托管班。"   江春仁回了办公室,邱宝珠掉头往教室的方向走,他刚走到楼道,卫樹就从旁边闪了出来。   邱宝珠眼睛一亮,跳过去,“刚刚好爽!”   他浑身湿透了,头发也还是湿的,时不时就落一滴水在脸上,整张脸都被水浸得白得发透发亮,像颗刚刚从水里捞出来没多时的珍珠。   卫樹“嗯”了一声,算不上热情回应,但在邱宝珠没注意到的地方,男生应他的这一声,喉结上下滚动得很是费力,仿佛遇到了什么阻碍。   邱宝珠给卫樹的答谢是一个红包,他左思右想,吃的对卫樹来说并不紧要,对方现阶段最需要的应该是钱。   “你不告诉母亲吗?”邱翡的眉头一直蹙着,他好几次去看萧游在教室里的位置,后者没回过教室,估计从办公室里离开就回家去了。   “不想说。”邱宝珠往嘴里喂了一片果干。   “你要是跟她说了,她肯定会去萧家帮你要个说法。”   “也不一定。”邱宝珠把果干给邱翡递过去一片。   “你少吃点甜的。”邱翡随见随说,“幸好当时卫樹在。”   听到卫樹的名字,邱宝咀嚼的动作慢了点,“所以我给他包了个红包。”   “不过他就是帮了我点小忙,我主要还是靠自己。”邱宝珠接着说。   邱翡面无表情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   天气在国庆前就转凉,学校里几棵水杉树掉落下来的密密麻麻的树叶子像一场没完没了的黄金雨。   学校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开家长会,倡议家长和校方共同关注学生的心理问题。   上一世的这时候,何英洁和邱金言正在外面躲债主,自然不可能出面参加邱宝珠和邱翡的家长会。   这次却来了。   邱宝珠趴在窗台上朝下看见自家的车慢慢驶入学校,想是家里生意应该没有出什么问题。   “你不下去?”邱翡在位置上正襟危坐,看见邱宝珠一副没打算动弹的样子,有些惊讶。   往年的家长会,邱宝珠哪会这个时候还在教室呆着,早早地就下楼去等着何英洁邱金言来了。   “广播还没通知让我们下楼。”邱宝珠看了眼无声无息的广播,理由给得十分充分,令邱翡无法反驳。   他们班的位置能窥见停车场的一角,邱家的车正好停在了那一角。   车门被司机打开后,先下车的是何英洁,她一袭白色长裙,腰间系一条浅棕色腰带,裙子布料像是丝之类的,她一举一动,长裙都会像浪一样漾动。   她的长发就那样柔顺地搭披,露出颈项上一条满钻项链,她装扮得温柔,一颦一笑更是,气势却压了后出现的邱金言一大截。   夫妻俩被校方的接待处迎走,邱宝珠收回目光,视线自然而然地垂直看下去。   还不停有家长往学校里进。   一个穿着绿色碎花毛线衫的女人进入邱宝珠的视野,她有着一头浅棕色的大波浪头发,发质好得在太阳底下泛着光。   对方虽然穿着朴素,却化着异常浓艳的妆容,但就算是大红大紫的妆容,也没有完全挡住优越的五官。她眼睛带笑,眼裂很长,一笑,眼尾上扬得很是妖冶动人。   邱宝珠看了她格外久,一方面是因为对方漂亮得满身攻击性,另一方面,他觉得卫樹和对方长得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眼睛,邱宝珠没有在除了卫樹以外的人脸上见过这样的眼型。   邱宝珠不知道这是不是卫樹的母亲,他上一世都没有见过对方。   但如果得以见到的话,卫樹的母亲好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不过到底是不是,和他又没有关系。   心里一直默念着“和我没关系”的邱宝珠,身子未动,他仍是趴在窗台上,看见那女人摇晃着身体在学校里逛了起来,她并没有闲逛,会忽的上前和路过的学生打招呼,也会小心地走到那些从豪车上下来的人之间悄无声息地加入他们。   这多半是李彩娉,不可能是别人。   “邱宝珠,该走了。”邱翡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邱宝珠从窗台上下来,从书桌里抓出一包零食,跟上邱翡。   但邱翡脚步忽然顿住,邱宝珠下意识跟着他一起回头。   “卫樹,你不走吗?”邱翡问道。   卫樹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眼来,看的却不是邱翡,而是邱宝珠,“我再做一套试卷。”   邱翡看着他面前干干净净的桌子,“?”   俄顷,卫樹弯腰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试卷。   邱宝珠朝他竖起大拇指。   下楼时,楼道底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学生仿佛纷纷在避让似的。   邱宝珠好奇地往扶手上一趴,只看见底下人影晃动,发生了什么却完全看不见。   很快,脚步声临近了。   李彩娉出现在了转角,她气喘吁吁,抬手一指,不知道指的是谁,“不是都说济才财大气粗,电梯都舍不得装一个?!”   邱翡慢慢挪到邱宝珠面前,把他挡住。   邱宝珠蹲下来看。   “怎么没电梯?电梯在另一头,你自己走错了道,怎么还乱发脾气?”说话的学生一听见有外来的人抨击自己的学校立马就忍不住发声了,平时自己骂一骂倒还勉强,无关人员吱一声都只觉忍无可忍。   “卫樹教室在哪个班?!”李彩娉并不在乎被小辈指着说,一拨头发,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   邱宝珠满心自得,果然是李彩娉。   “卫樹?你找卫樹做什么?”   女人把“我来无理取闹来了”几个大字全写脸上,卫樹是年级第一,他们怕她是哪个嫉妒心爆棚的学生家长来找卫樹麻烦的。   “我是他妈,你说我找他干什么?”   “你是他妈你怎么不知道他哪个班?我妈都知道。”   这明显是来找麻烦的了,一时间,楼道里的所有人都同仇敌忾,还有人竟直接走到了李彩娉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李彩娉见状,冷笑了一声。   她往上走了两步台阶,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啪啪”两下甩在拦路男生的脸上,“小瘪犊子,你们学校就是这么教你们对待长辈的?”   男生脸上疼得火辣辣的,脸皮也迅速泛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家长没有得到允许,是不能进入教学楼的,”邱翡身后,一道低却不弱的声音响起,“您要找卫樹,大可以打电话让他下楼,而不是在教学楼横冲直撞。”   李彩娉眼睛一瞪,直接跨步朝说话的少年走上去。   邱翡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你敢动手,除非你的手不想要了。”   李彩娉又不是不知道济才有钱有势的学生多,她刚刚都是挑穷学生打的,面前站着的这一个,蹲着的这一个,一看就有钱。   “呵呵,”李彩娉笑了两声,“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卫樹在哪个班啊?”   邱宝珠刚想说不知道,邱翡却在他前面开口了,“上楼左转第九个教室。”   “谢谢你哟,小同学。”李彩娉挥挥手。   楼道里重新恢复如常,那被李彩娉打了两耳光的男生擦着眼泪跑来跟邱宝珠说了声谢谢。   邱宝珠呆呆地蹲在地上,过了半晌,邱翡喊他走的时候,他才抬头,“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卫樹在哪个班?”   “为什么不能告诉?”邱翡表情疑惑,“就算我不说,她挨着挨着找,也能找得到,这跟我告诉与不告诉的关系不大。”   “她看起来像是去找卫樹麻烦的。”如果卫樹上一世没有故意抹黑李彩娉的话,李彩娉这么大张旗鼓的要找卫樹,准没好事。   “那跟我们没关系。”   “卫樹不是在给我们家工作吗?”   “但这是他的家事。”   “但是,”邱宝珠站起来,他重生后几乎没跟邱翡产生过矛盾,他很珍惜邱翡,所以在此刻急红了眼睛,“但是,你可以不说。”   “你觉得我害了卫樹?”   “跟卫樹没关系。”邱宝珠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邱翡,这就是邱翡一直以来的行事方式。   邱翡也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口舌,“我先去大礼堂了。”   他往下走了几步,身后静悄悄的。   换成平时,邱宝珠立刻就会跟上来。   今天却没有,邱翡往后瞥了一眼,看见邱宝珠刚刚蹲着的位置已经没有人了。   李彩娉的胶鞋在走廊上敲得噼噼啪啪响,众教室里已经空了,没什么人特意关注她。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   数到第七个教室,李彩娉脚步猛然停下,她脸上浮现出夸张的笑容,一推开门,“卫樹,救命!”   邱宝珠蹲在教室外面的走廊,双手扒着窗台,小心地观察教室里面。   “给我点钱吧,”李彩娉挎着包一屁股坐在卫樹前桌的位置上,“我今天手气特别好,我感觉我肯定能赢不少。”   她双手抱在胸前,眼睛亮晶晶地憧憬着,“等我赢了,我就给你换一辆新的自行车怎么样?”   卫樹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听着,“然后呢?”   “然后我们换新家,住大房子,开豪车……”   “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卫樹伸手勾到笔在手里,缓缓地转着。   李彩娉以为有希望了,老老实实地交待,“你得给我钱让我去把欠的钱还了我才能去赢嘛,不然他们都不让我上桌了。”   “你又欠了多少?”   李彩娉比了一个1。   “十万多。”   “多少?”   “十八万……”   “我没有这么多钱。”卫樹把笔丢回到桌子上,语气冷淡。   邱宝珠也听见了十八万这个数字,他记得前不久,何英洁才帮李彩娉清了一笔债务,怎么又欠上了?   他还没见过这个时期与李彩娉相处时的场景,他感到新奇,多一点的,是来自于心脏的不适感。   让少年感到更为不适的场景接踵而至。   李彩娉听到卫樹不肯给自己钱,脸色一变,她把包摔在地上,人也跟着倒在地上。   “给我钱给我钱,我要钱我要钱我要钱,不给我钱我就不起来!”   “卫樹你快点给我钱,我要钱!!钱钱钱钱钱!!!”她在地上打滚,双手双脚乱挥乱踢。   邱宝珠张大了嘴。   草……   卫樹反身拉开了书包拉链。   李彩娉以为钱要到手了,停止了撒泼,清了清嗓子,打算坐起来接钱。   结果卫樹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是一把折叠刀。   男生微微弯腰,手肘抵着膝盖,刀尖直接抵上了李彩娉的咽喉。   他指腹按在刀身上,只要往前推一厘米,李彩娉的脖颈就会顷刻间鲜血如注。   “卫……卫樹……”李彩娉颤声道,一动也不敢动。   卫樹目光垂落在李彩娉的脸上,冷得足以冻住她的全身,更多的还不是冷,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阴郁感,让李彩娉觉得,卫樹不一定会杀她,但极有可能会虐杀她。   男生一下收了刀,他从书包里数了十几张纸币,直接丢在李彩娉的脸上,“玩去吧。”   李彩娉劫后余生般的大松一口气,满地捡钱,搂着钱拎着包喜笑颜开地从教室里跑走了。   走廊里响起李彩娉银铃般的笑声,一连串的,直到到了楼道才彻底消失。   邱宝珠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什么人啊。   广播里传出第三声催促所有学生到大礼堂的通知。   邱宝珠拍拍手掌上的灰尘,同时还在心底叹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卫樹家里有本难念的癫经,也难怪后来卫樹那样不正常,要么遗传,要么是被李彩娉影响到了。   邱宝珠觉得自己对卫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邱宝珠。”   卫樹的声音让邱宝珠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在这里晒晒太阳。”   “刚刚你……”   邱宝珠后退两步,“家丑不可外扬,你不会灭口吧,你下个月工资可在我的手里。”   “灭口?”卫樹手里拿着接水的水杯,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往旁边牵了一下,“我如何忍心。” 第32章 爸爸,我不是男女通吃   邱宝珠没听清卫樹后面那几个字说的是什么,他指指出口的方向,“我得走了。”   卫樹朝和出口相反的方向转身。   邱宝珠暗自磨了一道牙,叫住他,“你不去参加家长会?”   卫樹回答:“我提前跟江春仁说过,家长会我不参加。”   ?   “还能这样?”邱宝珠发出疑问之后,又恍然大悟了,卫樹成绩好,江春仁对他的很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卫樹用不着去参加家长会,邱宝珠飞奔下楼,楼里该走的学生已经走光了,操场上也不见人影。   大礼堂在综合楼内的四楼,邱宝珠乘着电梯上楼。   转到走廊,他脚步慢下来,因为他看见何英洁正和几位年纪相仿的老师站在窗外讲话。   有老师先看见了他,忙抬手,“邱宝珠,你怎么才来?”   何英洁也扭过头来,一见着他,立刻就笑开了。   邱宝珠喘了喘气,走过去。   “跑什么跑?跑得满头汗,也不怕又感冒。”何英洁用手心给邱宝珠擦着额头上的汗,往他身后看了眼,“卫樹没跟着你?”   “他家里人没来,他也没来。”邱宝珠说道。   卫樹的事情,何英洁也有所耳闻,她知道的或许比邱宝珠知道的还要更多。   “先进去坐吧,我跟几位老师还有点事要聊。”何英洁拍了拍邱宝珠的背,推着他往礼堂门口走了几步。   班级各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区域,每学年刚开学就会划定好。   邱宝珠径直往自己班级的位置走去,他看见邱金言以及邱金言旁边的邱翡,想到刚刚在楼道里的争执,邱宝珠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没看邱金言,更没看邱翡。   邱翡低着头在看书,自然也没看他。   邱金言夹在中间,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   他左右看了看,把脑袋转向邱翡那边,“你惹你哥生气了?”   “不敢。”   “他不懂事,你让让他嘛,这段时间我听小万说你们处得比以前好,还挺高兴,怎么转个眼你们就吵上了。”   “我们没吵架。”邱宝珠歪头朝邱金言看过去,表情认真道。   “那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邱金言往后靠在椅背上。   “交流。”   “那不还是吵架。”   “吵架是攻击,交流是思想上的交换。”   “那你说说看,你们交换了什么思想?”邱金言合上笔记本,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还没有出结果。”邱宝珠知道结果不可能出来了,他说服不了邱翡,邱翡也不可能说服他。   他跟邱翡是一样又不一样的人。   他会做正确的事情,邱翡也会,可他跟邱翡对“正确”的定义各持己见。   家长会像往年一样照常开始,谈的也都是老生常谈的那几件事,但比之往年不同的是,增加了一个学生恋爱怎么办的话题。   邱金言在这时候推了推邱宝珠,邱宝珠正昏昏欲睡。   “你在学校有喜欢的人吗?”   邱宝珠茫然地摇摇头,又预备把头低下去打瞌睡。   “有几个人,你平时和邱翡也可以多结识结识,你莫薇阿姨的女儿,何叔叔的儿子……”   “爸爸,我不是男女通吃。”邱宝珠瞌睡醒了一半,他差点忘了这一茬,如果家里没有破产,那他和邱翡的感情,多半就由不了他们自己做主了。   “我是觉得,如果你都能接受的话,选择的范围会大一点。”邱金言低声说道。   “我只想选我自己喜欢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让你在这些人里面选喜欢的嘛。”   “……”   邱宝珠又闭上了眼睛。   家长会结束后,学校会堂还有专门为家长们准备的冷餐晚宴。   说只是吃顿便饭,免得饿着了,实际上就又是一场谈各种合作的宴会,一场便饭下来,数笔大生意就谈拢了,学校也能拉几笔大的投资进来。   济才接待家长尽心尽力,甜品都请了星级酒店的师傅来做,一眼看过去,全是邱宝珠喜欢吃的。   少年端着盘子,往盘子里夹一块,没等放热,捡起叉子就把它送进了嘴里,接着往前走一步,夹下一个爱吃的。   他没注意,盘子里多了一只葡萄栗子的小蛋糕。   “对不起,我下午不应该跟你争。”邱翡站在对面。   “哦……”邱宝珠后知后觉,他也没生气,他都三十岁了,他不会跟才十七岁的邱翡置气。   “那你帮我夹一下那个蛋挞。”少年说着,把盘子递了过去,“要蛋液最多的那一个。”   一只夹子的速度比邱翡的更要快。   邱宝珠都还没得及收盘子,萧游就把蛋挞放了上来。   邱宝珠看着手里的蛋挞,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吃浪费粮食。   “之前的事情……”萧游垂着脑袋,神色沮丧。   邱翡让开地方,“你们聊。”   “?”邱宝珠想叫住邱翡,但已经晚了。   “你还想吃什么?”萧游拿着夹子,没有放下。   邱宝珠用手拿起盘子里的蛋挞,他咬了一小口,看向对面的男生,“萧游,我看起来很贱吗?”   当着萧游的面,邱宝珠把一整只都吃掉了,然后他放下盘子,掉头就走。   萧游并没有追上来,他的骄傲能让他用水管冲自己,自然也不会让他的头低得太狠。   潘胜安见邱宝珠没吃多少,打包了几盒甜品,追上去。   -   太阳还没彻底落下,但天空却已经暮色四合。   邱宝珠在操场上疾走着,想要拿了书包先回家。   他身后传来脚步声,很响,很快。   还没等邱宝珠回头去看,一道黑影袭过来,他被一把抱住,味道浓重刺鼻的香水味扑进鼻息,布面一样的发丝捂住他的口鼻。   “你好啊,小同学!”   邱宝珠的惊慌只有一瞬间,因为对方也只是搂了他一下,登时就放开。   淡淡的暮色照在李彩娉的脸上,她眼睛显出不正常的红色,发馋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我家卫樹是在给你家工作是吧,”李彩娉肩膀缩着,小心地陪着笑脸,“那个,我想预支一点他的工资,可以吗?”   邱宝珠微微垂着眸,“您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我上个星期检查出来了癌症,乳腺癌,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不想死啊,卫樹那该死的,又不管我……”李彩娉曲着手指,擦掉两颗眼泪。   “中午卫樹不是给了您一千多吗?”   “啊……”李彩娉没想到邱宝珠连这也能知道,“那不够。”   “您要预支多少?”邱宝珠脸上的弧线太多了,腮帮子是圆的,圆弧拉到下巴,是张特别漂亮的瓜子脸,鼻头圆,眼睛圆,连额头都白皙饱满,看着就没心眼,看着就好骗。   “预支……预支三年的工资吧。”李彩娉在心里想着,三年的工资应该差不多了。   “卫樹知道吗?钱是直接划到他账户上的,就算我同意预支,钱也要先走他的账户。”邱宝珠慢条斯理地解释。   李彩娉表情不耐起来。   但还是忍住发作。   “我刚刚不都说了,他不乐意给钱让我看病,他就是个白眼狼,你知道白眼狼是什么意思吧?那钱要是从他账户走,他还能给我吗?你直接把钱转我就行了,我把卡号发给你,记住啊,一分都不能少。”   “我们家职员的薪水都由我们公司财务统一调配,就算是我,也不能随便拿公司的钱,您如果想要预支卫樹的工资,一是要取得卫樹本人的同意,二是要取得我母亲的同意,几方签字后,您就可以到财务室去办理手续了,”邱宝珠不急不忙,最后露齿一笑,“但估计是通过不了了,因为卫樹只会为我工作到我高中毕业,没有三年,只有一年。”   李彩娉压根就没听前面的,就听见了个“没有三年,只有一年”,她改口很快,“一年,一年也行,你……”   “不行,我刚刚说了,我没有这个权限。”邱宝珠敛起笑容。   “那你刚刚跟我说这么多?!”李彩娉拔高了嗓门。   “我只是在向您解释,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不行,你说这么多干嘛?那你浪费了我的时间,赔钱!”李彩娉把手朝邱宝珠面前一摊。   邱宝珠:“……”   “给钱啊!”李彩娉的声音变得尖利,说完后,伸手重重推了邱宝珠一把。   四下无人,邱宝珠用力地推了回去。   李彩娉没想到对方会还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过了半天才爬起来,“你敢推我?我……”   “你受伤了要赔钱是吗?”邱宝珠提前预知到了女人要说什么,他看了看自己,“但我觉得我伤得更重,你猜我一套检查下来多少钱?”   “你……”   “你什么?你仗势欺人?就欺负你,怎么了?”   “你……”   “你等着瞧?你等着瞧,从明天开始,不会再有人和你打牌,还有你那些债主们,以后会每天登门拜访你。”   “哼,他们不知道我住在哪里。”李彩娉抱着手臂,扬起下巴,重新得意起来。   “今天不知道,明天就知道了。”   李彩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瞬间跳脚,脸上的皮都快绷裂了,“你敢!”   “我敢。”邱宝珠声音不大,甚至跟平时一样毫无攻击性,可却让李彩娉摇摇欲坠。   “你肯定不敢,你怎么会知道我欠了哪些人的钱,你怎么……”李彩娉边念叨着边顺着跑道往校门口跑,她不停回头看邱宝珠,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跟软柿子一样好捏的少年会这么不好说话。   四下重新变得安静,太阳彻底落下。   邱宝珠在想,如果他不插手,李彩娉是不是会持续地拖拽卫樹,直至把卫樹拖进深渊里。   可卫家的人迟早都会接他回去。   那邱宝珠还是想帮这一世的卫樹一把。   李彩娉不再那么讨厌,卫樹可能会变得积极阳光一点,卫樹可能也会慢慢觉得,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坏。   以后邱家再出什么事,他就挟恩图报。   -   “邱宝珠邱宝珠!”潘胜安的声音从背后匆匆传来。   他朝对方递上自己打包的蛋糕,“刚刚看你很喜欢吃这几样,特意给你打包的。”   邱宝珠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谢谢。”   “刚刚那个女人,是卫樹的妈妈?”潘胜安跟着邱宝珠往楼上走,想到刚刚看见的那一幕,忍不住问道。   “嗯。”   “她好漂亮,好像大明星。”潘胜安感叹,“可惜人品好差。”   “你知道?”邱宝珠脚步一顿。   “怎么不知道啊,现在整个年级估计都知道了,说卫樹妈妈冲进教学楼打人,还说他妈是个小三!赌徒!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反正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潘胜安挠着脑袋,一头雾水。   大家平时看着嘻嘻哈哈,原来是不动声色,谁家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知道。   但家里将他们教育得相当体面,如若没有人去给秘密撕开口子,那就谁也不会开口说相关的事情。   “以后卫樹在学校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为什么?”   “小三的儿子,谁都能踩一脚。”潘胜安从卫樹想到了自己,叹了口气,“而且卫樹的父亲都还不知道是谁,就更……唉。”   他们班教室亮着灯,其他教室都昏暗一片。   教室的最后面,男生伏在桌子上睡觉,肩上盖着校服。   “欸?卫樹还在教室没走!”潘胜安下意识张望,希望自己刚刚说话的音量没有很大,卫樹什么也没听见。   “我们轻点。”邱宝珠放轻呼吸走进教室,他蹑手蹑脚走到自己位置旁边,小心从桌子里拖出书包。   水晶吊坠被拖出来,一下撞上凳子。   “铛”的一声。   邱宝珠朝卫樹看过去,对方手指动了动,然后直起身。   卫樹看起来像是还没醒,眼皮半耷着,神色极冷,过了很久,他眼珠才动了动,转向少年所在的方向。   “家长会开完了?”卫樹久不开口,一开口,声音嘶哑得过分。   邱宝珠把书包背上肩,“早就开完了,天都黑了,你还不走?”   少年话音刚落,就见卫樹弯腰从地上拎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走吧。” 第33章 你不听话   潘胜安不明情况,“一起吧一起吧。”   邱宝珠比卫樹先一步走出教室,但因为潘胜安,他和卫樹还是并肩走在了潘胜安的一左一右。   潘胜安从来没站过c位,心中忐忑,踌躇着从中间让开,走到了邱宝珠的另一边。   “卫樹,你妈这样,难怪你一直都要打工。”   一路上,都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潘胜安不是受不了安静,他是受不了这么诡异的安静。   但待他开口后,这种安静变得更诡异了。   再开口时,潘胜安磕巴了起来,“你们私底下是有什么矛盾吗?”   “……”   “没有。”邱宝珠露出奇怪的表情,“只是不熟而已。”   潘胜安了然。   两人不属于同一类人,不熟也正常。   只是邱宝珠回答得如此坦然……潘胜安偏着头去偷看卫樹的神情是否有异,一盏一盏的吸顶灯从对方头顶掠过去,对方神色一如平时淡漠,无动于衷。   出了学校,已经有不少人家长领着学生在朝外走。邱宝珠看见邱家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我先走了,明天见。”潘胜安指指自家的车。   他家没有人来给他开家长会,司机接到他,就能直接离开学校。   邱宝珠看见何英洁和邱金言带着邱翡从综合楼的方向过来。   卫樹在校门口旁边的超市买水。   这家超市是门卫的老母亲开的,她儿子在前几年因为救一个被校园霸凌的女孩子被捅了十几刀,市里给了奖章和锦旗,校方给了抚恤金,又将这家超市盘下来送给了已经年迈的门卫母亲,平时学生要买什么吃的喝的课上用的,能在她家买就会在她家买。   婆婆哭瞎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看东西也模糊,她不会用手机支付,学生用一块纸板写了字立在柜台上:仅支持现金。   邱宝珠站在校门口最亮的光源中心。   超市显得很暗,不管是超市本身,还是超市里的商品和人,都与他不在同一个时代。   柜台在卫樹面前尤为低矮了起来,婆婆在喊着价钱,他腰背弯了弯,刀锋一样凌冽的身形表情竟然在此刻显得谦逊恭敬。   与将钱丢在李彩娉脸上的样子判若两人。   邱宝珠吁出一口长长的气。   卫樹虽然是有些让他很不满意的地方,但品性无可挑剔。   所幸还不算太烂。   “宝珠?”   “怎么不上车?外边站着多冷啊。”   何英洁说着,把自己肩头上的披肩取了下来,绕着少年脖颈围了两圈。   接着,她看见卫樹拎着两瓶水从小超市的方向过来。   “卫樹!”她语气意外,欣喜。   邱宝珠揉揉鼻子,觉得何英洁是在卖假药。   “你也回家?正好,跟我们一起。”说完后,何英洁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卫樹没拒绝,说了“谢谢”,然后把手里的两瓶水,朝邱宝珠的方向递过去一瓶。   邱宝珠双手还揣在校服的口袋里,他沉吟一声。   “嗯什么嗯嘛,人家给你买水,你应该说什么?”何英洁嗔笑着说。   “……”少年把水接到手中,“谢谢。”   商务车是七座,邱翡自觉上了副驾驶,邱金言按住要往最后面钻的邱宝珠,指了指卫樹,“你和卫樹坐前面,待会儿卫樹要下车的,坐后面不方便下车。”   车驶上寂静的马路,两条栽种得笔直的柏树延伸得看不见尽头,尽头是一排纽扣似的红绿灯。   何英洁一直在说话,她嗓音柔和,无论怎么说话都不惹人厌烦。   她问起卫樹的成绩。   “那比邱翡的还要好些。”   邱宝珠知道卫樹少年时期跟李彩娉住在一片破旧的城中村中,城中村外面高楼大厦,只城中村里那一片,连灯光都要比外面暗上许多。   卫樹就住在那里面。   邱宝珠知道,可他从未进去过,上一世他偶得机会,路过时遥遥看了一眼,那时候城中村已经没有人居住,马上就要全部拆除。   “哎呀呀。”何英洁放下窗户,车轮颠簸了几下,她反而露出惊喜的表情,“这地方怎么住人呢……”   邱宝珠也在看着外面,不过他跟看着外面估价的何英洁不一样。   他有些透不过气。   他感觉这不是人类居住的地方,不是因为它贫穷破败,因为它曲折狭窄,因为它落后过时,初进路口,车身往下咯噔了一截,路塌了一个大坑,车后是明亮的,车前昏暗,车像驶入了地底下,车轮碾过去的路,像是某棵大树埋在地底下的根系,分布于城中村内的全部小路,是大树深扎于地底的盘根错节。于是邱宝珠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空气开始流失。   鲜少有奔驰车开进来,走在路上的人纷纷避让的同时,又忍不住好奇地观察。   邱金言摁稳了腿上的电脑,看着外面,“住在这样的地方还能考第一,卫樹啊,前途无量。”   邱宝珠心想,你要是知道他是卫家的,估计更会觉得他前途无量。   “你觉得怎么样?”卫樹的声音忽然在邱宝珠耳畔响起。   他声音很低,前后的人好像都没听见。开着车窗,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很多。   “什么……怎么样?”邱宝珠不明所以。   “这里,看起来怎么样?”   邱宝珠想了想,说道:“很破,很乱,很吵,人挺多的。”   卫樹眸光幽深,“就这样?”   “嗯。”邱宝珠觉得卫樹问的问题很奇怪,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卫樹从不在乎外界对他的评价。   无端,邱宝珠眼睛有些发热。   其实,他上一世很想到这里来看看,来看看卫樹长大的地方。   刚开始恋爱的时候,邱宝珠就向卫樹提过自己的想法。   只是卫樹拒绝了,“你不适合去那样的地方。”   邱宝珠一开始不明白,什么是那样的地方,什么是不适合去,人长了双腿,自然世界上什么样的地方都去得,但卫樹爱他,肯定是为了他好。   后来邱宝珠明白,卫樹爱他没错,可卫樹觉得他不适合去的地方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太多了。   “是这里吗?”司机将车停在一栋低矮的小楼前,他扭头认真地看了看外面。   邱宝珠心情复杂地打量着眼前这栋不过三层半的小楼。   青苔沿着地面石板爬上墙,白墙除了青苔就是霉斑,寥寥无几的干净部分晾晒着各种各样的蔬果,窗台上刚挂上去的衣服滴滴答答地流着水。   小楼的业主也是房东,卫樹和李彩娉只是租户,邱宝珠依稀记得,两人租的是二楼。   这里就是卫樹从小长大的地方,如此贫瘠的缺少养分与阳光的土壤。   “早点休息哦卫樹。”何英洁笑靥如花,她挥挥手,说了再见。   司机问清掉头的位置后,驶车继续前行。   男生站在门口,身形笔直,气息孤傲,他没立刻进屋,而是在原地目送商务车车身消失在路上,他眼里藏了很多东西,想要摒弃的,他所希冀的。   “宝珠?”何英洁轻声唤了前面发愣的少年一声。   “把水给妈妈。”她拍拍椅背。   “这个?”邱宝珠手里只有卫樹刚刚在校门口给他买的那瓶水。   何英洁拿了水,让司机停了车,随即拉开车门下车。   她保养得宜的手指掐进了裙摆,高跟鞋小心地踩上翘起来的石板,她走向了路边已经即将要堆满的垃圾桶,顿了顿,把水放在了旁边。   她重新上车后,邱金言张望着,“你这是做什么?”   “那么便宜的水,不干净。”何英洁莞尔一笑,“但都没喝过,直接丢了又很可惜,我就放在边上,万一谁口渴,还能救个急。”   邱金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停车。"前座,邱宝珠突然出声。   司机却看着后视镜,先要征求何英洁和邱金言的意见。   邱金言:“停车停车。”他摆摆手,并不在意。   邱翡回头,“你要干嘛?”   车还没停稳,邱宝珠就跳下了车,幸好车还没开出去多远,他很快就小跑到垃圾桶的旁边。   然后他弯腰捡起地上那瓶水,动作利落地拧开。   他仰头喝水的时候,何英洁的脸上飘起一层乌云。   喝完水后,邱宝珠把空水瓶放回到地上,他往回走,脚步刚迈出去就停了下来。   少年慢慢把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去。   不远处的小路畅通无碍,商务车不知所踪,独留几只蚊蝇飞过。   -   邱宝珠的书包和手机都还在车上,他两手空空。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凭借着还没有变得模糊的记忆往回走。   一路上,都有人看他。   城中村除了卫樹,没有谁家的小孩能在济才念得起书的。   而且茫然四顾的少年一看就不是这里村生村长的。   “咔嗒”。   行走在路上的邱宝珠被手边一个角落里的火光闪了一下。   “哎哟我草,谁他妈准你这么给老子点烟的谁他妈准你这么点的?”   一句谩骂声过后,啪啪两声。   被扇了脑袋的男生捂着脑袋嬉皮笑脸,“冬哥饶命!冬哥饶命!”   邱宝珠朝声音所在看过去,一条巷子里,挤着好几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生,身形都可以用高大壮这三个字来概括,每个人手中都夹着一只烟。   在这几个人中,邱宝珠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卫济冬!   男生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牛仔外套,一条卡其色的牛仔裤,帆布鞋鞋跟都没拉上,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举着一包辣条,低头一口就是一包。   对方与邱宝珠上一世认识的卫济冬大相径庭。   邱宝珠初到卫家时,卫济冬就已经在卫家了。   卫济冬常常用“家生子”自嘲自己的身份,邱宝珠便以为卫济冬是在卫家长大的。   原来,竟不是么?   “看什么看?”终于有人发现邱宝珠了,不过不是卫济冬,卫济冬听见声儿后,就朝他看了眼。   “还看还看,问你话呢?是不是想……”男生起身,本想一口把手里的烟嘬完好耍个帅,结果不仅没能嘬完,还呛得咳嗽个不停,只能指着巷子外的邱宝珠,“咳,咳咳,你,咳咳,哎咳卧槽咳咳……”   卫济冬这时候扒开卫宵,朝邱宝珠微抬下巴,“ Who are you?”   “……”   “我找卫樹。”邱宝珠语调不急不缓,“他的家是在前面吗?”   太温和了!太高贵了!太有礼貌了!   几个人呆看着一张口就跟他们不一样的少年,忽觉刚刚自己这边的一通全是脏字的质问好没意思。   “卫樹……卫樹他……卫樹不就在你后面吗?”卫宵音调本来起得很高,在看见后面路过的男生时,哑了火。   邱宝珠回头。   卫樹已经换下了校服,他手里拎着一袋垃圾。   看见邱宝珠,还是一个人,他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里?”   邱宝珠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看见卫樹,看着卫樹的眼睛,他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了。   他以为重生,必定能潇洒快活,逍遥自在。   他以为家里没有破产,父母亲也一定不会像破产后那样对待自己,他还会慢慢,慢慢地让何英洁像爱自己那样爱邱翡,他的人生在这一次一定会毫发无伤,有一个完美圆满的剧终。   但邱宝珠想不到,即便没有破产,何英洁的爱,也是像泡泡一样的存在。   一旦他想要逍遥自在,那他在何英洁的眼中,就跟上一世破产后没什么两样。   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人也不是。   他会变,自然,身边的一切事物都会变。   少年意识到,自由的另一面其实是孤独。   “怎么了?”卫樹见邱宝珠迟迟不说话,眼底泪光时隐时现,表情变了又变,万般委屈后又重新坚定。   不远处的卫济冬卫宵等人,哪里见过卫樹这么温柔地跟人讲话,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看,不看吧,千年难得一见,看吧,又怕眼睛待会儿被抠了。   “卫樹,我妈妈他们撇下我自己走了,我在她眼里其实不够听话,这不是她第一次抛弃我了,她……她以前也丢下过我一次,然后她去了很远的地方,让我独自和一个虽然我很喜欢但却很危险的人待在一起。”   “但听话其实一点都不好,只要想要控制我的人才会经常把‘你不听话’挂在嘴边,实际上就是为了满足她的控制欲,卫樹,你说这是爱吗?应该是吧,只是我不明白这种爱,你不觉得很畸形吗?”   “是……”   邱宝珠沉浸在自己的碎碎念当中,他知道自己所说的一切,眼前十七岁的卫樹都不会明白,对方只会认为自己是在抱怨何英洁。   “一旦,一旦我脱离她的掌控了,让她觉得‘你不听话’了,她就会立刻惩罚我,抛弃我,我觉得这还比不上宠物,也比不上植物,起码植物没有按照四季开花,养花人的第一做法不会是把它从盆里连根给拔出来,卫樹,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少年的脸呈现出一种惨烈的苍白,他眼中没有眼泪,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像两片苦绿的干涸地。   “我很抱歉。”卫樹的世界人仰马翻,眼底墨色滚滚,邱宝珠缺的那场雨像是预备下在他的眼睛里。   邱宝珠心情不佳,想不来那么多,别扭地看着别处,咕哝道:“你不用给我道歉,这和你又没有关系。” 第34章 我家,去不去?   说完话的邱宝珠自己一怔。   跟眼前的卫樹不是没关系,多少还是挂了点关系的。   这其实不是邱宝珠第一次面对着卫樹说这些话,但却是邱宝珠第一次面对着十七岁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的卫樹说这些话。   对方不会有所动容,所以邱宝珠不会去看着他,他已经对着眼前这张面孔失望太多次了。   “我想喝珍珠奶茶。”邱宝珠眼泪从脸颊滑到下巴,腮帮子上的泪痕被路灯照得像两条亮晶晶的珠链。   卫樹后来不让他喝这种东西的,顶多让厨房给他做,可也做不出邱宝珠想喝的味道。   现在的卫樹也不一定会给他买。   现在的卫樹又不喜欢他。   两人来到城中村唯一的一家奶茶店,店头的字都熄了两个,但店内的操作间却很亮堂,操作台擦得一尘不染,里面只有一个个子高高的女生在忙活。   “要喝点什么?”   卫樹把菜单放到邱宝珠面前。   “珍珠嗝……奶茶。”邱宝珠哽咽了一声,“要热的,多加一份糖和珍珠。”   “会很甜哦。”王浓丽提醒道。   “他喜欢甜的,给他加吧。”卫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跟平时一样。   邱宝珠有些意外地看了卫樹一眼。   那么穷还给自己买奶茶就算了,还没有说“太甜的食物对身体不好”,十七岁的卫樹比记忆里的卫樹好像还要好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的?”邱宝珠在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来,嘴里虽然是在和卫樹说着话,眼睛却盯着店员的动作眨也不眨。   “我随口说的。”卫樹从口袋里掏了几张现金出来,他数着钱,里面王浓丽见状喊了声“卫樹,十四块钱哈”,男生像是没听见,数了十七放在台子上。   “多了。”邱宝珠这时候注意到了,他倾身过去,捡起两块钱塞到卫樹的口袋里,目光看进店里,“找一块钱。”   少年未能注意到卫樹这边的混乱不是毫无理由的意外,他百分之八九十的心思都在即将出单的珍珠奶茶上面。   王浓丽把做好的奶茶递给邱宝珠,“打开打包?”   “我自己打开就行了。”邱宝珠指了一下左边,“钱。”   “啵”——   邱宝珠把吸管插/进奶茶杯子里。   “卫樹,这是你同学啊?”王浓丽过去拿了钱,找了一枚硬币给卫樹,卫樹又把硬币朝邱宝珠递过去。   邱宝珠嚼着珍珠,眼睛忽闪忽闪几下。   “同班同学。”卫樹说,他看着邱宝珠,说明自己给钱的用意,“你回去的钱。”   “我不回去。”邱宝珠说。   卫樹轻笑一声,虎牙若现,“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今晚不回去。”邱宝珠低着头。   卫樹敛起笑容,“那你准备去哪儿?”   “随便。”邱宝珠一把拿走卫樹手中那枚硬币,“奶茶钱和这一块钱我都会还你,我走了。”   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四处都吵吵嚷嚷的。   城中村像一个摊开的蚁穴,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在用着同一副表情忙忙碌碌,少年的悠闲使不少人侧目而视。   邱宝珠不讨厌这里,这里是卫樹长大的地方,后来他也短暂住过一段时间类似于这里的地方,它有不好的地方,也有好的,也有他后来梦寐以求的。   城中村外面的公交车站有两块钱和一块钱的,邱宝珠只有一块钱。   他投币上车。   一辆自行车幽灵般地出现在城中村少年刚刚走出来的路口,男生屈腿踩在地面上,手指懒懒搭着车把手,目光粼粼。   站台上的乘客被这一辆车带走三分之一,车身哐哐啷啷地启动,它往前行驶了一段路之后,停在路口的自行车才从原地冒出。   自行车纤薄的车身穿梭在庞大的车流之中,如影随形地跟在公交车车后的不远处路段。   邱宝珠上一世也经常坐这一路公交车,不过那时候都是跟卫樹一起坐。   他喜欢靠窗的位置,但不是每次都能抢到。   卫樹如果抢到了靠窗的位置,直接会把位置让给他坐,然后自己站在一边。   那时候,少年仰头看,时常能抓到卫樹低眸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神,只是卫樹性格隐忍克制,从他眼神中很难看出些什么。   “你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邱宝珠故意问道。   卫樹看一眼窗外,手指从吊环移到少年的椅背,弯下腰,在众目睽睽亲他。   虽然一触即离,但邱宝珠面红耳赤。   “没有素质。”他指控道。   “嗯,没有。”   “……”   邱宝珠伺机把座位让给需要的人,从起身到扑到卫樹里抱住卫樹的动作做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我不一样,我有素质。”说着,站等夸奖。   从公交车的车窗,邱宝珠觉得那一幕好像正在车厢里发生。   那时候,他特别想要去城中村看看,主要是想去卫樹家坐坐,但卫樹总不让他去,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不去不去保证不去”,但是又会在下车后又立马从前门钻上车,弯腰藏在乘客中间……但卫樹总能察觉到他,然后穿过人群,把他揪出来。   是不是从一开始,卫樹就在他身上装了监视器?   每一站都有人下车,公交车上的人越来越少,本来没有位置的人也有了位置,空座一个个蔓延到邱宝珠的手边。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看见车里就剩下一个学生了,声音高亢地响起,“你在哪一站下啊?马上就终点站了。”   终点站在城中村附近。   “我就在这一站下。”   少年在之前上车的地方下了车,他走到站台旁边的垃圾桶把喝空了的奶茶杯子丢进去,看了看比两个小时之前少了许多车的马路,走到长椅上坐下来。   邱宝珠看每一辆飞驰过去的车,看它们的颜色、品牌、车型、车牌号。   他在心底问自己为什么不太快乐。   又在心底回答了自己问题,因为邱宝珠不是十七岁的邱宝珠了。   他正对面就是城中村的一个入口,他刚刚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里面许多住户应该已经休息了,灯灭了不少。   小路上人影也没之前多了。   流浪狗趁夜出来游荡觅食,有的成群,有的单打独斗。   一只长毛狗在站台上嗅着嗅着,嗅到少年脚边。   邱宝珠低头一瞬不瞬看着对方,其实浑身都已经僵硬住了。   他不怕狗,但会怕流浪狗。   卫樹跟他说过,流浪狗虽然流浪,但团体意识和领地意识都异常强,容易攻击行人。   但这只有一只。   就像他一样。   邱宝珠张望四方,没有看见它有什么团体,他俯下身,小心地伸手去摸,发现小狗开始摇尾巴之后,他欢喜地摸。   远处卫樹坐在自行车上,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   “我去给你找吃的。”邱宝珠站起来,小狗跟在他的身后。   邱宝珠说的找吃的就是去垃圾桶里找。   他熟练地翻起了垃圾桶。   “咯吱”一声,车轮掉头。   声音从不远处传到邱宝珠耳朵里,他警惕地看过去,那里顶上树冠葱茏,左右灌木丛繁茂,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   “赶紧吃吧!”   重新回头的少年,撕开自己的战利品——一个还剩两口饭的饭盒子,推到小狗面前。   隔着几百米就是一家便利店。   男生随手把自行车车丢在墙角,大步走进店内,在收银台随便抓了几盒东西,“多少钱?”   小狗饿极了,把饭盒推着满地跑。   旁边是好心人在碎碎念。   “你早点遇到我就好了,我今天跟家里冷战了,身上没有钱,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跟着我,但是可能没办法住在我家,住我奶奶家可以吗?”   “奶奶……”邱宝珠猛地清醒过来,他可以去奶奶家啊过夜啊,奶奶这时候还活得好好的!   少年手一伸,就把狗抄到了怀里,他兴高采烈地转身,打算步行几小时去万银瓷家里。   一辆黑色的自行车从林荫小道里驶出来,在便利店买的东西挂在车把手上晃来晃去。   “你……”邱宝珠看见是卫樹,感到有些发窘,他当时那么潇洒地说随便去哪里,结果过了这么久了,他又出现在对方面前。   他决定先发制人,“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出来买点东西。”卫樹淡淡道,“你呢?”   “……”   “我正准备去我奶奶家。”   “六十多公里,你打算怎么去?”卫樹问道。   邱宝珠想说“你别管”,但想了一下,此时此刻不是嘴硬的时候,他打算说“求你给我点钱”。   正欲开口,自行车慢悠悠停到了他的面前,卫樹看着他,“我家,去不去?”   “你家?”邱宝珠心脏重重一跳,他还没去过卫樹城中村的家。   “去就上车。”   “狗……”   “可以带着。”   邱宝珠抱着狗坐上后座。   自行车的后座没有舒适感可言,也没有靠背扶手,邱宝珠本想靠毅力和勇气,不抓任何东西,不动如山地坐到终点,结果车身在转弯时一偏,他就吓得单手搂紧了卫樹的腰。   熟悉的草木气息流窜进鼻息当中。   邱宝珠心里发慌,不停安抚自己。   这是十七岁的卫樹,他不喜欢自己,可以抱,可以抱……   -   自行车又骑进了城中村,从进村开始,路就开始变得相当不平,邱宝珠好几次都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了,他只能把卫樹抱得更紧。   终于到了小楼门口,邱宝珠忙不迭地跳下车,“我感觉我屁股碎成了八瓣。”   卫樹扫了一眼对方的屁股,把车推到墙边,蹲下来上了锁。   “哥!”   卫济冬踏着帆布鞋从后面吊儿郎当地走过来。   “怎么又是你?”卫济冬明明记得对方早就走了来着。   邱宝珠懒得理他。   卫济冬以为少年的爱答不理是因为富二代骨子里带着的瞧不上人,哼了一声,走到卫樹旁边,低声问:“哥,你出去这么久,就驮了这么个玩意儿回来?”   卫樹警告似的看了卫济冬一眼,卫济冬缩了缩脖子。   接着,卫樹伸手一把抓走了后面少年怀里的脏狗,丢到卫济冬的手里,“去洗了,吹干送回来。”   卫济冬无缘无故接了条狗,吓了一大跳,“这他妈,估计全是跳蚤!细菌!病毒!”   这提醒了卫樹。   卫樹走进了屋,很快拿着几百块钱出来,塞到卫济冬和狗之间的夹缝,“做个驱虫,多的算你跑腿费。”   “做什么驱虫嘛,我亲手给它捉……”卫济冬只想把钱全吞了,但在接收到卫樹不咸不淡的目光后,他立马闭嘴,抱着狗开始任务去了。   邱宝珠目光有些放空,出神。   上一世,卫济冬从来没有在卫樹面前吊儿郎当过,他以为卫济冬和卫樹是后来建立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既然老早就相识,关系看起来还如兄弟一般,为什么后来却仿佛情谊全无?   “走吧。”卫樹进屋前,看了眼少年被狗弄脏的胸前,“你衣服要不要洗?”   邱宝珠跟在对方身后上楼梯,“当然要,你家洗衣服在……”   “我家里没有洗衣机。”卫樹打开楼道里的灯,顺手把刚刚买的他也没看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给了邱宝珠拿着,从口袋里拿出门钥匙插/入锁孔。   门是朝外拉开的,邱宝珠拎着东西站到一边,小声问:“那怎么办?”   他揪着校服下摆,看清了胸前,又是黑色的爪印又是油印,真的好脏。   早知道会碰见卫樹,他就不抱狗了,让卫樹抱。   “哐当”一声,卫樹拉开门,他朝邱宝珠漫不经心地看过去,“我帮你洗,手洗。” 第35章 我暗恋他   卫樹上一世也总给他洗衣服,次数不多,但每次都令邱宝珠印象深刻。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在学校被人推了一下,脚下没站稳,脸撞到墙壁上,脸没事,鼻梁骨生疼,他揉了揉,鼻血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你现在不能坐这个位置了,坐穷鬼那边去。”那群男生霸占了邱宝珠刚刚的位置,大马金刀地坐下。   当时是在食堂,卫樹丢下餐盘大步跑来,他一脚把对方飞踹在地,牵着邱宝珠去了学校的医务室。   在医务室止住血后,卫樹让邱宝珠脱下外套,沉默地站在水池面前给他搓衣服上的血迹。   冬天的水很冷,噼里啪啦地飞溅,像是冰块迸溅开。   邱宝珠一言不发地站在卫樹身后,看着自己校服上面的血迹被卫樹一点一点的给搓洗掉。   “贫贱夫妻百事哀。”少年忽然出声。   “……”   邱宝珠以为气氛会被自己成功缓和,但卫樹依旧面色如铁。   衣服洗干净后,卫樹把它捧到烘手的烘干机风口底下烘干。   绵绵不绝的轰隆声中,卫樹才开口说话,“宝珠,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有些危险吗?”   邱宝珠那时候并未意识到卫樹的思想在慢慢开始变化、发展,他懵懂得回:“是有点,幸好我还有你。”   客厅灯泡闪了几下,猝然大亮。   少年从回忆里抽神而归。   “谢谢,但是我自己可以洗。”   卫樹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放到地板上,“拖鞋是新的。”   邱宝珠一边拽开鞋带一边忍不住观察自己身处的这个屋子,客厅连着阳台,敞亮通透,但面积不大,家具颜色款式陈旧,有种从跳蚤市场淘来的东拼西凑的观感。   地板呈现出一种老式的猪血红,好几处地方海都掉了色,补上了相似颜色的板子。   邱宝珠往头顶上看过去,没有看见蜘蛛网之类的东西。   条件虽然不好,可却收拾打扫得很干净。   “洗手间是黄色的那扇门,你要洗澡还是洗衣服,都在里面。”卫樹站在沙发边上,他手指拎着书包,“我先回房间写作业。”   “你……你不……”邱宝珠把人叫住,“不管我了?”   就把他丢在客厅?他好歹是客人。   卫樹:“你想让我怎么管?”   邱宝珠没有听出对方的话外音,他看向洗手间的方向,“我要刷牙,我可以不洗脸,但是我要刷牙。”   “有牙刷吗?”   卫樹又放下书包,走进洗手间,邱宝珠立马跟上去。   邱宝珠没想到洗手间这么小,像一个长条匣子,灯光也比客厅暗了不少,灯光一暗,四周的声音都好像变得更大了。   少年站在卫樹背后,放轻了呼吸。   卫樹从镜子后面找了一只没开封过的牙刷,“茶几上有一次性杯子。”   “谢谢,但是,内裤,毛巾……”   卫樹把东西一样样给对方备齐放在凳子上,“还需要什么?”   “没了,谢谢。”邱宝珠看着门口的玄关,“你刚刚让我帮你拿的东西我给你放柜子上了。”   “你先洗澡。”   独自站在洗手间里,邱宝珠弯下腰打开水龙头,脱了外套放在里面。   放水的时候,他在地上的瓶瓶罐罐里找到洗衣粉。   他见邱翡手洗过衣服,不过倒的是洗衣液,洗衣粉应该也差不多。   邱宝珠只对着脏的那几块搓,比他以为的要简单,一搓就掉了。   “怎么这么多泡泡……”后面清掉泡沫的环节却比邱宝珠以为的要难。   卫樹没回自己房间,他坐在客厅,作业摊开在面前,他却垂眼,瞳孔中空无一物。   洗衣粉肯定倒多了,所以清不干净泡沫。   水漫出来了。   拖鞋踩在水里夸啦夸啦地响。   邱宝珠洗完澡出来,手里拎着拧得半干的衣服,一拉开门,他就望见卫樹的侧影,“你没去写作业?”   “客厅空气好。”卫樹目光淡淡地朝邱宝珠看过去,“洗好了?”   “非常干净。”邱宝珠把衣服展开。   洗得确实干净。   “我给你挂起来。”说着,卫樹已经站了起来。   “我自己可……”   湿衣服被卫樹一把拿走,“你去我房间睡觉。”   “那你呢?”   “家里只有我的房间可以睡觉,你觉得我去哪里睡?”卫樹在阳台把衣服又拧了不少水出来,接着才挂到头顶的晾衣绳上面去,他视线在印着绿色校徽的外套上滞留了几秒钟,空间里满是沐浴露和洗衣粉混合的香气,那股自车祸现场以来便残存在鼻息间的血腥气终于在这时候被冲淡了些。   邱宝珠茫然四顾,那他要跟卫樹睡在一张床上了?   怎么会这样?   刚重生的时候,他不是这么计划的。   可借住在他人家里,自然不能要求他人去睡房间以外的地方。   随即,少年手一抬,指着沙发,"那我睡沙发。"   “你不会想睡沙发的。”卫樹转身过来,他放下衣袖,眸子比他身后的夜还要漆黑深沉,零星的笑意让邱宝珠一头雾水。   笑什么笑?没见过没架子还吃苦耐劳的富二代?   “我有一个秘密。”卫樹推开房间的门,“想不想看?”   秘密?   什么秘密?   卫樹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邱宝珠没做声,但却跟在了卫樹的身后。   他刚走进去没两步,步伐就僵硬在了原地,双腿的凝固感很快贯穿全身,直至他的脸颊,他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了。   床的斜角,墙壁与阳台的夹角,放着一台立式的玻璃箱,高度与天花板齐平,里边有一根分了几条杈的腕粗青木,青木的顶端,一团模糊又闪着冷光的黑色盘踞,像是感知到了外来者,黑影滑动了起来,它朝向墙壁的的头部慢慢翘起来,贴着墙壁,两颗绿莹莹的眼睛注视着外面的邱宝珠。   “蛇。”邱宝珠说完之后,立马咬紧牙关。   “没有毒,但是脾气不太好。”卫樹走到箱子旁边,他弯腰打开了箱子,蛇身滑动的速度加快,它身躯黝黑粗壮,下树的动作优雅迅速。   卫樹扔了两只它的食物老鼠进去,它吐着蛇信子,观察了几秒钟,绞杀的动作让箱子里的青木都晃了起来。   邱宝珠不怕蛇,同学中间也有人养宠物蛇,但都没这么大,没有这么长。   总之,卫樹的这一条,不像宠物蛇品种。   “我不让你在客厅睡,是因为家里如果有陌生人,会刺激到它,它可能会跑到客厅去找你。”卫樹关上箱门,他再回头时,少年已经在他床上盖着被子躺好了。   邱宝珠闭着眼睛,“一起睡吧。”   卫樹笑了一声,“我去洗澡。”   邱宝珠又突然坐起来,“它会不会溜出来?”   “刚吃东西,不会。”   卫樹拿了睡衣从房间出去后,邱宝珠小心地爬到床尾,他没有近距离地看过蛇。   它还在进食,速度很慢,嘴巴大张着吞咽,没空看外面充满好奇心的人类。   自己为什么从来不知道卫樹还养过蛇?   卫樹也没有同他说过。   这一世的卫樹怎么跟上一世不太一样了?   少年直直地看着箱子里的黑蛇,对方进食结束,鼓着一截身子,也用一双绿眼睛直直地看着外面的少年。   “你上一世,去哪儿了呢?”邱宝珠看着对方,呐呐自言自语。   -   卫樹回房间时,手里拿着手机,"邱翡的电话。"   邱宝珠迷迷糊糊接了手机,用被子蒙住头,“喂……”   “你在哪儿?”   “卫樹床上。”   意料之内,邱翡松了口气,“明天我让司机过去接你去学校。”   “母亲呢?”   他也跟着邱翡一起唤母亲了,对于原因,邱翡没有明知故问,而是答道:"就是她让我转告司机的。"   “她知道我在卫樹家?”邱宝珠掀开被子一角透气。   “不知道,但她知道我会打电话找你,也知道……”   邱宝珠眼前霎那间模糊,“她凭什么认为司机明天能接到一个活着的健全的我?”   少年在卫樹为他制造的那座笼子里,看了很多正经的不正经的书,每个重获新生的主角,都能化身断情绝爱的无敌战神。   但为什么到了他自己身上,上一世让他痛过的人,还是会让产生痛意?   电话那头静默着,邱宝珠偷偷用手背擂去眼泪,“你让小万姨帮我收拾一些东西出来,我以后不住家里了,我去奶奶家住。”   “……母亲不会允许的。”   “我不是为了满足她的喜恶而存在的。”   挂掉电话,邱宝珠又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用被子捂了起来,但被子不厚,他一抽一抽地哭泣,被子也一高一低地伏动。   卫樹只能看见不停耸动的一团被子,只能听见声音闷闷的抽噎。   他只能看着,就连看着,也来之不易。   邱宝珠想起来上一世有一次没考好,何英洁不仅摔了他的碗筷,还把他拽到了门外。   “不配吃饭。”   “好好想想。”   房间里除了他的抽泣声,就只有微弱的蛇吐信子的声音,被子里的空气变得又湿又热,邱宝珠掀开被角,眼睫和脸都湿漉漉的,连发梢都湿成了一绺一绺的。   他往后看了眼,卫樹没有在房间里。   呼吸够新鲜空气了,邱宝珠准备捂上被子继续伤心。   手指刚攥紧被子,房间外面传来“哒哒哒”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门缝被什么东西撞宽了一寸,邱宝珠坐起来,探头去看,是之前那只流浪狗。   “小狗……”邱宝珠抹了抹又湿又黏的脸,扒开被子,趴在床沿,抓起狗的两条前腿。   刚把狗拎到半空,他恍然想起这不是他的床,这是卫樹的床。   他又把狗重新放到地上,只是不停摸着狗的脑袋。   “我还以为你是灰色的,没想到你居然是白色。”   小狗看起来是梗犬,狗头四四方方,看肩高也是小型犬种,一身长毛,洗过后摸起来柔软非常。   “卫樹让你来的?”邱宝珠瓮声瓮气,整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他知道,世界上不会有人再比卫樹更好了,哪怕现在都不喜欢他,都这么好。   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想到这里,邱宝珠把脸埋在床单上擦出一整片湿痕,把狗抱到了床上。   从门缝里,卫济冬看见了这一幕,他差点跳起来,“哥,你不管管?狗哪能上床?”   卫樹靠着门框,倾身往自己房间看了看,“那狗你不是洗过?”   “洗过就不是狗了?”卫济冬面红耳赤,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的房间他的床。   但卫樹领地意识确实强,别说他的房间了,就算是他的家,他也不喜欢其他人随意踏入,他的房间更是禁地。   床?人都别想上去,还狗呢。   “他喜欢。”卫樹拧开一瓶矿泉水,他眼睛较为狭长,垂眼时的弧度像是在笑,可他的神色看起来却表明了他此刻心情不佳。   “他喜欢狗,你也喜欢狗?”卫济冬反正对猫狗都喜欢不起来。   卫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水瓶瓶身,“我不喜欢狗。”   “那……”卫济冬急眼。   “我暗恋他。” 第36章 他掏空了邱宝珠,蚕食了邱宝……   “暗恋!”卫济冬喊得撕心裂肺却又无声,"卫先生他……"   卫樹眼梢的尾巴冷冷地朝卫济冬扫过去,后者立刻就闭上了嘴巴。   半晌过去,卫济冬还是忍不住开口,他垂头丧气用脚底一边磨着地板一边含含糊糊地问:“他家很有钱吗?”   “没钱的话,哥你别让卫先生知道了。”   卫樹:“你转学的事情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安排好了,”卫济冬连连点头,“卫先生把我和卫宵都转去了济才,我俩都跟你一个班。”   “只不过……要是我跟卫宵去了济才,大家肯定就能猜到你跟卫家沾亲带故,可卫家现在都没有认你回去,我担心……”   私生子的名头说起来怎么都算不上好听。   想着,卫济冬表情变得比卫樹这个当事人还要愤愤不平,“卫先生跟李彩娉认识的时候,原配就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我反正觉得你不能算是私生子。”   “我也不明白卫家为什么不肯接你回去,卫先生下身瘫痪,除了你,他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后代,早晚他都得让你回去,这么拖着有什么意义?”   卫济冬发完了一大通牢骚,也没见卫樹有什么和他相似的反应。   房间里面,狗汪汪叫了两声。   卫樹仿佛才恍然回神,“到了济才,你不用跟着我,你以后就跟着邱宝珠。”   “邱宝珠,谁?”   卫樹朝他房间看了一眼。   卫济冬当即拒绝,“我不跟,让卫宵跟。”   “卫宵我不放心。”卫樹语气淡淡的,他什么都考虑好了,这像是他一早就做好的打算。   “我跟他干嘛啊,他又不像你,那几房隔三岔五来找你的不痛快……”   “他容易磕到碰到。”   卫济冬张了张嘴,闭上嘴,又张了张嘴,接着上下牙咬死,脸色成了一片青。   “我他妈从穿开裆裤开始学散打,……二十八代传人……冠军……我……磕到碰到……我是奶妈吗?”   卫济冬骂骂咧咧地下楼,邱宝珠就听见了最后一句,因为这时候卫济冬刚好走到了一楼外面的地上。   什么奶妈?   少年想起上一世第一次见到卫济冬的时候。   他第一次见到卫济冬是在卫家,他在外面受伤,醒来的时候,管家老钱把卫济冬介绍给他。卫济冬脚边立着一只硕大的绿色行李箱,穿一件灰色的卫衣,他身形很高很壮,皮肤偏黑,衬得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却只是朝自己勉强笑了笑。   他后来才知道,那天卫济冬是从英国刚赶回来的,也刚从剑桥退学。   “宝珠少爷,不用为我感到惋惜,因为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你皮痒。”   “就算顺利毕业,我最后也是在卫家工作,没什么两样。”   但邱宝珠知道那是对方在自我安慰,能坚持学医学下去还考到剑桥的人,一定是有着崇高理想的人。   但卫济冬少年期怎么是这样吊儿郎当的?完全看不出来。   卫樹推门进了房间,邱宝珠反应飞快,把狗塞到了被子里。   被子里不透气,狗刚被塞进去,就又把脑袋探了出来。   邱宝珠只能说:“它刚刚洗过澡,身上是香的。”   “我知道,我不介意狗上床。”卫樹关上门,也关了灯,只留了一盏光线很暗的床头灯。   他看起来也要上床睡觉了。   邱宝珠抱着狗,挪到了床的最边上。   “明天早上邱翡来接我。”   卫樹躺下,“嗯”了一声。   偏暗的光线打在两人的侧脸上,邱宝珠的脸时刻都是柔和的,反而是卫樹脸上骨骼感太重显得冷意凛凛。   狗趴在邱宝珠的怀里,半闭着眼睛。   “你要养它?”卫樹忽然问。   “我都带他回家了,肯定不能再把它丢到大街上。”邱宝珠摸着狗耳朵,这还是他第一回养宠物,黛比不算。   “你给它起名字了?”   “还没有……”邱宝珠想了想,“叫捡捡,因为是捡到的。”   说完,少年扒开捡捡的嘴皮,“它年纪应该还不大,可能就一岁左右。”   卫樹眼眸半睁开,“你知道这些?”   “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还要更多。”邱宝珠已经困了,他嗓音模糊,像喝醉后处在一种微醺状态下说着话。   比他早闭上眼睛的卫樹,完全睁开眼睛时,眼底却清明沉笃得很。   他动作轻巧地偏头,捡捡已经从少年的怀抱里走到了少年的枕头边上,它把自己盘起来紧紧依贴着已经熟睡的的新主人。   邱宝珠睡得平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无意识压得很低,蛇在箱子里匍匐攀爬的窸窣声都要大过于他呼吸的音频。   这不是少年时期的他的习惯,这是后来邱宝珠养成的习惯。对方害怕碰到他,害怕和他共处一室,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恐惧每天都在蚕食着邱宝珠对他的爱,最后将邱宝珠掏成了一具空壳。   是他自以为是,视而不见,是他掏空了邱宝珠,蚕食了邱宝珠。   卫樹抬手给邱宝珠捻了捻被子,对方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想要看见的和不想要看见的熟悉的东西。   只听“啪”的一声,邱宝珠一下就打开了卫樹的手。   他自己也因为动作太大,从床上掉到了地上。   心脏一瞬间的窒息感传达全身,一时间,邱宝珠都感觉不到屁股痛。   卫樹为什么会用刚刚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捡捡也被吓了一跳,弓着背站在床头。   卫樹正要下床,看样子是想扶他。   邱宝珠扒着床沿,快速爬上了床躺好,“我睡觉很浅,被吓醒就会反应很大,不是故意打你。”   他这次再入睡,将身体背了过去,还蜷缩了起来,离卫樹很远很远,像是把自己从卫樹的世界里剥了出来,又像是把卫樹从自己的世界里剥了出去。   -   邱宝珠醒来的时候,他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他不知道卫樹是什么时候睡的,也不知道卫樹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窗外的天只是蒙蒙亮,可生活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因为老房子隔音不好,每种声音邱宝珠都能听得见,杂乱却又井然有序。   屋外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邱宝珠不好意思在别人家睡懒觉,他穿上拖鞋小心地走到门边,停了停,决定等外面的人说完后他再出去。   结果竖耳一听,是李彩娉的声音,她正在向卫樹抱怨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   “那小崽子威胁我,威胁我哎!我就找他要点钱,他居然说他要请我那些债主上门找我讨债,没看出来那竟然是面白心黑的,一分钱都没讨到!”李彩娉恶狠狠地说着,把手里的早餐往桌子上一丢,豆浆洒了不少,“你还让我给你们带早餐,你是不是我儿子你是不是我儿子?!”她绕过茶几,站在卫樹面前用手指指着卫樹额头。   “你找他要钱了?”卫樹抽了几张纸巾,擦掉桌子上的豆浆,“他没给你?”   “给个屁!”   李彩娉甩了下头发,她像是一夜没睡可又很兴奋的样子,长的针织衫上起满了球,牛仔裤上也尽是褶皱,眼下的青色和瘦削的脸让她看起来有种形容落拓的狼狈美感。   卫樹给她面前推了一碗豆浆过去,“卫济冬他们转到济才了,我以后可能会回卫家。”   “?”李彩娉更来了精神,她眼神亮得精神,“你别自己回,你让我把你卖给你爸。”   “你想卖多少钱?”卫樹从面前的早餐里分出第二份,等邱宝珠醒了吃。   李彩娉摸着下巴,“起码……一百万吧。”   “不行不行,一百万太少了,”李彩娉又甩着脑袋,“他就应该早点接你回去,我也能早点拿到钱,也不至于整天抠抠搜搜地打牌,而且我现在上了年纪,卖一回没以前值钱了……”   卫樹的目光逐渐失去温度,他哂笑一声,像嘲弄又像无奈。   从邱宝珠的角度,只能看见卫樹的背影,他看见卫樹从书包里拿了一沓现金丢到了茶几上,“适可而止。”   邱宝珠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的脚趾被什么东西舔了一口。   少年连连后退,一团白色追进来,是捡捡。   外面的人听见了动静,卫樹回过头,李彩娉则直接拎着包又出门去了。   “我找人算了我这两天的运势,说逢赌必赢,我得抓紧时间。”   “我先去刷牙洗脸。”邱宝珠担心卫樹问自己为什么要偷听,转头进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时,客厅里多了一个人——穿着校服的邱翡。   “过来吃早餐。”邱翡把碗筷摆上茶几,将卫樹刚刚分出来的那一份豆浆和包子推到了一边。   邱宝珠走过去才看见,邱翡从家里带了早餐过来,保温桶里面的早点一层一层拿出来,从面食到粗粮和水果还有肉制品,准备充分。   “我吃不了这么多,卫樹你……”   “我吃好了。”卫樹起身,把剩下的都倒了,把邱宝珠的那一份放进了冰箱。   少年往嘴里塞了一颗虾饺,“我其实还挺喜欢吃油条的,在豆浆里泡一泡更好吃。”   邱翡看着邱宝珠身上皱巴巴的T恤,还是昨天那件,这是邱宝珠第一次独自在外面过夜,一个晚上就拥有了流浪猫的气质。   “卫樹没给你找一件他的衣服穿?”邱翡问道。   “我不穿他的。”   “你都睡在他家里了,说这种话没有意义。”   邱翡说完后,看见了趴在邱宝珠脚下的白狗,“卫樹还养狗?”看不出来。   “我养的。”   “……”邱翡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断线,一个晚上没见,养上狗了?   邱宝珠知道邱翡在想什么,于是说道:“等今天上完课,我和它一起去奶奶家住。”   邱翡的眉头虽然皱了皱,但到底没对这件事情发表什么不赞同的意见,而是道:“那等会把它带上车,我们去学校,让司机把先把它送过去,不然你总不能把狗带去学校。”   邱宝珠点点头,拎着一只虾饺,喂给了捡捡。   吃完早餐,邱宝珠背着书包在玄关穿鞋,捡捡在他旁边转来转去,时不时想抻脖子舔他一口,邱宝珠还要分神去挡它。   等他穿好可以出发时,卫樹和邱翡都已经在外面楼道里等好些时候了。   少年弯腰抱起狗,目光恰恰好从柜子上的几个盒子上掠过去。   他瞳孔微微一震,呼吸乱了几瞬,又很快粉饰如常。   这是卫樹昨晚上出去买的东西,经由邱宝珠放在这柜子上。   邱宝珠当时没有去看袋子里是什么,现在才看清。   也用不着非要看清才知道是什么,他用过那么多,扫一眼就知道。   安全套,最大号,水果味,好几盒。 第37章 他会他祝他幸福   卫樹昨天晚上特意出去买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邱宝珠抱着狗跟在邱翡旁边往楼下走,他余光能看见卫樹关好门后就走在了自己身后。   他忍不住回头,戒备地看了卫樹一眼。   卫济冬和卫宵一立一蹲等在楼下,两人看起来都不像是什么好人,尤其卫宵,卫衣领子底下爬出来巴掌大一块刺青。   邱宝珠不认识卫宵,上辈子没见过,也没听过,不知道这是个好的还是个坏的。   邱宝珠先上了车,邱翡站在地面上,“卫樹,跟我们一起去学校吧。”   卫樹看向旁边两个。   “我们坐公交车去也行,哥你跟他们一块儿走吧。”   邱翡推了一下眼镜,打量着这两人,"你们也是济才的学生?"   看出邱翡质疑的眼神,卫济冬拽了拽衣服,“我们刚转过去,要等去了学校才有校服穿。”   于是,邱翡也邀请了卫济冬和卫宵乘坐邱家的车一起学校。   车上,邱宝珠心神不宁地摸着狗,他还在想卫樹为什么会买那个东西。   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他遇见卫樹的时候,卫樹已经买了那东西。   