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作者:寓风   文案:   十里八乡都知道,姜竹是姜篾匠在山脚下捡的孤儿,养父过世后,只剩他孤苦伶仃住在竹山上砍竹子、挖竹笋,编篮子为生。   某天,姜竹在自家山里“捡”到一个陌生男人。   这人又俊又白,仪表堂堂,眉眼勾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少爷。   就是头发有点儿短。   穿的有点儿怪。   娇生惯养,挑剔挑食,还爱骗人。   一会儿说他是山神,一会儿说他是专爱吃竹子的黑白熊精,一会儿说他得了不治不症……   姜竹给他治伤,背他看病,供他吃喝,被他哄得团团转,愈加觉得他像镇上财主家那只爱闹毛病的金贵小狗。   但沈青越和狗不一样。   他会说话,会逗人,比狗霸道,不胡乱咬人。   他还有奇怪的包袱,里面有晒太阳就能亮的灯,能画人能唱歌的镜子,奇奇怪怪的神奇小物件……   最重要的是,他会护着他不被人欺负。   姜竹想,也许他真是个落难的神仙也说不定。   不过,管他呢!   管他是落魄少爷,邻国的逃兵,还是山上的妖精,他捡到了,就是他的!   ***   沈青越天生哮喘,生活娇惯,第一次徒步,就遇上泥石流身穿到一个陌生的古代。   药不多,腿折了,疼到想哭,还陷在荒山野岭。   沈青越自嘲,人固有一死,凭什么他要死两回?   累了,毁灭吧,反正他也不怎么想活。   他躺倒等死,却被单纯好骗的姜竹背回家去。   姜竹养着他,哄着他,喂着他,时时刻刻惦记他,却不知道对自己好点儿。   看着姜竹孤苦无依,又黑又瘦,被排挤被欺负,沈青越想,他死前,多少得报答一下这个孩子。   替他教训人,保竹林,理身世。   骗他多吃肉,长胖些,再教他点儿赚钱手段。   等他死时,再将背包里的太阳能露营灯、手机、平板等卖掉,姜竹就能衣食无忧了吧。   【关于版本,认为有必要排雷一下】   因为存稿过程中作者发现曾经的自己站反了cp,孩子长着长着就和家长预期不一样了(tvt)所以改成了姜竹攻,沈青越受,向最早预收的小天使们真诚道歉(跪下)   注:   ①he   ②姜竹攻(年下),沈青越受。   ③架空古代,生活向日常治愈风,家长里短,流水账小故事,很日常,这本节奏比较慢(画重点)   ④外柔内刚能干年下土著小篾匠vs哮喘毒舌年上美人设计师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市井生活 轻松 治愈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青越,姜竹 ┃ 配角:姜家业,江修文 ┃ 其它:治愈,种田   一句话简介:捡到穿越来的王子病   立意:陪伴治愈孤独,共创美好生活 第1章 竹林中   暮春时节,山全绿了。   山野菜正茂盛,春笋却不如前一阵子好卖了。   姜竹一大早背着竹篓走小道下山抄近路去赶早集,卖到早集快散,才将一筐笋全卖完。   图鲜的人家已经吃了一阵子笋,这时节专挑着鲜嫩的野菜买,节俭的农家更是把嫩的野菜尖尖卖了,自家吃卖剩下的,上山就能挖到野菜时,绝不会为了吃菜掏一粒米、花一分钱。   现下倒是笋干好卖些。   赶集、草市都有人收。   姜竹背着换回来的杂粮、腌蛋,还有一点儿明天给山神上供用的点心、一包盐闷头往回走。   明天是山神的诞辰,附近村子和镇上的居民都会去山上赶庙会,集市肯定没什么人,背竹笋去庙会卖太沉了,也太远,姜竹思索着这几天就不下山卖笋了,去后山挖些野菜,再做些笸箩、席子晒笋。   正好他前一阵子一直忙着做采茶用的小竹筐,还没怎么挖野菜。   “竹子赶集回来啦?”   “嗯。”姜竹的思绪被唤醒。   坐在村口搓麻线的老人朝他打招呼,其他人也纷纷转头看他,姜竹忍不住抓了抓旧背篓的绑绳,生硬地点点头,加快了脚步,贴着山脚,从小路上山,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从小路上山,穿过一片荒草坡,就到了竹林。   看到竹子,就到“家”了。   尽管居住的房子在半山腰,还要再爬一阵子山,但进了竹林,几乎就不会再遇到人了,这片竹林与他的名字一样,是属于他的。   姜竹又疾走了一阵,渐渐放缓了脚步。   今年的新竹正在长大,不及时砍掉,一不小心就从笋长成了翠绿的竹子,每走几步就能看到笋壳未脱却已经四五尺高,很快就能脱离笋态,变成竹子的竹林新成员。   走过一个小坡,起伏的地形猛然一矮,脚下土地也变湿润了些,姜竹绕过一根刚冒出地面的小笋,却踩到了凸出一块儿的竹鞭上,“咔”的一声,又像“啊”的一声,姜竹下意识连忙抬脚,挪开的草鞋下,只有坚硬结实的竹鞭和被地面浅浅的溪水渗透润湿的老叶。   无论哪个,即使被踩疼了尖叫,应该也是咔嚓沙沙声才对呀。   姜竹还没想明白,忽然又一道很轻的吸气声。   轻得像道幻觉似的。   不是竹鸡,不是蛇,也不是什么会光顾竹林的动物能发出的声音。   他下意识摸向别在腰间的弹弓,余光却瞥见浅浅的溪水在斑驳的阳光照耀下摇晃闪动。   冒出地面仅有不足半指高的溪水,被阳光照得像跳舞一般闪闪发亮,比夜晚天上的星河更亮,更夺目。   而比发光的溪水更夺目的,是两手撑在地上,以一个十分慵懒的姿势后仰着坐在溪水边的年轻人。   他戴着顶奇怪的圆帽,要掉不掉的,露着大半截胳膊,背着奇怪的大布包,手上裹着更奇怪的东西,胸口起伏,半张着嘴巴,很放松,又十分痛苦地喘息。   姜竹想,他听到的吸气声和奇怪的声音就来自这里。   果然,那人撑着地面的手又按断了一节细小的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声。   穿林的细风吹过,摇动头顶的竹叶,遮在他脸上的阴影被风吹漏出一块缝隙来,如柱的光波穿过竹叶的网照到对方的脸上,随风飞快地划过,从眉眼到鼻尖,又滑到眼角,忽得,照出一个闪耀的光点,又没了。   姜竹呆在原地。   忽然,对方的眼睛朝他这边转过来。   姜竹猝不及防和对方撞上了视线。   他下意识后挪了半步,终究是踩着了刚刚特意躲闪的笋,发出咔嚓和吱扭声。   那人看见了他。   姜竹不知怎么脸却忽然红了。   他窘迫地在原地踟蹰了半个呼吸,背着筐,走向那“发光”的怪人。   走近了,姜竹确定,他看到的“亮斑”果然是这人脸上的一滴水,只是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这么一会儿,已经从水珠变成了一点儿痕迹。   也看清了这人裸露的胳膊、脖颈和五官。   白皙,俊朗,仪表堂堂,眉眼勾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少爷。   绝不是他们姜家村会出现的人,他去县里看舅舅,都没见过这样精养的少爷。   姜竹隔着两步和小溪盯着他和他被卡在石头间,极其不自然的右腿。   石头和周围的土毫无破坏痕迹,从石头上的水痕苔藓看,少说有十数年没挪过窝,如果没记错,姜竹想,他以前在这边砍竹子挖笋还在这块儿石头上坐过。   可是,这样的石头是怎么把对方腿卡到下面去的?   还那么严丝合缝?   这是谁?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沈青越倒了大霉。   人生第一次徒步,精挑细选,选了个风景宜人的好地方。   不想遇上了局部泥石流。   跑都没来得及。   被泥石流吞没的时候,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他该留封遗书的。   可是如果写了遗书,他爸,他妈,他妹妹,是不是会认为他想自杀?   才刚刚辞职回家照顾亲孙子的阿姨肯定也会内疚自责吧?   理性而言,他只是有死的可能性,谁出门徒步会写遗书呢?   感性而言,他是该留封遗书的,至少,不见面也能有个文字形式的正式道别。   他没什么大用的一生,就这么短暂而并不光荣地结束了。   失去意识前,沈青越想,早知道还不如去滑雪。   雪崩总比泥石流来得浪漫一点儿。   再次清醒时,沈青越是被疼醒的。   整条右腿都在疼。   脚腕有种撕裂的生痛,大概是扭了或断了。   小腿到膝盖是种血液不通的憋闷痛感,像是手指缠胶带太紧又太久,那种血液不通的那种又憋又胀的痛感。   他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只不过稍微动了动,就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艰难地坐起来,发现腿卡进一块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但缝隙很窄的石头里了。   就是这块儿把他死死卡住的石头造成他血液不怎么流通。   沈青越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适应这差点儿把他二次送走的疼痛。   他是真的受不了一点儿疼。   他爸和阿姨没冤枉他。   回想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堪称标准的温室娇花,除了小时候发生过两次意外,差点儿死了,剩下的时间,最大的疼痛无非是输液扎针。   那两次濒死他自己其实没多深的印象,不知是因为年纪小,还是大脑自动屏蔽了,他真不怎么记得。但是针头扎进皮肤的痛感一直是清晰可辨、痛彻心扉的,而现在,他的腿,比从小到大扎的所有的针集合在一起还疼。   疼得沈青越没忍住,当场就飙了几滴生理泪,呼吸都不顺畅了。   沈青越扯掉了口罩,艰难地保持右腿不动,努力弄清楚现下的情况。   他清晰地记得他徒步的地方是一片原始的树林,可现在怎么头顶、四周全是竹子?   背包还沉甸甸地在后背,身上的衣服和徒步时一样,除了鞋底有泥,裤子被溪水浸湿了,身上还是干燥的,而且还挺干净。   那么,就更加不对劲了。   他不是被泥石流给埋了吗?   即使被泥水冲到下游,误入了哪条河,又被河水冲到竹林,身上也不该这么干净。   沈青越深呼吸,焦虑和压力只会加重哮喘,对他无益。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毫不意外,没信号。   又毫不犹豫挨个拨打了110、119、120,也不意外,没一个能打通。   那么,这是哪里?   天堂?   地狱?   地府?   风景这么漂亮吗?   他死了吗?   他都死了,还要再受一份断腿的罪吗?   “唉……”   他放下手机,努力拔了拔他那被压在石头下,卡得死死的右腿。   不知道他到底昏迷了多久,小腿已经因为血液不循环肿起来了,他忍着痛摸了摸,能摸到的部分,都是一股不自然的凉。只把手指放上去稍微一用力,就疼得沈青越差点儿哭出来。   好吧,松手。   或许他得等它彻底没了知觉,就能任拽任拉任凿任砍。   缓过劲儿,重新调整一遍呼吸,沈青越再次小心翼翼地捏着裤子往上提。   于是喜提第二次痛彻心扉。   沈青越疼笑了。   深呼吸,一鼓作气,用力抓住右腿使劲儿往外拔,不算太大的石头把他倒霉的右腿卡得严丝合缝,疼痛传遍全身,腿和石头原封不动。   累了。   沈青越松手,指尖都打着颤。   十指连心,大概也连着腿。   熬过一阵一阵的疼,他试着晃动那块儿石头,从背包里掏出军刀敲、挖、凿,刀尖别断了,石头岿然不动。   太阳升得更高了,除了一身冷汗,一无所获。   真累了。   他松开刀,原地仰躺下去。   随便吧,爱谁谁,他对这局面无能为力。   林间的微风吹干了身上的汗,沈青越从背包里取出急救包,吃了一片布洛芬,又拿手机玩了十多关的消消乐。   他一共有六片布洛芬,一天吃两片,可以坚持三天。   如果忽略右腿持续的疼痛,现在还挺惬意的。   阳光暖洋洋的,头顶是蓝天白云和竹子,脚边有无声细流的溪水,不冷,不热,四周很静,只有竹叶摇晃的沙沙声,和远处缥缈的鸟鸣。   他肯定没死。   按照最朴素的判断方式,他能感觉到疼,也有影子。   所以,他这是沦落了到了哪里?   沈青越戳着手机上其他始终无法打开的游戏。   “网络连接已断开,请检查网络。”   每个月充值的话费和流量真是一点儿用没有。   沈青越且换到备忘录输入起遗书。   荒郊野岭,腿折了,不知道有多少过敏原,药不多,只有几天的食物……   敲完“亲爱的爸爸妈妈小妹阿姨”沈青越忽然不知道要写什么,写作文似的毫无感情地输入“如果你们看到这条备忘录,那么我已经死了,不要伤心,没什么可伤心的……”   确实没什么可伤心的。   大概最伤心的会是从小照顾他的阿姨吧。   毕竟浪费了她那么多年的时间。   现在阿姨也有孙子了……   哈,真好……   沈青越编不下去了,将手机塞回口袋里。   扔是不可能扔的,晚上能照明,万一有野兽,也能扔过去“殊死一搏”。   沈青越被自己逗乐了。   他拽了拽背包,好尽量能躺舒服点儿。   水太凉了,他又曲起左腿,好在他的裤子是速干的,干慢点儿他就要感冒了。   人生啊,多么的多姿多彩。   精彩得他想唱个歌。   “有人吗?!!!”   四周一片寂静。   算了。   沈青越摸了摸手边的军刀。   他裤兜里还有一把更小的瑞士军刀。   医药包里有一小卷绷带。   消炎药、止疼药都还有几粒。   右腿再这样下去就该坏死了。   是截肢好呢?还是干脆抹脖子长痛不如短痛呢?   哪样都会很疼吧?   沈青越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随即自嘲地想,人固有一死,他何德何能,竟然要死两回?   算了,随便吧。   既然做什么都是徒增疼痛,还不如什么都不做,躺下等死。   为什么他就不能痛快地死了呢?   算上小时候的两次,这都该第四次了。   他可真难杀啊。   现在,他倒是想抱一只兔子,狠狠地揉两把,吸两口,过敏,窒息,一了百了。   好一会儿,沈青越都快找到放松肌肉减缓疼痛的窍门了,正撑着手臂抬高左腿吹膝盖下褶皱的湿裤子,忽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在远处盯着他看。   嚯。   好黑的一个小孩。   怎么跟个野人似的? 第2章 这是哪里   两人隔着两步多远一站一坐,一黑一白,大眼瞪小眼。   姜竹在观察他,沈青越同样也在观察姜竹。   在姜竹眼里他很怪。   在他眼里姜竹同样也很奇怪。   看上去十五六的小男孩,黑不溜秋,又黑又瘦,背着个挺大的旧竹篓,穿着一身洗褪色打补丁的旧衣服,脚上还穿着双旧草鞋。   以沈青越不多的服装知识判断,这孩子穿的服装制式他没见过,但最良心的电视剧服装道具组大概都做旧不到这种程度。   以沈青越浅薄的社会认知再判断,全国各地,哪怕是贫困县,也不至于让这么大的孩子穿这么破的衣服和草鞋。   况且,便宜的T恤才十几块,怎么都比他这身衣服省布料多了。   沈青越脑海中闪过一个离谱又大胆的猜想——他可能,穿越了?   一时间,他脑海闪过许多——   他连死都得死这么远么?   死了家里连个全尸也弄不到?   不愧是他,死都不进祖坟打扰他爷爷,还能给家里省一笔火葬费。   要不然把他那一屋子纸笔颜料烧了算了,反正他爸一直看那些不爽的。   他妈也终于不用受折磨了,他妹妹也能想养什么养什么了……   可没忍住他还是遗憾了一瞬,他可能真的没机会留遗书遗言了。   太好了。   他不动声色地朝姜竹笑了笑。   年龄、阅历、对人和社会认知都差了一截的小孩败下阵来,被他笑出了一张大红脸。   本就被晒黑的脸,瞬时黑红黑红的。   沈青越被他的反应逗乐了。   逗孩子的恶趣味暂时克服了疼痛,他忍不住嘴欠地问人家,“你叫什么,多大了,几岁?”   姜竹脸更红了。   这人,真奇怪。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人都卡在石头里了,疼得直打哆嗦,还有心情问别人多大了,还能笑这么没心没肺。   沈青越:“背这么大筐不沉吗?”   姜竹卸下了背筐,拘谨地蹚过浅浅的溪水,凑近石头看了看。   沈青越朝他笑,“我试了,拔不出来。”   姜竹弯腰蹲下,使劲儿扒石头,石头却长在地里似的纹丝不动。   沈青越:“扒不动的。”   姜竹抬眼看了看他,摇摇头,又换了个方向用力扒,手臂肌肉紧绷,手背上青筋鼓起,连指尖都扒白了还是扒不动,咬咬牙,又要换另一个更不好使劲儿的位置再试试。   沈青越笑了,看热闹似的盯着姜竹粗茧遍布的手,看着那一道道青筋。   勃勃生机。   替他努力。   不知怎么的,在想死和不想死间,他渐渐倾向了后者。   “哎。”   姜竹抬头看他。   沈青越盯着小孩清亮漂亮的眼睛,连疑惑都清澈得像汪泉似的。   沈青越笑着换了他翻了壳的乌龟似的姿势,进一步乌龟脱壳,将胳膊从背包肩带脱出来,将自己手上的手套摘下来递给姜竹。   “戴上这个。”   姜竹看着他将一层“黑皮”从手上脱下来,露出纤长漂亮的手,人有点儿傻。   比瞧见蜥蜴蜕皮还神奇。   沈青越被他的反应逗得直乐,朝他比划,“手套,戴手上。”   姜竹盯着看上去就很贵的手套,摇摇头,站起来道:“我回家拿凿子。”   说完,小孩扭头背上竹筐就跑了。   在山里穿梭,速度快得沈青越叹为观止,“慢点儿,小心摔倒,我不着急的。”   小孩跑得更快了。   沈青越笑一声,躺倒背包上继续瘫躺着,心想,吓他一跳,还以为这小孩不会说话,或者干脆蹦出句外语来呢。   好在虽然有点儿方言的味道,但能听得懂。   半个多小时后,黑瘦小孩的身影再次出现了,还跑出了一脑门的汗。   小朋友很实干,来了气没喘匀,蹲下就拿起凿子朝石头上比划了比划。   沈青越连忙道:“等等等等!”   对上姜竹莫名的表情,沈青越很不放心地往他身后看:“就你一个人?”   “嗯。”   “没有大人吗?”   姜竹沉默了一瞬,摇摇头。   但满脸都写着“我就是大人”。   可惜沈青越不敢苟同。   确定姜竹真没帮手,就打算自己动手,他有点儿想拔腿跑。   可惜,他拔不动。   沈青越:“要不,我自己试试?”   姜竹倒是没拒绝,只是将凿子递给他时候,盯着他那“雪白”的手,一直没撒手。   沈青越拽了拽,没拽动。   “……”   “……”   姜竹抓凿子的手又紧了紧,对沈青越充满了不放心。   沈青越乐了。   顺着凿子看过去,他和姜竹的手一白一黑各占一端,他忽然发现,这小孩的手挺大的。   还是力量感十足的那一种。   沈青越忽然有点儿手痒,想画一画。   他松开手,让姜竹来。   卡住他的石头不大,但质地坚硬,沈青越依旧担心姜竹那看上去工艺相当朴素的铁凿子能不能把石头凿开。   他撑着地往后尽量往后退了退,给姜竹腾开地方。   刚一挪动又肿了几分的腿,疼得沈青越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抓了把地上的枯叶,开始嘴欠:“我挺想死的。”   姜竹:“?”   沈青越:“但是也挺怕死的,尤其是疼还死不了,就更可怕了,你懂吗?”   姜竹:“……”   他听懂了,有点儿窘迫,又给沈青越看了看他的凿子——他家最大的一把凿子——诚恳道:“这个很好用很结实。”   沈青越煞有介事地点头:“嗯,看出来了,我是怕我的腿不够结实。”   姜竹不知说什么好,憋了憋,安慰道:“很简单,不会砸到你。”   沈青越忍不住直乐。   一不小心又扯到了伤口。   冷汗下来了。   见他人都发抖了,姜竹道:“我凿了。”   “嗯,”沈青越点头,深呼吸,盯着对方那毫不闪烁,像小动物一样真诚的眼睛,抿了抿唇,摆出生死看淡的摆烂与豁达,重新葛优瘫到自己背包上,“来吧。”   然而,在腿部上面凿石头就像打针一样。   不是不看着,就不紧张的。   凿石头的声音,石头的颤动,就像打针前往皮肤上抹消毒酒精一样,凉飕飕的,让人紧张。   沈青越努力放空盯着天空,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但他的视角看不见石头,只能看见大胆小朋友挺认真的一张脸。   他的视线落在认真工作的小朋友垂下的眸子上,又盯着人家小牛似的又密又长又漂亮的睫毛看。   还没完全舒展的五官,已经有棱角的轮廓了。   骨相漂亮,瘦,但结实,因为瘦,眼睛显得又大又漂亮。   这个视角,画出来一定很好看。   沈青越坐直一点儿,顺着姜竹的轮廓看他随着挥动而运动的肩部、臂膀,回想刚刚看见的那只手,又有些手痒。   速写本就在包里,如果时间允许,他挺想画张素描。   正想着,他惦记的手按到了他腿上。   “唉唉唉!!!”沈青越顿时顾不上什么漂亮、力量、肌肉、骨骼、光线、构图了,眼泪都差点儿飙出来。   姜竹连忙松开手,“这儿离你腿太近了,不按着会凿到你的肉。”   说好的不会砸到他呢?   他已经疼到说不出话来,生理泪直往外飙,凭着身为大人的尊严和毅力,身残志坚地朝姜竹摆摆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赶紧!”   姜竹按着他的腿,在沈青越抽气声中贴着他的裤子快速凿开石头最紧的位置。   咔。   咔。   咔……   “好了。”姜竹也紧张地出了一头的汗。   石头被他凿去了一小半,沈青越能把腿拽出去了。   然而,凿子砸在石头上反弹的震动传递到他手上和沈青越腿上,沈青越已经疼到脸色发白,没力气了。   姜竹吓了一跳,心想他不会救人反而把人疼死过去了吧?   他连忙看,还好,沈青越胸口还有起伏。   姜竹放下锤子凿子,将沈青越的腿给抬出来,还跑到沈青越后面,把他往上拖了拖,将他从溪水里拖出来。   看着他那一头汗和眼角的生理泪,也终于知道了他先前看到的“光斑”是怎么来的。   原来不是只有小孩会疼哭呀……   姜竹声音都透着紧张:“你没事吧?”   “嗯……舒服多了。”刚刚解开束缚,血液顺畅流通还需要一会儿,憋胀的痛感比刚刚还强烈一些,但他整个人都好多了。   他不用截肢了。   沈青越努力调整着呼吸,朝姜竹笑了笑:“谢谢你,小恩人,你救了我一命。”   姜竹胸口像被锤了一下似的,浑身都充满不自在,“不、不用。”   “呼!”沈青越朝他伸手,“麻烦,帮我坐起来,再帮我把东西挪过来。”   “哦,好!”   姜竹把背包和他先前扔在地上的东西收拢到一起给他拿过来。   见姜竹看了看那把军刀,沈青越边抖着手打开急救包,边道:“喜欢呀?送你了。”   姜竹摇头。   沈青越没说什么,又取出一片布洛芬。   在绝对的疼痛面前,止痛药是没多大用的。   他现在需要的其实是麻醉针。   沈青越拧开矿泉水瓶将药咽下去,缓了缓,将零碎装起来塞回背包,只剩了瓶水和那把军刀。   他再次将军刀递给姜竹,无视姜竹盯着他那堆零碎和拉链已经看呆滞的神情,尽可能地获取信息:“谢谢,这是哪儿,附近有……大夫?有大夫吗?你们上哪儿看病,医……铺?馆?”   姜竹努力将视线从拉链上挪开,又看到了沈青越手里透明的矿泉水瓶。   “……”   对,还有刚刚的白色扁药丸,也装在透明的盒子里,里面还有好几种奇怪的东西……   比瓷器还光亮艳丽的颜色,奇怪的木棒,缠成那么整齐的布卷……   那个挺沉的大背包里,闪了一下,也不知道还装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姜竹三观在短时间内受到巨大冲击。   他将视线移动到沈青越脸上,老实道:“是我家。”   “你家是医馆?”   “不不不,我是说,这是我家。”   “……我是问,这是什么地方。”   “就是我家呀,”姜竹弱声强调,“这是我家的竹林。”   “……”沈青越一时间竟然有点儿弄不清楚他是不是故意的,只好顺势问道:“那你家附近有大夫、有医馆吗?”   姜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青越问的“什么地方”不是问这是谁家,可能是想知道这是哪个村,涨红着脸道,“有,山下有,在镇上。这里是姜家村,医馆在镇上,山阳镇。你……”   他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从外面来的?你不是虞国人?”   沈青越一怔,得,不只是村镇,现在连这是哪国都知道了。   不过,yu国?   渔国、鱼国、于国、余国还是虞国?   他印象里,好像只有周代一个小诸侯国叫虞国,从衣着打扮到风景,应该都对不上。   何况这孩子拿来救他的凿子、锤子都是货真价实的铁器。   他谨慎地点了点头,“我确实不是你们这儿的人。”   不想,姜竹眼睛竟然亮了亮,神色一半好奇,一半惊喜:“你是南人吗?还是海上来的外邦人?”   沈青越瞬间就摸不着头脑了。   这是什么反应?   似乎过于热情了点儿。   难不成两国交战,抓奸细能得赏吗?   沈青越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笑道,“不,都不是,我其实是从天上来的。”   姜竹:“?”   沈青越:“下凡历劫的神仙,你听说过吗?”   姜竹:“???” 第3章 不一样   “神……仙?”   “嗯。”   “那你……”姜竹没有多说,但落在沈青越右腿上的视线已然不言而喻——那你怎么能被石头卡住腿呢?   沈青越笑容不变:“所以是,下、凡、历、劫、的、神仙,历劫,就是不能使用法术,要像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受伤、骨折。”   “……”   “救我你会有好报的。”   “……”   沈青越依旧看不出一点儿心虚地朝他笑。   “……”姜竹懵了。   他盯着沈青越看,表情变来变去,逐渐皱成一团。   神仙?   这人和庙里供奉的神仙一点儿都不一样。   而且,神仙都能呼风唤雨,哪个像他这么弱了?还哭……   可他又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如果不是长得太高,是个大人,还有点儿瘦,真有点儿像神仙奶奶座下的那种白娃娃童子。   他又忍不住看向沈青越的背包、矿泉水瓶还有那一身的装备。   看不懂的就罢了,只那双鞋,已经冲击了他短短十几年人生对纺织、编织、手工的所有认知。   这人,肯定和他们不一样。   姜竹满脸纠结。   莫非他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不由自主又看向他亲手凿开的石头。   表情又凝重了几分,人怎么都不可能把自己卡到那里面去。   难不成,真的……   “那,你,为什么掉到我家呀?”   沈青越见他站在那儿天人交战,表情变来变去,在信与不信疯狂动摇,最后问出这么一句,差点儿笑出来。   哎,没经过义务教育的小孩,真好骗啊。   “大概是因为……”沈青越望了望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胡编道:“你们本地的山神、土地说你善良,让我来检验是不是真的。”   姜竹愕然瞪大眼睛:“山神?”   “嗯?嗯……”   只见刚刚还有点儿狐疑的小孩,听到山神满眼震撼。   呆了片刻,竟然……信了?   沈青越也很震撼,“怎么了?”   姜竹连忙摇摇头,有些心虚地望着他。   不敢说,他之前向山神许过愿,想要一只像镇上王财主家那只漂亮小白狗一样的宠物陪着他,不想山神爷爷竟然真显灵了,连颜色、模样(漂亮)、爱生病都和王财主家那只小狗一样。   姜竹深呼吸:“我背你去看大夫吧!”   “等等。”沈青越有点儿迟疑了。   大夫在镇上,镇上势必人多,大人可不像山里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这么好骗。   他穿这一身突然去镇上,胡编点儿什么神仙下凡八成是糊弄不过去的。   沈青越问:“去镇上远吗?”   姜竹摇摇头:“下山走过去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沈青越谨慎地问:“你刚刚那种速度?”   姜竹:“……”   他看了看沈青越的腿,“我、我背你下山吧,然后到村子里借个驴车,一个时辰就到了。”   沈青越:“你背我下山要多久?”   姜竹根据他状态斟酌了一会儿:“……半个时辰?”   沈青越:“……”   半个时辰,一个小时。   这孩子看上去要比他矮一头,又瘦,他是太高估自己的力气,还是太低估他的体重了?   而且,再坐驴车颠簸到镇上,他就算真是个历劫的神仙腿也该颠断了。   沈青越指了指他重获自由后更肿的腿和明显有点儿要肿起来了的脚腕:“它这样可能没办法下山。而且,腿断了,最好不要挪动。你家远吗?不如我先去你家?”   “我家?”姜竹瞪大眼,不敢相信。   “嗯,荒山野岭的,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我这样万一遇到野兽也跑不了。”   姜竹嘴唇动了动,想说他家竹林里没有野兽,顶多有竹鸡、竹鼠和蛇,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望着沈青越笑起来漂亮的五官,姜竹脸热了热,“我背你。”   “不用,你帮我砍点儿竹子,帮我把腿绑到竹子上,再砍根细点儿的竹子给我当拐杖。”   姜竹似懂非懂,用凿子帮他砍竹子劈竹子,劈成一根根竹板,等沈青越用绷带将脚绑好,再用沈青越给的绳子绑到他腿上。   他们绑了两层,第一层护住依旧还疼的小腿,第二层绑在外面,从鞋底一直覆盖到大腿,这样走路多一道支撑,尽量减少受伤的脚腕和小腿使力。   “这样行吗?”   “再紧一点儿。”   “嘶……”   这孩子是真实诚,瞧捆得多紧。   沈青越紧攥着一根竹子深呼吸,试图分散注意力,余光看姜竹给他捆绳子,忍痛夸赞,“你这手艺真不错,现在我信这些竹子都是你家的了。”   用这么简陋的工具都能把竹子劈得均匀整齐,速度还这么快,可见这孩子对竹子有多熟悉,平时一定没少劈竹子干活。   不想就这么随口一夸,抿着唇专心干活的小孩捆绳子的动作竟然更变僵硬了,一不小心打了个死结。   姜竹:“……”   沈青越:“……”   沈青越哈哈大笑,“你也太不禁夸了。”   姜竹低头,把打错的结解开,又打了一遍,低着头不跟他说话。   沈青越兀自乐个不停。   片刻后,沈青越拄着新鲜的绿竹拐杖,挪着沉了不知多少斤的右腿艰难爬山,心想,别人是竹杖芒鞋轻胜马,到他怎么这么沉呢。   姜竹背着他沉甸甸的背包出现在他前后左右各个方向,时不时搭把手,踢开挡路的石子,压着挡路的草,遇到陡坡,放下背包从前面拽,从后面托,太阳过了头顶,逐渐往西倾斜,他们俩终于看到了姜竹家。   “到了?”   “嗯。”   两人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姜竹解开篱笆门,扶沈青越进屋。   而沈青越充分展示了什么叫看到目的地前还能凭毅力再走三里地,一到了目的地,反而一分力气也没了。   “绿玉杖”啪嗒落地,他整个人压到姜竹身上。   猝不及防的姜竹:“???”   他赶忙想捡拐棍,但沈青越一身冷汗沾到他脖子上,人趴在他身上又哆嗦又喘,姜竹顾不上什么棍子了,赶紧撑着他往前走。   从院门到小屋,短短几十米,沈青越是压在姜竹身上被拖进来的。   “天爷,终于到了。”   沈青越浑身都是汗,几乎是瘫到竹椅上。   路上还能忍的疼痛这会儿是一点儿都忍不了了,摆烂道:“你把我打晕吧!”   姜竹:“……” 第4章 来点儿水   姜竹赶忙蹲下帮沈青越拆竹片。   刚刚已经好转了些的小腿这会儿又肿了,先前不太肿的脚腕这会儿彻底肿起来了。   姜竹帮他脱鞋,疼得沈青越龇牙咧嘴,边嘶气,还边要嘴贫:“哎,小兄弟,你会不会看骨头?看看我这脚和腿是不是都断了?”   他的脚也肿了,再加上绷带的厚度,卡在鞋里很不好脱,姜竹给他脱鞋脱得一脑门汗,听到这么一问,下意识真摸了摸,沈青越又是“嘶”的一声,他赶紧松手,摇摇头,诚恳道:“我不知道,我只给牛摸过骨头。”   “牛?”沈青越死死抠着竹椅把手开始乐,边飙泪边笑,人差点儿顺着椅子滑下去,“专业对口,都差不多,来,也给我摸摸。”   姜竹:“……”   他要是会给人看,早在竹林的时候就给他看了。   而且他这脚啊腿的,现在都肿得跟个大水萝卜似的,想摸也摸不出来呀!   姜竹终于成功把鞋给他脱下来了,长长舒一口气,心道下次可别穿这么紧的鞋了,一放下鞋,他又给沈青越解绷带脱袜子,脱完一看,脚腕连着脚背都红肿得惨不忍睹。   他将鞋袜放到一边,绷带搭到竹椅上急匆匆往外走。   “哎,你去哪儿?”   “我去给你找点儿草药!”   “等等,先帮我打盆凉水吧。”   “凉水?”   姜竹急刹车。   “嗯,凉水!越凉越好!”   姜竹拿木盆跑去泉边,给沈青越打回来满满一盆凉水。   沈青越从背包里取出垃圾袋,装水自制冰袋。   他试了试,山里的水还真是凉。   他灌了一会儿,看傻了的姜竹回过神来,跑去帮他拿水瓢,稀奇地看沈青越将两袋水捆好,一上一下放到腿上,给肿起来的腿、脚冷敷。   姜竹震撼地看完垃圾袋的非常规用法,忍不住问:“这是鱼泡吗?”   “嗯?”沈青越开始乐,“对!大鱼的鱼泡,你家房子这么大的鱼!”   姜竹:“……”   他也看不出来沈青越说的真假,总觉得沈青越在逗他。   姜竹不问了,“我去找草药。”   他来回很快,回来时沈青越正弯腰观察自己的腿骨。   相面似的,看得那叫一个仔细,还十分手贱地用手指戳了戳,戳疼了,就缩起手指缓一缓,缓完又戳。   姜竹:“……”   这人真的好奇怪。   他都闹不明白他到底是怕疼还是不怕疼了。   “回来了?这么多药?”沈青越注意到落到身上的影子,重新坐起来,好奇地看姜竹手里那一捧野草,“这是治什么的?”   “消肿化瘀,我们扭伤了都用这个。”姜竹捧着草药跑去拿杵臼将药草捣碎,拿了一块儿干净的细麻布先给他将腿上的草屑土屑擦洗干净,擦干净才能往上敷药。   沈青越嘶撕有声。   姜竹被他嘶得又开始紧张,忍不住抬头看他,眼神控诉——   他擦地比他刚刚戳得轻多了,明明他自己戳着玩儿都没发出嘶嘶声!   沈青越秒懂,抿唇忍住。   等表面的干掉的血痂和土屑都擦干净了,姜竹给他整条腿敷药。   看上去挺多的药草这会儿也仅仅勉强够用。   凉凉的药汁敷到腿上,痛感竟然真的稍有舒缓,沈青越闭嘴了,乖乖随姜竹折腾。   没嫌人家药汁难闻。   也没嫌人家拿出来的布条没清洗消毒。   他的绷带固定脚的时候都用完了,只剩下一点儿创可贴,包个手指、小伤口还行,这场合,完全没用。   姜竹安静地绑完,一抬头,才安静了没一会儿的沈青越已经有些萎靡不振了。   姜竹:“……”   “我扶你去休息吧?”   “嗯。”   沈青越扶着椅子站起来,被姜竹搀进他的卧室。   沈青越刚一打量房间,姜竹便局促道:“这是我屋子,你,你先住这儿吧。”   “好,谢谢。”沈青越左右看了看,挺宽敞,也挺干净的,最震惊的他们家竟然铺着地板,虽然也是就地取材,用竹片铺的。   这居住环境比他预期好上不知多少倍。   “你家人有人在家吗,我需不需要去打声招呼?”   姜竹摇摇头,“不用,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沈青越诧异:“你一个人住山上?”   “嗯。”   沈青越一时不知说什么。   总不好问人家为什么只有一个人。   更不能问他家人都怎么不在了。   太陌生了,连道歉都像是在揭人伤疤似的。   他沉默了一瞬,问:“那山上没狼吧?”   姜竹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没,狼都在深山里,房子也很结实……神仙也怕狼吗?”   沈青越被噎了下,镇定道:“我现在不是神仙了,历劫的神仙和凡人一样。”   他拽拽衣服,闻了闻身上的汗味儿,以示“历劫神仙”和凡人一样会脏,“劳驾帮忙帮到底,再帮我倒盆热水拿一下换洗衣服吧。”   “啊?哦。”   “热水啊,热水,你会有好报的!”山里的水太冷,他怕擦感冒。   姜竹一步三回头地看他,表情那叫一个一言难尽,不过还是按他的要求去烧水了,还从衣柜里拿了他最好的一身细布衣服给沈青越送过来。   沈青越靠在床边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被叫醒,沈青越打着哈切脱T恤,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开始使唤人:“能再麻烦你帮我擦擦后背吗?我够不到。”   “……好。”   “再帮我拽下裤子吧,嘶,要不然剪了……算了,还是脱吧,小心别碰到伤口。”   “嗯……”   “嗯……小兄弟,你会洗头吗?”   “……???”   姜竹坐着小板凳搓着香香的洗发水,搓出两手泡沫,懵逼地帮沈青越洗了头,洗完了他都没回过神来——他是怎么会在床边洗头的?   等他倒完水,放好水盆再回来,彻底放松的沈青越已经穿着他的衣服当睡衣,露着手腕脚腕,枕着擦头的毛巾呼呼大睡。   好白。   姜竹站在一边发了会儿呆,摸摸头,拿起沈青越扔在床尾的T恤裤子关上门去了后院。   沈青越被摇醒时天已经暗了,一睁眼,先闻到了粥的味道。   他一瞧,姜竹竟然搬了个竹编小板凳当床桌,放在床上给他放好粥了。   沈青越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开始乐,搅了搅粥,夸道:“我家阿姨见了你煮的粥肯定要夸你是个好孩子。”   瞧瞧,随便一翻,里面就好几种杂粮、豆子,养生的营养专家见了都得夸好。   “嗯,味道不错。”就是吃起来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点儿费牙,“下次可以煮久一点儿。”   姜竹站在旁边等着收碗,完全弄不懂他这到底是夸还是骂。   “咳……咳咳咳……”   “怎么了?”   “你这咸菜,太咸了。”   “?”   沈青越赶紧喝了两口粥往下涮涮,“我吃不了太咸的,不然,你拿碗水给我泡泡?”   “???”   姜竹犹犹豫豫去给他端了碗水,震惊地看沈青越竟然真把咸菜泡进水里涮了涮才小口小口地吃。   一碗粥,只吃了两片咸菜。   姜竹看不懂,但他大为震惊,并且确定,这位历劫的神仙公子,是真不爱吃咸菜。 第5章 恍如一梦   天一黑姜家就准备休息了。   沈青越还怕睡得太早睡不着,但大概是白天消耗太大,折腾了一天有些精力不济,天还没彻底黑透,他就睡着了。   倒是身为土著的姜竹失眠了。   他躺在他爹的屋子里,总觉得这一天是做梦,是假的。   才躺下没一会儿,就忍不住举着油灯回自己房间看看。   他爹刚不在了那段时间他也有一阵子会这样。   觉得是做梦,半夜睡醒了,要举着油灯到他爹屋子里看看。   严重时候,他一晚上能看七八趟。   有时候连灯都不点,摸黑过来,偶尔能看见他爹还躺在床上。   他问过别人他爹是不是回来看他了。   大伯怕他是疯了,叫大堂哥给他找了大夫,大堂嫂还去庙里给他请了平安符挂着。   大夫说,他那是梦游。   睡迷糊了,分不清真假了。   姜竹觉得自己现在就在梦游。   越近越觉得是一场梦。   不是梦,哪可能有什么神仙呢?   他站在门口定了定,缓缓推开门,油灯将屋子照得影影绰绰,床上隐约鼓起一个人形的包。   姜竹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犹豫着轻手轻脚走进来,看清了,他白天救的“神仙”现在正躺在他床上睡着,睡得很沉。   姜竹站了一会儿,无声看着沈青越胸口随着呼吸轻缓地起伏,还是没忍住伸手小心往他鼻子前探了探。   有呼吸。   是热的。   是活的。   姜竹莫名松了口气,给沈青越掖掖被角,开心地举着灯回去睡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这一天,梦里都是白天见到时,沈青越在竹林里躺着,浑身发着光,一闪一闪的。   两个时辰后,梦醒的姜竹又觉得自己是做了场光怪陆离的大梦,山神没给他发宠物,他也没捡到人,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沈青越。   他连忙下床举着灯又回了趟房间。   沈青越还好好躺在他床上,而且睡姿很老实,几乎都没动。   姜竹放心了,重新回房间睡觉,觉得自己真是有病了,还病得不轻。   凌晨姜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他懵懵地睁眼,下意识觉得这又是做什么梦了?   忽然,咳声加重了,好像还听见有道熟悉的声音痛苦地喊“阿姨”,他一激灵,是沈青越!   姜竹连忙点了油灯跑过来,一进屋,沈青越趴在床边,又咳又喘,挺白的脸,这会儿已经潮红一片,呼吸声调都变了,像是快要把肺咳嗽出来似的。   “药……”   姜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灯跑来扶他,“你怎么了?”   “呼……没事,帮我拿……我的背包……”   姜竹连忙把包拿来,帮着拉开包,只见沈青越从里面摸出个白色的袋子,又从白色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奇怪的小瓶子放进嘴里吸了一口才开始慢慢缓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总算好看点儿了。   等咳嗽也缓解了,沈青越将急救的吸入气雾剂重新装回袋子里,戴上了口罩。   大意了,没想到山里温差变化这么大,他只带了这一瓶气雾剂,还是个用过的,现在只剩下十几吸……   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腿伤痊愈。   他还挺想伤好了在这个世界转转的。   沈青越将袋子重新塞回背包,瞧见姜竹忧心忡忡的表情,忽然感觉很抱歉。   人家好心救他,他却可能要死在人家家里。   还是这样一个半大的孤儿。   要是他能在一个没人的地方突然死了才是皆大欢喜。   干嘛要掉到别人家竹林里?   “抱歉啊,没事了,去睡吧。”   姜竹没动,“我去找大夫。”   沈青越笑:“天还没亮呢找什么大夫,天亮了再说吧。”   姜竹:“你真没事?”   沈青越:“嗯。”   他费劲儿地从背包里往外拽睡袋。   好在他的睡袋拉开拉链能铺开当被子盖,腿受伤了不必他辛苦往里钻。   姜竹见状,明白了他这是怕冷,从柜子里取出前两天才洗干净晒好收起来的被子,也撑开给沈青越盖上。   沈青越倒是没拒绝。   新拿出来这条,也是没芯的布被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世界还没有棉花,还是这孩子格外地抗冻。   见他抓着被子边摸了摸开始发呆,姜竹以为他嫌薄:“我还有个兔皮毯子!”   沈青越连忙制止:“别别别!我不能接触冷空气,也不能接触动物的毛,尤其是兔毛猫毛,会过敏,会死。”   “……”   “吓到啦?”沈青越靠在床头,笑嘻嘻地给自己随时可能的死做铺垫:“别怕呀,我死和你们不一样,别忘了我可是下凡历劫的神仙,如果我死了,就是历劫完毕回天上了,到时候我的包就归你了,你把我扔下的皮囊埋了就行,啊,最好找个风景好点儿的地方,会有好报的。”   姜竹没理他,要扶他躺下。   沈青越:“不用,我坐着呼吸舒服点儿,真的。”   姜竹没强求,闷闷地举着油灯去厨房烧水。   等烧开水,沈青越已经靠在床头又睡着了。   姜竹默默帮他盖好被子,站在床边满脸郁闷地想,山神赐给他的“宠物”除了伤了腿,好像身体也不怎么好。   早上沈青越被劈柴的声音吵醒。   他人还有点儿恍惚,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不在家,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呵,哎……”   他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往外看。   卧室的窗户已经支起来了,外面阳光明媚,一片鸟鸣声。   就是劈柴的声音听着有点儿暴躁。   窗边有张竹榻,沈青越拉过背包从里面掏出速写本和笔,下床挪过去,靠在窗边画一大早就精力旺盛,光着膀子暴躁劈柴的小朋友。   后院是一小块儿菜地,青菜像是刚刚浇过,郁郁葱葱的,除了萝卜白菜,菠菜香菜,沈青越也认不清种的都是些什么。   旁边挂着条晾衣服的麻绳,正晒着他的T恤和长裤,似乎都快晒干了。   放柴的小屋在西边,砍柴的位置这会儿正被阳光照着,稍远的地方还有个挺漂亮的小竹屋,一时不知道那是什么。   收留他的小朋友赤着上半身站在阳光地里挥动斧子,晨光明媚,阴影清晰,肌肉没一点儿冗余,劲瘦漂亮,爆发力很强,一切清晰可辨,自成一副古典画,不用修饰,只需照实来画,就足够漂亮。   沈青越先掏出手机,对着小朋友咔嚓了好几张,才悠悠然开始下笔,很快就勾勒出几张相当满意的速写,他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这线条可真漂亮,就是这肤色嘛……   傻小子不怕晒,难怪这么黑。   姜竹闻声转头,沈青越已经趴在窗边摇晃着手里的小号速写本,笑吟吟地看他,“看看,好看吗?”   姜竹不知道他拿的又是什么东西,放下斧子很好奇地走过来,等拿起那张画看了好几眼才发现沈青越画的是他。   他瞪大眼,不确定地再看看,画里的少年挥斧子劈柴,身姿潇洒恣意,莫名还有一种目空一切的不爽感。   这是他?   他长这样?   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姜竹抬头看沈青越,对上沈青越那张充满戏谑的笑脸:“怎么样,我画得不错吧?”   姜竹低头又看了看,人周围画的场景的确是他家小院。   真是他!   姜竹像烫着了似的赶紧把画还给沈青越,脸却不禁有些发红发热。   过热的大脑不住想,他刚刚是那样的吗?   沈青越将画撕下来拍到他胸口,“我的画除了我爸还没人嫌弃过呢,送你了。”   姜竹按着画有点儿手足无措。   “我想上厕所。”   “啊?哦!”   姜竹拿着画左右看看,也不知道放哪,赶紧塞到腰间,跑进来扶着沈青越去上厕所。   姜家的厕所在后院角落,就是沈青越刚刚不确定是做什么用的那间小竹屋。   沈青越做好了会受气味攻击的准备,不想一看,竟然还挺干净的。   地面上也铺了竹板,不脏,不泥泞,没虫子,也没什么异味。墙边一边放了两个木桶,一个里面是水,水里放着大水瓢,一个里面装着草木灰和一把铲子,另一边墙壁上还挂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一叠草纸。   在旱厕界,堪称雅致。   沈青越恍恍惚惚如厕完毕,冲了水,用铲子铲了一层草木灰撒上去,恍恍惚惚出来,瞧见姜竹正站在院里偷看那张速写画。   “咳。”   姜竹赶紧藏画。   “别塞了,你身上都是汗,蹭两下画就该糊了。”   “?”姜竹赶紧拿出来看看。   速干防水的墨水品质相当有保证,清晰如旧。   不过姜竹不好意思往腰里别了,一手捏着画,一手搀着沈青越去洗漱。   他家有个小洗漱间,挨着厨房,用水方便,有专门的架子放水盆、毛巾、牙刷,还有几个小瓷罐子。   沈青越觉得他好像对姜竹的经济条件有误解。   他们家有两排房子,前面三间,中间是客厅,昨天他们在客厅解开了竹板,左右不知道。后面三间,两间是卧室,一间是厨房和洗漱间。   两排房子中间还有厢房,似乎是仓库或杂物间。   六间屋子加厢房,墙全是石头,内外装饰和地面用的是竹子和木板,梁柱用的是整根的硬木,屋顶用的也全是瓦。   房子虽然旧了些,但看得出来建造时非常用心。   这样的房子,别说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古代,放到现代都得花不少钱。   而且,他们家的布局和生活习惯也不经意间透着精细,一个古代山村,谁家会花那么大功夫建个竹屋当厕所?还专门弄个挺讲究的洗漱间,用着牙刷?   据他所知,古代的牙刷之类的洁具还挺贵的,配套的牙粉、牙膏也挺贵的。   可若是有钱,这家里又处处很贫农化。   姜竹穿一身补丁,家具几乎全是竹子做的,大多也不怎么新了。   被子全是麻布的。   挺宽敞的客厅里放的也都是竹篾、竹筐、竹篮子和一堆工具、农具,还晒着一堆野菜干菜。   姜竹手上的茧子、干活的动作,也说明这孩子应该打小就在过苦日子干活。   沈青越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他这日子是精致的贫穷还是贫穷的精致了。   他叫姜竹把他的背包拿来,把自己的洗漱用品也摆到旁边,刷牙洗脸。   饭姜竹已经做好了,正闷在锅里。   依旧是杂粮豆子饭,吸取了昨晚的经验,早上的菜是过水的野菜凉拌的,他还给沈青越切了一个咸鸭蛋。   野菜有点儿苦。   鸭蛋有点儿咸。   杂粮饭倒是不那么硬了,不知道是闷的,还是煮的时候多煮了一会儿。   沈青越努力干掉了大半碗饭,剩了鸭蛋青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竹见他拿了半天了也不吃,又想起王财主家那只挑食的小白狗,问道:“你不喜欢吃蛋清吗?”   沈青越:“有点咸。”   “咸?”   姜竹震撼。   拿鸭蛋和他换筐的大嫂在附近有名的抠门,腌咸蛋都不怎么舍得放盐。   姜竹回忆他那半个,确实不怎么咸呀!   沈青越实在勉强不下,一来,哮喘不太适合吃咸也不适合吃蛋清,二来,主要原因,他不爱吃咸蛋清。   他放下鸭蛋给自己解围:“留着我下顿再吃吧。”   姜竹默默看他视死如归地吃掉最后几口饭,心想,他从前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连鸭蛋都不稀罕。   吃完饭,姜竹给沈青越拆药布。   沈青越睡觉老实,一晚上过去,药布没怎么跑,解开后,把药汁擦擦,竟然真的消肿了不少。   沈青越看着他今天变青紫,被草药汁染得尤其青绿的腿,夸道:“小神医,了不起,真消肿了。”   姜竹不怎么好意思看他那惨不忍睹的腿,有心想给他洗洗,又被沈青越给拦住了:“伤了骨头能碰水吗?”   姜竹:“不能吗?”   “能吗?”   “不能吗?”   “……”   “……”   沈青越沉思——他只记得受伤不能碰水,可他以前从来没受过伤,什么程度不能碰水得问阿姨。   姜竹见他陷入沉思也开始沉思——大户人家真讲究啊!他、他爹还有村里的叔伯兄弟男女老少,划破了口子一向都是舀一瓢凉水冲冲,再敷一把药草随便包包就好了。   姜竹:“我、我去给你请大夫!”   说罢,他连饭也不吃了,把碗筷收进厨房,开始收拾东西。   沈青越见他从卧室床底下挪开竹板和一块儿石头挖出个瓦罐来,从里面取了一长串钱。   不大的瓦罐瞬间要空了。   沈青越吓了一跳。   那一串瞧上去有一米多长,串钱的麻绳又旧又破,打结的两头分明就不是一个时期的绳子,也不知道他攒了多久才攒了这么一串。   这不会是这小朋友的所有家底吧? 第6章 名字   沈青越忙问:“看病很贵吗?”   姜竹:“不知道。”   沈青越:“不知道?你没看过病吗?”   姜竹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爹看过,没看好。”   沈青越:“……”   沈青越又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了。   他不好深想,更不好追问“没看好”是什么意思。   只好笑了笑,生硬地转了话题:“你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挖,也不怕我偷了你的钱跑了?”   姜竹也笑了:“不怕。”你又跑不动。   他没说,沈青越已经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乐道:“嘿!你等我腿好了再说一遍!”   姜竹将罐子塞好,拍拍身上的灰,还给沈青越倒了一茶壶热水,还拿了一张饼给他。   沈青越一碰这饼的手感乐了:“你烙的?”   姜竹:“嗯。”   沈青越敲了敲颇有金石之音的饼,赞叹道:“你这饼,真好,昨天你拿来给我敲石头多好。”   姜竹听明白他什么意思脸蹭得热了:“这、这是泡水吃的,要就着水吃……”   沈青越心道那我还是饿着吧,他把饼还给姜竹:“我还有点儿吃的,饿不死我,你放心去吧。”   姜竹红着脸纠结了一会儿,拿了两块准备用来给山神上供的点心给他。   沈青越瞧得直想笑:“这么舍不得我也不是非吃不可。”   姜竹摇摇头,没解释他们这儿传统供品上供前不能吃,吃了就不能当供品了,一会儿到了镇上再买一份儿吧。   他默默想了想,既然沈青越说他是神仙,那他肯定是认识山神爷爷,给他吃了,山神爷爷也不会生气的。   “我走了。”   “喂,小孩。”   “嗯?”   “要是太贵你就别花钱了,不如你买点肉买点好吃的,咱俩吃好点儿,你从山上给我摘点儿草药照样能好。”反正他就是治好了腿,药用完了,说不定哪天突然就死了。   况且哮喘这病,没事就没事,万一运气不好发作了,有药也不见得能救得回来。   姜竹笑,“好。”   “什么好?”   “买肉,晚上擀面条。”   沈青越乐:“……好。”   “我走了。”   “路上小心。”   姜竹关上门,又打开:“你要是想上茅房……”   “走吧,走吧,快点儿!我是瘸了一条腿,又不是瘫了。”   姜竹重新关门。   “喂,小孩。”   “嗯?”   门被再次打开。   “你叫什么名字?”   “姜竹。”   “姜竹?”僵住?“竹子的竹?”不是家里种着竹子就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吧?这么随意吗?   “嗯。”   “不错,很好……通俗,雅致,好听,好记。我叫沈青越,青山的青,跳得越高,摔得越惨的越。”   “……?”姜竹呆了呆,心道这是什么怪名字!   沈青越,沈青越……   一个姓沈的人,跑到山上,摔得很惨。   “???”   这不就是昨天的沈青越吗?   姜竹大为震撼,一路琢磨着沈青越的怪名字,心想也不是很难记嘛!   “竹子?捡着钱啦,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姜竹摇摇头,“没。”   不过他捡到了个怪人。   姜竹看清了人,笑容没减,叫道:“大哥,大嫂。”   “嗯。”赶车的姜正往他旁边停了停,车上搂着孩子的吕香梅往旁边让让,推推挨着她坐在里面的小男孩,“也去赶庙会?家业往里挪挪,来,竹子上来。”   姜竹摇摇头:“我去镇上。”   吕香梅:“那也顺路,上来上来。”   姜家业利落地缩到里面,还喊着“小叔上来”,坐在吕香梅怀里更小的丫头朝姜竹甜甜地笑。   姜竹摇摇头,驴车不大,这头驴也挺老了,坐一个大人两个孩子已经挺沉了,何况车上还铺着稻草装了好些豆腐要去卖,大堂嫂心疼驴,到了上坡肯定得下来推,他还坐什么。   见他不肯上,吕香梅招呼他:“那把筐放上来!”   姜竹没拒绝,将筐放到车上,姜家业往前挪了挪,帮姜住按住了,省得一会儿颠簸筐倒了。   没走一会儿,又遇上村子里其他去赶庙会的人,姜竹默默走到靠外的一边,路上遇到人搭话大堂嫂会答,他只管安静地走就行了。   到了去镇上的岔口,吕香梅将筐递给他,姜竹从里面摸出来四枚铜钱,一个孩子给了两个。   “不用给他们,我带来钱了!”吕香梅推辞,姜竹将钱扔给姜家业,抬脚就跑。   “唉!竹子!”吕香梅放下孩子抓着钱就追,但姜竹已经跑远了,“这孩子。”   姜正:“拿着吧,到了庙会上看看有什么他能用得着的。”   “嗯,”吕香梅朝正给妹妹发钱的姜家业脑袋上一点,“明天你跑腿到山上给你小叔送豆腐去。”   “嗯。”今日有钱今日花,姜家业乐陶陶地应了,和妹妹絮絮叨叨说起来到了庙会买什么好。   今天是山神诞日,不仅附近村子,连镇上的百姓都赶着去位于县城外郊另一座山上的山神庙祈福赶庙会凑热闹。   平时这会儿人群都是往镇上赶,今天全是从镇上往外走的。   姜竹逆着人群挤进来,进了镇街上人倒是少了。   他先去补买了当供品的点心,又去买了几张酥饼和一斤肉。   待装好了东西,这才直奔镇上唯一的医馆。   连医馆小大夫都带着家眷去凑热闹了,只剩了老大夫和一个徒弟看门,好在小大夫是搭镇上的骡车走的,店里的驴还在,老大夫愿意骑着驴跟他山上看病。   他们到时,沈青越已经藏好了他的背包、衣服和鞋子,捡了个小板凳垫高伤腿,肩膀垫着竹枕头,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把竹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百无聊赖地躺在姜竹的竹床上等人。   全身上下,除了衣服短了点儿,头发短了点儿,皮肤白了点儿,已经活像这个世界的土著公子哥。   姜竹那身深蓝细布的衣服,今天总算被他系整齐,布色衬得他更白了,挺便宜的衣服被他穿得平地贵了几分,进门瞧见他这副美人横陈的样子,不仅大夫愣了愣,姜竹都愣了愣。   要不是那条伤腿还包着,屋子里也有草药味儿,怎么看他这模样都不像是困在山上等治病的,倒像是来隐居的。   沈青越换了个姿势,解释道:“这样躺疼得轻。”   老大夫也没多想,还当他是哪家离经叛道的公子哥跑山上胡闹打猎摔伤了腿。   他提着药箱进来,给沈青越看伤、摸骨:“肿成这样啦,我看看,这里疼?还是这里?”   沈青越:“都疼!”   “这呢?”   “疼疼疼!您轻点儿,轻点儿!”   “放心吧,骨头没断,这儿也疼是吧,扭得不轻,我先给你正骨,再开两副药吃着。”老大夫打开药箱往手上倒药油。   沈青越点头,“行,您轻点——啊!!!”   “哪有那么疼。”老大夫熟练地压住了他没让他蹦走,“按住,按住,别让他乱动。”   姜竹连忙过来,压住了沈青越乱蹬的左腿,只听“咔嚓”一声,又“咔嚓”一声,老大夫淡定道:“没事了,腿和脚都好了。”   沈青越也不动了,像条死鱼似的趴在床上,把姜竹家好好的竹编枕头都给捏坏了。   老大夫又给他腿顺了顺筋,擦擦手上的药油,宣布道:“行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敷上药躺着吧,这几天别着生凉水,好之前尽可能别让这条腿使力。”   姜竹连忙道:“他还有别的病。”   “嗯?来,我再把把脉……”老大夫皱起眉,“咳嗽吗?”   姜竹:“咳嗽,咳得很厉害。”   老大夫:“喘吗?”   姜竹:“喘。”   老大夫:“痰是什么颜色?”   姜竹:“……?”   沈青越还在缓着腿上的疼,好笑道:“答呀,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姜竹:“……”   沈青越:“天生的哮喘,哮病,好不了,不用治。”   老大夫沉默了,又摸了摸脉,无奈道:“老夫不擅长此科,只能给你开几副药调理。”   沈青越倒也不失望,笑道:“多谢,用不着,您就给我开点儿治腿的药就行了,哮病怎么养我知道。”   姜竹问:“不能治吗?”   老大夫:“能治,但难愈,主要还是得养。”   姜竹:“那就治,您开药吧。”   沈青越:“只开治腿的药,我们有草药,姜竹你把早上挖的药给大夫看看,能用的就别再买了。”   老大夫听得好笑,心说你俩谁穷谁富,谁是公子哥?   他也没拒绝,治跌打损伤他们本地就用那几种药,山上有的确实没必要重复买,叫姜竹把他采来的草药拿过来看了看,才开始写药方,让姜竹一会儿去药铺抓山上没有的和需要炮制的药。   大夫念了两遍内服的药怎么煎,等姜竹记住了,才将药方给他。   姜竹:“他那个什么病,不用抓药吗?”   沈青越:“不用。”   老大夫:“是药三分毒,平时多吃些润肺通气的饭菜就行了,我再给你开点儿陈皮菊花和茉莉花,抓回来给他泡水喝。”   姜竹点点头。   老大夫写好药方,嘱咐道:“别吃生冷的和发物,平日多注意着点儿,你这哮病若是严重,在山上可要多注意,切莫贪凉,早晚注意保暖,山上气候多变,等腿伤好一点儿,就通知家里早点儿接你下山吧。”   姜竹听得发怔:“不能在山上吗?”   沈青越十分看得开:“注意了,在哪儿都一样,不注意,在哪儿也都一样。”   老大夫笑笑摇摇头,又找姜竹拿了几个晒药用的笸箩,用来抵一部分药费。   姜竹将笸箩装上送老大夫下山,一路上问给沈青越养病的注意事项。   下山路上只有他们俩,老大夫也乐意告诉他,说完了,顺嘴问道:“他是你朋友呀?”   “……嗯!”   “陈皮双花汤先喝着,你要是不放心,等他腿伤好些,你再带他到县里去看看。其实你问我倒不如问他,既然他是从小便有这病,定然比你知道怎么养。”   “嗯。” 第7章 法器   “你想知道怎么给我养病?”   “嗯。”   “……”沈青越沉默又好笑地看他,半开玩笑道,“我可没钱给你。”   “不用,我有。”   “你有?”   “嗯。”   沈青越深感怀疑,“你早上拿的钱花完了吗?”   姜竹摇头。   沈青越:“拿来我看看。”   姜竹将筐子搬过来,早上拿走那串钱还剩下一小半。   串钱的绳子模样更清晰了。   还真是一截一截,不同时期接上去的。   也不知道攒了多久才接这么长。   沈青越看得半晌无语,“你拿了几天的药?”   “五天。”   “五天……我的病可是治不好的,一辈子都要吃药,你有钱吗?”   “嗯,我有钱。”姜竹指指大份儿的药包,“这些是治腿伤的药,再抓一次就不用抓了,这个才是治你那个病的药。”他又指指小份儿的药包,补充道:“不太贵,这一包六十文,大夫说不用天天喝,这包能用一个来月。”   沈青越:“……”   那是因为陈皮年份少!   一点儿品相一般的陈皮、菊花、茉莉花能有多贵!   “来,我给你算算。”沈青越也来了劲头,开始掰扯:“假如我每个月吃药六十文,一年就是七百多文,十年就是七千多文,除了吃药我还要吃饭、吃肉、吃水果,还要穿衣服,买东西,我们非亲非故的你还要帮我吗?”   姜竹怔了怔,没顺着他说的去想十年,而是想,一个月吃药六十文,那他还是养得起的。   况且,他也不是不识好歹,沈青越送给他那把短刀,少说也值十两银子,那把短刀就够他吃十年药了。   至于什么吃饭、吃肉、吃果子、穿衣服,他也要吃要穿的,沈青越瞧上去也不是特别挑剔,也没要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   他偷偷想了下,沈青越比王财主家那只小白狗好养多了,那只小白狗才挑嘴呢,还老闹毛病,每个月吃肉看病就要花好些银子。   养宠物哪有不花钱的,况且沈青越比小白狗省钱,比小白狗漂亮,还有意思,会说话,一个月才六十文药钱,多划算啊!   想通了,姜竹很痛快地点点头:“只要你不走,我就帮。”   沈青越:“……”   他总觉得这小孩看他的眼神哪里怪怪的,好像透过他在看什么其他东西似的。   姜竹见他没说话,挺期待地问:“那你不走了吗?”   “……”   沈青越沉默了。   他还真不知道。   逮着人家一个半大的孩子又吃又住又治病的,的确是不怎么厚道。   毕竟他这样过了二十多年,他亲爹都嫌弃。   可外面的世界什么模样他还不知道,还能再遇到一个像姜竹这样单纯善良烂好心,还一家只有一口人的小傻子吗?   虽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傻子也多。   但又好又傻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撞见。   离开这儿,他要怎么谋生呢?   他只会画画,他的专业,装帧设计,在这里八成是用不上的,擅长的插画估计也没什么用武之地,他身上也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点便携画材画具,用完了他没法补充。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能不能接受速写、素描和水彩画。   国画他学过一点儿,完全谈不上专业水平,只能算兴趣爱好,和真正的画家比不了,况且他还身无分文,大概连纸墨笔砚都买不了。   卖身上的东西当启动资金?   他最值钱的电子设备离开电完全没用,当镜子都不够清晰,再稀奇用不了也不见得能找到冤大头买单。   把保温杯当琉璃杯卖了?   行倒是行,不过他一个外乡人,揣着稀奇东西和钱会不会被人盯上也说不定。   就他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别说在这儿,在家里走路上都像个肥羊。   他还是个病秧子。   难不成真要靠啃别人好心为生,让个半大孩子养着他吗?   姜竹随口一问,把沈青越给问郁闷了。   简直越想越自闭,越想越破防。   他还真是一点儿用没有啊。   姜竹等了半天,见他迟迟没了反应,慢慢有点儿灰心。   山上这么清苦,离村子远,离县城更远,没什么可玩的,看大夫都不方便,连种田种菜都没山下长得好,他这样的富家公子肯定是不想待的。   等腿伤好了他一定会离开的。   姜竹沮丧了,人和小狗怎么能一样,人是会走的。   “我,我先去做饭了,我买了肉,做肉丝面。”   “等等。”   “嗯?”   “把我包拿来,在你衣柜里。”   姜竹去衣柜把他的背包提到床上。   沈青越拉开拉链从里面挑挑拣拣,翻出一个太阳能露营灯递给他,“这个给你。”   “给我?”姜竹懵。   “嗯。”沈青越又朝他递了递。   衣服、睡袋之类的他自己要用,不能送。   手机平板没网没电等同报废,给了他,姜竹八成也不会用。   雨衣、帽子、墨镜、零食什么的,倒是能给,但对姜竹而言,算不上实用,看来看去,倒是所有电子设备中最便宜的灯,在眼下最有价值最实用。   正好,这还是个太阳能灯。   沈青越指指上面的按钮,“按这儿。”   姜竹轻轻戳了一下,灯忽地亮了,吓了他一跳,下意识就把灯给扔了。   “哈哈哈哈!”沈青越早有准备一把接住,又按来按去,“按这儿就亮了,再按还能变光,看到了吗?”   姜竹震撼地看他。   “给,比你的油灯亮。”   姜竹摇头不敢接。   “干嘛?嫌弃啊?这个很亮的,晚上你就知道了,怎么了?”   姜竹问:“不烫吗?”   “烫?”沈青越愣了愣,开始大笑:“哈哈哈,不烫,你摸摸,这是冷光,不烫的。”   他硬塞进姜竹怀里,胡扯道:“很贵的。”   姜竹更不敢要了,被硬塞过来,灯碰到了胳膊果然不烫,他新奇地摸了摸,真的不烫!   “好玩吧?”   姜竹拿着灯不安道:“这是你的法器吗?”   “…………”沈青越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镇定道:“嗯。比油灯亮,不耗油,白天拿出去晒晒太阳就行了,没失火风险,晴天雨天刮风下雪都能用,怎么样,够给你当住宿费吗?”   “住宿费?”   “嗯,我不白住,养伤期间,先给你这个,以后……”要是他赚不来钱,“再给你别的。”   沈青越对自己的赚钱能力十分没信心,“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不过得等我腿伤好了之后才能拒绝。”   ?????   姜竹料不到还有这种峰回路转,他连忙将灯放下,“不不不,不用再给我东西了,你住吧,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那把短刀很值钱的,而且……”   “嗯?”   姜竹一本正经:“你是神仙,帮你会有好报的。”   “…………”   沈青越僵硬、尴尬、又重新镇定了。   他朝姜竹笑了笑,点点头,抓起扇子扇了扇,“嗯,对,会有好报的,饿了,去做饭吧!”   “嗯!”姜竹连忙往厨房去了。   等他人不见了,沈青越才忍不住探头往厨房望,心道,这孩子是不是故意的?   到了晚饭的时候,沈青越的“法器”派上用场了。   姜竹看了一会儿过于明亮的法器,没一会儿,就腼腆地问他,能不能借来用用。   沈青越:“用啊,说了给你的,就是给你的,这不是我们俩都在用吗,不用不好意思。”   姜竹恭敬地将“法器”放到供桌上,把面条、供品、香烛都照得清晰毕现,他重金买的蜡烛都显得黯淡无光。   这可比油灯、蜡烛亮太多了!   明亮的灯光很好地弥补了姜竹早上忙着出门,没趁着光线好上供的遗憾。   等给山神上完供,姜竹高高兴兴地把“法器”、一盘点心和两碗热腾腾的面都端沈青越床上了。   今天他也不自己吃了,跑来和沈青越一起吃面。   为了摆开,还特意搬了个大一号的板凳当炕桌。   沈青越终于不用吃杂粮粥和咸菜了,高兴得头都没抬先炫了小半碗面,不那么饿了,才看姜竹吃,一看,给他看笑了。   姜竹坐在他对面,吃一口看一眼灯,一会儿戳一戳,一会儿挪一挪,偏偏还不敢自己按上头的按钮换光玩。   沈青越:“你一直看它干什么,不刺眼呀?”   “刺眼,太亮了。”   “那你放远点儿。”   “哦!”   姜竹放下筷子,举着灯找了找位置,将它放到了竹榻旁的小桌上,得,他吃饭的时候还是能看着。   沈青越忍笑,“你给它做个架子,挂高点儿,再给它做个罩子,会吗?我给你画画。”   他放下筷子,掏出速写本,画了个简单的灯架和灯罩,“或者往屋顶系个小笼子也行,把它放进去。”   姜竹凑过来看了看,钦佩地看沈青越,画得太好了,像就摆在他眼前似的。   沈青越:“能做吗?”   姜竹点头:“能做。” 第8章 手巧   第二天一早,沈青越才睡醒,动手能力超强还没拖延症的姜竹已经去砍了三根竹子挖了一筐笋,正在前院造灯架了。   沈青越拄着拐棍挪出来,灯架的雏形都快造好了。   “唉,你这身皮是租的吗?能不能穿上衣服再干活?”   “?”   姜竹懵了懵,放下锯子,红着脸去套上衣,“山上没人。”   “你又不是大姑娘,还管有没有人?”   “……”   “都晒成黑泥鳅了你不疼吗?”   姜竹更懵,“锯末渣子落身上痒痒。”   “你不穿衣服不痒痒?”   “冲冲水就不痒了。”   沈青越一瞧,得,旁边还真有个水缸。   他叹为观止,不禁赞叹:“你不晒黑都没天理了。”   “……”   沈青越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监工,姜竹也到底把衣服穿上了。   不过灯架一做好,他就脱了上衣开始甩碎渣,看得沈青越直笑:“你有没有想过你那衣服那么藏货是因为打的补丁太多了?都层峦叠嶂波涛起伏了姜师傅。”   姜竹低头看看,他这针脚是不太行,补丁线不平,但也没到什么叠什么起伏了的程度。   甩不干净,他干脆把衣服按进盆里,一会儿去溪边洗洗。   而身上的竹屑……   “哗”   一瓢水。   “唉唉唉!”   又一瓢水。   从头到脚多几瓢就能搞定。   沈青越简直不忍直视,“出一身汗,再浇一身凉水,哪怕落落汗再泼凉水呢?你这身体,啧,老天爷对我们可真不公平。”   姜竹:“……”   “发什么呆呢,找块干毛巾擦擦去呀,把你那湿裤子换了,就你这操作够我家阿姨念你八百回,下次烧点儿热水吧姜师傅。”   姜竹在沈青越的唠叨声中落荒而逃,换了身衣服才出来给沈青越验收。   生活不靠谱的姜师傅手工没话说,沈青越都震惊,就那几个破凿子、锯子的,他竟然能在竹竿上面弄出来圆溜溜的三个孔洞,三根支柱还能刚刚好卡进去不留一点儿缝隙。   而顶部,沈青越随手画的样图上面是有弧形的,姜竹就真把竹子做成了弯的。   他还削了个挺漂亮的挂钩。   等他把架子擦干净,沈青越指指顶部弯曲的地方:“这是怎么做的?”   “嗯?我烤了一下。”   “烤了一下?怎么烤的?”   “就是……烤了一下。”姜竹也不知道怎么给他形容,见沈青越惊诧,搞得姜竹有点儿心慌,赶紧垫脚看看,没烤黑呀。   沈青越沉默:“你没想过,留根儿枝也能挂灯吗?”   姜竹:“那样不结实。”   沈青越:“你怎么不跟下面似的,插根细点儿的竹竿?”   姜竹瞪大眼睛费解地看他,“你画的是这样的呀……”   沈青越:“……”   姜竹弱声:“这样好看。”   “……”沈青越忍了忍,问:“你几岁?”   “?”姜竹不知他又要说什么,回想着刚刚那顿念,战战兢兢道:“十九。”   “十九?!”   “嗯……”十九是什么不吉利的年龄吗?   沈青越震撼地上下打量他,尤其是他的脚底和头顶:“我还当你才十五顶多十六!”   姜竹郁闷道:“我周岁都过了十七了。”   沈青越:“…………”   得,虚岁才十九。   他拍了拍姜竹结实但单薄的肩膀,在姜竹惊恐中赞叹道:“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手工师傅在我家那边得是多受欢迎的乙方?”   姜竹:“???”什么东西?   沈青越由衷道:“小姜师傅,有没有有人夸过你是小天才?”   姜竹:“???”小什么?   沈青越近距离见证小师傅脸呼呼变红。   这么薄的脸皮怎么能行呢?   他热切地盯着姜竹,直到把姜竹盯到脸红透,才缺德道:“这么好的手艺,要不再帮我做一对拐杖吧!”   姜竹挠挠头:“行……不过我不会。”   “没事,我给你画,嗯?”沈青越忽然皱皱鼻子,“什么味儿?”   “啊!粥糊了!”姜竹连忙往厨房跑。   “……”   拐杖暂时止步。   早上的杂粮粥因为多了一股糊味儿更难吃了。   粥里的豆子有点儿硬,沈青越猜这孩子要么是个急性子,要么就是牙口好习惯了。   沈青越吃得生无可恋。   最好吃的是辣椒炒春笋,不愧是有竹林的人,这两天的饭菜,就这道笋最好吃。   可惜哮喘不宜吃笋,也不宜吃辣,他只能吃一两口解解馋。   沈青越盯着面前的笋,双眼放空,“有时候我觉得我这个病,活着挺没意思的。”   姜竹:“?”   他连忙问:“为什么?!”   昨晚不是关好窗,也加了被子,沈青越睡觉时还戴了他那个小面罩,凌晨也没咳嗽吗。   沈青越叹气:“很多好吃的东西都不能吃。”   姜竹:“……”   他将沈青越没动的鸭蛋磕开,将蛋清剥到自己碗里,蛋黄给沈青越,“你要是实在不想喝粥,我去给你泡那个茶吧。”   昨晚他尝了,酸酸的,挺好喝的。   沈青越在为难自己识大体还是成全自己吃别的间,只犹豫了不到三秒,果断放下筷子,“不是我挑食,真的。”   他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粥。   粥硬、粗粮难下口他可以多嚼一会儿,但是糊味儿他是真的不行!   姜竹没说什么,去给他泡了茶,还端来了昨天剩下的几块儿糕点。   沈青越也很不好意思,咬着米糕问:“你看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吗?要不,你教我编篮子?”   很快,沈青越就以实践证明想要编好篮子也是需要一点儿手艺和天赋的。   对生手而言最难的劈篾姜竹帮他省了,直接给他拿来劈好的篾条,其次难的篮底也在演示时候帮他做好了大半,沈青越用了两个多小时做了半个篮子,期间部分位置拆了好几回,前两个接头的位置一个太松,一个太紧,都是姜竹帮忙善后又教了一遍,他总算开始上手了。   学会之后,沈青越开始渐入佳境,编的有模有样,就是速度很慢。   姜竹演示的时候手指和篾片像飞一样,到他自己的时候,就要一根一根拨、压、推,还要时不时检查一下有没有压紧实,有没有露缝隙。   做手工十分解压,时间流速都跟着变快。   要不是腿伤不能打弯,老一个姿势坐着太久了腰酸背痛发麻,沈青越一口气还能再坚持久一点儿。   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疼的手指,做手工是好玩的,但手工成了谋生的手段,要不停地做,不停地做,就叫人受不了了。   自己试过了,他就更佩服也更心疼姜竹那一手的茧了。   沈青越转了转他的篮子,问道:“小姜师傅,我这篮子编好了能卖多少钱?”   正在专心做拐杖的姜竹闻言抬头:“能换一升糙米。”   沈青越盯着他挺漂亮的篮子在心里转换一升是多少,紧接着差点儿骂出声来,“多少?一升?”   两矿泉水瓶。   还是糙米?   姜竹点头。   “这么大的篮子就只能换一升糙米?”沈青越难以置信,这也太不值钱了!   姜竹点头,还贴心解释:“新粮下来时候能多换点儿,现在这个季节只能换一升。”   沈青越顿时不想编了。   这都什么物价呀。   手工费也太低了!   姜竹看他郁愤的样子,努力安慰他:“你编得挺好的。”   他都很意外沈青越这种一看就养尊处优的人第一次竟然能编这么好。   刚学就能编成这样,要么是有天赋,要么就是耐得住脾气还坐得住了,沈青越无疑坐得住,而且手很巧。   姜竹不由自主想起沈青越画的画,目光不受控地盯着沈青越的手发起呆。   大堂嫂教他大侄子,手巧的人手都漂亮,让他相看人家时候,别光看脸,也看看姑娘的手,漂不漂亮,能不能干,会不会干活儿一看手就看得出来。   姜竹忍不住想,沈青越手就很漂亮,可一看就是个没干过活的,不知道按大堂嫂的标准,算是能干还是不能干。   沈青越还在对着篮子叹气:“编得好能多换点儿米吗?”   姜竹回神摇头。   好坏都多换不来米,不过编得好更好卖一点儿。   “你要是累了就放那儿一会儿我来编吧。”   沈青越丧声丧气:“不用,我还是编完我那升米吧。”   姜竹笑。   拍拍身上的竹屑,继续给沈青越做拐杖。   干活常穿的那身衣服已经换了,这会儿他得注意着点儿,总不能干半天活儿,换两身衣服。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看沈青越,小半天过去了,沈青越身上竟然没一点儿竹屑,早上起来衣服什么样,现在衣服还是什么样,一点儿都没弄脏。   姜竹:“……”   他默默把身上的碎屑拽了拽。   沈青越编着编着,忽然听到远远有人在喊“小叔”。   不大一会儿,从山下上来一个瞧上去十二三岁的小男孩。   他右手提着个小竹篮子,左手还拎着根儿棍儿,一边敲路上的野草一边活力满满地往上跑。   “小叔我娘让我给你送豆腐还有……饼……”小孩看见坐在客厅门口编篮子的沈青越,瞪大了不太圆的眼睛,诧异问:“这是谁呀?!”   “我是……”沈青越信口就要胡说,余光瞥见姜竹,又改了口:“他朋友。”   姜竹:“?”   姜家业:“小叔的朋友?”   沈青越:“嗯。”   姜家业:“小叔你还有朋友?”   姜竹:“……”   沈青越:“?”   他顿时就来了好奇心,朝姜家业招招手,示意他坐近点儿,“你小叔为什么没有朋友?”   姜家业:“那是我小叔不稀罕跟他们玩!”   沈青越:“你小叔为什么不稀罕跟他们玩?”   姜家业:“因为……因为……他们爱骂人!小叔不骂人。”   沈青越皱眉。   骂人?   他还以为是因为姜竹住在山上不下山,和山下村里的小孩不熟才玩不到一起呢。   他转头看姜竹,不料姜竹脸色竟然十分难看。   “你这是被欺负了?”   “没有。”   但他全身都散发着“我不高兴”“我不想说”“别问我”的气息,锯竹筒的声音都变大了。   分明是生气了。   沈青越低头问坐到他旁边,意识到说错话了捂着嘴不知所措的姜家业:“谁骂你小叔了?”   姜家业松开手:“他们都是胡说八道的!我哥说了,再听到他们骂人,见一次打一次。”   姜竹放下锯子,过来拿篮子:“你别管,叫你哥也别管这些,不用理他们。”   “嗯。”姜家业机灵地把篮子递给他,“我娘才烙的饼,还热乎呢。”   姜竹接了篮子,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沈青越,因为刚才的失态有些扭捏,结结巴巴问:“你吃吗,我嫂子烙的饼好吃,也……软。”   沈青越朝他笑,“我尝尝。”   姜竹顿时松了口气。   他们三个一起坐在门口吃饼,沈青越有竹椅,那叔侄俩干脆连板凳都不坐,直接坐在门槛上。   姜竹端了沈青越的茶出来,又端了盘儿咸菜,还从菜地拽了两根小葱拌了豆腐。   姜家业一点儿都不嫌姜竹的咸菜咸,一口饼一口咸菜吃得喷香。   沈青越给他们倒茶,这会儿也没人介意喝的其实是药。   “你嫂子烙的饼比你烙的好吃多了。”   姜竹还没出声,姜家业先开始卖底细:“哪儿啊,我娘平时烙的饼也不好吃,这是给小叔拿才舍得放面刷油。”   沈青越:“……”   他满心好奇:“烙饼不放面放什么?”   姜家业:“放杂面啊!豆子,高粱,糜子,有啥磨啥。”   沈青越震撼——那不是姜竹的杂粮粥吗?   他想起早上那碗糊粥,叫姜竹:“唉,小姜师傅,你怎么不知道去把你那些杂粮磨成面?”   磨成面再煮,好歹比杂粮粥软点儿吧?   姜竹一噎。   姜家业:“磨面得去村里,村里的大石磨在村中间,挨着江宏亮他们家呢。”   沈青越:“江宏亮是谁?”   姜家业:“就是……就是……呃……”   懂了,沈青越:“就是他骂你小叔?”   姜家业心虚地瞟了一眼姜竹,见姜竹嚼着饼子没吭声,快速朝沈青越点了点头。   姜竹:“不是他。”   姜家业:“反正都是他们那伙儿的!他们还骂我妹妹。”   听上去劣迹斑斑啊。   沈青越抬手,朝头垂得更低的姜竹脑袋上揉了揉,“一群坏小孩儿排挤你,不跟你玩儿?”   姜竹含着饼愣住了。   沈青越拍拍他:“没事,我跟你玩。”   姜竹:“你……你不问问他们为什么骂我吗?”   沈青越笑:“肯定是他们不对呀,等我腿好了你带我下去找他们,谁骂你了我帮你骂回来。”   姜竹脸红了红,摇摇头:“不用,一群小孩。”   沈青越意识到哪里似乎有点儿问题,“多大的小孩?”   姜竹朝姜家业扬扬头:“比他还小。”   沈青越:“……”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大无畏道:“没事,我不要脸。”   “哈哈哈哈!”姜家业大声笑出来,姜竹也跟着开始乐。 第9章 过敏   混熟了后,姜家业比先前大胆了,他好奇地看着沈青越的腿,还跃跃欲试想碰碰,“哥哥,你腿怎么了?”   沈青越:“叫叔叔,中毒了。”   姜家业:“啊?”   姜竹:“……”   沈青越:“别碰啊,会传染。”   姜家业吓得顿时不敢动了,扭头问姜竹:“他是被蛇咬了吗?”   沈青越一本正经:“不是被蛇咬了,是被五彩吞天蟒咬了。”   姜家业震撼,那是个什么东西?   姜竹:“……”   他心中再次发出费解——这真是神仙吗?   他不想听沈青越胡诌能遮天蔽日吞月亮吃星星的五彩吞天蟒是怎么有一口小牙,精准咬他腿上的,去把剩下的豆腐和饼拿出来,给了姜家业塞了两块儿昨天剩下的点心。   沈青越见小孩利索地从一边拽了两片竹叶,甩几下并不存在的土,就把点心包进去了。   沈青越:“你不吃吗?”   姜家业:“嗯,回家要和家俊、家蕙还有石生分。”   沈青越:“你的兄弟姐妹?”   姜家业:“嗯。”   沈青越夸道:“那你倒是个好孩子。”   姜家业:“主要是让我娘知道我自己都吃了,她肯定得揍我。”   沈青越:“……”   误会了。   他好奇:“你们关系好吗?”   姜家业:“谁?”   沈青越:“你的兄弟姐妹们。”   姜家业骄傲挺胸:“好!我哥哥打架厉害,我姐姐点豆腐比我娘点的还好,石生又乖又可爱,是全村最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叫石生?沈青越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妹妹叫石生?”   “嗯。”   “哪个石,哪个生?”   “石头的石!”   “……”沈青越:“你妹妹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不是,我妹妹拜了村口的大石头当干爹!”听起来还挺自豪。   沈青越倒是听说过有些地方有让孩子认干爹、干妈的习俗,除了认人,还有认柳树、槐树、石头、石桥等等的,和起贱名差不多,都是为了健康平安。   沈青越也没好揪着问小姑娘为什么要拜石头当干爹,只是好奇道:“那你们村是不是还有叫树生的?”   姜家业:“你怎么知道?!”   沈青越默默握了下拳,猜对了,表情风轻云淡:“我什么都知道。”   姜家业一脸钦佩。   姜竹又给姜家业装了一篮子笋,姜家业不要:“早上我哥挖笋了,我娘让我帮你干会儿活。”   小孩也不只说不练,还真端个木盆拽过筐,找个阴凉坐下开始帮姜竹剥笋。   这小孩一看也是个经常干活儿的,年纪不大,拿着菜刀剥笋皮却是个熟练把式,一筐剥完了,沈青越的篮子还没编好。   姜竹开始往厨房提水,叔侄俩一起将一筐笋都码放进大锅里煮上,沈青越的篮子也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   怎么把剩余的篾条处理干净且完美包起来,再编上篮子的提手,难度再次升级。   无事可干的小屁孩蹲到沈青越旁边开始监工,一会儿看看他的腿,一会儿看看他的篮子,“挑刺”道:“你这样弄会崩出来的。”   沈青越将篮子一伸:“那你来。”   姜家业:“……?”   小朋友显然不料还有这种操作,懵了懵,扭头扯着嗓子喊外援:“小叔!”   姜竹从厨房跑过来帮他收尾。   沈青越悟了——   篾条这种东西,就像是看碟下菜的小孩,在家长跟前像个混世魔王,浑身都是逆骨,到了老师手里,乖得像只听话的小绵羊。   沈青越试图学会,但看着看着就开始跑神,又有点儿手痒——他不想编篮子,想画画。   想把姜竹编篮子的手势给画出来。   姜竹篮子还没编完,姜家业已经开始坐不住,“小叔,咱们去后山打兔子吧!”   沈青越:“打兔子?”   姜家业:“嗯!后山有兔子,还有野鸡!”   沈青越捡了一片剪下来的篾条尾巴戳戳他,“你干活儿这么积极是为了打兔子吧?”   姜家业:“嘿嘿。”   姜竹想了想,他们也没肉了,家里只剩了点儿腊肉,也不知道沈青越能不能吃。   他加速把篮子编好,又添了块儿大柴闷上火,才拿上弓箭、弹弓和换下来的那套补丁衣服,带姜家业一起去后山。   从他们住处绕到后山再稍微绕一点儿远,就会经过山间一条水流比较急的小溪,姜竹熟练地把衣服平放到水速快的位置,再压上石头避免衣服被冲走,等他们在后山转完回来,衣服差不多就冲洗好了。   只要不太脏,平时姜竹就这么洗衣服。   姜家业见怪不怪,还觉得他小叔比他娘和他姐聪明多了。   天天蹲在河边敲衣服多累啊。   至于洗得干不干净……   那不在他忙碌的脑瓜考虑范围内。   姜竹已经做好了一只拐杖,另一只还在收尾。   老竹子无论锯、挖孔还是定型,都比嫩竹要费劲儿,拐杖的高度、顺不顺手,他们俩也得试一次调一次,第一只做好,第二只就快多了。   沈青越拄着一只在院子里溜了一会儿,不得不说,竹子的比合金的重多了。   他记得他爷爷的拐杖挺轻的。   也可能是姜竹为了结实选的竹子太老太厚了。   不管怎么说,他走起来轻松多了,就是竹筒把手有点儿粗。   又过了好一阵儿,沈青越都犹豫着要不要戴上口罩去厨房帮他们看看火时,姜竹和姜家业背着竹篓回来了。   姜家业还扛枪似的扛着根儿棍儿,姜竹那身补丁衣服湿漉漉地挑在棍儿上,活像扛了面丐帮大旗。   “有收获吗?”   “有兔子!还有鸡!”   姜竹一放下竹筐,姜家业就要掏兔子给沈青越看,沈青越连忙制止:“谢谢,拿远点儿,我对动物的毛过敏,不看。”   “啊?”叔侄俩齐齐定在原地,姜竹这是第二次听他说过敏了,姜家业听都没听过,傻傻地问:“过敏?啥是过敏?”   沈青越:“就是离太近会生病,会死。”   “……”   姜家业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震撼,默默撤回了兔子,惊愕地望着他:这也太容易死了!   姜竹问出关键问题:“那,能吃吗?”   沈青越笑:“能!”   对毛过敏,关肉什么事?   下午,他们又大快朵颐饱吃了一顿。   炖鸡,烤兔子,还有一锅豆腐汤和一碟煎豆腐。   三人都吃得油滚滚的,胃口很好的姜竹甚至又干掉一张饼。   吃饱喝足,又要切笋、晒笋。   姜竹才放下碗筷,就去把煮透的竹笋捞出来。   竹笋切片晾晒,晒干晒透,就能储存起来慢慢吃,或者拿去卖了。   沈青越围观了一会儿姜竹和姜家业怎么切笋,自告奋勇帮姜竹切,姜家业则含着块鸡肉来回跑腿晒。   三人一起行动,一筐笋很快就切完晒到了屋顶和院子里。   看天色差不多了,姜竹把没吃完的烤兔子包起来,让姜家业拿回去加餐,他则继续帮沈青越做拐杖。   先是编篮子,后面又切笋,沈青越自认为今天的劳动份额满了,坦荡躲懒,又拿出他的速写本开始画姜竹,边画还边问:“不是还有一只兔子吗,你把那只给你侄子不就好了。”   姜竹:“那我大嫂会给送回来的。”   沈青越:“……?”   姜家业也深知他娘的脾气,拎着篮子下了山,没直接进家门,而是躲在墙外面,朝里面探头探脑,想把老幺石生给喊出来,让她拿进去。   他娘最心疼老幺,肯定不会骂她。   他正撅着屁股蹲人,不想被人从后面偷袭,有人朝他屁股踹了一脚。   “哎哟!”   姜家业一脑袋撞土墙上,回头一看,正是村里那几个新晋小混混。   “哈哈哈!”   “姜老三你是不是又上山了,你拿的什么?”   姜家业绷着脸,念今天新学会的词:“你们离我远一点儿,我过敏。”   “?”几个小孩懵逼地瞪他,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反正听上去不是什么好话,肯定在骂他们!   “揍他!”   姜家业一看双拳难敌多手,识时务者为俊杰,气沉丹田,仰天长啸:“哥————有人打我!!!!”   他这一嗓门,把敌人给喊愣了,自己倒是抓住敌人发呆的空当利落地拎着篮子就要上墙。   敌人小队的头目不想会受到此种挑衅,愤怒道:“抓住他!”   奈何眼尖的小弟瞧见了院子里的动静,马上唱起反调:“快跑呀!”   说时迟那时快,正好在扫院子吕香梅比在草棚下磨豆子的姜家俊出来得还快,拎着扫帚几步出了门,“哪个小兔崽子打我们家业!”   半大的孩子们一瞧大人出来了,连身为头目的江宏亮都被迫忍下憋屈,边跑边朝不讲武德的姜家业喊:“你给我等着!”   吕香梅:“我等着呢!再看到你不学好惹我们家家业、石生,脑袋给你拧下来!”   姜家业骑在墙上,心中呐喊,他娘威武!   “赶紧下来!回来了不进门你在这儿显什么呢?”吕香梅轰走了外敌,朝内开火,要整治这死孩子不进家门在外面瞎晃的臭毛病,“你妹妹都知道帮我干活儿,你这么大个小子就知道在外面疯!”   姜家业委委屈屈,“我刚到门口。”   一瞥,他妹来了,瞬间敢下墙了,“石生,小叔给你点心了,还有烤兔子,接着!”   邻居家瞧热闹的梁玉兰一听,点心,兔子,“哼”一声,拍上了大门。   吕香梅闻声朝邻居门口瞪了一眼,再回头,墙上的姜家业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无语地也对空气“哼”一声,拎着扫帚大摇大摆回家。   另一边,起步晚跑得快,一口气跑过了所有小弟的江宏亮一个回身,停在了村里的大柳树下,黑着一张脸看他这些没用的小弟们。   “跑什么跑?咱们这么多人,怕一个母夜叉吗?”   小弟们苦唧唧地摇头:“大哥,问题不是一个母夜叉。”   “是咱们跑慢了,她肯定得揪着咱们耳朵挨个找大人呀。”   “到时候就不是一个母夜叉了。”   “是咱们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母夜叉。”   某机灵鬼小声补充:“说不定是更多母夜叉。”毕竟,他们除了娘,还有姐姐和奶奶。   众:“……”   江宏亮想想自己家,也是眼前一黑,愤然道:“所以我才瞧不上姓姜的!”   所有姓江的孩子深以为然,狠狠点头。   “那大哥,咱们还上山吗?”   江宏亮沉思。   “他这会儿从山上下来了,山上那野种小子肯定在家。”   “要不,今天就不去了吧?”   “就是啊,这会儿上去下来天都黑了。”   “那岂不是显得大哥怕了他!”   现场一片沉默。   静谧中还能听见远处田里牛的叫声。   江宏亮踢了一脚草,“顺子,明天你们轮流盯着山道,给我死死盯住了,只要那个野种小子一下山,就告诉我。”   “是!”   “那咱们今天,散了?”   “散什么散,不上山就不能去挖他的笋了吗?!走!去挖他的笋!” 第10章 上供   山上的姜竹也在挖笋。   不过他挖的是长到家附近的。   竹子的生命力很强,生长的速度也十分惊人。   为了不破坏房子,且保持院子里有阳光,他们家近处只留了一棵老槐树,附近其他的大树都砍了,竹子和笋更是要年年清。   拐杖已经做好,沈青越试了试能双拐走稳,就开始不老实,跟着姜竹到院子外欣赏风景。   姜竹是闲不住的,沈青越是一定要闲的。   于是,他给沈青越搬了把椅子出来,放到竹林边,沈青越看他砍竹子挖笋。   姜竹:“大夫说让你能不动就尽量别动。”   沈青越:“嗯,我知道,但是我一直不动,腿就会更疼。”   姜竹:“……”   沈青越捡起一根已经快不是笋,又不太称得上竹子的新竹,建议道:“小姜师傅,咱们晚上蒸竹筒饭吃吧?”   “竹筒饭?”   “嗯,就用这个,把米洗干净放进去蒸,做甜的也行,咸的也行,怎么样?”   行倒是行。   镇上和县城都有卖这个的。   他倒是从来没做过。   一个人太麻烦了,相比糙米,他更爱吃面,而且蒸饭也不如干饼耐放,蒸起来又久,浪费柴火。   不过,既然沈青越想吃,现在他们两个人……天气也还不是太热,吃不完明早肯定不会坏……   “嗯。”姜竹痛快答应。   反正冬天已经过了,他不需要储备很多柴。   “那咱们回去泡米吧?”   “……泡米?”   “泡泡再蒸容易软!”   “哦……”   “小姜师傅,能不能商量一下,这顿就别往里面放你那堆杂粮了,营养太均衡,我受不了。”   “?”   于是,他们俩分工,沈青越分米——   他非要从那堆糙米里捡舂得比较接近精米的部分出来蒸。   姜竹去院子里摘菜。   他的小白菜这阵子长得正快,多配一点儿野菜,就能少拔一棵白菜,让它们多长一天。   这天晚饭吃得比平时晚,天已经黑了,但好在他们有了能发光的“法器”,不用浪费油灯。   天上有月光,他们坐在门口,一边是月光,一边是灯光,亮堂堂,姜竹从来没见过这么明亮的晚上。   晚饭也很丰盛,下午剩下的鸡汤,一碟煎豆腐,一碟炒小白菜,一盘凉拌野菜,还有十几小筒的竹筒饭。   他们配料不足,在沈青越建议下选择了甜味儿。姜竹厨房没什么糖,只放了一点儿糖,两人却都吃出了甜味儿。   姜竹也好些年没有吃过这么软的饭。   他自己是不会有这么多耐心去给糙米分级,一个人做饭,也不会为了一口粥一点儿米特意提前泡。   况且,他一向吃杂粮,即便米软了,还有别的硬的,混在一起,吃起来还是一样。   姜竹吃得很甜。   没意识到沈青越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筷子,满桌饭菜只有他一个人吃。   姜竹筷子停下了。   “吃呀,能吃就多吃点儿。”沈青越给他夹菜,“你这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你还不吃饱,我才刚一米八,你比我矮一头,在我们那儿你会被笑话是“没超七”的知道吗?你说你省那些粮食干什么呢?”   他实在是不理解。   姜竹有竹林,会手工,还会打猎抓兔子抓野鸡,竟然能把自己养得瘦成这样。   若说山上种不了粮食他缺少碳水吧,也不对。   他今天进厨房看了姜竹的粮食储备,他的粮食特别杂,但数量不算太少,放到一起,够他自己吃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在这期间,他也完全可以卖手工品和猎物买到更多粮食吃。   所以,他为什么不吃细粮?   沈青越觉得十分有必要给这瞎糊弄日子的傻孩子上上营养课。   杂粮是健康,但是也不能顿顿吃呀!他又不用减肥。   何况别人的杂粮,是以杂为辅,以精为主。   这孩子的杂粮,就非常的杂粮。   沈青越叹气:“你知道什么叫没超七吗?”   姜竹摇头。   但从沈青越那语气听来,就不是什么好词。   沈青越:“就是身高没超一米七。”   姜竹:“……?”   沈青越:“当然,我不是说不到一米七就不好,但是总归是高一点儿更好,懂吗?”   姜竹点头。   高个子,当然好,打架都有优势,别人想找茬,一看是大个子就会掂量。   他从前吃过亏的。   沈青越:“你想长高个子吗?”   姜竹再点头。   沈青越:“那就要营养均衡懂吗?”   姜竹摇头,不懂。   沈青越:“就是,你得吃肉,你得吃蛋,你得吃菜,你还得吃足够你身体消耗的主食。”   姜竹迷茫,“我有啊。”   沈青越:“最好是细粮。”   姜竹:“……”   沈青越:“你那堆豆子什么的,可以做搭配,但是主要得是细粮。”   姜竹:“大家都是这么吃的。”   沈青越:“所以他们矮。”   姜竹:“…………?!”   姜竹吃惊,姜竹发呆,姜竹瞳孔地震——原来是这样吗?   “哎……”沈青越长长叹一口气,很费解:“我瞧你也不是不爱吃细粮呀,怎么天天煮杂粮粥呢?”   姜竹:“我换到什么就吃什么。”   沈青越:“那你为什么不换细粮呢?”   姜竹:“换细粮……那就换不到了。”   沈青越:“为什么?”   姜竹:“我如果只要细粮,他们就去找别人换竹筐了。”   沈青越:“嗯?”   他迷茫:“那你为什么不收钱呢?”   姜竹:“平时去码头或者去县城给钱的人才多,在附近村里、镇上都是东西换东西的。”   沈青越:“那你为什么不去码头和县城?”   姜竹:“码头的船商只要稀罕玩意儿,要么就得是整船,最少也得是半船的货他们才收,而且太远了,县城更远,还要入城费。”   沈青越:“那你们就一直……拿东西换东西?”   姜竹点头:“草市也能换到钱,码头的商人会到草市采购,不过草市半月才一次。”   沈青越发懵,他大为震撼。   所以,这里的集市,还是个只能以物易物的买方市场?   他沉默了良久,问:“什么算稀罕玩意儿?”   姜竹想啊想,也没想出个标准来。   他不经常去码头,他也不清楚,“就是不太常见的,一看就稀罕的,反正,我编的那些不行,他们不要,除非是一整船。”   沈青越:“……”   懂了。   要么是稀奇的东西,利润高。   要么是不稀奇的东西,利薄量大。   竹编的手工品不稀缺,只能走量,但这么看,码头的船商为了获利,姜竹就是编够了一船,说不定也会被压价。   这么说来,姜竹赶集卖,说不定比卖给商船还划算一些。   那么现状就是……   “所以,卖不来钱,就只能以物易物,别人用什么跟你换,你就只能要什么,于是只能换到杂粮没有精粮,你就只能吃杂粮?”   姜竹听得有些尴尬,辩解道:“也不是那样,其实换杂粮更划算的。”   “为什么?”   “因为换一斤细粮的东西,可以换差不多两斤皮粮,换成杂粮能换更多,换得多,能吃饱呀!”   所以村镇的集市相比精米白面,大家更愿意换皮粮杂粮,而且带皮的粮食比精粮更好保存。   逢年过节需要用细粮做供品时候,再自己舂米磨面就好了。   沈青越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是他先入为主了,忘了这是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古代,相比吃好,对普通人而言更重要的是能吃饱。   见他又不吭声了,姜竹猜沈青越以前一定是过得很好的日子,吃的都是细米白面,才压根不知道也不用操心这些。   他耐心给沈青越解释:“也不是所有杂粮都比米便宜,我们这,绿豆和红豆就比白米贵,有时候我也能换到钱,你想吃白米和面的话,其实,其实我换糙米和麦子回来我们自己磨,比直接换白米白面更划算。”   沈青越:“……”   绿豆红豆比米贵。   可以自己磨。   沈青越恍然大悟。   难怪他会有“为什么不吃细粮”的错觉,因为姜竹其实不怎么缺吃的,他家厨房里有足够的粮食,也有比米贵的绿豆红豆!   他们的问题不是吃不饱,而是吃得太糙!   他来之前姜竹只有一个人,但只有十七岁的姜竹比他这个成年人能干得多。   姜竹还自己种菜,有一大片竹林,还会自己打猎,缺的主食也完全可以靠卖竹编物品换到,即使换不来钱,其实他什么都不缺。   沈青越看姜竹的眼神复杂了。   他现在怀疑,姜竹家之所以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杂粮,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缺,所以才愿意什么都要,再之后才是有什么吃什么。   “……”   沈青越给自己倒了杯茶,心想,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挑的,简直比猪还好养。   姜竹被他盯得发毛,竹筒饭都不敢大口吃了,毛毛地问:“你、你想吃白米白面?”   沈青越听乐了:“怎么就是我……嗐,嗯,对……是我想吃,我想吃,想吃面条,馒头,米饭,想吃软饼,还有肉。小姜师傅,你忘了,我好歹是个“神仙”,你是怎么给山神上供的,你怎么给我上供的?”   “???”姜竹僵住,呆滞,大为震撼,“上供?”   “对呀!”沈青越胡诌,主打一个不要脸,“被贬的神仙就不是仙了吗?”   姜竹:“不是历劫吗?”   啊,一时嘴瓢说错了,沈青越补救:“一个意思。”   这显然不是一个意思!   但姜竹莫名其妙的,好像就更信了点儿。   原来他是被贬啊!   难怪又是灾又是病的。   可是想想,沈青越这样……被贬好像也……怪合理的……   “回神,想什么呢?”   姜竹连忙摇头,问:“要,要怎么上供?”   “……你是怎么给山神上供的?”   “过年,开春,中秋,还有诞辰时候烧香烛,摆供品。”   沈青越:“……”   那不是要饿死他?   沈青越沉吟:“不行,我们不一样,山神有一群人上供,我只有你上供,山神还是神,我……咳……历劫,没有法力,和凡人一样会饿……”   姜竹连连点头,表示他懂,他理解。   沈青越:“所以你得天天供,供一日三餐。”   姜竹继续点头。   沈青越觉得自己这不要脸的技能点正在呼呼飙涨,“考虑到你家的情况,咱们就,每天一顿精粮,十天一顿肉,三天一次豆腐,一天一个鸡蛋?”   姜竹迟疑点头,心道,供品还能商量?   沈青越十分体贴:“没鸡蛋用豆腐、果蔬顶替也行,应季的果蔬得有,每天至少一顿炒菜,不能天天水煮凉拌!多放点儿油,少放点儿盐。”   他容易吗,他从前出去吃饭,都要叮嘱餐厅少放点儿油盐。   “行了,先这么多吧,想起别的再补充,总之,人生在世,吃喝大事,你忙忙碌碌那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不要总那么凑合知道吗?对自己好点儿。”   姜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胸口堵堵的,眼眶热热的。   沈青越失笑,“怎么还哭了?”   “没哭。”他又没掉眼泪。   “哦,”没哭,又憋回去了,一个人生活嘛,突然有个人聊天容易多愁善感,沈青越笑着把菜推到他面前,“是我看错了,把菜吃完。”   姜竹点头,闷声闷气“嗯”了一声,低头扒饭,没好意思告诉沈青越,以前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第11章 熊孩子   晚上姜竹辗转反侧,有点儿失眠。   不知道是因为吃得太多太饱,还是因为沈青越的那番话,他睡不着。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这么饱了。   上次吃到撑,还是他爹在的时候。   他刚学会布陷阱,秋天抓到了一只很肥很肥的野鸡,他爹炖了,几乎全给他吃了,撑得他在院子里遛了好几圈儿,他们父子俩在月亮地捡土块石子,玩了半晚上弹弓。   他爹死前,叮嘱他藏好钱,不要穿太好,不要吃太好,多去大伯和舅舅家走动。   大伯和大堂哥、大堂嫂对他也很好,不过大伯不爱说话,总叫大堂哥给他拿点儿豆腐吃,大堂哥、大堂嫂家里日子也拮据,磨豆腐辛苦,养孩子不易,经常给他送点儿吃的,也从来没说过让他吃好点儿吃饱点儿的话。   他奶奶不喜欢他,年纪也太大了,他不往她跟前招烦。   舅舅家太远,而且给大户人家干活儿,日子比村里农户好过,却有很多讲究和不方便。   姜竹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看外面的月亮,心里想着沈青越和他爹嘱咐的话。   他们说的截然相反,但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是为了他好。   今天的月亮很大很圆,不知道神仙是不是住在上面。   他不确定沈青越到底是不是神仙,但笃信世界上有神仙,否则他爹怎么会捡了他,养了他,他又怎么会捡到沈青越。   实在是睡不着,姜竹干脆起来活动。   沈青越睡着睡着,听到后院有声音,爬起来推开窗户看,精力旺盛的小姜师傅大晚上不睡觉,在后院玩弹弓。   沈青越:“……”   他老了,看不懂这种青少年。   第二天一大早,锅里就炖上了兔子。   沈青越:“……”   小姜师傅还很贴心,怕他过敏,兔子都是在溪水边弄干净才带回来的,多余两只活的,还被他装在笼子里,放在前院墙根角,保证离沈青越足够远,连衣服都换了。   有了肉,凉饼子泡进肉汤也好吃,姜竹精神抖擞,大快朵颐,还很听劝地给沈青越炒了一盘儿小白菜。   放了油,没多少盐,原汁原味,很爽口。   沈青越忍不住问:“你昨天晚上睡觉了吗?”   姜竹摇摇头,“我不困。”   沈青越:“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去山上逮兔子?”   姜竹:“晚上兔子多,好抓。”   沈青越一言难尽,“其实我也没馋到需要你熬夜去抓兔子。”   姜竹不好意思地笑:“我睡不着才去的。”   昨天就有只活的,昨晚又抓了三只,吃了一只,现在总共还有三只活兔子。   沈青越问:“那些兔子怎么办?你想养吗?”   姜竹不想养兔子,太麻烦了,他问:“你想吃吗?”   沈青越摇头。   再好吃他也不想天天吃,何况姜竹炖的兔肉远不到人间美味的水平。   小姜师父的厨艺,实在不行。   “那我拿去镇上卖掉。”   “你要去赶集?”   “嗯。”姜竹把半块饼泡进汤里,他喜欢这种大块儿的,泡到半软半硬,外边一圈吸附了肉味儿,里面嚼起来带点儿韧劲儿,觉得这样最好吃,“我去找石匠做个磨盘。”   他家只有一个旧米舂没有磨盘,从前他爹到村里磨面,他不太想去。   沈青越想吃细粮,那不如买个小磨盘,正好他也爱吃面,一个小磨盘就够他们两个用了。   沈青越震惊于姜竹的行动力。   难怪这孩子能一个人养活自己。   “你不困吗?先睡一觉,下午或者明天再去。”   姜竹摇头,“这会儿凉快,集上人多。”   兔子比筐和篮子好卖,他先去找石匠试试,如果能用兔子抵钱,就不用卖了,不能抵,他也好问问石匠想要什么,或者尽量把兔子卖成钱。   吃完饭,姜竹背上了大竹筐,除了一笼兔子,还有他攒的大小竹筐、竹篮、笊篱、竹刷、竹席等等日用品。   沈青越本想让他把他编那个篮子也带上换斤米回来,可看见姜竹越装越多,背起来原本挺直的腰都有点儿弯了,瞬时没了心情。   他不想给姜竹装东西了,还有点儿想卸货,“只带兔子不行吗?”   姜竹迷茫,解释:“这些不是每次都能卖掉的,要多卖几次才行。”   所以他只要去赶集,就尽可能多带点儿。   谁都不知道哪天什么东西好卖什么东西不好卖,带得多了,才有可能卖得多。   沈青越送他出门,“累了就放下歇一会儿。”   “嗯,到山下就好了,我去我大哥家借车。”   “嗯。”沈青越笑笑,站在门口目送姜竹一个人背着大竹筐往山下走,不高的个子被东西挡得只剩下脚,连头都被遮住了。   越看越觉得堵得慌。   到这会儿,他才真切地意识到他嫌弃的粮食都是怎么来的。   亏他还好意思嫌弃。   他要被内疚淹没了,偏偏那傻小子还挺费劲地转个身,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朝他傻笑。   沈青越笑不出来,还很烦躁,不想再看下去了,他朝姜竹无声喊了句“傻子”,关上门回屋了。   他躺在床上整个人都不舒服,反省自己有没有认真活过。   如果他是姜竹,他能吃这份儿苦吗?   即便他没病,他能像姜竹一样活吗?   大概是不能的。   他吃不了苦,受不了罪,还动不动就不想活。   他有点儿良心不安,但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可是他不骗姜竹,姜竹就不会今天多受这一份儿罪。   他从来都帮不上忙,只会给身边的人惹麻烦。   他想帮忙,可不知道能干什么,换了个世界,还是一样。   每次他努力想做点儿什么,结果都是换来别人一通忙。   现在是,从前也是。   他想去上班,他爸不让,大吵了一架,赌气自杀,结果死没死成,还害得照顾了他十几年的阿姨为了照顾他,没能去和家人度假。   终于他爸被他搞怕了,实在不想有逼儿子自杀这种负面新闻缠身,他爸妥协了,可他和每一个甲方吵架,大半年没搞成一个项目,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愿意尊重他创意的甲方,闹了半天原来是看在他爸妈的面子上,人家看中的根本不是他,而他,贡献了他爸人生为数不多的赔钱生意。   他爸说的对,他就是他的劫难。   他爸和他妈原本美满的生活,因为他变得一团乱麻,还差点儿崩盘离婚。   养他赔钱,还不如养只狗听话。   沈青越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为什么他就不能记点儿快乐的东西呢?   还有点儿想抽烟。   哮喘是不能抽烟的,但是他作死地偷偷抽了好几年。为了藏烟和阿姨斗智斗勇,把脾气挺好的阿姨气得追着他又打又骂。   他们一家子好竹,就出了他这一根儿歹笋,现在又来祸祸别人家好竹子了。   沈青越真有点儿想抽烟了,他背包里就有一包,才拆开包装往嘴里塞了一根儿,刚点燃一口烟还没吸进去,沈青越忽然听见后院有什么动静。   野兽?   他叼着烟疑惑地挪到窗边,看见五六个孩子正翻篱笆进后院偷姜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小白菜。   沈青越:“……”   谁家的熊孩子?!   “干什么呢?!”   正撅着屁股偷菜的几个小孩被吓了一跳,爬篱笆的一下把篱笆按塌了一块儿。   沈青越:“……”   “你、你是谁啊?!”   “你怎么在没人要的野种家?”   “你是来偷东西的吗?”   没人要的野种?   他们就是这么骂那小可怜的?   沈青越笑道:“你们又是哪家的小偷野种呀?”   “你才是小偷!”   “你才是野种!”   “揍他!”   “来!”沈青越也没用他的拐杖,而是捡起还靠在床边的竹竿拐棍,拎起来一撑窗框从窗户翻出去,照着跑来的熊孩子就一顿敲。   “哎哟!”   “哎呀,啊……”   沈青越一点儿也没客气,根本没因为他们是小孩留手,主要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就没打过架,哪知道多大的小孩用多大劲儿抽会疼。   他伤着一条腿,对方人多势众,持久战对他不利,先打怕几个再说。   果然,带头的江宏亮发现了他腿上包的布,大声命令:“踢他右腿!”   和同龄人打架沈青越不见得有多大优势,但揍几个十来岁的小孩他还是挺有本事的。   他先敲开了一个要往他腿上踢的,又推开一个抓他胳膊的,好一会儿,有个绕到他后面抓住他竹竿的,其他两个小孩瞅准机会要踢他,沈青越干脆松开竹竿,啪一下掀开了打火机。   “啊啊啊啊!”   被烫到的小孩儿尖叫着松开了他的竹竿,捂着胳膊哭爹喊娘。   其他几个小孩震撼地盯着他手里还在冒火的打火机,惊恐地往后退。   连带头的江宏亮都怕了。   “你、你、你是什么人?!”   “我、我、我是……专门惩恶扬善的神仙!”   几个熊孩子眼看着他风轻云淡地“啪”一声合上打火机,吐出了一口烟。   “…………”   震撼!   “大哥,他,他,他会吐烟!”胆子最小的孩子声音都要劈叉了。   “那是杂耍!”见过世面的江宏亮镇定道,“我在县城见过吐火!”   沈青越笑,在手指间转动着打火机,一会儿点火,一会儿熄灭,把几个小孩看得一愣一愣的。   可惜,白天视觉效果还是差了点儿。   烟快燃完了,沈青越朝他们的方向吐了口烟,装神弄鬼地吓唬孩子:“不服啊?再来。”   江宏亮竟然还真上了。   挺有气势,可惜套路太简单。   沈青越也没客气,他看出来这小孩是几个孩子中的刺头,仗着身高优势一把抓住他反扣到墙上,用打火机燎了他一截头发。   众:“……”   “服吗?”   “不服!”   “行。”沈青越又把他衣服烧了个洞。   火的热度极近地接近皮肤,灼热感和刺痛感已经舔上皮肉,连汗毛都被烧了。   江宏亮终于知道怕了,“哇”一声哭出来。   沈青越松开他,还很贴心地把他衣服上那点儿火星拍了拍。   没有风,打火机火焰稳定,沈青越手也很稳,掂量着距离,又没真要烧他。   何况这孩子从山下跑上来,一身的汗,衣服都是潮的,烧个小洞容易,根本就没那么容易点着。   沈青越没什么欺负小孩的羞耻感,摆了个睥睨、不屑的嘲讽表情:“滚吧,下次谁敢再来,可就不是这么点儿火了。”   几个小孩捂着被抽疼的屁股就要翻篱笆跑。   沈青越沉声喊:“等等!把篱笆扶起来!”   那几个小孩憋憋屈屈要哭不哭地把篱笆扶起来。   沈青越:“再骂人,本神君追到梦里把你们嘴都缝上。”   小孩吓得捂着嘴往山下跑,跑出好远一截,才小声道:“他肯定是妖怪!”   “妖怪”等熊孩子们跑远了,才扶着墙龇牙咧嘴捡拐棍往回蹦,他这倒霉的脚,刚刚肯定又崴到了,疼得他想哭。 第12章 小孩的事   姜竹不知道家里发生的“械斗”,从大堂哥家借了板车到镇上,直奔石匠铺子。   正好前一阵子有人定做石磨,石匠带着徒弟多做了几个,被挑剩下一个边缘磕坏了角的,倒是不影响用。   姜竹捡漏,用三只兔子和外加五百文,换了一个小石磨和一个石臼。   他身上带的钱花光了,想给沈青越买份儿点心“上供”都不行。   不过今天运气不错,买完东西还占了个好位置,竹筐、竹席都顺利卖掉了。   有个大娘看上了竹篮子,要用豆子换,平时姜竹也就换了,可今天忽然想起沈青越的说教,握了握拳道:“我想要麦子,稻谷也行,黍子谷子也行,不要豆子。”   他以为买卖可能做不成了,不想大娘竟然说,“行,这两个篮子你给我留着,我买完菜再回家给你装谷子。”   “……好,好好!”姜竹把她挑出来的两个篮子放到一旁,边等生意,边不时往大娘身上瞟。   过了一刻多钟,大娘真提着一小兜谷子来了。   姜竹把谷子倒进自己的米升里量好,很高兴地把篮子和布袋还给大娘。   原来主动要什么也不是太难。   这天他生意出奇的好。   也不知是车上放着个磨盘吸睛,还是今天的位置好,带的东西竟然卖了七七八八,还换到了二十几文钱。   见太阳挺高了,姜竹没继续摆下去,拉着磨盘去买了点儿糖,高高兴兴往回走。   去还车时,还问大堂嫂换了点儿鸡蛋和豆腐。   等他到家,发现沈青越竟然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而他的拐杖还在屋里。   姜竹慌了。   有些不可置信。   又有些迷茫。   他看着拐杖愣了一会儿,抬脚满院子到处找,跑到后院,瞧见沈青越叼着根儿草坐在墙边的阴凉里撑着下巴正看戏似的看他。   姜竹:“……”   他很多时候都弄不明白沈青越是怎么想的:“你怎么不出声?”   沈青越:“我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出声来着。”   姜竹:“……”   他挠挠头,扑通扑通的心跳平息下来了。   想想好像也没啥立场说沈青越。   他也不爱说话,尤其是高声喊,相比喊名字找人,他还是更愿意迈开腿沉默地用眼睛找。   沈青越见他心虚了,笑道:“你不会忘了我叫什么了吧?”   姜竹尴尬,“没有。”   沈青越名字那么好记他怎么会忘,但是,就是莫名觉得叫沈青越的名字很别扭。   记名字时候他心里念过很多遍,但让他叫出口又觉得很别扭。   他挨着沈青越蹲下,“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沈青越。”   “嗯?”   “我名字,记住了吗?”   “我没忘。”   “忘了也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姜竹急着辩解:“我真没忘。”   “那你怎么不叫,我名字很难听吗?”   “不是……”就是,除了他的几个侄子侄女,他没叫过别人名字,平时都是伯伯,叔叔,婶婶,嫂子……   全是称呼,叫名字很别扭。   叫比他年纪大的就更别扭,尤其是沈青越,他的名字和村里他听习惯的名字都不一样。   姜竹吞吞口水,努努力,没意识到声音很涩:“沈……沈……”   沈青越:“叫婶婶就过分了吧?”   姜竹:“…………”   他好不容易鼓起的那口气被怼散了。   沈青越:“乖,大侄子,去把叔叔拐杖拿出来。”   姜竹抿唇,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回屋拿拐杖,“你怎么出来的?”   “翻窗。”   “???!”   沈青越指指被破坏的菜地,“几个小孩来偷你的菜,我正义感飙起,一激动,嗖一下就翻出来把他们撵走了,那些菜,想帮你种回去来着,有点儿脚疼,动不了,你看看那些菜是不是晒蔫儿了,能抢救的抢救一下,抢救不了就炒了吧。”   姜竹哪儿还顾得上那几根菜,“你翻出来?”   他连忙问,“他们没打你吧?”   “没、打、我、吧?”沈青越咂摸了下这句话,狐疑道:“怎么,他们打过你?”   姜竹摇头,“他们不敢打我。”   沈青越就乐了,“什么意思呀小姜师傅,他们不敢打你,敢打我是吧?”   他一米八的个子,二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是会挨打的模样吗?   姜竹笑,“不是,你受伤了,跑不过他们。菜不值什么钱,下次你就当没看见,他们拔几根就走了。”   沈青越:“这思想可要不得,今天偷你菜,明天该翻你家了。”   姜竹摇摇头,“他们不进屋子,也不偷钱,不偷东西,就拔菜,拔笋。”   沈青越听出来了:“怎么,他们常来?”   姜竹迟疑着点点头。   沈青越:“大人不管?”   姜竹:“小孩的事,一般是不告诉大人的……”   沈青越刚想说,这是小孩的事吗,却见姜竹一副讳莫如深很晦气还有点儿后怕的表情,特别有感触地说,“告诉大人很麻烦。”   沈青越一下就看乐了。   这反应,有故事啊!   姜竹很少有这种特别明显的情绪。   他拍拍姜竹,憋笑问:“你是不是被找过家长?”   姜竹表情更晦气了,有点儿尴尬,还有点儿难堪。   “打赢了被找的?”   姜竹点点头。   “然后挨骂了?”   姜竹摇头。   只是还不如挨骂呢。   他爹不在了,那些人就找他大嫂,大嫂因为他和人吵架,他听见四嫂抱怨说就不能少惹点儿事,天天管他的事谁管得过来,他就不打架了。   听见别人骂他,也只当没听见。见到人就远远躲开。   沈青越却笑得肩膀直抖:“都没挨骂你怕什么?”   他很小就知道了,当好孩子除了让自己受委屈没有半点好处。   被叫家长才好玩呢。   尤其是老师说,别让你爷爷来,叫你爸妈来。   看见他爸根本就不想来,因为他这逆子又不得不来,被老师训得像孙子一样,他就特别开心。   哪怕回头挨一顿骂。   反正他有病,他爸又不打他。   沈青越:“哎,我揍了他们一顿,不会有家长找上门吧?”   姜竹:“……”   见他表情都要裂开了,沈青越意识到好像有点儿过火了,安慰道:“别怕啊,他们家长来了交给我,我最擅长应付家长了。”   姜竹纠结一下,“要是他们来了,还是……还是我去说吧,你躲躲,他们骂人挺难听的……”   沈青越愣了愣,笑道:“你要替我去挨骂呀?”   姜竹:“我没事,我习惯了。”   沈青越想起那几个小孩骂他的话,收起了笑容,他本来只当这事是小孩间的打闹矛盾,现在倒是有点儿生气了。   姜竹见他不笑了,莫名觉得有点儿害怕,“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沈青越又笑起来,“没事,他们要是敢上门,放着我来,指不定谁骂得更难听呢。”   姜竹:“?”   沈青越:“不信?”   姜竹连忙摇头,就是有点儿震撼,忍不住问:“你们神仙……还学骂人吗?”   沈青越一本正经:“我们神仙会的多着呢。”   姜竹不吭声了。   信与不信的天平又开始疯狂摇摆。   他紧张了一上午,山下也没一点儿动静。   姜竹渐渐放心了,大概是那群小孩没回家告状。   一般而言小孩打架是不会涉及家长的,告家长是有点儿丢脸的事,会折损面子。   虽然沈青越怎么看都是个大人。   可他又不怎么像个大人。   姜竹想了想,把今天的事端归于小孩打架,如果带头的是江宏亮,他为了面子肯定不会告诉家长的。   姜竹猜测得不错。   那几个小孩还没下山,江宏亮已经警告了他们不许告诉大人。   他丢的面子,要自己找回来。   那几个小孩点头如捣蒜。   倒不是顾及大哥的面子,而是真有点儿被沈青越给唬住了。   在他们认知里,大人收拾他们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要揍也只揍自己家孩子,对别人家孩子一向都只是吓唬或者骂几句,不会和他们打架的,沈青越一看就不正常。   再加上他那花样别出的打火机和烟……   谁家火把在手上跳舞还不灭啊!   那种烟味儿,也不是他们熟悉的烧木头、香烛或者熏蚊子用的草的味道。   他还会吐圈儿。   他们思来想去,仔细复盘了一会儿,得出了结论——   沈青越八成是个妖怪。   那妖怪在山上不是要吸姜家的野种小子的阳气,就是要吃了他,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简直越想越害怕,他们再也不想去招惹妖怪了,当然不会告诉家长。   万一被家长知道了他们去招惹妖怪……这比玩火、下河还严重,肯定少不了一顿揍,他们才不说呢!   几人达成共识,在山脚边掰了一阵儿笋泄愤,一人抱了好几根儿沉甸甸地回家了。   山上,姜竹将还能抢救的白菜重新种回菜地里,一些发蔫的就只能吃了。   空出来的位置他撒了点儿萝卜种子。   大夫说沈青越的病适合吃萝卜。   种完菜,沈青越教姜竹做蛋羹。   他小时候阿姨偶尔给他做,是他为数不多会的菜。   不过他的会仅限理论,阿姨是禁止他进厨房的,总怕那点儿油烟熏着他,把他病给熏出来。   沈青越无缘厨房,给姜竹帮忙,也是在外面洗菜,靠声音遥控指挥姜竹打蛋、放水、放点儿调料,蒸。   至于放多少水,放多少盐,还放什么调料。   沈指导:“你看着办。”   姜竹只好自己看着办。   他记忆中是没吃过这个的,不过听大嫂说他小时候还吃不了硬东西的时候吃过。   蛋羹是什么味道,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好在沈青越还记得蒸蛋羹的时间大概是十多分钟,他在外面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洗菜,时不时看看表。   菜怎么就算洗干净了,他也没啥概念。   总之过三遍水没泥巴肯定就行了,反正这里又没农药。   洗完的水也不浪费,沈青越一瓢子一瓢子地洒菜地里。   姜竹把粥煮上了,这次没放杂粮,就只放了两把谷子米。   他等着炒菜,沈青越迟迟洗不好,只好去切豆腐。   吃上饭,已经快中午了。   一碟豆腐,一盘炒青菜,还有咸菜和蛋羹。   蛋羹勉强成功,水少了,蒸得还微微有一点儿老。   他们俩一人一半,有得吃就不错了,谁也不嫌弃。   沈青越的是清淡版,只淋了点儿酱油和香油,姜竹的除了酱油香油,还撒了咸菜丁,一口下去,吃得眼睛发亮,“好软!”   难怪是给没牙的小孩吃的。   一小碗蛋羹几口吃完,两人都有点儿意犹未尽。   沈青越负责提意见,“下次多放点儿水。”   姜竹负责听意见:“嗯。”   沈青越开始喝粥,他对小米粥很满意。   稀了点儿,但米很香,比他爸买的一丁点一个包装的小米更有谷香味儿,就是舂得不够干净,时不时有点儿皮。   “是不是得准备个木棍子?”他指指姜竹带回来的石臼。   “嗯,下午去砍树。”   “磨呢?没买到吗?”   “买到了,太沉,放我堂哥家了,他家驴今天被借去了,等明天再借个独轮车用驴帮我运上来。”   “那你怎么不把这个也放着等驴运?”   “这个不沉。”   “这个不沉?你是傻小子蛮劲儿多吗?”   “……太多驴也拉不下。”   “嗯。”沈青越默默想着,驴比你金贵。   不过,既然驴可以爬山运货……   他放下筷子,问姜竹:“哎,买头驴要多少钱?” 第13章 穷小孩   姜竹:“小驴……”   沈青越打断他:“能干活的驴。”   姜竹想了想,“大概要七八两吧?”更好的可能更贵点儿。   七八两啊。   沈青越默默算,“一个篮子卖成钱能卖多少钱?”   姜竹:“十五文。”   沈青越:“一两能兑多少文钱?”   姜竹:“八百文。”   那就是……   沈青越默默心算,要卖差不多四百个竹篮子才能买一头驴?!   以现在的速度他一天能编两个,熟练点儿能编三个,也就是说他要编四个多月。   “……”   前提还是他吃饭、穿衣、看病全得姜竹掏钱。   他还不用自己砍竹子、劈篾,收尾的部分还得麻烦姜竹帮忙。   要是再给姜竹掏点儿生活费,他岂不是要攒一两年?   偏偏姜竹还打击他:“一般,是换不到那么多钱的,掏钱买东西都会压价。”   尽管十五文本身就已经是压过价的了,但愿意给钱的,还会往十四文、十三文砍价。想卖十五文,得去草市卖。   但是买牲口,人家又只愿意要钱。   沈青越不理解:“为什么?你们这里很缺钱吗?”   姜竹点头,“要留着钱交税和代役钱。”   沈青越:“很多吗?”   姜竹毫不犹豫点头:“嗯。”   沈青越:“你要交多少钱?”   姜竹开始给他算。   沈青越听着他数,硬是从年纪轻轻的姜竹身上看出了点儿田间地头抱怨天气不好、抱怨肥料涨价的村头大爷既视感。   听了一顿饭,他大概弄懂了他们每年要交的税赋分类和税金。   总体上,他们要交四份儿钱。   第一种是田赋,十五而税一,按户收。   姜竹家没田,不用交这个钱。   第二种是赋役钱,按人头算。   他们十五岁到六十之间算成丁,一人一年要交五十文,女子交四十文,小孩和老人折半,五岁以下小孩不用交,七十以上老人不用交。   姜竹交五十文。   另外,成丁男子还得服役,包括兵役和杂役,如果不去,交钱代役,一天一百文,不打仗的时候,他们每年兵役三天,打仗的时候就没准了。杂役也是按天算,便宜点儿,一天五十文,这个有上限,最多交三百文,不过一般都是交上限。   姜竹一年要交六百文。   他们兵役是必须交钱,再募兵。杂役目前可以自选。   若不交钱去服役,有时杂役一干七八天,多的时候半月一个月,虽然十天以上官府会管饭,每天还会给一二十文补贴,但算下来没有交钱划算。   第三种是杂税,按户收,姜竹家就他自己也算一户,也得交钱。   这个最复杂也最乱,姜竹自己都不知道他交的到底是啥钱,反正每年里正通知他交多少,他就交多少,这两年一年交了五百文,一年交了六百文。   姜竹年纪小,对杂税感触不深,但赶集时候听人聊天说起来,他们这儿在他十二三岁时候成了荣亲王的封地,换了一批官,从坏的换成了好的,杂税比从前收的少了。   只不过这几年邻国打仗,他们又离邻国近,一直要练兵备战,边线也比从前吃紧,杂税钱又涨上来了。   这三项,是普通百姓主要要交的钱,姜竹一个人就得交一千一二百文。   如果家里人丁多,按户交的杂税比较划算,但按人丁交的赋役钱就更多了,所以他们这儿从前经常有逃税的。   尤其是他们附近几个镇,因为离山近,受不了就往山里跑。   成了亲王封地后,查逃税逃役就比从前严了。   加之南边邻国打仗,总有人往他们国内跑,为了提防战祸,他们要承担一部分的边防,征税查得越来越严格,抓住了不但要罚钱,还要去前线戍边,渐渐就不敢逃税了。   大体上,他们算轻税重赋,普通人家按人头交的钱比田税还多。   姜竹家没田,不用交田税。   但他家有山。   山、林、水塘等等虽然也是土地,但归第四种,和第一种一样,同样是按户收,叫做家业钱。   不同的山交钱标准不一样,茶山最贵,果园之类的其次,姜竹家的山被定成了荒山,便宜很多。   普通人家的菜园、桑树和牛、马、骡子、驴,乃至鸡、鸭、猪,房子、车、锅碗瓢盆、衣服等等和存款等等,都属于家业,这些也要交钱。   家中人口多寡,也要算在这部分里面,人也算家业。   不过这些实在太杂且不好统计,都是地方大概估一下,评九个等级,每个等级按各自的标准交粮交布,现在也可以折算成钱,直接交钱。   姜竹交得最多的,就是这部分钱。   沈青越爸妈是做钢材生意的起家的,有钱后还做投资,触及不少行业,对税和政策之类的也很懂,然而他是个纯粹的艺术生,成绩也非常艺术,从初中就表现出了无法继承家业的优秀品质,他爸挣扎过,太难了,最终放弃了扳正他的基因,换号改练他妹妹,任由他自由发展。   所以,沈青越不但没能在成绩和事业上越过他爸他妈,还对经济通了八窍——谈不上一窍不通,也没强多少。   听了半天,他只觉得好复杂,信息量好大,头也想大。   他耐着性子在速写本儿上做记录,试图寻找能给姜竹省钱或者省力气的办法。   “所以,你家是第几等,要交多少钱?”   姜竹:“我家是中中户,要交米、绢或者生丝,折算下来,每年交二十两,不过中品户要纳粮到外郡,还要交加耗和揽纳钱。”   “多少?”沈青越满脑袋都是“二十两”,人都要懵了。   一个篮子十五文,姜竹又要自己砍竹子破篾,还得自己去赶集卖,一天大概也只能编四五个,按五个来算,一年才……   他在纸上列式计算,再折算成银子,两万七千三百七十五文,折三十四两多银子。   还要刨除平时的衣食住行生活必需品费用,再扣扣前三种税赋的钱……   “加耗和揽纳钱又是什么意思?这得交多少?”   姜竹:“就是,我家属于中品户,需要将税粮和绢丝运到外郡指定的粮仓布仓里,如果不自己送过去,就得雇专门做这个的揽户去送,雇他们的钱就是揽纳钱,加耗就是运送粮食的损耗,还有给粮仓看管吏员的钱。”   沈青越震撼:“不是都折算成钱了吗?都给钱了还要交运粮钱?”   姜竹:“钱也得运啊。”   沈青越:“……”   他只剩下一个想法——电子汇款真方便!   姜竹挠挠头,“我也不太懂,好像是收了钱,还要再买粮运到粮仓。”   沈青越觉得简直胡扯:“他们不能就近买吗?粮仓在哪儿就在哪儿买呀。”   这姜竹就更不懂了,他想了想,“那粮仓附近的粮食肯定要变贵的。”都到那儿买,收的税钱还能不能买够粮食都不知道了。   沈青越:“……”   好像有点儿道理。   算了,他懂不懂也没多大用。   沈青越问:“那你要再交多少钱?”   姜竹:“每次不一样,大概十两。”   沈青越:“多少?!”   姜竹:“十两。”   沈青越都听笑了:“交二十两的东西,付十两运费和保管费?”   姜竹默默点头。   这买卖简直太划算了,划算得他一点儿经济不懂都想干这买卖了。   沈青越:“谁都能当那个什么户吗?你也能吗?”   姜竹摇头:“里正不让我们族人做揽户,从前我爹和我大伯也说日子过得下去不做那个。”   沈青越:“为什么?”   姜竹:“他们说路上劫道的太多,危险。”   沈青越:“…………”   这倒也是。   不管押送的粮食还是钱,到了陌生地方都不安全。   青面兽还被劫了生辰纲呢。   高风险,高回报,存在也有一番道理。   不过,加起来三十两啊。   再加上前三种,姜竹一年到头白忙,全交了税了。   这得编多少篮子,买几头驴呀?   很快,沈青越也反应过来了:“你们是不是才开始用钱交税?”   姜竹点头,“先前是买粮和布交税,后来就直接交钱了。”   他就说,如果一直是这样,这政策怕是早就推行不下去了。   沈青越悟了。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钱少,大概一来是因为村镇间本来就习惯了以物易物,用不着什么钱,各家也没储蓄什么钱。二来是因为折钱交税的时间太短,突然一下子让交钱,他们都还没习惯,不管有钱的没钱的,都不敢花,要留着交税赋。   沈青越不禁问:“那你能赚那么多钱吗?”   就算姜竹从早到晚忙个不停,生意还足够好,可市面上没那么多钱,他也只能换到吃的用的,上哪儿弄钱去?   不料姜竹竟然点点头,“我二伯替孙老爷管茶园,每年都是我和我爹往茶园送采茶的竹筐竹篓,我舅舅认得几个造纸坊,每年也用不少竹子,再卖些树,这些都是给银子的,再加上平时卖竹筐竹席赚的,是够交税的,不过交了税也就不剩多少了。”   竹筐、竹篓另说,他二伯管茶园管了很多年,在茶园有面子,给他结钱快也不会克扣他,更不用他另外给好处。   往纸坊卖竹子、往别处卖木头,主要贵在工钱上,他自己能砍竹子砍树,但运过去总要雇车,算下来其实赚得很少,不如编筐编席合算,不过纸坊能给现钱,看在他舅舅主家关系上,也不赖账。   卖木头就很麻烦,十次总要遇到一两次拖账赖账的,他爹不在了后,总有人欺负他是个小孩拖着不愿意给,他现在已经不愿意卖木头了,还不如秋天卖柴划算。   沈青越听着他碎碎念,忽然意识到,姜竹似乎比他想象中有钱,也会赚钱。   他忍不住问:“你从多大开始自己生活的?”   姜竹愣了愣,“十六。”   沈青越:“虚岁?”   姜竹点头。   也就是,十四周岁就开始背着那么高的税赋债生活了。   他们十五周岁成丁,但是田税和按户收的钱可不按年龄算。   每年三十多两,沈青越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挺了这么多年的。   沈青越感慨道:“你要是我爹的儿子,他大概得……捐一座庙?”   太能干了。   姜竹瞳孔地震。   沈青越家果然很有钱!   他印象里,只有他舅舅主家那样的人家才能捐得起庙。   可是……   “神仙也有爹娘吗?”   沈青越:“……”   “神仙也要盖庙吗?”   沈青越:“……这是比喻,为了方便你懂打的比方。”   “哦!”姜竹恍然大悟,但总觉哪里怪怪的。   沈青越心道,亏他能硬扯回来。   不过,凭他家学熏陶,沈青越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税制的漏洞和问题。   “房子、菜园子、家畜、车,甚至锅碗瓢盆和衣服都要算作评定等级的内容对吧?”   姜竹点头。   “谁来评?你们县官老爷总不能亲自挨家挨户趴人家鸡窝上数人家养几只鸡丨吧?”   “……”   “除了你自己,顶多加上邻居和亲戚,谁还能知道你家厨房有几个碗,衣柜里有多少件衣服,来定级的不会是你们里正吧?”   姜竹震撼地看他,“是,是呀……不过要先自己上报,再由里正报。”   沈青越笑。   他就说!再勤政的县官但凡管辖范围稍微大一点点,都不可能挨家挨户看这么细的。   这衡量标准明显就没有实操性,太琐碎了。   既然评级权利下降到里正,那么,水分和可操作性就大多了,沈青越开始蛊惑:“不能贿赂你们里正走走后门,让他给你降一级吗?”   姜竹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是个神仙该说的话吗?   他肯定不是个神仙!   是也不是什么正经神仙!   难怪被贬。   沈青越:“你不会被坑了吧?”   姜竹心情复杂地摇摇头,“没有。”   这部分税钱的确有很大水分。   如果村子本身比较团结,里正又是自己的族人,这部分钱交得就少,如果不团结,或者遇上了贪财的里正,就要多收钱。   他确实听说过有的里正耍手段多要钱,胆子更大的还合谋县吏敲诈勒索,一边给农户说他们被定了高品级,到了县里又往低一级报,私吞中间的差价。   但他们里正没有。   “我们里正是我们族长,人很好,也很公正,从来不多收钱的,而且……”姜竹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舅舅已经托人把我家划成了荒山了,不过我家的山实在太大了,房子也好……”   沈青越懂了。   姜竹家山显然不荒,竹林怎么也该算经济林才对。   是他傻了,人家一点儿都不傻。   该找的关系早找了。   这么说,交三十两还是少交了!   沈青越还是觉得哪里有点儿怪怪的,什么从脑海一闪而过,他忽然抓到了某个重点。   “等等,你家山太大了?你家不是竹林吗?山也是你家的?”   姜竹点头。   沈青越:“……?!!!”   他就说嘛,家家户户都这么交,还不得造反。   得,八卦声中惊坐起,小丑竟是他自己。   是他格局太小,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他竟然以为姜竹是个穷小孩!   他家,奋斗了三代,也没有一座山啊!! 第14章 有山   沈青越放下笔,心道你消遣我呢?   实在没忍住,吐槽道:“你有一座山你还穿成这样?!”   懵逼的姜竹:“???”   沈青越无语到好笑,从来没见过比他还不会过日子的,哪怕是座荒山,卖石头、卖草,也不能穷到浑身打补丁吧?   “我要收回刚刚的评价,你要是我爸儿子,我爸得捐两座庙,请各路神仙给你开开脑子。”   姜竹:“……?”   这是在骂他还是在骂他?   为什么突然要骂他?   沈青越看着茫然无助的姜竹,暗自庆幸多亏他醒悟得快,再晚点儿都怕自己这吃不了苦的脑袋会被姜竹污染,好悬没喊出一句:我要改上供标准,我要每天吃米吃面吃肉吃蛋。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怨不得姜竹。   人是受环境影响的,尤其是小孩,都是模仿着大人长大的,看见的世界越小,知道的东西越少,生活就越一成不变。   他住在这山里,能让自己吃饱穿暖不饿死,还能赚钱交那么多税,已经很辛苦了,哪还有余力想怎么享受生活。   想着想着,沈青越自己都愣了愣。   理论上,人活着是为了追求幸福和快乐,但现实,大多人为了糊口,不得不牺牲、消耗、浪费大部分的时间,哪怕已经有足够支撑生活的物质和钱了,依旧还是不得空闲。   忙碌成了惯性。   有些人把忙碌本身当作追求和高尚。   比如他爸,他看不懂他为什么要那么忙,他爸也受不了他,人怎么可能懒惰成这个模样。   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恶意地想,他爸是忙于事业没时间回家,还是为了逃避回家故意在忙。   于是,他爸事业蒸蒸日上。   但姜竹显然还不是他爸那个方向。   姜竹有点儿像他爷爷,一个传统的老教师,曾经,视电脑网络如洪水猛兽,直到自己开始上网冲浪,才发现世界如此广阔,试卷如此之多,购物那么方便。   姜竹就是这种状态——还没见过,没试过,所以不会过好日子。   没听过海的孩子永远不知道人可以吃海鲜。   多淳朴啊,还没受过享乐的污染。   就让他当这个坏导师吧!   沈青越看姜竹的眼神逐渐从嫌弃、无语转向和善,语气十分慈爱地问:“你家这么大山,除了竹子就不产点儿别的值钱东西?”   姜竹:“树。”他卖了,每年都卖。   “还有呢?”   “……秋天打猎,卖皮子。”   “还有吗?”   姜竹答不上来了。   沈青越:“就没点儿蘑菇、水果什么的?”   “哦!”姜竹给他数:“有菌子,野菜,野梨,柿子,核桃,木耳……”   数了一堆山货,姜竹补了句:“都不太值钱。”   沈青越:“为什么?”   姜竹:“到处是山。”   沈青越又沉默了。   还真是。   到了没山的大城市,山货值钱,在山区,这些卖不出钱,而且还全是体力劳动。   树值钱,但没有机械,砍树辛苦又危险,怎么把树弄下山又是一道大麻烦。   更何况山又不是平地,万一不小心摔了伤了,连个搭救的人都没有。   他一个人,说不定卖竹编反而是最适合也最划算的。   不过反过来想想,姜竹家山上除了不产粮食,其实倒是什么都不太缺,如果不是税赋太重,他们以物易物,用山货去山下交换些生活必需品,其实应该挺充实富足的。   可惜,他得赚钱。   为了赚钱,他得把山货弄下山。   卖掉了,再便宜也是钱,卖不掉,再好的东西也不值钱。   绕来绕去,又回到原点,“那你现在有十两银子吗?”   姜竹缓缓点点头。   他闲钱是没有那么多的。   加上他爹留给他让他不要轻易动的钱就有了。   沈青越:“嗯,很好,那明天就下山去买头驴回来吧!”   “买驴?”姜竹迟疑着,表现出一点儿抗拒,“为什么买驴?”   虽然他问的是为什么,但沈青越敏锐地察觉到,他抗拒的不是“为什么”,而是“买驴”这件事本身。   沈青越反问:“你为什么不想买驴呢?有了驴你就不用自己那么辛苦背东西爬山了,而且能装比现在更多的东西下山卖,短期看,买头驴要花七八两银子是很多,但是长期看,有了驴你能赚更多,说不定一两年就回本了。”   他试着站在姜竹立场想,想来想去,问道:“要是买驴你的钱是不是就不够交税了?”   姜竹点点头又摇摇头,每年是秋天纳税,八月开始,最迟九月前交够了就行,秋天也好赚钱,他还能再攒攒,今年也还没往纸坊卖竹子,他还能再攒一部分钱。   就是到时候实在凑不够,也能挖他爹给他留的银子应应急。   只不过……   “买牲口是要到衙门录入籍册的。”   “所以呢?”   “我不知道买了牲口,我家定户品是不是又要升一级。”   “…………”   忘了这回事了。   理论上既然是按总财产分档的,那么越高反而每一档之间区间会更大才对。   一头驴和一座山,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   不过姜竹家是走了后门的,总是要谨慎些,先弄清楚会不会升档,如果升档买或不买哪个更划算再说。   这个问姜竹,姜竹就说不清楚了,他只知道自己的和村子里别人的,超过这个范围,一片盲区。   “我得问问我舅舅。”   “嗯,也不急,回头问问你们里正,或者等我腿好了咱们去县城打听打听。”   “嗯……”   姜竹其实不太喜欢去县城。   太大了。   而且沈青越问这些,他觉得他舅舅可能也不会很清楚,想弄清,就得找那些先生或者县衙的人。   他不太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觉得拘谨。   还有……姜竹小声补充他爹死前的叮嘱:“我爹说,不能让人知道我有钱。”   “嗯?”沈青越愣了下,想了想不说话了。   是他想当然了。   忘了这是古代,没有天眼,不够安全,法律水平很可能根本无法保护一个有钱孤儿的安全。   怀璧其罪。   姜竹吃不好穿不好,是一群小孩来偷他的菜。   要是他吃得好穿得好,来的可能就是贼和匪了。   沈青越叹气:“你爹说得对。”   姜竹也点点头。   但沈青越就更心疼可怜他了。   明明能过好日子,凭什么非要过穷日子。   吃的差点儿穿的差点儿也就算了,一个人背着那么多东西来来回回也太辛苦了。   就没别的办法了?   沈青越陷入沉思。   姜竹见他不动了,放下筷子隔得远远地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沈青越没看见。   姜竹觉得好笑又感动。   除了他爹,沈青越是第一个替他想这么费神、投入,想到在饭桌上发呆的。   他轻手轻脚收了碗筷,去砍树做新米舂的碓和杵。   沈青越在屋里想了好一会儿,也没理出个有可行性的头绪来。   他第一时间想到雇保镖。   但且不说他们这儿有没有专门的保镖,就算有,姜竹要雇几个人?保护整座山,还是只保护宅子?雇谁?雇的人知道他是个孤儿,会不起歹心吗?   如果雇的人多,他是不是还得雇厨子做饭,雇人洗衣服做家务?   他的山能养那么多人吗?   另外,如果想要忠心的,就得买人了。   抛开道德问题,就仅凭税制,家丁、女婢本身也和牲口、房屋、田产、锅碗瓢盆等等一样属于资产的一部分。   况且也抛不开道德问题。   雇人是雇人,买人就是另外的事了。   身为一个现代人,他绝对不会鼓励姜竹这么干。   他能想到的最靠谱的还是雇本地人上山做个长工、短工什么的。   但村子里是什么情况,他又不够清楚。   雇谁不雇谁也是问题,总不好招来几个给姜竹惹事添堵的。   其他的,就更不靠谱了。   沈青越开始有点儿后悔没跟他爸妈多学点儿。   他以为他一辈子都用不着为生计发愁就该死了,谁知道还能没死成呢?   现在吃药都靠人家好心接济了。   他拄着拐杖挪到院子里,隔着篱笆看姜竹在挺远的地方砍树,咔嚓一声,树倒了,比他小了六岁的小少年拿着拎着斧子哐哐哐卖力削砍,好半天都没个停歇。   沈青越忍不住想,他运气可真好。   他爸妈没白捐钱搞慈善,他姥姥也没白烧香。   等姜竹将杉树锯成合适的木段,剥了树皮,砍掉了多余的树枝,用树皮绑着拖回来时,沈青越正坐在客厅里编扇子。   不过他不会收边,只能编成一个个比扇子大一圈儿的片,等姜竹回来善后收尾。   他思来想去,既然现在的问题是太沉、太辛苦了,那就卖点儿轻的吧!   卖扇子!   正好之后是夏天。   编够了三个,沈青越觉得够他试了,放下扇片,拿起了他的旅行水彩盒。   他只带了十二色半块透明水彩颜料还有两支小号的笔,水彩本也只有一个小号的,写生足够用了,画小幅也够画挺多的,但是……   他为什么不带整块呢?   为什么不带二十四色,四十八色呢?   能重多少?   用完了他可上哪儿补?   沈青越长这么大第一次因为用颜料肉疼。   “帮我倒点儿水来。”   “哦!”   姜竹端来一盆儿水,沈青越只用两个竹筒装了两杯。   他要画画了。   姜竹已经见过他画速写,还是头一次见他画水彩。   他还不知道这种画叫水彩,只是看见沈青越拿起毛笔,就已经乖乖蹲在一旁好奇宝宝似的探头看了。   沈青越直接画在扇子上。   现在比颜料更珍惜的是水彩纸,他那一小本,就二十张。   比巴掌大不了不少的纸也不够糊扇面,同样是用完没处补,他得省着点儿。   竹篾不同于水彩纸,对水彩颜料并不友好。   尤其是透明水彩,覆盖力不那么强,调色需要浓一点儿,每一笔沈青越都肉疼。   他也没画太复杂,只画了一小片竹林做试验。   试验结果嘛……   果然不太行。   沈青越对成果很不满意,姜竹却已经看傻了,脑袋不由自主又凑近了点儿,夸赞道:“好像啊!”   沈青越腹诽,哪里像了,竹篾锁不住水,接色也都糊了。   透明感也没表现出来。   和扇子尺寸比,笔也太小了。   算了。   不合适不能强求。   他本想把笔上那点儿颜料洗了,举了举,竹筒都拿起来了,没舍得。   干脆又沾了一点儿水调淡色,拿起铅笔在水彩本上简单打了个草稿,开始画起竹林写生。   姜竹彻底看呆了。   微微张着嘴巴看他的笔在水和那个白色的小盒子飞来飞去,一会儿蘸点儿这个颜色,一会儿蘸点儿颜色,在一块儿白碟子似的东西上画几笔,颜色就变成新颜色了!   然后在雪白雪白的册子上几笔就是天空,几笔又一根竹子,轻轻一画就是石头、草……   混颜色的地方渐渐颜色越来越多,看上去脏兮兮的,但沈青越在那上面一会儿添点儿颜色,一会儿蘸两下,渐渐的,他不知哪一眼没跟上,册子上的竹林竟然活了似的。   颜色深深浅浅,和竹林像又不那么像,但那颜色莫名的奇妙,像是把光画进去了似的。   对!   是光!   比他眼前真正的竹林更明显的光。   姜竹看呆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   从前他去给舅舅送东西见过那边主家买的摆件和挂画,也很漂亮,很厉害,但他看不懂。   沈青越画得和那家的不一样,很漂亮,是他能看懂的漂亮。   沈青越肉疼地洗了笔,姜竹已经顺手拿着画看啊看了。   “喜欢啊?”   “嗯。”   姜竹腼腆地笑了笑,挺舍不得地把画还给沈青越。   沈青越看着也挺喜欢。   画画技巧是一方面,状态也是一方面。   他刚刚手感就很好,画完了自己也很满意,形、色、构图、光影,他都很满意,最令他满意的是画里的韵律感,灵动、生机,有时候他画很多幅也画不出来。   果然还是需要出门写生的。   对着景物画和对着照片画是两种感觉。   差不多干了,沈青越将画撕下来,“送你了,给它做个小画框吧。”   “画框?”姜竹惊喜,小心地拿着。   “有个平底,四周能把画卡进去,这样的。”沈青越拿起铅笔在纸上大概给他画了画。   姜竹懂了,放好画就要去劈竹子做画框。   沈青越也没说人家画框都是木头的。   算了,开心就行。   他拿起刚刚画的扇子片,问姜竹:“你说你给纸坊送竹子对吧?”   “嗯。”   “纸贵吗?”   这姜竹还真不太清楚。   他家如厕的草纸都是纸坊送的边角料,没花钱。   糊窗户的白纸也不是什么好纸,上次买是三文钱一张,其他纸他就不知道了。   正好他还剩下点儿白纸,去库房柜子里翻出来给沈青越。   沈青越接过来摸了摸,有点儿糙,还算均匀,厚度也还凑合,抄纸的帘印清晰,纸也不够白,他用调色盘上剩的一点儿颜料试了试。   水瞬间渗透散开。   他试着把颜料调干一点儿,倒是能画,但不好叠色,平涂还行,叠色稍微多一点儿,纸就破了。颜色表现也不太好,画出来颜色显得死板。   干一层再画一层能凑合画,但水彩本身的很多特色和技巧就不能用了。   不行,这纸画不了水彩。   “不行吗?”   “嗯……”他想问问镇上或者县城有没有其他纸,可一想,姜竹就是看见了也不见得能认出来哪种适合画画,想了想,干脆问:“笔和墨贵吗?”   他那点儿国画基础,用墨画几笔竹子、荷花什么的问题不大。   白描也行。   或者拿毛笔当勾线笔用,画点儿小动物也可以。   “如果我把扇子上画点儿图,黑白的,算特色吗?能好卖点儿吗?” 第15章 找上门   “嗯?嗯!”姜竹忙点头。   扇面可是很贵的!   “县里大户人家爱用画了画或者提了字的扇子,一把扇子就要两三百文钱,贵的要好几两银子呢,不过他们用的扇面都是画在绢布上的,女眷用的还是刺绣的,就更贵了。”   他没想到沈青越竟然会画扇面!   见姜竹崇拜起来了,沈青越连忙道:“不不不,我不会那种。”   他的字,不太行。   硬笔还行,软笔一般,练还是很小时候被他爷爷按着练的,后面没再写,尤其是小字,他压根儿就没怎么练过,就不写出来丢人了。   说不定本来贴张画还能卖出去,一题字,叫这年代的读书人觉得拿出去丢人,连扇子都不买了。   “咱们不搞那种高档的。”往高档走,他的画可能也不行!   东方画和西方画形成的体系是基于本身的环境和材料的,画具、技巧和审美,是两种体系。   虽然人类的审美本质上是一致的,但他不能确定他学的素描、速写和水彩在这里能不能登大雅之堂。   当然这里和他熟悉的古代也不全然一样,他都不确定这里有没有形成书画市场。   在他腿伤好转,能下山到县城了解之前,绝对不能搞什么绢画帛画刺绣。   姜竹本来就没多少钱,姜竹也不是他爸,坑起来太昧良心,他们没那么多的试错成本。   “那种成本太高了,买的人也不多,咱们就用普通的纸,画几笔简单的画,贴扇子上当个彩头装饰。要是纸太贵,连纸都省了,我直接往扇子上画,咱们只要比普通的扇子贵个一文两文的,最好是一文,多出来的钱能覆盖了笔墨的成本就行了,目的是多卖扇子,懂么?”   姜竹懂了:“嗯,普通人家。”   沈青越:“对。”   越简单他画得越快,不费多少工夫,能把每把扇子都画了,提高姜竹扇子的销量就行。   姜竹想了想,问:“能画蝴蝶、蜻蜓、葫芦、寿桃吗?”   沈青越诧异了一下,“你想卖给小孩和老人?”   姜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小孩和小姑娘喜欢蝴蝶、蜻蜓,老年人喜欢葫芦、寿桃,吉利。”   沈青越怪声怪气地笑道:“你很懂嘛小姜师傅,你这脑袋,怎么时灵时不灵的?”   “……”   “放心吧,我不光会画蝴蝶、葫芦和寿桃,我还会画小猫、小狗、小伙子呢,画你好不好?”   “……”姜竹放下竹子,拿起斧子和刀跑了,“我,我先去做舂杵了!”   “多晒啊,你不编画框了?”   姜竹头也不回地跑了。   睡觉前,姜竹做好了三个画框。   不光水彩画有框了,先前沈青越送他的速写画和画了竹子还没来得及做成扇子的竹编都有框了。   姜竹把竹编又编了编,剪成了长方形的,摆在桌子上,像个袖珍装饰画。   那幅水彩和速写直接摆到了床边的小柜子上,为了防土,还找了块儿布,不看的时候就盖上。   不过姜竹看了挺久,还拿着发光的“法器”照着看了好久。   第二天,姜竹吃过早饭装好了钱准备下山去给沈青越买笔墨纸砚顺便再几天的药。   堂哥家早上做豆腐忙,姜竹还特意想等晚点儿再下山,好等他们忙完了一起把他的石磨弄上山。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该来的还是来了,沈青越激情揍孩子的事东窗事发,他们俩一大早就被孩子家长堵住了。   这事论起来,也是沈青越倒霉。   昨天姜竹忐忑了一整天,也没人来找茬,本来都已经过去了,奈何其中一个叫江顺子的小孩胆子太小,白天玩了一天没事,晚上做梦不知怎么就开始反复回放沈青越拿着打火机吓唬他,还在梦里进行了一番艺术加工,不是梦到沈青越放火龙烧他,就是沈青越拿着比他奶奶纳鞋底还粗的针追着他要缝他嘴巴。   他梦里的沈青越青面獠牙,身高八丈,笑一下就地动山摇,一会是蛇似的长脖子,一会儿是老虎似的毛巴掌,比沈青越自己幻想的都奇幻,就这么狞笑着和他捉迷藏,追了他一整夜,孩子在梦里跑啊跑啊,天都快亮了也没跑出竹林。   他好不容躲到一个破房子里,心惊胆战地蹲着生怕被沈青越发现,恰巧赶上他爹娘起床准备干活儿,开门声“吱扭”一下把他吓得一激灵,终于摆脱了可怕的梦境。   但也不知道是昨晚睡前喝多了水,还是梦里蹲姿太正,或是梦境太可怕,受刺激之下,他没能控制住,水漫金山,尿床了。   都十岁了,还尿床了,可想而知他一大早的挨了怎么一顿打。   又是惊,又是吓,一晚上没睡好,梦还特别可怕,没人安慰就算了还挨打,简直越想越委屈,在他娘的打骂声中,孩子终于是没能承受住压力和羞耻,哇一声哭了,崩溃之下,号啕着把昨天的事也给秃噜出来。   不过,他说的也是艺术加工版本,他说——   “山上有妖怪!”   他们全家吓了一跳。   他奶奶马上道:“肯定是给妖怪惊着了!”   江顺子哭唧唧点头,肯定是这样!   其他人一想,有理有据!不然怎么解释都十岁了还尿炕?   这是个没有义务教育,缺少破除封建迷信科普的时代,他们附近还有几个传说中很灵验的庙,庙里还有几个乐此不疲爱用神仙妖怪故事劝人向善和捐钱的和尚,村子里男女老少,很多人都对鬼怪神仙虔诚笃信。   于是,一场孩子间的风波,顶多客观实事求是大人打孩子的风波,变成了闹妖怪。   事大了!   在家还是“妖怪要吸山上那野种小子阳气”,出了门就成了“妖怪要下山袭击咱们村啦!”   山上又扭了脚腕,走路都费劲的无辜“妖怪”全然不知情,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就闻名全村了。   这下,不只昨天上山偷菜的小孩和他们的家长,连里正都被搅和进来了。   山上来了妖怪,他身为里正总得去看看吧!   好在里正理智还在,他年纪大了,见的人遇的事也多,他是信神仙鬼怪的,但一辈子真鬼真神没见过,装神弄鬼的可见多了。   他制止了要去庙里请大师的村民,先叫来那几个孩子询问是怎么回事。   很爱面子的江宏亮黑着脸撅着嘴说,眼神都快把江顺子给刀了。   胆小鬼,丢人!   还把这么丢人的事给说了!   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他是不信沈青越是什么妖怪的。   他坚信昨天沈青越一定是耍了什么小把戏,只是他还没想明白沈青越是怎么把火折子或者火把藏进那个小盒子里的。   让他来说,他当然不肯说什么妖啊鬼的,只说姜竹家里藏着个外乡人,会耍把戏,昨天以大欺小打了他们。   几个大人也听糊涂了:“到底是不是妖怪啊?”   江顺子哭唧唧:“是妖怪,就是妖怪,他说他要到梦里缝我嘴巴,晚上真来了!”   江宏亮瞪他一眼,无比地嫌弃:“那你嘴巴怎么还好好的,现在还能说话!”   江顺子哭得更惨了,还有种举世独浊我独清,没有人理解的悲壮与伤心:“我梦里就说不出话!我想喊救命,怎么都喊不出声来!”   众:“……”   江宏亮:“……”   江宏亮没了爹,他哥哥江宏明被叫过来,他想了想把话题重新拽回来:“不管怎么说,山上来了外乡人,还打了村里的孩子,得去看看。”   “对!”江顺子阿娘高声道:“管他是个什么,打了咱们村孩子就是不行!”   里正沉吟片刻,又叫了几个青壮一起上山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比旁人知道的大事更多,听说最近南边邻国有一批逃兵流窜到他们县了,他比较担心山上来的是逃兵。   要真是个危险人物,得及时往上报才行。   因为姜竹是最大的苦主之一——那群孩子是在姜竹家遇见妖怪的,还说妖怪要吸他阳气吃他肉——里正还把姜正一家子给叫上了。   姜正和大儿子姜家俊正给驴套车呢,一听,都懵了。   “哪儿?”   里正派来报信的人:“就是你们家姜竹那山上,快去吧,里正说可能是个偷儿,也可能是流窜过来,江家顺子说是个妖怪,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姜家人:“……???”   姜家俊下意识找弟弟,“家业不是刚刚上过山吗?”   他们想找姜家业问问,偏偏姜家业一大早跟他爷爷去隔壁村给人送豆腐了。   “昨天?昨天竹子还来我们家了,妈呀,他不会回山上叫人给……”吕香梅越想越害怕,万一山上真来了个偷,来了个妖怪,姜竹一无所知回去了,山上又他一个人住,“他一个孩子!走走走,赶紧去看看!”   她顾不上压豆腐了,把围裙一摘,“家蕙你看着石生啊,别乱跑!”   “唉!”姜家蕙连忙把妹妹抱怀里,她爹和她哥也顾不上套车了,撂下东西跟着人赶紧往山上跑。   山上沈青越正和姜竹算一张纸超过多少钱不划算就不要了,忽然听见他大嫂声音慌张隔着老远“竹子”“竹子”地喊。   “是不是有人喊你?”   姜竹竖起耳朵听,“是我大嫂!”   他连忙往外走,走到门口往下一瞧,好家伙,好多人! 第16章 要说法   姜竹眼尖,一下看到了跟在他大嫂后面的几个小孩还有那几个孩子的家长。   昨天他都没看见沈青越打的谁,但一看带头的江宏亮就暗道不好。   他应了声“大嫂”,赶紧回屋让沈青越躲躲,“不好了,那几个孩子家里人来了,你你,你先藏这儿别出来!”   沈青越:“???”   还真敢来?!   姜正和吕香梅远远瞧见姜竹没事,刚松一口气,不料姜竹竟然又往家里跑了。   他们正摸不着头脑,隐约听见姜竹在和谁说话,听上去好像是……   “你别出去”“你快躲躲”。   真有人啊!   跑在前头的人也听见了,开始加速往上冲。   挺窄的山道两旁杂草都被踩秃了。   他们快步到了姜竹家篱笆前,沈青越也拄着拐杖出来了。   正欲开口大骂的几个家长,尤其是女家长,一个字没吐出来,就又憋回去了。   好俊、好白,看上去就好贵的小伙子!   这能是偷儿?   这能是流民?   这能是……还真可能是妖怪。   好人家的年轻后生谁长这样穿这样啊!   “哎哟!”   年轻的当即就不好意思地捂了脸,不知怎么的,平时看家里的丈夫、兄弟光膀子也没觉得怎么样,可这人露了点儿锁骨就叫人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   吕香梅也觉得怎么穿成这样,再一看,好家伙,这不是她给姜竹缝的衣服吗?还打着补丁!   她有点儿糊涂了,瞧着他和姜竹这是认识啊,怎么就成偷儿了?   里正问:“是他吗?”   小孩们:“就是他!”   不等他们说第二句,沈青越开口了,他拄着拐杖特别和气地问:“诸位是为了这几个偷菜的孩子来的吧?这是来道歉的?”   正要告状的小孩们:“?”   家长及看热闹的村民们:“???”   “偷菜?”   “什么偷菜?”   沈青越笑吟吟道:“哦,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他们几个孩子趁着小姜师傅下山,故意跑到他家菜园子里来偷菜,你们都是他们亲属?都是来道歉的?”   众人面面相觑。   沈青越:“咦,不是吗?那诸位是来付钱的?”   有人问:“付什么钱?”   沈青越十分诧异:“菜钱啊!既然不道歉,那一定不是偷了,不是偷,就是买嘛!你们肯定是来付赊欠的菜钱吧?”   众:“……”   沈青越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难不成诸位也不是来结账的?那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都是来偷菜的吧?”   众人表情各异,有人尴尬,有人震惊,有人茫然,有人一副听到了八卦吃到了瓜的看热闹神情,还有理直气壮拒不承认的。   其中最理直气壮的就是江顺子家长了,“偷什么菜?哪有什么菜?!我们家孩子顶多就上山拔过两根笋捡过点儿菌子,你别诬赖人啊!”   “就是呀,上山薅一把野菜还要给钱?”   沈青越:“野菜?要不然你们到后院看看菜地里种的是不是野菜?大家都是耕种吃饭,我相信大多人还是分得清蔬菜和野菜的……吧?”   他视线扫了一圈儿,落到第一个和他抬杠的江顺子娘脸上。   “胡说八道!谁家没有菜园子?我们家菜园子那么大用得着拔你家菜?我家菜多到往……”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   对啊,他们家菜是要往镇上、县城卖的,尤其是最近,菜正是长的时候,为了多卖点儿钱,她宝贝的不行,是断然不许家里的小兔崽子们进去捣乱的,连吃都是吃的野菜。   但是前几天他们家菜桌上的确出现了小白菜和菠菜,她还当他们家皮猴子嘴馋想吃,在自己家菜园子偷拔的呢!   为此她还把家里孩子都打了一巴掌。   她想到了,江顺子自然也想到了。   母子俩对望一眼,江顺子就想往后躲,他娘一把将他从他爹后面逮出来,揪着耳朵低声怒问:“你是不是到山上偷拔人家菜了?”   江顺子下意识就想摇头。   他娘照他屁股上扇了一巴掌,狠狠道:“说实话!”   江顺子咬着嘴唇含着眼泪小幅点点头。   他娘脾气噌一下上来了,“你个兔崽子!家里缺你菜吃了?我叫你偷!”   眼看她要狠打了,旁边的大人连忙拉,“二嫂子你这是干啥,别把孩子给打坏了!”   有人推推江顺子,想让他跑远点儿,江顺子才领悟到,就被他爹一把给按住了。   另一孩子的家长一瞧,眼见江顺子家出头是没用了,开始和稀泥:“什么偷不偷的,都一个村的,孩子捣蛋哪能算偷。”   “就是就是。”   沈青越正津津有味地看热闹,一听这话,马上也跟着点点头,“有道理,这位大嫂,你家菜地在哪儿?明天好叫他们上你家菜地里捣蛋。”   “……”   和稀泥的人尴尬,“瞧这话说的。”   “都乡里乡亲的,这是哪的话。”   “对呀,又没拔你的菜,你个外乡人,你是谁啊?”   沈青越:“我是谁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我们村的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管啊。”   “那还真轮得着我管,”沈青越指指自己的右腿,“我腿都被他们打成这样了,正要去看大夫呢。”   姜竹:“???”   几个孩子:“???”   众人傻眼:“不是你打了他们吗?”   几个孩子也怒了:“是他打我们!”   沈青越:“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你们?”   几个小孩:“……”   沈青越:“怎么,自己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做贼了?”   “我们不是贼!”   沈青越:“后院菜地篱笆边还有你们脚印呢。”   江宏亮:“那你的腿也不是我们打的!你腿原本就是那样的!”   沈青越:“听听!我腿原本就是这样,我腿都伤得连走路都费劲了,我还能打着你们?”   “?”几个小孩简直有苦说不出,怒道:“就是你打的我们!”“我屁股还肿呢!”   沈青越无辜道:“大伙评评理啊,我怎么打?我一个,你们几个?你们两个拽脚,两个拽胳膊,再来一个抱我头,都够把我车裂了。”   众人迷茫,车什么?   小孩都听懵了。   沈青越:“是你们年龄加起来没我大,还是你们垒起来没我高?我打你们你们不会跑吗?我这样能跑过你们?不能吧?”   众人下意识点点头。   别说,沈青越那腿看上去是挺惨的。   沈青越:“所以嘛,我得腿没受伤才能揍得成你们呀!你们选吧,是我腿原本没事,赶你们时候被你们给打成这样了,还是我腿原本有事,你们不但偷菜还打我一个重伤残废。”   “……”   江顺子都顾不上哭了,怎么,怎么这么绕呢?   沈青越:“你们是不是该出医药费?”   “不是这样的!”另一个心急的孩子憋不住了,急躁地反驳,“不是这样的!”   沈青越:“那你说是怎么样的?”   小孩:“明明是……”   沈青越:“明明是什么?要不你从头跟大伙儿说说?”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谁都看出来了是这几个小孩儿上来偷菜,遇到了沈青越,叫沈青越给打跑了呗。   就是他们也闹不清楚沈青越是怎么打的。   瞧这几个孩子活蹦乱跳的模样,肯定是没挨什么毒打。   要说姜竹在家,他们还可能真挨揍了。就这么一个伤了腿的公子哥……   事不关己的大人们都开始怀疑是谁打谁了。   小孩们憋屈:“你说你是妖怪!”   沈青越:“我说我是妖怪你们就信啊,我还让你们不许再骂人要当个好孩子呢,你们怎么不听呢?大伙儿也知道他们平常是怎么骂人的吧?我就好奇呀,这是谁教的?他们是跟谁学的?你们口口声声的乡里乡亲,你们把姜竹当乡亲了吗?”   他扫一眼众人,瞧见了和姜家业有几分像的姜家俊,疑惑道:“我就纳了闷了,姜竹父母是不在了,他就没别的亲戚吗?他父母活着的时候没朋友吗?你们就眼看着他一个孤儿被欺负?”   姜正一家和另外几处的人表情十分尴尬。   但在场更多人表情变得很微妙,沈青越有点儿瞧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反应。   姜竹拉了拉沈青越示意他别说了,“算了,也没多少东西……”   沈青越:“嗯,也对,还是我们小姜师傅品性纯善大度心软,天天被偷也没找到诸位家里去要过说法。”   他稍微低声一点儿和姜竹嘀咕:“但你一直这样谦让又没人领情,你越是退让别人越当你好欺负,还要变本加厉欺负你。”   全听到了的众人:“……”   人群中有人道:“你不知道,他家有这么大一座山……”   沈青越笑呵呵道:“我知道,我还知道国库里有好多金银珠宝呢,也没好意思去拿呀。”   众:“……”   吕香梅:“就是这个理儿!不就是欺负竹子孤苦伶仃一个人住在山上吗?县令老爷家菜园子长得更好也没见你们去拔呀!山是姜竹自个儿的山,那地契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和族里、村里都没一点儿关系,别说他种的菜了,就是山上的一根儿草一根儿柴一个石头子儿,谁拿了都得给钱!不经人家同意自己拿那就是叫偷!”   见人要说话,她马上就堵回去:“谁说不要钱,一会儿我就上他家搬东西去!”   姜家俊也给他娘助威:“不能这么算了。他们得赔我小叔菜钱!”   孩子家长中马山就有人不干了:“大人的事轮到你个孩子多嘴!”   姜家俊:“他们偷我小叔的菜平时也没少到竹林偷我小叔家笋,怎么就成大人的事了?”   有人嘀咕道:“不就是一把菜,能值什么钱,什么偷不偷的,他这么大山还缺几个孩子掰那几根笋?”   “就是,亏大家以为山上来了贼,好心好意上山救你……”   “难怪他奶奶说他白眼狼呢。”   姜家俊怒道:“姓江的你说什么?!”   那人道:“我说什么了,不就是想讹钱吗?上我家拔菜去吧!我家不要钱!”   他周围几人也帮腔:“都是一个村的,几个小孩拔一把菜怎么了?”“和他爹一样,都是白眼狼。”   “你说什么!”本来平静的姜竹一下就怒了。   对方喊:“你爹打猎是不是我们江家教的?我们家小孩拔一把菜你还要钱?”   姜家俊:“我小爷爷还救过你们的命呢!不就是嫉妒我小爷爷打到了老虎你们没有,别人秋猎聘猎人找我小爷爷不找你们吗?本事不行就会大呼小叫!”   “谁本事不行?”   “说的就是你!”   眼看两边年轻人自己要打起来了,众人连忙拉架。   姜家俊对着对方哐哐就是两拳头:“不是没本事你们一群人抓不住一头猪?追丢的猎物跑进我小叔家陷阱里你们还好意思到处骂人!”   对方朝他也哐哐两拳:“我要了吗?!那本来就是我们的猎物!”   姜家俊一上头往前蹿得更猛了,他爹拉都没拉住:“我小叔是不是把钱给你们了,是不是?是江宏明不要!江宏明你要不要脸,一边不要钱,一边叫你弟弟上山偷菜!”   “本来就是我哥打到的,就是我们的猎物!”江宏亮钻着空子踢姜家俊,还没踢到就被挤过来拉架的姜竹拽住后脖领子拉开,塞给了也想拉架的江宏明。   “行了!行了!都成什么体统!”见他们越打越过火了,里正大声喊,跟在他旁边的几个壮年过去挨个一人一棍子将人敲开,“都是一个村的,像什么样子。”   两拨年轻人泾渭分明地站开,谁也不服谁地互相瞪着。   姓江的一边有人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声:“本来就是他们姓姜的白眼狼。”   江宏明沉了脸色:“别说了!”   见里正脸色都不好看了,他将话题重新扯回来:“按规矩,猎物最后落谁手里就是归谁的,那只野猪掉进姜竹挖的陷阱就是姜竹的,也是他辛辛苦苦扛到镇上卖的,钱我们不要。”   几个姓江的年轻人不服却也没说什么。   这是他们江家自己立的规矩,只不过村里姓江的和姓姜的不和,他们又尤其看姜竹不顺眼,不服气罢了。   江宏明缓了缓神色,对姜竹道:“我确实不知道宏亮一直上山偷菜,要赔多少钱,我们赔。”   姜竹:“不用了。”   沈青越听完了牵扯两代人的大戏,适时接嘴道:“嗯,都是乡里乡亲的,谈什么赔不赔,大家以和为贵。”   众:“……”   他不说话大伙儿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心想,怎么又有你的事?没你还打不起来呢。   众人黑着脸看沈青越,连姜竹脸都是黑黑的,沈青越瞧不见似的,笑吟吟道:“说起来今天的事都是因为几个孩子偷菜而起。”   至于先前的纠葛,那他不管。   “我瞧诸位都很讲道理的人,不如你们回去商量个有用的解决章程出来?赔就免了,一把、两把、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把菜的事,要是次次都要赔,呵呵,本来是你们没管好孩子,倒显得像我们小姜师傅不通情理不顾乡谊要讹诈了,说来我们小姜师傅才是苦主来着,是吧,诸位?” 第17章 惩罚   里正沉吟:“竹子,你怎么说?”   吕香梅:“他懂啥呀,我看这位……这位少爷说得对,本来就是他们没看好孩子的事,怎么闹得像是一群人追着我们竹子讨说法似的?自己家孩子上没上山,偷没偷菜不知道吗?竹子别说了,谁家崽子偷了菜叫谁说吧!”   里正:“……”   沈青越不由多看了吕香梅几眼,十分认同地点点头笑道:“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众:“???”   子什么?   什么为?   这说的是什么?   他们这儿没这种俗话!   沈青越泛泛扫着所有人,学着他爷爷叫学生家长那个强调,端着苦口婆心的架势跟人家讲道理:“他们小小年纪就拉帮结派团伙作案跑到别人家里行窃,在下看他们年纪尚小好心提示,不想他们非但不知悔改,还聚集这么多人闹上山,扰得大伙儿都不得安宁。”   几个小孩:“???”   他们好冤!   他们闹上山是因为怀疑他是个妖怪啊!   “始作俑者”江顺子想反驳几句,还没开口呢,就被他娘拍了一巴掌,而沈青越也根本不给他们插话的机会。   他摆出一副我十分委屈无辜但我大度,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可你们孩子实在可恶的神情,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   “俗话说知错能改才善莫大焉,屡教不改冥顽不化必当小惩大诫。一把菜是不值什么,但是小心啊,小时候敢偷菜,长大了就指不定要偷什么了,偷窃定什么罪?”   众人本还云里雾里听他说那一堆大道理,别的没怎么听懂,最后一句倒是听得明明白白,一听一脸黑。   “你这后生胡说什么呢?!”站在里正旁边的一个老头黑着脸气出声了。   沈青越瞧他的年纪还有周围的一圈青壮年,猜测这大概是村里的某个有威望的长辈,十分友好地笑了笑:“您别生气,晚辈没恶意,就是不太会说话。”   众:“……”   心想,你可闭嘴吧,在场的就没比你更会说话的!   老头瞪了他好几眼,沈青越硬是没看见似的,笑吟吟地继续说:“我是想说三岁看老,见微知著,玉不琢不成器,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众:“……?”   什么微什么著?   江顺子他爹皱着眉听了半天,觉得沈青越说话虽然有几句难听,但说得有几分道理。   小时候偷菜,长大了肯定要学坏。   前面说的那些他半懂不懂的,但“要从娃娃抓起”他听懂了,当即从身上掏钱,“我们赔!竹子,你说吧,给多少?”   姜竹连忙道:“不用!”   江宏明也道:“我家也赔。”   江宏亮想说什么,被他哥拽了一把,不吭声了,眼睛里开始蓄眼泪。   “哪能不用,不给钱那不成偷了。”江顺子爹也不掏了,要把整个钱袋都给姜竹。   其他几个家长一听,再一琢磨,可不是嘛,不给钱是偷,给钱就不是了。   可是要给钱又有些肉疼。   犹豫中,已经有人也在摸钱袋了。   姜竹忙道:“不要,真不要!”   沈青越看着各家的反应,他倒也没想要钱。   姜竹是个孤儿,自己占着座山,一个人哪看得住,小孩偷菜偷到他院子里肯定要杜绝,但村里人偷偷到山上拾柴火、砍竹子、挖笋,根本就杜绝不了。   要是真让他们赔钱了,说不定他们反而还得觉得是姜竹太吝啬,太不近人情了。   人际关系可不是那么讲理的,这钱一要,明明对也成不对了。   沈青越拦到来回推脱的两人中间,“这位大哥,说钱就太见外了,姜竹一直把大家当乡亲当朋友,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大家赔钱,要真有这心思,早就下山找你们了,何必等你们找上门?”   “那……?”   姜家俊闷声闷气道:“那就这么算了?”   语气里显然是不服。   沈青越朝他看一眼,心中好笑,心想这小兄弟真是好捧哏,还真情实感的。   本来就是意思意思舍不得掏钱的人又尴尬了,这钱收起来不是,不收起来也不是的。   江顺子娘快言快语:“那不能!不能这么算了,我和我们家的从来不占人便宜,竹子,是不是不够,你说,嫂子也带着钱呢。”   她一掏,荷包都打着补丁,一层一层的。   江宏明不由分说也把自己的钱袋子塞给姜竹,和他一起的人见他给钱了,也开始往外掏钱。   另一边,和姜家俊他们站在一道的,也慢慢开始掏钱。   沈青越也忍不住多看了这对有点儿冲动的夫妻俩和江宏明。   这对夫妻急是急了点儿,却没什么坏心眼。   江宏明如果真的不知道他弟弟总上山偷菜,也算讲道理。   他年纪轻轻的,能让显然比他大不少的人听话,应该有些本事。   姜竹又把钱推回去,语气坚决:“我真不要!”说完拔腿就想跑,却被江顺子他爹又给拉住了。   “拿着拿着!”   “不要。”   “别嫌少,拿着。”   ……   沈青越看着他们来回拉扯,扫过一堆半新不旧,都不怎么鼓的荷包,确实肉疼的许多张脸,思索片刻,大声道:“不如我来出个主意?”   姜竹充满希冀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   沈青越看得想笑:“做错了要罚,不然就没法度规矩了,这样吧,我们小惩大诫,钱就不用了,谁来山上摘过菜就替姜竹干五天活儿,怎么样?”   姜竹:“?”   他一点儿都不想招惹这群小孩,一想他们天天来山上就头疼,“不用了……”   江顺子娘却道:“这主意好!”   不用掏钱,他们良心上也过得去。   江顺子爹道,“他这屁大点能干啥?竹子兄弟,有什么活儿,我给你干了!”   沈青越:“别,让他们干活就是给他们长个教训,替就没意义了,竹子,你说呢?”   姜竹一个头两个大,沈青越今天以一敌众全是为了他,他当然要站在沈青越这边,顺着他的意思说,可是想想每天要面对这群骂过他的人,他又不舒服。   他想了想,还是道:“不用了,只要他们保证以后不骂我就行了。”   这下,不只孩子,连在场的大人都尴尬了。   沈青越看看姜竹,再看看其他人,忽然意识到,他似乎把那群小孩骂姜竹的话想简单了。   旁观的里正忽然出声道:“姜竹名字在族谱上,就是我们姜家村的人,和你们一样,都是族人乡亲,我做主,以后谁再在村子里胡说乱骂,就去跪祠堂,不管大人孩子,晚上跪祠堂,白天去族田里干活儿。”   他早想说说这事,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听到了哪家嘴里不干净,单独训斥一顿,别人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没人真当回事。   他也多次说过村里不许骂人,依旧没人听。   顶多是看见他了,就不骂了,他不在时,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趁着族里村里有事时没来由地专门说这个,别人又觉得他小题大做偏心。   不准骂姜竹,那能不能骂别人,谁挨了骂都找他找族里撑腰理论,日子没法过了。   里正也挺为难。   正好,今天人还算齐,又叫这外乡小伙子抓了把柄心虚,他顺势把人都敲打一遍。   人群给他让出条道来,他走过来,拍了拍姜竹,朝众人道:“谁到山上偷过菜,就到山上来干五天的活儿,我说的不只是他们几个,还有其他人,都自觉点儿。”   众人讪讪。   姜竹眉头皱得都要能夹住苍蝇了。   表情那叫一个凄惨。   求助似的眼巴巴看他。   沈青越看得好笑,没想到他会这么为难,想了想,道:“那就凭自愿吧!”   里正一想,和姜竹关系不好的,肯定不乐意来,强求来了,说不定还要捣乱,乐意来的,对姜竹也不会有太大的恶意,多少还能干点儿活。   他点点头,“嗯,全凭自愿,实在不愿意来山上的就到族田去干五天,竹子,行吗?”   姜竹点头。   他巴不得谁都别来,都去族田。 第18章 来历   “行了,那就这样,散了散了,干活去。”里正开始哄人。   “唉?”有人突然想起来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了,忙高声问了句,“那他到底是妖怪吗?”   什么偷菜干活儿,关他们什么事,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呀!   里正:“去去去!什么妖怪!地里没活儿了?都干活去!”   人群不情不愿地开始往山下走。   沈青越颇为遗憾,他还想说是呢。   里正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他妖怪是不可能是的,但一准儿也是个熊娃。   很能惹事的那种!   他默默腹诽,这谁家孩子不看好了给放出来了?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他叫沈青越到里面坐,让想找姜竹问问怎么回事的姜正一家子也先走,“正啊,你们也回去忙吧,有啥过晌再来。”   “哎。”姜正本就不善言辞,看看里正和沈青越,又看看姜竹。   姜竹也看里正和沈青越。   他有点儿紧张,里正肩负维护治安的任务,他怕沈青越答不出来历,里正会把沈青越给撵走。   里正肯定不会信他是神仙的。   沈青越一看,这位大爷八成就是这里的村长或者里正了,这是有话想单独和他说。   他朝姜竹道:“你不是要去运石磨吗?去吧。”   “啊?我……”姜竹看着他们,纠结着憋了句:“不急。”   沈青越乐得直想笑:“没事去吧,一会儿天黑了。”   姜竹:“……”   这才早上。   里正观察了一会儿,瞧出来他们俩这是谁做主了,也不由得想笑,“去吧去吧,我就问他几句,等你回来我还有话问你呢。”   沈青越:“去吧去吧。”   姜家俊小声问:“要不我留这儿?”   沈青越更想笑了,忍不住想问问,要是他和里正打起来,他要保护谁啊。   吕香梅给傻儿子一巴掌,“别添乱,走!竹子,走,家里车都套好了,我再给你装点儿豆腐,让这位……少爷也尝尝咱们家豆腐。”   沈青越朝姜竹挥挥手,姜竹心思沉重地走了。   里正瞧得好笑,他印象里姜竹是个挺难接触挺固执的孩子,从小就不爱在村里活动,也不爱和人说话,他爹不在后就更孤僻了,见人还会躲着走,不知道是怎么和沈青越这个一看就不太靠谱的陌生人这么熟的。   他打量着沈青越。   他们这儿紧挨着山,从这儿往深里去,有绵延上百里的高矮群山,他年轻时候跟着长辈进山打猎,也遇见过深山中不蓄须留发的部族,不过沈青越显然不是那些野人。   可若说沈青越是邻国的逃兵,就更不可信了。   这年轻人长得虽然瘦,但一看就没吃过苦,那派悠然懒散透着天真,瘸着一条腿还敢对着一群人笑呵呵地东拉西扯,更是过惯了受尊重的好日子才能养出来的傻大胆,他打心里就不相信别人会怎么样他,还很有信心,他就是惹事了别人也不会揍他。   别说打仗,他可能都没打过猎。   曾经上过战场打过仗的里正很清楚邻国人是什么模样,沈青越不会是邻国人,除非是他在战场完全接触不到的世家子弟。   或者,他是从海上来的外邦人。   他们县虽然也通江能顺着江水入海,但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县,平时停靠的基本也是小商户小商船,更没听说过有打海上来的外邦人会到他们县。   而且,他是怎么上山的?   从哪儿上山的?   他会不会是县里哪家大老爷的亲戚?   或是什么在山里游玩的世家子弟?   据他所知,这种不靠谱瞎逛还爱闯祸的,哪个高门大户家都不缺几个。   越好的人家,可能疯孩子越多。   里正思来想去,问道:“小兄弟的户册可能给老汉看看?”   他以为沈青越不管来自哪里,哪怕真是个身份有问题的外来者,总得推脱一番,他也好从他话中听漏洞,猜猜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不想沈青越十分坦然,直接道:“晚辈没有户册,要怎么办户册?”   里正:“……”   怎么问题还抛回来了呢?   他只好问,“不知小兄弟家在何处,来自哪里?”   沈青越:“我不是虞国人,家乡在哪儿说了您可能也不曾听过。”   里正:“小兄弟可是邻国人?”   沈青越摇头。   里正:“那小兄弟可是来自海上?”   沈青越想了想,他总不能也跟里正说他来自天上。   俗话说,海天一色,总之差不多,就当他来自海上吧!   他点点头,不等里正问,直接道:“晚辈出门游历,遇到了变故,沦落到这里,多亏姜竹心善收留,暂时在这儿歇脚养伤,不瞒您说,家晚辈是回不去了,想找个地方落脚生活,晚辈瞧贵宝地风景秀丽,民风淳朴,想在这儿落籍,不知要办什么手续?”   里正:“……”   除了姜竹心善收留,他暂时在这儿养伤,其他的里正是一句也不信。   里正:“你不回家了?”   沈青越:“回不去了。”   里正:“那,家中可还有别人?”   这次,沈青越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几次张嘴想说没了,都没能说下去。   里正了悟,追问:“你不牵挂家人吗?”   沈青越:“……不牵挂,晚辈现在,就一个人。”   里正捋着胡子一阵脑补,大约补齐了沈青越的真正身世——   他是邻国的哪个贵族或大官家的纨绔!   还很可能是争权失败,倒了的那一批。   说不定家已经被抄了,若不是和家人一起逃出来的,就是大难前家里得了什么消息,把他偷送出来了。   很可能是后者,所以现在他不能回家,也不清楚他的家人是否还在。   所以才故意编造些神神鬼鬼的谎话骗那些孩子,说话也真真假假的,说不定头发都是故意剪了,好编个莫须有的外邦人身份,就是不想让人知晓他的身份。   里正看他的眼神逐渐怜悯。   年纪轻轻的,唉。   还是他们虞国好啊,当今早早就被立了太子,兄弟也不多,亲兄弟荣王爷还能征善战,不像邻国,光皇子就二三十个,老皇帝一死,兄弟间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活像不是一个祖宗。   这都几年了,今儿这个称帝了,明儿个又被杀了,光他知道,这三四年已经换了四五个皇帝了。   造孽啊。   可怜的都是穷苦百姓。   这些年从邻国跑到他们虞国的人也不少,朝廷还专门颁发了收拢外来人的法令,不过他们村挨着山,离县城远,目前为止还没有要到他们村落籍的,里正对具体的法令知晓的不是很清楚,他凭印象道:   “如你这样没了户册的想再造新籍,要么找牙子寻个人家,去大户人家寻个荫蔽,要么去衙门登记,由衙门帮你们安排去处,若有什么手艺,倒是容易留在县里,若是没有,多是去开荒垦地,或修坝修堤,我瞧小兄弟你应当……”   里正看看他那身打补丁的衣裳,默默把“有些财资”咽回去,改口道:“你若能买个宅子或几亩田产,倒也能落籍,不过若想置业落籍,还需找当地望族担保才行。”   沈青越听懂了。   第一种,找个人牙子把自己卖了,去给大户人家当家仆奴隶。   第二种,官府给找地方,有手艺的留在县城干活,没手艺的,要么去开荒,要么去干苦力。   第三种,针对有钱人,不想过苦日子,就找有声望的人做担保,买房子买地落籍。   里正道:“小兄弟不用着急,左右八月才开始登记造册,还有些日子,你大可先在本村养伤,等伤好了再做打算。而且落籍不是小事,一旦落了,五年不可离乡,若是逃籍再落就永为贱籍了,小兄弟不妨慎重些。”   他可不相信大户人家的少爷愿意在他们这穷乡僻壤长居。   多考虑考虑吧,沈青越能考虑清楚,他也能多观察观察这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若他到了八月还是安安分分,确实想在这儿长居,他倒是不介意接纳一个外乡人。   他们姜家村本来就是前朝逃难逃过来的,对苦命人并不像其他村子那么排斥,说不定有个见过世面的大户人家子弟,对他们村子也有些许好处。   就他说的那番话,气人是气人了点儿,但村里的年轻人就说不出来。   沈青越不知里正的一番打算,觉得这位里正人还挺好的,感激道:“多谢。”   里正:“不必客气,山上清冷,小兄弟可愿搬到村里住?村里还有几间荒屋,收拾收拾便能暂住。”   沈青越笑着婉拒:“不必麻烦了,晚辈这伤也不宜挪动,平素也喜爱安静,热爱自然风景,山上就很好。”   “哦,也行。”里正客气道:“若有什么不方便,随时可以到村中去住,小兄弟不用不好意思。”   “多谢。”   “有什么难处,也可叫姜竹到村中寻我,老朽是这村中的里正。”   “久仰,久仰,先前就听姜竹提起您,果然如他所说,嗯……公正、智慧、仁善、慷慨,有您管理,难怪村里邻里亲近,一片生机。”   里正尴尬地客气:“呵呵,过奖过奖。”   心说刚刚都打起来了,还哪门子的邻里亲近?   沈青越也客套:“呵呵,您谦虚。”   “……”   “……”   短暂的沉默后。   沈青越:“您喝茶吗?我去倒点儿?”   里正:“不用,不用,等姜竹回来,我便走了。”   “呵呵……”   “呵呵……”   两人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分别默默在心中想着——   可累死他了,会的词儿都快说尽了,姜竹怎么还不回来?   跟这些世家子弟说话可真累,文绉绉的憋死他了,姜竹怎么还不回来?   里正没话找话:“你这腿?”   沈青越叹气逮着机会告状卖惨:“本来就扭了,看了大夫让静养休息,昨天赶那几个偷菜的孩子,又扭得不轻,我也不是故意要吓唬那几个孩子,实在是……我不吓唬,他们可就真要打我了。这几个孩子……是该管管了。”   里正尴尬,有点儿后悔提这个话题。   沈青越趁机问:“不知该问不该问,可晚辈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们并不同龄,姜竹虽然秉性纯善,但也不是那种软弱好欺负的小孩……”   瘦但不弱,力气很大,还会打猎,一个揍他们几个都不成问题,怎么看都不应该是被霸凌的对象才对啊。   他实在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成群结伙地欺负姜竹?” 第19章 上山吗   “呃……”   里正再一次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还不如喝茶呢。   他就不该好心问什么腿。   这要他怎么回答呢。   他捋着胡子发愁。   他好大一个人了,还是堂堂里正,难道要像村口那群老太太似的跟个年轻后生说什么小孩子恩怨是非?   他想说,要不你找个别人问问?   可对着沈青越那不依不饶求知若渴的眼神,里正:“……这……说来话长,还得从……唉,等你住久了就知道了。”   沈青越迷茫,怎么听上去还挺复杂呢?   另一边,下山路上,才一看不见姜竹家房子,吕香梅就忍不住问起沈青越的身份来历。   姜竹本想如实说他是个下凡历劫的神仙,可话在肚子里打着转,光想想,不知道为什么就升起股羞耻感,脸都热了。   明明沈青越就是这么说的,他也有点儿信……   姜竹默默捏了捏袖子,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心里,好像不太相信。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么说了,有一天他一定会后悔。   在直觉与沈青越之间,姜竹还是选择相信直觉,他默默给沈青越编身份:“他……他在山里迷了路,伤了腿,恰好被我遇见了,我看他受伤可怜……”   姜竹说着,脑海中自动回想起竹林中与沈青越初见,他瞧上去……一点儿都不可怜!   不知怎么的,当初那道在沈青越脸上划过的光波,隔着好几天的时间,又从他心头上闪了一下,姜竹脑子里全成了沈青越发现他时朝他的一瞥。   姜竹脸忽得热了,下意识逃开了根本不存在的视线。   “那是该帮一把。”吕香梅顺着姜竹说的想,点了点头,“一个人在这山里可危险。”   姜正父子也点头。   他们村挨着山,虽然主业是耕种,但靠山吃山,打猎、挖野菜、拾柴火,总免不了进山,他们村还有专门的打猎队,人人知道山里的危险,不管是谁,遇见旁人受伤了,能帮就一定要帮一把。   不过沈青越那模样的,怎么一个人进了山?   姜家俊问:“小叔,他是南边邻国人吗?”   沈青越那模样实在是太怪了,哪怕穿着姜竹的补丁衣服,瞧着也不像他们这儿的人。   姜竹:“……他不是虞国人。”   姜家俊:“那怎么到咱们这儿了?”   