为别人买的,邱宝珠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   又推得一个新的猜测,卫樹有喜欢的人了,而且他们已经发展到了关系很亲密的阶段。   邱宝珠深吸了一口气,发现一道凉意贯穿全身。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还是他,但他们已经不再是他们。   他的很多从上一世沿袭而来的认为,已经不止一次被现实推翻了。   邱宝珠觉得,他会祝卫樹幸福。   邱翡同样也在思考事情,卫济冬和卫宵上车后都做了自我介绍,都是转学来的济才,然而济才明面上却从不收半路来的转校生,能被济才接收的转校生家庭背景往往都非富即贵。   这次还一次性收了两个。   他们都姓卫,看起来都以卫樹为中心,卫樹的母亲是小三在昨天刚在学校里传开,那他的父亲……   邱翡想到了青羽山的卫家。   卫家出身古老,行事低调,外界对他们的产业分布几多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他们富可敌国,哪怕是在卫家这艘船上做一颗螺丝钉,也能赚普通中产家庭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但想要与卫家合作,认识的途径就是第一关,通过不正常手段搭上的,连卫家的门都进不了,因为他们如果有看得入眼的合作对象,自然会主动联系,主动权只能在他们手里,选择权也是。   总之,姿态端得异常高,外界连他们家里到底有什么人都知道得不全面。   所以,卫樹有没有可能是卫家的人?   但卫樹如若真的是卫家的人,卫家又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后代在城中村长大?   可后排那两个同样姓卫的男生的存在,又说不过去了。   邱翡只能以为卫樹是卫家的远房亲戚,或者是旁支在外面偷生的孩子,不敢带回去,只能藏在城中村里,但因为不放心,又放了两个人在他的周围保证人身安全。   “邱宝珠,”邱翡想完过后,拍了下旁边人的肩膀,贴近对方的耳朵,耳语道:“你以后对卫樹客气点。”   邱宝珠本来懒懒散散的靠在车窗上玩狗,眼神都涣散了,在听见邱翡的话之后,他眼神瞬间聚焦,看向邱翡,“什么意思?”   “我现在不好肯定,但你客气点总没错。”邱翡低声道。   邱宝珠哼哼两声,不情不愿,“我还拿我自己的零花钱给他当奖金呢,还不够客气吗?”   邱翡眼神复杂地看着邱宝珠。   “看什么……”邱宝珠不解。   前者语气深沉,"邱宝珠,先出生的其实是我吧。"   邱宝珠眼睛慢慢眯起来,“你在讽刺我没有哥哥的样子?”   “难道你有?”   “难道我没有?我……”邱宝珠正欲和邱翡分辩,忽然想起来自己要说的是家里破产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他又把嘴巴闭上,“睡了,到了叫我。”   邱翡:“……”   -   上课前,卫济冬和卫宵在讲台上做了自我介绍,除了提前就知道的三人,其余人均惊讶得不行。   姓卫的转学生,肯定是转学生了。   但为什么好像是卫樹的跟班?   邱宝珠把作品集的顺序整理了一下,潘胜安坐到他面前,“真没想到,卫樹居然是卫家的啊~”   “你们怎么知道的?”邱宝珠头也不抬,他早就知道,所以他不惊讶,因为他上辈子已经惊讶过了。   “他们猜的。”   邱宝珠“唔”了一声。   潘胜安看他手上一直在忙,定睛看了会儿,“你打算学设计?”   “嗯,珠宝设计。”所有的申请材料里,邱宝珠只差作品集了,他语言考试早就已经通过,成绩也无须担心,推荐人更是好找得很。   潘胜安的脸上出现藏也藏不住的羡慕。   “你也想学?”邱宝珠没听见潘胜安说话,抬眼问道,虽然是这么问了,但邱宝珠心里其实有答案,上一世的潘胜安在拍卖会上低声下气地想买一串珠子,他肯定是喜欢的,只是……   “去国外的开销太大了,而且学设计,”潘胜安两只手在口袋里捏了捏,“学设计对家里生意没什么助益,我家里肯定不会给我出这个钱。”   邱宝珠从作品集里拿出了自己觉得还不够好的几张,他想了想,“你先准备材料,到时候我或许可以给你出这个钱。”   潘胜安身体抖了一下,他脸颊变得滚烫,欣喜到无以复加的同时又觉得无地自容,“可是你,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他们身上能用的现金其实都不多,不止他们,学校其他人亦是。   除了每月定额的零花钱,他们要是有其他开销也得张口找父母支取,有时候父母若是不给,那就没得花。   邱宝珠把几张被自己筛掉的设计图拎起来,“把实物做出来,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他既然已经决定去跟奶奶家,后果他也早就想到了,无非就是何英洁震怒,停了他所有的卡,再停掉生活费,司机也不给他用了,家里的一切就和他无关了。   他又不是没过过一无所有的日子,甚至更加面目全非的何英洁他也见过,他并不畏惧自己所做选择可能会带来的骤变与后果。   潘胜安觉得胜受不了这份帮助,他磕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憋出一句“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可是做出来了,我们卖给谁……”潘胜安想不到,他们这个年龄段,根本就没有渠道去销售珠宝饰品。   邱宝珠沉吟了会儿,也想了会儿,“曾明媚之前说想要,我先做了送给她。”   “送?”潘胜安不太理解这个字。   “嗯,那样曾明媚肯定会戴上它,她应该不会吝啬于向其他好友推荐,”邱宝珠露齿一笑,笑容乖巧灵动,“更何况,我的赠送本来就是有这项条件的。”   到这时候,潘胜安完全明白了,他内心像是被吹进来一道风,穿心而过,像穿堂风一样在胸腔里呼呼挂着,一道无形的鲜艳旗帜在中间昂扬飘荡。   邱宝珠打算送的不止曾明媚一人,还有邹妮,邹妮那样聪明,估计都不需要他点明,就知道她还需要做什么。   只是工期很要些时间,不知道自己的零花钱能不能挺到那时候。   他的发愁被后面卫济冬看在眼里,他用笔指着前方,脑袋朝着卫樹,“他还愁,他有什么好愁的?”   卫宵托着脸,“的确,阿冬现在才是最愁的,都成奶妈了。”   “滚。”卫济冬往桌子上一趴,“上课叫我一声,我换个姿势睡。”   班里的人对卫樹客气了不少,不仅班里的人,其他班的也是,连本应该大传特传的私事也顿时偃旗息鼓,一丝风声都听不见了。   邱宝珠也觉得奇怪,但不是为了卫樹的身份感到奇怪,他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一世卫樹的身份比上一世要早被众人猜到。   上一世,卫樹是在他们高中毕业后才被卫家认回去,在那之前,卫济冬和卫宵都没有出现过,学校里自然也无人得知卫樹的身份。   现在一切看似都提前发生了。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最先出了问题?   总不能是从自己开始的吧?他什么都没做……   邱宝珠没有头绪,他想,现在他不会再喜欢卫樹,卫樹正好也不喜欢他,所以就算卫樹被卫家提前认回去,对他也没有任何负面的影响。   说不定看在自己给他那么好的工作福利的份上,还能让他帮自己卖卖珠宝,卫家的门路可比他自己多得多。   想到这里,邱宝珠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邱翡,你今天回家后让人把我收藏的东西都打包送到奶奶家,还有我工作台上那些工具。”邱宝珠把邱翡的课余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确定要跟母亲拧到底?”邱翡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赞同。   “早晚的事。”邱宝珠说道。   邱翡写着字,慢慢道:“母亲昨天还说让厨房今天晚上记得做你喜欢吃的菜,她只是错了一次,你就不原谅她了?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邱宝珠垂着眼,睫毛动也不动,绿色的眸子里,阳光宁静地流淌。   他能理解邱翡。   站在邱翡的角度,何英洁一直几乎是溺爱他,对他有求必应,就算邱翡一直以为这种爱虚浮又空无,但自己也不是没有享受到,邱翡甚至连这种虚浮又空无的爱都没有。   何英洁只是小小地教训了他一次,他就要舍弃过去十几年的母子情谊,从邱翡的角度,确实难以理解。   但邱宝珠不知该如何与邱翡说,那不是不原谅,也不是舍弃,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斩断他跟何英洁之间的母子血缘,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能,但他们都能选择一种更健康积极的生活方式。   “等你长大,你就明白了。”少年语重心长说了这么一句之后,背过身去低头整理书包。   邱翡被邱宝珠的老气横秋迎面冲击到,他抿了抿唇。   -   放学前,邱宝珠买了两盒水果拎到卫樹桌子上,“以后你就不用再给我工作了,何英洁估计会给你另外安排事情。”   “昨天晚上你收留我,我不白住你的,水果给你吃。”   这条线切断,邱宝珠已经有了彻底分道的心理准备。   卫樹目光从水果移到少年脸上,“你准备做什么?”   “自力更生。”邱宝珠提了提书包肩带,“靠自己的双手生活。”   卫樹喉结隐秘地滚了滚,眼底藏了太多东西,最后一样都没漏出来,只有口吻淡淡的一句,“你现在还是未成年。”   邱宝珠现在还这么稚嫩,他没经受过风吹雨打,他只知道饿了要吃饭疼了就哭喜欢谁就对谁好,他的世界里全是从这头到那头的直线。   卫樹有些喘不上来气,他往教室的窗外看出去,他清楚放手很难,如果可能,他甚至不愿意放眼。   邱宝珠神采奕奕地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我妈妈应该会停我的卡,今晚她回家要是没有见到我,明天我的卡就会被停掉,我等会去取一些现金出来,省吃俭用应该能撑一段时间。”   “要是我做的首饰能卖出去,以后的生活费肯定就够用了,要是实在不够,我就吃邱翡的喝邱翡的,只要不从他那里拿钱花,他的账单没有异常,我妈妈就发现不了。”   “我还没有靠自己生活过,奶奶肯定不会让我吃白食,说不定放学后还要帮她喂喂鸡喂喂鸭。”   他一直都是这样,好像有情就能饮水饱,亲情友情爱情都算在内。只要这些尚存,他捡垃圾,拖着一蛇皮口袋塑料瓶在满大街上跑也能开开心心的。   “狗呢?”卫樹声音变得很低。   “狗?肯定是我放学了回去遛啊。”邱宝珠想起黛比,“希望我不在家,邱翡和马厩里的人能帮我好好照顾黛比。”   “邱翡不跟你一起?”   “和妈妈冷战的是我又不是他,他犯不上跟我一起。”邱宝珠摇摇头,“他还是在家比较好,家里有什么事他还能跟我说一声。”   他其实没有卫樹想象得那么羸弱和不堪一击,他能被风吹也能被雨淋,适当的风雨都能成为他的养料,于是他的眼睛比前段时间还要明亮,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前段时间还要生机勃勃。   卫樹手指在桌子底下攥了攥,松开时,指尖微微发麻,他朝邱宝珠看过去,扯了扯嘴角,“在你的计划里,还有其他事物或者人吗?”   少年眼神一顿,语气更加肯定,“没有。” 第38章 我暗恋你,我不一定会想要跟……   卫樹想起来,邱宝珠其实都是这么一个性格,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对于他喜欢的事物,他甚至可以放任到对方在他碗里撒尿,所以上一世才能容忍卫樹那样那样久。   可如果不喜欢了,那看对方就浑身都是错,是不够格。   “你的狗吃什么?”卫樹叫住预备转身走的邱宝珠,问了他一句。   后者果然懵懂不知。   “狗粮?罐头?我查查攻略就知道了。”   “正好我有空,我陪你去宠物超市一趟,你现在不是要省钱?”卫樹随便给书包里丢了两本书,站了起来,“我有宠物超市的会员卡。”   “你还有会员卡啊?”邱宝珠想不通,卫樹是不是根本没有那么穷,又能养那么大的蛇又还有宠物超市的会员卡。   “走吧,等我以后发达了,一定不忘少侠今日没齿大恩。”少年眼神熠熠生辉。   卫樹的涩意一扫而空,他笑了一声,“行,我等着。”   邱翡已经先回了家,卫济冬和卫宵两人亦步亦趋跟在邱宝珠的身后。   路过一家银行,邱宝珠顺便取了满书包的现金。   “我的卡明天肯定就用不了了。”   关于这一件事情,邱宝珠敢肯定。   何英洁上一世也对他做出过类似的行为,只不过那时候不是停卡,是不给生活费,邱宝珠不知道她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控制自己使自己变成受她喜欢的样子,还只是单纯地不想给钱,总之,他有经验。   “你也不怕被人抢。”卫宵嘴里叼着烟。   “你这条件,还是别养狗了,狗跟着你都遭罪。”卫济冬又跟着添柴。   邱宝珠拉上书包拉链,轻轻哼了一声,对卫济冬的爱答不理挂在脸上。   宠物超市里明码标价,宠物商品琳琅满目,光是狗粮就分大狗小狗大狗幼犬小狗幼犬等数十种,牵引绳也分大狗小狗项圈背带p链等数种。   卫樹从货架上拿了一袋5kg的小型犬狗粮,邱宝珠蹲在地上,“这有10kg的。”   “那是大型犬狗粮。”   “喔。”邱宝珠缩回手指。   “牵引绳你想要哪种?”卫樹问道。   “背带吧,网上说背带好。”邱宝珠捧着手机,“不过最好各买一根,一是换洗,二是长时间用一种对关节不好,p链不买,用不上。”   卫樹各取下一根放进购物车。   邱宝珠推着车继续前进,“狗窝要不要买?”   “买张垫子就够了。”   “饭碗饭碗。”   “不要塑料的,拿陶瓷。”卫樹提醒。   “好的!但是你让我先选一下颜色……”少年蹲着,对着面前七八种颜色的陶瓷碗陷入了纠结。   卫樹垂眼一直在看着对方。   这样的好时光,记忆中其实不少,只是后来越来越少,起先邱宝珠还愿意跟他一起出去玩,后来的那两年,邱宝珠宁可跟卫济冬整日钓鱼也不跟他出去。   虽然那时候邱宝珠对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跟往年一样,会要抱要接吻会撒娇,但那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到底被拉得有多远,他和邱宝珠心里都极其有数。   “绿色。”邱宝珠放下另一只蓝色的。   结账后,店员记下地址,表示两个小时内会有专人送货上门,并且还给邱宝珠送了三张满一千减一百的优惠券。   “优惠力度还挺大。”邱宝珠没想到卫樹的会员卡居然能打六折,这跟半价……不要钱有什么区别?   卫樹推开玻璃门,让邱宝珠先走了出去,“宠物市场的利润比你想象得要大得多。”   “我让卫济冬送你回去。”卫樹接着又说。   邱宝珠往左右看了看,“我有公交车。”   卫济冬和卫宵就在不远处人手一杯奶茶这么看着,卫宵吸溜着芋圆,“你说真的啊,卫樹暗恋人家?”   “不然他这么上赶着干嘛?把我都送人了,呜呜呜。”卫济冬面无表情道。   “人家肯定不会喜欢他,他在房间里养大蛇!”卫宵提起那条蛇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而且那蛇像是知道谁怕它似的,每回见了他,都故意张嘴哈气。   他们俩说到一半,就看见邱宝珠背着包乐乐呵呵扭头跑走了,转眼人就跑上了公交车。   “哥。”卫济冬赶紧站直,“我要不跟上去?”   “不用,这路公交车从他家门口过。”卫樹语气难得寥落,“走吧。”   卫宵神经粗,注意不到卫樹被拒绝后的沮丧,追上去问,“哥,你怎么知道这路公交车直接从他家门口过,你难道坐过?”   这一世没坐过,上一世坐过不少回而已。   -   万银瓷正在给院子里那些菜浇水,顺带锄了草,早上被送来的那只狗追了一天的鸡鸭,这会儿正四仰八叉地睡在院子正中的石板路上。   “奶奶?”邱宝珠小心推开院子的木门。   捡捡耳朵动了动,从石板上一跃而起。   万银瓷哪里想到邱宝珠真的会来,以前又不是没跟何英洁吵过,早上吵,下午还是乖乖回家去了,她“哎”了声,丢下水盆,“你怎么还真过来了?你不怕你妈说你?”   “早上司机跟我说我还不信……”   邱宝珠走进院子,“幸好你没有一直在那边住着,不然我就只能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捡捡适时地“汪”了一声。   “你吃饭没有?我去做饭,早上我买到了一块特别漂亮的五花肉,也不知道你到底来不来,我就一直没开始做。”万银瓷虽然问是问了,但也没有要得到答案的意思,她边说就已经边迈进菜园子里手法利落地摘起了菜。   “我可先跟你说好,住这边可没住那边方便,也没有几个厨师供着你挑。”万银瓷挎着菜篮子,一连摘下了茄子辣椒苦瓜好几样菜,又拔了一簇蒜苗在手里,抖抖泥,她问,“你跟你妈为什么吵架?”   “没吵架。”邱宝珠本来就不擅长跟人吵,他摸着捡捡,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说。   “你妈啊……”万银瓷叹了口气,“眼睛长在头顶上,心没多坏,但干坏事的人啊,不一定都是坏心肠的人,好人还能办坏事呢。”   “但是你这么跟你妈拧着来,她那个性格,可不会低头,你现在还在读书,正是花钱的时候,她要是断了你的经济来源,你准备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邱宝珠没有向万银瓷说出自己的打算。   万银瓷从菜园子里走了出来,“没事,我这里还有的是钱,反正我也没花的地方。”   “我知道你有钱。”少年托着腮,无意识说出口。   “你怎么知道的?!”万银瓷吊高了嗓门。   “……”   邱家不是从邱金言这一辈发家,而是从邱宝珠的爷爷这一辈,邱金言踩在父母提供的台阶继续往上攀登。   做生意的人都讲究留后手,邱宝珠后来才知道爷爷给奶奶个人留下了不少资产和硬通货,所以也难怪家里欠下巨额债务,邱金言会从奶奶这里套钱。   只是夫妻俩现如今还不知道万银瓷手里有钱,只把她当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   -   进了屋,邱宝珠冲了个澡,他临时换上了爷爷以前的衣裳,衣裳上的刺绣放在现在的市面上也是寸布寸金了,盘扣更是用了碧绿的翡翠装点。   “死人的衣服你要是不避讳,楼上多的是,尽着你穿。”万银瓷站在厨房里,开始处理刚刚摘的菜。   “不避讳。”邱宝珠想,他自己其实也是死人。   厨房是开放式的,宽敞明亮,邱宝珠在岛台后面坐下,随手剥了一个橘子,酸得五官都拧成了包子褶。   万银瓷瞥见,忙让他吐,“那是邻居家自己种的,吃了能酸死人,别吃别吃,冰箱里有甜的。”   “那你干嘛不丢嘛。”   “漂亮啊,黄澄澄的多好看。”   邱宝珠从冰箱里拿了两个甜的橘子重新坐下。   万银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照你这么说,你那个姓卫的同学人还挺好的。”   邱宝珠往嘴里喂了一瓣橘子,“一般。”   “人家帮你这么多,你还觉得一般呐?”   “可是你刚刚不也说了,好人也能办坏事。”   “他办的是坏事?”   邱宝珠在心里想,卫樹办的坏事你是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一准和他急。   “你结交朋友啊,就不要听你妈的只看家世背景,你这个姓卫的同学啊,还有邹妮,还有那个潘什么的小同学,都很好。”   “你现在年纪小,但你肯定自己觉得你已经足够成熟了,实际上,你就跟这橘子一样,表面看着漂亮,其实里边完全没熟,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好好学做人……”   万银瓷做了多久的饭,就絮絮叨叨了多久,让老太太感到奇怪的是,换成以往,邱宝珠早就听得不耐烦了,这回却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时不时还点头应一声,像是有在认真听。   老太太想他肯定是在何英洁手里受了大委屈。   万银瓷做饭的手艺能比肩不少专业的厨师了,一道蒜蓉小白菜都能炒得清甜爽口,酸甜口的樱桃烧五花肉更是软糯馨香,辣椒酿肉正好也是邱宝珠爱吃的,他一连吃了两大碗饭才放下筷子。   饭后他还抢着把碗洗了。   “我以后要在这里和你一起住,家务我本来就应该做。”   邱宝珠不会做家务,太琐碎的事情他都不怎么会。   所以他动作很慢,万银瓷都在楼上把他的床铺完了,他还没刷完一遍碗。   但万银瓷也没过去帮他,只把捡捡喂了,要不然,等邱宝珠洗完碗擦完灶台,狗早就饿死了。   很快,两个周过去,何英洁那边没有动静,反而是邱宝珠加班加点赶制了几条手链出来。   他没有使用太昂贵的原石,主石一律采用水晶,只在设计上别出心裁。   “放心吧,我就算不说,她们也会主动来问我的。”曾明媚抬着手腕,黄色的水晶在太阳底下比太阳本身还要耀眼,两片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金黄银杏叶垂挂两边,铂金的细链秀气雅致,她喜欢。   邱宝珠不止送了曾明媚,还送了邹妮和班里其他几个女生,男生只送了潘胜安,和送女生的不同之处在于,潘胜安的是手环,造价也要更高一点。   不多时,整个班就都传遍了。   沉宸不稀罕那个便宜玩意儿,但他不敢说,因为他看萧游稀罕得不得了,从看见潘胜安欣喜若狂地戴上手环开始,就一直黑着一张脸。   邱宝珠不在乎没收到赠礼的人怎么想,完成一项任务后,他心头轻松了不少。   埋头在洗手间洗冷水脸时,水光熠熠中,他瞥见一双腿,他还以为是萧游来讨要礼物。   结果是卫樹。   卫樹在他旁边洗着手,表情看似不经意,“你喜欢潘胜安?”   “啊?”邱宝珠关了水,表情愣住,水珠从他睫毛上一滴滴往下淌,他都忘了去擦。   “大家都这么说。”卫樹语气淡淡的。   他扭头看见了邱宝珠脸上的水,大部分直接淌到了校服领子上,他便伸手想要去给对方擦拭。   邱宝珠反应过来,退后了几步,他没有感受到卫樹的不悦,摇摇头,“我跟他算是志同道合,以后可能会一起从事设计行业,多个朋友多条路。”   “你问这个做什么?”邱宝珠反问卫樹。   卫樹看了眼镜子里,自己的表情尚且正常,他才言,“不希望你选潘胜安而已,他……”   “这跟你没关系吧。”邱宝珠打断了卫樹的话,这样的话如果是从其他人的口中说出,他肯定没有任何感觉,可面对着卫樹,对方但凡越界一厘,他便忍不住竖起浑身的刺。   “没关系。”卫樹的眼神像是被硬生生冲淡了,他收回镜子里的目光,看到了眼前少年的脸上,“但既然可以自由选择,为什么不选个更好的?”起码,比他更好。   “我觉得他挺好的。”邱宝珠以为卫樹说的“选”,是选择朋友,他认为潘胜安作为朋友,完全没有问题。   卫樹忍不住笑了一声,嘲意在他眼中弥散开,“比我还好?”   邱宝珠更为不解,他混沌了起来。   朋友又不止一个,卫樹只要不喜欢他,做朋友也是不错的选择,但卫樹怎么搞得连朋友也只能万中择一,他对曾铭西他们就不这样。   对曾铭西他们不这样,唯独对他……   少年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脸在瞬间涨红,又瞬间惨白,几个反复过后,他心底泛起惧意,“你什么意思?”   卫樹比他要淡定许多,“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引线点燃,爆炸声在少年脑子里响起,轰得他双耳耳鸣失声。   “邱宝珠,我一直暗恋你,”卫樹自嘲般地叹了口气,“所以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挑个比我好的对象。”   邱宝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去震惊哪一个问题,只能抓着刚听到的做出反应。   “我不喜欢潘胜安,我跟他只是朋友。”   卫樹扫了一眼少年如红玉的耳根,“那就好。”   “你……你怎么又,不是,你为什么……”邱宝珠语无伦次,快要哭了出来,“你不能喜欢我。”   “暗恋,不是喜欢。”看着被吓到的邱宝珠,卫樹语气不由自主放轻了些。   邱宝珠依然浑身紧绷、戒备,“有什么不一样?”   “我暗恋你,我不一定会想要跟你在一起,我喜欢你,我一定会跟你在一起。”   卫樹每个字说出口,邱宝珠的心都会颤一下。   “那你现在是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想。”   “那不还是一样!”少年的表情又重新苦痛了起来,因为他不想再跟卫樹苦痛地纠缠了。   “不一样。”卫樹走近到邱宝珠的面前,他抬手揽住对方后背,让对方无法再后退闪避,邱宝珠看见他抬手,下意识闭上眼睛,眼睫抖个不停。   卫樹从少年眼下擦了一道湿痕在指腹上,他像做了很大的决心,脸色透露出坚硬又易摧毁的冷意,“你挑个好点的,好好挑,我估计就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第39章 我不会喜欢你   邱宝珠想不到,不明白。   想不到卫樹又喜欢上了自己,不明白卫樹为什么又喜欢上了自己。   “但是我不会跟你在一起。”邱宝珠身体里像嵌进了一大块冰,堵在胸腔的位置,不上不下。   “我知道。”卫樹倒不至于对原因明知故问,他轻拍着邱宝珠的背,像以前那样。   而邱宝珠被吓坏了,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由此他并没有察觉到卫樹那些应该让他感到熟悉的小动作。   “那你不要说喜欢我了。”邱宝珠把头低下来,避开卫樹的抚触。   卫樹收回手,“你已经知道了。”   “我装作不知道,你以后也不要再说了。”邱宝珠心跳特别快。   但愿他能巧妙地避开第二次劫难。他在心里想,一边想,一边感到痛。   他想,卫樹的痛肯定比不得他,少年期的喜欢很容易建立,也很容易塌缩,卫樹喜欢他只是因为喜欢他这个类型,被拒绝后,卫樹就能发现,与他同类型的人比比皆是。   而他已经跟对方纠缠太多年了,他身体和意识都痛不欲生。   隔了很久,对面才传来一声低冷的“我知道”。   邱宝珠还算满意。   却高兴不起来。   回到教室后,曾明媚喜气洋洋地跑来和他说,她几个小姐妹都特别想要,但希望每个人的款式都不一样,她还想给姐姐也订一款,主石点名要红宝石。   “红宝石很贵。”邱宝珠提醒她。   “没事啊,我刷我姐姐的卡。”曾明媚用手指比了比,“不一定要是鸽血红,是的话更好。”   “预算。”   曾明媚比了三根手指出来,“我只能出30。”   邱宝珠心不在焉地接了七八笔订单,接到第十笔的时候,他才乍然回神。   婉拒后面的订单之后,邱宝珠抽出一沓纸,按着刚刚她们提的要求先出设计图。   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很容易沉浸进去,以前并不会,是他在发现卫樹在一步步插手他的一切之后,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提出抗议,也是好不理睬卫樹的一样借口。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这种抛开全世界的专注与投入。   “母亲让我转达你,如果你在月底之前还不回家的话,她就要和你断绝关系。”   快放学时,邱翡用笔戳了一下邱宝珠的后背,说道。   “她跟你说的?”邱宝珠拿着铅笔回头,他一口气画了六张草图,再也顾不上卫樹喜不喜欢自己了。   “她亲口跟我说的,”邱翡眼神复杂,“有必要吗?”   “什么有没有必要?”   “跟母亲闹僵,失去你拥有享受的一切……”邱翡停了停,“你不觉得辛苦?”   “但是自由,而且我能养活我自己。”邱宝珠抖了抖本子上的灰,“邱翡,你再长大点就会明白,能自己选择自己要过怎样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就算我现在跟她和好了,不久后在选择专业时,我们仍旧会爆发矛盾。”   “邱翡,你帮我转告她,我不需要她学会怎么去做一位合格的母亲,反正她也学不会,她只需要学会尊重别人就行了。”   说完后,邱宝珠就继续忙自己手里的事情了。   而这是邱翡头一回在邱宝珠身上感受到不近人情的冷漠。   这不像邱宝珠,但这确实是邱宝珠,邱翡很清楚,邱宝珠如果有一天真正长大的话,应该就会是这个样子。   “你确定你能受得了和家里决裂后的生活?”邱翡不再劝告,有的只是好奇。   邱宝珠精修着一张一张的设计图草稿,喃喃了一句“当然能”。   “那随便你。”邱翡整理好了书包,“我先回去了。”   见邱翡真就要走,邱宝珠及时唤住他,“你要不要去奶奶家吃饭?奶奶之前种的秋玉米熟了,煮着吃特别甜,煲汤也好喝。”   邱翡脚步顿住,跟着邱宝珠走了,还带了潘胜安。   何英洁从下午济才放学的时间一直空坐到夜幕降临,司机驾着车驶进院子里时,她一下就站了起来,紧盯着后排车门。   总喜欢拎着书包下车的是邱翡,但也只有邱翡,没有第二个身影。   司机驾着车慢慢朝地下停车场驶去,何英洁整个人都在发抖,邱翡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她脚下的一地碎屑,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没等邱翡开口,何英洁猝然转身。   “那就再也不要回来了,小万,把家里系统中邱宝珠的所有信息都删除。”   邱翡与何英洁关系不亲近,他没有去劝解,而是告诉邱宝珠:以后你再也进不了家门了,公司你也进不去了,邱氏旗下品牌你能享受到的折扣也没有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少年这时候正戴着护目镜在工作,手机在工作桌上一直震动,他扫过去一眼,邱翡的信息一条一条接着跳出来。他都看见了。   他目光凝了凝,又回到了手中的红宝石上面。   最好的红宝石产地在缅甸,产量极小,鸽血红就更甚。所以在邱宝珠的收藏中红宝石也是最少的品类之一,他找了一颗3克拉的,未经打磨的红宝石就已经艳丽夺目,好的切割工艺会让它的闪耀程度成倍增加。邱宝珠的动作非常小心。   “你什么时候会这些的?”万银瓷动作小心地在旁边凳子上坐下,还给倒了一杯牛奶来。   少年还穿着学校里的校服,可神色却在机器的嗡嗡嘤嘤声中显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专注与严肃。   邱宝珠含糊其辞,“平时感兴趣自学的。”   万银瓷看着邱宝珠手里那枚刻面水滴状的鸽血红宝石,火彩极艳,不像是自学能达到的工艺。   “但凡你妈懂事点,你也不用每天熬到凌晨才睡。”万银瓷叹了口气,她之前提出以后对方的学费她包了,但遭到了拒绝。   邱宝珠说:"我自己可以。"   -   现在的情况比上一世要好多了,上一世他四个兜全翻出来都没有一百块钱,现在他有自己从小到大收藏的石头可以当他的第一桶金,他还有邱翡,有万银瓷。他不是不知足的人。   而且,投入到工作和学习当中,他就可以不去想何英洁,也不用去想卫樹了。   烦死了,卫樹就非得喜欢他不可?   可能是由于心情不佳加上休息时间不充足,宁康降温的那天,邱宝珠感冒了。   “我需要一点衣服穿。”他趴在桌子上,抽了张卫生纸,把鼻子拧得通红,有气无力地说道。   邱翡给他桌子上放了杯热水,“我晚上让人把你冬天的衣服都送过去。”   “母亲能同意?”   “一些衣服,她不至于。”邱翡把杯子推到邱宝珠近前。   邱宝珠把头偏过去,躲开,"我要喝热奶茶。"   “这不巧了,”卫济冬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他“咚”的一下把手里的手提袋放到了邱宝珠桌子上,“卫宵给我买的,太甜了,我不爱喝,给你喝。”   邱宝珠耷拉着眼皮,“这么巧吗?”   邱翡把奶茶拿了出来,“珍珠奶茶,双倍珍珠,加了一份焦糖。”   邱宝珠慢慢坐直了上身,把奶茶拿到了自己手里,插上吸管,“无巧不成书嘛。”   卫济冬任务完成,懒懒散散摇到了自己位置上坐下。   “哥,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送?”卫济冬没忍住心底的疑问,扭头低声问卫樹。   “……”卫樹头上盖着校服在打瞌睡,“他不会喝我送的东西。”   “你这么招他恨?”卫济冬想,就算看着卫樹这张脸,也没法拒绝吧。   “你说对了,”卫樹坐起来,“他恨我。”   起先虽然只是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但迎面撞上,邱宝珠还是会笑一笑,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社交礼仪,就算面对着极讨厌的人,他也不会把面上的皮撕破。   然而现在,却理也不理,把他当空气,更避之如蛇蝎。   “他恨你……这很好笑吗?”卫济冬看见男生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卫樹把校服穿上,“觉得他有点可爱。”   卫济冬搓了搓脸,没有找到合适的表情回应卫樹的话。   秋末的午后,学校的管弦乐团在综合楼咿咿呀呀地开始活动了,邱宝珠所在的位置,楼下是校内棒球队在划分活动场地,耳边尽是他们的疾跑和追逐叫喊声。   济才课程安排松弛,课程难度却高,数学课内容甚至比肩高数,没有课的时间里,像邱翡这一类会自学的学生是少数,大部分人都会优先选择课外活动。   邱宝珠上一世也参加了不少社团,这一世一开始他就全部退出了。   所以这时候教室里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当中,就有他一个。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邱宝珠醒了睡睡了醒,身后滋滋啦啦的书写声就没停下来过。   邱翡一直在做题,且他做的题早就超过了高中生的题纲范围,大概也超过了大学生的。   邱宝珠昏昏沉沉地想,以后国家航空航天工程师队伍中一定会有邱翡的一席之地。   “哗啦”一声,邱宝珠睁开眼睛,眼前被切碎的太阳光芒铺满,他下意识抬起手臂,有什么东西砸在他的身上,噗噗啦啦的,接着落在他的脚下,却噼噼啪啪。   “我靠!!!”楼下有人发出尖叫声,“快上去看看有没有砸到人?”   邱翡掷了笔,趴在窗台朝下看,“你们怎么回事?”   邱宝珠睡意跑光了,他坐起来,头发上掉下来几片刚刚没掉下去的窗户玻璃碎片。   他用手接住了玻璃,知道肯定是下边那群打棒球的技术不佳,把球直接打进他们教室了。   侧脸传来隐秘的刺痛感,邱宝珠下意识想把手覆上去。   “别动。”卫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手掌按在少年头顶,制止住他企图在自己脸上扒拉的动作。   玻璃没有划到邱宝珠的脸,但有一些玻璃碎屑溅在了他的脸上,所以才会感觉到刺痛,轻轻拨掉就行了,用手去扒反而会导致划伤。   卫樹的脸近在咫尺,鼻梁和眉骨清晰锋利,邱宝珠往后躲了躲,“我之前不是说,你不用再为我工作了。”   两人两周来一句话没讲,有一些眼神上的交流,但都被邱宝珠躲了过去。   “你的事不是工作,是我的私事。”卫樹捡掉邱宝珠脸上的玻璃碎屑后,淡淡道。   邱宝珠用课本推掉桌子上的碎玻璃,心知肚明,“但我又不会喜欢你,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卫樹又动手摸了一下邱宝珠的额头,少年像猫一样偏头躲开。   不知道为什么,邱宝珠总觉得现在的卫樹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说不清楚这种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你为什么知道?”邱宝珠不解,毕竟现在的卫樹又不知道两人上一世有过爱变恨情变仇的经历。   十七岁的卫樹有这么悲观?   “你的意思是,你有可能会跟我在一起?”卫樹挑了一边眉,反问对方。   邱宝珠双眼瞪圆,“你做梦。”   两人说话也没说避开人,邱翡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把前面两人的对话一句不落地全听进了耳朵里。   走廊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是一整群。   一群穿着棒球队队服的男生跑进教室,东张西望过后,确定了棒球砸进来的方位,径直冲到了邱宝珠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要什么赔偿都可以,千万别告诉我班主任,不然我班主任就会告诉我妈,我的零花钱已经被停到一年后了!!!”男生弓着腰,抓着邱宝珠的手,抹着不存在的眼泪。   卫樹靠在邱宝珠的书桌桌沿,垂眼静静地看着对方,然后倾身把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分开。   邱宝珠指着地上,“把地上的玻璃处理一下吧。”   肇事方马不停蹄地开始打扫,拿的拿扫帚,拿的拿铲子。   邱宝珠本来只是觉得这群人有点好玩,却在看清为首男生的脸之后,想起来一个人。   “卫理?”   “哎哟卧槽你认识我啊?”男生一下直起腰,把扫帚丢给了别人,他摘下手套,“你好你好。”   邱宝珠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问这个好,他刚刚只是下意识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他只是看男生的侧脸有点像卫理,但他记忆里的卫理,是长头发。   眼前这个男生,别说头发长短跟自己差不多,就连嗓子也粗声粗气的,宽肩腰细腿还长,跟后边一群男生站在一起也看不出分别。邱宝珠不敢认。   “你是男生还是女生?”邱宝珠好奇道。   “女的啊,你是觉得我头发太短了吧,好洗啊。”卫理嘿嘿直笑,“你真牛逼,还能看出来我是个女的,一般人都看不出来。”   邱宝珠心底发虚,他能认出来完全取决于上一世的经历,而且后来的卫理跟眼前的卫理简直判若两人。   尤其是后来的卫理脸色惨白地面对着发疯的曾明媚的时候。   “现在知道喜欢老娘了?老娘告诉你,晚了!卫理,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那时候邱宝珠也经常不舒服,不是□□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卫樹请来的医生每回给他看完病,出门又接着去给卫理看病。   邱宝珠时常怀疑青羽山的风水有问题,容易让人变成精神病。   邱宝珠怀疑卫樹也是……   少年抬头朝卫樹看过去,结果对方本来就在看着自己,眸子乌黑露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快,他跟卫樹同时把目光挪转开。   -   邱宝珠很快就在社交软件上创建了专属于自己的工作账号,之前的作品他也分时间段上传到了不同风格的作品集当中,只不过他是个新号,粉丝就只有几个僵尸粉和不知道从哪里关注他的新用户。   幸好,曾明媚在网上是个粉丝量不低的炫富类博主,非常不吝啬于帮他引流,只可惜只有他和潘胜安两人的工作单位,实在吃不下太大的订单量。   [少爷小姐勇闯珠宝设计是吧。]   [天呐这些翡翠是真的吗?颜色都好正,水头都好足,我想要!]   [先收藏了。]   [我看明媚说,只要不买那种级别比较高的,价格都不会很贵,比如红宝石买不起,可以买尖晶石当平替,很多水晶在好的工艺下也能做各种彩宝的平替。]   [用了什么主石无所谓,主要是设计好好看!]   邱宝珠把接洽订单的工作交给了潘胜安,潘胜安又是高兴又是苦恼地告诉邱宝珠,“邮箱收到了几十笔订单,其中还有预算上了七位数的。”   对于要求低的,邱宝珠还能做到量产,可一旦要求高,动辄便是几个月的工作时长。   邱宝珠回复潘胜安:现在不接单,如果愿意等的话,可以先取号排队。   卫樹也关注了邱宝珠的工作账号,亲眼看着账号的粉丝量从3涨到了7万多,只是账号更新珠宝的频率奇低,有时候更新捡捡,有时候更新万银瓷养的鸡鸭,万银瓷的菜园子,郊区金黄的麦田,随手一拍的挂在枝头的柿子,偶尔还会拍一拍自己的工作间,抱怨不想写作业,时而还会更新一个工作时的长视频。   工作时的他,跟平时总是神思漫游天外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穿着款式简单的毛衣,眼镜把整张脸罩得只剩下三分之一,嘴唇紧抿住。   点开视频的评论区,不堪入目。反正卫樹觉得不堪入目。   [ 没人告诉我,博主这么帅……]   [眼睛,是绿色的吗?我的妈耶,外国人!]   [少数民族吧,骨骼不像外国人。]   [真的还是高中生,太牛逼了吧!家里是不是有专业人士一对一教学啊,切石头的动作真的太干净利落了,而且切面都好漂亮。]   [有对象吗博主?]   卫樹发现邱宝珠不怎么在评论区出没,只会偶尔回复一些专业上的问题。   卫樹的账号崭新,昵称都是系统自动生成的一长串数字。   他在每条问博主有没有对象的评论下面,面无表情地回复:好像有。   邱宝珠过了几天才发现有个类似人机的账号不停在重复“好像有”,他把该账号拉黑后,联系了曾明媚,她要的红宝石戒指完成了。   “啊!好漂亮,就是我要的那个感觉!”曾明媚收到了实物的摄影视频,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已经透露给了姐姐要给她一份大礼,她都想据为己有了。   红宝石几乎全露,底下戒托藏得很严实,水滴状的刻面宝石,不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熠熠生辉,看着简直不像是私人自己做的。   曾明媚捧着照片去找曾铭西炫耀,曾铭西嗯嗯两声,给她转了五万块钱。   “给邱宝珠的奶茶钱。”   “什么意思?我已经付过钱了。”曾明媚一头雾水。   曾铭西头也不抬,“卫樹给的。”   “关卫樹鸡毛事。”曾明媚更加不理解。   “曾明媚?”   “收到。”   邱宝珠收到钱的时候也非常疑惑,五万块不少了,都能再下一笔订单了,甚至远超他当时送给曾明媚的手链的价值。   但曾明媚说是给自己的奶茶钱,邱宝珠也没有怀疑,同年龄段里比曾明媚奢靡的大有人在。   他算是脚踏实地勤俭持家的那一类。   清掉之前接的那一批订单后,邱宝珠小有存款,他暂缓了接单,在冬至那天,回了一趟家。   -   小万姨好久没见邱宝珠了,拉着他转了两圈,“长高了。”   “这才几天……”邱宝珠咕哝了一句,“我饿了。”   “厨房在做饭啦,你妈妈今天也在家,你上楼去看看她,她前两天偏头痛犯了,疼得都睡不着觉,你不要和她犟了,好不好?”小万姨苦口婆心道。   邱翡在一旁点头,“是真的。”   邱宝珠背着书包,大步跑上了楼,他站在何英洁书房门口缓了会儿,才抬手敲门。   “进来。”   何英洁似乎没想到是邱宝珠,她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文件,她戴着很老式的眼镜,显得她人的精神气都衰老了许多。   “还知道回来,吃饭没有?”   邱宝珠站在门口,“没有。”   “你……”   “母亲,能帮我签一个字吗?申请留学要监护人签字。”邱宝珠走过去,把需要家长签字的材料放到了书桌上。   放好了材料,邱宝珠低头又从书包里翻出一条自己做给何英洁的项链,“还有,我……”   少年的话还没说出口,何英洁突然站了起来,她本来平静的脸此刻全是怒气,她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材料,朝对面丢过去,“我上次让邱翡转告你,不允许你再进这个家,他没告诉你?”   即使邱宝珠及时扭头闪避,偏硬的打印纸还是从他脸上刮了过去,生疼。   邱宝珠张了张嘴,不知道是拜谁所赐,他又见到了上一世后来的何英洁。   很快,他冷静下来,弯腰把地上的材料一张一张捡起来,重新放到了书桌上,“签字。”   何英洁皮下的肌肉抽搐了起来,但还是将表面维持得一如既往,她的笑容像是从牙关硬挤出来的,“宝珠,你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不听话?就因为那天妈妈在城中村没让你上车?妈妈当时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跟您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尽管我现在住在奶奶家里,但不管我住在哪里,您都是我的母亲。”邱宝珠垂着眼,他自己不知道,他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对着何英洁做报告的公司职员。   何英洁眼圈慢慢红了。   她拂了一下头发,拿笔在材料上依次签了字,签完字,她又恢复如常,笑了笑,“什么学校?什么专业?”   “英国的大学,珠宝设计。”   何英洁嘴角慢慢压了回去,她竭力控制着自己,良久,她指了下门口,“出去吧,吃了饭我让司机送你回奶奶家。”   临出去时,邱宝珠把书包里带给何英洁的礼物放到了书桌上,“我自己做的。”   吃饭时,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何英洁脸上的笑容太假了。   她看着兄弟俩,突然朝邱翡发难,“你知道宝珠选了什么专业,对吗?”   不等邱宝珠开口,邱翡已经点头。   紧接着,何英洁把手边的水朝邱翡脸上泼过去。   坐在旁边的邱宝珠也没有幸免于难,肩膀被溅湿了一大片,小万姨拿着毛巾小跑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邱宝珠手里还攥着筷子,邱翡也是,他默不作声,邱翡也是。   邱宝珠知道何英洁之前忍下来只是因为她现阶段还做不出来真正伤害自己的事情,所以她只能把气撒在邱翡身上,还把气撒得合情合理。   “您是不是根本不爱我跟邱翡?”邱宝珠放下碗筷,双眼静静地看着餐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式。   他再饿也不饿了,他只觉得自己刚重生时过于天真,以为家里有钱就万事大吉,结果并不是,一切的前提是要按照何英洁喜欢的来。   重生前,他觉得自己是卫樹养的宠物,重生后他发现,其实在何英洁身边,他也跟宠物没有两样。   委屈骤然袭来,不是因为卫樹,也不是因为何英洁,而是为自己和邱翡所经历的这一切。   “邱翡,你跟我一起走。”邱宝珠站起来,他走到客厅拿起了书包,转身时,发现邱翡并没有跟着他一起。   小万姨焦急得跺脚,不知这母子三人怎么就吵了起来。   少年又回到餐厅,他看见邱翡已经若无其事地在夹着菜。   “邱翡,你不走吗?”   邱翡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邱宝珠没有很快就思考出邱翡不愿意跟自己走的缘由,但身体先一步产生了熟悉的被背叛的感觉。   他像是被数十米高的海浪迎面砸了一记,眼眶发酸,头晕目眩。   邱宝珠来不及思考,在何英洁对自己无可奈何的笑容里夺路而逃。 第40章 你想不想和我接吻?   路上,白蜡树鸭爪一样的金黄树叶被夜晚调成了墨色,只有在灯光下,才会显露出青天白日下的晚秋景色。   邱宝珠往前小跑着冲了一段路,他站定在一棵白蜡树下,看着四周隐匿在葱茏的绿化植物丛里的恢弘别墅群,在这个天地间突然体会到孤独,前所未有。   书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上面是邱翡发来的短信。   [邱翡:哥,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我们一母同胞,并且处于相同的境地,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在一件事情上要做相同的选择,同样,就算我们各有各的选择,这也不代表我们背叛了彼此。]   [邱翡:你不用担心我,我也没有正在牺牲着什么,如果我能得到我想要的,我此刻的选择就不应该是叫做牺牲,而应该被称为交换。]   邱宝珠看完了短信,把手机收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他打了车到市中心,没看店头,径直往一家酒吧里钻。   坐在门口嗑瓜子打扑克的保安连着哎了好几声,跑过来把他又请回到了门口。   “学生不允许进酒吧的哦。”五大三粗的保安朝邱宝珠俏皮地眨了眨眼。   邱宝珠双手揣在兜里,“我已经成年了。”   “身份证。”保安把手摊过去。   邱宝珠压低声音,“其实我的灵魂已经30岁了……”   两分钟后,邱宝珠被扶着肩膀推出了大门,保安指着马路对面一家文具超市,"看见没,无聊的话,你可以去那里面逛逛。"   被酒吧婉拒后,邱宝珠在隔壁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果汁和威士忌。窗户边上有简单的圆桌和高脚凳,他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果汁,然后把一小瓶威士忌全倒进了果汁瓶里。   橙黄色的威士忌混进金黄的果汁里,变成了不好看的土色。   他在卫家的时候捣鼓过一阵子的调酒,对酒精始终喜爱不起来,只是喜欢看酒被调成各种各样的颜色而已。   他酒量也不好。   收银台的一男一女一直注意着这边。   “肯定是,为情所伤……”女生摸着下巴,得出结论。   男生把不新鲜的烤肠丢进垃圾桶,“早恋嘛这不是。”   “我要是有这么好看一个男朋友,我肯定舍不得让他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喝酒的。”女生叹了口气。   “人身上是济才的校服,对象肯定也是富二代,你就别要是了。”   “济才怎么了?富二代怎么了?我可是灰姑娘!”   两人正叭叭聊着,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两人不约而同闭嘴,把激动的表情改换成优雅得体的笑容。   走进来的客人的目的似乎不是为了买东西,他左右看看,左边是两个宛如人形立牌的店员,两人被冷目一扫,脸上的笑容扩得更大了。   卫樹的目光只在两人脸上停留了一秒钟不到,转而看向右边的角落。   角落里的人也瞪圆了眼睛正看着他。   “……”   “你怎么来了?”邱宝珠下意识把威士忌的玻璃瓶往面前扒了扒,不过也藏不住,卫樹明显什么都看见了。   卫樹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已经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你是鬼吗?”没给卫樹说话的机会,他又兀自嘟囔了一句。   窗外时而有刺破长空的喇叭声传进来,还有从远处照射进来的车灯晃人眼睛。   店内安静得过分。   邱宝珠发现,就算面对着卫樹,他也无话可说,他也像飘在半空中,悠悠然,上不去,下不来。   他喜欢的,厌恶的,害怕的,都不是眼前这个男生。所以对方是暗恋还是明恋,都不足为惧。   邱宝珠很快平静下来。他抓着果汁瓶,把混到一起的液体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他静静地看着卫樹,怎么样?   半晌过去后,邱宝珠打了个酒嗝,他抓起放在一边的书包,扶着桌沿,慢慢朝外走。走的时候,还没忘对收银台后面的营业员粲然一笑。   走出便利店,冷风吹得邱宝珠一抖,冷意和他被酒精熏热的脑门相撞,他隐约有些发晕,身体不由自主晃了一下。   身后店门上悬挂的风铃响了两声,风铃的尾音还在邱宝珠耳边飘啊飘时,他晃动的身体忽然被人从旁边接住,风铃也一下止了声。   微涩的草木味道让邱宝珠脑子略清醒了一点,他手掌撑住男生的胸膛,试图站稳。   “你怎么过来的?”邱宝珠索性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卫樹眼睫的颜色漆墨般深,他闻到对方说话间喷洒出来的酒气,也能看见对方眼底的烦闷和挣扎,以及无助。   “邱翡给我打了电话,你们手机都有家里安装的定位,他把定位发到我手机上了。”   两人离得太近,说话时彼此呼吸交缠,邱宝珠耳朵痒痒的,他忍不住动手揉了揉,“监视我。”   卫樹眼神颤了一下,“不是监视。”   少年忽然一下把头抬了起来,绿色的眼睛冷冷逼视着卫樹,“你骗人!你就是监视我了,你没有监视我……嗝,我脖子上的定位器是什么?”   卫樹的眼睛要比邱宝珠先泛出湿意,后者只是喝醉了对白日无法忘怀的隐痛作出条件反射,卫樹真实又清醒地处于痛楚之中。   “对不起。”   这句道歉像打开了邱宝珠眼泪的阀门,他一眨眼,眼泪就没有预兆地淌了下来。   “你早一点认错,我就原谅你了,我就不会死了。”就不会在这个世界里独自一人了。   重生有什么好呢,他本来就优秀,他没有错过的人和机会,他没有一定要挽回的人和事情,但他却要以一种新的方式把上一世的全部都重新经历一遍。他弄不懂,也想不到。   “但你错了又不改。”   邱宝珠紧紧搂住了卫樹的脖子,把热烘烘的眼泪都流进了对方颈项里。   “阿樹,我觉得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跟以前不一样。我以为萧游对我是真的好,他为了我被你针对,还断了腿;我以为我很了解邱翡,其实我还是不懂他。我很害怕,每件事情都没有如我预料发生,每个人都跟我印象里不一样。”   “我不知道我现在做的是不是对的,我感觉……”邱宝珠想要躲起来,“你在就好了,我最了解你。”   “但是我现在有钱有势,你已经不能再把我关起来了。”   少年一直在碎碎念,卫樹垂眼平静地听到结束。   卫樹记得,邱宝珠胃不好,何英洁无底线溺爱他,要吃什么给做什么,要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后来只要吃太甜或者太辣的食物,就会导致胃里发炎,胃液反流,甚至溃疡渗血。   所以他之后严禁邱宝珠吃任何重口味的食物,酒精更是不允许沾染,所以邱宝珠的酒量极差,因为没有得到过锻炼的机会,半瓶啤酒就能放倒。   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卫樹庆幸如今听着对方这番抱怨的是三十岁的自己,而不是十七岁。十七岁的卫樹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做不了,十七岁卫樹的爱盲目又自大。   -   李彩娉在打着麻将,在家打,中间不知道是谁低喊了一句“卫樹回来了!”,李彩娉径直就往桌子底下钻。   “你躲什么啊?躲有用?赶紧把麻将收了,快点快点!”吃盒饭的卷发婆娘都顾不得吃盒饭了,丢了盒饭把麻将桌上的布的四个角一拎,扛在肩膀上就拉开门往楼上跑。   没了麻将,其他什么都好编了。   李彩娉抚着头发,磕着瓜子,装作对后面进来的卫樹感到十分讶异,“哎呀,你晚上出去,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客厅里的烟味快成烟雾弹实战场了。   邱宝珠不舒服地皱了皱鼻子,“臭。”   卫樹用手扶着邱宝珠的脑袋,让他把脸埋进自己的衣服里,随即朝李彩娉冷冷地看过去,“谁准你叫人来家抽烟的?我怎么跟你说的?”   “哎呀哎呀……”李彩娉声音越来越弱,她嘀咕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起身开始赶人。   “都滚,滚滚滚!”   沙发上佯装看电视的两男一女怨声载天地站起来朝外面走,边走边道:“李彩娉啊,你儿子都骑你头上了,你这个当妈的,在家一点话语权都没有,丢不丢人啊你?”   李彩娉嘴里说着“干你屁事”,心底其实还是很不舒服的。卫樹这几个月以来变了不少,以前顶多是无视她,现在凶得很,有时候看自己的眼神,比道上讨债的那些还吓人,看死人一样的!   房间门已经关上了,卫樹和他带的人都进去了,李彩娉趴在门上听。   门忽然打开,李彩娉连连后退,挤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饿不饿?我给你们下碗面条?”   卫樹罕见地没有拒绝,“嗯”了一声。   “你还真答应啊?!”李彩娉只是随口一说。   但自己主动提的也没办法,李彩娉只能挽起袖子进厨房了。   “记得给钱,一万一碗,哼哼,我可不会给你白干活!”   卫樹没有理睬他,在洗手间接了一盆热水,从柜子里拿出邱宝珠上回来用过的毛巾,重新回到了房间里。   少年已经抱着他的棉被睡得正熟。   他这阶段还没开始吃苦,嘴唇水亮水亮的,腮帮子被棉被挤出一个小汤圆来。   卫樹蹲在床边拧热毛巾的时候,盘在树梢上的黑蛇睁开了眼睛,床上的人也睁开了眼睛。   邱宝珠坐起来,默不作声把上身脱得只剩下了一件羊毛T恤,下身直接脱得精光,底裤都没留。   他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两条玉一样温润白皙的腿挂在床沿,脚趾头时不时轻点两下空气。   卫樹眼底露出显而易见的笑意,这是邱宝珠后来养成的习惯,因为待在家里,无处可去,昼夜有时候颠倒,经常偷偷喝酒醉倒。卫樹朝偷喝酒的邱宝珠发过两次火。   伤胃,还不好洗澡。   邱宝珠为了让他别生气,就把自己衣服脱了,说:“这下好洗了吧。”   “手。”   邱宝珠把手伸到卫樹眼前,卫樹捏着他的手腕,热毛巾从臂膀上一路擦拭下来,连掌心和手指缝都没放过。   沾了水汽之后,皮肤在秋夜里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两只手臂擦洗过后,卫樹弯下腰,直接邱宝珠的衣摆掀了起来,“自己拎着。”   少年左右手各拎着左右两边衣摆。   床头灯光线下,少年的身体光泽极润,不明显的骨骼覆着一层手感极好的软肉。他不爱锻炼,腹部柔软平坦,毛巾挨上去的时候,他把腹部紧缩起来,睫毛颤各个不停。   “有点冷。”   卫樹清了清嗓子,开口依然沙哑,“快了。”   上衣放下来后,冷空气被挡在外面。   卫樹倾身,几乎将邱宝珠整个人罩在了身下,他从邱宝珠身后拽过被子,把邱宝珠裹了起来。   毛巾再又过了遍热水后,卫樹弯着腰,动作熟练轻柔地擦着邱宝珠的下腹。   “草盛豆苗稀——”邱宝珠低着头,忽然道。   “……”   卫樹漆黑的眼抬起来,“哪个是草哪个是苗?”   邱宝珠指着自己那一条,"草。"   指着旁边,“豆苗。”   卫樹把那条给拎起来擦,慢条斯理道:“按照正常逻辑,这是豆苗,旁边的是草。”   “看看你的。”邱宝珠双手伸出去抓。   卫樹避开,“先把正事做了。”   邱宝珠双腿擦洗过后,他翻了个身,跪趴在床上,上身仍旧裹着被子,下边一览无余。   站在床沿的卫樹,被热毛巾烫到般,血管里的血液都变得烫人。   卫樹眼睛几乎要从黑转红,他抬手拽了拽卫衣领子,说不好自己是不是自找罪受。   而醉后的邱宝珠等了半天,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扭头看着卫樹,“你在做什么?”   上一世,两人几乎把能用的姿势都试了个遍,邱宝珠始终喜欢面对面,卫樹喜欢面对面和从后面,几乎每回,卫樹都能让邱宝珠哭着求饶。   卫樹很快就给邱宝珠擦洗完,把他整个塞进了被子里。   李彩娉在厨房里不服气,用锅铲把锅拍得噼里啪啦的。   卫樹洗完澡再回房间时,邱宝珠没睡觉,他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双手在胸前交叠,睁着眼睛,出神地看着天花板。   卫樹一接近床边,他就坐了起来,移蹭到卫樹面前。   “你想不想跟我接吻?”邱宝珠直起上身,依旧比站在地上的卫樹矮了不少,他脑子在对方审视的眼神下昏涨发疼。   “跟谁?”卫樹发梢的水珠滴到了邱宝珠的脸上,他伸手抬起了邱宝珠的下巴,“卫樹还是阿樹?”   邱宝珠眯了眯眼,“都行。”   卫樹呼吸升温,“为什么?”   邱宝珠继续往前挪,他纯然出尘的脸上,两颗绿宝珠一样的眼睛明亮雀跃,“因为我要玩弄你。” 第41章 又被关起来了?   卫樹没有如邱宝珠所愿,他放开了邱宝珠,转头去衣柜里找了条黑色纯棉的长裤给对方穿上了。   裤脚长了一截,卫樹弯腰给挽到脚踝上,露出两段清瘦突出的踝骨。   邱宝珠从来没胖起来过,上一世到了后两年,他腮帮子瘦削下去,任凭卫樹让人怎么改换食谱都对前者身体毫无作用。   营养师也很沮丧,“宝珠少爷明显是心理上的问题,这已经超过我的工作范畴了。”   卫樹知道,得放邱宝珠出去。可他做不到。   外面的一切都有夺去对方生命的可能,都有使对方流泪的风险。   而他创造的安全屋,却间接要了邱宝珠的命。   所以,他除了是邱宝珠的恋人以外,他还是刽子手。   “你哭了。”安静了半天过后,少年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卫樹还没来得及直起身,眼下就伸过来一只手。   邱宝珠曲着食指,从卫樹眼下揩了一滴眼泪走。   “行了,我不玩弄你了。”邱宝珠把眼泪擦到卫樹肩膀上,放弃了自己一开始的打算。   下一秒,卫樹直起身。   邱宝珠的身体先一步察觉到了危险性,惊惶地朝门口方向看去,像要试图逃离或是求救。   卫樹按住他的肩膀,俯身吻住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也轻轻掌住了邱宝珠的后脑勺。   卫樹轻而易举就撬开了少年的齿关,果汁和木质调的威士忌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一经释放,在两人呼吸间惊涛骇浪似的汹涌。   他舌尖勾住邱宝珠的舌尖,舔了两下,又继续深入。   邱宝珠双手还按在自己身体两旁的床垫上,眼前的光影扰乱了他的视线,始终清晰的只剩下了卫樹近在咫尺的眼睛,细长的睫毛将覆未覆,瞳孔明亮得宛如两簇跳跃的野火。   接吻的过程中,卫樹眼睛发红,一直在看着邱宝珠,他吻得有多贪婪凶猛,眼神就有多祈求,有多痛苦与艰涩。   邱宝珠的胃部被卫樹的眼神攫取住,拧成一团,隐隐作痛。   卫樹几乎是猝然放开了邱宝珠,他转头走了两步到书桌边,动作利落地拉开抽屉。   旁边箱子里的黑蛇被突然发生的动静吓了一跳,咝咝地滑下了树,盘在了角落里。   卫樹拿了一样东西到手里,他没有停滞,弯腰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戴到了少年的手指上。   是一枚戒指,上一世邱宝珠离开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也是临别礼物。   看见邱宝珠用一双醉眼茫然却又欣喜地摩挲着戒指的表情,卫樹缓缓直起身,他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叩叩”   “卫樹啊,面煮好了,赶紧带着你那同学出来吃吧。”李彩娉在外面讨好地轻唤。   卫樹拉开门时,李彩娉伸着双手,满脸写着“请给钱”。   给了她五百块钱之后,李彩娉说了句“面在桌子上,筷子我都拿了,醋自己加。”,转身美滋滋地进了房间。   邱宝珠从卫樹身后钻出来,坐到餐桌面前吃面条。   他今晚没吃什么东西,空腹喝了酒还烧得慌,味道只算过得去的挂面在此刻也变得美味了。   见他吃得狼吞虎咽,卫樹蹙眉,“你慢点吃。”   邱宝珠夹着面条,“你不要处处都管我。”   “我不管你,”卫樹语气变淡,“你不舒服的时候别喊。”   邱宝珠撇了撇嘴,速度到底变得比之前慢了不少。   卫樹不怎么饿,把自己碗里的煎蛋夹到了对面的碗里。   “其实你人还不错。”邱宝珠看着黄澄澄的煎蛋,又变脸道。   卫樹扯了下嘴角,他目光扫过邱宝珠手指上那只碧荧荧的戒指,不知道对方明天早上还能不能用正常语气跟自己说话。   吃完夜宵,卫樹去厨房洗碗,邱宝珠自觉在洗手间刷牙。   在碳水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邱宝珠脑袋越发晕晕乎乎,牙刷插了好几次都没能插/进杯子里。   他扶着墙慢慢走回卧室,躺到床上。刚躺下没多久,耳边便出现了脚步声,床垫下陷,他被躺到身侧的人抱住,对方体温很高,胸膛很硬,心跳声传到他耳朵里时,给人一种微弱的绝望和自毁情绪。   -   天幕微亮,蓝灰色的光线从小窗透进房间。   邱宝珠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时的第一想法是,窗帘怎么没拉?   接着他看见了窗户边上的蛇。   它朝邱宝珠吐了吐蛇信子。   “……”   他房间怎么有蛇?!   等等!这蛇有点眼熟……   邱宝珠开始环视整个房间,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不是他的房间,这是卫樹的房间。   他为什么会在卫樹的房间?   又被关起来了吗?   巨大的恐惧和无措袭来,以至于他都没来得及低头看一眼旁边的卫樹。   然而还没来得及感伤太久,一股尿意袭来,邱宝珠收起情绪,下到地上,决定上个洗手间再说。   房间外的温度要低一点,邱宝珠脑子清醒了不少,他上过洗手间,埋头在盥洗池洗了个冷水脸,冷水浇透了他的脸,没有上一世神思枯竭倦怠的惨白,只有吃嘛嘛香大睡一场后的餍足清透。   下巴上的水一串串往下滴,邱宝珠恍然回神,抽了几张纸巾擦着脸。   折叠吸饱了水的纸巾时,邱宝珠看见了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帝王绿,黑珍珠。   意识在一瞬间从邱宝珠身体中剥离,邱宝珠怔怔地低着头良久,直到脖子发酸,变得麻木。   这是他上一世留给卫樹的最后一样东西,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他的手上?   邱宝珠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在的这个房子,都是卫樹为了蒙骗他而打造的了。   而洗手间这狭窄的一隅,使他感到安心。   他不敢出去了,他不知道出去后,他面临的是什么。   之前的一切可能都是个梦,此刻梦醒了,他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继续着之前痛苦不堪的生活,开始痛苦不堪的下半生。   他不要。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邱宝珠拉开洗手间的门冲了出去,自由的意志在他体内汹汹然扬高,他此刻决意推倒一切挡在自己路上的障碍。   “早餐想吃什么?我出去买。”卫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了,他穿戴整齐站在玄关,正在换室外穿的球鞋。   还是少年时候的样子,不是西装革履的那时候。   邱宝珠缩了水,把戴着戒指的手背到了身后,“面条。”   卫樹穿鞋的动作半道截止。   “你再去睡会儿,我洗漱过后就去煮。”卫樹重新带上门,又回到了屋里。   邱宝珠踌躇不安地站在原地。   “喂。”邱宝珠跟在卫樹身后,但他跟不进洗手间,只能站在门口,他把手伸出去,“这个,你给我的?”   卫樹垂着眼,给牙刷挤上了一段牙膏,没做声。   邱宝珠看着男生眼下的青色,咬了咬牙,“阿樹……”   卫樹动作停了停,他看了眼镜子里,自己身后神情气恼俱畏的少年,“干什么?”   邱宝珠瞪大眼,他瞳孔上的花纹开始震颤、摇晃,哗哗啦啦,模糊一片。   “你……”   “嗯,我死了,在你我的生日,你的祭日。”卫樹刷着牙,吐词含糊不清,似乎自己的死亡不是什么值得郑重的事情,仅需随口一应。   邱宝珠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仓惶凄苦,他应该大声朝卫樹丢出一句“活该”,或者一句“死得好”,他应该感到畅快,可他此刻却不那么畅快,他不知道自己不那么畅快是因为他和卫樹又两两相对又要开始纠缠,还是因为他们真正彼此热爱过彼此,所以不管怎样,他们都希望对方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邱宝珠浑身的骨头都开始发酸,他靠着门框,“是吗?”   在他长时间的静默里,卫樹已经洗漱结束,他转过身,眼睛似有裂痕,“宝珠,之前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好。”   邱宝珠没有做声。   “你怎么死的?”   卫樹:“不太清楚,可能是脑出血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死了之后,我母亲他们有没有找过你?”面对着现在的卫樹,邱宝珠不需要再伪装,不谈情,他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   “出去说。”卫樹与邱宝珠擦身而过,他径直走进厨房。   “我等会出去自己买,你不用煮了。”邱宝珠跟过去,低声道。   因为不管是怎样的卫樹,邱宝珠都要和对方划清关系。   “你不吃,我难道不吃?”卫樹挑了下眉。   “……”   好吧。   邱宝珠搬了个凳子在厨房门口坐下,“你现在可以回答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了吗?”   卫樹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不少菜出来,他声音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冷意,此刻也是。   “你去世的第二天,何英洁和邱翡就赶了回来,邱翡情绪尚能自持,何英洁……她一把火把卫家老宅点了三分之一。”   “其实,在你还在世时,何英洁曾经联系过我几次,她说她愿意用名下一半的资产换你出国,我问那剩下的一半呢,她说剩下的一半归邱翡。但我没同意,也从未告诉过你。”   邱宝珠手指把膝盖上的布料揪起来又放下,“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何英洁创业成功的第三年,公司遇到财务危机,邱金言和她提了离婚,第四年,邱金言再婚并且有了一个女儿,没过两年,他又有了一个儿子,你去世后的那一个月里,他正在与他的第二任妻子打离婚官司。”   “邱翡没有从事他喜欢的专业,他在帮着何英洁经营公司。”   “你还记得你给邱翡发送过去的那封请求他的帮助的邮件吗?邱翡回复过你,他说他会帮你,但不是现在,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安全的时机,他希望你能利用我的一切资源,实现最大的价值,以换取最大的利益。”   邱宝珠眼神慢慢涣散,身体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最后时刻的濒死状态,“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没等卫樹出声,他自己就给出了答案。   “因为你觉得这个世界很危险,因为你觉得这些消息对我来说很不友好,他们会让我不高兴,让我伤心,所以你就不告诉我,对不对?”   “可是卫樹,你才是使我最伤心的那个人。”少年声音嘶哑、颤抖。 第42章 你又喜欢我了!   卫樹洗菜的动作一直没有继续下去。   “母亲后来怎么样了?”邱宝珠没有一直在两人的感情问题上胶着,他看着卫樹的背影,从背影中隐约窥见了三十岁时候的样子。   玩世傲物如卫樹,也不过是一具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肉体凡胎。   在一呼一吸中,邱宝珠知道,但凡在这个世界里活着的所有生物,强大与否,都不过如此。   卫樹在这时候开口了,“何英洁要把你的骨灰盒带去国外,我没同意,法院为这件事情开了数次庭,我们都请了世界最顶尖的律师团队,只为了你骨灰的所属权。”   邱宝珠难掩哽咽,“那只不过是骨灰。”   “何英洁败诉后,到卫家来找过我,求我把你还给她,她说她愿意用她的全部来换你,邱翡的那一份,他没有意见。但是我依然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她说我会遭报应的。”   卫樹说着说着,笑了一声,“对我来说,你死了,这就是我最大的报应,你死之后,降临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审判。”   “而我的死亡,是解脱。”   “那天早上我去找你,是想告诉你,我准备去看医生了,这对你来说应该算好消息。”   邱宝珠双目有些发呆,“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你什么病?”   “不太清楚,心理上的一些问题。”   “你后来没看医生吗?”   “看过,但具体的,我忘了了。”   邱宝珠露出鄙夷的表情,“你是不是后来年纪太大了,就这也不清楚,那也忘了。”   “邱宝珠,我没活那么久,我们俩的生日,也是我们俩的祭日。”   邱宝珠记得卫樹一开始就说过,他“哦”了一声,“那你后来活了多久?十年?”   “苟延残喘了一年。”   邱宝珠眨了眨眼睛,眼眶周围的神经被扯得战栗发疼,他后知后觉地又“喔”了一次,“活该”两个字像横扎在喉咙里的鱼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只剩下赤/裸裸的疼。   “邱宝珠,我很想你。”   过了很久,在窗外一阵子鸟叫声中,卫樹的声音又响起。   邱宝珠双手抓着凳子的下缘,摸到了下面粗制滥造的木刺,“我知道。”   卫樹爱他这一点,邱宝珠很知道。   那天早上,郊区的空气带着田野里特有的味道,还未成熟的小麦,成群麻雀遗留在田野里的鸟粪,太阳出现以前的露水,他投身在焦白的水泥马路上疾跑,货车的车头带着万钧之力撞向他。他感觉自己皮囊下的所有内容物被撞成了浆糊,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死。   卫樹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一口接着一口的血从他嘴里喷出来,他绿色的眼睛被淹溺成了红的,将亮未亮的天在他眼里也蒙上了一层红色。   “卫先生……”   脚步声很快就来到了他的耳边,邱宝珠这时候已经看不清谁是谁了,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看见一道修长的虚影跪下来,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传来对方发出来的不成言语的声音。   咯吱咯吱,咯轧咯轧。   邱宝珠以为自己耳朵也被撞聋了。   直到又一声发颤的“卫先生”响起。   邱宝珠这才知道,跪在自己旁边的这道乌云一样的虚影是卫樹,卫樹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邱宝珠笑起来,含在嘴里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到耳根,他羔羊一般温驯的脸变得妖艳。   他张了张嘴,那道虚影便自觉弯下来,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听他说话。   “现在,你满意了吗?”最后一句话用尽了邱宝珠的力气,他大喘气了两下,呛咳不停,身体痉挛。   每个人在濒临死亡之前,都从未想到,死亡是那么轻而易举。   邱宝珠也想不到。   他也想不到,自己会重生,更想不到,卫樹也重生了。   “卫樹,”邱宝珠从凳子上站起来,佯装若无其事抚平裤子,“老天重新给了我机会,也重新给了你机会,我可以重新来过,你也可以,但我们之间,在上辈子就已经结束了。”   少年说完后,低头把手指上的戒指取下来,倾身放到了灶台上,“这个我已经送给你了,物归原主。”   厨房外响起一连串的动静,延到玄关,很快,关门声响起。   邱宝珠上一世说过的话突然清亮地在卫樹耳边响起。   “不喜欢的人怎么样我都不喜欢,阿樹,你可要小心点,别让我不喜欢你,不然的话,你就是以死谢罪也没有用!没有用!听见没有?”   半晌过去,卫樹把刚刚从冰箱里拿的菜和鸡蛋又放了回去。   藏匿在长睫阴翳中的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   邱宝珠背着书包,他双手揣在兜里,走出城中村后,他朝学校方向走了快半小时才记起打车。   在校门口的超市里,他随便指了两样早餐打包,打开时才发现是最不爱吃的花卷和小馒头。   学校里这时候还没什么人,连风纪委员都还没上岗。   邱宝珠没发觉自己还穿着卫樹的裤子,他把不喜欢的早餐硬塞下去,背着书包躲进洗手间仰着头大哭。   卫樹,邱翡,母亲,每个人的结局他都想不到。   他觉得自己被命运玩弄了,可命运从来没说过要忠于他。   “谁在里面?”忽然有人在外面说话。   邱宝珠一下就噤了声。   “不说话我踹门了。”那人又说,音调格外熟悉。   邱宝珠一下把门拉开,他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净,只剩下眼圈是红的,但还是一眼能看出来分明哭过。   萧游看见是老熟人,“哎哟”一声,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大清早躲厕所哭,怎么啦?昨天晚上做噩梦啦?”   邱宝珠没听出来关心,只听出来幸灾乐祸,他走下台阶,多此一举地洗了手,“谁哭了?我尿呢。”   “你尿不在外边尿,跑隔间里尿,尿得还哇啦哇啦响,这话你自己信不?”萧游凑近,“说说看,我不用水滋你。”   邱宝珠心烦意乱,不像平时一样,他没有继续搭理萧游,没有碰着他,从旁边走过去了。   萧游转身就跟上。   “你爸妈说你了?”   “跟邱翡吵架了?”   “被人拦路打劫了?”   “不是,哥们儿,你这裤子是不是大了?什么破裤子,都起球了你还穿。”萧游突然注意到邱宝珠上衣是校服,裤子却不是,而且裤子还非常不合身。   邱宝珠脚步一顿。   萧游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脸上的轻松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昨晚没有回家,你跟谁出去过夜了?还把裤子穿错了!”   “跟你没有关系。”邱宝珠说话有着很重的鼻音,他把卫樹裤子穿来了,又不是故意的,洗干净了还他。   “得,跟我没关系……”萧游无言以对,他跟了邱宝珠一段路,眼看着要到教室了,他急忙拉了邱宝珠一把,说道:“之前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不应该用水管冲你,我习惯别人都围着我转了,一时激动,没控制住。”   “我知道。”邱宝珠继续往前走,语气冷淡。   “那你……”   “理由和动机我都知道,你的道歉我也接受,但不原谅。”极致的痛之后,邱宝珠异常清醒,“你想和我做朋友也可以继续尝试,我可能会被你打动,但你不要再说这是喜欢我了,这不是。”   太阳露脸后没过多久,校园就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邱宝珠虽然心不在焉,但还是把申请留学的材料先整理了,不知道潘胜安那边怎么样。   “邱宝珠。”邱翡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邱宝珠吓了一跳,邱翡什么时候来的?   没走前门?   “早餐。”邱翡把从家里打包的早餐放到邱宝珠的桌子上,然后走回后面坐下。   邱宝珠看着熟悉的打包袋,想起在卫樹家里,卫樹告诉自己的事情。   他的确想办法给邱翡写过几封邮件,但都没有收到回复,他以为邱翡是太忙了,没看见。   对方回复的邮件多半是被卫樹清理了,只是邱宝珠没想到,邮件内容并不是当时的他想要看到的。   但邱翡……他理解邱翡,邱翡做任何事情,永远理智地思考,将一切客观的因素放在个人感受之前。   邱宝珠不像平时一样一脸欣喜地吃早餐,邱翡感到有些奇怪,以为他还在为昨晚的事情伤心,便戳了戳他的背,说道:“母亲虽然把话说得很绝,但她什么都没做,你放心。”   “昨天晚上我没有跟你一起离开的原因我已经通过短信告诉你了,具体就是,我需要家里的资源,像你一样靠自己当然也可以,但既然有捷径有台阶,我不想走弯路。况且,我们如果都离开了家,母亲的手段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客气了。”   邱宝珠慢慢把早餐拖到了面前,邱翡第一次和他这么长篇大论,他在解释。   “邱翡,你是怕我生你的气吗?”邱宝珠轻声问道。   邱翡的声音在背后消失了很久。   “有点。”他说。   “你不用怕,我不生气。”   “真的?”   “真的。”   邱宝珠连着吃了两份早餐,肚子里一点空间都没有了。   卫樹到教室的时候,给他桌子上带来了第三份早餐。   “我吃过了。”邱宝珠趴在桌子上,不能直起腰,直起腰就撑得慌。   “吃的什么?”卫樹忍不住问。   “你别管。”邱宝珠不得不承认,卫樹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周围的一切都轰然落地,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无比真实。   卫樹往后退了两步,微微弯了下腰,朝桌子下方看。   邱宝珠下意识把腿并起来。   “你裤子……”   “你的你的,现在是我的了。”邱宝珠趴着不起来,眼皮微微发肿,眼睛呈出一种嫩生生的绿色,像春天草地上刚从地里抽出来的新芽。   两目相对,邱宝珠看着卫樹的眼睛,后者眼睛狭长,总是冷冷看人,但是他看自己,和看别人,始终不一样。   “你是不是又喜欢我了?”邱宝珠撇嘴,“冥顽不灵。”   卫樹把另一只手里的热豆奶放到邱宝珠面前,眼底噙着笑,“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你?” 第43章 你的名字   邱宝珠闷着不说话,过了半天,“我不喝。”直接把卫樹刚刚说的话跳过去了。   卫樹看着他一直颤着的睫毛,拿走了桌子上的热豆奶,“那我拿去给卫济冬。”   “卫济冬后来怎么样了?”邱宝珠伸手拽了下卫樹的衣袖。   听见邱宝珠口中问的是别人,卫樹兴致缺缺,“他离开了卫家,在宁康一家医院工作。”   邱宝珠不自觉地点着头,又恍然觉得自己的庆幸好像不太对,卫济冬背叛了他啊,他怎么能心想事成?   卫樹仿佛懂他,“你去世之后,他也病了一场。”   “他现在看起来跟你关系很铁,为什么后来看起来……”像主仆?   “从他的父亲挪用公款被发现后自杀开始,他就与卫家生分了。”   邱宝珠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跟着卫樹一起刚到教室的卫济冬,他此刻跟卫宵正在做投篮的假动作,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班里的男生,卫姓在学校很受欢迎。   “那卫宵呢?我从来没见过他。”   “十九岁的时候被人绑架沉了江,所以你没有见过他。”   邱宝珠再次回头,“这次你会救他吗?”   卫樹插兜轻轻地笑了,虎牙露出一点尖,歉然的表情中带着凶残,“不止他,这次我的人都要长命百岁。”   他眼神深深地落在邱宝珠脸上,大量给予的同时又在疯狂地向邱宝珠讨要着什么,邱宝珠不太自然地把眼睛转开,直到旁边响起离开的脚步声。   “喂。”   邱宝珠吓得肩膀一抖,他扭过头,发现拍自己肩膀的人是邱翡。   “你怎么想的?”邱翡忽然没头没脑地问,看见邱宝珠一脸懵,他补充道,“他喜欢你,你怎么想的?”   邱翡上一世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不过比现在要早多了,上一世的这个时间,他跟卫樹已经在一起了。   “没有想法,那是他的事,难道只要有人喜欢我,我都要有点想法?”他反问邱翡道。   邱翡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对他好像有点不一样。”   邱宝珠把情绪藏在眼睛深处,脸上仍是跟平时一样的表情,“我都是一视同仁的。”   “……”   午后,邱宝珠和潘胜安一起把留学的申请材料递给了姜赛秋,姜赛秋对潘胜安的家里能同意倒不意外,对何英洁能同意,表现得意外得不能再意外了。   “你是怎么说服何女士的?”姜赛秋翻阅着邱宝珠的作品集,眼前一亮又一亮。   邱宝珠不知道自己那算不算说服,含糊地答道:“没怎么费功夫,她直接就同意了。”   说完这句话,昨天晚上被何英洁砸的地方隐隐作痛。   “我听人说,你们俩在网上搞了个账号在卖东西?”姜赛秋把所有资料翻看完,双手搭上膝盖,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那不是卖东西!”   姜赛秋一开口,潘胜安就打断了她,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刚情绪太过于激昂,脸瞬间就涨红了。   “那是艺术。”他小声纠正。   “我看过你们的账号了,制作的工艺,原材料之类的都是上乘,我本来还以为是邱宝珠你自己找的师傅,结果没想到是你亲自操刀,没看出啊。”姜赛秋是真的完全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不管是画画还是设计甚至到设计的落地,对方居然都不需要借助旁人的力量。   邱宝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你妈妈知道吗?”姜赛秋又问。   “应该知道吧。”邱宝珠脑袋微微垂了点,问题在他心底是肯定的答案,何英洁不可能不知道,她只是没有朝自己出手。   姜赛秋含笑看着两人,又含笑说:“有个课余爱好不错,但不能耽误了学习,江主任肯定在暗中观察你们俩,期末考试的成绩要是不乐观,你们的生意可就别想做下去了。”   “知道了……”邱宝珠和潘胜安异口同声。   从姜赛秋办公室离开后,邱宝珠要去学校的咖啡厅买拿铁,潘胜安也立马跟着。   点过单后,邱宝珠好奇,“你喜欢做蛋糕,我以为你喜欢甜的,但你居然喝美式。”   光是提到美式这两个字,邱宝珠就没忍住把脸给皱了起来。   “吃甜食,会让人生出自己很幸福的幻觉,”潘胜安不好意思地笑笑,“生命里的苦就会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但我们活着,又不是纯粹为了吃苦。”邱宝珠从柜台上拿了一颗硬糖,他直接剥开,塞进了潘胜安嘴巴里。   后者没想到少年说着说着会忽然给自己喂糖吃,他两边而过一起变得通红,不可置信看向对方。   “你现在也觉得它是幸福的幻觉吗?”邱宝珠凑过去,认真地问道。   潘胜安心脏扑扑扑狂跳,摇了摇头,“不是。”   邱宝珠成功为甜食正名,莞尔一笑。   咖啡厅外面是篮球场,卫济冬刚刚一个飞身上篮,得意洋洋地挂在筐上低头去找卫樹的身影,“哥,看我,牛逼不牛逼?!”   卫宵在下面大叫,“牛逼牛逼!”   "哥?"   卫樹背对着他们,他懒懒地靠在篮球架上,削挺的鼻梁使褐色的眼珠深藏在眼窝,背着照不到太阳,他眼睛看起来冷幽幽的。   -   周六,邱翡拎着买的东西到了郊区,捡捡没跟他见过几面,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在院子里冲着他狂叫。   邱翡把东西放到门口,挽起袖子,走过去一把把捡捡抱起来。   “嗷呜~~~~”捡捡狗仗人势,声势渐弱。   万银瓷刚准备做早饭,她回身看见邱翡进来,一脸的惊喜,“你怎么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出去接你,你走进来的?”   “司机送的,我哥呢?”邱翡朝楼上看了一眼。   “昨天晚上在楼上敲敲打打到半夜,今天估计有得睡。”万银瓷和邱翡一起把门口的东西提进来,“你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我是你奶奶,又不是外人!”   “没带什么,都是你跟我哥平时爱吃的水果和零食。”邱翡看着爬到沙发冲自己呲牙咧嘴的捡捡,伸手薅了一把它的脑袋。   “我上去看看我哥。”   邱宝珠在楼下捡捡开始狂叫的时候就惊醒了,他心脏一个劲的狂跳,半天才平息。   他房间门被推开,邱翡走进来。   “我以为你还在睡。”邱翡说。   邱宝珠卷着被子,“捡捡太能叫了,它一叫,我就醒了,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吃顿饭。”   邱宝珠翻了个身,背朝着邱翡,“我还要睡觉,你要是没吃早餐可以让奶奶给你煮鸡蛋丝瓜面,我不喜欢吃丝瓜,但奶奶做的丝瓜,好吃……”   少年边说,睡意边袭来,话没说完,他就已经睡着了。   邱翡又离开了邱宝珠的房间。   邱宝珠的回笼觉一直睡到了中午,秋日太阳金灿灿的,穿过窗纱,房间也是满室耀眼的金色。   楼下一直有人在息息率率地说话,不像是邱翡,邱翡没这么多话。   他在睡衣外面穿了件水青色的毛线衫外套,走下楼梯,站在楼梯口,看着一楼客厅里的人。   “哟,你孙子下来啦,快快快!”坐着的老太太忙着挥手,使劲给万银瓷使眼色,旁边邱翡示意他看中间桌子。   邱宝珠朝餐桌上看过去,桌子上放着一块抱大的石头,但环着石头中间开了一条缝,依稀能窥见石皮底下幽幽的蓝色。   少年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   老太太见状,一拍大腿,“识货识货。”忙跟了上去。   邱宝珠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一柄强光手电,他揉了揉眼睛,将手电抵在石缝外面,“海水蓝的玻璃种,很透,底下也没有裂纹,还这么大……这是?”他虽然喜欢,但还不知道这老太太带着它来是干嘛的。   万银瓷围过来,“这是我老姐妹,你跟邱翡应该叫她李奶奶,叫阿钦也行,她过来是想问问你,这种翡翠,你要不要买?反正她放在家里也没用,她打算换点钱养老。”   “买!”邱宝珠想都没想就说,这段时间他的原石消耗得很快,虽然之前他有不少收藏品,但现在原材料消耗的速度让邱宝珠感到心惊,而且,他的许多藏品价值高昂,对购买力要求高先不说,他还舍不得把它们当做货源。   很快,他苦恼道:“但我没有那么多钱。”眼前这一块原石,最少也要两百万。   他怎么可能有两百万?   邱宝珠想到了卫樹给自己的戒指,早知道收下了,还是太讲骨气。   "我给你买。"万银瓷丢下一句话,转身钻进了一楼她的房间里。   很快,万银瓷捏着一张银行卡出来,没等邱宝珠说不要,她就说:“你先用,算借的,本来你的学费就该家里出,你爸妈掐了你的经济来源,奶奶就得挑这个担子,你知道自己挣钱是你懂事,但我们做大人的,不能真舔着脸坐视不理。”   邱宝珠怔怔地看着万银瓷,“奶奶……”   万银瓷把他推开,扶住逐渐开始防备起来的老姐妹,“便宜点,八千。”   “老不死的原来你是想我白送啊!”憨态可掬的胖老太跟万银瓷互相推搡起来,把邱宝珠挤得更远。   邱宝珠插不进越来越听不懂的方言对话,他走到邱翡旁边,“奶奶心真黑。”八千也敢开口,简直是明着抢。   邱翡剥着奶奶自己做的卤花生,“本来就是奶奶硬让人家卖给你的,她一开始就是在抢。”   “你材料还够吗?”邱翡问道。   邱宝珠坐下来,“辅材我在网上买了不少,潘胜安也帮我买过,就是主材我想亲自过眼了再下单,等寒假我想跑几个城市,囤一些。”   邱翡不太懂珠宝,他只是点头,“好,到时候我陪你。”   “不用。”邱宝珠拒绝得断然,他望见邱翡镜片后面疑惑的眼神,悠悠然转开了头,“你之前不是说过吗?我们各有各的选择,所以我们也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你忙你的,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   “看电视吗?”邱宝珠倾身把遥控器拿到手里。   邱翡:“你要跟我划清界限?我之前发的短信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麻烦你而已。”邱宝珠眼睛朝下看,不想面向邱翡质问的表情。他不会因为上一世去记恨邱翡,在家里破产后的那段日子,邱翡对他足够好了,邱翡好不容易拥有了真正属于他的一切,没理由为了自己放弃。况且,到了最后,他依然做了和何英洁一样的选择。   邱宝珠现在很清楚,没有人能爱谁满分,自己也不能。人总在拼尽全力爱别人的时候,又余一些给自己,又会在极度理性地只爱自己的时候,爱一点别人。   这是人之本性。邱宝珠完全能理解,也能接受。   邱翡皱着眉,“但我们是亲兄弟,本来就应该互相照应。”   “你应该,还是你想?”邱宝珠目光陡然锐利起来,那股锐利在触及邱翡的茫然的时候,又迅速收了起来,少年仰头,用撒娇的语气叫万银瓷,“奶奶,我饿了!”   “饿了自己热饭吃!”万银瓷头也没回,还在砍价,“八十万,不能再多了,再多绝交。”   海水蓝的原石最后以八十万的价格成交,赚是大赚特赚,但邱宝珠有些心虚,“这样好像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跟她几十年的姐妹了,你自己去问问她,她这么多年总共花了我多少钱,恐怕她自己都数不清了。”万银瓷撇撇嘴,把被好姐妹抓乱的头发梳了梳。   “那等我把它分好了,做一样东西送给李奶奶。”邱宝珠摸着石头表面,爱不释手。   “她不配。”万银瓷果断说,“送我。”   晚餐后,邱翡又坐家里司机的车离开,万银瓷看出邱翡心情不好,问邱宝珠,“你惹你弟生气了?”   “我可不敢,未来的大工程师呢~”邱宝珠抱着捡捡,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还说不是,你看你这小表情。”万银瓷捏了把少年的脸。   万银瓷回房间后,邱宝珠也跟着回了房间,他单独住二楼,他的房间还连接着一个小露台,沿着露台一圈有许多盆万银瓷当宝贝照料的多肉,晚上都还给它们点着灯。   邱宝珠在工作室宝贝一样围着白天那块原石转了几圈,如果不为了挣钱,他更心仪做个摆件收藏。   他给石头拍了几张照片,上传到账号里,评论区很快就有人举手想要。   潘胜安那边跟着收到了实实在在的下单邮件。   曾明媚也发微信给邱宝珠:支持先用后付吗?   [我现在不接单,但是你可以排队。]   [多少号了?]   [76。]   [……大师苟富贵。]   邱宝珠靠在躺椅里打字:你已经很富贵了。   [没有的事,我上边有大姐,还有曾铭西,我就是个商业工具的命我知道,回头随便水个大学学历,完了就联姻,再生几个b崽子,完事儿!]   邱宝珠想到后来曾明媚的结局,心下有些黯然:你甘心吗?   [谈不上甘心不甘心,生下来就有花不完的钱已经算万里挑一的命好了,不遭点罪我都良心不安,我都怕我以后又先婚后爱了,那下辈子我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才能把这辈子缺的给补齐。]   邱宝珠被她逗笑。   [你知道卫樹是卫家人吗?]   [他之前不跟你关系不错,还给你打工,你说,他会不会报复你啊?]   邱宝珠莫名:我又没有压榨他,他为什么要报复我?   [看看,这就是高处不胜寒,像他们那种人都很敏感的,说不定他就觉得你在某些时候压榨他了,现在他逆袭归来,将你狠狠打脸,将邱家收入囊中,让你跪在他的脚下哭泣!]   [不过说真的,你要小心点,卫家的人都挺小心眼,特别喜欢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计较,曾铭西告诉我的,我告诉你,以后我再找你买东西,你给我点优惠。]   答应给曾明媚优惠之后,曾明媚立马就说自己要睡了晚安周一见,邱宝珠拽过一旁的毛毯盖在身上,窗外的蚱蜢一阵一阵地叫得宛如哨子,青羽山也有蚱蜢,不止蚱蜢,蟋蟀,纺织娘,夜蛾都会叫。   他试图逃跑过,和卫济冬一起。   他甚至学习了包包袱的教程,和卫济冬一人背一个布包在肩上,沿着老宅主屋的墙根,躲过保安的巡逻的监控,最后从老宅最偏僻的一栋房子旁边的围墙翻出去。   那种时刻,夜晚当中的一切声息简直都放大了一千倍,树叶飘零的声音都能让邱宝珠的汗毛竖起一回。   卫济冬手脚灵活,他跃上围墙,然后挂在围墙上拉邱宝珠上去。   “宝珠少爷,你要想好,跑出去了,可就过不了好日子了。”卫济冬表情复杂道。   邱宝珠头顶月色,“自由自在就是好日子。”   隔壁偏僻的屋子里传来咿咿呀呀的竖琴声,琴声生涩空灵。   邱宝珠循着琴声看过去,曾明媚坐在小窗边上,她浑身的肉瘦削没了,琴身比她整个人看起来还要大,她抬眼,露出讥诮的表情,“跑?跑得掉吗?”   卫济冬告诉邱宝珠,曾铭西没能成功把曾明媚带走,因为两人的大姐在这档口在美国被枪杀,曾铭西手里没什么实权,虽然卫先生把人送回曾家了,但曾家又派人把曾明媚送回来了。   “你要不要跑,我带你一块?”邱宝珠忽然出声道,“我有地图。”   “赶紧走吧你,”曾明媚十分不屑,“你再不走,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就说你从我这儿跑的。”   邱宝珠那次的逃跑当然没有成功,因为他带了个卫济冬。而在卫济冬暴露之前,邱宝珠一直以为是曾明媚出卖了他。   现在想想,曾明媚怎么可能出卖他,他们分明是同类。曾明媚只是很清楚他跑不掉而已。   -   邱宝珠现在跟潘胜安形影不离,大家都看在眼里。   沉宸在萧游面前噤若寒蝉,不敢提潘胜安。   卫济冬在卫樹面前噤若寒蝉,也不敢提潘胜安。   其他人不明就里,完全想不出邱宝珠跟这么一个一点地位都没有的私生子同进同出的理由。   “秋季运动会,敬请期待。”萧游麻木地托着一沓宣传单满教室发,发到潘胜安面前,他皮笑肉不笑,“秋~季~运~动~会~敬~请~期~待~”   潘胜安缩着脖子和肩膀:“……”   邱宝珠趴在桌子上睡觉,宣传单放到他面前,他眨了下眼睛。   “网球,你擅长的,参不参加?”萧游躬身问道。   “奖金多少?”邱宝珠看了眼宣传单,在角落里看见了网球的版面,看见金额,他一下来了精神,“两万!”   萧游:“你缺钱啊?”   “不要你的。”邱宝珠扫了一眼萧游,像是料到了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也没说要给你钱啊。”萧游表情不自然道,他清清嗓子,“那你报不报名?”   “报。”   萧游从手里抽了张表格,“填一下报名表。”   邱宝珠填完报名表之后,萧游又开始往教室后面走,他不需要游说,济才的运动会奖励诱人,大部分项目学生都抢着报名,不过得除开比较变态的长跑项目。   走到姓卫的三人面前,萧游丢下宣传单就转身离开,卫宵“喂喂”两声,“报名表,我还没报项目呢。”   萧游似笑非笑地转身,他把手里的报名表递给卫宵。   卫宵切了声,拿起笔,准备随便填一个,结果他低头一看:游泳、花滑、射击、击剑、马术……   怎么这么花里胡哨?   卫宵想也没想就把报名表往卫樹面前一递,改口极快,“我哥还没报项目呢。”   卫樹靠着教室后面的墙,目光淡淡地从窗外转到卫宵脸上,卫宵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卫济冬:“死要面子活受罪。”   “还报吗?”萧游看着三人,故意追问道。   卫樹倾身,椅子脚跟着一起回到地面,他把报名表拿到手里看了眼,还是新的,就网球的项目后面跟了个名字。   邱宝珠。   邱宝珠字体跟他的脸一样,圆弧多,横沟竖撇捺都喜欢用画圈的方式,每个字都写得圆咕隆咚,很好认。   卫樹把项目大概地扫了一遍,卫济冬知道到时候了,抽了笔递过去,可卫樹却挡开了他,自己伸手去桌子上拿笔。   他手背一带,一不小心,就把杯子边上的水碰倒了。   “卧槽卧槽!”□□被泼了一杯水的萧游差点跳到了教室天花板上面去,“卫樹你他……”看着卫樹那张冷意渐深的脸,萧游把骂人的话又吞了回去。   卫樹漫不经心地把被打湿了一部分的报名表折起来,随手丢到一边,看着萧游:“麻烦再给我一张新的。”   在新的报名表上,卫樹把邱宝珠的名字重新补在了网球那一栏,他自己则选了紧贴着网球下面的棒球。   萧游拿着报名表离开后,卫宵松了口气,凑到卫樹旁边,“哥,你会的不是网球吗?你什么时候会棒球的?”   “我不会棒球。”卫樹看向他,“刚刚那张报名表给我。”   “哪张报名表?”   卫济冬看不过去了,“刚刚打湿的那张,被你丢了的那张。”   卫宵急忙把它从脚边的废纸桶里拾起来。   卫樹又重新靠在了墙上,姿态散漫,枭鸟一样的眼克制地垂落。报名表在他手里翻飞了几下,就剩下了一张写着邱宝珠名字的纸片。 第44章 他不喜欢你,他不喜欢你,他……   卫宵不明就里,但很快,他俨然一副里外都明白了的意思,他挽起袖子,“因爱生恨是吧,我懂了,我等会就去弄他!”   卫樹不紧不慢,“你弄个试试。”   卫济冬撑着头,侧着脸,往嘴里丢了片口香糖,“你弄个试试?”   “什么意思啊?”卫宵完全不懂,“那你把人家名字折来折去算什么?我以为你是想揍他个翻来覆去呢。”   这回不用卫樹开口了,卫济冬完全明白,卫济冬代为开口道:“他要真烦了一个人,名字在他嘴里过一遍都嫌多余,哪里还会把人家名字拿在手里捏来捏去。”   “可邱宝珠不理咱们啊,”卫宵双手撑着桌子,“他为什么不理我们?”   “难道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我凶了他两句?”卫宵自问自答,“我那也不算凶啊,我跟别人说话都这样。”   “可能,”卫济冬想了想,忽然惊醒,“他是不是知道你喜欢他了?”   卫樹:“……知道了。”   “错了错了,你不应该让他知道,那样还能温水煮青蛙,你喜欢他,他现在不喜欢你,肯定会跟你,跟我们保持距离,但他为什么不喜欢你?”卫宵念念有词,他虽然没有实践经验,却拥有扎实的理论基础,“他不喜欢你,你想想办法,送点花送点零食,这种傻白甜很好追的,我一追一个嗯……”   在卫樹逐渐看过来的目光下,卫宵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本来想做一个很帅气的“手到擒来”的手势,跟着半道崩殂。   卫宵讪笑着,“一看就难追,你一追一个不吱声。”   卫樹扯了扯嘴角,卫宵还想补救,他却已经看向了走廊外面。   运动会的准备工作起码还需半个多月,邱宝珠并不急着开始训练。   而且,他的网球是卫樹教的,技术已经够好了,打赢学校里的学生完全没有问题。   限制自由归限制自由,客观来讲,邱宝珠觉得自己和卫樹谈恋爱,还是学了不少东西的。   放学后,邱宝珠和潘胜安约好一起去线下一个宝石展搜罗购买彩宝。   “我把我攒的钱带出来了。”潘胜安没有随便刷的信用卡,家里没有人给他开这样的账户消费,他的钱都是一分一分攒的。   潘胜安:“虽然不多,但你现在肯定也缺钱,原材料那么贵,辅材也不便宜,我不能真的让你白给我出学费。”   “要是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去帮我跟我母亲说,让我不在家住了,去你奶奶家,那样我还能给你打下手。”潘胜安始终保持着递出去的动作,好像邱宝珠要是不肯手下,他就会直接把卡塞进邱宝珠口袋里似的急切。   邱宝珠不想收钱,却对潘胜安后面的提议很是心动。   对方说得没错,他也需要有人给他打下手,譬如起版浇模、分拣原材料这些对技艺精细程度要求不高的步骤,那样,他就能分出更多的时间去打磨对操作水平要求高的步骤。   “你母亲……”邱宝珠把围巾又围了一圈,遮住下巴,“能同意吗?”   “要是你说,她肯定支持。”潘胜安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那等展会结束,我去拜访拜访她。”邱宝珠指着学校外面路口的一家咖啡厅,“我们先去吃个下午茶。”   后边的戴着鸭舌帽的卫济冬“靠”了一声,停下脚步,他后边的卫宵径直撞上他的背,"别影响我打游戏。"   “樹哥呢?”   卫宵头也没抬,"邱宝珠天天跟潘胜安黏一起,比跟邱翡还像双胞胎,他眼不见心不烦。"   “我看樹哥也没多喜欢他,你不跟也不打紧。”卫宵紧接着又说道。   卫济冬拍了下卫宵的肩膀,卫宵自觉把右边兜露给了他,卫济冬从里面掏出半包烟,点了吸一口之后,表情故作深沉,“你还是不懂樹哥。”   “我懂我懂!”卫宵嚷起来,“他就是喜欢不得了嘛,我的意思是,反正也看不出来,你不跟也不打紧。”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卫先生之前想接樹哥回去,他不肯,一直拖着,我感觉卫先生肯定是有些不耐烦了,我怕卫先生拿樹哥看重的人威胁他。”   “那也轮不着邱宝珠啊,那得先轮到我们啊!”   “……咱俩本来就是卫家的,你打游戏把脑子打坏了吧?”   卫宵努努嘴,“我可不这么觉得,我又不是在卫家长大的。”   “但是你姓卫,我也姓卫,我们吃的喝的哪样不是卫家掏钱?你别太没良心了。”   听卫济冬语气有些急了,卫宵“哎呀”道:“跟跟跟,我骑邱宝珠头上跟行了吧?!”   “……”   “哥。”   卫济冬忽然出声,连带着把嘴里的烟都拿了出来,卫宵抬了几下头,确定是卫樹出学校了,他马上就结束了游戏,立正后,开始警惕四周。   卫樹目光不显山不露水地扫了眼远处那家咖啡厅,他走到卫济冬旁边,“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卫济冬手里香烟的火光就被砸了一滴豆大的水,滋了一声。   “哥,你牛,你预判!”   “我看了天气预报。”卫樹把手里的两把伞给出去一把,“知道怎么做么?”   卫宵只差把头从脖子上甩出去。   卫济冬默然了片刻,接过伞,他撑开后,一爪就将卫宵抓到了伞下面,“知道。”   “我好像还不知道……”卫宵哀嚎着被拖走。   两人刚走出去没多远,头顶零散的乌云合成了一整片,眼看着要挤出一场瓢泼大雨下来。   卫樹将伞撑开,伞面微微扬起,先是雨丝飘到了他的面上,接着淋漓的雨垂直浇到地面。   咖啡厅的屋檐底下,挤站了一排躲雨的学生。   -   雨幕里,邱宝珠边吃蛋糕边把眉皱了起来。   咖啡厅的大门被推开,卫宵抖抖鞋面上的水,“买点什么喝?”   卫济冬从口袋了数了两百块钱给卫宵,“只许花20。”   “那你给我两百。”   “我装逼的。”   卫宵去点单,卫济冬在店里转了转,兴致勃勃地看着墙上挂着的各种报纸和海报,一不小心,就转到了邱宝珠眼前。   “你这蛋糕看起来还挺好吃的,什么蛋糕?”   邱宝珠喝了一口拿铁,把脑袋扭向落地窗外面。   潘胜安以为他没听见,主动给卫济冬解答,“南瓜咸蛋黄的。”   卫济冬对甜食不感冒,他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看了眼外边,“下这么大雨,你们准备怎么回?”   “等雨停了再走。”潘胜安小声说完,遂才想起,他和邱宝珠还要去珠宝展。   卫济冬若无其事耸耸肩,“我们也要出去坐车,要不我们顺便带你们一程?”   他把自己的伞拿起来在两人面前亮了亮。   潘胜安扭头去看邱宝珠,要先争取他的意见。   邱宝珠用叉子刮了一层澄黄的奶油到嘴里,过了会儿才说:“潘胜安你今天先回去吧,雨太大了,等周六,我再专门去拜访你母亲。”   “那珠宝展……”潘胜安犹豫不决,放心不下。   “可以等下一次。”邱宝珠不想看见卫济冬。   卫济冬也能感觉到邱宝珠不喜欢自己,虽然不明就里,但他不以为意,“那我就先带他走咯,少爷你随意。”   邱宝珠倏忽抬眼,一双碧眼如两团绿色的火焰。   雨越来越大,将外面的屋檐打得噼里啪啦作响,从檐上流下来的雨水形成了一道水白的帘子,光是站在檐下,都能被打湿。   雨太大了,邱宝珠心想。   雨一直不停,愿意冒着雨离开的人不少,时不时就有人头顶书包奔下台阶。看得邱宝珠忍不住帮忙打个寒战。   邱宝珠做不到,邱宝珠娇气,会生重感冒。   天在雨天里提前暗了,邱宝珠靠在墙上,听着雨声昏昏欲睡。   咖啡厅里等雨停的人比他少几份耐心,比之前少了许多,店员拎着垃圾篓出来挨着挨着收每张桌子上的塑料杯、蛋糕托盘,窸窸窣窣的动静跟雨声一起,像贴着耳际播放的纯音乐。   “欢迎光临~”许久没有响起的卡通音忽的出了声。   邱宝珠抱着书包,抬了一点眼皮看清来人后,把身子挪正,目光一直跟着对方走。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狂暴,淅淅沥沥了起来,饶是如此,男生身上却还是湿了不少,黑色书包上水迹明显,包带都挂着水。   卫樹没看菜单,点单点得很随意,立在一边的伞正往地上淌着水。   店员拿着打包盒,从橱窗里包好了一份蛋糕递给他,卫樹拿到了蛋糕,一转身,跟坐在角落的邱宝珠对视上。   邱宝珠以为对方会朝自己走过来,然而卫樹看见了他却像是没看见一般,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拿着伞,直接朝店外走去了。   站在檐下,邱宝珠悄无声息出现在卫樹旁边,“下雨真讨厌,你说呢?”   卫樹侧头看了一眼对方,“嗯,讨厌。”   “……”   邱宝珠垂着脑袋,他看着自己干净干燥的帆布鞋,对于卫樹现在保持距离的态度不是很满意。   卫樹既然也跟自己一样,是重生的,为什么好像不喜欢他了一样?   可转念,邱宝珠又想,卫樹都把自己害死了,他不能喜欢自己了。   “我走了。”邱宝珠把书包背到肩上,随便吧,反正他现在也不喜欢卫樹。   他不稀罕卫樹的喜欢,还有他的伞。   少年刚迈出去一条腿,鞋还没碰到地面,校服的颈后就被拎住,他被拽回去,后背撞进卫樹的怀里,卫樹的手臂自然而然从后往前圈住他的脖颈,雨伞跟着倾向少年。   “我送你回去。”卫樹淡淡道。   邱宝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都已经离咖啡厅很远了,再想说不要不要也晚了,他匆匆扫了一眼卫樹,看见对方睫毛上都凝着水,肩头打湿了一小片。   “卫樹,你给我打伞我也不原谅你。”他闷声道。   卫樹把人带得离自己近了些,“我没这么想。”   “那是我这么想?”   “我想。”   “你不许想。”   卫樹脚步微顿。   如果是上一世还在轻松地谈着恋爱的时期,邱宝珠这么折腾的时候,他可以低头咬一口对方的脸,以让对方在这个话题上刹住车。   “我想去珠宝展,”邱宝珠看着路上迎着雨来去的车流,“你把我送到路口,我打车过去。”   “珠宝展?买原材料?”卫樹低头看着邱宝珠,问道。   “听说有很多原材料工厂的商家,我过去看看,”邱宝珠下意识回答了,回答过后才感知到了不对劲,“你关注我账号了?”   卫樹搂着邱宝珠的那只手手指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准备消费。”   “你现在是不是回卫家了?”邱宝珠记得上一世这个时间段,卫樹还跟卫家半点关系都没有,卫济冬和卫宵也没有出现。   卫樹:“还在谈条件。”   “什么条件?”   卫樹没有回答,他眼皮耷拉下来,“问这么多做什么?想跟我复合?”   “……没有。”   少年嘴上说着没有,腮帮子不满地鼓了鼓,他不喜欢明知对方有秘密他却不知道这种感觉。   “你给我说了,我就原谅你上一世因为萧游说要把小羊塞进我屁股里的事情。”邱宝珠昂起头,眼睛绿莹莹的,沾了水汽,像春天的草地。   “我那时只是说说而已。”卫樹发觉邱宝珠不知不觉又跟自己拉远了距离,他把人拽了回来。   邱宝珠:“但是你吓哭我了,而且你不是开玩笑,你那时候真的说到做到。”   “还有没有其他让你无法释怀的,可以一并告诉我。”卫樹想起那时候邱宝珠坐在桌子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邱宝珠看着水汽蒙蒙的路面,翘起嘴角,慢悠悠道:“告诉你了你好照着改?想——都——别——想。” 第45章 你没有资格管   雨势变小,落在伞上的声音也小了,但反而不如之前下得毁天灭地的气势,如丝的细雨更容易给人带来绵长的悠长。   “我改了,你会原谅吗?”   “不知道,应该不会。”邱宝珠低着头,他没怎么思考,遵从身体和第一意志,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邱宝珠忽的扬起下巴,他笑了笑,“你之前不是说让我挑个好点的吗?除了跟你,我还没有跟其他人谈过,我想先和他们试试再说。”   卫樹眼睛朝下看着,始终没动。   他想起上一世卫济冬在医院里对自己说的话。   “比起爱邱宝珠,哥,你其实更爱你自己吧,他只是你的选择,所以你要求这个选择一定要走向你想要的结果。邱宝珠说你们从十七岁开始恋爱,是恋爱,还是你步步为营、以爱为名的圈养,你自己心里清楚。”   卫家一些人虽说不是很瞧得上邱宝珠,可听说他出事,还是都赶来了医院。   卫樹身在高处,运筹帷幄,每个人戴着一张悲伤同情的面具而来,转身离开随即摘下面具。   “我想进去看看他。”他叫来医生。   卫家有自己的私人医院,有独属于卫樹个人的医疗团队,整层楼都静悄悄的,全世界似乎都在邱宝珠死去的那一瞬间跟着死去了。   邱宝珠还躺在病房里,为了让尸体慢一些变质、腐烂,病房里的温度调得很低。   卫樹走到旁边,他手指捻上白布的一角,轻轻揭开。   视线里先出现的是邱宝珠的半张侧脸,耳朵里塞着一大团棉花,为了避免渗液。   活着就好了。   只要对方能活过来,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白布彻底揭开,邱宝珠灰白的面容平静安宁,无人回应卫樹心底的祷告。   想到这里,卫樹手指捏上邱宝珠的后颈,“你开心就好。”   邱宝珠正伸着手在接伞骨上落下的水,他眉头一皱,“你讽刺我?”   不管转念,邱宝珠又反应过来,卫樹这个人做事虽然讨厌,但他说话不会故意恶心人,他可能,真是这么想的。   邱宝珠心里有点憋,“那我不开心呢?”   “不开心……那就在继续和我在一起。”卫樹说道。   “不。”邱宝珠拒绝得干脆利落。   “车来了。”卫樹没有接他的话,扶着邱宝珠的肩膀转过去,伸手在半空中虚拦了拦。   出租车的车速由快变慢,摇荡着雨刷慢慢停在两人面前。   卫樹一手打着伞,一手拉开了车门。   邱宝珠钻进车里,他一扭头,发现车门已经关上了,没等他开口,他撞上车门外卫樹被雨水模糊了的视线,卫樹收了伞,弯腰把伞放进了车里,立在邱宝珠的腿边,“坐后面也要系安全带。”   邱宝珠手忙脚乱地把安全带系上,“你不跟我一起走?”   少年眼睛溜圆,抬眼看人的时候,卫樹想吻他。   “我不去展会,我还有事。”   “可是你把伞给了我,你呢?”邱宝珠不是担心卫樹,真的,他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真的。   “邱宝珠,”卫樹扶着车门,雨水从他肩上淌了下来,顺着手腕,水柱一样,“我等你主动邀请再和我打同一把伞。”   没等邱宝珠继续将眼睛瞪得更圆,卫樹给司机说了个地址,关上车门,身影彻底模糊。   出租车很快就融化在了雨中,卫樹在原地站了会儿,抬手,重新拦了一辆车。   -   展会入口全是水渍,偌大展厅每个展台周围都围了不少人,但基本都是从业者,像邱宝珠这种穿着校服的学生,引不起丝毫的注意,而在这种钱当纸花的地方,邱宝珠的消费也毫不惹眼。   他收下了一沓供应商和原材料原产地商户的名片,又一口气购入了不少各色彩宝,直到口袋里的钱只剩了三分之一,他准备满意离去时,看见一个客人寥寥无几还很简陋的展台,展台后面的女人明显很焦虑,因为没有几个人对她的货好奇。   她面前摆了满满一台子翡翠原石,大的小的都有,可石头看起来都没有什么搞头,加上展厅里的翡翠只占很小一部分,更别提这种完全凭经验靠眼力的原石展台。   邱宝珠慢悠悠走过去,他在卫家不缺这些东西,什么样的石头他都切过玩过,他从书包里掏出手电,捡起一块长得比较顺眼的石头沿着表面抵着看了一遍。   拳头大的黄翡,还比较透。   少年清了清嗓子,看了眼女人,正要开口,他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小同学,你别瞎买啊,宁买一线,不买一片。”   “谢谢。”邱宝珠看向摊主,“多少钱?”   “两万。”   邱宝珠关了手电,“一万二。”   女人立马就点了头,但邱宝珠也没觉得自己亏了。   付过钱后,提醒邱宝珠的大叔啧啧两声,满脸都写着“这一看就是个无脑败家子”,邱宝珠没理他,埋头找了几块他觉得皮薄馅大的原石,一块都买了,“麻烦到时候送我家,我把地址给你。”   邱宝珠看了一眼趴在女人腿边小桌子上写作业的小女孩,笑了笑。   女人这才恍然回神少年为什么会在她的展台驻足,感动之余,她连声道:“等雨停了我就送!”   回到家门口,邱宝珠下了车,看见站在路边一脸焦急的万银瓷。   她看见邱宝珠,忙撑着伞走过去,“我本来还说去你学校接你,但想到你们学校后勤处有给学生准备伞,我就没去,淋湿没啊?”   “我从学校走的时候还没下雨,走了一段路才下。”邱宝珠让万银瓷先进了院子,“您怎么还在外面等我,感冒了怎么办?”   “我?我天天干活,身体比你结实,我是怕你淋了雨感冒,那你妈可有得闹了。”万银瓷推开门,捡捡立刻扑过来,她收了伞,又看见邱宝珠手里的伞,“那你的伞哪里来的?”   “同学给的。”邱宝珠弯腰换鞋,从里面倒出不少水。   万银瓷看着地上的水,又看着邱宝珠湿淋淋的裤脚和鞋子,“你有伞怎么还弄得一身水?”   “鞋子又没有伞。”   邱宝珠在雨里不太会走路,只要下雨,他鞋子进水和裤脚打湿完全是时间问题。   “快去洗个热水澡,不然真的要感冒了。”   邱宝珠没有感冒,洗完热水澡后甚至还学习了两个小时,工作了两个小时。   感冒了的是卫樹。   “李彩娉呢?”卫济冬熟门熟路在橱柜里找到退烧药。   卫宵烧着水,“臭女人又打牌去了。”   “樹哥烧多少度?”   “49吧?39应该是。”   李彩娉在一楼和一个男人吻别,她拎着一块手表转着圈上了楼梯,听见厨房的声音,她踢掉高跟鞋,“卫宵,给我煮一碗面——”   卫宵黑着脸站在厨房门口,“今天卖了几个钱?”   李彩娉把手里的表拎起来。   卫济冬端着水拿着药走出来,“樹哥发烧了。”   李彩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她倒在沙发上,针织的裙子滑到大腿上,“他是卫润的儿子,卫润难道会让他病死?再说了,他病了不还有你们?我得挣钱养家啊。”   卫宵翻了一个白眼,路过沙发的时候,一脚把她的拖鞋踢出去老远,李彩娉抱着抱枕,“小走狗。”   卫樹作业刚写完,卫济冬把水放到他桌子上,“你妈回来了。”他低声道。   “嗯。”卫樹吃了药,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雨水,“你们没事就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   卫宵在门口挂着,“哥,把你作业借我抄。”   “卫济冬不给你抄?”卫樹发高烧中,脸色烧得有些发白,但却使得一双眼越发幽黑深邃。   卫宵嘻嘻一笑,“卫济冬的拿不了满分,我要拿满分,自然得抄你的才行。”   卫樹没说什么,倾身把桌子上几本作业递给卫济冬。   卫济冬有些不放心,“要是你要去医院,打电话跟我们说一声。”   “卫济冬。”卫樹懒懒地抬眼,表情和语气却都比平常要严肃。   卫济冬差点一下立正,卫宵也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体,两人都等着卫樹说下文。   卫樹目光跟着扫了一眼房间门边的卫宵,后者怕蛇,没敢进房间,顶着一个时下还很流行的锅盖头一脸的忐忑。   “你们不用什么事都听我的,那是卫家的风格,不是我的,”卫樹语气波澜不惊,“卫宵,你可以出去告诉她你不是走狗,我们是兄弟。”   卫宵感性,眼睛红得比卫济冬要快,他麻溜转身,“我去把她另一只拖鞋也踢飞!”   卫济冬和卫宵两人虽然没在卫樹身上感觉到高人一等的架子,但出身和地位上的悬殊他们心知肚明,他们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要一辈子以卫家的人为轴心。   “你还有什么事?”卫樹重新看着卫济冬,“你可以试着说说看,虽然我不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卫济冬噗嗤一笑,转身走了。   -   翌日,邱宝珠还伞的时候,卫樹体温还没彻底下去,他趴在桌子上,单手从脑后绕过去,手指穿过发缝,像是在睡觉。   卫宵瞧见邱宝珠,“哎呀”一声,整个上身往卫樹那边一倒,朗声担忧道:“哥,我们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万一烧成一个傻子怎——么——办?”   男生语气别扭到夸张,卫樹用手肘推开他,坐直身体。   一坐起来,卫樹还没抬起头,从邱宝珠握着伞的那只手就认出了对方,看上去的时候,邱宝珠两眼写满了探究。   “……”   “你发烧啊?”邱宝珠张嘴好几次,才将问题问出口,他问完之后,仔细观察着卫樹的脸色。   “有点,”在卫宵的疯狂眨眼下,卫樹又加上,“严重。”   “喔……”   少年的反应让卫宵瞪大眼睛,喔?喔!这到底得多不喜欢啊!   “伞还给你。”邱宝珠把伞递过去。   卫樹接了伞之后,邱宝珠一脸不快地转身从后门走出了教室。   邱宝珠下楼梯的速度很快,校内医务室跟教学楼是相通的,可以不用经过室外就能到达,但距离却不近。   雨还没停,麦芒似的雨,看起来不像雨,像雾。   医务室的医生听见学生要买感冒药,让他说说具体症状。   “感觉没什么问题。”邱宝珠左思右想,然后道。   医生摆弄着鼠标,“学傻了?”   “发烧算吗?”   “多少度?”   “还活着,还没傻。”   医生再次沉默过后,邱宝珠往前走了两步,“不是我发烧,是我同学发烧,因为我发烧的,您随便给我开点吃不死人的药我还个情。”   医生拿了几颗退烧药包好,嘱咐道:“一次一颗,一天三次,退了烧就不用再吃了,多喝热水,多休息,多穿点。”   邱宝珠付了钱,说了谢谢过后,抓着药小鸟一样飞出去了。   时间就过去了十来分钟,邱宝珠就又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卫樹面前,他把手里的退烧药往对方桌子上一放,“给。”   卫宵伸手去拿,“敌敌畏?”   邱宝珠不理卫宵,始终望着卫樹,“昨天要不是你把伞让给了我,今天也就不会发烧了,药是我补偿给你的,中午食堂吃饭你可以刷我的卡,我中午不去食堂吃饭。”   卫樹到这时候才问道:"那你去哪儿吃饭?"   邱宝珠觉得卫樹没有搞清楚重点,重点是他不想欠他的,而不是他去哪里吃饭。   但邱宝珠还是随口答了,“安安从家里带了盒饭,有我的一份,是鳗鱼饭,我喜欢鳗鱼。”   卫宵好奇把脑袋递给卫济冬,“我们班有叫安安的?”   卫济冬把他推开,“潘胜安。”   卫宵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要叫他小名儿?你们关系很好吗?你们是不是谈了?”   卫樹没有打断卫宵,卫济冬把卷子盖在脸上,忍笑忍得整张卷子都在抖。   邱宝珠下意识就想回答,但看着卫宵的脸,突然反应过来,“你管我这么多。”   “……也是。”卫宵尴尬地坐下来,扯了扯卫樹衣袖,“哥,你管。”   卫樹清了清嗓子,但可能是因为生病,开口时,声音还是带着像拧过后的艰涩,“卫宵让我问,你们关系很好吗?是不是谈了?”   “当然没有,我又不喜欢那个类型的。”邱宝珠回答道,但这好像不对,他压低声音,“你也没资格管。”   卫樹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他笑了声,“我知道你不喜欢他那个类型,你……”   像是预料到了卫樹后面要说什么,邱宝珠抢在他前面开口说:“我的口味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喜欢身高一米五的男生,脸上一颗痣都不能有,尤其是离得近才能看见那种痣,头发不能太黑,眼睛不能太长,要短要圆,鼻梁不可以太高,嘴唇要厚,我觉得厚嘴唇很性感,脾气最好偏黑,黢黑更好,脖子最好很粗,说明他的肌肉发达……”   卫樹单手托着下巴,听完后语气淡淡地发问,“邱宝珠,你什么时候有的恋丑癖?” 第46章 没人可以说我不爱你   邱宝珠哂笑,“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我不喜欢的一文不值。”   卫济冬莫名闻到硝烟味儿,他把脸上的试卷扒拉下来,疑惑地看向两人。   卫樹点了下头,“说的是。”   少年回到位置上,恨恨地从桌子里抽出一条面包恨恨地撕了一大口进嘴巴里。   到中午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饭卡给了邱翡,托邱翡转交给卫樹。   邱翡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给他你的饭卡?”   “昨天我出学校以后突然下雨了,他把他的伞给了我,他自己淋雨,结果就感冒了,我请他一顿饭还他人情,不想欠他。”   “那你吃什么?我给你刷?”   邱宝珠翘起下巴,“潘胜安给我带了鳗鱼饭。”   邱翡捏紧饭卡,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此刻具体的感受,他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跟邱宝珠一母同胞,他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液,除了配偶,他们理所应当、天生就应该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起码邱翡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前面,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跟邱宝珠之间的关系看起来还不如普通同学。   可理论上就是和他认为的一样,前提是邱宝珠没有突然打破一直持续着的平衡。   是邱宝珠让他知道,他们不仅理论上亲密无间,他们实际也可以是亲密无间的。   但现在不是了,从邱宝珠从家里搬出去之后,他口中说的念的,都是邱翡不知道的。   现实中塌缩,理论上也将摇摇欲坠。   “走,吃饭去。”邱宝珠合上书本,“你先去给卫樹饭卡,我等你。”   邱翡回过神,起了身。   潘胜安拎着一共三个饭盒,他看看邱翡,“其实我也给你带了,反正每天午饭我们都要一起吃的,但我不知道你吃不吃鳗鱼,要是不吃的话……”   “我吃我吃。”邱宝珠抢着说。   食堂独立在距离教学区最远的位置,红瓦白墙建了五层楼,口味风格涵盖了十多个国家,一楼只是普通炒菜的堂食,但因为大厨手艺好,会选择在一楼用餐的学生仍然不少。   卫樹刷邱宝珠卡的时候,卫宵伸长了脖子,“个十百千万……我去,一张破饭卡充六万多,吃得完吗他?”   说完,卫宵很自然地伸手准备接走邱宝珠的饭卡,卫樹却行云流水地把饭卡揣进了自己兜里。   “?”   卫樹:“你没饭卡?”   “花二十几块钱他又不知道,他卡里这么多钱,放心,他花不明白。”卫宵理直气壮。   卫樹闪身躲开卫宵掏兜,卫宵炸了毛,“你昨晚还说我们是兄弟!”   卫济冬这时候已经把自己的饭卡给卫宵刷了,“端着你的饭让一下,该我了。”   饭后,邱翡取走邱宝珠的饭卡,顺带多问了句,“你感冒好点没有?”   卫樹把饭卡递出去,“邱宝珠让你问的?”   邱翡摇头。   “没有好点,”卫樹撩眼,冷淡的底色容易让人误以为那是病色,“快死了。”   邱翡点了下头,反而看向卫宵和卫济冬,“节哀。”   “……”   邱翡走回位置上,把饭卡丢进邱宝珠的桌子里,“铛”的一声,本来都打算开始睡午觉的邱宝珠吓了一跳,回过头,“干嘛?”   “饭卡帮你要回来了。”   “谢谢。”邱宝珠往教室后面看过去,卫樹没在座位上,“你找卫济冬拿的?”   “找卫樹要的。”邱翡跟着也回头,没看见卫樹,他想了想,说道:“他刚刚还在教室,看起来,有点不太好。”   邱宝珠垂下眼帘,是啊,这个时候的卫樹如果还没正式回卫家,家里肯定没有家庭医生,只有要人命的李彩娉   烧死也说不定。   邱宝珠将围巾取下来,放进桌子里后又慢慢拿了出来,他低下颈子,将围巾缓缓围了上去,“我去上个洗手间。”他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比卫樹慢两步到洗手间,洗手间里还有其他人,邱宝珠走进去,硬着头皮尿了点,洗了个手。   洗手的时候,背后的隔间里传来呕吐声。   很快,卫樹从那个隔间里走了出来。   邱宝珠转身去抽擦手纸,身旁是卫樹弯腰在掬水漱口。   少年一点点把双手上的水渍都擦掉之后,扭头声音低低地问道:“你怎么样?”   卫樹没有立即回答,他关了水龙头,抬眼,眼睛乌黑湿润,“你担心我啊?”   邱宝珠将头转了回去,把擦手纸揉成一团丢进墙边的垃圾桶,“你已经死过一回了,没有必要死第二次,但你受点罪,是应该的。”他声音说到后面,越来越小,他不是心虚,他只是不太敢。   话音刚落,邱宝珠就看见卫樹从自己旁边走过去了,他怔了一下,眼底恼怒,该发脾气的只能是他吧!   但卫樹却没有像邱宝珠以为的那样直接冲出去,他握住门把手,将洗手间的门关上了。   邱宝珠身体先一步朝后退。   卫樹的确如邱宝珠身体所料,又掉头回来了,于是邱宝珠往后退得更厉害。   卫樹站在了离邱宝珠不远不近的地方,他伸手攥住邱宝珠僵硬的手腕,语气温和平静,眼神却深藏侵略性,“宝珠,让我抱抱你。”   “不要。”邱宝珠拒绝得飞快,他对自己的性格了如指掌,要是仔细思考,他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卫樹五官生得太锐利,从小长大的环境以及他身体里那个不属于十七岁的灵魂,使人无论如何在他面前也做不到掉以轻心。   少年手腕像是被一圈发烫的铁给箍住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体温,还是从卫樹身体里渡来的。   但卫樹却还是把他一把拽进了怀里,还抱得很紧。   这下,邱宝珠可以确定,体温高的不是自己,是卫樹。一挨上卫樹,源源不断的热度就传渡而来,邱宝珠的体温也随之拔高,脸烫得仿佛开水壶外面那层被烧红的铁皮,红热难挡。   卫樹年少时体格就比邱宝珠要高不少,也宽壮不少,虽然穿着同样的校服不是很能看得出来,但拼在一起,娇生惯养的邱宝珠像是被两瓣蚌壳死死咬住,挣脱不得。   邱宝珠面红耳赤,卫樹虽然生病了,可心跳却又急又重,宛如贴着他的心脏在跳,连接着心脏的全身血管都为之震动。   卫樹恨不得将邱宝珠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颈子压得很低,半张脸挤进少年的围巾,贴着他的皮肤,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邱宝珠不用香水,身上永远是清新的洗涤用品的味道,但此刻,这股清新里却带了一丝隐约的鱼腥味儿。   鳗鱼饭……   卫樹眼底的颜色暗了暗,将脸往邱宝珠的颈项里埋得更深。   邱宝珠在感觉到自己的锁骨好像被咬了一口的时候,用力挣扎了起来,卫樹缓缓放开他,改为捧着他的脸。   少年漂亮隽逸的脸通红,眼神闪烁,情绪纠杂。   “鳗鱼饭好吃吗?”卫樹声音沙哑,抵着对方的鼻尖。   邱宝珠:“好吃,比你以前让人给我做的那些饭好吃多了。”他睫毛抖个不停,换做上一世,他真怕卫樹就地把自己上了。   卫樹轻笑一声,他一只手放开了邱宝珠的脸,朝下去,手掌贴在了邱宝珠胃的位置,“可是你吃了那些东西会胃痛。”   “现在不会。”   “我说的是以前,上一世。”   “那也是我痛,是我的事。”邱宝珠把头偏到一边,很快,又被卫樹扭回来,邱宝珠毫不犹豫继续开口,粉红的舌头在微翘的嘴唇后面弹跳得灵活又执拗,“况且,我有胃病,我就一定要吃那么难吃的东西?我可以吃得健康,不吃垃圾食品,但是它不能做得那么难吃。”   他眼泪掉下来,没能落到下巴落到地上,而是直接就滑进了卫樹的手心。   “你看见我不开心,你还是坚持你的做法,你无时无刻不想要掌控我,掌控我得生活,你讨厌我,你不爱我……唔!”   卫樹蜻蜓点水般地吻在邱宝珠的唇上,浅尝辄止让邱宝珠闭嘴之后就放开了对方。   “邱宝珠,你不能质疑我爱你这一点,谁都不能。”男生语气隐含警告,从容悠和背后是漫开的涩意。   -   邱宝珠兀自生了一下午的闷气,他控制不住自己去舔嘴巴,每一次都能都仿佛尝到了卫樹控制不住吻自己时的心境。   幸好江春仁心血来潮搞了一场测验,将他的注意力完全转移走——题目实在是难,脑子里没有留给其他事情的部分。   测验结束就放了学,邱宝珠还要赶几个订单,他拽了书包,离开学校的速度很快,谁也抓不住他。   卫宵和卫樹一样,悄悄关注着邱宝珠的账号,他看见对方又涨了好几万的粉丝,酸溜溜的,“少爷怎么干什么都干得这么漂亮?樹哥,你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吗?”   卫樹倒是知道,不仅知道,还倒背如流,但他不会说给别人听,因为少年的一切,都是他不予展出的私藏。   “干什么?”他还是理睬了卫宵一下。   “我想看看他星盘是什么样子的。”   卫济冬把几人的作业整理好,在一旁浇冷水,“你有心思天天搞星座星盘,不如好好复习,卫先生之前说过他要看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单。”   “看就看呗,看我也考不出来你们那成绩,他那么牛逼,有本事把我赶出家门!”   刚说完,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卫宵正上头呢,看也不看来电人就接了放到耳边,“喂?”   “小宵,将电话给卫樹。”   卫宵在瞬间放下了二郎腿,神态恭敬,双手捧着手机朝卫樹递过去,他朝卫樹使着眼色。   尽管卫宵一个字都没说,连口型都没露一个,卫樹也知道是谁了。   “我之前说的事情,你帮我问问她,考虑得怎么样。”卫润人如其名,说话时的语气温和得只觉春风拂面,但真了解他了,才知道他的温和实际上是一种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随意。   卫樹轻轻靠在椅背上,他看着教室前面的黑板,“你的条件,也是我的条件。”   "卫樹,你应该明白,我可以给你一切,当然也能收回,包括你身边的人,这些都不是你的,你如果想要留下他们,我觉得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比较好。"卫润听见卫樹拒绝,并不着急。   卫樹唇峰勾起来,“你可以收回去。”   卫润却叹气,“留下她,对你有什么好呢?滥交的赌徒、婊/子……”他没有说后面的,说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太脏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也不忍心。   “那跟她滥交的都有谁?反正不是我。”   电话挂断之后,卫樹准备叫旁边两个一起回家,看见的却是两张表情一模一样的脸,都石化了。   卫宵先回神,他跳起来离开椅子,扑过去抱住卫樹膝盖,“樹哥你是我的爹,你是我亲爹,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卫先生面前这么疯狂这么不要命不要钱的活一次!!!”   卫樹不喜欢跟人产生身体接触,他面无表情推开卫宵。   卫济冬回过神后却有些担心,“卫先生会不会生气?”   “害怕吗?”卫樹突然问道。   卫宵和卫济冬脸上又出现了同样的表情,尴尬、纠结、不安、恐惧,总是很复杂。   “没有卫家,我也能养活你们,信吗?”卫樹说话的时候,神色从容,看不出自得和炫耀,只是在陈述某个毋庸置疑的事实而已。   “我们信。”卫宵和卫济冬异口同声。   卫樹起身,“那回家。”   -   那天在展会上买的几块石头,除了一块切开有明显的几道裂,可能做不出高价的货品以外,其他全开出了高货,每块起码都能让邱宝珠按照购入价的十倍赚。   邱宝珠忙着挣钱,潘胜安忙着经营账号,平时还要复习功课,忙得不亦乐乎,彼此关系就更亲近了。   卫樹收到的照片,单人照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小,潘胜安出镜的频次越来越高。   有几张照片,两个少年靠得很近,邱宝珠上镜,本人什么样,照出来就是什么样,照片还缺几分肉眼看他时的鲜活灵动。   那双绿色的眼睛,在不同的光线,深度也不同。光线暗点,就像一只目光炯炯的猫。   所以卫樹收藏了很多猫眼石,猫眼石在指间被转动的时候,就好像邱宝珠正在看着他。   但现在这双眼睛,在逐渐看向别的人了。   潘胜安有什么好的?卫樹只能给他一个刚过及格线的评价,很一般。   照片里的两个人,不是在一起品尝学校咖啡厅新出的蛋糕,就是凑在同一台笔记本电脑前对着一张设计稿指指点点,就连写作业也要在同一张桌子上。潘胜安看邱宝珠的眼睛永远是亮晶晶的,充满崇拜和纵容,他看着邱宝珠,像是看着世界上最具价值的宝藏以及世界上最明亮的一隅。   卫樹一张一张把手里的照片看过去,他不得不承认,邱宝珠和对方的气场很合,适合出现在任何天气里,任何场景下,不,卫樹将所有照片重新看了一遍,适合出现在任何天气,任何场景里的是邱宝珠,不论谁出现在他的身边,都会因为他的漂亮而让人顺带施舍两分夸奖。   卫樹在房间里呆了很久,卫济冬有些担心,他轻步走过去,看见卫樹手里还拿着那一沓照片没完没了的看,摸了摸鼻子,说道:"樹哥,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太好,有点猥琐……邱宝珠要是知道,说不定会被吓到,也说不定就更不那个你了。"   “他不会喜欢我了,”卫樹眼睫压得很低,把眼底的枯朽全部挡尽,只余不含任何情绪的淡色。   卫济冬觉得这句话他有些听不懂,但又没找出明显的问题,他只疑惑,“那做这些是为什么?”   卫樹将照片收起来,叠成整齐的一沓,言简意赅,“我得看着他。” 第47章 抱   看着?怎么看着?就这么拿照片看?   卫济冬没搞明白卫樹这是个什么路线,他放下手臂,挽起衣袖,打算进厨房做点饭。   老旧的客厅里,他的眼前,男人坐在轮椅上也依旧居高临下,进门的时候,他微微低了一下头,遂又抬起,看向卫济冬,“阿冬,卫樹呢?”   卫济冬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卫润背后的保镖推着他的轮椅,转身关上了门,一群穿着黑衣的保镖最后面,李彩娉挤上前,“你好,进我们家要收钱的,每个人五千。”   “今天正好有时间,我来看看你和卫樹。”卫润回过头,把腿上的礼物交到李彩娉手中。   窗外,天还阴着,乌云像一层灰白色的雾,阳光穿透其中,但却没能落到地面。   邱宝珠拎着万银瓷准备的几盒燕窝和一支红酒出门,“潘家没有我妈有钱,我空手去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万银瓷拍了一下他,“你跟你妈不是吵翻了,你还好意思借她名头?”   “好意思啊,我以后会养她的。”邱宝珠抱着红酒,米白色的围巾挡住小半张脸,眼波流转时,眼睛里像浮着生机昂昂的水草。   “赶紧去吧,去别人家里记得叫人,不要给你妈丢脸,你在外面丢人,这笔账都会记到家长头上的啊,跟我可没关系。”万银瓷将自己撇得很开。   邱宝珠连声答应,独自走到外面打车去了潘胜安家。   他已经很久没去过同学家里了。   潘胜安家的别墅临湖,很阔气的一大栋,比邱宝珠家看起来都要财大气粗,花园里的鲜花绿树占了大半个院子,两只羊驼探出脑袋张望。   他是由摆渡车一路送到潘家门口的,院子里的保姆正昂首盼望着,看见少年从车上下来,虽然根本不认识,可直觉告诉保姆,这就是主家要她接的人。   少年浑身上下没有一样标了牌子的东西,红酒就那么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超大号手提袋,帆布鞋的鞋舌都歪了,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乱。   可在钱罐子里浸着长大的养尊处优的气质骗不了人。   保姆小跑过去拉开门,并且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是宝珠少爷吗?”   邱宝珠点了下头,“我找潘胜安。”   对方一双绿色的眼睛实在少见,保姆忍不住看了又看,“您是混血儿吗?”   “不是,”邱宝珠从容不迫,“我外婆是少数民族。”   “安安已经等您好久了,不知道您平时爱吃什么,安安说您喜欢甜食,厨房准备了甜奶茶和一些甜品……我上去叫夫人和三夫人。”   保姆进屋后,有其他人来负责给邱宝珠找鞋,端茶倒水的也是另外的人,加上她口中的夫人和三夫人,邱宝珠心想,潘家的排场还挺大。   “宝珠!”潘胜安从客厅奔过来,明明知道他要来拜访,还是欣喜非常,性格使然,他语无伦次了,“我母亲在茶厅,她马上就来,萧、萧游的母亲也在,他们在打麻将,萧游,也在。”   “我知道你不喜欢萧游,我应该告诉你的,但是我母亲只允许我每天使用一个小时的手机,所以……”潘胜安往茶厅的方向看了一眼。   邱宝珠喝了几口奶茶,味道不错。   保姆口中的三夫人宋芍药从楼上下来了,她穿着一件高领的墨绿色绣暗竹叶纹的旗袍,却涂着大红的嘴唇和手指甲,看见邱宝珠,她笑得异常灿烂,“宝珠,好久没见了!”   邱宝珠不记得自己见过宋芍药,他出入的宴会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可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位。   宋芍药的身后,潘胜安父亲的原配徐徐下来了,她朝邱宝珠一笑,“外面冷不冷?”   她俩的身后,又接着现身了两位女士,萧游打着哈欠走在最后,他倚着楼梯栏杆,挥了下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呐?”   萧游他妈转身就给了他一下子。   邱宝珠很久没跟人说一些面子上的话了,不是不会,相反,他很擅长做这件事情,只是他不喜欢。   但他现在的身份又不太方便随心所欲,他不想占何英洁太多好处,可也不能在外边败她的脸面。   “安安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多亏你跟萧游不嫌弃他,一直带着他玩。”   宋芍药笑得有多灿烂,原配的表情就有多不屑。   邱宝珠也知道宋芍药对潘胜安不是打就是骂,上一世还直接把潘胜安给踹死了。   冲着现在和潘胜安不错的关系,就算他不需要帮手,他也会把潘胜安从潘家这个鬼地方给拉出来。   说明来意后,宋芍药和旁边的原配夫人都答应得很快,潘胜安在潘家可有可无,能放到邱家,对潘家来说是白捡来的好处。   “陈姨,现在也不是创业的阶段吧,多影响学习啊。”萧游窝在沙发里,突然开口了,对着说话的人还不是宋芍药,而是原配夫人陈芝。   陈芝手指拨着手上的镯子,“小孩子玩一玩,不碍事,家里上学的不差他这一个。”   潘胜安又不是继承人,哪怕往后顺移也轮不到他头上,这点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知道,大家都不知道萧游这是在干什么。   收拾行李的时候,萧游关了手机,往外套里一插,转身上楼,悄无声息站在了邱宝珠身后。   “邱宝珠。”   少年惊得猝然回头,眼睛瞪起来,“你做什么?”   “潘胜安,你先出去。”萧游踢了一脚地上的行李箱。   潘胜安蹲在地上,持续不停地叠衣服,“这是我的房间。”   “……”   “那邱宝珠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萧游弯腰扯了邱宝珠的围巾一下。   “不。”   萧游接连遭到拒绝,不过他没以前那么生气了,邱宝珠就是爱拒绝他,加上之前自己用水管冲他。   男生双手插在兜里,断眉后面那一截看好戏似的往上挑了挑,“你总有一天会知道,常年在阴沟里生活的吸血虫,突然有一天来到了太阳底下,会疯狂成什么样子。”   邱宝珠抿抿唇,思绪不由自主飘出了房间,萧游说的是卫樹吗?   -   邱宝珠带着潘胜安搬到了奶奶家,家里空房间多,他让潘胜安自己选房间,潘胜安选了邱宝珠隔壁那间房。   安排好后,邱宝珠给潘胜安介绍自己的工作间,这是潘胜安第一次看见工作间的全貌,之前邱宝珠发在账号上的视频都只是局部。   “你别看这台切割机很小,刀片和发动机都是我妈从德国给我买的,到时候我教你怎么用。”   “这台电脑专门用来打版。”   工作间外面接着露台,茂密的芭蕉叶长着一笼在露台一角,没有干涸的雨水顺着叶片的经络,时不时落下一滴,挨着栏杆,是一簇一簇的秋菊,空气中飘着一丝极淡的桂花香。   潘胜安神情中难言激动,他看着邱宝珠将工作间里的事物一样不落地介绍给自己,心跳声震耳欲聋,十七年来积攒的虚弱与悲哀慢慢被挤出了身体。   “我会努力帮助你的。”潘胜安信誓旦旦道。   “……不,”邱宝珠手掌按在桌子上,“不是帮助我,你参与了,就有你的一份,这不仅是我的事业,也是你的。”   