姜竹想着进县城和赶集时听来的各种传说,杂糅着道:“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变故,跑到山里的……”   变故啊!   这几年没少听邻国那血腥八卦的姜家人纷纷开始自行脑补,一瞬间就给沈青越脑补出好几个身份。   经商被劫的倒霉人。   战乱殃及被迫背井离乡的难民。   还是年轻人能想,姜家俊想着沈青越那模样,脑补一时没刹住车,还脑补了他是邻国哪个死了的大官儿的私生子。   反正都是远离他们生活,说书的、唱经的才会提及的那种人家。   要么富,要么贵,轰然倒塌,落了个家破人亡,凄惨凋零。   这世道,穷人有穷人的苦,富贵人家也有富贵人家的难,瞧邻国人惨的呦。   从前谁能想到皇帝的龙子皇孙们都活不了几年?   吕香梅想起去年冬天过年前她和丈夫领着孩子去县城采买年货,遇到流落到他们县在县城外头等着安排去挖渠开荒的难民,那寒冬腊月的,一个个破衣烂衫的,冻得一阵一阵打哆嗦,头脸都发着青发着紫,看得她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吕香梅同情心爆发:“他家就剩他一个了?”   姜竹也不知道,他虽然时不时听沈青越说起阿姨,他爹,但他又表现得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他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嗯。”   吕香梅更信她那副脑补了,感慨道:“瞧着是个好人家的孩子……”   想起沈青越那相貌,她又忍不住想,多亏他是个男娃娃,要是个女娃娃,一个人流落到陌生地方一路指不定要遭多大罪呢。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沈青越那身衣服,费解道:“他没别的衣裳了吗?”   姜竹:“……”   姜竹又尴尬了。   有!   他有!   料子是还是他没见过的好,可是他不穿啊!   他都洗干净了,沈青越非要穿他的,还自己到他衣柜里拿,他瞧见了给他找了好的,他又嫌换来换去麻烦,说穿过的柔软。   姜竹都不知道是在替沈青越还是他自己羞耻,“大嫂你有空帮他做两身衣服吗?”   吕香梅同情的情绪一滞,还有点儿懵,姜家俊也茫然:“还得给他做衣服?”   姜竹:“他给钱了。”   姜家俊:“哦。”   他转头看他娘。   吕香梅:“行,怎么不行。”   给钱了就行。   做身衣服可不便宜,那人瞧模样就不像个愿意用粗布的,还那么高的个子,多费布啊……   到了山下,村子里还在因为山上的事震荡。   没上山的听上了山的谈刚刚发生的趣闻,就这一会儿,版本就有点儿要更新迭代的意思。   瞧见姜竹下来了,众人纷纷闭了嘴,好奇地打量着他。   姜竹被瞧得不自在,低下头迈着步子往大堂哥家走。   聚堆儿的人中有人朝他问:“竹子,我们家大柳用去给你干活儿吗?”   姜竹:“不用。”   吕香梅:“你家大柳上山拔过菜吗?”   “那谁知道,孩子的事。”   “那你问问他,拔了就去干活儿,没拔就不用去。”   “那群小兔崽子拔了也一准儿也不认。”   “那看他愿不愿意去嘛,里正都说了自愿。”   自愿啊……   看热闹的大人、孩子们各自有了心思。   十来岁的孩子,能干活了,五天,也不短呢。   别的不说,至少能摘两篮子野菜,打草喂鸡、喂猪,有些家里这么大的孩子还兼着做饭、看弟弟妹妹。   不过今天被抓到的那几个小孩就跑不掉了。   除了江顺子和另外一个被他爹娘扯回家的,其他几个孩子蹲在村子里的大树下,一起问江宏亮,“亮哥去吗?”   江宏亮想也不想:“不去!”   几个小孩儿互望了一眼,“那我们也不去。”   江宏亮远远瞪了姜竹一眼,怒气汹汹地不服,咬牙切齿:“我去族田!”   小孩:“……”   去族田啊。   那不是要顶着大太阳拔草?!   唉……   真倒霉。   说不定还不如上山呢。   不过想想江宏明一绷起来脸来多吓人,他们也不敢撺掇江宏亮翘了班去玩。   其他的孩子也小声嘀咕起来:“你去吗?”   “我?我为啥去?”   “你家不是……”问的孩子压低声音,“不是上山掰笋了?”   “我……我家是从另外的山头掰的,就从他家山过了一下。”被点到的孩子马上狡辩起来。   五天啊!   他才不想去!   他要是去了,回来还得喂猪,猪没喂他娘肯定要抽他。   几个孩子互望了一眼,默默有了默契——   能不去,就不去,只要没人找上门,就不去!   反正村子里几乎人人都上他们山上偷过笋,捡过柴,大人们也干过,凭啥让他们去?   只要有人不去,他们就不去。   小孩统一了意见,大人也差不多。   另一边,姜竹和姜正、姜家业装好石磨套好车,才刚出门,江顺子他爹和他俩哥哥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后面还缀着个捂着屁股一会儿揉一下的江顺子。   不等姜竹说话,已经上来帮着牵驴、扶车。   姜竹:“不用……”   “别客气!”“应该的!”“来来,我们给你搬!”   周围看热闹的人反应不一,有人见状也不好意思闲着,尤其是刚从山上下来,自己孩子也是偷菜之一的,也有人纯看热闹,笑江顺子他爹太老实,他娘就是咋呼得凶,遇到点儿什么事就露馅了。   “还是个软面团。”   “嗐,那是人家两口子人本分。”   “本分他们家顺子能去偷菜?那是给逮着了。”   “瞧你这话说的。”   江顺子听到了,愤怒地转头瞪人,说风凉话的大人有的有点儿尴尬,也有的全然不以为然,依旧笑嘻嘻地看他们,江顺子爹看过来了,还嬉皮笑脸地朝他扬扬头。   更有人很不赞成他家的做法,“像什么话,像咱们姓江的怕了他姜家,一个捡来的小野种。”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理亏嘛。”   “理亏个啥,哼,他们姓姜的也没少上山。”   火气最大的老头背着胳膊气呼呼地走了,走出好远还喊了一声:“他姜正山打猎的手艺还是我们姓江的教的呢!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小兔崽子翅膀硬了……”   姜竹牵着驴站在上山的山道边定定地看他,没说话。   吕香梅先炸了:“你怎么说话呢!那么大年纪了还不讲理。”   “谁不讲理?!”   “你不讲理!”   “我看你家最不讲理!”   见老头又拐回来了,周围的人赶紧上前又是拉又是劝,偏偏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高声喊着:“吃他把菜怎么了!你叫姜正山从棺材板里出来我问问他,我们姓江的能不能吃他把菜!”   吕香梅也怒了,里正都判完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你下去问吧!你下去好好跟我小叔说说你们姓江的老的小的没完没了一起欺负一个孤儿还要不要脸,看我小叔打不打烂你那老狗头!”   拉她的人一听她也上头开骂了,赶忙将她往院子里拉,“他那么大年纪啦你跟他骂什么。”   吕香梅:“他知道他多大年纪吗,老不要脸!”   老头:“谁老不要脸?姜大山你出来!你个缩头乌龟,管不管你儿媳妇,姜家的都死绝了?”   吕香梅:“我爹出村送豆腐去了你瞎了!”   老头往人群中一扫,一下看见了正缩头的姜四山,“姜老四,你说,你管不管你侄媳妇?”   吕香梅:“他管不着我!”   “就是啊,我爹哪能管我大堂嫂。”蹲在一旁的姜树叼着根柳树条看热闹,“二爷您歇会儿吧,我大堂嫂都不叫我爹我娘我哥我嫂子上山,我们还一家人呢,您家孩子巴巴上山偷我五叔家菜园子,这合适吗你说,你还喊呢。”   两方人马:“……”   一时间就不知道他到底哪头的。   姜四山朝小儿子脑瓜子山了一巴掌,“胡咧咧啥,有你啥事,帮竹子拉驴去!”   “我不去!”姜树把树枝一吐,拍拍屁股上的土咕哝一句:“帮他的人多着呢,轮得到我?”   “你个混账东西!”姜四山捡起树枝作势要打,追着儿子跑了。   众:“……”   江二爷:“姜大山!你出来!”   吕香梅:“说了不在家还喊!竹子、家俊走吧,里正还在山上等着呢,别管他胡咧咧。”   江二爷:“里正怎么了,你们姓姜的就仗着有个里正!下一任是不是他还不好说呢!好好的江家村变成姜家村,姓姜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其他看热闹的姜姓人不乐意了,“二爷你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谁不是个好东西了?”   江二爷:“他姜得年就不是个好东西!”   里正家亲眷一听,就恼了:“你怎么说话的?”   江二爷:“说他怎么了?当了里正就说不得了?”   两姓人马说吵就吵上了,一看乱起来了,吕香梅朝姜竹他们摆摆手,让他们该忙啥忙啥去,安排完了她还不忘重回战场,高声吼了句:“不服那你上山找里正打一架去啊!他等着你那!”   山道上的几人:“……” 第20章 牵连   山上的里正和沈青越早已经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姜竹他们了。   里正想问的已经问了,又不好和沈青越拉太多家常,万一人家已经没家人了,聊这就有点儿不通情理了。   聊别的,又怕沈青越好奇心起来,问起先前的话题。   只好和他聊起他们这儿的风土物产。   聊着聊着,沈青越大致也弄明白了姜家村所在的位置。   姜竹家的山头连同他们背后的山叫伏蟒山,再往里还有卧牛山,□□山,笔架山等等,大小山头连起来,形成了绵延上百里的屏峰岭山脉,是虞国最南边最高的天堑。   想要穿过屏峰岭往虞国腹地去,要么走西边的天门关,那是两座山峰间形成的天然隘口,有小道能曲折通过屏峰岭;要么走东边,绕过整个屏峰岭,从开阔的平原往北去。   他们姜家村所在的宝峰县位于屏峰岭中部,北边是大山,南边是清川江,山多,田少,被夹在山水里面。   靠山面水,风水很好,日子也还算稳当。   物产方面,沈青越听来,这里大概属于南不南,北不北的地带。   里正提了一嘴他们这儿梨很好吃,沈青越猜整体上,这里应该是偏北的,但因为临江水系发达,不缺水,也能种水稻。   不过他接触不到地图,只能胡猜,也不知道这里的地形地貌和他熟悉的地球一不一样。   沈青越也没多纠结,大概知道他们这既不是什么繁华之地,也是什么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就行了,反正他也是图过个清静日子而已。   聊起外面的见闻,里正还是挺有话说的。   看得出来,沈青越对他们虞国的山河还有主要大城完全陌生,竟然连天门关都没听说过,好奇的也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吃食物产,还有冬天冷不冷,夏天有多热之类的,越聊他就越不担心这是个敌国奸细了。   这小伙子,即便出身于邻国的大族高门,八成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要是指望他探查他们虞国的消息,邻国八成都得亡国。   姜竹他们回来时,他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姜竹回来,见沈青越和里正相谈甚欢,觉得既惊奇又觉得合理——沈青越好像和谁都能聊得来。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因为山下两姓人又吵起来了,一路上他们都挺尴尬,匆匆忙忙上来,速度倒是挺快的,一看到人,姜家俊先没忍住:“里正爷爷,你快下去吧,江家二爷又挑着吵起来了,快打起来了!”   里正一听,也顾不上和姜竹求证沈青越的来历了,骂了句“胡闹”赶紧往山下赶。   其他几人卸了磨也没歇,都赶紧下山去了。   沈青越看得目瞪口呆,问:“你不用下去看看吗?”   “不用。”姜竹摇摇头,甚至开始装磨了。   沈青越:“……”   他消化了一会儿,乐道:“你们村文化还挺别致的,热闹。”   姜竹舀水洗磨盘,淡定道:“打不起来。”   沈青越:“为什么?”   姜竹:“江家人少,我们人多,他们擅长打猎的多,体格好,谁也不容易赢,两边打了很多年了,都清楚,骂得凶,一般不会真打的。”   沈青越:“……”   他沉默着抓了抓重点,他刚才就想问了:“江家人少,你们人多,你不是也姓姜吗?不是一个jiang?”   姜竹点头:“他们祖上就是这里的,我们祖上是前朝末年逃难迁过来的。”   沈青越:“他们是本地人……唉,等等,里正不是你们族长吗?”   姜竹点头,“嗯。”   那就有意思了啊!   沈青越眨了眨眼,透着点儿看热闹的兴奋劲儿,“他们是土著,你们是外来的,然后你们族长是里正?”   “……”姜竹迟疑着点点头,拿着水瓢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尴尬,解释道:“我们……人多。”   “好家伙,”沈青越听乐了,赞叹道,“鸠占鹊巢是吧?”难怪会打起来呢   姜竹没听懂啥意思,但也能猜个差不多,又沉默了片刻,补充道:“也不只是因为这个。”   沈青越:“还有别的原因呢?”   姜竹沉重点头:“姜家村,是我们那个姜。”   沈青越:“…………嗯?”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他也给听沉默了。   他无尽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姜竹:“……”   他挠挠头,带着点儿心虚:“好多年前的事了,县里衙门库房失了火,我们这片儿的村镇都得重新补录集册,听说是,是,是来登录集册的官差认识我们祖上长辈,一瞧见他,又一听是江家村,默认是姜家村,给写错了,等到了秋天交税时候发现,已经改不了了……”   沈青越福至心灵,恍然大悟:“拔你菜的那些小孩都姓那个江?”   姜竹点头。   沈青越:“你……其实是被牵连了吧?”   姜竹:“……”   沈青越怜悯地拍拍他,“小可怜,他们不敢惹人多的人家就来欺负你,趁着你不在家偷你的菜……”   难怪里正不好意思跟他解释为什么呢,原来还有村里两姓大战的原因。   欺负到别人头上,人家有家长闹,欺负到孤儿头上,可不就没人出头吗?   再亲的亲戚又抵不了爹妈,姜竹这孤儿也是够倒霉的。   姜竹张张嘴想解释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他被那群小孩针对也不只是因为他姓姜,更因为村里姓姜的人不认同他姓姜。   他是捡来的,不是真正的姜家人,对谁而言都是外人。即便他爹努力把他名字写进族谱了,除了大伯和大堂哥一家,他们还是不认他。   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才出生不久就被扔了,比卖给人牙子的孩子还惨。   至少人家不像他这么来历不明。   这样的野孩子,去给人家当下人挑剔的人家都不会要,大多是当乞丐,运气好了能被哪个好心和尚捡了当个小和尚,而他,简直是撞了大运才被他爹捡了,当亲生的一样养。   欺负其他姓姜的,即使邻居瞧见了也会帮忙出头,但是欺负他,除了大堂哥一家,是没人会替他出头的。   可他又不能总叫他们替他出头。   他爹捡了他,救了他,养了他,他大伯一家帮衬他,大堂嫂还喂了他一年的奶,他们不欠他,是他欠着他们,他怎么好总牵连他们。   他想跟沈青越解释,也知道沈青越是个讲理的人,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知道了他的身世骂他,可他还是很怕从沈青越嘴里听到一句“野种”。   姜竹低头,默默舀水冲洗干净磨盘,将磨盘装到清扫干净的位置上。   “我帮你?”   “不用,不沉。”姜竹自己弯腰将磨盘搬起来放到先前准备好的木架上,再比着磨盘的孔做转动用的木把手。   沈青越不清楚他那一肚子的心思,见他一直低着头不高兴,有点儿后悔不该问那么细。   哪个孤儿想让别人说他是孤儿?   他一个有爹妈的都不乐意别人问他为什么不是爸爸妈妈接送他上学放学。   沈青越默默叹口气,拄着拐杖溜达过去,从后面搂住了姜竹肩膀。   姜竹的木锯一下子就歪了个角。   沈青越抓抓他肩膀柔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谁骂你,你就骂回去,谁惹你,你就打回去,有我呢,他们能回家找家长,你也能回家找我。”   姜竹转头定定地看着他。   沈青越朝他笑:“我一个人顶他们一群,以后我替你出头,我给你看家,别不高兴啦。”   姜竹一下子眼睛湿了。   沈青越愣住,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他神色慢慢柔和下来,抬手用指节擦了擦姜竹眼角。   小朋友眼睛里全是他。   原来被人专注地盯着看是这种感觉啊。   他差一点儿就说,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咱们俩相依为命吧。   可想起自己那缥缈的寿命,又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他笑笑,揉了揉姜竹脑袋,“尽管找我告状吧。”   姜竹不好意思地挪开头,继续锯木头:“我都大了,又不是小孩。”谁还告状啊。   沈青越:“嗯,那没关系,我还是小孩。”   “?”姜竹重新直起身,不可思议地看他。   沈青越:“以后你负责照顾我,我受欺负了找你告状。”   姜竹怔了怔,笑了,“嗯,好。”   沈青越拍拍他,“行,家长,那咱们商量商量……晚上吃啥?”   晚上他们用新买的石磨磨了面粉。   石磨不算太干,开头的面还有点儿潮,姜竹干脆擀了面条做了汤面,还用他仅存不多的一点儿腊肉炒一盘笋,再炒一盘小白菜,面汤里打了蛋,还放了一小把野菜,以姜竹的厨艺来算,这顿算得上色香味俱全,还很丰盛。   沈青越住了几天,已经很能适应了,一顿饭吃得慢却很香。   姜竹正是能吃的年纪,又受了沈青越好胃口的影响,把一锅面吃了个干干净净,最后一点儿拌着菜汤也吃完了。   饭后,他撑得有点儿难受,揉揉肚子不禁想,两个人吃饭确实比一个人香。   夜里起了雨。   姜竹听到雨声不放心爬起来,从灯架上摘下沈青越的“法器”到他屋里看他。   沈青越头还埋在被子里熟睡,他身上盖着自己那条很轻很轻的花被子,上面还盖着两床姜竹的薄被,露出来的一点儿脸,瞧上去睡得很好,很香。   姜竹站了一会儿,伸手用指尖碰了碰他露出来的脸,温热的,很暖和。   应该不冷。   姜竹脑子里闪过沈青越白天说的话,不禁笑起来,他像他爹从前给他掖被子一样,给沈青越掖了掖被角,又想,要给他做一床厚被子才行,否则他在山上过不了冬天。   确定沈青越没不舒服,也没要醒的意思,姜竹才提着灯检查了一圈儿,窗户关好了,屋顶不漏雨,又蹑手蹑脚出去了。   他穿过走廊到前院将晒笋的房间窗户都关上。   幸亏睡前觉得云有点儿多把笋都收起来了,只有窗边的一个笸箩被雨打湿了。   姜竹将干的和被打湿的分别装到两个笸箩里,等明天早上再收拾。   回房间时候他又在沈青越门外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动静,放心地回去继续睡。   姜竹擦擦灯上的雨珠,不禁赞叹这真是个好东西,不怕风吹不怕雨打的,每天只有晒晒太阳就够了。   他还是不怎么信沈青越是个神仙,但他相信沈青越一定是神仙赐给他的,下次下山,他要多给山神爷爷买一份供品。 第21章 锁进去   下了半夜的雨,早上地上还湿漉漉的。   沈青越一出被窝,还有点儿咳嗽,赶紧戴上了口罩。   姜竹已经起来煮早饭了。   昨天下午新舂的米,还撒了一把粟米,煮得稠稠的。   一碗粥下肚,沈青越又活回来了,还胃口挺好地吃了半张饼子,小半盘姜竹炒的野菜。   到他们吃完饭,山下也没人来。   沈青越:“这也太说话不算数了。”   姜竹习以为常,巴不得一个人不来。   他本打算下山去给沈青越买纸墨的,昨天就耽搁了,但地上有点儿泥泞,还是等稍微干一干再去。   没事可干,沈青越拿出平板开始构思扇面草图。   从穿过来到现在,手机玩过几次,平板还是第一次。   用了一年多的平板电池还很健康,关机扔在包里好几天开机电量显示还是百分之百。   只是之后能有多久,还是个问题。   他带了充电宝,还带了徒步挂包上用的那种便携太阳能充电板。   据说太阳好时背着这个一天能给充电宝充七八成的电,但他出发前所有电子设备电量是满的,到穿越也没多少消耗,还没实验过。   买的时候各处查到的评价还不错,只不过他也不知道这种东西能坚持多久。   他甚至有点儿后悔,早知道就多买一个了,又重不了多少。   沈青越有点儿矛盾是该趁着电子设备还健康赶紧能用多久算多久,还是尽可能不要用,让他们多挺一挺。   他也不知道手机、平板一直放着不用没电了充一点儿电能有几年寿命。   难为他从小学到现在,玩了这么多年手机也没遇到过这种问题。   算了。   相对手机、平板,他更不相信充电板和充电宝的寿命,有需求就用吧,等没电可用了,这俩还是新的也没意义了。   他叹口气,苦大仇深地点开常用的绘图软件,苦大仇深地建了个扇面模板,点开水墨效果的笔刷,开始打草稿。   姜竹在一旁看一眼,再看一眼,再再看一眼。   震撼,这镜子比沈青越偶尔偷偷用的小镜子还神奇,他划来划去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竟然画起来了!   不需要墨,不需要纸,只靠一根没有毛的笔杆子就能画出来了!   姜竹见沈青越用手指在上面点,忍不住也伸出手指小心往屏幕上点了一下,画面上很快落下一个墨点。   姜竹惊了,沈青越也愣了一下,意识到多出来的手是姜竹,不禁失笑,“要不你试试?”   姜竹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他都不知道他刚刚怎么就伸手戳上去了。   触感有点儿硬,又不太硬,奇奇怪怪的。   “这也是你的法器吗?”   “……嗯。”沈青越已经习惯了姜竹对现代科技的总结,淡定地往椅子上一靠,将平板往姜竹的方向推了推。   自从有了“法器”灯后,姜竹似乎对他掏出什么都不奇怪了,还经常自己偷偷玩灯,沈青越就见过好几次,晚上他不老实睡觉,门缝里灯光一会儿是白的一会儿是黄的,不小心按出了强光就赶紧按走,早上去厨房的时候,也爱偷偷玩灯。   告诉他白天灯哪一面要晒太阳,他生怕晒不着似的,把灯放到屋顶上,怕被吹跑了,还做了个有顶的小框架,底板是块硬木板,把灯卡进去,这下别说风都刮不倒了,连鸟来了都不见得能偷走他的宝贝灯。   姜竹震撼地看着平板,问道:“这个能画画?”   沈青越:“不止呢,还能……”   姜竹看他。   沈青越不急不慌地先把声音关了,点开音乐,拉到歌词第一句卡在开头的位置,加音量加音量加到最大音量,打开声音,点播放。   “沧海一声笑——”   姜竹全神贯注地看他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弄明白他在干嘛,猝不及防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连忙往后躲,沈青越想拉都没来得及,姜竹已经滑下板凳,后仰栽倒在地上。   两人都愣了愣,姜竹:“它怎么会说话?”   沈青越缺德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把声音稍微调低,将姜竹拉起来,姜竹这回不肯挨着那么近了,隔着一人远的距离听“法器”唱歌。   “喂……你别唱了……”姜竹试着喊住在里面的人,然而里面的人沉迷唱歌不回答。   好不容易等一首歌结束了,姜竹问:“他怎么不说了?”   沈青越憋笑:“他只会唱歌。”   不待姜竹问出别的,下一首突然换女声了,唱的还是他一句都听不懂的歌。   姜竹:“??!!!”   他眼都瞪圆了,不可置信地看沈青越,觉得浑身汗毛都抖起来了,“怎么还有女的?”   沈青越:“还有小孩呢。”   姜竹站起来了,惊疑不定地看着沈青越,默默拉开了半步远,“你干嘛关着他们呀?”   沈青越愣了愣,反应过来姜竹想的是什么,憋都没憋住,笑得直抖,“别动。”   他切到相机,对着惊恐、害怕、疑惑还有点儿生气的姜竹“咔嚓”一声,把这一刻丰富的姜竹给“锁”下来了,转过来给姜竹看他的照片:“我也锁住你了,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以后你要是不听我的,敢向别人泄露我的秘密,我就施法,让你也像他们一样被关在法器里永远在里面给我唱歌。”   姜竹:“…………”   他怀疑沈青越在诓他。   他慢慢挪回去一点儿,弯腰低头看着“法器”里的自己,觉得又奇怪又可怕,还有些陌生。   他又长这样了?   怎么看上去那么傻?   他还是更喜欢先前沈青越画的那张他劈柴的画。   姜竹站直身体,皱着眉,发出灵魂之问:“你……你真是神仙吗?”   神仙会干出这种缺德事来?   沈青越又是一阵“哈哈哈”,他故意沉了沉脸色,神秘道:“悄悄告诉你,我其实是修炼得道的妖怪,我原本是一只黑白分明的熊精!专吃笋和竹子的黑白熊!”   姜竹:“…………”   他心中腹诽——你明明都吃不了什么笋!   可沈青越每次又特别想吃,想吃还不能多吃,尝一筷子后就一会儿看一眼他的笋,一会儿再看一眼笋,搞得他压力很大,次次先吃完笋……   难不成……   姜竹表情变来变去,他真的是个爱吃笋和竹子的妖精?所以山神爷爷才会把他扔到他的竹林来?   “那你到底是不是被……那个,历劫?”   “是呀。”沈青越胡编,“我先得道成仙,后要历劫,为了磨炼心智,还不能吃我最爱吃的笋了,也咬不动我爱吃的竹子了。”   姜竹:“……”   “你说我遇见你,是不是因为你名字带了竹字呀?你还正好有一片竹林。”   姜竹:“…………”   他有千万种心思在翻滚,滚得乱七八糟他抓不住一点儿头绪,一会儿看看还在唱歌的法器,一会儿看看一点儿都不正经的沈青越,姜竹问:“那,你认识山神爷爷吗?是他派你来的吗?”   是还是不是呢?   沈青越笑容渐渐僵住,对上姜竹审视又期待的眼神,点头道:“是!”   姜竹释然,有点儿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还是有一阵疑虑。   “小叔!!!”   姜竹吓了一跳,连忙推推沈青越的法器,“你、你、你这个,这个收起来!”   沈青越也没打算让别人看见,但姜竹的反应又逗乐他了,他不慌不忙关了音乐,再关机,还好奇地问:“你是不想别人看见我的法器,还是怕我把你侄子也收进去唱歌?”   “……”沉默了一会儿,姜竹道:“家业唱歌……挺难听的。”   沈青越哈哈大笑。   姜家业带着四五个小孩从山下爬上来,人还没到呢,先嚷起来了:“小叔,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歌!”   姜竹:“你听错了。”   沈青越抱着平板回房间,将平板收好,再溜达出来,院子里已经多了六个小萝卜头。   一个是他挺熟的姜家业。   一个是昨天新认识的江顺子。   还有四个他没见过的小孩。   而昨天那几个偷菜的,除了江顺子,一个没来。   沈青越:“就你们几个呀?”   姜家业先比划那四个孩子,又指指独自站在一边的江顺子:“我们几个是一起的,走在路上碰到他和他娘,他娘让他跟我们上山干活儿,先回去了。”   江顺子也及时解释:“下雨路不好走,我娘怕我自己摔了才送我的……他们,昨天他们几个,他们去族田了。”   姜竹点头,一点儿都不关心那几个孩子的去向,他倒是希望江顺子也别来呢,“那你们……”   姜家业:“咱们去捡菌子吧!路上我们看见有菌子了!”   其他四个小孩也兴高采烈的。   沈青越瞧出来了,这四个压根儿不是来干活儿赎罪的,分明是来和姜家业一起玩的!   这几个一看就和姜家业交情不错。   他好奇:“你们也上山偷过菜吗?”   四个小孩摇摇头,其中一个小胖子很老实道:“我挖过笋。”   另外三个小孩也开始说。   黑一点儿的小孩:“我家砍过竹子,还捡过柴。”   个子最小的:“我娘我奶我姐我哥都挖过笋。”   黑小孩:“那你没挖过?”   小个子:“挖过,所以我娘叫我上来干活。”   另外一个个子最高的:“我哥哥在山上抓过竹鸡!”   还挺骄傲。   沈青越心说,倒是把家里卖得明明白白。   不过愿意过来,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他扫过几个小孩,兴致盎然地望着姜家业:“家业,你会唱歌吗?你小叔说你会唱歌。”   姜家业一怔,不知怎么话题又跑唱歌去了,但他自信、大方、不多想,一拍胸脯:“会!”   连酝酿都不酝酿,扯开嗓子就开始嚎:“山里的小妞妞哦~~~!”   “噗!”沈青越忙道:“去,快去,一人拿个篮子捡蘑菇去吧!”   可姜家业已经开嗓,收不住了,其他孩子也跟着嚎起山歌,一时间满山都是魔音贯耳——   “山里的小妞妞哦~~~!”   “上山采蘑菇呦~~~!”   “摔了个小墩墩呦~~~!”   “卖了蘑菇换红绳呦~~!” 第22章 哇   只是昨夜的一场小雨,山里的菌子已经开始冒头,枯枝腐叶下有时候三三两两,有时候一丛一大片。   天气转暖,山上要比下面更冷一些,这会儿正是开始捡菌子的季节。   每年这时候,村里的大人孩子只要得空就会上山。   姜竹家的山自然也是优先选择。   从前姜竹他爹还在的时候是完全不管的,谁想摘就摘,起初还有人跟他说一声,再后来,就直接当自己家山头或者野山,不管是什么,想摘就摘,想采就采。   不过就像姜正山碍于同村不好不让人上山挖笋摘野菜捡蘑菇,村里的人也碍于山是他家的,只摘自己家吃的用的,不会拿去卖。   但姜正山一去世,全村又都知道姜竹是捡来的孩子,那这山到底该给姜竹,还是该归族里,就有得吵了。   抢一个孤儿的家产,到底是太不要脸,姜得年既是族长又是里正,按辈分姜竹也叫他一声爷爷,他爱惜颜面,始终没找姜竹去“要回”“姜家”的山。   何况这山从根源上算,也不是姜家的山。   附近位置好的山早几十年前就被县里的大族买了,只不过这儿没种茶,一直闲着,后来姜竹爹娘成亲时候,这成了姜竹娘韶琼玉的嫁妆。   后来韶琼玉难产去世了,葬在山上,姜竹他爹伤心欲绝不肯下山,自己一直在山上陪着,姜竹的舅舅、姥爷瞧着,也没往回要嫁妆,这山名义上就成了姜正山的了。   村里人不全知道,但里正很清楚,无论按风俗还是律法,女儿不在了,又没留下个孩子,人家娘家是可以做主将嫁妆要回去的。   虽然他们都默认山归姜正山,但真正的所有人是韶琼玉的娘家。   从前人家娘家也和姜家闹过气,喊着要把山要回去,只不过谁都瞧得出来姜正山夫妻俩感情深,他守着墓憔悴得没了人样,那几年过得跟死了也差不多,最后不了了之了。   只不过当时他们也默认了只要他再娶,嫁妆就要还回去。   起初还有人觉得他是为了山和房子在演,等攒了钱,就要再娶妻生子,哪想他真就守着座坟一守十来年。   姜家人劝不动。   他老丈人家也没话说了,到后来都不忍心看他年纪轻轻好好一个人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劝他别惦记了,山他们不要了,嫁妆都不要了,让他找个好姑娘安心过日子吧。   可姜正山没听,一直浑浑噩噩,直到捡到了姜竹。   为了养活一个才几个月大一凑合随时都可能夭折的孩子,他必须竭尽心力,慢慢的,人也重新有了活气。   村里人眼瞧他人又健壮了,也爱笑了,可惜好景不长,姜竹才十四他死了。   山的归属又闹起来了。   既然那边说不要山了,山就姓姜了,何况姜竹又不是亲生的,他名义上的舅舅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舅舅,每年也就跟着他爹往县里送几回节礼年礼,比陌生人也差不多,人家就是往回要妹子的嫁妆,也犯不着替姜竹出头。   姜竹成了没依靠的小可怜,只剩下他大伯和大堂哥、大堂嫂向着他,但他们家也不是一股绳,他四伯家是想要这份儿家产的,喊着山不该归姜竹一个人,也不该归族里,应当他们兄弟几个、加上他娘和姜竹一起分。   然后又闹成了一锅粥。   成了家事,里正也不好插手,只好叫在外面管茶园的姜老二回来一起商量。   姜二山没想过占侄子的便宜,不是亲的他兄弟也养了十四年,父子俩感情好不瞎都看得见,何况老五死前还给姜竹上了族谱。   他回来骂了姜四山一顿,和他大哥、三妹一起做主,山就是姜竹的,其他人谁也别想占这便宜。   姜四山歇了,但他们家孩子最多,条件最差,眼看着有山啃不下一口,家里一合计,管他是谁的呢,姜竹还能不让他伯伯、伯娘、堂兄、堂嫂上山吗?   他们不只自己吃用了,开始卖山货。   到他们也开始联系人偷偷卖竹子时候,吕香梅火了,和姜四山大儿媳妇大吵了一架,骂着骂着还动了手。   闹大了,姜大山把姜四山打了一顿,姜正身为四家老大,把他四叔家三个堂弟一顿好揍。   就此,两家结仇。   姜竹家山头,不许姜四山一家上山一步。   村里人一看,好家伙,亲四伯家都不许上山了,那他们还能吗?   先前卖山货的又不止姜四山一家,他们家开了个口子,全村每年都卖笋、卖山货。   这回姜四山家儿媳妇和吕香梅又站一个立场了——   他们家人都不上山占姜竹便宜,别人更不行。   只不过姜四山家是阴阳怪气,吕香梅是理直气壮。   乡里乡亲的,有那么大一座山不许人薅,全村都对姜竹有怨气。   尤其是从前他爹活着的时候是给上山的,怎么到了捡来的儿子做主了,还不拔一毛了?   不过偷菜也好,偷笋,偷竹子,偷猎也好,根本就杜绝不了,较真只会无休无止。   姜竹知道,村里人也知道。   到最后全成了道德问题。   姜竹干脆也不管接近村子较矮的那片区域,村里人大多也不会往山上来。   互相躲着,只当看不见。   捡菌子,姜竹也没往山下走,直接拿上了弓箭和弹弓领着六个小萝卜头往后山走。   姜竹家所在的山很高,大致下面是竹林,上面是树林,他家在山腰靠下的位置,村里再调皮的小孩,平时也只敢在姜竹家以下的位置玩。   继续往上和后山,就都是和屏峰岭深处一样的树林了,没人带着到了树茂密的地方,很容易走错路。   要是一不小心走错了方向,往屏峰岭深处去了,那就完蛋了。   屏峰岭深处有狼有豹子有老虎,野猪、獾、狐狸之类的更多,哪个小孩也惹不起,家家户户大人都三令五申不许他们到后山玩儿,被发现了少不得挨一顿揍。   现在不一样,现在是姜竹这个“大人”领着他们呢,不属于私自跑到后山玩儿。   有熟悉路的大人带着,这群小孩儿撒了欢儿,又怕真有老虎。   他们一路兴奋,又忍不住向姜竹求证:“山上真有老虎吗?”   不等姜竹说话,姜家业先道:“当然是真的!我小爷爷打到过,村里家家都知道,是吧小叔?”   姜竹点点头。   他爹是曾经打到过老虎,不过那时候他太小,完全没记忆,就记得大嫂说,他爹拿老虎皮让她给他缝双小鞋,那大虎皮把她吓了一跳。   大嫂说他小时候特容易惊着,自从穿了老虎皮的小鞋子,就真不爱哭了,可见他们这儿传说的老虎皮镇邪是真的。   后来那双小鞋子大嫂还借去给家业和石生穿过,现在就在他家柜子里放着呢。   只不过,缺了块儿皮,那张大皮卖价也折了不少。   他爹给他留下的家底,其中小半都是当年卖虎皮虎骨攒下来的。   也因为打了一次老虎,他爹到去世前都特意叮嘱他好好做个篾匠就行了,不许跟着别人进深山打猎,更不能去当猎人,太危险了。   一群小孩们梦想着能看见老虎,但只捡到了点儿菌子已经兴奋得不行了。   山里捡菌子靠运气也靠记忆,哪儿多,哪儿少,不好保证,但头一年长了地方,第二年更容易找着。   到底是自己家山,大致每个季节哪儿会长什么姜竹是清楚的,直接领着到多的去处找。   不用姜竹叮嘱,十来岁的小孩都有跟在大孩子屁股后面捡菌子的经验,不认识的不要,不确定的不要,先捡大的,太小的不要,留它一命,明天或后天再来捡!   几个人散开,筐子不够先往衣服上兜,兜够了一捧跑去装进筐里再来。   小半天过去,菌子收获满满。   连野菜都是捡菌子空挡顺手摘的。   姜竹看看天色,晌午了,太阳很高,也开始热了,招呼他们往回走。   几个小孩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姜家业问:“小叔,明天还捡菌子吗?”   姜竹点头。   看天色今天应该不会下雨,如果明天也不下雨,就要尽快捡完,否则天气太干,许多小菌子还长不大就该枯了。   几个小孩高兴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发现一只兔子或者野鸡。   姜竹背着最大最沉的竹筐,六个小孩每两人抬一个篮子,往回走还时不时跑去树下再捡几个漏网之鱼回来。   姜竹在前面领路,不时回头看看,只要路不太窄,没有掉下山的危险,他们怎么跑他统统不管。   他默默带头往回走,屁股后面缀着六个叽叽喳喳没完的小孩,快到家了,姜竹被吵得耳朵疼,加快了脚步,才转过弯,刚刚能看见他家房子,他忽然看见沈青越趴在地上。   姜竹吓了一跳,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摔倒了,刚想冲过去,又忽然瞧见沈青越手里拿着他那个小镜子法器。   他顺着沈青越的方向往前看,瞧见竹林前方有个小水坑,想必是昨晚下雨的积水,此刻,正有两只竹鸡和一只山雀站在水坑边喝水。   姜竹:“……”   他没看明白沈青越在干什么,脑海中只闪过他说过的“十天一顿肉”,想也不想,站定,抽箭,搭弓。   沈青越趴在地上正想将镜头放大,好看清他的模特鸡喝水的细节,才调到1.5倍大,突然什么从他后方呼啸而来,破空声“嗖”的一下,鸟飞了,他的模特鸡也死了。   死前中箭、落水、激起水花的精彩镜头被他完美记录在视频里。   沈青越:“……”   可惜没网,不能发朋友圈炫耀。   喝水特写他也还没拍到。   他颇为幽怨地回头,瞧见姜竹漂亮的站姿和还在颤抖的弓弦。   沈青越瞬间切换表情,朝他吹了个口哨。   姜竹:“……”   身后的伴奏们回过神来,一个个发出适时的赞叹:“哇!!!” 第23章 炖鸡   看呆了小朋友们顿时顾不上八卦谁调皮挨打门牙被打掉了, 也顾不上吵谁家娘才是全村最凶,这会儿下河抓泥鳅冷不冷。   一个个惊呼着, 眼睛亮亮地瞅着姜竹的弓箭。   “小叔、小叔,你教我射箭吧!”姜家业第一个跳出来,恨不得蹦姜竹身上。   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喊:“也教我吧!教我吧!”   连一直有点儿尴尬,和他们保持一点儿距离的江顺子都围上来了。   他虽然姓江,但他家从他爹那代起就不打猎了,他也不会。   高个小孩:“姜家业叫你小叔也教我吧!我每天给他干活儿!”   姜竹一脸懵逼, 缓缓地放下手臂不知所措。   沈青越转了个姿势,从趴着改成侧躺着,懒懒散散地喊:“鸡跑啦!”   小孩儿们赶紧转头,“哪有!”   那鸡明明还好好地躺在水洼边。   沈青越:“那有没有好心人拉我一把呀?”   姜竹拎着弓大步走来, 先捡起拐杖,再伸手用力, 将沈青越小心地拽起来, “你怎么趴在这里?”   沈青越:“我听见有声音, 看见是鸟在这儿喝水, 好奇过来看看。”   从前他只在网上看过别人录的小鸟在小水坑喝水洗澡, 还没见过真的呢, 太好奇了, 就过来看。   沈青越指指右腿, “我原本是想蹲着的, 不过蹲着太疼了, 就趴下了。”   姜竹:“……”   他弯腰帮沈青越拍拍衣服上的土, 才换的衣服,这就脏了。   “哇,好多蘑菇!”沈青越趁他弯腰时瞧见他背篓里大半筐的野菜还有上面的蘑菇, 马上道:“这是什么菇?鸡枞菌吗?”   姜竹:“我们叫树菇。”   看上去很像鸡枞啊,沈青越拿了一个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有股蘑菇的味道,但他只吃过晒干的鸡枞菌,也不知道这是不是。   瞧上去颜色比鸡枞偏橘色一点儿,“这用晒吗?不晒能吃吗?”   姜家业已经捡了鸡和箭,他记得沈青越对毛过敏,站得远远的,依旧不忘插话道:“能!洗洗炖了或者炸油都好吃,晒干了也好吃!”   沈青越:“那小鸡炖蘑菇吧!”   姜竹没意见。   一只竹鸡,六个孩子俩大人,根本就不够吃。   沈青越让姜竹多放点儿蘑菇,一人吃两块肉喝点儿汤算了。   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除非农忙的时候,村里平时都是一天两顿饭。   能混上午饭,还是肉,这几个小孩算撞大运了,都不用他催,那几个小孩就自动去打水洗蘑菇了。   姜竹家院子外不远有个小泉眼,平时吃水都是从哪儿打,为了干净,姜竹还在上面扣了个水缸,这样下雨时候也能照旧打水。   洗蘑菇、洗菜就要拿上水盆先舀泉水,或者到稍下游的位置洗。   姜家业熟门熟路跑去端水盆,从筐里一把一把往外抓蘑菇。   姜竹在厨房烧热水,一锅热水先灌一壶给沈青越泡茶,再舀一盆端到院子外面拔毛,剩下的一会儿熬汤还能用。   抓够了一盆蘑菇,剩下的通通倒到竹席上和野菜分开,铺匀了端到院子里的空地开始晒。   野菜则有的用笸箩晒,有的要挂到绳子上晒。   十来岁的小孩个子不够高,一个人举菜,一个人踩着板凳往绳子上搭,嘴上官司不断,但干活儿都挺麻利的。   沈青越看得稀奇。   他就知道会自愿来的小孩品性应该不坏,但他们的能干程度还是惊讶到他了。   这个年龄也才小学三年级左右,不撒泼打滚要零食要玩具,能好好自己写作业在他看来就挺奇迹,这么会干活儿的,他还真没见过。   至少他认识的小孩没有这样的。   他拄着拐杖过去给他们帮忙,晒菜的俩小孩还挺好奇:“哥哥,你的腿真是五彩吞天蟒咬的吗?”   沈青越:“是呀。”   黑小孩:“那疼吗?”   沈青越:“疼呀。”   小个子怜悯道:“那你去坐着吧,我们来晒。”   沈青越:“你们够得着吗?”   黑小孩踩着板凳还踮着脚,往绳子上搭菜还得甩一下,但他信誓旦旦:“够得着!”   沈青越乐:“行,那么你来吧,小心别摔了。”   高个的孩子洗完蘑菇又跑到姜竹身边推销自己,想跟他学打猎。   姜竹洗干净竹鸡,拿着刀哐哐将鸡剁好,很快,烟囱开始冒烟,鸡块儿下锅,一盆儿蘑菇倒进去,飘了一大锅。   姜师傅做饭粗放,炖鸡就只放姜和盐,加完蘑菇一盖锅盖,愣煮。   同样不懂厨艺的小孩们从生鸡扔进锅就开始脑补鸡汤的香味儿,一会儿往厨房跑一趟,一会儿往厨房跑一趟,等院子里开始飘香味,他们忽然想起来还没有碗!   姜竹就自己住,哪有那么多吃饭的碗。   他拎起刀去砍竹子,屁股后面又缀着一排小孩。   小客人们也不讲究,新砍回来的竹子锯开,一人大半节就是碗,再劈一段竹子就是筷子。   姜家业也不用碗了,端着个竹筒碗在厨房门口蹲着,姜竹一喊可以吃了,他第一个冲到锅边。   竹鸡不大,姜竹剁得够小块儿,每个小孩平均有两块,再塞上满满的蘑菇,清凉的汤上滚着一点儿鸡油,看上去闻上去都很香。   六个小萝卜头坐在门槛、台阶上,抱着竹筒闷头吃得香,一点儿不知道舀肉时看上去特别公正的姜竹明晃晃地将鸡腿留在锅里,专门舀给了沈青越。   沈青越夹起鸡腿,问他:“你这是叫我以形补形的意思?”   只有蘑菇的姜竹:“……”   沈青越将碗里另外一块儿肉夹给姜竹,无比坦然道:“要是不够吃,你可以只炖半只,留下半只咱们俩晚上吃。”   姜竹一筷子蘑菇没夹住,全掉回碗里了:“???”   沈青越:“哪有饱了客人,饿着厨子的道理。”   姜竹:“……”   沈青越:“来,别说我不够意思,补身体的肉都分你。”   姜竹:“我,不用……”   沈青越一松筷子:“我不要别人碗里的东西。”   姜竹低头看还摇晃的鸡汤,笑了笑,夹起来吃了。   沈青越:“这才对嘛,你看看在场的,他黑,他瘦,他矮,你又黑,又瘦,又矮。”   被点到的四个人:“……”   沈青越:“被点名的一会儿自己再去盛一碗汤,多吃点儿,尽量长得又白又胖又健康。”   三个小孩又乐了,欢呼一声,真跑去厨房给自己舀蘑菇了。   等他们重新坐回来,小胖子幸灾乐祸:“你黑,你瘦,你矮!”   三人不客气地回怼:“你又白又胖!”   小胖子:“你又黑又瘦!”   黑小孩:“我吃得比你多!”   小胖子:“我吃得比你多!”   高个子:“我吃的才多!”   姜竹不理门外的官司,大口吃着蘑菇,“我一会儿去买药,还有纸笔和墨,还要不要买别的?”   姜家业一听:“小叔,你要去镇上吗?我也去!”   姜竹:“太远了。”   姜家业噘嘴。   沈青越:“你朋友在这儿干活儿,你自己跑了,多不合适。”   姜家业想想也是。   姜竹也没真打算让他们干什么,“我一会儿出门,你们呢?”   几个小孩对视一眼,看姜家业。   姜家业:“我们想在山上玩……不是,干活。”   姜竹:“没活儿给你们干。”   江顺子弱弱道:“我娘说叫我干到天黑再回去。”   另外几个马上也有理由了,“我娘也是!”   “回去早了他们肯定要骂我。”   “回去还得喂猪,我不想回去。”   “我也不想回去。”   姜竹:“……”   沈青越:“来,我给你们安排活儿,姜家业小朋友,组织安排你当队长,一会儿你带领你的队员去竹林挖竹笋,挖够两筐你们就去捡菌子,捡到的菌子你们平分,一半上交组织,剩下的一半你们拿回家加餐,家人问起来,就说你们表现好,姜竹小师傅奖励你们的,听懂了吗?”   几个小孩懵逼地看他,没搞明白啥是组织,他们又是个什么组织。   沈青越:“能不能完成任务?”   姜家业下意识:“能。”   沈青越:“大声点儿,来,说。”   姜家业懵逼加声:“能!”   沈青越:“很好,不要辜负组织的信任,吃完饭自己去把碗洗了,跟着你们队长去领工具,积极参加任务,去吧。”   几个孩子点点头,加快速度吃饭,姜家业忽然问:“领啥工具?”   沈青越:“挖竹笋的工具呀!你们打算用手掰吗?”   姜家业懂了,几口啃干净了他小叔作弊塞给他的鸡翅,仰头将汤喝干净,激情昂扬地往姜竹放工具的屋子一挥手:“走!跟本队长走!”   几个小孩也赶紧风卷残云,端着竹碗边走边吃。   沈青越往竹椅上一靠,“搞定。”   姜竹:“……”   见他们拿着锄头、柴刀、竹筐风风火火出来了,沈青越喊:“先去把碗洗了,按大小个头排好顺序放进厨房,明天再按这个顺序领,别认错了自己的碗筷。”   小孩们“哦”一声,又问:“明天?明天也喝鸡汤吗?”   沈青越:“明天吃什么看你们表现。”   小孩们又开心了,跑去水边胡乱洗干净竹筒,往厨房放碗筷的地方一塞,早就乱了套。   沈青越:“只准在家门口这一块儿挖,不许跑远,有什么特殊情况队长自行处理,处理不了回来喊人。拿刀和锄头的不许打闹,不许碰到队友,否则以后他没鸡汤了,谁表现最好回头小姜师傅教他打弹弓射箭,谁不听话以后就不准他上山了!”   “嗷!”几个小孩雄赳赳气昂昂奔向竹林。   姜竹麻麻地看着,心想,不用沈青越叮嘱,村里的小孩五六岁就会摘野菜挖竹笋了,七八岁也会拿刀割草了,他们这么大,农忙时候都开始跟着大人下地了。   但沈青越这样又哄又诓地使唤小孩干活儿,不知为什么,他听着又高兴又悦耳。   沈青越见他傻笑着看自己,疑惑道:“怎么了?”   想到什么,他轻咳一声,强行给自己挽尊:“我可不是故意欺负孩子,他们本来就是来干活儿的,这是惩罚,你要是良心过不去,回来就给他们带点儿糖,让你做这个大好人怎么样?”   姜竹自动忽略什么“大好人”,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感慨和羡慕笑道:“他们会很喜欢你的。”   沈青越懵,但不妨碍他逗人,他挑起个明媚的笑:“那是自然,我骗小孩最有一手了,”他可没少哄邻居家小孩偷偷帮他买烟,“羡慕啊?”   姜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羡慕的,要是他也能在他们这么大时候遇到沈青越这样的大人就好了。 第24章 笔墨纸砚   除了过年, 姜竹很少专门去买东西。   哪怕到了年底,他一般也是能多卖一天就多卖一天, 日常就是砍竹子,劈竹子,编竹子,卖竹子,再循环。   这次他只背了个空筐,也没挑扁担, 走起来又轻又快,到镇上的距离好像都缩短似的了。   路过他熟悉的南街,看着那些眼熟的小摊贩,姜竹有种奇妙的新奇感。   他没多停留, 他继续抬脚往不常来的北边走。   卖纸墨笔砚的铺子都在这边一条巷子里,往年他只有年前买对联或是要买纸糊窗户, 才会往这边儿来。   巷子里种着棵大榆树, 不知长了多少年了, 遮阴了半条巷子, 这会儿刚过了晌午, 也不怎么晒, 一进巷子, 人身上的热汗仿佛都消了消, 不自觉方间已经轻了手脚, 连走路都慢起来。   姜竹攥着钱袋抬头走进那家镇上开得最久, 也最有名的纸铺。   一进铺子, 望见柜台上一刀刀纸,他就开始拘谨。   “您要点儿什么?糊窗户、搭篷顶、纳鞋底儿,大纸、纸边儿咱们这儿都有。”伙计瞧了他的打扮, 按往常这般的客人需求主动搭起话。   村里人不识字,对书、字、纸墨笔砚有天然的畏惧感,常常是嗫嚅了半天也说不清自己要买啥,慢慢的,店伙计都练就了看打扮搭话的本事。   姜竹这模样,一看就不是文人,多半是要糊窗户。   不料姜竹摇摇头,“不是,我买画画的纸。”   伙计诧异:“画画的纸?”   “对,画画,还要笔、墨和砚。”   “您画吗?”   “不是,我给别人买。”   “哦!”原来是给别人跑腿儿的。   伙计来了精神,引着姜竹往店里走,“咱有好纸五种,中档的十种,实惠的六种,有皮纸、麻纸、竹纸,也有草纸,不知您要哪种?咱们店里笔墨和砚台也各有上品的和实惠的,砚分两档,墨共有四档十一种,笔就更多了,差您买纸那位,可说了要什么种类?”   “…………”   姜竹都听懵了。   这么多?!   看他茫然的模样,伙计贴心道:“要不您报个价,我给您搭配?”   “都多少钱?”   伙计看他也不像多有钱的模样,想了想,道:“我从低档往高档给您报吧!您看成吗?”   “嗯。”   “您想先看看什么?”   姜竹:“先看笔吧!”   “好嘞,”伙计将他带到一架笔前。   “这是咱们本县出的羊毫笔,绵软吸水,等次稍低,但胜在便宜,只要五文钱一支,这也是咱们本地的笔,邻县出的,您瞧,这手工就细多了,也是羊毫,但制笔的师傅手艺更好,十文钱。这款,书院的学生们爱用,便宜,耐用,这毛也有弹性,您看,这是十二文一支,这个,您别瞧它小,这是狼毫的笔,它细,聚锋,这支就更好了……”   姜竹努力地记,好回去后给沈青越也报一遍,一边一个头两个大地硬记,一边又问起人家的墨,又灌了一耳朵什么师傅的,徒弟的,名家的,这个味儿,那个烟的,都是哪儿产的……   亏他以为买纸笔是个简单的活儿,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   好在砚比较简单,普通的就一款,花纹有些差别,价都一个样,据说连县里的书生和县衙里的师爷用的都是这款。   贵的嘛,都贵得离谱,直接排除在他可接受范围内,不用听了。   介绍完,伙计期待地看着他。   姜竹想着出门前沈青越提的要求,重复道:“我要四尺大小的熟皮纸,一张不超五文钱,这个价位内最好的纸。”   伙计愣了下,心道要这么具体吗?这么具体咋不早说?   一旁的掌柜也忍不住看了看他。   伙计默默算了下,一刀纸七十张,一张五文,就是一刀三百五十文,不超这个价的都可以卖给他,他们正好有一款本地产的熟纸符合要求,一刀三百二十文。   “我给您拿,您瞧瞧。”   掌柜拦住他,又打量了姜竹一次,确定从前没见过,“慢着,小兄弟,笔墨你要哪样的?”   姜竹想着沈青越教的,再结合刚刚伙计介绍的,选了两根细笔,两根儿中号的,还有一根儿大号的。   小笔要狼毫,中号要兼毫,大号的要羊毫。   墨……   姜竹看不出这些墨有什么区别,都挺黑的。   他说:“再要一块儿油烟墨。”   沈青越说,油烟墨适合画画,松烟墨适合写字,他们要买油烟墨。   掌柜听乐了,算盘都不打了:“只要一块儿?”   姜竹点头,“一块儿。”   伙计情绪开始低落,得,白忙,雇这位来的人也怕也没什么钱,他语气开始有点儿应付:“咱们店的墨不按块儿卖,您最少得来半斤。”   姜竹:“半斤?!”   既然能称重卖,干嘛非要按斤来?这又不是整个的瓜,怎么不能按两卖?   姜竹通情达理:“那我要半……一两吧。”   “…………”伙计:“人家都是一斤买呢,买得多还划算呢。”   然而出门前沈青越特意嘱咐了,他们是为了赚钱,要控制成本,不能让设备压了太多预算。   什么设备不设备的姜竹没听明白,但先要五根儿笔,五张纸,一块儿墨他记得挺清楚的。   姜竹:“一块儿不卖吗?”   伙计:“没这么卖的。”   姜竹疑惑:“为什么不行,多重我付多少钱,纸能一张一张卖,为什么墨就不行了?”   掌柜听笑了,“过年写对联、糊窗户的纸才一张起卖。”而且人家糊窗户,也甚少有只买一张的,“书生老爷们用的好纸,可都是整刀买的,你若要,便先卖你十张吧。”   姜竹:“……”   他和沈青越还想着先买五张来着。   掌柜朝伙计招招手,“去把那刀四百文的和三百二十文的熟纸都拿过来。”   伙计:“四百文的也拿?”   “嗯,拿,”掌柜朝姜竹道:“你既点名要熟纸,想必知道熟纸比生纸贵一道。”   姜竹心想,不,他不知道,出门前才知道纸还分生熟呢。   他也不知道纸怎么就熟了,沈青越没说,难不成做好纸再煮煮?   他低头朝伙计拿来的熟纸看,远远地也没瞧出和他从前买的生纸有什么区别。   掌柜:“咱们县的纸坊做的多是竹纸和麻纸,每年有商船到纸坊买,但咱们这儿纸坊只擅做生纸,从前年才开始有大纸坊做熟纸,你瞧瞧,就是这款。”   他端起那刀纸给姜竹看。   “县内的纸坊所做的熟纸不如外地的,但胜在比外来的便宜,你若钱不凑手,这款一刀三百二十文,十张,我算你五十文,你若想要好点儿的,不如再加上几文要这款,这是南边衢国产的纸,从东边顺水路运过来的,一刀四百文,你要十张,我算你六十文,一张只贵一文,这质量可不一样。呵呵……”   他看出了姜竹根本看不懂其中差别,笑道:“你回去朝叫你买纸的老爷细说,他一准儿知道,衢国的纸,向来做得比咱们这儿好。”   姜竹想着沈青越和他算过的账,做小扇子,一张四尺大纸能裁十八份儿,做大扇子,一张大纸能裁八份儿,若一张纸控制在八文钱内,他们一把扇子只需要涨一文钱。   再加上笔墨和砚的钱,最好一张纸能控制在五文内。   不过只超一文,纸就更好……   姜竹自己看着两款纸,别的他不懂,但这贵一点儿的确实比那款便宜的白一点儿。   姜竹指指好的那款:“我要十张这个,墨,还是要一块儿……”   他攥着钱袋子,酝酿了一下,学着和他讲价的那些大婶嫂子,抬脚就要走,“不然我再上别家瞧瞧。”   “唉唉唉!”伙计连忙拉他,“咱镇上我们家笔墨是最齐全的,价格也是最公道的,我这和您说了半天,掌柜都给您破例了,您怎么说走就要走!”   姜竹态度坚决:“不然我就只买纸。”   伙计无语:“哎,你这人,你就是到了别处,别人也不会只卖你一块儿墨呀!”   掌柜挥挥手,沉吟片刻:“那你便挑一块儿吧。”   姜竹惊喜,他朝伙计道:“你看!”   伙计:“……”   姜竹先将纸、笔放好,过来仔细挑墨。   第一等的好墨太贵,他不作考虑。   第二等不同的墨,每斤分别在四两到十两银子间。   第三等则在一两到四两间。   第四等则只需三百文到一两。   他只要一块儿,就能挑个好点儿的,姜竹在第二和第三等之间挑来选去,看中了一块儿浮雕了竹子的墨块儿。   四两银子一斤,属于第二等最便宜的。   称重后,这块儿墨超出半两多一点儿,掌柜要价一百七十文。   他只要一块儿,人家价贵一点儿,姜竹也没多较真。   砚台他也挑了个刻了竹子的,加上这一百文一个的砚台,姜竹总共花了四百五十文钱。   他没带那么多铜钱,给的是他从前攒的碎银。   一口气收了半两多银子,伙计又开心了点儿。   他用废纸边和麻绳给姜竹把东西绑好,热情道:“您慢走,用好了再来。”   “嗯。”姜竹抱着笔墨纸砚往外走,忽然看见人家墙角放的废纸边,迈出去的脚生生停下来,用他人生最豁出去的勇气问:“能,能送我点儿纸边儿吗?”   拿回去补窗户、糊鞋底也是好的,还能给他的“法器”小灯做个纸灯罩。 第25章 红糖烧饼   说完, 姜竹自己觉得脸有点儿发烫。   好在他黑,不特别注意别人也瞧不出他脸红来。   店家只当他是帮人跑腿想捞些好处, 伙计看掌柜,掌柜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让伙计给他装了一沓。   姜竹将纸边放进竹筐还有点儿发懵,从前只有别人和他讲价,少给他粮食,少给他一文钱, 问他要饶头,他还头一次从外往回占了好处。   原来这么简单吗?   他不知道掌柜真当他是给谁跑腿的,为了让这些跑腿的书童、小厮常来,他们本就会给一些好处。   有时候是几文钱, 有时候是一点儿饶头,若买得多还能在价格上让一点儿, 好让他们回去报账多报出点儿钱。   否则, 人家凭什么一直光顾他们店呢?   姜竹生意做得又小又老实, 突然间拿了好处还有点儿心虚, 走出纸铺好一会儿, 才琢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从前他往造纸坊送竹子, 他舅舅让他给负责收点入库的老头一笔茶酒钱, 那挺好说话的老头每次都会给他些废纸, 去茶园送竹篮, 他二伯领他去账房结钱, 也会给账房先生提些点心。   他以为只有大地方才讲这些规矩, 原来到处都一样?   姜竹站在树荫下懵懵地消化了一会儿,心里翻涌起一种开窍了又裂开了的微妙感觉。   算了。   反正他既是掏钱的又是跑腿的,不管是讲价便宜还是拿好处, 最后都是落他手里,以后多长个心眼就是了。   姜竹也没多纠结,背好竹筐去药铺里抓药。   他还特意去医馆找大夫又给沈青越换了种养身体的药方,上次那酸酸的茶,他觉得沈青越有点儿不爱喝。   大夫听说他的哮病没再犯,想着天气越来越暖了,想了想,给他换了道枇杷膏。   “冲水喝,平时注意着些别受寒别着凉,变天了别出去吹风,等他伤好点儿,叫他多活动,你要是怕他不爱喝,一会儿到果子铺看看有没有梨子干儿,每日给他炖点儿也行,若他还不爱吃,你就给他炖萝卜!”   等姜竹走了,大夫才腹诽,也不知是哪家不要脸的公子哥,还赖上人家小孩了。   姜竹直奔果子铺。   他们这儿产梨,山上还有野梨,不过他不怎么爱吃,也没晒过,早知道他就多存点儿梨了。   果子铺卖的梨干还挺贵,不大一包就要三十文。   姜竹先买了一包,回去试试管不管用,若是管用叫家业到村子里问问看看谁家晒了梨干,从村子里买能便宜不少,也能拿东西换。   等明天他就去找找那棵野梨树,先把梨树修剪修剪。   路过糖铺他又进去买了一包糖,还在街上买了一包红糖芝麻烧饼,回去好叫家业他们也尝尝。   家俊和家蕙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他大嫂平时日子过得仔细,除了家里的豆腐可以随便吃,平常轻易不给孩子买零嘴,家业也就指望跟着爷爷出去送豆腐时候或者来他这儿时能捞点儿零嘴吃。   出了镇一路小跑到山脚下,姜竹没进村子,绕去小道往山上走。   “竹子去镇上啦?”   远远的,姜竹看到了在家门口领着小孙子晒野菜的冯奶奶。   她是从远地方嫁过来的,嫁的也是村里的小姓,夫家不姓姜也不姓江,但她从前是稳婆,附近村子不少人都是她接生的,如今只有她带着一个小孙子活,也没人欺负她。   她也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一直主动会和姜竹说话的人,姜竹小时候她还给过他果子吃。   看见是她,姜竹没继续走,叫了声“冯奶奶”,走过来放下竹筐进院提着水桶到河边去打了两桶水倒进水缸,又从竹筐里翻出一块儿烧饼塞卫元嘴里。   “哎,他不吃……”   见饼已经被咬了,她也不好说什么了,“我编了双草鞋……”   “不用,家里还有呢。”姜竹揉揉卫元的脑袋,又往他手里塞了把糖,“奶奶我走了。”   冯奶奶:“别走别走,我晒了点儿鱼干呢,你拿点儿吧!”   姜竹已经大步走远了。   有人撵似的。   冯奶奶捧着鱼干跑了一会儿也没追上,她叹口气返回来,问举着烧饼笑的小孙子:“哥哥给你你就吃呀?”   卫元笑笑,把饼往他奶奶嘴边递,“奶奶吃。”   冯奶奶笑着摇摇头,抬头往山道上望,摸了摸小孙子的头,叹了句:“唉,可怜见儿娃娃。”   姜竹快步到山上,兴许是昨天的事起了作用,一路上竟然没看见上山捡菌子挖笋的。   到了家门口,倒是见姜家业他们六个还没走,正一人一堆在剥笋,笋壳扔了一地。   “小叔!”姜家业眼尖,先看到了姜竹,当即就不剥笋了,跳起来朝姜竹跑过来,“小叔你买什么了?”   姜竹放下竹筐,先掏出烧饼,路上他走得快,到家烧饼还是温热的。   他们这儿大店包点心用油纸,街边小店包吃食则用荷叶、竹叶、芦苇叶或其他大草叶,这家烧饼铺用的是竹叶,包得不紧实,到姜竹拿出来表皮还脆着。   姜家业一瞧,欢呼一声:“烧饼!”   红糖不大,两文钱一个,拿粮食换不优惠,甚至还要再贵一点儿,但给钱十五文能买八个。姜竹买了八个,路上给卫元一个,还剩下七个,姜竹给他两个叫他们六个分。   姜家业也不嫌小,从前他爷爷给他买一个,拿回家都是他们兄弟姐妹四个人分,现在六个人分两个,每人已经能分挺“大”一块儿了。   他哒哒哒冲去厨房拿刀比划着均分,叫沈青越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旧社会中秋分月饼情境。   别说,姜家业分得还挺均匀。   几个小孩儿一人一块儿,高兴得牙都露出来了。   身为病号大人,他能独享一个,不过小孩儿们每人比他多块儿糖。   沈青越右腿支在一个矮板凳上,大腿上放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四根笋,笋不多,衣服上掉的笋皮却不少,他随手往下掸掸,拿了烧饼不忘帮姜竹立人设。   “小姜师父对你们好吧?大老远去趟镇上还惦记着给你们买糖买烧饼吃。”   几个小孩齐齐点头,最黑的姜松点头点得格外深。   他们几个他家条件最差,一年到头家里就只有他爷爷奶奶过寿和过年的时候才会买糖,他一年也就能吃上三回糖,瞧见别人吃糖,馋得要流口水了也不敢要,他娘看见了会打他。   他没想到姜竹竟然会给他烧饼和糖。   举着烧饼看了一会儿,见别人都吃了,才小口小口咬。   好香啊。   他还没吃过镇上卖的红糖烧饼呢。   比麦芽糖还好吃。   他咬一口,就眼睛亮晶晶地看姜竹,给姜竹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僵硬地问:“还吃吗?”   几个小孩都摇摇头。   吃得最快的大个子姜大望咂咂嘴,一会儿看看小胖子的饼,一会儿看看姜松的饼,显然还没吃够,还挺馋的。   被看的小孩一碰上他的视线,停顿一瞬“嗖”地把脑袋挪开,换个方向加快速度啃。   姜大望“切”一声,看看手里的糖,到底没舍得吃,抓了块儿干净的笋皮将糖包上,塞身上了。   姜家业吃完了饼,回味着余留的香味儿,更想吃了,他赶紧打住,低头看看笋,掰了一块儿塞嘴里咔嚓咔嚓嚼嚼吃了。   刚想再掰一块儿,就见他们新“外聘”的“军师”一副见了活鬼似的表情在看他。   姜家业:“?”   沈青越心想,好家伙!熊猫啊!   除了熊猫,他第一见有人吃生笋!   姜家业茫茫然,试着和他挤眉弄眼交流了一番,没对上信号,还当沈青越在惊讶他偷吃,狠狠心虚了一瞬,完全不知道是宅家的军师是少见多怪。   他不自在了一会儿,默默将第二块儿笋放回去,为了挽尊,连忙积极向姜竹邀功:“小叔,这些都是我们掰的!”   其他孩子一听,吃饼的、吃糖的,都竖起了耳朵。   姜竹顺着他指的方向,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剥好了一大盆儿用水泡着了。   再看看他们每人面前的那堆,他们少说也掰了两筐回来。   姜竹惊讶。   几个孩子察言观色,一瞧他的反应马上嘚瑟起来了:   “我们还摘了蘑菇!”   “还有一窝鸡蛋!”   “是竹鸡蛋!”   “可惜竹鸡跑了。”   “要是我们会射箭就好了。”   他们星星眼地望着姜竹,姜竹不为所动,他很清楚他家附近没竹鸡窝,冷着脸问:“你们从哪儿摸的蛋?”   几个孩子瞬间浮起心虚,齐齐看姜家业。   姜家业:“……”   他心道一声叛徒,说好了谁也不说的,看他干什么?   他愤然看江顺子。   江顺子:“???”   几个孩子也想起来了,“是他先看见了竹鸡!”   然后他们才追着竹鸡发现了蛋。   姜大望:“肯定是江宏亮他们早就发现了竹鸡窝!”   江顺子:“……”   沈青越:“……”   姜竹:“……”   那他们干嘛不自己摸走呢?   然而江顺子被他们五个盯着实在艰难,于是艰难又昧良心地点了点头,把这口黑锅给甩出去了。   沈青越:“……”   姜竹:“……”   “咳,”沈青越及时制止了这场两姓官司,省得他们真这么认为了下山瞎嚷,让人家以为他和姜竹都没脑子,“天色不早了,还是先商量商量这些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吧。”   按先前商量的,除了竹笋,他们捡回来的东西一半给组织,一半他们分,但是他们只捡到五个竹鸡蛋。   虽然还不明白什么是组织,但问题很直观。   首先,五个不能平分。   哪怕组织一个不要,他们六个也不好分。   如果组织要两个,他们六个分三个,就得两人一个。   两人一个可咋分呢?   见他们沉默了,沈青越:“要不然,先放这儿,明天中午煮了给你们加餐?”   六个小孩儿眼睛齐齐一亮,“嗯!”   沈青越:“行,那你们去分蘑菇吧。”   这会儿他们不稀罕那点儿蘑菇。   姜竹也没要那一半,让他们几个全分了,还给他们一人装了点儿晒好的笋干。   天色不早了,他不放心他们天黑下山,趁着太阳还算高,叫姜家业领着他们下山。   沈青越又开始虎着脸吓唬人:“都提好篮子,别摔了,路上不要贪玩,不许再往竹林里面钻了,也不许去捡蘑菇了,队长看好他们,保证他们都顺利进了家门,谁要是违背队规,就开除队伍,永远不许加入了,听见了吗?”   他突然不笑了几个小孩还有点儿害怕,点点头,“嗯。”   沈青越重新阳光和煦:“行,回家吧,明天给你们煮鸟蛋。”   小孩们又高兴了,拎着小竹篮高高兴兴往山下跑。   姜竹跟在后面走了一段儿,确定他们一直走的大路没乱跑,才拐弯回来。   而刚刚一本正经训孩子的沈青越已经自己拄着拐杖溜进厨房又拿了一块儿烧饼吃。   不知是工艺还是原料的问题,这里的糖都不是太甜,做成饼为了好吃,里面还放了点儿芝麻和一点儿桂花,吃起来香香的,刚刚不凉不烫正好吃,皮还脆着,糖馅也还没彻底凝块儿,咬一口糖有流动感,现在糖已经快凝了,不过皮比刚刚更有嚼劲儿,也挺好吃。   先前那一个小饼下肚,他更饿了,但人家小孩都不要饼吃了,他自个儿吃了一整个,到底没好意思再要。   这会儿,终于都走了,他可以敞开肚子吃了。   他还以己度人,直接把剩下三个全塞给姜竹了,“给,凉透就不好吃了,你说你才比他们大几岁,饿着自己怎么行呢?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要不得啊小姜师父。”   姜竹木木地接过三张烧饼,低头咬了一口,嗯,确实挺好吃的。   “嘿嘿。”   “傻笑什么,我教你,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就先在路上偷吃两个。”   “……” 第26章 算成本   有几个饼子垫肚子, 晚饭倒是不急着做。   两人先把剩下的笋剥完,煮进锅, 姜竹又把笋壳装筐倒回竹林里,两人才开始算今天的账。   笔墨纸砚花了四百五十文,远超了沈青越的预算。   假如一把扇子贵一文,四百五十文,他们就得卖四百五十把扇子才能把成本赚回来。   沈青越才记了一笔账,人就给记沉默了。   可仔细看看姜竹买的东西。   五支毛笔, 一百二十文。   一块墨,一百七十文。   十张纸,六十文。   一块儿砚,一百文。   贵吗?   哪个也不贵呀。   他粗暴地折算两个世界的物价, 假如这里的一文钱相当于他熟悉的一块,所有东西都比他用的便宜, 他买一根儿混动物毛的毛笔从小号到大号一般是二十到一百多一根, 再好一点儿的甚至更贵。   墨他自己买的最便宜的一块儿几十块钱, 贵的六千多。   那块儿几十块钱的墨质量自然和姜竹买的这块儿比不了的, 这块儿墨放在他熟悉的店里卖, 大概得几百块起步。   这里的物价应当是不止折一块钱的, 但同样的, 这里所有东西都是纯手工的, 即便东西有溢价, 其实也不过是辛苦钱。   这些东西算不得便宜, 但肯定也没到坑人的程度。   不过……   他们这个小镇, 一夏天能消化得下四百五把扇子吗?   沈青越忍不住问姜竹:“你们村子有多少户人家?”   姜竹:“一百多点儿。”   沈青越:“附近村子也是吗?”   姜竹:“有几十户的,也有和我们差不多的。”   沈青越:“最多有两百户吗?”   姜竹摇头,一百多户已经不少了, 姜家村之所以能有这么多人口,还是因为当初相当于是姜家、江家两个村子合并在一起呢。县城附近才有那种两三百户的大村子。   他试着抓沈青越的思路,想了一会儿,问:“你是怕扇子卖不掉吗?”   沈青越点头,“你们镇附近没几个村子吧?”   “嗯。”   “别人家里也不可能一把扇子没有,假如一户买一把扇子,我们想卖掉四百五十把,就得有四百五十户人家买,当然不可能家家户户都买,算上自己会编的,有了不买的,想要更便宜买别人家的……你们全镇人,恐怕也买不完四百五十把扇子。”   姜竹想说,为什么非要四百五十把?   他原本也没打算一下卖那么多。   往年他一夏天也卖不了一百把扇子。   可一想沈青越的初衷是为了帮他赚钱,姜竹又闭嘴了。   他其实不太在乎给沈青越买纸墨花的那四百五十文,他还有钱,足够他们俩生活,交田税前即便差点儿,他也有办法卖竹子卖木头,大不了,他还能打猎。   他们这儿小猎物不太值钱,但是猎多了,可以囤皮子卖给商船,攒到深秋卖给县里的皮毛铺子也能换钱。   不过,他又很喜欢沈青越这样一心一意想帮他。   为他着想。   替他考虑。   帮他计算。   不管最后是赚钱还是亏钱,他都挺开心的。   姜竹也弄不懂自己是个什么心思,犹豫来,犹豫去,几次三番都没开口。   看沈青越算得愁眉不展的,才犹豫着告诉他:“我其实挺有钱的。”   沈青越瞥他一眼,用鼻音半哼半应地“嗯”了一声,心说,这算什么有钱?   吃个烧饼还得背着孩子。   让他能心安理得宰大户才是有钱。   守个金屋子拿不出来可花的钱有什么用?   总不能为了吃好点儿穿好点儿日子过舒服点儿把山卖了吧?   现在沈青越倒是渐渐开始听懂他爸的话了——重要的是流动资金。   真有道理,从前那么多年他怎么就没听懂?难怪他爸看他时总是那么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失望神色。   “你没发现我正在想办法把你的钱变成可用的钱吗?”   姜竹:“?”   他就是有可用的钱啊。   “你知道我把我爸说那些枯燥的东西转换成我能理解的再应用出来有多难吗宝贝儿?”   姜竹一下被喊愣了。   他听过宝贝,比如金子,银子,古董,还有县里那好贵好贵的摆件、花瓶。   但他没听过宝贝儿。   什么是个宝贝儿?   姜竹努力回忆,从他贫瘠的与人相处记忆里,和贫乏的生活经验中努力搜寻,终于,在某个犄角旮旯想起来了——   镇上王财主这么叫过他家那只娇贵的小白狗!   “六个小孩半天也能挖两筐笋,其实你想要什么也不用完全都靠自己干,你有没有想过那么大的竹林你一个人根本……喂,想什么呢?”   姜竹唰一下脸红了。   沈青越凑近他,满脸狐疑,“你想什么呢?”   “没,没有。”   “是我说了什么让你不好意思的事了吗?”   姜竹连忙摇头:“你说,挖了两筐笋。”   沈青越捡起桌上的毛笔,朝他脑袋敲了一下:“我说,不是所有事都需要你亲力亲为!唉……”   沈青越长长叹气:“我看捐两座庙也没用了。”   姜竹揉揉脑门,笑了。   “嗯……”开完小差,沈青越思绪重新回到他满脑子的生意经里,“这个成本想赚钱还是得做小扇子,一张纸裁十八块,勉强能二十一块儿,刨除可能的废稿,算一张纸十……算了,先按二十算,一张纸贴二十把扇子,十张纸,二百把,四百五十把需要再买十……十三张,哎不对,再买十三张就是,就是多少来着……”   沈青越掏出手机,开机,点计算器,十三乘以六再加四百五十,得五百二十八。   得,纸又不够了,还得再买纸。   他这高考数学九十分的脑子,真是难为他。   再一想,画四五百张,笔会秃吗?墨够用吗?他是不是还得买笔和墨?再买笔墨纸砚回本用的扇子数量又会增加。   沈青越算笑了。   好家伙,这是什么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行为?   “唉……”   “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觉得老天待我不薄,给了我和赚钱绝缘的好命格。”   “?”这是好命格?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沈青越又加减乘除一番,深觉算成本做生意就不是人该干的事儿,他爸他妈都不是正常人。   见沈青越逐渐暴躁,姜竹有点儿后悔,他是不是该买块儿便宜的墨?   姜竹:“其实也不是非画扇子的。”   沈青越看他,那画哪儿?画篮子上?他的初衷是为了让姜竹上山下山轻松一点儿。   姜竹:“要不然,你画一个模子,我用篾条编成画儿,有花样的扇子、篮子比普通的贵一点儿。”   “什么样的花样?”   姜竹抽篾条给他示范,很快编了一把有六角孔的扇面出来。   很漂亮,也很精致,沈青越问:“这样的图能卖多少钱?”   姜竹:“四文。”   他又拿起一把普通的:“这个呢?”   姜竹:“三文。”   沈青越放下扇子,弄明白为什么有四文一把的,他非要编三文一把的了——   编这四文的,为了好看用的篾条更细,编同样大小的一把扇子耗费的篾条、时间、工序都更多,还要时时留心别编错了花纹,难怪姜竹会也不怎么编呢,不划算呀!   编筐、编篮子时候姜竹那手指快得跟飞似的,编这个都不飞了。   沈青越:“我想想。”   “嗯。”姜竹想了想,安慰他,“我们也可以等元宵画灯笼,灯笼值钱。”   沈青越笑了,“笔墨没浪费是吧?”   姜竹点头:“也可以写对联,镇上的书生写一副要五文钱,买一副要十五文钱。”   “哎哟,”沈青越笑得更开心了,“你都没见过我的字就敢让我写对联?”   “不好看吗?”   沈青越点头。   他的字是他爷爷亲自教的,退休老教师对他的评价综合可总结为六个大字:孺子不可教也。   想着,他抬头看了看姜竹家贴的对联,仔细一瞧,问道:“写成这样一副五文钱?”   那这钱他是赚不了了!   这不就是他爷爷特别希望他练的那种吗?   颜筋柳骨,端庄古朴,骨力遒劲,一笔一画的看着简单其实全是功底,能写成这样,一定勤学苦练了很多年。   姜竹也抬头:“这个不要钱。”   “写成这样还不要钱?那五文钱的得是什么模样?”   姜竹连忙道:“不是不是,镇上书生写的没这个好,这是我们村江修文写的,他是我们村唯一的读书人,写对联不收钱。”   那他岂不是更做不了这门生意了?   沈青越更仔细地看这副对联,狠狠刷新了对读书人的认识。   “这样的字我是写不来的,简单点儿的还行,”沈青越拿起那把简单的扇子,“我试试。”   既然这里有写对联的习惯,“福”字大概人人都认识。   沈青越回去拿了平板,拍照,导入软件,把扇子现有的格当像素,叠图层往扇子上画“福”字。   他想尽可能地简单,不增加编扇子时的工作量。   见他又拿出了大镜子“法器”画图,姜竹默默去把笋切了晒了,又去做了晚饭。   吃饭时,沈青越一口气做了六个图,分别是三张“福”三张“寿”。   第一款最直观的单字,第二款用一个简单的菱形在扇子中打底做框留白出字,第三款则是用了异形字,看上去整体是个圆形,参考传统的福禄寿纹样。   不过沈青越手上没有纹样参考图,又没网搜索,只能凭着记忆自己设计了一款尽可能简化的。   他弄了黑色字落在扇子上的效果图滑动给姜竹看。   “你说的编出来是不是这样?把不同颜色的篾条编进去,叠、遮出字,和你编的花纹道理差不多。”   想了想,沈青越又把黑色调成竹青色,“这样的效果。”   姜竹:“……”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大镜子法器,原来这东西不光能收人,还能收扇子!   “它……它怎么能变颜色?”   “嗯?”沈青越没想到他的重点竟然在这儿。   “嗯……你等等。”他拿回平板儿,把早上拍的照片唰唰一通调,给姜竹展示效果:“看到了吗,你要是白一点儿,也是个小帅哥。”   姜竹盯着平板里变白了好几个度的自己,傻了。   他也能变色? 第27章 告状   沈青越拿着电容笔一会儿开图层, 一会儿关图层,照片中的姜竹一会儿黑, 一会儿白,正如姜竹本人饱受惊吓的脸色。   从未见识过美颜、修图,连化妆都不知道的大好青年好一会儿才消化掉那开开关关的“美白”并不会作用到他脸上,对他也没起一点儿效果。   沈青越放肆的笑声搞得他又羞又恼的,脸都憋红了。   姜竹拿起扇子盖上“大镜子”没什么杀伤力地转移话题,“饭凉了!”   沈青越拿起筷子还在乐。   姜竹把他们俩中间的笋端走了。   沈青越:“哎! 我就吃一口!”   姜竹把盘子又往自己那边挪了挪。   沈青越:“行行行, 再放近点儿,放你腿上。”   姜竹:“……”   那么大桌子,谁要放腿上?   饭菜太烫,沈青越又挪开扇子给姜竹选扇子效果图:“你说的编出来图是这个意思吗?”   姜竹点头。   他小时候他爹给他编过小竹叶, 是比着真竹叶编的,他没想到沈青越会把字画上去, 还这么漂亮。   “你喜欢哪个?我先用笔给你画到扇子上, 你再慢慢琢磨。”   姜竹看来看去, 先选了最简单的福字。   沈青越设计得足够横平竖直, 他只需要控制字的部分长短就行了。   吃完饭, 沈青越按效果图用毛笔在扇子上一格一格地将图画出来, 姜竹拿来两色的竹篾, 用青色对应墨色, 开始琢磨。   一把扇子并不复杂, 姜竹中途拆了两次, 掌握技巧了, 编成了第一把。   第二把看着第一把编,十多分钟搞定了。   紧接着他开始第三把、第四把,直到不看例子也能凭记忆顺利把扇子编出来。   沈青越拿着剪刀将他编好的边缘修剪好, 再用糨糊贴上麻布边,一把扇子就大功告成了。   第一款劳动成果,他们俩玩儿得都有些兴奋,一不小心玩过了头,一看时间快十点了。   沈青越看着一桌子的扇子,再看看被扇子压在下面的纸,好笑道:“早知道买一张就够了。”   他果然没什么赚钱的脑子。   姜竹快速地编扇子,抬头朝他笑,“能画别的。”   那倒也是。   他要是没平板,说不好就得往纸上画草稿了。   无纸化办公,全凭嫌纸贵,不愧是他,勤俭持家。   墨都研了,也不好浪费,沈青越沉吟片刻,问道:“你喜欢什么?”   “嗯?”   “小动物吧,我比较拿手。”   姜竹想也不想,下意识道:“小白狗。”   小白狗?   嚯,要求还挺具体。   沈青越添水调淡墨,从前他画白狐画得倒是挺多,小白狗嘛……   沈青越歪头,从下往上观察姜竹的脸。   姜竹:“???”   片刻后,一张神似姜竹,看上去又酷又拽还有些疑惑的淡墨小狗跃然纸上。   沈青越很满意。   边缘的枯笔,中间的层次都不错,贴他自己房间了。   晚上兴奋,一不小心熬了夜,第二天早上姜竹和沈青越都起晚了。   其实算不上熬夜,不过十点出头,若是从前沈青越还正精神。   然而过了几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他的生物钟也有点儿脱离灯光污染,走向质朴自然。   姜竹就更别说了,没什么特殊事情他从不熬夜。   “法器”灯光稳定,还不用修剪灯芯,一不小心就睡晚了,早上比平时多睡了半个多时辰,起来还一直打哈欠。   他们俩萎靡不振,结果那六个小的也没比他们强多少。   沈青越稀奇:“怎么,小小年纪就开始失眠了?是不是给你们安排的活儿太少?”不够累,睡不着。   姜家业幽怨地仰头看他,最高的姜大望愤慨道:“我以后再也不跟他们玩了!”   沈青越更诧异:“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昨天!”姜家业开始竹筒倒豆子,其他几个也七嘴八舌地补充,事儿还得从昨天他们下山说起。   昨天他们一直挺开心的。   捡了一上午菌子,中午吃了肉,下午边玩边挖笋,还追竹鸡捡了一窝蛋,姜竹回来还给他们分了红糖烧饼和糖,充实满足又不累,过节似的。   下山前他们还得了劳动奖励,高兴极了。   回家路上他们拎着篮子一路叽叽喳喳,开开心心地商量明天吃过早饭去谁家集合,他们的竹鸡蛋该分几顿吃呢。   如果每天都是这样,别说五天,他们想一直在山上干活的。   结果一进了村,好心情结束了。   毕竟全村几乎都在姜竹家山上薅过东西,而上山干活儿的就他们几个,大伙儿挺好奇他们在山上干什么了,受虐待没有,姜竹打他们了吗,那个古怪的外乡人骂人了吗,他们都在山上干啥。   还有几个不愿意去的,也不知为什么总想挖苦嘲笑他们几句。   他们一下山,就被留心盯着山路的几个孩子看见了。   “姜大望,你们偷笋!”   跑在最前面眉飞色舞的姜大望当时就呆了,愤怒道:“我没有!你胡说!我才不偷东西!”   “那你手里的篮子哪儿来的?”   “这是家业小叔给我的!”   “你胡扯!”   “你才胡扯!”   两个小孩起了矛盾当然不会去讲证据讲道理,你上头,我比你更上头,没几句话你一拳我一脚地就打起来了。   其他人一看,赶紧拉,还是边骂边拉,拉着拉着,不知怎么拉架的劝架的也成了打架的。   没到三分钟,从一对一发展到八对五,单挑改群殴了。   他们倒是挺讲原则,姜家的事不关姓江的事,打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竟然谁也没碰站在一旁一脸懵逼的江顺子。   他拎着篮子站了一会儿,人家内斗没搭理他,按村里的江湖规矩,他也不能硬上找打。   可眼看他的五个新队友年纪又小,人数又少,只有一个姜大望个子大能抗一抗,个子最小的姜田都被按地上揍了,他也不能只愣着看。   江顺子把心一横,拎起篮子,拔腿就往田边跑,等跑到那几个肯定追不上打不着他的距离,放开嗓门就喊:“不好啦!姜田、姜大望、姜家业、姜松、姜壮壮被打啦!来人呀!!!”   本来一个姓就沾亲带故,正在田里干活儿的,在河边洗衣服的,准备做饭的姜家人一听,好家伙,怎么自家孩子、亲戚、邻居被打了?   好多人还以为是江家那几个小孩围了他们打呢,跑半路上瞧见刺头江宏亮,姜田他哥怒从心头起,一把逮住他,“是不是你又打我弟弟了?”   在族田拔了一天草,晒得都快蔫儿了,听到喊声刚打起点儿精神想去看热闹的江宏亮:“???”   他怒道:“谁打他了?!”   其他几个小孩也怒:“我们刚从田里过来!”   姜塘也反应过来了,这几个跑来的方向和他一样。   那是谁打他弟弟了?   他松开江宏亮继续往前跑。   江宏亮一脸晦气:“他有病吧!”   “那还去看吗?”   江宏亮:“去!”   他要看看是哪个好汉替天行道了。   结果跑过去一瞧,啧,内讧啊。   又有意思又没意思的。   到得早的大人已经把他们拉开了,这会儿有五六个孩子正坐在地上嚎。   这边小胖子姜壮壮是主力,哭得那叫一个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揍得最狠呢。   可和他打过架的都知道,他爷爷、他奶奶、他娘到之前,怎么揍他,他都是咬着牙闷不吭声和人死磕,仗着一身壮膘顶人撞人,别人给他两巴掌踹两脚,他根本没事一样,爬起来继续和人干架,等他家里人一来,他就不了,他松开手坐地上就嚎。   嚎得还特别真情实感,眼泪决了堤似的往下掉,把那几个假哭的衬得更欠揍了。   在他手上吃过大亏,还被他抱住往树上哐哐撞过的江家小孩瞧见他就牙疼。   这会儿看见他们内讧有人吃同样的瘪,挨同样的训,别提多爽了。   姜壮壮奶奶这次也遇见了对手,那边那个也挺能嚎。   两家还是远亲,论辈分儿姜壮壮得喊人家叔叔。   对方喊“他还是你叔叔呢,你瞧你把他打的”,这边喊“比我们壮壮大两岁差着辈儿欺负我们”,一个喊“你瞧瞧给我们打的胳膊都流血了”一个喊“你看看我们家孩子脑袋都磕出包了”。   战场从孩子打架逐渐变成大人吵架,一会儿恩怨旧账都出来了,姜松揉揉挺疼的胳膊,他也被打得不轻,可能也青了,但是他黑,看不出来。   今天他爹他哥都去码头干活儿了,他娘领着他弟弟妹妹回娘家走亲戚了,他姐姐胆子小,爷爷奶奶身体也不好,他们家位置离这儿还远,他也不指望有家人过来替他出头,趁着别人吵着凶的时候,把滚地上的竹笋干、蘑菇捡起来。   笋干还好,他们采的鲜蘑菇这么一滚,烂了不少,还有的被人踩了不能要了。   他提着篮子去给他的小伙伴们,路上还见到了姜壮壮包糖的那块儿竹叶,本来已经哭过劲儿的姜壮壮一看,他的糖碎了,里面就剩一点儿糖渣渣了,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姜大望瞧见,把自己怀里包的糖分了他一块儿,小胖子好多了。   最后碍于到饭点儿了各家厨房里还做着饭,双方草草结束,鸣鼓收兵,各自领着孩子回家。   事情的起因就这么被忽略,只有少数几家问起来,听了也没往心里去——   不就是一点儿笋干蘑菇,山上又不缺这些,说不定蘑菇是那几个孩子路上自己摘的。   路上有邻居听见了,还说“你们是不是又偷偷捡人家菌子了?小心叫你们天天上山干活。”   六人小队气坏了。   按他们的预想,拿了劳动奖励回家,迎接他们的怎么也得是夸赞和表扬,结果这都什么事儿?   连以为一定能得表扬的姜家业都被训了一顿,他哥说他傻,他们五个对上人家八个比他们高的还不知道跑,江顺子都知道去喊人,他们个顶个的是傻瓜。   他娘听说他们吃烧饼喝鸡汤,非但没开心,还骂他不许带着人管他小叔要吃要喝要东西。   他爹、他爷和他姐认为他哥他娘说得对,只有妹妹揉了揉他的腿安慰他。   姜家业郁闷坏了。   他和家人无话可说,吃完饭还是觉得不吐不快,出来和伙伴们发牢骚,结果平时和他玩儿那些小孩根本不信他小叔会给他们买烧饼买糖。   “你小叔那么小气,拔他一把菜都叫人赔钱。”   “就是,掰几根笋就要别人上山干活儿,他会给你们肉吃?”   “还糖,还红糖烧饼,你肯定撒谎了。”   姜家业:“我没撒谎!你们才撒谎!”   “那么多人都听到了。”   “就是,全村都知道。”   “你小叔就是小气。”   一嘴不敌众口,吵了一架没吵赢,姜家业气炸了。   其他五人的遭遇也差不多,只有回家就忙着帮忙干活儿,家里正好没啥人在家,他姐又帮他隐瞒消息的姜松没受影响,其他几人一碰面,都臊眉耷眼的。   最凄惨的江顺子,因为今天还要上山干活儿,被从前一起玩的小伙伴骂叛徒。   沈青越听了两耳朵的告状,简直一言难尽,心想难怪姜竹不爱到村里玩呢,你们真是民风剽悍。   几个小孩还在发表感慨“我再也不跟他们一起玩了!”   沈青越深以为然,“我也觉得,本来就不聪明,再给你们传染傻了。”   六人:“???”   沈青越十分无语:“你们就没想过,你们篮子里装的是笋干不是笋,这能是你们自己在山上捡的吗?你们还挺讲究,偷了笋干不赶紧跑,还一人再偷个竹篮子装着。”   六人:“……”   对哦!   他们提着篮子装东西,怎么可能是偷的!!!   沈青越:“行了行了,捡蘑菇去吧,看能不能逮只兔子。”   兔子没逮着,蘑菇捡了不少。他们还跟着姜竹把后山的野梨树修剪了,附近的杂草清了,回来时一人一兜子小野果子,一丁丁点儿大,有点儿像树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沈青越尝了一个,又酸又涩。   中午野菜炒蘑菇,姜竹用杂粮磨面做了面片汤,还一人半个蛋。   多出来那个,打散了也进了面汤。   六个小孩抱着自己的小竹筒碗,一人干掉两碗。   吃完饭休息时候,他们六个还一人去玩儿了会儿石磨,姜竹家杂粮再也不愁变成面了。   中午天气热,姜竹铺了席子坐到阴凉里继续编扇子,几个小孩儿围了一圈儿看他编,从“哇!”“哦!”到跃跃欲试,再到睡得东倒西歪,沈青越正用废纸边练控笔,画着画着竹子,一转头瞧见那边皱着眉沉着脸,干活儿还得当枕头的姜竹,笑了出来。 第28章 草市   下午又是挖笋、剥笋, 因为姜竹在家,不用他们六个哼哧哼哧半筐半筐往回抬了, 姜竹挑根儿扁担自己能扛两筐。   姜竹想趁春笋季还没过季多晒点儿,往年都是自己忙来忙去,今年有了帮手,只觉得一抬眼的功夫,就是一筐。   沈青越戴上口罩拄着拐杖拎着板凳拿着刀跟小孩儿们一起进竹林,姜家业他们负责挖笋, 他和个子小、力气小的姜田负责剥笋。   剥干净了,放进竹筐,攒够一篓喊姜竹过来挑。   会做饭的江顺子则在厨房看着两口锅烧水煮笋,满山腰一会儿沈青越喊一声“姜竹”, 一会儿姜家业喊一声“小叔”一会儿小胖子喊一声“八爷爷”,喊着喊着不知怎么通通开始喊“八爷”了。   堂兄弟里排行第八, 从没被人喊过“爷”的姜竹整个人都有点儿不知所措。   又一会儿, 江顺子跑到前院来:“别挖了!煮不下了!”   今天的挖笋大业宣告结束, 收工回府的几人又跑去捡柴火。   等柴也够了, 锅里的笋也煮好了, 姜竹将笋端出来, 开始切笋。   菜刀加砍竹子用的篾刀, 一共三把, 姜竹、姜大望用篾刀, 沈青越用菜刀, 一人一个木墩儿切笋。   薄点儿厚点儿没什么所谓, 只要别差得太过分,晒透了都是按斤两卖的。   他们三个管切,其他几个管晒, 一群人满院子跑来跑去地忙活。   一下午,姜竹家前院笋晒满了。   天黑前,姜竹又给他们每人装了点儿糖和笋回去。   第三天,他们一人得了把扇子,第四天,是他们自己摘的野菜,第五天,姜竹要下山去草市卖扇子、竹编和笋干,还把姜家业他们都带去了。   村里人懵逼地看着姜竹挑着两大筐东西下山,后面六个小孩背着小麻袋装着笋干。然后姜竹自己又上山一趟,挑了些库存的竹编下来,赶着姜家业家的驴车领着他们六个去草市卖货了。   姜田他娘和姜壮壮奶奶见他们都下山了,喊他们回家,结果俩孩子喊都喊不回去,跟着姜竹就跑了。   半月一次的草市不同于镇上的小集,地点在县城和码头中间,能辐射两端,无论是县城里图便宜采买的人家,还是码头补货的商户,都可能会到草市来转转。   草市不收入城费,本地的农户、猎户、匠户小作坊,还有从码头运货到这儿散卖做生意的小贩都会聚集到草市来做买卖,热闹极了。   姜竹昨天就打算好了要来草市,东西是提前装好的,他们到得早,占了个挺不错的位置,开始把东西摆出来。   竹编的福字扇子占了一大片,新学的寿字占了其中三分之一。   竹筐、竹篮子、竹席、笊篱、笸箩等等占了半车,一些扇子还能插在竹篮里。   剩下的位置放的都是笋干了。   姜家业从家里拿了两个小板凳,他们能轮着坐下休息。   不过这会儿就姜竹一个人坐得住,六个孩子心思都在大大小小的摊子上。   草市也有卖糕点零食的,还有人摆了摊子煮馄饨、煮面,有卖烧饼火烧的,有卖肉丸子的,也有卖炖肉卤肉下水和下酒菜的。   离他们不远就有个卖炸素丸子的。   萝卜丝、葱花、豆腐剁碎混在面里,打鸡蛋调成糊糊,再团成圆丸子过油炸,金黄酥脆。   一阵一阵油香味儿飘过来,姜家业他们几个瞪着人家摊子想流口水。   他好歹还常跟着他爷爷到各村给人送豆腐,偶尔能捞到点儿零嘴,也跟着他爹娘逛过草市进过县城,家里孩子多条件又差的姜松压根儿都没见过这些吃的,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摊子,到处都是吃玩的新鲜的,连常见的东西摆在草市上都比在家里好看几分似的,姜松看呆了。   小胖子是六个贫穷小伙伴里唯一有零花钱的,攥着早上才跟他奶奶要来的三文钱,琢磨着要买点儿什么。   也许是运气好,也许是位置好,也可能是“福”字“寿”字扇子新鲜,还可能是他领着六个孩子比较显眼,最可能的是因为姜大望看了一圈儿,见别人都吆喝,也扯开嗓子开始喊,另外几个也跟着喊,六个人加在一起齐声喊足够震撼,姜竹今天生意特别不错。   重点吆喝的笋干、扇子卖得很快,有个货郎问了问价,买了姜竹二十把扇子,从码头过来看热闹的一个外地商户把姜竹剩下的扇子都买了,连沈青越画了扇面的十二把小扇子也一并买走了。   沈青越总共就裁了半张纸,裁得比最初预期还小一圈儿,一共裁出来十六份儿,画废了三份儿,留了一份儿自己用,剩下的十二张画贴了扇面拿出来卖卖试试。   一把竹编的福字大扇子,姜竹卖四文,一把贴画的小扇子,沈青越定价五文。   贴的时候,几个小孩都嫌弃小扇子没风,然后被沈青越嫌弃,谁说扇子就一定是扇风的。   六个小土包子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扇子不扇风,还干啥呢?   沈青越说卖卖看,卖不动再说,结果外地商人还挺遗憾他们只有十二把,把大小土包子们都看呆了。   真有人买扇子不是为了扇风啊!   那为什么要买扇子?   他们想不明白,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船商为了装扇子还买走他们摊子上两个三十文的大篮子,给的是碎银。   光他一个人就买了半两多的东西。   七个人盯着那点儿碎银一起星星眼。   再加上零卖的扇子、篮子等等,连钱加豆子、杂粮,姜竹收获了差不多一两。   他们的笋干也有个从县城来的茶楼管事买走了大半,这会儿笋和笋干价都低,囤货划算,草市上卖笋干、野菜干的人挺多,姜竹很怀疑这位管事是被姜家业、姜大望他们的齐声吆喝给喊来的。   反正质量差不多,价钱差不多,买谁的不是买?   到了中午,姜竹一人发给他们五文钱,叫他们一起去吃午饭。   “结伴走,别跑丢了。”   “嗯!”姜大望年纪、个子都最大,这会儿已经取代了姜家业这名义上的小队长,领着他的五个小兄弟很有模有样地开始逛了。   起初他们想一人点一碗卤肉面,一碗正好五文钱,姜大望带他们在面摊子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决定要两碗肉的两碗素的。   这里的面都是按大人饭量卖的,一碗挺多,他们吃完准得撑,还不如六个人吃四碗,准能吃饱。   另外,肉的和素的主要差在肉汤上,卤肉一份儿只给三四块儿,他壮壮胆子去找老板问能不能给他们的两碗素面也浇点儿肉汤,只要汤不要肉就行。   他还卖惨:“我们想都买肉面,但是一共就这么些钱。”   他往外一掏,十五文,买两碗肉的加两碗素的,还差一文钱。   但到底是给铜钱不是拿东西换,老板认了,叫他们坐下,每碗都舀了肉汤。   其他五人眼睛都看亮了。   还能这样呢?!   他们倒是谁也不嫌弃谁,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六个人狼吞虎咽,一会会儿就干掉了四碗面,吃得又满足又幸福。   主要是白面呀!   还有肉!   除了姜壮壮,剩下几个全是过年过节才能吃上这样一碗。   干掉最后一口汤,他们六个揉着肚子跑去看别的。   剩下的十五文加姜壮壮贡献出来的三文凑在一起,他们还是挺有钱。   他们又跑去买了一份儿心心念念的炸丸子,还买了两个卤鸭头,一份儿糖,一份儿米糕,还剩下两文钱。   他们还给姜竹,姜竹也没要,最后又给了姜壮壮。   六个小孩吃得心满意足,到下午姜竹收摊还有几个丸子没吃完。   姜竹吃得简单,从前他都是自己从家里带个饼,或者随便找个摊子买个馒头或者饼,这次姜家业替他看摊子的时候去吃了一碗他们倾力推荐的卤肉面。   确实挺好吃的,面比他自己做的更滑更筋道,汤也好喝。   可惜不好往回带,他去给沈青越买了一份儿炸丸子,不过他买的是有肉的,一份儿要八文钱。   买完了丸子,他又在草市逛了逛。   从前来了不少趟,却很少自己逛,姜竹溜达着,又买了几个包子和一块儿猪耳朵。   从前他爹爱买这个,草市快散的时候,他爹牵着他往回走,他走不动了,他爹就抱他一会儿,他趴在他爹怀里,荡着脚丫,一路都是猪耳朵的香味。   这会儿他又闻到了这个味道。   姜竹挪不开脚步了。   店家见他站在摊子前发呆,招呼他:“小哥要一份儿吗?做了好多年的老手艺了!”   “嗯,要块儿大的。”   下午草市上人一少,姜竹就收摊了。   今天扇子卖光了,笋干也不剩什么,其他的东西也卖得不错,他很满足,赶着驴车路过个卖糖的小摊,他又买了一份儿糖给几个小孩吃。   从村子到草市路很远,要不是有驴车能让他们几个轮替坐一会儿,他是不会带他们的。   但即使这样,跟他跑过来又跑回去,也挺辛苦的。   这会儿车空了,他们六个可以挤上去坐,坐累了,就跳下去走一会儿,来回换着往回走。   走到通往村子的小道上,他们遇到了同样去草市回来的村里人,还有从码头干完活回来的青壮。   看着一人含着块儿糖,恨不得横着走的六人,众人都看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早在村口等自己宝贝孙子的姜奶奶远远一瞧,他们家壮壮坐在车上扒着车板和走着的姜田叽叽喳喳,一扭头还从篮子里拿了个什么金灿灿的吃的塞嘴里了。   好像是个丸子?   姜奶奶:“……”   那三文钱也不够买炸丸子啊!   她顿时有点儿臊得慌。   六个孩子,这会儿四个都在地上跑着呢,就他们家壮壮和姜家业在车上,姜家业都跳下来了,姜壮壮还坐在车上吃得挺香。   “快下来!下来!”   姜壮壮看见他奶奶了,含糊不清地喊“八爷我要下车”。   姜竹把车停下,他从后面跳下来,还攥着个丸子跑向他奶奶:“奶奶你尝尝,可香了。”   “我不尝!”姜奶奶朝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叫你去干活儿了,你咋还吃上了?”   亏她还怕她宝贝乖孙走这么大老远的又累又饿,合着去吃喝玩乐了。   姜壮壮十分无辜:“他们也吃了。”   剩下几个素丸子,他们都吃不下了,他们不吃了他才好心解决的,他奶奶咋还冤枉人呢?   姜壮壮在他的小荷包里掏啊掏,将剩下的两文钱塞给他奶奶:“给,我就花了一文钱买糖了。”   村口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好奇地竖起耳朵,“那丸子不是你买的呀?”   小胖子点头,“我八爷爷给我们买的,我们还吃卤鸭头、米糕和糖了,奶奶,草市上的卤肉面可好吃了!”   众:“?!”   你八爷爷是谁?   等等?   好家伙!   吃了那么多? 第29章 留守儿童   姜竹很尴尬。   被村口一群人盯着他更尴尬。   他也不好意思说, 他们六个就买了俩鸭头,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分的。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向在村口玩的小孩炫耀草市多热闹, 东西多好吃,姜竹抓紧了缰绳,沉着脸说了句“没花什么钱”快步牵着驴走了。   在村口晒太阳、聊天的人都很稀罕地看着姜竹一行,算着丸子、卤肉面、鸭头、米糕和糖得多少钱,表情古怪极了。   他们视线追不上姜竹,问起姜壮壮和姜家业, “真给你们买东西吃了?”   “嗯!”那还能有假吗?   姜家业手里还有半包糖呢。   他懒得和这些冤枉他小叔的人说话,一甩头,“哼”一声,挂着十分高冷的表情, 哒哒哒跑着去追姜竹了。   其他五人也跟着跑,姜壮壮再次舍弃奶奶, “奶奶我去玩儿了!”   姜奶奶:“……”   到了门口, 姜竹瞧见大嫂带着石生在门口玩, 叫姜家业拿糖去和石生玩, 他牵驴进院子, 将从大嫂家借用的秤和今天换来的黄豆都卸下。   吕香梅瞧见了, 叫他拿回去:“现在不是有磨了?你们在山上磨个豆浆喝。”   姜竹:“山上还有。”   吕香梅也没多客气, 姜竹卖竹编换回来的黄豆十次有八次都留他们家了, 她则时不时让姜家业上山给姜竹送豆腐。   “行, 那衣服我做好了, 你拿回去叫那个、那个……小沈公子试试, 看看还用不用改了。”   “好。”   “我给你拿去。”   正说着,隔壁的梁玉兰领着孩子过来了,大在门口喊了一声“嫂子在家吗”就大步进来了, 看到院子里的姜竹,张口就问:“竹子,你给那几个孩子买丸子买糖了?还请他们吃面了?”   姜竹一看是四堂哥家的嫂子,下意识就想走,“嗯。”   梁玉兰炸了:“哎呀!不是四嫂说你,你咋这么不会过日子呢,你叫家业吃就算了,怎么还管别人家孩子呢,你要是有钱没地方花……”   她把孩子往前一推,“家安也叫你声小叔呢。”   六岁的姜家安有点儿怕黑脸的小叔,被娘推到前面,迷茫无助一下,一扭头,往门外跑去找她堂姐了。   石生牵住她,把新得的糖塞一块儿到她嘴里,家安乖乖抓住石生袖子,俩小姐妹一起加入看热闹大军。   姜竹:“他们帮我干活儿揽生意,我卖的笋干是他们晒的,小扇子也是他们编的,带他们吃饭不是有钱没地方花。”   躲在门外有点儿尴尬有些不安的几个孩子眼睛瞬间又亮起来。   梁玉兰:“你还教他们编扇子?你咋不教家旺家才呢?”   吕香梅拿了衣服出来,怼道:“那你明天就叫家旺、家才上山学!怎么哪儿都有你!”   “怎么就哪儿就有我了?不是大嫂你不叫我们家上山吗?把那山看得跟自己家的似的,全村就没有比你会占便宜的,还不叫我说了,明儿我就叫家旺、家才上山去!”   “你这人……”   梁玉兰不理她了,朝姜竹道:“说好了竹子,他们俩也是你侄子,你也得教他们俩。”   姜竹:“嗯,他们想学就来,家业干什么,他们也得听话干什么。”   梁玉兰:“行!那你带不带他们去草市吃东西呀?”   姜竹:“他们能撑到下个草市就带。”   梁玉兰高兴了。   但姜竹一点儿都不看好。   他对四叔家其实没多大意见,尤其是更小一辈的小孩,有矛盾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但是,四堂哥家三个孩子,两儿一女,大儿子家旺十二,文静,身体不太好,二儿子家才九岁,爬山就够累了,小女儿家安还小,才六岁,四嫂还天天带着。   他不介意教他两个侄子,可是他四堂哥一心想让家旺像江修文一样去学堂念书,哪可能让他学什么竹编。   他一转头,看见大嫂也在撇嘴,想得大概差不多。   趁着四嫂找孩子,他赶紧背上东西跑了。   没卖完的竹编暂时放在大堂哥家里,等下次赶集去再带上就好。   偶尔村里谁家急用什么,他堂哥堂嫂也会替他卖一卖。   村子里都是以物易物,换的布多了,大嫂会给他做成衣服,换的粮食多了,有时候给他做饼,有时候叫家俊给他送上山,四嫂天天嚷着大嫂家最会占便宜,姜竹自己清楚,大哥大嫂黑是黑白是白,他的东西都是专门另外放的,除非他主动给,否则他们一粒米都不会要。   有时候豆子给得多了,她都会折算了布和粮食塞给他呢。   沈青越在山上无聊了一天。   几天过去,他已经不用拄拐杖了,但爬山走远路还是不行。   昨天几个小孩嚷着要一起去草市,他嗤之以鼻,心想赶集有什么好逛的?然而姜竹走了没一会儿,他就无聊到绕着院子溜达。   把菜浇了。   卫生打扫了。   还捡了三十多张大的笋壳倒过板凳压上了,幻想压平整了当草稿纸用。   他还编了两把扇子。   画了三张写生。   实在无聊,不顾费电拿平板玩了会儿不用联网的游戏。   还把用联网的挨个戳了一遍,等着看无信号提示。   最后实在是太无聊,他拿起昨天不小心挂坏的衣服缝了。   别说,他这针脚,比姜竹强多了,至少缝完是平的。   沈青越看了看,还往上面绣了两片竹叶,可惜没有绿色的线。   忙活完,他饿了,去厨房拿了姜竹早上给他留的饼。   咬一口,还是熟悉的韧性。   磨完牙,沈青越又去捡了片笋壳,压着画了张画,有点儿废笔,打草稿似乎还行。   不过笋上剥下来的有点儿小。   他关上门戴口罩到竹林里溜达一圈儿,从竹子上剥了十多张壳,拿回去继续压着。   实在无聊,他把平板和手机里的图片挨个看了一遍,又翻了一遍聊天记录,找到了好几本下载和缓存的书。   有小说,有专业课的参考书,有漫画,还有好几本画册。   最离谱的是,他手机里存的最多竟然是为了和甲方撕“你要的到底是哪种效果”而找的参考资料。   然后,就是动物了。   因为他对动物毛发过敏没办法接触,所以相册里存了很多动物的照片和视频。   更离谱的是他虽然画了很多年人,也画了不少风景,但最擅长的其实是画动物,最受好评的插画,是画妖精。   唯一主动找他做设计的,是一款童书,小编辑看着他的画一路打听着慕名而来,结果最后夭折于没有预算和主编的否定。   后来他后悔了很多次,为什么急于向他爸妈证明他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没免费答应。   如果他愿意免费,说不定那个热情的小编辑就能说服觉得他没名气没经验的主编。   人生啊,多么的多姿多彩。   他手机和平板里现在还保存着他当初设计的封面和插图。   那个故事他也挺喜欢的。   一个留守儿童误入森林,和动物们做朋友,穿过深林去找爸爸妈妈的冒险故事。   最后一家人幸福地拥抱在一起。   就像每个孩子期盼的一样。   “沈……”   “沈青越!”   姜竹掀开了他盖在脸上的扇子,明媚的笑容有一瞬僵住,“你怎么哭了?”   “嗯?”沈青越抹抹脸颊边的眼泪,将翘高的腿从椅子上挪下来,揉揉被硌疼的后背,“那是打哈切,我说,小姜师傅,你出去了好久,我都困了。”   “啊……”   “什么味道?肉?”沈青越皱了皱鼻子,拉近姜竹,看他身后背的竹篓。   “嗯,我买了肉丸子,还有包子和猪耳朵。”   “先来个包子!”   “好。”姜竹卸下竹筐往外掏吃的。   荷叶包的包子,笋壳包的丸子,还有油纸包的猪耳朵。   一样样打开,沈青越乐了,他先捏了个丸子,凉了的炸丸子吃起来还是香香脆脆的,“我还以为草市上都是卖菜卖杂货的呢,你们中午吃什么了?好吃么?”   “面!”见他笑了,姜竹也跟着开心,“卤肉面,很好吃,下次我们一起去吃。”   “好。”沈青越咬了口包子。   皮薄馅大,放在他家怎么也得夸一句良心商家,但放在这边儿,他很怀疑是因为野菜没面粉值钱。   不过,挺好吃的。   人家的包子凉了也软,小姜师傅的磨牙饼,不提也罢。   他催姜竹赶紧去做饭。   晚饭他们坐在屋檐下吃,一个猪耳朵切了一大盘。   姜竹还用了上面一点儿肥肉去煸炒了笋片,炝了一点儿干辣椒,又香又辣,沈青越只吃了一点儿解馋,就满足极了。   从前他只有出去和同学吃饭才能吃上口辣,从小到大和垃圾小零食绝缘,吃口辣片儿还是偷偷蹭隔壁家小孩儿的,就那一片,搞得跟地下组织接头似的,吃完还被阿姨给闻出来了,阿姨臭骂了他一顿,虽然后来补偿他给他炒了青椒,但那是一个味儿吗?   沈青越又尝了一口,干掉好几勺粥。   姜竹捏着包子,问:“你喝酒吗?”   “……”沈青越犹豫了没超一秒,“什么酒?”   姜竹去抱出来一小坛酒。   沈青越闻了闻,还有点儿果香味儿。   姜竹给他倒了一碗底,沈青越试了试,“梨和梅子酿的?”   还有一点儿什么花香。   姜竹:“嗯,放了梨子,是我舅舅酿的。”   姜竹见沈青越喝完了,又给他倒了个碗底:“我爹说,我娘酿的梨花酒最好喝,从前都是我娘酿好了他们去给我舅舅和姥爷送,后来我娘不在了,我姥爷就让我舅舅给他送酒喝。”   沈青越:“你爹不会酿吗?”   姜竹摇头:“我爹说,我娘嫌他笨手笨脚,让他别碍事。”   沈青越好笑,“嗯,我妈有时候也挺嫌弃我爸的。”   姜竹:“你升仙之前吗?”   沈青越一本正经:“嗯!”   姜竹给自己也倒了杯酒,很开心道:“从前我和我爹从草市回来就坐在这儿吃饭,也是这么喝酒。”   沈青越想嘴贱一句“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暂时当一会儿你爸爸”,但看姜竹那么高兴,他拢了拢不多的良心,决定暂时还是先做一晚上人吧。   “今天扇子卖得好吗?”   “嗯!都卖完了。”   “我画那十二把也卖了?”   “有个外地的船商全买走了。”   “没还价?”   “没有。”   沈青越马上想,他是不是卖便宜了?   脑海中马上又闪过他们应该去码头找船商搞预定,先收定金逍遥一把,再做强做大。   可又一想,那还不画死他?   刚刚躁动起的事业心又歇了。他重新靠回竹椅上摇着扇子等粥凉。   算了,画多少卖多少吧。   万一他玩一把大的找人付了定金,还没画好人死了,姜竹不但要帮他收拾葬礼,还得给人家搞赔偿,到时候可上哪儿哭去?   他看着痛快吃辣椒吃笋,望着天边星星,灌了满眼星光的姜竹,心想,你不知道我有多善良。 第30章 数钱   吃完饭, 姜竹将钱袋子拿来开始算今天的收入。   竹编加笋干,总共换到碎银六钱三分, 铜钱三百三十二文,还有布鞋一双,零碎的布加在一起四尺,另外换到了十个鸡蛋,两大块儿咸菜,半竹筒酱, 一包茶,一包干菊花,一小袋粟米,一小袋麦子, 一点儿糙米和黑豆。   菊花还是姜竹看见了,拿糙米和人家换的。   收获颇丰。   不止姜竹开心, 沈青越看着都开心。   摆出来, 看出来好大一堆东西。   最显眼的, 当然还是看上去卖相十分不怎么样还有点儿寒酸的碎银子。   姜竹平时在镇上赶集换不来多少钱, 除了卖树、卖竹子、给茶园送筐和篮子, 姜竹攒钱几乎靠草市, 往常卖二三百文是正常, 五百文是个坎, 得秋天卖猎物, 冬前卖皮毛才能卖到碎银子, 今天相当大丰收。   姜竹去拿了麻绳过来和沈青越一起串钱。   从前他有多少就直接往绳子上穿, 绳子不够了接绳,穿够一罐子,就往床底下一埋, 不会特意去数到底装了多少个。   沈青越建议他一百文打个结隔一下,这样他就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了。   沈青越数,姜竹穿,还把原本绳子上旧有的一起数了重新理了一遍,总共五百多文,一节节隔开,长长的一大串,看上去清清爽爽的,整齐多了。   “等凑够一两的,就不往这上面穿了,另换一根儿绳。”   “嗯。”   “那你收起来?”   “好。”   姜竹放下钱,从衣柜里搬出来一个小木箱子。   沈青越:“……”   他早就注意到姜竹那小木箱子了,竟然还真是个钱箱子!   姜竹打开,将铜钱和装碎银的荷包一并放进去,就要往回塞。   沈青越:“停停停,你塞那儿干嘛?指望我给你看着?搬你屋里去呀。”   这孩子可真不把他当外人。他没忍住吐槽:“你家这钱乱塞的,啧,来个把小偷寻宝都偷不齐。”   姜竹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是从前他爹给他做的装玩具的盒子,后来他玩具多了,就装到大箱子去了,这个小箱子用来装他从小到大的零花钱和小东西。   这会儿里面除了铜钱碎银子,还有他小时候捡的漂亮石头,旧扣子和一把铜的平安锁。   姜竹端着箱子有点儿不知所措。   沈青越:“正好,咱们收拾下柜子算了。”   “嗯,好。”   姜竹将箱子放到桌上,开始往外搬东西。   这柜子是他爹自己砍树打的,又大又深,很能装货,里面塞着他从小到大的衣服、被子还有卖东西换回来的一些布料。   沈青越戴着口罩帮他整理,先将能穿的放一边,再将不能穿了的旧衣服和穿不下的小衣服挑出来。   好的放一边,可以送给姜家业穿。   烂的放一边,剪两件做抹布,剩下的拿去给姜竹大嫂做鞋。   先前他不知道姜竹存那么多布干什么,现在一问,明白了,除了钱,布也是市场的硬通货,姜竹存了不少。从前交税要交布,他攒够了就去找人换整匹的布料交税,现在折银交税了,用不完的他就一块块儿塞柜子里,平时他也不花钱,存着存着就存了一大堆。   搬出来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沈青越之前不知道布也能当钱花,做扇子时候还拽了一块儿剪成条糊扇边,早知道就挑块儿质量次点儿的了。   他把那些布又挨个分类。   细布一堆,粗布一堆。   每堆再按质量大概分个两三类,这么一看,每种就不太多了。   “细布做衣服,好的出门穿,差的平时穿,粗布做两身干活穿,再做一身冬天罩在外面的工作服,剩下的留一点儿备用,其他的拿去换钱。”   “好。”   沈青越将分类好的布递给他,姜竹擦好柜子重新放进去。   “这不就有衣服了?赶紧拆了你那身波澜起伏做抹布。”   就那身,做扇边儿都够呛能裁出几条满足长度的布条。   姜竹也是能凑合,衣服小了,自己往裤脚接块儿布,明明有闲布,硬是凑不出几件衣服。   数来数去,现在还能穿的,春秋夏三季,六身。   最好的两身捐给他了。   常穿那一身波澜起伏可以归为丐帮入会制服。   冬天两身,一拎起来就发现小了,也不知道是他最近蹿高了个子,还是冬天就这么短着熬过去的。   现在沈青越有了新做的,他决定退还姜竹一套。   收拾完,衣柜清爽了。   拎出来的旧衣服、小衣服沈青越指挥他先放前院,等明天姜竹自己再过一遍后进行处理。   要做衣服的布放到榻上,明天先拿去洗一洗。   柜子擦干净,空多了。   沈青越将他的东西从包里一个个掏出来塞进去,占了好大一个角。   姜竹又打了水,沈青越提灯,一起擦柜子、擦床、擦窗户、擦地板。   忙到天都黑透了,他们俩开着窗通风,又跑去厨房将换回来的粮食分门别类装好。   在沈青越强迫下,姜竹新弄了几个竹筒装不同的豆子,不再所有豆子往同一个大罐子里一倒。   虽然吃的时候还是要掺和进一锅。   沈青越闻了闻姜竹新换回来的菊花和茶。   有人哮喘不能喝茶,他倒是没什么事儿,不知是免疫,还是喝得少。   鸡蛋也是,蛋白是不宜吃的,他一天俩鸡蛋也没什么事,大概是从小吃适应了。   这茶闻上去味道还不错,不过看上去品质就不太行了。   大叶太多。   看看天色,沈青越选择了菊花:“要不要喝茶?”   “嗯。”   两人又挪到前院看星星喝茶。   姜竹学着沈青越也将脚搭到板凳上,靠着竹椅往后仰,果然又舒服又惬意。   “你会做摇椅吗?”   姜竹摇头。   “没事,明天我画给你看看能不能做。”   “嗯。”   沈青越合着眼睛,畅想明天画点儿什么,忍不住道:“明天就没小苦力了。”   谁给他编扇子贴扇面呢?   画画很爽,编一把扇子也挺开心的,但一直编一直贴,他就不怎么开心了。   沈青越想着,如果全是他一个人干,每天的临界值大概在六把。   再多他就有点儿暴躁了。   正想着,忽听姜竹说“可能有新的。”   沈青越:“嗯?”   姜竹将白天发生的事说给沈青越听。   沈青越问:“你那俩侄子会干活儿吗?”   姜竹也不怎么确定:“会吧……”   不过四嫂比较娇惯孩子,四伯又特别喜欢家旺,估计他们俩在家也不怎么干活儿,做事肯定没家业那么熟练。   沈青越:“你是不太喜欢你四堂哥家的两个孩子?”   姜竹摇头:“不是,我四哥想让家旺读书,家旺也确实挺聪明的,家才太小了,每天上山下山,折腾。”   沈青越笑:“那就看他们来不来呗,决定权在他们自己和他们爹娘手里,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姜竹怔了怔,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顿时也不发愁了,轻松地“嗯”了一声。   沈青越:“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收徒弟?”   姜竹摇头。   “雇两个小孩帮忙呢?”   姜竹犹豫了一会儿,又摇摇头。   沈青越:“分工合作效率更高,你看,他们帮我编扇子贴扇面,我就只用专心画画就行了。如果我自己又要编扇子,又要贴画,还要粘扇子边儿,一天也做不成几把,说不定还会弄坏几张画。”   刷糨糊贴画看着简单,还挺考验手艺的,他们几个,就小胖子贴得最好,姜大望那是贴几个坏几个。   “你看,他们和你做伴,你中午还能放心去吃碗面,要是你自己,肯定就是一张饼搞定了。”   “……”这倒是,姜竹也不可否认,有时候觉得有点儿吵,有点儿碍事,但是大多时候家业他们几个还是能帮不少忙的。   “要是他们愿意来再说吧。”   他认为是没人愿意来的。   沈青越点头。   他们就是想雇人,人家也得愿意才行。   接触了几天,他对这六个孩子也比较熟悉了,他们品性倒是都不错,最小最娇气的姜田也挺会干活儿的,只要有人带着他玩,小屁孩干什么都傻乐。   但是他们又各自有各自的情况。   姜家业家里磨豆腐辛苦,家里需要他帮忙。   姜壮壮家里是村里的富户,种地就行了,用不着跑山上干活儿。   姜大望家里管得松,兄弟也多,但他一心想学打猎。   姜田岁数最小,个子也小,追在他们几个屁股后面一起玩问题不大,要是他一个人上山下山,还挺可怜的,这孩子肯定坚持不下去的。   姜松像是最可能的,那孩子学编扇子学得也最认真,他瞧见好几次姜松欲言又止想跟姜竹说什么,但黑小孩怕黑脸,不敢单独跟姜竹说话。   江顺子嘛……他姓江,八成就不行。   “哎……”他灵机一动想的让孩子自愿上山干活儿本来就是为了筛选村里能相处的人家,筛出来了,一个也捞不着。   “怎么了?”   “没事,”沈青越喝茶,“十二把扇子卖了六十文,你给他们六个三十文吃饭,还买了包子、丸子、猪耳朵,花完了?”   姜竹点头,其实他还搭进去点儿:“扇子本来也是你和他们几个编的。”   村里人多少会一点儿编织手工,姜家业他们除了姜壮壮,其他几个在家都得干活儿,不用劈篾,不用编花纹,只编最简单的扇子,对他们而言跟玩儿差不多,就是速度稍慢点儿,中午饭前饭后休息的时间,足够每人编一两把扇子了。   连扇面和边缘的麻布包边都是姜壮壮和姜田贴的。   扇子是他们编的,扇面是沈青越画的,卖了钱本来就该分给他们。   何况那么多笋还是他们挖的晒的。   给他们点儿饭钱,姜竹并不觉得亏。   不过,他不知道他给几个孩子发钱买东西吃,给村里其他小孩带去多大震撼。   村里的小孩,给家里干活,帮族里干活,帮邻居干活儿,有时候还得去给亲戚干活,天天跑腿、拔草、割草、喂猪、喂鸡、喂驴、喂牛、捡谷穗、割麦子、插秧、收稻子……   什么都得帮把手但是从来没得到过钱!   干完活儿要口糖吃,有时候还得埃顿打骂,要到嘴里也就算了,没吃到糖还白埃顿打的,一听说姜竹带他们去草市吃肉、吃糖、吃丸子、吃面,简直眼睛都要红了。   怎么回事?   说好的小气呢?   怎么他这亲生的,还不如去山上干活儿的别人家孩子待遇好?   他们抓着姜大望他们问,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不只是草市管饭,平时在山上也有午饭吃的。   他们吃糖,吃烧饼,吃肉都是真的,还能天天往家里拿东西。   小孩懵了,大人也懵了,第二天一大早,山上来了二十多孩子要给姜竹干活。   昨晚还觉得招不到一个工的姜竹:?   昨晚觉得只能争取一个试试的沈青越:?? 第31章 缺人吗   沈青越:“你们都要来山上干活儿?”   小孩们:“嗯!”   沈青越:“你们家长知道吗?”   姜家旺、姜家才、姜家业、姜松以外所有孩子:“……”   连姜大望、姜壮壮、姜田都转开了头。   姜竹、沈青越:“……”   得, 白高兴。   他就觉得这么多孩子只跟着一个大人事情肯定不对。   沈青越:“现在下山说不定还能赶上早饭,再晚可能就该挨打了。”   众:“……”   带头的孩子:“我们不回去!我们要在山上干活儿!”   其他人:“对!我们也偷笋了, 凭什么他们能来我们不能来?!”   姜家业几人:“???”   沈青越:“前几天让你们来你们怎么不来?”   孩子们支支吾吾。   姜家业愤怒道:“他们根本不是想干活儿!他们是因为昨天知道我们去草市吃东西了才想来的!”   之前他怎么说小叔好他们不信。   他说小叔给他们买红糖烧饼,他们还说他骗人。   信不信都是他们,太过分了!   姜家业:“小叔,不要他们!”   几个孩子对他怒目而视,姜家业不甘示弱瞪回去。   沈青越没忍住笑,“你们就为了吃点儿好吃的, 大老远地爬山啊?”   小孩们特别不满意他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态度。   什么叫为口吃的?   他们一年也见不到几文钱零花钱。   干多少活都没有一文钱。   想吃糖都得等夏收、秋收完,大人高兴的时候。   肉倒是能吃上,每年过大节,庆丰收, 都是能吃上的,供祖先供神仙时候烧香摆盘也能混到米糕, 但是没有人家里会浪费香料做卤肉、卤鸭头, 更不会浪费油炸丸子。   他们里面九成都没吃过红糖烧饼。   小孩儿们委委屈屈诉说惨痛不公平待遇。   凭什么他们爹能喝酒, 他们就不能吃红糖烧饼?   在场唯一的家长, 姜松他爹, 听得特别尴尬, 从山道上怒气冲冲找上来的几个家长正好听到告状现场, 一个个正义的步伐都停滞了。   他们面面相觑, 都不知道这群小崽子心里这么多故事。   他们村虽然不富, 但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红糖烧饼卤鸭头也不是人人吃不起, 但是家长们都觉得吃这些饱不了尝个味的东西,那不是浪费钱吗?   两文钱买成糙米,再配点儿豆子、野菜, 够煮一锅粥全家吃了,谁要买个烧饼啊!   忽然,人群中一个小孩看向了姜松和他爹,委委屈屈问姜松:“姜松你爹为什么让你来呀?”   其他小孩也特别热切地想请教经验。   都是爹,为什么人家爹这么懂事呢?   却没见姜松爹愈加的尴尬。   姜松:“我想当学徒,今天是来拜师的。”   小孩们:“你说想当学徒你爹就同意啦?”   姜松:“我跟我娘说我回家再去割草喂猪,农忙时候也会早点儿回去帮忙的,我娘就同意了。”   众:“……”   小孩们裂开了,怎么有这种傻瓜。   山道上的家长们:都是娃,为什么人家娃这么懂事呢?   小孩们看叛徒似的看姜松。   连他们小队的几个孩子都懵逼地看他。   姜大望、姜壮壮尤其不可思议。   沈青越:“行了行了,没和家长说的都回去吧,别一会儿你们家长找上山,再冤枉我们偷孩子。”   几个孩子悻悻地往山道走,才走了几步,和自己的亲爹亲娘狭路相逢。   双方:“……”   “啊!我娘来了!”一个小孩蹿出去找拉他娘,“娘,你快来,我娘来了,我也要拜师!我也要当学徒!”   “拜什么师?当什么学徒?”他娘朝他屁股扇了一巴掌。   当学徒又没工钱!   来都来了,她干脆拉着孩子过来,笑问:“要是山上缺干活儿的,他愿意来,我也同意让他来。”   山上确实缺干活儿的,但沈青越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没急着答应,略有不解地望向姜竹。   姜竹:“山上不缺干活的。”   小孩阿娘笑道:“怎么不缺呢?这么大片山,得多少活儿?”   小孩见他娘都同意了,大声表明立场:“我愿意来!”   其他大人见状,也纷纷上来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孩阿娘笑问:“干一天活儿给多少工钱呀?”   沈青越恍然大悟,原来是想说这个!   “我好奇地问一嘴,他们这么大的小孩一般什么工钱?”   姜大望:“我知道!给别人家放牛,每天管一顿饭,每月给一石糙米或麦子。”   女家长马上就同意了:“按牧童行呀!”   一个月一石糙米也不少。   不想大人中马上有人拆台,姜大望他哥直接道:“小孩能干什么活儿?要不然顾我,一天管一顿饱饭,给三十文钱就行!”   一石糙米赶在价高时候比一天三十文还高点儿呢,但问题是,人家有钱人家挑牧童挑得也很仔细呀!   得家里名声好,小孩能干品性好,看牛负责,还得人家主家合眼缘,愿意信任才行。   为啥姜大望知道,就是隔壁村有人找放牛的,他们家亲戚喊姜大望去试试,人家主家没瞧上!   他去码头干活儿,一天能赚三十到五十文,但没人管饭,也不是天天有活儿干。   农忙时候干短工赚得更多,但是短工累,山上干什么姜大望回家说过,在他看来,玩儿似的,一天三十文,一个月一两多,每天还能回家趁着天黑前再下地干会儿活,一年到头攒攒钱,他们家房子都够修修了。   另外一人道:“那还不如雇我,我还会点儿竹编呢。”   人群中马上有人接道:“顾我吧,按牧童给钱就行。”   沈青越哭笑不得,姜竹每年担着三十两税就够多了,多雇一个人多十多两,要是他有稳定的销路也罢了,问题是他自己卖竹筐竹篓还靠他二伯在茶园的关系呢,上哪儿赚那么多银子养人去?   不过他算是看出来了,似乎村子里闲余的劳动力还不少。   姜竹:“不用了,山上不缺……”   沈青越:“等等啊,我们商量下缺不缺。”   姜竹:“?”   众人:“??”   他们齐齐看看沈青越,又看看姜竹,心道,这里谁说了算?到底缺不缺?   姜竹也迷茫地看沈青越,不知他想干嘛。   他那一脸的“我怕麻烦”“我不想招惹他们”,抗拒得都要凝固了。   沈青越:“稍等啊!”   他把姜竹拉远,走到离人群远远的地方小声嘀咕:“我们缺人吧?”   姜竹幅度很小地摇摇头。   沈青越:“不用你带着,也不用你安排他们怎么干活儿呢?”   姜竹迟疑地看他:“不用安排?”   沈青越:“山上那么多笋,只靠我们加上家业他们也挖不完,反正也拦不住他们偷挖,不如让他们随便挖,挖到多少和咱们平分。”   姜竹:“?”   姜竹不由自主往人群望一眼,众人也在细细打量他们,姜竹又赶紧收回视线,不自在道:“这样……行吗?”   沈青越:“自愿嘛!我们出东西,他们出力气,以资抵薪,谁也不吃亏……你愿意吗?”   姜竹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沈青越拍拍他肩膀,又走回来。   不等他们俩停下,那位女家长就急着问起来了:“竹子兄弟,那你们到底是缺人还是不缺人呀?”   沈青越:“缺呀!不过……”   众人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纠结地望着他。   脾气急的没忍住:“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有啥就说嘛。”“就是呀。”   姜大望他哥拽了根草咬嘴里,蹲下了,他挺好奇沈青越要说啥。   如果姜竹这山上真的缺人,那倒是好了,至少他不用每天大老远地去码头蹲活儿。   沈青越笑:“我们缺人,不过姜竹这么大一片山,他也得存钱交税,工钱是给不了的,要用东西来抵。”   “也行啊。”众人下意识想到了粮食,他们这儿雇人干活儿,不是给钱就是给粮食。   还是有人问:“用什么抵呀?”“不是筐子篮子吧?”   众人笑,笑得有点儿勉强,充满抗拒又不大好意思地开口推脱,“竹子编的倒是挺好,就是咱们家里也用不完那么些啊。”“就是就是。”“谁家也用不了几个筐。”   沈青越笑:“不是,看你们想要什么,只要山上有的都行。”   众人面面相觑:“山上有的?”“啥意思?”   沈青越:“你们缺什么就上山找嘛,挖笋,砍竹子,捡菌子,找野菜……不管弄到什么,下山前留一半给姜竹就行。”   “啊?”   众人懵,反应了一会儿,“这个意思啊?”   忙半天还得给姜竹分一半,咋觉得自己亏了呢?   沈青越看着他们的反应,也笑了:“我给大家理理啊,首先,这山,是姜竹的山,从前大家上山挖东西,能全拿回家,那是因为姜竹没计较,他要是计较了,不管你们挖多少,都得给他拿回来对不对?”   众人尴尬不语,姜大望他哥却应了一声“对!”   说完,他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找了块儿石头坐下了。   其他人看看他,还是拗不过弯儿。   沈青越:“我换个例子,大家去别人家田里帮忙收麦子,收完了人家给两袋麦子做工钱,这合理吧?”   这回点头的人更多了。   沈青越一摊手:“这不是一个道理吗,姜竹家的山,就相当于别人家的田,他雇你们来山上干活儿,就相当于你们去田里干活儿,你们收麦子,他们给麦子,你们挖笋,他给你们笋。你们去收一天麦子,人家能让你们拿回家一半吗?”   众:“……”   姜大望哥哥:“那还真不能。”   沈青越:“所以嘛,姜竹愿意分你们一半儿,其实是他吃亏呢。”   众:“……”   这回他们沉默倒是没一点儿怨气了。   理确实是这个理。   沈青越:“大家摆正一下思想啊,不要以为这是没主的荒山,我们这是在雇人呢,而且我们这儿比你们去给人打短工方便多了,有空就来,不拘时间,什么时候想干什么时候不想干,你们自己说了算,拿到了山货,也能大大方方去草市卖钱,白捡一样,对不对?当然,你们如果觉得亏,也可以去荒山,那儿捡到什么都是自己的,没人管。”   见没人说话了,沈青越:“要不然,大家先回去考虑一下?”   姜竹连忙道:“自愿。”   沈青越:“对,来不来都凭自愿。”   那名女家长道:“那要是有人摘把菜全拎回家了,你们也不知道呀。”   沈青越:“这也凭自觉嘛!这么大的山,大家相互监督,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事是姜竹吃亏的,如果不自觉的人太多,我们就不雇人了,宁肯那些山货都烂在山上便宜了山里的野猫老鼠,也不会叫人欺负到头上来,到时候鸡飞蛋打,大家谁也别卖山货了。” 第32章 超纲了   沈青越叫姜松别急着拜师, 回家再和家人商量下是做工还是学竹编,也叫姜家业回去和他爹娘说一下。   姜家业点头, 没留下玩儿,沈青越说那些他也半懂不懂的,一半一半更算不明白合不合理,他得赶紧下山和他爹娘爷爷说说,省得他小叔吃亏了。   一群人呼啦啦上来,又呼啦啦下去, 只剩下姜家旺、姜家才兄弟俩。   沈青越:“你们俩不回去告诉你们爹娘吗?”   姜家才坐在地上,摇摇头,他显然是爬山爬累了,还没歇过来。   稍大点儿的姜家旺倒是淡定, “别人会告诉他们的。”   他直接问姜竹:“小叔,我想给你干活儿, 小孩也可以吧?”   姜竹“嗯”一声, 又下意识看了眼沈青越, 沈青越但笑不语, 姜竹:“你娘说让你学竹编。”   姜家旺:“没事, 能赚钱的她都会同意。”   沈青越没忍住, 乐了。   这小孩还挺有意思。   不想姜家旺转回头来问他, “哥哥, 你是读书人吗?”   “嗯?”沈青越想了想他读的书和这里的读书, 模糊道:“马马虎虎, 勉强算吧。”   姜家旺:“那你能教我读书吗?”   沈青越:“……?”   他看姜竹, 姜竹看他。   沈青越:“啊?”   这超纲了啊!   他本想拒绝,可对上姜家旺那求知若渴的神色,有点儿麻, 只好道:“你有书吗?”   姜家旺:“我有书!我爹给我买了。”   说着,他还真从怀里掏出本书。   沈青越接过来看,是个印本儿,还挺新,但前几页大概是翻得太多,书页边缘颜色已经比后面旧了,上面还做了些批注笔记。   内容倒是还好,大概是这个世界的千字文、三字经,书名叫《幼蒙》,讲的也是些比较浅的东西。   但那些批注,就复杂了。   一个“天”字就解释了一大片,除了指天空、天气、每天等等的基本的释义,还引用了很多句子,什么哪句诗词里天字用得好,为什么好,还有解释在某个句子里天指的到底是不是君王,有什么引申意义,要如何解读破题等等。   书上批注不下,还夹了张纸进去,引经据典的,看得沈青越头皮发麻。   什么玩意。   学这东西真不会厌学吗?   沈青越合上书,他对自己肚子里有几两墨水认知很清晰,直言道:“我能教你识字,但是这个……”   他指指那些批注释义,“我就不行了。”   给他本儿字典作弊,他也讲不成这样。   不想姜家旺竟然很惊喜,“没关系!您教我识字就好。”   他家还没攒够束脩,顺利要等秋后才能进学堂。   如果秋后他们家还没攒够,他就得等来年春天。   不过,他年纪已经不小了,他想提前学点儿,央求了他爹先给他买本书,但是书比他想象的难,他去找了给他推荐书的江修文,江修文也愿意教他。   江修文一旬只休息一天,教太少,他着急,教多了,他当时记住了隔两天又忘了,他也不好意思缠人家一整天。   现在能有个一直可以问字的人,他已经很满足了。   这样他就能提前背,不用等江修文回来再一个字一个字教他了。   沈青越眼看着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孩,眼睛染上了压都压不下去的笑意。   行吧。   不就是认字嘛……   沈青越拿着书坐着,姜家旺站在他旁边,背着手规规矩矩一个字一个字给他念,念错了,沈青越纠正一下,小孩就会自觉重复五六遍,然后再从头重新念,正经得连沈青越都坐端正了点儿。   姜竹带着姜家才在清洗昨天沈青越整理出来那些布,离得老远,舀水倒水都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山上静,山下却热闹极了。   半天没过,姜竹家山上要雇工的消息传遍全村了。   有人拗不过弯来,也有人马上就扭过弯了。   姜大望家,兄弟俩下山回来跑家里说了一声,就算通知过了,他们俩都要去山上干活儿。   他们刚要下地的老爹:“?”   在厨房收拾东西的老娘:“??”   怎么叫老三去喊老五下山,还把老三给搭上了?   “回来!仔细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老头很怀疑他家老三是不想去码头找活儿干,想去疯玩。   另一边,梁玉兰正在姜家业家换豆腐,妯娌俩你一句,我一句,怼得正欢,姜家业跑回来了,呼哧带喘地一说,吕香梅还没反应过来,梁玉兰先炸了。   “那哪能防得住啊!叫他们把东西都挖回自己家,咱们家不是吃亏了吗?!”她一拍腿,也不拿豆腐了,“大嫂你给我看着点儿家安,我得找他爷爷去!”   吕香梅:“?”   正和石生翻花绳的家安:“?”   切豆腐的姜家蕙:“四爷爷、四婶他们肯定又要作妖了。”   不到中午,里正带着一群人又上了山。   姜得年今年已经六十好几了,年轻时候打仗还落了点儿病,爬上爬下的还挺累,但不上来吧,又不好叫沈青越一个瘸腿子下去,只叫姜竹,想都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不是姜竹的主意。   要不然,早干嘛不提呢?   他哼哧哼哧地往上爬,边爬边宽慰自己,算了,总归对村里是件好事。   从前尚好,村边还有荒田,但到了姜家业他们这一代,附近能开的荒田都开光了,和隔壁村有争议的那块儿坡地也在两村青壮打了两三回群架后终于商量定了归属,该开荒的也开了。   他们周围再没闲田,可村里孩子一茬一茬地长大了,总不好叫他们都去打猎吧?   江家人自己都想着不打猎了改种地呢。   去年已经有几个小子闹着要去跟人当揽户,那揽户是那么好当的?   人家是一伙儿的,沾亲带故,他们这些后进去的不成气候,到了陌生的地方和人起冲突,打架拼命都得他们上,平时看货干活儿也得他们上,最后也不见得能分多少好处。   他愁啊。   愁村里年轻人的出路。   现在附近几个镇上长工的活儿都不好找了,总不好叫他们跟那些南边来的难民似的,卖到大户人家里当奴仆,或为了吃饭去改了军户。   沈青越这主意不管能不能行,好歹是条新路。   能不能赚钱另说,至少满山捡东西,能存些口粮不至于饿肚子。   不过辛苦他老头子三天两头爬山,他多少想抱怨两句。   可一上来,听见姜家旺一板一眼的读书声,嚷嚷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了。   里正像根柱子似的挡在山路上,转着眼睛琢磨事儿的姜四山也不动了,瞪圆了眼越过里正往院子里看,哎哟,真是他家大孙子在念书!   姜四山咧开了嘴。   他们兄弟姊妹五个,他最没出息,那又怎么样?孙子辈儿,他们家旺最出息!   瞧这书念的,听上去也不和江修文差多少嘛!   他越过里正,噌噌往上跑,“哎哟我的乖孙,怎么也不坐个凳子?”   姜家旺念着书,皱眉看了他爷爷一眼,姜四山马上闭嘴了。   沈青越纠正他一个字,“行了,先背到这儿,后面的你下午再背背,背熟了再给我背。”   “嗯。”姜家旺接过书,嘴里念念叨叨往旁边儿坐着背去了。   他弟弟倒是有眼力见儿,跑去搬出来一个板凳给他爷爷,瞧见里正和一群人来了,又一趟一趟跑屋里搬板凳。   姜家旺把他卡壳了好几次的那句念熟,也和跑过来的姜家业他们一起进去帮忙搬板凳去了。   姜竹家所有板凳椅子都搬来,也不够这么多人坐,最后年长的坐椅子板凳,年轻的,坐根儿竹竿儿就是了。   梁玉兰拉着她家俩小子坐,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那个,咳,沈先生在教你念书啊?”   姜家旺点点头。   坐在后面的姜胜乐了,凑到儿子旁边道:“他教得好还是江童生教得好?”   姜家旺:“不一样。”   江修文平时很随和,但是读书时候很认真的,被江修文盯着,他会紧张。   沈先生也很爱笑,但是什么时候都爱笑,他错了还会逗他,给沈先生背书他不怎么紧张。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江修文一点儿,能学到的东西更多。   关注这个的,不止姜家旺一家子,连吕香梅他们一家子也挺关注的。   她懊恼,光听家业回家说沈哥哥画画好看了,怎么就忘了人家识字儿呢!他们家业还拿了两把福字扇子回家呢,他们一家子睁眼瞎哪个也没往这儿想。   这方面她确实不如梁玉兰。   吕香梅反省了一会儿,眼巴巴开始找姜竹,一会儿等人都下山了,叫姜竹问问沈公子能不能也教教他们家业。   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众人低声议论的内容已经从上山干活儿,跑偏到沈青越能不能教自己家娃娃识字了。   有大人想去问问。   也有撺掇孩子去问的。   可谁都不上,谁也不好意思开口。   一群人搓手的搓手,抓膝盖的抓膝盖,一会儿看看沈青越,一会儿找找姜竹,没多大会儿,看沈青越的眼神儿都和先前不一样了。   沈青越倒是能隐约听到他们悄悄议论什么,他有点儿哭笑不得,怎么都没想到“知识改变命运”应验得这么快。   他才教了几个字,这群人说话声音都小了,看他的眼神儿也开始崇拜了。   难怪村里的小孩们提起他们唯一的童生那么骄傲。   该叫他爷爷来。   沈青越脑海里闪过上学那时候他爸常说的那句“该让你到吃不上饭的贫困山村去看看,看看人家的孩子是怎么学习怎么读书的。”   看见了。   他爸他爷爷口中别人对知识的敬畏与渴望。 第33章 听大家的   等没什么招待人经验的姜竹终于搬完了所有板凳出来, 他大堂哥先站起来了,和他相熟的几人也一起朝姜竹围过去, 低声问姜竹沈先生能不能教他们家孩子识字。   沈青越听见了,心想,看看,一下就从“沈公子”“外乡的”变成“沈先生”了。   他及时拯救懵逼的姜竹,坦诚道:“那什么,我其实是个纨绔来着。”   众:“……?”   沈青越:“想让他们正经读书, 你们还是去找个学堂上吧,如果只想学几个常用字,我倒是能教。”   “识字就行!”翘首以盼的家长们瞬间就开心了,“他们也不是那读书的料子。”   “就是就是, 能教他们识几个字,出去不当睁眼瞎就行!”   供个读书郎, 他们还真供不起, 全村也就最有钱的江大爷家供了一个读书郎, 另外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向来没谱的姜四山家了, 嚷着非要供他们家姜家旺读书。   不过人家兄弟在外面混出来了, 姐姐嫁得也好, 姜二山和姜三妹没少揍他, 但到底是亲兄弟亲姐弟, 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们都说过如果姜家旺是那块儿料子, 他们愿意一起供着他读。   姜四山天天嚷着他孙子要考举人考进士, 但那玩意儿是那么好考的吗?   江修文多聪明一孩子,江大爷家又有钱,从小就供着念, 今年不是才要考秀才?   不过希望总是要有的,村里人说酸话的多,说谦虚话的也多,可谁心里不念着“万一我们家娃也行”呢?   虽然他们姜家村在宝峰县是个偏僻的小村,宝峰县在镇南郡是个偏僻的小县,镇南郡在大虞又是个偏僻的郡。   但万一呢?   他们看沈青越的眼神那叫一个火热。   就是考不了童生秀才,到镇上找活儿干,识字的能记账,不识字的得挑货扛大包!   里正笑得也愈发和蔼了,什么腿疼不腿疼的,现在不疼了,他神清气爽,满脸褶子都笑深了,他就知道留下沈青越得有点儿好处,当年这在战场上救命的直觉果然没错。   老头笑呵呵走过来:“沈先生大义,老朽在这儿,代表整个姜家村谢过先生啦。”   沈青越连忙道:“别别别,都别客气,我真只能教他们识几个字,谁家要是真想让孩子念书,我给大家指条路——来山上干活儿,多挖点儿山货卖了,攒够了束脩,送孩子去正经书院。”   村民们嘻嘻哈哈,这次倒是没一个人反驳什么了。   对,攒钱!   不管送不送孩子去书院,赚了钱也好买点儿好的吃穿呀!   有人问:“姜竹呀,你真叫大家上山呀?”   “沈先生的束脩要多少钱呀?”   沈青越:“束脩不用你们掏,小姜师傅说他给。”   根本没说过的姜竹,迎着众人的目光眨眨眼,点点头,“嗯。”   众人着实松了口气,好一点儿的书院一年束脩就要二三两银子,差的也得一二两,县里江修文念那家,一年得五两,在书院吃住,还得另外掏钱,他们可掏不起那么多钱。   不用掏钱,他们看姜竹的目光愈发和善,一直到商量上山给姜竹做工时候,都和和气气的。   连沈青越又把丑话说在前头,解释了一番以物代薪,要大家自觉交一半东西,否则会停止雇人这话说出来众人反应都很平和。   “那不能,说好了一半就是一半。”   “谁不能干那缺德事儿。”   沈青越默默想,早知道当老师能有这么大魔力,上次他们找上山他就说了。   一片和谐中,姜四山老实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你们这会儿说再好听也没用,我看着呢,放心吧竹子,四伯给你看着,有我在,谁也不能偷了咱家东西!”   “……”   众人齐齐无语,心说好意思吗你,从前偷最多的多就是你!   姜竹只当听不见,对他四伯一家,无视不搭理才是最省心省力的相处办法。   他不吭声,姜树却是要和他爹搭台唱戏的,上山前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自家占姜竹的便宜,那是肉烂在锅里,别人?那不行。   姓姜也不行。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我说交一半是不是有点儿少啊?上谁家干活儿能往回拿一半儿?”   姜四山:“可不就是么,要这么挖,几年就得把这山挖秃了,大哥你说!”   姜大山:“……”   见他大哥眼神扫过来了,姜四山又道:“那里正说,竹子也叫你声爷爷呢,你不能不管啊,大家都同宗同族的,你们也不能逮着他一个欺负不是?”   众:“……”   但凡这话换个人说,他们听着都顺耳一点儿。   里正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姜四山又开始了:“要是你觉得合适,明儿我就带着我仨儿子俩女婿上你们家田里干活儿去。”   里正捡起一块儿土块儿就扔他:“话这么紧呢你,要不你当里正?”   姜四山:“我愿意呀!那不是大伙儿不同意吗?”   众人一想,前几年,他还真吆喝过想当里正,顿时更无语了。   里正:“一半一半是有些不妥。”   姜四山:“就是嘛,要是姓江的也要一半一半,你们乐意呀?”   众人正想着一半又不是他们提的,不是姜竹自己乐意吗?可姜四山这么一说,他们顿时也觉得不妥了。   当即有人问道:“竹子,你也给姓江的上山?”   姜竹:“嗯。”   “那怎么行?!”   马上有人调门就高起来了。   大家都是姓姜的,姜竹吃亏他们沾光,赔赚都是在自己族里,要是让姓江的也占了这便宜……   那和割他们肉有什么区别?   他们宁肯这便宜不要了还给姜竹,也不能叫姓江的给占了去!   群架主力们喊起来了:“不叫他们上山!”   年长些的:“都是一个村的,这话怎么说?”“就是,你不叫他们上山,他们上来偷了。”   “敢偷就揍他们!”“让他们给钱!”   “非闹得再打一架,不打散了不算完是么?”“村子散了有啥好处?”“就是,和刘家村、三坡村打起来了,光你们上?”   一群人自己嚷嚷起来了,沈青越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啊,小小一个村子除了狩猎派、耕种派,竟然还有主战派和主和派呢。   他咳嗽一声,没人注意,又大声咳嗽一声,根本没那种电影电视剧常见的静音效果,还是姜竹大声喊“先别吵了”才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别人不尴尬,他也不尴尬,淡定道:“诸位,再强调下,我们这是雇人,这么大的山,没理由不允许村里其他人来呀。”   “那也要给姓江的一半?”   沈青越:“小姜师傅的初衷是和村里互惠共利,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要不然,听大家的?都是同族,还有这么多长辈在,族里先商量个意见我们按族里商量的来?”   姜竹也点头。   众人商量起来了,姜竹站在一边听,慢慢琢磨着,怎么才这么一会儿他的事就成族里的事了?   而且,这次他们竟然是向着他在吵。   他整个人都是震撼的。   震得恍恍惚惚。   不由朝沈青越瞧。   沈青越这个根本就不姓姜的外族人,此刻竟然就这么被最顽固的那群姜家人接纳了。   沈青越:“三分之一是不是不好分呀?”   “确实一半更好分。”   “要不然一半再一半!”   沈青越:“四分之一好像大伙儿有点儿吃亏了。”   众人表情也是肉疼,又不好说什么。   沈青越:“不过要是挖到值钱的药材,倒是……”   众人一听,又来精神了:“药材?”“后山也能去?”   沈青越:“可以呀,不过我听姜竹说后山危险,大家还是结伴一起活动,安全些。”   “也能打猎吗?”   沈青越:“这个……”   他和姜竹还没统一个意见出来,姓姜的农夫们先不干了。   “打什么猎?你会打猎?还不是便宜了姓江的。”   众人一想,也对。   他们可不擅长打猎。   又几番争论之下,姜竹山上雇工章程出来了。   姜家村所有人可以上山,不管砍竹子、砍树、捡柴火、挖笋,还是捡菌子、挖药材,不管获得的东西价值高还是低,全是交姜竹四分之三,他们得四分之一。   若遇到不好卖或不好分的东西,再具体商议谁先拿着东西。   大家都打着采药的主意。   山上常见的药材他们都熟悉,有便宜的,有贵的,好走的地方,值钱的早被采光了,深山大伙儿也不敢去。   姜竹家这山头已经好几年没人深入踏足了,他自己哪能挖尽,估计都认不全呢,山上肯定得有药材!   沈青越看破不说破,挖吧,反正大头是姜竹的。   长在山上一文钱没有,多卖一点儿,姜竹也能多宽裕一点儿。   事情进展比想象中顺利多了,大伙儿各自行动起来。   要下田的先下田,不下田的回家拿工具,想赶着第一波找药草的索性都懒得拿工具了,这就准备往山上找。   而跟着大人来瞧热闹的小孩们全被一股脑塞到沈青越这边儿。   里正要下去通知姓江的和其他姓氏的人家。   来都来了,吕香梅也想凑个热闹,她不用下山,直接找姜竹借把锄头就够用了。   梁玉兰一瞧,也找姜竹借了个铲子,背上个小篓子跟上吕香梅就往山上跑。   别人来得少,吕香梅肯定知道哪儿药草多。   姜家业他们几个倒是想跟着,但大人不带,姜竹也不让他们自己继续往上爬山。   见他们一个个边搬板凳边猴急,沈青越正好也没什么准备,干脆道:“要不然这样吧,今天先学六个字,谁学会了能默写出来,谁就下课。” 第34章 赚钱   姜家村姓姜的人家全行动起来, 其他姓氏的人家在山下伸着脑袋等消息,等啊等, 小半日过去,怎么还从交一半东西变成交四分之三了呢?   除了家里田实在是少,有一点儿赚钱机会也想试试的,许多人家都没那么积极。   尤其是姓江的人家,一听不让打猎,心想这不就是针对他们吗?   姓姜的不欢迎他们还不爱去呢!   里正特意告诉了他们山上的沈先生不收束脩教娃娃们识字, 他们也没几家动的。   有几户想送孩子上去看看,碍于族人都不肯动,也只好按下。   倒是江顺子娘一听,叫他们家俩姑娘跟着哥哥都去瞧瞧。   “丫头还去?”   “又不是正经书院, 都是村里的娃娃,怎么就不能去了?”江顺子娘拍拍他们身上的土, 从地里拔了一篮子菜, 给他们家老二, “带好你俩妹妹, 一会儿和顺子一起回来就行了。”   “那地里……”   “有我和你爹呢, 一会儿你爷爷和你大哥也就回来了, 都好好学。”   “嗯。”   他们跑到上山的道口, 又遇到村里另外一群孩子, 走着走着, 后面又追来几个。   不过去认字的女娃娃少, 拿着篮子、锄头跟着大人进山的姑娘却多, 聊着聊着,她们的目的地岔开了,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们继续走自己的路, 却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另外一波。   “杏啊,看着点儿脚下。”   “哎。”小姑娘握着小锄头应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她奶奶往竹林深处走。   “杏儿,等我学会了晚上上你家教你!”她的玩伴站在路边高声喊。   “好!”姜杏笑起来,握着锄头朝她挥手。   山上的教学进程很慢,没有什么跟得上跟不上一说。   总共六个字,山阳镇姜家村,沈青越还专门跟里正确定了是哪个姜,这下,这群经常为了姓什么打群架的孩子终于知道自己姓的是什么了。   江顺子:“那江顺子的江怎么写?”   沈青越:“你是哪个江?”   江顺子:“大江的江。”   沈青越:“巧了,他们也说他们姓的是大姜的姜。”   众小孩茫然地看他,觉得自己说的一点儿没错。   就是大姜(江)。   多亏有个明白人,优等生姜家旺:“他是江河湖海的江,我们是生姜老姜,炖菜的那个姜。”   沈青越:“知道了吗?”   小朋友们恍然大悟,一众生“姜”蛋子开始自信:“我们的姜比你的江好吃!”   沈青越心道,多大胃口还想吃江。   他把“江”也写在姜竹带回来的废纸边上,找来块儿木板,再用两根儿木棍压两边,临时黑板搞定。   然后给每人发一根儿木棍儿,他用一根儿细竹竿一笔一画比划先写哪一笔,再写哪一笔,没记住也没关系,只要遵循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先写哪一笔后写哪一笔无所谓,能写个差不离就行。   小孩嘛,先写出点儿兴趣再纠正就行。   一群小孩或蹲着或坐在地上,拿着棍儿瞎写。   这几个字他们一个也不认识,好在念起来问题不大。   姜家旺自己找个互不妨碍的屋檐下默默背自己的书,也拿了根儿木棍儿在地上写写画画。   还没走的几个家长看得一脸慈祥,一边看娃,一边儿看字——   哦,原来他们姜家村是这个姜!和他们打架的是那个江!   有人在手心儿跟着偷偷比划。   他们姓江的果然不行,字都没有他们的姜复杂。   沈青越慢慢巡场,一瞥,看见姜竹边往绳子上晒布,边用脚在地上小幅度划拉。   沈青越轻笑,很好,又多消灭一个文盲。   后赶来的孩子瞧见这满地划拉的场面都有些懵,不过他们倒是没什么错过重点的顾虑,来一批孩子,沈青越就一人发一根儿木棍儿,把纸上的字重新教一遍,再来一批,再教一遍,一直跑来到第三批,没新人了。   围观的大人们瞧见几个女娃娃皱了皱眉,但见沈青越没什么反应,也没人吭声。   临近中午,有人能默写了,沈青越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笋壳,再发一块儿才从厨房薅出来的木炭块儿,让他们往笋壳上写。   几个小孩适应了下,捏石块儿似的往上写,写对了,沈青越就让他们自己收着笋壳,回家慢慢复习。   到了中午,姜家业几个终于都对了,熟门熟路地跑去库房拿他们的工具猴子似的跑了。   沈青越:“一起去一起回,谁也不能落单!”   “知道了!”   其他几个学会了的孩子瞧见了,也纷纷追着他们往山上跑,还没写会的小孩们眼巴巴望着。   沈青越:“别看了,赶紧记,学会了你们就自由了。”大家都自由了。   小孩儿们愁眉苦脸地继续刻苦钻研。   沈青越心想,才六个字啊,学霸学渣就这么显而易见。   山上,吕香梅已经挖了一篓子野菜。   山下的野菜这儿已经开始变老,变苦变硬不好吃了,而山上的野菜还正嫩呢,回家焯水拌一拌,或是和面做野菜包子,都好吃着呢。   药材他们发现的少,结伴出来的,一个妇人最先发现了几株黄精,人家先瞧见的,别人也没好意思挖,只有梁玉兰眼尖,在周围又找到两株,年份儿还不小,拿到镇上药铺卖,能卖好几十文一斤。   大伙儿挖野菜找药草的劲头又高涨了几分。   挖着挖着,姜四山负手溜达上来了,一点儿不见外地往这个篮子里看看,往那个篮子里瞅瞅,活像巡视自己家山头,监视自己家长工,还问人家:“挖到什么了?”   “野菜嘛!”家和他家住得近的都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也不避嫌,拎起篮子就往他怀里塞:“你翻翻,看我藏你家金子没?”   姜四山还真翻了翻,嫌弃道:“掐芽呀!这都多老了,嚼得动吗?”   邻居大娘:“我回家剁碎了包包子!”   姜四山还了篮子又溜达去别人那儿,“没藏东西吧?”   众人都无语了:“能藏啥呀?”   姜四山:“万一你们藏了草药,给我们家竹子一把野菜就打发了呢?”   “那你好好看看!”   “就是,一会儿你随便翻!”   姜四山哼哼唧唧往别处走了,等他走远了,住得远和他不怎么熟的人震撼道:“这人咋这样呀?”   嫁在本村的一个婆婆淡定地挖菜:“别理他,就那德行,打年轻时候就是个没脸皮的混混儿。”   话音刚落,听见远处梁玉兰咋咋呼呼的声音:“哎呀爹呀,你看我挖了俩黄精!林嫂子挖到更多呢!”   姜四山:“我瞧瞧,我瞧瞧!”   众人面面相觑,没忍住都乐出声。   头一天交东西,所有人都挺守信,因为姜四山到处讨嫌,大伙儿还主动翻篮子给姜竹看,给他数他们挖了什么菜,让姜竹先挑,搞得姜竹莫名其妙。   沈青越这儿只剩下三个屡战屡败默写不出来的倒霉孩子,他干脆替姜竹客串了验收员,反正他啥也不认识,挺好奇地问人家这是什么菜,那是什么菜,这个怎么做,那个怎么吃。   村里的男女老少对姜竹是一个声调,对他是另一个声调,跟他说话都是笑吟吟的,年轻点儿的大姑娘小媳妇,更是声调都比平时轻,说多几句话都要不好意思,看得大伙儿直笑。   到了不好分的药材,沈青越也有办法,“这也不能掰了分呀,不然这样,先把菜分了,药草诸位先拿着,趁着天还亮,一会儿大伙一起坐车去镇上药铺,换了钱再分怎么样?”   姜家俊:“坐我家驴车吧。”   沈青越:“这么多人呢,谁家还有空车,我们出钱租。”   采到黄精最多的林嫂子笑吟吟道:“租什么呀,我家有车,坐我家的!”   他们叫姜竹一起去,姜家俊和姜树也都跟去凑热闹。   也有采得少的把药草直接给了姜竹或信得过的亲戚、邻居,总共卖不了多少钱,不值当专门跑一趟。   三辆驴车拉着他们赶到镇上,在车上他们还怕一下拿来这么多药铺会压价,不想人家根本不嫌多,山区向来是药区,收上来药处理好了转卖给来往的药商也是药铺的一大进项。   换到了钱,众人欢天喜地,一出药铺就算钱给姜竹了。   有些不好分的,姜竹就少要一文,占了半文便宜的村里人瞬时就改善了对姜竹的看法。   瞧人家,多大气啊!   赚到了钱,不管多少,众人都高高兴兴。   还有想去割点儿肉的,买点心的,他们又结伴去买肉,三车人不乏会杀价的,一通乱杀,肉比铺子要价便宜了一文,姜竹也跟着买了块儿猪心,买了块儿炼油的肥肉和五花。   一路上抱着钱和肉,姜竹有点儿懵懵的。   他什么也没干。   这钱,这肉,白捡的一样。   他还拿了大头,也没人不高兴,路上还有人主动和他说话聊天。   就因为草药和钱,今天的世界刷新了似的。   重新回山上,还有正背着背篓、拎着篮子下山的,背篓、篮子里有野菜有笋,他四伯正拦在下山路上挨个问人家,那四分之三交了吗?   搞得姜竹、姜家俊好尴尬。   “竹子回来啦!”   “药材卖了吗?”   “卖了!”一点儿都不尴尬的姜树挨个给人家报账,“你家赚了二十八文,我叔打酒花了二十文,赶快回去,他这会儿指定正藏酒呢。”   “天杀的!”小老太太也不跟他们闲聊了,脚下生风往家里跑。   “我家呢?”   “你家十九文,买肉花了十八文,回家吃肉去吧!”   “什么?!有一文钱都得给我花干净了,就不该叫他去!”又一个脚下生风跑了。   姜树掏出来个烧饼,乐得嘎嘎笑。   他爹过来朝他后脑勺扇一巴掌,“就买一个烧饼?”   “哪儿能啊。”姜树咬着烧饼往外掏,又掏出一包。   姜四山又一巴掌:“买这么多?!你也不知道省着点儿!都给我!”   姜树不给,爷俩在路上抢一包烧饼。   姜家俊没眼看,“走吧小叔。”   姜竹点头。   一直到日落,热闹才停歇了。   吕香梅一家子看姜竹和沈青越忙不过来,留下给他们帮忙收拾东西,姜树知道姜竹买了猪心,撺掇他爹过来喝汤,还下去把他亲大哥、二哥两家人叫上了,且没忘了到隔壁叫上看家的家蕙、石生。   “去山上吃饭?”姜家蕙都准备做晚饭了,听得一头雾水。   “我能骗你吗?”姜树把石生往怀里一抱,“记得多拿两张饼子,省得山上不够。”   说罢,他抬腿就跑。   “哎?!七叔!”姜家蕙连忙抢妹妹,没抢着。   她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等到了山上,果然,他爹、他娘傻眼了。   姜竹一看这凑齐的三家人,得,他肉买少了。   姜家俊扫过尴尬的四堂叔、六堂叔两家子,还有摸不着头脑讪讪的二妹妹,突然开口道:“七叔买了糖烧饼!” 第35章 家宴   姜家上代兄弟姊妹五个。   姜大山, 姜二山,姜三妹, 姜四山,和姜竹他爹,老五姜正山。   他爷爷姜得贵已经不在很多年了,奶奶还在,现在跟着二儿子过。   姜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当年给俩大儿子娶妻, 又嫁了三闺女,到老四老五就捉襟见肘了。   家里田少人多,眼看养不活这么多人,姜大山跟岳丈家学了做豆腐, 两口子磨豆腐走街串巷地卖。   那些年正好兴起种茶,老二一家子跑去给人种茶、采茶, 干久了, 主家看他品性不错, 又聪明能干, 把他留下重用, 在县东边一个镇上给人家管茶山, 现在一家子基本住在那边儿, 逢年过节才回来。   他日子过得好, 提拔侄子, 姜大山家老二跟着他学管茶园, 是他的得力干将, 姜四山家老大也在茶园干了一阵子,不习惯,又回来了。   姜三妹嫁在隔壁镇, 嫁的是门当户对的农户,那家就一个儿子,公婆老实,丈夫勤干,一家子都是踏实人,加上大姑子、小姑子偶尔往家里贴补点,他们一家种地、攒钱、买田,日子久了,也小有资产。她在婆家娘家都很能说上话,从前年轻时候,隔三差五就回来削老四一顿。   他们五个,就这一个姑娘,地位超然,姜四山瞧见她就发怵。   姜四山比姜大山小五岁,比老五大三岁,大哥、二哥能干活儿的时候,老五正需要人操心,爹娘忙着养家,忙着老小,忽视了他,一不留神,他就长成了个混混儿,到处跟着人闲逛。   老五姜正山十三就自己去当了学徒,老四则干啥都干不长,今天打个短工,明天去镇上晃一阵儿,后天帮大哥卖卖豆腐蹭碗饭吃,瞎混。眼看都娶不上媳妇了,他的狐朋狗友觉得他长得不错,把妹妹嫁了他。   夫妻俩都爱玩爱吃,感情还不错,日子也是瞎糊弄,直到孩子长大了,老大、老二靠伯伯,种着他家和二伯家的地,俩闺女靠姑姑,姜三妹给家里的姑娘们说了亲,日子马马虎虎过起来了,到了小儿子姜树,日子好点儿了,就养得娇宠,又养成一个啥也不爱干,就想干轻省活儿赚大钱的小混混。   偏偏姜四山还挺开心,说他小儿子像他,聪明。   他的哥哥姐姐们简直眼前一黑。   这会儿,山上聚着姜大山一家子,姜四山一家子,加上姜竹、沈青越,三代人,将近二十口人。   一个猪心是不够的,加上那些肉也不够,好在今天收了一大堆野菜和笋,姜家蕙、姜胜、姜齐也拿了些馒头、饼子来,再加上从姜树那儿没收的烧饼,足够吃。   姜树今年二十,姜家俊十八,叔侄俩个子差不多,小时候也没少打架,姜家俊一点儿都不客气,叫上他六堂叔姜齐一起,把姜树按那儿,饼全掏出来给姜家业让他去切。   姜树坐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朝他爹抱怨:“我说我多吃一个吧,你非不让,你看看!”   姜四山正蹲姜大山旁边儿看他收拾药材,扭头道:“又没吃外人嘴里。”   众人刚觉得他说了句人话,紧接着就听姜四山补充道:“明天卖了药,叫竹子再给你买一包就是了。”   吕香梅听笑了:“嘿!四叔你可真会算计。”   姜家俊:“四爷爷,七叔卖的钱还没给我小叔呢。”   姜四山:“你小叔能好意思要吗?是吧竹子,咱们家挖了东西也得交给你一半再一半?”   他一瞅吕香梅:“瞧你大嫂还给你做衣服呢,你好意思呀?”   正缝衣服的吕香梅:“好意思!”   姜大山:“老四?!”   姜四山无辜道:“我又没说啥别的。”   姜树:“白天要不是我和我爹搭腔,竹子说不定还是分别人一半呢。”   梁玉兰听见动静也从厨房出来了:“就是呀,竹子,关键时候咱们可是一家人,叫人知道了自家人也得给你那么些东西,还当你瞧不起你四伯呢!”   姜四山马上接道:“瞧不起我没啥,你不能瞧不起你大伯是不是?”   梁玉兰:“别尽忙大嫂一个人呀,我也会缝衣服,一会儿我就给你缝!”   姜树:“你就说大伯家得给你交多少吧?”   听见动静,在后头教姜家旺认新字的沈青越溜达过来,听得直想笑,这家人都能去讲群口相声了,没等姜树声落干净,他马上抢话缝:“一家人呢,先给他个开口的机会吧!”   姜四山一家:“竹子你说,你说。”   一句话插不进去的姜竹:“……”   吕香梅:“他说什么啊!没什么亲戚不亲戚的,反正别人怎么给,我们家就怎么给。”   姜四山:“这像话吗?别人怎么看竹子呀?”   姜树:“白眼狼呗!”   吕香梅:“叫他们说去!我能少块肉?”   姜树:“那挨骂的不是你。”   姜竹当然是不会找他大伯一家要东西的,四伯一家也顺带算了,“你们想吃什么用什么,上山挖就行了,什么都不用给我,四伯家也是。”   “哎!这就对了!”姜四山高兴了,“竹子啊,你放心,四伯保证给你看好了,不叫别人偷偷往家拿咱家东西。”   姜大山哼一声:“你不往家瞎拿就行了!”   他虎着脸训斥老四,“竹子念着你,叫你声四伯,你也得念着他是你侄子,再像从前那样,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姜四山嬉皮笑脸:“哪能的?”   反正他大哥是脾气最好的,他不怕。   姜家俊:“四爷爷,小叔说的是我们和你们家里人挖东西,可不兴你找一堆人过来挖啊!”   姜四山脸一虎:“我是那种人吗?”   吕香梅:“谁是谁知道!”   一直低头背书的姜家旺忽然抬起头来,“大爷爷,大伯母,大堂哥,你们放心,要是我爷爷、我爹我娘和叔叔他们带外人来山上,我就不上山跟沈先生读书了。”   姜四山马上黑了脸:“胡说什么呢?”   姜树:“小孩子家家的有你什么事?”   沈青越心里“呦”一声,还真打着这主意呢?   姜家旺表情不变,依旧淡定如常,坦荡荡地望着姜竹他们:“要是我爷爷他们多拿了山上的东西,他们拿多少,我长大能赚钱了就还多少。”   他看了看弟弟:“家才也一起。”   迷茫的姜家才:“?”   一家人彻底傻了眼。   姜四山:“我的乖孙哎!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姜家旺:“说到做到,家才,你呢?”   姜家才看看爷爷,看看哥哥:“我听哥哥的。”   姜家旺:“嗯。”   吕香梅看看他们一家子,嘀咕道:“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出他们家了?”   跑来拉孩子梁玉兰一听,心里就乐开花了,“咋,你嫉妒啊?”   吕香梅:“哎哟,我嫉妒,烂泥塘生了好莲花了,四叔你可好好的吧,咱家就这一个读书苗苗。”   “吃饭吃饭!”厨房里姜齐媳妇毛玉珠高声喊着。   她这俩嫂子,哪个也不是善茬。   晚上摆了两张桌。   大人一桌,小孩儿一桌。   一锅枸杞芽猪心汤,两盆儿野菜丸子,两大盘儿肉炒笋和肉炒菌子,还有凉拌野菜,咸菜,三家的饼子馒头,还煮了锅面条。   全是大份儿,够一群人敞开了吃,最后也只剩了两张饼。   小孩们都吃到了肉,熬油盛出来的油渣全给了他们那桌,撒点儿盐,大孩小孩都吃得眼睛都亮晶晶的。   姜四山厚着脸皮叫姜竹搬出来酒,和姜大山还喝了点儿。   “大哥,来,再来一碗,就老五这儿有好酒,可惜老五他不在了……”说着说着,他放下酒杯,哭了出来,“老五不在了……”   姜大山也红了眼眶。   同桌的沈青越惊呆了。   姜四山唰唰地掉眼泪,姜胜尴尬道:“我爹喝多了就这样。”   才一碗啊。   喝酒用的还是小碗。   沈青越笑笑,“真性情。”   姜四山哭得忘了酒了,坐在他旁边的姜树将他那碗酒喝了,朝另一桌吆喝:“娘,我爹又喝哭了。”   正给孙女喂饭的刘秀霞习以为常,“没事儿,哭够了就好了,叫他哭吧。”   其他人也都该干啥干啥,红着眼的姜大山和红着眼的姜竹碰了个杯,不善言辞的两人,一起喝闷酒,一起悄悄抹眼泪。   女人们凑在一起聊村里八卦,娘家八卦。   小孩们自己玩自己的游戏,一会儿笑一阵儿,一会儿嚷一阵。   沈青越看看这桌,看看那桌,看笑了。   他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种聚餐,太有意思了。   天黑了,两家人举着火把下山。   明天一早姜正、吕香梅还得给人送豆腐,姜胜、梁玉兰得去下田,姜齐要陪毛玉珠回趟娘家,她娘家嫂子孩子满月,他们得过去看孩子,帮帮忙。姜家俊搀着他爷爷,姜树和他娘扶着他爹。   俩老头脚步都挺稳,不过怕走山路没踩稳,万一给摔了。   另外的小孩们则手拉手一起走,最左边是姜家蕙,最右边是姜家业,中间最小的是姜家安,她左手牵着最喜欢的小堂姐石生,右手牵着最喜欢的哥哥姜家旺,叽叽喳喳走在前面,其他小孩夹在他们之间。   其实时间还不晚,也就七点多点儿,月亮照着山道,也不算太黑。   姜竹和沈青越站在山道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他们了,才回去。   碗筷、桌椅姜竹三个堂嫂已经帮忙收拾好了,院子里充当学生板凳的那几根儿竹子他们没收。   只剩下一点儿野菜还得挂上绳。   那些没来得及卖的药材被姜大山分类放到了屋子里,有的裹着泥巴,有的埋进沙土里,还有直接放在背阴地方晾着。   沈青越:“这些不会放坏吧?”   姜竹:“不会。”   沈青越:“明早还是先去把这些和野菜一起卖了,省得都蔫儿了。”   姜竹:“行。” 第36章 想念   姜竹、沈青越拎着酒上山。   姜竹父母的墓就在他们家院子靠上没多远, 站在墓前,刚好能俯瞰他们家的小院。   墓地外一圈儿被姜竹父子俩捡石头围起来了, 里面干干净净,没一根儿杂草,姜竹几乎每天早上都会上来转转。   他跪在墓碑前给他爹娘倒酒,念叨今天大伯、四伯一家上山吃饭喝酒了种种,还说多亏沈青越,他今天赚了很多钱。   沈青越没进去, 坐在石圈外面,听见姜竹说的,默默笑了笑。   等姜竹祭拜完,他没动, 姜竹也坐到他旁边,和他分剩下的一点儿酒。   “喝完了, 得等我舅舅酿了新酒才能喝到了。”   “嗯, 挺好喝, 多要点儿。”   “嗯。”姜竹笑, “今年送梨的时候跟他说, 多酿点儿。”   从前他年纪小, 也不怎么喝酒, 他舅舅一年就给他一两坛, 基本就是年节祭拜用, 今年可以多要点儿。   姜竹又喝了一口, 学着沈青越, 两腿向前伸直,舒展身体,他还跷了跷腿。   沈青越怀疑他是有点儿醉了。   不错, 比他四伯强,比他大伯和几个堂哥就不行了,人家喝酒没事人一样。   “我娘从前是县城韶夫人身边的丫鬟。”   “嗯?”   “我爹说,我姥爷一家是韶家庄子上的庄户,我姥爷和大舅管庄子,二舅和我娘打小在府里做小厮和丫鬟,那家夫人挑中了我娘,还把我二舅安排到三少爷跟前做书童。”   沈青越心道难怪了。   他就说这家里怎么生活习惯这么分裂。   原来一部分是来自大户人家主母的习惯,一部分是来自姜家村的习惯。   “韶家在你们这儿很有名吗?”   “嗯!我爹说韶老爷祖上做过大官儿,族里也有人当官儿,县令老爷也要给他家面子,后来他家少爷也考上了进士,现在也是大官。”   “你二舅舅跟着那个少爷?”   “嗯。”   地方望族士绅啊。   那就奇怪了。   “那你娘怎么会嫁给你爹的?”   大户人家庄户家的姑娘,还能随着主家的姓,可见地位是不算低的,又从小在夫人手底下当丫鬟,按他的常识,要是得宠的丫鬟,说不定那家夫人都会给操心婚事呢,不在县城找个好人家,找个门当户对的条件不错的庄户应该简简单单,怎么嫁这山沟来了?   “我爹说,他从前跟着一个篾匠学手艺,他说那个篾匠不好,老打人,喝醉了还打老婆孩子,后来他跑了,又去学木匠,有一年韶夫人上山烧香,山道上蹿出只豹子,他恰好在那附近给庙里修凉亭,正扛着木头上山呢瞧见了,就吓走了豹子,我娘和韶夫人都害怕,叫他送他们上山,就认识了。”   “……”沈青越好奇:“人家家里没别的仆人呀?”   “马惊了,车夫忙着拽马,俩丫鬟都害怕,我爹说我娘还能和他说话,另一个更小的丫鬟都吓哭了。”   沈青越笑:“你爹这运气还挺好。”   姜竹想了想,也不知道算不算好:“他把木头扔路边,把人送上山再下来,挨了师父好一顿骂。”   沈青越好一阵儿笑,“然后呢?”   姜竹:“然后我娘他们烧完香下来,瞧见他在挨骂,夫人还叫车夫过去帮他说了好话。再之后,府上修院子,就找了我爹和他师父去干活儿,府里的小丫鬟不能常到街上,我娘就找我爹帮她们从街上买东西,有时候这个要东头的,那个要西头的,他得趁着干活儿前使劲儿往两边跑才能买到……”   沈青越忽然问:“你爹是不是挺好看的?”   姜竹愣了下,点点头:“身量像我大伯,五官像我四伯,眼睛像我姑姑。”   沈青越:“你姑姑眼睛比你四伯大还是小?”   姜竹:“大。”   那还真挺周正呢。   捡着兄弟姊妹好处长,还高。   怪不得被一群小丫头耍着玩。   到跟姜竹讲都没想明白人家是故意的,可见性格是个老实人,难怪大户人家的丫鬟看上了。   不过以他们是出身,“你爹娘是怎么弄到这么大座山头的?”   不会是那家夫人给的陪嫁吧,这得多受宠的丫鬟。   姜竹:“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当初我二舅想叫我娘嫁给那家少爷,我爹知道了,去求我姥爷将我娘嫁给他,后来那家少爷知道了,叫我爹跟他赌,赌赢了才同意我爹赎走我娘。”   “你爹赢了?”   “嗯。”   听他四伯说,当初的赌局在县里都很出名,他爹没钱,韶家少爷让他用命赌,他爹答应了,还一口气赢了上万两银子,直到韶老爷的人找过来才制止的赌局。   事情闹到韶老爷和韶夫人跟前,他爹娘两情相悦,韶老爷和夫人就同意把他娘嫁给他爹了,还要给他爹那一万多两银子。   他爹不要,说他答应赌就是为了能娶他娘,既然韶老爷同意了,那个赌局就没意义了。   他坚持不要,韶老爷也没勉强,本想在他们村买田,但姜家村田太少了,干脆就在他们村边买了座山,作为他娘的嫁妆随了过来。   他娘出嫁时候还是从韶府出的门。   “你爹这运气可够好的。”这都不能算新手保护期了吧?   姜竹摇摇头:“我爹说,他不会赌,让押大小,他就只押小,一直押小,一直赢,后来大伙儿都看出来那骰子可能是被人动了手脚了,有人想坑韶家少爷,赶巧他过去求情,把人截和拦下来了。”   不过也多亏这样,他爹才能赢。   他爹想着他是求人,也不好意思押大,就一直押小,没想到还能撞到这种事。   也因为这场赌局,他奶奶耿耿于怀,一直不喜欢他娘。   沈青越却想,韶家老爷肯定是知道了,才给嫁妆给得那么痛快。   若不是姜竹他爹,让下套的人把韶家少爷坑去赌,说不定上万两都打不住。   “他不是考进士做大官了吗?”   “就是从那之后被押去学堂才考上的。”   “…………”   “我爹说,韶少爷人很聪明,从前就是不爱学。”   沈青越:“那他们家陪嫁一座山不亏。”   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这回头的浪子还考了进士当了官儿,他们全族都得感激姜竹爹娘。   他们俩伴着晚风喝酒,沈青越问:“你娘很漂亮吧?”   姜竹摇摇头:“不知道,我爹捡到我的时候,我娘已经过世好些年了。”   “嗯……”沈青越不自在了一下,心道他八成也醉了,姜四山都有孙子了,姜竹爹能比他小多少,这年龄哪能对得上。   姜竹:“不过我娘肯定很好看!”   沈青越笑,将酒递给他。   “你真的是神仙吗?”姜竹脸微微发着红,似乎是酒劲儿上来了。   “嗯?”沈青越一愣,这可怎么回答,凭他们俩的交情,他现在说自己是个人类流浪汉,姜竹八成也不会赶他走,沈青越思考着要不要坦白从宽:“你问这个干什么?”   姜竹:“我爹说,我娘肯定很舍不得他,想看见他,从祖坟过来看他太远了,他把坟建在这儿,我娘就能天天看见他了。可是庙里的和尚说,人死后都会去另一个世界,你能告诉我他们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还是一直留在山上天天看我吗?”   沈青越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他也挺想知道的。   世界上有鬼神吗?   他死了吗?   他是不是死后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如果他在这边死亡后,还能回家看看吗?   过了好一会儿,沈青越道:“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   姜竹呆住。   沈青越:“不过他们在那儿也能看见你。”   姜竹眼睛又亮起来,“真的?”   沈青越:“嗯。”   “那……”姜竹满怀希冀地问:“那我供给他们的香火供品他们能收到吗?”   “……能。”   “不是亲生的也行吗?”   “嗯。”   “捡来的,不是同族过继,我们流的不是一样的血也行吗?”   “嗯,能,”沈青越抬手揉揉他脑袋,“心诚则灵,只要你知道他们是谁,心里想念他们,就能送到。”   姜竹放心了。   回去睡了个很踏实很踏实的觉。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山上就热闹起来了。   昨天谁家挖到了什么药材卖了多少钱,一晚上差不多已经在村子里传遍了。   那可是从差不多中午才开始挖的,如果一早就开始还不得翻倍?   也有要下田去的,趁着早饭前的功夫,先背上篓子到竹林边挖点儿笋,趁着笋季没过晒点儿笋干,无论自己留着吃,还是拿去卖都划算。   挖笋不用爬到姜竹家,很多人都在村边最矮的那片竹林挖,挖到早饭时候,先去趟姜大山家卸下四分之三的笋。   这是昨天说好的,不然背着一大筐笋爬山就太沉了。   也得亏姜正、吕香梅磨豆腐起得早,天亮一会儿,已经有好些人来了。   上午他们家太忙,要做豆腐、送豆腐、卖豆腐,时不时还得下田看看,下午时候才能上山再找找药材挖挖野菜。   姜家业吃过早饭,装了两块儿豆腐领着妹妹上山玩,他娘说叫他妹妹也学几个字,往后不能说也能写,就不怕别人不知道她想啥了。   石生眼睛亮晶晶的,装上她娘昨晚回来给她捡回来压平的笋壳,还有早上自己在厨房烧的炭木棍儿,跟着哥哥上山。   姜家俊和姜家蕙都大了,要在家里干活儿,只能等他们俩回来,晚上吃完饭休息时候再由他们俩来教。   吕香梅:“带好你妹妹,到山上了别尽想着疯玩,好好学,再跟昨天似的,晚上回来让你教教石生和你姐,六个字仨写不出来,看我不拿扫帚疙瘩揍你!”   姜家业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   心说他哥也学了。   他哥还不如他呢,他娘就训他不训他哥。   可对上他哥那带着杀气的眼神儿,姜家业啥也不敢说,拎上豆腐,牵着妹妹往外走,一出门,遇到了打着哈切一脸委屈的姜家才和姜家兴。   “你俩咋了?”   九岁的姜家才和九岁的姜家兴:“爷爷叫我们俩上山跟沈先生学字。”   三人直叹气。   学字一点儿都没意思,根本不想学。   姜家业:“家旺呢?”   姜家才:“我哥天刚亮就上山了,他说要赶在早课前先找沈先生问两行字。”   兄弟三个一阵沉默,又齐齐唉声叹气。   “都怨家旺。”   山上的沈青越也在叹气。   哪个老师被学生堵在被窝里?   这小孩坐他窗户边背书是几个意思?   真想把姜家旺打包送他爷爷家去。   沈先生扫盲班,进行到第二天,老师和个别学生都诞生了厌学情绪。 第37章 菜贩子   一连几天, 姜家村的人都日子过得都像赶场似的。   一大早,家里壮劳力下田, 老人孩子上山挖野菜,再抽出一个青壮或是半大不小的跟着村里的队伍去赶集卖野菜卖前一天挖出来的药材。   反正他们人多,结伴去也不怕到了镇上被欺负,每天有一个带头能扛事的跟着就行了。   早上将菜按捆捆好装筐,有秤的称重,没秤的大概凭手感分一分, 路上商量个大概的价,到了镇上直接按捆卖,算账都简单。   他们一起走,还能一起赶车, 一个筐给一文车钱,家里有牲口的, 还多了一项进项, 卖菜的年轻人也不用自己背那么多菜, 皆大欢喜。   到了中午, 卖菜的、下地的都差不多回来了, 他们再到山上帮家里老人孩子往下提东西, 再拎着空筐一起上山, 干到晚饭前, 回家收拾第二天要卖的东西。   因为要给姜竹交四分之三的东西, 算下来, 各家平均每人一天赚不到三十文。   运气好了药材值钱, 运气不好,只卖野菜可能一天还不到十文钱。   但能到码头赚三十文工钱的只有青壮,上山找药草挖野菜, 可以全家老小齐动员,每个人赚得不多,加起来可就多了,大伙儿挺乐意干。   也有嫌给姜竹太多的,绕过姜竹家山继续往北走,到荒山去挖野菜找药材。   不过这样的人家少,毕竟是闲暇时间的副业,大多还是优先考虑安全,荒山上路也没姜竹家山上好走。   原本一直旁观没行动的江姓人家,慢慢也开始心动了。   打猎是靠运气的,还危险,虽然打到了好猎物能开张吃三年,但大多时候属于三年不开张。   打猎主要也得等秋天。   这季节只出不进,谁能不心慌?   尤其是没什么家底的年轻人,看得都挺眼热。   到村子里有个老头在后山挖到一株稀罕的兰花,到镇上卖了五两银子后,全村姓什么的都坐不住了。   五两呀!   多少人一年也攒不够五两银子!   那五两人家给的还是整块银,村里大多年轻人活了二十来岁,手里还没摸过银子呢!   闻信儿的都骚动了,菜也不挖了,齐齐跑到姜竹家摸银子。   五两能换四千文,一下要交给姜竹三千,老头有点儿心疼。   但一想,这花是姜竹陪他一起去卖的,他也不知道值多少钱,路上想着能卖五六百文就不错,还多亏了姜竹从前去他舅舅家见过韶府养的兰花,知道大概值什么价,敢跟那买花的管事要价,才赚了五两,算来还是他沾了光,又开心了。   姜竹问他要铜钱还是银子,老头要银子。   银子好藏,他能叫老婆给他缝个小兜挂脖子里,晚上睡觉都不摘。   姜竹上里正家借了小秤,这种能秤碎银的小秤全村只有里正家有,还是他们村的共有财产。   里正听说一朵兰花卖了五两,也跟着跑来瞧热闹,还帮着一起称碎银。   五两分四份儿,一份一两又二钱半。   老头咧着嘴装进荷包,笑得嘴角都要翘到耳朵根了。   再攒攒,今年他们家税钱有着落了,说不定秋里都不用卖粮了,全家能吃好粮食过冬。   其他人眼热:“阿贵叔,你这是在哪儿挖的花呀?”   “嗐,就后山。”   “后山哪儿啊?”   “我哪儿还记得,就是瞎走,瞧见一片黄色,过去一瞧,呵,花儿!”其实他是瞧见一片儿草有什么东西盘过的脚印儿,以为能找到兔子窝呢,走着走着,发现一株花儿。   “这季节还有兰花呢?”   “山上冷嘛,开得晚。”   要不是那花儿正开着,还带着骨朵,说不定还卖不了那么多钱。   这下,挖菜的挖草药的都开始操心起山上的花了,这东西比别的值钱啊!都赶上猎头大野猪了。   这下那群姓江的年轻人也坐不住了,问姜竹能不能也上山找药草找花。   姜竹:“嗯。”   “那孩子……?”   沈青越:“来吧,还没学几天呢,不差那几个字。”   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赶。   江姓年轻人们开心了,至于谁回家和家里长辈又进行了一番博弈,沈青越和姜竹就不知道了,还得等个一两天,村里八卦传出来时候他们才能听说。   到下午,姜树卖菜回来了。   他娘和大哥、二哥两家子沉迷挖野菜,他和他老子干了两天,就浑身不舒服了,干脆揽了卖菜的活儿。   他们家没驴车,还是上隔壁村他三姐夫家借的,每天帮人拉菜驴车能赚十来文,他分三姐五文,赶上三姐夫家哪天用车,他再去大伯家先借个一两天。   反正大伯家车主要是给人送豆腐,也是一大早出发,顾不上挣这运菜卖菜的钱。   他们家每天的野菜、笋干儿还是让他帮着卖呢,偶尔一天用车,他大堂哥、大侄子可以自己拉着车去送豆腐。   豆腐也没多沉。   姜家俊一点儿都不知道他们家驴车都进他七叔备用名单了。   起初姜树说可以帮他家卖菜,他还有点儿不放心,不想干了几天,姜树竟然没少给他家菜钱。   虽然早上过来拿菜会混碗豆浆喝,偶尔还会捡点儿豆腐吃。   不过他从小就这德行,小时候就没少打着领他和姜竹玩的旗号来他家混吃的,现在好歹是干点儿正经事了。   这么干了几天,邻居们看他靠点儿谱了,那些家里人少,每天也挖不了多少菜的人家渐渐开始找他帮忙卖。   姜树来者不拒。   代卖十斤要两文钱辛苦费。   他先赶集卖鲜菜,要是赶上哪天菜价低,卖多少,他就给别人多少。   要是赶上菜价高,比预期多赚了,他自己从各家抽个两三文的,或者抓几把豆子粮食,别人还觉得他卖多了多给,挺厚道。   鲜菜卖不完他就赶着车满镇吆喝着卖,剩了干菜,他先攒攒,反正没卖呢,同村邻居们沾亲带故的也不好意思问他要钱。   等攒多点儿了,再喊上他外村的几个狐朋狗友,就敢上码头卖。   码头附近有劫道的,人带少了不行,他的小伙伴儿们和他差不多,都是瞎混不要脸,凑堆儿了那比船商还难缠,都能帮他造势喊价,卖完菜请他们去小馆子点儿煮豆子,豆干儿,再喝点儿酒就搞定了。   几个无所事事的大小伙子东拉西扯胡吹小半天,就能开开心心打道回府了。   姜树这小日子过得不错。   算下来,赚得比去码头干苦力还多。   他也不咋攒钱,每天在镇上溜达,给自己买个烧饼买个包子,饿了就吃碗面。   手头上钱多了就给他娘一点儿,不能多给,他爹知道了肯定磨着他娘要钱买吃买喝,他娘攒不住。   要想攒钱,得找他大哥,他大嫂那叫一个抠门,交过去的钱,一年半载的别想往回拿,不过他要是正经花,他大哥肯定会帮他要,大嫂顶多念叨他乱花。   姜树挺犹豫要不要给他大哥交点儿钱,大哥大嫂想让家旺念书,两口子每天玩命赚钱,天不黑,他大哥大嫂都不带下山的,好歹大侄子呢,他这做叔叔的是该意思意思。   可好不容有了点儿钱,他又挺舍不得。   思来想去,先攒吧,攒够一两半两的凑个整再借给大哥。   他赚钱也有点儿动力了,这两天又开始想再多弄点儿菜。   从别人那儿不好下手,这不是还有姜竹嘛。   他小堂弟那么多菜。   每天忙得都顾不上编篮子了。   结果一上山,就听到有人挖了株兰花,卖了五两银子,大伙儿正摸银子呢。   没赶上热闹的姜树那叫一个悔恨,早知道他就不去卖菜了,跟姜竹去卖花儿多好啊!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天还没赚到一两银子呢。   姜树:“唉,你们咋不叫我?我肯定能多卖点儿银子。”   别人笑他:“多卖了也落不到你口袋里呀?”   姜树撇嘴,“那咋也得请我吃顿肉吧!”   一院子人全笑了,连苦着脸记新字的娃娃都哈哈乐。   姜树凑姜竹跟前儿,“竹子,你那么多菜都晒了干菜啊?大爷爷家还有那么多笋呢,要不然,我替你卖?”   姜竹听完,转头看沈青越。   姜树:“你看他干嘛?这你家还是他家,谁做主啊?”   沈青越朝他露出一个标准假笑:“昨天我才建议姜竹找你帮他卖菜来着。”   “……”姜树一拍姜竹,“竹子,不是我说,你还是得听沈先生的。”   姜竹:“……”   他们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前两天听四伯吹姜树每天卖菜能赚钱,都卖到码头了,沈青越就建议他找他这个“姜家村头号菜贩子”堂哥帮忙销菜。   还让他别着急,说“菜贩子”卖出甜头肯定会主动找他,到时候他们才好要价,不想,没过三天,姜树就真来了。   不过姜树的活儿,还真不是谁都能干的。   卖菜怎么吆喝怎么卖另说,进出算账就挺麻烦,在这个文盲遍地的时代,连个账本儿都没有,也多亏他记性足够好,帮几家卖菜,谁家每天给了啥,卖了多少钱换了多少东西,他竟然都记得,卖了小半月了,也没怎么出过错。   当然,也可能是别人也记不清了,差个一两文,或差一碗两碗粮食的,人家也不好意思和他计较。   这样的人确实适合做生意,尤其是来回倒腾的生意。   姜竹就不行,人太实在,适合搞生产,或者做大生意。   但现在他们没大生意。   堂兄弟俩加上沈青越一通谈价,山上的菜运下去太沉,他们主要晒菜干,若是在较矮的坡地摘的,也不辛苦大伙儿往他家院子里挑了,和笋一样,直接去他大伯家交就行,姜大山管收,姜树管卖。   新鲜的卖鲜菜,蔫了就晒菜干,赚了钱他们三家平分。   不过晒菜干有的要过水,有的要挑拣,笋煮了还得切,辛苦又麻烦,姜树他们家得管往他大伯家送柴。   分到的钱也不能都算姜树自己的,怎么分他们家自己商量,不过得抽出十分之一留着给家里孩子念书用。   梁玉兰笑得合不拢嘴,她同意,她特别同意:“放心吧,没事儿我就上大伯家帮忙去。”   姜树顺势道:“嫂子,你得让大哥二哥他们帮我往山下挑东西,我自己可挑不动。”   从山上运下去的菜是他单独和姜竹合作的,他不答应之前的条件,姜竹就自己慢慢卖,摆明了就是要带上大伯一家。   梁玉兰哪有意见,毛玉珠也没意见,就姜树这懒蛋,他不说,姜胜、姜齐也得给他帮忙,否则他回家告状,姜四山得脱鞋揍那俩当哥哥的。   “行,你放心,到时候都给你帮忙。”   姜树琢磨着,到时候他还能找大堂哥和他好堂侄姜家俊一块儿干,一起分钱一起干,谁也别想跑。 第38章 换教材   每天要晒一堆菜和笋, 篾匠家竹席都不够用了。   姜竹顾不上下山卖货,每天除了晒菜就是编席。   姜松思考了几天, 还是想跟姜竹学手艺。   他们家人多,挖野菜、挖笋他哥哥姐姐能干,连他爷爷奶奶也能在低坡干点儿,他爹叫他好好学,野菜不见得能挖一辈子,但手艺能跟他一辈子。   每天学完字默写过, 姜松也不跟着别人往山上跑,天天跟在姜竹后面学编东西。   这会儿扇子他已经编得挺熟练了,尤其是不需要花纹的小扇子,他负责编, 沈青越画,糊扇子的活儿姜壮壮常来客串。   小胖子和姜松是他们小队里学习最快的, 一直都是第一批默写会的, 只不过姜松是学了不怎么忘, 小胖子是狗熊掰棒子, 学新的忘旧的, 沈青越搞个突袭听写前两天学的东西, 这孩子几乎次次考零蛋, 搞得沈青越相当没脾气, 他实在难以理解他爷爷为什么当老师也能上瘾。   他就不一样, 他只想抽棍子揍人。   好在还有几个能给他续口命的好学生, 姜家旺、姜松还有几个小孩儿, 学得都挺好的。   尤其是一个叫姜美月的小姑娘,次次听写几乎都是全对,据说她每天下山回家还会教几个不能来学字, 只能挖野菜的小姑娘。   沈青越渐渐懂了点儿为什么老师喜欢好学生。   上课时候,那求知若渴的眼神,听写时候,整齐还对的字儿,教起来都有成就感。   其他孩子,蒙对的瞬间,只要他点头,他们就跟刑满释放似的。   沈青越自己也想下课,想去玩,可总有那么一两个能从早上熬到中午也学不会的小笨蛋。   姜大望就是其中的老成员。   到了快中午,不剩几个人了,他就开始带头趴在板凳上抓耳挠腮。   有下山的大人瞧见了,调侃他:“你小子是不是不想干活儿故意赖在这儿呢?”   姜大望囧:“不是!我可想干活儿了。”   他们六人小队因为他老是拖后腿,都快变成五人小队了,今天那五个不够意思的家伙也没等他。   正往外抓菜的大嫂道:“你娘还说攒攒钱往后也送你去书院学学呢,我看啊,这钱还是割肉吃了吧。”   “哈哈哈!”   几个倒霉孩子一起笑,姜大望自己也笑,瞧见姜竹和姜松扛着竹子从竹林里出来了,他撂下木棍儿,“我去给八爷帮忙!”   沈青越头都不抬:“嗯。”   反正每天都这样。   姜竹开始教姜松劈竹子破篾了,正好他们现在晒野菜用不少席子,自己晒菜用也不讲究篾薄了厚了,席子编得够不够好,有没有缝,给姜松练手正好。   姜竹自己劈八层,让姜松先学劈开,试试能不能分到四层。   四层不行就两层,先找找手感。   姜松学得挺认真,结果过来混时间的姜大望上手比姜松还块儿。   姜松有点儿怕刀,劈得慢,求稳,姜大望活像个傻大胆,姜竹都没教完怎么弄,他就敢照着姜竹比划的来了。   姜大望灵机一动:“要不然你替我写,我替你弄这个?”   姜松、姜竹:“……”   沈青越大声道:“我没聋,也不瞎。”   姜大望瞬间蔫了:“唉……”   他还得回去学。   要是今天他没学会那几个倒霉的字,回家他娘要揍他个屁股开花。   揍他还不是因为他学不会,而是为什么人家孩子都能学会就他不会。   不和那些拔尖的比,就比常一起玩儿那几个,他年纪最大,个子最高,咋认个字就落到最后了呢?   他娘不能理解。   他也不能理解。   这是为什么?   这能怨他吗?   唉。   他那几个小兄弟,忒不讲义气。   为了去山上玩,连装都不愿意多装一会儿陪陪他。   其他家长也有这个困惑:   “这脑瓜子咋就这么笨呢?就那几个字儿,我都快听会了。”   “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早点儿干活儿吧。”   于是,沈先生的扫盲班,人数开始减少。   里正每次上来看都要数一遍人头,然后长吁短叹。   叹得别说那些小孩儿了,沈青越都有点儿受不了。   这种软刀子,还不如他爷爷那样骂他,你怎么不好好学,你怎么不好好教来得痛快。   傍晚山上人散了,吃完饭沈青越照旧先教姜竹。   姜竹比那群小孩态度端正多了,坐得老老实实,写字端端正正,铺着张晒干的竹壳,用他自己削出来再烧好的木炭条一笔一画地写,那小学生字体写得都挺可爱。   沈青越仔细观察姜竹的反应。   长相有点儿冷有点儿拽的小孩皱着眉,颇有些抓耳挠腮,努力地死记硬背……   沈青越将那张纸扣过来:“算了,不学这个了。”   他是按姜家旺买那本蒙书教的,但说实话,那书是有点儿无聊,很枯燥。   他偷偷拍了书存平板里,这会儿书上又多了一页笔记,字挺好看,和外面对联一样都是江修文写的,引经据典倾囊相授,看得出来他对同村的后辈非常认真地照顾。   然而,真的很枯燥。   沈青越自己只有在查资料时候才能耐着性子读这种书,十来岁的小孩儿,还有几个更小的,谁爱读这个啊!   反正又不是人人都要走科考,沈青越决定换个教材,寓教于乐。   他想了想,在平板上画了个卡通熊猫。   在熊猫旁边写了句“熊猫先生爱吃竹笋”,再在竹笋旁边画了俩竹笋,然后翻过来给姜竹看:“能看懂什么意思吗?”   姜竹看了又看,指着图:“熊?”   沈青越:“嗯。”   