少年说完之后,转过身去,面朝着窗外,没看见潘胜安发红的眼圈,自顾自咕哝,“就是这个收益,该怎么分呢……”   傍晚,晚霞出现了。   万银瓷用砂锅炖了一锅鸡汤,做汤是她的拿手好戏,潘胜安很勤快地在厨房打下手,话很少,但干活很多。   邱宝珠闲着不太好意思,给自己剥了个橙子,汁水溅到胸前的衣服上,这下算是有事做了。   “宝珠,接电话!”万银瓷朝埋头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的邱宝珠喊了一声。   “喔!”   邱宝珠跑到客厅,一跃,趴伏在沙发上,伸手拔下电话,“你好。”   回应少年热情和礼貌的是电流声。   “你好?”邱宝珠的声音变得犹疑。   还是很安静,但很快,电话那边响起一阵声音,卫济冬喘着粗气,“是我,邱宝珠,你能来樹哥家里一趟吗?”   “我……”邱宝珠当即就要拒绝。   卫济冬几乎带了哭音,“我求你。”   邱宝珠喉头一哽,他想起第一次逃跑那天晚上,他因为整天被关在家体力下降得很可怕,他们是从青羽山没有路径的山林中跑的,他跑不动,还时不时摔倒,卫济冬就背着他,满头浑身都是汗水,邱宝珠说跑出去了给他买名牌儿。   他明明那么努力地背着他逃跑,怎么会是背叛者呢?   难怪,第一回逃跑失败,卫济冬撑着打了石膏的腿站在他的床边泣不成声说对不起,邱宝珠那时候还以为卫济冬是觉得自己跑得慢才说对不起的,其实应该不是。   “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邱宝珠坐起来。   电话挂断的时候,潘胜安正端着两碗饭到餐桌边,他准备叫邱宝珠吃饭,结果一回头,看见邱宝珠穿好了外套站在门边。   “我不吃饭了,我出去一趟,等会就回来。”邱宝珠低头换了鞋,拿上手机和钥匙就出去了。   潘胜安连话都来不及说,他人就跑走了,男生的眼睛慢慢暗下来。   -   卫济冬和卫宵都站在卫樹身后,卫宵脸上挨了一耳光,嘴角挂着血,他不敢看卫润,却敢瞪保镖。   卫润靠在轮椅椅背里,他腿上搭着毯子,他手指拎着边往上拽了一段,接着看了一眼卫樹,“我也是为了你好。”   卫樹坐在沙发上,眼底尽是漠然的阴鸷,“是吗?”   “你可以不同意,不需要,我也可以允许,可你问问她,她允许吗?”卫润看着李彩娉。   李彩娉翘着二郎腿,指着一地狼藉,“赔钱,全是古董,加起来起码一百万。”   “呵。”卫润看着李彩娉笑,眼神几乎算得上是宠溺。   猝不及防,李彩娉突然丢下手里的瓜子,抓起烟灰缸朝卫润扔了过去,只不过准头不好,只砸到了卫润的肩膀。   “卫润你是真他妈不是东西,是你干了我不是我干了你吧,要不是我你他妈都绝后了你,你现在想我死?”李彩娉声音尖锐,她看起来有些崩溃。   男人拍了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脸色不变,“在你使尽各种手段想要让我带你和卫樹回卫家的时候,你在我这里就已经失去了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卫樹通过了考验,而你没有。”   “你以为你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我就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李彩娉,我在你眼里是那么好把控的人吗?”   李彩娉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赤着脚跑了出去。   邱宝珠在城中村门口撞上她,浅杏色的风衣,白色的针织裙,脸上没有夸张的妆容,头发清汤挂面披在脑后,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卫樹与她像得太厉害,看得邱宝珠心头狠狠一跳,他下意识往后退,因为潜意识告诉他,卫樹的疯狂不仅来自于卫润,还来自于李彩娉。   李彩娉也看见了邱宝珠,她嘴角一勾,又妖艳了起来。   “找卫樹啊,给钱才让你见。”李彩娉把手伸到邱宝珠面前。   没等邱宝珠开口,她却把手又收了回去。   “多干净啊,”李彩娉看着邱宝珠,“卫樹个贱骨头居然也能得你青睐。”   她话说得太刺耳,邱宝珠蹙了下眉。   “我出门忘带手机了,你帮我转告卫樹他爸,婊/子死了也要当婊/子,婊/子死了也当不了圣女,还有,记得让卫樹把李彩娉是婊/子这六个字写到卫家族谱里,他要是不写,我就诅咒他青年早逝、永失所爱。”   邱宝珠被李彩娉这一通话砸得头晕目眩,对方说完便走,没等他回过神,城中村凹凸的路面颠了一溜车队出来。   少年让到一边,卫润的眼神从他脸上一扫而过。   车后面跟来脚步声,邱宝珠看见来人,想,他都不用进村了。   卫樹穿着卫衣就跑下来了,他看见邱宝珠,做的第一个举动是朝卫济冬看过去。   卫济冬把外套递给他,“外边冷。”   卫宵捧着脸哭诉,“海十三是不是要死,这一耳光也扇太重了吧,我爸还教他写过字呢!”   卫济冬:“谁让你想对卫先生动手的?没把你手掰折都不错了。”   “走狗。”   两人在斗嘴,邱宝珠站在原地看着卫樹一边穿外套一边朝自己走来,他见过卫樹神情漠然冰冷的样子,但大概是因为他现在的芯子是三十岁,卫樹气息并不全是漠然,他有着在上位坐了多年的修为。   “卫济冬让我来的。”邱宝珠毫不犹豫把卫济冬一脚踢到了卫樹面前。   “他怎么跟你说的?”卫樹轻声问,但还是能听出他语气里隐隐的期待。   邱宝珠表现得很不在意,“没说什么,就说你爸说让你回去的条件是你妈能消失,你不让。你为什么不让?”   他记得,李彩娉上一世去了拉斯维加斯,那不应该是她做梦都想要去流连的地方么?   “你知道,”卫樹问,“消失是什么意思吗?”   邱宝珠又不蠢,他只思考了两秒钟,看着卫樹的瞳孔一缩,“但是,她上一世不是去了拉斯维加斯?”   “她没去,她上吊了,我后来在卫润的房间里看见了她的灵位。”   “……我不明白。”邱宝珠想不到,李彩娉居然愿意为了卫樹能回卫家,去死?“她对你又不好。”几乎算是虐待。   卫樹将手伸到颈后,把折在里面的领子拉了出来,语气淡淡的,“母亲是她最不重要的一个社会角色,在她心底,能让有着她的肮脏血脉的我坐上卫家家主的位置,才是她的毕生所愿,才能实现她对卫润的报复。”   “这个社会做过的最错误假设,就是每一个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卫樹语气坦然,没有任何难过失望的情绪。   邱宝珠却看穿了对方,“但你不想她死,所以你才一直没有回卫家,一直住在这里。”   卫樹眉眼舒展开,变态一样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还是你了解我。”   晚霞还没消失,更加绚烂,落在邱宝珠半边身子上,令他看起来像一颗被太阳灼红了的珍珠。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要去找她?”邱宝珠表情复杂,语气也复杂。   卫樹点下头,“找一下吧。”   邱宝珠一声不吭,过了很久,他踮了踮脚尖,又放下去,才开口道:“那你们找,我回去了。”   卫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少年,也没出声。   后面不远处的卫宵看得心焦,整个人贴在墙上抓挠个不停,卫济冬虽然没他那么夸张,却也能看出来挂心。   邱宝珠神经绷得紧,决定置身事外后反而松了不少,脑子也活了起来,“卫樹,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抱抱我?”   卫樹眼神漆黑幽深,歪了下头,“给抱么?” 第48章 你知道怎么和别人接吻吗?   “我只是问问,你不用当真。”邱宝珠扶了围巾一下,“既然你没事,我回去了。”   卫宵从墙上下来,恨不得自己上前把人留下来。   眼看着少年上了出租车,卫宵大步跑来,想扒拉卫樹又不敢,只跳脚,“你会不会追人啊,你就说啊亲爱的看见你我好多了呢你就是我的救命良药……他怎么就走了啊,他难道不好奇豪门秘辛?我就很好奇他妈为什么对他这么狠。”   卫樹淡淡地扫了卫宵一眼,“能看他一眼,我也知足。”   卫宵:“……可是这不像你诶。”   卫济冬走上前,“我们现在应该去找李彩娉了。”   “她难道真会为了樹哥死吗?樹哥小时候长水痘发高烧她在哪儿,她让樹哥先到楼道里睡会儿,别耽误她卖!她赶紧死,死干净点。”卫宵嘴里这么说,心里也真这么想,还气得肝疼。   卫济冬和卫宵一样,从小到大没少被李彩娉欺负,把他们当狗一样使唤就算了,甚至,卫家刚发下来的生活费,她也要坑蒙拐骗了去,骗不到就偷,无所不用其极。   卫宵还在掰着手指数李彩娉做过的恶事,卫樹已经在朝前面走了。   邱宝珠回到家,大喊了一声“我回来啦!”   趴在餐桌上打瞌睡的潘胜安立即就直起了身,“你回来了?我去给你热饭。”   他出去得快,回来得很快,潘胜安不禁好奇,“你刚刚出去做什么了啊?”   “一个同学家里出了点事。”这是邱宝珠在路上就想好了的措辞,“奶奶呢?”   潘胜安已经在厨房开了火,“奶奶出去了,她说水库里今天收渔网,她去看看有没有好吃的鱼和虾。”   “外面这么冷……”   “她出门的时候,我提醒她加了衣服。”   潘胜安热好了饭菜,邱宝珠帮忙端到餐桌上,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邱宝珠忍不住出声道:“你好贤惠啊安安。”   潘胜安捻亮旁边的灯,把炉子朝邱宝珠面前推,耳朵有些微红,“我住在家里,又不用交房费,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听见他这么说,邱宝珠拿起筷子,道:“你把这里当自己家就是,反正平时也是空着。”   潘胜安点了点头,接着朝身后看了看,“之前我问了奶奶,她说家里有一台闲置的烤箱,等放假了我给你做各种各样的面包吃。”   “好啊!”邱宝珠一听面包,眼睛亮得很快。   “等吃完了饭,我们上楼去把作业先写完,要是有时间的话,我教你打版。”   “前几天我买了一堆石料,开出来都还不错,唔……其中有一块黄翡,虽然没有我上次给你的那块透,可做个牌子挂件或者雕个葫芦,应该还不错……奶奶今天炒的百合好吃,甜甜的。”   潘胜安话少得很,他要么点头,要么“嗯”,手部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不是在给眼前的少年递水就是在递纸巾。   少年的眼睛被头顶的光照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像两颗将熟未熟的杏,瞳孔有黄色的光斑,整体却还透着青。   老房子虽然年代久,但却处处透露出温馨,潘胜安舍不得将目光从邱宝珠脸上移走,害怕再移回去时,看见的是母亲那种狠厉扭曲的面孔。   “下午是邱翡叫的你吗?”潘胜安低声开口道,他还是疑惑这个问题,一叫邱宝珠他就立刻跑出家的人,到底是谁?   邱宝珠专心地挑鸡汤上面飘着的枸杞,他摇摇头,“不是。”   邱宝珠始终没说是谁,潘胜安也不再好意思追问第三次,他把煎的鱼推到邱宝珠面前,“这个鱼好吃,你怎么不吃?”   “有刺,我不知道怎么吐刺,每次吃都会卡到。”   潘胜安下了椅子,“我给你挑刺,挑完了你直接吃。”他边说,边朝厨房走。   邱宝珠咬着筷子,看了几秒钟潘胜安的背影,他人怎么这么好?好到罕见。   邱宝珠觉得自己就算再重活十回都不会给人挑鱼刺,上一世他吃鱼也是卫樹给他挑。   -   邱宝珠睡着了,他旁边躺着潘胜安,因为潘胜安住的那个房间太久没人住,床栏底下的木头莫名空了,晚上潘胜安一趟上去,床头整个垮了。万银瓷说明天换个新的,今晚两个男孩子挤一挤。   邱宝珠也不觉得挤,潘胜安个子没那么大,他的床也没那么小。   他只是有一点点不自在,他不太习惯和除了邱翡卫樹以外的人一起睡觉。   凌晨,手机忽然响了。   邱宝珠被吵得皱眉,在阿贝贝里扒啊扒,怎么也没翻到手机。   潘胜安先找到,看见是一行没有备注的数字,他顿了顿,还是接了,送到邱宝珠的耳边。   “谁啊?”   潘胜安以为邱宝珠在问自己有没有看来电人,他说“不知道”。   邱宝珠被人伺候惯了,没有半点受宠若惊,他索性翻了身,面对着潘胜安,也不伸手拿手机,闭着眼睛,意识朦胧,“谁?”   对面半天没声音,邱宝珠也难以睁开眼看号码,他呼吸均匀,快睡过去了。   “是我。”   邱宝珠眼皮抖了一下,但还是没睁开眼。   再次开口说话时,他声音却比之前清醒了。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邱宝珠其实并不知道。   “早上,五点一十。”   邱宝珠想说一句“有你这么早给人打电话的吗?”,刚启开唇,话筒里响起声音。   “……宝珠,我母亲去世了。”   少年眼睛蓦然睁开,有些失神,他一把把手机拿到自己手中,坐了起来,但能给对面的回应也仅仅只是咽下一口唾沫。   幸灾乐祸吧邱宝珠,落井下石吧邱宝珠。一个声音在邱宝珠的脑海里摆荡。   “她自杀了吗?”少年的下巴几乎快到碰到了胸前,说话时,胸膛虚弱地起伏。   “可能吧,”卫樹的语气听不出伤心,却还有心思问,“这个时间,你和谁在一张床上?”   邱宝珠还没从李彩娉去世的消息里回过神,“跟你没有关系。”   卫樹站在江边,天没亮的早晨空气温度奇低,他肩上被卫济冬披了一件羽绒服,目光死气沉沉地望着不远处,江岸边不时有浪打到他的脚下。   打捞队的几盏强光手电都往同一个方向照过去,女人的长发像水草一样飘在水面,水草一样摇来摇去,她的身子也跟着摇来摇去。   她脸上的妆容已经全部被化掉了,青灰色的脸被洗涤干净,双目紧闭,唇角却满足地上扬。   打捞队的队长和众人高呼“找到了找到了”,卫宵不顾江水的低温直接跳下水,江水没过膝盖,他拍着江面,红眼大喊,“李彩娉!李彩娉!你真他妈死了啊?你怎么还真死啊?”   他脑海里蹦出李彩娉赢了钱一扎一扎往自己面前丢的画面,也蹦出自己和卫济冬被卫家人拖到角落里拳打脚踢,李彩娉跑来脱光衣服说有人□□她把那群人吓得屁滚尿流的画面。   人死了,百分之一的好就会被放大到百分之一千,卫宵这下算是体会到了。   臭女人!啊!   邱宝珠将电话那头的混乱听得一清二楚,李彩娉应该是跳江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说节哀,电话却直接挂断了。   “是谁打来的啊?”潘胜安见邱宝珠脸色不好,他拉亮了灯。   邱宝珠却躺下了,抱住毯子,“没谁,一个同学,睡吧,我好困。”   很是过了一会儿,灯才关了,潘胜安跟着躺了下来,他跟邱宝珠的身体之间始终保持了一点距离,没有碰到。   真正进入到对方的生活中后,潘胜安才发现自己对邱宝珠的了解不过千分之一,对方实际上是一个距离感极强的人。   邱宝珠会向他伸出援手,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邱宝珠自己,就像春雨滋生万物,并非是万物需要,而是春雨本身就具有润泽大地的作用。   -   班里三个姓卫的人足足有半个月没有到校,作为主任兼班主任,江春仁什么都没透露,只说他们家里有事。   再有消息时,是曾明媚说,卫家给济才捐了一千万。   一千万对这些富二代来说并不多,甚至有些少了,但他们都明白这只是卫家送来的一个信号:学校里有他们家的人。   三人再出现在济才时,是运动会的前一天,他看起来神色如常,卫宵瘦了一大圈,卫济冬瘦了一点。   卫济冬最先进的教室,后边跟着打着哈欠的卫宵,卫宵领口还别着一朵白色的花,最后面是卫樹。   卫樹没有看任何人就回到了座位上,回到座位上后,他将目光投向邱宝珠的位置,空的,他又去看潘胜安的位置,空的。   邱宝珠拎着网球拍,刚从综合训练馆出来,碰到三兄弟在一楼的咖啡馆外面啃面包。   卫樹要先看见邱宝珠,少年上边穿一件短款的白色运动款羽绒服,运动后,脸颊微红,身旁潘胜安和他一起走着。   卫樹低头把最后一口面包喂进嘴里,透明的包装纸叠了过后,他顺手揣进兜里,接着一边咽下面包一边朝邱宝珠走过去。   他走得漫不经心,邱宝珠抓紧了球拍,手指搭上楼梯的扶手。   潘胜安不小心望进卫樹的眼睛,后颈像是被人砍了一刀,血滋滋往外冒,又被冻住。   邱宝珠站在台阶上,先开口,“节哀顺变。”   不知内情的潘胜安一脸疑惑。   卫樹深深地看了一眼邱宝珠,才看向潘胜安,“我有话要跟他说。”   潘胜安明白,他点点头,先从训练馆的大门出去了。   邱宝珠又说了一遍节哀顺变。   下一瞬间,少年手臂猛然被握住,他被往下拽倒,踉跄一步后又被扶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进了训练馆一楼的篮球馆。   篮球馆里此时一个人都没有,太阳从高阔的落地窗外照进绯红色的球馆地上,晃眼。   “卫樹。”邱宝珠气急,转身双手拉着门把拔了两下,没拔开,卫樹也没有抱他,但邱宝珠能感知到,对方在自己身后,眼神没有离开过自己身上。   “我只有你了。”卫樹头发更长了一点,微遮眉眼,发丝映进瞳孔,像裂痕满布。   邱宝珠身形怔了一下。   “我不爱她,我也不知道她爱不爱我,但她朝我漂过来的时候,我比救援队还要先发现她。”   “我想起来,你去世之后,也是那样一张脸,漂亮,但是失去所有生气,你知道我很少哭,我不知道流泪的感觉,但我的眼睛却无缘无故失明了半个月,我拿着盲杖,在卫济冬的陪伴下接待何女士和邱翡,和何女士在法庭上陈辞。”   “我不觉得失明、精神失常是对我的惩罚,你的死才是。”   “看见李彩娉的那时候,我想到了你,于是就给你打了电话,我想知道,你是否真的活着。”   “你活着,我才活着。”   “你自找的!”邱宝珠忽然转身,他盯紧了卫樹,在对方的眼神下,他目光避得很艰难,逃到了卫樹的发梢上,一愣,“谁准你把头发留成我喜欢的样子的?”   他喜欢发梢长一点,能扎到又极易散开的长度,但卫樹上一世明明不肯留头发。   “犯了你国的国法?”   “……犯了宝珠国的国法。”   “如果是潘胜安呢?”   “跟他有什么关系?”邱宝珠茫然道。   卫樹目光舔过邱宝珠的脸与颈项,邱宝珠是过来人,有经验,秒懂,他的脸爆红,“你真恶心。”   少年语气嫌恶,还别开了脸,卫樹却步向了前,他低下头,细长的眼睫把囚在眼底的戾气挡了一半有余。   卫樹与邱宝珠平视后,“你们拥抱过了吗?”   邱宝珠将头扭过来,眼睛瞪圆。   “接吻呢?”卫樹手掌覆上邱宝珠的颈侧,脉搏一跃进了他的掌心,“你应该比他有经验,过程中可能还需要你教他,你知道怎么教别人接吻吗?”   他微冷的手指已经顺着邱宝珠的颈项攀上了脸,额头,最后是发顶,手指挨到了头皮,凉得邱宝珠打了个寒噤。   邱宝珠喉咙被什么东西焊死了,发不出声音,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脏从上往下胡乱地跳。   他抬起脸,看见卫樹一双狭长的痛得在跳动的目。   吃醋了。邱宝珠反应过来。   是啊,卫樹恨不得和他寸步不离,讨厌任何男女接近他,怎么可能对他和别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这件事情反应平平。   邱宝珠觉得这和卫樹无关,但卫樹一定会发疯。   少年的眼睛变得绿森森,他打开了卫樹的手,咧开嘴,白牙也森森,“你又要对我怎样?你以为我现在会怕你?是啊,我有经验得很,你教的嘛,我现在也应该多教教不会的人,争取桃李满天下!”   像猫,猫下狠口咬了,把人咬得全是血窟窿,血窟窿汨汨往外渗血。   咬完了,猫牙齿勾着窟窿里的血肉,朝被伤的人露出血腥的胜利者的笑容。   卫樹痛得忍不住把腰弓起,邱宝珠只是说了两句话,他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肢解了。   “你会教吗?”卫樹眼神变得像蛇,他手指抓住邱宝珠几缕发,邱宝珠仰起头。   两团火在卫樹眼底燃烧,红色的灰烬被卫樹的呼气吹到邱宝珠的眼睛里,邱宝珠眼睛也被烫得发痛。   “你第一次教别人,我怕你教不好,要不我先教你,你再去教他?”   “不要。”一张口,邱宝珠的唇擦着卫樹的唇过去。   糟糕!   警铃大作时,卫樹热切的吻已经扑了上来,牙齿磕了一下,嘴里就不知道出现了从何而来的血腥味。   吻却变得更加暴烈,邱宝珠的身体被全部挤压进了卫樹的怀里,他抬着脑袋,也只能抬着脑袋,卫樹的舌尖在他口中如临自家,熟知他每一处轻易不能触碰的敏感点。   明明是唇舌相接的接吻,邱宝珠的口腔却隐隐感觉到发干,卫樹几乎把他的唾液都汲取干净了,来不及分泌,便又被压着扫荡舔舐。   邱宝珠腮帮子和下巴发酸,他无力靠着卫樹,却狠力咬了卫樹一口,被咬中的舌头分明瑟缩了一下,但又像被刺激到了,更加猛烈粗暴地发起进攻。   爆开的血腥味充斥着邱宝珠的口腔和鼻息,他被腥味逼出了眼泪。   见邱宝珠流眼泪,卫樹才放开他,邱宝珠在这时候蓄力一拳挥在了卫樹的腹部。   邱宝珠骂道:“你一点都没变。”   卫樹舔了舔唇角,定定地注视着邱宝珠,“我可以不再管你的一切,但如果你希望我变得与你形同陌路、毫无干系,邱宝珠,我不介意拖着你再死一回。”   邱宝珠的嘴唇被咬破了,又红又肿,听见卫樹的话,他靠着门,“那你想怎么样?”   “别不理我。”卫樹眼尾锋利地勾起,溢出口的话却往低处落。   “就这样?”邱宝珠狐疑,他嘴巴还痛呢,“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卫樹用手指压着邱宝珠的下唇擦拭,窗口的风让他的发梢的尖尖的翘起,这是他的树种,他的树根,他的树开出来的花。最终有一天,少年会发现,他没办法跟其他的树嫁接成活,他只能回到这片早已属于他的土地上,然后再次开出花。   “暂时不想。”卫樹说。   邱宝珠反应很快,“那你亲我。”   “不能亲?”卫樹挑眉,唇上破了皮的地方鲜红,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种莫名的暧昧和狂态,“接吻不一定是在一起了才能做的事情。”   邱宝珠双手在口里捏成拳,绞尽脑汁,“但是,你爱我啊。”   “你知道啊。”卫樹神情变得柔软,声音也柔软。   见邱宝珠不说话,卫樹才又说:“你不是害怕悲剧重演吗?所以我们就别在一起了,那样,我也没资格向你提要求,没资格管你。”   说的是啊!邱宝珠又来了精神,他舔了下还隐隐刺痛的唇,“那你也不要随便亲我。”   卫樹垂着眼,犀薄的唇紧紧地抿着。   “说话。”邱宝珠推了男生一下,“难道你做不到吗?”   卫樹轻摇了一下头,“我做不到。” 第49章 “原配”   邱宝珠冷着脸走出篮球馆,他把下巴藏进领口,雪白的领口衬得唇角的红越发鲜艳。   “宝珠,你……你嘴巴怎么了?”潘胜安一眼就望见了少年嘴上的伤口。   邱宝珠知道自己没能藏得住,“可能是打球的时候,撞到了。”   潘胜安露出疑惑的表情,“刚刚下楼的时候都没有啊……”他说完以后,便看见卫樹也从篮球馆出来了,卫樹嘴上的伤口更显眼,且还不是在唇角,是在下嘴唇的唇中。   “你们?”潘胜安不是三岁小孩,两个人进了篮球馆,出来时都弄破了嘴巴,他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只是,潘胜安明明从未见过两人有什么类似情侣的互动,他们明明很生分的。   邱宝珠不想回答,指着远处咖啡厅,“有新品蛋糕!”   潘胜安视力好,看见橱窗里的几款蛋糕都是半个月的冬款,对方显然是转移话题。   “我陪你去买。”潘胜安说道。   邱宝珠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对朋友撒谎,可跟卫樹之间实在是太多无法向其他人诉诸于口的秘密,他只能不作答。   咖啡厅里的面包房传出来的好闻的小麦与奶油甜香,慢慢驱散了少年心头上萦绕的烦忧。   他请潘胜安吃个蛋糕好了,吃个不那么甜的。   卫济冬见邱宝珠过来,点了下头示意,卫宵则指着他明说:“你嘴儿破了。”   邱宝珠不理他,推开旁边的玻璃门走进去了,暖气烘得人面热,热得连心里都舒坦了不少。   也是,卫樹喜欢他是应该的,不在一起,也是应该的。   回到教室后,潘胜安独自又出去了一趟时,回来时,绕了一个大圈,给邱宝珠面前放了一盒创可贴。   他点点自己的嘴巴,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邱宝珠后知后觉,他在微信上给潘胜安发送一个猫猫鞠躬感谢的表情包,伸手拆出一片创可贴。   他试着贴了好几次,始终没贴到位置上。   “我来吧。”一只手从旁边过来接走了邱宝珠手里已经撕开了创可贴,但接过去之后,他把创可贴照直贴到自己嘴上,重新撕了一张,“脏了,换个干净的给你。”   “……”   带着药味的创可贴撞过来时,邱宝珠往后仰头,卫樹又把他拽回来。   邱宝珠怔怔地看着上方的人,芯子再怎么变,十七岁的卫樹就是十七岁的卫樹,是他最喜欢的样子,眉宇间没有故作语重心长的城府心机,眼睛像在毒水里浸过的薄荷叶。   “不用你帮忙。”少年说道,推开卫樹,但创可贴已经贴好了。   讲台上,萧游慢悠悠朝邱宝珠走过来,“我记得你会棒球?”   邱宝珠一呆,“会一点,不多。”   “规则你知道吗?”   “这个当然。”邱宝珠露出“你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的表情。   萧游看了一眼卫樹,叹了口气,“运动会的棒球,蒙小飘她姐结婚她请假了,两个替补也临时有事,所以我们缺个人。”   邱宝珠:“你在我打我的主意?”   “我不一直在打你的主意……不是,你说得对,那你就帮忙顶一下吧。”萧游耸了下肩,坦荡荡,“班里总共才二三十个人。”   萧游说话的时候,卫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座位。   邱宝珠忽然问:“除了我,还有哪些人?”   萧游指了一下自己,又数了几个人,“沉宸,曾铭西,曾明媚,窗户边上那几个,哦还有卫樹。”   济才的棒球不分男女子组,一开始是分的,但邱宝珠前边有一届学姐觉得麻烦、浪费时间,就嚷着要把分组取消,校方不同意,让男子组和女子组比比再说,结果女子组以一分赢了男子组,从那之后,棒球在济才就不分男女了,混打。   “卫樹会棒球?”邱宝珠下意识质疑,他不记得卫樹会棒球,卫理倒是很会打。   “他自己报的名。”萧游不关心卫樹会不会棒球,他公事说完了,眼神变得粘稠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撑在邱宝珠的课桌上,“你嘴巴上贴个创可贴干什么?时尚单品?”   邱宝珠从下方看他,不耐烦,“关你什么事?”   “你对潘胜安就不像对我,他那怂样,也就你看得上。”萧游沉寂了一段时间,对潘胜安不像之前那么敌意爆棚,他觉得自己的评价还算客观。   邱宝珠把书摔得大声,“我跟他是朋友。”   “跟我不是。”   “不是。”   “那你之前过生日的时候怎么还邀请我?我们还一块儿出去玩……”   “以后不会了,因为我觉得你很暴力。”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是故意的。”萧游从口袋里掏了几颗棒棒糖出来,给邱宝珠。   邱宝珠只拿走了一颗苹果味的,他默默剥开糖纸,“对不起我的人那么多,他们都不是故意的,难道我要都原谅吗?”   萧游脑子还没灵活到能感知到邱宝珠话中异常的程度,他以为全说他呢,收起剩下的糖,佯做无所谓的姿态在教室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才回到自己位置上。   -   下午放学,邱宝珠已经在整理书包了,曾明媚扎着头发,嘴里含着头绳,“唔!唔!”她眼睛瞪很大,对着邱宝珠所在的方向。   曾铭西把外套脱了,就地换了件青色的运动服,帮曾明媚转达,“她是说,不能走,还要打球。”   曾明媚三两下就把头发扎好了,她从课桌里抽出了自己的棒子,“不能不练啊,卫樹和曾铭西都不会,邹妮也是个半瓶水,还有张笑民和齐鱼,都特别烂。”   邹妮还在做题,“重在参与,我们能把人凑齐就不错了,7班和12班人不够,直接就没参赛。”   曾明媚自带了棒子还不算,她还带了一台摄像机,“我要拍个vlog。”   她打开屏幕和镜头,忽然就对准了曾铭西,曾铭西木然,“你真的很没有礼貌。”   “糟糕,被你发现了。”曾明媚只拍了两秒钟,就掉转了方向,对着教室后面低着头在玩手机的卫樹,她手臂顿了顿,脑袋探出去,“卫樹,你嘴上是什么?”   卫宵指指,面颊泛红,“你不懂。”   “神经。”曾明媚确实不懂,“那能不能撕了?拍出来不好看。”   卫宵也摇头,“不要不要。”   “我没问你!”   邱宝珠不愿意拖大家的后腿,和潘胜安一起,跟着大部队来到了学校刚划出来的棒球场3.0,曾明媚则举着摄像机一路拍各种各样的素材,她拍的最多的就是邱宝珠,邱宝珠哪怕扭头不自在地躲闪,她都“哎哎哎这个角度好看,天呐好好看”,让邱宝珠哭笑不得。   “小心!”邱宝珠出声的时候,曾明媚已经撞上了一队从侧方过来的人马。   曾明媚率先护住自己的摄像,一屁股坐在地上,诧然抬头,“你眼睛呢?亲?”   卫理也被撞得生疼,她眯起眼睛,“曾明媚,能不能别太大小姐?”   接着卫理喊了一声“哥”。   卫理声音很低,出奇的乖顺,也没叫第二声,也没张扬,是以,这声“哥”只有卫樹和邱宝珠听见了,再一个就是曾明媚,曾明媚爬起来说“我是女的,别瞎叫”。   卫理拦住后边的人,“既然你们要用这个球场,我们就去别地儿了。”   她走得利索,跟平时在学校里的作风截然不同。   邹妮拿出一本小册子,“那我现在开始解释规则咯!”   萧游抓着头发,“不是吧还要解释规则,我们直接弃赛行不行?”   “宝珠,我帮你拿书包。”潘胜安拍了拍邱宝珠的肩膀,拿到书包后,他站到了场外。   九个人里,水平最高的当属张笑民,他摩拳擦掌站到了击球手的位置,“来,我先给你们示范一遍。”   扔球的是守方,除了张笑民,剩下的都算守方,球被张笑民打出去,守方要做的就是阻止张笑民上垒。   邹妮掷球,她双手握着球高高举起,脑海里是小册子上的干货,她盯准好球区掷了出去,张笑民挥棒落了空,球被作为捕手的邱宝珠接住。   戴着头盔的邱宝珠也没想到自己能接到球,他低头看着手套里握着的白色小球,看着呆愣住的张笑民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邹妮接着连头了三个好球,张笑民被三振出局。   九个人轮流当击球手,张笑民出局,按位置站到了三垒位,邱宝珠接过球棒,他往后退了退,害怕因为技术不佳挥棒的时候打到蹲着的邹妮。   邹妮:“宝珠,你要判断齐鱼的球有没有挥棒的必要,如果他明显是个坏球,你就不要挥棒,那你就能直接得1分。”   齐鱼是个个子中等但体重很可观的男生,他还转了两圈用来蓄力,然后把球朝邱宝珠丢了过去。   邱宝珠握紧球棒,看着球旋转着飞速而来,潘胜安在后面为他咬紧牙关。   “砰”!   少年将球打了出去,一道漂亮的弧线从球场上空飞出去,在界内。   见球成功被打了出去,少年丢下手里头的棒子,朝一垒的位置跑去,而在外野的守方也开始追逐起了球。   卫樹的位置不远不近,他在二垒的位置守着,外野的人还没捡到球,他也没办法截杀对方,只眼睁睁地看着邱宝珠朝他跑过来,这种感觉很好,特别好,他特别喜欢。   就在此时,卫樹的后背突然撞来一个硬物,曾铭西拿到了球,“杀他杀他!”   卫樹慢了半拍,把邱宝珠放了过去,眼看着奔着三垒去了,张笑民急得跳脚,但没拿到球,也只能干看着。   少年没想到自己能跑出一个全垒打,他被明明是守方的邹妮欢呼着抱住,“太厉害了,你那个球打好远,他们好半天才捡到!”   这时候,曾铭西把头靠到卫樹肩膀附近,“你是不是给他放水了?”   卫樹眯起眼,十足十的坦然,“我不会。”   卫樹的脑子遗传了卫家的敏捷多思,他只看了几轮,轮到他击球时,第一球便跟邱宝珠一样是个全垒打,而他投球更是连续两次将人三振出局,看着完全不像一点不会的新手。   “卫樹你是不是瞒着我们请教练恶补了?!”曾明媚举着摄像机,企图拍下法庭证据。   “没有。”卫樹脱下手套,目光看着别处。   卫宵坐在树荫底下,听见曾明媚的问题,只觉得好笑,“她是不了解我哥,我哥学什么都一点即通,放在古代就是个连中三元的天才、相才、帝才!”   说完,卫宵扭头看着旁边的潘胜安,“你觉得呢?”   “卫樹很厉害。”潘胜安诚心说道。   对方跟邱宝珠一样,站在人群中,都那样出色耀眼,济才从不缺天之骄子,但任何人在他们面前,却都能立即失去颜色,潘胜安羡慕的同时,觉得自己身上的光芒又暗弱了一点。   “请你们喝饮料。”邹妮给每个人都买了饮料,连在场外没有参与训练的人都能喝上。   邱宝珠却在这时候说要回去了,他叫上潘胜安。   “这么早?”曾铭西看了眼时间,“我们才练了两个小时不到。”   “我奶奶还在等我回家吃饭。”   宁康虽然大,可有钱人就那么一些,家里有点什么事儿都很难瞒得住,众人对邱宝珠跟何英洁吵翻了天于是在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吃饭的事迹也有所耳闻。   “那你回去路上小心。”   邱宝珠接过潘胜安手里自己的书包,潘胜安忍不住用手去揩对方脸上的汗,“回汗会不会很冷?”   曾明媚举着摄像机拍过去,两个身形相似差不多的男生并肩走着,在浓浓树荫下,有种莫名的和谐感,她嘴角扬起来,“他俩关系真好,我感觉潘胜安跟邱宝珠一起玩了之后,看着都变帅了。”   她站的位置正好在卫樹前边一点,镜头所拍到的画面不能说是美,而是一种无人能插足进去的浑然天成。   无法控制,卫樹太阳穴头突突地跳了起来,从原配变成暗中觊觎的插足者的感觉让他胃里酸得翻江倒海。   “这一段有什么拍的必要吗?”卫樹将曾明媚唤回头,冷淡的口吻中带着些许不解,真实情绪隐藏得很好。 第50章 邻居   回到家中吃过饭后,邱宝珠发现潘胜安比自己还先钻进工作间,他悄无声息走过去,捡起桌子上几颗已经被打磨完成的白水晶,水晶便宜,正好用来给潘胜安练手。   潘胜安做得比他以为的程度要好很多很多,漂亮的火彩除了原材料本身就具有,再就是考验制作者的切割打磨工艺。   邱宝珠没有打断潘胜安的练习,他走到自己的工作台,打开显微镜,准备把昨天没镶嵌完的钻石项链完工。   这几笔订单寄出去,他大概能有一百万出头的进账,原材料是当时还在家时入手的,相当于他净赚了。   邱宝珠没那么爱钱,不喜欢的订单他不接,哪怕又要学习又要挣钱,他也不会过度使用自己的精神和身体。   到了快十二点时,邱宝珠直接把灯拉了,“睡觉去。”   “但是我这里,还没做完。”潘胜安小声说,“要不你先去睡吧,我再等一会儿。”   邱宝珠把潘胜安硬推出了工作间,后者脸上还戴着护目镜,一脸的无措。   少年把着门,“你以为我是什么压榨员工的扒皮鬼么?质量比数量重要,晚安。”   门被关上后,潘胜安才低头摘下护目镜,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   天还没亮时,露台底下传来嚯嚯啷啷的动静,邱宝珠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他没醒,完全没醒,眼睛像两片绿玻璃卡在眼窝,一瞬不瞬。   早冬清晨的气温已经很低,数双鞋底在被冻得坚硬的地面橐橐的一直响。   本来只是低喃的说话声伴随着距离变近,声音也变大了。   但捡捡居然一声不吭,睡这么死?白捡了。   奇异般的,万银瓷的声音出现了。   “啊呀,你们济才的?怎么搬这儿来啦?这到学校还有好远呢。”   “养病?你哥什么病?精神病啊!年纪轻轻怎么就有精神病?”   “我孙子叫邱宝珠,你们认识不?”   “同班!”万银瓷惊喜得就差从中间的围栏跨过去,“你们吃早饭没有?待会儿过来吃早饭,吃完了你们一路去学校……这可巧了,还是同班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长得怪喜庆。”   “奶奶,我叫卫宵。”   本来只是安安静静听着的邱宝珠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枪,他坐起来,想也没想,抓过边上的外套套在身上就奔到了外面露台,探着脑袋朝隔壁看。   后知后觉的冷钻进衣服里。隔壁房子空了好几个月,主人老两口跟着女儿搬去了市里住,房子外面一直挂着招租,但别说租出去了,连问的人都没有一个,谁会租郊区的房子,还是两三百平的小洋房。   天都还没亮,邱宝珠很努力地看,才看见隔壁那杂草丛生的院子里站着卫宵。   卫宵朝他挥手,“嘿!”   嘿个屁。   邱宝珠面无表情看着下方,他转身走到房间里,想了想,还是下了楼,迎面撞上从后院进来的万银瓷。   她表现得很高兴,“你同学?以后上学的伴儿又多几个。”   “几个?”   “对啊,总共3个,都是男孩子,就是没看见他们父母。”   “我出去看看。”邱宝珠把外套的拉链拉上,取了个帽子盖在头上,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隔壁后院的门口停着一辆卡车,货厢里正有工人在往下卸家具和行李包等。   杂草一束一束地被踩倒在院子中间的路径上,青色绵延起伏一直到门口的台阶下,捡捡站在台阶上,脑袋朝里,尾巴狂摇着,一只骨骼清晰的手掌梳耙着捡捡头上柔软的毛发。   邱宝珠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确定自己不是捡捡那只狗,但头皮上却似有指腹温柔滑过去的错觉。   “你们怎么……”邱宝珠站在台阶上,看着在隔壁进进出出的卫宵,想要问,又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他也没立场。   卫宵抱着一摞书从车厢里下来,他看见邱宝珠,主动打招呼,“你起这么早?!”   “你们太吵了。”邱宝珠直接道。   “没办法嘛,等会还要去学校。”   “你们为什么搬家?”邱宝珠问。   卫宵翻了个白眼,“卫先生想让我哥回家,也不想让我哥在济才继续读下去了,转去国外,我哥没答应,然后我们就被房东给赶出来了,估计是收了卫先生的钱吧。”   上一世没有这一出,卫润出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毕业了。   但这的确是卫润会做得出来的事情。上一世卫润也强烈反对卫樹和他在一起,用尽全部手段威胁他和卫樹,只是他身体很快就不济了,在私人医院里靠着营养液拖着日子,手自然也就伸不出去,于是卫家就顺理成章归卫樹管理。   “你奶奶人还挺好的,她说让我们等会过去吃早饭。”卫宵左右看看,比较担心,“我在来的路上看了,你们这儿鸟不拉屎,估计外卖都点不着,幸好还有奶奶。”   听见卫宵说着说着把“你奶奶”变成了奶奶,邱宝珠脑子里警铃大作,“我奶奶。”   “好好好,你奶奶你奶奶,反正我等会要去蹭饭的,卫济冬也去,我哥也去。”   邱宝珠走下台阶,“交钱。”   卫宵露出两排牙齿,“我哥有钱,你去找我哥要呗,都是你的。”   邱宝珠哪能听不出来卫宵的话外音,卫宵肯定是知道卫樹喜欢他了,只是不知道卫樹怎么说的。   少年丢下一句“我不稀罕”,转身回了屋。   “脾气还挺大。”卫宵撇了下嘴,抱着书进屋,一声哀嚎,“樹哥,我们真的要住在这儿吗?”   卫樹摸着狗,头也没回,“我没让你们跟我过来。”   “那我们也不能不过来啊,我们不来,谁给你当助攻?我感觉邱宝珠真的好难搞。”卫宵私心觉得,没有人能对着卫樹这张脸说不,但邱宝珠偏偏就能,真是奇了怪了。   “我们需要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能逼太紧。”卫樹说完后站了起来,捡捡翻脸不认人,冲着他叫了起来。   卫宵一头雾水:“可是,我们不是都住人家隔壁来了?”这叫保持距离?   “那他奶奶叫我们去吃早饭,我们还去吗?”卫宵又问,要是卫樹不打算去,他和卫济冬肯定也不会去。   “为什么不去?”   “……”   -   万银瓷下了一大锅虾仁和荠菜的馄饨,还煎了一盘子鸡蛋,她想,能读济才的,家境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还特意烤了几片面包,只是没有果酱,她用两碟子咸菜凑数。   邱宝珠穿着校服下楼时,客厅里四个人都朝他看过来。   “早。”潘胜安合上书,他挽起衣袖,熟门熟路去厨房拿碗,“就差你了。”   吃饭时,邱宝珠特意绕了一圈,挨着万银瓷坐,和卫樹之间隔了卫宵和潘胜安。   “家里好久没来过这么多人吃饭了,你们怎么不住家呢?”万银瓷和邱宝珠一样喜欢热闹,她没怎么吃,只顾着讲话。   卫济冬从桌子底下踢了卫宵一脚,卫宵比较擅长撒谎。   卫宵说:“我们家施行的是放养教育,主要是为了考验我们独自生活的能力。”   “那你们是亲兄弟?”万银瓷之前在后院知道名字之后就很好奇了,因为三个男孩子各有各的气质,长相上更是没一处相像,但却同姓。   “不是不是,我们几家是亲戚,不怎么亲的那种。”   “难怪。”万银瓷若有所思,她不再好奇,看着卫宵已经见了底的汤碗说道,“多吃点,锅里还有,这个馄饨是我亲手包的,宝珠胃口小都能吃十来个。”   邱宝珠闷头一口一口咬着馄饨,面皮看起来比勺子里装的馄饨还要软乎。   他吃不完了。   但万银瓷和卫宵投缘得很,也可以说是卫宵把万银瓷哄得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万银瓷笑声震天,邱宝珠扒拉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注意到。   潘胜安的位置空着,他已经吃完了。   但很快,卫樹在潘胜安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扫了眼邱宝珠碗里漂着的那三只馄饨,“吃不完?”   邱宝珠嘟囔了一句“不要你管”,却不怎么敢看卫樹。   他知道卫樹搬来这里是为了自己,卫樹就算说千万遍“不想在一起”也掩盖不了他的根系正一寸寸匍匐铺展到少年领土的事实。   遭到拒绝后,卫樹直接拿走了邱宝珠面前的碗。   眼看着自己吃剩的东西滚进了卫樹的嘴里,邱宝珠面红耳赤,他不知道怎么反应,起身就走。   出门的时候,万银瓷不再闲聊了,她捧着围巾给邱宝珠围上,还拿了只包着薄绒的耳罩要给邱宝珠戴上。   邱宝珠直躲,“现在还没那么冷。”   万银瓷强硬地把耳罩给他戴上了,“外面风大,吹了冷风要烂耳朵的,你回教室里再摘下来就是,但是在室外一定要戴。”   旁边四个人齐齐站着,百无聊赖,眼睁睁看着老太太一步一步把邱宝珠裹圆裹严实裹得密不透风。   卫宵知道邱宝珠肯定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但他不知道居然是这种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程度,这样的一般都超难追到,因为爱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可以走了吗少爷?”卫宵靠着卫济冬,故意道。   万银瓷把书包递给邱宝珠,“少爷什么少爷,别这么叫他,回头把他惯坏了。”   “……”   走出门口,邱宝珠说了奶奶再见,万银瓷不放心地叮嘱,“运动会好好玩,放了学早点回家,别乱跑,跟安安还有卫宵他们几个一块,互相有个照应。”   “知道。”   卫宵揽住邱宝珠的脖子,把他推到卫樹那边,卫樹稳稳接住对方,圈住了少年细窄的腰身。   卫宵则对着万银瓷说道:“您别说了,回头把他惯坏了~”   万银瓷一愣,接着禁不住笑骂,“你这小子……快走吧快走吧。”   -   邱宝珠没怎么挣扎就从卫樹怀里挣扎出来了,眼看着他打算朝潘胜安那边去,卫樹眼疾手快拉住他的书包带,把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别过去。”卫樹低声,邱宝珠扭头时,嘴唇差点碰到了男生的脸颊,他才知道卫樹居然靠这么近和他说话。   邱宝珠还在微弱地挣扎,他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和卫樹的纠缠,但耳际已经一片惹眼的绯红。   “你不是说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是啊,”卫樹轻扯嘴角,“为什么你奶奶让你戴围巾戴耳罩你就照做,我以前让你做这些,你就觉得我限制了你?”   卫樹眼帘低垂,眼底灰蒙蒙的,“你以前是不是没那么爱我?”   邱宝珠没有察觉到话题已经跑出去八百里远了,他瞪圆了绿眼睛,全身血液都冲进了脑袋里,“你胡说,我那时候明明很爱你。”   “只是……”邱宝珠没发觉卫樹眼底跳跃着的火焰,他不想成为理亏的,所以要澄清,“你管得太多了,奶奶就不会不让我出门,也不会限制我跟谁交往,但我那时候还是很爱你。”   “现在不爱了。”卫樹陈清,眼底的火焰燃烧后,只余灰烬。   邱宝珠一开始一声不吭,过了半天才说:“反正你别想再跟我谈恋爱。”   “对你好也不行?”   “……行。”   “为什么?”卫樹以为邱宝珠会拒绝。   “你欠我的,”邱宝珠低着头往前走,“而且,只有你知道怎么对我好,别人不知道。”   这倒是。   上一世他们还彼此热爱着的时候,邱宝珠家里风飘雨荡,他像个木桩,被家人和周围人你一锤我一榔头地往地里敲,他跟不上世界倾倒的速度,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卫樹说“我感觉很不好”。但不用他说,卫樹全都知道,不管是偷偷给他家交暖气费还是把他的廉价奶油蛋糕换成当季水果蛋糕,或者是在他被何英洁辱骂之后不说“你没事吧”而是“你是最好的,没有之一”。   他从山顶一路不可阻挡地跌下山,卫樹就在路途中铺上地毯,在终点种满花。   意识到自己的心在塌软,邱宝珠使劲掐了手心一下,转头不露痕迹推开了卫樹,他回头叫被卫宵和卫济冬缠住的潘胜安,“公交车来了,我们快走!”   潘胜安追上邱宝珠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从公交车的前门跑了上去。   卫樹眼梢扫了卫济冬一眼,卫济冬掏出公交卡,“ok我去靠卡。”   邱宝珠气喘吁吁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却见卫樹径直从后门上来了,比潘胜安还快。   卫济冬连着靠了三次卡,跟司机说:“三个人。”   卫樹一路走到了最后面的座位,邱宝珠在心里说着“别别别”,直到卫樹在他旁边坐下。   老天从未眷顾过他。邱宝珠看着窗外想。   “宝珠,水。”公交车已经再次启动,摇摇晃晃的,潘胜安扶着座位靠背艰难地挤过来,递出手里的保温杯。   “谢谢。”卫樹神色淡淡,先邱宝珠一步接走了保温杯。   邱宝珠空手而归,继续看着窗外。   “没事。”潘胜安眼神在坐在一起的两人脸上徘徊一会儿之后,在前面找了个空位坐下了。   卫樹拿到了杯子,目光从邱宝珠别着的侧脸一路向下,最后落在邱宝珠被袖管挡了三分之二的手指上,“指甲有些长了。”   “?”邱宝珠把头拧回来,屈起双手的手指看了看,“我喜欢长指甲,越长越好。”   说话的时候,邱宝珠没敢看着卫樹说,卫樹什么都知道,自然也知道他最不喜欢留长指甲。   卫樹把保温杯装进自己的书包,在里面翻出一枚指甲剪,邱宝珠看见那一抹银色,敏感地察觉到对方要做什么,立刻就把双手紧握成拳,然后微扬着下巴,得意洋洋地看着卫樹。   卫樹把他的手捉到了面前,挽起衣袖,雪白的手指就尽露出来。   没费什么力气,卫樹就掰开了少年紧紧往里抓拢的手指,然后给他修剪起手指甲来。 第51章 他恨卫樹,却不讨厌卫樹……   运动会的一切准备工作早已经提前三天完成,到学校的时候,总是为大家忙前忙后的邹妮早已经在自班的帐篷里清点着运动会期间的必需品。   "要吃早餐自己拿呀,我订了四十份,旁边是我让保姆专门泡了带来的红茶。"   邱宝珠直接去了教室,他的网球项目在下午,上午无事可做,他选择在教室里画稿。   除了动员大会需要全校在操场集合。   江春仁还特意穿了件大红色的polo衫,领子立到下巴,拿着话筒,整所学校都回荡着他情绪激昂的声音。   学生代表的发言人是卫樹,意料之内,学校里但凡有个什么活动,无论大小,基本都是他发言,有时候也会是邱翡。   太阳已经出来了,冬日的阳光再耀眼,晒在身上也是暖融融的。   “大家好,我是卫樹……”   比起江春仁时不时喊破嗓子和喷麦的豪迈风格,卫樹饱含冷调的低音说是悦耳也不为过。   邱宝珠低着头站在队伍里,一旁的邱翡倒是抬头看着,还听得认真。   “听说卫樹租下了奶奶隔壁那套房子?”邱翡忽然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邱宝珠诧然扭头。   “奶奶一大早就给我发了微信。”邱翡说道,不过他显然并不在意这件事情,只是把它当和邱宝珠说话的钥匙而已,他的重点在后面,“下周母亲生日,你回去吗?”   邱宝珠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邱翡以为他要拒绝,“她看见你的账号了,她说她愿意出资赞助你成立一个工作室。”   “……条件呢?”   “没有条件。”   邱宝珠不再说话。   他的身后,卫宵半天没见着他有动静,终于憋不住了,伸手拍了一下邱宝珠的肩膀,“邱宝珠,我哥是不是很帅?”   邱宝珠的思绪被打断,他扭头,“你喜欢?”   “……”卫宵表情古怪,“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动员大会结束,彩色的飘带撒了满地,人声陡然沸腾的同时,广播里也响起了播报员播报项目的声音,时间段内的项目几乎同时开启,哨音即刻就震碎了空气。   邱宝珠许久没感受到过这种热闹了,卫家总是安安静静,哪怕举行宴会,大家也都优雅得要命,永远不会有人奔跑,也不会有人朗声说话。   时间和环境是会让人面目全非的,邱宝珠在操场上看见了不少后来变得如同木偶一般的校友。   “宝珠,卫樹让我给你的。”潘胜安拎着一袋咖啡厅里的饼干过来,“他被江主任叫走了。”   邱宝珠低下头看了看,蔓越莓的,好吧他喜欢吃。   “他在追你吧,我看出来了。”见邱宝珠接走了饼干,潘胜安笑了笑,笑容里有艳羡,也有不安。   邱宝珠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把饼干也分享给了潘胜安,“你看出来了?”   “挺明显的。”潘胜安说道。   “那你能不能看出来,我是什么反应?”邱宝珠希望自己看起来是冷漠无情的,绝对没有可能的,毫无商量的余地的……   潘胜安认真地观察了少年一番,再结合对方唇角的饼干屑,不太确定道:"宝珠,其实你对他也有好感吧。"   邱宝珠怔了一瞬,接着扭头愤然出走。   “哎!宝珠……”   江春仁还在跟卫樹苦口婆心,他手里还拿了一张成绩单,他讲得口干舌燥,中场休息时,一看卫樹,看着窗户外面呢。   “什么东西这么好看?”江春仁把成绩单卷起来给了男生一下,“我刚刚说的你有没有听见?”   “听见了。”   “那你怎么想的?”江春仁啜饮了几口茶,“卫先生提的转班对你是有好处的,你的成绩完全可以去最好的班,现在你的分数已经接近满分,发挥得也稳定,换一个班你多学点东西不更好?”   卫樹看着邱宝珠的身影跑进教学楼,直至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他才把专注力分出一点给江春仁。   “不换。”   “……”江春仁拍了两下膝盖,“合着我说这么多都是白说了。”   卫樹眼神漆黑,也不会为老师的哀愁担忧而动容,他平静道:“成绩对我来说不是最主要的事情。”   “是!你说得没错!”江春仁很明显地误解了卫樹,自说自话,“济才的学生,没几个把成绩当成主要的,但是也不能太不当回事了……不过你要是铁了心不转,你自己得去跟卫先生说明。”   卫樹点了一下头,出去了。   -   下午有邱宝珠的网球项目,他中午特意没吃太饱,给下午的比赛留了空余的精力。   网球比赛在综合训练馆,邱宝珠把几张设计稿的完善交给了潘胜安,没让他陪同,取了拍子,风风火火跑出了教学楼。   跑道上,少年迎面撞上几个一身西装的高大男人,他脑门撞得生疼,按着说过不好意思之后,迎上几副黑漆漆的墨镜。   “……”   很快,邱宝珠注意到这行人前面还有老师领路,看着他们的背影,邱宝珠心底飘过几抹熟悉的影子,不管是他们的装束还是气势,都跟卫家的保镖很像。   算了不管了先比赛。   卫樹坐在观众席最上方的位置,卫宵揣了一兜子的魔芋爽小鱼干从下面上来,他频频回头看签到处,直至走到了卫樹面前,“害,你别说,邱宝珠不被他奶奶穿得那么萌萌哒我还认不出来。”   卫樹靠着椅背,淡淡道:“那是你。”   “哦,是吗?”卫宵掏出两包魔芋爽,“吃不吃?”   见卫樹没有反应,卫宵悻悻收回手,一屁股在卫樹旁边坐下,“卫济冬肯定是年纪大了,尿频尿急尿不尽,我俩刚从洗手间出来,他就又要尿……”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卫济冬站在教学楼空荡荡的走廊里,他面前站着的男人摘下墨镜,“阿冬,别让我们难做。”   “卫先生送你和卫宵到小少爷身边的目的是什么,不用说你们也清楚得很。”   “现在小少爷不配合卫先生,所以卫先生托我们来问问,真正的缘由是什么?”   卫润重视卫樹的程度可以想见,要不然他的人也不会来学校这么快,卫济冬在心里拿捏着回答的分寸,犹豫着说道:“樹哥一直都是比较有自己想法的人,而且一般也不会同我跟卫宵说,我们知道得很少。”   “阿冬,我的问题是什么?你在回答什么?”   卫济冬一时语塞,额头上跟着就冒出了汗。   “我跟卫宵是真的不知道,我们刚转来济才也没多久,学校几栋楼都还没逛完。”卫济冬无可奈何地说道。   对面保镖头子的目光简直要射烂卫济冬的脸,卫济冬的脸一阵一阵的刺痛。   良久过后,对方好似勉强相信了卫济冬的说辞,但仍不忘对着男生一番敲打,“阿冬,你别忘了你的家人都在卫氏工作,他们如今的生活是倚靠着卫家,你也是,所以,做人可不能忘本啊。”   接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卫济冬下意识后退,腿刚迈出去,就被揪着领子一把给拖了回去。   卫济冬虽然也在散打上有所造诣,可跟卫家的职业保镖比起来依然不够看,他低着头,尽量降低呼吸的频率,视线里,一枚黑色的小方块夹在了他的衣领上。   还没看清是什么,他就被松开,被推了出去。   站稳后,对面传来声音,“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让他们发现了。”   监听?监视?都有可能。卫济冬浑身抖成了筛子,脸一片灰白,“为什么找我?我不行,我做……不了。”   “卫宵太蠢了。”保镖戴上墨镜,颊边一道细小的疤痕随着他扬起嘴角跟着一块抽搐,像一条摇摆的蚯蚓,“况且,卫先生看得出来,卫宵的心早就不在卫家了,而你还有机会,好好把握吧。”   -   邱宝珠的打球风格跟他本人给人的印象全然相反,他长相就没什么攻击性,加上在学校里也很少见他出入球馆,知道他网球打得好的人寥寥无几。相反,抽中与邱宝珠对战的男生,还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直到裁判吹响哨子,男生发球,邱宝珠回了一个高压球。   球在地上弹了几下,撞到男生的膝盖,往左边滚去了。   “……”   卫宵看见这一幕,他指着场里,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这这这这这怎么跟你风格一模一样?!”   卫樹眼神不咸不淡,但根据身周的气场,却能感知到他心情应该还不错。   卫樹擅长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搞对手心态,当心态摇摇欲坠,选手的地基也就不稳了,本应该发挥出五分的水平,可能会变得只有两三分。   邱宝珠正反手无障碍切换,发球凌厉,回球更凌厉,球在空中飞出去不仅速度快,力度也大,光看着球朝自己旋转着飞来就禁不住腿软。   半场比赛下来,少年顺利晋级,进入决赛。   裁判是退役了好几年的国家级运动员,他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跳到地面,跑到邱宝珠跟前,问他有没有打职业赛的想法。   邱宝珠捏着水瓶,“我有其他喜欢的了。”   “你还擅长别的运动?”裁判只觉得自己挖到宝了,“羽毛球?兵乓球?”   “珠宝设计。”邱宝珠老实答道。   “……”过了半天,裁判才郁郁地说道,“你还挺反差的。”   决赛开始前,邱宝珠在更衣室被一群人围着求经验求指导,他缩着腿避免踩到人,拍子抱在怀里,不知道要不要说他的技术也是卫樹手把手教出来的。   但想让卫樹手把手教他们,可能性应该是0,哪怕是自己,也是因为当时占了个身份上的便宜。   “我自学的。”邱宝珠说道。   “自学的啊,自学都这么厉害?!我每年的课时费都二三十万,结果还打成这样,你教教我呗,我把这个课时费给你怎么样?”   听见课时费,邱宝珠难免心动,他刚要开口,更衣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卫樹目光清明地扫过众人,“我有事想单独跟邱宝珠聊。”   这明显是在赶人了。   情绪已经冷却下来的众人哪能听不出来卫樹的意思,他们倒不怕卫樹,卫樹在学校不是高调难搞的人,关于卫樹传播得广的声名也就是他勤工俭学,独来独往。   但他们得客气地对卫家,所以,更衣室里的人立刻就作鸟兽散,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走了,走时还没忘给卫樹打招呼。   更衣室里污浊的空气慢慢散尽,邱宝珠也站起来,也要走。   卫樹在这时候有了动作,他走进了室内,顺手带上门。   邱宝珠看不出对方的来意,重新坐下,装作无畏无所谓的样子,却不敢看卫樹,“聊什么?”   他用了卫樹教他的技术打败别人,成功晋级,说起来他还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应该向卫樹道谢,口中却怎么也挤不出来这两个字。   他恨卫樹,却不讨厌卫樹。   从卫樹的角度看过去,少年一脸生涩的倔强。   卫樹心往下塌了塌,塌出来的坑盛着一潭酸甜,他在对方跟前蹲下,用手掌握住眼前的脚踝。   邱宝珠往后缩了一下,又被握回去。   “你干嘛。”   卫樹慢条斯理拆开邱宝珠从脚腕绑至小腿的弹力绷带,理了理发皱的裤脚,重新给他缠了一遍,“你之前绑太紧了,腿不想要了?”   邱宝珠说不出话,他又不是专业的,还能绑一副绷带就不错了。   他不想让卫樹管自己,但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拾不回来,他只能往前踢了踢,鞋尖踢了卫樹胸前几下。   但在卫樹眼里,少年这点小动作,却跟挠痒、跟调情似的。   他不紧不慢把邱宝珠两边脚踝的绷带都重新缠缚了一遍,接着坐到邱宝珠旁边,“手。”   邱宝珠把手递过去,一眨不眨地看着卫樹的动作。   左手的护腕绷带重新缠过后,邱宝珠的确感觉舒服了不少,他把球拍换到左手,将右手也递到了卫樹眼前。   “晋级决赛的就三个人,除了你,另外两个都是校网球社的成员,李敛擅攻,和你走的路线风格相同,擅长发快球,网前压球,刘一御体能惊人,他善于防守,喜欢发诱导球,你要多注意。”   邱宝珠认真地听完了,完全没注意到绷带缠完了,手还被抓在卫樹的掌心,他问道:“什么是诱导球?”   “让你对球的路线和落点产生错误判断的球。”卫樹捏了捏他的小拇指,“所以前者你可以用后者的方式应对,后者高压强攻,速战速决。”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打球风格?”邱宝珠记住后,又好奇道。   卫樹指腹轻轻刮按着少年柔软温热的掌心,不疾不徐,“我一直在看你们的比赛。”   这句话唤醒了邱宝珠的机能反应,他猛地缩回手,面皮隐隐地红了。   被卫樹揉捏过的掌心像被掏了一个洞,火烧火燎的。   邱宝珠支支吾吾,他站起来,“比赛快开始了,我要出去了。”   少年总是一副很好咬的模样。   卫樹把他拽了回来,将他的双手拿住,球拍取了放到一边,“能亲你吗?”   邱宝珠把一双眼睛瞪成溜圆的绿玻璃球。   “你不是说,不介意我对你好?”   “……”邱宝珠分辩,“不一样。”   卫樹松开了对方,在邱宝珠还没如释重负时,他的腰被单手箍住,前腰差点就贴到了卫樹的脸上。   邱宝珠的脸红成了一颗半熟的番茄,他抗拒又羞赧,像一只受到风的刺激后不停在空中弹跳的气球。   卫樹掌心轻柔地挨住少年紧绷的小腹,他仰头,从下往上撒开似捕鸟的网面,“回来之后,碰过这里吗?” 第52章 他们是什么关系   邱宝珠的脸急速变红,他把卫樹的手摁了下去,“这是我的事。”   “碰过吗?”卫樹执着地问道。   “……当然。”其实没有,邱宝珠在这一方面的需求并不强烈,他上一世有些被做怕了,重生后便一直清心寡欲。   卫樹:“我记得你不太会。”   “人总要长大的。”跟卫樹在一起是十八岁,他从那时候就主动又被动地停止了生长。   “你长大就学会这个?”   邱宝珠握紧球拍,“我要比赛了。”   卫樹出乎意料地放开了手,“去吧。”   邱宝珠站到球场上时,对面的李敛也刚就位,他想到卫樹说的话,目光禁不住去打量对方,不愧是网球社的,姿态十足十的专业,个儿也高,可能是对自己的级别极度自信,对方只能算是普通的一张脸竟也显得熠熠生辉。   李敛发球,一个高速球。   “我草!”嚼着薯片的卫宵一下站了起来,正对上正在往上走的卫樹的目光,他又坐下,“看不懂。”   比赛已经开始了,卫樹来不及坐下,他站在过道的最后,看着场地里的赛况。   邱宝珠擅变擅模仿,不了解他的话,会觉得他每场比赛的风格都不一样,打球的风格捉摸不定。但多打几次下来,就会发觉他的风格在跟着对手的风格变化,对方刚,他就柔,对方柔,他则刚,对方若是有什么技艺高超的绝杀,他很快就能学到个七八分送还给对手。   学人家的方式打人家这一点,卫樹没教过他,这是他后来在卫家自己琢磨出来的,无法发泄给卫樹的情绪都攒起来专门恶心对手了。   李敛很快就被邱宝珠缠得冒了一脑门的汗,表情也不如之前轻松了。   离球场近的甚至能听见他喘气如牛,他大张着嘴,汗如雨下,跑动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差不多到了时候,邱宝珠连续几个落点四面八方的高速球,他跃起时,绿色的瞳孔像极了暗夜里对猎物虎视眈眈的猫科动物,专注到旁若无人。   李敛一个错身,球从左肩飞了过去,“砰”的一声砸在球场上,可以想见对面使用的力道之大。   场馆里响起欢呼声。   李敛在球网对面双手撑着膝盖,他缓过来气息了,给邱宝珠竖了一个大拇指。   邱宝珠朝他的方向举了举球拍,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全然不见刚刚对着李敛各种杀的气势。   看台上的卫宵咂着嘴,“感觉他能拿到冠军。”   卫樹走到座位坐下,他坐下后,卫济冬的身影也终于出现了,卫宵不解地看着走上来的卫济冬,“你是不是前列腺出问题了?这都多久了……”   “薯片,吃不吃?”卫宵递过去。   卫济冬有气无力地坐下,“我不饿,你吃吧。”   “吃嘛吃嘛,邹妮买的进口货,这上面还是日文呢,瓦达西瓦吃嘛吃嘛。”卫宵把薯片的口子又撕开了一些,往卫济冬眼前送得更近了。   “说了不吃,你听不懂人话?”卫济冬一把挥开卫宵的手,卫宵没防备,手背被打得撞在了前边的座椅椅背上。   卫宵“嗷”了一声,“你他妈有病吧,不吃就不吃,你急什么,我又没招你。”   卫樹本来在看着球场,旁边两个眼见着要动手了,他才朝两个人看过去,“吵什么?”   卫宵刚想打小报告,刚坐下没多久的卫济冬就站了起来,“我没项目,我先回去了。”   “……”卫宵的眉毛快要皱成了一条,他看着卫樹,求证,“他前列腺真的出问题了吧。”   卫樹看着卫宵没什么反应,很快,卫宵就挤出了有些尴尬和委屈的表情,“他怎么这样?”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卫樹慎独,卫宵跳脱,卫济冬憨直,卫樹的情绪向来藏匿得很深,心情写在脸上的只有卫宵,卫樹不惯着他但不怎么搭理他,无论他怎么闹也不真生气的只有卫济冬,卫济冬忽然下他的脸,对他无异于当门一道雷劈。   卫樹捡起飞到凳子上的薯片,放到卫宵腿上,不咸不淡道:“他可能心情不好。”   卫宵看着自己腿上那片孤零零的薯片,脸上一惊又一喜,受宠若惊了。   -   最后一场是决胜负的比赛,刘一御比李敛要难缠多了,过刚易折,刘一御的打法却温柔似水,全是障眼法,邱宝珠不得不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应对,但就算是在超高度专注,他也有好几次差点失分。   两人比分互相咬得很死,你追我赶,最多不过三分的差距。   刘一御单手握拍,送了一个看起来很好接的球过来,但邱宝珠能看清楚,球在旋转,碰上拍子,可能直接就掉在地上了,况且球的落点距离他很远。   少年在往球落处目光瞄准球身一瞬不瞬,他必须挑选一个最适合的时机接球,让球拍能最大面积地接触到球,球才飞得回去。   追球的过程中,邱宝珠明显听见了脚下一声“咔嚓”,一阵刺痛从脚踝传至整条腿,但没影响他的速度,他精准地把握住了时机,将球压过球面。   球落地的瞬间,裁判吹哨,邱宝珠从落后刘一御一分到领先刘一御一分。   赢了?!   邱宝珠先惊喜地看向为他鼓掌的邱翡,又下意识地往看台上看去。   卫宵在看台上扭成海草。   他拎着球拍,一瘸一拐地往旁边走去,邱翡的眉头已经提前皱了起来,“怎么了?”   “刚刚好像崴了一下。”邱宝珠用球拍戳了戳脚踝,戳不痛,走路的时候才痛。   邱翡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脚踝,比另外一直都要粗一点了,但肯定不是骨折,应该就是崴了。   “运动会而已,你太拼了。”邱翡坐在家属的位置上将整场比赛看下来,与邱宝珠性格完全不符的打球风格让邱翡感到陌生。   邱宝珠蹲在地上,他把球拍放到脚边上,小心地解开绷带,嘴里说道:“我以为你会说既然参加了比赛就一定要打好、打到最后、打到第一。”   乍一听,邱翡没有听出邱宝珠的言外之意,他说道:“但你这是挑战身体极限。”   邱宝珠没有说话,只留给了邱翡一个毛绒绒的发顶,乖顺的发丝在发顶绕成一个很不明显的发旋。   邱翡很快就明白了邱宝珠话里真正要表达的。   没等邱翡开口,邱宝珠撑着球拍站了起来,“奖金很高呢,你跟母亲说一声,晚上我请你吃饭。”   他正要离开场馆,身后传来卫宵的声音,“恭喜恭喜!”   卫宵离开看台走下来了,卫樹肯定也过来了,邱宝珠吸了一口气,僵硬地转过身。   少年没看到卫樹看着自己的眼睛,对方眼神明显放在了他的脚踝上,弹力绷带跟之前缠的方式不一样了,又变成邱宝珠自己缠的那个丑样子。   邱宝珠最害怕被卫樹这么盯着,像要活生生把他剖开似的。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脚腕上立刻传来钻心的痛,但他忍耐力异于常人,仅仅只是眼角抽了一下。   “你脚崴了?”卫樹终于看出来了异样,他撩眼看着眼神躲闪的少年。   “嗯。”邱宝珠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哼唧了一声。   卫樹往前走了一步,“我背你回教室。”   “我不要。”邱宝珠往后退,瘸着腿。   邱翡把空水瓶放到了旁边的回收桶,“还是我来吧。”   “也不要你。”邱宝珠往左边闪了一下。   卫宵:“还得是我。”   -   邱宝珠被直接送到了医务室,医生看了看,开了一支跌打损伤药。   “要是今天好不了的话,明天的棒球项目我就参加不了了,我们班会缺人。”   “你还操心棒球呢,随便找个人站那儿不就行了,反正大家水平都差不多的菜,站最外边一圈。”卫宵说出了邱翡和卫樹都想说的话。   卫宵继续说:“没想到你集体荣誉感还挺强。”   外面广播传来有关几个项目的颁奖通知,邱翡正要站起来,卫樹却先开口了,“我去代你拿奖牌。”   卫樹一走,卫宵跟尾巴一样跟了上去。   邱翡又慢慢坐下来,他看着默不作声的邱宝珠,突然出声道:“卫樹对你还挺好的,跟他平时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   “他给你的印象是什么样的?”邱宝珠往后坐了坐,好让小腿悬空,不用使劲,脚踝就不疼。   “不近人情,冷漠,阴暗……不是什么好的印象。”   “你现在觉得他好,是因为他对我好吗?我要是不喜欢呢?”邱宝珠向邱翡做了一个假设,却是真的好奇。   邱翡几乎没怎么多想,便说:“你要是不喜欢,那他对你再好,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在一起,互相喜欢才是最要紧的。”   邱宝珠脑袋垂着,点了两下,难得,能从邱翡嘴里听到“喜欢最要紧”这种话,不是上一世那个邱翡了。   楼下,网球项目的冠亚季分别站上颁奖台,念到邱宝珠名字的时候,站上去的是卫樹。   他们班临时搭建的棚子底下顿时喧哗一片。   “我去!我靠!我草!”   “他俩啥关系啊,都能帮忙干这个了?”   “卫家和邱家?没听说有啥合作啊。”   “之前不是说卫樹在给邱宝珠当保镖吗?帮忙领一下奖牌也没什么吧。”   “你消息也太落后了,去进修一下吧,卫樹是卫润唯一一个儿子,板上钉钉的卫家接班人,我妈还让我去和他处个朋友呢。”   邱宝珠用崴了的那条腿跪在垫了坐垫的椅子上,潘胜安给他垫的,他趴在窗台上,用力地看着下面。   他们的教室在三楼,碰巧的是,他们班的大本营距离教室的位置也不算远,所以底下时不时响起的惊呼,上面的人也能听见。   就算听不见,手机里不还有群呢。   邱宝珠打开手机时,班群里正在聊卫樹代他领奖的事,也没说屏蔽他。   [邹妮:让我们恭喜邱宝珠拿到网球项目的冠军,班级分加10分。]   [张笑民:怎么是卫樹去领的啊?]   [卫宵:邱宝珠脚崴了,我哥要背他回教室,他不让,我背的,然后邱宝珠肯定去不了领奖嘛,肯定就是我哥去啊,他俩关系平时就很好,你们不知道?]   [沉宸:我们好像没有问你这么多。]   [曾铭西:……我信了。]   [曾明媚:崴脚啦?闲着也是闲着,我想要一个发卡……]   [邹妮:棒球赛邱宝珠无法参加,由卫宵同学替补上场。]   [卫宵:卫宵知道吗?]   [摄影师L:图片/图片/图片/]   邹妮专门请了摄影师来学校给班里同学拍活动照,不管是在大本营里吹牛打屁还是在赛场上挥洒汗水,都有概率被抓拍到,能站上领奖台的话,被记录下来的概率就是百分百。   照片里的是卫樹,摄影师没有选用人像模式,所以除了人物,图片里的背景也同样清晰可见。   彩带从人物头上飘落,被阳光照耀到的一部分光华璀璨,但是在落在男生面前时,却骤然失色。   卫樹的脸无可挑剔,即使是在最擅长挑剔的镜头底下。并不算浓黑的眉,也不算浓密的睫毛,却有着削挺的鼻梁和犀薄的唇,共同促成一味恰到好处的冷淡又倨傲的脸。即使在这枚镜头底下,他眼底分明是有笑意的。   邱宝珠滑动着照片,肌肉记忆导致他长按、保存,反应过来后,他着急忙慌地回到主页,从图库里删除了照片。   回到群里,他接着看下一张,表情是一样的,只是手里的奖牌比前一张举得稍微要高了点儿。   最后一张,奖牌被举到了卫樹唇角的位置,男生微偏着头,半垂眼帘,暴露在镜头底下的一线眼神灼烈得让镜头外的人心悸,看起来像是正在亲吻着刻着邱宝珠名字的奖牌。   邱宝珠指尖麻了一阵,他心脏在身体里不停变换着位置跳动。   “好看吗?”一道声音,倏忽响起,与照片、夕阳同时出现,虽然倏忽,却不突兀。 第53章 我们在谈恋爱   “还行。”邱宝珠没抬头就说,说完后他呼吸放轻,轻得连羽毛都拂动不了,他机械般地抬起头,摁灭了手机,“其实,很一般。”   卫樹把奖牌放到了邱宝珠桌子上,“恭喜。”   “我应得的。”邱宝珠小声说道,把奖牌摸到了手里,上面的名字好像还带着温度。   他会得到越来越多的他主动选择的、最后属于他的东西。   放学,各班大本营收摊,邱翡让司机绕了一圈,先送邱宝珠和潘胜安回奶奶家。   万银瓷本来还想问问卫樹他们几个怎么没一起,一听邱宝珠脚崴了,立刻就把其他不重要的人抛却九霄云外。   “小翡也留下来,吃了饭再回去,我烧肚丝,做鱼汤!”   邱翡已经坐上了车,“母亲叮嘱我每天都要回家吃饭,等抽个时间我跟她说一声,再过来吃饭。”   邱宝珠抓着万银瓷的手臂,直至车尾消失在转角,他才小声说:"我饿了。"   打了一下午的比赛,虽然后面他也吃了几块饼干垫吧,但零食不占肚子,他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饿得胃中如同火烧。   “安安把宝珠扶进去,我去摘两把菜。”上了年纪的人最听不得小辈喊饿,万银瓷本来还想说一说邱翡实在是太听何英洁的话,这时候也顾不上了。   但她当祖母的,心中惦记着,吃饭的时候才重提。   “小翡比你看着有主意,没想到是个外强中干,何英洁把他当狗训,他也不反抗不吱声。”   邱宝珠大口刨着饭,咽下去后才说话,“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不憋屈?”