姜竹:“竹笋?”   沈青越:“嗯。”   姜竹:“熊……钻……钻进竹林……掰竹笋?”熊为什么要掰竹笋?   沈青越一本正经地点头夸道:“不错,字数能对上,还猜对了仨字。”   姜竹:“……”   不用问了,肯定是熊和竹笋。   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沈青越说过,他原本是只爱吃竹子和笋的黑白熊。   姜竹:“…………”   他把“大镜子”又拿近点儿,看看黑白色的熊,再看看沈青越,再看看熊,心里大大地震撼,他原本长这样吗?   沈青越:“你再猜一次。”   姜竹揣着一肚子的好奇,努力看字,突然发现,“生”字他先前学过,熊什么生什么竹笋,熊生竹笋?!   姜竹瞳孔地震。   绞尽脑汁,也没从贫瘠的词汇量里把这“熊”“生”“竹笋”给拼成句子。   沈青越见他实在想不出来,指着一个字一个字给他念:“熊猫先生爱吃竹笋。”   姜竹震撼的心平静了,长舒一口气:“哦!”   他就说,什么熊也生不了笋啊。   沈青越在熊下画线,旁边写“黑熊”,画上只熊。   猫下面画线,在下面写“小猫”“花猫”,画上只小花猫。   竹下画线,上面写“竹子”“竹叶”,也分别画图。   先生下划线,画了个长胡子的老头。   再让姜竹试着念。   黑熊姜竹没念出来,小猫念对了,花猫没念出来,竹子、竹叶看图念出来了。   沈青越觉得效果很不错。   就按这个教了!   第二天,他现场作画,现场扩词,学习气氛为之一振,听写只考“小”“花”“先生”“竹”“子”,其他的字他指,他们念,念对就算过关。   一个时辰,全员通关,虽说有学渣退学没来的原因,但这速度却是上了一个台阶,课堂互动都变多了。   他们还自己仿句了一句“小花猫爱吃鱼”。   沈青越写到另一张纸边上,宣布明天学这句。   要下山当小老师的姜美月还拿着张干净的竹壳,蹲在纸前面对着画熊、小花猫、竹笋、竹子、竹叶……   画得歪歪扭扭,很不像那么回事,沈青越干脆替她画了,引得孩子们羡慕连连。   他们也挺想要的。   更想要沈青越画的扇子。   但是又都知道那是要卖钱的,姜大望他们说一把扇子就要卖五文钱,他们不敢要。   沈青越:“哦对了,明天草市,休假一天。”   众:“嗯?!哇!!”   沈青越:“想去草市玩儿的,回家告诉你们爹娘一声,叫他们带上你们。”   这个草市村里去卖货买货的人肯定多。   姜家业喊起来:“小叔我想跟你去!”   沈青越:“不行,你小叔得带我。”   “啊?先生你也去吗?”   沈青越:“我去呀!”   他腿不肿了脚不疼了,早想下山去溜达了。   他们俩和姜树说好了,要坐姜树的车。   姜树准备两天了,为了赶这趟草市,昨天都没去镇上吆喝,还拉上了姜家俊一起,两辆驴车上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只给姜竹留了点儿放竹编的位置,沈青越走累了要坐车,都得抱包野菜才能找到位置坐,没空地儿装这群小孩儿了。   姜树三姐和三姐夫从他这儿赚了点儿钱,想去草市买点儿布给孩子做衣服,都得走着去呢。   第二天,姜家村小半个村子人都去赶草市了。   姜竹头一天下午把要卖的东西已经挑下山了,早上只背了点儿昨晚新编出来的扇子,还装了一兜零钱,和沈青越一起下山。   怕沈青越腿不舒服,他们还拿上了一根儿竹竿儿当拐棍儿,一路上沈青越都是转着棍儿玩的。   “竹子、沈先生去赶草市呀?”   姜竹点头:“嗯。”   沈青越:“你们不去呀?”   “孩子爹领着我家小的去了。”挖野菜的女人笑嘻嘻地回答,再过一阵儿,山上的野菜也该老了,除了卖的,他们还得给自己家里存点儿,看天吃饭,谁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把粮收到仓里,他们从春天开始就得为过冬做储备。   闲谈了两句,他们碰上了溜达着正上山的姜四山。   姜竹:“四伯。”   沈青越:“你不去草市吗?”   姜四山朝他俩瞪眼:“你们走去了,我不得看着点儿山啊!”   一个人没有,人家挖了东西能给他们吗?   他可瞧见几个姓江的小子上山了,说不准就趁着他们不在家,想干点儿什么呢。   姜四山:“玩儿去吧!今天山上挖了啥,叫他们先送你大伯家。”   说完,他又凑到沈青越旁边小声道:“沈先生,你替我看看我们家小树赚了多少,回来你告诉我,省得那臭小子偷偷藏钱在外面胡吃海喝。”   请人喝酒都传他耳朵里了,叫那小兔崽子给他买点儿酒,小气吧啦的不给买,非说什么他娘不让买。   沈青越乐,“行呀。”   到了山下,姜树正把他二哥姜齐家的小子姜家兴往车上举呢,姜家业坐在麻袋上,从上面接,耍杂技似的。   沈青越:“你们俩也不怕掉下来!”   姜树:“掉不下来,我捆得结实着呢。”   俩小孩胆子也很大,坐上去连绳子都不抓,一点儿都不怕高。   姜树还在嘱咐俩侄子:“七叔带你们去玩儿,七叔好不好?”   俩小娃娃:“好!”   姜树:“那七叔在草市买了什么吃的喝的,你们回来不能告诉爷爷,俩爷爷都不能说。”   俩小娃娃:“好!”   沈青越:“……” 第39章 涨价(二更)   村里驴车、牛车加起来总共十一辆, 草市这天都出动了。   有人家里没什么要卖的东西,也赶着车趁热闹做点儿小生意——拉人。   一个人两文钱, 来回三文钱。   平常这两文三文的还没什么人坐,住在山边,村里人普遍脚程好,不带老人孩子,自己早点儿出发慢点儿回,走走也就省下了。   也正因为这样, 家里没车的轻易不会带孩子去草市去县城,太远了。   这回好了,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攒了些家底儿,愿意花点儿钱带上老人孩子去凑热闹的还挺多, 不过各家孩子多,能跟着去的, 也只有家里最受宠的, 或是能帮忙干点儿活的。   一大清早的, 天还没亮透, 村里就响起了孩子的哭闹。   “吃了饭去把鸡喂了, 喂完鸡去放鸭子, 晌午记得喂猪, 下午娘就回来了。”挎着篮子的女人擦擦小儿子的眼泪, 刚才闹得凶差点儿把家里水盆撞倒, 她一生气给他屁股两巴掌, 揍哭了。   小傻子边哭还抱着她腿不撒手, 搞得她又心疼又后悔。   站在一旁的大姑娘道:“要不然让弟弟去吧。”   “他去能干啥,走一半走不动了谁背他?”   小男孩:“我走得动。”   “你走得动啥?去你外婆家没走一半就叫你爹背,去草市比去外婆家远多了, 也没处给你歇着。”训完孩子,到底是不舍得平白惹孩子不开心,她又放软了声音:“你听话,娘回来给你买糖吃。”   小男孩噘着嘴想了想,“要糖块儿。”   “行,给你买糖块儿,也给你姐姐买个头花。”   俩孩子都高兴了。   哄好了孩子,她和丈夫一起出门。   他们家东西不多,就一筐菜干,一篮子鸡蛋,不值当坐车,这阵子鸡蛋价还成,卖了钱,好买些油盐,带着孩子去辛苦不说,瞧见了那些好吃的好玩儿的,孩子闹着要又不买,还平添一场官司。   女人暗暗叹口气。   还是没钱闹的。   要是她家也像县里那些有钱人家似的,有车有钱,带孩子赶场草市怎么了?   她掂掂篮子,和丈夫商量:“要是今儿卖的钱多,给孩子们买斤肉吃。”   “行。拎不动了我替你拎会儿。”   “才出门儿呢。”她笑笑,抬头看看丈夫,心想,日子总会好的。转头听见又一家训孩子的,夫妻俩哑然失笑。   沈青越灌了一耳朵的哭声,都不困了。   他那几个哭唧唧的学生看着他不好意思,他也不好意思和老人孩子抢座位,两辆牛车一再邀请,人家主动说不要钱,他都不好意思过去看热闹了。   人差不多齐了,各家开始出发,一起走路上相互能照应,边聊天边走心理上也没那么累。   沈青越一路走一路观察。   从村里出来一直走,走了将近一小时,他们才上了乡道,经过镇子,才走上了宽敞的官道。   能通过两辆牛车的官道比村间乡道更平坦,两旁栽种着柳树、榆树、槐树,都挺粗大了,不知种了多少年。   两侧的农田随着地势起伏,北侧多是旱田,种着麦子、谷子、豆子,还有小片的蔬菜,南侧沿着河道种稻子,稻苗绿油油的。   他们这儿人口不算密集,出了村,走了好一阵儿才见到山边两三个小屋,再往前走一阵,到了下一个村子,过了镇,地势开阔起来,村子才边多一些。   官道上去赶草市的人也变多,就隔这么远细听起来,两地村民口音就有一点儿区别了。   越靠近草市,水田越多,能看见宽宽窄窄的小河了。   到了草市,沈青越觉得腿都快不是他的了。   倒不是走的时间长他受不了,而是这群人走得太快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不到五点,下山再走到草市,大概也才九点多不到十点。   这会儿好位置已经被近处村子的人占了,带的东西多走不快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沿着路往外摆,这会儿打远处来的人正聚着呢。   姜竹放下背篓,给从车上给沈青越拿了板凳,他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下去,大腿都打哆嗦。   车上的姜家业等不及姜树抱他,拽着绳子已经跳下来了。   姜树、姜家俊把车摆好,解开绳子将驴就近拴到一棵树上,从麻袋下拽了两把干草撒地上,等过一会儿它们歇一歇,再牵去河边喝几口水,吃点儿嫩草,就不用管了。   麻袋被一袋袋卸下来,姜竹和姜树一起解绳子,将干菜、笋干儿倒到铺好的空麻袋上,一堆堆摆开。   再把竹篓、竹篮摆到车旁,提前准备的两根儿竹竿扎进土里,拴上三道绳子,每道绳子上挂竹编的小物件。   沈青越那些扇子被姜竹细心一个个往上摆,为了好看,还用小绳挨个捆,保证每个都是正着,没一会儿,一个个小扇面摆成好大一片画。   另一边,姜家俊将豆腐摆出来,熟练地吆喝起来:“豆腐,新鲜的豆腐~”   村里各家卖野菜、干菜、鸡蛋、豆子、草鞋、草帽等等的,也纷纷找个位置把东西摆出来。   姜树倒好菜,“竹子你看着摊儿,我先去瞅瞅别人家卖什么价,家才,家业,去不去?”   俩小孩儿很够意思地问:“沈先生去不去?”   沈青越半死不活:“你们先去吧。”   他现在只想坐着,连站都不想站起来。   俩小孩又叫上村子里几个小孩,欢天喜地跟着姜树跑了。   沈青越默默摇摇头,趁着没人注意,拿扇子遮着手机,快速拍了几张照片。   多热闹啊。   这可比逛超市有意思多了,就是走过来有点儿废腿。   得抓紧弄清楚姜竹能不能买驴,涨一级户品要多交多少钱,要是差得不多,不如交了钱多买两头驴。   正好这阵儿赚了些钱,天彻底热起来前,应该还能再薅一阵儿野菜和竹笋,等野菜竹笋薅完,村民就该农忙了,路上听他们聊今年的庄稼,应该会有个好收成。   到时候山上人少了,他们俩可以上山找找金银花,吕大嫂说他们挖野菜瞧见了金银花,回头可以找药铺问问价……   姜竹收拾整齐摊子,把东西都摆好放好,一扭头,看见沈青越托着下巴盯着人家馄饨摊子发呆。   早上出门早他们俩没顾上吃饭,他装了俩酥饼,沈青越说起太早了,他胃还没醒吃不下。   这会儿瞧着,胃应该是醒了。   “我去买两碗馄饨吧?”   “嗯?”沈青越回神儿,说到馄饨……他摸摸肚子,是有点儿饿了,“行。”   “你先看着摊子,有人买东西你喊我。”   “嗯。”   姜竹快步跑去摊子上,要了两碗,想了想,他没要大碗,反正姜树在,等他回来看摊子,他们也去四处逛逛,草市上还有好些吃食呢,不好叫一碗馄饨占满了肚子。   没一会儿姜竹端了三碗馄饨回来,沈青越见他向老板指了指他们摊子,似乎是说一会儿再还碗。   姜家俊嘿嘿笑两声,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五文钱一碗的馄饨是用鸡汤打的底,能尝出一点儿鸡汤味儿,主要是馄饨够好吃。   猪肉混着一点儿嫩野菜做的馅儿,鲜香不腻,皮儿够薄够透,汤头飘着点儿小葱,一点儿香菜,调料不多,味道清淡简单,就挺好吃。   两个下肚,沈青越胃口打开了,不大的馄饨一口一个,真是越吃越好吃。   就是有点儿烫,得一个一个吹。   他正举着勺吹馄饨,摊子前站了个人,以很惊讶的口气问:“你这扇子怎么卖?”   沈青越抬头快速打量了对方一眼。   一身好布料,头上戴着个银束发簪子,手上有扳指,圆脸,微胖,体型富态,口音和他路上听过的都不一样,身后还跟着俩推小车的小厮。   这人八成就是姜竹、姜树他们常说的码头的外地船商。   眉毛和他爸还有点儿像。   沈青越:“十文一把。”   姜竹:“咳咳咳——”   船商:“他怎么了?”   沈青越:“喝汤呛到了。”   船商笑了:“小兄弟这就不厚道了,前头我瞧见别人用这样的扇子,说是五文一把在草市买的。”   沈青越:“对,就是我家卖的,上次家里小孩儿不知道价,卖亏了,现在涨价了。”   船商:“翻一倍呀?”   沈青越笑:“整个草市只我一家,要不是家里急着用钱,我也不卖这个价。”   船商:“若我都要了呢?”   沈青越:“你全要了也是十文,等我家不急着用钱了,就是十五文了。”   船商:“……”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众人:“……”   沈青越:“要不然你要这个?这个五文。”   他指指姜竹收菜空档编的福字、寿字扇子。   因为他最近主要忙着编席子,这种扇子也没编出多少来。   船商:“这种也涨价了?”   沈青越点头:“你细看看,这比上次的图样复杂。”   再复杂也不能涨一文呀!   草市上买这么大一把扇子,只要三文。   船商也一副恼怒模样,放下扇子哼了一声走了。   沈青越继续淡定吃馄饨,说太多,这口馄饨都凉了。   姜家俊咽咽唾沫,小声道:“他走啦!”   沈青越:“看见了。”   另一侧摊子上,两个摆菜卖的村民直替姜竹着急。   那小扇子他们瞧见了,都是姜松练手编的!   一个时辰能编好几把,沈先生一个时辰也能画好几张画。   再糊糊边,贴一贴,总共不费多少工夫,一个五文钱,多赚啊!   怎么就把人给说跑了呐?   那外边来的船商可给钱呀!   这沈先生是真不会做生意,他们有心劝劝,可瞧沈青越埋头吃馄饨吃得挺开心。   再劝劝姜竹吧,姜竹那也是一整个毫不在意。   得。   反正人家扇子比他们的菜好卖。   众人心里嘀咕不止,又忍不住看姜竹摊子上那些扇子。   都是钱啊。   一把扇子抵一大捆菜。   正感叹着,刚刚那船商又扭头回来了:“八文一把,我全要了,如何?”   沈青越:“十文一把,你全要我送你十把这种扇子。”   船商咬咬牙,“九文一把!”   沈青越瞧见正举着一串儿糖葫芦的姜家业和姜家才,抽了两把扇子递过去:“家业,拿着这个到四处喊,好看的扇子十文一把……”   船商连忙把扇子给夺了:“十文就十文!那种得四文一把。”   姜竹点头。   沈青越又抽出一把福字扇递给姜家业:“家业,拿着这个喊……”   船商再次抢:“五文就五文,你再多送我五把!”   沈青越:“我总共就二十多把,我再送你五把,我还不如卖你四文一把呢!”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沈青越:“要不然你买我点儿干笋干菜?都要了我送你五把。” 第40章 豆腐丸子   最后那胖船商包圆了所有画扇和福字、寿字扇, 干笋、干菜也要了不少,沈青越多送他五把扇子。   他们家摊子一下清空了大半。   船商一副肉疼的模样, “若小兄弟还有这种扇子,就不必摆出来了,差人到码头喊一声找应城的刘三,我叫小厮到你家中取,只要端午前,有多少, 刘某要多少。”   沈青越兴致寥寥:“再说吧,画幅虽小,画起来耗神费力,若非家中急用钱……”   刘三:“十文真是不低了, 我走水路运回老家,这把扇子多也不过能卖十五、十六文, 若不是扇子小不压船, 这买卖并不划算。”   沈青越但笑不语, 心想, 十文钱的东西你卖十五六文, 这买卖还不划算?   “走船、雇人也要钱呢!”   沈青越压根儿不听这一套, “不买我这扇子, 也得走船、雇人呀!”   两人呵呵笑着讨价还价, 等姜竹、姜家俊和俩伙计称好重量搬上车, 沈青越道:“画扇另说, 那个攒不出多少, 若刘老板需要,福字扇寿字扇我们还能攒一攒。”   “画扇十文,大扇子四文, 有多少刘某要多少!”   “若画扇十文,大扇子得五文。”   “画扇十文,大扇子九文两把!”   沈青越想了想,点了头。   他画的扇子肯定是卖贱了。   这奸商一倒手,说不定得卖二十文去。   不过姜竹编的扇子难度到底要小一些,别人想学他的画有点儿难度,没几年练习,控笔都是门槛,但懂竹编的买一把回去多练练肯定能学会。   他再画,一天也画不出多少来,画厌了得不偿失。   反正了解了一幅画大概的价格,大不了以后他画灯笼去,总能想办法把亏的赚回来。   倒不如让利让他多买点儿竹编扇子。   姜竹编不多,还能让村子里的人编嘛。   与其等别人仿,还不如他们自己拉人走量填市场。   沈青越:“行,要不然,刘兄再买点儿菜?”   刘三一脸无语:“我要那么多菜干什么?”   沈青越:“干菜利薄但好销啊!哪家冬日不吃菜?听口音刘兄是外地人?若你家乡不产这个,随便找几个馆子往后厨一卖就是了。一斤笋卖一文,十来斤笋才晒一斤干,还要剥还要煮还要切还要晒,柴钱、工夫总要钱吧,笋干一斤才卖十五文,多划算呀。”   村里人听得也连连点头。   沈青越:“也只有我们这儿笋才这么便宜。”   从前他家阿姨买一斤带壳的笋还五六块呢,一文钱还是去壳的笋,简直便宜疯了。   要不是这儿是山区,还是产地,农户们又没啥赚钱营生,怎么可能卖这么便宜。   刘三腹诽,邻国的笋更便宜!   往西走,大片的山区,笋也差不多便宜,一斤干笋还能少上一两文呢,他干的主要也不是这买卖。   不过往回运,倒也是有赚头。   不用往什么馆子后厨卖,他有门路销出去,只是干菜、干笋压船,不如风干的野味利厚,他不太乐意卖。   刘三捋捋胡子:“干菜便罢了,若是你们有肉干、皮毛,倒是可以卖我。”   沈青越:“有呀,家业,你叫顺子问问他们族里,谁家有皮毛、肉干,卖不卖。”   姜家业:“好!”   他们算钱的工夫,姜家业带着几个姓江的村人过来了。   春天不是狩猎旺季,皮子、肉都不多,不过江家世代是猎户,谁家也有点儿存货。   往常一家一家零买船商嫌麻烦,都是他们本地的贩子先从猎户手上收,再分档次卖给货商。   江家几家凑凑,数量倒是也还过得去,毕竟是春夏之交,这会儿这些收的卖的都少。   刘三自家有仓,趁着这会儿价低收回去赶初冬卖利润可观。   这些什么价沈青越一窍不通,旁听他们讲价,这胖子肯定压价了,但从那几个猎户的反应看,似乎也还算满意,商量了下,就同意卖了。   结了账,几家猎户很开心,还送了沈青越一把肉干儿吃。   姜姓的村人看得酸酸的。   但也没办法,姜竹自己家干菜、干笋还没卖完呢,肯定要先卖自己家的,他们的,慢慢卖吧。   反正市价就是这样,卖久一点儿倒也不太愁卖。   顶多下个草市还来嘛。   一笔买卖就卖了六两多银子,姜竹很开心,姜家俊、姜家业、姜家兴看他往荷包装银子也跟着开心。   叔侄四个一起傻乐,表情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儿神似。   沈青越好笑,再吃他的馄饨,凉了……   啧。   “家业,你七叔呢?”   “啊!我七叔在那边占了个摊子,说叫我哥把豆腐挪过去卖!”姜家业忽得想起来他回来是报信儿的。   “那边都是卖豆腐的。”姜家兴吃光了糖葫芦,还拿着棍儿添上面那一点儿残糖渣过瘾,悄悄看小叔他们手里的馄饨。   出门前他爹他娘还有家旺哥哥都嘱咐了,让他不要问大人要吃的,不然以后就不让他出来玩了。他爷爷说,饿了就告诉俩叔叔,尤其是小叔。   他有点儿矛盾,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听爹娘哥哥的。   家旺哥总是有理的,爷爷有时候也怕他哥。   不过他那小表情哪能逃过大人,姜竹从荷包里掏铜钱给姜家业,叫他去再买两碗馄饨。   姜竹问姜家兴,“豆腐摊远吗?”   “远!”   “那你和沈先生看着摊子,我帮家俊把摊子搬过去。”   “好。”   姜竹和姜家俊将他们车上的菜都挪到这边儿来,车上只剩下豆腐。   草市往里不好走,就不套驴了,他们俩一个推一个拉运过去就好。   要是那边地方不宽敞,一会儿还得把空车挪回来。   没一会儿,姜家业端着两碗馄饨回来了,还帮沈青越跑腿过去续了点儿热汤。   他们俩在,一会儿又有几个小孩过来找他们玩儿,几个孩子凑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快速将馄饨吃光,还了碗就开始一起喊“笋干!”“竹篮子!”“野菜干!”   孩子家长瞧见了,笑骂:“混账小子,也不知道替你爹喊喊!”   齐声合奏又多了“新鲜的野菜!”“鸡蛋!”“瞧一瞧看一看,什么都有嘞!!”“便宜啦,快来买呀!”   另一边儿,姜树左等右等等不来人,都想亲自来看看了,终于看见姜家俊和姜竹了。   “快快,这儿。”他占的位置果然不够放车,差不多是从俩大摊子中间挤出来的一块儿地方,豆腐不能放地上,他还借了隔壁摊子一个板凳给姜家俊放豆腐笼子。   “大姐,你瞧,我大哥家做的豆腐是不是比你们买的好?一板大一圈儿,还便宜两文钱,往后就从我们家买嘛。”   隔壁是个炸豆腐丸子的,两口子挺和气,听了只笑,老板娘凑过来瞧了瞧,“我尝尝?”   “尝!我们家豆腐细,好吃!”他拿刀铲出来一大块儿,叫随便尝。   还往另外一个卖吃食的摊子上送了一块儿。   老板娘也不好意思白要他们豆腐,给他们捡了几个豆腐丸子。   豆腐、肉、菌子和的丸子,没有放多少面,金灿灿的,还挺好吃。   姜竹:“我买一份儿。”   姜树顿时有点儿肉疼。   一份儿没几个,就要十文钱。   还不如多聊一会儿再蹭俩呢。   这会儿姜竹买了,他也不好意思再跟人家要,从姜竹那儿顺了俩吃了,“那家俊在这儿卖,我再去转转。”   姜竹拉住他:“你中午再转,现在跟我回去看摊子。”   姜树想了想,也行。   他出门没带几个钱,给俩小侄子买了糖葫芦他都不够买酒了,不如卖点儿菜干,中午再去转。   他又顺走俩丸子,“行吧。”   姜竹一看,本来就不多,都要看见底了。   他吃了一个,把剩下的给姜家俊,找老板又买了一份儿。   姜树:“尝尝味儿就行了,怎么又买?”   姜竹:“家业他们还没吃呢。”   老板娘笑盈盈地给他添了个小的当饶头。   一份儿丸子将将够摊子上的小孩儿和沈青越一人一个,一群孩子眉开眼笑的,吆喝得更卖力了。   姜树直心疼,但看看卖出去的货又顾不上心疼了,“嘿嘿嘿,沈先生不愧是沈先生!”   姜家业一脸骄傲:“刚刚还有人过来打听先生的扇子呢!”   其他小孩:“可惜卖完了。”   姜树也很可惜。   打死他也没想到,那么丁点儿大的破扇子,竟然一把能卖十文钱。   他都有点儿想跟沈青越学画画了。   沈青越:“来,你坐这儿,我和姜竹去逛逛。”   姜树:“你们去,你们去,吃饭前来换我就行。”   说好了他帮姜竹卖东西,姜竹给他分钱,谁知道这么会儿功夫大头都叫姜竹自己给卖了,再不表现表现,他挺怕姜竹不给他分钱。   姜竹和沈青越还没走远,就听见姜树在卖力地吆喝:“笋干、竹筐、竹篮子,菜干、笸箩、竹簸箕,看一看,瞧一瞧!大娘,要吗,就剩这几个了,你要给你算便宜点……”   沈青越失笑。   真是个销售人才。   “咱们晚点儿回去,让他多卖一会儿。”   姜竹笑:“好,你还吃那个丸子吗?”   “嗯?”   “不知道他们都在那儿,早知道多买一份儿了。”沈青越就吃着一个。   自以为是沾了小孩儿的光才混上一个丸子的沈青越:“……?”   他沉默着看了姜竹一会儿,笑道:“小姜师傅,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姜竹一脸茫然,目光澄澈,单纯地没一点儿算计。   沈青越叹气,又笑:“我们背着你俩侄子偷吃是不是不太好?”   姜竹下意识问:“我们回去再买一点儿?”   沈青越笑得更实了:“买吧,还有姜松和小胖子呢,糊了那么多扇子,不能白干活儿。”   “嗯。”   “走,先去那边儿瞧瞧,我闻到肉味儿了。” 第41章 小鸡(二更)   卖菜的、卖肉的、卖家禽、卖野味的。   卖零食、卖玩具的。   卖桌椅板凳家具的。   卖陶瓷碗碟花瓶摆件的……   沈青越远远听见鹅叫, 赶紧戴上口罩,放心地溜达起来。   他是没逛过这种集市的。   他们老家就有集, 四五天一次,不过知道他天生的毛病,他爷爷回老家从来不带他,阿姨去菜市场也不带他,他逛过吃喝用品最齐全的,就是超市了。   客观来说, 他知道他们家附近那家大型超市东西是要比这里齐全多了,但视觉感官上,这儿比超市琳琅满目多了。   东西摆在地上、板车上、篮子、筐子里,高高低低, 各种颜色,这里一扎, 那里一捆, 又是一堆儿, 走到哪儿都能听见吆喝声、砍价声, 男声、女声, 老老少少, 蹲着的、站着的、坐着的、走着的, 还有在小摊吃东西的。   香味儿也是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视觉、听觉、嗅觉, 甚至挤来挤去的触觉, 哪儿都是热闹的。   沈青越很新鲜, 哪个摊子他都想看一看。   遇到个卖碗碟的摊子,他都能蹲那儿看半天。   他挑了一个又一个,拿起一个又一个, 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个白瓷的浅底盘子,准备买回去当调色盘。   他现在用那个是姜竹家盛菜用的盘子,颜色有点儿深,调淡墨不好分别颜色。   卖盘子的老头老大的不愿意,抓把稻草给他包盘子,“你这小哥挑得也太仔细了,挑那些,就要一个啊?”   沈青越又要了一个人家烧坯时候挤歪了,烧出来挺扭曲的大碗。   他拿回去当笔洗用。   沈青越拿着碗当把件玩儿,“你看这弧形多漂亮。”   姜竹看不出哪儿漂亮,这都快扭成麻花了,反正整个草市大概除了沈青越,没人会花钱买这么一个碗。   倒是不贵,一文钱,沈青越高兴,卖碗碟的老头也高兴,皆大欢喜。   沈青越还买玩具。   竹蜻蜓、草蚂蚱、小瓷人、泥娃娃……一买,他还买好几个,小人,小鸡,小狗,围在摊子边一脸羡慕的小孩们逐渐看呆。   姜竹赶紧掏钱装东西走人,省得一会儿这些小孩儿反应过来了和家长哭闹。   沈青越向来是个管不住钱包的,何况刚刚赚了钱,一路走,一路买,茶叶来一包,果脯来一包,小点心来一包,刚出炉的油酥烧饼,刚出锅的油条糖糕,还有能现切的芝麻糖,酥果子……   一路走一路吃,手里东西越来越多,直到走到卖酱的摊子,姜竹买了两竹筒的酱汁,再也提不下了。   沈青越好奇地闻了闻,是酱油。   “那边还有醋要买吗?”   姜竹摇头:“香醋要去县城买,李家铺子的香醋才好吃。”   “?”沈青越也不知厨艺相当不怎么样的小姜师傅对调料还有这种追求。   不过回想一下,姜竹似乎确实爱吃醋,调凉菜时候要放不少醋,吃面时候要放醋,偶尔还倒点醋泡饼吃。   “……那改天去县城买?”正好他也想去了解下户品分级和他落户的事。   “嗯。”   往回走,他们看见有人挑着筐在卖小鸡小鸭,毛茸茸的小家伙叽叽叫着,沈青越有点儿好奇。   他小时候画的第一幅画,就是小鸡。   他爷爷教的。   他爷爷一落笔,圆丢丢的怪可爱。   他一落笔,好丑一个墨点子。   他那时候朝他爷爷嚷,“我又没见过小鸡怎么画?你带我去看小鸡!”   可那时候他爷爷还不会用电脑和智能手机,连照片儿也找不着,自己唰唰画俩,跟他说,“这就是小鸡!”   给他比划翅膀是怎么样的,怎么回头怎么啄食,然而他就是想象不出来。   回头想想,也不能怪他爷爷,他爸妈反复说过很多次他对动物皮毛过敏,搞得他爷爷都不敢领他去小区院子里玩,生怕遇到谁家的猫猫狗狗。   其实他也没那么娇气。   沈青越凑近了点儿,隔着一米多远看那些挤来挤去,一个压着一个,非往一个角挤的毛绒小鸡,有点儿手痒了。   他挺想抓两只回去玩儿的,可惜不行。   不知道山上能不能养鸡。   他问姜竹:“山上能养鸡吗?”   姜竹摇头:“山上有黄鼠狼。”   “哦。”   那就多看一会儿吧。   人家卖小鸡的挑着担子在前面走,他隔着一米多远在后面走,有人挑小鸡时候,他就站定远远瞧热闹。   于是,回去的时候姜竹手里多了两只鸡。   姜树惊呆了。   好家伙,这俩放出去比他还没谱儿呢!   “你们买的这都是啥啊?”他都无语了,连姜家业都有点儿无语。   他们这么大都不玩泥娃娃了,咋沈先生还喜欢玩儿泥娃娃呢?   姜竹从摊子上拿了个大小合适的篮子,铺了点儿带来喂驴的干草,将小鸡放进去。   除了沈青越,也只有小点儿的孩子对两只小鸡还有点儿兴趣,稍大点儿都在家喂鸡都喂烦了。   童心未泯的几个和沈青越一起蹲在摊子后面围成一圈儿,边吃他俩买回来的零嘴边看小鸡,“沈先生,你买的是公鸡还是母鸡呀?”   沈青越:“不知道,老板说一公一母,你会看吗?”   “我不会,我爷爷我奶奶才会。”   “你怎么不买两只母鸡呀,母鸡才下蛋。”   沈青越:“我也好奇公鸡怎么长。”   姜树几口啃了一个肉包子:“那有啥区别,不都一个样?”   “不一样!”   “公鸡有鸡冠。”   “我说长大之前一个样。”   “不一样!”   姜树和几个孩子嚷,听得姜竹头疼,他问:“你们去吃饭吗?”   “去!”姜树马上不管公鸡母鸡一不一样了,放下沈青越买那只瓷烧的公鸡娃娃,“要不你们先去,一会儿回来换我?”   姜竹:“你先去吧。”   “行。”见姜家兴想跟他,姜树想也不想:“一会儿你跟你小叔和沈先生一起!”   他是要去偷偷喝酒的,带着个小孩儿算怎么回事。   姜家兴闷闷不乐:“哦。”   姜树:“一会儿给你买糖。”   说罢,脚底抹油溜了。   不提吃饭还好,一提吃饭姜家业也饿了。   早上他也没吃饭,一上午就吃了一串糖葫芦和俩馄饨,他那碗儿都被分光了。   他和姜竹熟,不怕姜竹,摸摸肚子道:“小叔我想吃鱼丸子。”   姜竹:“哪有鱼丸子?”   姜家业:“那边!”   他指了指朝外的方向。   草市离码头不算太远,附近村子水系发达,他们这儿鱼不贵,不过鱼丸子麻烦点儿,要去刺取肉,捣茸再团成丸子,小孩吃倒是不怕会卡到刺。   码头、镇上都有卖的,不过因为做起来麻烦,家里平常只有过节才会做两次。   他们这儿鱼丸子吃法也挺多,直接煮汤的,往汤里煮面片的,还有先煮熟了丸子再和豆腐炖的,炒菌子辣椒的,也有和别的肉闷墩的,油炸的。   姜竹先给了姜家业二十文,叫他领着那几个小孩一起去吃。   村里人连忙制止。   在山上交菜就能看出来点儿了,这一起一摆摊更能看出来,姜竹为人是真大方。   先是馄饨又是零嘴儿的,人家顺手给了,他们看见的时候孩子都吃上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会儿大人都在呢,哪儿能好意思叫人家管饭。   “你们吃,你们吃,不用管他们。”“我们带着饭呢。”   大人赶紧把孩子领回去。   年纪小的还有点儿嘴馋,不过刚刚吃到了点心,还吃到了果脯,这都是平常吃不到的,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要和姜家业他们一起吃。   姜家业也没太在意,反正在村里各家也这样,谁家买了好吃的,又不能上人家家里吃。   他默默看着一步三回头往他爹娘那走的姜田,还有一直在摊子上给他爹娘帮忙的江顺子。   他们小队,今天就他们三个来了。   姜大望他娘不带他。   姜壮壮家今天来亲戚。   姜松要在家里帮忙干活儿。   他挺想叫俩队友一起吃。   他看看姜竹,再看看沈青越,沈青越:“你看看能不能也跟馄饨似的端过来吃。”   “哦!”姜家业高兴了,拉上姜家兴一起去买丸子。   没一会儿,他俩颠颠跑回来,姜家业端了个盆儿,姜家兴在后面端了一摞碗筷。   沈青越看笑了,心说天爷,竟然还有盆儿呢!   姜家业嘿嘿笑着给姜竹、沈青越递碗。   他也没敢都花完,人家说三文钱一碗鱼丸子,加面片再加一文。   他瞧摊子上碗挺大,学着上次姜大望的模样和老板商量,他们家在那边摆摊,大人走不开,能不能买大份儿端回去吃。   老板说行。   反正每个草市都有这样的,还拿出来个盆儿,问他要不要用盆儿,一盆儿十二文,相当于五碗丸子的量,还可以多给他放点儿菜。   姜家业一时也没算清,反正觉得盆儿比较划算,还多要了三文钱的面,让人家多给舀些汤,压了三文钱在摊子上,一会儿还碗筷再取回来。   这一盆儿,他们四个根本吃不完。   反正碗都借回来了,沈青越叫他俩去把那几个孩子喊回来,说叫他们过来喝点儿汤。   各家中午带的无非也是馒头、饼子,都是干东西,倒是都带了竹筒装水喝,但水哪有鱼丸汤好喝。   姜家业说喝汤,汤不要钱,大人知道他们是好意,也没拒绝。   小孩儿们又拿着饼子、馒头撒欢儿跑回来,还有自备竹筒当碗的。   姜家业先给姜竹、沈青越舀,剩下的怎么分,他俩就不管了,让姜家业自己看着办。   他叫江顺子时候把另外俩姓江的小孩儿也叫来了,他们俩有点儿不自在,但姜家业也很公平地给他们俩一人舀了俩丸子。   小孩们往道边的草地上一坐,把自己的馒头、饼子泡进汤里,午饭就解决了。   汤不够分,姜家业又跑去花了一文钱叫人家给添了一盆儿汤,在店里蓄汤不要钱,他蓄一盆儿,老板脸都黑了,说一会儿少退他一文钱才同意,不过添汤时候,又给他盛了点儿菜叶子。   这季节野菜也不咋值钱。   一碗鱼丸汤下肚,姜家兴不找他七叔了。   他算是看透了,还是小叔好。   剩的加退的,还有四文钱,小叔叫他和堂哥分了,要是他七叔,肯定得把钱要回去。   姜家业掏出他的小钱袋,将那两文放进去:“小叔,我们去给小胖子买丸子。”   小胖子来不了,但还惦记着上次的炸丸子。   “嗯,”姜竹又一人给了他们五文钱,“给石生、家旺他们也买点儿东西,带好家兴,不要乱跑,去看看你哥吃饭了吗,用不用替他看会儿摊子。”   “哦!”姜家业很开心。   出门前他娘给了他五文钱让他给石生买糖了,他又有五文,一会儿到豆腐摊,还能问他哥要一文,他发财了。   一收钱袋,姜家业像个斗志昂扬的小将军,振臂一呼:“走!咱们去买东西!”   一群孩子呼啦啦跑了,摊子瞬间安静。   沈青越拎过来他的小鸡,“要给它们喂什么吗?”   姜竹:“要拌麸子,先给它们泡点儿粟米粒,回去再问问大嫂。”   “它们喝水吗?”   “不能喝水。”   “哦。”沈青越伸手很轻地摸了摸,刚刚人多,他怕那群孩子把小鸡玩儿死了,没敢摸。   好柔软。   热乎乎的。 第42章 豆沙包   这一天姜家村赶草市的人回去都比平时晚一些。   一来, 今天带的东西比往常多。   二来,平时他们是看时间差不多, 卖不完也就收拾东西了,省得路远天黑路上不安全。   今天不一样,他们是结伴来的,人多,遇到啥都不怕。   也因为这样,都有底气一直卖, 卖到天色快暗了才商量着一起走。   有人卖得快,也有人卖得慢,到下午卖得差不多的还帮东西多的吆喝,遇到来采购的大户, 人家要什么东西多,两家三家的还能凑一凑, 也省得对方来回找了。   若谁那卖什么差一点儿想凑个整斤整两, 也能互相凑凑。   他们回去晚, 还赶上有些卖吃食的摊子收摊便宜卖货, 捡便宜买了些熟肉好菜和一些散碎了的点心。   不送礼, 不上供, 拿回家自己吃, 没差, 还实惠呢。   一个人招呼, 好几个凑上去一讲价, 把点心摊那些剩的碎块渣渣包圆了。   从里面分到几块儿还挺完整的, 村里的女人们开心得不得了。   回去能拿给孩子们吃了。   套好车,将装豆腐的箱子放好,再把今天换回来的粮食、剩下的东西都捆好, 姜家俊、姜树喊和他们比较近的亲戚和邻居过来坐车。   姜田和江顺子早上都是走过来的,可累惨了,这会儿都爬到姜家俊他们车上。   姜家俊还给了他们一人一块儿糖,叫他们和家业玩。   今天带的豆腐都卖光了,附近两个摊子还和他们家定了豆腐,说下个草市找他买两板。   不管人家是不是口头客气,都是个好信号,下次他好多带点儿。   也就是这阵子了,天再热一点儿,豆腐就不好这么卖了。   别人讨厌冬天,他们家卖豆腐却喜欢。   冬天豆腐不爱坏,还有人专门爱吃冻豆腐,窝冬时候炖锅白菜豆腐,也是道好菜。   要是能多放点儿油渣就更香了。   今天他们买了肉,回去先熬油,捞出来油渣明天就能炖豆腐。   姜竹生意也不错。   临到收摊有人东西买多了不好拿,到处找筐子篮子,他带来的仨筐和俩大篮子,都是最后卖掉的。   干菜、笋干卖得也不错,几乎都卖完了。   原本卖到中午时候他们还怕卖不掉了,得改天往码头试试,不想几个老太太结伴过来,瞧见他们家菜干嫩,直接分了快两包。   野菜也就这一阵子,山下的野菜都开始老了,她们怕买到老的苦。   姜树打通了任督二脉,带着一群小孩喊“山上的嫩野菜尖了”,还故意让他们跑去其他摊子附近随便找个方向虚假地大声喊“奶奶,那边有嫩野菜!”“娘,那边那家野菜都是嫩芽!”,往他们村儿招揽了不少生意。   就是搞得他们亲娘亲爹有点儿脸红臊得慌。   野菜干带的笋干卖得也不错,最后大家东西都卖了个七七八八。   有个专门扫尾的采购过来讲价,想便宜买。   姜竹没卖。   他们家干菜干笋还多,都是同一批的,回头凑凑重新卖就是了,没必要降价。   几家就剩一点儿的就卖了。   一斤便宜一两文,那人给的是铜钱,也不亏多少。   大家都喜气洋洋。   沈青越也开心,东西卖得好,总算没白给姜树工钱,最后那几个筐子篮子的生意也是姜树招揽来的,他就不给姜四山打小报告了。   他坐在车边,挨着他的两只小鸡,还有买的一堆零零碎碎听车上孩子大人闲聊。   “鱼丸子好吃!”   “油炸丸子才好吃!”   沈青越想,都好吃,小油酥烧饼也好吃,芝麻糖也好吃,没能吃成的卤肉面大概也好吃,他们路过闻到味儿了,可惜没肚子吃了。   看来以后还是得积极赚钱,多下馆子。   人家能出来摆摊子的,确实有手艺,他们一路买的小吃味道都挺正的。   反正他和姜竹的厨艺都挺堪忧,一个水平是零,一个比零高不了多少,想提高到厨子的水平有点儿难度,还是出来吃吧。   沈青越问走在车边的姜竹:“镇上赶集也有这种卖小吃摊子吗?”   姜竹点头。   沈青越:“镇上都有什么好吃的?”   姜竹被问住了。   坐在车上的大娘直乐。   她家摆摊位置离姜竹摊子不远,可算瞧见了沈先生是个什么脾气。   那整个一小孩儿嘛!   好家伙,这一天,不是在吃,就是在玩儿,要么就是给俩小鸡崽子相面。   谁家二十多大小伙子是这模样啊,成亲早的,像他这么大娃娃都能跑了,他自己还是小孩儿性子呢。   不过人家靠谱起来又挺厉害,张口就敢说话敢要价,一把扇子卖十文钱,可是吓死人啦。   大娘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羡慕,插话道:“咱们镇上鸭子、鱼丸子、酥饼,听说前大街有家馆子的卤鸭子好吃着呢。”   姜树边赶车边道:“刘记卤鸭!他们家鸭杂汤也好喝,山阳的鸭子,长庄的鹅,咱们山阳镇上烤鸭子、卤鸭子、酒闷鸭子,都好吃。还有刘家村的蒸饼,三坡村的酒,大伯家豆腐,在咱们镇上也算有点儿名气。”   姜竹还真不知道。   不过从前在镇上摆摊,别人问他是哪个村的,他说姜家村,人家会说一句“哦,你们村豆腐好吃”。   沈青越:“你都吃过?”   姜树:“我吃过大伯家的豆腐!”   车上众人哈哈笑。   “别的咱没吃过,不过那刘家村的蒸饼是好吃,人家蒸的又白又暄软,也不知是怎么蒸的,饼子一层一层的,吃起来甜着呢!”大娘回想着从前走亲戚尝过的蒸饼,回味无穷。   “白面多嘛!”   “听说人家也搀着杂面呢。”   “上西坡村买一篮子尝尝嘛!”   “哎哟,谁家吃个蒸饼还买呀,那钱是大风刮来的?”   “你这老太太忒小气,你拿麦子换嘛。”   “我还不如磨了面擀一锅面呢。”   “哈哈哈!”   他们这儿也就谁家过大寿,或有钱人家添了孙子吃满月酒,才上刘家村买蒸饼,若舍得花钱,人家还能给做花样子,据说镇上王财主过寿时候,弄了个大寿桃饼呢。   沈青越问姜竹:“你吃过吗?”   姜竹摇头,不过他听得有点儿馋了。   两人默默对望一眼——改天去买!   今天不用了,他们一到家,吕香梅已经做好了一大锅饭等着他们。   姜四山更是在村口转了好几回了,远远瞧见有驴车过来,高声问是谁,听到姜树他们喊声,不等他们靠近就骂上了:“怎么这么晚,也不怕狼把你们叼走。”   众人嘻嘻哈哈,瞧见自己村的灯火,可算是彻底放心了。   姜竹从车上取了给姜松、姜壮壮买的东西,跟姜家业一起去送。   姜四山:“要吃饭了,他们俩这是往哪儿去?”   沈青越:“姜壮壮托家业给他买了东西。”   “哦。”姜四山欲追问,见沈青越忽然转了转头,又嗖地转回来,可眼睛一直往刚刚的方向瞟,他狐疑扭头,瞧见姜树正抱着个小坛子猫腰往他们家溜呢,腰间也是鼓囊囊的。   “回来!兔崽子!”姜四山抬脚就追上去。   姜松家已经吃过晚饭,他坐在屋檐下正拿篾条练编篓子,但编着编着就有点儿稀疏。   “不碍事,甭拆了,明儿我背这个去打草。”他爷爷坐在旁边看,乐呵呵地给他递篾条,“要是再宽点儿,还能下河里捞鱼。”   姜松看看,好像是编高了。   “姜松!”院外传来一道喊声,姜松一怔,好像是姜家业。   说话间,姜家业已经跑进来了,“给你,小叔给你买的肉丸子。”   姜松懵:“啊?为啥给我买丸子?”   姜竹后一步进来:“扇子卖了钱,沈先生给你买的,姜壮壮也有,这个也是。”   他将两个荷叶包递给姜松,“你们忙,家业,回去吃饭了。”   “哦!”姜家业急刹车转弯再往外跑。   姜松一家人呆住,他爷爷忙道:“快去送送。”   他们出来了,姜松爹娘才和邻居客套完回来,打个照面都没弄清怎么回事,姜竹已经点点头领着姜家业快步走了。   “这是来干嘛的?”   “给小松送东西,说是扇子卖了钱。”   姜松打开荷叶包,一包是糖,一包是一块儿卤肉。   “嚯!”   姜大山家里,沈青越、姜树将钱都掏出来,全家人发出齐齐惊呼。   他们开始算账了。   姜家俊钱袋子里只装了自己家豆腐钱,不用往外拿钱。   沈青越拿着姜竹的钱袋子,将卖野菜、笋干的钱数出来。   出发前他们称过了,一多半是从山下直接装的,这属于三家平分的部分。   一小半是姜竹挑下山的,卖一斤给姜树一文辛苦钱,分完了他们家再自己分。   姜四山很满意,嘿嘿直乐。   姜家俊觉得他小叔亏大了。   七叔一家子又没出多少力气。   不过沈青越不觉得亏。   姜四山可一直帮着姜竹巡山呢。   无论什么,天长日久的只靠自觉没有监督肯定不行,他乐意替姜竹唱黑脸,沈青越不知多高兴。   看看这小半月下来,姜竹在村子里的口碑直线上升,他四伯替他拉走多大仇恨啊,怎么不值点儿辛苦费了。   况且平时姜胜、姜齐也时不时会到山上帮点儿忙,姜家旺、姜家才、姜家兴学字之余也经常在山上帮姜竹晒晒菜。那一家子人也不是全都不靠谱。   水至清则无鱼,何况是亲戚。   姜竹又没他爸妈那种条件,可以一个亲戚不用,靠招聘招揽想用的人才。   把他们排除在外捣乱,还不如招揽过来干活儿呢。   重要的是,据他观察,姜竹其实不讨厌他四伯一家子,就是有点儿没办法,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而已。凭姜四山喝醉了提到弟弟痛哭流涕,姜竹就不会介意被他们占便宜。   算下来,除了换回来的粮食,扣掉各家买肉、买油盐等的钱,平均每家能落一两多银子。   姜树花得多,又是肉又是酒的,不过加上姜竹给他的辛苦费,他还是比姜家俊多点儿。   可人家加上豆腐钱,又比他多了。   没卖完的干菜、干笋算姜竹自己的,就不用另外两家跟着往回摊钱了。   姜大山、姜正都觉得这不好,家俊说了是沈青越一大早招揽到船商卖扇子,顺便把姜竹那些干菜卖了,剩下的应该算他们三家的。   姜四山:“大哥你这多没意思啊,一家子人分那么清楚干啥?”   姜树:“就是。”   沈青越:“姜竹也同意这么分,不然咱们分粮食?”   姜四山:“分粮食!”   黄豆都给姜大山家磨豆腐用,所有人都没意见。   粗粮姜四山要了大头,细粮主要留给姜竹。   正分着,姜竹回来了。   姜四山一家有点儿忐忑地等姜竹的意思。   仔细算,拿粗粮更划算一点儿,细粮价贵,东西少,但姜竹家人最少,没养那么多张嘴的压力,正好沈青越也不咋爱吃粗粮,他没意见。   皆大欢喜。   卖剩下的姜竹自然而然算作是自己的,连同几个篮筐,都先放进大伯家专门放他东西的屋子里。   姜竹四伯母刘秀霞爱吃红豆,这次正好换到点儿红豆,姜竹也没要,她挺高兴,见他们收拾好了东西,喊姜竹上她家吃饭。   吕香梅:“在我家吃吧,都做好了。”   六堂嫂毛玉珠也招呼:“到我们那儿,才蒸了饼。”   不过时间晚了,怕上山不安全,姜竹哪家也没留。   他们俩连粮食都没带,只拿了钱提着两只小鸡,就准备上山回家了。   吕香梅、毛玉珠都给他们俩装了点儿菜,四伯母还给他们俩拿了两个豆沙包。   天已经黑了,姜竹点了火把,给沈青越拿了根儿竹竿,自己则在腰间别着篾刀。   “我四伯母的豆沙包,只有四伯、家旺、姜树偶尔才能分一个,家才、家兴、家安他们都不行。”姜竹咬了一口发现竟然有豆沙馅儿,都惊呆了。   沈青越仔细品了品,豆子很软,炖得很透,保持了豆子的形状,咬下去已经是豆沙的程度,里面没什么糖,全是红枣的甜味儿,吃起来很甘甜,皮用的还全是白面,口感非常细,按红豆绿豆的单价算,这小包子在他们这儿还能算农家奢侈品。   能当点心了。   “我看你四伯母还挺好哄的。”五十多岁,成天笑吟吟的,脸上没一点儿忧愁,说话慢声细语,想要什么都写在脸上,藏都不会藏,姜竹把那点儿红豆给她,就笑得像得了什么好宝贝,眼里全是欢喜。   姜竹笑,心想沈青越摸小鸡时候和四伯母拿红豆也差不多。 第43章 县城   缓了两天, 沈青越腿不那么疼了。   怪不得他家阿姨爱念叨什么山民腿脚好呢,天爷, 那么多人去草市,第二天就他一个腿疼的,连小孩儿都活蹦乱跳。   会赚钱的沈先生身体不好深入人心,这次他们要去县城,县城比草市还远呢,他前脚说放假, 后脚就有人问姜竹用不用车。   沈青越:“……”   这种好事怎么能拒绝呢?必须坐。   有了车,姜竹正好也能多带点儿东西。   从前都是过年过节,还有他姥爷、姥姥过寿时候他才去,这还是头一次不年不节地上门呢, 姜竹有点儿紧张。   说到底,他们其实是不太熟的。   一年见不了几次, 他又不是亲生的, 他舅舅舅妈对他挺好, 他爹不在后, 还来看过他, 给他送过东西, 也提过叫他跟他们去县里住, 给他在韶府找个轻省的活儿干, 后来见他不愿意离开家, 还寻了门路叫他往纸坊送竹子。   姜竹受人家恩情, 总觉得没底气, 每次想要去县里,就有点儿发怯。   出发前头一天晚上,姜竹把要收拾的东西都提前装好了。   他打了两只兔子, 两只竹鸡。   家里有的各类干货也都装了不少。   他姥爷是庄子的管事,不过管的庄子在城南,不挨着山,吃山货得花钱,每次他和他爹过去都带些山货。   另外,他还准备了些鲜笋和嫩野菜。   反正有车,能多带一点儿。   收拾完这些,姜竹去洗澡、洗头、收拾衣服,拿出来最好的衣服,簇新的布鞋,看得沈青越直稀罕。   平时叫姜竹洗热水澡,跟杀了他一样难,向来是冷水泼,进浴桶那也是把锅里他没用完那点儿热水根儿随便往里一舀,图个心理作用,就算洗了热水澡了。   洗头更是恨不得直接到扎溪里顺水揉搓,今天倒好,不用他嘱咐了,自己知道烧热水了,还专门采了点儿侧柏叶回来煮水洗头,平时他可是皂角洗一切的。   沈青越:“你舅舅家是有漂亮小表妹吗?”   姜竹:“?”   沈青越:“还是你看上了人家府里哪个小丫鬟了?”   姜竹茫然摇头,他舅舅住那个小院就他们自己家亲戚,哪有什么小丫鬟?   “我娘是家里最小的,我只有表姐没有表妹。”   “……”沈青越:“那你这是打扮给谁看呢?”   姜竹:“……”   他反应过来了,红着脸有点儿恼,有点儿囧。   沈青越也反应过来了,吃惊道:“你这是……穷小子进城看富亲戚,怕露怯?”   “哎……”他忍不住笑,“我没要笑你的意思,就是……”沈青越又一阵笑,他是好久没见过这样的了。   他们家亲戚这几年都是走装穷路线,想进他爸妈公司,或让他爸妈找人给安排个好工作。   只有他拼命想证明“不用你们”“我很好”“我能靠自己过得不错”。   “哎……”沈青越叹气。   大傻子还遇到二傻子了。   偏偏姜竹没搞明白他笑什么,窘迫地解释:“我舅舅舅妈老觉得我过的不好,总要给我塞钱,其实,其实他们也不是那么有钱的……”   “我爹说,他们只拿工钱,要管人又少不了花钱,一年到头不少花销,孩子也多……”   沈青越:“想干长久还不能贪人家东西是吧?”   姜竹点头。   沈青越又是叹气。   姜竹没上过学,还不在村里住,没人系统教过他什么,也没耳濡目染跟着大人学什么人情往来,什么都半懂不懂的,东听一句,西听一句,一脑子零碎儿乱七八糟,难为他知恩图报,品性这么好。   人从三四岁才开始记事,能记清楚可能得四五岁了,十四他爹就不在了,仅仅十年,还是童年期的十年,他爹教会了他怎么生存,怎么赚钱,怎么做个好人。   沈青越想,他爹肯定是个好人。   而且还十分疼爱他。   让他一个人辛苦生活了好几年,都坚信他学会的一切,没有怀疑,没有动摇,被骂被排挤,也没有学坏,甚至都没有抱怨报复过谁。   沈青越有点儿羡慕,有点儿心疼。   抬手揉了揉姜竹的头,弄得一手潮乎乎的,“怎么还没干?”   头发太多太长也不是什么好事。   “拿把扇子,我给你扇扇。”   沈青越撩着姜竹的头发给他扇风。   和电视剧里不一样,为了方便干活儿,他们这儿都会束发包起来,只有小孩才不束发。   不过普通百姓都是拿块儿布巾一捆完事儿了。   姜竹的头发很直,包一天,洗完马上就挺垂的,不知道要上理发店拉直的姑娘们得多羡慕。   据他观察,这儿的人头发都挺浓密,枯黄的也很多,毕竟营养跟不上,但是那浓密程度不知是不是和不熬夜有关系。   姜竹头发倒是不枯黄,大概和他会打猎,不怎么缺肉吃有关系。   就是瘦。   干活儿太多,消耗太大那种瘦,吃点儿肉也补不起来。   “你不想让你舅舅舅妈觉得你过得不好?”   “嗯。”   “那你还不换双鞋?”   “嗯?”姜竹看看他准备的新布鞋。   “傻小子,你这一看就是故意换来充门面的,人家哪看得出来你平日过得好不好,这身好衣服是不是借来的。去找双旧点儿的布鞋穿上,不要太破的。”   姜竹愣了愣,眼睛瞪圆了。   难怪他每次穿了新衣服,他舅妈瞧见他还是叹气呢,原来是因为这个?!   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沈青越轻蔑嘲笑:“不,还因为你又黑又瘦又矮。”   姜竹:“……”   早上出门前,沈青越给姜竹涂了点儿乳液和防晒。   浆糊似的白糊糊涂脸上,姜竹浑身都不自在,更不知道沈青越说的拍一拍是怎么拍。   他按了一下,手指沾到了,没忍住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有点儿香味儿,笑得沈青越差点儿把手里小瓶子扔了。   沈青越叹气替他抹匀,姜竹扶着桌子站都要不会站了。   “行了,白了点儿。”手上沾到一点儿,沈青越顺手拍自己脸上。   姜竹:“……”   “戴草帽。”沈青越先给自己扣上,他是为了遮头发,姜竹得遮阳。   能有多热,姜竹就是不爱戴,反正他就那么一点儿旅行装的防晒,用完拉倒。   姜竹默默把草帽叩脑袋上,脸上还是沈青越手指的触感。   挺软。   感觉比他脸还软。   装好水,下山。   路上遇到村里人砍竹子,还帮他们把东西挑下去了。   村民:“想砍几根儿竹子搭个鸭棚。”   姜竹:“哦。”   村民:“砍竹子交哪儿啊?也放你大伯家去?”   姜竹:“行。”   村民:“正好,昨天还听你大嫂说想再搭个库房呢。”   另一人:“可不是,他们家东西越晒越多,往下该下雨了,得放屋子里。”   村民:“一会儿问问他们哪天弄,好去搭把手。”   一群人聊着天,聊到山下,也没人发现姜竹脸上抹了东西。   姜竹悄悄碰了碰,感觉像糊了层密密的细泥。   城里的小姑娘们天天就涂这种东西吗?   沈青越那么白是因为涂这个吗?   他好像没见沈青越涂过,每天洗漱完也没见他回房间取那两个彩色小瓶子,那么小的小瓶子,为什么这种浆糊不干呢?   用来糊扇子的糨糊放一天就不能用了……   姜竹装着一脑子乱七八糟,将东西全装好,向借车的人家道谢,赶着驴车出发了。   小毛驴哒哒哒跑在村间的小道上,尾巴一甩一甩的。   早上的风带着凉意,车子跑起来风就更明显了。   姜竹也不禁有点儿期待,现在他又攒够一头买驴的钱了,如果户品不变,他就砍树自己做车板,再到镇上买车轮、车轴、车辕那些就行了。   可以做个宽敞点儿的座。   还可以弄个棚子。   他见韶府的车都是有棚的。   “偷笑什么呢?”   沈青越坐在另一侧,歪头看他。   这孩子从出门就有点儿不正常,这会儿都开始自个儿傻乐了。   沈青越被他感染得也有点儿想笑,费解道:“去你舅舅家这么高兴吗?”   昨晚不是还忐忑不安吗?这情绪变得也太快了。   “不是。”提起舅舅家,姜竹还是有点儿紧张的,连忙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挪着往上坐了坐,省得脚太低,车跑起来弄了一脚的尘土,本来就不是新鞋。   不过想想能见到舅舅一家人,他还是有点儿高兴的。   他带了好些东西。   “城里有纸铺,去完我舅舅家,我们可以去看看。”   “嗯。”顺便还能看看有没有颜料卖。他对这个世界的文化用品还挺感兴趣的。   不知道有没有专门的书画市场。   “然后去李记买香醋。”   “嗯,嗯?”沈青越笑了,还惦记着醋呢?   山上醋用完了,姜竹下山只打了一点点儿,还装在竹筒里,家里的醋坛子就等着装李记的醋是吧?   宝峰县位于姜家村的东南方向,城西是清川江的支流,他们叫汇江河,名字颇简单粗暴。   汇江河在城外那段宽三四米,水深处有两米多,能过船,越往下游越宽,也是从他们县往外走最主要的水道。   从姜家村方向过来,入城前得先过河。   汇江河上有座石拱桥,能赶车上下,过了河再走几十米,还有一道护城河。   护城河上没石桥,搭着浮桥,驴车上去浮桥一晃一晃的。   浮桥两岸都有士兵,要是谁在桥上故意晃着玩儿,会挨瞪,再晃,士兵就该过来了。   走在他们前面一家人领着俩孩子,一个一两岁还抱着,一个大点儿,四五岁,跑着跑着害怕了,出城的骡车经过他,骡子正好踩在他附近的木板上,挺宽的木板顿时跷跷板似的,那边沉下去,这边翘起来,翘起的木板通过绳子又带着附近几块木板往上翘,桥也跟着晃,那孩子哇一声吓哭了。   他爹赶紧把他抱起来,哄着没事。   也有胆子大的,非往桥边缘走。   他们这浮桥可没栏杆,连个把手都没有。   孩子站在边边上往下看,挺乐呵喊:“有鱼!”   他奶奶过去一把将他拉回来,朝屁股上啪一巴掌,“掉下去淹死你个不听话的小兔崽子!”   前面堵了个拉货的车队,沈青越一点儿都不着急,坐在车上看得津津有味,都想画下来了。   好一会儿,前面的车终于动了。   轮到他们进城,还得交入城费三文钱。   姜竹说他们是进城走亲戚的,不是卖货,但他大半车的菜,还绑着一笼兔子一笼野鸡,人家不信。   交完钱,过了第一道城门进瓮城,经过瓮城进第二道城门才是真正进了县城。   在排队入第二道城门前,沈青越看见一群破衣烂衫的人坐在瓮城墙角下的阴影里,有人垂着头,有人仰头看着高墙外的天空发呆,也有人目光呆滞地望着来来回回的过路人,只有几个小孩儿还有点儿灵活劲儿,蹲在地上捡石子玩儿。   沈青越:“他们是……难民吗?”   “……嗯。”   沈青越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大概是习惯了,士兵、路人几乎都对他们视而不见,瞧见了的也扭开脸,有不忍心的老太太“哎呦”一声,嘟嘟囔囔念叨什么。   入城前,有个在他们后面进城的老太太挎着篮子过去给了那几个小孩儿一张饼,给他们掰开分了。   她一掏出饼,难民马上有人看过来,城门附近的兵瞬间也扫视过来,沈青越余光瞧见头顶上什么光闪了一下,一抬头,瞧见上面巡逻的兵弓箭都搭上了,对的正是难民的方向。   那老太太浑然不觉,给孩子们分完饼,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一脸不忍地往城里去。   人走了,小孩儿们也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不甘心的眼神重新垂落下去。   士兵收了弓箭,继续巡逻。   沈青越听见有人小声道“吓死人了。”“先前不是在外头吗?”“可不是,还给搭了几间茅草屋,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有人在外头抢东西,这才叫他们到瓮城里来了。”“这世道。”“咱们这儿不错了,每日分发些粥,听说别处连水都不管呢。”“可怜见的……”   姜竹和沈青越都往难民那边看了一会儿,轮到他们赶着车进去了。   “等出来也买点儿饼子什么给他们吧。”   “嗯。” 第44章 走亲戚(二更)   韶府位于县城东北方向, 是宝峰县几家大户之一,位置相当好。   他们家独占了一条巷子, 进了巷子往里瞧,三间门,都姓韶。   正中的正门挂着块儿不太大,字却相当漂亮的木匾,写着“韶府”。   笔力雄厚,风格古朴, 没落款,不知是谁题的字。   他们过了巷子,得往后绕,下人住的位置不在这里, 他们得去东侧门敲门。   原本的韶府没有现在这么大,不过扎根久了, 树大根深, 越来越富有, 开枝散叶, 族人越来越多, 最初的韶府是不够住了。   扩建了两次后, 就不好再扩, 韶家和邻居们商量了下, 在别处买了差不多的宅子和对方置换, 这才得了左右的宅子。   不过日子久了, 还是不够住。   再之后, 也没办法了,只好将不是嫡出的旁支亲族挪出去,再在县城内外另寻宅子, 有在西北边的,也有在东南边的,城内有不少姓韶宅子和店铺。   倒是伺候主家的仆役们不好搬远,除了贴身的丫鬟仆人和护卫要住在主家的内宅配房,其他人都住在韶府东边后面买的院子里。   这东院和韶府隔着一道墙,中间还打通了门,能通到韶府后院花园门口去,平时不干活儿的时候,仆役们就回自己的小院来住。   像姜竹舅舅家这样卖身到韶家,又几代都在韶家本本分分干活儿的家生子,住得就要好些,加上姜竹二舅舅从小跟在府上少爷身边当书童,他跟的三少爷又考中了进士当了官儿,还把他带到了任上,他们一家在府上也跟着受到重用,还分了个单独的小院子。   姜竹外公本来也该从庄子调进城里,不过他习惯了在庄子上生活,放心不下那些庄稼,老两口和大孙子依旧住在庄子上,只每年报两季收成和过年时候才来县里住几天。   目前他们家的小园里住着姜竹大舅舅一家,还有他二舅妈和两个儿子。   孙辈的,也选了两个机灵的孩子给府里的少爷当书童,每天随着主家上学堂念念书。   姜竹大舅舅在外院做管事,主要负责几个庄子。   大舅家大表哥跟在他外公身边,二表哥随韶府管家跑腿。   二舅家三表哥和一个老婆子一起给在外地当官的韶三爷看院子,管他自己在老家的产业。   二舅家四表哥和他娘一起,专门管给府上买花草。   姜竹之所以认识兰花,就是见他二舅妈和四表哥倒腾过兰花。   花季过了,小姐们不喜欢了,府里暖房放不下,就得另外寻个养花人给养着,等来年养开花了,再搬回来给小姐们看。   姜竹大舅妈接的是姜竹娘当年的差事,给府里老太太当丫鬟。   不过她脾气急,坐不住,老太太放权给儿媳妇后,每天又只吃斋念佛没啥事,身边也没多少让她跑腿的事,看她年纪大了,家里孩子越来越多,前两年老太太干脆给她放了假,只年节和府上事多的时候才叫她过去帮帮忙。   她就在家缝缝补补做做饭,管管两家的孩子,偶尔给妯娌帮帮忙,不用干活儿,领着工钱,她也挺开心。   姜竹他们过来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下人仆役都在府上干活儿,东院这边反倒是挺安静的。   姜竹敲门,门房很快就出来了,瞧见是他,还挺诧异,“这不是满爷家外孙吗?”说罢他扭头朝院子里喊,“福婶子,你家竹哥儿来了!”   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赵福丫一愣,擦擦手快步出来,瞧见真是姜竹,惊讶道:“真是竹子!我还当听岔了呢,今儿怎么有空进城来了?”   说话间,她先把姜竹瞧了一遍。   衣服洗过,不是全新,裤脚有点儿短了,还算合身。   鞋也是穿过的,没踩多少土。   再瞧瞧,高了点儿,胖了点儿,这脸瞧上去还白了点儿,想是没遇到什么难处。   她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点儿。   从前姜竹来,次次穿的都是新衣服,可她家的每回去山上看他,姜竹都穿得破破烂烂的。   在他们镇上遇到两次,那也是打着一串的补丁,每次都搞得她忧心忡忡,生怕姜竹是走亲戚借来的一身行头,来回路远,走一鞋泥土,回去还得赔人家双新鞋。   这回瞧着,总算像个人样了。   “快进来,快进来。”   “舅妈,”姜竹见大舅妈满面的高兴慈祥,没有像从前那样一见他就压不住地皱眉发愁,叹着气就要给他钱,也不自觉轻松了几分,带着一点儿愉悦打完招呼,向她介绍,“这是我朋友,沈青越,我们一起来的。”   沈青越露出礼貌的笑容:“婶子好。”   “哎好好好,”赵福丫光顾着看姜竹了,往外一扭头,盯着沈青越就愣住了,心里暗道一声,哎哟好俊的小伙子!嘴上却招呼着:“来来,都进来。”   门房把两扇门都打开,帮着他们把驴车赶进来。   东院也是有安置车马的地方的,他们贴墙放好车,解了绳子牵驴到棚里吃草,姜竹将车上的东西往下搬,想起从前舅妈做了什么吃的会叫家里孩子给门房端,还有上次去镇上买纸那回事,姜竹从笼子里掏出一只竹鸡给他,又掐了把鲜野菜,“山上拿的。”   门房和赵福丫都愣了愣。   尤其是赵福丫,姜竹在她心里,那和他爹差不多,人是个好人,大方还傻实在,就是闷葫芦不会说话,人家得了他们的好,都不见得会领情。   姜竹甚至还不如他爹呢,沉默寡言的有些过头,一点儿不懂人情世故,今儿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她眼睛瞅着姜竹猛瞧,嘴上已经替姜竹客套:“孩子的一片心意,快拿着吧,你家小子前两日不是还闹着想吃鸡吗?”   门房推脱:“嗐,他就是一阵子一阵子胡说,这么肥的鸡呢,拿去市集能卖不少钱,这野菜也鲜嫩……”   赵福丫嘴上客气:“拿着吧拿着吧,跟我家还客气啥,往后我外甥来了,你别不认脸儿就行。”   门房笑着收了东西:“哪儿的话!”   可两人心里都有点儿嘀咕,姜竹弄来小半车菜,这不是要卖的?   姜竹却已经将车上的菜全搬下来了。   他背着一筐,还拎着一麻袋。   沈青越拎着另外一麻袋,几人大眼瞪小眼。   沈青越:“厨房在哪儿?”   “里边,里边。”赵福丫还有点儿回不过味儿来,提着兔子和鸡笼子领着他们往里走。   从前他们怎么跟姜竹说让他常来,他也不爱来,一年就那么固定几趟,这回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有心叫姜竹去把这些菜啊肉的卖了换些银钱吧,又怕他好容易来一趟,伤了面子往后更不愿意来了。   赵福丫闷着一肚子心思,盘算着一会儿给姜竹往回装点儿啥,一进小院,就喊小孙子上前头喊人去,“三宝,去前头看看你爹你爷爷谁在,就说姑奶奶家表叔来了,叫他们回来吃饭。”   “哎!”正在院子里玩水的小男孩看看沈青越,看看姜竹,认出姜竹了,仰头朝他笑笑,一蹦一跳跑了。   赵福丫领他们到厨房放下东西,又给他们打水洗手洗脸,再招呼他们进屋休息。   单独的小院子还算宽敞,但和姜竹家没法比,整个小院加起来,还没姜竹家半个前院大呢。   突然从山上过来进了城里的房子,怎么看都有点儿逼仄。   沈青越静静观察。   韶府前院算得上高门大户,但下人住的院子,顶多就算还挺齐整的民居了。   倒是青砖瓦房,也还算讲究,这小院里处处收拾得仔细,只是见惯了现代建筑,家里还有别墅,沈青越觉得这房子挺朴素的,有点儿小,有点儿暗,人住多了,东西就塞得有点儿满,远不如姜竹家清雅。   虽然姜竹家前院一堆竹编,后院种的都是菜,没花,没假山,接的是乡村的地气,一点儿都不city。   不过人家拿出来招呼他们的点心,就非常有大户人家的气质了,一盘儿枣糕,做了好几个花样,放甜品店,得摆出来按块儿卖。   沈青越尝了一口,枣味儿很浓,还放了蜂蜜。   不得不说,这年代虽然物质稀缺,但能找到的东西却是货真价实的,这蜜的香味儿就比超市买得好。   赵福丫招呼着他们吃东西,又给他们俩沏了茶。   她暗暗打量了沈青越,越看越迷糊姜竹是怎么认识这样的人的。   这枣糕在他们府上不是稀罕东西,但放在乡下,轻易也是舍不得吃的,尤其是那蜜,专门用的枣花蜜,要不是他侄媳妇在厨房,还赶上了府里的小姐又得了别的稀罕东西,没要这糕,他们还分不着呢。   可沈青越这平平的反应一看就是没少吃过好东西嘛,一点儿都不稀罕,一点儿也不稀奇。   他这样,赵福丫反倒是有些稀奇。   像是个纨绔子弟。   瞧这身打扮,还是个落魄的纨绔子弟。   别是姜竹老实见识少,叫人给骗了去。   她多了个心眼,给他们倒上茶,先起了话头:“你舅舅巡庄子去了,晌午就能回来,你那仨哥哥俩在外院干活儿,一个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是不是有事儿找你舅舅?”   姜竹点点头,“嗯,我想买头驴。”   赵福丫诧异:“买驴?”   “嗯。”姜竹看看沈青越,瞧见他一脸笑容地在吃蛋糕,活似事不关己地瞧热闹。   来的路上,姜竹觉得沈青越比他会说话,问沈青越该怎么说,沈青越说,你随便说,能说清楚就行了,说不清楚也没事儿,我会帮忙打补丁的。   可现在,他根本就没有想帮忙的意思!   姜竹只好边想边说,逻辑清晰且简单粗暴:“我赚钱了,”不用借,买得起,“想买头驴运东西,拉车。”   “是该买!”那山可高了,天天爬山下山的,赵福丫去过没几次,想想腿肚子都酸,“有个车进城也方便。”   姜竹:“嗯。”   就是她有点儿没搞明白,怎么买驴还得跑县城来。   他们镇上没牲口市吗?   还是今年县里缺牲口了?   赵福丫原本当他是想借点儿钱,姜竹偏说他有钱,她思来想去,要不然,姜竹是不会看驴?   “你舅舅、二哥会看驴,等吃了晌午饭叫他们带你上牲口市转转。”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谁要买驴?”   帘子掀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等个子国字脸的男人进来了,“真是竹子。”   “二哥。”   韶宗升:“坐坐,三宝说姑奶奶家小表叔来了,我还道他胡说,竹子你要买驴?”   姜竹点头。   韶宗升:“那一会儿咱们到市上看看,我帮你挑头好的。”   赵福丫:“你爹呢?”   韶宗升:“还没回来呢。”   赵福丫:“行,要是你爹晌午回不来,你上马房那看看谁得空,叫他跟你一起去挑挑,给竹子挑头好的。”   韶宗升:“放心吧,那边我有熟人,买好就能把文书给办了。”   姜竹闷头听着,终于听到了重点,问道:“买驴会改户品吗?”   韶宗升一怔,这还真问住他了,他跟管家学的多是各类杂事,但文书之类的,他只懂一点儿皮毛,这些他也不怎么知道,“应当不会,不然下午我先找人问问。”   沈青越道:“我听姜竹说,他是第五等的户品,一年要交二十两左右税银,不知道第四等要交多少,第五等和第四等界定又有什么区别。”   韶宗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是?”   沈青越:“在下一介闲人,现在旅居小姜师傅家里,在村子里暂时教教小孩识字念书。” 第45章 牲口   姜竹看看沈青越, 配合道:“他……沈先生,是我朋友。”   “哦哦哦!”韶宗升又看了看沈青越, 确实像是个读书人。   先前他还当沈青越是谁家亲戚,赶的时间不巧,来寻亲,亲戚人不在,先被他娘叫到屋里等人了。   从前这样的事也常见,不想竟然是跟姜竹一道来的。   一阵子没见, 他小表弟都会交朋友啦?   不过沈青越说教小孩识字念书,他倒是没敢轻视,韶家就是读书人家,对读书人府上向来是敬重的, 何况他还是姜竹的朋友。   韶宗升好奇归好奇,也没急着打听沈青越来历, 解释说:“姑姑那山, 从前是府上三爷给办的, 理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过户品怎么分我也不甚清楚……三爷书房应当有这样的书, 我去问问老三。”   赵福丫:“行, 你叫他晌午回来吃饭, 再看看你二婶他们晌午得不得空回来。”   “好, 那竹子、沈先生你们先坐一会儿, 我去去就回。”   韶家三爷的宅子在北边, 韶宗升快步过去也得快两刻, 老三韶宗固一听是要问户品,也有点儿懵,赶紧到书房找律例翻了翻, 囫囵吞枣记个大概,跟管事婆婆说一声家里来了亲戚中午回家吃,和二堂哥一起回来了。   “别的好说,就是先从三爷账上预支些银子也不当什么事,但是府里的书,要拿出来,必须得先得三爷或老爷同意才行。”韶宗固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不过我大致瞧了,五品到四品主要是户资,家资五万以下,都算五品。”   五万。   沈青越默默琢磨,姜竹说当初他爹赌赢了上万两银子,韶府给他们买山,应该不会超过赌资才对。   不过还是问问才稳当,沈青越问:“不知从哪儿能看家资数目。”   韶宗固:“户册上能看。”   姜竹:“我们村的户册在里正那儿。”   韶宗固:“咱们买驴去登册时候兴许也能看见,看不见也没啥,给点儿钱,找个人替咱们看看就是了。”   最大的问题解决,席间气氛都轻松了。   赵福丫叫儿子侄子招呼姜竹和沈青越,她到厨房去给他们做饭。   家里厨艺最好的还是三侄媳妇,可她在府里厨房做事,轻易离不开,一大早就得过去,有时候赶上府里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的想吃个宵夜,或招待客人,常常要天黑透了才能回来。   到中午开了席,姜竹大舅舅也没回来。   原本要回来的二舅妈和四表哥因为二房夫人嫌花园里花落了凌乱,又被遣着找花匠过来修剪换花,晌午只能在那边凑合着吃了。   赵福丫习以为常,大户人家规矩多,规矩外全凭主人说了算,做奴仆的甚少有什么能自己做主的,就是她家两个当书童的孙子,也是日日跟着少爷住,他们还得在院里干活时候瞧上几眼。   赵福丫:“想是庄子里有什么事耽搁了,我给他留了饭菜呢,不用等他,咱们吃。”   韶宗升:“尝尝这鱼,大哥下篓子抓了好些鱼,昨日我爹巡庄子巡到那边儿,拿回来十来条,还有不少鱼干儿,一会儿给你装点儿。沈先生也尝尝吃不吃得惯。”   姜竹尝了一口,一伸碗,插到他二哥和沈青越碗之间,“他吃不了太咸。”   韶宗升:“?”   沈青越:“我有哮症,不能吃太咸。”   “哦!”韶宗升顺势筷子一松把鱼放姜竹碗里:“那沈先生尝尝这鱼汤,这个清淡。”   韶宗固拿起勺子帮他们盛汤,好奇道:“听沈先生口音,似乎不是宝峰县人士?”   沈青越早料到了会有这么一番,笑笑淡定地编了一套四处游历外邦人的身份。   在他暗示下,姜竹俩哥哥很容易就相信了他是受战祸逃难过来的邻国人,也是忍不住地唏嘘感慨。   “这些日子我们府上和庄子里也买了些人……”   能入韶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也算是个好归宿,可若能当良籍,谁想要贱籍呢?   当年他们太爷爷也是因为老家遭了难,一路逃荒到宝峰县,后来家里人又染了病,实在过不下去才卖身到韶府。   他家运气还算好,韶家家风好,不怎么苛待下人,他太爷爷又擅长种庄稼,不贪滑,慢慢熬到他爷爷这代,得了信任,当了管事。   当初一起逃难的同乡,好些后来没了音讯,有的是病死了,也有的说不清道不明。   遇上不好的主家,打骂虐待,什么都可能遇到。   他还听说有些人在外受了委屈,人模人样的装腔,回了家就爱拿下人出气。   即使是他们府上,也出过数九寒天的,罚下人在外面数树叶子的事。   有什么办法,入了贱籍,身契在人家手中,就是被打死了,官府也不会认真管。   提起这些,席上气氛有些凝重。   韶宗升给沈青越倒了杯酒:“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沈先生只管开口,咱们兄弟别的没有,在县里还算认识些人,知晓些门路。”   “多谢!”沈青越听出了他们是愿意帮他找门路弄户籍的,顺口问:“我听说若在本地落户需要置产还要有人担保?”   韶宗固笑了:“买两亩地就行。”   现在县里难民一大把,哪有可能人人都能找到人做保,已经不像前两年那么严了。“咱们一会儿到衙门找人问问。”   说行动,两兄弟也痛快,吃完饭韶宗升去找管家告了半日假,韶宗固比他自在些,韶三爷不在,他自己就能给自己放假。   他们拎上了姜竹带来的一只兔子,带姜竹拐了几个巷子找了个老头,片刻后出来,“咱们先去看驴,一会儿到衙门外找那老头儿子打听就成,他在衙门当差。”   他们赶着姜竹的驴车先去了牲口市。   来买驴,沈青越也挺期待的。   他们这儿的牲口市场除了牛、马、骡子、驴,附近猫、狗也卖。   四舍五入,这不等于逛动物园了?   这要是放在他家,他敢去看一眼长毛的,他爸妈非要和他讲一番他如何不在乎命,不在乎他们,多自私,多任性,再和他断绝关系不可。   他倒也没要非作死,以防万一,他荷包里装着急救药,早早戴上了两层口罩,还向好奇的两兄弟演示了口罩的用法。   “这倒是方便。”韶宗固瞧着稀罕。   他们院子各屋子的门平日都锁着,但是每年得扫两次灰,扫灰时候,他每次都蒙着块儿大面巾,有点儿碍事,要是能缝这么个小东西,就方便多了。   进了牲口市,他们就更羡慕沈青越了,那叫口罩的小布块至少能遮些粪味儿呀!   不过嫌弃归嫌弃,人家牲口市的粪也是要卖钱的,堆到一起,能卖给城外的农户和田庄。   姜竹有点儿担心沈青越,他们家养只小鸡,沈青越每天看完过够瘾,都要洗手、洗澡、换衣服,进了牲口市,不知有多少毛。   一路上姜竹频频看他,却见沈青越比他自己还兴奋,没有咳嗽,没有大口喘气,渐渐也放松了。   他们先看了马,不过马他们是买不起的,也不划算。   按大虞的律法,朝廷需要时可以随时向有马的人家征马,征用畜力也优先用有马的人家,要是哪儿一打仗,马被征调走了,别说回不来,就是用个一年半年的,伤了,病了,就够普通人家哭的。   而且养马又贵,又不如牛、驴擅长做农活,所以马都是卖给有钱人家的。   韶府就养马,还养了不少,不过姜竹他们就不敢想了,和大多人一样,瞧见了就看看过干瘾。   再往前是卖骡子和牛的,姜竹走过去,一眼就瞧上一头红褐色的骡子。   那头骡子长得高,瞧上去像匹马,站在那儿有一米五到一米六,比姜竹都矮不了多少,若它不出声,旁人不说,猛地一看还以为是匹马呢。   很漂亮,很精神,价格也足够漂亮和让人精神,人家要二十两。   姜竹总共就带了二十两。   先前卖花赚了四两多,草市赚了七两出头,再上卖草药的,还动用了他的小金库,总共凑了二十两。   按原本的计划,如果一切顺利,毛驴价格不高,他们能买两头驴,再去给沈青越看病,若还能剩点钱,就买点儿好吃的,逛一逛书坊、纸铺。   问完价,姜竹什么没说,看驴去了。   然而心里装了头俊美骡子,再看哪头驴也觉得不够吸引人。   驴子价格倒是在预期内,这阵子比才冬天时候贵了,但一头壮年驴子八两可以拿下。   沈青越摸了摸驴的脑袋,耳朵,顺着背摸皮毛,还拍了拍人家肚子。   其实驴子也挺漂亮的。   大眼睛,长睫毛,毛色也好看。   能爬山,能拉磨,耐力好,生病少,除了叫声难听了点儿,据说脾气倔强了点儿,哪儿都挺好。   而且个头小,海拔低,万一不小心骑驴摔了,伤得还能轻点儿。   两头驴,姜竹上下山就不用自己背东西了,只需要牵着缰绳走就行。   他们可以弄辆车放在山下姜竹大伯家里,东西多了,去套下车,东西少了,骑一头,牵一头,他们一人骑一头也行,能载的东西还多,方便回本……   沈青越想了一堆说服姜竹的理由,最后开口道:“我们回去看骡子吧。”   姜竹看他。   正在和老板讲价的韶家兄弟俩也看他。   曾经沧海难为水,得不到想要的会惦记一辈子的,以后有钱了,也不见得能摆平这份儿遗憾。   何必呢?   钱而已,还能再赚,小孩儿嘴都撅起来了。   沈青越从来没在花钱上受过委屈,他都受不了的委屈,好孩子为什么要受?   大不了多画点儿扇子嘛。   二十两,区区一万六千文。 第46章 砍价(二更)   不想画一千六百把扇子, 沈青越让姜竹、韶宗升、韶宗固见识了下落魄大少爷的砍价能力。   他们杀回去,沈青越要走姜竹钱袋子, 走在前面,杀气腾腾要找茬似的直奔那头骡子,“这头,卖不卖?”   正啃饼子的老板:“?”   他咽下饼子,“卖呀。”   沈青越:“十五两,我要了。”   老板:“???”   那你怎么不去抢?!   他怒道:“少了二十两不卖!”   沈青越:“那我干嘛不添几两去买匹马?”   老板:“我这骡子比马一点儿都不差!”   沈青越:“它是马吗?”   老板:“不是。”   沈青越:“那你卖马价。”   老板:“???”   老板被说得都愣了一会儿, 高声道:“我这骡子品相好呀!你看看,三岁的骡子,这蹄子,这牙, 你看看,你看这体格, 多结实, 好好养, 还能干三十年活儿!”   沈青越岿然不动:“那它也不是马。”   老板:“我这骡好啊!”   沈青越:“不好我还不要呢。”   老板:“你说个实在价!”   沈青越:“十五两。”   老板:“不卖!”   沈青越:“不行, 我要买。”   老板、姜竹、韶家兄弟:“…………”   老板怒道:“我不卖!十五两我不卖!”   沈青越:“你不是县城人吧?”   老板狐疑地看他:“关你什么事?”   怎么还是个县里的恶霸吗?   不卖要打人是怎么样?   老板色厉内荏:“这儿可离衙门不远!我在县里头也认识人!”   沈青越莫名其妙:“进城卖骡子要交入城费, 进坊市也要交钱, 你认识人就不用交钱了?”   老板:“……交。”   沈青越:“那不就是了, 还有, 你每日吃喝, 喂骡子的草料, 都是钱, 你卖几天了?”   老板:“……我这头才卖十来天!”   沈青越:“十来天都没卖出去,你觉得你再卖几天能卖出去?”   老板火都要起来了,“你不买就不买, 你会不会说话?”   沈青越:“谁说我不买了,现在问题是我不买吗,明明是你不卖!”   老板:“你,我,我……”   沈青越:“我问你,如果你这骡子一年都没卖掉……”   老板调门嗖就拔高了,“谁说我一年都卖不掉了?!”   沈青越:“当然不会,卖给我,今天就卖了,不卖给我,那谁知道呢。”   众:“…………”   沈青越无视老板要喷火的眼珠子,反正他们人多,韶家兄弟是地头蛇,还能打起来么?   他自顾自地算账,“我给你算算啊,如果你一年没卖掉,明年卖多少钱?还是二十两吧?”   老板:“你到底要说什么?”   沈青越:“很简单,你的骡子多吃一年草料,多花一年的入城费,多担一年你的饭钱,还是卖二十两,我若二十两买了,不是这些钱都被我掏了吗?我现在买,你必须把这些钱扣掉。”   众:“……?”   沈青越:“要是你两年卖不掉……”   老板怒了:“我卖得掉!”   沈青越相当心平气和:“反正你得把这些多余的钱扣了,你一天吃饭花几文?”   “……”   几轮拉扯后,沈青越又给他算了一笔他卖了骡子可以拿本金去置办别的产业,每天随便去干点儿别的也能多挣一笔钱,时间就是金钱,钱生钱才能赚更多钱,他越拖,里外里差的越来越多……   绕到后面,听到的人都要相信再不卖了骡子那老板要亏了。   老板脑袋嗡嗡嗡的,一会儿觉得他讲得有点儿道理,一会儿觉得他信口胡说,可自己算吧,又算得不够快,没算几下又被绕晕了。   最终,他到底被动摇,突破心理预期,以十六两五钱的价格卖给沈青越。   不过去衙门登记的十五文手续费得沈青越自己掏。   沈青越“啧”一声,“赚了十六两多,十五文也不愿意出。”   老板:“???”   他没出骡子吗?!   他是白捡了十六两多吗?   县城里的人都这么不要脸吗?   可他已经吼得口干舌燥,不想再和沈青越胡扯了。   他们一起牵着骡子到牲口市那儿开了文书,填好信息,还花三百文买了个鞍子,再一起到衙门去登记。   这种牲口的买卖合同都是制式的,有模板,只需将买方卖方信息填对,交易内容和交易信息写清楚即可。   不过关于交易内容,这头骡子,要写的东西还挺细的。   包括骡子几岁,毛色,骡子是哪头驴配哪匹马生的,出生的人家,交易过几次,健康状况等等都要写。   就差拍个照片了。   沈青越、韶宗固都会写字,不用再专门花钱请人写,拿好一式两份的文书,到衙门找专门的文吏检查无误,签字画押即可。   文吏还要帮他们办骡子的出户和入户手续。   等手续办完,两张盖了章的文书会还到他们手里,由他们自行拿回家,八月核对户册交税的时候,还要再拿出来作为交税的凭据。   卖方尤其要拿好,否则,弄不好就要多交一头骡子的税钱。   办完手续,韶宗固去找了认识的熟人帮姜竹看看他的户册。   正好刚办完入户,倒是找来方便。   那名差役替他们跑了个腿儿,他们请他到附近的酒肆去喝酒。   见点的是好酒,差役又开心了几分,“你兄弟家那山头买时是六千两的荒山,离升四品户还远着呢,别说买头骡子,再买一百骡子都不成问题。”   韶宗固放心了,“这不是得问问你才踏实嘛!来喝酒吧。”   姜竹显然不会应对这种场合,安安静静地看着,别人端酒杯,他也端,倒酒也轮不到他来,韶宗固替他干了。   不过把人约出来,沈青越也不只想问这点儿信息,否则他们回去找里正看不就得了。   去里正家抓把菜就够了,还不用着买酒呢。   沈青越笑问:“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办事,对差役大哥说这是件小事,可对我们来说,正经是件大事呢,没您这样帮忙,我们怕是糊涂一辈子也弄不明白户品间的区别。”   差役一听他这么说就乐了。   他爹和韶宗升他爹熟,他们几个也熟,帮个忙不是什么事,但有人知道他这差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搞定的,愿意承情,不是不知好歹的,他就更高兴了。   “这位小兄弟说话敞亮,我爱听!”   沈青越给他倒了杯酒,“小弟对此还有几分好奇,不知方不方便多问?”   “你说,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沈青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小弟爱吃梨,想在山上种几棵果树,不知道……呵呵,若多种几棵,那山还算不算荒山,我们那山还长了片竹子,竹子您知道,长得快……”   差役听懂了,“嗐”一声,“尽管种就是了,那茶山一座才算三万、五万两,你种几棵果树还能比茶值钱?”   他一脸神秘,低声道:“若你们能种,不如种茶,那东西值钱。”   沈青越还真不打算种茶。   姜竹家那山一棵野茶树没有,不见得适合。否则,之前买山的人干嘛不自己种呢?   而且茶山似乎是被世家大族垄断的,水太深了,不适合他们这种只想过安稳日子的小鱼小虾。   每年顺应时节挖挖野菜就挺好的。   其实果树他也不打算多种,山路远,运不出来,价低不划算。   沈青越问:“能种些桑树吗?”   官差:“自然可以。”   大致上,大虞官府是鼓励农桑的,桑树虽然算在资产里要收税,但头五年不算。   之后按棵,一棵按资产二两来算。   沈青越听得想笑。   茶按山。   农户们院前院后种几棵桑树,按棵算。   不过茶摘了炒成茶叶卖还得再算其他税就是了。   沈青越喝了口酒,不时垫两句话,听官差胡扯乱吹,反正他什么都好奇。   不管是政令、八卦,还是县里出了什么新鲜事,他都听得津津有味。   聊着聊着,不免又聊到了邻国的战祸和城外的难民。   如今大虞境内没什么战祸,去年北边闹了场旱灾,从附近州郡调了粮草赈灾,不过他们镇南郡本就山多田少,调粮也调不到他们这儿来,宝峰县又是镇南郡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县,说来说去,去年的大事就是粮食涨价,今年的大事,就是城外的难民了。   古往今来,茶楼酒肆总免不了爱聊政事,打仗自然也是热门话题之一,说着说着,还另有凑来搭话的。   “据说那边又死了个王爷。”   “老五还是老九?”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有人小声道,“我听从南边来的货商说,前十个就剩老六还活着了,别的都……”他往脖子比划了一下。   “不剩几个也就快打完了。”   “这消息靠谱吗?我怎么听说老九都打到他们京城去了?”   “怎么不靠谱,那货商一个月前才回来。”   “什么货商,人商还差不多,如今从南边往回运人赚得比运货还多,什么世道。”   “要不咱们宝峰县这样的山旮旯都来了这么多难民呢?”   “听说附近的田都让他们买涨价了。”   姜竹竖起耳朵。   “多少钱了?”   “涨到十五两一亩了!还是旱田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姜竹问:“必须买两亩才能落籍吗?”   “最少两亩吧?”有人问官差。   官差点点头。   “还用出担保吗?”   官差又是“嗐”一声,“担保个脑袋!上哪儿找那么多担保,他们能买着地,自己解决自己一家老小的吃喝,别成天给咱们兄弟惹事就他娘的谢天谢地了。”   “买两亩地也不便宜啊。”   “可不是,拖家带口地逃过来还能掏出这么些银子,也不是普通庄稼汉了。”   “庄稼汉?死也得死自己家地头上。”   有人叹气:“我还想着攒点儿钱今年多买两亩地呢,得,怕是买不起了。”   “买得起你也买不着啊!能买的全叫人给买了。”   也有人幸灾乐祸:“我那邻居,前阵子听说十二两一亩,卖了好几亩,现在十五两了,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现在县里宅子好像也涨价了。”   “在城里买了宅子也能落籍?”   官差点头,“县里头更好说,都不用去问那些村子愿不愿意让他们住,买了宅子想怎么住怎么住。”   “还是有钱好啊。”   “可不是。”   姜竹默默算,一亩十五两,最少两亩要三十两。   他们村附近还没地,往后说不定还会更贵……   早知道他就买驴了。   有人问:“官爷,上面可有什么消息?这些难民要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开荒呗!”官差叹气,难民来多了他们都忙。   从前一天能有什么事儿啊?   现在倒好,来一拨人,他们要巡视一次。   还得给登记、安置,挨个问有没有什么手艺,还得跑去县里那些大户人家求爷爷告奶奶的问人家买不买奴仆,愿不愿意到城外施粥做善事。   那些有钱人愿不愿意行善积德不好说,他们都快成他娘化缘的和尚了。   偏偏还不是人人都领情愿意好好待着听从安置的,前些日子城外出了难民抢劫的事,县令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这也能怪他们吗?   他家要是有多余的粮食多余地,他也卖,这不是没吗?   现在好了,县尉操练他们快赶上军营里练兵了,还不给加饭吃。   要不是吃不饱,他也不至于为了顿酒赖在这儿说半天话。   说着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咱们这儿哪有那么多荒地可开呀!”   官差:“听说那些难民里有些会开山种田的,叫什么……反正说是什么一层一层地开。”   沈青越:“梯田?”   官差:“对对对!梯田!”   众人好奇:“什么叫梯田?”   官差:“说是把山弄成一层一层的平地,说从下面走上去,跟爬楼梯似的,咱也不知道,县令老爷正带着他们看山呢,要是能行,叫他们都开荒去,大伙儿也省了事了。”   原来他们这儿没人会弄梯田呀!   沈青越听得也有些心动。   姜竹家山脚有一片缓坡,要是也能开梯田就好了,哪怕种不了水稻、麦子,能种些豆子粗粮也是好的呀。 第47章 看病   沈青越兴致勃勃开始追问梯田的事, 结果一问,得, 这哪轮得到他们?   县里那些山头众多的大户人家也盯着呢。   慢慢排着吧。   说不好他们学开梯田的希望,还得寄托在姜竹表哥身上。   韶家可有不少山呢,也在县里说得上话。   不过韶家对梯田的态度,和县内百姓对梯田的看法也差不多——看热闹。   他们打心里是不相信这个的。   从酒肆出来,事情办完,姜竹赶车送俩哥哥回去, 一路上沈青越还在询问梯田的事,见他真对梯田感兴趣,韶宗升渐渐也有点儿动摇了:“我爹他们还道山上哪能种庄稼,这事肯定办不成, 莫非沈兄弟觉得梯田真有希望能弄成吗?”   沈青越也不好说能,当然能, 多着呢, 还很漂亮, 只说:“我从前听说过南方多山的地方八山一水一分田, 田地比宝峰县还缺, 农田不够, 人又多, 只好在山上开梯田, 那一层层梯田像叠放的盘碟似的, 连绵成片, 还能种成稻米。”   韶家两兄弟吃惊:“果真?!”   沈青越:“书上看来的, 不知真假,不过既然有人写在书上,想必不是无中生有。”   韶家两兄弟重重点头, 韶宗升:“多谢沈兄弟告知,回去我就告诉我爹和管家,若是县里梯田有什么进展,我就到山上寻你们去!”   沈青越:“好,多谢二哥。”   韶宗升:“谢我什么,该我们谢你才对,兄弟你有所不知,我爹在府上主要管的就是这些个庄子……”   二叔受器重,他们全家被提拔进府,他爹也当了管事。   可大半辈子都是庄稼汉,哪会管什么事,做的无非还是看田,从前自己种,现在变成看别人种。   他们老爷、大管家都不懂农事,梯田的事先问的就是他爹的意见,要是梯田真能行,他爹偏偏说不行,韶家开荒落后了,说不定他爹还要吃挂落呢。   若能行,他们提前得了消息走在前头,他家肯定少不了一番奖赏。   再说了,姜竹家那么大的一片山,梯田若可行,随便开一片种上粮食,他爹娘爷爷奶奶就再也不用为小表弟挨饿受饥担心了,说不定他们遇到什么为难时刻,姜竹还能反过来拉他们一把呢。   韶家对家生子还算可以,至少姑娘们长大了,府里是愿意成人之美,放籍让她们找个好人家成亲过日子的。   即使他们不能脱籍,将来女儿多一门好亲戚也是多条出路。当初他爷爷愿意让他姑姑嫁到穷山村去,可不就是瞧他姑父人品可靠,是个良人,以后是门好亲戚吗。   可惜他姑姑、姑父命薄。   韶宗升心里头叹气,好在姑父家这小表弟是个有良心的,他们姑姑、姑父也算有后了。   聊着聊着,就有点儿交浅言深,沈青越还听出些大户人家的不容易,问道:“县令带人寻山尝试开梯田,选的可有韶府的山?”   韶宗升点头,“有。”   沈青越提醒道:“我听说梯田可行的地方全是雨水丰沛之地,咱们这儿若想开梯田,怕是也得先找有水的山。最好也别太高,坡越缓越好修。”   韶宗升点头,若是山上没水,要靠人和家畜往上运水,那能种几亩庄稼?不够那辛苦钱呢。   至于低矮的缓坡山地……   他心里苦笑,可能最合适的都种了茶了。   不过有这些限制,他倒是知道该选哪些山了。   “多谢兄弟你提醒,这样哪些山头有戏能成,我大概就有数了!”   到了家里,赵福丫已经给姜竹装了一大篮子东西。   鱼干,点心,还有一大块儿腊肉和一坛子酒,韶宗升热情地给他们俩搬到车上,“买了骡子了,以后常到家里来走走。”   姜竹点头。   赵福丫:“路远就不留你们吃晚饭了,早点儿回去,路上慢点儿,稳稳当当的。”   姜竹:“嗯。”   韶宗固也道:“有事没事都常来。”   姜竹点头,“知道了,舅妈,二哥,三哥,你们也回去吧。”   一家人送姜竹他们到巷子口,姜竹也频频回头,一直到姜竹牵着骡子和驴走上了街,彼此看不见了才往回走。   沈青越看着姜竹压都压不下去的嘴角,笑道:“走亲戚这么开心?”   姜竹朝他傻笑。   从前是没这么高兴的,他走的时候舅舅一家忧心忡忡,他也不怎么高兴。   这次不一样,大家都开心,他也开心。   巷子内,赵福丫道:“我瞧竹子好像比从前过得好了。”   韶宗固:“都有钱买骡子了。”   韶宗升:“长大了。”   韶宗固:“嗯。”   还会交朋友了,一交就交了个挺厉害的。   就是感觉他和他那朋友哪儿怪怪的。   怎么好像他们俩间,是沈青越说了算呢?   钱袋子都给沈青越拿着了。   不过又一想,人家是好心帮忙砍价,没沈青越那番胡扯,那头骡子少了十八两怕是都难拿下,那卖骡子的肯定得后悔。   人家沈兄弟又推心置腹地替姜竹打听,帮他们出主意,肯定是一番好心。   兄弟俩琢磨一番,又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多好的人,为了帮姜竹买牲口,大老远地专门过来了一趟呢。   两人越琢磨越有道理,韶宗固想,从前他爹说他傻他还不服气,今天和沈青越一比,他确实不如人家聪明,年纪比他还小好几岁呢,懂得忒多。   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看来他没事儿还是得多读读书。   压根儿就不爱读书的沈青越算算还剩下的钱,说去买醋。   姜竹不急,李记香醋出城就能路过,他想先和沈青越去看看大夫。   县里有好几家医馆,镇上的大夫给他推荐了一个擅长治沈青越病的,他想去看看。   沈青越根本就不想看。   他都看了多少年了,什么状况什么程度他自己就挺清楚。   就他这毛病,多活一天赚了,少活一天不亏,喝药纯粹受罪。   但想了想,还是看看吧。   他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开心的。   姜竹今年的税钱还没搞定,梯田也还没影,他还没教会他那群笨蛋学生几个大字,他的手机、平板、充电宝还有寿命。   再不济,熬不过手机,他也得活过充电宝吧?   沈青越乖乖跟姜竹一路打听着进了恩济堂。   给他看病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大夫,一口开口就是“喝酒了?少喝酒。”   搞得姜竹眼见地开始慌张。   沈青越盯着大夫乌黑茂密的头发,再看看搭在自己脉上强劲有力的手,心说,这大夫能靠谱吗?   大夫:“夜里咳醒的次数多吗?”   沈青越:“不多,偶尔。”   大夫:“嗯,养得还不错,吃着什么药吗?”   姜竹:“陈皮菊花茉莉花茶,还有枇杷膏。”   大夫:“那就继续吃吧,平常多吃些润肺益气的,少吃冷,少吃荤腻,每日快走半个时辰,要是快走没有不适,你再慢慢加些时间,不舒服就停下,慢慢来。一会儿再到后面叫我小徒弟教你套拳脚,每日起来练一遍。”   沈青越:“……”   大夫收回了手,“忧思过虑,郁燥成疾,都对你这病不利,年轻人,平日放宽心。”   他又问已经听呆了的姜竹,“他是你兄弟?”   姜竹想摇头,但解释起来太麻烦,又点点头。   大夫:“那你们平日顺着他点儿,他这毛病娇气,生气、急躁、不高兴,都可能发病。”   姜竹:“……”   他不懂,他大为震惊。   他重重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敬畏地看着沈青越,想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得这种毛病。   沈青越听完笑得像个神经病。   家里的医生怎么说来着,小孩儿哮喘性格容易内向、任性。   其实不太准,他这么大了照样任性。   沈青越:“大夫,有没有那种能救急的药?我们住山上,要是发病了等赶到你这儿,我都凉透了。”   姜竹、大夫:“……”   大夫给他开药,沈青越又问:“没有那种药丸子之类的吗?等药煎好,我还能清醒地喝下去吗?”   大夫无语,“你从前发病是如何治的?”   从前?急救呗。   差点儿死了那两次他没记忆,后面都是吸药再打120。   沈青越仔细回忆了下,按以前的经验,他似乎是能挺到把药煎好。   于是他问:“这药苦吗?”   大夫懒得理这种小孩子才问的问题,“我再教你几个穴位,若是不舒服自己就按按,平日也能按按。”   沈青越点头,大概知道他会教哪几个,果然是天突、膻中、鱼际这些。   他学得散漫,倒是姜竹问得比他更用心。   沈青越老实下来,自己又学了一遍。   拿完药姜竹还惦记着去跟人家学健身操,他们一到后院,还有好几个病友正跟着一个半大的小孩学呢。   放眼一瞧,瞎糊弄的占一半,那群瞎糊弄的病友中,又有一半儿旁边站着家属眉头皱得能夹苍蝇。   家属们忍着气,憋着火,恨不得替他们练,也有像姜竹这样,真就自己去学一遍的。   沈青越叹气,找了个角落跟着学。   很快一院子人都注意到他了。   “他学得好快!”   沈青越心想,可不是么。   瑜伽、太极、八段锦,广播体操,他都学过,还练过几天散打搏击呢。大学时候他代表他们班去参加学校办的太极比赛,还拿过优秀奖。   等姜竹学会了这套健身操,他们俩提着药出了医馆,走着走着,姜竹问:“你不高兴吗?”   “嗯?”沈青越迷糊,这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   姜竹:“你……你平时不爱生气,也不急。”   那就只能是不高兴了。   沈青越笑了。   不,误会了。   其实他挺爱生气的。   小时候是个气包。   也很急躁。   这点上他绝对是他爸他妈亲生的。   沈青越:“没不高兴。”   不高兴也是从前的事。   “现在很高兴。”   “真的?”   “嗯。”   沈青越低头看看还在思索真假的姜竹,笑着拍了拍他的背。   其实只要稍微统计下他发病的情况,就能总结出诱因了。   最一开始的时候,是他幼儿期发烧,那天正好保姆不在,他妈妈完全弄不懂情况,又很慌张,到了医院才知道他有哮喘。   他喜提第一次大难不死。   第二次是毛屑过敏。   他妹妹还小,只知道家里不可以养宠物,他不可以碰宠物,不知道衣服上也会沾上宠物的毛屑。   她被小朋友邀请去家里玩儿,抱了小兔子和小猫,无意间导致他过敏,差点儿挂掉。   他喜提第二次大难不死。   但这两次都是意外。   大些后,换季他会有咳嗽会喘,但严重到需要进医院的情况其实不多。   印象中只有一次着凉,冷空气过敏,他进了医院。   剩下的全是他闹脾气作死。   抽烟两次。   吃海鲜一次。   不睡觉,熬夜三天一次。   吵架气到喘不过气两次。   怄气,莫名其妙突然就发作了一次。   大概就这么多。   作死的方式花里胡哨,但每次差不多都是因为和他爸赌气。   只要他们父子俩一闹矛盾,他们家气雾剂用量就要增高。   他知道,他爸他妈也知道。   他还看过心理医生,但是没什么用。   家庭矛盾是最难解的。   住在一起,他们要吵架。   不住在一起,他又受不了一家四口,只有他一个人被排斥在外。   他爸妈解释了,阿姨劝了,都没用。   即使口头上说着“我知道”“我理解”,但心里是接受不了的。   想来他爸也挺不容易的,要管着公司,忙着工作,不是愁研发,就是要应酬,回家还得面对有抑郁症的老婆,不成气候不听话,仿佛来报仇的儿子。   其实他挺赞同他爸的做法的。   不然怎么办呢?   他妈妈正好在事业关键期意外怀上他,整个人生开始了始料未及从未设想的急转弯。怀他的时候她身体状况就开始转差,生得也艰难,之后产后抑郁,整个人都不复从前的活泼开朗。   别说她自己受不了,父母丈夫都受不了她的变化。   只要他一哭,他妈妈就不受控地焦躁。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靠谱的保姆,紧接着又发生保姆去买菜遇到车祸,做笔录时他发烧,他妈妈自己病都要发了,哭着带他去医院,结果发现他有哮喘,兵荒马乱急救。   他爸赶到时候他已经被抱去急救了,没看见他喘不上气,哭声减弱,脸色发紫的状态,但他妈妈看见了,看着自己的孩子差点儿死在自己怀里却没有任何办法的无力、自责又成一了道重击,彻底击溃了他妈妈。   她完全不能带他,直到他外公外婆来救了女儿。   照顾到他三四岁,他外公外婆觉得他再大就要记事了,应该多和父母接触。   然而情况依旧非常糟糕,他妈妈看到他会哭,会生气,情绪不受控制。   他爸要照顾他妈妈,要照顾他,把自己也差点儿照顾崩溃。   他又被外公外婆接走,短暂地回家,再之后去爷爷家。   等他回家的时候,他妹妹出生了。   一个很可爱很可爱的小姑娘,那时候才一丁点儿大。   同样是意外来的孩子,比他可爱多了。   别人都觉得他是妒忌他妹妹的,她健康,聪明,能生活在父母身边,一上学就是优等生,做什么都能做好,是别人口中的天才。   但沈青越自己其实没什么感觉,他觉得他只是像普通的哥哥看妹妹一样对自己的妹妹,像所有病人羡慕健康人一样普通地羡慕她的健康而已。   他顶多,把她当他会说话,可以捏捏的小玩具。   可是他爸妈都觉得他可能会弄死他妹妹似的。   他们一起生活了半年不到,他爸妈又给他找了保姆,他开始跟着保姆单独生活。   客观而言,沈青越很赞成他爸妈这明智的做法。   毕竟只要出门,谁能保证完全不会接触到过敏原呢?   他只要一咳嗽,他们全家都应激了似的,再一起住下去,恐怕全家都要病了。   阿姨不一样,阿姨学过护理,只用照顾他一个人,可以二十四小时陪他一个人,比他们更加周到。   刚开始,他们每周末也都会来看他,陪他玩,给他买东西,他妹妹一进门就会软乎乎地喊哥哥,直到他妹妹抱了小动物,无意间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她挨了打。   也开始怕他。   沈青越想,大概是他当时的模样太吓人了,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重重的创伤,无论他怎么说没关系,也已经有关系了。   他们俩本就不多的兄妹情开始割裂,之后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远。   到后来,她忙着上学,忙着考试,忙着上兴趣班补习班,忙着拿奖,忙着参加各种活动,他忙着混日子,他们俩也确实没什么话可说了。   加了好友也不聊天,每年只有过年时候才会见一见,见了也就是沉默地吃饭,根本没共同语言。   其实他一直想跟他妹妹道声歉来着。   在他记忆里,她其实不是那个淡定超然,成熟沉默的优秀学霸,而一直都是那个他午睡时跑到沙发边抓着他手把他摇醒,穿着公主裙,别着草莓小发卡,鼓着小脸奶声奶气告状,说爸爸妈妈都是坏蛋,然后央求他陪她去动物园看小猴子看小老虎,为幼儿园作业发愁的小姑娘。   那么小,那么软,那么可爱。   没有谁生下来就欠谁什么的。   不是他得了病,她就也要像得了病似的。   她该去动物园。   该去抱抱喜欢的小猫小狗小兔子。   而不是因为有个生病的哥哥,她也一辈子都没办法实现全家去动物园这种简单的心愿,因为有个生病的哥哥,他爸妈甚至也不愿意带着她偷偷去动物园看一眼。   她的小作业只能靠想象力胡编。   他们兄妹俩,不管有病的还是没病的,对动物都只能通过书籍、视频、图片来了解。   他从来都没有怨过她,更没恨过她,无论是父母家庭,还是那次生病。   其实他想过,如果那次他死掉就好了。   但是又想,万一他真死了,他妹妹是不是要留一辈子阴影。   太可怜了。   幸亏他没死。   他是该道歉的。   可惜没有机会了。   他们谁都没机会了。   “姜竹。”   “嗯?”   “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嗯……导致你挨打……甚至更严重的事,我道歉你会原谅我吗?”   “???”姜竹茫然,朝他点了点头。   “如果是很过分的事呢?也会吗?”   姜竹点头:“嗯。”   沈青越笑了。   算了。   原不原谅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也挺好的。   他到了这里,他们不会再见面,他们也不用再担心他。   说不定对每个人都是解脱。   沈青越深呼吸,大声道:“开心了!”   “?”姜竹莫名有些惊恐,不知该怎么办,随着沈青越勾了勾嘴角。   沈青越被他的强颜欢笑逗笑,朝他发顶拍了拍,愉快道:“走!找个卖画的铺子瞧瞧!”   他要看看这个世界的画到底是什么水平,他的扇子到底卖亏了多少。 第48章 逛街(二更)   宝峰县依山傍水, 沿着山脉起伏大体是一个条带。   东西长,南北窄, 府衙在县城中间,城里还有文武庙,另外还有一个小寺庙。   坊市也随着县城布局,店铺沿着东西街市分布,一个铺子挨着一个铺子,看上去有些像景区的步行街, 还挺热闹。   比沈青越想象中要大得多。   从前他的行程被管得很严,他爸妈怕他没人跟着三两下就把自己折腾死了,不愿意让他去上大学。   大学又不能带阿姨,一不顺心就要死要活的谁会担着他的臭脾气?   何况, 学美术不就是为了玩,干嘛非要去大学?   找个老师来家里教他不就好了?   但沈青越非得要去。   他抗争了一暑假, 连向来会帮着他的阿姨都劝他, 要不然请老师到家里教。   闹到后面, 重要的已经不是上哪个大学, 学什么专业, 他就是想出去。凭什么别人都行, 就他不能出门呢?   中二期的沈青越大喊着谁也别想遥控他的人生, 除非他死。   还一度闹着要去他爸公司给他当贴身秘书, 二十四小时互相看, 他不痛快, 谁也别痛快, 要不然他就在公司跳楼,他死了以后什么都他爸说了算。   最终他们父子相互妥协,他没去外地, 每天回家,他爸也同意了他去上没用的大学。   现在想想,挺傻逼的。   也挺委屈的。   他们学校很大,曾经是他能自由活动的最大的地方。   骑个共享单车满校园到处溜达是刚成年的沈青越最开心的事,后来他老老实实吃药,安安生生上课,没把自己闹进医院,家里才渐渐放松对他的管束,他可以和同学一起聚餐,去玩,还学了开车。   不过出去旅游想都别想。   那种别人嫌弃的仿制的假古镇他都没逛过。   这下好了,来了真的。   沈青越瞧见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好玩。   土著的姜竹同样也没怎么逛过街,更没有旅游的概念。   他来县城次次都目标明确,每年次数也屈指可数。   小时候,他爹背着他,天不亮出发,到了县里就中午了,在舅舅家吃个午饭,就得赶紧回家,不然天就要黑了。   大一点儿,他自己走,他们俩速度能快点儿,但带的东西更多了。   再之后,就是他一个人来。   路上太远,他爹刚不在时候他一个人从家里走到县城只觉得好辛苦,一个人走,路实在太长了,县城在他心里一度成了灰暗的颜色。   除了没完没了的路,他什么也注意不见。   后来他适应点儿了,有一次走在路上遇到一个赶牛车进城打醋的老丈,见他一个人非要载上他一起走,他瞧见人家车上放的醋坛子,也开始买李记的香醋。   今天来,不知是因为一路坐着车不辛苦,还是因为有个什么都好奇,见铺子就钻的沈青越,县城颜色又丰富起来了。   青砖墙,黄泥墙,红窗棂,黑的红的大门板,褪色的门槛。   灰青色的屋瓦,花纹各不相同的瓦当,还有刷了白的墙。   绸缎店,香糕店,酒楼、面馆、包子店,还有帽子店,卖鞋的店,布店、花店,测字的,算命的,卖瓷器,卖雨具的……   姜竹慢慢想起从前他爹在哪个铺子给他买过糖,在哪儿给他买过小玩具。   两人都逛出了点儿乐趣。   小铺子站在门口就能看,大铺子多有专门牵马的小厮,能帮他们看着骡子驴和车。   到了古董铺子,姜竹有点儿犹豫。   这样的店铺他向来是不会进的,镇上也有一个金银古董铺,过十次,能有五次听见大人在警告孩子不许进去,碰坏了赔不起。   可沈青越已经抬脚进去了。   姜竹想了想,也跟进来,整个铺子就他们俩客人,人家一瞧他们就不像能买起东西的样子,也不过来招呼他们。   兴许是怕他们碰坏了东西,店里三个伙计都盯着他们,姜竹被看得有点儿不自在,可沈青越完全没事人一样,该怎么看怎么看,只差没掏出来手机咔咔拍了。   素材,说不定以后都能当素材。   店里卖的多是摆件,石雕、木雕,还有大大小小的瓶子、盘子,瓷器的器型和上面的彩画是沈青越观察的重点。   店里墙上还悬挂着一张□□尺长的佛像画,瞧着比庙里的壁画还漂亮。   姜竹仰头看画,只觉得逼真细腻,金色又闪又亮,他觉得好看,很庄严,却又说不出到底哪儿好看,只觉得和沈青越画的好像不太一样。   不过他心里还是觉得沈青越画那张劈柴图最好看。   他比较喜欢那些雕像,尤其是他见过的物件,白菜、葫芦,还有小狮子,他看得出可爱。   沈青越把人家店里摆出来的东西溜达了一圈儿,又盯着人家的佛像画看了足足一刻钟,大摇大摆地带着姜竹走了。   接着他们又去了另外一家店,直到专门卖字画的店。   时间有点儿紧,他们只够逛西街,西街专门卖字画的铺子有两个,沈青越挨个看了一圈儿,略微有些失望。   想了想,也对。   在现代也能广为人知的,哪个不是一个时代的巅峰之作?   能登上教材或专门出版画册的,也都是历代的名家,一朝也不过能出几个,这样一个小县城,一条街能有两个专门的字画铺子已经可见艺术从贵族走向平民大众了。   风格和内容也符合绘画的发展历史,两家店里都是色彩多于黑白,佛像、神仙、人物最多,其次是仕女图和牛马花鸟。大画多,小画少。   兴许和他们本地产纸有关,两家店铺里纸画和绢帛画数量大致持平,不过大画基本还是绢画,小幅的纸画才多。   屏峰、卷轴几乎都是绢画,团扇、小幅卷轴画纸画较多。   除了画,书法也占了大片的位置,相比画而言,书法水准还是挺高的。   由此也可推测大虞,至少宝峰县内,读书人擅字的多,擅画的少。   山水画已经有了,但和沈青越熟悉的那些大家相比,还差着许多。   总体而言,市场环境倒是对他有利的,有两家铺子做对比,他那爱好者的水平都显得还不错了。   沈青越猜,县城肯定不缺颜料。   那些彩画的颜色已经相当漂亮了。   就是价格恐怕不会低的。   他们找了家卖笔墨的店铺进去一问,果然,人家有颜料,还有画壁画用的矿石颜料,也有已经加工好,方便作画的彩墨,甚至还有配套用的鹿角胶、牛角胶。   一问价格,沈青就开始怀念便宜的化学颜料了。   矿物虽好,但是他买不起呀!   连植物颜料都贵得离谱,难怪从前只有贵族和宗教才能享用画,国画从贵族向大众普及渐渐也从彩色过渡向水墨,刨除其他原因,只算经济,绝对和天然颜料太贵逃不开关系。   到了工业时代,化工颜料产量大增,价格变低,才能普及向世界上所有爱好者。   如今他没爹可啃,也没有便宜的颜料可买,还是老老实实继续他的写意和白描吧!   沈青越没买彩墨,只买了一刀纸。   质量和先前用的差不多,县里反而还便宜一点儿,一刀要三百八十文。   沈青越:“给你买支笔吧?”   姜竹诧异:“我?”   “嗯。”   沈青越开始挑。   他瞧得出来姜竹其实挺想学的,他们走在大街上现在姜竹都会先看店铺外面挂的幡子上写的什么字。   先看字,再看店里卖什么,然后自己猜。   不过他大概还是没什么自信,看完了悄悄记,守着他这个免费的扫盲先生,也不知道问问。   既然想学,总是要写的。   这个世界用的是毛笔,想学字,完全不提笔,只靠捏着炭块儿在竹壳上练是不行的,该写还得写。   他给姜竹挑了支有竹子花纹的笔,“纸墨先不买了,我们一起用。”   “嗯。”   反正家里还有些纸边,做扇子也会剩点儿纸边。   姜竹看看笔,很开心地揣进怀里。   沈青越瞧着他那宝贝模样,也忍不住跟着乐。   他有时候是挺不理解的,怎么有人这么容易开心呢?   一天到晚的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很快乐。   “我爷爷肯定会喜欢你的。”   “?”   “我跟没跟你说过,我爷爷是老师,就是教书先生,我的字就是他教的,他最不喜欢我这样屁股上长钉子,写一页纸就要讨价还价打退堂鼓的厌学儿童,最喜欢你这样又老实又认真又爱学还积极向上的好学生了。”   只要态度端正,笨一点儿都没关系。   “……?”姜竹迷茫,老实、认真、爱学、积极向上的好学生?   他么?   他倒是看不出来沈青越哪里坐不住了,明明他一画就是小半天,一动不动的。   “我觉得你的字很好。”   姜竹夸得真情实感,情真意切,他有想模仿沈青越的字,可是写不成来着。   沈青越怔了怔,乐了,“嗯,我小学可拿过书法奖呢!”   草书。   区第一名。   然而他爷爷教了他五年书法,教的是楷书和隶书。   自此,他爷爷再也不教他了,他成功从他爷爷的书法课堂毕业。   说来他爷爷还是他的艺术启蒙老师来着。   教他国画,然后他跑去学了漫画、素描、速写、水粉、水彩、油画,中学是美术生,大学上的是艺术学院,学的装帧设计,最擅长的是画插画。   更讽刺的是,他原本一辈子都没机会接触任何长毛的小动物,但最擅长的偏偏是画动物。画来画去,画了好多妖怪。   重新学国画,都是为了画妖怪时候能更有韵味一点儿。   人生啊,就是一场大型的打脸现场。   他爷爷让他练字,他不听,让他学画,他不爱学。   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早知道会穿这里来,他学国画多好!   现在好了,他想学了,连本教材都没有。   沈青越试着到书铺找找有没有教画的画谱,他平板里没几本关于国画的书,临摹起来也太费电,可惜,没有。   这年代画画貌似还是师徒相传或者家族家学。   书铺里卖的书倒是不少,印版的书价格还相当便宜,最普通的竹纸书,一册才几十文,稍厚一点儿的也才一百多文。   这种册子刊印的多是书院最常见的书,姜家旺那本蒙书就属于这一种,另外则是经文,因为他们县外的寺庙灵验,信徒多,许多人认为请一份儿经回家能保平安。   再之后,就是话本子了。   话本子还占了一张小柜子,专门摆出来卖。   沈青越翻了翻,话本子印刷的质量都不是太好,有些页内字还是糊的,有些字边缘有些格子的痕迹,看上去似乎是活字印的。   稍贵一些的,纸会好上不少,册子本身也厚实一些。   内容上一册话本短有两三个,长则七八个小故事,讲的大多是神话传说、传奇故事之类的,主角要么是传说中的仙人英雄,就是王侯将相,再不然,就是暂不得志,经过一番奇遇即将发达的读书人。   沈青越挨个翻了翻,花了八十文选了一本儿据说现在最流行,带点儿神话色彩的传奇故事。   他挺好奇这个世界的故事尺度,能写什么妖怪鬼神,好找找创作素材。   回去路上,姜竹给骡子套上车,驴捆在车旁的木头上跟着车并排跑,他赶着车,沈青越坐在一旁给他念新买的话本故事,念几句,卡一次壳,连蒙带猜把字念全了,还不时感慨一句“什么破故事,这八十文算是瞎了!”   但姜竹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比从前在镇上听人讲戏还有意思呢。 第49章 连环画   沈青越瞧不上的话本故事受到热烈欢迎, 热度甚至超过了姜竹新买的骡子。   那群晚上没瞧见,第二天听说了特意来看骡子的村里人, 五分钟看骡子,五十分钟听故事。   简直是离谱。   沈青越实在难以理解,一个穷书生救了狐妖,狐妖报恩和他成婚,然后被发现是妖精,人妖殊途, 最后妖精被和尚赶跑,回了深山再也没了音信的故事,有什么魅力。   这都be了啊!   还是这种一拍两散没了关系的be。   更离谱的是,那书生之所以救了狐妖, 是上山捡柴时候瞧见一片鲜亮的白色,猜想兴许是什么值钱的动物, 想抓了卖钱的。   他捉住了受伤的狐妖, 还想可惜皮毛破损, 不知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直到狐狸落泪向他哀求, 他才动了恻隐之心。   之所以肯放了狐妖, 也是因为皮毛破损, 可能卖不了多少钱。   要是值钱, 他还不放呢。   简直是槽点满满, 偏偏村里老老少少听得还挺开心。   沈青越腹诽, 这破故事整个就一个主题, 什么报恩,什么好人好报,什么爱情, 通通不是,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人妖殊途啊!   瞧那恋爱脑傻缺狐狸,还给书生偷金子呢。   书生呢,左右摇摆,一会儿信这个,一会儿信那个。   好在最后狐狸还算清醒,跑了。   而他的文盲学生们,完全听不到重点,非常遗憾狐狸怎么跑了呢?   她为什么不回来看看?   都怪那和尚。   还有人关心狐狸还有白色的?   他们能不能捡到漂亮狐狸?   要是他们捡到了,一定带回家好好养着。   热烈讨论的小朋友:“沈先生,山上真有狐狸吗?”   沈青越都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猎人不问,要问他一个不会打猎还没上过山的户外小白,他肯定道:“有,见到了能抓就抓,挺值钱的。”   “……”   “量力而行,遇到野生动物不要随便瞎摸瞎招惹,小心咬你们一口。”   “……”   受挫的小朋友拒绝把现实带入故事,依旧坚持着问:“那狐狸还会回来吗?”   “后面没有了吗?”   他们踮着脚看沈青越手里的书,明明还有大半本呢,怎么就不念了?   沈青越倒不觉得写话本的书生烂尾,分析道:“人家白干那么多天活儿早把恩报完了,回来干嘛?冒着被和尚打死的危险受罪吗?”   小朋友们:“???”   他们想听的结局不是这个!!!   有人道:“那是救命之恩啊!”   沈青越:“书生不去抓她,她需要救吗?”   小朋友们瞳孔地震。   好有道理啊!   看着他们破碎的反应,沈青越突然觉得这话本子有点儿意思了。   来了兴致的沈先生开始挥墨作画,画的还是连环画。   第一张书生上山砍柴。   第二张发现草丛中舔伤口的狐狸。   第三张抓起狐狸,狐狸垂泪。   第四张放走狐狸,狐狸回眸,充满了感激。   不管心中对书生多么嫌弃,画出来书生堪称俊朗。   要是太丑,这故事全然没法看了。   没见过连环画,更没看过漫画、动画片的一众小朋友们“哇”声一道接着一道,沈青越像连环画一样,在每一幅画下面写上画面内容。   明天、后天、大后天、又一天的教材齐了。   仔细想想,他小时候认字最快的时候,就是刚学会拼音,抱着童书自己拼读拼音看故事那阵子。   读着读着不知不觉就认识了好多字。   沈青越来了赚钱的思路。   反正是要卖画赚钱,他干嘛不画连环画呢?   单幅能当扇面,连起来还是故事。   还能画上几张拼个灯笼出来。   他跑去问正锯木头要搭牲口棚的姜竹:“你会做灯笼对吧?”   “嗯。”姜竹放下锯子,拍拍身上的锯末,将衣服拽好,草帽戴好,趁着沈青越还没注意他的草帽,率先问道:“要扎灯笼?做多大的?”   沈青越想了想,还是先按扇面那么大吧。   太小不好看清,太大了画起来费时费力,还费纸墨。   现在他画扇面大小很顺手,不管是做灯笼还是做扇子,都不浪费。   内容上他也没好意思直接照搬人家故事。   自己画出来当扫盲教材就算了,想卖钱,还是画这个世界没有的故事吧。   思来想去,沈青越决定画丑小鸭。   原因也很简单,他想画动物。   而身边现有的模特,就是两只小鸡和一头骡子。   丑小鸭具体的故事细节沈青越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决定根据现状稍微改改版,起名叫长腿鸟——   在山中居住的老爷爷捡到一枚鸟蛋,放进了鸡窝里,母鸡妈妈孵小鸡时也孵了它。   可它一出生腿就比小鸡、小鸭、小鹅腿都要长,于是被小家禽们起了外号——长腿怪。   因为长得不同,它还没有漂亮的黄色绒毛,它被所有家禽宝宝排斥,它们嫌它丑,嘲笑他,排挤他,猫、狗也欺负它。   有一天,它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跳出了禽舍,独自到荒野游荡,遇到了老鼠、狐狸、蛇、黄鼠狼,差点儿有生命危险。   最后,它到达了一片开阔的湖泊,在湖泊附近的沼泽地靠捕食小鱼独自生活。   它遇到了燕子、野鸭,还认识了白鹭、翠鸟,见到了捕猎的狼群,趴在树上的豹子,爪子锋利的猞猁,昼伏夜出的猫头鹰,漂亮温柔的鹿,还见到了很多盘旋在天上的猛禽,会成群飞过天空的候鸟。   发现世界那么大,远远不止一个禽舍和村落。   它越长大越大,越长越高,已经超过了沼泽大多的鸟,比禽舍最威风的鹅还高。   它的绒毛换成羽毛,夏羽换成冬羽,它学会了飞,又一年春暖花开,它身上土呼呼的花斑脱落成了白色,头上长出鲜艳的红色,长腿怪振翅而飞,成了在天空翱翔,在雪地跳舞,长成了受人喜爱的丹顶鹤。   沈青越在纸上写完了大概故事,开始画了。   这次剧情到底是什么,他谁也没告诉。   每画到一个小情节,就拿出来给他们看看。   沈青越保持着一天一张的进度,画好了哪页,就一口气再画好几张,直到画烦了画累了为止。   要是哪一张画得不太满意,他就停下来专门画那张,最多一次一张重复了三天,才终于画满意了。   追连载的小文盲们那叫一个抓心挠肝。   每天一来就先问先生今天有新画吗?   没有。   问就是没有。   一般要十天半月才能凑一个完整情节出来。   沈青越自己一点儿不着急,反正故事在他脑子里,他只管专心构图就行了。   画不好的也不担心浪费,能当扇面嘛!   期间他还挺高兴地去赶草市了,于是,抓心挠肺等连载的人又多了许许多多。   草市上一群小孩儿围着他们家摊子仰头看灯笼。   每个灯笼上贴一张画,十张,正好到长腿鸟被欺负最惨的时候。   那些画不识字的小孩们也能看懂,来了个识字的仰着头给他们念,猜对了故事他们更亢奋了。   一个个嚷着问后面呢。   那怎么能说呢?   沈青越开开心心过了把“预知后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瘾。   灯笼他们只做了十只,那是广告,他们不卖,不过同款的扇子销量就火了。   被《长腿鸟》吸引的小孩们犹豫不决,到底该要被老爷爷捡回家、破壳出来,还是小鸟被排挤在角落的那张呢?   每张都好看,可是后面一张比一张惨,长腿鸟看起来好可怜。   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虐待小鸟呢?   姜竹也这么觉得。   作为第一个读者,他第一次看到的就是这十张,沈青越拿给他,他当时就看哭了。   他还不认识几个字,只看那些图,它们像是会说话一样,他晚上做梦,梦见的都是孤零零被排挤在一边,被笑被骂的长腿鸟,又好像是他自己。   姜竹没好意思告诉别人。   看见沈青越画画还有些别扭。   生怕沈青越问他好不好看之类的问题。   一直到沈青越把那些画拿给姜家业他们看,看着泪眼婆娑的小孩们抽抽搭搭地讲他们猜测的剧情,姜竹忽然就不尴尬了。   大家是一样的。   沈青越教他们字,让他们挨个念画下面的两行字,那群捣蛋鬼声音还是哽咽的。   就像现在这些小孩一样……   识字的小孩声情并茂念故事,念着念着开始掉眼泪了。   他问姜竹这是什么鸟。   姜竹也想知道。   然而沈青越不告诉他,给他看那张写了故事的纸,他又看不明白。   这会儿,沈青越还嫌吵,说人太多吵得他头疼,搬着小板凳去河边看话本了。   扔了一摊子小孩对着他叽叽喳喳,吵得姜竹一个头两个大。   只卖扇子他都要懵了,根本顾不上卖筐子、篮子还有蘑菇、笋干、野菜。   只差了半个月,山上的野菜就已经不够嫩了。   菜园子里的鲜菜开始收获了。   最近几天上山的人越来越少,只有雨后捡菌子才会出现先前的全村动员盛况。   不过雨水变多,田里的庄稼蔬菜开始猛长,到了这个草市,卖菜的农户明显变多了。   姜树有点儿慌,姜竹倒是稳得住。   有了骡子,他每天下山赶集带的东西更多了,路上的时间更短了,卖东西的时间更长了,就这么卖着卖着,积压在家里的东西渐渐变少,每次赶集他还能顺道卖些蘑菇和野菜,偶尔卖卖药草,每天的收入还挺稳定的。   也就这会儿,被一群人围着问东问西,他有点儿乱。   好在卖了没多久,之前买扇子的船商又来了,一口气包圆了他们摊子上所有的扇子。   连姜松编的福字扇也都全要了。   姜松心砰砰砰的。 第50章 挣钱了   先前沈青越找姜松帮他编扇子, 说卖了扇子分他钱,姜松不好意思要, 他也知道沈先生那些画才值钱,就是没扇子只卖画,说不定也能卖那么些钱。   再说了,那种小扇子又不费什么工夫,他练习编什么都是编,徒弟给师父干活儿哪有要钱的。   虽然姜竹现在也没正式收他这徒弟, 但他心里是把姜竹和沈青越都当师父的。   姜竹是教手艺的师父,沈青越是教他识字读书的师父。   最近他偶尔跟姜家旺学读书,姜家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所以村里姓姜的小孩和姓江的小孩打架他不参与,因为江修文是他的老师。   姜松想, 那他也该帮沈先生干活儿的。   他不肯分钱, 沈青越想了想, 让姜竹教他编福字扇。   说让他回家编, 这些是课外的, 不算在给师父干活儿的那份儿里面。   两把扇子卖九文, 一把四文半, 一文算他从姜竹这儿拿竹篾的原料钱, 等以后他劈篾过关, 就不用再从姜竹这儿进货了。   另一文, 算创艺和代销钱, 意思是图案是他们提供的,编好了扇子也由他们来代卖,沈青越要分一文当辛苦钱。   这条不限于姜松, 如果村里其他人也想学,都按这么来。   不过自己编一把扇子能卖三文钱,学了沈青越的卖四文半,还要分给他们两文钱,怎么还越学越亏了?   这买卖闭着眼算也不划算。   目前除了姜松家,别人都没这么干。   姜松也跟着姜竹和沈青越来赶草市了,不过姜竹还没买车,他不好意思蹭姜树的车,是跟着他爹和他哥轮流挑着菜来卖的。   他惦记着他那些扇子,摆摊的位置离姜竹摊子不远,上次草市他没来,也没见过那个船商,时不时就要往姜竹摊子上望一望。   卖了两斤蘑菇的功夫,就这么一会儿没看,沈先生就从河边儿又回摊子上了,姜松给买菜的大娘往篮子里装菜,一下就看到了站在那群小孩中间的一个长得挺气派的外乡人。   “爹,爹,你看,那个是不是就是船商?”   姜松连忙拉他爹,抑制不住地亢奋,又拼命忍着声音,生怕人家听见了看他们,更怕人家知道了姜竹摊子上那些扇子,有些是他编的。   父子三人蹲在自己菜摊前,齐刷刷地往姜竹摊子上张望。   吵起来了,吵起来了!   沈先生把人气跑了。   哎?又回来了?   又吵起来了。   这回是那群挑扇子的小孩和领着小孩的大人们和船商吵起来了。   船商大声和沈先生嚷嚷:“说好了十文钱!”   沈青越:“是上次卖十文钱,我是不是说过当时我急用钱所以才卖十文,以后可能会涨价?”   船商:“才半个月,怎么能说变就变?我可是看在你面子上才买了那么多皮子和菜!”   沈青越:“行,我也给你面子,和上次一样的扇子,还是十文钱,有这十种图的十五文。”   船商:“为什么?明明一样大!”   沈青越:“因为这十张更复杂,我散卖给人家都是十五文,到你十文大家也不答应呀,我们还是老乡呢。”   买扇子的众人:“没错!”   凭什么他们十五文,外乡人就十文了?   船商:“我买得多呀!”   沈青越:“我又不愁卖!”   像给他捧场似的,刚刚还舍不得给孩子买的,这会儿见有人要包圆了,狠狠心赶紧买一个,省得一会儿买不着,孩子又哭闹。   十文钱买一幅画着竹子、花的,好看是好看,他们还真舍不得。   可不知是连着看了十张画看出感情了还是怎么着,十五文买一把带《长脚鸟》故事的扇子,肉疼是肉疼了点儿,竟然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他一买,另外两个犹豫的也心动了。   万一这抠门船商一会儿要掏钱了呢?   赶紧挑!   “给我来那张破壳的!”   “我要第七个灯笼那样的图!”   吵着吵着,又来一个看热闹的,怀里还抱着个才两三岁大的小娃娃,父子俩后面跟着下人,一路循着动静就挤过来了。   等挤进人群一瞧,抱孩子的年轻人当即就咦了一声,“这灯笼怎么卖?”   姜竹下意识条件反射似的就答了:“灯笼不卖,同样的扇子十五文一把。”   年轻人:“每样给我来五把。”   众:“……”   船商急了:“你来晚了,这些我都已经要了。”   年轻人:“你们不是还在还价吗?怎么你能买,我不能买?”   船商:“你买那么多扇子干啥?”   不会是这摊子的托儿吧?   其他人也暗暗想,买那么多扇子干啥?看吗?   不想年轻人真道:“一套看,一套用,三套送人呀!”   还是姜竹及时道:“没那么多了。”   本来沈青越一天也画不了几张,每样多则十多把,少则就八把,刚刚散卖了一阵子,破壳那一副只剩下三把了。   年轻人不得已只好买了三套。   一看不全了,还在犹豫着的人顿时后悔了。   “破壳图以后还有吗?”   沈青越:“没了。”   他也没想到卖得最快的会是那张。   为什么?   因为这个时代没受过萌宠文化冲击吗?   看到顶着蛋壳呆萌的小鸡无法抵抗?   他还没想明白,掏钱的人更汹涌了。   好在扇子的位置离人群比较远,他们伸手够不着才没乱起来,也多亏姜竹眼睛好使,能分清是谁先递的钱,一把一把稳定地卖,众人也没什么意见。   不过出手慢的,被抢走了心仪的图,少不了惹得自家孩子一阵哭就是了。   散卖完,也不剩几把了,船商哭笑不得。   若是不成套,他反而卖不出沈青越他们这种效果。   等抢到扇子的人散了些,他站在姜竹摊子旁叹气一声接着一声的。   沈青越指指他画连环画累了,消遣着画的花草扇子:“这些你还要吗?”   “要。”   “还是十文一把。”   船商不甘心:“那些不能再画了吗?”   他刚才趁乱看了看灯笼上的内容,等挨个看完他就后悔了,十五文一把不贵啊!   弄回老家,那些大户人家还不得像刚刚那个抱孩子的似的一套一套买吗?   一百五十文对穷人是笔大钱,可对有钱人根本什么都不算啊!   沈青越:“……”   这样很阻碍他画结局的速度呀!   他笑问:“你们不想知道结局吗?”   众:“……”   船商咬咬牙:“先赚钱嘛。”   沈青越笑着摇摇头:“不,我想画。”   他画这个本来也不纯是为了赚钱。   虽然销售远超他预期效果。   相比不停画前十张,一直赚钱,他更想一天一张,保质保量把整个故事画出来给姜竹看。   每天他画得最满意的那张,可都被他收在柜子里等待装订成册呢。   他又不知道县里那山羊胡子年轻大夫靠不靠谱,他要在入秋前,最晚入冬前把《长腿鸟》画完送给姜竹呢。   手机平板寿命太短了。   那把军刀姜竹用着不见得有他的篾刀顺手。   别的又不经玩。   穿越一场,总得留点儿小朋友喜欢的东西给他吧。   沈青越不搭理试图靠加价说服人的船商,扭头走了。   加钱是有用,但也得分人。   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几天,要那么多钱干嘛?   “爱买不买,不画!”   船商:“……”   他就没有见过这样的!   说他清高吧,哪个清高读书人在草市摆摊卖画了?   说他清醒吧,怎么突然又这么犟呢?   都出来摆摊做生意了,谁和银子有仇啊?   他又试图说服姜竹,姜竹好心劝他:“也不是非买不可的。”   船商:“……”   虽然姜竹语气听不出一点儿毛病,可这话到他耳朵里就是“我们也不是非卖给你不可!”   他往回咽了咽闷气,推心置腹地和姜竹商量:“小兄弟,下次有了扇子务必要给兄弟我留着,有多少我都要,价钱好商量,我保证不叫你们吃亏。”   姜竹有点儿为难。   这扇子吧,他说了不算。   而且虽然被一群孩子围着问东问西他有点儿麻,但是看见那么多人心疼长脚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莫名的情绪。   有点儿堵,又有点儿舒畅。   挺……   感动的。   他不想把画都包圆卖了。   后面的画,他还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也想看别人看见了会有什么反应,听听别人怎么说怎么想。   他不太会和人分享,但能看见别人有什么反应,就挺开心的。   好像那只被排挤的长脚鸟,只要让他和那群小鸡小鸭挤在一起,不说话,只听他们说,他就挺开心的。   姜竹:“你下次还是赶早吧。”   “唉唉唉!好商量嘛!做生意哪有你们这么做的?来,把这些扇子也装上,蘑菇也装上!”   兴许是船商想给姜竹留个好印象,就差把摊子都给包圆了。   紧张的姜松看见他编的扇子也被伙计装上了他们的车。   父子三人长长地舒了口气。   都卖掉了!   五十多把呢!   都卖掉了!   三文钱虽比两文半赚得多,可谁家能一夏天卖掉五十把扇子?   编那种有花纹的扇子是多费了些工夫,可他们多的是闲工夫,缺的是钱呀!   姜松心怦怦跳着看姜竹他们算账收钱。   姜竹收完钱,都快能收摊了。   他当场就数了姜松那份钱给他。   五十六把扇子,一百四十文,沈青越算好了。   姜松捧着一百四十文钱,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挣钱了。   好一会儿,他才开心地、难以抑制地笑出来。   他靠自己挣钱了。   他没急着把钱给他爹,而是拿钱袋子装好了,开口道:“我想请家业他们去吃面!”   “去吧!”他爹、他哥哥也笑得一脸灿烂,“想吃什么都买点儿!” 第51章 是个狠人(二合一)   这次草市东西卖得比上次还快。   相比野菜, 干蘑菇更加好卖。   船商爱买,县城里的人也爱买。   炖汤做菜, 煮着吃炒着吃都好吃,晒干了还耐放。   沈青越不用采,只要想吃,每天都能吃到蘑菇。   鲜的、干的,想吃什么吃什么。   先前他还考虑叫村里小孩们去找竹荪,但竹荪腐化得太快, 弄不干净又难闻,他们没烤箱,只靠自然晒干竹荪天气一不好还容易发霉变黄。   总之,摘的人不爱摘。   摘了不好保存。   晒干了又太轻。   最离谱的是, 他们这儿干竹荪的价格没比山里其他干蘑菇贵多少。   太麻烦,要是没弄干净晒在家里他也挺受不了。   算了。   这钱也不是非赚不可。   反正他守着竹林不缺鲜竹荪吃。   刚过了中午, 开始有人收摊了。   早点儿回去能省一顿饭, 到家还能再干小半天活。   姜竹他们带的东西也卖了七七八八, 只剩下些常规的竹编物件。他们倒是没急着回去, 昨天晚上就计划好了今天要去吃卤肉面。   剩下的东西, 让姜树帮着看一会儿就行。   姜树也没急着走, 他车上还有些从村里收来的菜, 村里人不像姜竹那么大方, 卖三十文, 才给他分一文钱。   不过这会儿鲜菜价还高, 这生意能干。   等到了夏天, 到处都是不值钱的豆角、黄瓜、冬瓜什么的,这买卖就不能做了。   姜树很羡慕地看沈青越。   一把扇子顶他卖多少菜了。   就是画起来忒难。   最近家里赚了钱,他哥也给家旺买了笔墨纸砚。   他拿家旺的纸笔试过, 那些花啊竹子的,瞧着简单,一笔下去,也不知道是手不好用还是笔不好用,反正都不听它的。   他不死心,让姜家旺画,可怜姜家旺自己都是才用上毛笔,写字都绷着,画画更掌握不好轻重。   叔侄俩望纸兴叹。   一个羡慕沈青越和江修文的字。   一个羡慕沈青越的画和能赚的钱。   只不过姜家旺每天给自己加了一个时辰练字的时间,姜树暂时还在琢磨倒卖什么才更赚钱。   姜竹边走边看,边看边闻找到了卤肉面的摊子。   姜松正带着姜家业、姜大望、姜壮壮、姜田他们吃呢,连江顺子都没落下。   六个小孩还是照旧点了荤素搭配,两碗肉的两碗素的,讲价到十五文钱。   老板还记得他们,这回多给他们拿了俩碗,不用他们一会儿上这个碗里来一筷子,一会儿上那个碗里挑一筷子了。   姜家业擦擦鼻头的汗:“小叔!沈先生!”   姜竹点头:“够吃吗?”   “够!”   “一会儿我们去买鸭头!”   没一会儿,他们几个风卷残云地吃完,只剩最后扫尾的姜壮壮把六个碗底的汤都喝干净,抹抹嘴巴,一起嗖嗖跑了。   姜竹他们的面也做好了。   满满一大碗,肉块儿也够大。   沈青越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吃完。   不过他小瞧了他的胃口。   姜竹揉面就很筋道,傻小子,手劲儿大,人家这摊子上面条比姜竹做的面条更筋道。   而且面磨得更细,白面掺得多,口感细腻,汤底也好,浓厚不腻,卤肉多汁好嚼好吃,汤里还烫了点儿应季的菜叶子,火候掌握得很好,不老不嫩的。   这汤他喝起来略微有一丁点儿咸,鲜香味儿却更足了。   沈青越闷头一口又一口,等感觉到饱,其实已经有点儿撑了,一碗面也见底了。   沈青越摸摸肚子,已经开始期待下个草市。   还是出来吃好吃。   沈青越问:“吃饱了吗?”   姜竹迟疑地点点头。   行,懂了。   他们俩挨着摊子溜达,沈青越消食,顺便给姜竹再买点儿吃的。   他默默往姜竹脑袋上瞥了一下。   因为他老说,姜竹在外面干活儿会戴草帽,来的路上和在摊子上也一直是戴着帽子的,就这会儿刚吃完面太热了,姜竹把草帽摘了当扇子扇。   沈青越垂眸看他有点儿汗湿的脑袋,心想,是不是长高了一点点儿?   好像也胖了一点儿?   青春期的小孩真是又能吃又能长,刚干掉一大碗面,没一会儿又啃了一个肉饼,瞧着还能再吃点儿啥。   “你上次买的猪耳朵是不是那家的?”   “嗯。”   “再买一个吧。”   “嗯。”   “我看看还有什么。”   他们又从隔壁摊子上买了只烧鸡。   一只四十文,大概就两斤多点儿,有姜竹在根本就不担心吃不完。   下午回去,又是一阵算账。   今天姜家俊带着姜家业卖豆腐,生意很不错,一上午就全卖完了。下午姜家俊让弟弟看着点儿摊子,他还去帮来采购的船商搬货赚了十文钱。   姜树生意也不错,早上姜竹他们卖扇子,招惹来一群大人孩子和看热闹的,有人顺手就买了他的菜,下午也持续不断有来看灯笼的,断断续续一直有人买。   这次草市卖笋干的摊子少了,赶上一个想买的,一口气买走了二十斤,是从他们三家共享的那堆儿里出的货,他家能分不少。   为了庆祝,姜树又买了点儿酒。   算钱,数钱,分钱。   三家合不拢嘴地开心。   正好今天时间还早,吕香梅张罗着在他家吃顿饭。   姜竹把他买的鸡和猪耳朵拿出来,姜树一见不妙想跑,被姜家俊追上,去把他买的酒掏出来。   他们这次换回来半篮子鸡蛋,吕香梅从菜地里割了两大把韭菜,叫姜家俊端上粮食去磨面。   白面是不可能全白面的。   除了麦粒,一起磨的还有高粱、豆子,不过包出来的包子很香。   姜竹六堂嫂毛玉珠很会调馅,也不知道她放了什么,比沈青越从前吃的韭菜鸡蛋馅儿好吃。   晚饭很简单,一大盆儿炖菜,一大盆儿凉菜,还炒了一盘子韭菜,切了姜竹买的猪耳朵,鸡肉撕开了,一大锅蘑菇豆腐疙瘩汤,还有两笼屉包子。   小孩儿们连桌子都不坐,一人端个碗装俩包子边吃边玩,想吃什么菜凑到桌边,叫大人给夹一筷子。   等包子吃完,一人一碗汤,搞定。   姜大伯家的盆儿很大,沈青越还觉得肯定吃不完,结果吃到最后连包子都没剩下。   大的小的一个赛一个的能吃,连石生和家安两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都每人干掉俩大包子。   今天没换到红豆,姜竹四伯母也没蒸豆沙包,他们俩拎着吕香梅给做的豆腐干儿牵着骡子上山。   山道上有鸟扑棱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猫头鹰。   回到家他们俩烧水洗澡,泡上了茶,再舒舒服服数钱。   这次扇子卖得贵,不过带的菜没上次多。   山上还有不少干菜和蘑菇,姜竹想等买了车再慢慢卖。   算下来,和上次赚得差不多,也是七两出头,只多了不到一百文。   姜竹很高兴。   如果每次去草市都能赚这么多,他都不用天天去赶集卖东西了。   沈青越靠在椅子上淡定地喝水,“扣掉卖纸扇子的一两多,再考虑下季节因素,每次就按赚五两算吧,一个月两次草市,一年二十四次,也就能赚一百二十两。”   “别人种田,收税是十五而一,赚一百五十两才交十两,你赚不到一百五十两,交三十两,你傻乐什么?”   他戳戳姜竹,“不算加耗和揽纳钱,你也得交二十两,你不觉得你每年得赚三百两以上才合理吗?”   姜竹不觉得。   他长这么大,三百作为衡量钱的单位,只和文往一起组,三百两银子是多大一堆他都想象不出来。   沈青越笑。   多淳朴的老实孩子。   身为一个地主没想过剥削别人,尽辛苦自己了。   “今年先这样,攒攒本金,等明年春天……”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们选块儿地方种桑树和果树。不要种太高,也不要离村子太近,挨着村子那片坡地我们改梯田,种庄稼。”   “等开好梯田,再往下山的道边盖个存放东西的仓库,雇你四伯和大伯给你看田,以后谁上山干活儿,就往仓库交东西。”   到时候从山上往村里走,都要经过姜竹家梯田,看谁还能偷偷往家拿东西。   这阵子挖野菜的少了,村民上山的时间也不那么一致了,相互监督就弱了。   姜四山新鲜劲儿过去,巡逻没从前勤快了,还是姜家旺上山晨读早,路上瞧见有人拎着满满一篮子菌子从小路下山去了,才发现有人偷偷捡菌子不交。   不过那天早上下着雨,隔得又远,姜家旺戴的斗笠有点儿遮视线,他没看清是谁,喊了两声也没人回答,他过去对方已经走远了,到山上问姜竹,早上确实没人来送菌子。   傍晚回家他问他爷爷奶奶有没有人送菌子过来,连绵了一天的雨,上门的人屈指可数,姜四山给他念了一圈儿,姜家旺都认识,哪个也不是早上他遇见的人。   姜四山这才火了。   觉得有人背着他偷偷挖了他家金山。   这才重新抖擞起来,又开始巡山。   他不爱吃菌子,也不爱捡菌子,但是不能让别人捡他们家能卖钱的菌子。   姜竹一听就知道沈青越在说有人偷菌子的事。   他也有点儿生气。   说是给他四分之三,其实他每次都是要三分之二左右。   他不理解,一篮子菌子晒干才多少东西,不是晚上偷,就是赶早偷,下完雨山路又泥泞,摔了还不够看病钱呢。   说起这个他就想起他四嫂了。   “从前我四嫂就摔过。”   “?”沈青越竖起耳朵。   姜竹背后说人,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沈青越搬着凳子往他旁边凑了凑,还给他倒了一杯茶。   姜竹纠结了一下,但不知怎么的今天有点儿忍不住想说八卦。   “从前我大嫂因为山的事和我四伯家吵过架,就闹僵了,我姑姑、二伯也不许我四伯一家上山,我四嫂……我四嫂就……”   沈青越替他说:“天不亮偷偷上山挖东西?”   姜竹点头。   沈青越赞叹:“然后摔了?”   姜竹再点头。   沈青越:“是个狠人!”   姜竹:“她摔得不重,养了几天就好了,然后又……”   沈青越震惊:“又来了?”   姜竹再点头,“不过多亏我四嫂又偷偷上山了。”   他也不自觉往沈青越旁边凑了凑,“那年秋天收成不好,有人实在交不上税,又借不着钱,就会卖孩子。”   “卖孩子?!”   “嗯。不过我们村有族田,谁家遇到什么难事族里也会接济,很少有卖孩子的。听我爹说,他小时候遇到过洪灾,附近的庄稼全毁了,很多人活不下去,就有人把孩子卖到有钱人家当奴婢。”   沈青越还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我四嫂在山上挖山药,远远瞧见有人领着俩孩子往村外走,她本来藏起来了,但是越想越不对。官府不许私下卖孩子,但有些家里没孩子,或者娶不起媳妇的,就会趁着闹灾买,那些人贩子就会趁着人少时候说是走亲戚,把人买走。”   “我们村已经很久没出过卖孩子的事了,我四嫂想看看是谁家一大早卖孩子,就从山上往下走,瞧见那人拽的孩子像石生。”   沈青越声音都拔高了:“谁?!”   “石生。”   “你大嫂哪可能会卖孩子?”   “嗯。”姜竹相当不会讲故事,沈青越情绪都起来了,他一点儿都不急,“其实我四嫂劝过我大嫂卖掉石生。”   沈青越:“??!”   他好奇,“你大嫂没和你四嫂拼命吗?”   姜竹摇摇头,“也差不多。”   沈青越怀疑姜竹今天晚上是喝多了,说话找不到重点,颠三倒四的。   好在姜竹还记得说八卦要说清楚,“石生一直不会说话,家里只以为她说话晚,到两三岁还是不说话,我大哥大嫂就带她瞧大夫,大夫说她是天生不能说话,治不好了。”   沈青越怔了怔。   天生的。   姜竹:“四嫂就劝大嫂把石生卖到大户人家去。”   沈青越:“你大嫂发火了吧?”   姜竹:“嗯,她们俩娘家是一个村的,本来两家关系就不太好,因为这事,大嫂和四嫂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尽管他四嫂觉得很委屈。   她明明是好意。   姑娘也是要交税的,而且超过二十还不成亲,就要交更多了。   可石生不能说话,将来又能说什么好人家?   还不如大户人家做个丫鬟,一辈子吃喝不愁,冻不着饿不着。   她小时候挨饿时候,在家挨骂时候,就想去大户人家当丫鬟。   可吕香梅不这么想。   大户人家的丫鬟是好当的吗?   受宠的丫鬟日子是好,但那些不受宠的呢?   别人好歹会说话,受了委屈还能说,他们石生连话都不会说,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她当年吼了一句“我吕香梅就是饿死穷死也绝对不卖孩子!”和梁玉兰绝交了。   也因为她这么一声喊,他们一家子反而再也不忧心石生将来怎么办了。   养着嘛。   一个姑娘能吃多少?   长大了就会干活儿了,就是缝缝补补,一年赚的也够她自己的税钱,不够也没事,她还有爹有娘,有哥哥有姐姐。   姜正给家里三个大的孩子开了个会,问他们将来要是石生不嫁人,他们死了之后,他们三个愿不愿意养。   才六岁多的姜家业喊着不卖妹妹,他以后养妹妹。   姜家俊、姜家蕙也说不卖,叫石生跟他们一辈子。   之后吕香梅又带着石生看了好几个大夫,确定真的治不好了,就带孩子拜了村里的大石头做干爹,也给孩子改了名字,从家珍,变成石生。   希望她一辈子有大石头保护,以后的日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差点儿丢了那天早上,吕香梅不知道石生醒了。   他们磨豆腐起得早,家俊家蕙也会跟着起来帮忙,石生和家业年纪小,就让在屋里继续睡。   可石生不知是怎么了,那天也醒了。   她自己玩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声音,从屋里出来跑到门口,瞧见有个人抱着邻居家小弟弟。   那人她没见过,但是瞧见小弟弟似乎很难受,她过去拽那人,想问问弟弟是不是生病了。   人贩子被吓了一跳,但见只有一个小姑娘,长得还那么漂亮,心思一动,把石生也给抓了。   石生毫无防备被药晕了,迷迷糊糊被抱走。   梁玉兰挖山药的位置理论上是看不清路上过的到底是谁的。   可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那是石生。   她和吕香梅刚因为山的事打过一架不错,但再打再闹,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也好,她不能看着别人把石生给拐跑了。   她也顾不上瞧热闹了。   扔了篮子就往路上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那么快冲下来的。   石生被人贩子抱在身上还用布盖住了头,她非要看看是谁,“你是哪个村的?到我村干什么?你抱的是谁,给我瞧瞧!”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是走亲戚的。”   “你胡说!你是谁家亲戚?我怎么没见过?”   梁玉兰是什么人,她才不跟他废话,抬手就要抢孩子,人贩子也不想和她纠缠,抬脚就踹了她一脚。   梁玉兰虽泼,但到底是个女人,没防备挨了一脚一下就摔到地上。   她也正好把盖在石生头上的布给拽下来了,瞧见真是石生,梁玉兰一个鲤鱼打挺就蹦起来,扑上去就拽,边抢孩子边大声喊:“你给我放下!偷孩子啦!来人啊!偷孩子啦!抓人贩子啦!”   人贩子吓了一跳,赶忙道:“这是我买的!”   “我呸!她吕香梅就是饿死穷死也不会卖孩子!”梁玉兰尖声大喊:“偷孩子啦!!!!”   天将亮未亮的,勤快的人家已经快醒了,人贩子怕她惊来了人,抱着孩子就想跑。   梁玉兰死死拽着就不撒手,被迷晕的小男孩被她拽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人贩子一见不好,扔了小男孩就想跑,不料梁玉兰竟然不顾那个男孩儿,还抓着他不松手。   他后悔也晚了,总不能一个没赚着。   人贩子狠狠心,朝着她的头打,梁玉兰就是不撒手,被拖出去几十米远,头被打肿了都没松手,村子里已经有了动静,正有人往这边跑,人贩子发了狠,拔出刀,梁玉兰却趁他拔刀的时间抓住了石生往回抢,人贩子往她背上捅了一刀,梁玉兰依旧没松手,发疯一样喊“偷孩子了!快来人呀!”   “我大嫂大哥跑过去的时候,我四嫂一身的血,好在那时候是秋天了,她早上偷山药怕冷,穿得厚实,伤口没多深。”   “你四嫂……还挺勇敢的。”   “嗯……”其实好像也不是那么勇敢。   村里人到了,梁玉兰一下就栽地上了,等看见了吕香梅两口子和姜胜、姜齐他们,梁玉兰感觉到疼了。   她哭嚎着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人不好看她伤口,吕香梅赶紧扒拉开她袄子,手都是抖的:“一个大口子!赶紧去医馆!他爹赶紧去赶车。”   梁玉兰哭着把石生往吕香梅怀里一塞,软着腿被扶起来,一步没走呢,腿又跟面条似的没劲儿了。   里正叫了村里有车的人家,把她和石生还有被扔进沟的小男孩都扶上车去镇上看大夫。   梁玉兰披头散发的,边哭边爬上车,还不忘吩咐来陪她的丈夫:“打死那个死人贩子!”   姜胜哪儿顾得上已经被打个半死的人贩子,姜齐、姜树,还有姜家俊把这活儿揽了。   那男孩家最惨,被药晕了,孩子丢了都不知道。   里正想起来让人去叫人,他们才被村民用水泼醒。   急匆匆跑去医馆,孩子脑袋上鼓了好大一个包。   吓到了的小孩哭个不停,才三四岁的小孩,又不好问诊,也判断不好孩子脑袋坏了没有。   他爹娘回来发了狠,一家人差点儿没把人贩子给打死。   后来问出来,他们村谁家有孩子这事还真是村里一户的亲戚说出去的。   那人来村里走亲戚,见人家孩子活泼机灵,家里院墙又矮,人口也不多,一顿酒就告诉人贩子。   这人贩子是他们附近的混混,知道邻县有人想买个小男孩,就动心了。   弄清了情况,里正带着他们一村子男丁杀到人贩子家和那个走亲戚的人家,把两家都给砸了。   沈青越:“你也去了?”   姜竹点头:“嗯。”   沈青越:“你们没报官吗?”   姜竹摇摇头。   沈青越:“那两家也没报官?”   姜竹再摇头。   沈青越心里赞叹,真是民风剽悍,“你们不怕他们报复啊?”   姜竹:“他们不敢。”   偷孩子本身就是大忌,何况在本地偷。   他们打过去,那两个村的里正一个什么都没说把人贩子一家赶出村了,另一个里正把人抽了一顿。   不过也没赔他们钱就是了。   从那儿之后,他们村秋收、年前开始巡逻。   也从那儿之后,他大嫂对上四嫂,哪怕占理,也有点儿气不够壮。   四伯一家上大伯家占便宜,他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计较。   沈青越了悟,难怪有时候觉得姜竹大嫂对上他四嫂会莫名哑火。   天生的不能说话啊……   他对那个每天跟着哥哥上山,学字学得认真,喜欢坐在角落无声笑,没什么存在感的孩子印象很深。   大概是因为她小,姜家业他们去捡菌子抓兔子找药草都不带她。   小姑娘就文文静静一个人在姜竹院子里玩,有时候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有时候帮姜竹收拾东西。   她会把刮篾时落在四周的碎屑捡起来放进仓库。   等晒干后,这些能用来生火。   刚开始,她总喜欢凑到他附近看他画画,大概是察觉到他看到她会不自在,最近已经不怎么往他跟前凑了。   看画的时候,也是小小一个人离得远远的,踮着脚、爬上凳子看,等大孩子们看完了,人少了,才凑近点儿。   沈青越其实并不烦她。   相反,她属于扫盲班里他最喜欢,觉得最可爱的一个。   漂亮可爱,文静聪明,懂事体贴。   只是,太像他妹妹了。   他有点儿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妹妹,才有点儿疏远她。 第52章 收徒   第二天沈青越又看到了乖巧的小姑娘。   姜家业是个好哥哥, 自己还不大,已经会带妹妹了。   爬到后面石生应该是累了, 兄妹俩手牵手,姜家业走在前面,牵着她上山。   到了山上,看到伙伴,他们俩就分开了。   姜家业奔向他那群伙伴,石生坐到小姑娘堆里, 从她的布包里掏出把小扇子给自己扇风。   因为课程简单,纯以识字为主,现在一般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能结束课程,遇到哪天学得快, 还能把前面的复习一遍。   沈青越的考核方法是指一两句让念,再抽几个字让念, 念出来后背过身听写三五个字, 写对就算过关。   石生不会说话, 从来不参与考核, 别的孩子都过关跑去摘金银花、找蘑菇和野菜了, 她就往前挪挪, 找个靠近图的位置握着炭块儿在笋壳上把今天学的字都抄下来。   沈青越站在门口看她低头对着她的笋壳“纸”摇头晃脑, 似乎是在无声地记。   快到中午时候, 沈青越画着画着图, 余光瞧见了站在门口往里探头的小姑娘。   这会儿院子里已经没孩子了, 连学得最慢的一个都成功过关, 大呼小叫地往竹林里蹿了。   平常这时候石生就去看姜竹、姜松做竹编了,或者去看他堂哥姜家旺背书,和小堂哥姜家才玩蹦方格, 沈青越往外看看,姜竹他们都不在,连愿意带她玩家才都没在,似乎都跟着姜竹砍竹子去了。   沈青越朝她招招手。   石生愣了愣,往身后看了看,身后没人,她转回来迷茫地看沈青越。   沈青越又朝她招招手。   石生慢慢松开门框,忐忑地走进来,走到沈青越旁边站好。   圆溜溜的大眼睛带着疑惑水灵灵地看着他,和沈青越记忆里的小女孩重叠又分开,沈青越语气柔和下来,指指桌上的画问:“喜欢吗?”   石生点头,朝他腼腆地笑,又向他比划。   沈青越不懂标准手语,更看不懂她自创的手语,但从她脸上能看出她的喜悦和仰慕。   沈青越笑:“哥哥教你画画吧?想学吗?”   石生呆呆地看他,指了指自己。   沈青越:“对,我教你,画画。”   石生还是有点儿懵,反应了一会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又是一顿飞快地比划,想要说什么,又说不明白,急着想找她哥哥帮她说,哒哒哒往外跑,没看见人,又跑回来,再比划,又哒哒哒往外跑,这会儿看见了从竹林出来的姜竹、姜家旺他们,她跑过去拉姜竹,想让姜竹帮她解释。   姜竹拖着好几根竹子走不快,石生急得直想蹦,等不及他,又找不到哥哥,哒哒哒再跑到屋子,朝着茫然的沈青越跪下来。   姜竹他们全懵了。   沈青越连忙想躲,可小姑娘一脸郑重,又天真又认真,学着她娘拜神仙的样子,双手压在地上,深深弯腰,额头叩到手背上,拜了三拜。   拜完,她还跪在地上仰着头喜悦又天真地看沈青越。   沈青越愣在原地受完了拜师礼,看到她充满笑意的脸,心软了软,弯腰将小徒弟拉起来,拍拍她衣服上的浮土,“今天起你就是为师的徒弟了!”   石生朝他笑。   沈青越转头看那边懵逼的一众亲属们,有点儿尴尬地问姜竹:“我想教她画画……”   还没问过人家大人的意思,就把拜师礼受了。   沈青越有点儿心虚:“你大哥大嫂会不会不同意呀?”   山下。   吕香梅听完,脑袋“嗡”地一下,手里的水瓢掉了,捂着脸就开始哭,哭着哭着,变成嚎啕大哭。   隔壁姜四山一家子听见动静感觉跑过来,知道是沈青越收了石生当徒弟,还是教画,又高兴,又羡慕。   梁玉兰酸酸地说:“这不是好事吗?大嫂你哭啥啊?”   吕香梅抹抹眼泪当场就要给沈青越跪下。   这回沈青越可不敢受了,他连忙就往姜竹后边躲,“别别别,这样我可不敢收了。”   姜竹把他大嫂扶起来,吕香梅还是止不住地呜呜哭。   发泄一样,多少年的愁闷都哭了出来。   看得一家子人眼睛都湿润润的。   石生不会说话,哪怕会写字儿了,将来都不好谋生。   她会写,别人不认识呀!   人家就是找她代写封信,记个账目,她念不出来,谁知道对不对?   画画不一样,沈青越这例子就活生生地摆着呢,画出来什么都不用说,往外一摆,收钱就行了。   要是石生学好了,将来就不愁生计了,不管嫁不嫁人,自己能赚钱,就不用看谁脸色。   梁玉兰问:“沈先生呀,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你看我们家才、家安也挺聪明的……”   沈青越连忙拒绝。   他现在都有点儿后悔了,一时冲动收了学生,没想到人家那么大期待,他倒是不担心石生学不好,成不了大家,学到入门,维持生计肯定没问题,他怕的是他没足够的时间教。   刚给人家一点儿希望,他突然死了,让小姑娘将来可怎么办?   沈青越已经有点儿愁了,“我不收徒弟,教石生是因为她长得像我妹妹,而且和我一样,天生有疾病……”   他干脆说明白了,“我有哮病,天冷容易发作,如果发作起来有可能就喘不上气,救不过来了,所以我可能只能教她半年,也可能教她一年两年,运气好说不定能十年八年,我也不知道能把她教到什么程度,不然你们再考虑考虑?”   吕香梅哭和笑都停止了,迷茫道:“治不好吗?”   姜家俊也挺急,“你看着也没什么事呀?”   沈青越笑:“本来也没什么事,只要不发作就和大家一样。”   大家听懂了。   不发作没事,发作会死。   姜家俊看他爹娘。   姜正:“学!我们学!”   吕香梅也道:“学!”   不就是怕冷吗?   “等冬天我们多砍点儿柴,往屋里多放俩炭盆儿……”   沈青越歉意笑道:“我也不能接触太多灰尘烟雾。”   吕香梅:“那咱秋天多打点儿兔子,做个……”   沈青越笑得更不好意思了:“我也不能接触动物的毛。”   吕香梅:“……”   她迷茫地转头看姜竹。   姜竹朝她淡定地点点头,是真的。   一院子人:“……”   好家伙。   蹲在一边看热闹的姜树嘴巴都张开了,心说难怪沈青越去看那俩鸡崽子还蒙个小面罩,他当沈青越矫情嫌有味儿呢,还想怕臭还非得养,真是个大少爷,没想到竟然是因为有病。   他忽地想通了,难怪姜竹把骡子棚和鸡舍盖竹林旁边,离房子隔那么老远,还天天牵着骡子到远地方刷毛、洗澡,原来是怕有毛啊!   怕有毛还养骡子养鸡?   这俩人是有毛病吧?   吕香梅也想通了姜竹怎么天天洗衣服,家里那地天天扫,屋里更是擦得锃光瓦亮的,原来是这样的!   那他们还养鸡!   家业说他们沈先生天天去看鸡,还问他们谁会喂鸡。   真是不知道说点儿啥好。   这又不能烤火,又不能用皮草,还怕冷,这冬天可咋熬?   吕香梅都替沈青越发愁上了。   他们过冬天基本是靠烤火。   布衣里塞的也是鸡鸭鹅的毛。   再穷才是塞芦花香蒲之类的,那芦花不咋暖和啊,沈青越能受得住吗?   她琢磨着要不然今年多弄点儿麻,赶入冬前多给沈青越做两身麻絮的袄子和被子。   姜竹倒是早想好了,秋天到县里买丝绵冬衣和被子,再挖陷阱多猎些兔子,刮干净毛,只要皮子,把窗户和门都封严实些,他听说城里还有铜做的能拿在手上也能塞进被子的小暖炉。   不过这些都挺贵的,他得多赚钱。   赶在登记造册前,还得把两亩地买了。   马上就到五月了,算算日子,前后最多还有八次草市,就算每次能赚七两银子,他们也挺紧张的。   姜竹一想,也不客套了,也不吃饭了,赶紧就要回山上。   沈青越有点儿懵,“怎么急匆匆的?”   姜竹给他算账,“落籍前就三个多月了,要买地,不知道地价还会不会涨,得回去赚钱。”   沈青越听得直乐。   其实他倒是不太担忧。   梯田一定是可行的。   等开了梯田,田价应该能降。   要是县令他们效率太慢,大不了他们先在山上找个平坦点儿的地方开出来两亩,他在这儿“买”。   再不行,他就上村子里买,先应付过去,明年买到了再还回去。他可以出点儿手续费,以他这个扫盲先生的形象去借两亩田先用一下,应该不太难。   别人不愿意卖,还有族田呢,他不要收成就是了。   谈一谈,里正应该不会漫天要价。   另外,他只要张嘴,姜竹大哥大嫂看在石生的份儿上肯定也会乐意帮忙。   最最不济,他还能暂时逃一下籍。   反正他现在就是个黑户,晚一年入籍而已。   不过这多少有些风险,他次次去草市卖扇子,万一被人给举报了可能会有麻烦。   还是赚钱吧。   买了地,落完户,大家都踏实。   沈青越也升起点儿紧迫感,勤奋画画。   明天还得到镇上买车呢,半月一晃就过,时间紧迫,多画一把扇子十五文钱呢。   除了他们,村里其他人也还处于他们家扇子带来的震撼里。   不光是沈青越画的扇子,还有姜松编的那些花扇子。   那么多把啊!   竟然一下全卖掉了! 第53章 能有多好看(二更)   怎么会有人买那么多扇子呢?   谁家不会编扇子呀, 不会竹编也会草编嘛,那船商竟然买那么多……   他们还会再要吗?   沈青越画的扇子他们不敢想, 但编的扇子他们还是能想一下的。   一想到姜松家那些扇子,他们心情都有点儿复杂。   前头沈青越问了他们要不要编,他们都没应声,这会儿后悔好端端错过了机会。   现在再去找沈青越和姜竹说想编扇子吧,又怕已经晚了,船商收够了, 他们编出来扇子人家不肯要。   简直是纠结。   费点儿力气倒是没啥,可给姜竹编,那是要花钱买竹篾的呀!   要是最后编了一堆扇子没赚到钱还亏了,那可上哪儿说理去?   就这么算了, 看着别人赚钱他们又不甘心,简直憋得难受。   有人坐不住了, 干脆去姜松家看看。   一过去, 姜松爷爷正在煮篾条呢。   “还煮一下?”   “煮一下好编, 编出来扇子也不容易发霉生虫子。”姜松爷爷乐呵呵地拿板凳给他们坐, 把煮过的竹篾晒到院子里。   等姜松傍晚回来, 就能编了。   挂好篾条他也坐下, 拿起姜松编完了还没修剪干净的扇子帮忙剪出形, 再插上把手, 贴着边缘用麻绳往上缝封边。   四文半的扇子, 他们是不用麻布条的。   用纸条又不结实, 干脆像老款式一样, 两侧沿着边缘贴上篾条,再用细麻绳缝结实,这样比贴布条还耐用。   邻居瞧见了, 给他递剪子递篾条:“你不会编那花啊?”   姜松爷爷摇摇头,“人家沈先生和姜竹教我们松娃娃的,我学啥。”   邻居攥攥膝盖,往他们屋里瞧,见还放着好些篾条,忍不住问:“那么多篾条,得编多少扇子呀?卖得完吗?”   姜松爷爷:“沈先生说能赶在这个月编好都能卖掉,得给人家船商留时间往回运,赶在天热之前叫人家能摆出来。”   那不是就剩一个草市了?!   邻居坐不住了,“你忙着,我上山看看。”   他得亲自去问问姜竹和沈青越才放心。   他找到山上,也正有别人问着呢。   沈青越:“收呀,月底之前,你们编多少我们收多少。不过量太大,可能价钱就不是九文钱两把,而是四文钱一把了。”   多了那胖子肯定得和他讲价。   众人琢磨着,现在已经不是计较那半文钱的事,而是“那船商能要那么多呀?”   沈青越:“没事儿,他要不完……”   我就不卖他纸扇子呗。   沈青越笑吟吟地:“还有别人呢。”   和那些船商打交道大伙儿还是有点儿憷。   反正在他们印象里,那些外乡人都挺难说话的。   还会骗人。   某种程度上,沈青越也有点儿那种感觉,不像他们本地人,知根知底的,碰上个混混,心里也有个谱。   沈青越这样大包大揽,他们反而有点儿不放心了,“人家真能要咱们这么多扇子?”   沈青越:“他们又不是一个地方来的,大虞这么大呢。”   据他县城一日游来看,宝峰县城人口应该能上万,一个小县这么多人,大点儿的县城只会更多。   难不成还指望住在城里的人也和他们一样去砍竹子编扇子吗?   就贵一文钱,多种花样,沈青越觉得哪怕拉到县城去卖应该也挺好卖的。   若不是这个世界画不够普及,他的画正好能卖出高价来,其实还是这样低成本的买卖更稳妥划算。   本来还想让姜竹趁着热起来前多编点儿扇子赚钱呢,这会儿姜竹光破竹子劈篾了。   这家一把,那家一把,紧赶慢赶的都不够用,砍竹子都是姜松去的。   沈青越也让姜松跟他家里人说一声,别人都编,他们也编吧,篾条不够就自己去砍竹子,姜竹有两把篾刀,要是姜松想用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姜松也学了怎么破篾,技术差点儿,凑合能用。   村里人原本还怕编多了卖不掉,不想姜竹根本弄不出那么多篾条来。   他们村里也有其他会劈篾的,但手艺不如姜竹好,实在不够用也凑合着来了,反正是扇子,把没劈好的部分剪掉不用就行了,顶多稍微厚点儿重点儿。   沈青越也没让他们全学一个图案。   几家学一种,编出来每样都有,每样数量差不多,有的挑就比单一的更好卖,卖给船商他们也好再卖。   练习是最好的老师,用竹篾的人多,姜松破篾的技术都变好了。   不过他是没时间帮沈青越编扇子了,沈青越每天用那几把扇子得姜竹晚饭后给他编。   不过他们有灯,不怕天黑,每天编十几把小扇子对姜竹而言都不算什么活儿。   第二期的《长腿鸟》沈青越画了九天画完了。   除了跟着他学画,还在每天练习控笔的石生,谁都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内容。   等画好了,沈青越拿给姜竹看。   不用他念,姜竹把灯拉近点儿,先看画再看字,看过一遍再看一遍,第三遍时候沈青越让他念出来。   姜竹才不怎么好意思地磕磕巴巴念,遇到不认识的字问一下沈青越,再重复念一遍。   等那张纸上所有字都能正确念出来,姜竹就朝他笑一下。   沈青越被他笑得也很有成就感。   尤其是看进去了情节,眼睛湿漉漉的时候又笑一下,沈青越就特别开心。   姜竹其实挺聪明的,记性也好。   学过的东西忘得不快,也很勤勉。   他睡前偶尔能听到姜竹在自己房间亮着灯嘟嘟囔囔念先前学过的字,这好学的劲头沈青越都佩服,偏偏他自己还不好意思,生怕被发现。   根本不知道这要是给他爷爷那种老教师看见了得多感动。   这次的“连载”只有八页,内容是长腿鸟大雨天离开禽舍,在路上遇上了老鼠,和老鼠英勇搏斗。   姜竹看画,沈青越看姜竹,他每个反应都被沈青越看得清楚,等姜竹眼睛亮晶晶地说很好看,沈青越就知道不用修改了。   距离草市还有好几天,再画一期又有点儿来不及。   沈青越决定后面几天把这一期里可能受欢迎的内容多画几张。   他猜前面几张应该好卖,老鼠出场那张大概销量要差点儿,而奋起大战老鼠那张,说不定会畅销。   趁着有时间,沈青越在扫盲班搞了次投票,一张一张过,让他小学生们举手投票。   结果不出所料,前几张和长腿鸟奋起搏斗那张票数最多,老鼠出场票数最少,他打算把票数高的画抽出来多描几张。   描画可比原创新的和修改快多了。   新看了画的小孩们一整天都意犹未尽。   下午下山了还在聊《长腿鸟》。   几个才被爹娘拎上山几天,本来挺不乐意去的江姓小孩:   “它们抢它吃的,下雨还不让它进窝,然后它就走了,要去找他自己的族人。”   “真的太可怜了,就因为它腿长得长,和它们不一样。”   “它们还骂它丑,我觉得它才是最好看的。”   “我也觉得,我有时候都想,我是不是也是我娘捡回来的,她不骂我大哥,不骂我弟弟,就爱骂我,我可能是我奶奶捡的,就我奶奶对我好。”   “我也觉得我是捡的,我真正的爹娘肯定在别的地方。”   江宏亮:“……”   他扫视一圈儿他仿佛被洗脑了一样的小弟们,十分费解地问:“你们不觉得那个长腿鸟是说山上那野种小子吗?”   小弟们齐齐摇头。   “我觉得说的是我。”   “我也觉得是我。”   “我不觉得是我,但是我哥说长腿鸟像他。”   江宏亮:“……”   “亮哥你别老叫小姜师傅野种了,小姜师傅人其实挺好的。”   “嗯,沈先生说骂人起外号都不好,咱们不是有心骂人,但别人听起来也像长腿鸟被骂丑一样,谁骂人就是禽棚里的小鸡崽子。”   江宏亮:“……”   这他妈还不是说的姜竹吗?!   然而他中毒已深的朋友们对沈青越的话深以为然。   毕竟沈青越不许他们骂别人,别人也不骂他们了呀!   每天被叫名字而不是外号,还挺开心的。   最离谱的是上课时候沈青越让他们分别叫坐在四周的同学名字,他们起初觉得很简单,然而,好多人都只记得对方外号,根本不记得名字,不熟倒还好,天天一块儿玩的彼此相顾无言,好几年的友谊都差点儿塌陷。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他们平时真的一直在喊外号骂人呢。   尴尬坏了。   听着他们讨论,江宏亮表情晦涩难言。而他们却都在担心长腿鸟会不会有危险。   “老爷爷去找它了,那么大的雨,他们差一点儿就遇到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呜呜,它会不会生病呀?”   “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其他危险。”   江宏亮彻底无语了,心说,放心吧,生病死不了,遇到谁它也死不了!   那个姓沈的外乡人肯定是按着野种小子画的,瞧他现在过得多滋润,都买上骡子了,那破鸟结局能差吗?   这群傻子还在这儿担心的,还在这儿哭呢,噫……   从前他都不知道,原来聪明是如此的寂寞。   他实在忍不了哭哭啼啼,朝着掉眼泪吸鼻涕的小弟踹了一脚,“几张破画,有什么好哭的,哭屁!”   “真的挺好看的!亮哥你看看就知道了。”   “县里的小孩都看呢。”   “就是,草市上围着看的人可多了,十五文钱一张画……”   “是一把扇子。”   “哦,一把扇子,那么多人唰唰买!有人一口气买了三套,三十把!”   他们默默算钱,一把十五文,三十把……   嗯……   总之好多钱啊!   “亮哥你真不上山学字吗?”   “每天学会两行字就能走了,你那么聪明肯定不费多长时间,顺子每天都学不了一个时辰。”   “提他干嘛?!”   “他都不跟姓姜的混了。”   “屁!草市那天姜松还喊他吃卤肉面了呢!”   另一人把话题拽回来,“亮哥你真不上山啊?明哥不是说让你学认字吗?”   “里正三两天就要上去看看呢,肯定有用。”   “我爹也说有用。”   “要不然,亮哥你也初十、二十、三十上族叔家学?”   一提起江修文,几个孩子下意识一抖。   他们死活想不明白,平时特别爱笑,还爱领着他们一起玩的小族叔,怎么一上课那么吓人呢?   “族叔肯定乐意教你!”   “他都教姜家那小子了,当然教亮哥!”   一个孩子犹犹豫豫,分享经验之谈:“那什么,亮哥,要不你还是上山学吧,说真的,族叔比沈先生可怕多了。”   沈先生多好啊。   教的什么他们都能听得懂,还给看画,不凶人,不严厉,实在学不会,还让他们先去玩会儿空空脑子再重新学。   现在还教他们打拳。   还提前让他们看《长腿鸟》,让他们讨论想法提意见。   关键是,他们提了,沈先生真会改。   尤其是下面的字,他们觉得哪个字太难,他就想想能不能改简单。   不像他们族叔教的那堆圣人言,一个字都不能错。   唉。   也不知道姜家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现在还每旬去他们族叔那儿学书呢,太他娘可怕了。   江宏亮不想上山,也不想去找江修文念书。   太耽误时间了。   每天上山下山的,他还能跑快点儿,但是学字太耽误事儿了,还不如练练弓箭呢。   他马上就十二岁了,等一过生日,他就能用他爹以前的旧弓箭了,到了秋天,他也能上山猎兔子猎野鸡。   什么长腿的鸟,短腿的鸟,还有前一阵子他们说的那什么报恩的狐狸,在他弓箭面前啥也不是!   傻子才会上这种当呢,好猎人,就是要冷酷无情。   不过听得多了,他也忍不住有点儿好奇,长腿鸟到底有多好看? 第54章 抢购   等着看《长腿鸟》的大有人在。   尤其是买不起只能来看看的小孩, 早就翘首以盼等着草市了。   而买了扇子的,这半个月简直是小伙伴中的人生赢家。   别人只能空讲故事, 他能指着扇子说,别提多嘚瑟了。   “他们还会来卖扇子吗?”没去草市的小孩后悔死了,平常只有赶上庙会、过年或者有钱人家过大寿,山上寺庙办什么庆典,才能遇到唱戏的、杂耍的、和尚们讲故事。   那时候也只能听听看看,位置不好还看不清, 个子小的看见的不是一堆人头就是一堆后背,更小的更是被夹在大人腿间,复杂点儿的故事他们半懂不懂的。   长腿鸟不一样啊,小鸡小鸭小鹅还有小猫小狗他们熟悉啊!   村里半大的孩子谁不喂鸡, 禽舍他们最熟了。   他们不光能看得懂,还能拥有周边!   “卖!”讲故事的小孩肯定地说, “我问了, 那个哥哥说这次草市他们卖后面的故事。”   “哇!”   小朋友们期待极了。   不止他们, 连大人也挺喜欢的。   一口气买了三套的人刚拿回家还被夫人埋怨买那么多扇子干什么, 等一幅一幅看完了画, 他夫人将每套的用途已经被分配好了。   他们留一套。   往娘家姊妹家里送一套。   再给婆婆送一套。   深宅大院的女眷娱乐少, 看看画, 品品这么个老少咸宜的小故事也是点儿乐趣。   这可比那全是字的话本子好看多了, 有画不说, 下面的字写得也是通俗易懂的白话, 没有文绉绉的那些套话, 她喜欢。   “后头他们还画吗?”   “说是画。”   “那你下回赶早去,再买点儿。”   哪怕不成套,送家里的亲戚晚辈也是个小物件儿。   沈青越不知道已经有很多人在等着他的《长腿鸟》。   这次有赚钱的动力, 时间也比较充足,他一不小心描得有点儿多。为了成套,他还把可能不好卖的两页也多画了几张,凑足了整十套和零散的若干。   以防万一卖不完,沈青越准备打个广告。   这时代的广告很简单,不是幡子就是灯笼,他也入乡随俗,准备做灯笼。   他让姜竹做了个大灯笼,写上三个大字——长腿鸟。   还在两侧画破壳的、刚离开禽舍回头的和大战老鼠的小长腿鸟。   分别对应长腿鸟萌动可爱、催人眼泪和战斗英姿的三种状态。   如果出书选封面,他大概也是在这三幅中间选。   沈青越想,没想到画着画着连环画,他又就业回本行了。   画最后一张搏斗大戏时,他还戴口罩去特意去观察了他们家俩小鸡,用绳子绑着小虫逗它们蹦起来抢,表情更是参考了打拳的姜竹,成果他是挺满意的,扫盲班小孩儿们的反应也挺让他满意的。   沈青越还奢侈地拿出他的水彩颜料给广告平涂了个颜色。   长腿鸟看上去更毛茸茸,更可爱,更可怜,也更英姿勃勃了。   这次的大灯笼足有两尺多,用的纸是大幅的,画的图也是大幅的,彩色大张的视觉冲击震撼到了姜竹,他有点儿舍不得把画糊到灯笼上。   其实颜料挺耐用的,而且几乎是平涂一层,细节的地方沈青越也只画了两三层,他怕把纸弄破了,挺省的。   沈青越安慰他:“糊吧,别看了,值钱的不是这个,值钱的是我。”   姜竹:“……”   沈青越拍拍他肩膀:“画一次能用好多回呢,等赚了钱再去买颜料。”   “嗯。”   姜竹小心翼翼把做好的灯笼先放他房间。   他房间是最安全的,放沈青越屋里都有可能会被踢到。   放在库房,家业他们肯定会跑来看,万一挤坏了呢?   姜竹很庆幸他足够英明,买车的时候要的是辆大车。   大虞有基本的车同轨制度,但车轮间距从窄到宽不同地区多少还是有些差距,他们这儿常用的有三种规格,木匠间彼此有默契,做出来都差不多。   姜竹要的是最宽的,预备将来可以做个棚,天冷了也不怕刮风了。   车板都是他自己做的。   现在正好,车上空间宽敞,放他们一堆灯笼也不怕会挤坏。   他们这一车,除了自己家东西、两期的灯笼和他们俩,装不下什么别的了。   连各家交给他们代卖的扇子都装不下。   姜竹努力塞了塞,塞下一半,剩下的挪到姜树车上。   原本想蹭坐的姜家业:“……”   以为快要失业,都考虑是不是该把驴车还给姐姐、姐夫的姜树:“……”   焦虑突然消失,人又重新快乐了。   有车又怎么样,他们照样装不了多少东西嘛!   他幸灾乐祸地想,等沈青越再多画画,他们那车光灯笼都要装不下了!   一路上,他们的车好不招摇。   那大灯笼瞧见了就没有不回头的,有小孩瞧见了还跟着跑。   骡子倒是跑得挺开心的,一车东西,还没人家半车沉呢。   到了草市附近,远远地就有小孩在喊“长腿鸟!”“长腿鸟!”   沈青越嘴角扬起来,姜家村来卖东西的村民也开心了。   有姜竹他们的摊子往那儿一摆,不用他们吆喝,来看画的人呼啦啦就来了,不过来家里孩子使劲儿往这儿拽,路过他们摊子的人多,就有人会顺便买点儿菜啊蛋的。   连附近几个卖点心的生意都变好了。   那两大排灯笼十八盏,光看就得看好一会儿呢,有一个买点心的,就有其他孩子闹着要,机灵的小贩马上就把糕点切小了,按块儿卖,大人买一小块儿哄孩子不花几个钱,他们也没少卖,算下来比按斤卖还多赚点儿。   这回姜竹吸取了上次混乱经验,他们把扇子和其他的东西分成两个区。   沈青越卖竹编卖蘑菇笋干,姜竹先只卖扇子。   他们两个摊子占了好大一片地方,也没人有意见。   这儿聚拢的人太多了,还越聚人越多,越多越有人看热闹。   这次是月底,草市时间和县城书院休沐时间刚好撞上,一早就有赶巧来买东西的书生给他们念字儿,一群小孩儿听得更开心了。   那胖船商还在上次他们摆摊的地方找,转了两圈儿了也没瞧见姜竹家摊子。   他家小厮匆匆跑来,“三爷,三爷,找着了,他们在那边呢!”   刘三一听,骂了句怎么又变地方了,赶紧往那边走。   他来得够早了,然而草市就是这样。   没固定摊位,谁先来谁就先占地方。   等他匆匆赶到,一瞧,好家伙,人乌泱泱的。   他还一眼瞧见了上次抱孩子买了三套扇子的本地公子哥,再一瞧,怎么和他住同一个客栈的另一个船商都找这儿来了?   这姓马的家伙老家倒是和他不在一个地方,但这家伙好像也对扇子有兴趣啊!   这会儿有个读书人正在给那群小孩念故事,还没开始卖呢,刘三踮脚往摊子上看,比上次多点儿,也没多多少。   这哪儿够抢的?   刘三朝着马五就挤过去了,“五爷!”   “哎哟,三爷!”   马五朝他笑笑,直接问道:“你先前那扇子就是在这儿买的吧?”   刘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道:“你个倒药材的怎么也凑来买扇子了?”   “我这不是瞧瞧热闹嘛!”   他也没骗人,他带着小厮正满集市瞎转呢,还是他们家小厮眼尖,瞧见一群小孩儿都往一个摊子上跑,远远一瞧,说瞧见了好多画着画的灯笼。   马五一看,嚯,这不是和先前刘三弄那些扇子一样吗?   他也过来看热闹了。   先前他瞧见刘三弄到的扇子不错,想给女儿买一把,这老小子死活不愿意卖给他,看吧,宝峰县就这么屁点儿大地方,他不卖,他自己找到摊子了,自己买!   刘三呵呵笑:“也准备买两把?”   马五:“那哪儿够啊,我们家那么多孩子呢,得一人一把。”   刘三:“……这小扇子又不禁扇,看看就是了,你买那么多干吗?”   马五直乐,心道我就买,让你先前不卖给我,“看也得一人看一把!”   听他这么说,刘三倒是放心了点儿,马五只打算给家里孩子买着玩儿,没打算包圆,他少一个有力竞争对手。   两人笑呵呵听前头念故事。   马五也是学过点儿书画皮毛的。   要说这画有多少,那自然是不如他们老家那些大户人家收藏的名家字画。   但说它不好,那也是胡扯了。   这扇子妙就妙在像它下面写的故事一样,通俗,好懂,还漂亮。   谁都能看,谁都喜欢。   不是品画那么看,而是当故事看。   他也嗅到了能赚钱的味道,不过他家里的门路是折腾药材,几把扇子,不值当他和刘三抢,逗逗他就是了。   两人还你一句我一句打着机锋呢,突然听人群里有人来了句:“给我来五套。”   那还能剩下啥啊!   刘三也不跟马五扯了,赶紧喊:“我包了!”   喊着喊着,他就往沈青越那边挤。   摆摊听故事中的沈青越无辜道:“你问老板,我不管。”   刘三:“……?”   他和姜竹隔着几十个孩子呢!   “小兄弟,小兄弟,我都要了!”   姜竹皱着眉,“以付钱为准,不买的先往两边让一让,一会儿再来看。”   刘三开始凶猛往里挤,然而攒了半个月才攒够买扇子的零花钱的小孩儿们根本不给他机会,他挤不进去!   好在沈青越提前投票统计发挥作用,小孩们买的几乎全是票数最高的那几张,十五文一个,来一个挑一个,挑完一个下一个,速度不快,但秩序还行。   而大多买不起的小孩,听着引导往两边挪,羡慕地看那些举着扇子的小孩。   刘三也羡慕,这倒腾回他们老家卖,一套他能卖五百文,一把他能卖三四十文。   一群小孩中,就一个审美独特的小孩买了只老鼠出场,把十套破成九套,刘三那个气啊。   半个时辰不到,姜竹把带的扇子全卖完了。   小孩们挑完剩下的,刘老板包圆。   马五原本想买一套,但整套的一共没多少,他干脆也只买了图案好看的。   反正前面的他买不着了,怎么都凑不齐,让给刘三算了。   刘三挤出一身汗,喜获五套外加零散若干。   他拿了把其他扇子多给三文钱,又从那买了老鼠出场的小孩手里把扇子换走了。   可惜没能挤过那个上次买了三套扇子的本地年轻人,那人一口气买走了五套。   姜竹也忙出一身汗,一直看着是谁先伸手,要给那群孩子挑扇子,还得维持秩序喊着“别吵架”“别打架”“买完的往两边走”他嗓子都要冒烟了。   趁着刘三算账,他赶紧喝了两口水,心想多亏没让沈青越来卖扇子,不然说不定得挤到他。   “这些的扇子你还要吗?”姜竹把村里人编的扇子搬上车。   这回沈青越没画山水花鸟的扇面,除了长腿鸟,就只有大伙儿编出来带字的扇子了。   刘三惊讶:“这么多?!”   姜竹:“嗯。”   刘三:“都是你家编的?”   姜竹正欲说不是,沈青越:“对呀,我们家人多。”   “?”姜竹停顿了一秒不到,坚定点头:“嗯。” 第55章 收钱(二更)   刘三心道, 我长得像个傻子吗?这就侮辱人了啊,要是他们家人这么多, 上个草市怎么不搬来卖呢?   沈青越叫姜树替他看着摊子,优哉游哉溜达过来,“要吗?”   刘三笑呵呵道:“太多了,得挑挑。”   沈青越:“都没半船吧?”   那不是得看多大的船了吗?   刘三当即就摆出了一张苦脸和沈青越掰扯。   从宝峰到应城走水路加陆路差不多得八九天,到了他还得卸货、分货。   利润太低的东西,他就不太乐意多雇条船了。   他原本的目的地不是宝峰县, 本来也没打算在宝峰县停留多久,正好赶上他们船上该补吃食了,停靠过来听说第二天就是草市,他才决定多住一晚看看宝峰有没有什么特产, 不想正好遇到了有人拿着沈青越画的纸扇,他想在草市碰碰运气, 看能不能多买两把, 还真找到了沈青越他们的摊子。   这才一留再留。   刘三有点儿为难。   扇子这东西太应季, 利润又低。   他弄回去一把顶多赚两三文钱, 再付船钱和工钱, 哪有纸扇利润高呢。   要是他们家纸扇也有这么多就好了。   沈青越:“别挑了, 前头那十张长腿鸟我再给你画一遍, 不贴扇子, 你拿回去想糊灯笼就糊灯笼, 不糊灯笼裱成画轴也行。”   刘三眼睛一亮。   那他也不是不能找个朋友帮忙分分扇子。   “用点儿好纸?”   沈青越:“没钱。”   “?”刘三:“我不是刚买了这么多扇子?”   沈青越眼都不眨一下:“我有病, 得买药。”   姜竹皱了皱眉, 他不太想听沈青越说自己有病。   刘三想了想,“我买纸,能画大点儿吗?”   沈青越:“多大?”   刘三抬头看看他们的灯笼。   沈青越乐了:“不行。”   刘三又比划比划, 比到一尺半。   沈青越:“定做,得加钱。”   刘三:“……”   看在从前的交情上,他们俩到一边谈定做价钱去了。   他们那些扇子倒是开始装车。   不过扇子太多了,刘三把价钱砍到了四文一把,沈青越看见村里人几乎都点头答应了才松口。   关注着这边的村民们松了口气。   他们少的一家有好几十把,自己会破篾,会自己编的人家最多有两百多把。   这半月别的没干,一家老小有空尽编扇子了。   刚刚有村里小年轻去草市逛了逛,说也有别的摊子在卖他们这样的扇子,叫大伙儿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子。   有人耐不住性子跑过去看了看。   有几家是编的其他图案,也有明显就是仿了他们的,花纹完全一模一样嘛!   这会儿见那个胖船商把他们扇子都收了,这才松懈下来。也根本顾不上到底是四文还是四文半一把了。   能顺利卖掉就行。   他们憋着火气等沈青越和船商算完了账,银子算好,瞧见姜竹把钱收好了,这才彻底放心了。   弄了这么多扇子刘三带的人也搬不完,沈青越喊了村里几个有空的小伙子腾出辆驴车帮忙往码头送一趟。   等人走了,其他人朝沈青越围过来,沈青越还当他们想结钱,笑道:“船商给的银子,回村咱们到里正家借小秤再绞开给大伙儿算?”   “不急不急。”沈青越做事讲究,扇子是在村里收的,收的时候还叫来了里正做公证,每一家数清了多少把,他就写一张纸条当收据,上面写着收扇子多少把,应付多少钱,等卖完扇子凭纸条领钱。   他们捏着纸条挺放心的,况且还有里正看着呢,沈青越坑不了他们。   好多人怕丢了纸条,来草市根本就没带。   他们凑来和沈青越嘀咕有人仿他们扇子。   沈青越皱眉。   他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走,去看看。”   姜竹:“我去吧。”   这种事,八成要吵架,搞不好还会动手。   姜树:“我也去,我也去!”   沈青越:“……”   最后他们都去,喊了帮家里卖菜的姜松过来看会儿摊子。   姜松哥哥也义愤填膺的。   急吼吼要跟着去。   卖扇子的摊子一瞧见姜竹和沈青越就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没想到他们气势汹汹地来了这么多人,瞬间有点儿头大。   “你们想干什么?”   沈青越笑笑:“不干什么,生意挺好?”   “关你啥事呀?”   沈青越也不理他,直接道:“姜竹,数数他们有多少扇子。”   “嗯。”姜竹冷着脸,往前一杵,开始数。   “你们干啥呀?”   沈青越:“你说我们干什么?”   姜竹最近数钱数多了,数数那叫一个快,片刻工夫就数完了,“和咱们花纹一样的扇子三十二把,没花纹的十把。”   沈青越“嗯”一声,一伸手,“三十二文。”   “凭啥啊!”卖扇子是父子两个,年轻人瞬间就火了。   沈青越:“凭这些花纹是我创作出来的,凭别人用我的花纹编一把扇子就要给我一文钱。”   “你说是你就是你?”   沈青越:“那你师承哪里?谁教你的,叫他出来!”   年轻人打磕,他爹拽他,他梗着脖子不服气,“没师傅,我自己想的!”   沈青越嗤笑一声,抽出一把扇子:“认识这是什么字吗?”   “福!”   “这个呢?”   “寿!”   沈青越:“扣上扇子你在地上写出来我看看。”   青年:“……”   沈青越随意翻了翻,抽出一把,“没抄到家啊,这寿字少了一竖呢。”   父子俩不吭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稀奇地往里看。   沈青越将扇子扔回去,“人家买寿字就是图个吉利,你弄错了不是叫人寿命缺点儿吗?”   众:“???”   刚买了扇子的人赶紧看看自己的扇子缺没缺点。   他又翻了翻,抽出来两把字错的扇子,“想学就堂堂正正到姜家村拜师,你诚心想学,我怎么教别人也可以怎么教你,抄我家扇子还抄不对,呵,这三把的钱不要了,二十九文,省得别人当我文盲教不对。”   姜树马上就接话了:“拜师才能学艺,别人当学徒还得看师父愿不愿意教呢,偷别人家手艺还不承认,你们可真不要脸!”   他身后马上有人跟着起哄:“就是啊!都像你们这样,以后谁还收徒弟?”   还有挑事的:“你们哪个村的?你们村徒弟可不能收了。”   年轻人面红耳赤,当即就想和他们吵,他爹拉住他,“我们给钱,别人怎么给我们也怎么给。”   他数了二十九文,沈青越没动,看了眼姜竹。   姜竹:“?”   他好像懂了,冷着脸面无表情接了,想了想,还补了句:“以后每次草市我们都会过来看的。”   沈青越差点儿没笑出来,努力绷了绷,才没给小姜师傅拖后腿。   沈青越高冷道:“走,下一个摊子。”   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他们走。   起初是十几个人,到第二个摊子,已经五十来人了。   第二个摊子是个老头,瞧见他们一群人,吓得腿都哆嗦了。   沈青越和颜悦色地蹲下:“大爷,我看看扇子。”   老头:“你看,你看。”   沈青越翻了翻,老头的花扇子是自己编的样式,“打扰啦。”   等他们又乌泱泱走了,老头也没闹清楚他们是干啥的。   问了问,四周有人告诉他。   老头一听,“那哪儿能不跟人家说一声就随便用人家的手艺呢?”   沈青越他们在草市横行了一圈儿。   到后面他们没到,卖扇子的摊子已经知道他们了。   有人皱眉,也有人就认了,瞧热闹的大多觉得沈青越他们还行。   毕竟他们一没打人,二没讹人,人是多了点儿,但还挺有礼貌,翻翻扇子瞧见没他们的图,道声歉就走了。   发现了,一把扇子要一文,也不算太多。   最叫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们打假。   谁编错了,沈青越挨个挑出来说哪儿错了,错的他不要钱,但别人肯定也卖不掉了。   还有买了扇子的大娘、大爷找他看他们买的扇子缺不缺笔画,要是缺,他们得赶紧去退钱。   缺一点儿福,缺一点儿寿,谁受得了啊!   他还鼓励别人搞原创,“不会编字你们编花啊!”   搞得那些气得火冒三丈的摊子都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来找茬的。   有个脾气火爆的当即道:“怎么编?!”   沈青越:“你自己琢磨呀,再不行捡片叶子贴上去比着编啊。”   那人愣了愣。   一想,对呀。   他当即朝沈青越拱了拱手,“行,谢谢你兄弟。”   沈青越:“不客气,你这儿五把错了仨,两文钱。”   那看着活像个土匪的汉子真痛快地掏了两文钱给他,看得其他人叹为观止。   他们走了,姜竹还扭头往回看看。   沈青越:“看什么呢?”   姜竹摇摇头。   看看万一打起来了能不能打赢。   好像还不太行。   他好像还是得再长高长壮点儿,力气大点儿。   一圈儿遛完,他们倒是没打成架。   不过姜家村很横的名头在草市打响了。   大伙儿都知道了山阳镇姜家村不好惹。   间接还给他们村扇子打了把广告——   福字、寿字扇子都是姜家村传出来的,要是怕买到缺点儿的扇子,到那儿买,没错。   村民们既开心又不开心,扇子卖完了,下个草市船商不买了,有人找他们摊子上问了,但是他们扇子卖光了,下个草市说不定能好卖了,但是竞争的人太多了。   再想像今天这样一下卖几十把上百把,估计得等到明年去。   早知道卖扇子也能这么赚钱,先前怎么不编呢?   唉,后悔啊……   这会儿再看姜松,还是这小子精,连姜家业都没跟他小叔学竹编呢,这小子闷不吭声就上山当了学徒了。   不知道姜竹还收徒吗? 第56章 夜谈   姜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 他不收。   一个徒弟就够了。   他每天看沈青越要教那么多孩子认字都觉得好乱,要是换成他自己教, 想想一天要说多少话,他就头皮发麻。   姜松挺好的,也没那么多话,想说话会自己去找家业他们,不会一直追着他说。   扇子的事他和沈青越也商量过,他们家纸扇子应当是一年四季都能卖的, 其他扇子没商船收,就少编点儿赶集卖,一夏天能卖多少算多少。   