万银瓷给对面两个孩子碗里各夹了两只虾。   邱宝珠不情不愿“嗯”了一声,指出万银瓷的纰漏,“没剥壳。”   万银瓷不惯着他这毛病,充耳不闻,潘胜安见状,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将邱宝珠碗里的虾拎出来,“我给你剥。”   万银瓷对于这种情景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放下碗筷,从厨房里端了一摞保鲜盒出来,邱宝珠瞄了两眼,看见里面装的不仅有跟桌子上一样的菜式,还有洗净切好的水果。   “等隔壁几个孩儿回来了,宝珠你把这些送过去给他们吃。”万银瓷叮嘱道。   “为什么?”   “人家刚搬来,算是新邻居,跟你又是同班同学,你把礼数做好,以后有事儿人家也能帮个忙。”   “他们不吃这一套。”邱宝珠咕咕唧唧地说道。   上一世他也对很多人好过,后来家里破产,那些人不是避他如蛇蝎,就是对他境况漠然无视。   “去不去?”   “……去。”   潘胜安把剥好的虾放到邱宝珠的碗里,“要不我去吧。”   万银瓷也没有放过他,“你们一起去。”   饭后,潘胜安主动去厨房洗碗,邱宝珠坐在客厅的电视柜旁边给捡捡配着晚上的口粮,捡捡的尾巴在旁边快要摇成螺旋桨,他也没受到任何影响。   少年眼皮垂着,摇臂灯泻下的光散落在他的周围,他眼睛像沉积在眼窝经久不散的淤青。   抱着一篮子南瓜从门外进来的万银瓷看见这一幕,眼神晃然了一下,光团底下那忧伤的氛围不应该是从邱宝珠身体里发散出来的。   哪怕是在从小就被何英洁忽视的邱翡身上,万银瓷都未曾在对方身上见过。   老太太轻轻把篮子放下,轻轻踱步到少年身旁,她蹲下来,“心情不好?是不是奶奶刚刚说话太凶了?”   邱宝珠都不知道万银瓷来到了自己旁边,他被突然出现的奶奶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摇头,“没有。”   “那是因为不想去隔壁送水果?”   “不是。”邱宝珠不知道自己具体哪个地方引起了老太太的误会。   万银瓷却固执地这么认为了。   她叹了口气说:“宝珠,奶奶觉得呀,你要像以前一样交朋友,然后出去玩,出去疯,只要自己开心,因为人不能飘在天上活着,人活着,最终要落地的。”   邱宝珠本来没有理解人活着要落地这句话的意思,但当他把捡捡的饭碗推过去,捡捡埋头,狗粮咯嘣响咯嘣响的时候,他顿时明白了万银瓷的意思。   老太太是在说,他没有人气儿。   -   邱宝珠和潘胜安在工作间里忙了一阵才下楼抱着保鲜盒去隔壁,卫樹他们已经回家了。   敲响隔壁的门,等了一会儿门才开。   卫宵给头上按着一个硬邦邦的冰袋,嘴歪眼斜的,“做什么?”   邱宝珠指了指潘胜安怀里的几个保鲜盒,“我奶奶给你们的。”   看见是吃的,卫宵把手里的冰袋丢到……没地方丢,刚搬过来,家徒四壁,他索性把冰袋夹在了咯吱窝,同时伸手去接保鲜盒。   手伸到一半,他好像突然顿悟了什么,把胳肢窝的冰袋又拿了出来,又按在了额头上,整个人也摇摇欲坠,“我不行了,我头好晕,我可能是要死了,麻烦你们把东西送进去吧。”   邱宝珠早就看见了卫宵额头上那个大包,对他的话信以为真,连忙想要去接住卫宵。   卫宵灵活闪开,继续摇头晃脑,“我能站稳,你脚不是崴了?别站着了,你们先进来吧。”   邱宝珠走进这栋房子,光是用冷清都无法完全形容室内,小偷来偷东西恐怕都没得偷的。   沙发是五人位,茶几是方形的超白玻立体茶几,两块拼成一块,落地窗边上立着一台天文望远镜,书桌在望远镜的旁边,上面被划分出了泾渭分明的三块区域,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你头怎么了?”邱宝珠不知道要不要坐下,他进了屋后就站在原地,屋里也没看见卫樹和卫济冬。   “你坐啊,站着脚不疼吗?”卫宵不甚在意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啪啪啪打开了保鲜盒,然后才说,“卫济冬发神经打的,我草一本字典直接朝我飞过来。”   潘胜安听得心惊,“幸好没砸到眼睛。”   “谁说不是呢。”卫宵咕哝道。   卫济冬还会打人?邱宝珠还没见过他打人,记忆里,卫济冬的脾气虽然没有好到可以用软柿子比拟的程度,却也是老实温和,哪怕是因为自己被扣了奖金,他也只会长叹然后说“跟着你真遭罪啊”。   保鲜盒全部打开了,在外边馆子里没吃好的卫宵看着菜色,禁不住直咽口水,但他只是握着筷子,迟迟不动。   卫宵眼神在邱宝珠和潘胜安之间转了转,最后朝邱宝珠涎笑,“邱宝珠,我起不来,你帮我上去叫一下卫樹呗。”   潘胜安不喜欢邱宝珠被使唤,更何况邱宝珠现在还瘸着腿,尽管他有些怵卫樹,还是主动道:“我去吧。”   卫宵眼疾手快拽住他,“你跟我哥又不熟,我哥不喜欢别人去他卧室。”   邱宝珠作势要走,“我也是别人,我不去。”   “哎哟,你就去吧,我哥下午就没吃饭,你难道想他饿死?他下午好歹还帮你领了奖牌。”   “我哥就这么差劲吗?你就这么看不上他?”   卫宵倾着身,整个上身都趴在了茶几上,他手里抓着邱宝珠的裤腿,不停摇晃,“他喜欢你,你就上去叫他下来吃饭嘛,你去嘛去嘛,我以后肯定报答你,我给你养老!”   “……”   “仅此一次。”邱宝珠言简意赅,接着转身往楼上走。   他脚腕没之前那么疼了,估计只是当时崴了一下,没伤到里边。   楼梯上去后只有朝左拐一个方向,第一个房间的门大敞着,空的,第二个房间,虚掩着,邱宝珠只偏头看了眼,发现没人后,便接着朝第三间走去。   第三间房里有说话声。   “我不是故意的。”卫济冬坐在凳子上,邱宝珠顺着门缝看进去,看见卫济冬一条腿都在抖。   上一世,他带卫济冬一块儿闯了祸,卫济冬怕卫樹算账,也会控制不住的腿抖。   他对卫家忠心太过,他自己也知道,家生子这个词也是他说的。   邱宝珠还没见过卫樹和卫济冬对峙,他索性蹲下来,将门缝又打开了一点,便于看得更完整。   卫樹靠着柜子,他双手撑在身体的两侧,听见卫济冬的话,他手指依次敲击着柜面。   “家里出事了?”   邱宝珠倒吸一口气,惊异于卫樹的敏锐,他都是活过一次才知道卫济冬只有招惹了卫家的人才会害怕腿抖这一点。   卫济冬艰难地说没有。   骗人,肯定是骗人,邱宝珠心想,果然,卫济冬从小就爱骗人,所以后来当双面胶也信手拈来。   卫樹目光已经瞥到了挨着门框浅蓝色的衣角,卫宵不爱蓝色,衣柜里找不出半抹蓝色。   房间里一直没人说话,邱宝珠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起身,佯装刚来到门前的样子敲门,推开门后,他对着两人说:“我奶奶做了菜让我送来,你们吃不吃?”   卫济冬扭头,被吓到似的看着门口。   原本,卫樹也在看着门口,却因为卫济冬的动作,慢慢地又将眼神收了回来,男生目光在瞬间变得锐利,眼梢扫至邱宝珠的脸上,“谁让你上来的?出去。”   他语气绝对算不上好,哪怕是上一世、这一世的伊始,他都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对方说过话。   邱宝珠怔了一下,接着撇了下嘴巴,扶着墙,瘸着腿走得飞快。   卫樹没去追,而是倾身,将手伸到卫济冬的领口,从领口里面拿出那个在布料后若隐若现的黑色方块。   卫济冬从凳子上缓缓站了起来,空气停止了流淌,宛若静止。   男生手指夹着它转了两圈,挑了下眉,“卫润给你的?”   卫济冬点了下头。   “今天一整天都不正常就是因为它?”卫樹看着卫济冬,“为什么不告诉我?”   卫济冬没有说话,他头皮发硬,连带着整个脑袋都像是被灌入了水泥浆。   他不能背叛卫樹,不能供出邱宝珠,不能对不起卫润的栽培,更不能害父母亲人失去在卫家的工作。   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他只能主动疏远卫樹和卫宵,然后寄希望于卫樹能透过他的异常注意到身边的背叛者。   总算是发现了。   “打火机给我。”   卫济冬从外套兜里掏出打火机。   卫樹早已经戒了烟,他只在上一世与邱宝珠还不熟识以及刚回到这一世的时候抽烟抽得凶,但如果要接近邱宝珠,那他身上就不能带着烟味。   按了几下,打火机才窜起火苗,卫樹单手挑开监视器的夹子,火舌咬上监视器,橙黄色的火焰瞬间舔成了隐约的蓝色。   卫樹把被烧毁的监视器丢进垃圾桶,把打火机也还给了卫济冬,“这点事,不至于。”   卫润重视血脉重视到令人发指,他可以为了后代为了卫家的门楣与荣耀牺牲又包容一切。   “但是刚刚,邱宝珠说话了,卫先生肯定会调查他!”卫济冬神色激动。   “所以我现在把他交给你。”卫樹看着现在还拥有着一脸意气的卫济冬,顿了顿,“卫济冬,一切以邱宝珠为先,不是以我,也不是以卫家。”   卫济冬听岔了话,“哥,你不要我了?”   房间里的灯还是房东留下来的老式水晶灯,虽然华贵却已经旧迹斑斑,光线显得羸弱,卫樹的声音徐徐响起,“卫济冬,如果你知道邱宝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现在只会感到喜不自胜。”   “那,你呢?”   “我回卫家。”   -   邱宝珠横了卫宵一眼,叫上潘胜安,“我们走。”   "怎么这是?"卫宵从地上爬起来,对邱宝珠骤变的态度感到一头雾水,他追了两步,没追上,“小瘸子还跑挺快……”   很快,楼上就传来声音。   卫宵还没来得及叫吃饭,卫樹就边下楼边问:“邱宝珠走了?”   “走了,刚走,走的时候还白我,走可快了,噔噔噔的就走了。”卫宵围着卫樹,正准备继续说,卫济冬从后边拉了他一下,卫宵的嘴角立刻压了下来,他略回了下头,“滚,别碰我。”   卫樹没看闹矛盾的两个人,拾起沙发上的外套,穿好出去了。   邱宝珠到家后,把自己摔进蓬松的鹅绒被里。   卫樹怎么能那么跟他讲话?   怎么能?!   他要谈恋爱了。   就现在。   少年翻身坐起来,拖着受伤的脚踝爬到床头,打开手机开始翻好友列表。   在好友列表里,他没有找到符合择偶条件的好友。   他不喜欢太矮的,比他高一点最好。   不喜欢太瘦的,不喜欢肩膀太窄的,不喜欢比例太差的,不喜欢眼睛太大的,不喜欢黑皮,不喜欢纯白皮,不喜欢太潮的,不喜欢话太多的……他好友列表里基本都是校友亲朋,没什么感兴趣的。   打开朋友圈,里面基本被济才运动会刷屏了。   [运动会,耶!]配图是拉到两米的腿踩着十几万的运动鞋。   [晒好黑……]遮阳时露出范思哲超季款戒指。   [班长还给我们准备了红茶哎,但是我更喜欢English Rose,谁赞成谁反对?]   邱宝珠百无聊赖地往下刷,意外刷到了何英洁的动态,她一般不怎么发朋友圈。   [和小翡一起吃饭,可惜小宝不在家。]图片拍的是家里的餐桌,桌子上几道菜有邱宝珠爱吃的,也有邱翡爱吃的。   邱宝珠趴在床上,心底五味杂陈。   门被敲了两声,潘胜安拿着药酒出现,“奶奶说这个药酒是爷爷以前用的,很有效,让你抹上。”   “你还没睡吗?”邱宝珠放下手机从床上坐到床沿,他曲着腿,挽起睡裤的裤腿,下巴抵住膝盖,专注地看着自己脚腕。   脚腕虽然消了一些肿,但淤青出现了,拳头大一块。   潘胜安拧开药酒的盖子,本想递给邱宝珠,结果盖子一拧开,各种中药的味道和酒精的味道一起窜入鼻息,两个人都忍不住后仰。   “要不我给你抹?”潘胜安放下盖子,把口袋里的棉片拿了出来。   邱宝珠把自己鼻子捏着,也伸手把潘胜安的脖子捏住了,“那我们速战速决。”   药酒的味道只是一开始刺鼻,过了几秒稀释了,便好像没那么冲了,邱宝珠也慢慢松开了手。   潘胜安把药酒倒在了棉片上,沾了药酒的棉片碰上皮肤,凉得邱宝珠往后缩,潘胜安赶忙抓住对方小腿,“很快就好了。”   药酒一开始是凉的,没过多久,抹过药酒的部位发起热来,热度穿透皮肤,直达皮下。   “奶奶说抹了得揉开,你忍一下。”潘胜安将药酒和棉片都放到了一边,手掌贴上邱宝珠的伤处,稍微使了点力,按下去。   邱宝珠脸色白了一瞬间,咬牙忍住了疼意。   “宝珠,刚刚卫宵说,卫樹喜欢你?”   “昂。”   “你也喜欢他。”   “我没有。”   从潘胜安的角度看过去,邱宝珠犹如神祇,即使对方容色不自在地否认,像极了某种无法言明的承认。   但他没有戳穿对方,也不想戳穿对方。   “他对你很好,家世也好,如果可能的话,你可以把他纳入进择偶范围内,这比何阿姨以后给你直接找联姻对象要好。”   邱宝珠低声说:“你想得还挺多,我不会联姻。”   仿佛知道邱宝珠下文会是什么,潘胜安腼腆地笑了笑,“我也想找个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卫樹在获得万银瓷准许后上楼来时,少年还在低着头和潘胜安密话,房间里一派温馨。   门本来就敞着,邱宝珠余光瞥到了“不速之客”,“谁许你上来的?出去。”少年冷冷道。   “你们在干什么?”   潘胜安满手药酒的站起来,想给卫樹看他们在干什么,但邱宝珠却答得飞快,“谈恋爱,我们在谈恋爱。”   “……”   卫樹嘴角扯了一下,“那你们谈完了吗?谈完是不是该轮到我们谈了?” 第54章 卫樹走进了房间,还关上了门……   潘胜安出去得很麻利,卫樹走进了房间,还关上了门。   邱宝珠放下裤腿,缩回床上。   “你是不是来道歉的?”   卫樹在邱宝珠床铺的床沿坐下,笑了一声,“我对你感到抱歉的地方多了,你具体指哪一件?”   邱宝珠咕咕唧唧了几个字音,但听不出具体说了什么。   “我要回卫家了。”卫樹回头,看着抱着膝盖坐在后面的邱宝珠,对方头发在黄色的灯下显出一种温暖的栗子色,哪怕不凑近了嗅闻,也好像能感觉到空气里既温暖又干燥的味道。   邱宝珠不明所以,“你不是已经回了?卫润不是给济才捐了一千万?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我是说,我要离开这里,回青羽山。”卫樹说道。   邱宝珠眨了眨眼睛,想到上一世这个时候,卫樹不仅没有被卫家认回,他跟卫樹两人还是有情饮水饱的小情侣,顿觉恍若隔世。   “好走不送。”   “卫济冬会在这里陪着你。”   “我不要。”少年拒绝得很快,看起来完全没有经过思考。   卫樹低声道:“我知道你记恨他背叛你,记恨他一直为我做事,但在他眼中,我是你,你也是我,我们是一体的,他没有卫宵擅长变通,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邱宝珠下巴抵在膝盖上出神,“你是在给他洗白吗?”   “不是,只是这一世的卫济冬,什么也不知道,你原不原谅也不影响他会留在这里。”   “你又开始了!”邱宝珠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卫樹,他久违地又感受到了那种被安排被管控的窒息感。   卫樹语气沉着,“邱宝珠,你跟我一样清楚卫润是什么样的人。”   邱宝珠怔了怔,的确,他还没忘卫润上一世甚至让人在国外枪杀他,在卫润眼里,他是卫樹多余的枝桠枝条,应该及时修剪掉,避免影响大树继续往上生长。   子弹击破钢化玻璃,玻璃的碎屑飞溅,没带消音器的枪械打出的每一颗子弹都像是擦着身体过去的,卫樹将他按进怀里,紧接着,他的头顶也出现了枪声,火药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那时候,邱宝珠一点都不害怕。   “我现在跟你又没有关系。”   “他已经见到你了,在你未经允许上楼的时候。”卫樹轻声道。   邱宝珠呆住,过了一会儿,他才万分艰难地开口,“但在国内,他应该不敢,而且邱家虽然不如卫家,可我母亲也不是软柿子。”   “所以,我只让卫济冬跟着你。”   俄顷,邱宝珠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好吧”。   卫樹不再说话以后,邱宝珠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他扬手捻灭了灯,房间里乌黑一片,“好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在灯骤然灭掉的浓黑中,伸手不见五指,邱宝珠下了逐客令,以为卫樹真的就走了。   但当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种漆黑之后,他看见男生的轮廓依旧停驻在床沿。   “……你怎么不走?”   “你们隔壁没交暖气费?想蹭我家的?”   “卫宵让我上楼叫你吃饭,我明天要找他算账。”   邱宝珠嘀嘀咕咕没头没尾地念了一大串,实际上心里已经在害怕了。   少年看不见卫樹的脸,只有模糊的轮廓,仅凭轮廓他无法辨清这是十七岁的卫樹,还是三十岁的卫樹。   他害怕三十岁的卫樹。   在第一次和卫樹争吵过后,阀门被打开,委屈如同泄洪。   在有一段时间里,他与卫樹争吵、冷战的频率相当高,卫樹几乎不跟他吵,总是邱宝珠一个人在说。   但卫樹的沉默只会让邱宝珠越发感到委屈,因为卫樹只是认为“说出来就好了”,他根本没有打算纠正自己的行为。   每次冷战之后的晚上,卫樹都会早早从公司回家,邱宝珠就会抢在他回来之前跑回房间里,锁上门,缩在被子里。   他那时天真地以为,情侣在一起共同生活,会产生摩擦,因为摩擦而产生争执都是很正常的现象,网上都这么说。   网上还说,这种不用工作只用花钱的好日子他要是过不明白让他们来过。   有那么几个瞬间,邱宝珠真的有反思问题是不是出在了自己身上,是不是他无理取闹,是不是他不知好歹?   卫樹回来了,他会直接从老钱那里拿来钥匙将门打开,然后也像现在这样,沉默又宁静地坐在床尾的位置,缩在被子里的邱宝珠,会觉得越来越冷,嘴里的味道也越来越苦。   “宝珠,我不喜欢你这样。”日日如卫樹相处,邱宝珠觉得卫樹变了,可又觉得他没变。   但如今再与十七岁的卫樹共处一室,哪怕是处于以与上一世相差无几的场景当中,邱宝珠也没有产生哀莫大于心死的感受,更加没有觉得身体越来越僵冷。   卫樹其实变了很多,或者说,他上一世其实从未变过,真正变了的,是现在的卫樹。   男生的轮廓在邱宝珠目不转睛的盯视与戒备下突然有了动静,他站了起来。   邱宝珠枕着枕头,以为卫樹是要离开了,卸下防备,“走吧走吧,我真的要睡了。”   卫樹站在原地没动,他看见了与卧室相通的工作间,问道:"为什么要把工作间和卧室连在一起?"   “因为有时候有了灵感就能立刻上手操作,而且我工作时间不长,安安喜欢加班,打通的话,他有什么问题来问我也比较方便。”   卫樹呼吸凝了一瞬。   他其实并没有把潘胜安放在眼里,潘胜安不过也是属于其他人中的一个,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令他感到不舒服的是,邱宝珠的生活与领地正在被这个其他人侵入、渗入,面积就那么大,养分与阳光也就只有那么多。   成片的山林里的每一棵树,都是竞争关系,都是此消彼长。   邱宝珠谈到设计就来劲,也不管面前站着的人是谁,统统当成热心听众。   他撑起来,正准备手舞足蹈地解说自己的工作日常,手腕刚挥到空中,就被握住了。   卫樹?   什么时候过来的?   少年甩了甩,没能甩得开。   卫樹压下了腰,“你上次说,不会拒绝我。”   邱宝珠往后退靠在了床头,“这个拒绝。”   少年的呼吸在话间已经变得急促。   他感觉到卫樹的呼吸正在逼近自己,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草木味道,它正在侵占着自己周围的空气,以不容拒绝的姿态。   邱宝珠的牙齿都颤抖了起来,他身体里并没有很多害怕和恐惧的情绪,一定要有的话,紧张或许会更多。   他太了解卫樹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一样。所以即使作为主控的大脑已经混沌,他的身体却依然能辨认出触碰它的卫樹是十七岁的那一个。   邱宝珠将头偏过去,却又被捏了回来。   “我不要。”他虚弱地说道,然后用没有受伤的那条腿去踹卫樹,他上一世也爱做这样的动作,但每次都是和卫樹调情才会这样做,现在,现在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而且,他是个男生,他的身体很诚实地发热发软,在卫樹靠近,甚至都还没有碰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先做出了缴械投降的信号。   太不争气了。   邱宝珠觉得卫樹肯定是在温水煮青蛙,肯定是,并且他已经快把自己煮熟了。   踹到卫樹小腹的脚被握住,卫樹的吻也跟着压了下来,但卫樹亲吻的第一个地方却是少年的喉管。   房间漆黑,粗喘的呼吸分不清到底是属于谁的,但邱宝珠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那是卫樹的,他正在一边吻,一边轻咬着自己的颈间,像兽类开餐前进行的某种庄重仪式。   卫樹的动作犹疑又占有欲十足,他咬上邱宝珠的下巴,手掌贴着邱宝珠的腰腹向下。 第55章 他要一道赦令   卫樹的吻,像一种爱怜,又像是一只大型野兽正在慢条斯理巡视着本该属于他的领地。   邱宝珠的脑海里极速闪出了几个他从未经历过的画面。   他喉颈里深埋的血管正在被舔吻着,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个不同的画面出现。   “他的房间不要动,工作间也不要动,所有的东西都别动,每周……每天让人打扫一遍,老钱,你去安排信得过的人。”男人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眉眼间一片倦色,脸上像是被人用刀直接剜掉了两块肉,骨骼凸了出来。   画面闪到酒会,无数的雪花闪烁使画面显得像封存多年的旧电影。   “别在卫先生面前提那个人,我只说这一点。”   “哪个那个?”   “邱宝珠啊!”   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从他们身后路过的卫樹波澜不惊。   与曾铭西在一起时,卫樹点燃烟,不知道为什么,又把烟灭了,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不抽烟了,尽管他并没有觉得烟味很难闻。   “邱宝珠是谁?”   “哈?”曾铭西咬着烟蒂,“这你都能忘?”   邱宝珠看见男人眼底的不解之色。   他也跟着不解了。   自己死后,卫樹那么快就把自己忘了?   画面猛然跳到了光线最温馨也最清晰的一幕。   卫樹穿着跟他在世时一起设计的情侣款睡衣,伏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光线把他剪成瘦削的一条槁木,不止骨骼,五脏六腑好像都从单薄的皮肉下凸起了。   邱宝珠捕捉到了卫樹笔下的只言片语。   “记忆紊乱,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回避……”   “记不起邱宝珠是谁,他们不敢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为什么不敢?”   “宝珠,宝珠,宝珠……”   卫樹察觉到少年在走神了,发狠地咬了他下颌一口,邱宝珠的清明回到身体,他目光驽钝地转到眼前的轮廓上,“卫樹,你是不是疯了?”   房间里响起一道清晰可听的咽唾沫的声音,是邱宝珠的。   邱宝珠再开口时,嗓音比之前更沙哑了,“我说,上辈子我死了之后,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知道。”卫樹手指沿着邱宝珠睡裤的松紧腰转了半圈,转到后面,往下一拽,邱宝珠的两个半个屁股蛋就露了出来。   邱宝珠脚腕用力,把卫樹蹬开了一些。   少年喘着粗气,把裤子又拉了起来,碧眼灼灼。   他怎么忘了,疯子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个疯子,更何况,卫樹之前也说过,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得了。   黑暗中,两人靠呼吸找到对方的眼睛,邱宝珠明确地感知到卫樹在看着自己,以一种灼热又哀痛的目光。   邱宝珠知道他肯定痛不欲生,因为他爱自己。   如果他不爱自己,他就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卫樹再忽然吻上来时,比之前的试探要粗暴直接许多,他差点就将邱宝珠撞到墙上,但在邱宝珠后脑勺撞上去之前,他用手掌预先垫了过去。   邱宝珠挣了挣,彼此的面颊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湿润的冰凉吸贴在了一起。   他怔了一下,只怔了半秒钟不到,双腿就被分开了,腰也被擎住了,连腮也被掐住了,他彻底倒在卫樹的怀里,被卫樹亲着,又被暖气烘着,身体泌出汗,变得又湿又软。   卫樹却在这个时候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胸前。   确定心是活着的过程里,卫樹又用那种犹疑又沉痛的眼神看着他。   卫樹本性多疑,他又是个疯子,他要不断确定少年活着,这也不是他记忆混乱中的一个梦。   他炙热的手掌沿着心脏那一点向下,在肚脐处打着转。   直到邱宝珠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起来。   邱宝珠受了伤的那只腿架到了卫樹的肩膀上,卫樹少年时的肩展没有青年时宽,覆盖着少量的肌肉,肩头的骨头抵着邱宝珠的小腿,两人像是严丝合缝地卡成了一体。   邱宝珠感受到自己小腿被捏住,小腿像是被套上了一个燃着火的火圈儿,烧穿了他的肉。   吻就更是像烙铁一般,从小腿到膝弯,最后到腿根,沿路留下一串痕迹。   吻来到溪涧的源头。   邱宝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只依稀听见了卫樹在门外和潘胜安说话的声音,还有卫樹在自己工作间写东西的窸窸窣窣声。   雏鸟还不到抗造的时候,少年累得眼睛怎么都无法抬起,具体也不知道卫樹跟潘胜安说了什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做了什么。   应该不会是偷东西……   -   夜里,露台上落了雪,在雪花落下的声音里,邱宝珠开始断断续续的做梦。   梦境都是零碎的片段,有他知道的,有他不知道的,仿佛临死前的走马灯。   他很久没见过自己跟卫樹撕破脸又重修于好的那两年时候的模样了,他本来觉得自己演技很好,但现在一看,却假得处处都是漏洞。跟卫樹说话时刻意迎合,吃不喜欢的食物也会说“好吃,我好喜欢吃”,到了卫樹规定的睡觉的时间就主动抱着卫樹说好困,他脸上的虚伪、恐惧、疲倦……每一种情绪单拆出来,都大过于对卫樹的爱。   卫樹那么聪明,他不可能看出来,他知道。   其他人靠父母的爱能活,靠金钱能活,天地之内万物皆能成为养分。卫樹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依赖着邱宝珠呼吸苟活。   邱宝珠成了干涸地,卫樹也很快就会形同槁木。   卫樹控制他,他就凌迟卫樹。   他们鲜血淋漓地互相折磨对方至死。   少年并没有在男人脸上看到非人的难过与痛苦,对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正常到好像他的人生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邱宝珠这个人。   只是,他手指上戴着邱宝珠给他留下的扳指,即使他不知道这枚扳指到底从何而来。   他也习惯在周末打一会儿网球,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习惯从何而来。   家里有被封锁起来的区域,钥匙在老钱的手中,连他这个主人都不能进去。他不好奇,却总是无缘无故在房间的门口驻足良久。   他每个月都要接受心理咨询和物理治疗,他与医生对话的姿态像极了在谈一纸价值上亿的合同,姿态轻松了然,说出口的话却是:“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梦里,邱宝珠看到了一棵树由盛转衰化作槁木与泥的全过程。   卫樹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邱宝珠却知道了,是心肌梗塞。   醒来时是早上七点,他今天没有项目,可以不用早起,于是他又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   再次睁开眼睛,是潘胜安在外面小声地唤:“快十点了。”   邱宝珠坐起来,动了动腿,脚腕上的疼消散了很多。   坐到床边,邱宝珠发了会儿呆才往边上蹭了蹭,低头找拖鞋穿,手指却在这时候突然间碰到了一个硬物。   邱宝珠捡起跟着被子一块卷到手边的活页纸。   哪来的?   邱宝珠把纸拿到手里展开,看见上面是卫樹的字迹。   他记起来,卫樹昨天晚上是在工作间写了东西的,那不是梦,是真的写了。   卫樹写:我今晚回卫家,可能需要待一阵子,无需惦念。   “……”邱宝珠摆了摆小腿,撇了下嘴角。   卫樹又写: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特别想。   上一世的表白,邱宝珠印象不顶深,却还记得,卫樹拉着他,往他手里塞漂亮石头,“谈恋爱吗?”对方问道。   “谈谈谈。”他点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   那时候卫樹应该也很紧张,石头交到邱宝珠手里都已经被握热了,还有因为过于紧张所以显得嘶哑的低音。   可是这一世和上一世已经不一样了,现在写下想要和自己在一起这样的话的人是三十岁的卫樹,三十岁的卫樹早就没有了年少时的纯真青涩,三十岁的卫樹被时间浸染成黑心烂肺的控制狂,他会不择手段得到一切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有人。   想到上一世自己后来的境遇,他甚至连出门都需要征求卫樹的意见,连一日三餐都无法自己做主,邱宝珠的身体慢慢又降下了温,心也重新冷硬了起来。   可他拿着活页纸的手却在发抖。   如果卫樹不想跟他在一起,就像之前那样,只对他好,不求什么,那他自然能为所欲为。   可卫樹现在又想跟他在一起了。   两者是不一样的,前者是凝望,后者是插入。   邱宝珠咽了咽口水,视线看到纸上的最后一句话:邱宝珠,给我一道赦令,让我向你赎罪。   邱宝珠看完,立马把纸揉成团,一把拉开抽屉,将纸团掷了进去。   听见房间里的动静,潘胜安推门进来,一脸的担忧,“怎么了?”他以为邱宝珠是腿脚不便,摔倒了。   进了门,潘胜安却看见少年好好地坐在床上。   邱宝珠嘴唇颤巍巍,他扭头看着潘胜安,脸如盐色。   “我要出去玩几天。”   “啊?”   -   邱宝珠决定跑个小路,卫樹要是追来了,他就拒绝卫樹,卫樹要是没有追来,他就考虑考虑。   反正卫济冬是条狗,什么都会告诉卫樹。   潘胜安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邱宝珠从衣柜里拖出行李箱后才回了神,头一回露出大惊的表情,“这么突然?”   “人生是旷野。”   “……”   “不跟奶奶说一声吗?”潘胜安抓挠着脑袋。   邱宝珠丢了几身衣服进行李箱,不答反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嗯,但是你准备去哪里?”潘胜安点点头,又问道。   “离这里越远越好。”邱宝珠啪一声合上行李箱。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两人选定了滇城,风景好看,食物好吃,距离宁康还足够远。   潘胜安已经打开了手机文档准备加工赶一个当地游玩攻略的ppt,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如果你能等等的话,我们可以办签证出国,那样,可以更远。”   邱宝珠摇了摇头。   到楼下吃早饭,卫济冬和卫宵居然也在,两人在厨房跟万银瓷一边聊天一边准备早餐。   邱宝珠在吃饭的时候,宣布了自己待会儿就要出门旅游的事情,说完后,还瞄了一眼卫济冬。   “我也要去!”卫宵一听要出去玩,眼睛亮得就快烧起来了。   卫济冬淡淡道:“你有钱吗你就去。”   “你有不就行了。”   看样子两人已经和好了。   邱宝珠知道卫济冬肯定会偷偷给卫樹打小报告,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万银瓷虽然意外,但也支持。   “正好这个星期你们学校运动会,如果没有项目的话,正好能出去玩一玩,回来正好准备期末考试。”   饭后,四个人整理行装,由潘胜安统一购了票,向机场出发。   潘胜安一路走一路沉浸式做攻略,根本不跟任何人交流,卫宵虽然叽叽喳喳个没完,却也没人理他,卫济冬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肯定是在跟卫樹报告自己的实时动态。邱宝珠焦躁不安地想道。   卫樹说不定会从卫家的青羽山跑来抓自己,他总是这样。   他去过很多地方,但都是由卫樹陪同,他还没有撇下卫樹跟别人一起出门玩过。   日光白簇簇的,少年在机场里行走如飞,像是后面有鬼在追着他。   卫宵拉着一个行李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瘸子再走快一点!”   他说完后,回头看,卫济冬落后了很远,他喊了一声“快点”。   卫济冬正低头在手机上回复卫樹的消息。   [卫樹:滇城?]   [昂,我们已经在机场了,1点的飞机,他现在正在办理托运。]   [卫樹:他的脚好了?]   [没,还有点跛。]   [潘胜安给ta 自己和邱宝珠买的商务舱,给我和卫宵买的经济舱。]   [卫樹:他的事情不用事无巨细地都告诉我,你自己斟酌。]   [不是,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出钱帮我和卫宵升舱?]   [卫樹:……]   休息室里,邱宝珠心不在焉地吃着饼干,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四周。   他汗毛都抖动着竖了起来,身体的感受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那几次从青羽山逃跑并且失败的时候。   他一开始都不认为自己是逃跑,他只是溜出去玩,他又不是不回家了。   被逮了回去,他黏着卫樹嬉皮笑脸说以后出门一定知会,卫樹捏着他的下巴,说没有以后。   恐惧都是后来滋生出来的,在他意识到卫樹有可能是个怪物之后。   他的不安和焦虑被细心的潘胜安看在眼里,潘胜安一边摆弄着电脑一边不停看他,终于禁不住问:“宝珠,你今天为什么心神不宁的?”   “我没有。”邱宝珠说完,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吧。”潘胜安只能继续做ppt了。   休息室的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邱宝珠呼吸登时就被掐进,嘴里的饼干本来就算不上好吃,这时候更是像含了一嘴的砂砾。   卫济冬双手揣兜出现了,后面的人……是卫宵。   卫宵跳到卫济冬的背上又被甩下来,他又跳上去,“我哥真好我哥真好,还给我们升舱,卫润那个老贱b就没这么大方。”   “啊~~”卫宵在邱宝珠和潘胜安中间坐下来,“真舒服啊。”   邱宝珠咽下口中的饼干,收拾了桌子上的饼干屑,一旁,卫济冬把垃圾桶拿到了桌脚边上。   “就你们两个?”邱宝珠把饼干屑和包装袋丢进桶里,问卫济冬。   “昂,”卫济冬抖了抖羽绒服的帽子,盖到头上,抱着手臂,“不然还有谁?”   邱宝珠愣了一下,身体陷进沙发里,他手指在衣袖里握了握,指腹触到了满手心的汗。   他害怕卫樹追来。   可卫樹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也很没意思。   他头一回跟别人出门,卫樹都不担心吗?   至少,给点钱什么的。 第56章 你喜欢他,还是他喜欢你?……   登机时,邱宝珠才发现微信上面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他点开小红点,看见的头像是一棵树,树梢上斜挂着一轮光泽莹润的圆月。   这是卫樹用了很多年的头像,邱宝珠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习惯性地点开头像,点进朋友圈,果然是一片空白,卫樹几乎不怎么发动态。   他不会通过卫樹的好友申请。   现在不会。   下了飞机再说。   飞机来到滇城上空,邱宝珠被潘胜安叫醒看底下的雪,雪覆盖了整座城市。   “和北海道的雪不一样。”   “北海道是温带海洋性气候,雪要更蓬松轻盈,是不一样,”潘胜安喃喃道,突然反应过来,“你去过北海道吗?”   “……以前去的。”邱宝珠只是想起来他跟卫樹的一次出游而已,就他们两个人,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中途还在札幌吵了一架,他想去滑雪,卫樹不让,说太危险了,每次都说这样的话,邱宝珠不仅听得厌烦,还恶心,闷在酒店不肯吃饭,但卫樹依然不松口,兀自在一边和下属开会。   “我要滑雪!”少年的脸贴着飞机的窗户,忽然说道。   潘胜安被他吓得一个机灵,“滇城现在的雪应该还不够滑雪的,而且这边还容易结冰,你又刚受伤,我不是很建议你滑雪,不如等寒假?”   邱宝珠只是一时兴起,他没想真的现在就站在滑雪场上,他也知道不现实。   滇城的海拔比宁康高不少,还没出机场,就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空气的冷凛甘冽,但这种畏缩,在站在白晃晃的天光下的时候荡然无存。   潘胜安提议先不要急着乱跑,先去住的地方。   四个人挤上一辆出租车,卫宵把潘胜安塞进副驾驶,和卫济冬带着邱宝珠坐后排,三件鼓鼓囊囊的羽绒服被挤得跑光了气。   “小潘,房间你怎么安排的?”   “两个人一间,我跟宝珠一间,你跟卫济冬一间。”潘胜安正在手机上联系民宿老板。   “不不不,我跟邱宝珠一间,你跟卫济冬一间,我跟他都个儿高,一块儿睡太挤了。”   潘胜安敲着键盘,“你要问宝珠的意见。”   邱宝珠点头,提醒卫宵,“对,你要问我的意见。”   卫宵拧过头,“那你什么意见。”   邱宝珠弯弯唇,“我没意见。”   “……”   邱宝珠被挤在后座的角落,他歪着身子,打开手机,通过了卫樹的好友申请。   “你在玩什么?”卫宵一看邱宝珠明显是在遮挡着手机,立刻就把脑袋探过去。   邱宝珠直接把手机屏幕盖在大腿上,“你好没素质。”   “对啊,我是没素质。”卫宵坦然承认。   [卫樹:下飞机了?]   [卫樹:花钱的地方可以让卫济冬给你支付。]   [不用,我有钱。]   屏幕上方显示了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是少年最后收到的只有两个字:好的。   邱宝珠在确定自己收到的消息确实只有两个字之后,用力地把手机摁灭,揣回了兜里。   前头,潘胜安探了探脑袋,“快到了。”   民宿的位置与雪山相邻,近乎在雪山脚下。   雪山巍峨,薄雾浮动,大雪覆山,山脚下的一片房屋像围绕着它的一群萤虫。   住处随处可见彩色的经幡,经幡被吹得呼呼啦啦作响,跟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铃铛声一起。   卫济冬一手一只行李箱,卫宵一手一只行李箱,邱宝珠只背了一只包,和潘胜安一起在前台办理了入住手续,老板一看他们就是学生,贴心地告知他们民宿每天早上七点有免费的早餐,看日出有专门的观景台等等。   雪山脚下的民宿景色怡人,站在落地窗前便能直面裹了一身银的雪山。   邱宝珠从箱子里拿出万银瓷装的药酒喷雾,挽起裤腿照着患处喷了几下。   卫宵一推着行李箱进来就被熏得差点呕了出来。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间所以故意拿这个熏我?”   邱宝珠把药酒收了起来,“我没有。”   卫宵没继续纠结,他坐在行李箱上,低着头,“你衣服要不要挂起来?”   “你要帮我挂?”   “我不会,我等会让卫济冬来帮我们挂。”卫宵抱着手臂,在房间里转悠起来,“居然还有咖啡机,有咖啡豆吗?”   邱宝珠碧亭亭的眼珠子跟着卫宵的动作转,“那你会做咖啡?”   “不会。”   “做饭呢?”   “我会煮面。”   邱宝珠:“你什么都不会,卫家怎么会让你跟着卫樹?”   “卫济冬会不就行了,我的工作任务主要是要让我哥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那卫樹他快乐吗?”   “……”卫宵把咖啡机的开关拨来拨去,“你出现了,他就快乐了。”说罢,他扭头对少年露出一个深藏功与名的笑容。   “……”   “邱宝珠,我是认真的。”   邱宝珠垂着眼睑,“喔。”   卫宵索性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旁边,“我给你说点我哥的事儿,你要不要听?”   “不要。”   “既然你想听,那我就给你说一说。”   “我哥跟我和卫济冬,我们仨小时候其实过得特别苦,我跟卫济冬都是独生子,他爸妈在卫氏总公司任职,我家都在分公司,我俩幼儿园的时候就被送到我哥身边了,但那时候卫先生还没绝育,他不重视我哥,卫家只把我哥当私生子对待。”   “卫家每个月会给我们生活费,不多,还要被李彩娉那个疯婆子坑蒙拐骗,连我们的课本她都能装箱打包论斤卖给废品站的,她精神不正常,好的时候特别好,有时候好过了头,还让人恶心,输了钱心情不好就把家里砸得稀巴烂,再把我哥揍一顿。”   “那时候我哥才多大啊,这么高的小萝卜丁,他就站直了让李彩娉揍,揍得满头包满头血,有一回,李彩娉还趁他睡着,把他从二楼窗户丢了下去,摔断了一只手。”   “李彩娉爱打牌,赢了钱一路撒着钱回家,输了钱,欠了钱,欠条写我哥的名字,实在是还不上了,她就卖,能卖多少就还多少,我们初中的时候被一群小崽子追着喊娼马子才知道她做那些事,我哥当时那脸色跟要杀人一样,他报警把麻将馆端了好几次,但李彩娉这个女的吧……”卫宵的表情难以言喻,他只能竖了个中指。   “反正,在我的记忆里,我哥就没怎么笑过,虎牙完全白长了。”   卫宵说得差不多之后,偷偷看邱宝珠听完后的表情,后者没有什么表情。   邱宝珠在走神,他要把自己听到的和他知道的做分离,然后他发现,他知道的有关卫樹的,其实很少。   有关卫樹的过去,他知道的内容零碎又模糊,少年心底漫起一股奇异的羞耻。   -   傍晚,一行人跟随潘胜安的ppt找到了一家巷子里的本地特色菜馆,菜单和店内装修都平平无奇,客人也没几个,或许是因为现在不是旅游旺季。   潘胜安点完餐后有些忐忑,“我看网上都是好评,吃的人也挺多,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要是不好吃,我再请你们吃一顿……”   邱宝珠双手捧着茶杯,“我们是一起出来玩的,你不要这样说。”   卫宵靠着卫济冬的肩膀,“是啊是啊,让卫济冬请,他找我哥拿了旅游经费。”   邱宝珠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还是“好的”。   菜一样样端上桌时,卫宵掏出手机,对着桌面就是一顿拍,他快速坐下,把照片发给了卫樹。   卫樹收到的照片,桌子上的菜只占据了图片的一角,图片里的大部分抓取的都是对面的邱宝珠。   每一张照片里的邱宝珠,表情都不一样。他注意力都放在饭菜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卫宵的摄像头其实对准的是他。   少年拢着一件月白色的羽绒服,领口一圈飘飘摇摇的鹅毛,眼像猫眼,脸庞端正俊秀,如天仙如白玉,还是背后馆子里朴实又充满民族特色的装潢把他拉进了凡间。   卫樹手指擦着屏幕过去,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他身后的老钱还是头一回看见他笑,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大概是因为有虎牙的缘故。   即使老钱不忍破坏对方的心情,此时也不得不开口,“卫先生叫您去书房一趟。”   卫润年逾六十,早该一头白发,如今却仍是满头青丝,他的轮椅面朝着窗外,桌子上的宋氏熏香点得烟雾缭绕,以至于光看模糊不清的背影完全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   “卫先生,小少爷来了。”老钱带着卫樹,站在两人之间,恭恭敬敬地出声道。   卫润微微侧头,露出半边病容,“坐吧。”   “你说,我站着听。”卫樹双手插在兜里,照片还没看完,他没时间浪费给卫润。   “邱宝珠,是你喜欢的人,还是喜欢你的人?”卫润也没和他绕弯子,直接问道。   “如果是前者,那不是我愿意看到也是我不允许的,如果是后者,那不奇怪,你自己处理便好。”   窗外桂花树的花早已经凋谢地精光,树叶还翠绿,挨挨挤挤的树冠让落地窗的玻璃清晰地映出卫润身后卫樹的身形,卫润背对着对方,却宛同面对面。   男生表情淡漠,眼睑像刀子沾了墨划上去的两道,他有着李彩娉给的昳丽底子,却只能看出卫家人才有的满头满脸的冷血。   卫润心觉安慰,他的儿子当然还是像卫家要更好。   心底舒适起来,卫润脸上的病色都浅了几分,他双手叠在腿上,脸上浮起一抹淡笑。   “我时日估计也不多了,在这之前,我会把你的婚事安排好,放心,不会给你挑差的,再怎么也得是曾家。”   卫润以为自己能听见一声谢谢父亲,他面上甚至出现了一丝激动的潮红。   他等着。   漫长的等待下,卫樹终于启唇,不含任何情绪问道:“你什么时候死?”   一楼的佣人听见卫润书房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滚”,卫先生病入膏肓,都多久没这么中气十足地说话了。   几个佣人面面相觑之后,释然地笑了,看来卫先生又能多活一些日子了。   所以人啊,还是得有个孩子,年纪大了才知道孩子这种生物有多贴心。他们心想。   -   滇城的路上真的结冰了,卫宵一脚溜出去几米远,摔了个大马哈,兜里的牛肉干撒了一路面。   “这不造孽吗?”卫宵呲牙咧嘴地爬起来。   邱宝珠看见卫宵摔了跤,走得更小心。   拍了一堆游客照又喝过好几杯酸奶喝咖啡之后,他们才打道回府,比起冰天雪地的室外,还是房间里暖和。   邱宝珠钻进了房间里,动作麻利地取了围巾帽子,脱了外套,洗热水澡。   卫宵捂着屁股墩,正要进房间,被潘胜安一把拉住。   “做咩?”卫宵停下脚步。   “你晚上睡觉踢被子抢被子压被子裹被子磨牙梦游流口水说梦话吗?”潘胜安很紧张,一口气将话说完,脸都憋红了。   “?”卫宵一脸无语,“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而且这房间有暖气,我抢被子做什么?”   “那就好,因为宝珠有点爱抢被子,还磨牙。”潘胜安松了口气。   “……”   卫宵本来都差点气笑了,结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要露不露,看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你怎么知道他抢被子和磨牙的?”   “我跟他之前在家里一起睡过啊。”   “睡过?”卫宵觉得这两个字不太雅。   看着卫宵狐疑的表情,潘胜安瞬间便猜到卫宵想歪了,他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你、你别想多了,就是朋、朋友那样的一起睡觉而已!”   卫宵看潘胜安这么紧张,嘿嘿一笑,他伸手按了按潘胜安的肩膀,说道:"放心,反正就算你有这个想法,你也争不过我哥的。睡了!晚安晚安。"   房间的门关上,带来一阵风,吹掉了潘胜安脸上大半的热度,他想做表情,却发现脸已经僵住了,可能是被冻得,也有可能是因为无地自容。   他没想过这些,能一直陪伴着邱宝珠,一直是朋友,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   邱宝珠窝在被子里,从屋子里拍了窗外的雪景一张,总和下午和晚上拍的游客照,发了一个朋友圈。   刚发送成功没多久,他就收到了不少点赞和评论。   [邹妮:卫宵和我说他发烧快烧死了不能当棒球的替补了。]   [曾明媚:我也想去~]   [张笑民:好看,哪儿呢?也不带个地址。]   [曾铭西:卫樹没去?怎么没看见他?]   巧了的是,曾铭西刚评论完,卫樹就给邱宝珠这条朋友圈点了一个赞。   邱宝珠视而不见,退出去后,看见了卫樹的新消息。   [卫樹:回酒店了?]   [卫樹:晚上的牛肉好吃吗?]   邱宝珠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一脚蹬开了被子,坐起来打字:你又监视我?   [卫樹:你发的朋友圈里有食物的照片。]   少年眨巴眨巴眼,回了一个惊讶的表情,盖上被子,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他太敏感了。   他不用这么敏感的。   他应激了。   这只能怪卫樹。   被他收进被子里的手机震动了几声,震动顺着床垫,把邱宝珠整具身体都震得酥酥麻麻的。   他慢吞吞拿出手机,屏幕还没熄灭,映入眼帘的是几条转账。   他数了数,都是五个零,连着转了四次。   邱宝珠已经不是很缺钱了,他想退回,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可这是卫樹给的,不是别人,卫樹就该给。   邱宝珠陷入纠结当中。   最后他还是决定不要。   正编辑着消息时,卫樹的文字消息又跟着发了过来,邱宝珠定睛看了看,喉头哽咽了一下,连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宝珠,这个世界很危险,你多带点钱,我比较放心。] 第57章 我不敢喜欢他   邱宝珠不缺钱,他捧着手机,很快意识到,卫樹依然在焦虑,在自己离开了他的视线以后。只不过表达方式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邱宝珠喜欢现这样的。   [卫樹:你自己一个房间吗?]   邱宝珠把钱领了过后,回道:我跟卫宵一起。   [卫樹:怎么没和潘胜安?]   [卫宵说他跟卫济冬两个人个儿太大,太挤了。]   卫宵的话的真假不用考察,十句有八句是假的,谎话张口就来,也就邱宝珠信得瓷瓷实实。   卫樹看着邱宝珠发过来的消息,心底不可抑制地发涨,他上一世几乎将邱宝珠养在一个“无菌”的环境中,对方可能都不知道怎么辨别谎言。   良久的沉默过后,老钱从茶厅端着茶过来,老钱现在的双鬓还青黑,后来才染上霜,他生病的那一年,老钱开始老态龙钟,挺拔的背也弯了。   “您既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危险,为什么要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离,而不是教他怎么拿刀呢?”老钱曾经发自肺腑地劝告,只是那时候卫樹病入膏肓,油盐不进。   邱宝珠没再看手机,接起邱翡突然打过来的电话。   “你去滇城了?”邱翡没问好,也没叫人,开门见山便说,“怎么没跟我说?”他的语气竟然带了一丝幽怨。   邱宝珠还愣了一下,“我们走得很仓促,而且运动会之后就是期末考试,我也不想打扰你复习。”   更何况,在邱宝珠看来,按照邱翡的性格,对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答应和他们一块儿出门玩。   邱翡看重事物的价值,这次出行,显然并不能给他产生什么价值。   电话那头的人久久未曾说话,邱宝珠嘿嘿笑了两声,“我贴心吧,考虑得周到吧,戳你心窝了是不是?”   “……”   经过上一世,邱宝珠认为自己已经是超级加倍了解邱翡了。   邱翡心底五味杂陈,“你都没问我,就替我做决定了?”   “……为你着想嘛。”邱宝珠其实想说,这就是你的行事风格,上一世你也是这般对我的。   这一次,邱翡又沉默了很久。   “哥,我觉得你变了。”   异常突兀的一句话之后,没等少年回应,电话就被挂掉了。   邱宝珠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太复杂的人际关系,而且邱翡还很敏感,他察觉到了。   他茫然地握着手机,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没事找事。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体贴、很善解人意了,世界上应该不会再有他这么好的哥哥了。   还没想清楚,卫樹的电话又跟着来了。   邱宝珠看着手机屏幕,犹豫着要不要接。   “为什么不接?接。”一根手指伸过来,在他的屏幕上划了一下。   “……”   卫宵钻进被子里,趴到邱宝珠脑袋后面,竖着耳朵,好整以暇、光明正大地偷听。   “宝珠?”迟迟没有人说话,卫樹的声音响起。   连着唤了邱宝珠好几声,邱宝珠才含含糊糊“嗯”了一声,接着就说:“挂了。”   少年说挂电话,就真的把电话挂了,刚摆好旁听姿势的卫宵不可置信,“就这么挂啦?你可是第一个敢挂我们少爷电话的人!”   邱宝珠平躺下来,把卫宵推开,“为什么不敢?”   “你很讨厌我哥?”   “不算讨厌。”邱宝珠老实答道,他只是纠结,像身体里盘了一网盘根错节的庞大树根,它们在他的身体内无头苍蝇似的到处延伸,他觉得痛,又觉得痒。   卫宵双手枕在脑后,“但也不喜欢。”   邱宝珠没做声。   很快,“啪”的一声,房间里的灯就灭了,只剩下床垫底下还剩下一圈昏朦的照明灯。   “通常,交心都需要天时地利,需要一个合适的氛围。”卫宵说道。   邱宝珠无语了半天,“……谁要和你交心了?”   “你觉得我不靠谱吗?”卫宵问道。   邱宝珠侧过头看着卫宵,他不了解卫宵,上一世也不曾与对方接触过,他在凭借经验和直觉努力判断这个人是否可信。   过了半晌,邱宝珠把头转了回去,“有点。”   卫宵是卫家的人,迟早也会是卫樹的人,卫樹的人只会对卫樹言听计从,就跟卫济冬一样。   “我靠谱我怎么不靠谱?你别平白无故瞧不起人。”卫宵是真没想到,邱宝珠看起来是个傻白甜,肚子里居然还有防备心这个东西。   邱宝珠手指搭在被子上不停敲击着。   卫宵又往他那边挪了挪,压低声音,“那样,我们互相交换一个秘密。”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就是秘密?”   “我说了你不就知道了?”   “……那你先说。”沉默几秒钟后,邱宝珠翻了个身,面朝着卫宵,绿色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卫宵的脸不放。   卫宵有一种脸皮被邱宝珠盯穿了空的感觉,他心跳有些加速,嘴唇开始发干,于是便忍不住舔了舔。   “你想撒谎吗?”邱宝珠的声音幽幽然地响起。   “不是,不是不是,我是秘密比较多,我得挑一挑。”卫宵伸手把最后一盏灯也捻了,房间彻底暗下来,只剩下落地窗外面的雪光。   邱宝珠的脸触到了对方喷洒出来的热息,他知道卫宵比之前要靠近自己了。   卫宵给他的感觉,很紧张,很严肃,不像是准备撒谎之前的样子。   “我喜欢卫济冬。”   “我去!”邱宝珠一下坐了起来,他倾身就打开了灯,“你说真的?”   灯一开,卫宵脸上的潮红就遮掩不住了,他扑腾到邱宝珠身上,扎扎实实压住邱宝珠,惊恐地又把灯关了。   “这算秘密吧?”卫宵躺到一边,泄气道,“该你了。”   “那卫济冬知道吗?”邱宝珠好奇起来。   “你是不是想耍赖?”   邱宝珠本来因为八卦而疯狂涌动的血液又重新冷却了下来,只剩下心脏还在胸腔里亢亢地跳。   “我不敢喜欢他。”   “谁?我哥?为什么?”   “这个我不能说。”邱宝珠眼神怅然,小孩就是小孩,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应该要有一段社交距离。   “我们不是交心了?”   “难道你就只有这一个秘密?”   卫宵嘁了一声,“那可不止。”   邱宝珠默然片刻,“那我们继续换。”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灯再度被拧开,卫宵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他双眼漆黑,紧盯着还躺在床上的邱宝珠,“我喜欢卫济冬身上的味道,你不觉得他身上很香吗?”   邱宝珠木然地摇头,“没觉得。”   “该我了该我了,”卫宵往前蹭了蹭,弯下腰,快要贴上邱宝珠的脸了,“你为什么不敢喜欢我哥?”   邱宝珠早已经想好了措辞,他目光晃了晃,“他看起来很吓人,像是会把人当狗养的那种人。”   ?   这个理由完全在卫宵的意料之外,这算什么理由?   所以卫宵解释得也很快,“你放心,我哥不是S。”   “不是那种狗,是另外一种,会抹杀掉他人人格的……”   “他也不是dom。”   “我是dom。”邱宝珠慢悠悠撑起眼皮,眼神无奈。   卫宵吓了一跳。   “开玩笑的。”邱宝珠眼睛恢复平日里的神情,可很快,卫宵的轮廓在他的视野里就变得模糊起来,他目光仿佛望见了自己与卫樹上一世的结局,他不好,卫樹也不好。   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而且,我还看见了我跟卫樹的未来,我死了,他跟着也死了。”   卫宵俯首,“你还有这本事啊,那你帮我看看,我未来是什么样儿?”   “你也死了。”   “?”   卫宵躺下来,还是想为自己哥拼一把,说道:“你完全是在扯,你就是不喜欢我哥,人不都得死吗?”   “但我不想死那么早。”   “但那是假的。”   “说不定,是真的呢?”   邱宝珠不清楚卫宵到底是怎么被绑架最后又沉江的,他只是忽然想到,卫济冬后来与卫樹生分,或许也不仅仅只为了家里的事情,或许还有卫宵的原因在。   少年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慢慢扭过头去告诉卫宵,却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   好吧,有缘无分,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   只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卫宵就被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他起先以为是老鼠,咳嗽了两声,企图吓跑它,结果那声音依然存在,并且就在自己耳边。   卫宵黑着脸,顶着个鸡窝头坐起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是从他的旁边,邱宝珠躺着的位置发出来的。   不是老鼠?   邱宝珠磨牙了?   磨牙不是嘎吱嘎吱吗?他听别人磨过。   卫宵轻轻朝邱宝珠靠过去,借着雪光,看见邱宝珠手指不停在挠着被子,眉头紧皱,脑袋是不是摆两下,睡得很不安慰的样子。   做噩梦了?   卫宵见状,打算把邱宝珠拍醒,要是被魇住了,卫樹非揍他两拳不可。   只是,卫宵手指刚要触到少年的脸,一道水痕突然从少年的眼角滑了下来。   卫宵吓得直接把手缩了回来,抱在怀里。   吓哭了?   卫宵蹑手蹑脚爬到床头,取了手机,捻开床头的小灯,打开手机相机,对准邱宝珠的脸。   做噩梦吓哭了,给他录下来,明天威胁他说更多小秘密给自己听。   镜头下,邱宝珠抽噎了一声,眼泪汹涌起来,鬓角咽不过来,又顺着耳根淌了下去,脑袋下的枕头很快就被打湿了一小片。   胸前的一团被子都被邱宝珠拧在了手中,他皮肤很细,指甲乱使力,刮破了好几处地方,可他没醒,依旧用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沉睡着。   卫宵看好戏的心情逐渐散尽了,什么噩梦能哭这么狠?   不会是撞鬼了吧?   卫宵抱着手机,神不知鬼不觉摸下了床。   -   邱宝珠睡得很累,第二天临近中午才醒,他眨了眨眼,看向自己旁边,卫宵果然已经溜了。   他把手探出被子,在床上四处摸了摸,将手机摸到了手里。   手机里多了一个群聊,群主是卫宵。   [卫宵:我们先吃饭去了,吃完了给你打包,你要是醒了,想吃什么可以发到群里,我们一块带回来。]   邱宝珠刚醒,眼睛还不是很能睁得大,他一只眼睁,一只眼闭,打字道:我想喝冰的酸奶,还有冰淇淋,冰淇淋要淋果酱的那种。   过了会儿,卫宵回:只要零食,主食不要?   邱宝珠说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回复完以后,他就丢开手机又缩进了被子里。   窗外的雪光白簇簇得扎人眼睛,还能看见不少尖尖的屋顶,以及被大雪覆盖的雪山。   清冽的空气仿佛穿透了玻璃,迎面扑来,邱宝珠手指虚虚握了握,什么也没抓住。   但散开手指时,他手心微微发热。   他知道这就是自己上一世梦寐以求的自由。   在邱宝珠又快要睡着时,房间的门外传来刷卡的声音,邱宝珠本来就没熟睡,他眼睛半睁开,看见进来的人手指搭着门把手,手指白得发青,青筋根根蛰伏。   门被关上,门后暗下来。   邱宝珠眼睛都又快闭上了时,忽觉不对劲,卫宵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他坐起来,果不其然,背对着他脱下羽绒服的人不是卫宵。   卫樹背对着他,挂到衣架上的羽绒服往下一粒粒落雪花、滴水,他身着一件黑色的卫衣,袖管挽到手肘后,弯腰把柜子上的打包盒拎到了茶几上。   “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吃饭。”男生声音又低又冷,在冬天就显得更甚了。   邱宝珠一动也不动,“你怎么过来了?”   “我没让你来。”他把被子往上拽,往上拽,遮住了半张脸,就剩眼睛露在外面,戒备地看着卫樹。   卫樹也没瞒着,“卫宵昨晚半夜给我发消息,说你睡着了一直哭。”   哭?   谁哭?   “卫宵骗你的,我没有。”邱宝珠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耳朵在升温,身体也是,他把被子接着往上拽,想要把自己彻底埋了。   卫樹坐到床沿,手掌压住被子,“卫宵拍了视频。”   邱宝珠坐起来的速度很快,脸上还浮着一层红云,卫樹倾身过去。   “他怎么还偷拍我?”邱宝珠不解,卫宵真的很没素质。   “你把他哭醒了,他才录的视频。”   “那他录视频是为了第二天好威胁我。”邱宝珠反应迅速。   “威胁你什么?”卫樹眯起眼睛,眼显得更深不可测。   “威胁我……”邱宝珠差点就在卫樹一点一点的引导下把真实情况说出了口,他急忙刹住车,定定地看着对方,轻笑一声,"关你何事?"   “与我无关。”卫樹眸子一瞬不瞬地粘在少年眉宇间。   邱宝珠与卫樹对视不了太久,他后背在冒汗,他把目光挪开,“那你怎么……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巴就倏忽被捏住,带着雪滋味的吻急切地冲了过来,卫樹的唇外面还是凉的,冷得邱宝珠往后缩脑袋,却又被扶着后脑勺送了回去。   邱宝珠双手推了卫樹几下,被卫樹压在了床头,锁得更牢。   卫樹含着邱宝珠的下唇吮吻,吮得湿漉漉的,吮得邱宝珠只觉得不仅酥麻,还有一股疼意。   邱宝珠齿关溢出不舒服的哼唧。   下唇被放过时,已经有些发肿了,上唇又被咬住了。   卫樹吻得很温柔,却又占有欲十足,他几乎将邱宝珠从外到内尽数沾染了一遍。   卫樹有些微冷的手指捏揉着少年的耳垂,少年的耳垂本来就暖烘烘的,这会儿被揉了几揉,更是像要在卫樹的手指间融化了一般。   上一世,邱宝珠打了耳洞,他有很多翡翠和珍珠做的耳钉以及精致的小耳坠,但不是他愿意打的,是卫樹半强迫半引诱着他打的。   对于这个东西,邱宝珠谈不上讨厌,却更加说不上喜欢。   它于自己,更像另一种烙印,就和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一样。   虽然卫樹温柔得前所未有,沼泽般拽着理智残存的邱宝珠下坠,但耳朵上的热意还是迅速唤醒了邱宝珠。   少年脸色白着,下狠咬了一口卫樹。   卫樹这回没伤在唇上,而是舌尖,口腔里,鲜血混着唾沫,一股腥甜的味道。   邱宝珠绿色的眼睛无端摆荡起来,在碎成一地屑之前,卫樹想到令对方开始害怕的缘由,吞下嘴里的血唾沫后,他快速将邱宝珠抱紧,“抱歉。”   邱宝珠撇撇嘴。   “我要打耳洞。”   卫樹慢慢放开了邱宝珠,他坐回床沿,看着靠在床头的邱宝珠,对方又像一只慵懒放松的猫了,头发乱糟糟的,脸白软得像嫩豆腐,能看出来他在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冷硬。   “你想打便打就是。”卫樹伸手,用拇指揩掉少年唇角的一粒水光。   邱宝珠:“是我想给你打。”   卫樹缓缓收回了手,收手途中,他唇角扬起一抹促狭的笑,“可以,只打耳洞就够了?”   邱宝珠疑惑地看着卫樹。 第58章 疏离   邱宝珠也不是真少不更事,他登时就反应过来,脸皮以肉眼可观的速度涨红起来,“你做梦。”   “不是你提出来的?”卫樹轻描淡写。   “但是我说的是打耳洞。”邱宝珠据理力争。   “哦,我以为还要打别的。”   少年眸子颤了几下,像被风荡起微纹的绿波。   耳洞当时是卫樹强制他打的,尽管觉得耳饰好看,但他怕痛,而且在那个时期,他对卫樹说的每一句话都下意识地抗拒,不爱听,更不想听。   一开始,卫樹是想给他打r钉的,但邱宝珠反抗得十分厉害,最后只能作罢。   然而就算只是打耳洞,卫樹也没有将这份工作假手于人,器具从购买到消毒全都由卫樹自己做。   打耳洞的过程就只是短暂的一瞬间,邱宝珠当时的脸色却好像在瞬间被抽干了全身血液似的苍白。   他顺从地戴上耳饰,对着镜子里时,奇异般的想起泰坦尼克号里女主人公被戴上价值万金的项链的场景,她面临着是否愿意戴上狗链的抉择,而自己则已经是狗了。   跟卫樹之间本身存在的感情,变成了一种诅咒,锁住了他,也锁住了卫樹。   邱宝珠起床刷牙洗脸,之后便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捧着碗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塞面条。   卫樹看他吃了一会儿,起身过去取下了衣架上的衣服,套在身上,“既然你没事,我先回去了。”   少年下意识点头,点完头又觉得不对劲,“回宁康?”   “家里还有事。”   “哦。”邱宝珠从卫樹脸上收回目光,“那你走吧。”   他说完后,卫樹就真的走了,卫樹也没带包,空着手来,空着手走,双手揣在羽绒服的兜里,人影和脚步声很快一齐消失在了外面的走廊。   卫樹走了,但邱宝珠嘴巴上的麻意还没消失,他低头用筷子拨了拨汤面,在里面没有发现花椒之类的配料。   邱宝珠放下碗筷,推开落地窗最边上靠上的一扇小窗,他趴上去,卫樹正好从这栋楼房侧边的楼梯上下来。   路上除了他,再没别的人,打车也要将这条路走完,走到尽头。   邱宝珠记起一家人搬到破败老旧的巷子里那时候,卫樹也时不时来给他送东西吃,知道他要来,自己也是趴在窗户上眼巴巴地望着。   少年不由自主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   这口气叹得绵长,但分贝绝对不高,但还是让正在走着的卫樹脚步一顿,他微仰着头看上来。   几层楼的窗户都明净晃眼,像一面面镜子,映出滇城蓝莹莹的天,白晃晃的云。   用来通风的小窗都紧闭着,就一扇是敞开的,风把窗帘卷了一角出来,蹲在下边的少年悄悄伸手又把窗帘拖了回去。   卫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没有再次上楼去打扰对方。   -   在滇城的几天,几人玩得是开心,游了湖,爬了山,上了当,受了骗,身为游客该享受到的都享受到了,该遭的罪也都一个没落。   滇城有不少卖玉的,销售员讲的故事引人入胜,将玉石之珍贵罕有丝滑地融入到故事当中,使听者不由自主地便开始掏口袋。   要不是邱宝珠和潘胜安对这些东西多少懂一些,最爱买买买的卫宵恐怕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一条裤衩子。   在机场,卫宵对着镜子使劲扒拉着头发,“我来的时候不长这样吧,怎么感觉变丑了?”   邱宝珠抱着书包,"我涂了防晒的。"   “冬天还涂防晒?”卫宵看着坐如钟的三人,眯起眼睛,“别告诉我,你们都涂了?”   卫济冬烦他,“小潘不是在群里说了,就算没有太阳也有紫外线,滇城的紫外线还比平原高不少,让我们记得涂防晒……”   卫宵嗷嗷叫起来。   潘胜安把自己口袋里的防晒递过去,“你涂吧。”   “这算是亡羊补牢吗?”卫宵问道。   邱宝珠扭头看着他,“不算,亡羊补牢有用,你现在补也没用。”   回到宁康后,四人回家还是一路,只是进的家门不同。   搬着行李箱下车时,卫宵使了老大的劲,嘴里还在念着,“不知道我哥在卫先生那里怎么样了。”自上次见面过后,卫樹就一直没有消息。   邱宝珠把买的礼物给了万银瓷,老太太很是高兴,礼轻情意重,她不在乎价钱,只看重孙子这份心思,所以立马就戴着项链出门炫耀去了。   将行李箱里的行李一件件放归原位后,邱宝珠拎着两个口袋推开潘胜安房间的门。   “我回去看看邱翡,奶奶要是回来了你帮我跟她说一声。”   今天恰好是周日,放在以前,邱翡肯定都在图书馆,但据邱宝珠所知,自从自己从家里搬出去之后,邱翡去图书馆的频次就没那么高了。   巧的是,何英洁也恰好在家。   邱宝珠站在大门口,扫视了一圈周围,他从家里搬走的时候,周围还是一片绿意盎然,现在都枯败了不少。   来开门的是何英洁,不是小万姨,何英洁本来走得慢悠悠,在看见少年的身形之后,马上就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   她拢紧了外套,摁开门之后,抱着手臂站到一边,“你之前的信息删掉了,要重新录入才行。”   邱宝珠不太明白何英洁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点点头,“我知道。”   “先进屋吧,外面冷。”何英洁像以前一样伸手想要去拉邱宝珠的手。   邱宝珠微微侧身,不露痕迹地躲开。   何英洁挤出勉强的笑容。   “听说你去滇城玩了几天,好玩吗?”   "好玩。"   “你出去玩怎么也不跟妈妈说一声,万一钱不够……”   “母亲,我现在已经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   邱宝珠自己都没想到,他跟何英洁之间能生疏客气到这个地步,如果母子之间真的是互相了解挂念的,就算数年不见,应该也不会是此情此景。   “邱翡和小万姨呢?”进了屋之后,邱宝珠拉开鞋柜,心里难受了一下,他的拖鞋还放在柜子里。   何英洁带上门,“小万在做饭,邱翡在楼上复习。”   邱宝珠换了拖鞋,从口袋里拿出给何英洁的那一份礼物,“这是给您的。”   何英洁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您今天没去公司吗?”邱宝珠看何英洁未施粉黛,疑惑道。   何英洁本来温柔动人的目光袒露出瞬间的冷厉,但又很快掩藏了下去,她笑了笑,“最近公司事不多,我也不是很忙,正好在家陪陪小翡。”   邱宝珠表面相信,“父亲呢?”   果然,一提到父亲,何英洁的伪装就变得摇摇欲坠。   饶是邱宝珠想装作看不见也不能够,何英洁的眸子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您说吧。”邱宝珠把手里东西放到柜子上,自己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回头时,何英洁坐在沙发上,把裙子的膝盖部分快要拧烂了。   邱宝珠心情复杂地在隔壁沙发的扶手上坐下来,目光平静,仿佛早已料得,“父亲跟舅舅,是吗?”   何英洁怔了怔。   “我提醒过您的。”邱宝珠捧着水杯,“我之前提醒过您,要小心他们。”   