扇子上的图案他也能编到竹篮、竹筐上,不过按沈青越教他词, 他得重新“设计”一下,根据篮筐尺寸“缩放”图案。   最好用有底色的图往篮子上编。   圆形、菱形、方形、扇形。   沈青越说这样比较醒目, 不过姜竹还没来得及实践。   不编扇子也挺好的, 全村子一起编用的篾条太多了, 他这些天晚上做梦都是在破篾、刮篾。   扇子卖光了, 围在他们摊子周围看故事的小孩还没散, 一会儿来几个, 一会儿走几个, 姜竹本想早点儿收摊的, 想了想, 还是不收了。   从姜树摊子上挪了些东西过来卖。   不久那几个帮忙往码头送货的年轻人赶着驴车回来了, 开心道:“那个老板给了一人十文钱。”   多倒是不多, 活儿多的时候在码头干一天能赚五十文呢,不过不耽搁生意,也不累, 多赚十文挺开心。   到下午,刘三过来给沈青越送纸了。   沈青越见他往外抽纸,嗤笑道:“几张纸,你还数着给我?”   刘三无语。   谁知道他们这儿纸还只按刀卖呢,这一刀三两银子呢,买多少扇子呀!   沈青越画一张要他一百文,再加上纸,得多少钱?   刘三:“要不然我把这刀纸给你,画的钱就算了?”   反正他留着剩下的纸也没什么用。   哪知沈青越想都不想张口就拒绝:“不要。”   他做的是小本生意,要那么好纸干什么,拉高物价,卖低了他亏,卖高了不好出手,十五文一把扇子,一天攒一文正好,已经是草市的极限了,再贵,家境还不错的小孩也要买不起了。   他还是要钱吧。   现在他们缺钱不缺纸,有了钱可以自己买好纸。   不过要纸这事上他也没客气。   他要十张,“万一画错了需要重画呢?”   刘三牙疼地把纸给他了。   有了好纸,沈青越打算回去试试能不能画水彩。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给大伙儿分钱。   半个月,他们整个村子一共编了将近八千把扇子。   这还是篾条不够,也有部分姓江的人家没编的情况下。   四文钱一把,一共卖了三十九两多银子。   从姜竹那买竹篾的,一把扇子分两文。   自己家能做竹篾的,一把扇子分三文钱。   合算下来,卖竹扇子姜竹最终获利十八两多,还没算别人自己砍竹子破篾顺便要给他家交的竹子。   而各家各户,平均每家赚了二百文左右。   全村跟过年似的。   半个月,二百文,平均每天其实才十三四文。   但这是他们干完了农活,干完了家务,茶余饭后凑在村口、树下、邻居家,一块儿聊天时候顺手干的一点儿闲活儿。   再加上捡菌子,卖菜,偶尔挖药材,这个草市他们没少赚。   捏着纸条上里正家领钱的村民都喜气洋洋的。   为了好分钱,姜竹还特意回山上搬了他从前存的铜钱,不过发着发着就不够了,还得一点点儿绞银子。   有人算得清,有人算不清,多少铜钱要折算多少银子,说得里正和沈青越口干舌燥的。   沈先生喝了口茶,心想明天起他就要教数学,起码把一百内加减法,一千以内的乘除法得教会。   “冯奶奶。”   “哎。”冯奶奶牵着孙子进来,和人打着招呼过去领钱。   她年纪大,孙子太小又上不了山,没篾条本来是不想编扇子了,姜竹下山时候往她家送了一趟。   她家没多少地,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种不了,都佃出去了,平常也没什么事干,干脆不编草鞋了,天天坐家门口编扇子。   半个月她一个人编了二百多把,赚了半两多银子。   攥着银子,牵着小孙子出来,冯奶奶又想起来从前一家人都在的时候,她和丈夫凑够半两就去镇上换成银子,牵着手从镇上一路往回走,到家时天色和现在一样。   “奶奶?”   “哎。”冯奶奶擦擦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低头笑问:“好吃吗?”   “嗯。”卫元点头,将姜竹哥哥给他的甜糕举高,“奶奶吃。”   冯奶奶低头咬了一点点儿,甜丝丝的,“明儿奶奶领你买肉吃!”   “嗯!”   天色渐暗,到草市卖菜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回来,一进家,先问领钱了没。   听说领到了钱,菜没卖完那点儿郁闷也散了。   “领了多少?”   “三百二十文,我要的银子,四钱。”他老婆小声说,却怎么都压不住笑意。   “去买点儿肉?”   “去了去了,爹去了。”   他们邻村就有个屠户,每天赶车到镇上卖肉,家里也卖,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都关门吃完饭要休息了,买肉的一个接着一个,连骨头都买光了。   吕香梅说去晚了,没买着好肉。   沈青越过去一瞧,排骨!   他就爱吃这不够好的肉。   算了一下午账头都蒙了,中午吃了那么大一碗鱼头泡饼都消化得干干净净,沈青越肚子咕噜噜的,往板凳上一坐,就等着开饭。   今天算账算得太晚了,他们三家的小账还没算呢。   姜大山叫他们俩在家里住一晚上,明天再上山。   沈青越想了想,也行,大晚上的走山路也不怎么安全。   他住的屋子收拾起来比较麻烦,从前他不好意思麻烦人,现在他是石生的师父了,待遇可以好点儿。   吕香梅很高兴,忙着张罗饭菜,收拾屋子是姜竹干的。   小姜师傅叫石生拿了抹布过来,把屋子里能擦的地方全擦了两遍,地面还洒了两遍水。   姜四山机灵买肉去得早,还抢到了猪肝,炒好了叫姜树往这边儿端一碗,姜树正好瞧见姜竹开着门哼哧哼哧打扫屋子,沈青越坐在桌边教石生和姜家业算一把扇子五文钱,八把扇子多少钱,他无语地嘴角直抽。   心想这沈先生能挣钱是能挣钱,人可真不好伺候,瞧姜竹,把床板都擦了,床柱子都快擦破皮了。   沈青越吃到了排骨汤,还奢侈地吃到了饺子。   纯白面的,一共就两盘,他一盘儿,姜大山一盘儿,沈青越哪儿好意思独占,最后大伙儿一人分了点儿。   睡觉前姜竹悄悄说因为今天两家没一起吃,大嫂才舍得包饺子。   那边他四伯买到了好肉,不舍得给这边分。   这边做了白面皮的饺子,也舍不得给那边分。   沈青越笑得不行。   换了新地方,他有点儿睡不着,姜竹大概也是。   他转身侧躺,正对上同样侧躺和他面对面的姜竹。   他们睡的是间客房,平时还充当仓库,堆放着姜竹没卖完,留在山下的一些箩筐之类的东西。   老房子了,屋子不大,床也不大,没沈青越在家睡的床大,也没他在山上睡的床大,一翻身,他和姜竹之间就一尺不到的距离。   他左边,隔一尺多是墙,姜竹右边,隔一尺多是地。   山下没“法器”太阳能灯,连油灯都没点,窗外有月光,隔着纸窗照进来光很暗,什么都影影绰绰的,适应了黑暗看人也不够真切。   沈青越很新鲜。   也很不习惯。   他从小就没和别人睡过一张床。   很小时候有婴儿床,大点儿就有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这种睡前近距离秉烛夜谈的经验,本想让姜竹多说点儿八卦,一转身,突然就忘了想说什么了。   有点儿别扭。   在静夜里近距离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比白天一张桌子吃饭还明显。   小姜师傅好像很自然。   好像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沈青越也不好意思不自然。   嗯,确实不是什么不平常的事。   兄弟姐妹多的人家,说不定还是好几个人挤在一张床睡。   沈青越也淡定下来。   离得近了还想伸手捏捏姜竹淡定的脸。   养了这么多天,似乎比刚认识时候圆润了点儿。   不知道什么手感。   姜竹见他突然转身,还以为沈青越要和他说话,怎么转过身没动静了?   他茫然:“怎么了?”   沈青越:“没什么。”   他想起刚刚想问的了。   “来跟我说说你大伯和四伯家还有什么八卦。”   姜竹:“……”   住在人家家里说八卦?   姜竹有点儿心虚,总担心他大伯、大哥、大嫂隔着墙能听见。   “要不然说说……你会包饺子吗?”他瞧姜竹好像挺爱吃的。   姜竹:“不会。”   “不难啊。”他都会,就是难看点儿。   姜竹:“我不会调馅。”   沈青越:“……”   想想小姜师傅那手艺,“镇上有卖饺子的店吗?”   姜竹也笑了,“有,还有卖年糕的……”   “还有什么?”   “还有烧饼,糖饼,鸡鸭鱼,有一个新开的卖炖鹅的馆子,据说很好吃……”   “改天我们一起去吃。”   说着说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聊了好像有半个多时辰?他睡着时候沈青越应该还没睡,姜竹只记得耳边全是沈青越很轻的说话声,然后……他隐约听到了村里的狗叫。   身边暖烘烘的,他愣了愣,睁开眼,发现他枕在沈青越胸口上,抱着人家睡得挺香。   姜竹人都僵住了。   小时候他爹就说他睡觉不老实,半夜又踢被子又乱滚,一晚上能在床上转好几个圈儿,有时候一晚上能踹醒他爹好几回。   不知道他踹醒沈青越几回?   姜竹缓缓抬起搭在沈青越腰间的手,挪开压在沈青越身上的腿,把踢远的被子往上拉,一直盖到沈青越脖子上。   还好,沈青越睡觉和他不一样,一动不动的,没醒。   外面鸡叫了一声,姜竹发了好一会儿呆,晾在外面的胳膊有点儿凉,他赶紧又给沈青越盖严实了点儿,把他那半边也给沈青越盖上。   他则下床穿上鞋,套了衣服去外面打水洗了洗脸。   “竹子?”前院吕香梅听见动静过来看。   “嗯,大嫂。”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姜竹挠挠头,“听见鸡叫声醒了。”   吕香梅失笑,“那一会儿给你舀碗热豆花吃。”   “嗯。”姜竹拿起扁担提着水桶去河边打水,在河边捡石头打了好一会儿水漂才回来。   沈青越睡醒,姜家一家都起了,石生和姜家业正坐在小板凳上吃早饭,他的好学生姜家旺,和眼睛还半睁着的姜家才、姜家兴小朋友也坐在那儿喝豆浆,桌上还放着姜家旺那本儿越来越旧的书。   满院子都是豆腐、豆浆的味道。   “娘,沈先生起来了!吃豆花还是喝豆浆?”姜家业咋咋呼呼开始喊。   “豆浆吧……”沈青越还有点儿迷糊。   姜家业:“娘,沈先生喝豆浆!”   姜竹端了豆浆过来,瞧见沈青越正在揉右肩。   “……”   他顿了顿,问:“不舒服?”   “有点儿酸,可能最近画画太多了累着了。”   “……”姜竹有点儿心虚,看了看他,转开了视线,没吭声。   沈青越见他呆愣愣的,端着豆浆也不往桌上放,他走过去一步,姜竹退半步,沈青越乐了,抬手朝姜竹脑门弹了下,“你心虚什么?怎么,是你半夜咬的呀?”   几个小孩:“哈哈哈。”   姜竹倏地脸红了。   沈青越也笑,回头朝他们几个脑袋上一人弹了一个脑瓜嘣,“笑什么笑,都严肃点儿,给你们小叔留点面子。”   几个孩子:“哈哈哈哈哈!”   笑得更大声了,连石生都捂着额头无声地大笑。 第57章 粽子(二更)   进了五月, 天说热就热起来了。   村里有田的人家开始天天在地里看麦子,随时准备夏收。   头五月这几天, 村里的老人小孩儿们也到处割艾草,除了自己家用,也能挑到镇上医馆卖了。   镇上医馆收鲜艾,也收阴干的艾草,还做艾绒和艾条。   村里的小孩们上完课不在山上玩儿,全跑去割艾草了, 割一筐子能换一文,也能在医馆换润喉的糖块儿吃。   姜竹不用收麦子,大伯家收的时候喊他一声,他过去帮忙就行。   他也按习俗早早挂上了艾叶, 还扎了个挺大的艾草人放屋里当熏香用,厕所更是放了两个。   他还在房子前后晒了不少艾草, 等晒干以后烧成艾草灰用。   初三, 姜竹骑着骡子装着两大捆艾草到镇上医馆换艾条, 顺便抓了些驱蛇虫的药粉。   另外他还买了八斤糯米。   他们这儿是不怎么种糯米的, 产量低, 想吃得从粮铺里买, 一年到头也就端午包粽子、过年做年糕、团汤圆用点儿, 平时是舍不得的。   沈青越想吃粽子, 姜竹不会包, 干脆多买点儿米和枣送到大伯家里, 麻烦大嫂她们帮忙包。   “这么多米?!”往年吕香梅过端午顶多就买一斤糯米。   姜竹:“嗯, 包好了分一分,我想给我舅舅家也拿点儿。”   从前端午光从舅舅家拿粽子了,还没给他们送过呢。   吕香梅一想, 也是。   姜竹今年手头宽裕了,是该给县城舅舅家送些粽子。   反正要分,二叔他们茶园远,老太太端午也不见得回来,三姑家和四叔家怎么也绕不过去,她干脆也不自己包了,直接到隔壁喊人。   一听是包粽子,姜竹四伯母领着俩儿媳妇就来了。   再加上姜家蕙,五个人半天不到,就把八斤糯米包完了。   他们包了两种,笋壳的是红枣的,竹叶的是红豆的,粽子要煮一个时辰,再闷上半天才能吃,闷过吃米又黏又甜。   暂时还没粽子吃,姜竹给两家分了点儿艾条、药粉,先回家准备明天要带的东西。   初四他们要去县里,初五过节,山上的沈先生决定放假两天,正给刚学了加减法的学生们布置假期作业——   算术题十道。   为了防止他们认不清数算错题,沈青越让他们先把一到十抄写一遍,写最上面。   下面再抄写算式题。   题目很简单,全是两位内加减法,有一加一等于,五加十等于,三加三加三等于,还有十九加十二,十八加十三……   然而十道题列出来好多字,小孩们一个个抄得苦大仇深。   心想还不如不放假呢,上课时候他们教算术是提问式,沈先生念题,谁会谁举手,一群人掰指头算,比谁又快又对还挺好玩的,现在好了,好多字啊!!   他们痛恨抄题!   他们痛恨作业!   沈青越欣赏着他们的苦大仇深炫了两块儿姜竹带回来的艾草汁蒸米糕。   还挺好吃的。   “哪儿来的?”   “四伯母给的。”   粽子还没好,四伯母先给他拿了一碟艾草汁蒸的米糕叫他回来吃。   大概是因为姜竹说了要给她家分粽子,数了数,他们一共包了八十二个粽子,不算姜竹二伯家,一家能分十六个余两个,姜竹说他们家人多,多给他家分一个。   十七个粽子,快够他们家一人两个了。   刘秀霞很开心。   俩闺女婆家条件都还行,肯定得再给她送几个,她一连好几天不愁粽子吃,不稀罕米糕了。   想吃还能再蒸,省得放坏了。   现在沈青越不用问也能把姜竹四伯一家的想法猜个七七八八,边吃边笑。   等苦大仇深的小孩儿们走了,姜竹开始满院子洒药粉。   以防下雨被冲走,还得用土覆盖一下,掺到土里来。   门窗附近还要挂药包。   从前沈青越对端午要预防虫蛇是没多少感觉的。   他们家不信这个的,公寓楼层高,别墅有物业做驱虫,他都没想过什么五毒蛇虫。   不过最近看见虫子多了,他倒是对端午祛五毒有点儿认同了。   是该预防。   怕倒是不至于怕,隔得远又不至于能咬他一口,不过一下雨看见湿润的地方偶尔爬出蚂蟥,再爬过俩不知道是不是蜈蚣的虫子,沈青越人也挺麻的。   偏偏村里那群小孩儿胆子大,在山上捉了虫子还贴心地喂他们家鸡,搞得沈青越最近都不爱去观察他的两只小鸡。   姜竹说要买驱蛇虫的药,沈青越一百万个同意。   他还收到了小徒弟石生送的五彩绳,说是能保佑他不生病。   挺稀奇。   沈青越看了看。   小姑娘还用绿线和红线在中间编了绿叶和花,不过为了绑结实中间的红花倒是有点儿像个心。   不错,挺好看的。   沈青越当场就戴手上了,一点儿没介意这东西一般是给小孩儿戴的,他的还比别人多个花。   石生也很高兴,还给了姜竹一条一样的。   姜竹已经有两年没戴过这个了,小时候是大嫂给他编,后来是家蕙顺便给他编,成丁后他们就不戴了,不想现在竟然是沾了沈青越的光从石生这儿蹭到一条。   他都十九岁了,有点儿不好意思戴,可见沈青越都二十多了还戴着,姜竹默默把自己那根儿也戴上,系高点儿,藏在袖子里。   初四,他们俩一大早装好东西下山出发。   姜竹给舅舅家装了二十个粽子,原本他怕他们俩有十六个粽子吃不完,想多给他舅舅家拿几个。   然而昨天他们俩吃了四个。   早上吃了两个。   明天端午怎么也得吃四个。   那就剩下六个了。   给舅舅家三个,凑二十个,他们俩剩三个。   后天都划不住一人俩。   就二十个吧。   装小篮子里满满一篮子。   另外他还装了一筐艾草、一筐子菜,一包他们才晒好的金银花、一些耐放的干菜和八把竹扇子。   他们俩上大哥家取车,大嫂从菜地里又拔了一篮子菜,还装了半板豆腐叫他们带上。   东西不沉,上了路骡子跑得很快,他们出发早,热起来前应该就能进城了。   这次排队入城的人比上次还多,不过瓮城的难民少了不少。   他们照旧被要了三文入城费,姜竹都不想解释他们是走亲戚的了。   这回姜竹俩舅舅和外公外婆都在,瞧见姜竹肉眼可见的开心,一直念叨不叫姜竹拿那么多东西,让他趁着过节价钱好赶紧去把菜卖一卖,老爷子还要帮他卖。   姜竹好说歹说才叫他一家子亲戚相信他现在有钱了。   沈青越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上次光顾着问税的事了,忘了告诉人家现在山上的情况。   姜竹外公问清了他们是怎么雇人的,点头夸道:“比你爹强,有出息。”   姜竹可不觉得他比他爹有出息,这些主意又不是他想的,厉害也是沈青越厉害。   韶宗固默默看看姜竹又看看沈青越,猜到了这肯定是沈青越给姜竹出的主意。   要不然姜竹从前怎么不这么干呢?   上次他就觉得沈青越挺厉害,没想到竟然还给姜竹出了这样的主意。   这样他们就对梯田的事更有信心了。   昨天他和二哥还想着等姜竹来了叫姜竹帮他再问问沈青越梯田的事呢,没想到沈青越也跟着他来了。   他有一点儿点儿奇怪沈青越怎么又跟着姜竹走亲戚,不过急着想和沈青越聊聊梯田的事,古怪感一瞬而逝,想拉沈青越去单独聊聊。   老太太关注点和他们不一样,她赞同道:“这样就很好,别听你舅舅和你外公的,在一块儿住着呢怎么就不来往了,亲戚还是要走动,什么不和姜家人来往,那都是胡扯。哪能一棒子好的坏的把人都打死了,我瞧你大伯一家子就不错,你那大堂嫂也是实在人,和你奶奶那别扭老太太不一样。”   姜竹俩舅妈也道:“是这个理儿!”   “谁没几个糟心亲戚,”他们这偌大的府上亲戚的事也是理都理不清呢,“要是什么都计较,日子可就没法过了,你那四伯是个浑不懔,好在你另外两个伯伯还是讲理的。”   赵福丫问:“你奶奶这些日子又骂你了吗?”   姜竹摇头,“我奶奶今年也跟我二伯到茶园住了。”   赵福丫点点头,“你那二伯也算是个明白人。她要是还号丧骂人,你也别往心里去,她是长辈,你甭和她吵,只当听不见。”   姜竹外婆:“对,你该吃吃,该喝喝,过好了自己的日子,你爹娘在地下才好放心,你就记住,她不占理,她就是死了儿子胡撒气,她就是到了地下她找你爹告状,你爹也向着你。”   姜竹点头。   沈青越正津津有味听着,韶宗升凑过来道:“沈兄弟,咱们聊聊?”   沈青越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可是梯田有消息了?”   “有了!”韶宗升笑起来,“县令老爷最后选了五个山头,咱们韶府一个,李家一个,孟家一个,池家一个,还有荒山一个,意思是在谁家开荒的难民,开了梯田出来,往后就是那家佃户,不过开出田之前,谁家的佃户谁得管他们吃饭。”   “那荒山?”   韶宗升:“选荒山的都是有些银子能买得起荒地的人家。”   沈青越懂了。   有钱的,就去开荒,自己开出来自己种。   没钱,连饭都吃不上的,就去给大户人家开荒将来当佃户,同样的,这些大户人家也替官府解决这些难民的吃饭问题。   他觉得这样还算合理。   但看两兄弟的反应似乎没有那么乐观。   沈青越好奇:“还有其他问题?”   “问题倒也不算问题。”   “李家、孟家和池家都不太愿意出这个山。”   “其实出山还是小事……”   主要是不愿意掏钱养那么多难民。   要在山上开荒,那些可都是石头山,谁知道要开到哪年哪月,一年还好,要是十年八载的,还不如荒着呢。   四家想商量个意见。   又因为韶府对梯田的事答应得比较顺利,县令也想和他们老爷商量个意见。   那三家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出山,但是不管吃住。   县令的意思是暗示他们老爷,要是韶家有实力,不妨多出几座山。   县令也是有脾气的,那三家不配合,他也不是一定要拉上他们。   这会儿他们老爷有点儿左右为难。   姜竹大舅舅和二表哥被叫去问过几次话,听上去他们老爷其实想多出点儿山。   韶家和另外三家不一样,他们家没什么其他产业,最主要的就是地,还想继续多要地。   多养两年难民不成问题,只要最后山能开出来,反正那最后也是他们家的地。   不过万事总有个度,他也想知道几年才能有回报。   沈青越听懂了。   但问题是他也不知道要开几年。   “那些难民怎么说?”   姜竹大舅舅韶新元也坐过来了,“他们说这里和他们家乡不太一样,兴许要三五年,兴许要六七年。”   三五年他们老爷能接受。   六七年他们老爷就不太愿意出地了。   老爷问他,他也为难啊!   沈青越想了想,问道:“你们觉得姜竹的山现在经营得怎么样?”   三人愣了愣。   韶宗固道:“你的意思是……也叫他们卖山货赚钱?”   姜家村卖山货赚钱的前提是他们有地啊!   卖得多,卖得少,是赚多赚少问题,不存会饿死的问题。   得像姜竹一样有一大片山才能靠山吃山。   想着想着,他们忽然意识到什么。   “沈兄弟的意思是,山上不要安排太多人?”   沈青越点点头。   一座山的承载力是有限的。   想要每个人都得靠山活下去,那就要看看那座山够不够富饶了。   一座茶山能养活许多人。   一座荒山,就要看运气了。   怕风险,前期不愿意多掏钱,无非梯田进度慢一点儿嘛。   “如果不是非要最快速度把梯田开出来,徐徐图之未必不是一种办法。县令在乎的是如何安置难民,府上在乎的是如何少花钱把田开出来,本来就是荒山,只要最终能荒山变良田,五年、十年、二十年有多大区别?只要山还是姓韶,一定是赚的。”   “他们拖家带口地来,总不会每个人都适合开荒,妇孺老弱,也不完全是什么都干不了的拖累。”   姜竹家山上捡山货的主力可是村里的妇女。   “一家一部分人负责开荒,其他人可以到山上挖野菜药草,有多余的劳力也可以到其他地方去做短工,开荒时也可以卖砍下来的柴草和树,其实仔细算一算,说不定六年七年也贴补不了多少钱。”   韶新元点点头。   心里有点儿认同沈青越的话了。   韶家有多少庄子多少山,他是最清楚的。   每年到了抢收抢种的时候,其实也要雇不少短工。   如果这些难民到时候都去给他们家庄子做短工,还真能省不少钱。   韶家半荒着只是用来打猎的山也有好几座,那些山位置稍微偏僻了点儿,拿来开荒也不浪费。   如果每座山低处开荒,高处以山养人,还能像姜竹那似的,把每年烂在山上的菌子、野菜、野果什么捡捡换些钱。   他也是个急性子,想通了马上就想跑去找管家和老爷。   还是想着今天府上也有亲戚,这才忍着招呼姜竹和沈青越吃果子、吃糕点、吃饭。   “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舅舅就只会种地,往后你们多一起玩。”   饭桌上,韶新元给沈青越倒酒,说得很有感慨,也挺服气。   沈青越端酒恭维几句。   姜竹舅舅酿酒是真的不错,带着淡淡的梨子味儿,很好喝。   要不是在韶家当家仆,都可以去开酒铺了。   他和姜竹舅舅喝了一杯,又和姜竹外公喝了一杯,还想再和他几个表哥喝,酒坛子被姜竹拿走了。   一桌子人茫然地看姜竹。   在韶家几乎没主动说过什么的姜竹憋了憋,开口道:“他一会儿要去看大夫,上次喝酒就被大夫骂了。” 第58章 端午   “嗯?”沈青越想, 我怎么不知道。   他又仔细想了想,想起来恩济堂那个山羊胡子大夫了。   “啊……他啊……”   沈青越想说没事。   这酒度数又不高。   但想起上次他被说, 姜竹像替他领了骂似的,沈青越也不好说什么了。   “看大夫?”韶家人诧异。   姜竹:“嗯,他……”   沈青越:“有病。”   姜竹:“……”   “那快别喝酒了,厨房里做了汤,一会儿多喝点儿汤。”姜竹二舅妈从另一桌起身,“我去看看汤。”   “对对, 喝点儿汤。”韶宗固顺势把酒端走了。   原来姜竹带着沈青越来县城是为了看病呀!   “看的是哪家大夫?”   听说是恩济堂,韶家也挺认同。   恩济堂和金钟堂一个善内,一个善外伤,都是世代行医, 在宝峰县很有名望,韶府谁有身体不适, 也会去恩济堂请大夫。   听这么一说, 姜竹倒是更放心了不少。   一顿饭过去, 两家人明显关系更亲近了。   从前姜竹小, 和比他大十多岁的表兄弟没什么话说, 他大老远走过来, 经常是吃一顿饭就该走了。   匆匆的来, 匆匆的去, 一年见几次, 加起来相处都不足一天, 有着亲戚的名分, 其实也谈不上多了解。   倒是这两次,路上赶车花的时间短,他们能有更多的时间相处聊天, 加之他年纪大了,大家都是大人了,年龄问题渐渐也变淡了。   再加之有个介于中间又很擅长聊天的沈青越,姜竹依旧是不怎么说话,但一直都有参与感。   他还用竹叶给几个小外甥、外甥女编了小蚂蚱、小船。   好不容放了假的小孩们迅速喜欢上这个不爱说话的小表叔,到姜竹走的时候,小萝卜头们追着问:“表叔,你还来吗?你什么时候来呀?你明天和我们一起过节吗?”   往年,过了端午,姜竹中秋前才会来送节礼。   这次他想了想,“下个月还来。”   他打算每个月和沈青越到县城看一次病,可以顺便给他们带点儿小玩具。   小萝卜头们恋恋不舍地送他们出巷子,姜竹外婆还给他们装了几个府里赏给管事的蜜枣粽子、俩西瓜、一篮子甜瓜,还有姜竹舅妈绣的香囊。   这年代蜜枣是稀罕东西,韶家也只有姜竹姥爷和大舅才得了几个蜜枣粽子。   西瓜和甜瓜都是韶府庄子上种的,好的都送到了府上主子院里,破了点儿皮的,模样不好看的,则拿来赏下人。   姜竹外公管的庄子种了好几亩瓜果,过端午给自己家装了一筐的瓜。   香囊样式朴素,里面放的药草则是按照府里少爷小姐的药囊配的,祛毒避虫防暑防疫,他们家有跟在府里少爷身边当书童的小孩儿,才好多蹭了点儿药,姜竹俩舅妈每年都一绣好多个,今年也给了沈青越一个。   姜竹很开心,到了恩济堂给沈青越看完病更开心。   大夫说沈青越状况不错,他们不用拿药,坚持锻炼,等入伏后再给沈青越开几副药养养。   不用抓药,省下预备的药钱,他们俩一商量,都买成吃的。   这时节县里卖得最火的就是粽子、五彩绳、艾草、菖蒲、香糖果子、艾花,还有桃、杏、甜瓜、西瓜的,也有卖山药、黄花菜、木耳的,街上还有挑着担子边走边卖荷花莲蓬的,也有卖绣扇和各种漂亮络子的。   水果他们有了,姜竹又买了点儿桃和镇上没有的花样点心回去当明天用的摆盘供品。   菜不用买,家里种着,山上也能挖山药、采木耳,沈青越过去问了问价,这些和镇上价格差不多,都比草市贵一点儿。   沈青越还给石生挑了个头花做回礼,他本想买个络子给小姑娘戴着玩,姜竹说家蕙会打,他们干脆买了些彩色的绳线回去,让小姐妹俩自己编着玩。   另外他们买了一包香糖果子,就是以糖腌制的果脯,应端午时节,腌果脯用的是菖蒲、姜丝、紫苏来腌梅子、李子、杏,切成细丝撒一层薄盐再晒干成果脯。   沈青越尝了一小块儿,觉得买回去泡茶也不错。   过节肉当然也是要买的。   碍于他们俩那厨艺,直接买了熟肉,一斤肘子肉,一只荷叶鸡。   新出炉的鸡,不敲开泥封放两日也不会坏。   路上还有卖应季饮品的铺子,姜竹拿着他们的竹筒去买了两杯绿豆饮子。   所谓的绿豆饮子,其实就是绿豆汤,豆沙都熬出来了,里面还飘着点儿槐花和桂花。   装绿豆汤的桶泡在冷水桶里,喝一口倒是消暑凉快。   回去路上太阳还大,戴着草帽也挺晒。   一出城,姜竹就到路边折柳条编草叶,把草叶铺开插进柳条缝隙,再扣到草帽上面,给草帽扩大了一圈儿。   沈青越要找着角度才能叫他沉甸甸的帽子不歪。   路上无聊,又没什么东西可玩,沈青越道:“我们数数玩吧?”   “数数?”   “从一开始数,数到一百,要避开二和二的倍数,比如四是两个二,六是三个二,八是六加二,就是四个二,我数一,你避开二要数三,我避开四,数五,你再避开六,数七,懂了吗?”   “嗯。”   “来,开始啦,一。”   “二……不是,三。”   “重来,一。”   “三。”   “五。”   “……七。”   “九。”   “……十一。”   上了十,姜竹偷偷开始掰指头,等上了四十,他又不用掰指头,开始对答如流。   沈青越:“二太简单了,咱们数三,要避开三和三的倍数,六,九,十二,十三都不行。”   “嗯。”   经过二,姜竹弄懂了规则。   然而他很快发现,三比二难数多了。   数错就重来,姜竹膝盖夹着缰绳,掰指头数得一会儿慢一会儿快,进了村,他们数了四、五、六,七他还没数过去。   往大伯家放车时正好看到姜家业在写作业,姜竹站到他旁边,背过手默默快速掰指头,指了指笋壳上姜家业刚歪歪扭扭写的字:“不对,十九加十二不得二十三。”   姜家业:“那是几?”   姜竹又悄悄快速掐了遍指头。   九加二等于十一。   十加十是二十。   二十再加十一。   “三十一!”   姜家业满眼崇拜。   快速捡起炭块儿在竹壳上写上三十一,再快速写完最后一道题,将竹壳卷子往他包里一塞,隔着墙头开始喊“家才!家兴!我写完了,去捞鱼!”   有学霸哥哥辅导的姜家才、姜家兴举着个破渔网就跑出来,兄弟三个呼朋唤友往河边跑,身后还回荡着吕香梅的喊声“去溪边玩儿!敢下河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姜竹给大伯四伯家一人分了三个桃俩甜瓜还有一点儿点心。   天还不晚,他们俩也没急着上山。   沈青越没下过河也没下过溪,兴致盎然拉着姜竹去河边凑热闹。   天一热,村里的河也开始热闹。   不深的水里扑腾着好多小孩,水深的地方有人在岸边钓鱼,更浅的地方,有人挽着裤腿拿着篓子、渔网捞鱼,还有站在河里不停翻石头捡小虾小螃蟹的。   大点的女孩儿都不在这儿玩,跟着哥哥或者爹出来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女孩。   姜家俊就带着石生在捞虾。   他个子高,水性也好,敢往水深的地方走,拿着抄网从水草里往外赶小鱼小虾。   石生守着他家小木桶蹲在岸边,等哥哥过来把鱼虾倒进来,她再从桶里把混进来的水草、太小的鱼拣出来重新扔回河里。   “沈先生!”“小姜师傅!”   河边玩的小孩大多都是山上的学生,瞧见沈青越和姜竹远远就开始咋呼吆喝。   一下山,姜竹就觉得和他们不熟,但沈青越是个自来熟,沿着河挨个往人家桶里、盆里瞧,看看谁捞到了什么。   “沈先生你要虾吗?”   “沈先生你要小螃蟹吗?”   “沈先生你吃小鱼吗?”   沈青越对自己这人缘很满意,戳戳人家的小鱼小虾小螃蟹,挨个谢谢,遗憾拒绝:“先生过敏,不能吃小鱼小虾小螃蟹,你们吃吧。”   鱼他是不过敏的。   不过大端午的,人家小孩辛苦一天就弄到这么点儿荤菜,他哪好意思要。   正说着,他忽然觉得河里有人在看他。   一转头瞧见光着脊背泡在水里的江宏亮。   沈青越心想嚯,难怪怕火,原来是个浪里白条。   虽然打过架,但沈青越不至于和个小孩儿记仇,据说江宏亮还没姜家业大,不到十二呢,他差一岁就顶人家两轮了。   不过这孩子怎么这么看他呢?   烧了一下,至于记恨这么多天吗?气性怎么比他还大?   他哪儿知道江宏亮记的是“过敏”,又一次听到这词儿,他就明白了,姜家业是从这个外乡来的怪人嘴里听来的。   这个怪人还拐跑了他的小伙伴。   新仇旧恨加一起,他讨厌死沈青越了。   江宏亮瞪了他一眼,松开漂在水面的木盆,一个猛子又扎水里了。   沈青越站起来收了笑容往河里看。   一秒,两秒……   一分钟过去了。   他都要喊人过去救人了,水波一闪,江宏亮钻出来了,手里拽着个破鱼篓,从里面倒出来一条巴掌大的鲫鱼。   沈青越皱皱眉,“他们平常都这么玩吗?”   姜竹:“谁?”   沈青越朝水里转转头,“他们。”   姜竹摇摇头,不太清楚。   孩子蹲在河边捞虾的小孩儿知道清楚点儿,“他们姓江的水性好,我爹都不叫我下河。”   显然这话不对。   姓江的小孩儿也只有江宏亮自己游那么远。   和他一起几个小孩儿也只敢在水边玩儿,看上去也挺紧张他的。   江宏亮推着木盆上来,里面一共有三条鱼,两捧虾,还有些田螺。   他爬上岸小狗似的甩甩脑袋,捡起衣服随便擦擦就往身上套。   他的伙伴儿拽绳子熟练地穿鱼,“差不多了,走,去镇上!”   沈青越:“喂!”   江宏亮听见沈青越的喊声,没觉得是喊他,事不关己地继续穿草鞋。   沈青越:“江宏亮。”   江宏亮疑惑地看他,拽着一张脸,看上去要赶上姜竹了,“干嘛?”   沈青越:“你们要去镇上卖鱼?”   几个小孩一起看他。   在山上学字的小孩不好意思像江宏亮那样,有点儿怯意地点点头。   沈青越:“那卖给我吧。”   游了那么久水,天也不早了,他们几个再跑去镇上,要是不好卖,回来天都黑了。   江宏亮:“你不是不吃鱼虾吗?”   沈青越:“我能吃大鱼,他能吃虾。”   他指指跟过来的姜竹。   江宏亮眉头皱得更深了,“不卖!”   沈青越:“你卖谁不是卖,我又不是不给钱。”   江宏亮:“我不要钱。”   沈青越:“那你要什么?”   江宏亮不吭声。   江顺子小声道:“亮哥想换……”   江宏亮:“你闭嘴。”   沈青越:“换东西啊?你想换什么?我有粮食,有菜,有甜瓜,有桃还有粽子,你先刚要什么?”   江宏亮听到粽子眼睛不由自主看了他一下,沈青越笑道:“有红枣粽子,红豆粽子。”   蜜枣的算了吧,姜竹还没吃过蜜枣粽子呢。   江宏亮听到红枣粽子和红豆粽子纠结了一下。   他哥哥该说亲了,但是家里没什么钱,他娘说今年就不买米包粽子了,可是他想和他哥他娘一起吃粽子。   但鱼虾不怎么值钱。   到镇上换,或者找别人换,换到的应该也是没馅的粽子。   他爹不在后,他就没吃过有馅的粽子了。   江宏亮回忆起红枣的甜味。   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卖给你们。”   说完一转头坚定地跑了。   沈青越:“他们这么跑镇上没事吧?”   姜竹摇摇头:“路上可能会遇到他哥哥。”   “哦。”那就好,沈青越放心了。   也好在天黑得也越来越晚了。   姜竹忽然问:“你想吃鱼吗?”   沈青越:“嗯?你会钓?”   姜竹摇摇头:“我知道别的地方有,大的,明天我们可以去捞。”   沈青越马上来了兴致:“哪儿?” 第59章 出游(二更)   姜竹说能捞到大鱼的地方在后山继续往北走。   已经到了伏蟒山边界的地带。   从家里出发走过去, 以姜竹的脚程要走小半天。   要不是家里养了骡子,骡子能爬山, 姜竹根本不会考虑带沈青越去。   即使有了骡子,他也得问问沈青越想不想去。   晚上小姜师傅重点给他介绍,“那里有个湖,很漂亮,不过路很远,得带上中午要吃的东西。”   沈青越一听, 那不就是野餐吗?   去!   头一天晚上两人就兴致勃勃准备起要带的东西。   姜竹从仓库里搬出来两个捞鱼用的鱼篓,一个装鱼用的笼子,还有长绳子、弓箭、砍刀。   鱼篓是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了,可见已经有挺久没用了, 姜竹拎出来没让沈青越靠近,直接搬到院子里刷洗检查, 要是哪儿不太结实了, 他就修一修。   沈青越好奇:“就用这个捞鱼?”   “嗯。”   “很久没用了吗?”   “嗯。”   湖离这里太远了, 上次去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交完税后他才有工夫去捞鱼。   今年他已经不怎么用发愁交税的问题, 他们两个人去, 也可以在湖边聊天说话, 比一个人有意思。   一大早的, 姜竹就做了早饭给神仙烧香上供, 拎着篮子到坟前祭拜他爹娘, 告诉他爹娘他要和沈青越一起去湖边捞鱼了。   等吃过早饭, 再准备他们中午要吃的东西。   食物东西都是现成的,粽子,点心, 荷叶鸡,姜竹还带了两个甜瓜。   从前他去捞鱼就装两张饼子,顶多往里面塞点儿咸菜,尽可能减少重量。   这次不一样,他们有骡子了,不怕带多了东西背着太沉,也不担心捞了鱼不好往回带。   甚至都不用担心捞不到鱼,反正不是储备过冬的粮食,捞不捞得到没什么所谓。   姜竹没给自己定任务,沈青越更没了。   他纯粹是当出去野餐呢。   姜竹准备,他也准备。   首先,要装上他的画具。   水彩套装,还有一张他裁好的纸。   刘老板赞助的好纸勉强也能画水彩,不过控水要更小心一点儿,也不能画太多层,但不管怎么说,解决了他用纸的大麻烦,今天正好去写生试一试效果。   沈青越还装上了他徒步用的防潮垫和一个小毯子。   以防户外想喝又喝不上热水,他还用他的保温杯装了一杯茶。   一千毫升的。   另外,还有出远门必带的气雾剂、小药包,还有军刀和瑞士军刀。   到了可以切水果。   可以分荷叶鸡。   万一要烤鱼,还能临时充当菜刀,剖一下鱼。   万一要烤鱼……   沈青越把他打火机也拿上了。   他把东西都塞进他的背包,问姜竹:“用带调料吗?”   姜竹懵逼:“调料?”   沈青越:“抓到鱼不趁新鲜烤一条吗?”   姜竹想了想,嗯,有道理,真到厨房抓了点儿盐和去腥的花椒、姜。   用的是沈青越给他的保鲜袋,按他说的方法打上结,真不会漏。连盐粒都不漏。   现在姜竹已经不会再觉得这是什么大鱼的鱼泡了,尽管这个比那个黑色的更像个鱼泡。   想了想,他又揣了点儿刮篾条时刮下来的竹屑,万一真烤鱼,这个好生火。   他们俩一会儿找找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等出门,太阳都升起来了。   姜竹牵着骡子和沈青越并排走,等到了不好走的地方,再把缰绳给沈青越,由他在前面开路,沈青越牵着骡子走后门。   等沈青越走累了,还可以骑骡子走。   沈青越在山上住了这么多天,还没来过后山呢,活脱脱小学生春游,看什么都新鲜。   入夏的山间到处都是绿色,深的,浅的,浓密的,稀疏的。   草和树覆盖了土地,走近了才能看到根部的土色,远望除了发白的巨石,放眼望去,波澜起伏的群山都是绿海。   戴着口罩,也能感到空气里草木的香气。   沈青越问:“你给酱酱想好名字了吗?”   “没有。”   “那就叫酱酱了?”   “……嗯。”   啧,听着还有点儿不情愿?   有什么不情愿的。   沈青越:“谁让小姜师傅不给你想个好名字,是吧,酱酱。”   姜竹回头看了一眼精神头很好的骡子,笑了。   酱酱。   他们没有给牲口起名字的习惯,沈青越让他想,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   村里的狗都叫大黄、小黄、大黑、小黑,猫则叫大花、二花、小花,骡子……   骡子没有名字。   他嘀咕了句叫红枣,但沈青越说他们家骡子毛色没那么红,让他不要瞎诱导,再想。   他想来想去,觉得像酱色。   但总不好叫大酱。   沈青越说叫大酱它听了出门抬不起头,于是暂时叫酱酱。   姜竹想,难道一头公骡子叫酱酱不会抬不起头吗?   显然酱酱根本不在乎名字,边走还边啃两口路边的嫩草。   从家里到后山有姜竹常走的小道,上山的人多起来后小道踩的更实了,不过出了姜竹常去的地方,路就不怎么好走了。   杂草丛生,又正是草木旺盛的季节,长得高的野草能有一米多高。   姜竹背着弓箭,拎着砍刀在前面开道。   到了野草密集的地方,还要故意打草驱赶可能窝在草丛里的蛇。   他们慢慢开始下山,再沿着山谷往北走,走着走着遇到了拿着锄头、铲子正挖什么的江宏亮和他的一干小伙伴。   双方都有点儿懵。   隔着十多米近近相望。   熊孩子们喊一声“快跑”抱起筐子东西撒丫子就往村子的方向跑。   沈青越也反应过来了,乐道:“跑什么呀?放心吧,我不告状,你们被蛇咬了被狼叼走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爹娘你们偷偷进山了,别跑了,山药掉了!”   几个孩子边跑边不可思议地回头瞪他。   沈青越乐不可支,拍拍姜竹:“走,过去看看他们挖完了吗。”   姜竹:“……”   他并不想去。   然而沈青越根本就管他愿不愿意,牵着酱酱就跑过去了。   那几个孩子山药才挖了一半,估计是不太会挖,为了不挖断挖了好大一个坑。   沈青越啧啧称奇,蹲下去抠了抠,只抠出一小段来问姜竹:“山药能烤着吃吗?酱酱能吃山药吗?”   姜竹满眼都是迷茫:“能吧?”   沈青越:“那挖点儿。”   姜竹:“……”   他们家那么多山药,干嘛非要逗那几个小孩儿?   他往江宏亮的方向看了看,那几个孩子隔着十几丈远站在一棵树后面无语又愤怒地瞪他们。   其中在山上学字念书的几个都看呆了。   张着嘴瞪着眼,不可思议地看他们沈先生捡了节树枝在挖他们的山药。   还挖断了!   他们几个抓着锄头眼睛都要喷火了。   姜竹摸摸鼻尖,“够吃了,咱们走吧?”   沈青越把断成好几节的山药往他们的竹篓里一扔,远远朝那几个小孩跑的方向喊:“谢啦!”   姜竹:“……”   小孩们:“……”   赶紧走吧!   走出好远,沈青越还在笑,姜竹不知道他笑什么,莫名其妙也跟着想笑。   沈青越问:“开心吗?”   姜竹:“嗯?”   沈青越:“他们偷你菜,我们抢他们山药,光明正大地抢。”   姜竹愣了愣,虽然这个“们”里不该有他,他连个山药叶子都没拽。   但是……   挺开心的。   姜竹摸摸鼻尖,又觉得好像这样不太好。   “他们应该是想挖山药去镇上卖钱。”   沈青越“嗯”一声。   说来他都有点儿佩服江宏亮了。   真倔啊。   全村百分之八十多的人家都上姜竹家山了,姓江的大多也都上山了,就连跟他玩的这几个小孩,一半都在扫盲班,他就是不上山,坚决不给姜竹家干活儿。   沈青越拿了块儿山药喂酱酱,“他们在那儿挖山药危险吗?”   姜竹摇摇头:“没事。”   不往太深的地方走,不赶在野兽饿肚子的季节,他觉得还好。   而且村子里的小孩儿也知道轻重,何况江家猎人多,清楚山里的危险,江宏亮他们选的位置就卡在他家山和进山的边界。   沈青越忽然问:“你是几岁开始进山的?”   姜竹:“?”   沈青越:“十四?”   姜竹摸摸鼻尖。   沈青越:“十三?”   姜竹:“……嗯。”   沈青越:“一个人?”   姜竹声音更小了,“嗯。”   那不是和他们差不多大吗?!   难怪姜竹看到他们反应这么平淡。   沈青越:“你够熊的啊!”   姜竹牵过缰绳摸了摸酱酱,想说他十岁就在后山玩了,还会打猎,会抓蛇,也会躲野兽,不过听沈青越骂他,莫名就不想说了。   不知怎么的,心里还有点儿开心的。   不过遇到他们倒是提醒了他,沈青越完全不懂这些,走在山上可能还没那几个小孩知道怎么躲避危险。   姜竹问:“你累了吗?”   正训斥他的沈青越:“?”   姜竹把鱼篓从酱酱身上搬下来,“草太高了,你坐上去我牵你走吧。”   沈青越想了想,点头。   山谷草深,路不清晰,他可不像姜竹那样在山里如履平地,既怕崴脚,更怕一不小心踩到条蛇。   沈青越翻身上骡,幸亏酱酱不算太高,姜竹只有稍微扶他一下,不用专门去找个什么石头给他踩一下。   坐到酱酱背上,视野顿时又广阔了一点儿,两条走酸了的腿开始放松,“来,鱼篓给我。”   姜竹把鱼篓递上去,用绳子捆到鞍子上,牵着缰绳往前走。   沈青越:“我们速度是不是比刚才还快了点儿?”   默默提速了的姜竹:“……嗯。”   沈青越乐了,“嘿,我走这么累图什么呢?”   等他们俩走远,躲在树后的几个小孩慢慢走出来,“走了。”   “他们进山去干什么?打猎吗?”   “捞鱼啊!你没见他们带着鱼篓吗?”   “那干嘛不去河里捞啊?河里也有鱼。”   “……”   就是啊。   河里就有鱼,干嘛不去河里捞?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越想越不明白,但……   他们进山肯定不会挨骂。   而他们几个进山肯定就要挨骂。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第60章 野餐   到姜竹口中的湖还要再绕一座山。   那座山有一面很陡, 石头上没什么树,岩石裸露出来, 光秃秃的,被太阳照得像要反光一样。   不过一转,马上就能看到满山的树,还有远处的瀑布。   白练似的水哗哗落下,隔得很远都能听到瀑布的水声。   沈青越以为姜竹说的湖就是瀑布下的水潭,不想姜竹牵着酱酱往下游的方向去了。   瀑布的水弯弯绕绕流过山谷, 和其他小溪汇聚到一片深潭,大概有两个足球场大,就是姜竹口中的湖。   这孩子八成没见过什么正经的湖。   不过他也没见过。   沈青越下了骡子,揉揉颠麻了的屁股和腿, 很没见过世面地凑到“湖”边往下看。   湖边缘有不少石头,但往前一米多点儿, 水就开始变深了, 再往前两三米还能看见水底的一些大石头, 继续往中间水的颜色变得更暗, 连底部的石头都看不清了。   够深的。   他只进过游泳馆, 看不出来这水到底有多深, 不过下去游泳肯定有危险。   沈青越蹲下去挽起袖子伸到水里, 很凉。   得。   就这水温也不能游。   沈青越:“这里面有鱼?”   姜竹:“嗯。”   沈青越:“你从前自己在这儿捞鱼?”   姜竹:“嗯。”   沈青越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哪儿有鱼。   “你在这儿游过泳吗?”   姜竹摇摇头。   沈青越:“嗯, 别在这儿游泳, 太深了, 不安全。”   不过他很好奇姜竹怎么在这儿捞鱼。   水边连水草都没有, 水还这么清透,鱼傻了吗往这儿游?   姜竹一点儿都不急,牵着酱酱领沈青越沿着湖边往前走, 又走了十多分钟,水边缘线越来越短,浅水区域从一米多宽变成不到半米宽,姜竹开始卸鱼篓。   沈青越站在岸边往下看,这块儿水域水底似乎有个两三米深?   水底倒是有些水草,不过还是看不见鱼。   姜竹从岸上捡鹅卵石扔进鱼篓里,再捆上麻绳站在水边慢慢往下放。   沈青越好奇旁观,姜竹不是直接扔水里,而是一会儿拽着绳子调一调,一会儿调一调,他看不懂姜竹这是在挑什么位置,更不知道鱼其实也有爱走的小道,放对了位置才容易捞到鱼。   姜竹放鱼篓有点儿像别人下笼子,连个饵都没有,就等着鱼钻进去。   沈青越很怀疑他这样能不能捉到鱼。   等他要放第二个鱼篓,沈青越忙道:“不用放饵吗?”   姜竹摇摇头,他没放过。   沈青越想了想,拿石头敲开荷叶鸡,在湖边洗洗手,拽了根儿鸡腿塞姜竹嘴里,“吃,一会儿把骨头扔进去。”   两人顺势蹲下开始野餐,你一块儿我一块儿干掉半个鸡。   荷叶鸡肉很嫩,根本没刀子的用武之地,一拽就脱骨了。   味道也不错,稍微有一点点淡,沈青越吃着正好,姜竹觉得还可以再浓郁一点儿。   “下次买,调个料汁蘸着吃。”   “嗯。”有点儿贵,不过可以一个月吃一次。   沈青越又给他递了一个粽子,等一人一个粽子吃完,沈青越把还沾着一点儿米的粽子叶也塞进竹篓里。   沈青越给他递水,“鱼也有食素的和食肉的,咱们试试哪一篓骗到的鱼多。”   姜竹点头。   他低头看看竹筒里的水,还有一点儿点儿温热,喝起来很舒服。   从前他一直接喝泉水的,冬天太冷了才会烧热水喝。   但沈青越要喝温水,烧一锅又喝不完,他也开始习惯跟着喝。   现在每天他先烧一锅水倒进茶壶和水罐子里,渴了先喝茶水,没茶水再从罐子里舀凉白开喝。   他们俩出门带的竹筒里装的都是凉白开。   喝完比喝冷泉水胃更舒服一点儿。   沈青越有很多村里人觉得太麻烦的习惯,他们生病了都没他平时讲究多,但姜竹是不烦的。   他现在已经开始喜欢热水澡了。   虽然烧热水又费柴又麻烦。   但泡在热水里让他有种被照顾的感觉。   喝温水、喝茶、买蒸饼、吃荷叶鸡……都有这种感觉。   花钱。   麻烦。   但比从前他一个人生活时舒服,开心,每天也都更新鲜。   比如……   他看不懂沈青越为什么要薅两把细草叶,塞进鱼篓缝隙。   沈青越:“伪装成水草呀!鱼是视力不好,又不是瞎。你不放饵还不隐藏笼子,多傻的鱼才会往里钻?虽然我没钓过鱼,但你输定了小姜师傅,来,帮我放下去。”   姜竹迷惑但听话,帮沈青越也把鱼篓放进鱼道里。   粽子叶和骨头慢慢随着篓子下沉,不管鱼吃得开不开心,反正他们俩吃得挺开心的。   他还能再吃几个。   “放多久能捞?”   “一个时辰。”   “那么久?”沈青越看看天色,“那你从前放下去之后呢?干等着?”   姜竹摇头:“打兔子。”   没鱼有兔子也行。   风干了冬天也能吃。   沈青越朝他的弓箭望去。   “借我玩玩?”   “嗯。”   姜竹将弓箭递给他。   沈青越试了试,和他从前玩过的反曲弓非常不一样。   需要更大拉力。   没有瞄准器。   没有箭台。   也没减震装置和平衡杆。   简单又粗糙。   想用这样的弓射准,需要很强的技术或者直觉。   但最让沈青越诧异的是他的箭。   姜竹只背了五根箭,只有两根有金属箭头,另外三个根儿都硬木削好后烧制碳化的。   沈青越摸了摸箭头,问:“你先前猎兔子和竹鸡用的是这样的箭?”   姜竹点头。   沈青越:“自己削的?”   姜竹再点头。   沈青越吹了个口哨,“厉害。”   姜竹摸摸头,其实也不是厉害,是迫于无奈。   铁匠是不许随便打刀剑箭镞的,要是私铸,更是要蹲大牢砍头的。   打猎消耗最大的就是箭了。   一箭射出去能捡回来最好,万一捡不回来,用的还是铁箭镞,要心疼得两晚上睡不着。   村里的猎人一定要学自己做箭。   他爹学过木匠,当年只学了削木头做箭头,他也只会用木头做。   江家还有人会有石头做箭头。   为了防止箭找不回来,除非遇到野猪、狼之类不得不用铁箭镞的猎物,他们只用自己做的箭,受弓箭限制,一般也只打小猎物。   他的弓是他爹留给他的,一把木弓,两把竹弓,竹弓是他爹自己做的,他还不会做弓,所以谈不上猎人。   他本还想教教沈青越怎么用,没想到沈青越拉弓、搭箭姿势都挺对的,就是力气小了点儿,放箭的速度实在慢了点儿。   姜竹跑去把箭捡回来,“你学过射箭吗?”   沈青越点头。   室内的非剧烈运动,他想学什么他爸都乐意掏钱,只不过他不怎么爱玩就是了。   沈青越将弓还给姜竹。   对他这水平而言,竹弓太难用了。   弓弦竟然还是麻绳。   亏姜竹能用那么好。   沈青越问:“我这水平怎么样?”   姜竹:“放箭速度要再快一点儿,就像……”   姜竹示范着突然一转身朝着远处嗖地一箭。   沈青越几乎是才听到鸟的扑棱声,姜竹箭已经出去了。   沈青越:“……”   嗯,很有道理。   这张弓需要的拉力大,如果他能缩短瞄准时间,快点儿放箭,就能节省点儿拉弓的力气,关键还能趁猎物不备快速射中。   沈青越按他教的方法练了练。   五发箭射出去,他就只剩下一个问题——射不准。   瞄一个目标,五箭的差距也就隔了十多米。   沈青越甩甩胳膊,没让姜竹动,自己跑去捡了一圈儿箭,然后完弓箭归姜,拒绝了姜竹想继续的私人教学:“我突然醒悟一个道理。”   “?”   “有文有理,我适合学画,有文有武,我还是适合学画。”   “……??”   沈青越拍拍姜竹肩膀,难怪姜竹敢一个人生活,也没人跑山上打他什么主意。   这速度,这准头,如果他从前没有天天勤奋刻苦练,那就是天赋使然了。   动态视力是真好。   “我大概明白那些姓江的小孩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了。”   “???”姜竹都没弄明白他的思路是如何跳到这儿来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他姓姜吗?   还是因为他爹的原因?   或者因为他家的山?   沈青越:“因为妒忌。”   姜竹一呆:“妒忌?”   他有什么值得妒忌的?   山吗?   “你们村人人都能像你这样……”沈青越比划了个拉弓射箭的动作,“反应,速度,准头,都能这样吗?”   姜竹摇摇头:“不知道。”   他又不跟那些人一起打猎,也没注意过。   仔细想了想,不是很肯定道:“好像,好像……”   沈青越:“不是?”   姜竹迟疑地点点头。   他只见过一次他们追兔子,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在闹着玩。   沈青越更乐了。   心想你们父子俩真拉仇恨啊!   他憋笑捏捏姜竹肩膀上的肌肉:“不错,就这么保持下去。”   迷茫,天然,不关心不注意不在乎,连藐视都是他们自作多情。   “走,给酱酱找个凉快的地方吃草。”酱酱都要把一片草地啃秃了。   姜竹走了两步反应过来了,不可思议道:“你说他们妒忌我射箭好?”   “不是,”沈青越一本正经道:“他们是妒忌你长得好。”   姜竹脚步一顿,笑了。   再傻他也知道沈青越在胡扯。   姜竹牵着酱酱到树荫下捆好,把还没卸的东西全搬下来。   沈青越拎着他的背包找了块儿平坦的地方放下,从里面掏出防潮垫开始铺。   他掏出速写本朝忙活的姜竹吹声口哨。   姜竹一扭头被防潮垫儿晃得眼前一片银白。   这是个什么东西?!   沈青越盘腿坐在一片不可思议闪着光的银白里笑问,“那边的小帅哥,介不介意拿上你的弓箭给我当一会儿模特?” 第61章 野餐(2)   “好, 别动,坚持住。”   沈青越快速在纸上画。   姜竹保持着拉弓搭箭但不射箭的姿势, 一动不动的,没一会儿,手都要僵了。   沈青越还不让他动,他只好转转眼睛,和抬头的沈青越视线撞了个正着。   沈青越笑:“放松点儿。”   松不了,松了箭就出去了。   沈青越嘴角挂着笑, 快速地调色、铺色。   其实草稿他已经打好了。   速写也画好了,就是这么画好玩。   姜竹偷看一眼,他的愉悦值就高一点儿。   “刚刚那只是什么鸟?”   “嗯?斑鸠。”   “斑鸠有这么大?”   “大斑鸠。”   沈青越又乐。   行吧。   看上去好像有点儿像斑鸠。   “换个姿势。”   姜竹放下弓,甩甩胳膊腿, 都要站麻了。   “要不然你……”沈青越看看景色,“坐我旁边?”   “嗯?”   “近点儿, 我画个中景。”   姜竹不知道什么是中景, 老老实实盘腿坐石头上, 按沈青越的要求低头, 拨弓弦, 假装检查弓。   姜竹想, 他这弓不用这么检查, 他拿起来看一眼就能看出来好不好, 沈青越“好了, 别动, 坚持一会儿。”   姜竹不动了。   太阳晒在他头顶上, 有点儿烫,暖洋洋的,一会儿把衣服都晒干燥了。   姜竹垂着头昏昏欲睡, 眼皮打架,听见酱酱踩草的声音重新睁开眼,过一会儿又要睡着。   循环不知多少回,姜竹的双眼皮打架打得都快成三层眼皮了,沈青越终于道:“好了,躺这儿睡。”   姜竹迷迷瞪瞪睁眼看他,沈青越爆笑,“可怜的,还吃不吃鱼了?”   姜竹眼睛对焦,对上了他手里的小镜子。   咔嚓。   咔嚓。   咔嚓。   一连好几声,把姜竹人都拍清醒了。   “你在干嘛?”   “锁你。”沈青越又拍了几张,转头拍酱酱和远处的风景。   “……”   姜竹揉揉坐麻的腿走过来,对他大小镜子法器的作用深感怀疑。   应该是没什么用的。   毕竟沈青越经常悄悄“锁”家里的两只鸡和酱酱,它们既不能唱歌,也不听他话。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用,沈青越用大镜子画扇子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很神奇。   姜竹忍不住又凑到他旁边,好奇地看他“锁”东西。   “脱鞋,上来,困了就躺这儿睡。”沈青越拍拍防潮垫,从包里拽出小毯子。   姜竹碰了碰,不凉。   也不烫。   摸起来和银子也不大一样。   他默默坐上去,“这是做什么的?”   “防潮,防虫,干净。”沈青越将画递给他,“好看吗?”   姜竹看见了自己的水彩速写。   为了保险,沈青越等纸干一点儿再画一点儿,画幅不大,画得倒是有点儿慢。   白描久了,这回他痛痛快快用色彩,不过水彩颜料落到刘三买的纸上,还是有点儿不易着色,画完干了有点儿发灰。   瞧着倒是有点儿像国画。   水彩纸上的那幅中景则颜色表现不错,非常水彩。   这回他没画轮廓,完全用颜色来画,轮廓线都是模糊的。   对比来说,他更喜欢水彩纸那张。   颜色表现更充分,光感漂亮。   宣纸还是适合画国画。   下次可以试试国画的画法。   或者买块儿绢,画工笔。   只是想想铺子里那些颜料的价格,他就有点儿想咋舌。   穷。   买不起。   赚钱还得继续努力。   不过在姜竹眼里,两张画都很好看,不一样的好看。   若非让他选一张,他是不太好取舍的。   坐着的那张,颜色漂亮。   站着的那张,有种他说不出的耐看。   姜竹道:“很好看。”   “嗯?谁好看?”沈青越笑问,“画好看,还是画的人好看?”   “……”   “还是画上的人好看?”   “……”   姜竹本来只是在看画,叫他这么一说,突然就不好意思细看了。   画上的他,应当是比他更好看的。   沈青越画的鸡,就比家里那两只鸡更好看一些。   姜竹越想越不好意思问沈青越要画往他床头摆了。   只眼巴巴地看着沈青越收了画,重新拿了一张纸开始画湖画风景。   “咦,”沈青越突然想起来他们的主线任务,“鱼笼子是不是能捞了?”   他们俩放下东西往湖边跑,沈青越自己提了提他那有荤有素有装修的笼子,没提动。   “肯定有鱼!”沈青越换成两只手,还是沉甸甸的。   姜竹松开他的绳子,过来给他帮忙。   鱼篓渐渐出现,还没出水已经看见里面有白色翻腾,真的有鱼!   沈青越又拽快了点儿,竹篓一出来,他先看见一条即将滑出笼子的“蛇”。   “卧槽!”沈青越当场就把绳子扔了。   那条“蛇”如愿扑通掉回水里,姜竹捞都没来得及捞住。   沈青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站在水边瞧见“蛇”头也不回的游姿,咦,好像没鳞?   “那是什么?黄鳝吗?”   “嗯。”   “靠……”沈青越站在原地后悔了三秒。   算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还是看鱼吧。   姜竹准备的鱼篓有一米来长,不算大也不算小,鱼篓的入口也不算太小,虽然入口插了个方便进阻碍出,漏斗形状的“塞子”,但姜竹插那个旋转下去竹片还挺稀疏的,换成聪明点儿的动物说不定就掀开“帘子”跑了,然而,鱼是一种只会往前不会后退的神奇动物,困进去就很难再游出去。   姜竹拔了“塞子”将鱼倒出来,大小一共十二条,还有不少虾、螺和水生的虫子。   而姜竹的鱼篓里拎出来,只有四条。   连虾都少点儿。   沈青越将太小的鱼重新扔回湖里,“怎么样,是不是我赢了?”   “嗯。”姜竹笑。   这都赶上他从前蹲一天的效果了。   姜竹兴冲冲地将值得吃的中鱼、大鱼先装进他带来的笼子里。   笼子上有盖,用绳子捆好了盖放到水边水浅的区域,不怕鱼会干死,也不怕鱼会跑掉。   然后再兴冲冲跑去把剩下的一半荷叶鸡拿来,两人守着鱼篓蹲在湖边,沈青越边笑边吃。   他俩,纯纯的鱼饵工具人。   早知道就不把小鱼全扔了,杀一条就是现成的饵。   “哎!”沈青越将一块儿鸡骨头扔进鱼篓里,“那只斑鸠!要不要烤了?”   “嗯!”   可怜的斑鸠被姜竹拎到远处拔毛。   没有热水,他只能把皮给揭了。   不过皮、内脏全都不浪费,可以扔进鱼篓里当鱼饵捞鱼。   中午他们坐在防尘垫上野餐似的吃光了带来的甜瓜、点心和粽子,还烤了斑鸠和一条鱼。   然而,家里有山的小姜师傅也没在野外搞过烧烤。   他们俩烤黑了半只鸟,烤生了一条鱼,一人啃了一嘴黑炭后沈青越拒绝试鱼,用他的军刀切开鱼肉发现鱼肉还生,把鱼判了二次火刑,从半生不能吃的鱼,变成炭黑了不能吃的鱼。   野餐肉食除了买的荷叶鸡,彻底以失败告终。   沈青越看看满手的黑炭,心想要是给他妈看见他吃这东西,得厥过去,阿姨看见了得拿擀面杖追着他俩揍不行。   他都能脑补出情景剧,“沈青越!都黑成什么样了你还吃?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青越顿时乐得不行,笑道:“哎,咱们下次还是带口锅来吧。”   姜竹扒拉完也没找到几口能吃的肉,十分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   以他们俩的厨艺,还是炖煮比较保险。   顶多炖老了,只要一直添水就不会糊。   中午太阳太大了,沈青越快速画了两张风景写生就招呼姜竹躺下睡午觉。   正是夏收的季节,端午前后村里大人都在田里忙活,不过山里的温度不算太高,有树荫,有风,吹过去体感是舒服的。   沈青越掏出小毯子给他和姜竹都盖上肚子,拽过片树叶盖在脸上当眼罩。   连酱酱都卧在树边睡了。   湖边的热闹骤然停止了似的,能听见湖边笼子里鱼翻腾的声音。   天好高,山好绿,树叶一晃一晃的,头顶飞过一只鸟。   姜竹把弓箭放到垫子外面,闭上眼睛。   太阳有点儿晒,但不妨碍睡觉。   就是垫子有点儿小。   还没大伯家他睡的那张小床宽呢。   姜竹把手搭在肚子上,默想他还是别睡了。   省得再睁开眼睛沈青越已经躺草地上了。   然而一眨眼的工夫,太阳就往西偏了一个角。   姜竹:“……”   他一转头,躺在旁边的沈青越不见了,姜竹一激灵,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吓了沈青越一跳。   落在纸上的笔“唰”就歪了。   姜竹这才瞧见沈青越坐在他脚边,占着防潮垫一个小角,盘腿画画呢。   而他,刚刚的姿势是在垫子上躺了个对角。   “……”   “醒了?”沈青越换了张纸。   “嗯。”姜竹有点儿心虚,“我刚刚,是不是踢到你了?”   沈青越:“没有。”   姜竹刚刚放松。   沈青越:“就是砸了我几下。”   “几下?!”   “先是胳膊,然后腿,然后头,”沈青越饶有兴趣地看他,“小姜师傅,你在梦里和谁打架呢?哎,我上次胳膊酸是不是你压的?”   姜竹脸腾地红了:“我,我,我……”   “行了,快捞鱼去吧!”   “哦!”姜竹红着脸穿上鞋赶忙往湖边跑,心想下次一定不能和沈青越一起睡觉了。 第62章 全鱼宴   第二次提鱼篓收货的鱼比第一次还多。   这次又捉住一条黄鳝, 沈青越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掉出去那条。   他挽挽袖子上手捉,滑腻的手感有点儿恶心, 但又怕黄鳝再跑了,适应一会儿,成功把它扔进装鱼的笼子,今天的野餐活动圆满了。   沈青越洗洗手,看姜竹挑鱼。   除了根本长不大的白条,其他品种小于一斤的都不要。   “还捞吗?”   姜竹摇头。   夏天肉不及时吃容易坏, 这么多鱼他们已经吃不完了,回去给大伯家、四伯家分一分,剩下的还得晒成鱼干来保存。   姜竹用草绳将鱼一条一条串起来,装进笼子和鱼篓, 放到酱酱背上。   沈青越把毯子、防潮垫和他的画具收好装回背包,戴上草帽, 打道回府。   “哎, 等等。”   “?”   “你站湖边, 我帮你拍张照。”   姜竹牵着酱酱, 迷茫地看他。   “站那儿。”沈青越指着湖边一处。   姜竹松开酱酱, 按他说的站到湖边。   “别动。”沈青越缓缓半蹲, 调整构图。   蓝天, 白云, 绿山, 闪光的湖, 中间一个酷酷的小帅哥。   沈青越一连拍了几张, 把酱酱牵过来让姜竹牵着,他站到姜竹旁边,举高手机, 点自拍,咔嚓,记录下姜竹盯着手机屏震惊的表情。   完美的端午野餐。   他们三个一起被锁进去。   沈青越把照片发进家庭群,无视聊天记录里那一串儿发送失败的红点。   “走吧,回家!”   “嗯。”   带回去的鱼被做了炖鱼、鱼丸和烤鱼。   夏收辛苦,即将开始前有条件的人家都会提前做点儿油水足的养养力气。   姜竹拎了大小二十多条鱼,一下让肉量变充足。   本来是各自在家过节的,姜四山一家又都凑到姜大山家里来吃鱼了。   姜正、姜胜和姜齐边聊庄稼,边洗鱼、杀鱼、剁鱼肉,再把用不完的鱼切开抹盐挂起来晒成鱼干。   厨房里刘秀霞带着儿媳妇再把鱼肉打碎团鱼丸子。   吕香梅在另一口锅炖鱼。   炖鱼的锅里下着豆腐、豆皮、山药、菜,还滚着酸味儿重的腌萝卜和咸菜,吕香梅还往锅边贴了一圈儿杂面饼子。   既像铁锅炖鱼,又有点儿像酸菜鱼,一锅乱炖,闻起来很香。   姜大山、姜四山两兄弟领着孙辈的小孩儿烤鱼。   选着个头稍小,刺比较少的鱼,串上大竹签,就用冬天屋里生火取暖的火盆儿烤。   烤串似的。   鱼划了花刀,就撒点盐和一点儿他们本地的一种野草香料,烤出来味道还挺香的。   院子里飘着好几种鱼的香味儿,沈青越和姜竹什么都不用干,混在小孩儿堆里,等着吃就行了。   晚饭前姜树和姜家俊回来了。   过节的钱好赚,姜树这几天每天在村子里收菜去镇上卖,还卖了好几天不用本钱的笋壳、竹叶,他到山上弄这些姜竹不收他钱,趁着家家户户要包粽子,多少能赚点儿。   他还从镇上往村里帮人捎糯米,货郎似的弄了些彩色绳子在村里卖,给钱、拿鸡蛋和菜来换都行,他进货不多,都卖完了,再把换来的东西倒卖出去,一个端午赚了不少,中午拉上姜家俊去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们喝酒吃饭吹牛聊天。   一回来就赶上全鱼宴。   今天鱼多,鱼丸子做得也多。   别的当菜,丸子汤当饭,所有人都能敞开了吃喝。   两家都端来点儿自家准备的过节的菜,再加上粽子,晚餐是这么多年来最隆重的端午饭。   不知是因为野生的原因,还是因为生态好,他们这儿的鱼都没有腥味儿,沈青越一口气干掉三碗鱼汤,炖鱼有点儿咸,他只吃了几块儿,但炖鱼锅里的豆腐和青菜很好吃,沈青越一不小心给自己吃咸了,连续喝汤,肚子都吃鼓了。   饭后家里的老老少少们坐了一院子,优哉游哉地扇扇子纳凉。   姜胜满心惦记着他的庄稼:“就这一两天麦子就该收啦。”   姜齐道:“早收早好,省得下雨了闹心。”   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怕麦子还不够干,忍不住请教姜大山:“大伯,明天、后天能收吗?”   下面的村子前两天就有开始收的,不过他们这儿离山近,长得比县南边慢一点点,问过大伯才能放心。   至于他爹,算了,种地还不如他们哥俩呢。   姜大山喝了口茶:“再等等。”   看天还下不了雨,再等上两天三天的,等麦子更干一点儿,就能抢收了。   姜齐点头,反正他们谁也没多少地,大伯家收他们就跟着收。   抢收是大事。   沈青越的扫盲班又又又放了假,连酱酱都被借去拉粮食了。   开始收麦子这天,姜竹一大早牵着酱酱下山。   沈青越对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受不了尘土的身体很有自知之明,决定安静在山上画画。   这两天连他的小徒弟石生都不会上山画画,得在家帮姐姐做饭送饭。   沈青越有帮忙的心,然而没帮忙的力,他不会做饭。   捡麦穗都怕在地里突然病了。   还是给刘三画画吧。   白薅了不少纸,也收了不少钱,沈青越决定画好点儿。   这回他没只用白描,还用上了写意的画法。   说来他最早画画学的就是写意。   五岁的时候,外公外婆要去国外帮舅舅带孩子,他爸妈管了他一阵子快崩溃了,正好他爷爷处于他奶奶去世后的空虚中,加上退休了又没不良爱好打发时间,把他领回了家里。   他爷爷觉得他被养得太娇气。   想将自己一身美好品质和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这大孙子,奈何他这孙子既没遗传到他们家聪明的脑子,也没遗传到他们老沈家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品质。   不像他,狂风暴雨也要去学校给学生上课,为了给拔尖的学生拓展难题,晚上备课到深夜,为了不让差点儿的学生掉队,假期能上人家里给学生补习。   也不像他儿子,自立自强,从小什么都不用操心,小学起就自己做饭吃饭,不用大人催不用大人管,挑灯夜读勤奋读书,从初中开始念了一路重点,名牌毕业,是他们家所有亲戚中学历最高赚钱最多最有出息的一个。   他这大孙子不行。   每天的梦想就是吃点儿糖果零食,看会儿动画片,再和其他小孩一起去瞎跑瞎玩儿。   那是一点儿不爱学,一点儿坐不住,脑子还不聪明。   教吧,简直无从下手。   他还身娇体弱又爱哭,得个重感冒都可能会丢了小命,说两句就哭,闹得邻居以为他在家里搞家暴,根本不能采用棍棒之下出孝子的有效匡正方法。   老爷子那叫一个憋屈。   他教了一辈子重点高中,教出来进了名牌大学的学生不计其数,最终竟然在亲孙子身上栽了跟头,都退休了,哐当,遭遇滑铁卢。   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一边骂儿子,一边用写字扳正孙子那过于娇软的性子,反复跟他说,要有耐心,要有毅力,要乐观,不许哭。   从沈青越住进家里,就给他讲梅花香自苦寒来。   然而,沈青越在那个年纪根本不想知道什么是耐心什么是毅力。   他不知道梅花长什么模样,香不香苦不苦,只知道反正他过得很苦。   外公外婆不要他了。   爸爸妈妈也不要他。   他还天天被自我要求很高还很自律的老头骂,一肚子委屈不让他哭。   他睡不了懒觉,吃不到零食,看不了动画,没人陪他玩。   连听个故事都是励志片。   辛辛苦苦写一张大字,他爷爷横挑鼻子竖挑眼,能从横训到捺,把所有比画批一遍。   他爷爷实在不理解都教那么多遍了,演示写得比他练习都多,他怎么就写不好。   他也不明白,他已经按照他爷爷教的写了,每一笔都认认真真写了,写得胳膊都酸了,为什么还要挨骂。   反正他们都不喜欢他。   别人说隔代亲,爷爷爱孙子,他一点儿不信,他觉得他爷爷和他有仇。   他爷爷只会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说他的,他是一句也不爱听。   让他往东,他偏要向西,骂他轻了,他就吵回去,骂他重了,他就哭。   不过他爷爷从不溺爱他,不能打,又不是不能罚,不听话闹脾气就面壁。   什么时候改正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他站在墙边哭得一抽一抽的,抠他爷爷家墙皮。   年轻的小保姆看他可怜,偷偷给他塞点儿饼干蛋糕,还惨遭他爷爷一顿骂,说他就是被他们给养坏了脾气。   小保姆气跑了。   她才来了不到两个月,这锅怎么甩也不该扣她脑门上啊!   后来的保姆也这么想。   再之后,他爷爷决定不要什么保姆了,他自己来。   然后就再也没人给他做小蛋糕了。   沈青越每天得练字、学习、背诗、做数学题。搞得他很烦,六七岁就开始叛逆,和老爷子针锋相对了好几年,终于,他小学三年级时候,很厌世地糊涂乱画了一张书法,还不知怎么瞎猫碰上死耗子,拿了区里书法比赛第一名。   草书。   估计评委很惊讶小学生竟然能写草书,还挺有气势。   他把奖状塞给他爷爷,成功从他爷爷的私人书法班毕业,之后再也没正经写过书法。   他爷爷也终于悟了,一辈子也别想让他规规矩矩写好楷书。   也不知道他之所以不愿意继续练书法了是不是因为他爷爷对他太严厉,他那时候年纪太小,一度很厌烦写字。   随后他的人生志向就是摆烂当一块儿和他爷爷他爸爸不一样的朽木,加上他妹妹开始表现出优异的基因素质,眼看又升起了后继有人的希望,他爸终于赞同他妈的快乐教育,认同了他妈的“只要他活着就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养病孩子观点,对他放养了。   正好,他爷爷年纪大了开始精力不济,他也大了点儿了,能“听懂人话”了,被转交到了保姆阿姨的手里。   阿姨为了让他乖一点儿,高兴一点儿,尤其是换季容易过敏的时候让他待在家里也有事可干,给他买了一堆绘本、漫画,还给他看动画玩游戏玩各种玩具,凡是他的年龄段小孩们喜欢的,只要不太沉迷,她都给他看给他玩。   还给他做西式的、中式的各种点心零食,外面买的不健康,可能过敏,那自己做就好了。   反正她的工作就是这个。   阿姨说,他家长把他教得很好,他是她带过最听话的几个小孩之一。   哪次想起来,沈青越都觉得这话特别神奇。   小时候他想,我就是很好,我是好孩子。   中学时候,开始对这些评价嗤之以鼻。   更大的时候,他慢慢又认同阿姨说的话了。   他家长可能没把他教得很好,但至少没把他教坏。   也是因为看漫画、看动画、玩游戏,他重新开始捡起绘画。   他画画启蒙也是他爷爷。   算作书法和学习间隙给他的奖励。   他爷爷教他画小鸡。   一落笔,圆溜溜毛茸茸。   还给小鸡旁边画芭蕉、画兰花、画各种水果、花草。   也教过他画小猫、小狗、老虎、鱼虾、小鸟。   但都是些他不能碰又好奇的东西。   后来为了防止他总想去摸摸活的猫猫狗狗,想尝尝会过敏的虾,他爷爷就改教他画山水了。   不到十岁,他能理解个屁的山水。   一笔都不想画。   到后来学美术时候,也赌气似的不愿意碰毛笔。   先学漫画,有点儿兴趣了,才系统学素描、速写、水粉,凭爱好画水彩和插画。   从头算,他爷爷是他的艺术启蒙老师,虽然后来他违背了他爷爷教授的方向。   然后拐着拐着,他大学选修了国画,到现在,他都要靠字画为生了。   人生真他妈奇妙。   再一看他摆放笔墨纸砚的习惯,和他爷爷一模一样。   “……”沈青越提着笔,笑骂了句“靠。” 第63章 夏收(二更)   一个夏收, 姜竹又晒黑了。   不只是他,重新回来扫盲的小孩, 重新到山上找药草的村民全都黑了一个度。   姜家业有点儿肉的小脸都瘦了点儿,姜竹好不容易养起来点儿肉也没了。   平稳地收了麦子入了库,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是落下了,各家都准备好好吃顿面。   吕香梅原本是想让姜竹叫沈青越下山吃的,不过村里还有好多人家在晒麦子,一扬麦子到处是尘土。   沈青越的状况这几天都不适合下山。   吕香梅干脆擀好了面装篮子里叫姜竹提到山上煮, 再给他装上一大碗的炖肉。   来借酱的梁玉兰见她装篮子,稀奇道:“沈先生不下来吗?”   “说是不能见这么大尘土。”   梁玉兰啧一声,不能见尘土,那还真得住山上, 没人,土少, 要么就得住城里, 心想大户人家少爷就是娇气。   她回了家, 跟婆婆说了声, 给姜竹装了几个白面馒头。   姜竹和大伯家亲, 今年照旧只在姜大山家田里帮忙了。   不过夏收忙, 都要用牲口, 姜树一直用的驴车都得先还给他姐和姐夫用, 姜大山家里有驴, 姜竹的骡子和车借给他们家用了。   运麦子、拉碾子, 骡子都没少出力气, 壮年的骡子比驴可有劲儿,今年他们家挺省劲儿,都没喊俩姑爷回来帮忙。   姜竹不要钱, 饭也是在大伯家吃的,新磨了麦子怎么也该请他吃顿饭。   姜四山还盘算着等姜竹在老大家吃完面,明天再叫到他们家吃。   然而沈青越不下山,姜竹就得拎着饭菜上山吃,那沈先生不会做饭,一个人在山上得饿死。   一合计,得,面也省了。   请他俩吃馒头吧。   再给姜竹装一袋麦子。   姜竹家有石磨,都不用在村里挤了。   至于肉……   姜四山还酱酱时候理直气壮表示,肉他就不买了。   他得攒钱给大孙子念书呢。   反正姜竹比他家有钱,自己还会打猎,想吃猪肉能去买,想吃野味能自己猎,最近村子里好几家杀猪的,买肉都不用往远处跑,想吃什么他可以替姜竹跑个腿。   姜竹和大伯一家恍恍惚惚。   能从他们家拿到六个白面馒头,还给一麻袋麦子,这已经算铁公鸡掉毛的稀罕事了,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姜四山一家的认知。   姜竹啃着馒头和沈青越说。   一咬开,竟然还有糖馅儿,他更震惊了。   沈青越给他递茶,心想,不用干活儿人都活泼了。   这几天割麦子、晒麦子,姜竹每天回山上累得吃饭都不吭声,一句话没有,埋头苦吃,洗澡时候靠在浴桶里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改天去镇上吃顿好的给你改善下伙食。”   “嗯。”姜竹风卷残云吃了俩馒头,跑去煮面了。   天热时候他们喜欢吃过凉水的面。   山泉水冰一下,煮好的面韧性更足,淋上酱汁,有肉,再加上一份儿凉拌菜,姜竹一口气吃了两碗面。   沈青越看得叹为观止。   那俩馒头跟没吃似的。   他忍不住又重复一遍:“改天去吃点儿好的,再买点儿醋……”   就姜竹这个一碗凉面三勺醋的吃法,那罐子醋肯定坚持不了太久。   天气热起来,本地人也纷纷用上扇子。   姜家村的竹编扇子,还有沈青越画的纸扇子,在县里迅速流行起来。   到第三章 画出来,《长腿鸟》已经在草市家喻户晓。   还有书院的学生翘课跑来买。   这一次的长腿鸟智斗大蛇,和蛇玩了捉迷藏成功逃掉,看到了一片大泽。   依旧是十页的内容,沈青越紧赶慢赶画出来十套,这回为了方便,他们也没糊灯笼,直接把扇子连成一排挂起来当展示,占了一套。   兴许是夏收完了,今年收成又不错,家长给零花钱变大方了,也可能是端午时候小孩们卖艾草赚了私房钱,今天来买扇子的小孩特别多。   沈青越找了一圈儿,没看见刘三,直接宣布扇子限购,一人最多买三把。   “三把?!”揣了钱想买整套的有钱人瞬间人就不好了。   而排在后面生怕买不到的小孩们高声欢呼。   沈青越:“要不然你等等,到中午没卖完,你想买几把都可以挑。”   为了让姜竹好好歇一歇,他们今天就带了点儿扇子和放在姜竹大伯家的库存竹编、干菜,卖扇子都是沈青越来营业。   沈先生没小姜师傅那种扫一眼就能看清谁先伸手谁先掏钱的本事,想买扇子先排队,队伍乱一点儿他就暂停不卖。   一群小孩儿嚷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排好了队,整齐地叫姜竹叹为观止。   排在前面的眼花缭乱挑扇子,排在队尾的已经盯着旁边儿的小摊子开始流口水了。   这些卖点心、卖小吃的小贩儿们也算有经验了,瞧见姜竹和沈青越,搬着摊子就跟来了。   为了能占个好位置,还有人拿点心和姜家村的村民商量换个位置。   排队的小孩们也是好纠结。   攒了半个月,一共十五个铜钱,买了吃的买不了扇子,买了扇子买不了吃的,他们好难啊!   刘三下了船紧赶慢赶往草市跑,到了一瞧,得,扇子加一起都不够一套了,他还买个什么?!   一犹豫,又两把扇子没了。   排排队,轮到他一把不剩了。   刘三绕到他们摊子后面唉声叹气:“兄弟,你这就不厚道了。”   沈青越:“谁让你不赶早?”   他倒是想啊!   “我这可是才下了船,你瞧瞧,我这衣服都没来及换呢。”   沈青越:“刘老板回家了?”   刘三笑:“端午自然是要回去一趟的。”   沈青越:“没少赚吧?”   刘三笑容一僵,尴尬地直笑。   确实没少赚。   不说这纸扇子,就是那些竹编扇子他卖得也挺好。   应城离都城近,早就开始以银代税了,并不像镇南郡这么缺钱,那些扇子弄回家,贩给县里的货郎五文钱一把,在他把兄弟的杂货铺里零卖六文钱一把,比他们本地的便宜的扇子卖得还快,早知道他就不跟其他人分货了。   纸扇子利润就更高了。   批给城里的书画铺,不成套的三十文一把,成套的五百文一套,他嫌价低,还没出手,赶着过来买新的,叫他兄弟继续和那书画铺再抻一抻价。   再加上那些干货、皮子和茶叶,这一趟赚得还不错。   原本他还觉得他本钱少门路低,路上虽有关系不愁安危,但弄不到几张茶引子,天天在水上这么漂着不值当的,这趟一算,倒卖山货虽然利薄,但也不是不能干。   若是能让沈青越稳定给他供画,他的利润就稳住了。   想到这儿,他也不跟沈青越装穷了。   倒是希望沈青越能觉得他背景够硬,愿意把画全卖给他。   “咱们也是老熟人了,你这扇子也得给我涨涨量呀。”   沈青越把他定制的那沓画给他,“为了给你画这个,我这回都没画几张扇面。”   刘三:“……”   那他掏钱还多呢!   “这总不是回事儿嘛!”   沈青越也觉得不是回事儿。   市场的供需严重不平衡。   而他画的又不是艺术画,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他确实需要点儿量。   至少县内得够买。   瞧着那些买不到扇子掉眼泪的小孩儿,他也挺不忍心的。   不过这时代没复印机。   画画的比读书的还垄断,这和找人上山挖野菜不一样,他就是想找人描都找不到现成的人干。   要是现在用的都是硬笔倒还好说,用毛笔光控笔描好线条就能卡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普通人。   他去书院招工大概能行,但是十五文一把的扇子,再扣除他的成本和利润,还能给人家多少工钱?哪个有钱读书的书生会愿意花时间做这个?   沈青越也很无奈,问道:“你知道哪儿有画匠吗?”   刘三不知道。   但他可以打听。   不过比刘三找画匠更方便的是宝峰县的几个书画铺子。   他们从各个渠道拿到了一把两把扇子,同样是白描,但这扇子的风格与他们惯常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知道这么一把扇子就十五文时,几个老板都要吐血了。   哪儿蹿出个疯子,把价压这么低,难怪他们的扇子这么难卖呢。   常客中大人尚好,小点儿的少爷小姐的,都迷上这种扇子了,有人卖倒是没什么,问题是县里那些有钱人家来他们铺子里问,他们既拿不出来一样的,又拿不出来更好的,这可就跌了大面子了。   县里数一数二的大铺子,竟然还不如在草市摆摊子的吗?   书画铺子也是有自己傲气的。   在他们铺子里寄售书法字画的,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哪能叫一个市井小民给比了?   当即就有几家铺子开始联络自己常合作的画匠。   有名望的名家他们暂时没敢去问,毕竟十几文钱的东西,叫人家画,那不是打人脸吗?   专门的画匠和家门破落的穷书生倒是能问问,只是这价实在是人家也不见得乐意画。   就这么过了几天,还真有穷书生画了。   他也仿着沈青越的风格画白描,但是坚决拒绝往上面署自己的名字,也不叫店里说这画出自他们之手。   怕以后再画别的跌价。   等又一个草市时候,刘三兴冲冲地拿了十多把扇子给沈青越看。   沈青越挨个翻了翻,“画得不错呀。”   虽然都是仿着他的风格,但读书人到底比编扇子的农夫讲究,人家就没瞄着他的扇子画,画的也全是牛啊、马啊、蝴蝶之类他还没画过的东西。   但是缺少娱乐轰炸,没看过动画漫画连环画,还不懂万物皆可拟人,更没研究过分镜的古人们,画的画面缺了那么一点点儿灵动和生气,更缺了点儿剧情感。   估计愿意干这个的本身也不是什么名家,技术本来也差点儿。   沈青越:“多少钱买的?”   “也是十五文。”   说来刘三就觉得肉疼。   他是不太懂书画,但这明显画得不如沈青越嘛!   而且还没能连起来看的故事,他根本没法成套卖。   要不是沈青越这儿数量太少动不动就买不到,他根本不想买。   刘三再次鼓动:“这种扇子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不如这样,二十文一把,无论以后别人掉不掉价,你画多少我要多少成吗?”   沈青越乐了:“不卖。” 第64章 饭局   奸商, 只提将来降价,“你怎么不提我的画该涨价呢?”   刘三:“涨价?”别人都开始仿了, 还涨价?   他苦着脸和沈青越推心置腹,“这画的是差点儿,若别人十文一把,你十五文,别人当然会买便宜的。”   沈青越笑着把扇子还给他,优哉游哉问道:“我那十文钱的扇子画得比他们好, 你怎么更愿意要我十五文的呢?”   刘三:“……”   沈青越往小竹椅上一靠,心道,我卖的是扇子吗?   我卖的是周边!   你根本就不懂连环画和周边的力量。   但凡没故事支撑,十五文一把扇子, 他的销量马上就得减少一半,要不然他干嘛每次辛辛苦苦带那么多灯笼扇子?   不过, 他们车上已经要挂不下啦!   姜竹特意找了三根儿长竹竿儿, 要挂这么多灯笼扇子都有点儿挤, 再画下去, 他们就该弄块儿木板当宣传栏往上贴了。 第四章 沈青越准备充分, 长腿鸟到达广阔的湖泊, 在湖边沼泽寻找到一片芦苇荡捕食休息, 遇到了一群野鸭, 他们邀请他到他们家中做客, 和他们一起捕食休息, 晚上长腿鸟和野鸭们窝在一起睡觉, 久违地感到了温暖与安全。   他参考了和姜竹野餐的湖和周边的风景,鸭子吃鱼的姿态是跑到山下河边观察村里鸭子们觅食学的。   村里鸭子多。   大鸭子、小鸭子,离村子稍远的地方也真有野鸭子, 沈青越写生了两天,画爽了。   这章画出来带着种恬静的田园风,几乎全是一次定稿,没什么修改,他自己挺喜欢的,姜竹也喜欢,只帮他纠正了下野鸭子窝的形状。   这次依旧是一章十幅画,因为画得顺,沈青越一口气画了十五套,刘三走后门抢到五套。   不过还是太少了。   谁都不够卖。   刘三想起沈青越带人满草市检查扇子的壮举,觉得他是个灵活人,并不像其他读书人那般清高迂腐,干脆和沈青越商量由他找几个画匠描画,描多少幅他还给沈青越多少幅的钱,工钱他自己出。   他这说法倒是叫沈青越有点儿意外。   毕竟如果想省钱,完全可以不告诉他偷偷找人描就行了,或者更绝一点儿,拿着画回老家找人描,沈青越根本不可能知道。   虽然刘胖子眉毛长得讨厌,人倒是还行。   沈青越朝他笑笑,伸出手:“沈青越。”   “嗯?”   “刘老板本名就叫刘三吗?”   刘三哭笑不得,和他握手,“鄙人大名刘逢昌,家中行三,沈兄弟这是……”这是才把他当朋友啊!   姜竹看了看他们,也学着沈青越和他握手,“我叫姜竹。”   “……”刘三愈加的哭笑不得,这儿还有个更过分的。   他好歹是个买扇子、买山货的大户吧,好家伙,这俩人打听都不打听,连他叫什么都不关心。   刘三决定请他俩吃一顿饭,好好唠唠介绍一下他自己。   姜竹皱眉,不想去。   刘三在他眼里和那些排队买扇子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最大的区别就是人家是真心喜欢,刘三是想倒卖赚钱,对比之下,他还更喜欢那些小孩儿一点儿。   这人还动不动就想包圆。   但沈青越想了想说,“好呀。”   姜竹默默闭嘴。   他们定了明天中午去县城汇贤居吃鸭子。   等刘三走了,沈青越问姜竹:“怎么了?你不想和他吃饭?”   姜竹摇摇头,“没有。”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汇贤居的鸭子挺贵的,据说也很好吃。   而且去县城他们还能顺道再去看看大夫。   姜竹:“就是有点儿烦他。”   沈青越往草市扫了一圈儿:“要不然我请他去吃碗鱼头泡饼?”   姜竹:“?”   沈青越:“反正也是听他吹牛,上哪儿听不是听。”   姜竹笑了,“还是去县城吧。”   那个刘三好歹是个船商,请人家吃饭哪能去吃鱼头泡饼?   真想吃,起码也得去镇上。   草市那家摊子其实是鱼头汤泡饼,量大好吃,按碗卖,但是不怎么好看,座位都没几个,还得拼桌,沈青越自己都不爱坐那儿吃。   沈青越:“怎么你瞧不上鱼头泡饼吗?”   姜竹憋笑:“没有。”   那家鱼头泡饼是挺好吃的,别说比他,比大嫂和六嫂做的都好吃,所以生意才特别好。   想着想着,姜竹也馋了:“要不然中午我们吃鱼头泡饼?”   沈青越:“行,你去买回来。”   姜竹:“嗯。”   他就知道沈青越不会过去吃。   两份儿鱼头泡饼,一份儿加菜,一份儿加辣和醋,再多加一份儿饼、两份儿鱼丸子,姜竹熟练地端回他们摊子上吃。   要是家业在,他们还得买份儿加辣再加辣的。   晚上沈青越回家整理他画好的存档画。   其实刘三的思路还是偏了。   他不该找画匠,也不该找书画铺子。   他该找石匠,找书铺,直接雕版,当书印刷。   不过这也不怪刘三,这个世界根本就没什么印画的,惯性使然,即使印书已经挺普遍了,大家看到画想到的自然而然就是手工画。   沈青越自己在书铺逛了一遍就没看见一本儿画册。   不过书铺里卖的话本子,薄的一本也就三四十页,已经画好的内容足够成册了。   刻印的话,印数够多还能降低成本。   不过问题也很直观。   首先,他们没钱。   别说石雕,哪怕木雕、泥雕,他们都没那个本钱。   其次,他们不知道能不能私人印书。   另外,印画册也不知道能不能归类于印书。   如果可以印,又需要什么流程。   这些得找书铺了解一下,最好还能找人问问有没有什么内情。要是能有个靠谱的书铺一起合作,他们出画,对方包了雕版、印刷、装订、售卖的问题,就最好不过了。   只靠他们自己,别说出了宝峰县,就是在县内,都不见得能搞定盗版问题。   沈青越很怀疑这世界有没有版权保护之类的法律。   印书卖书说不定都是道德问题。   这些到了县里,说不定还得找姜竹舅舅家的表哥们帮忙打听。   这趟饭得吃,县城也得去。   不过沈青越暂时不打算告诉刘三他的出书计划。   先找人描吧。   就是要印,雕版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   等他弄清楚,若是可以自己印,需要筹钱的时候再拉上刘三也不迟。   这顿饭吃得算宾主尽欢。   刘三点的是汇贤居最出名的酱鸭和烧鸭,一个滋味更浓,一个味道稍淡,再加上一份儿老鸭汤,相当的滋补,还都很美味。   饭局中就他们三个外加刘三一个伙计,沈青越管聊,姜竹负责吃,再替沈青越挡个酒。   刘三也弄不清姜竹说沈青越在吃药不能喝酒是真是假,但凭这俩人的脾气,沈青越这么说可信度要打个问号,姜竹这么说,他还真有点儿信了。   刘三放下酒杯,“沈兄弟何不到居安县去看看?现在荣王爷府邸在那儿,据说府里还从京城调了御医来,现在比石泉城还热闹呢。”   石泉城是镇南郡的府城,不过居安县是荣王的封地,先前王府没盖好,荣王不是在天门关带兵,就是暂住在石泉城,现在府邸修好了,举家已经搬到居安县去了。   刘三原本就是打算去居安县碰碰运气,再沿途在镇南郡买茶,不过中途在宝峰县停了一趟,他往居安县的劲头都不大了。   居安从前毕竟是个小地方,现在落了王府,热闹是热闹了,可来凑热闹的商人也多。   那些大商户在里面又是圈铺子又是买宅子的,想占个靠谱的仓库都要打破头,主街的店铺无论买还是租,价格都超了石泉城了,实在是不划算。   现在他倒是觉得还不如在宝峰县盘个小铺子。   从应城贩布,在宝峰收山货,再捎点儿瓷器、杂货之类的过来,等稳定下来后找找门路,说不定从这儿弄茶更方便点儿,也能赶春季和秋季两次茶市。   再加上沈青越的画,保准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等在宝峰站稳脚,居安那边也稳当几年,再去居安县不迟。   他不急着去,但先前打听的消息并不介意分享给沈青越他们听。   沈青越暂时没什么所谓,他连户籍都没有,走官道一出宝峰县地界,就得叫人给扣了。   宝峰县是个小县,进出城不查户籍。   去什么王爷的封地,县城里还有王爷的府邸,那还不一查一个准儿?   缓缓吧。   至少等他落完户籍再说。   恩济堂那个山羊胡子大夫似乎也还行。   再说了,他们现在这个社会地位和生活档次,凭什么能看御医?   他们知道御医,御医知道他们吗?   他可不信这时代的御医跟公立医院的医生似的,排队等着就能挂上专家号了。   不过姜竹显然来了兴趣。   放下筷子鸭子都不吃了,开始仔细问从宝峰县怎么去居安,从哪儿乘船,从哪儿下船,出县、入城要办什么手续带什么东西,看御医要多少钱等等。   刘三听他问这么细,更确定了沈青越是真的有病。   御医的事他也只是听说,保证以后托人替他们打听。   陪聊的吃饭的瞬间转换,沈青越听着他们俩聊,给自己盛了一碗鸭汤。   不愧是宝峰县最大的酒楼,这鸭子做得相当好吃。   只不过小姜师傅聊完有点儿灰心,刘三说知名的大夫看病要上百两银子,要是疑难杂症,说不定还得更贵。   连民间知名大夫都这么贵,那御医还指不定得多贵。   挺好吃一顿饭,吃完姜竹情绪还耷拉了。   沈青越看着好笑,心想我们什么关系呀你打算倾家荡产给我治病,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别愁了,我这也算不上什么疑难杂症。”   “嗯。”   沈青越拍拍他,一起去恩济堂,这回山羊胡子三服药要他半两银子他都没觉得这是黑店。 第65章 菜贩子(二更)   还没进韶家的巷子, 姜竹和沈青越先碰见了正好从外面回来的韶宗升。   “我还想明天就去找你们呢!”韶宗升跳下马车,叫同伴把车拉回去, 人很兴奋,“吃饭了吗,走咱们去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   他们俩吃了,韶宗升带他们去了一个他常去茶铺点了一壶茶一碗面。   瞧见姜竹手上拎的药,韶宗升问:“今儿是来给沈先生看病的吗?”   沈青越:“顺便看看,大夫让我入伏吃药, 从夏天开始养。二哥你这是刚从庄子上回来?”   “对!”韶宗升喝了口茶,很兴奋地压了压声音,“梯田的事定下来了,那四座山都是老爷出了, 这两天就开始往山上领人。管家要派个管事过去,我爹年纪大了, 想叫大哥和我去。”   他看了看姜竹, “远的那两座山得先盖几间屋子, 还有两座就在清潭寺旁边, 到时候先在清潭寺借住, 竹子, 去不去瞧瞧?有地方住。”   姜竹下意识看了沈青越一眼。   看肯定要看的。   他得学学怎么在山上开荒弄梯田, 但是住……   要是他去别处住, 沈青越一个人在山上可怎么办?   沈青越笑道:“去看看?学学技术。”   姜竹:“那你怎么吃饭?”   韶宗升:“???”   沈青越:“家业上山帮我带点儿吃的, 或者我下山住几天。”   姜竹想了想, 还是不行。   家业凑合煮个粥煮个面还行, 但是不会洗衣服。   沈青越的房间还得每天擦一遍,衣服也得天天洗天天换,再加上他要喝烧过的水, 要洗热水澡,有时候赖床,不喊他他就不会起来打拳锻炼。   下山借住肯定不方便。   姜竹:“我每天骑酱……骑骡子吧,早点出门,也不太远。”   韶宗升:“???”   他懵懵地问:“沈兄弟还住在山上?”   姜竹:“嗯。”   沈青越:“我暂时还得在姜竹那儿借住一阵子。”   韶宗升“哦”了一声,依旧觉得哪里怪怪的。   沈青越:“如果再多一个人方便吗?”   韶宗升和姜竹都诧异地看他。   韶宗升:“方便,沈兄弟是想一起……”   沈青越连忙摇头:“不不,我是个纯理论派,根本不懂那些,看也不见得能看出门道来,得找真懂的。我的意思是姜竹也没怎么种过田,考虑问题难免不全面,不如叫上他堂哥一起。”   “哦!”韶宗升点头,“没问题!还是沈兄弟考虑得周全!”   之所以让他哥去管更远的两座山,他管离县城近的两座山,也是因为他哥一直跟着他爷爷在田庄帮忙,懂田里的事,而他不大就到府里了,大概的农事他懂,太具体的有时候他也得问问他爹和他爷爷。   他管这俩山,方便随时找外援。   不过他好歹隔三差五地去田里,论种地姜竹说不定还不如他呢,是该带个更懂的把式。   商量好了时间,韶宗升吃了一碗面,等梯田的事说完,沈青越才问起:“二哥可认识什么书坊的人?”   韶宗升诧异:“书坊?”   沈青越:“嗯,我想印些书卖,不过不太懂这些。”   韶宗升:“我给你打听打听。”   沈青越一听,似乎有戏啊,继续道:“多谢二哥了,不过我要印的主要不是字,是图,大概这么大,上面是画,下面是字,想要找工匠做雕版,一张张印出来再装订成册。”   韶宗升听得愣愣的,画?印出来?   他有点儿懵,“是什么样的画?神像吗?”   从前他娘送府里老夫人上山烧香时候,见过寺里和尚给请不起佛像的信徒送过神像画,不过他也看不出来那是印的还是画的。   沈青越:“不是,是一些风景小鸟小动物之类的。”   小鸟小动物?   