可能,在何英洁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在珠宝设计上略有天赋的小孩子,所以他的提醒,她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毕竟他从未接触过生意场上的人和事。   其实邱宝珠对做生意也是真的一窍不通,可邱金言和舅舅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何英洁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身体舒展开后,姿态又变回了女王蛇,“邱金言背着我和你舅舅赌博输了一个多亿,你知道一个多亿是什么概念吗?一个能拿出一个多亿现金的公司更是屈指可数,所以现在邱金言只有两条路,一就是指望用部分我手里的股票相抵,二就是把他名下的资产全卖了。”   “但他的公司每年盈利也有不少,他又不舍得。”   这很符合邱宝珠对邱金言的印象,为了他自己,身边的所有亲人他都能利用、出卖。   就算自己重生千百次,邱金言也还是邱金言。   “那您准备怎么办?”邱宝珠问何英洁。   说到这里时,何英洁又按了按眉心,“我还没想好,但我不可能用我的公司去填他的窟窿。”   她说完后,放下了手,看向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的少年,“你会觉得妈妈太无情了吗?”   “不会。”邱宝珠喝了一口水,表情冷静,“父亲资质平平,如果不是倚靠着您和爷爷在世时给他的荫蔽,他连现在的成就都很难达到。”   何英洁注视着邱宝珠,忽的笑了,“不愧是我的儿子。”   回家一趟,邱宝珠只吃了一顿午饭,把从滇城买的礼物分给了邱翡和小万姨,还有邱金言。   “父亲昨天晚上跟母亲大吵了一架,到现在都没回来。”邱翡剥着松子,他眼镜换成了没有边框只有镜片的,看着莫名的不好接近。   他把剥好的几颗松子放到邱宝珠面前,继续说道:“母亲不想帮他,邱氏大部分靠的都是何氏,说出去是邱氏而已,父亲自己欠的债,要还也是拿他自己的钱还,母亲只是怕你知道了,怪她不帮父亲,所以一直没有做下决定。”   见邱宝珠沉默不语,邱翡脸上浮起无奈,“母亲有在慢慢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原谅她?”   邱宝珠吃着剥好的松子和甜品,一声不吭,过了几秒钟,他说:“布丁好吃,待会儿让小万姨给我包几份,我带回去给奶奶和安安。”   “……”   邱翡不再剥松子了,“你跟潘胜安就那么好?”   邱宝珠嚼嚼嚼,“你吃醋啊?”   "有点。"   邱宝珠不解地皱起眉。   邱翡是真的有点吃醋。   “对了,卫樹被卫家认回去了,卫家专门为他举办了一场酒会,就在下周五的晚上,算是带他认认人,宁康的富贵名流估计没有不去的,母亲也会去。”邱翡的话题转移得很快。   邱宝珠漫不经心,“卫家是真正的老豪门,所有人都去也不稀奇。”   “你去不去?”邱翡问道。   “我跟他又不熟,我不去。”邱宝珠专心吃着布丁,他不喜欢青羽山,那个像鸟笼子一样的地方。   -   卫樹是卫家的人不再是小道消息,他们各家收到的请柬上明明白白印着卫樹的名字。   班里的气氛也跟着变得怪异,毕竟卫樹之前是个靠成绩才上得了济才的穷学生,如今改天换日,他们还得好好琢磨能怎么将态度转变得自然点。   至少,要看起来他们跟卫樹本来就很要好,而不是奔着卫家的背景而去的巴结。   邱宝珠一周没看见卫樹,只有卫宵和卫济冬跟狗尾巴似的跟着他。   “你们平时也这么黏卫樹吗?”他们甚至比潘胜安还要黏人,潘胜安黏人会觉得自己太过了不是很好意思,但是卫宵和卫济冬完全不会。   “所以酒会你到底去不去嘛~”卫宵趴在邱宝珠的桌子上不依不饶。   邱宝珠使劲推他,“不去。”   “卫家酒会这次请了好几个大厨,我收到了菜单,八宝馒头、奶皮烧饼,菊花芙蓉饼、白玛瑙茶食,白炸鹅、川烧鹅、玉丝肚肺、蘑菇灯笼汤,锦丝糕子汤我都想吃,还有法国的意大利的西班牙的印度的,印度菜啊你真的不想吃吗?”卫宵伸手掐住邱宝珠的脸,“你不去,我跟卫济冬也没法去。”   “为什么?你们本来就是卫家的人啊。”邱宝珠虽然对吃的很心动,可是他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卫宵张口就来,“我们又没有请柬,我们爸妈也只是员工,没资格去,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我跟卫济冬从小就被发配到城中村,好吃的没吃过好玩的没玩过,跟着我哥过的全是苦日子,如今我哥苦尽甘来,我和卫济冬却不能鸡犬升天……”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邱宝珠捂住耳朵,“我带你们去还不行嘛。”   要去酒会,邱宝珠不缺行头,家里的衣帽间多的是定制西装,邱宝珠问邱翡借了两身衣服给卫宵和卫济冬。   邱翡个高,卫宵完全能穿,卫济冬穿就稍微小了一点,但也能塞进去。   邱宝珠不想让自己显得很重视这次酒会似的,就随便穿了身最不起眼的黑色,手表首饰更是一样没戴。   带他们去酒会的人是何英洁。   “谢谢阿姨,阿姨人美心善是女菩萨。”卫宵拜了拜,何英洁心情本来就因为邱宝珠的亲近而变好了不少,被这么一捧,加上眼前的两个少年又是卫家继承人的发小,脸上的笑意更是深了几分。   何英洁的臂弯里搭着两条短围巾,她给邱翡围了一条,又去给邱宝珠围另外一条,“室外还是冷,赶紧上车。”   车内暖气足,邱宝珠很快就热红了脸蛋,他把围巾取下来看手机。   跟卫樹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一周,就是还在滇城的那时候。   没有消息,也没有给他的朋友圈点赞。   麻雀变金凤凰,不认人了。   邱宝珠在想与卫樹在滇城民宿里的那一吻,该不会是吻别吧。   他是恨卫樹上一世把他关了那么久,可如果卫樹要是真不喜欢他了,那他肯定会生气。   -   青羽山还跟邱宝珠记忆里的青羽山是一个样子,山林早已经被人工开发过,到处都亮着灯,像天空上的星河坠进了山里一样。   盘上公路一路上都有车往上行,部分车的车牌号就是在整个宁康也难以见得。   越靠近卫家的宅子,邱宝珠越觉得车里的暖气开始消弭,开始不起作用,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开始发冷发僵。   识别请柬过后,邱家的车跟随着随行人员的指示驶进泊车场。   邱宝珠往车外看了一眼,华灯璀璨,衣香丽影,眼前闪回无数个前世今生的碎片画面。   “宝珠?”   "宝珠?"   被不同的人连着叫了好几次,邱宝珠才猝然回神。   “到了,快下车。”何英洁拉着他,“我先带你跟小翡去见见卫先生,然后你们几个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从泊车场到主屋要走一段路,不过有人在前面带路,倒也走得轻松。   路途中,他们经过一片湖,邱宝珠皮鞋踏过自己上一世坐在这里钓过无数次鱼的草地,眼前平静的湖面仿佛无端荡起涟漪。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卫济冬,对方正低头扒着衣服,“早知道我在里面穿一件秋衣。”   卫宵贴着他,"潮男不穿秋衣。"   邱宝珠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跟着何英洁去见人的只有邱宝珠和邱翡,卫宵和卫济冬跑都来不及。   上楼时,邱宝珠弯腰帮何英洁拎了拎裙摆,“一定要见吗?”   “你不想去也可以不去。”何英洁摸了摸邱宝珠的脑袋,不再像以前那样强迫他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算了,见见吧。”看看卫润具体是什么个样子。   卫润在二楼的待客厅,他已经见了不少人,略显疲态,他喝着茶,旁边的老钱低声提醒,“是何总。”   对于何英洁,卫润无疑是欣赏的,一个女人,带着那么一个废物老公,居然也能把邱氏做到如今这规模。   “快坐。”   “阿樹今天忙了一整天,刚刚我让他去休息了,待会再让他过来见您。”卫润倾身,亲手给何英洁斟了茶,又扫了一眼邱宝珠和邱翡,“您两个儿子,一表人才啊。”   何英洁抿唇一笑,“小孩子罢了。”   邱宝珠一直在认真地打量着卫润,坦白来说,老归老,长得还是不错。   只是卫樹跟他不是那么像,卫樹更像他妈,五官浓墨重彩的,攻击性和侵略性都很□□润就人如其名,温文尔雅的。   但邱宝珠很清楚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卫润当时很不喜欢他,甚至在国外想要截杀他。   卫润早已经注意到了少年一直在观察自己,但他跟何英洁聊了一会儿天之后才笑看向对方,佯装惊讶,“宝珠是绿色的眼睛吗?”   何英洁笑得很真,“遗传了我母亲,我母亲是少数民族,我也觉得惊喜得很。”   “很漂亮嘛。”卫润没从这双绿瞳里看出什么恶意来,夸得也就真心。   倒是旁边另一个少年,看似沉默内敛,给卫润的感觉却远远要比绿眼睛这个复杂得多。   何英洁与卫润两个利益至上的人越聊越投机,邱翡也爱听,邱宝珠最先受不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溜了出去。   他对卫家宅子的结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对卫家的人也是,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   找了一圈,没找到卫宵和卫济冬。   吃东西的地方也没有他俩的踪影,邱宝珠反而在找人的过程中吃了不少好吃的。   “邱宝珠!”一声响亮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曾明媚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地向他跑来,她穿着一条火红的小洋装,露着肩膀,腿也大部分露在外面,化了个跟裙子风格相洽的张扬妆容。   “我就说你会来,快快快,我们上二楼玩骰子去,他们都在二楼!”   “等一下,我的果汁还没榨好,”邱宝珠还在等自己的冰饮料,“你穿这个不冷吗?”   “屋子里有暖气,不冷啊,出门我就把外套穿上。”曾明媚揉了揉肩膀,“哎,还是我哥聪明,一开始就买股了卫樹,你没看萧游他们几个的脸色,我真是笑死了。”   “看,项链是你做的,漂亮不?”曾明媚当着邱宝珠的面转了一圈。   邱宝珠这才注意到她戴了一条红宝石的项链。   “这不是给你姐的吗?”   “我找她借来戴戴不行啊?”   饮料做好后,还加了不少冰块,曾明媚拉着邱宝珠迫不及待地往楼上跑,路上好几个眼熟的长辈看他俩噔噔噔地跑,心惊胆战地让他们俩慢点。   十好几个人都聚集在二楼最角落里的娱乐室,室内不乏各种酒类的味道和烟草味,尽管灯光比较暗,也不影响他们与生俱来的耀眼光环,在父母辈的荫蔽下,这是一群最娇贵的花蕊。   “邱宝珠来了!”曾明媚嗓门大得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众人一齐抬头,邱宝珠每个人都认识,因为大部分都跟自己一个班。   邱宝珠喝了一口饮料,“你们玩你们玩。”   少年目光在室内极快地梭巡了一圈,他跟几个人打了招呼,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他刚坐下来,身后就仿佛有人靠过来,少年猛地回头,撞上一双眼裂狭长的眉目。   “你……你怎么……”看见卫樹,邱宝珠的舌头差点打了结。   “我在这里睡觉,怎么,没看见我?”卫樹凑近,他眯着眼睛,仿佛睡意浓浓,神识不清。   邱宝珠打量着卫樹,对方的头发明显是打理过,只不过现在又掉下了几缕在额前,显得落拓不羁,西装外套的扣子是解开的,衬衫扣子也开着两颗,他今天应该是众星捧月的主角。   想到对方这一个星期的杳无音讯,邱宝珠立马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他以为卫樹会拉住他。   但是他都站起来了,卫樹也没有任何的动作,更加没有说话。   这跟邱宝珠想象的发展不一样。   无措感让邱宝珠来不及思考,他直接走出了房间的门。   卫樹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第59章 联姻   邱宝珠还是不太懂卫樹,如果卫樹没有重生,那他还有可能把卫樹玩弄于股掌之间,可卫樹也重生了,他们都是明牌。   算了算了。   邱宝珠又下了楼,他对这个家很熟悉,被框在这一方天地之后,就连哪个角落里长了什么样的花草他都一清二楚。   十年里,他也眼看着宁康曾经矗立的大厦一座座败落、倾倒,卫家每一支的话事人也都换过一遍,每次换人都闹得天翻地覆,让总是在旁边看热闹的邱宝珠禁不住想,原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都能为了钱闹得一地鸡毛。   邱宝珠在后院一座凉亭里坐下来。   冬天的凉亭四面都是肃然的风,青羽山上就更是冷。   他坐了会儿,看见管家老钱从灯光辉煌的室内走出,东张西望,仿佛在找寻着什么。   紧接着,老钱终于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他又快又稳地朝邱宝珠走过去。   但是另一道身影却比老钱要先一步走进凉亭。   老钱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少爷您……”   “我出来透透气。”卫樹淡淡道。   “卫先生想请宝珠少爷过去说说话。”老钱面朝向邱宝珠,将腰弯了弯,面容看起来俨然慈祥又和蔼,非常具有欺骗性。   但是能在卫家这种盘根错节的大家族里当上大管家还无人可以撼动的人,哪里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邱宝珠不想去。   “刚刚不是见过了吗?”   “有什么事跟我母亲说就行了。”   老钱看少年的眼神跟看卫樹的截然不同,笑意盈盈的,仍是看小孩子的眼神。   “卫先生想单独和您聊聊天。”   “我不想去。”   老钱也没想到邱宝珠竟然这么不给面子,换做其他人,早就两股战战地跟上来了,可邱宝珠却拒绝了一遍又一遍。   老钱将腰弯得更深。   “不想去,也得去的。”   “……”   到这时候,卫樹才慢悠悠地开口,“介意带上我吗?”   男生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的人是老钱,和邱宝珠之间不远不近的,给人感觉仅仅只是普通同学。   邱宝珠也看不上卫樹这不情不愿的态度,他“噌”一下站了起来,“不用,我自己去。”   老钱朝卫樹笑了笑,转身带路。   卫润身边又空无一人了,待客厅虽然气势恢宏,可人越是融入在这种环境里,就越是显得渺小凄清。   可离得越近,这种感觉就会变得越微弱,直至消失,毕竟他是卫润。   少年跟在老钱身后进来,炽亮的光线把他的脸照耀得白绒绒的,皮上那一层小绒毛都被照得清清楚楚,像河面上飘着的一层芦苇毛。   他不安的眼神在卫润眼里,像幼猫的猫眼,攻击性太弱太弱了。   一进来,还没领他坐下,他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然后望向老钱,“老钱叔,给我倒杯热水,你看我手指尖都冻红了。”   他使唤起人来,也是自然流畅得很,老钱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经“欸”了一声,待反应过来后,看向卫润,卫润摆摆手,示意他去倒水。   老钱将水倒来后,放到少年面前。   邱宝珠把水杯捧到水里,发现杯子里是一杯茶色酽酽的红茶。   卫润咳嗽了两声,语气含笑,“我刚刚跟你母亲聊了不少你的事情。”   “哦……”   “看得出来,在两个儿子之中,她更加爱你。”卫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这是个多余的动作,眼镜并没有往下滑,他只是发现沙发上的少年心不在焉,想要确认。   “邱家在宁康虽不入流,如果要谈合作,卫家有很多更好的选择。但是,我却很看好你的母亲和你的弟弟,邱翡,因为他们都很爱你,你要知道,爱这个东西,能误事,也能成事。”   邱宝珠觉得卫润莫名其妙,不过转念想,有可能是何英洁朝卫润表达出了合作意向,他低垂着眉眼,吹开茶上漂浮着的热气,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我想……”卫润已经表现出衰老迹象的眼睛里透出微光,“你是喜欢阿樹吗?”   “没有啊。”邱宝珠掀起眼皮,他是真正的年轻,眼神也是真正的无畏。   卫润居高临下地在观察他,邱宝珠能感觉得到。   他不明白卫润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发现了什么吗?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便好。”卫润之前没有从卫樹身上发现对少年的袒护,现在也没有从少年的身上看见对卫樹的春心萌动,这样两个互不喜欢的孩子,在一起就是最合适的。   况且,据卫润所了解到的信息,邱宝珠还算不上聪明,于是,他便更加放心。   “好什么?”邱宝珠皱眉。   “我在和你的母亲谈一场合作,你母亲之后应该会同你说,我只是想再与你说说话,你跟那些孩子不一样,”说到这里时,卫润脸上出现了一丝真心的浅笑,“你不怕我,也不逢迎我,就……跟阿樹一样。”   邱宝珠猜测,对方应该是快要死了。   只有在死亡将临之际,烂人才会开始怀念、追忆、怅然若失和试图捕捉以前那些自己弃如敝履的玩意儿。   “喝完了。”邱宝珠示意自己的杯子里已经空了,他要走了。   卫润却扭头吩咐,“再给他添一杯新的。”   “……”   -   邱宝珠陪卫润很是坐了一会儿,期间不论卫润表现得怎样温和亲近,他都不敢放下警惕,这个老东西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还一连喝了好几杯不重样的茶,终于借口要上洗手间拜托了卫润。   溜进三楼的洗手间后,再出来时,他被径直朝自己走来的卫樹吓了一跳。   邱宝珠往旁边让了一步,并且没给对方好脸色。   朝少年走过来的过程中,卫樹面色波澜不惊,甚至只是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眼底不含丝毫情感,淡漠得令人心惊肉跳。   然而,他却在路过少年时,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掌心烫得邱宝珠腕部血管重重一跃。   邱宝珠被带得大幅度转身,等站稳时,他已经被拉回了洗手间。   他的身体被卫樹牢牢地禁锢在了对方的胸膛与身后的墙壁之间,浮上鼻息的酒精味道刺激得他眼睛酸胀,抬眼时,果然看见了卫樹的一双眼睛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醉意。   卫樹的酒量其实很好,邱宝珠几乎没怎么看见他醉倒过,可想而知他今天被敬了多少酒。   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卫樹的眼睛里,也是清明大过于昏沉。   “他跟你说了什么?”卫樹手臂悄然环到邱宝珠的后背,他自己则微躬,将下巴抵在了邱宝珠的肩膀上。   “与你无关。”邱宝珠冷冷道。   “嗯,无关,所以他跟你说了什么?”   “……”   邱宝珠一声不吭。   卫樹叹了口气似的,“有关你的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但是,我什么都要知道。”   邱宝珠记得卫樹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顿了顿,说道:“他好像想跟我母亲谈什么合作。”   “就这样?”   “就这样。”   之后,靠在肩膀上的人没有继续追问,只剩下忽远忽近的呼吸,呼吸尽数喷洒在了邱宝珠的颈间。   甩开卫樹,邱宝珠奔到门外的走廊,抱着托盘的佣人正好沿着楼梯在往上走,她们望见少年,眼神中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奇与打量。   打量客人,这是不礼貌的,按理来说,卫家的人不至于如此。   邱宝珠想到了卫润,他心底开始打鼓。   他在楼下一间书厅里找到邱翡,一个佣人正在给他说着书刊发行的不同版本和年份。   支使走佣人后,邱宝珠拉了邱翡一下,“母亲要跟卫家开始什么合作?”   邱翡从头顶一排书架抽出一本巴掌大的老书,“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邱宝珠茫然道,这种身边所有人都是聪明人的感受实在是太难受了。   “卫先生提出和我们家联姻,”邱翡看了邱宝珠一眼,“不过母亲还没同意,她还在考虑。”   “和我们家联姻?跟你还是跟我?”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种好事能落在我的头上?”邱翡自嘲地轻笑。   邱宝珠脑子里的弦断得噼噼啪啪的,“不是你,那是我?”   邱翡:“嗯哼。”   比起邱翡还能轻松打趣,邱宝珠已经面如死灰了,他沿着书架缓缓坐下去,直至坐到地上,"我跟卫家的谁?"   卫润之前说的那些话已经清清楚楚又出现在了邱宝珠的脑海里,卫润想要利用他,让邱家给卫家卖命,给卫家当牛做马,卫润想让他做那个拴住邱家的绳子。   之后,卫润的声音远去,卫樹的脸又变得清晰起来,是卫樹吗?   “他们还在商量。”   “商量?!”邱宝珠倏忽站起来,“我又不是物件,难道他们说把我给谁就把我给谁?”   邱翡低头翻着书,他没什么情绪波动,“根据我之前在一旁观察所得,他们大概会在卫二先生的小儿子和卫三先生的二女儿之间选一个,卫樹不太可能,他是卫家的继承人,他还有更优的选择。”   “没人跟我商量。”邱宝珠四下看了看,莫名想到了蝴蝶效应。   邱家破产,父母变成了尖酸刻薄的妖怪;邱家依旧蒸蒸日上,他和邱翡就要开始受制于家族。   自由多多少少都带着条条框框,就连"自由"这两个字都是。   “待会儿母亲应该会让你选的。”邱翡淡定道。   “……这是重点吗?”邱宝珠差点没忍住就对邱翡翻了个白眼。   “重点是,卫樹喜欢你,他知道吗?”   邱宝珠已经快速扣上了扣子,“和我无关,我去找母亲。”   何英洁正在花园里笑语晏晏地和人聊着天,她肩上搭着一件羊绒衫,大半条手臂都露在空气里,姿态却不见半点瑟缩,余光瞥见邱宝珠的身影从门里出来,她道了句“失陪”,转身朝邱宝珠走过去。   “母亲。”邱宝珠气喘吁吁,白气一团团在眼前汇聚又散开。   -   “这只是一种商业手段,对双方都有利,正经说来,是我们家占了便宜。”何英洁冷静道。   光影下,邱宝珠的神色罕见的凌厉,“我不同意。”   “只是说起来有这么个名头,你那账号我已经看过了,小打小闹的不是长久之计,我给你请职业经理人,踩着卫家,让你真正拥有一份事业,难道还不好?”何英洁挑挑眉,心情看起来好得无法言喻。   邱宝珠语塞,他从何英洁的脸上看见了对方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可为什么,他心中没有太多的愉悦和感动,反之,他感觉脖子后面沉甸甸的似压上了一副枷锁,他抬手摸了摸后颈,凉悠悠的,空落落的。   邱宝珠:“我不喜欢这种方式,我可以靠自己,而且我也没想要做多大份事,够糊口就可以了。”   何英洁呆了两秒钟,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儿子口中竟然能出现“够糊口就行了”这样的话。   她半晌没说话,然后抬手用食指点了点少年的胸前,“你每个季节的衣裳除了你自己购置,其余的都是业内顶尖设计师私人订制,你今天这一身衣服,一片布就可以抵一个普通孩子一年的学费,你在这里跟我说够糊口就行?”   可邱宝珠又不是没过过那样的生活,估计现在的何英洁都想象不出来那种生活的具体样子。   他把外套脱下来,塞进何英洁怀里,只穿一件衬衫,转身离开。   “宝珠。”何英洁在他身后唤了一声。   -   邱宝珠比任何都清楚爱最容易成为束缚。   他只能做到尽可能让身上的束缚少一点,轻一点。   这些人,不管是何英洁还是卫樹,他们爱起人来,自以为是,毫无章法,不如不爱他。   下山的路,邱宝珠很熟悉,毕竟他从宅子里试图往外跑过好多回,别说大路,就是路侧荆棘满布的林中小路,他也知道好几条。   路虽然熟悉,可路上很冷,风哗浪浪的吹,尤其还是这山里的风,可比城里要冷多了。   这会儿酒会办到一半,没人上山,更加没人下山,邱宝珠想搭个便车都是做梦。   可希望这种东西,总是会在绝境中不断萌芽。   每走一段路,邱宝珠就习惯性地回头,看有没有人终于发现酒会的无聊而决定提前下山。   终于,两盏明晃晃的灯从山顶上打下来,像幽幽的蛇瞳,盛气凌人地睥睨山中万木。   车身在盘山公路上几乎完全看不见影子,只能听见呼啸的引擎,明暗交替的车灯,还有时远时近的鸣笛。   邱宝珠站在路边,那两团车灯越来越近,司机和副驾驶上的两张脸都得以显现清楚了。   看清人后,下意识的,少年拔腿就跑。   冷风终于寻到了机会,争先恐后涌进他的嗓子眼,堵得他嗓子眼生疼。   引擎的声音在身后消失了,接踵而来的是比他要快许多的脚步声。   来不及呼叫,少年被一把揽住腰,他后背撞进坚硬又宽阔的胸膛,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双手托着他的腋下将他拖进了车的后座。   卫樹用一张毯子把邱宝珠严严实实包裹住,邱宝珠挣扎了半天,把用发胶打理过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才将脑袋从毯子里顶出来,“你做什么?”   他眼睛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气的,总之看起来有点可爱,卫樹禁不住低头吻他。   少年把头一拧。   卫樹捏着他的脸又扭回来,不止吻了他的眼睛,还吻了脸颊和鼻尖。   “老钱跟我说,你跟何女士聊了一会儿就把衣服脱了走了,不怕感冒吗?”车里的顶光照下来,卫樹眼底像一片墨色的海,情绪看不分明。   可邱宝珠不是别人,邱宝珠是世界上最了解卫樹的人。   “卫家和邱家联姻,是你提议的?”邱宝珠问道。   “是,也不是,”卫樹把略微有些散开的毯子又往紧压了压,“邱家在时尚界风头正盛,卫家恰好在这一块是空白,我只是顺便提了一回,联姻与我无关。”   卫樹眼神深深的,可语气却冷静得不像话。   邱宝珠拉下毯子,脸捂得潮红,“你知道是谁跟谁联姻吗?”   卫樹刀锋一样的眉挑了一下,“你,和卫家的谁,总之不会是我。”   “我不同意。”邱宝珠急促呼吸着,“我还没成年,而且……”   “我明白,所以只是订婚,形式而已。”卫樹说。   邱宝珠只愣了半秒钟,就明白过来这件事情其实少不了卫樹的推波助澜,否则卫润要不是脑子坏了不会想到跟邱家联姻,   为什么?   少年的疑惑就算不说出口,也能从眼睛里看得分明,卫樹手指抚着邱宝珠的眼角,沉声道:“邱家上了卫家这艘船,以后的富贵是用不着操心了,卫润活不了几天了,你背靠着我,我的就是你的,卫家的资源可以供给你使用,难道不好?”   理是这个理,他做设计的,资源自然是越多越贵的好,又不是摆摊卖淀粉肠,但是,还是有哪里不对。   胸中像是有一股找不到出路的气体在到处乱撞。   “但为什么要联姻?”   卫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卫家做你的靠山,不好吗?”   邱宝珠摇了摇头,“我自己就是我的靠山。”   卫樹说:“我想你跟我是一家人。”   邱宝珠一噎,“邱翡跟我说,和我联姻的不是你,谁跟你一家人?”   卫樹勾起嘴角,冷冷又意味深长地笑,“无论你跟卫家的谁联姻,都不影响我们是一家人。”   到此时,邱宝珠终于明白了。   卫樹没把别人当人。   少年屁股离开了座位,差点窜了起来,顾及到车顶会撞到脑袋,他才没真站起来,只是心脏和太阳穴同一频率的突突地跳,“卫樹!”   卫樹突然伸手把被裹成了一只粽子的邱宝珠搂进怀里,他眼皮掩下来,挡住的大半神情都是沉迷。   “宝珠,我只是给你铺了路,我不会逼你。”   邱宝珠在毯子里抖,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抖,他不是生气,有送上门来的好处他不至于这么想不开,他只是隐隐感觉到,他与卫樹之间好像彻底分不开了,他做不到,卫樹更做不到。他身体里埋着卫樹的根。   “那我跟别人订婚,你愿意?”邱宝珠恍在梦里,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面对面与卫樹谈论这个问题,更不敢相信这是卫樹自己提出来的建议,换做上一世,卫樹早就抓着他一顿发狂发疯了。   卫樹呼吸断断续续的,他忍耐得很辛苦,神经上像是站着一排小人在上面跳舞,冷峭的眉眼显得越发漆黑。   “我等你原谅我,什么时候都不晚。”   “反正,卫家的丑事多这一件不多。” 第60章 我再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邱宝珠挣扎不开毯子,对着卫樹的脸呸了一口。   “我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卫樹说:“和卫家联姻,你仍是自由的,甚至更自由,也更安全。”   邱宝珠的眼睛红着,“但这是你创造出来的安全屋,我不需要。”   卫樹的眼帘垂了下来,邱宝珠大概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他将脸转向前面,“停车。”   “停车!”   “停车。”卫樹淡声道。   邱宝珠怕冷,但还是把身上的毯子奋力剥了丢给了卫樹,他拉开车门,风在一瞬间将他冻住,他在这一瞬间里犹豫了千百回,他在想,要不从了卫樹算了,他爱他,他肯定不敢像上一世那样对自己了,他只是还没有调整出来一个最佳方式。   更何况,青羽山下山的路这么远,路上除了路灯,人迹绝踪,风还那么冷。   聪明人都不应该自找罪受,他只要回头,他想要的一切便唾手可得。   他后背几乎要被卫樹的视线灼烧出两个洞。   他的踌躇犹豫都被对方看在眼里,他完全能感受到对方的蓄势待发,仿佛自己只要往后退半步,猎手就会即刻将他扑倒,然后撕咬他。   过了片刻,邱宝珠慢慢回头,“车里有暖气,你能不能把你外套借给我?”   “……”   卫樹目光始终黯淡着,只在少年回头的那一刹那亮起来过,却又因为对方的话而被兜头浇灭。   拿到卫樹的外套后,邱宝珠一边穿一边说:“我回头送去洗了还你。”   站到车外面,邱宝珠面朝着车里,还沉吟了一会儿,“我不介意你喜欢我,你追我,但是请你不要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替我安排一切了,或许,你也可以在做决定之前先问问我的想法。”   他鼻头被风吹得红通通的,眼底不知道是被冻出来的湿意还是因为别的。   “我喜欢你那么多年,我没有让你难过过,我怎么就会爱人呢?”他咕咕唧唧的,眼睑下落,怕自己不忍心。   “我不跟你和好,不是在惩罚你,而是我在等你再次打动我,就像我们刚开始谈恋爱的那时候。”   视线里,卫樹的手指在膝盖上攥紧,眼睛猩红得吓人,血丝几乎是肉眼可见地一根根从眼周爬到眼白上。   邱宝珠吸了吸鼻子,坦然面对卫樹,也坦然面对自己,“我还是会等你,但是会等多久,我其实没有把握。”   他等于把所有的话都摊开来说了,他是看着卫樹的眼睛说的。   卫樹深不见底的眼睛后面,邱宝珠看见了年少时的两人,看见老居民楼里布满灰尘的楼道坐着两个穿校服的少年,卫樹从口袋里拿出他攒钱买的珍珠项链给自己,“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更大更漂亮的天然珍珠”;又看见卫樹每每怕自己在何英洁手底下挨饿,总是骑自行车绕路给他送饭送水果的背影,他甚至还会给邱翡也顺便带一份。   在国外遭受到袭击后,卫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吻他,明明他自己肩膀还血淋淋着。   卫樹连命都能双手给他,唯独不肯给他自由。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邱宝珠哽咽着,“给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少年用力拉上车门,转身向山下走去。   说完以后,邱宝珠终于松了一大口气,心上压着的石块崩裂,不再持续地产生令人窒息的感觉。   山风余音袅袅,邱宝珠甚至能听见自己逐渐变得轻快的脚步声,卫樹没有跟上来,他心底便越觉轻松。   车里,司机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他过了许久许久才搞明白了背后的状况,自家这个少爷正对人家爱而不得。   他掌心抓紧了方向盘,出满了汗,几次往下滑。   后座人声全无,可不用转头看,司机也知道卫樹还在车里。   “卫润问起来,你知道应该怎么说。”卫樹有些嘶哑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当、当然知道。”司机费劲地抻脖子朝前看,那个小客人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了,“那我们现在……”   “回去吧。”卫樹闭上眼睛,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邱宝珠一个人走夜路下山时的样子,尽管他已经拼尽全力,但额心仿若被钉了数枚钢针进去,每根钢针的针尖都送进来袭人的寒气,他灵魂已然出窍,跳下车,朝山下的方向奔逃而去,那道白影又幻化成了上一世邱宝珠慌不择路跑到马路中间时的样子,影子消失在混沌的风里,只剩路灯如同悬在天际上的一颗孤星,遥远又荒凉。   车掉头往山上开,卫樹捂住额头倒在后座上,头痛欲裂。   邱宝珠什么都不让他管,他不让他爱他,他不会爱他。   -   邱宝珠是开开心心回到家的,还跟潘胜安一起在厨房煮了两大碗面条当夜宵。   他跟卫樹开诚布公了,他想卫樹会明白的。   明白了,就不要再搞那些忽远忽近的把戏了,不是为了控制他,就是为了拿捏他,没意义。   至于卫樹要怎么去解决两家联姻的这件事情,邱宝珠并不关心,他相信卫樹会处理得很好。   只是,邱宝珠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最终的处理结果是邱翡与卫樹二叔的小儿子先认识,待成年后再谈订婚。   邱宝珠本想问卫樹,但消息是从曾铭西口中得知的,卫樹没来学校,卫宵和卫济冬也不见踪影。   他问邱翡,得到的回答在意料之中——“老天终于做了一回人,好事终于轮到我头上了。”   “结婚不应该找一个喜欢的人吗?”邱宝珠理解邱翡,却还是想要弄清楚对方的想法。   邱翡浅笑,反而显得漠然,“没有喜欢的人,退而求其次和有用的人结婚,不也很好?”   “看来,你是一定会和喜欢的人共度余生了。”从邱宝珠什么也不要,从家里跑出去那时候起,邱翡就知道,他跟邱宝珠是两种完全不同又相同的人,不同的是,他们一个极度理性,一个极度感性,相同的是他们一母同胞,并且在认定的事情上永不回头。   在卫樹一行人没出现在学校的一个月里,济才的期末考试轰轰烈烈地结束了——邱宝珠拿下了三榜的两个第一名,一个第十名,总分在全年级第四,邱翡则是总分第一。   何英洁为此组织了一次家庭聚会来庆祝。   说是家庭聚会,其实也就家里几个人,甚至邱金言还缺了席——何英洁对他的债务置之不理,他只能变卖自己名下的资产,半个月前他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就连万银瓷打电话给他,也是秘书接通,他自己没有出现。   “他不回来更好,眼不见心不烦。”万银瓷恨铁不成钢,从自己小包里拿了三封红包分给了邱宝珠和邱翡,还有潘胜安。   潘胜安受宠若惊,“我也有吗?”   “你成绩不也进步了不少,拿着。”万银瓷大方道。   小万姨给几个孩子面前都放了一盅汤,她挂着脸,“那他过年是不是也不回来了?”   “哎呀呀无所谓。”万银瓷摆着手,“你也坐下吃饭。”   邱宝珠闷头喝着汤,还不忘瞥了一眼奶奶,老人这几天精气神都差了不少,再不争气,也是她肚子里生下来的孩子。   “我可先说好,何英洁,你可不能给他钱去填那窟窿,以后要把公司抓得更死,你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万银瓷叮嘱道。   何英洁点点头,“我知道。”   “哟,”小万姨忽然看向客厅的一隅,“电话!”   她很快跑去接了,她起先还以为是邱金言,脸黑沉沉的,电话那头的人一张口她才发觉不是。   回到餐厅时,小万姨告诉众人说:“卫先生去世了,明天举行吊唁仪式。”   邱宝珠怔了一下,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他记得上一世卫润在卫樹回到卫家后还是很活了一段日子的。   会不会是卫樹弄死的?   不,不会,卫樹性格虽然冷酷,却从不屑于伤害人命的事情。   “知道了。”何英洁淡定道,“小万你坐下吃饭吧,别忙了。”   何英洁的淡定几乎显得有些冷漠了,邱宝珠看着奇怪,明明酒会那天她跟卫润聊得还挺好的。   邱宝珠没问,但到第二天在卫润的吊唁仪式上见到邱翡那个联姻对象时,他什么都明白了。   邱翡的联姻对象是卫家那个几乎等同于透明人的傻子卫尧,邱宝珠差点想不起来对方了。   卫尧大了邱翡三岁,性格内向畏缩,说好听点是温柔,难听点就是懦弱,他不爱说话,也鲜少在人多的场合出现,大多时候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书,卫家众人也都懒于提起卫尧,故意或者不故意忽视卫尧都是常事。   邱翡优秀于卫尧数倍无疑,卫家的搪塞摆在明面上,像只死蚊子掉进了何英洁的嘴里,咽下去她嫌恶心,吐出去又舍不得,因为多少算块肉。   邱宝珠和邱翡并排站在一起,朝着卫润的黑白照片鞠了躬。   两人的不远处,卫宵和卫济冬跪在垫子上,但前者已经靠在后者的肩膀上睡着了。   “你不去安慰一下卫樹吗?”邱翡看向邱宝珠。   "你怎么不去?"   “母亲会去的,我跟卫樹不熟,你们不是邻居?”   邱宝珠没找到说辞,撇下邱翡,慢步走到了卫宵和卫济冬面前。   卫济冬用肩膀顶了卫宵一下。   卫宵弹起来,看见邱宝珠,“你来了?”   “唔,卫樹呢?”邱宝珠朝左右看了看,卫樹是卫润唯一的儿子,又是继承人,这种场合他不可能不出现。   “他连着守了好几天夜,二叔他们让他先去休息了,要不我帮你去叫他,反正他也睡了有一会儿了……”说着,卫宵就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   邱宝珠忙把他摁了回去,卫宵一脸茫然。   “不用叫他,也不用特意跟他说我来过,我问问而已。”   卫宵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转身走出了灵堂,他一头雾水,“搞什么啊?我还以为他们谈上了。”   卫济冬打着哈欠,“哪那么容易。”   卫济冬还在打着哈欠,卫宵却忽的坐得比之前更直更正,他看向侧边的一扇门,“哥。”   卫樹脸色血色冷淡,他倚靠着门框,“起来吧,让卫理跪一会儿。”   “那敢情好。”卫宵直接站了起来。   “卫理?”   “嗯,卫理。”   卫理很快就哭丧着脸跪在垫子上了,“你是亲儿子你不跪,我是侄女跪什么?”   俄顷,陆陆续续地来了一批人又走了一批人,他们服装肃穆表情沉痛。   “节哀,节哀。”   卫樹有些疲惫地靠在门框上。   曾明媚和曾铭西挽着手从门口溜了进来,曾铭西撒开曾明媚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包烟给卫樹,“解解闷?”   卫樹没接烟,“我不抽烟。”   “你以前不抽挺好?”   “早就不抽了。”   曾明媚没看几人,她恭恭敬敬地给卫润的黑白照片磕了三个头,扎扎实实地红了眼睛,“卫叔叔,你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呢,我跟卫理的婚约你还没给我解开呢,卫理留个短发跟个死男人似的……”   侧方,低头玩着手机的卫理慢慢抬起了头来。   邱宝珠在人工湖的旁边喂鱼,他手里抓着一把鱼食,往下撒几粒,各种颜色的锦鲤便立刻摆着尾巴游了过来。   这还是卫润养的,还不是后面卫樹继承后搞出来全是绿藻的湖,一代继承人一个喜好,卫润就喜欢养锦鲤,个个膘肥体壮,随便一只都有成人手臂长,在澄澈的水里聚集着,宛若从画中游出来的。   手里的鱼食喂完,它们立马就散开跑走了。   少年拍拍掌心,四下望去,他该走了。   邱宝珠走在何英洁的身后,司机的车正从泊车处朝门外开,而他们还要再去跟主家道声别。   卫樹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浑身找不出一点亮色,他形容有些落拓,身形却笔直挺拔,在一众非富即贵的来客里也鹤立鸡群。   如今他是名副其实的家主了,他身后站着老钱、卫宵还有卫济冬。   他的冷淡迎面扑来,面对着任何人都没有改变。   何英洁道了一声节哀,挽上邱宝珠和邱翡的手臂,朝外走去。   邱宝珠只匆匆扫了卫樹一眼,骨骼清晰的手腕腕骨往下,是趴着几根蓝青色血管的手背,拇指上,是出自自己手的翡翠扳指。   邱宝珠头皮一紧,又匆匆收回目光,后背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被注视的灼热感。   装什么,刚刚不还端得高不可攀么。   -   寒假,何英洁公司忙,索性让邱翡打包行李住到了万银瓷家,小万也跟着一起过去照顾。   邱金言只回家一趟取了一些衣服,他真是记恨上了何英洁和家里的其他人。   就连过年,他也没回来,一家人在万银瓷的小洋房里过的年。   吃完年夜饭,何英洁坐在邱宝珠的工作间,静静地看邱宝珠给一串手链镶完了八十多颗碎钻,镶完之后,邱宝珠的眼睛都是红的。   “妈妈请人帮你怎么样?扩大规模,生产和销量都会比现在要多的多,客源你也不用操心,这样你也能轻松点。”何英洁不明白邱宝珠为什么放着家里的资源不用,非要自己闯,白白受这种罪。   邱宝珠擦拭干净手链,将手链装进盒子里,低声道:“等我大学毕业之后再说吧。”   “和小潘之间也要算清楚账,公私要分明。”何英洁始终不放心,说话的时候,口干舌燥,胸口惴惴然。   “学校的事情怎么样?需要我找人帮忙吗?”何英洁又问。   邱宝珠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不用,姜老师说我可能可以免面直录。”   何英洁面上难以自控地浮起一抹骄傲之情。   “我一开始反对你选这个专业,不是认为你做不好,或者说专业无用,”何英洁倾身,语气温柔,“妈妈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忽然之间长大了这件事情,我总觉得你还小,总觉得你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凶险,所以在得知你擅作主张选定学校时,我很生气,后来我也反思了自己,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小翡,我都亏欠了,我很少关心小翡,也很少尊重过你,妈妈在这里向你道歉。”   把所有话都说出口了,何英洁长舒了一口气,她环视了工作间一周,接着说:“你后面想继续在这里住还是可以继续住,随你住到什么时候,以后我每个月会继续给你账户上划零用钱,上大学的学费我也会负责,珠宝设计你就设计你喜欢的,不用管别人喜不喜欢,挣不挣钱,妈妈给你撑腰。”   邱宝珠怔怔地看着何英洁,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早已经像被堵住了,连鼻子都好像被棉花塞死了。   何英洁离开工作间后,空气里残留着一丝酒气。   她肯定是喝酒了,不然以她的性格,平时很难将这番话说出口。邱宝珠心想道。   屋外乍然响起一声爆响,邱宝珠朝窗外看去,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如彩色流星倾泻,很快就布满了天空,将除夕夜照耀得熠熠生辉。   目前来说,这是邱宝珠这么多年以来过得最幸福的一个年。   -   在济才的最后一个学期,班里的人时常翘课请假,因为百分之九十的人都选择了出国留学,并且早就选定了学校。   邱宝珠有时候也会因为接了单忙不过来而请假,但这样的情况很少,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好好上课。   卫樹则是从卫润葬礼过后,便非常难以在学校见到他。   如果不是卫宵和卫济冬经常在学校晃悠,顺带还帮卫樹带课本和作业回去,学校里的人简直都要认为卫樹这个人凭空消失了。   班里时不时地,就会有人提起卫樹。   不过都是跟卫家有多关联。   比如卫樹已经正式接手卫家了啊,太可怕了,还没成年就掌管了卫家这么一个大家族,卫家估计要完蛋了。   又比如卫樹心狠手辣把总部一批卫氏老人都踹出了大门,换了批新人上去,他这是为了提拔心腹,忘了本了。   还比如卫氏大刀阔斧地准备进军新行业,前景堪忧,结果怕是血本无归。   班里的人很难看好一个同龄人去掌管家族事业,尤其是卫家这种盘根错节的老派家族。   邱宝珠不参与他人的议论,却很清楚。   别说现在的卫樹根本不是十八岁,就算是十八岁的卫樹,清理管理卫家他也信手拈来,因为卫润的话语权几乎是压倒性的,卫樹直接接手过来的权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卫家那一帮老家伙,也都只敢在背地里嚼嘴巴,明面上连声大侄子都不敢叫出口。   除了班里同学议论的,邱宝珠还察觉到,卫樹是真正地在与自己保持距离了,甚至是疏远。   卫樹只有名字还会出现在他的耳边,人却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这是邱宝珠一开始想要的结果,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他想要的卫樹,不是那样的,可也不是这样的。   这样太奇怪了,太冷漠了,有点过了头了。   晚春将过,山下已然暖和起来了,山上却还时不时地让人感受到一股凉意。   卫宵含着一根冰棍儿哆嗦着从大门跑进院子里,“哥!”   他兴冲冲跑上楼,径直冲进书房,老钱无奈地开口,“要叫卫先生,你规矩呢?家训忘了?”   卫宵把两只手撑到书桌上,“今天邱宝珠往教室后面看了两眼,两眼!”   卫樹握着钢笔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在文件下边签下名字,“两眼怎么了?”   “想你了呗。”卫宵胸有成竹道,“你都几个月没去学校了,他肯定想你。”   卫樹把文件递给了老钱,他将钢笔丢回了笔筒里,放下衣袖,冷厉的眉眼比卫宵没来之前要柔和了一些,“那他找你问我了没有?”   “……那倒没有,他整天跟潘胜安那小子亲亲热热的,看着就烦。”卫宵皱起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真不耐烦,“你什么时候去学校?”   “走不开。”卫樹淡淡道。   卫润久病,卫家积攒了一堆事务,都不棘手,却杂乱繁多。   况且,就算没有这些事情挡着脚步,卫樹现在也不会去学校。   “卫理的课上得怎么样?”卫樹忽然问老钱。   “卫理聪明,学东西快,就是性子疲懒了点儿。”老钱答后,又说:“再过两个月就是您的生日了,也是成年礼,到时候……”   “那天我有事,你要过你自己过吧。”卫樹靠着椅子,平静道。   老钱:“……”   卫宵不明白,“那天还有什么事儿?”   卫樹没说,也没必要告诉他们。   -   得知卫家这个新任家主居然不举行生日宴的消息,宁康许多人都扼腕叹息,因为他们少了一个逢迎巴结的机会。   而现任的家主年轻又缺乏经验,正是好说话好结交的时候。   却不想,如此的不近人情,直接斩断了他们的所有可能。   卫樹不过生日,邱宝珠还是要过的,而且因为是成人礼,何英洁还要给他和邱翡大办特办。   尤其,邱宝珠和邱翡在学校的录取上面都是免面直录,何英洁总算是有机会炫耀了——宁康靠着家里砸钱买学校上的败家子可不在少数。   邱宝珠换上一身米白色的西装站在楼梯上,楼下,邹妮的妈妈正拉着何英洁在聊天。   邹妮他妈:“邹妮?剑桥,就硬上,我是半点忙都没帮上。”   何英洁:“宝珠和小翡也是,你说,我们挣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关键时候还派不上用场了。”   “……”   “你最近瘦了不少。”邱翡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邱翡喜欢深色,他的西装便也是深灰,连领带都是深色的格纹,他又戴着黑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内敛又含蓄。   “抽条,长高了。”邱宝珠面不改色。   “你衣服尺寸都没变,抽什么条。”邱翡也面不改色。   邱宝珠脸颊上的肉没之前多了,五官更清晰,一清晰,骨骼也跟着显现,脸上的线条都跟着削得凌厉,看着不再像以前那个好捏的面团子,只不过别开口,一开口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卫樹跟你同一天生日,真巧。”邱翡忽然一笑,转移了话题,“不过他怎么不过生日,他要是过生日……”说着,邱翡停了下来,他目光扫了一圈客厅,又扫了一圈全是客人的花园,“他要是过生日,这些人估计都要去卫家了。”   邱宝珠:“人为财死,邱家不如卫家,他们两者择其优,人之常情。”   邱翡说道:"所以我刚刚说真巧,卫樹恰好不过生日,很多人都挺失望的。"   卫樹卫樹卫樹卫樹卫樹卫樹,邱翡一说就是卫樹,真是烦死了。   邱宝珠抬起眼,“卫尧今天来吗?他会来的吧,毕竟他之前还特意给你寄了一箱书来,他要是不来,你会失望吗?”   邱翡友好微笑,“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失望什么?”   邱宝珠捂嘴,“是吗?”   邱翡嘴角抽了抽。   “宝珠,生日快乐!”潘胜安从楼梯下面跑上来,他手里抱着一个白色的大礼盒,“要打开看看吗?”   邱宝珠先说了谢谢。   他将礼盒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条珐琅项链,珐琅做成了梨花状,一朵一朵的,花蕊用了月光石,初看有些夸张,细看却很精致优雅。   潘胜安局促道:"我钱不多,所以用不起最好的材料,这是我趁你不在工作间的时候自己偷偷做的,手艺还是你教我的。"   邱宝珠满目惊艳,“你出师了!”   少年本来就喜欢珠宝,对于漂亮的亮晶晶的玩意儿更是爱不释手,潘胜安送到了他的心窝里,他毫不吝啬夸奖,还低头将项链直接戴到了脖子上。   少年脖颈修长白皙,天鹅颈似的,无论什么配饰都戴得,金色耀眼,可却也抢不了他本人的风头。   “这是你的,邱翡。”潘胜安也给邱翡准备了礼物,是一枚书签,“你喜欢看书,我就把铂金打得薄薄的,钩了金丝,做成了书签,怎么样,还喜欢吧?”   邱翡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他一向克制,只收下了说了谢谢。   天将暗未暗时分,院子里的宾客逐渐多了起来,各个角落里都点着灯,放着长桌与酒水,气球和鲜花随处可见,空气里各种香味混杂,大人觥筹交错,跟邱宝珠差不多大的则挤在一起欢声笑语。   “项链漂亮啊邱宝珠,借给我戴戴。”曾明媚踮起脚佯装去夺。   曾铭西嫌弃得不行,“你是强盗吗?”   “萧游怎么没来?”张笑民四处瞧了瞧,好奇道。   “礼物反正是到了,人没来,估计不好意思吧。”邱翡不咸不淡道。   “卫樹怎么还没来?”曾明媚也学张笑民的样子到处瞧。   听见卫樹的名字,邱宝珠捏着高脚杯的手指一僵,他不知觉加大了力度,察觉到自己的反常后,他又很快将反常给压了回去。   “人家现在是大人物啦,忙着呢,哪瞧得上我们这群游手好闲的。”邹妮叹了口气,明显是装出来的。   曾铭西反而最正经了,“他跟我说他要来的,不过可能家里事多,抽不开身,再等会吧。”   他说完以后,觉得不对劲了,歪着头去看曾明媚,“不对啊,这关你什么事儿啊,要你在这儿问。”   曾明媚嘻嘻笑了两声,把脑袋转向了邱宝珠的酒杯,来了精神,“邱宝珠,你杯子空了,来,姐再给你满上。”   “我不喝了。”邱宝珠捂着杯子后退。   “成年礼诶!你看邱翡多自觉!”   邱宝珠被曾明媚撵得满花园跑,邹妮妈妈是校长,直担心他们摔倒,可拉也拉不住,只好不停让他们慢点慢点。   客厅的后门连着家里的泊车处,今天来的客人基本都得先驾车绕一圈泊车,再下车走后门到客厅或者是花园。   一道修长的身影就在这时候从客厅里走了出来,   花园里的灯本来就蓝绿辉映,邱宝珠没注意,一头撞上来人。   少年手掌捂住额头,还没看清自己撞的什么人,就听曾明媚的声音响起,“哟,卫樹你来啦?”   卫樹手里抱着一捧蓝白相间的绣球花,他站在台阶上,垂眼看了眼站在台阶下被打扮得像个小王子的少年。   “嗯,我来了。”卫樹的声音在邱宝珠的头顶响起,仍是跟以前一样让人发冷的质感,语调却莫名的低柔。 第61章 我们还没有和好   大人都在另一边,这里围着的都是跟他们一般大的学生仔。   卫樹出现得突然,园子里的众人认清来人后,集体噤声。   邱宝珠的怀中被塞上一束花。   “生日快乐。”卫樹低声道。   卫宵的脑袋从卫樹肩膀后面探出来,“哟,哟哟。”   邱宝珠张了张嘴,挤出一声谢谢,他让到旁边,“别堵在门口。”   刚刚他们还在聊卫樹,卫樹真的出现了,却不见他们有多高兴,反而还拘谨了起来。   卫樹已然改天换日,现在巴结也为时不晚,在场的大部分人心思都活络了起来,除了极个别人。   邱宝珠把花放到角落的草坪,那里已经放了一堆颜色款式各样的花束,纤长青绿的雪柳,纯白的六出和郁金香,碗口大的蜜桃芍药,其他花多多少少会搭上好几种配草配花,唯独卫樹给的一束花里,干干净净的只有几枝绣球,特立独行,放在什么位置都显眼得很。   “我哥亲手挑的亲手包的,好看吧?”卫宵悄无声息凑到少年身后,低语道。   邱宝珠“唔”了声,“还不错。”   “没想到你们俩的生日竟然在同一天,我哥自己都没过生日,特意跑来给你过,你也不多夸夸他。”卫宵挤了挤邱宝珠。   邱宝珠身子一歪,他不可思议地打量了卫宵几眼,他严重怀疑,卫宵不是真人,他有可能是重生的卫樹携带来的一个挂。   “你跟卫济冬……”   “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能做到吗?能做到就呼吸。”   “你先提的。”   卫宵直直地看了邱宝珠一会儿,仰天长叹,“他喜欢成熟温柔的大妹子,就算不看性格,光是大妹子这一条,我就被pass了,不合适,算了。”   “是吗?”邱宝珠犹疑道。   过了片刻,他按着卫宵的肩膀站起来,“那你喝点酒解解愁,什么酒都有。”   起身后,邱宝珠转身,看见卫樹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大半张脸都隐匿在黑暗当中,脸上的碎影在晃动,掠过眸子时,邱宝珠才察觉到对方有可能一直在看着自己。   在原地略踌躇了几秒钟,邱宝珠还没想清楚现在应该做些什么,“铛铛”两声,通往客厅的门被推开,穿着漂亮裙子的小万姨推开门探出上半身,她眼神晃了一圈,定格在邱宝珠和邱翡身上,“切蛋糕了,快来,大家都快来!”   “蛋糕!”   “我也要吃蛋糕!什么味儿的?”   “生日快乐!”   蛋糕是百香果味道的千层,中间堆满了鲜艳红亮的草莓,尺寸并不算特别夸张,本来也就只图个形式和热闹。   何英洁拿了两把刀分别给邱宝珠和邱翡,她说了一番祝福的话,切蛋糕的过程中,欢呼声不断。   在头顶迸开的礼花洒落时,邱宝珠想起上一世的成人礼。   上一世的成人礼他是跟卫樹在公园里度过的,蛋糕不大,却花了卫樹近半个月的工资,卫樹带他吃了大餐,他又吃了半个蛋糕,没舍得吃完,回家时,拎着剩下半个,打算给邱翡。   他一只手拎着蛋糕,另一只手艰难地从书包里拿钥匙,老房子墙壁薄隔音差,何英洁和邱翡的说话声清晰地穿过门板,传进邱宝珠的耳朵里。   大部分时候都是何英洁在说话,内容差不多就是:何英洁买了生日蛋糕,但是让邱翡先吃,如果有剩就再说。   邱宝珠仿若被人迎面砍了一刀,他想都没想,转身狂奔下楼。   他胆小懦弱,不想也不敢去打扰何英洁和邱翡母子的温馨时光,害怕看到何英洁的嫌弃和不悦。   估算着时间,等到差不多时,他才重新上楼,佯装刚到家的样子。   家里风平浪静,跟平时一样,只有空气里还残留着奶油和面包的香甜味道。   邱宝珠把自己特意给邱翡留的蛋糕递给邱翡,只会蒙在被子里偷偷难过。   直到半夜夜深人静,邱翡把他叫醒,给睡得懵懵懂懂的他手里放上一块蛋糕,邱宝珠人没醒,但鼻子灵,他闻出来蛋糕不是卫樹买的那一只。   邱翡也给他留蛋糕了!   爱其实是很奇妙的东西,所以它世间罕有,所以在它出现的那一刹那,抓紧它,而不是质疑它。   邱宝珠许下了这一世十八岁的愿望:永远自由,经常开心。   -   蛋糕分完,一群小孩儿聚在花园的桌子边上玩小游戏。   参与游戏的总共八个人,桌子被清理出一块区域,一瓶瓶啤酒被启开,码在桌子中间,卫宵手撑着桌子,讲解着游戏规则。   “答非所问玩过么?”卫宵挽起衣袖,指着卫济冬,“从他开始,从左至右随便提问,被问到的人得答非所问,不能思考不能停顿,不然都得喝,明白?”   “明白明白,我们又不是傻子。”张笑民推着卫济冬,“你问我。”   卫济冬想了想,“你是女的?”   “我不是。”张笑民回答得飞快。   卫宵的酒倒得比张笑民反应的速度还要快,当张笑民意识到自己栽了一跟头的时候,面前的酒杯已经满了。   “这也太坑了!”   邱宝珠挨着卫宵,他得最后一个才轮到,他的旁边是……卫樹,卫樹把他和潘胜安隔开了。   张笑民一口气喝完一大杯啤酒,转头看着邹妮,“你觉得你这个蘑菇头好看吗?”   “我也觉得你很蠢。”邹妮莞尔。   “靠!”   一直到潘胜安,潘胜安一回头,撞上卫樹乌沉沉的眼睛,后背莫名发凉,他硬着头皮提问,“地球是圆的还是方的?”   “我是男的。”卫樹平静自若,冷淡的眉眼转向邱宝珠,他身体朝邱宝珠坐的位置靠近了几分,一瞬不瞬地望着对方,“你有后悔过吗?”   邱宝珠瞳孔缩了缩。   卫樹在说“后悔”两个字的后面明显有停顿,一桌子的人,明白卫樹为什么会停顿的却只有邱宝珠。   卫樹的问题太具引导性,邱宝珠下意识就要张嘴就要回答问题,却又在卫樹旁边潘胜安紧张的眼神下闭上了嘴巴。   他停顿了。   卫宵如同一个严格的监考官,眼睛一亮,拍桌而起,“喝!”遂拎起酒瓶给邱宝珠倒了满满一杯。   在卫樹揶揄的眼神下,邱宝珠仓惶地灌下一整杯酒,看向卫宵。   邱宝珠决定给卫宵创造一个机会,他眨了下眼睛,问:“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卫宵也很上道,回答完就自觉给自己满杯然后喝完。   卫宵问卫济冬时,邱宝珠借着手臂撑在桌面上看着两人,眼睛亮得惊人。   “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你是傻逼。”   “哈哈!”邱宝珠在桌子上一下笑倒。   桌子上被溅了不少酒渍,垂直看下去看不见,侧面看一整片都是亮晶晶的液体。   卫樹拽着邱宝珠的衣角,不动声色把对方拉下了桌。   第二轮,卫樹问邱宝珠的问题是:“普鲁斯特效应你知道吗?”   邱宝珠本想摇头,忽觉不对,立马说道:“我喜欢,啤酒!”   卫宵倒酒的动作僵在了半空,露出遗憾的表情。   邱宝珠将脑袋迅速扭向卫宵那边,“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卫宵心甘情愿,又喝了一杯。   几圈下来,有人退出有人加入,邱宝珠招架不住卫樹,早早下桌抱着一盘草莓坐在不远处,他看见卫樹也下了桌,叫他过来。   “卫宵喜欢卫济冬,你知道吗?”邱宝珠仰头。   “看出来了。”卫樹随手拉了附近一把椅子过来,靠着邱宝珠坐下,膝盖碰到一起。   邱宝珠不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他只是随口问问,又没有想跟对方促膝长谈。   “卫济冬呢?”邱宝珠禁不住好奇。   “你想知道?”   换做以前,邱宝珠会“拜托拜托”,但现在他只是将脸转了回去,在一堆个头等大的草莓里挑挑拣拣,“不是很想。”   “卫济冬也喜欢他,但是卫济冬跟他没可能。”   “比我跟你还没可能?”   "……"   大抵是错觉,邱宝珠从卫樹眼色里品味出了一分淡淡的幽怨。   “卫宵父亲和卫济冬的父亲是兄弟,只不过卫济冬的父亲是抱养的,父亲那一辈感情很好,明面上,卫济冬算是卫宵的堂哥,你告诉我,他们怎么在一起?”   “又不是亲的。”   “父母一辈是没有血缘的亲人,卫济冬和卫宵能接受,他们也接受不了。”   邱宝珠的目光狐疑地看向卫樹,“你也会考虑长辈的感受?”   卫樹平静道:“我只是站在他们两人的角度上回答你。”   “普鲁斯特效应是什么意思?”邱宝珠话尾一转,忽而问道。   “是一种感官被刺激后引发的记忆现象,就好比,每当我看见你的脸,闻到你的味道,听见你的声音,我就会想起从前同一场景下的时刻。”卫樹说完,眼神循循往下,落在了邱宝珠脖子上的项链上面,“潘胜安送你的项链?”   邱宝珠还在做普鲁斯特效应的阅读理解,怔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工艺是你的风格,但比你做的要粗糙很多。”卫樹觉得碍眼,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将目光挪开。   花园里太暗了,邱宝珠没有察觉到卫樹的眼神变化,他低下头看了看,“我觉得还好,他刚学没多久,能做成这样已经算有天赋了。”   卫樹怎么也做不到跟邱宝珠坐在一块却谈论夸奖着他人,他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不觉得?”邱宝珠在自己喜欢的事业上总是认真又执拗,不带有私人感情。   卫樹的眼神慢慢地望了回来,他扯了扯嘴角,懒懒地摇了摇脑袋。   在邱宝珠不满地咂嘴时,他早就放到邱宝珠椅背上的手臂内收,捏着邱宝珠的后脖子一下就把人捞到了眼前。   卫樹声音是冷的,眼神却是炙热的,“我不管你,可你有不喜欢的事情,我也有。”   少年感觉自己被握住的后颈的那块皮肤都快融化了。   他张嘴,磕巴了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什么。”   卫樹适时松开了对方,手还没完全撤走,邱宝珠撇嘴说:“我故意的。”   颈后的余温还没消散,新一轮的炙热又席卷而来。   卫樹冷冽的眉眼在邱宝珠眼前放大,他偏头吻在邱宝珠的唇角,稍作停顿后,又不轻不重咬了一口,舔了两下。   邱宝珠眼睛瞪圆。   几个月没见,这就是卫樹做的功课吗?   他有些慌乱地乱瞥,害怕被花园里还在玩游戏跳舞的众人看见。   他那做贼心虚的眼神完全多余,花园里本来就暗,光线也没有聚集在他和卫樹所在的角落,而他身形清瘦,几乎整个被卫樹拦在了怀里,隔远了看,只能看见卫樹影影绰绰的轮廓。   卫樹一直没有和他拉开距离,他身后就是花墙,卫樹不撤手,他无处可去,也无路可退。   “你报的英国的大学?”卫樹几乎是贴着邱宝珠的唇面在问。   邱宝珠往后缩脑袋,又被扶了回去,害怕再贴上,邱宝珠一动不动,“嗯”了一声。   “要我陪你吗?”   “不用,有潘胜安。”邱宝珠声若蚊蝇,几个字憋憋屈屈地挤出来。   “你可以大点声说话。”卫樹低声道。   邱宝珠用绿幽幽的眼睛看着卫樹。   “真的不用?”卫樹又问了一遍,他当然想不顾意愿和邱宝珠共赴英国,但想是一回事,他不想再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行伤害之事。   邱宝珠摇了摇头。   “那我每个星期去看你一次。”卫樹手指在邱宝珠后颈摩挲着。   邱宝珠蹙蹙眉,他察觉到了卫樹的焦躁,他想起来,卫樹上一世是生过病的,最后大概率也没有好彻底。   “一个月吧。”邱宝珠把眼皮耷拉下来,“我们还没有和好。”他提醒对方。   “迟早的。”卫樹另一只手搭上了桌沿,他前倾含住邱宝珠的唇瓣,邱宝珠脑袋后仰又被搂了回去。 第62章 我是怕你又疯了   亲完,邱宝珠手心被塞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形状是圆的,顶端有凹陷,灯光不太明显,没看之前,他还以为是一颗小苹果。   邱宝珠把它举起来,才发现是一颗苹果形状的玻璃种,拳头大小,在不远处的灯光照耀下,它几近透明,仿若玻璃,却给人明艳浓郁之感。   “这……这个……”邱宝珠讶异得说不出话来,玻璃种算是翡翠里面最昂贵的一档了,能产出的体积大多也不会太大,起码很难见有能雕出一颗苹果的大小,就算侥幸入手,基本没有人会用它来雕一颗苹果,简直浪费。   可是它很漂亮,比大部分装饰品都漂亮多了。   “拒绝他”这三个字已经从邱宝珠的字典里消失,他看了卫樹一眼,小心翼翼把它捧在手里,“生日礼物吗?谢谢。”   “因为我现在的愿望是你一世平安。”卫樹直勾勾地看着邱宝珠。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你先平安。”   邱宝珠低下头,慢吞吞转着手里的翡翠苹果,“那你怎么不去英国?”   卫樹敲了敲桌子,“我为什么要去英国?”   对方太正常了,正常得让邱宝珠感到不太适应,也不太喜欢。   “你不是说,这个世界很危险吗?”   “卫宵应该会跟你一起过去。”   “你让他去的?”邱宝珠往桌子那边看过去,卫宵脱了衬衫,穿着一件白背心,喝得两条赤膊都红了,“那卫济冬也去英国”   卫樹说道:“卫济冬还是哈佛,卫宵自己想去的英国,他觉得,可能分开更好。”   但卫宵和卫济冬两人是一片口香糖都要分成两份一块吃的关系,卫樹不太相信两人能真的分开。   邱宝珠怔怔的,“他才十八,怎么比活了两辈子的我还豁达?”   “躲着对方算豁达?”卫樹笑了一声,“我不这么认为。”   “也是。”邱宝珠恍然大悟。   “所以我不会去英国,况且你刚刚也说,你还有潘胜安,”卫樹口吻冷淡起来,“我留在国内上学,也方便管理卫家。”   卫樹上一世也是一边上学一边在家族里慢慢上手内务的,不过那时候远没有如今游刃有余,邱宝珠好几次去他办公室等他结束工作,通常邱宝珠在办公室的休息室睡一觉醒来,外面的灯还亮着,卫樹还在埋头工作着。   邱宝珠当时看着,心疼之外,还隐隐感到自己跟卫樹已经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   “…你今晚,回去吗?”邱宝珠忽然问道,因为桌子那边,卫宵已经醉得站到桌子上面了。   卫樹托着腮,眼里只有邱宝珠,“你想我回去吗?”   邱宝珠还想跟卫樹保持一点距离,于是摇头道:“不是很想。”   “但是……”邱宝珠没说完,停顿了很久,在卫樹越来越灼热逼人的视线下,说后面的,“你工作别太拼,身体更重要。”   “你担心我。”卫樹话说着,气息又贴上了邱宝珠的面庞,像是又要亲吻上来了。   邱宝珠心颤了颤,他舌尖到现在还隐约发麻,与卫樹接吻,卫樹每次都吻得凶狠,就算吻得温柔,那也只是看似,实际上更熬磨人,舌尖舔得用力,缠得用力,探得还深,每次接吻结束,不仅口腔,就连心肺里仿佛都染上了卫樹的味道。   “我是怕你又疯了。”   深夜,接近凌晨两点,周围万籁俱静,许多客人都在两三个小时前道了别。   花园里还剩下几个没走或者预备留宿的孩子,厨房里做了夜宵送上来,众人一边吃一边聊。   “对了,邱宝珠,你大学打算学什么专业来的?”张笑民嗦完一大筷子面条,忽然问道。   “珠宝设计。”   “我还以为你会学管理呢,”张笑民朝邱翡看去,“那你学商?”   “嗯。”邱翡靠在椅子里。   “……宇宙浩瀚,不过都只是沧海一粟。”卫宵忽然伤感起来,整个人都像是塌陷在了椅子里,他眼睛看着上空。   邱宝珠就坐在他的旁边,卫济冬陪卫樹回去了,他独自留在了邱家。   “没想到你跟卫济冬还是伪骨科。”少年推了卫宵一把,卫宵猝然低头,眼睛通红。   “我哥跟你说的?”   邱宝珠置若罔闻,“你从来没有叫过卫济冬‘哥’,因为你想把两人区别开。”   “你知道得挺多,看来你不蠢。”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蠢?”   “我哥喜欢你,但你死活不肯跟他在一起,所以我觉得你蠢。”   “那如果,”邱宝珠转向卫宵,问道,“卫济冬拿刀捅过你两刀,你还会喜欢他?”   “会啊,如果被捅两刀就能不喜欢了,我让他随便捅。”卫宵自暴自弃道,“不过,这种假设不成立,卫济冬不是这种人,我哥倒有可能,不过是捅我,不是捅你。”   邱宝珠没做声,过了半晌,才声音低低地回了一句,“那也说不定。 ”   直至快天亮,万籁俱寂时,一伙人才进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里各自洗漱躺下。   黏人的潘胜安也休息了,邱宝珠抱着毯子悄无声息摸到了邱翡的床上。   “我之前看见卫尧了,他给你送了什么?”   邱翡往旁边挪了挪,“几本书而已。”   “他很内向,胆子很小,虽然他比你大几岁,但你要多照顾他一点。”   邱翡眼中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你在教我做事?”   邱宝珠脸不红心不跳道:“我是你哥,教你做事也不奇怪吧。”   邱翡这回没找到话说。   一旁,邱宝珠清了清嗓子,问出了自己真正好奇的地方。   “为什么突然要学商?我以为你会报天文。”   房间里的空气流淌得很慢,邱宝珠好像都能听见流淌的声音。   “学商也不影响我继续发展爱好,而且,我现在对经商也挺感兴趣的。”邱翡关了灯,“天文只是我的爱好,又不是理想。”   “可……”   “但是珠宝设计应该是你的理想,哥,我想做你的后盾。”邱翡切断邱宝珠想要说的话。   邱翡说的是我想,而不是我应该,哪怕同途同归,听在邱宝珠耳朵里,却两模两样。   -   成人礼过后,邱宝珠和邱翡分别拥有了自己的信托基金,是何英洁和万银瓷两人一块从国外买的的,何英洁占了百分之八十,万银瓷则占了剩下的百分之二十。   邱宝珠没问具体的金额,但何英洁有说,如果收益不错,他每年能有七八百万的收益。   同时,何英洁还以两人的名义分别投资了两个发展前景不错的专利品牌,一个芯片,一个能源类。   邱宝珠简单问了问品牌名,发现是后来凭着专利赚得盆满钵满又开启新领域摇身一变成为上市公司的两家大佬品牌。   他知道的时候,呼吸都停了停,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有钱过了。   上一世这时候,家里已经破产了,所有资产变卖,何英洁也没留什么退路。   邱金言则是让秘书给家里送了一只七层高的蛋糕,秘书抱歉地说邱总最近忙,没空回家来参加两位少爷的成人礼,祝他们生日快乐,说完,她还从包里拿了两份自己给邱宝珠和邱翡买的礼物,是两根fred的手链。   “你等等,先别走。”邱宝珠上楼,拿了一对自己做的珍珠耳钉给了秘书小姐。   “父亲最近都在忙什么?我已经几个月没见到他了。”邱宝珠眼含期待,他双眼像两片嫩得能掐出水的柳叶子,令人无法拒绝。   秘书只扫了一眼珍珠就知道是上等货,她客气推辞两句话收下后,才明白这少爷在打什么主意。   她想了想,说道:“之前特别忙,最近轻松了一些,因为卫家不是说要跟邱家联姻,生意就没那么难做了。”   她没直说,可也跟直说差不多了,邱宝珠领略到对方的意思后,让人送秘书出了门。   看来,邱金言应该是借着卫邱两家联姻,吃了一些好处,才不至于弄得倾家荡产那般难堪。   冷静地思考完,邱宝珠开始惊异于自己对邱金言相关事情的冷血。   明明,邱金言上一世瞒着所有人把他送到黄华住家里的时候,他也是很难过和失望的。   但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邱宝珠心里都很清楚,邱金言在他心里的重量,远远比不上何英洁,在知道了自己死后的那些事情后,邱金言就变得更加不值一提了。   几日后,邱宝珠重新又住回到了奶奶身边,没过两天,潘胜安也终于收到了伦艺的offer。   为此,万银瓷还做了一顿大餐,三人在家里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   邱宝珠彻彻底底地走在了自己上一世梦想的道路上,兴冲冲地在社交账号上晒了大餐的照片,也晒了跟潘胜安的合照。   [博主原来还是高中生吗?我一直以为博主是在玩梗……]   [绿眼睛真的好漂亮啊,难怪那么有天赋。]   [楼上的逻辑被狗吃了。]   [恭喜恭喜,出国可以亲洋嘴子咯!]   [那以后还接单吗?]   [小潘也好厉害,果然厉害的人的朋友也是厉害的。]   [博主出国了能拍vlog给我们看吗?但是不要露富,你们的安全是其次,主要是我会破防。]   [要注意安全啊。]   卫宵正在一条一条给卫樹念。   卫樹其实也没有很想听,但卫宵不管不顾地一直念叨。   念了几十条,卫宵终于口干舌燥了,他喝了口汽水,“哥,你真不跟我一块儿去英国?万一邱宝珠一出国就哐哐谈帅哥妹子怎么办?”   卫樹半天没反应,在这时候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淡淡地瞥了卫宵一眼,“你是干什么的?”   卫宵:“我跟他又不是一个学校,再不住一块儿,一个月能见着一次都不错了。”   “邱宝珠那少爷肯定住富人区,除非……我也住富人区……”卫宵意有所指。   卫樹身后的老钱微微一笑,“卫家在多国都有自己的房产,你想住哪里都没有问题。”   卫樹吃完了,他慢条斯理擦了手,说道:“你保证他的安全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   “跟别人谈恋爱呢,我看潘胜安就……”   “随他。”   “?”一直没有参与的卫济冬都不由得出声了,“这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说吧,他们跟卫樹一块儿长大,被卫樹盯上的东西,哪怕是死,都得死在他的手里,更别提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跟其他人谈情说爱,开什么玩笑做什么春秋大梦。   “你们不了解他。”卫樹倾身拿了罐汽水到手里,启开。   到这时,老钱才有了卫家真的换了一任家主的实感,起码,以前卫润在的时候,家里决计不会出现汽水饮料这类东西。   “邱宝珠在生活上得过且过,容错率和忍耐力都远超大部分人,但有两件事情,他不会容许将就。”   “哪两件?”卫宵好奇。   “喜欢的事情,以及人。”   卫宵继续好奇,“哥,这两个你占了哪一个?”   卫济冬咳嗽两声,提醒卫宵打住。   卫樹却反而一笑,笑得莫名,他微仰起头,看着老钱道:“让他勤工俭学。”   “好的。”老钱秉着勤俭持家开源节流的管家理念,回答得异常迅速。   “什么东西?”卫宵跳起来,“我不要勤工俭学,我要当纨绔子弟!”   卫樹起身餐厅,老钱忍笑跟在身后一块上了楼。   虽说卫樹不好糊弄伺候,可却没有卫润的阴毒,以及身残之人的扭曲阴郁,卫润去世后,卫家顶上的乌云慢慢地散开,年轻的家主赏罚分明,即使不苟言笑,但也并不是不好说话,再加上跟着搬进来的卫宵卫济冬,卫家终于多了点儿活人气儿。   进了书房,楼下佣人很快跑上楼,送上来一只黑色的盒子,“说是……邱家的人送来的。”   卫家在宁康地位尊崇,登门送礼的如过江之鲫,一般来说,凡事收到的推拒不掉的赠礼,卫家都是登记名字后直接丢进仓库,然后找个机会还回去。   不过自从新任家主接手卫家后,邱家人送来的东西,先不急着登记入库,他要先过眼。   老钱双手把盒子放到了卫樹面前。   盒子平平无奇,但盒子上面的蝴蝶结是邱宝珠习惯使用的系法,卫樹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白拿你的,也祝你生日快乐。]盒子里面放着一张纸条,是邱宝珠圆咕隆咚的字。   卫樹将纸条拿在手里,下面是一块手表,他手指顿了顿,将手表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眉眼的喜色消失,变得不咸不淡,最后变成不快。   老钱难得在不苟言笑的卫樹脸上看见这么丰富的表情,忍不住道:“不喜欢吗?这块表市面上也要四五十万呢。”   “市面上的都一样。”卫樹漠然道。   老钱跟不上卫樹的思路,想是自己孤陋寡闻,颔首道:“您见过不一样的?”   卫樹没回答。   但他当然见过。   以前,邱宝珠送的东西,买到手后多多少少都会经过他的手重新设计改装,他喜欢设计,也觉得经了自己的手后,礼物会更具心意,显得更别出心裁。   像现在这般直接丢一块原装表给人,说明是不想用心了。   眼见着卫樹明显不满意这份礼物,一贯有眼力见的老钱主动道:“您要是不喜欢,我去让人登记放进仓库里,下回……”   老钱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见刚刚还在被挑剔的手表已经戴上了卫樹的手腕,男生手腕筋骨清晰,银色表盘表带冷光粼粼,相得益彰。   “……”   老钱的脑子运转得很快,他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神情。   “您戴这种简单的款式正正好。”   -   毕业典礼当天,平时不去学校和天天往学校跑的全部到齐,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选了邹妮。   邱宝珠抱着一小束花往后面的座位看了一眼,他上一世没有参加高中的毕业典礼,因为觉得和一堆拜高踩低的人待在一起没劲,他有卫樹就够了。   而这一世他坐在这里,其实也没有多少毕业离别的伤感,班里的其他人也是。   因为大部分人就算为了求学而天南海北,最终还是会回到宁康,只要在宁康,他们就会在各种类型性质的生意场见面。   不说远的,只说近的,就邱宝珠从潘胜安那里听来的,他们班和他一样去英国的就有十个人。   “卫樹来了。”潘胜安本来在摆弄着手里的花,他眼尖,余光也能看见从过道里朝他们走来的人。   可能也是因为卫樹实在是太出挑了。   短短数日不见,对方便又跟上次见时不大一样了,从容,不再像以前的锋芒毕露,情绪掩藏得更深,却给人更无法参透的危险感觉。   邱宝珠只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他不安地扭了下身子,以为卫樹肯定会坐在一个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在距离邱翡还有两个位置的时候,卫樹拐去了向上的过道,跟卫宵还有卫济冬坐到了最后排。   邱宝珠钻进花束的底座,回头不可置信地朝卫樹看过去。   卫樹也恰好在看着他。   卫樹可能一直都在看着他。   邱宝珠眼皮一跳。   什么嘛,明明就是很想和他坐一起。 第63章 我不想控制他   毕业典礼结束后,许多学生还逗留在校内拍照。   潘胜安从家里带了照相机,他特意换了张新的储蓄卡,这一天是很特别的一天,因为他们即将迈入人生下一新的阶段。   江春仁平日里摆老高的架子,凶得很,这时候背着手在人堆里穿来梭去,眼睛红通通,时不时还用手背擦擦眼角。   “好好的啊,以后放假记得常回母校看看。”   “上大学了就成熟点,这海绵宝宝的T恤别穿了。”   “拍照片好拍照片好,也给我拍一张。”   邱宝珠抱着花和江春仁拍了好几张合照,江春仁接过相机看了看,满意得很,他拍了拍潘胜安的肩膀,“你有我微信没有?回头发给我。”   不止江春仁,其他的老师也都纷纷跟学生拍了合照。   同学之间拍得更是多。   午休时,邱宝珠在食堂要了杯鲜榨果汁,潘胜安坐在一旁一张一张地检查照片,同时删除一些没有留存价值的。   “那儿那儿!”卫宵大汗淋漓的脑袋突然从旁边窗户外出现,他五官贴上玻璃,朝邱宝珠招了招手。   邱宝珠看着卫宵从前门跑进来,还有卫济冬,卫济冬走进食堂后径直就转去窗口买吃的喝的。   但卫宵还没接近,他旁边的椅子就发出被拖拽的响声。   少年一回头,撞上卫樹乌漆漆的眼神。   卫樹只看了他一会儿,便将目光投向潘胜安,“你会拍照?”   潘胜安错愕,“会,会按快门。”   “能给我跟邱宝珠拍一张照片吗?”卫樹问道。   潘胜安看向邱宝珠。   邱宝珠手指掐着果汁的杯子,“只准拍一张。”   卫樹点了下头,他转过了身,将椅子挪得之前离邱宝珠要近很多。   他一靠近,邱宝珠就觉得自己挨着他那边的脸颊滚烫地烧了起来。   “好了吗?”潘胜安举着相机,歪出头,“宝珠,你放松一点,像之前在操场那样就可以,你有点紧张,拍出来不好看。”   “……”邱宝珠看着镜头,“你赶紧拍吧,很热。”   卫樹目光淡淡地注视镜头以及潘胜安按在快门上的手指,他搭在椅背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处在了少年的脑后蓄势待发,在快门按下去的一瞬间,他手指捏住少年的脸推向自己。   邱宝珠还看着镜头,卫樹则是近乎虔诚地吻在了对方的侧脸上。   “欸。”潘胜安看着出来的成片,“要重拍吗?”   照片意外的好看,食堂里人不多,光没有被挡住,大块的玻璃后面是绿艳艳的阔叶树,少年白衣胜雪,在阳光下,就连发丝都闪耀着星星点点的金色。   卫樹一袭深色,他的吻仅看照片是迎来扑来的轻柔,可下垂的目光,却也展示着迎面扑来的掠夺欲的占有欲。   邱宝珠都不想看那照片,那相机从潘胜安手里传到卫宵手里又传到卫济冬手里,最后到了卫樹手中。   他当然知晓自己跟卫樹的相配,相配的程度就连卫家那些挑剔的妯娌们也不得不承认。   “不拍了不拍了。”邱宝珠起身,看也不看旁边的人,“我回教室收拾东西。”   正要离开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被勾住。   卫樹抬眼问,“你什么时候动身去英国?”   邱宝珠试着甩开卫樹的手,但没能甩得开,低声道:“那边的房子还缺一些东西,等安置好了我就差不多能过去了,下个月吧。”   “一个人住?”   "我,我,还有我……"潘胜安插话后,声音越来越小。   卫樹看也不看他,他心底有微妙的不快,但很少,他更多的邱宝珠离开自己视线内的担心和恐惧,在这种情绪下,嫉妒最不值一提。   邱宝珠本想硬梆梆地对待卫樹,就算装也要装得硬梆梆。   可他却又在硬下心肠之前看见了卫樹眼底那一抹仓惶和无助,其实卫樹的情绪都很隐晦,旁的人再怎么细看也只能看出他不好接近,偏偏,偏偏邱宝珠能体察到卫樹最真实的一面,邱宝珠不知道这是属于自己的本事还是卫樹故意只给他看到。   “那里的安保很好,我母亲也会给我请保镖,你别管那么多了。”邱宝珠觉得自己没有不忍心,他只是不喜欢撒谎。   旁边的三个人已经竖着耳朵各干各事好大一会儿了,但却完全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意思,反而有在努力降低存在感,好方便留得更久。   卫樹把邱宝珠拽退了两步,“你住的地方如果方便的话,给卫宵留个房间。”   “院子里可能会有个狗窝。”邱宝珠微抬起下巴,很难被说服的样子。   “……狗窝,也行。”卫樹表面上还是犹豫了几秒钟。   “哎哎哎哎等等等等!”卫宵终于听不下去了,“哥,什么叫狗窝也行啊,不行的,狗窝不行!”   卫宵在旁边跳脚,指着卫樹想骂什么被卫济冬捂住了嘴。   潘胜安只知道傻笑。   一片混乱中,卫樹挠了挠邱宝珠的手掌心,将他的手抓得更紧。   -   正式毕业后,邱宝珠不仅要参加同龄人组织的各种聚会,还要陪着何英洁去应酬,但应酬这种事情,自然是邱翡去得比较多。   邱宝珠还是更喜欢和潘胜安一起待在工作间对着一堆石头敲敲打打。   六月中的一天,卫樹在短信上问他有没有时间。   邱宝珠说没有。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卫樹不喜欢他了?   不应该吧。   收到短信的时间是上午,邱宝珠一个小时之后才回,最后直到天黑,中途邱宝珠看了三次手机,屏幕上空空如也。   这不像卫樹的作风。   到了晚上入睡前,邱宝珠才收到了新短信,不过不是卫樹的,是卫宵的。   “我们准备出海去玩,自家的游轮,你要不要一块儿?”   邱宝珠被手机的强光照得眯起了眼睛,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打:有哪些人?   卫宵回得迅速:曾铭西和他妹,邹妮和张笑民,卫理和她两个朋友,还有卫家其他几个哥们儿姐妹儿,不过你不认识我就不提名字了,要是你去的话,带上潘胜安和邱翡。   “我不去呢?”   “你不去他们也不会去,反正放假了,放松放松。”   “多久?”   “四五天吧,绕一圈儿咱就回,海钓浮潜海上泳池,看日出日落,你不喜欢?”   邱宝珠手指僵了一会儿,回:卫樹知道你这么卖力吗?   卫宵:“答应我,如果你跟我哥在一块儿了,以后你也要这么卖力地帮我。”   “去不去啊到底?”   “我去,”邱宝珠回道,“但邱翡和潘胜安去不去我得明天问了之后才知道。”   跟卫宵说的一样,邱翡和潘胜安知道他去,没多想,就点了头。   然后他们就开始收拾出行的衣服。   出门那天,万里晴空,空气里的热度虽然高,却不惹人躁乱。   游艇船体是红蓝色的,看大小就是卫家的某只私家船,船身堪比中型游轮,可设计上完全只顾个人偏好,而不考虑载客需求。   邱宝珠上了船,船上安静得很,鞋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都清晰可听。   可也不是只有踩踏声,头顶的不远处隐约有传来嬉笑声,大抵是有人已经在船上了。   “房间都是视野最好的海景房,只是角度不一样,待会儿都可以自己选的。”   “餐厅、健身房、电影院等都在楼上,今天晚上还有音乐剧表演,如果需要送餐服务的话,房间里有联系我们的方式。”   邱宝珠选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放下行李后,侍应生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才离开。   房间里没有了其他人,邱宝珠才走到窗户边站定,远处,天幕与海面几乎连成了一线,海面如蓝色布匹般浮漾。   他跟邱翡小时候在何英洁和邱金言的陪同下也坐过游轮,不过那是大人的应酬,为了谈生意凑的局,邱宝珠还能记得住的只有成年人之间的推杯换盏,空气里的雪茄与香水味,除了邱翡,他甚至记不住那只船上还有谁。   上一世他跟卫樹还是热恋期的时候,他跟卫樹说,他还想坐游轮,跟卫樹一起。   卫樹后来忙不迭地想跟邱宝珠一起实现愿望。   “我要跟阿樹一起!”邱宝珠冷静地拒绝。   “我是阿樹,我是……”   “你不是阿樹,你是卫先生。”邱宝珠纠正对方。   从往昔里回过神,邱宝珠感觉到眼睛的湿意,低下头用手背揩了两下。   罢了,卫樹精神病,他原谅他就是了。   毕竟除了有病这一点不好,其他方面,无可指摘。   卫樹要是没有生病就好了。   整理好了行李,邱翡带着潘胜安一起敲门,问他要不要去看看餐厅有什么吃的。   邱宝珠立刻就从伤春悲秋的情绪中拔身,他带了防风的薄外套,拿上手机便出了房间。   满室日光,空气有香薰的味道,像是桃子味。   餐厅在三楼,乘电梯上去一转弯,跟邹妮和张笑民直面上。   邹妮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她看见老朋友,一脸惊喜,“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邱宝珠说。   “这个果酒很好喝,还有一股乌龙茶的味道。”邹妮抱着杯子,强烈推荐道,“我们先下去接曾明媚啦,她带了她家的大丹狗,我得去看看。”   邹妮和他们错身而过,走进了电梯。   邱宝珠站在吧台前,要了一杯邹妮说的那种果酒。   果酒加满了冰块,他低头喝了一口,舌尖先品尝到的是茶香,接着是芭乐和玫瑰的味道,最后才是极淡极淡的酒精味。   “这款酒虽然是甜味,但度数不低的哦。”调酒师看少年第一口还只是浅酌,第二口直接抽走了半杯,立马温馨提示。   “我已经成年了。”邱宝珠看了紧张的调酒师一眼,“还有其他推荐的么?”   调酒师这才看见少年的眼睛是绿色的,“你的眼睛好漂亮。”   “你的眼睛也……”邱宝珠顿了顿,“很眼睛。”   -   卫家,卫宵把行李箱横着放在地上,他坐在箱子上面,低头焦躁地按着手机,卫济冬则站在旁边,两人每隔几秒钟就看一眼屋子里,额头上全是汗水。   医生正在屋子里分析着手里报告单的各项数据。   “你……吃了药感觉好些了吗?”   卫樹淡然道:"没有。"   “卫樹啊,人是一个整体,一个部位的器质性病变,如果治疗不得当,会波及到其他部位,我给你开的药起到的作用只是辅助,你如果自己放不开手,神仙也救不了你。”医生姓吴,是卫家用了二十多年的医生了,他给卫家很多人都瞧过病,卫家人把自己看得金贵,多掉几根头发都呼天抢地。   可这是吴医生头一次在卫家人身上治疗到分离焦虑障碍这种病,对方还只是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学生,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对方还是卫家的现任家主。   这样……这种离开了某个人就活不下去的焦虑型依恋人格,出现任何人的身上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出现在卫家人的身上。   与卫家人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吴医生太清楚这一家人身体里流着的到底是怎样的血液,极度邪恶无伦,极度自私爱己,极度边缘和疯狂。他们不像是人,像是被特意炼化出来的毒兽,他们身体里的毒液,折磨着别人,同时也折磨着他们自己。   “你爱他,你们是平等的,你要尊重他,人有什么权利,他就有应该有什么权利……”   太长时间没见到邱宝珠,卫樹脑子疼得厉害,耐心也就失掉了大半。   “他现在要做什么,我难道有说过一个‘不’字?”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老钱和吴医生分别站在卫樹的身旁。   卫樹将头仰起来,他后脑勺枕在了沙发靠背上,有些无力般的姿态,过了半晌,他手指撕下了太阳穴的电极片轻飘飘丢进垃圾桶。   “我不想控制他,我只是离不开他,明白吗?”   老钱咽了一口唾沫,他急忙说:“那要不,我们去英国,反正公司里的事情在网上也能处理。”   男生身上的焦躁慢慢地平息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往另一个极端而去的低迷。   “他不想我跟着他。”   一直到夕阳悬浮在海面时,邱宝珠才在甲板上看见卫樹的身影,对方虽然只穿了件低调的黑色短袖,可顶着那样一张脸,还是一眼就能看见。   彼时,邱宝珠正在跟曾明媚他们玩德//州//扑//克。   邱宝珠牌技只能算过得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输有赢,十几把下来总的输了五六千块。   “邱宝珠邱宝珠,该你了该你了。”曾明媚催促。   “哦。”邱宝珠回神,低下头,但耳侧一只手伸来,把他面前所有的筹码都撒了出去。   “干什么?”邱宝珠反应比周围一圈人还要快,他歪着脑袋,眼睛不服地上看,料定了这人是谁似的。   卫樹揉了揉他的头发,在他旁边盘腿坐下来。   一圈人立马调整坐姿,清嗓子,明显比刚刚要拘谨不少。   “怎么还带请外援的?”曾明媚面前已经一堆筹码了,她赢得最多。   “谁赢了?”卫樹问道。   精神紧张的邱宝珠,“不是我。”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这么……下注。”邱宝珠咬着腮帮子,他一次都只扔一块儿出去,输赢都不大,扔那么多,玩那么大,邱宝珠怕自己受不了。   “我帮你赢。”卫樹指腹按上桌面上的几张牌,他声音有些冷,凑近了听磁音更重,让人耳朵发麻。   坐着的一圈玩家下意识就将皮绷紧了,德州不仅考验玩家的运气,更考验玩家的心理素质。   卫樹的牌技邱宝珠不担心,他玩这些东西就没遇到过对手。   终于得空喝饮料了,邱宝珠在膝盖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抱着杯子大口大口地灌,脸上的红晕比下午要更明显了。   前面赢家面前的筹码慢慢在减少,邱宝珠面前的则越堆越高,卫樹神态自若,其他人的脖子都梗成了僵尸。   “我们去游泳吧。”输得精光的曾明媚灵机一动,突然提议。   邱宝珠用手指着她,“输了就想跑。”   曾明媚已经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她掀起裙摆,“看,我特意穿的比基尼,不泡澡真是太可惜。”   曾铭西看不过去,推了她一把,“赶紧滚。”   一直玩牌也没什么意思,曾明媚的提议正好,只不过他们没曾明媚那么有先见之明,他们还得回房间换衣服,于是一群人丢了拍,呼呼啦啦地就往船舱里跑。   “宝珠,宝……”   “宝什么宝,你给我过来!”卫宵搂着没眼色的潘胜安往船舱里拖。   邱宝珠喝了不少下午那个果酒,他没觉得自己反应变慢,只觉得周围事物变化的速度变快了,刚刚还很吵,忽然一下就安静了,只剩下甲板上的乐队调试音响的细碎声响。   他速度比所有人都要慢,双手撑在地上,先把屁股离地撅了起来。   好半天他才走上了回房间的路,不细看还看不出来他喝了些酒上了头,在他身后,卫樹一声不吭地跟着。   到了房间门口,邱宝珠拿出房卡,对着门把手一顿刷,整个人压在门把手上往下压也没能压开。   他没怀疑是房卡没刷到正确位置,铆足了劲压门把手,脸涨得通红。   卫樹在这时候才将人搂进怀里,帮他刷了房卡,推开门,然后把怀里的邱宝珠也推进了房间。   邱宝珠没觉得是有人帮了自己,他只觉得自己一闭眼一睁眼,欸,人就在房间里了,妙极。   想到还要换衣服,邱宝珠转身去关门。   只是一转身,他就被立在走廊里的修长身影吓了一跳,还倒抽了一口凉气。   卫樹本来只是静静看着,被少年这个见到鬼的反应气到发笑,他一脚踢开快要关上的门,闯进了房间。   卫樹伸手便把邱宝珠拉进了怀里,邱宝珠喝了酒,浑身不仅软,还热气腾腾,一拽就跟根面条似的跌倒。   他抬眼惊惶地看着卫樹,眼中出现清明,“你拉我干什么?烦死了。”   少年眼睛是圆的,上下睫毛在眼尾咬合后微微上翘,平时看是俏皮可亲,现在窗外是摇漾的海和昏黄的灯光,眼下是被酒精熏得微红的脸,眼睛无端就显得娇媚。   卫樹指腹摩挲着邱宝珠的下巴,他注视了对方一会儿,才侧头吻下去。   是一个湿漉漉又热腾腾的吻,邱宝珠被亲得喘不上气,手指把卫樹肩膀的布料抓成一团,胸膛起伏得幅度又大,速度也快,眼睛泌出水意。   卫樹停下来后,想要与邱宝珠十指相扣,邱宝珠不知为何,别扭地把手背到背后,不让他牵,鼻子里还轻哼了一声。   卫樹漆黑的眸子染上了层疯狂之色,他直接将邱宝珠反身按在窗户上,低头发狠咬他的后颈,他其实没真狠下心,可后颈脆弱,邱宝珠还是感觉到了疼意,更多的是麻意。   少年伏在玻璃上,鼻息的气体把玻璃吹成了一片白色,他被咬得嘤嘤啊啊地叫,主动把手塞进了卫樹的手心。   牵吧牵吧,不要这样咬他了,他受不了了。 第64章 他往前走了两步   卫樹还是更喜欢与邱宝珠面对面。   酒气被渡到了卫樹的口中,卫樹宽大温热的手掌贴着邱宝珠汗淋淋的后颈,他仰着头,像缺水的无足鸟,做徒劳的吞咽。   “宝珠。”唇齿交融,卫樹贴着邱宝珠的唇面唤了他一声。   邱宝珠嘤咛一声,半睁开眼,像看不清事物似的眯起眼睛。   “什么?”邱宝珠半梦半醒。   “我们和好,好不好?”卫樹将腰微微地弯下来,他扶着邱宝珠的腰,像握着一束随时会飘走的蒲公英。   醉意在这一刻跑光,邱宝珠把手从卫樹的手里抽走。   “嗯,你为什么想跟我和好?”邱宝珠靠在窗上,低着头,慢悠悠问。   “……”   卫樹眼神沉下来,他重新将邱宝珠从里到外的亲了一遍,“明白了吗?”   邱宝珠微张着嘴,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知道自己就是在为难卫樹。   “你没有了我会死,你怕死,你想活。”邱宝珠舔了舔唇,神色恍惚。   “反了,”卫樹细密的吻落在少年的鼻尖,“我不是因为想活才想跟你和好,我是因为爱你,邱宝珠,我爱你,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可是你害死我了。”邱宝珠颤抖着声音,“我不敢了。”   卫樹捧起邱宝珠躲闪的脸,彼此都在对方眼底看见了藏不住的湿意。   “可是你想,我们都想。”卫樹蹭着邱宝珠的鼻尖,“我们以后可以不结婚,也可以不住在一起,在你是我的之前,你是你,你是自由的,我不会再裹挟你做我想要你做的任何事情,从现在开始。”   空气像火苗一样席卷进邱宝珠的口鼻,他艰难地呼吸着,他能感觉到,现在是做决定的时刻。   “你要是不想再看见我,船会靠岸,我会下船,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要去哪儿?”邱宝珠呼吸一窒,他想不到卫樹不喜欢自己了还能去干嘛。   卫樹摸着他的头发,语气冷静,“树长在任何一块土地上都能活,我说不定也不是非你不可。”   邱宝珠继续呼吸,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他从来没想过,卫樹会去喜欢别人。   卫樹可以为了他去死,他怎么再去喜欢别人?   “你,你,你,”邱宝珠心脏拧得发疼,可他一开口,就反应过来,卫樹没资格要求他,他其实也没资格要求卫樹,“你尊重过别人吗?”   卫樹垂着眼,平静地看着邱宝珠,一直没有说话。   显然,邱宝珠的东拉西扯在他眼中不过是逃避,而不是答案。即使逃避可能也代表了一种回答,可这不是卫樹想要的,卫樹想要的是一字不差的准确的答案。   “你威胁我吗?”邱宝珠咬着牙关问。   卫樹笑了一声,"你觉得是威胁?"   如同被烈火烧灼着心脏,烫坏人的温度从心脏侵入四肢百骸。   卫樹能不能说话算话,能不能真的就此消失在他的人生里,邱宝珠不得而知,此刻更重要的是,他敢不敢赌,赌他与卫樹真的就此分离,再无干系。   他就快要得偿所愿了,却不是很能高兴得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愿望了。   “难道不是威胁?”邱宝珠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因为他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威胁到你了?”卫樹又问了回去。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即使有一身好看皮囊的包裹,他们的真心也是完全暴露的,他们都无法隐藏。   都不用聊下去,邱宝珠可以直接做决定,因为他们之间应该没有秘密了。   邱宝珠的举棋不定表现得很明显,这是一场豪赌。   卫樹没有催促他,而是俯首亲了亲对方的额心,接着就将双手都从邱宝珠的身体上抽回,“好了,我不打扰你了,就这样吧。”   他说完后转身就走是邱宝珠没想到的,一切都太快太突然了。   邱宝珠的身体也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诚实——他往前迈了两步,又难堪地止步。   但卫樹却回头了,他看了两人之间被邱宝珠拉近的距离,挑了下眉,眼神前所未有的灼热。   邱宝珠崩溃地退了回去,靠在窗户上。   却为时已晚,卫樹已经又掉头走到了他的面前。   卫樹的吻再度落下来时,比刚刚要炙热疯狂了许多,他掐着邱宝珠的手腕按到头顶,隐含浓浓掠夺欲望的吻迫使邱宝珠自主地抬起了头,邱宝珠不断地在卫樹的怀中扭动身体,可也无济于事。   房间里明明有着冷气,但温度好像还是在不停地往上升。   衣摆被撩开,卫樹的手贴到腰腹上时,邱宝珠无法抑制地粗喘,他挣扎着,“等、等等。”   卫樹抵着邱宝珠的额头,他呼吸比邱宝珠得感觉要平坦多了,可他眼睛直勾勾的,看得叫人害怕。   “你想吃了我吗?”邱宝珠压着卫樹的手腕不让他动,同时,匆匆扫了一眼自己的衣着,裤子的扣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了,它朝两边敞开,露出一条往下的平直小径。   邱宝珠心里慌得很,他刚刚朝前走了两步,这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   “我倒是想,但我不能,也舍不得。”卫樹嗓音低冷,他指尖绕着邱宝珠腰胯那块骨头打转。   “我们先,先说好,”邱宝珠咽了咽口水,不敢看卫樹发红的眼睛,“我们以后分开住,我的学业和工作你都不能插手。”   “好。”卫樹点头,手指又摸了摸邱宝珠的肚脐。   邱宝珠肚皮往里缩了缩,忍着悸动继续提要求,“我跟除你之外的人交往也希望你不要置喙。”   “出轨不行。”卫樹淡淡道。   “我不是那种人,管好你自己。”   “行。”卫樹也点头。   邱宝珠陷入思考,手腕上的力度也不由自主松懈,卫樹曲着手指探下去,从邱宝珠的下巴一路吻到耳垂,“你慢慢想,我先做。”   本来就纷乱的思绪彻底被打散,熟悉的人,熟悉的感情,熟悉的身体,加速了一屋水的沸腾。   邱宝珠身体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肉都被卫樹抚了一遍,撩拨的人慢条斯理,被撩拨的人喘得不行。   船体上的灯照进窗户,是温暖的黄色,没有照亮的作用,照进房间里朦朦胧胧的。   卫樹攥着邱宝珠的脚腕抬起来,外面的船头仿佛突然加速了似的,船头撞开平静的水面,船身一晃。   邱宝珠被捞起来,他倚靠着卫樹的肩头,卫樹嘴唇贴上他的耳廓,“我爱你。”   少年字不成句,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这个船,好晃。”   “很快就不晃了。”卫樹咬着邱宝珠的耳朵尖,嗓子跟邱宝珠的同样沙哑。   邱宝珠的体力算不上好,他上一世后来过了很久也只能勉励跟卫樹来两个来回,多了就累,就任人摆弄,现阶段他身体年龄正年轻,也未经风雨,一开始便就缴械投降。   卫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开始没有用太为难邱宝珠的姿势,可姿势虽不为难,别的地方却为难。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可能都淋漓,邱宝珠手臂挂着卫樹的脖子哀泣,但被撞碎,哭音听起来像勾//引。   熹微将露,邱宝珠在半昏厥状态下被洗干净塞进温暖干燥的被子里,他试着挪动双腿,腰胯和大腿酸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浴室有水声,是卫樹在里面洗漱,邱宝珠躺在枕头上,看着一线海面,水面上的月亮已经快要接近透明了。   他跟卫樹和好了吗?像做梦一样。   邱宝珠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他摸到自己手背上的筋脉血管,跟树叶上的脉络像极了。   卫樹从浴室出来时,邱宝珠已经睡着了,他的脸被被子围着,小小的一张,嘴唇发肿,红得艳丽。   卫樹在床边蹲下,他看了邱宝珠良久,不禁将手指放到对方的鼻息下。 第65章 他们要永远休止的……   邱宝珠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他坐在餐厅,厨房给他送了两三样早餐,一边吃,一边给潘胜安和邱翡发消息。   见两人都没有登时就回,邱宝珠放下手机,专心致志享受自己来到这只船上后的第一顿早餐。   面前碗里的海鲜粥有一只长过碗沿的蟹腿,蟹腿肉已经剥了出来,只是用壳装着,粥里有弹牙的贝类和已经成了糊状的鱼肉。   邱宝珠一连吃了好几口,睡太久导致的晕晕乎乎被赶走不少,他看着窗外金灿灿的日光,混沌中记起,他跟卫樹好像和好了。   没有吧。   那应该是做梦。   吃饱喝足后,邱宝珠还拿了一杯冰豆奶带走,顺着邱翡给的路线,他在船里蜿蜒上下,来到甲板上,甲板的一侧有往下延伸的楼梯,一方蓝色的水光晃晃荡荡,有一群人扎在那方水边。   “邱宝珠!下来,给你看看我钓了个什么玩意儿!”卫宵站在一艘快艇上,他面朝着船,最先看见邱宝珠。   与众人的浑身湿淋淋相比,站在楼梯上方的邱宝珠过于清新干爽了。   邱宝珠走下去,才看见坐在边上还有快艇上的人其中有大半他都不认识,但都是年轻人,估计各自都带了朋友来。   “你钓了什么?”邱宝珠低头看见船上几只桶,基本都是空的。   这里这么吵,上面还有人在玩水,能钓得上来东西才见鬼了,所以邱宝珠对卫宵的炫耀之词全然不放在心上。   话刚说完,卫宵就弯下了腰,从脚边把自己刚钓上来的东西朝邱宝珠的方向一丢。   “砰”一声。   旁边几个男生吓得上身一闪,邱宝珠低下头看见了在自己脚边蠕动的粉色章鱼,它触手展开,正试图往水里去。   “你不怕?”卫宵没有看见邱宝珠露出自己意料中的反应,大失所望。   邱宝珠不明所以,“怕什么?”   “……”   一群人看着表情冷冷清清的邱宝珠,他穿了个浅粉色的连帽针织衫,袖子还是灯笼袖,白色的牛仔裤,顶着一张不谙世事的漂亮脸蛋,怎么看都不应该不怕这只体型巨大的粉色章鱼吧。他们都怕。   邱宝珠走到了握着鱼竿气定神闲的邱翡和潘胜安旁边。   他们俩的桶里面就两只看不出品种的虾。   “你吃饭了吗?”邱翡忽然抬头问。   邱宝珠点点头。   邱翡将脸转了回去。   海里的水不停浇上来,望下去,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邱翡忽而又把脸转向邱宝珠,“你脖子上是什么?”说完,他还拿出手机,照直拍了一张,递给对方自己看。   照片里,邱宝珠锁骨好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红痕,深浅不一。   邱宝珠完全没反应过来,他懵着一张脸,“可能是蚊子咬的。”   “海上有蚊子吗?”邱翡收回手机,仔细端详了两遍邱宝珠的脸,又确实没从这张脸上发现什么撒谎的痕迹。   兄弟俩的私语未被其他人听见,有不认识邱宝珠的人喊了声卫宵,“你带来的人,介绍介绍哇,怎么称呼?”   卫宵正在收鱼线,听见这话差点把午饭给吓吐了出来,他朝说话的人吐了一口口水,“我带你妈带你全家老小我带,这我哥……”   “樹哥!”   卫樹从后面下来,穿一身不适合下水的休闲服,他下来后很自然抬手摸了摸邱宝珠的头,“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众人骇然,邱宝珠的表情比他们还要骇然。   看着邱宝珠的表情,卫樹猜到邱宝珠大概是把昨天晚上和昨天晚上在床上的事情全忘了,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没办法提醒邱宝珠:他们和好了,他们又开始做/爱了,他们即将开始永无休止地做/爱了。   海水的潮湿清凉直击脑门,邱宝珠望着卫樹黑沉沉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想起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宁愿想不起来,即使这可能并不算什么很坏的事。   “邱宝珠,我的名字。”邱宝珠不再看卫樹,恍然朝众人介绍了自己。   “哦我想起来了,邱家的,邱翡他哥嘛。”一个男生拍着水面激情作答。   应和了几句,邱宝珠的手腕被抓住。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被卫樹牵着手带走了,海面没了一丝声音,连波浪都仿佛停滞了。   就在海钓位置的上方,他们没走远。   邱宝珠低头咬着吸管喝豆奶,卫樹不说话,他凭什么先说话,他一直喝豆奶,最后一口豆奶,吸管开始“咻——”“咻——”这样的响。   卫樹始终在看着他,在豆奶都喝完了对方还在硬吸的时候,他伸手拿走了玻璃瓶,放到旁边桌子上。   邱宝珠开始抠指甲,他指甲只留很浅的一层,指甲盖跟手指一样细窄,粉色的,秀气得很,有时候即使捏着钻石彩宝,都不会成为衬托。   “宝珠,我们和好了。”卫樹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尖。   邱宝珠岿然不动,“哦,然后呢?”   “我们接吻了,还做/爱了。”   “哦,这样吗?我都忘了,应该不是很爽吧,不然我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邱宝珠像一只正在跑气的气球,在跑气的同时还要狠狠甩旁边的人两下。   卫樹沉默着。   少年的脸还是那张脸,却比以前多了一份执拗和倔强。   他们是和好了,这代表伤口不再汨汨地失血了,可结痂、掉痂、恢复如初都还要需要时间,漫长的时间。   “晚上再做一回试试。”卫樹慢条斯理说道。   邱宝珠听了只是脸热,没有脸红,他嗯嗯啊啊一连串后,突然正了色,看向船一侧的海面,“卫樹,你以后要是再像以前那样,我会提分手的,我现在也不是一点反击能力都没有。”   卫樹立马说好,语气听起来义无反顾。   -   太阳很快就落了山,一群人聚在船上的泳池里玩乐。   泳池分上下两层,面积奇阔,还有不少游乐设施置于其中,顶上亮莹莹的灯照射着,水面也闪闪发亮。   邱宝珠趴在岸边,裸着雪白的脊背,背上还有小水珠往下滚落。   他面前放着一只玻璃鱼缸,里面是下午潘胜安钓上来的几条奇形怪状的彩色小鱼,一群鱼安安静静地聚集在缸内的一个角落,邱宝珠把手指伸进去,它们吓得四下逃窜,他忍不住哧哧笑了两声。   卫樹上一世就没什么玩性,他坐在室内,面前摆着平板电脑,跟几个卫家老头子开一场他觉得无关紧要的会议。   几个在商场搅弄风云的老头子一看见卫樹这张十八九岁的脸就觉得憋屈,每回开会都鼓着一肚子的气,视频里看像几只青蛙排排坐。   偏偏卫樹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靠着椅背转着笔,眼睛时不时就看出了屏幕。   卫家一定会败在他的手上,他们敢打包票!   “针对s游戏工作室的收购计划我个人认为……”电脑里传来滔滔不绝的声音。   他们口中的内容,卫樹熟稔于心,他们知道的他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他也知道,现在还愿意跟他们坐在一起不过是例行公事走个过场,具体怎么处理,他心中早已有数。   卫樹看见外面泳池的岸边,邱宝珠探起上身,皮肤白得像一尾银鱼,他将双手伸进了鱼缸,捧走了一条两条鱼,小心翼翼地掬着它们转过身,在泳池里放了手。   放开手后,邱宝珠笑起来,染了水的面容跟刚盛开的梨花似的,唇开心地扬着,凭看就能感觉到柔软的触感。   卫樹看着这一幕,他忽然就想,就算有一天邱宝珠提出想要把太平洋的鱼全部捉了放到大西洋,他也会竭尽全力地帮助对方去实现这个愿望。   时间过去太久,邱宝珠敏感地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观察他,他抬首,卫樹提前把视线收回到了电脑屏幕上。   邱宝珠从泳池走到岸上,他拎起一叠浴巾,搭到肩上,绕去了淋浴室。   从淋浴室出来时,他穿一身柔软的针织物,脖子上还系着一根黑蕾丝底白碎花的长丝巾,这是一件装饰品,因为它既起不到保暖也起不到防风的作用,系上它了,上下仍旧有一截脖子露在外面,更多的还有锁骨与一下片肩颈。   只是少年脸上一派天真纯然。   他抽了一本菜单,“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闲着也是闲着,邱宝珠要让餐厅后厨里的人忙起来。   再者说,游泳很消耗体力。   卫樹结束了会议,关了电脑,坐到邱宝珠面前,“点了什么?”   邱宝珠手指在桌面上一点一点,“你会说晚上吃太多了对胃不好吗?”   “不会,”卫樹断然道,“你随便点。”   邱宝珠露齿一笑,“那就好。”   他点的都是分量很小的餐食,洒了点蜜汁酱料的鲜贝肉,只有一口的量,烤制的鱼腩挤上柠檬汁不过也只能夹两筷子,唯有莳萝三文鱼汤有一大盅。   卫樹看他大口吃着,心底漫上来一股名为幸福的奇妙的感受。   主食是一份鲍鱼汤饭,卫樹看见的时候,幸福感降低了些许。   “你……”   邱宝珠拿起勺子的时候,看了卫樹一眼,卫樹闭上嘴巴,朝窗外看去。   两人一直游离在大部队的边缘,饭后,其他人跑去船上的剧院自导自演玩去了,泳池一片平静。   邱宝珠吃饱了,打着饱嗝吹风。   风把他额前的刘海吹乱,他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突然觉得,人无法抵抗如此恐怖的大自然,就像人无法抵抗命运一般,而且有时候,抵抗也有可能是命运的一部分。   “那几条鱼在泳池里会不会死掉?”邱宝珠在岸边坐下来,其中一条正好游到了他的脚下,他歪着头看,小鱼的尾巴摇得很欢。   “泳池里的水加了硫酸铜还有其他的东西,它们可能活不到明天。”卫樹站在一旁,淡淡道。   “那我去把它们捞起来。”说着,邱宝珠就抓着衣摆准备脱。   “等等。”卫樹按住邱宝珠肩膀,止住了他脱衣服的动作,自己脱掉了上衣,跃入水中。   肌肉要分布得漂亮基本都靠天赋,卫樹就有这个天赋,每块肌肉都是漂亮匀称的,发力时甚至能隐约看见肌肉发力的方向,他四肢修长,在水里也自如。   只是鱼太小了,不是那么好抓,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   好不容易将两条被邱宝珠放进泳池里的鱼抓起来重新放回鱼缸,卫樹把湿发从额前撩往后面,看见邱宝珠坐在岸边幸灾乐祸的笑。   应该是幸灾乐祸,总之不怀好意。   卫樹沉入水里,他正儿八经游起来的速度很快,邱宝珠想要爬起来跑走时已经来不及,卫樹来到了他的脚下,握住了他的脚腕不让他再动。   接着,邱宝珠感觉自己的腰被箍住,整个身体都被抱离了岸上。   水溅到脸上时,他屏住呼吸,将脸埋进卫樹的颈窝。   所幸,在水里的时间没有太久,邱宝珠的憋气功力还不够深厚。   他被抱出水面,后背抵上了泳池的池壁,他怕往下滑,下意识用双腿紧紧夹着卫樹劲瘦的腰。   卫樹伸手先吻了邱宝珠的眼睛,说:“笑什么?”   邱宝珠不知道该不该搂抱卫樹,手臂只搭在卫樹的肩上,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说话。   “不能笑?”   “能。”卫樹说完后,垂首亲吻邱宝珠。   吻热烘烘的,湿漉漉的,两个人的头发和面孔都挂满了水,嘴里的也分不清是水还是唾液,唇齿间的气息混在一起,邱宝珠被压着后脑勺,从一开始的参与到后面的被动承受,他身体往下滑,又被卫樹搂抱了起来,直到他感觉水里好像有东西撞了自己小腹一下。   在水里穿着衣服接触,比不穿衣服要更撩动人心。   只是场合不合适,这里不是家里的泳池。   -   房间里,卫樹温柔地用手掌护着邱宝珠的脑袋将他压在沙发上,动作却又凶又狠。   卫樹其实不是个爱说s话的性格,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闷声干才是他的风格。   他又太了解邱宝珠的每一点,所以他每一次都能让邱宝珠颤抖战栗。   动作换成磨人的温吞时,邱宝珠已经昏昏欲睡了,他摆着脑袋,把手放到肚子上,“有点不舒服。”   他本来想扯谎来着。   结果话音刚落,不舒服的感觉就真的出现了。   “阿樹,胃疼。”他迷迷瞪瞪开口,叫出上一世才会叫的名字。   船上的医生跑来时,邱宝珠已经被洗干净穿好衣服放置在沙发上安静地对着电视机了,房间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医生简单看完,几乎确定,“吃多了。”   邱宝珠也会觉得理亏,但如果没有人发现的话,他就不会承认。   这次尴尬的是,他大口往嘴里塞东西的时候,卫樹就在现场,并且,卫樹好像试图阻止过他。   医生离开后,少年抱着毯子,他小腿露在外面,在寂静的房间里,他把十根脚趾头挨着翘了一遍,尴尬却一点都没缓解。   他还有些害怕,害怕卫樹说话刺自己。   “看什么电视?”卫樹在落地窗边坐了很久,他突然站起来,却只拿起了电视的遥控器。   邱宝珠不再张扬,“海绵宝宝吧,你喜欢章鱼哥吗?”   卫樹没说话,他绕开茶几,走到邱宝珠行李箱旁边,从熟悉的位置拿出了一双袜子,然后走到了沙发边上蹲着把袜子套在了邱宝珠脚上。   “你点的大部分都是生冷的食物,三文鱼汤那么多油,汤饭本来就伤胃,以后自己注意就行了。”   “你不说我?”邱宝珠弯腰看着卫樹。   “不说了。”卫樹抬眼,眼神直勾勾,“但是我希望你能爱惜你自己的身体,就像你对待你那些石头一样。”   邱宝珠不知道该点头还是不点头,他陷进沙发里,像汤圆里的流沙般化了,“医生刚刚说什么?”   “禁食禁水一晚,之后清淡少量饮食,忌辛辣刺激过甜过冷过热的食物。”卫樹在邱宝珠旁边坐下,看了眼电视机的黄色海绵人,他从小就不爱看动画片。   邱宝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机,牛头不对马嘴地忽然说:“你自己的房间没有沙发吗?”   卫樹扯过毯子的一角自己也盖上了,“有,但是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卫樹上一世其实不怎么讲这样的话。   邱宝珠在脑海里搜罗着怎么把对方气一气。   他连自己的肩膀被揽住都没察觉到。   卫樹手臂轻轻一带,就将邱宝珠拽倒在了他的胸膛上。   沙发不算特别宽,要躺下两个成年人有点艰难,但邱宝珠是趴在卫樹怀里的就还好。   邱宝珠把腿蜷上了沙发,他靠着内侧,没有掉下去的风险。   他已经让了一步,让卫樹留下来了,卫樹却得了便宜还卖乖,越来越紧地抱住他。   卫樹低下头,将脸埋进了邱宝珠温热的颈窝,“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经常一起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每次都是你要看,但你每次都会比我先睡着?”   “邱宝珠,我爱你,我爱你。”失而复得比失去还要让卫樹痛得多得多。 第66章 你赏我点别的   邱宝珠胃不舒服,他早早睡下,第二天又早早醒来。   房间里已经没有卫樹了。   但茶几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字,是卫樹的笔迹。   少年懒得下地,趴在沙发上,费力把纸条摸到了手里,上面写着:醒了打客房电话,让他们送早餐到你的房间,或者,你自己到餐厅也可以。   他没说自己干什么去了,只让邱宝珠记得吃饭,估计是不想让邱宝珠觉得他又在安排人,就随便邱宝珠去哪里吃饭,只要记得吃饭就行。   邱宝珠把纸条放进行李箱,打电话叫了送餐服务。   结果来送餐的是潘胜安和邱翡。   两个人同时从门框外面挤进门框里面,一副准备兴师问罪的模样。   邱翡:“你跟卫樹……”   潘胜安:“在一起了吗?”   邱宝珠打开两人带来的早餐,含糊不清地回应,“嗯。”   两人发出同样短促的一声抽气。   “邱宝珠你认真点,你得确定你喜欢他才能跟他在一起!”邱翡难得失态,他绕了大半圈,站在茶几对面。   邱宝珠拆开餐具,“那你喜欢卫尧吗?”   “我不一样。”邱翡迅速回答道。   潘胜安也显得手足无措,附和着邱翡说的话,“是啊,宝珠,你喜欢他吗?还是他恐吓你了?”   邱宝珠摇摇头,“他没有恐吓我,我自愿跟他谈恋爱的。”   “那他追求你那么久,你为什么迟迟没有同意?”邱翡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所以才感到疑惑。   如果是很喜欢的人,在接受到表白的第一时间一定就会同意的吧。   “我想考验卫樹一下。”邱宝珠随口一说。   但却让邱翡和潘胜安两个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不是被威胁的就好,毕竟现在是在人家的船上。   邱翡是彻底地松懈下来,潘胜安脸上还残留着一点儿不安,他在邱宝珠的旁边坐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谈恋爱了,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一、一般,朋友得避嫌。”   邱宝珠敏感了起来,摇了一下头,“不用避嫌,这是正常社交。”   潘胜安这才些微放下了心,邱宝珠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他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他不能没有邱宝珠。   吃完早餐,卫樹从走廊的另一头走到邱宝珠的房间门口,邱宝珠这时候正在拿着自己吃不下的叉烧包往邱翡嘴里塞。   少年几乎跟邱翡抱在了一起。   看着这一幕,卫樹止住脚步,靠在了门框上,“我站在这里会打扰你们吗?”   邱宝珠和邱翡都没有当着别人面打闹的习惯,潘胜安见状也麻利地收拾了茶几,拎着空饭盒和邱翡一块溜了。   邱翡走过去时,卫樹朝他飘去一眼,“卫尧在找你。”   邱翡脚步一顿,随即叹了口气。   卫尧这人年纪虽然比他大,心性却不见得比他成熟,还有些讨好型人格。邱翡认为他们只是商业联姻,说白了就是一场生意,不愿意在感情上和卫尧有多余的牵连,所以他即使知道卫尧在船上,也一直没有去与对方见面。   两人离开后,邱宝珠把脖子伸很长,“你刚刚跟邱翡说了什么?”   门在邱宝珠面前掩上,卫樹走到邱宝珠跟前,“早餐吃了?”   “吃了,你要检查?”   说完,邱宝珠不耐地张嘴,“啊——————”   卫樹知道他在阴阳怪气,抬手把他的嘴合上了,“卫尧挺喜欢邱翡的。”   “啊?”邱宝珠的嘴又张开了。   卫樹这次没手动给他合上,而是俯身亲了亲他,要不是邱宝珠闪得快,卫樹就该把舌头也伸进去了。   偷袭只成功了一半,卫樹也没显得失望,而是坐下来给邱宝珠解了惑。   “他找卫宵问了好几次邱翡在哪里。”   邱宝珠一开始还没想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对于卫尧的性格而言,能做出找卫樹的人询问邱翡的行踪,就已经代表重视。   他又想了想,其实,邱翡令人喜欢的地方比自己要多,他觉得自己的长相和性格都比较小众,受众没有那么广泛。   卫樹只是顺口一提,他并不关心旁人,他扭头过去,看见窗外的日光径直落在了邱宝珠的面颊上,浓长的睫毛也随即在两边面颊洒下两片灰黑色的阴影,对方刚用完早餐,嘴唇还是油润润的,像两瓣果瓤饱满的橘子肉,说话时的一张一合无端勾人。   “晚上我想去跟他们一起打扑克牌,但是明天早上我还想要看日出。”邱宝珠盘腿坐在了沙发上,他仰天长叹。   卫樹手指摸上了邱宝珠后脑勺柔软的发梢,眼睛注视着邱宝珠的唇,“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   “我可能起不来。”不再反复计较上一世那些事情后,他神经衰弱得没以往那么厉害,一点小动静不再能吵醒他,而起床也变得比以往困难了许多。   “那你让我睡你房间,日出之前,我抱你过去。”卫樹一边说,一边已经在用唇磨蹭着邱宝珠的唇角,他像一头守在洞口蓄势待发的头狼。   邱宝珠啧了一声,下意识摇头,脸一摆过去,刚好自投罗网,卫樹满意地吻住对方。   邱宝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仰面靠在沙发上,唇齿被撬开,小巧鲜红的舌尖被尝了又尝。   卫樹其实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什么瘾,不见到邱宝珠,不想到邱宝珠,他就什么也想不起来,宛如这个器官从他身上消失了似的,自然也就鲜少有这类需求,自然,也就不存在克制和压抑。   但见到邱宝珠,想到邱宝珠,卫樹才知道他的渴望一直波涛暗涌,他恨不得把自己全部都释放割喂给邱宝珠,以让邱宝珠知道,在这个世界,自己只爱他,对于除邱宝珠以外的人,他完全无视。   他上一世疯了一样控制着监管着邱宝珠,不过是因为他还不曾明白,其实是邱宝珠控制着他,监管着他。   邱宝珠下午才醒来,他看着满室金光,后悔跟卫樹和好了,起码不能是在船上和好。   因为距离上船那天到现在,他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起床穿裤子的时候,邱宝珠感觉自己屁股麻麻钝钝,撇头努力看了几眼,屁股上竟然一边一个即将要消失的巴掌印。   可见拍得不重。   可重点也不是拍得重不重。   邱宝珠磨着后槽牙,扭头看见卫樹还在睡觉,气急跳上床,踩了卫樹后背一脚,愤愤跑去了洗手间。   -   晚上,一群人聚在甲板上打牌,海面上飘着细细雨丝,头顶的灯萤火似的,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岛屿冒着头,像飘在海面上的乌龟壳。   在这种天气下,如果愿意的话,做任何事情都会多一种浪漫别致的氛围感。   不愿意的人已经躲船舱里去了。   待在甲板上的人都想淋点雨凉快凉快,邱宝珠让卫樹给自己撑着伞,他摩拳擦掌小心翼翼地翻牌。   船上所有人几乎都已经知道了邱宝珠如今和卫樹的关系。   大部分人也不是很羡慕邱宝珠能跟卫樹在一起,诚然,卫樹面容俊秀,和阴戾沾不上半点关系,可能把卫家老头子们一脚一个踹出卫家大门的能是什么没脑子的简单货色,如果考虑商业联姻,他们父母包括他们自己,都会更心仪邱宝珠这种憨傻单纯长相又没有什么压迫感的。   所以他们要更羡慕卫樹一点点,邱宝珠跟他们一般大,却已经拥有了个人的商业账号,何英洁想要将他的账号运作成专业工作室的动作更是彰而显之,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大范围铺推广了,何英洁很看重他,没有把他当成家族里的工具人。   更重要的是,邱宝珠看起来不是那么聪明,他拥有的全部好像都可以想点办法之后张口吞下。   卫樹手里举着伞,他几乎窝靠在一把椅子里,手里的伞也近乎全举去了邱宝珠的头顶,他脸上蒙着一层水雾,却也挡不住峻整的目光在黑夜里冷意凛凛。   卫宵一般不怕卫樹,他看邱宝珠对还没翻过来的牌严阵以待,开口调侃,“输就输呗,输了让我哥补给你。”   邱宝珠不理他。   打出来一个同花顺,揽了一堆筹码到自己面前。   “我靠自己也可以。”赢了这把,他语气轻飘飘地说道。   卫宵看卫樹给邱宝珠打着伞,这分工就像仆人似的,可卫樹看起来不像仆人,所以一看就是一对儿。   卫樹对他跟卫济冬都没这么好过呢,卫济冬对他也没这么好过。   卫宵心里蛮不是滋味。   可这不对。   于是卫宵在心底把这滋味品了又品,品出来他那滋味儿不是酸,是艳羡,他也想谈恋爱了。   卫济冬没打牌,他拎了一壶热红酒,果香和酒香都很浓,一放上桌子,立马就驱散了雨天带给人的湿气。   卫樹接过玻璃壶给邱宝珠倒了一杯,就将壶又放下了。   显得举起杯子往中间聚拢的众人特别傻。   这恋爱谈得,见外。   曾铭西倒不知道卫樹居然能这么喜欢邱宝珠,他看了眼端着杯子抿酒喝的邱宝珠,觉得对方像卫樹刚从蚌壳蚌肉里挖出来的珍珠一般,沾着未褪的水汽,光华温润,耀眼但不刺目。   他知道会有许多人会发疯一样喜欢邱宝珠,可没想到卫樹居然也会身居其中。   他觉得意外,也感到惊喜,起码好友总算沾了点人气儿。   邱宝珠知道一桌子的人各怀心思,不过他不是很感兴趣,他上一世对这些就不是很感兴趣。   “我晚上能去你的房间睡吗?我想到了几个新的设计,跟海洋有关的,我想和你聊一聊。”潘胜安没打牌,他戴着一只帽子,看见卫樹在看手机之后,他才敢靠近和邱宝珠说话。   邱宝珠抓着牌的手顿了一下,想起自己白天答应跟卫樹一起睡的。   “等回家了你再拿给我看吧,我今晚……好像没时间。”   邱宝珠认为自己体面地回答了潘胜安,他注意力不能平均地匀成几份,所以也没能看见潘胜安眼底逐渐加重的忐忑不安。   卫樹倒是看见了,并且看得一清二楚,潘胜安发现卫樹在看之后,慌张地把头转向了海面。   -   年轻人的身体经得起熬,玩牌到两三点也不困倦,还是卫宵说明天一定能看到日出,众人才结束牌局。   邱宝珠算了算,抓起两块筹码丢进旁边卫樹的怀里,“我赢了,赏你的。”   卫樹握着两块没什么礼数的筹码,看着邱宝珠丰润的面颊和野猫一样的绿眼睛,他有时候觉得他像一只羊,温顺却傲慢,做什么都微昂着下巴,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对外界的漠不关心,尤其是以前邱家还没破产的时候,下巴翘起来能把天捅个窟窿,可内里却柔软得像芦苇飘起来的那一层芦花,柔软非常。   经历了那些事情,他又更像猫了,轻易受不得冒犯,却更想让人把他抓到怀里狠狠地亲一遍揉一通。   卫樹认为自己要比上一世更渴望邱宝珠了,烈焰时常灼烧着他的心脏,火舌沿着喉管舔舐到唇舌,他觉得被烧出了满嘴的燎泡,只有触碰邱宝珠才能败火止痛。   想到了什么,卫樹丢了伞,倾身轻佻地把筹码塞进邱宝珠的领口,衣摆没有遮挡,筹码掉到地上。   “我不要钱,宝珠,你赏我点别的。”   卫樹拖着邱宝珠,几乎是半搂半抱,待邱宝珠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身处房间,卫樹眼底的火烧到了他的脸上。   卫樹指尖像是还有雨水似的,贴着邱宝珠的腰腹,冰得邱宝珠往里瑟缩了一下。   邱宝珠皮肤细滑,上一世后来到了三十岁也依然是这般让人爱不释手,卫樹那时候以为邱宝珠到死都会是这副模样,他当时也没想过邱宝珠会死,可邱宝珠死了,皮肤失去水分后,会开始散发出味道,不再白皙,不再光滑。   “你要活着。”卫樹的愿望变得简单,甚至只剩下这一个,他低下头,炙热的吻一个接着一个落在了邱宝珠的肩头和颈项。   愿望很容易摇身一变成为执念,卫樹听着邱宝珠在耳边的喘息,他眼睛爬了几条血丝到眼白上,他又想将邱宝珠关在一个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伤害到他的地方了,仿佛只有这样才算彻底安全,愿望才有可能实现。   他不知道自己的吻变得越发粗暴了起来。   邱宝珠惊叫了一声,卫樹的负面情绪在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   邱宝珠泪盈于睫,他把嘴张开了一点儿,探出舌尖,上面冒了一粒血珠。   血珠只在卫樹眼前晃了一下就被卷了回去,邱宝珠狐疑地看着卫樹,“你要不要吃点药?”   卫樹眼睛酸得即将塌陷,他抱住邱宝珠,“让我抱你一会儿。”   下了半夜的雨,早晨五点将将出头,海平面就露出了一丝熹微。   邱宝珠从被子里爬出来,他醒了,卫樹却还没醒,他朝卫樹看过去。   怕伤到他,卫樹昨天晚上睡的沙发。   卫樹睡着了就不怎么改换姿势,他平躺着,漠然清冽的五官只有在睡着了显出一丝平和。   天还没亮,简直黑透了,熹微只有一线,太阳只是预备要升起。   邱宝珠呆滞地坐在床沿,他不冷,却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他看着卫樹,太阳穴像是被人用锤子一左一右敲了两颗铁钉进来,他脑海里出现上了年纪的卫樹……也不是上了年纪,准确来说,是白了很多头发的卫樹,那样多的白头发,显得他的脸也像褪尽了血肉,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居然也消瘦伶仃了起来。   他看见卫樹躺在主卧的床上,翻来覆去,躺得不安生,只能又坐了起来。   卫樹坐起来便直接下了床,他下楼的速度很快,熟门熟路亮灯打开了偏房仓库的大门,从里边找出一把铁锨。   卫樹走到了人工湖旁边,用铁锨敲了好几处地之后用力朝一处劈了下去,连着掘了好几下,邱宝珠才看清他在挖什么。   卫樹在挖他的坟,挖他的骨灰盒。   骨灰也就埋在院子里的人工湖旁边,估计是想着他爱钓鱼。其实他也不爱钓鱼,他只是用钓鱼转移注意力,忽略日子太难过。   快接触到盒子时,卫樹丢了铁锨,该为用手刨开。   卫樹有点洁癖,衣服上沾一点脏泥都要皱眉,更别提用手直接去刨泥坑。   他穿着一身黑,胸前还扎着两朵白色的小雏菊花,胸前、衣摆、膝盖上都是成块的泥。   很快,他小心翼翼把骨灰盒抱了出来,盒子体积不小,又是实木做的,重量更是不轻,卫樹往前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   邱宝珠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卫樹,甚至,给邱宝珠感觉他好像是老了。   卫樹把骨灰盒抱回到了主卧,坑也没有填平。   没过一会儿,卫济冬唉声叹气地走过来把坑给填上了。   卫樹在洗手间把骨灰盒擦得铮亮,放在床头,再次躺下后没多久,卫樹又起了床,同时手里还抱着骨灰盒。   他哼哧哼哧,又把骨灰盒埋了回去。   只是没过多久,骨灰盒又被他挖了出来,擦了一遍,放到床头。   周而复始。   卫樹不累,邱宝珠都觉得累。   直到卫樹在最后一次挖开邱宝珠的可怜的坟的时候,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邱宝珠只“记起”了这些,他回过神,知道自己仍是在游轮的客房里,卫樹睡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闭着眼睛,一脸宁静。   邱宝珠勾起嘴角,发现脸僵了,只得改为满不在乎地撇嘴,结果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只能笑着哭,哭着笑。 第67章 男朋友   卫樹醒来时,邱宝珠还睡着。   海面已经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见状,他起身走到床边,他其实觉得日出没有什么好看的,并非是他没有浪漫精神,而是日出每天都会有,而邱宝珠昨晚又睡得很晚,不到六个小时的睡眠,对身体很不好。   但他仍是在床沿边弯腰,拍了拍邱宝珠的脸,“该起了。”   邱宝珠眼睛睁得比卫樹想象中的要快,倏忽抬起来,又耷拉了下去。   卫樹目光下移,指腹似是在他脸上擦了擦,又摸了另外半张脸,碰了额头。   “你脸上是什么东西?”   “嗯?”邱宝珠把脸埋进被子里蹭了蹭,“不知道……”   大概是眼泪干掉之后的泪痕,但邱宝珠不想告诉卫樹,他现在还不想让卫樹得意。   “日出还看吗?”卫樹以为邱宝珠摆出这种对床铺恋恋不舍的姿态是不打算看了,他放松心情,还给对方捻了捻被子。   下一秒,被子被掀开。   “当然要看。”   游轮整夜都在海面上航行着,晨雾散去时,它停下来暂做休息。   早上的气温微凉,邱宝珠套了件薄毛衣,看见自己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完全没有任何造型可言,他又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只卡其色的鸭舌帽戴上,下巴尖小巧得令人联想到娇贵精致的布偶猫,一双幽绿的眼睛藏在帽檐底下。   甲板上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熟识的自己人。   邱宝珠和卫樹在一处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下来,卫宵和卫济冬就一前一后地从舱里走出来了,卫宵手里还拎了一口袋包子。   “海胆灌汤和皮皮虾,吃不吃?”他把包子丢桌子上,像在学校食堂一样随意。   邱宝珠摇摇头,“太早了,没胃口。”   “没胃口就更要吃了,等有胃口的时候就晚了。”   太阳出现得异常缓慢,海面上的波纹都清晰可见,就是见不着太阳的影子,但从泛红的天光却能看出,太阳出现的时机可能就在下一刹那。   邱宝珠靠着椅背,渐渐地困了,他脑袋垂了下去,下巴戳到胸前,时不时又猝然抬起眼睛看一眼海面。   卫樹见他睡得难受,在他再次无法抵抗地垂下脑袋的时候把手掌伸了过去,将人捞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邱宝珠被吓得一抖,他抬头看了卫樹一眼,眼神直勾勾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像是实在无法拒绝一般,邱宝珠这回老老实实地靠在了卫樹的肩膀上,还特意找了一个让自己靠得更舒服还能不用动弹就能看见日出的姿势。   周围始终有人走来走去,邱翡和潘胜安好像也来了,还有卫尧。   卫宵嗓门又很大,不停地说话。   所以邱宝珠睡得不是很深,他甚至越睡越感到躁乱不安,直到他放在大腿上的手被卫樹拿走握住。   卫樹的手有些凉,他一边回应着卫宵那些无聊的问题一边认真地把玩着邱宝珠的手指。   卫宵以为邱宝珠睡死了,他双手捧着滚烫的包子,烫得呲牙咧嘴,“为什么,你们明明是刚在一起,却像老夫老妻一样?”   “我记得邱宝珠之前还一点都不喜欢你。”   卫济冬从桌子底下踢卫宵的小腿。   卫樹没什么反应,他只是与邱宝珠十指相扣后才凉悠悠说道:“你懂什么?”   卫樹嗓音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动听,低沉有磁性却不厚重,笑的时候虽然语调会上扬,可却不轻佻。   邱宝珠在他们的细碎聊天声当中心情平缓下来,也得以真正地睡着了一会儿。   直到耳边突然出现卫樹贴得极近的嗓音,“太阳出来了。”   这是步上游轮后,众人看见的第一场日出。   漂亮极致的日出不是每天都能看到,要靠运气,有时候海面上会有雾气,雾气要是愿意散开,那还能窥见一两分太阳刚露脸的美景,可如果海雾迟迟不散,那就别想了,也不用继续等下去,因为等到雾散开,太阳说不定早就升起来了。   邱宝珠几乎有些入迷地看着浮在海面上那轮耀眼的红日。   整艘游轮都被日光笼罩,桅杆被照耀得犹如一支标枪,海面更是当得起浮光跃金一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刚升起的红日比缅甸盛产的高净度鸽血红还要夺目,起码,世界上没有任何宝石能哺喂生灵。   少年在很多地方看过日出,在青羽山的山顶,在海城某个岛的一个海湾礁石上,在日本的千叶县,在圣地亚哥和德雷克海峡……   但最后或多或少都会错过一些时间,这是他第一次看一场日出完整的升起过程。   红日像是金秋的一颗完全成熟的果实,如梦似幻。   “宝珠,这是我看过的最美的日出。”   有人将邱宝珠的心里话说出来,是卫樹。   邱宝珠诧异地扭头抬眼看向卫樹,卫樹的睫毛都被曙光描成了金色,浓金泛红,邱宝珠怔然,接着卫樹用手掌抚摸着他的额头,“我爱你。”   邱宝珠微张着的嘴唇看起来像是在邀请,卫樹也表示欣然接受。   卫宵举着手机拍摄完日出视频不小心将旁边的人晃进相框里的时候,邱宝珠几乎整个人都被卫樹搂进了怀里,他的下颌被捧着,帽檐抵着卫樹的颈窝,卫樹偏着头,吻得温柔又缱绻。   卫宵大胆地没有停止拍摄,直到卫樹目光笔直锋利地朝镜头看过来,卫宵吓得手一抖,手机就掉在了地上。   -   到下游轮,熟悉的朋友之间各自告别,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邹妮一直就是一个相当周到体贴的人,她从书包里拿了一堆玩偶挂件,给每个人都送了一只,她想了想,不知道说什么,只说了“再会”。   邱宝珠回到家中,休息了几天后,趁着还有时间,和潘胜安一起埋头想要把剩下的订单全部做完,以便轻松无债地学习。   卫樹大概也忙,卫家那些人都是麻烦精惹祸精,两人一般都只在深夜才有空聊天,聊不了几句卫樹就会说:太晚了,不要熬夜,睡觉吧,晚安。   邱宝珠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分寸感和距离感的卫樹,他第一反应是觉得陌生,而不是开心,开心和欣慰只有很少的一点。   卫樹不会基因突变了吧。   [你的病怎么样了?]   [卫樹:在吃药,没什么问题,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已经半个月没见了。]   邱宝珠想了想,敲着手机回:明天晚上怎么样?   [卫樹:好,那我到时候把位置发给你。]   [卫樹:为什么是明天晚上,白天的时间呢?]   卫家,李医生看见卫樹还想要继续聊下去,更是打算盘问,忙伸手示意对方打住,“可以了可以了,到这里就可以了。”   “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卫樹把手机摁灭后丢到了一边,他接过老钱递来的温水,把今日份的药送服后,“这个药真的有用?”   李医生蹙着眉,“你还是得自己调整。”   “就算你们如今成为了情侣,你们依旧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即使你们同生共死。”   “你爱他,这是一种人生,他爱你,这是另一种人生,你无法将两种人生结合得完全相同,除非你吞噬掉他,或者他吞噬掉你。如果你无法接受前者,又做不到后者,你会在情绪撕扯当中自我毁灭。我不想看见那一天的出现。”   李医生的长篇大论让卫樹闭了闭眼睛,他懒懒地往沙发上一趟,“继续做治疗吧。”   翌日,邱宝珠穿戴整齐,早早地就跟同样穿戴整齐的万银瓷一起出了门。   因为是家庭聚餐,所以没有带上潘胜安,潘胜安抱着捡捡,“晚上回来吗?”   “当然回来,不然我睡大街吗?”邱宝珠钻上家里的车,“在家乖乖的。”   万银瓷上了年纪,对孙辈的总是慈心泛滥,她从车里冒出头,“小潘,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吧,一个人待在家里多无聊,隔壁那几个走了就没回来过了,你在家一整天,连个玩伴都没有。”   潘胜安站在门口动也不动,“我就不去了,我在家和捡捡一起玩。”   “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邱宝珠关上车门,趴在窗户上信誓旦旦地说道。   潘胜安一脸希冀地看着车尾打个弯之后消失在路口。   -   家庭聚餐由邱金言发起,邱金言已经数日不曾出现在众人眼前,消息也回来得少,平时有什么事宜都是交由秘书传达、接洽。   邱宝珠对此没有什么期待的心情,期待的大概只有万银瓷,万银瓷虽然嘴上不说,但邱宝珠知道,这些日子她心里担心熬煎得很,她毕竟是邱金言老妈。   邱宝珠本来不想应邱金言的邀,可他不想扫老人的兴。   进了家门,邱宝珠都还没看见邱金言呢,邱翡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朝他疾冲而来,拉着他走到了偏厅。   “干嘛干嘛?”邱宝珠不明所以。   “父亲带了个人回家。”邱翡关上门,低声说。   “女人?”   “……”   “男人?”   “猜对了一半,”邱翡没好气道,“带了个男的,不过是给你带的。”   “给我?什么意思?”邱宝珠心里没起半点涟漪,他说完就要拉开门偷偷看一看外面。   邱翡把他拽了回来,继续说:“应该是吃到了和卫家联姻的甜头,想给你也找一个搭档。”   “搭档?”邱宝珠愣了愣,很快就明白过来邱翡说的搭档具体是指什么意思。   和上一世的走向差别不大,一出了事,邱金言就想把他卖了,只不过出售的对象不一样。   没有难过,只有意料之中的怅然和无奈。   “他可真是……”邱宝珠一时之间没找到适合形容邱金言的话。   “恶心。”邱翡漠然道。   邱宝珠转头,“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想。”   毕竟,邱金言在家里的存在感连何英洁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不至于比何英洁还惹人讨厌和伤心。   邱翡没有做声,过了会儿,才问:“你知道他带回来的人是谁吗?”   “谁?”邱宝珠刚刚都没看见就被邱翡给拽回来了。   “潘胜安的二哥,潘青,潘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人不错,但潘家这一脉是一脉相承的爱乱搞。”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父亲没有尊重过你的意见就直接把人带回来。”   邱宝珠手指摸着门把手,“我都跟卫樹在一起了。”   “是啊,吃上国宴了,哪里还看得上快餐盒饭。”邱翡忽然取笑。   邱宝珠懒得理他,拉开门,从偏厅走了出去。   邱金言在邱宝珠刚进家门就看见了他,只是抓人的速度比不上邱翡,他不是很放心邱翡,邱翡这孩子心思深,不苟言笑,不好参透,他怕邱翡跟邱宝珠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幸好,邱宝珠还是欢欢乐乐地走了出来。   “宝珠,过来叫人,这是阿青,潘家哥哥,你可以叫哥哥,他比你大两岁,在日本留学。”邱金言热情介绍。   他的语气神态落在如今的邱宝珠眼里,像个老鸨,让邱宝珠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邱宝珠目光朝潘青看过去,脸上有一点潘胜安的影子,但比潘胜安要坦然自如许多,长相算是清秀文静,笑意在他眼底纹丝不动。   “阿青。”邱宝珠直呼其名。   他实际年龄比这位要大七八岁,叫什么潘哥哥。   邱金言摆了下脸,旁边一直忍着不快的何英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没礼貌。”   她歪着头去看潘青,“不好意思啊阿青,宝珠被我们宠坏了。”   潘青坐在沙发上,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没关系,本来就是差不多大的,叫哥哥也好像有点奇怪。”   邱宝珠不喜欢这类浮于表面的社交,他走到茶几旁边蹲下,手指在几个装着零食糖果的盘子里挑着自己喜欢吃的。   潘青和邱金言何英洁夫妇说着话,余光却将不远处少年的动作姿态尽收眼底。   少年浑身上下白得极为通透,短袖的天蓝色衬衫还扎了一枚藏蓝条纹的短领带,颈子细长,感觉一只手都能握得住,眼睛竟然是绿色的,绿色的眼睛,像小鹿眼睛里的森林的颜色,不是令他不喜欢的异域感。   他听家里人提起过这位少爷,和潘胜安是好朋友,手把手教潘胜安珠宝设计,同他分工分酬。   待地位名声完全不对等的私生子都掏心掏肺,已经不单单是善良二字能够形容,甚至,有些傻气了。   精明如何英洁,能养出沉静得看不出半点想法的邱翡很正常,可怎么还能养出完全跟邱翡是另一个极端的傻孩子邱宝珠,潘青是真的觉得奇了怪了。   “中午我们决定在屋后露营野餐,早餐就随便吃点,好吗?”何英洁已经安排好了,意思提议一句只是走个过场,反正也不会有人好意思提别的要求。   邱宝珠却忽然举手,他手里还捏着块饼干,“我能说句话吗?”   何英洁:“您请说。”   “我想邀请一个人和我们一起共进午餐。”邱宝珠放下手,咬着饼干,目光不露痕迹扫了一眼邱金言和潘青。   他不喜欢被人惦记的感觉,而且,惦记他的这个人还是他的父亲,这一点更加使人无法忍受。   “小潘吗?你叫他来就是,听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邱金言推了推眼镜,不假思索道。   “不是他,”邱宝珠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是我男朋友。”   “……”   -   一直到中午,邱家的氛围都没变得正常,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哪怕是何英洁,只有万银瓷,真真切切地关心着邱宝珠。   “你怎么刚毕业就谈恋爱?还是个男的,邱翡也找了个男老婆,我抱重孙的希望算是彻底破灭了。”   “你现在谈恋爱,他去不去英国?不去英国岂不是要异国恋?”   “他是干什么的?学生还是社会人士?”   “你给奶奶透露透露。”   邱宝珠谁也没说,一点信息都没有透露,说等他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除了邱翡,家里没有人知情。   邱金言的连已经黑成了锅底,脸上什么表情都快要挂不住了,反而潘青还镇定自若,一脸无所谓。   日光正盛,邱宝珠加了件防晒衫,坐在花园里晒太阳,其他人也在,小万姨热热闹闹地给众人倒果汁,把野餐要用的东西也一样样拿了出来。   本来是增进家人之间感情的大好时光,现在却莫名诡异了起来,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   邱宝珠用一张薄帕子遮着脸昏昏欲睡,意志昏沉,口中的吸管接了半米长插在玻璃杯里,时不时就抽一大口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小口小口往下咽,惬意自在得让悬着心的邱金言咬牙。   到花园里的炭火噼噼啪啪燃了起来时,小万姨从屋里走出来。   她目光看了一圈,不知道该向谁告知更合适,就还是看着何英洁小声说:“英洁,有客人来了。”   小万姨让到一边,身后眉眼疏淡漆黑的男生缓步走到了众人视野当中 第68章 当他们面了?   在场除了邱宝珠和邱翡,没有人把突然来访的卫樹联想成是邱宝珠的男朋友。   何英洁起身,还有些受宠若惊,“卫先生怎么来了?”   卫樹走下台阶,“您叫我卫樹就行。”   何英洁下意识想要点头,毕竟对方实际年龄跟自己两个儿子一般大,可刚点完头,她便发觉这不对,卫樹现在是卫家的掌家人,她直呼其名算是怎么回事。   “这不妥。”她刚说完,邱金言便哗啦一声从椅子上起了身,越过她走到了卫樹面前。   邱金言:“卫先生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家里都没准备什么。”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潘青眼睛亮了亮,卫家人低调,其实就是高不可攀,完全不给外人巴结奉承的机会。   如今卫家的家主从卫润换到仅仅只是个少年人的卫樹,本以为卫樹年纪不大,左右不过一个稚气未退的男孩子,应该是好攻破得很,却没想到,对方比起他父亲,冷漠残酷得要更甚。   别说巴结,能不得罪就已经不错了。   潘青没想到邱家居然还有这门子关系,他倒是听说过卫邱两家联姻,可跟邱家联姻的只是卫家一个毫无地位的孩子,卫樹犯不上为这事专程亲自来一趟,更何况,联姻的时候都已经敲定好几个月了。   卫樹总会说明原因的。   潘青已经在肚子里大肆搜刮着对方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卫樹与邱金言虚虚地握了一下手,淡淡道:“我男朋友邀请我来参加他家的家庭聚餐。”   男朋友?   谁男朋友?   邱金言费解:“您男朋友是……”   “我。”邱宝珠拿下脸上的帕子,举了下手,标致的脸上波澜不惊。   在这之前,何英洁对邱宝珠如今的我行我素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甚至料想过邱宝珠口中的男朋友是个水管修理工人,她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接受,但如果邱宝珠以死相逼,她也不是不能掐着鼻子忍一中午。   小万姨加了把椅子到桌边,加来的椅子挨着邱宝珠,她热情地请卫樹坐下,又问他想吃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万银瓷和献殷勤的众人不太一样,她本来就认识卫樹,卫樹之前就住她家隔壁,她也没办法把卫樹这么个清爽英俊的男孩子看作是什么卫先生,她像之前一样招呼着卫樹,甚至比之前更加热情。   万银瓷:“那会儿还看不出来呢。”   万银瓷:“真是有缘分。”   万银瓷:“你喜欢我们宝珠什么呀?”   炉子里的碳火越烧越旺,邱翡拿起一大把肉串放到烤架上,腌制的作料和肉的油水“滋”的一声,越发显出邱翡的淡定了。   “你好,我是潘青。”桌子对面的潘青,倾身把手伸到桌面上。   卫樹目光朝对方扫过去,明明是没什么情绪的一眼,潘青却感觉自己脸上宛若被荆棘抽了一鞭,火辣辣的泛起疼。   但卫樹还是跟他握了下手,谈不上热情,很应付。   邱宝珠托腮看着这一幕,在卫樹应付完他们后,他才低头说:“早上才到的和牛和凤梨,看起来很好吃。”   卫樹眯眼看着邱宝珠白净的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要是我不在,这应该是你的相亲饭。”   邱宝珠哽了一下,觉得卫樹敏感了。   并非卫樹说得不对,而是太敏感了,就什么都能猜得中,说得对。   让他下不来台。   “所以我叫你来了。”邱宝珠把一碟坚果推到卫樹面前。   “卫樹,你……”何英洁观察两人半天了,也憋了半天了,终于忍不住开口犹疑道,“你跟宝珠在一起多久了?”   “半个月左右。”准确来说,应该是超过十年了。   何英洁脸上的神情变幻很快,不管是作为母亲还是作为商人考量,卫樹都很适合邱宝珠,她甚至无需担心卫樹会坑害到邱家,邱家的产业对于卫家来说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而卫樹年少时期吃过不少苦,吃苦过来的孩子早熟也懂事,理所当然会承担起照顾者的角色。何英洁从不怀疑天上会掉馅饼,但没想到天上的馅饼会直接掉进她肚子里。   比起方方面面都考虑了一遍的何英洁,邱金言表现得就要简单可观许多,脸上只剩下纯粹的喜悦,时而连一旁的潘青都顾不上了。   邱宝珠一串接着一串的吃牛肉吃牛舌吃牛板筋吃烤凤梨,何英洁有时候问到他问题,他就嗯嗯哦哦地搪塞过去,卫樹一个谎接着一个谎,面不改色,滴水不漏。   酒足饭饱后,邱宝珠擦了擦手,“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盘子里还剩下两片烤过的凤梨,卫樹很自然地把盘子拿到了自己面前。   两片凤梨吃完过后,卫樹也起了身,“失陪。”   门被关上后,何英杰才唤了邱翡一声,“你知不知道他们俩在一起的事情?”   “知道一点。”邱翡点头。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何英洁按着胸口,无比庆幸自己以前没在卫樹面前把拜高踩低表现出来。   邱翡把烤炉上的蔬菜串各自翻了一遍,刷上酸甜口的酱汁,没有回答何英洁。   爱情总是短暂的,阶段性的,甚至可能是瞬间的,但亲情恒久远,只是一段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恋情而已,邱翡觉得没必要兴师动众。   -   邱宝珠在洗手间用洗手液洗着手,他嗅了嗅自己的衣领,全是烤肉佐料的味道。   一瞥眼,他身后多了个人。   卫樹关上门,悄无声息从后面搂住邱宝珠,双手接过邱宝珠裹满白色泡沫的双手,手指湿滑,贴到一起后完全分不清你我,揉搓一阵后,卫樹拧开水龙头,他一边用流水冲走两人手上的泡沫,一边问:“潘青是邱金言给你介绍的人?”   邱宝珠看起来低眉顺眼的,“你觉得怎么样?”   “谁?”   “潘青。”   不仅是冲水的动作,从水管里出来的水都好像凝住了一瞬间。   邱宝珠从镜子里看了两眼默不作声的卫樹,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没意思,“开玩笑的。”   “你想听真话吗?”卫樹关上水,从旁边抽了张擦手纸,按着邱宝珠的肩膀把他转向自己。   两人下身靠在一起,上身微微分开,空气稀薄,邱宝珠艰难地喘了两口气,“什么真话?”   卫樹擦干了邱宝珠的手,揽住对方的腰,亲昵地蹭着眼前圆润小巧的鼻尖,口中却说:“潘青在宁康的名声不错,评价也好,又是潘家的继承人,想要与潘家接亲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潘青……”   卫樹说着说着停了下来,他侧脸靠近邱宝珠耳畔,声音压低道:“他喜欢玩s//m。”   “所以我觉得他不怎么样,你们也不合适。”卫樹总结道。   邱宝珠的浑身都硬了。   他瞪眼的样子令人联想到刺猬。   “你现在变了很多。”少年看着对方直言道。   换成上一世,卫樹估计从进门看见潘青的那一刻起就炸毛了,把始作俑者邱金言抓起来抡两圈丢到外边大马路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病好了?”邱宝珠好奇起来。   “没有。”   邱宝珠安安静静地看着卫樹。   卫樹用温热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像是要吻下去但又没有真的吻下去,邱宝珠却被他的动作搞得头皮发麻,因为这小动作跟上一世的卫樹一模一样。   “宝珠,我是吃醋,正常人都会吃醋。”   邱宝珠细细回忆,他好像没怎么吃过醋。   卫樹仿佛读懂他的眼神般,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我似乎没有给过你吃醋的机会。”   这点邱宝珠当然清楚,卫樹很爱他,就是爱得太满了,爱只能刚好漫过膝盖,爱会通过双脚传遍全身,当爱持续地上涨,它会压迫内脏,压迫心脏,最终扼住呼吸,阻截五感,最终将被爱的整个人都吞噬淹没,让被爱的人腐烂在满当当的爱里面。   邱宝珠在想上一世的事情,想起卫樹讨厌任何吸引走自己过多注意力的事物,哪怕对方都不是人,都不是活的。   他后来甚至仅仅只是看见卫樹,都感到难以言喻的窒息,无法呼吸。   可那样的卫樹,在这一世又仿若荡然无存,消失得一干二净,因为消失得太干净了,邱宝珠偶尔还会怀疑,不安。   他不是贱,他只是不会喜欢跟上一世的卫樹毫不相关的人,更加不会原谅不相关的人,因为谈不上。   “你还是卫樹吧?”邱宝珠忽然伸出双手捏住卫樹的脸。   “我是,所以,如果你愿意,卫家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   邱宝珠还在怔愣中,卫樹的吻覆下来,他被搂着腰拎抱着坐上了洗手台,台面上的水立马就浸湿了裤子,可此时也顾不上。   他后背靠上了镜子,卫樹的唇舌寸步不退地撵着他,深入又急切。   周遭的空气无声沸腾,邱宝珠习惯了卫樹的吻,但舌头在碰到卫樹的虎牙的时候,他还是会产生一刹那的晃然,晃然置身于上一世的十八岁,那时候两人都好青涩,还没走到后来那般你逃我追的可怕境地。   察觉到邱宝珠在用舌尖舔自己的虎牙,卫樹动作顿了顿,他半睁开眸子,声音低哑,“早知道你喜欢,我之前就不磨平了。”   邱宝珠双手抵着对方的肩膀,“你磨之前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那我现在能口/你吗?”卫樹漆黑的眸子颇具侵略性地看着邱宝珠,见邱宝珠呆住,口舌被吮得红润异常,绿莹莹的眼睛沾了薄薄的水汽像雨雾下的春日青山。   “可、可以是可以,”邱宝珠往门地方向看了眼,“但是这里是……哎!”   他的话还没说完,裤子就被拽了下来,一切都发生在短得邱宝珠无法做出反应的时间内。   彻底反应过来时,邱宝珠手指已经下意识攥紧了卫樹的肩膀,他能触摸到对方T恤底下带有硬度的肌肉,他落眸看下去,还能看见卫樹的喉结侧面时不时往下滚动一下。   邱宝珠有些羞耻又有些地难堪地闭上眼睛。   热潮从小腹一阵接着一阵朝上席卷,有时候凶猛狂放如海啸,有时候却漫漫如春风。   说不上来哪一个更叫人抓狂无法忍受。   卫樹几乎是将邱宝珠整个人都揽抱了在了怀里,左右前后都不得逃脱。   这方面邱宝珠本来就玩不过卫樹,不管是怎么谈爱,只要落在邱宝珠头上,卫樹就无师自通。   将口中的东西吐掉后,卫樹几乎是虎视眈眈地凝望着邱宝珠,他没有漱口,直接又吻住了邱宝珠。   邱宝珠对自己那东西的味道不是很感兴趣,他的脸涨得通红,挣扎无果后,他感觉自己掐在卫樹肩膀上的手被拿了下来。   “现在轮到你帮我了。”卫樹咬着邱宝珠的耳朵,贴近了他。   他享受了,理应付出,所以他埋头卖力地搓,邱宝珠的脸红成了番茄。   而在这个过程中,卫樹的嘴和手都没闲着,他的全身一寸不落地被摸了个遍。   结束时,邱宝珠靠在卫樹肩膀上喘气,他明明连身体都没挪动,只用了手,就累得不行。   卫樹给他擦了手,还洗了把脸。   邱宝珠一言不发地看着卫樹做这些,胸前的两粒隐隐作痛,他脸上水渍未干,亮晶晶的。   “你以为擦了脸,他们就看不出来我们在里面做了什么吗?”   卫樹:“当他们面做了?”   -   太阳半落,地上被夕阳铺满,邱宝珠换了身衣服,站在门口和家里人告别。   “早点回家。”邱翡叮嘱道。   “知道知道。”   邱金言的脸笑了一整天,都快笑烂了,现在还在笑,“下次还来玩儿啊,让宝珠带着您。”   潘青早已经走了,卫樹带着邱宝珠上了自己的车。   “送我回家吧,你知道路。”邱宝珠在副驾驶上系着安全带,恍然想起来,"我要先去一趟市中心。"   “去市中心干什么?”卫樹并未很放在心上,他随口问。   “我答应潘胜安给他带吃的,你带我去买一个蛋糕,我知道一家蛋糕味道很好,你带我过去的话,给你也买一个。”   卫樹本来已经打燃了火,又熄了,他手臂搭在方向盘上,问道:“我不带你过去呢?”   “那你没得吃。”   卫樹在车内整厢的火红落日日光下注视着邱宝珠,他口吻淡淡的,“今晚一定要回去?”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   卫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方向盘,眸子隐匿在阳光没有铺洒到的地方,浓黑冷锐。   "这样,"卫樹提出一个解决办法,“我先带你去买蛋糕,再送你回去,你把蛋糕给潘胜安,再跟我出来。”   邱宝珠不是不懂,但他想问明白,“跟你出来干嘛?”   卫樹盯着邱宝珠几秒钟,狼蛰伏灌木丛的眼神,他手里重新点燃了油箱,打着方向盘,“约会。”   -   万银瓷要留宿了,潘胜安还在家眼巴巴地等着,他一听见门外的引擎声,就和捡捡一起冲出了院子。   “你回来了?”他看着从车上下来的邱宝珠说道。   眼一转,他看见驾驶位的卫樹,对方面无表情,只余侧脸给他,可仍是漠然得令人心惊。   邱宝珠把买的六只小蛋糕递给潘胜安。   他看起来不像是要进屋的样子。   潘胜安不解道:“你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出去玩儿,晚上我不回来了。”   潘胜安想了又想,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站在原地,觉得蛋糕重得他快拎不动。   “奶奶不回来吗?”   邱宝珠说:“奶奶今晚住那边的家里。”   “那你明天回来吗?”   邱宝珠往车里回看了一眼,回头回答潘胜安,“我们不是还剩最后两笔单子就能清单了?我明天要回来的。”   潘胜安不安,“那我等你。”   邱宝珠上了车,潘胜安像早上一样目送车辆走远,直至消失。   他心脏某个位置空落落的,他跟邱宝珠是朋友,可朋友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主要的,朋友是给白粥搭配的萝卜丁,有它会多一些滋味儿,可没有,也不影响吃饱饭。   他想,如果自己也受很多人喜欢就好了,可又觉得,那没什么用,因为他只想跟邱宝珠做朋友。   但他在邱宝珠的生活里,好像并没有特别重要,邱宝珠的生活里有太多更重要的事物了。   卫樹比他也是要重要的。   他觉得这不公平,他比卫樹更早要成为邱宝珠的朋友。   潘胜安感觉到被冷落,可他无可奈何,他不能更加没有资格去与卫樹“争宠”,他也觉得那没有必要,朋友和男朋友不一样,不能混为一谈。   他只是有些难受,而这种难受出现在他这种人的心里,注定无法排解。   另一头,卫樹开着车,问邱宝珠去哪儿。   “看电影。”邱宝珠决定得很快。   在邱宝珠买票的过程中,卫樹调小了海绵宝宝叽哩哇啦的鬼叫声,突然问道:“刚刚你有注意到潘胜安的表情吗?”   邱宝珠抬起眼,他发着呆,其实是在思考。   他脑海里出现潘胜安刚刚说话的语气和神情,点点头,“他心情好像有点不太好。”   “你觉得是为什么?”卫樹问。   邱宝珠一时没想出来,他上一世就没交往过朋友,从生到死,身边都只有卫樹,卫家的人面上也会恭维他,他其实没有处理人际关系的经验。   卫樹不乐于看见邱宝珠用力思考的模样,直接挑明,“他在吃醋。”   “怎么说?”   “看见你谈恋爱了,他可能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平时他应该也是缺乏安全感的性格?”   “是的。”   邱宝珠很快就拿出手机,给潘胜安发去短信:不要担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过了片刻,邱宝珠才收到几个大哭的表情。   他收起手机,磨蹭了一会儿,问卫樹,“我以为你会巴不得我跟朋友闹崩。”   卫樹挑眉,“我那么坏?”   邱宝珠点点头,"以前是。"   卫樹心脏还得创口被戳开一个血洞,他手指紧了紧,笑了一声,“以后都不会对你那么坏了。” 第69章 不是求生   暑期档的电影颇多,质量参差不齐,邱宝珠对上一世具体有哪些电影值得一看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挑了部眼熟的,放映三分钟后才想起来这是一部烂得开天辟地的大烂片。   “对不起,”邱宝珠抱着爆米花,小声和旁边的卫樹说,“但你应该没看过这么烂的吧,可以看看。”   卫樹本来就对除了邱宝珠以外的事物也不是很感兴趣,他只是想和邱宝珠待在一起而已。   他们买的座位比较靠后,后排也没有其他人了。   邱宝珠回头看了看,觉得电影还没有手里的爆米花香。   但少年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带着一点小雀跃,因为他已然窥见了卫樹在逐渐变得正常康健的可能。   约会过去一个礼拜后,邱宝珠即将启程去英国,那边房子已经归置好了,何英洁建议他和潘胜安先过去熟悉熟悉环境,顺便再按照自己的喜好给新房子添点小物件。   邱宝珠犹豫再三,没有先过去,潘胜安期待不已,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他们,提前签收房子去了。   在有限的时间里,邱宝珠还是想多陪陪家里人,尤其是万银瓷,她年纪大了,嘴上虽然不说,平日里看起来也是精神矍铄,可上一世去世得那么突然,可能也不单单是因为年纪大了。   老人就是血压有点高,只要按时吃药,一般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能是上一世家里出事,她跟着操劳,没顾得上照料自己的身体,才以至于被邱金言活活气死。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英国算了,去给我做饭。”邱宝珠怕邱金言再欺负万银瓷,赖在她腿上撒娇。   “不去。”万银瓷拒绝得不留情面,“我英语不好,在那儿又没有个熟人,去了多难受,你让你妈在本地给你找个保姆,一样的。”   “她肯定会给找,但我还是想你跟我一起过去。”   万银瓷摸着邱宝珠的脸,“我一把年纪了还得跟着你背井离乡,你这是虐待老人。”   “……”   邱宝珠无话可说,只能叮嘱她:“那我父亲要是给你找事,你别理他。”   虽然万银瓷嗯嗯啊啊连连点头,邱宝珠却还是不放心,他跟万银瓷,说到底还是隔了一辈。   万银瓷是邱金言的母亲,邱金言就算是原地变成一条狗,她都会爱他。   不过,变成狗好像是更要讨人喜欢一点。   被万银瓷直言拒绝,邱宝珠心里闷闷的,他埋头在楼上的工作室一通敲敲打打,泄愤过后,他听见外面的露台也噼里啪啦的。   下暴雨了。   沿着露台的边缘,很快就累积了一条小河出来,蜿蜿蜒蜒地流窜到角落的排水口,接着从半空中泻下。   天上的乌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压下来了,中午的时光看起来像是天要黑了。   两盏车灯在雾蒙蒙的大雨里绕了个弯,照亮了一瞬屋子,接着调换了方向。   楼下响起叽叽喳喳的说话时。   邱宝珠踩着拖鞋冲下楼,万银瓷站在后门处,她一手推着门,一手扶着门框,要不是雨太大,她急切热情得恨不得直接就奔出去和人说话了。   “唉呀,你们不是回卫家了吗?怎么又下来了?”   “那肯定,怎么说咱们这儿也比青羽山离市里近啊,那山上鸟不拉屎的,呆着能有什么趣?”   “宝珠肯定在家啊,就是小潘已经去英国了。”   “卫樹呢?怎么没看见卫樹?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完了过来吃晚饭,想吃什么发给宝珠,我这就……”   万银瓷兴冲冲的转身,对着孙子鼓鼓囊囊的脸。   “那两个小男生又回来了,你这段时间可有伴儿了。”万银瓷捏了捏邱宝珠的脸,直奔厨房。   雨太暴烈,都快溅上台阶飞进屋里,邱宝珠带上后门,跟着万银瓷,“卫樹也来了?”   “卫宵说来了,但我刚刚没看见他呢。”万银瓷答完以后,从冰箱里拿出了一段火腿,“要吃生的还是熟的?”   “生的。”   “好。”   邱宝珠站在岛台前,岛台上多了一缸鱼,是他之前从游轮上带下来的,怕单单一个鱼缸养不活,邱宝珠又加了氧气泵和过滤器,几条颜色鲜艳的鱼绕着几株水草游来游去,在灯光底下,给桌子上也落了几片有了颜色的正在移动着的光斑。   卫樹没跟他说他要下山来住。   不过,他们联系得其实也不算很频繁,邱宝珠觉得可能是由于他和卫樹已经过了热恋期那个黏糊劲儿了,虽然他心底里不太相信这个猜测。   对于别人或许还有可能真是这个缘故,可如果是卫樹,可能性或许为零。   他记得上一世两人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卫樹看起来还挺正常的,虽然聊天内容里面总是会夹杂着几句程序化的“你在做什么?”“你在哪里?”“吃饭了吗?吃的什么?”,单只是问问还能当做是关心,可如果邱宝珠半天不给他答案,他就会打电话过来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象牙塔里长大的邱宝珠以为世间的爱情都是糖果,是鲜花,是宝石,是酸甜的橙子,是近乎美梦一样令人沉醉的东西,   但卫樹让他知道,爱情其实是冰雹,是毒药,是岩浆,是世界上最疯狂也最致命的情感。   卫樹在努力控制,邱宝珠知道。   所以他也不会去打扰卫樹,免得又勾得对方发狂。   晚餐时,卫宵和卫济冬拎着礼物登门,卫宵一进门就高喊“好香”,还没见着他人,万银瓷的眼睛就笑眯成了两条缝。   捡捡汪汪叫了两声,认出以前见过,回到万银瓷脚下继续讨肉吃。   “吃饭吧。”邱宝珠指了指餐桌。   卫宵跳到邱宝珠面前,一把揽住他的脖子,“你没有问题想问我?”   “没有。”邱宝珠推开他,坐下来,“奶奶怕你们吃不惯生火腿,还做了火腿炖白菜豆腐,赶紧吃。”   砂锅里还在咕嘟嘟冒着泡,热气滚滚上升。   分明是夏季,却莫名给了人一股冬天的暖和熨帖感。   餐桌上方的灯是鹅黄色,增加人的食欲,邱宝珠眼睛是绿色,不知道是不是卫宵的错觉,他觉得邱宝珠抽条了,不管是脸蛋还是身形,都比之前在学校里的时候要凌厉了不少,连眼睛都没有那么圆了。   “生的好吃么?”卫宵拉开椅子。   “你可以尝尝,和水果和蔬菜一起吃都好吃。”邱宝珠夹了一大著芝麻菜拌火腿,在卫宵伸盘子过来接的时候径直塞进了自己的口中。   “……”   邱宝珠吃完了一大晚饭,喝了一碗汤,才慢下来,他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问问卫济冬卫樹为什么没下山。   “卫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啊?家里太忙了?”万银瓷仿佛懂得邱宝珠的心声,先将问题就给问了。   卫济冬:“有点忙,不过也不是特别忙,还好。”   男生似是而非的回答让万银瓷摸不着头脑,到底是忙还是不忙。   “要我说,卫家的人都太不是人,再怎么样卫樹也才刚成年,哪有让学生管那么大一份产业的,就算是有专业的团队辅助,他也才只是一个孩子。”   卫宵和卫济冬不约而同的点头,邱宝珠夹了一口蔬菜沙拉喂进嘴里。   卫樹上一世也是这个年纪回的卫家,那时候可不比现在,现在的卫樹已经有了十多年的管理经验,早已经不能同日而语,可上一世刚刚回卫家的卫樹,也还是吃了一些苦头的。   他在卫家那些老人眼里,不过是一只幼兽,他们随便挖一个陷阱,都能让他尸骨无存。   但卫樹都一一避了过去,还从猎物化身成了猎人。   卫樹如今应该也不是很忙,他可能只是不想,也不敢太频繁地见自己。邱宝珠心想。   -   雨在晚上停了一会儿,深夜的时候就又开始哗啦啦地下,后院有一个瓜棚,被雨滴拍打得巨响。   邱宝珠睡了一会儿,被一声从远处袭来最终在房顶上降落的炸雷惊醒,他抱着被子平静着心跳,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少年把手机抓到手里,屏幕上方弹出来的是卫樹发来的一条新消息:我在你家门口。   ?   现在?   这么大雨?   邱宝珠套上外套挡水汽,他放轻脚步跑下楼,从门口柜子里翻出雨伞,拉开了门。   院子里如一片汪洋,暴雨如碎银泄落。   在房间里听雨和站在雨里还是不一样,尽管打着伞,可仿佛仍是地震山摇。   少年经过院子,下半身已经湿透了,他站在院子的屋檐下,打开大门,他本还想左右看看是不是真来了,却没成想,门刚一打开,他就看见了迎面站立的卫樹。   “啊。”   邱宝珠被吓了一跳,他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卫樹一把就将人拽入了怀中,邱宝珠的下巴抵在了对方的肩头,看见雨里黑色的车身,他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卫樹是开车来的,要是靠双腿走下山然后走到这里,那也太青春疼痛了。   雨并没有冲淡卫樹身上的味道,抱了一会儿,邱宝珠就闻到了一股清苦的中药气味。   “你开始喝中药调理啦?”   卫樹抱得他很紧,他不止身上有药味儿,他身体里都快要被药腌入了味儿。   医生并不建议他随心所欲地与邱宝珠见面,他将这种治疗方式勉强解释为戒断,医生也说,他们当然可以见面,但需要有一个卫樹身体能接受的时限。   按照医生规定的时间,卫樹今天可以与邱宝珠见面。   于是卫樹就数着时间坐在车里,零点一过,他的车就从车库驶进大雨里。   “奶奶睡了,我带你上楼,我们声音小一点。”邱宝珠拽着卫樹,卫樹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客厅和楼梯都没开大灯,只有地上两盏照明用的,两人偷偷摸摸,磕磕绊绊回到邱宝珠的房间。   “裤子全湿了,我得去换一条。”打开灯后,邱宝珠拎着湿淋淋的裤腿说道,他说完以后,朝卫樹看过去,“你为什么不等到白天再来?晚上开车不安全。”   卫樹的眼睛都是通红的,不是脆弱伤痛的红,像被囚在笼子里的困兽拼死挣扎后的血红。   邱宝珠心头一跳。   卫樹没说话,将邱宝珠按在了房间里柱子上,两人浑身都被水汽氤氲得发凉,呼吸却滚烫地交缠。   “我见不到你,我感觉我快死了。”   卫樹很少表露出求生意志,他现在也不像是在求生,更像是在求爱。   水滴从他眉睫上滴落,还带着体温的水珠碰到邱宝珠上嘴唇,痒嗖嗖的,水珠从上嘴唇滑到唇缝里,卫樹低头吻住邱宝珠。   邱宝珠只来得及攥住卫樹两侧带着湿意的衣裳,他的头仰了起来,口腔里属于卫樹特有的清涩气息霸道地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少年的脸被卫樹揉得微微发红,双眼也被亲吻得失神。   邱宝珠虽然不矮,也不算太瘦弱,但卫樹还是轻而易举将他搂抱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的,总之一片混乱。   他陷进柔软的枕头里,撞上卫樹俯视而来的目光,他喉咙一紧,发出极其艰难的呼唤,“阿樹。”   卫樹停下吻他,把食指和中指喂进了他的嘴里。   不是自己的手,邱宝珠也无所谓会不会咬到,但卫樹的指节会顶着他的牙齿,让他咬不下来,还让吞咽都变得极其困难,吞咽不及时的唾液顺着口角淌到枕头上。   卫樹冷静地看着邱宝珠,可邱宝珠甚至能看见卫樹冷静假象底下翻涌的漩涡,他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知道今晚自己的屁股肯定要遭大罪了。   他当然不讨厌做这事,和喜欢的人做还会感到快乐,可卫樹有时候疯狗一样的做法,让他不得不肃然起敬。   “行了。”邱宝珠含糊不清地撇过头,选了伸头一刀。   他用膝盖蹭着卫樹,“你轻点。”   卫樹收手时,邱宝珠却在不甚清晰的光线下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孔眼,他一下支起身,“你这是什么?”   卫樹手指还湿淋淋黏糊糊的,滑进邱宝珠小腹,径直便往目的地去了。   “生病了输液,很奇怪?”   “我,我还不知道你的病是什么程度。”邱宝珠声音变哑,他倒在枕头上,无比清晰地感受着卫樹手指的长度与力道、线条与弯曲的弧度。   “不重。”卫樹手臂从邱宝珠一只膝盖下绕过去,少年身体柔韧,他折着对方的一条腿,这才贴着对方耳廓接着往下说:“你比药要管用。”   邱宝珠被可怖的深度抵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卫樹太熟悉他了,他能吞没的,能接纳的,卫樹都清楚。   邱宝珠分不清浑身沾染的是之前的雨水还是汗水了,他喉管梗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卫樹没有着急,也没有发疯,他用着手指慢条斯理,房间空旷,邱宝珠听见自己急喘的回音。   他被卫樹zhijian了。 第70章 我是你的   卫樹在床上不喜欢说话,一直就不喜欢,他喜欢在做的过程中一直看着邱宝珠。   就算卫樹什么也没做,被他用那样露骨灼热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邱宝珠也经受不了。   老房子隔音不好,尽管雨声哗然,但动作里的一切声响落在邱宝珠的耳朵里仿佛被放大了百倍。   要是万银瓷半夜起夜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看出邱宝珠在担忧什么,卫樹捂住他的嘴,接着更用力地撞着他。   在挣脱不得也不知是爽还是痛的双重折磨下,邱宝珠眼睛里流出温热的眼泪。   停下来后进行第二次时,卫樹温柔了许多,但却变得磨人。   邱宝珠眼泪止住,茫然地望向卫樹,卫樹眼底的捉弄之意暴露得异常明显。   他双手攥住卫樹手臂,自己往下滑,想怎么爽就怎么爽,却又被卫樹按着胯得逞不了。   邱宝珠皱着眉。   他的眼睫被汗水和泪水一齐浇洗得亮晶晶,在床上变成了向卫樹讨要全世界的资本。   邱宝珠见卫樹不为所动,咬牙切齿,“你就不能快一点?还睡不睡了?”   “那你别叫。”   邱宝珠捂住自己的嘴巴,表示卫樹可以开始了。   卫樹将手掌垫到了邱宝珠的脑后,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他这次入得很深很用力,邱宝珠眼睛瞪大,喉咙被顶出呜咽声,捂在嘴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滑了下去。   卫樹俯首爱怜地亲吻着邱宝珠。   从四散的柔软的发梢吻到额心,在眉眼辗转流连后,又蹭了蹭湿润的鼻尖,最后才是唇、齿、舌。   他的吻明明不算深入,却缠绵暧昧得让邱宝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对方大概是想吃了自己的错觉。   幸好邱宝珠的房间带有自己的洗手间,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兜着一屁股卫樹的子孙后代走出房间。   卫樹买的东西质量太差了。   “要我帮你吗?”卫樹挡在洗手间门口,让邱宝珠关不上门。   邱宝珠打开花洒,用手试着水温,瞟了对方一眼。   卫樹自律,身材十年如一日的好,哪怕是上一世后来满了三十岁,卫樹的身材也没有拉胯过。   此时卫樹没有穿上衣,宽肩窄腰以及腹肌看得一清二楚,小腹底下几根蜿蜒的青筋音隐约可见,彰显着无声无息的性感。   男生头发保持着之前的长发,在床上被汗水打湿后更显出了一种冷锐的凶戾,尤其是,他眼睛本就像极了上古某种凶兽狭长的眼。   卫樹静静地看着邱宝珠,邱宝珠的内裤还没脱下来,他一直就不好意思完全光着走来走去,再怎么样也得挡住重点部位。   此刻,邱宝珠圆润挺翘的两瓣屁股之间出现一道模糊的湿痕。   尽管卫樹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平静餍足的,可被注视着的邱宝珠却能感应到在表象下暗涌的贪婪无餍。   “不用。”水已经很热了,邱宝珠露出“请你出去再帮我带上门”的表情。   卫樹带上了门。   人却没出去。   “……”   浴室里的瓷砖还是凉的,但这是在夏天,所以后背贴上去也能很快就适应。   就跟还是湿的热的甬道含纳熟悉之物时一样,本来就还没有完全收缩回去的肌肉再度被撑开。   邱宝珠惊叫了一声,他被抱起来,靠着一处位置就嫁接在了卫樹的身体上。   花洒没有关掉,热水从两个人的头顶往下淋。   邱宝珠感觉自己即将要散架了,融化了,他手指抓着空气,抓着水,最后在卫樹的脖子上挠出了几条血痕。   最后洗澡当然就不是他自己能洗得了的了,卫樹帮他洗的。   三十岁的灵魂,十八岁的身体,只是洗澡,邱宝珠便能感觉到卫樹的身体好像又兴奋了起来。   他装睡着,靠着卫樹的臂弯,一动也不动,生怕被搂起来就是一顿c。   卫樹什么也没做,把邱宝珠搓洗得干干净净擦干后塞进了被窝,他回洗手间自己解决的。   躺在床上的邱宝珠本还想在心底腹诽卫樹一会儿,可他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连卫樹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翌日,自然也没能早早地就起床,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   一夜的暴雨过去,万银瓷心爱的前后院子变得一地狼藉,瓜棚都垮了,瓜藤断了好几根,上面吊着的南瓜和丝瓜摔了不少在地上,院子里的辣椒茄子和玉米杆子更是七歪八倒,惨不忍睹。   几个男生搭着梯子,在帮万银瓷修理瓜棚。   雨后的温度重新变得热辣,万银瓷切了半个冰西瓜送到院子里,还给每人都拿了饮料,插上了吸管。   “你们还会干这些?”上午吃饭时,她就提了一句到时候要请人来修瓜棚,卫宵立刻就自告奋勇说他们会,万银瓷本来还以为是小男生吹牛皮,却没想到他们是真会。   卫宵蹲在柱子上,满头大汗地用榔头猛敲着钉子,“以前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我们都自己修。”   万银瓷止不住地点头,又朝一旁在给辣椒扎棍子的卫樹看过去,“卫樹啊,你脖子上要不要用药膏擦一擦啊,我这儿什么药膏都有的。”   卫樹动作一顿,“不用了。”   “夏天就是蚊子多,不过咬你的这蚊子我怕是它还带了毒性,怎么咬出来这么齐整的三条。”万银瓷看了又看,见卫樹没有反应,她抬头去看二楼的某个窗户,"宝珠那个家伙怎么还没起……"   邱宝珠睡醒后又洗了个澡,他站在厨房随便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才走到院子里。   红日西沉,瓜棚已经修葺成原本的样子,辣椒和茄子都一株株立了起来。   “奶奶呢?”邱宝珠看了一圈,都没看见万银瓷她人。   卫宵正在往身上抹着沐浴露,他脱得只剩下一条平角裤,就着院子里的自来水管冲凉水澡。   “买菜去了,她说晚上要做蘑菇炖小鸡儿。”   “晚上买什么菜。”邱宝珠嘀咕了一句,又问,“……那卫济冬呢?”   “樹哥在家里输液呢。”   “我没问他。”   两家只有一墙之隔,邱宝珠对卫宵搓澡不感兴趣,他呆了一会儿,听见捡捡在汪汪叫,转身回了屋。   “你吃饭了吗?”邱宝揉揉头发,嘀嘀咕咕着在厨房找到捡捡的饭碗,撬开了一个罐头倒进碗里。   捡捡呼噜呼噜地吃着罐头。   “吃完了我带你出去走走。”邱宝珠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牵引绳。   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加完餐的捡捡,以为能沿着路边好好撒欢跑跳,还没来得及体验到,就被牵到了隔壁院子里。   门虚掩着,邱宝珠做了个敲两下门的假动作,轻轻推开门,“没有人我就进来了哦。”   屋子里被夕阳照射得一片绯红,跟邱宝珠上次登门时一样的空旷。   邱宝珠喜欢热闹,不喜欢冷清,对这个地方自然也喜欢不起来。   客厅静悄悄,没有人回应他,从高挑的落地窗望出去,杂草丛生的后院一览无余。   费力地看了半天,直到躺在沙发上的人屈起了腿,有了动作,才让邱宝珠捕捉到。   邱宝珠在门口的地垫上蹭了蹭鞋底,走到沙发边上,他不由自主仰起头,因为他看见了刚刚站在门口没看见的输液架和输液管。   药水瓶上的字体邱宝珠不认识,他看了一眼便低了下头,“你病还没好么?”   卫樹的脸色有些发白,显得瞳孔越发漆黑,狭长的眼睛像是在他面孔上生生撕开的两条长口子,脑袋里好的坏的想法都暴露无遗。   邱宝珠后颈凉了一下。   “你昨晚□□的时候不是还很有力气?”   卫樹定定地看着邱宝珠,看着邱宝珠闪烁不定的眼神,看着他被夕阳釉了一层红光的脸颊,看他自然上翘的嘴唇。   “你过来,我回答你。”卫樹动了动,很无力一般。   邱宝珠垂着头,狐疑地打量着卫樹,思量着对方话里的可信度。   黑色针柄被医用胶带牢牢地固定在了卫樹的手背上,药水还在从滴管里缓慢地往卫樹血管中滴入。   少年清了清嗓子,弯下了腰,“说吧。”   “就是……”卫樹启唇,吐出两个字,后面的,他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有力地攥住了少年的手腕,将对方拉得一个踉跄,跌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邱宝珠还没反应过来,被拉懵了,也摔懵了,在卫樹轻嗅着他颈子时,他才回过神,奋力挣扎了两下,余光却又瞥见一旁的输液管回升了三分之一的血,他动作猛地僵住。   卫樹咬了咬邱宝珠的耳垂,埋进他的颈窝,“宝珠,我爱你,我好不了了。”   看似温顺依赖的动作底下,卫樹舌尖推开少年碍事的领口,一口一口细密地舔咬着少年的颈项,锁骨,直到两个人的味道完全地混在了一起,不分你我,卫樹心底的躁乱情绪才稍减。   一旁的捡捡,还以为邱宝珠被欺负了,跳起来冲着卫樹汪汪叫,邱宝珠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会像上一世那样?”邱宝珠垂眼,轻声问道。   “不会。”卫樹抱紧了邱宝珠。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   “因为在伤害你之前,我会选择先伤害自己。”卫樹用还输着液的那只手捧住邱宝珠的脸,药水流过一遍的手比打着冷气的室温低得多,凉得邱宝珠打了个寒噤。   卫樹的吻落在邱宝珠的鼻梁上,“但是在这之前,我想问问你。”   邱宝珠屏住呼吸,“什么?”   卫樹想了想,说:“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吗?”   男生的呼吸很平缓,眼神也很平静,平到似乎邱宝珠但凡摇头,他就会死在这一刻。   卫樹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饿死鬼,把爱当食物,没有细嚼慢咽的过程,囫囵咽下去,撑得食管破裂、肠穿肚烂。   邱宝珠胸口发酸发涩,他觉得自己很可怜,卫樹也很可怜。   “我是你的。”说完后,邱宝珠撑着对方的肩膀,亲了亲对方的唇角。   卫樹眼睛变得湿润,他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他感到久违的平静,平静底下却不是森然的沉郁,而是无以复加的美好感受,以及对邱宝珠满到外溢无所适从的怜与爱。   少年感觉到本来捧着自己后脑勺的那只手滑过发疯,来到了自己的后脑勺,本来只是轻轻一碰的吻被卫樹强势又隐秘地转为了深吻。   邱宝珠受不了地后仰,却被吻得更紧更深。   不知道什么时候,邱宝珠被压在了下边,沙发是只能躺下一个人的宽度,他没有分寸可以挪动的空间,眼前除了卫樹还是卫樹。   -   在国内呆到最后时限,邱宝珠必须要动身去英国了。 第71章 他其实比你还害怕你走不掉……   邱宝珠离开国内当天,何英洁本来要送他去机场,走到半路,秘书打电话说邱金言跑到她办公室闹事,她给邱宝珠道了歉,让邱宝珠自己打车机场,她掉头往公司赶去,优雅破功,说要抽死邱金言。   到达机场后,邱宝珠推着行李车,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一次死别,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卫樹身边,紧张、兴奋、期待、忐忑……各种各样的情绪都有。   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能逃离卫樹的掌控感到兴奋和高兴,甩开卫樹从头到尾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很清醒,从始至终,他想要都只有自由,能决定自己人生做什么不做什么的自由。   邱宝珠坐在机场大厅,他已经办完了行李托运,手里拿着机票转来转去。   卫樹为什么还没来?他调理好了?   倒也不用调理得过了头。   邱宝珠拿出手机,打开两人的聊天界面,上面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个小时之前。   卫樹问他起床了没有,什么时候去机场,他回答了一个大的时间。   现在他比大概的时间要早到了半个小时。   不急。   抱着包,邱宝珠靠在椅子上一边吃着小饼干一边玩贪吃蛇,他操控的蛇每次吃不了多长就会咬到尾巴,不过他心态好,一把又一把地重新开始。   玩了一个小时,卫樹还没有来。   贪吃蛇再咬到尾巴时,邱宝珠心态就没有那么好了。   下猛药了?还不来……   卫宵拖着行李箱急急忙忙从机场外跑进来东张西望时,邱宝珠先看见了他,抱着手机,靠着椅子往下滑,不做声也不打招呼,默默地看着卫宵。   后面,卫樹跟着走进了机场,比起怎么看也看不到邱宝珠的卫宵,卫樹像是提前在邱宝珠身上装了监控似的,一进来就看见了邱宝珠。   邱宝珠慢慢挪正身体,直到卫樹站在了他的面前。卫宵看见,没跟过来,转头办托运取票去了。   “我都到了一个多小时了。”邱宝珠本想冷淡地说话,可话一说出口,还是隐隐有股撒娇的劲儿。   卫樹摸了摸邱宝珠的脸,在察觉手指仍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的时候,他很快将手收了回去,漫不经心道:“昨晚睡得太晚了。”   邱宝珠仔细看了看卫樹,脸色是有点不好,而且现在夏天的暑热还没过去,对方居然穿着长袖。   “你很冷吗?”少年好奇。   “还好,你几点的飞机?”卫樹在邱宝珠旁边坐下来,浓黑的眼底有着藏也藏不住的倦怠。   邱宝珠:“1点啊,我之前跟你说过。”   说完之后,他使劲打量着卫樹,趴在对方肩膀上,“你喝的中药改药方了?药效这么猛?”   卫樹扯了扯嘴角,强压着翻涌的控制欲和破坏欲,捏住少年的下巴,俯首恶狠狠在对方嘴上咬了一口。   “你要是不忙,可以随时来找我,”邱宝珠垂着眼,他现在能感觉到一点卫樹的躁动不安,“我放假后也会回国。”   卫樹一言不发地凝望着邱宝珠,半晌过去,他一边抚摸着邱宝珠的后颈,一边低声道:“可不可以不走?可不可以留在国内上大学?”   他指腹往下轻按,“我想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颈后那块凸起的骨头隔着皮肤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碳,引着全身都灼热得发起疼。   邱宝珠眼球颤了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卫樹。   “不要这么看着我,任何人都会这么想,但你是自由的,我尊重你的决定。”卫樹低垂着眸子,淡淡道。   邱宝珠悄然松了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人来人往,行色皆匆匆。   邱宝珠脑海里闪回了很多以前与卫樹在一起度过的画面,他亲眼看着卫樹从跟自己一样的少年气质慢慢变得有了成年人才有的虚伪矫饰,卫樹后来还变得爱撒谎,“下次一定”“以后一定”都是卫樹后来越来越爱说的话,于是他恨死卫樹,可是,每当他恨卫樹多一分,他就又会多爱卫樹一分。   他看着卫樹把自己的手拿到大腿上,一根手指接着一根手指捏着玩着。   对方仍旧凛然,白衬衫让他穿得像某种军队制服,居高临下又旁若无人。   “你的毯子带了吗?”卫樹动作停下来,忽然问。   邱宝珠没有一下反应过来,“什么毯子?”   “你的阿贝贝。”   “带了。”邱宝珠点头,阿贝贝当然不能忘,他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过夜都会尽量带着它。   卫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低声道:“我之前不该扔了它,对不起。”   异国他乡,他不能跟在邱宝珠身边,就剩一件他熟悉的旧物,他竟然也感到了些许安心。   “……也能全怪你,我当时也故意刺激你了。”邱宝珠弯弯唇角。   当时他半夜和卫济冬一起从山上跑了,还是走的山路,在乌漆嘛黑的山里钻来钻去,最后当然是没跑出去,卫樹的车就停在山下,等着他们。   邱宝珠和卫济冬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卫济冬接住他,抱着就往卫樹面前飞奔。   不管真假,卫樹总归担心邱宝珠,没有当即和两人算账,先把邱宝珠带了回去,请了医生诊治。   邱宝珠是装的,卫济冬知道,卫樹也知道,但没想到,真装出了毛病——他回去没多久,浑身就开始长疹子,疹子挠了之后变成成片的水泡,皮肤红通通,水泡亮晶晶,双腿、后背、腹部、颈项,就连脸上都有,接着高烧不退。   医生查了过敏源,卫樹又给邱宝珠换了新的房间,床品床具窗帘全部都换了材质,阿贝贝当然也不能幸免,哪怕卫樹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向日葵毯子,也瞒不过去。   “还给我。”邱宝珠顶着一张还在过敏的花猫脸,他既害怕卫樹秋后算账,又生气卫樹再再再再再…次自作主张。   卫樹:“这……”   邱宝珠打断他,从床上爬起来,“这个世界很危险,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把毯子还给我。”   那天,邱宝珠一定要那张毯子,卫樹越是拒绝他,越是不肯拿出来,他就越一刻都等不下去,他当时甚至想,他下半辈子宁愿就跟自己的毯子过完下半辈子,也好过和卫樹在一起。   从因为萧游而第一次吵架后,尽管恐惧,邱宝珠还是压抑不住怒气,他站到地上,举着枕头对着卫樹乱砸一通。   枕头虽然砸不痛人,但砸痛人本来也就不是邱宝珠的目的,他就是在发泄满肚子的气和怨。   卫樹退了两步,他臂弯还挂着西装外套,一派清贵冷漠,被砸偏了头,又回头重新看向邱宝珠,在看着邱宝珠泪水充盈的眼睛时,他差点就点了头。   邱宝珠也看见他差点就点了头,卫樹甚至都还没有做完点头的动作,他当即就提前在心底原谅了对方的一切,卫樹还有救,自己原谅他就是。   卫樹没有点头,他看的不止邱宝珠的眼睛,还有邱宝珠身上成片的红痕,裸在空气里像是被火烧灼过的脖子和两条手臂。   “已经丢了。”卫樹越过邱宝珠,他若无气质走到落地窗边,找到遥控器,打开窗帘,“医生不是说要注意通风吗?怎么又关上了?”   邱宝珠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他牙齿打着颤,等着窗帘合上,他转身,“卫樹你现在还爱我吗?你不爱我了吧,以前念书的时候,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会对我好,你说我的心愿就是你的心愿,现在我做什么你都不让,你连我的毯子你都要抢走,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求你把它还给我。”   他拥有的旧物所剩无几,有的是他自己丢的,有的则是不见了,卫樹也丢了一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可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那些旧物意味着什么——他丢掉的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邱宝珠不再是邱宝珠了,邱宝珠已经焕然一新了”这个想法一旦在脑海中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邱宝珠恐惧得朝卫樹歇斯底里,“我恨你,我讨厌你,我不爱你了,我不要你了。”   卫樹身形一僵,他转身朝邱宝珠大步走去,漆黑的眸子里隐隐有风暴即将席卷。   邱宝珠往后退了一步,压在内心深处的抗拒和畏惧,让他想也不想就举起柜子上的台灯朝卫樹砸过去。   卫樹偏了下头,但台灯的底座还是刮到了他的额头。   害怕被清算,邱宝珠拉开门转身就要跑出去,迎面撞上听见动静正往楼上赶的卫济冬。   “阿冬,救……”   卫济冬看见邱宝珠身后卫樹那张满脸是血的脸,吓了一跳,连上楼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停下了。   卫樹冷冷地看了卫济冬一眼,把邱宝珠捞回了房间。   温热的鲜血滴在邱宝珠的脸上,卫樹动作温柔地抹开,抹不干净,他低下头,用舌尖舔舐,可却又有更多的血继续往下滴。   “宝珠,我不能没有你,你也是,你不能没有我。”   邱宝珠梗着脖子,“我可以没有你。”   卫樹的平静在听见这句话以后再难以维持下去,他大喘了一口气,眼睛通红,“那你杀了我。”   满脸是血,吓到邱宝珠牙齿打颤的卫樹开始模糊,邱宝珠的视线又回到了机场,他脱口而出,"你变了好多。"   “你喜欢这样吗?”卫樹扣着邱宝珠的手指,笑着问道。   “喜欢。”邱宝珠喜欢正常的健康的恋爱,上一次实在是太不正常太神经质了。   卫宵举着机票朝他们跑来时,卫樹眨了下眼睛,他看见时间,拍拍邱宝珠的肩膀,“可以走了。”   邱宝珠把书包背到肩上,“我会回来的,你好好治病。”   卫樹似乎在强压着什么,半晌才开口,“我陪你到安检口。”说完,他直接牵住邱宝珠的手,带着往前走,卫宵惊惊惶惶地跟在后面。   被卫樹牵着的手心很快就被汗浸湿了,黏黏的,他以为是自己被热出了汗水,可他浑身又是凉的,机场里冷气很足,他甚至都觉得有些冷了。   手心在出汗的肯定是卫樹。   少年快走了两步,与卫樹十指相扣,他声音很轻地说话,“阿樹,我爱你。”   卫樹脚步猛地一顿,埋头猛追的卫宵差点就撞上两人,但卫宵瞅见卫樹神色不太对,行云流水地转弯先钻进通道里了。   “到了。”卫樹理了理邱宝珠有些乱的头发,“过去了注意安全,你可以住在卫家的房子里,更宽敞,更舒适。”   “卫宵手里有不少味道不错的餐厅,要是想出去吃饭,就让他带你去。”   “放了学就早点回家,要出门可以带上卫宵。”   “你母亲请的厨师如果不合口味,就到卫宵那边去吃饭,厨师都是按照你的口味聘请的。”   “冷要记得加衣服……”   邱宝珠听着卫樹罕见的絮叨,他知道卫樹不放心,耐心听完后,他扯了扯卫樹的衣袖,“走之前,你不想亲我吗?”   卫樹手指抖了抖,“公共场合,你不介意?”   “碰一下。”邱宝珠往前走了一步,鞋尖跟卫樹的鞋尖撞到一起。   卫樹眼神越发稠深,他捏住少年的下巴,带着浓浓不舍与狠意吻了下去,唇舌一触即燃,卫樹的每一根神经都被挑了起来,在身体叫嚣着留下面前的人,不择手段。   心脏急速泵血到麻痹,卫樹面色如常地放开了邱宝珠,在通道入口跟对方挥手告别,少年很高兴,大幅度地挥舞着手臂,灵透灵透的绿眼睛比两世加起来的全部时刻都要明亮,就连正午的日光都无法比拟,卫樹心甘情愿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交换这一瞬间。   过了安检,到休息室休息时,邱宝珠怅然若失地窝在沙发里。   他得偿所愿了,他高兴了,他终于撇开卫樹了。   但现实跟他想象得有一点出入,他以为他会是断了线的风筝,自由自在地在天地之间飘荡。   其实并不是,活着的人但凡心有一丝挂念,就永远是拴着线的风筝,线也永远不可能断。   卫宵拿着零食凑过来时,表情比邱宝珠的看起来还要沉重。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之前不好说,说了会挨揍。”   邱宝珠用绿汪汪的眼睛看着卫宵,像发呆的猫,“现在就能说了?”   “现在我哥管不到我了啊,而且他需要我在国外帮他看着你,他不好意思整我,他整我,我就整你。”卫宵笑哼哼说道。   “……”   见邱宝珠默不作声,卫宵不笑了,换回之前的沉重,语出惊人,“我哥在打镇静剂。”   ?   “镇静剂?”邱宝珠重复着这几个字,他还没明白过来,心却已经开始往下沉。   “是的,镇静剂,我一开始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只知道他每天都要吃药,后面又开始输液,我问过医生,医生也没瞒着我,说输液袋里就是盐水、葡萄糖,骗我哥的,因为我哥有臆想症,”卫宵挠着脑袋,“不止臆想症,还有分离焦虑、强迫,分离焦虑和强迫有口服药。”   “今天我哥迟到,是因为他昨晚注射了过量的镇静剂,今天出门之前他又注射了一支。”   “医生说,我哥很爱邱宝珠,爱得快死掉了,你们在一起也不是很久啊,他为什么会这么爱你?”   卫宵手指把饼干捏碎在盒子里,慢吞吞说道:“他其实比你还害怕你今天走不掉。”   信息量太大,邱宝珠在慢慢消化,但他消化的速度很慢,先回答的话不痛不痒,“我知道卫樹在吃药。”但是他不知道对方已经到了需要打镇静剂的地步。 第72章 正文完结   “邱宝珠,你现在要不要掉头回去啊?我哥肯定还没走。”卫宵嚼着饼干,吊儿郎当里藏着几分正经之色。   神经从邱宝珠的耳际开始一根根麻掉,他开口,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奇怪的声音,喉管里炸开了一个气泡,阻塞了他的发言,他往下使劲咽了咽,却如同咽下一块巨石般艰难。   “放假我会抽时间回来的。”他不知道在自己说了句什么。   卫宵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邱宝珠深吸一口气,“他是他,我是我,他生病了应该看医生,我现在要去读书了。”   卫宵已经开始不可置信了,并且越发地感到不可置信,因为邱宝珠的反应不该是这样。   “可是,我哥是因为你才生病的。”卫宵停下了咀嚼饼干,似乎是在惊异邱宝珠明明被卫樹那么热烈地爱着,却能在卫樹生病的时候摆出事不关己的的无情姿态。   邱宝珠:“他是生病了,但不是因为我生病,我是诱因,但我不是病因。”   卫宵张了张嘴,没能发得出声音来。   过了很久,在机场不断的轰鸣声中,卫宵悄悄抹眼泪,“那我哥怎么办?”   邱宝珠也想不到,邱宝珠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回去,起码不能在即将离开即将彻底与上一世做切割的时候转头回去。   他已经走出了笼子,卫樹应该也要学会走出他的笼子。   夜晚,飞机在伦敦的希斯罗机场落地,机场依旧热闹,不断有飞机落地又不断起飞,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耀如繁星。邱宝珠在天上的时候就看见了大本钟。   邱宝珠和卫宵一起出关后,卫宵拉住他,“跟我一块儿,卫家有司机等着。”   邱宝珠心不在焉,上了车后,连与国内迥然不同的市景也只是草草扫了几眼。   司机是亚洲面孔,对方自我介绍,却是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让邱宝珠没想到的不是对方,而是卫宵,卫宵的口语居然也很好。   见邱宝珠诧异,卫宵朝邱宝珠打了个弹舌。   “……”   “那你英语成绩怎么那么差?”少年问道。   “我只会说,我不会写。”卫宵说道。   卫家楼房所在的城区有价无市,就连售卖都是在几个熟面孔之间倒来倒去,穿着管家服的中年男人像是早就收到了消息,他等在院子里,眼看着就要停车,邱宝珠倾身,“我不住这儿。”   卫宵算盘落空,不情不愿给司机重新报了一个位置。   两家距离不远,只是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伦敦这时候有点冷,邱宝珠下车时,穿上外套,他没让司机和卫宵帮忙,自己从后备箱取下了行李。   卫宵趴在车窗上眼巴巴看着,“哎。”   邱宝珠回头。   “那什么,你弄好了给我哥打个电话,他肯定想死你了。”   邱宝珠绿色的眼珠变细,他眼睛眯起来,“那你和他谈?”   “……”卫宵赶忙说,“不不不,你谈你谈,我不谈。”   车刚驶离,漂亮的红房子的门被推开,穿着睡衣的潘胜安出现在门内,他激动地走下台阶,“宝珠,你终于到了!”   风很大,邱宝珠进了屋,潘胜安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先喝着,动作之间难掩兴奋,“你之前在手机上跟我说饿了,我把菜都切好了,现在就能做!”   厨房是开放式的,潘胜安很快就在里面忙活了起来。   邱宝珠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室内,房子跟国内的比起来差不多宽敞,维多利亚式的内饰风格,白色流苏边的波斯地毯,红色的铁艺餐椅,白色风铃壁灯,绿色书柜搭建的阅读角,仍旧极具英式风格的壁炉,挨着转角上楼的地方,长廊与浅黄的橱柜朝后院延伸,几盆绿植摆在楼梯与橱柜之间,他只认识龟背竹和千年木。   那几盆绿植被养得很好,邱宝珠一向不会养活物,动植物都是一样,养什么死什么。   邱宝珠很清楚自己透过那几盆绿植到底在看什么。   他拿出手机,打开跟卫樹的对话框。   [阿樹:到了吗?]   这条消息是两个小时之前的,还有新的,接着看。   [阿樹:你那边天气不好,卫宵说很冷,你到家后吃点热的。]   又过了一刻钟。   [阿樹:吃了吗?]   邱宝珠磨了磨后槽牙,给卫樹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接了之后,还没来得及说话,邱宝珠就压低声音问:“你没喝中药吗?”   尽管卫樹只给他发了三句消息,还全是关慰之话,但对方的急迫和焦虑已经溢出了屏幕,直击心灵,令人心慌。   接到电话的卫樹,却先笑了一声,“喝了,但好像没用,你吃饭了吗?”   “安安正在做,他没睡觉,还在等我。”   “嗯。”卫樹听着邱宝珠低软的嗓音,心底泛起的狂浪逐渐平息,他仰头,看见药水瓶里的药偶尔冒一个泡上去。   “我知道了一些有关你的事情。”邱宝珠靠进沙发里,沙发很软,云朵似的。   电话里静了许久。   “然后?”卫樹出声道。   “你不问我知道的是什么事,为什么会知道?”   “大概猜到了。”   邱宝珠觉得卫樹才应该来伦敦,他的声音融进今天晚上的风里也毫无违和感,有些冷,有些疲惫。   “你会死吗?”   邱宝珠记得上一世,卫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但紧跟着卫樹又说“你不要死”,他当然不想死,只是跟着卫樹在一起生不如死。死多容易,眼睛一闭,万般情仇皆抛脑后,但活着,跟卫樹一同活着,就像被夹在一台绞肉机里,削皮绞肉碾骨。他没有觉得自己甘之如饴,他只觉得痛,觉得辛苦,爱辛苦,恨也辛苦。   现在轮到卫樹辛苦了。   可其实,再辛苦也不过如此,因为卫樹只要拥有邱宝珠的爱,就能一直苟延残喘。   “你爱我,我就不会死。”卫樹后脑枕在了沙发抱枕上,他开了免提,能听见一些电话那边的声响,偶尔还能听见一声邱宝珠的呼吸,药水灌冷的血管于是又回温,像是春天。绿树上的花被风带去了遥远的土地,却又飘回来隐约的香气。   -   开学后,邱宝珠和潘胜安开始了课程,课不算多,对邱宝珠来说也几乎是0难度,比较麻烦的是小组作业,小组成员不止他跟潘胜安两人,国与国文化之间的差异经常让邱宝珠觉得难以沟通,其实他知道还是人与人之间的问题。   终于,在组员用电焊枪烧毁了邱宝珠做到一半的作业时,邱宝珠跟人吵了起来。   再之后,沟通一类的任务就全落在了潘胜安头上。   作品被毁的委屈,邱宝珠黯然神伤许久。   才开学没多久,大大小小的磕磕绊绊他就已经遇到了不少。   即使坐在卫家更豪华的大房子里吃着几名大厨烹饪的美食,他也好不起来。   这个世界就是很危险,人还很癫。   “我哥待会儿到。”卫宵过得比邱宝珠滋润,面色红润,神清气爽,他也不怎么提卫济冬。   邱宝珠一怔,“他没跟我说。”   “可能怕太忙,临时又过不来,提前说了担心你失望吧。”卫宵切开了牛排,用筷子夹着丢进嘴里。   “这么忙……”邱宝珠睫毛扇了扇,不动声色。   邱宝珠翌日没有课,他在二楼戴着护目镜滋滋啦啦烧电焊,比起金属一类,他总是更喜欢石头,喜欢更贴近自然的东西,这次小组作业的也是以保护环境为题。   晚上一时睡不着,不如做作业。   而且,卫宵不是说卫樹会来么。   凌晨,邱宝珠熬不下去,给卫樹发了一个问号过去,摘下护目镜,挂着通红的一对眼睛走进了浴室洗漱。   他眼睛累得睁不开,仰着头闭着眼睛,任由热水冲刷浸泡一会儿后才缓解了不少。   躺到床上后,邱宝珠看了眼手机,把手机从床头掷到地毯上,砰的一声闷响。   俄顷,邱宝珠又过去把手机捡了起来。   言而无信,也不回消息。   他想到卫宵在吃饭时提到自己班里一个同学跟男友异国恋,卫宵同学在这边学镶嵌学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同学男友在国内劈腿劈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   可卫樹爱他爱得要死,卫樹不会。   但卫樹人没来,消息也无。   怎么这样。   邱宝珠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困意来袭,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他被吓得一个激灵,接了电话。   “我本来想今天过去看你,但公司里出了点事儿,卫理刚上手没两天,她处理不了。”   邱宝珠枕着枕头,侧着,“好。”   “我去你那边之前会提前告诉你的。”   “好。”   “宝珠,伦敦降温了,你要穿好衣服,好好吃饭。”   “好。”   “那我挂了。”   “?”   邱宝珠的瞌睡被气得无影无踪,他弹坐起来,胸口像燃了一把火,他觉得很奇怪,太奇怪,非常奇怪,他跟卫樹也不是没吵过架,也有互相不搭理的时候,卫樹坚持不了半天就会主动找他,他也是,可他们这次分明也没吵架。   他知道卫樹离不开他,知道卫樹会打大剂量的镇静剂,所以他也会在出门、上课、吃饭、社交的时候顺手给卫樹发一张照片,他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让卫樹好一点,但他好像也只能做这些了。   结果卫樹还端起来了。   于是,邱宝珠不再主动给卫樹发送自己的动态。   卫樹依旧会问他在做什么,现在在哪里,邱宝珠也依旧会正常回复。   邱宝珠觉得卫樹要么是治疗过度,要么是病入膏肓。   小组作业交上去后没过多久,伦敦街头开始出现了圣诞节前的气氛,卫宵和潘胜安也在激烈地讨论着放假要不要回去,潘胜安不回去,他在伦敦看着家,还想到处走走,卫宵不打算回国,但也没打算假期一直待在伦敦。   “宝珠,你回去吗?”潘胜安问邱宝珠。   “我还没想好,可能回,可能不回。”   卫樹消息已经发得越发少了,邱宝珠时常感觉哽得慌。   他在这段时期忽然就明白,即使互相折磨、歇斯底里、痛不欲生也比如今要好,起码那时候还是爱着。   放假前夕,足有一天一夜没给邱宝珠发消息的卫樹,破天荒地有了动静。   [阿樹:圣诞节回国吗?]   邱宝珠说不回。   隔了几个小时之后,卫樹才回:玩得愉快。   ?   时间接着流过去一小时之后,邱宝珠拖着行李箱出了房间,他穿着雾蓝的大衣,围巾和毛线帽捂得严严实实,眼睛的颜色使他乍一看像个漂亮的混血儿。   “安安,我要回去一趟。”   潘胜安都还没来得及问一问对方为什么走得这么着急,邱宝珠就已经走出了门,院子里,像雪花一样的雨在灯下颗粒分明。   -   卫樹的回复让邱宝珠感觉太不对了,他了解卫樹,卫樹认准的事情,任谁都无法改变说动他。邱宝珠雨卫樹结识相知十四年,他上一世就很清楚,想让卫樹放手,除非让卫樹死。   可现在,卫樹好像突然就变得无所谓、轻飘飘了。   联想到之前他注射镇静剂的事情,邱宝珠的心脏突然之间就开始毫无规律地狂跳。   回国的飞机上,邱宝珠盖着毯子缩在座位上,眼前是卫樹的白头发。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鬓角。   要是这一世,对方先死掉,他的头发也会像卫樹那样短短一个月不到就染上白霜么?   他也很爱卫樹的。   尽管是还算比较舒适的商务舱,邱宝珠却一路无眠,他没有告诉邱翡,也没有告诉奶奶和何英洁,自己回国了,他只是把行李拖给了出租车司机送去家里,他拿着手机,上了另外一辆出租车。   “去青羽山。”青年熬了一夜,声音嘶哑。   国内也是冬天,不过没下雨,空气干燥凛冽,路上还残留着洒水车工作后的痕迹。   山下的闸道是人工控制,邱宝珠从车窗里探出头,“别告诉卫樹我回来了。”   门卫下意识点头,回过神来时,视野里只剩下一个出租车车屁股。   邱宝珠让司机把车停在距离卫家大门还有百来米的路段,付了车费,他下车,系紧围巾,朝前跑去。   邱宝珠在门口的灌木丛后面蹲了下来,并非近乡情怯,他只是想问清楚自己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卫樹死掉吗?他不想。   他想卫樹开心快乐地活着吗?不是很想。   他恨卫樹吗?恨。   他爱卫樹吗?爱。   他已经原谅卫樹了吗?好像已经原谅了。   他是在害怕……   “在伤害你之前,我会选择先伤害自己”,所以卫樹总是在注射镇静剂。   卫宵夜说过。   他是在害怕,害怕卫樹已经把自己给整死了。   蹲到脚麻,灌木丛旁边突然出现了脚步声,邱宝珠吓得炸毛。   “哎哟,宝珠少爷!”老钱按着胸口。   “嘘——”邱宝珠脑门吓出了汗水。   “卫樹呢?”邱宝珠没有立即站起来,他往里边看了眼,但卫家太大了,什么也看不见。   老钱也跟着往里面看了眼,没说话。   他交握在身前的手掌扇了扇,示意邱宝珠跟上他。   邱宝珠脚步放轻,跟着老钱穿过前面的花园和鱼塘,大厅宁静,陈设未改,上到二楼书房,擦得铮亮的地板映出从天花板上坠下来的灯光,像几尾一动不动的游鱼。   偌大的书房里,之前是卫润在使用,现在则是卫樹。   只是邱宝珠没想到的是,坐在书桌前翻阅文件的是卫理,卫理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已经被她抓成了一个鸡窝。   邱宝珠正对面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卫樹懒散地陷在沙发里,黑色的毛衣衬得他面容冷峻,无法接近。   他听见声音,头也未抬,始终低着头在摆弄手里的东西。   邱宝珠松了一口气之后,心又凉了半截,他都站门口了,对方还在玩手机……   老钱张了张口,又将话头咽下去了。   “盲人模式已打开。”   “静音已关闭。”   “微信,通讯录,选定。”   “s、h、e、n、g、d、a、n、j、i、e、k、u、a、i、l、e。”   紧跟着,邱宝珠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惊慌失措地掏出了手机,看见上面是卫樹发来的消息:圣诞节快乐。   卫樹也听见了信息的通知声,还有大衣与皮肤摩擦的声音,卫家室内暖气很足,家里没有人会穿大衣。   他慢悠悠掀起眼睑,看不见瞳孔的眸子直勾勾地失神地看向声源处,但被注视的人却能看出来这道注视还有一点找不准方位的偏斜。   “宝珠?”卫樹缓缓坐直。   邱宝珠听见自己上下牙齿打架的嘎吱声,他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眼泪一道道流下来。   卫樹走不出笼子,他也一直都在笼子里,从未离开过。   沙发的落地窗后面是又大又黄的月亮,亮莹莹的,窗外树冠黑影幢幢。   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卫樹偏了下头。   月亮恹恹斜升,明亮如明珠,摇晃婆娑的树影将它拉进茂密葱茏的枝干里,只剩几道温润月光流露。   正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