韶宗升脑子里猛地闪过一把扇子,脱口而出:“长腿鸟?”   沈青越一怔,莞尔道:“二哥也知道长腿鸟?”   韶宗升惊了:“真是长腿鸟?!”   沈青越点头:“是呀。”   韶宗升难以置信地看姜竹。   姜竹点点头,语气带着些骄傲:“长腿鸟就是沈先生画的。”   “哎呀,哎呀呀!”韶宗升乐了。   他们家少爷在书院见同学有一套,借回来给府里小姐们讲故事,他家丫头、小子也跟去听了,小姐上了瘾,先前还叫管家找地方买呢,管家派人找遍了县里的书画铺子,没买着!   没想到这画竟然出自沈青越手上。   “我给你打听!”韶宗升乐了,直朝沈青越竖拇指,“沈兄弟啊,你可真是这个!我见你一次就惊讶一次,都快惊成个傻子了!你们读书人就是厉害!”   沈青越笑得心虚。   心想,他读书还真不怎么样。   要不是学的艺术,那成绩只能混个他爸想跳楼的大学上。   也多亏他学了画画,到了这里还能占着上千年便宜混口饭吃。   怕韶宗升问不清楚,沈青越也没客气,把他想到的都说了一遍,再回家多描几张稿子。   他也不知道工匠的手艺如何,以防印出来跑形,尽量把线描细描准一些。   回去后,姜竹也没耽搁,直接去找大伯、大堂哥问了。   家里田种得最好的是大伯,不过他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去那么折腾,每天送送豆腐、下地干点儿活,再收拾收拾菜地,帮姜竹他们晒晒菜和药材,生活已经挺充实了。   姜竹主要想问的是大堂哥。   不过夏收过后紧接着就是夏种,稻子也到了长得最快的季节,还得追肥,除草,大堂哥是要是走了,地里的活儿就要落到大嫂和家俊头上,夏天豆腐容易坏,他们磨得比别的季节少,但农活多,只靠他们加上大伯和家蕙,肯定还是忙不过来。   姜竹又去问了四伯家俩堂哥。   他们还种着二伯的地,其实也不轻松,但一听说去学开梯田,四伯马上就表示去,没问题,不行他上女婿家喊女婿回来帮两天忙,这种大事不能错过。   要是山上能开成梯田种地,那他侄子岂不是就要超过江大爷,变成姜家村第一地主了?!   只想一想,就叫人心潮澎湃啊!   姜四山撺掇姜大山,“大哥,你还想什么呢?叫姜正去呀!你家还有驴呢,不行我再去给你借头驴,忙不过来喊亲戚嘛,去三姐家喊几个人过来,她指定愿意帮你。”   一家人:“……”   人家家里也好多地好多事呢!   但姜四山这美梦说得太过美好,也太过理所当然了,姜正挺想去的。   农家人一辈子碰不上什么大事,他觉得这就是他一辈子里能碰上不多的大事之一。   姜家俊也挺想去的,但他爹难得这么兴奋一次,想了想,还是让他爹去吧。   等小叔山上真开始修梯田时候,他再好好看也不迟。   不过另一边就不一样了,姜树想去。   姜正无语:“你去干嘛?你又不会种地。”   姜树:“谁说我不会了?收麦子我没帮忙啊?还是种稻子、种菜我没帮忙。”   姜正:“你也知道你是帮忙,一年你在地里站几天?”   那还是有挺多天的。   姜树想得理直气壮,他虽然受宠但又不是县里大户人家的少爷,他爹他哥也没少捞他下地干活儿。   姜树觍着脸直接问姜竹:“竹子,你带我去,成不?要是到了人家说人太多了住不下,或者说只能留两个,我二话不说就回来,行不?”   他这么说,姜正就不多说什么了。   他担心的就是人家只让两个人过去,他们去了三个,姜竹到时候不好办。   管事的虽然是姜竹表哥,但又不是天天见,那山也不是姜竹舅舅家的,毕竟是替主家管,他挺怕人家是好心,最后因为他们不守规矩埃顿训。   姜竹倒是没什么,反正他每天都要回来的。   先赶着骡车过去,如果那边不让多留人,他晚上再带姜树回来就是了。   夏天又不用带什么行李,借住在庙里连被褥都不用准备。   沈青越问:“那你不卖菜了吗?”   姜树:“我回来再卖!”   沈青越:“一去十天,恐怕你回来这生意就得叫别人给抢了。”   姜树非常自信:“不可能!”   这活儿只有他会干。   沈青越笑而不语。   心想从前他没这样倒卖时候没准还不至于,现在不一样了。   他已经亲手培养了村里人把菜卖给菜贩子的习惯。   这会儿又是农忙时候,少个人去卖菜能干不少事儿,他突然不收了,人家不会自己先卖着菜等他回来,而是会再找个愿意当菜贩子的人卖。   做事要敬业呀。   沈青越笑着等待看戏。   果然,没两天,姜竹他们还没出发呢,姜大望哥哥就跑山上找姜竹了。   姜望南:“听说你们要去学开荒?”   姜竹:“嗯。”   姜望南:“姜树也去?”   沈青越乐了,“你听谁说的?”   姜望南:“姜树他爹啊!”   沈青越要笑死了,“那你这是?”   姜望南:“听说一去要十来天呢,山上的菜你们怎么卖啊?”   他看看沈青越,再看看姜竹,笑道:“你走了,叫沈先生天天去卖菜多不合适呀,是吧?不然我替你们卖?”   说完,他还找补几句:“沈先生我不是说你不会卖菜啊,你准啥都能干好,我的意思是,那叫什么来着,大材小用!上山下山的多累,主要是耽误工夫,你在山上写写字画画画多好,还赚钱,是吧?”   沈青越煞有介事,深以为然:“嗯,没错,是这个道理。”   姜望南嘿嘿笑:“那……”   沈青越:“放心,我不告诉姜树,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说。不过如果姜树回来了还想做这生意,山上的东西我们还是会优先卖给他。”   “没问题!”   姜望南可不怕姜树。   大不了打一架,反正小时候也没少干架,姜树打不过他。   他主要是想揽下山上的买卖。   姜竹家菜不多,但是山上东西多啊!   而且春天、秋天,姜树一个人根本就卖不完,他不用优先,能一直批给他就行。   姜竹他们出发当天,新晋菜贩子姜望南就开始营业了。   姜树替姜竹卖东西,干菜卖一斤就给他一文钱,姜望南不一样,人家直接现钱收购,给的钱也挺公道的。   姜望南卖货的路子和姜树不一样,他能弄到钱。   姜树在镇上卖,主要还是以物易物,姜望南直接去码头卖,容易卖到钱。   他从十四五岁就开始在码头干活儿,这几年只要有空就天天在码头晃,和码头的人熟,连附近劫道的都熟,过去卖菜不怕被劫,真被劫了扫一眼就知道是谁干的,能扭头回码头招呼几十号人打回去。   从前菜吃不完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也挑自己家菜往码头的餐馆茶楼送,不过菜多到吃不完的季节也不值钱,卖不上价,他们也就一直没想到可以从村里收菜,一年四季地天天卖。   现在好了,姜树辛辛苦苦满村子拉买卖,说服了好多人家把菜批给他卖,还亲自试验了做菜贩子真能赚钱,且不需要太多本钱,然后自己把这条赚钱的路子让出来了。   这么好的事,他当然得赶紧笑纳了。   姜望南一接手,运货都不用沈青越操心,多了他上山背,少了姜大望上完课顺手就带下去了。   关键是,人家服务还好。   天天问沈青越要不要捎东西。   他自己明明不怎么去镇上卖菜,还愿意替村里人捎东西。   吃的,用的,玩的,都给捎。   小东西不要钱,大份儿才要两文辛苦费,迅速在村里博得口碑。   沈青越也没客气,反正姜大望天天上山,他今天要几个烧饼,明天要点儿点心,后天来包肉干。   有了跑腿的,姜竹再也不用担心中午不在家沈青越会饿死在山上了。 第66章 开荒学习   姜树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意被偷家了。   跟着姜竹上了山, 看到男女老少好几百人火热朝天地劳动,到处都是马车、牛车、骡子、驴的, 给他看呆住了。   好多人啊。   好多牲口。   仔细一瞧,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官差。   姜竹也有点儿傻眼。   他也不知道梯田开荒竟然要这么多人。   韶宗升瞧见他们,从山坡上下来,姜竹先介绍了人,好奇问:“这些都是难民吗?”   “不是,那边的是难民, ”韶宗升指着老少都有,穿着也比较破烂的人,“那边是附近庄子里的长工,过来帮忙的。”他又指指另一边基本只有男人还大多都是青壮的人群。   他们家老爷受到沈青越思路的启发, 他们家那么多庄子,那么多长工, 忙完了夏收, 正好能抽调一部分闲人来开荒啊!   这不把闲着的牲口也都聚过来了。   还从池家的庄子借了些牲口, 另外两家听着动静, 也派了人过来瞧热闹。   就等着学成功经验, 或者看失败笑话。   刚刚他们还聚在一起吐槽呢, 李家、孟家、池家, 都让他们派来的人每天回去汇报一下, 大热天的, 这些在屋子里纳凉吃瓜果的老爷是真能折腾人。   韶宗升先领他们去庙里看房间。   清潭寺是韶家捐钱修的。   最早山上只有一个山神庙, 后来旁边修了道观, 再之后又修了佛寺。   他们家老太太什么都信点儿,年轻时候几乎每个月都上山。   后来年纪大了,为了方便她和其他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 他们家老爷又掏钱在山脚修了个禅院。   和山上的寺都算是清潭寺,不过是两个院。   池家老爷这几年也开始信佛,有时候嫌家里吵,有时候嫌夏天热,就到禅院来吃斋住几天,因为常有人来,禅院的客房东西都齐全,也还挺新的。   现在便宜了他们。   老爷太太们住的院子不能借住,但僧人们的屋子和普通的客房都借出来给他们住了。   因为人多,山上的僧人、道长都下来帮忙搭手多盖了几间茅草屋,先给他们凑合用着。   还有一些生病的难民和年纪小的孩子,被道观接去山上暂时借住了。   韶宗升一开门,全是大通铺,就两个官差住了个小单间。   他们的屋子挨着官差,稍微宽敞点儿,韶宗升也在这儿住。   多个姜树韶宗升也没啥,反正哪间都是大通铺,挤挤就是了。   他原本就给姜竹留着位置呢,万一天不好,姜竹也能住住。   放下行李,姜正也不想歇着,喝了碗水就想去帮忙。   韶宗升锁了门领着他们往外走,边走边笑,“幸亏我们老爷在山脚修了个禅院,要是还得住山上,可就累死人了。”   姜树是个自来熟,姜竹叫二哥,他也跟着喊二哥,好奇道:“二哥,怎么你们府上开荒,还有俩官爷看着?”   “哦,他们是来看管难民的。”韶宗升解释。   一下子这么多人,万一出点儿什么乱子韶家可兜不住。   有两个官差在,人虽少,但那身衣服就能起到震慑作用。   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至少是个见证。   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   有两个官差在这儿看着,韶家也能有些压力,不敢太苛待那些难民。   难民虽然是问题,但解决好了同样是政绩,能妥善解决的前提下,他们县令是想要这份儿政绩的,要不然也不会花这么大精力亲自带人选山,又拉拢韶家上船。   除了他们家私下咨询过沈青越,老爷也给远在外地任上的韶三爷写了信,他们家三老爷回信说心存仁义,方得长远。   他们老爷也是收到了三爷的信才彻底踏实了。   而跟在韶三爷的韶新松给兄弟侄子写信就没那么言简意赅了,一口气回了五大页。他先夸了韶宗升、韶宗固一通,还给他们写了挺多提点,让他们务必上心,遇到问题及时写信。   韶宗升弄不清信上有没有三老爷的意思,不过县令会派人过来的事二叔信上还真提了,叫他们好好招待,还说若是池家、李家、孟家也派了人来,也要好好招待。   开荒之事县里不会让韶家独占大头,县令是在借韶家敲打另外三家,不过韶家第一个响应的,处理好以后荒田的事都能占先机,另外三家若来学开荒的技术不必介怀,到时候无论县内谁想学,他们都教就是了。   所以韶宗升马上就把姜竹也叫上。   不过韶宗升猜前面的都是三老爷的意思,后面才是他二叔的意思。   他二叔信上还说,既然别人早晚会求上门,该拿的好处他们也别跟那三家客气,比如,叫他们出人,出钱,出牲口。   这和前面显然就不是一个语气。   韶宗升很听劝,和管家商量了几句,就真去找和韶家走得最近的池家借了牲口,池家也派了人过来瞧热闹。   李家、孟家紧随而至,他正打算也让他们出点儿什么呢。   大户人家那些弯弯绕绕,姜竹他们几个也看不明白。   除了姜树有点儿好奇,姜竹、姜正压根儿就不关心。   他们来一趟不容易,扔着家里那么多活过来的,就得把这边的活儿学明白。   姜正问了问哪个是修梯田的把式,就过去帮忙干活儿了,打算边干边学,遇到啥不懂的马上就能问明白。   姜竹则跟着韶宗升,一边看,一边对比这座山和他家山哪儿一样哪儿不一样,要是他们家山该怎么修,怎么安排。   遇到点儿什么,也能给他表哥帮帮忙,跑跑腿。   姜树就自由了。   绕着算,也算是远亲,他一看就不是个能干好体力活儿的样子,韶宗升让他自己看看想干什么,选好了跟他说就行。   姜树溜达着溜达着,就跑去伙房看菜了。   管做菜的是从韶家庄子里调来的厨子,正带着几个难民里的大娘洗菜切菜。   才聊到他是哪儿的人,那俩官差也溜达来了。   “你就是韶宗升姑姑家兄弟?”   “不是!那是我堂弟!”   “哦。”   反正都是亲戚呗。   俩观察瞧他年纪不大,人挺活泼,似乎也不用干活儿,撺掇道:“会打猎吗?”   姜树:“打猎?”   高个子:“会不会,会就跟我们打兔子去。”   矮个子:“咱们早上晚上都是回庙里吃,全是素菜,就中午能吃点儿荤。”   他踢踢地上放肉的木盆儿,“你表哥忒小气,这么多人就这么点儿肉,够谁吃?”   厨子和他们也熟了,一听就笑道:“哪儿的话?一会儿我给您二位开个小灶炒!”   高个子:“可别,叫县令老爷知道了得抽咱们。”   矮个子:“打兔子去?”   其实也不是完全馋肉,大锅做菜,也是先紧着他们俩舀肉,他们就是闲着没事儿可干。   姜树也挺闲,“行啊!我去找我堂弟借个弹弓。”   高个子一听,有意思:“你还会弹弓打兔子?”   姜树:“离不太远能打!”   他们村很多小孩儿都会玩儿弹弓。   他和姜竹岁数近,当年他小叔教姜竹时候,他和家俊也一块儿学过,虽然准头和力气都不如姜竹,凑合能玩。   俩官差背着弓箭,姜树找姜竹借了弹弓,一起跑山上打猎去了。   没到中午,姜树就看透这俩菜鸡的水平了。   他拿个弹弓打不着,这俩拿着弓箭也打不着。   眼见着兔子都从眼前跑过去了,姜树对他们俩那身衣服滤镜彻底碎了。   人这么菜,瘾还大。   也不怕把箭丢了。   ……   “所以他们把你喊上去了?”   “嗯。”   “还叫你明天带上弓?”   “嗯。”姜竹热好了菜,从厨房端过来,“还说一起打老虎。”   沈青越笑死了,“嗯,要是和他们一起遇到老虎了,听我的,想都不要想,扭头就跑,他们几个肯定跑不过你。”   姜竹笑着坐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在山上跑了一天,又大老远跑回来,他也需要喝点儿枇杷膏茶润润喉。   晚饭他不在山上吃,韶宗升拿个食盒给他装了一大堆。   寺里小和尚蒸的素包子,还有两道菜。   沈青越尝了尝,热过了卖相不太行的焖茄子竟然挺好吃。   他深感怀疑,是不是只有他和姜竹厨艺不太行。   还是他吃惯了姜竹做的菜,味觉底线下降了?   “他们开荒情况怎么样?开始正式动工了吗?”   “嗯。”提到这个,姜竹就兴奋了,“开始了,现在还在砍树,然后搬石头,再平地,填土。我觉得,能行。”   “嗯?”沈青越意外,姜竹可很少会说这种话,“能行?”   “嗯!”姜竹眼睛亮晶晶的,“其实和我们菜园子差不多。山上能开菜园子,弄平了,肯定也能种别的。”   沈青越愣了愣,笑了。   倒也是。   姜竹家房子盖在这儿一是因为旁边有山泉,二就是因为这里比较平坦了。   只要有土,有水,水土不流失,温度足够,别人家阳台弄个泡沫箱子也能种菜。   他们山上不缺水,姜竹家菜园子长得也还行,证明温度是够的,只要把山脚平一平,管他是不是梯田呢,耐寒的作物肯定能种。   “那两座山加一起,都没这儿大。”姜竹语气带着点儿骄傲和显摆。   “呦呵,”沈青越直乐,“那是。”   一座山就挡了一个村子进山的路呢,要不然满村子人都爱上他们家山上薅野菜挖竹笋。   “来,让我们提前恭喜即将成为姜家村头号地主的姜竹小师傅,请问你对成为头号地主有什么感想?”   姜竹傻笑,“没有感想。”   就是想一想就挺开心的。   到时候他就有地了。   也更有钱了。   沈青越:“要不然,送我两亩地?让我落个籍?”   “嗯!十亩也行。”   “我就值十亩地啊?”   “那……一百亩。”   “收一收,收一收,我都不知道一百亩有多大。”   “我也不知道。”   两人对望,一起傻乐。   沈青越笑得差点儿岔气,“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咱俩开荒,一百亩说不定得干一百年?”   姜竹:“没有。”   沈青越:“那你想过上哪儿雇人,要花多少钱吗?”   姜竹:“没有。”   沈青越吹个口哨,“不错,我就欣赏这种有难度的梦想。” 第67章 开源(二更)   一百亩的梦想也不是完全没戏。   村里就有现成的劳动力, 还不用管饭,给工钱就行。   按照他们这儿的行情, 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一天工钱在五十文到八十文,抢收的时候能干的青壮年一天有六十到七十文,若是雇人的人家比较大方,最高能给到八十文。   年纪稍大或者干活儿不那么利落的,则是一天五十文到六十文。   不过抢收一共也干不了几天,短工向来要贵一些。   他们在本村雇人, 且是长期,工钱大概在青壮一天五十文,非青壮一天四十文就能雇到人。   并且也不用担心磨洋工的问题,只要放话出去, 谁开荒出来的地优先佃给谁家种,说不定家里没多少田的人家还会自愿加班, 争取能早点儿种上。   沈青越干脆在自己的日程里加上了每天到村子里八卦的时间。   村子里的人对他还是挺好奇的。   天天上山的小孩儿们嘴里经常挂着沈先生, 但挂的不是沈青越画的画好看, 就是沈先生讲的故事有意思, 要么就是沈先生表扬了谁, 分零食给谁, 或者每个草市必有的固定项目, 沈先生赚了好多钱。   再有, 就是沈先生不会做饭、沈先生不会洗衣服、沈先生怕虫子, 沈先生怕老鼠, 沈先生怕蛇……   再再有, 就是在山上交菜、交药材,接孩子、送孩子,和沈青越有过交集的大娘大婶们对他的评价——沈先生真好看。   再多的, 就没什么了。   一点儿都满足不了村里人的八卦之心。   尤其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爬不上山的老头老太太们。   他们中有很多一辈子没进过县城,人生的活动范围就是本村和走亲戚能到的村。   男人们好歹还能赶赶草市,去码头干活,女人们,很多人最远的范围不是娘家,就是到山阳镇。   一辈子认识的也就那么些人,加起来可能还没沈青越的中学人多。   他一下山,马上就引起了村里老太太们的注意。   外边来的,新鲜,年轻,好看的小伙子。   谁不想多看几眼?   树荫下编草鞋、编扇子的老太太们和纳凉聊天的老头们见他闲溜达,都乐呵呵和他搭话。   沈青越拐个小弯过来,混到了一个厚墩墩的麦秸绳编的坐垫儿。   半天过去,全村人都知道了沈先生现在不考虑人生大事,没有成亲找对象的打算。   等他们八卦够了,沈青越也开始问起村里各家田地的情况。   这一问可把大伙儿问得唉声叹气的。   他们这儿地少,精耕细作,一年一亩地能收三石多粮食。遇到好年景就多点儿,伺候好了说不定能有四石,遇到坏年景,能落两石就不错,说不定还会颗粒无收。   大虞从建国到现在,已经近二百年,别处他们不清楚,但是山阳镇和附近几个挨着山的镇都是地少人稠。   他们村里,家境好的,一家能有二三十亩地,家境差点儿的,一家就四五亩,仅够个温饱。   若是一家连三亩田都没有,那就要挨饿了。   姓姜的人家基本都是种地的,有当年祖上搬迁过来时买的,也有定居下来后一点点开荒开出来的。   而姓江的,大多还是靠山吃山,每家都没多少地。   只不过茶园流行起来后,宝峰县有钱人家都快把山买光了,打猎都快没地方打了。   “咱们这儿还算好,伏蟒山高,兴许是不好种茶,我姑娘婆家那边儿,山都叫那些有钱人给占啦,他们捡个柴都不方便。”一个老太太抱怨。   其实他们也不方便。   不过他们村离县城远,一小半人又是猎户,买了他们山头的大户人家一年也来不了几趟,他们该怎么进山还怎么进山。   再之后,这山就卖给了韶家,当陪嫁到他们村来。   再再之后,就是到姜竹手上了。   沈青越听懂了,更早买了姜竹家山的那家人,根本就拿村里这些猎户们没办法。   离城远,又不能种茶,派来人多了不划算,派来人少了看不过来。他们买是买了,村里人照样当野山用,该打猎打猎,该砍柴砍柴。   他暗戳戳地想,穷山恶水出刁民啊!   难怪那家这么利索就卖了,这山要不是落在姜家村自己村里人手里,管你地契上名字是谁,说不定他们现在还照样当野山用呢。   反正离得远,官府也不能天天上这儿来管。   若是座茶山还值当派个管家,只长着竹子和树,还真不值当置这个气。   要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也难怪他们对姜竹大嫂不许村里人上山怨气那么大。   说不定江家人从前一直在这山上打猎,山归了姜竹他娘之后才慢慢不上姜家的山的。   要是这里从前祖祖辈辈都是江家人的猎场……   沈青越简直越想越替他们凄凉。   也难怪江家自己族里就产生了分歧,一部分人坚持打猎,一部分已经放弃靠打猎为生改为种田了。   江顺子家从他爷爷开始,就卖了弓箭买地种庄稼种菜了。   江宏亮家则是遵守传统坚持打猎为生的顽固派。   不过大多人家还是半耕半猎,像江顺子家完全放弃打猎只种地的,或江宏亮家只有菜地不种粮食,收入几乎全靠打猎的,都不多。   并且村里田地最多的,就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江修文家。   说山的时候,大家还算心平气和,还能当故事讲,说的时候,就愁眉苦脸了。   连后面溜达过来的里正都叹气。   他最羡慕的就是那些田多人多,兴旺富裕的村子了,可他们姜家村呢,年年开荒,开荒开到已经没荒可开了,可地却越来越少。   原因也很简单。   农户家最值钱的就是地,谁家紧急用钱,立竿见影的就是卖地,等有钱了再买地。   这本没什么,但是不知怎么的,卖着卖着,地都到大户人家手里了。   人家有钱,轻易不会卖地。   等他们渡过急想再买地,傻眼了。   里正家原本的三十亩地就是因为给他爷爷看病,变成了二十五亩。   那五亩,他们加钱人家都不卖。   为这个,他爹当族长时候,就下了狠心开始弄族田。   到他当了里正,更是硬性要求村里谁家要卖地,必须按市价卖给族里做族田。   以后有钱了,卖了多少亩,还能按市价从族里买回去多少亩。   但绝不能因为外人出价高就卖到外面去。   最初推行时候,急用钱的几户人家不同意,觉得里正这是仗着手里头那一点儿小权坑他们家的救命钱,急了还上里正家打过架,后来他们往回买地的时候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就不再反对了。   还是卖给族里好。   哪怕以后没钱再往回买,族田的收获也能惠及到他们身上,起码同宗同族的,族里不会眼见自己家孩子饿死冻死。   有了族田,他们村算是保住了现有的地。   但即使这样,遇到了大灾年,等到连族里也实在拿不出钱粮来,还是有人不得不往外卖地。   里正顺着话题哭了会儿惨,一边想让村里人体谅他的不容易,一边顺势问沈青越:“我听说竹子这几天都没在山上,去韶家学怎么在山上开荒修梯田了?”   “嗯。”聊半天沈青越也想提这个。   他纯是为了招工做铺垫,不过聊到这儿,话题就沉重了,也不是他和姜竹能解决的。   即使姜竹家那座山马山能开出一百亩地来,大概也解决不了村里的问题。   人多地少,根本的解决办法其实有两个,一个是最根本的,提高生产力。   然而,这个他帮不上忙。   学美术拯救不了生产力,他就是从一万年后过来,也做不到在现有生产力水平下弄出化肥、高产种子或者改良农用机械这种点亮科技树的事。   杀了他也做不到。   另外,就是开源了。   土地不够,就去找更多的土地。   至于怎么开源,眼下的办法,就是开荒。   如果只是他们一个镇,一个县,甚至一个郡的问题,开发山地,搞梯田,应该是可以解决的。   要是整个大虞都有这个问题……   沈青越忍不住往南看了看,他们的皇帝会不会趁他病要他命,磨刀霍霍等着邻国打到元气大伤好过去抢地盘?   毕竟平原开荒可比山里容易多了。   如果能弄到大片的良田,谁要在山里开荒啊!   希望只是地域问题。   沈青越默默收回跑偏的思绪,现实嘛……   开荒吧。   反正屏峰岭够大。   姜竹家山开完,大不了继续往里开。   他们县令解决难民问题也是这个办法。   沈青越:“是,姜竹想要先在山脚开出一片梯田来。”   马上有人问了:“啥是梯田啊?”   姜四山个不靠谱的出来瞎显摆,又说不明白。   但他嚷嚷着以后姜竹就是姜家村地最多的人,又听得大伙儿一个劲儿地好奇。   要是他自己这么说,他们肯定不信,姜四山和他们家姜树,父子俩吹牛没一个靠谱。   但这次姜竹天天早出晚归的,连姜正都去了,他们就有点儿信了。   姜竹是个小年轻,可能一惊一乍,但姜正还是很靠谱的,他会去一定有正经事。   沈青越笑盈盈给他们科普了小半天什么叫梯田,还捡起树枝在地上简单画了画示意图。   村民们很稀罕:“真要是能修成这个梯田,姜竹还真就是咱们村地最多的了。”   “啥咱们村,山阳镇都得排得上号。”   沈青越:“也没那么好修,还得有土,最好还是低处缓坡,高了温度不够,尽是石头的地方种了也长不成,养不活。”   “那倒也是。”   “山脚那片肯定行,那儿草长得都旺。”   沈青越扔了树枝拍拍手,“姜竹也是这个意思,竹林下面那一片,还有旁边,转着山修,把靠近村子这边先收拾出来。不过……”   他提了提音量,“我不会干活儿,姜竹也没怎么干过田里的活儿,山上就我们俩,随便开块儿平地种点儿东西就够吃了,像从前一样到山下买也行。”   众人迷茫地看他。   啥意思这是?   怎么说着说着又不想修了?   沈青越:“他一个人修一辈子也修不出几亩地,还不如就长竹子编筐呢,反正修也修不过来,但姜竹想着既然能修成梯田,就比荒着强,这不急吼吼找他表哥学去了吗?”   “对嘛,竹子想得对啊,能种地比荒着强呀。”   沈青越笑:“那谁开荒呀?反正我只需要两亩落籍,到别处买两亩也一样,姜竹一个人也种不了几亩地,修那么多梯田干啥?谁种啊?佃给你们吗?”   众人愣了愣。   有人当即就道:“行啊!佃给我吧!我种!”   家里田少的也反应过来了:“我家也可以种啊!”   “竹子说怎么佃了吗?”   沈青越:“没影的事呢,你们真想种啊?”   “想啊!”   “你这娃娃,嘿,”一个老大爷大有一副“你会画扇子赚钱就不懂民间疾苦”的嫌弃表情,“怎么不想种呢?有地当然想种!”   沈青越:“地什么呀?那还都是山呢。”   “不是能修梯田吗?”   沈青越:“行,等姜竹晚上回来我问问他。”   结果大伙儿根本不信任他,觉得他说着玩一样,不靠谱。   傍晚姜竹拎着饭盒风尘仆仆回来,一进村,就见小半村的人都端着碗坐在村口对着路吃饭呢。   姜竹:“?”   瞧见他,一群人饭也不吃了,齐刷刷抬头看着他,把姜竹和酱酱看得都有点儿头皮发麻。   这是怎么了?   “竹子回来啦?”   “竹子你家山是不是要修梯田呀?”   “你那一百亩想要怎么租呀?”   姜竹:“???” 第68章 双簧   姜竹被请去坐在人群中间吃饭了。   沈青越也在, 他坐在里正旁边,朝迷茫的姜竹眨了眨眼。   姜竹瞬间就不慌了, 拎着饭盒走到沈青越旁边,看看他,也眨眨眼,想问问这是什么情况,可这么多人盯着,他又怕沈青越又说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他们俩会穿帮。   姜竹憋了憋,在众目睽睽之下问道:“你……吃包子吗?”   期待他会说点儿啥的村民:“……”   沈青越淡定道:“吃。”   “哦!”姜竹拿包子,还给里正和站在附近的小孩儿分着吃。   沈青越尝了尝味道,评价道:“今天的包子好像更好吃点儿。”   姜竹:“今天包子是大和尚包的。”   村民好奇:“大和尚?”   “哪儿的大和尚?”   姜竹:“就, 清潭寺的和尚。”   “清潭寺?”对神仙深信不疑的老奶奶把孙子喊过来,哄着亲戚家小孩和他分了半个包子。   他们年年上清潭寺烧香, 也没吃过和尚蒸的包子。   还是大和尚包的!   沈青越小声问:“小和尚呢?”   姜竹:“去帮忙搬石头了。”   临时包子宴结束, 心急的问:“竹子你是不是也想弄那个什么梯田啊?”   姜竹快速瞥了沈青越一眼, 点头:“嗯。”   “那你想怎么佃呀?”   想怎么佃?   姜竹心想, 他还没想好怎么修呢!   沈青越含着包子道:“别人怎么佃咱们就怎么佃呗?不过自己人, 肯定比别人要优惠。”   姜竹看看他, “嗯。”   “那也……良田八斗, 次田五斗?”   这回沈青越不表达意见了。   他不懂怎么收租, 姜竹自己拿主意就行。   连吕香梅都没往跟前凑。   她家肯定是要租的, 不想让姜竹看见她们就心软降价, 还拉了姜四山一家在人群外面。   姜竹想了想, “头三年都五斗吧,等以后看看收成再说。”   别处他不清楚,他们这儿租田的佃户除了交租金还得交田税。   虽说开荒头三年朝廷不收税, 但新田肥力肯定不如精心伺候的良田足,谁也不知道收成到底好不好。   想到这儿,姜竹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收成不好,就再减。”   他这么一说,众人就踏实了。   良田收成好的时候一年才三石多到四石粮,虽说地闲下来时候能种菜也能种点儿长得快的杂粮,但交八斗的租子其实很贵,何况要是一直种东西,就得不停施肥,否则还会越种越贫瘠。   若是有钱,还是买地更划算,但买不到田家里有又多余的劳力的也不得不租。   听说县城附近几个村子良田要一石的租子,他们这儿已经算相对便宜的了。   想租田的人家已经开始琢磨该租多少亩了。   要是能在自己村租,多近啊!下地干活儿也方便。   他们自己就商量起来了,搞得姜竹很迷茫,他家山不是还没开始动工吗?   有人问:“竹子,你就打算开一百亩地啊?”   姜竹更迷茫了,一百亩很少吗?   按韶家那边儿的进度看,以他现在的财力,他觉得开荒五十亩他就要倾家荡产了。   姜竹诚实道:“我想慢慢来,我没那么多钱。”   “啊?那你打算先弄多少亩?”   姜竹想了想:“十亩?”   十亩够谁种啊!   白高兴了!   想租地的瞬间就不答应了,“你那么大一片山,就开十亩?那能够干什么?”   “就是!谁种谁不种啊?十亩地喊俩人搭把手你自己就种了!”   “沈先生还要两亩呢。”   “那不是更没了?”   就八亩地,还租个啥?   抓阄谁赢了谁家租吗?   一群人嚷起来了。   沈青越啃完了包子,开口道:“我给大家捋捋,现在的问题是大家急着种地,而姜竹又没多少钱,不能像县城的韶家老爷一样,找那么多人开荒,毕竟开荒也是体力活,又耗时间,不能不给工钱。”   “要不然这样吧,姜竹每天每人出三十文,另外的二十文以后从田租里扣。谁想租,就来帮忙,不想租就算了。”   “三十文?!”   “那加起来也才五十文……”有人小声嘀咕。   沈青越:“山脚下石头没山上多,以后开到山上再给大家提工钱,现在的情况是姜竹就这么点钱,大家要是弄慢点儿,再磨蹭点儿,说不定他还得找我借钱给你们发呢。”   “那不能,干活儿呢哪能偷懒。”有人应了声,也有人觉得一天就能拿到三十文实在太少没吭声。   沈青越:“不如我们先统计统计谁家想佃多少地?能上山帮忙修梯田的人家优先佃,出不了人手的也体谅体谅,等等明年或者后年。”   众:“……”   沈青越好脾气道:“当然,还是全凭自愿,要是大家都不想佃,我和姜竹还省劲儿了,以后随便种点儿桑树、果子的,说不定比种地更赚钱。”   众人有点儿跟不上他的思路:“桑树、果子?”   沈青越:“嗯,我们到县衙打听过了,山上可以种桑树、果树,也能种茶,我说种茶吧,姜竹非不乐意,嫌麻烦。要我说其实也没比修梯田麻烦到哪儿去。”   姜竹:“?”   众:“……”   沈青越又优哉游哉开始啃包子,“不过还是种树简单,都不用修什么梯田,挖个坑一栽,管都不用怎么管。”   他拍拍姜竹,很心动的模样:“要不然咱们回去再商量商量?”   姜竹:“……”   沈青越生怕他反悔似的,把最后一个包子往姜竹手里一塞,“走走走,大伙儿也自己想想,我们就先回去了。”   “唉唉唉,别走啊!”   他们急着走,犹豫的人反而慌了。   沈青越拉上懵逼的姜竹就要跑:“不早了,走了走了,我们骡子呢?大家别冲动啊,回家再商量商量。”   “别走呢,别走呢,我们家商量好了,竹子,我们家租五亩!明天我就能上山。”   “明天人家还没学完呢!竹子,哪天开始干?我们家也租。”   ……   拿着包子没吃的里正看了半天热闹,忍着笑摇摇头。   心说,戏没唱好。   这姓沈的小子分明就是想一天三十文叫人上山干活,还非绕这么老半天。   姜竹显然没怎么配合上,这会儿表情还有点儿懵呢,难为沈青越竟然自己把这双簧唱完了。   折腾吧!   最好多折腾出来点儿地,他也好再扩扩族田。   开出来的梯田多了,他才好找姜竹聊聊能不能卖点儿地给族里,就那十亩八亩的,他都不好意思开口。   草草统计一番,报名的已经有两百多亩地了。   沈青越也被吓跑了。   梯田哪有那么好修。   没有现代工具,全靠人力、畜力和铁器农具,两百亩得修到猴年马月去,他们受得了,姜竹钱包还受不了呢。   正经的梯田,一个人一年能开出一亩,沈青越就觉得效率已经非常高了。   不过如果不打算种稻子,不用蓄水,在低坡依着山势先清理出一片地种种试试倒是能轻松挺多。   然而姜竹和村民们显然不打算这么凑合。   姜竹每天回来,都要在村里大树下交流一番今天新学到的开荒技巧,那边山上遇到了什么困难,还要一起脑补一番什么样的问题该怎么解决才能上山。   几天没下山,再下来,沈青越发现姜竹人缘都变好了。   有坡地的人家,还想等这季庄稼收了,也在自家的坡地试试,看能不能改成梯田。   沈青越抽空算了一笔账。   一个人一天三十文,一个月九百文,三个月就是三两多银子,半年将近七两。   他每个草市卖扇子能赚三两左右,一个月六七两。   山上的药材收入不稳定,高高低低的,大概估计一个月能有个五两到十两。   姜竹赶集加草市卖山货,前一阵子赚得多,这一阵赚得少,算上秋天的山货高峰,平均每个月在十两左右问题不大。   减去他们生活花销和姜竹要交的税,如果一个人修一亩地梯田需要半年,那他们只能顾三十多个人。也就是同时修三十多亩。   要是修田难度比较低,速度够快,能三个月修完一亩,那他们就可以多修一点儿。   如果修一亩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短期还真是个相当亏本儿的买卖。   他们这儿买一亩地才十五两,一天三十文,一年工钱就十三两多了。   这还是有二十文要抵在未来的田租里。   再扣扣这笔钱,姜竹头几年几乎是分文不赚。   算完账沈青越都有点儿后悔了,“要不然咱们还是意思个二三十亩,种桑树吧。”   姜竹看不懂他写那一串数字,人也比他乐观:“清理出来的杂树可以当柴卖,我和大伯、里正看了,竹林下面那片坡挺缓的,土也厚,修起来应该比清潭寺那边快。能种粮食还是种粮食吧,桑树不能吃,粮食能吃。”   沈青越看出来了,虽然姜竹不种地,但本质上还是很农民的。   种地不赚钱,种别的赚钱,他选种地。   种地短期亏,种别的马上能挣钱,他还是会选种地。   那就种呗。   千金难买他喜欢。   他教给韶家兄弟那番话可以反过来安慰他自己。   长期看,总是赚的。   不就是钱嘛。   他想办法再搞点儿钱。   草市时候沈青越主动给刘三留了五套画。   刘三受宠若惊。   沈青越笑吟吟地问他:“前面的描好了吗?”   提起这个刘三就叹气,描了,但是描出来的和沈青越画的都差点儿意思,不经细看啊!   尤其是表情的部分,明明对着描的,总是哪儿不像那么回事。   描了不少,挑出来凑合能用的只有一半。   他要是再卡严一点儿,可能就剩三成了。   刘三抱怨了一通,给沈青越掏钱,十一两。   沈青越淡定的表情都差点儿崩了。   果然干什么都是人多力量大。   亏他听刘三抱怨半天当他总共没描成几张呢。   十一两,笑纳了。   他再添点儿够雇一个人刨一年山了。   沈青越琢磨着,是该把印书的事提上日程了。   最好能找个财大气粗的合伙人。 第69章 合伙(二更)   印书的事韶宗升倒是帮沈青越打听了, 只是这些日子他也天天在山上盯开荒的事,一时脱不开身。   县城里他是让堂弟韶宗固去打听的, 他在山上问的是那俩官差。   一个问的是开书坊和书铺的,一个是打听官面上规矩手续,兄弟俩还没碰头汇总,想等全弄清楚了再去找沈青越说。   听姜竹说他问起来了,韶宗升干脆让姜竹带沈先生来一趟,他把韶宗固和俩官差都叫上, 再叫池家的小管事,一起盘一盘。   有些官面儿上的事好打听,但里面的门道还得问池家。   池家就开着个书坊呢。   他们家少爷、老爷就常在池家铺子里买书。   沈青越以为今天就是来打听下行内消息,不想韶宗升跟池家小管事提了一嘴, 把池家少爷招来了。   韶宗升怕池家小管事弄不清楚,特意说了是想印画, 请他回去问问他们府上管书坊生意的管事, 对方顺嘴也问了印什么画, 韶宗固说长腿鸟, 小管事也是机灵, 一听, 这不是他们家少爷每个草市要买的画吗?   他一回去就先告诉他们家少爷了。   等沈青越来了, 两人一照面, 嚯, 熟人啊!   这不是每个草市抱着孩子上他们摊上一买好几套扇子那个年轻人吗?   池远舟瞧见他就笑了:“难怪我爹常骂我家业早晚得败在我手上, 从前我还不服气, 现在我信了,买了那么多扇子,我怎么就没想过要把扇子上的画印成书呢?”   沈青越一听这话也笑了, “我也是突发奇想。池兄吃早饭了吗?若还没吃……”   他指指桌上姜竹给他端来的早餐,“借花献佛。”   池远舟:“正好,我肚子还空着呢。”   他们俩一起坐下蹭人家寺里早点吃。   清粥小菜,一碟小包子。   两人边吃就边聊上了。   “在下池远舟。”   “沈青越。”   “咱们就算正式认识了。”   “先前也算认识的。”   本来就有点头之交,每个草市也聊几句,池远舟一开口就在示好,沈青越也顺势接了对方的示好。   “对,咱们也算熟人了,”池远舟反客为主:“尝尝他们这儿的蓑衣黄瓜,这清潭寺和尚经念的好不好不知道,但厨艺是真不错,我家老爷子隔三岔五就要来吃。”   沈青越失笑。   他听到的版本明明是池老爷躲清静,躲寺里来了。   “听我家小厮说沈兄打听印书的事,我这人也不会客气,就直接问了。”   “你说。”   “沈兄是打算自己开家书铺,还是想找雕版的工匠,或是……”池远舟笑笑,“若沈兄图方便,只想要找个能印能卖的书坊,我家正好开着几个小店。”   沈青越:“既然池兄痛快,那我也就痛快地问了。”   “你说。”   沈青越:“池兄有几家书铺?”   “五家。”   “都在宝峰县吗?外地也有?”   “两家在宝峰。”   “另外三家都在镇南郡内?”   “是。”池远舟好奇,“沈兄是想往外地卖?”   沈青越点头,“池兄也见过我家摊子上有个外地船商总来买扇子。”   池远舟笑。   他知道,还和刘三抢过呢!“那个应城的布商。”   沈青越轻微挑挑眉,心想不愧是地头蛇,不声不响地连刘三背景都查过了。   他和姜竹还是上次和刘三一起吃饭才知道他想从镇南郡贩茶,从老家往他们这儿运的则主要是布匹。   沈青越不动声色:“不错,正是他。”   池远舟:“沈兄是想托他往应城卖书?”   沈青越想也不想就否认了:“不。”   “哦?”池远舟诧异,“那沈兄的意思是……”   沈青越笑了笑,“宝峰是个小县,镇南郡真正能销书的地方在石泉和居安,刘三本是要去居安县的,偶然经过宝峰看到了我家扇子,这才留在宝峰了。现在,他打算在宝峰开铺子,还雇了人专门描画《长腿鸟》。”   当然刘三留在宝峰还有去居安不划算的原因,可能还是主要原因。   不过这种折自己面子的事,沈青越绝对不会在谈判时说的。   做人要谦虚,做生意太谦虚就是傻逼了。   沈青越说得十分自信,一点儿都不心虚:“既然他会因为《长腿鸟》留在宝峰,就说明其他人也会愿意买卖《长腿鸟》。我的画并不缺少买家。”   池远舟:“我家在石泉也有个小铺子。”   沈青越又笑:“池兄不打算往郡外开吗?”   池远舟挑了挑眉,一点儿没掩饰他对沈青越野心的诧异,失笑道:“书铺虽小,但经营颇为麻烦,到外地去开铺子,呵呵……”   那得是地头蛇。   一个地方一个规矩。   他们家在宝峰想怎么开怎么开。   到了镇南郡就得守规矩。   要是出了镇南郡……   池远舟不知该说沈青越是纨绔子弟根本不懂生意,还是异想天开,胆大包天。   沈青越:“但我的书会在整个大虞畅销。”   池远舟愣了愣,笑容僵住了。   沈青越:“若池兄不打算往郡外卖,不如我们先谈谈价。”   池远舟被他一句话给镇住了,好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但我的书会在整个大虞畅销。   这句话不停在他脑海中回荡。   沈青越:“不知池兄从前印话本是怎么个合作法?”   池远舟下意识道:“付一笔润笔费……”   沈青越笑道:“那不行。”   “嗯?”池远舟回神,解释道:“每年若是新印,都会再结一笔。”   沈青越:“润笔费就算了,我们还是分成吧,谁也不吃亏。”   “分成是何意?”   沈青越:“卖一本,扣除成本,利润我们分,或者不算成本,按售价来分。”   池远舟笑了,“看来沈兄对《长腿鸟》十分有信心呀。”   沈青越:“大家都不吃亏嘛。”   卖多了一起赚。   卖少了他要的也少。   如果卖得相当不怎么样,说不定还没直接要润笔费高。   池远舟沉吟片刻,问道:“沈兄想要几成?”   沈青越:“若分利润,我要一半。”   池远舟不说话了。   可真是……   “狮子大开口啊!”门外的韶宗固低声向韶宗升道。   韶宗升赶紧比了个“嘘”。   他本来是领着韶宗固一起来谈的,哪知道池家少爷和沈青越一见面就自己谈起来了。   原本他还怕沈青越什么都不懂会吃亏,不想沈青越对如何刊印书一点儿不懂,竟然这么敢要价。   他们俩对视一眼,心想,今天来的多亏是池少爷,要是脾气火爆的池老爷,他们哥俩都要考虑进去劝架捞人了。   池远舟倒是好脾气,沉默了一会儿,笑了:“沈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很想要做这个买卖的,但是说实话,你的画能不能刻出来,刻出来会印成什么模样,我心里没底呀。”   “能刻,”沈青越说得十分自信,“我之所以这样画白描,就是为了方便印。”   当然这也是胡扯。   画白描是因为他一没便宜颜料,二没能补充的惯用画具,三觉得画工笔太慢太费神,四嘛,他自认为自己的写意画的还是差了点儿火候。   艺术和成绩该谦虚还得谦虚,从前被他爷爷骂多了,写意画起来虽然快,但他没底,怕被真正的土著大家们笑话。   加之他线条确实还行。   大学选修国画时候,工笔老师夸赞过他好多回。   再者,他有时代作弊器,他懂分镜。   稍微借鉴一些插画、漫画的技巧,能把镜头表达画出来。   别人画技再厉害,没看过电影,没看过漫画,没看过连环画,还真不是短时间就能追平他这作弊似的优势的。   他决定画《长腿鸟》的时候,就下意识选择了最省时省力省成本的画法。   “刻印的版本我会再画一份儿,线会收更细,方便石刻师傅来刻,若池兄怕成本太高,可以先做木刻。”   池远舟想了想,又问:“若按售价来分,沈兄想要几成?”   沈青越:“两成吧。”   池远舟:“两成?!”   他们卖一本书利润都没两成!   沈青越体贴道:“若按售价,我建议池兄还是石刻吧,以后每年加印也不必再刻。”   池远舟哭笑不得:“沈兄,你到底是懂行还是不懂行?”   沈青越:“池兄既然开着书铺,必然也有纸坊吧?”   池远舟不置可否。   他们家没有。   但是他岳丈家有。   他家夫人的陪嫁就有一间纸坊。   沈青越十分贴心地和他分析:“等赚回了石刻的钱,纸墨成本就低多了,以后印得越多,池兄赚的就越多,这样说不定池兄更加划算呢。”   池远舟哭笑不得:“那要是印不了那么多呢?”   沈青越:“那便按利润来分。”   池远舟再次沉默。   要一半利润太多了。   沈青越笑了笑,问道:“池兄,你可知大虞有多少人?”   池远舟不语。   沈青越:“说到这儿,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池兄。”   池远舟:“什么?”   沈青越:“你们的话本会被外地盗印吗?”   池远舟怔了怔,“你是说,我家铺子的话本,别人也印来卖?”   沈青越点头。   池远舟:“这自然是有的。”   沈青越:“那他们会给你家或者写书的作者付版权……润笔费吗?”   池远舟没听过什么版权费,但意思他还是听懂了,“自然是要给写书的先生再付润笔费的。”   沈青越:“可有律法?”   池远舟摇头,解释道:“这是咱们行当里的规矩,吃水不忘挖井人,只要写书的先生还在世,就要给润笔费。当然也有缺德的小印坊私印,被发现了会被天下所不齿。”   沈青越听得直皱眉。   心道,道德谴责又不顶钱用。   池远舟又道:“官府也会查抄这样的私印作坊。”   “嗯?”沈青越愣了愣,莫名好像懂了:“私印作坊不交税?”   池远舟笑着点头。   就沈青越问的这些问题和反应,他看出来了,沈青越应该是真不太懂行,或者从前不是他来打理这些,又或者,他只是不懂大虞的行情。   关于沈青越来历,他私下也和夫人嘀咕过。   宝峰县突然蹦出这么一个会画故事的画匠,从前没一点儿风声,全县的画匠和读书人都不认识,他只可能是从外地来的。   那来历就简单了。   要么邻国。   要么外邦。   他怀疑是外邦来的。   邻国出名的画派他也熟,没有这种风格,除非沈青越有个避世隐居的师父。   然而他的脾气、做派,包括谈价的风格,都不像是个避世隐居的。   解释清楚,沈青越想了想,自己退了一步:“按利润分我要四成吧,按售价我要一成半。”   既然别人印他的画也给版权费,那他没必要逮着池远舟一个人薅。   感谢这个要面子的时代。   池远舟刚有一点儿开心,就听沈青越又补了一句:“不过池兄只能在镇南郡卖。”   池远舟一愣:“这是何意?”   沈青越:“就是我只授权池兄在镇南郡卖,若是其他郡有别的书坊要刊印《长腿鸟》,我还会再和他们谈。”   池远舟心想,那你谈嘛。   现在又不是前朝,只要不是太偏僻的地方到处都是书坊。   反正除了只能官府刊印的律例、历书,只能官坊刊印的几套经典和经书,还有京城那几家背景太硬,又无比霸道的书坊占着几样孤本不许别人刊印,都是互相可以刊印的。   各大书院自编的一些集册和话本子更是遍地开花。   还有不少致仕归乡的官员或者他们的后人还会整理文集,有人托书坊售卖,书坊要出润笔费,有些不卖只是自己留存或者送人的,还得出钱找书坊给印。   再说了,就是有人再刊印他也不怕。   雕版时间那么久,等同行雕完,他们印好的书都能卖过去了。   不过沈青越这么说,他觉得沈青越还挺讲究的。   等沈青越说“当然池兄可以将书卖给来宝峰的外地客商,我也不会在县内再找其他书坊合作了”他就觉得沈青越更讲究了。   虽然要价是狠了点。   他预感沈青越的要价将来会远超他们书坊给过最高的润笔费,但他同样预感,这笔生意利润也会超过他们书坊卖过的所有话本子。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等书铺一开始卖,他们家老老少少的说不好得人手一本。   话本子还有点儿门槛,不识字的看不懂,但画……   他小儿子拿着扇子挨个看,一张不肯落下。   他们俩又协商了一番,敲定了按利润分,扯来扯去,最后谈到沈青越要三成半的利润,但是不能一年一分,得半年一分。   若他提供的画不好做刻板,沈青越要配合雕版师傅进行调整,但得用石板来雕,雕工太差,沈青越有权利否决重雕。   定价沈青越有建议权利,但决定权在池家。   沈青越保证要画完《长腿鸟》,且保证整部故事不少于一百页。   池远舟则要保证最晚今年内要印出第一本,若无法按时印出来,池远舟要先预支付沈青越一百两银子,至于一本印多少页沈青越不管。   两人说得口干舌燥,也没人进来给添茶,就着早饭喝光了人家一盆儿的粥。   等谈完,池远舟才叫来管事替他俩写文书。   沈青越也叫来了姜竹。 第70章 关系   沈青越让把姜竹的名字也写上。   “什么意思?”池远舟有点儿懵, 那名管事有点儿警惕。   韶宗升去看开荒了,和姜竹一起进来的韶宗固也有点儿懵。   沈青越:“没什么特殊意思, 画是我画的,故事是他写的,我们俩都是作者。”   池远舟迷茫地看着姜竹。   多标准一农家小伙子啊!   这小伙子识字儿吗?   又不是头一天认识,去过草市的谁不知道故事到底是谁编的?   见没人信,沈青越又笑了笑,“我的命可能不太长, 如果我死了分成的钱给他就行。”   “???”池远舟吓了一跳,“你的命可能不太长?这是什么意思?”   管事也道:“您不会画不完吧?”   池远舟瞪了管事一眼。   沈青越:“放心,肯定能画完。”   管事讪笑。   沈青越:“总之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你们不愿意, 这文书暂时就没必要签了。”   屋子里一阵安静。   池远舟、韶宗固还在震撼当中。   作者死了润笔费给子孙这事很常见,于情于理, 都没有人家一死, 一分钱不给了道理。   不过, 这种事只出在夫妻、父子、爷孙, 顶多在延展到兄弟、姊妹身上, 他们俩一个姓沈, 一个姓姜, 这算什么关系啊?!   池远舟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沈青越, 又看了看姜竹, 看看姜竹, 又看看沈青越, 再看看姜竹。   嘶。   仔细看,这小伙子黑是黑了点儿,穿得糙了点儿, 但是人确实长得……是挺好看的,还很有精气神。   而且年纪也不大。   他迷茫的眼神渐渐明悟了,沉声道:“沈兄放心,这种事池某不会乱说,若真有那么一天,该分的银子一文不少,我都会给这位小兄弟的。”   这种事?   什么事?   韶宗固人都有点儿不太好了。   这不是小事啊!   他刚刚也看到了那份文书,只年前印不出来就要给沈青越一百两,这合同得值多少钱?   就这么无端端地给了姜竹了?!   他整个人脑子都被炸成了一片空白。   难怪啊。   先前他就觉得他们俩有点儿奇怪。   再好的朋友,也不会次次跟着姜竹走亲戚吧?   还替姜竹管银子。   听说姜竹还每天晚上拎着食盒回家吃饭。   “……”   他也不由自主看向姜竹和沈青越。   沈青越一派淡定,只有姜竹似乎是有点儿状况外,还冷着脸带着怒气瞪那名管事。   沈青越叫他写上名字,姜竹走过去,小声问他:“一定要写吗?”   沈青越也小声道:“嗯,先写,一会儿我跟你说。”   姜竹皱着眉把名字写上去,按了手印。   池远舟一瞧,嚯,这字看上似乎都是学自沈青越啊,顿时更感慨了。   他也痛快地签名按手印,一式两份文书,他快速扫二人一眼,将一份儿给了姜竹:“二位尽管放心,我池远舟一诺千金,答应的事绝不抵赖。”   姜竹迷茫地接过文书,又递给沈青越,这位池家少爷那表情简直莫名其妙。   一出屋子,姜竹:“你以后不要总说活不长,大夫说你情况挺好的。”   沈青越:“以防万一嘛,这种事谁说得准。”   姜竹:“好好治……”   “嗯,好好治,好好治,我不是在喝药吗?那么难喝我都喝了。”沈青越抬手搭他肩膀上,哥俩好似的揽着姜竹往外走,“我又没有亲人,万一我突然死了,该给我的钱我没分到我死不瞑目。”   姜竹:“……”   沈青越:“是吧?总之呢,你就当是我懒得动,签个名字方便你替我跑腿领钱就行了,你会昧掉我的钱吗?”   姜竹坚定地摇摇头。   沈青越:“这不就行了,写谁名字都一样。”   姜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嗯。”   站在稍远处的韶宗固内心在尖叫:别一样啊!那能一样吗!一样怎么不写我名字!!!你俩什么关系啊就一样!   他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   这种事,他没什么立场管,又不能不管。   提醒提醒姜竹小心被骗吧……   沈青越都让姜竹替他写文书了……   他一路纠结,一路麻木地跟着拿文书当新识字教材的姜竹和沈青越往外走。   姜竹边走边念,遇到不认识的字还得停停等沈青越纠正,不过通篇念下来,竟然没多少不认识的字,韶宗固有些诧异。   他是什么时候认这么多字的?   “以后画了画都要给他们印吗?”   “只印长腿鸟。”   “那以后还能画扇子吗?”   “能啊,文书上又没写不能画。而且最快得十月后才能刻出一本儿来,慢的话得年底才能刻出来。”   “嗯。”   姜竹把文书重新还给沈青越。   沈青越看了看上面三个人的画押,轻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   “没事。”就是这是他人生头一次靠自己签合同。   也是第一次这么夸自己的画。   大项目呢。   自己出书。   放在半年前还在家的时候,他连个封面设计的项目都拿不下来,出书,他想都不敢想。   其实他刚刚有点儿没底,也有点儿虚。   好在池远舟没看出来,顺利签完了。   揣着新鲜热乎的合同,沈青越暗暗舒了一口气。   不管能不能顺利印出来,到年底他都能先赚一笔缓解姜竹开荒要用的工钱了。   “咱们可以多雇几个人修梯田了。”   虽然他挺想尽早能印出来的,最好能八月九月赶在天气冷之前印出来,万一他冬天就死了,也能带一本儿进棺材。   然而雕版太耗时间了,池远舟不干。   想到这儿,沈青越连忙问一直落后他们几步的韶宗固:“三哥?”   跑神中的韶宗固连忙抬头:“嗯?”   “辛苦你大老远跑一趟。”   韶宗固:“没事没事。”   沈青越放开姜竹,走过来掏出文书问小声问他:“我们写这个官府认吗?用去官府做个登记、公证之类的吗?”   韶宗固微诧,没想到沈青越这么谨慎:“不用,有你……你们和池少爷的画押就行,池少爷人……”虽然缺心眼了点儿,但是人“挺守信用的。”   屋内,跟来的管事脸都快拉成茄子了,“我的少爷呀!你怎么也不和老爷商量商量就和人签好文书了?”   池远舟还沉浸在沈青越和姜竹的故事里呢,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声音压都没压住:“怎么?本少爷都多大人了?孩子都生俩了印本书还得问我爹?!”   还没走远的沈青越、姜竹和韶宗固诧异地回头往屋子看了看。   沈青越低声问:“我是要高了吗?”   韶宗固一脸复杂地点点头。   不得不说,在敢要价这方面,他还是挺佩服沈青越的。   什么都不懂,就敢狮子大开口。   沈青越乐了。   他是不太懂行情,但是……   他们少爷也自愿的啊!   他又没拿刀逼他。   “走走走,咱们看开荒去。”沈青越带头快步往外走,省得一会儿池远舟后悔了。   屋内管事苦哈哈道:“那您喊我进来和他谈,或者上铺子里找个管事来,再不然拖上一天,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那小子也忒敢要价了。   “什么不要润笔费要分利润,咱们家什么时候这么做过生意,您怎么就答应了呢?”   池远舟做成笔他自己挺看好挺喜欢的生意本来挺高兴,管事那表情让他有点儿犯嘀咕,现在他越听越不高兴,“文书都签了,你叫本少爷言而无信吗?”   “唉……那也不是。”管事叹气。   他也是看好这笔买卖的。   要不然也不会帮着写文书了。   就是吧。   他们怎么能叫个外人牵着鼻子走?   老爷知道了肯定得骂人。   问就是后悔。   早知道他今天就不跟少爷来了。   换谁来不好,非得是他。   池远舟往椅子上一靠:“行了不用说了,顶多亏几张雕版,不用你操心,亏了我不让府里垫钱,我找少夫人要。”   管事:“……”   他想了想,还是劝道:“要不您回去还是先别告诉少夫人了。”   省得又被赶去书房睡觉。   池远舟:“……”   路上韶宗固给沈青越补充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   想要印书,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像沈青越这样找个书坊。   找书坊合作,大类上也分两种,一种是自己掏钱找书坊印,这种可以自己挑纸、挑墨,甚至挑刻板的工匠。等印好了送人、收藏,或者自己去卖,都行。   一种是像沈青越这样,给书坊稿子,别的就不管了,书坊印完要自己找书铺卖,还得提前给作者润笔费,亏赚都和作者无关。   这是最省力气的方式。   除了读书人们必看的书,还有广受欢迎的名家,一般只有话本子才用这种方式印,且若前头的书卖得好,后面润笔费还会涨价,若是能让书坊上门求稿,那润笔费就更高了。   韶宗固打听到,他们县里几家书坊给的润笔费最低的有几两,最高的有三千两。   沈青越诧异:“这么高?”   韶宗固低声道:“最高的那位,是我们邻县上一任县令爷化名写的。”   韶宗固的语气有点儿微妙,沈青越都捉摸不透这三千两到底是因为那位县令爷写得实在太好,还是这是变相送好处了。   姜竹更是停下来眼睛都瞪大了。   若是想要开书坊,那就麻烦了。   前朝对刊印管理非常严格。   不过大虞要宽松很多。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造纸和印刷技术进步了,成本降低,建国之初时朝廷还在全国收集过流散民间的隔代孤本,官营的书坊刊印了很多曾经已经断代的典籍,还统一了书院学生们科考用的经典教材。   不过不同的书院对经典的解读各不相同,范本统一了,批注本五花八门。   那些出名的大书院,几乎一个书院一个版本。   有钱的书院自己刊印注本,没条件自己开个书坊的则委托本地的书坊开始印。   朝廷不缺纸用,便不再像前朝那样限制私营书坊。   私营书坊用的纸比官营次,还会想尽办法节省成本,慢慢地印书成本越来越低,印书的人越来越多,最初流行印古籍、典籍,再之后流行印当朝的各种文集、诗集,现在流行的,也是最赚钱的,是印话本子。   不过话本子嘛,内容大多难登大雅之堂。   朝廷每年都要核查一次,要是查到了哪个话本子内容不当,不光写话本子的人要受罚,连刊印的书坊也要跟着受牵连。   所以虽然朝廷不限制民间私营书坊,但真有实力开书坊的,其实也没几家。   宝峰县的几家书坊分别是孟家、池家还有在县内也算数得上名号的一家开的。   “我们府上从前也开过书坊,后来出了三老爷的事,老太爷就把家里所有铺子都卖了,还立下家规,韶家子孙不许经商,不许赌博,我们府上的书坊就是卖给池家了。”   沈青越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三老爷的事”说的似乎是和姜竹爹赌的事。   他连忙压了压嘴角,没让自己因为吃瓜吃到熟人身上笑出声来,默默看了看姜竹。   姜竹显然也想到了,摸了摸鼻尖没吭声。   沈青越:“我还想以韶府的财力怎么什么生意都没做。”   虽然朝廷不许官宦经商,但找个家仆挂名这种事可太好操作了,原来是因为这样。   韶宗固:“池家还是因为买了我们府上的书坊才超过孟家成了宝峰第一呢。他们家的五间书铺,有三间从前都是我们府上的。”   不过池家也没少出地就是了。   他们老太爷被儿子气得认了死理。   不要钱,只要地。   钱多了子孙就要没出息。   还是地靠谱,饿不死,风险低,够养活一大家子人,也不沾染铜臭味儿,省得穿金戴银的被人算计了去。   他给子孙后代画好路了,想发财,没门。要么就当个闲散人,没出息惹不了大祸,要么就卷读书,光宗耀祖。   不过卷了几代,最出息的还是差点儿气死他的老三。   下一代和下下代,再没有能考中进士的好苗子。   老爷子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家里能再出一个进士。   当初韶家变卖产业,和池家做了不少互换,总体上是韶家让利更多,后来两家一个主要做生意,一个主要种地,倒是没什么矛盾,关系还越来越好了。   韶宗固和韶宗升原本就是想给沈青越往池家书坊牵线,现在沈青越和池远舟亲自谈了,倒是更好了。   要是和他谈的是池家管生意的管事,恐怕还谈不到这么好的分成。   韶宗固有点儿幸灾乐祸。   边走边跟沈青越说池家的八卦。   总结来说,池远舟是挺好的一少爷,就是缺点儿经商头脑,经常把他爹气到要来寺里吃斋清净。   不过自从池远舟成亲后,人就靠谱多了,据说是家里有了贤内助当军师。   沈青越觉得这有点儿夸大其词了,池远舟顶多算不够精明,但人是绝对不傻的。   希望这位合作伙伴能靠点谱,他可指望着卖书赚钱呢。 第71章 教书先生(二更)   沈青越旁观了一阵儿别人怎么开荒, 很快就看见了晒黑了也瘦了和一群难民凑在一起商量什么的姜正,也看见了和俩官差混在一起胖了一圈儿的姜树。   看得他好一阵子哭笑不得。   沈青越跟姜竹吐槽:“你这俩堂哥可真是见证人类多样性的优秀标本。”   韶宗固没忍住当即就笑了。   “竹子!老三, 沈先生,”韶宗升跑过来,“怎么样,谈成了吗?”   沈青越点头。   韶宗固朝他挤挤眼睛:“谈得非常成。”   “???”韶宗升慢慢张大了嘴,“狮子大开口开成了?”   韶宗固:“差不多。”   韶宗升一脸震撼,朝沈青越竖起了大拇指, “沈兄弟,厉害,当初我一见你就觉得你相貌不凡,真是不一般啊, 竹子,你们住得近, 平时要多向沈兄弟学着点儿……”   韶宗固听得脑门青筋一蹦一蹦的, 心想, 不用学了, 名儿都写文书上了。   沈青越:“二哥客气了, 多亏你帮忙, 否则也没这么顺利。”   韶宗升:“应该的!走, 我带你们四处转转。”   沈青越和韶宗固都是第一次见怎么修梯田, 忍不住问东问西, 没走一会儿, 就有人来找韶宗升了。什么有人不小心砸到手指、脚趾了, 发现兔子、刺猬窝了,谁不听安排跑去别人队里捣乱了,谁不干活儿偷懒了, 水不及时给哪儿送了,哪儿石头多了,哪儿石头不够了等等。   还有厨房跑来问他中午饭菜怎么安排,安排多少的。   大大小小,哪儿都是事儿。   韶宗升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还有一群小孩儿偷偷跑到山上去了,需要有人去逮回来。   姜竹:“我去吧。”   他吹了声口哨,混在马群的酱酱听到声音一蹦一蹦地跑过来,姜竹翻上去轻轻一拉缰绳酱酱就撒欢儿往山上跑。   遇到了坑或石头,它还能跳过去,跳不过去的就左右走位,一路跑着往上冲。   沈青越看得啧啧称奇。   在家不是这样的。   出来几天这就把自己当成马了?   韶宗固看得心惊胆战的:“它一直这样吗?”   韶宗升:“岁数小,再过两年就没这么活泼了。”   这骡子才来时候还拴着,后来姜竹常骑着它山上山下跑,有时候忙着忙着忘了骡子了,一喊它就跑过来,不喊它时候它就自己玩儿,还知道过一会儿就找找姜竹在哪儿,他们索性也不拴它了。   骡子撒了欢儿,没事时候就往马堆里凑着玩儿。   姜竹要骑它时候就大声喊“酱酱”,喊得满山男女老少都看他们,后来大概是嫌臊得慌,姜竹就改吹口哨了。   适应了两天,酱酱已经知道吹口哨是在喊它。   看得出来他们挺忙,沈青越也没让韶宗升继续陪他,和韶宗固一起四处溜达。   果然人多力量大,山脚的位置已经沿着山的走势清理出一小片田了,有人正在抢种谷子。   一个一身僧袍的中年僧人领着几个小孩帮忙撒种子,还有大人领着半大的孩子去河边提水。   田埂附近的荒地有一群妇女正沿着田的边缘薅草。   那里已经刨过一遍,大石头都被刨走了,碎石头挑出来扔到田边用来做围挡,中间的草薅干净,就能犁地整地,再点一把火把翻出来的草根烧一烧,撒上草木灰,重新翻两遍,也就能开始抢种些谷子、大麦、高粱。   再往上,到了石头多土层薄的地方,开荒的速度就要慢下来了。   姜竹家竹林下的那片荒坡情况和这儿差不多。   最下面比这里坡度大,但再往上一点儿又比较缓,可以参考这边是怎么修的。   中午他们和池远舟一起在山上混了顿午饭。   不过别人是大锅饭,他们因为池家少爷来了,混到了小灶,厨子专门给他们做了菜。   韶宗升把姜正也叫上了,今天干完,他们差不多就该回去了。   姜正要走,韶宗升还有点儿舍不得。   他们晚上一个屋住着,经常一起吃饭聊天,还挺聊得来的。   别说能干的姜正,啥也不干的姜树走他也有点儿舍不得。   他走了,谁陪那俩官差天天去打猎玩呢?   那俩官差在山上地位超然,但到了池远舟面前,就很收着了,沈青越也顺势问了他们如果要开荒需不需要什么手续之类的。   俩官差:“不用!等秋天登记时候写上就行了。”   “咱们老爷巴不得全县都开荒,全县家家户户都多几亩田种呢。”   “我悄悄跟您说,”高个子向沈青越卖官司,但眼神却往池远舟那瞟,“咱们老爷让我们哥俩来,也不光是怕那些难民惹事,主要还是盯着梯田的进度,要是真能成,可好向全县推广呢!”   矮个子:“我看这进度,最晚秋天,差不多就该下政令了,您要是也准备开荒啊,赶早不赶晚吧,到时候恐怕招人都不那么好招了。”   池远舟没接茬:“这么多难民呢,还怕没人干?”   他家小管事也天天盯着山上的进度呢。   也就山脚那片儿好开荒,往上就得凿山了,别想蒙他,这里每天吃喝大概花多少银子,他们几家都偷偷自己算着呢。   在他看来,这买卖着实不划算。   还不如直接提价买地实在呢。   也就是宝峰地不多了,指望凿山开荒,还不如留着银子做买卖,或者攥着银子到地多的地界买。   他家老爷子想去邻县买地,或者找找门路继续买山种茶。他老丈人则打算再开两家纸坊,正从难民里找有没有衢国逃难过来的造纸工匠呢。   反正他们家是没打算投钱开荒。   看在沈青越即将和他合作的份儿上,他想提醒沈青越,在山上开梯田的花销可能要超过买良田了。   不想还没来得及提醒,姜竹先问:“我家可以雇难民吗?”   吃饭中的众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众人愣了愣,还是俩官差先反应过来:“能呀!当然能!”   他们县令爷恨不得全县所有有钱人都能收管几个难民呢。   姜竹:“山上的也行吗?”   俩官差转头看韶宗升。   韶宗升也有点儿蒙,不过县令老爷希望他们男女老少都收,可他们府上肯定更想要青壮,这会儿府里要哪些不要哪些人还没定下来呢。   只要不是已经在他们管家和老爷跟前儿挂了名的,姜竹想要谁问题都不大。   韶宗升问:“你想雇谁?”   姜竹也不知道对方全名:“赵老头和他孙子。”   韶宗升一时没对上号,山上姓赵的十几户,老头也有六七个,但是,老头?和他孙子?   “行。”   他先答应了,一会儿私下再和姜竹说。   姜竹又问了问那俩官差如果他雇人需要办什么手续,那俩这些天也没少找姜竹帮忙打兔子打野鸡,仔细跟姜竹说了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   登记了的难民都有县衙发的凭条,上面登记了他们的姓名、籍贯以前的住址、身份和人口,只要拿上这个,一起到县衙办个手续就行了。   “要是你弄不清,到时候找我们两兄弟就行。”   “我们不在,你报我们名字,衙门里的兄弟会领你办的。”   和姜竹说完正事,他们俩就去和姜树勾肩搭背依依不舍了。   趁着分别前最后半天,他们仨得抓紧再去掏个兔子窝。   这活动得到了池远舟的积极响应,他还把韶宗固给拽上了。   沈青越推脱他有病,不适合这种刺激运动,遗憾和他们分头行动。   沈青越:“你说的赵老头是谁?”   姜竹给沈青越指了指正在挥着镐敲石头的一个老头。   那还真是个老头。   看上去怎么也得有五六十岁了。   他旁边跟着个挺瘦的小孩,才五六岁大,在一众泥猴孩子里显得分外的干净整齐。   韶宗升感叹:“赵老头啊!”   为了激励所有人认真干活儿,他们设了一个奖励规则,哪个队伍能按时完成任务,吃饭可以一人多一个馒头。   完不成的,就没得吃了。   如果连一半都完成不成的,还得扣掉半个馒头。   赵老头就这样从混编男女老少的队伍里一再沦落,沦落到了老弱病残队伍里。   再这样不出两天,他就得从开荒队掉到挖野菜队伍里,伙食也只剩下野菜粥。   其实去挖野菜也饿不死,韶宗升劝过老头领着孙子去挖野菜,但老头挺固执,说他还有点儿力气,想多出分力,好让大家早日种上地。   他也弄不清楚赵老头真是这样想,还是想弄个馒头给他孙子吃。   他见过姜竹给这群老弱病残队伍帮忙,不想他竟然想把赵老头带走。   韶宗升:“你怎么瞧上他了?”   姜竹:“他识字。我之前去给他送馒头,瞧见他有一箱子书。”   沈青越:“……”   韶宗升:“……”   沈青越好奇:“你是想请个教书先生吗?”   然后把他这个现任教书先生给掐了?   姜竹:“不是,我是看他……他……我看你也……也……”   沈青越沉痛点头。   嗯。   懂。   他懂。   看那祖孙俩老的老小的小挺不容易的。   而他正好也挺不爱教书。   韶宗升:“识字的挺多的,要不然找个年轻点儿的?”   沈青越:“不用了,先就这个老头吧,大老远地逃难还带着书,肯定是个爱读书的。”   他们那个扫盲班是该找个正经老师。   反正他觉得有几个孩子资质还不错,男孩儿还好,秋天能进正经书院,女孩儿们进不了书院,每天跟着他瞎学,日子久了他就该误人子弟了。   还是请个先生靠谱。   反正顶多就是个村办私塾,不愿意教女孩儿的老古板不要!   沈青越:“走,去和他谈谈。”   不想,姜竹说请他回家教书,赵老头竟然给拒绝了。   “谢谢你一片好意小兄弟,只是老朽已经决定不再教书了。”   “哦……”姜竹想不通为什么。   沈青越却想着“决定不再教书了”,“不再”啊!那就是从前是个教书的呗?!   专业对口啊!   姜竹还想再劝劝,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诚恳道:“我家也会修梯田,修好了我可以卖你两亩地,让你们落籍,不是让你当家仆,也不是让你当长工。”   赵老头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感慨道:“不是老朽不识好歹,只是,我……”老头长叹口气,湿了眼睛:“我误人子弟……”   沈青越:“误不了,放心吧,我们又没有书院,就是教村里小孩儿识字扫盲而已,每天半天,小孩们还得干活儿呢,也没整天的时间念书。”   生生被打断情绪的赵老头:“……”   沈青越冲听呆了的小孩道:“小朋友,你开过蒙吗?”   小孩迷茫点头。   沈青越:“那正好,你爷爷不乐意教,你教也行。”   众:“……?”   小孩都蒙了:“我?”   沈青越:“嗯。”   赵老头:“胡说八道!他才几岁怎么能……”   沈青越:“怎么不能?原本是我教,我连蒙书都没念过,说不定还不如他呢。”   众:“……”   这下连赵老头都蒙了。   蒙书都没念过?   还教书?!   沈青越:“就随便教教,识字就行,等他们到了能进蒙学的程度,你们帮忙看看谁是个读书苗子,我们好让他爹娘送他去镇上或县里的书院读,谁不是那个苗子,我们就劝他家里也别花那冤枉钱了。”   赵老头听他这一派邪论,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一派胡言!未至蒙学,怎么能断定谁是不是读书的料子?!你这是,你这是……误人子弟!”   沈青越:“那你来教。”   赵老头又颓然下去:“不。”   他不搭理沈青越,向姜竹道:“小兄弟,你去找别人吧,我有两个学生……”   沈青越:“不,你比较便宜。”   小孩听得气极了:“你怎么这样啊!”   沈青越没忍住,笑出声,劝道:“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孙儿考虑考虑吧,你多大年纪,他多大年纪,等你死了,他无依无靠地给人为奴作婢吗?既然辛辛苦苦把他带出来,你就该对他负责。跟我们走吧,叫他和村里小孩儿一起读书,有一起长大的情谊,他也好有个地方立足,至少还能是良籍。” 第72章 开工   出去一趟, 捡了个先生,一起坐骡车回去的姜正、姜树恍恍惚惚。   看见先生那箱子书, 姜正不要韶宗升要送他那筐野菜了,也不让姜树要那堆兔子皮了,腾出位置,给先生放书!   菜和皮子哪有先生的书重要!   姜树一脸憋屈,因为沈青越不能碰毛,他找树叶码了一层又一层, 好不容易把皮子都包上了,容易吗他!   他忍了忍,皮笑肉不笑地客气问:“先生,您教书厉害吗?”   车上的沈青越、小孩儿和赵老头都看他。   姜树:“您头发都白了, 肯定教了很多年书很厉害吧?有没有教出来过那什么……童生?秀才?还有什么来着?”   小孩儿一听这话,有点儿替爷爷生气:“我爷爷教出过……”   赵老头制止他:“舒云!”   姜树眨眨眼。   哎呀, 这反应, 说童生、秀才还生气了。   看不起童生、秀才呀?!   那不是……   教出过更厉害的吗?!   姜树瞬间就变了表情, 殷勤道:“这大老远的, 坐一路多颠得慌啊, 来来来, 小弟弟, 你和爷爷坐我包袱, 够不够软乎?不够我去把兔皮捡回来几张你们坐着?或者叔叔抱着你?我家有个侄子, 可聪明了!就是村里从前没条件耽误了读书, 以后你们一块儿玩!晚上你们住哪儿啊?要不上我家住去吧?我娘、我嫂子做饭可好吃了!”   ……   村里来了个正经先生, 里正二话不说就把人先接家里了。   又是让买肉又是让捞鱼的,还专门给蒸了白米,拿出来平时舍不得喝的好酒。   往席上一坐, 赵舒云看着满桌子的热饭热菜,有鱼有肉还有米饭,眼泪啪嗒就掉下来了。   “这是怎么了?”里正媳妇吓了一跳。   赵郁川摆摆手,“不碍事,小孩子……一会儿就……就好了……”   说话间,他也哽咽了。   回想这一路的艰辛,再次看到热腾腾的白饭,别说孙儿,他也是恍如隔世。   里正媳妇赶紧掏手绢给擦擦,赵舒云泪眼婆娑地说:“谢谢奶奶,我没事。”   可越说没事,眼泪越是落个不停。   来瞧热闹、打听消息的,瞧见他们爷孙俩坐在桌前沉默地掉眼泪,一个个都看得难受不舒服,家里有孩子的更是瞧得心头一片酸涩,什么都不想问了。   有人回家给他们端了碟菜,还有给点心的。   一顿饭赵舒云都是含着眼泪吃的,吃完饭含着块儿糖,看上去也呆呆的。   这情况沈青越和姜竹也没叫他们上山,生怕万一小孩年纪小情绪大起大落晚上会发烧,住村里找大夫还方便点儿。   回去路上,沈青越和姜竹商量:“我看还是让他们在山下住吧。”   虽然山上住宿条件好,但山下小孩儿多,有同龄的玩伴儿。   姜竹点头。   “就当是咱们雇的先生,每个月给他们些钱,等以后地弄好了,再给他们两亩地。”   “嗯。”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俩可怜才想带他们回来?”那群开荒的难民里,有好几个穿得一看就是读书人。   “嗯……”姜竹牵着酱酱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才道:“别的小孩都有父母,他太小了,他爷爷要是死了,他就自己一个人了。”   “嗯。”沈青越笑了笑,抬手揉揉他脊背。   真是个温柔的小朋友。   “等以后有了钱,咱们就在山上盖个孤儿院,有钱就盖大点儿,没钱就盖小点儿,旁边再盖个小书院,遇到了没有亲人的小孩儿就捡回来,教他们识字。”   姜竹愣了愣,笑道:“好。”   沈青越:“那说定了,我当第一任院长,你当第一个被我招收的小朋友。”   姜竹笑着点头。   虽然明明是他捡了沈青越。   “你再教他们点儿手艺,我教他们画画,如果我还活着的话。要是我死了,就让石生教,记得给他们每人发一本儿《长腿鸟》,就说是院长的杰作代表,让他们全文儿背诵,将来不管走到哪儿,都要记得被全文儿背诵支配的恐惧。”   “不会的。”   “那是你没背过。”   “你好好吃药……”   “我好好吃着呢。算了,还是别喊我初代院长了,叫他们喊我爸爸吧,这样显得亲切。”   “……”   “宝贝儿,你要不要先喊一声我听听?”   “…………”   没过成当爹的瘾,到了家沈青越还被灌了一碗苦药,睡觉梦里都是苦的。   第二天一早,往粥里加了大半勺糖,沈青越总算是涮干净一嘴苦味儿了。   等姜竹喂完酱酱和两只宝贝小鸡,才一起下山去里正家。   今天他们得商量三件大事。   一是赵先生和他小孙子的住处安排在哪儿。   二是村里私塾安置在哪儿,小朋友们还去不去山上上课。   三就是大伙儿最关心的,梯田开荒。   第一件事里正昨晚已经问过他们爷孙俩的意见了,他们愿意住在村里,不过他们是姜竹带回来的,还得问问姜竹同不同意。   姜竹没意见。   顺便说了不用大家给束脩,每个月由他来给赵先生钱。   想到要给束脩和没想到要给束脩的都舒了口气。   有正经先生是好事,但是要是也像外边那般给束脩,还是很多人给不起。   这样就好。   他们可以放心了。   不过先生都住村里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只让姜竹一个人掏钱,暗自打算着隔三岔五地给赵家送点儿菜送点儿柴。   里正和大伙儿商量,从族田里分出一片儿地来给赵先生当菜地,只要他还在村里教书,就一直给他用。   大伙儿也没有意见。   村里空房子有三家,赵先生没要最大最好那家,而是选了一处小房子,正好位于冯奶奶和卫元家旁边,俩小孩差不多大,也能一起结伴玩。   里正宣布:“一会儿咱们就一块儿过去把房子修修。”   “那娃娃们以后上哪儿念书呀?”   先生都住山下了,难道叫白头发老头天天也往山上爬?   赵郁川昨晚也借了里正孙子、孙女用的“教材”和“作业”,听了他们说以前怎么上课,对沈青越的印象改善了不少。   虽然昨天他听得出来沈青越是为了让他过来教书故意胡说,但他张口闭口地没读过蒙学,搞得他慌慌的。   等看过他教的内容,赵郁川放心多了,沈青越实际上比他表现得还是靠谱些的,至少没瞎教,教的虽然不成章法但都是实用的东西,听说他还一直画画给他们看,可见还是挺用心的。   村里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选好地方,赵郁川想了想道:“我听说上山要过一片竹林?”   众人静下来看他。   赵郁川:“不如就在竹林吧!幽静,无庞杂的事物干扰,景色也好。”   众人都觉得有点儿不靠谱:“那能行吗?”   从前在姜竹家院子里,太晒了、下雨了,还能进屋躲躲,那竹林,也不是个事儿啊。   姜竹:“砍片竹子,盖个竹屋吧。”   “行!”这工程量不太大,竹子也是现成的,只用来躲雨应急,也不用盖多大。   终于到了第三件大事。   有了第三件托底,前面两条显得都相当简单,连修房子、搭竹屋都像伸把手就能马上搞定的小事。   “竹子,你大哥也回来了,啥时候开始开荒啊?”   姜竹:“今天就行。”   整个村子骚动了。   连江家都有人跑来凑热闹。   让不让上山打猎可以另说,反正除了姜竹家的山,还有别的山。   但田太少了。   附近村子已经买不到田。   想开荒都得往山里去,但种在没村子的荒山,那是给自己种,还是给山上的野兽种地呢?   从种子到收获,保证天天有动物光顾,着急都着不过来。   姜竹没拒绝。   但也开诚布公地宣布了他现在没多少钱,目前只打算先雇五十人。   “五十人?!”   姜竹:“嗯,明年挣钱了再加。”   “五十人能开几亩地呀?”   姜竹:“遇到好收拾的地方挺快的,要是得凿石头,就慢了。”   “不能加点儿人吗?”   姜竹:“我没钱。”   “……”   沈青越:“一天三十文,五十人就是快二两银子呢,他又不是县里的大户人家。”   姜竹:“要是大家都想来也可以,不过可能得先欠一部分工钱。”   江家人问:“能用租子顶吗?”   论租地,他们比姓姜的人家更急切。   姜竹:“可以。”   马上有人问:“能买地吗?我们自己开!”   姜竹摇头:“不卖。”   众人皱眉。   沈青越道:“我补充一下啊,大哥和姜树知道,赵先生也能作证,在山上开一亩梯田花费比买地更高,不信大家也可以出去打听。”   “如果只是为了赚钱,姜竹完全没必要修什么梯田,要是为了要田,他也大可以把给大家的工钱拿去外面买地,照样比这样划算。而且他要的租子也比别人低,如果我们开荒进度慢一点儿,说不定十年他都不见得能回本。”   “要想省钱,我们也不必找大家,去县城招呼一声就能招到一大群难民回来,人家还不要工钱,只要给口饭吃,给个活路,可以当佃户,可以当长工,甚至愿意卖身到那些庄户里。即使这样,县令想让镇上的大户人家修梯田接纳难民,但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觉得不划算不愿意干。”   “说句实在的,要是有良田,谁要开荒修梯田啊,开荒真不如种茶、种树、种果子,他现在不缺吃喝,大家也都清楚,为什么要修这梯田,其实和族田差不多,说白了,就是为了不卖,为了让地不足的同族、同村们有地可耕而已。”   当然沈青越是在向着姜竹说,但也没夸大多少,实际情况差不多就是如此。   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田地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得捡漏,碰运气。   不过有族田的先例在,他们对不能买也有些心理准备,毕竟地在自己手上,万一被不肖子孙给卖了,哭都没地方哭。   “大伙儿要是不着急,不然我们家先来?反正我们家人多。”姜望南笑嘻嘻地说。   “你不卖菜了?”   “卖啊!上午卖,下午我能干活儿,再说还有我哥我兄弟呢。”反正他们家男丁多。   “我家也租!”江顺子娘在靠外的位置嚷了一嗓子。   他们家孩子也多,而且一天比一天大了,等到孩子都长到十五六,到时候说不定又没地可租了。   先欠着工钱也不怕,她家种菜卖菜够花销,还能剩点儿,先占几亩地比较要紧。   嚷了一会儿,几乎没有反悔不想干的。   “先干活儿吧,工钱有了再给。”就姜竹那点儿钱,按照半年工期算根本就顾不了几个人。   他们让姜竹别算了,先记着,有钱了年底再给,没钱大不了以后慢慢抵租子,到年底先紧着家里穷的给就行。   不过赚不到工钱,每家也不能让所有壮劳力都来,得先保障自己家正常生活,有余力再来。   家里人多的来两个三个,人少的就来一个,还有确实需要所有劳力赚钱养家糊口,没有工钱真活不下去的,要么这次只能暂时算了,要么就提前和姜竹、里正说,问问能不能优先给他们家工钱。   一个村子住,谁家什么情况大家也清楚,有七八个这样的,谁也没意见。   江顺子家也提前说了,他家不急着要工钱,先给别人就行。   沈青越怕姜竹年轻处理不来这些人情的事儿,他们又不是固定的长工,以后每天统计谁干了谁没干,有人偷懒了算不算,弄不好就要得罪人,干脆问里正能不能帮忙记工。   里正想了想,同意了。   姜竹要赶集要赚钱,也不可能天天盯着,还是他来吧,有他里正的身份在这儿压着,大伙儿都放心。   商量完就开始正式动工。   上午先分一部分人给赵先生修房子,再派一部分人跟着姜竹去竹林砍竹子修竹屋。   半村子人齐动手,半天就搭好了。   到了下午,一群人凑到姜竹家山脚下开始动工。 第73章 算数题(二更)   田家少闲月, 夏天到秋天更是忙上加忙。   田里忙,开荒也忙。   大伙儿还盼着能赶在入秋前多开几亩地, 种不了别的,赶上种冬麦就行。   如果能再早点儿,还能种一茬萝卜白菜。   大人忙着田里,家务自然而然落到了小孩们头上,小孩们还没来得及庆祝他们的新学堂,就步入了每天一大早上课, 趁着太阳到头顶前回家做饭,给爹娘往田里和山坡送饭,下午洗衣服、喂牲口、干家务,太阳不那么大了, 再去田里拔草,或者到山坡那儿收拾柴火和草。   梯田要用石头垒存水的田埂, 清出来的石头, 姜正当场就带人垒田埂用了。   大树姜竹还要, 可以卖木材。刨出来的树根和不成材的小树就扔在一边, 村子里谁想捡就捡。   自己家烧也行, 放到秋天卖柴也行, 就当赊欠工钱给大伙儿的福利了。   清出来的草也是, 谁家喂了牲口想要草料, 过来随便拿。   这些日子不止村里的青壮年, 妇女、老人、半大的孩子, 也都在山上干活儿。   他们是不要工钱的, 常常是自己割草回家,或者收拾些细柴回家,要是刨出来鞭笋、山药、野菜等等, 姜竹就不要了,优先给他们拿。   大家一块儿干活,挖出来什么都能看见,也没人多贪昧,挖到了药草就放到一堆儿,等姜竹或者姜树去卖。   本来这事儿是打算交给姜望南的,他去卖菜时候顺便给卖了,但姜树回来发现姜望南抢了他的生意,气得死活不同意。   扬言交给谁都行,就是不能交给姜大脑袋。   大伙儿辛苦之余叫他们俩打一架,姜大望另外两个哥哥还撺掇姜树上,“上,姜树,揍他!”   姜树才不上当,他从小就打不过姜望南。   而且姜望南打架打输了喊姜望东、姜望西,他俩都帮忙。   他打架打输了喊他俩哥哥,那俩谁也不帮忙。   看吧,这会儿他俩哥哥都坐那儿等着看他笑话呢,也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   没一会儿,姜竹和吕香梅推了一大锅绿豆汤和一桶茶过来了。   天太热,干的又是体力活儿,怕大伙儿中暑,他们每天烧好几锅汤,泡好几桶茶。   他们这儿茶不值钱。   各家都有亲戚在茶园干活儿,好茶弄不到,但粗茶几乎都不缺。   反正就喝个味儿,粗点儿的苦点儿的喝着还提神。   姜二山就管着茶园,每年都给兄弟姊妹弄不少茶,相对村里别人家,他们家的茶还算好的。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这几天各家都来这儿蹭茶喝。   小孩儿们还有来喝绿豆汤的,姜竹也不计较。   见赵先生不好意思来,他还让卫元到隔壁喊一声。   现在上课不用爬那么高,卫元也跟着赵先生祖孙俩去上课了,他和赵舒云是扫盲班最小的小萝卜头。   但赵舒云年纪小,人学霸,才上了两天课就把整个扫盲班对比成学渣,原学霸姜家旺、姜美月都生起巨大危机感,刚飘起那么一点儿点儿“我最聪明”的小触角,就被赵舒云小朋友秒得渣都不剩了。   有了共同的敌人,姓姜的和姓江的小孩儿都有了点儿抱团共进退的趋势,然而没几天,这趋势就跑偏向集体摆烂。   从前是,姓江的行,我们姓姜的凭什么不行?!姓姜的行,我们姓江的也得行!   现在是,姓姜的想,我不行,他们姓江也不行。姓江的想,看吧,我们不行,他们姓姜的也不行。   然后统一思想——看吧,他们也不比我聪明!   不过赵先生不是沈先生,上课和蔼是和蔼,对作业和学习态度很严厉,还会给他们讲好多大道理。   学渣们很怀念爱和他们说笑玩闹的沈先生,但是他们怕赵先生,尤其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盯着他们的赵先生,脸一板,嘴一绷,不说话,不吭声,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盯着,什么都在眼神里,太吓人了。   好在赵先生也不光上课,有风吹过时候,竹林特意留下的几截竹筒就会被吹响。   赵先生就会让他们闭目休息听风声,听乐声。   赵先生还会吹笛子。   他们上课进度好,就会给他们吹一会儿笛子听。   赵先生说,春夏学诗乐,秋冬学书礼。   还教他们唱歌。   在下坡干活儿的大人一听见笛子声,就知道熊孩子们今天表现不错。   如果赵先生教他们一起唱歌,那就是今天的表现十分不错。   有时候沈先生也会下山过来旁听。   姜家业好奇:“沈先生,你也要听吗?”   沈青越:“对啊,我是个纨绔来着,也得陶冶身心。”   众:“……”   沈青越:“不过我和你们不一样。”   姜家旺已经预见了不会有正经回答,姜家业还很好奇地追问:“什么不一样?”   沈青越:“我不用做作业,不用考试。”   众:“……”   学得头晕的姜田:“先生,让沈先生走吧!”   沈青越:“这样怎么能行呢?你们要不为外物所干扰,来,我给你们出道数学题,小赵同学今年六岁,两年后,他爷爷的年龄是他的八倍,问赵先生今年多少岁。”   一群之乎者也的小孩们开始算。   算得更加晕头转向。   有人试图作弊:“先生你几岁呀?”   还有不敢问先生,问赵舒云的,“阿云,你爷爷几岁?”   偏科的赵舒云一脸懵逼,掰着指头算半天,觉得这数咋算咋不对。   姜松:“六十二?”   姜家旺和姜美月笃定道:“六十二!”   算不出来的小孩儿们:“先生你是六十二吗?”   赵郁川:“老夫今年五十九!”   于是,沈先生给大伙儿讲了讲该怎么解题,顺便向没有六十二,加上虚岁也不够六十二的赵先生道歉,然后被赶出竹林。   中午,全村人都知道赵先生五十九了。   还有,“哎呀,这个沈先生真是。”“跟个小孩儿似的。”“他是咋想到这些的?”“还给人家赵先生岁数编错了。”   村里人直乐。   到了草市时候,不靠谱的沈先生又靠谱了。   姜竹忙着开荒,都没空做竹编,这次只有些扇子,去草市跟放假了似的。   姜竹本打算只摆半天摊,早点回去干活,沈青越非要下午再回去。   “多你一个能多犁十亩地吗?”   “……”   “劳逸结合,别活着就像是为了受罪似的,真是记吃不记打啊小姜师傅。”   姜竹拽了拽草帽,不好意思地笑:“嗯,那下午回。”   沈青越:“今天人少,咱们吃点儿好的。”   说完他自己都乐了。   怎么跟背着孩子偷吃似的。   不过平时来经常有一群小孩,还都跟着他念书,他自己吃独食也怪不好意思的。   现在好了。   都甩给赵先生了。   他来赶集逛街,他们还得上课。   这种放了假的感觉更爽了。   摊还没摆,他们俩先买了一份儿炸糕吃。   等着买扇子的小孩儿们眼巴巴看着他们俩不务正业,“还不卖吗?”   “卖,”沈青越咬一口炸糕,软糯糯的,中间还有豆沙馅,不是红豆,他也尝不出那是什么豆子,反正口感沙沙的很好吃,“你们排好队就开始卖。”   “我们排好啦!!!”小顾客们怒吼。   这回故事里,长腿鸟帮助被猎人吓到,惊慌失措间和家人跑散的小野鸭回家,两只小鸟在黑暗的芦苇荡里相互依靠,天亮起时看到了湖中沐浴在阳光下的鸭群。   为了广告效果,沈青越在展示用的扇子上画了颜色。   晨光泼洒的湖面,金闪闪的,鸭群的剪影聚拢在闪着金光的湖面上,像在发光。小野鸭扑腾着翅膀激动地游向妈妈。   温馨感人的情节。   硬生生被炸糕的香味儿给干扰了。   感情充沛的小孩眼睛湿润润地望着沈青越,大眼睛里都是控诉和谴责。   沈青越:“吃吗?”   没在外面吃过东西的小孩懵了懵,转头看他爹。   池远舟接过了炸糕,喂到孩子嘴边,“都要印书了你还画什么扇子?”   沈青越擦擦手,将准备好的线稿给他:“猜到你会来,正好不用往县城送了。”   光签了文书了,他还不知道池家在哪儿呢。   池远舟也想到了,笑道:“你以后有新的,送到乘舟书铺就行。”   说话间,他把孩子放下,打开了沈青越放在竹筒里的底稿。   每张图的线条细到只有扇子上的三分之一,工匠刻起来能精准不少。   “沈兄,厉害呀!”   沈青越心想,要是这还不行,他就得用画速写的那根中性笔了。   “需要笔触的地方我画出来了,哪天开始刻,让工匠师父试试能不能刻出来效果,最好刻完了马上印一下试试,如果不行再商量……”   “要印画?!”正说着,刘三突然插声,“印?”   他左看看沈青越,右看看池远舟,委屈道:“沈兄弟,你这就不厚道了,有这事你怎么不找我呢?”   池远舟:“刘老板也没做书坊的生意呀。”   “书坊?”刘三身后的马五和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挑了挑眉。   刘三也懵了一下,“你们要印成书?”   池远舟:“不错。”   沈青越:“我正想问你呢,如果你不打算印,干脆等池兄印好了你从他那儿买就是。”   刘三马上换了表情,“久闻池公子大名,不想认识这么久才对上号,瞧这事闹的,呵呵,在下应城刘逢昌,家中排行老三,您叫声刘三就行。”   他还真没书坊的路子,就是找人一起合伙做,成本高也麻烦,不划算,还不如直接从宝峰买。   池远舟也客气寒暄:“应城刘三爷,我也是久闻大名了。”   买扇子是竞争对手,等他卖书,这八成也是个大客商呢。   池家小公子吃完了炸糕,仰头看看他爹,再转头看看手里有炸糕的姜竹。   有点儿害怕。   姜竹也转头看看正收钱递扇子的沈青越,再低头看看小孩儿,问道:“还吃吗?”   小孩点头。   等池远舟又和马五、马五的朋友认识完,一低头,他儿子已经坐在姜竹腿上啃炸糕了。   池远舟笑道:“我儿子这是饿了,走,爹带你吃好吃的去,刘兄、马兄、张兄,还有沈兄弟、姜小兄弟,一起吧,我做东。”   沈青越:“不用,你们去吧,我们卖完还要在草市逛逛。”   按照往常经验,差不多到中午他们摊子前蹭故事看的小孩儿才会变少,他们要是收摊了,那群小孩儿就续不上故事了。   张叔阳也道:“不必客气,在下初次到宝峰,和马兄想在草市看看药草,改日再登门拜访。”   池远舟又寒暄几句,见他们似乎真有事,就没再招呼。   刘三叮嘱沈青越一定要给他剩下五套,最少三套,才跟池远舟一起走。   他得打听打听他们什么时候印出来,打算卖什么价。   另外他正想在县城租店铺做生意,还得问问这地头蛇宝峰县城内明的暗的有几家山头,都什么情况。   等他们都走了,张叔阳忽然问:“不知沈兄弟和池公子是如何合作的,可打算在别处印书?”   沈青越诧异。   这就有新合作方登门了? 第74章 合作   姜竹和沈青越默默换了个位置, 接过了他们的小摊。   沈青越带张叔阳到摊子后面空地去谈,还递给他一个小板凳。   张叔阳:“……”   沈青越:“河边风景好, 不过这个季节蚊虫多,草市也没个能谈事的地方。”   本想约他们去个茶楼的张叔阳:“……没关系。”   沈青越:“张兄是……?”   张叔阳:“在下是海康人,在居安县做些小买卖,和马兄是同乡。”   沈青越:“哦。”   海康啊,没听过。   不过能在居安县落脚,应该比刘三更有实力一些。   沈青越直接问:“张兄也打算印书吗?”   张叔阳笑道:“前些天马兄送了我几把画扇, 我一看就觉得这画不该贴在扇子上,该印成书册来卖,不想沈兄和池少爷已经要印了,叫沈兄见笑了。”   沈青越:“画少了不成册, 我们也是才攒够了一册的量。张兄若想刊印,是打算在哪儿印?居安还是海康?”   张叔阳:“自然是居安, 一来拿画稿近, 二来刻印中有什么问题也好和沈兄商量。”   沈青越诧异:“居安啊……”   不是地头蛇, 还能在居安县搞定书坊的生意, 看来这人实力比他想象中更强一些啊。   沈青越仔细地打量他。   只从仪容皮肤就能看出来这人是个没吃过苦的。   不过他没有池远舟那种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大少爷的气质。   倒像是……   他爸爸手下那群能干的经理和秘书。   沈青越问:“张兄是做什么生意的?”   张叔阳一怔, “茶叶。”   沈青越:“买卖大吗?”   张叔阳笑了, “还行, 怎么, 这还和印书有关系?”   沈青越点点头:“池兄好说, 他家就在宝峰县, 随便一打听就知根知底, 倒不是不信任张兄,只是在下没出过宝峰县,也没到过居安和海康……”   没错就是不信任你。   张叔阳:“所以张某才想在居安县刊印, 也没多远,沈兄不放心大可去看,大家都放心。”   帮姜竹摆摊的马五道:“小兄弟你尽管放心,张兄的茶叶买卖在整个镇南郡都数得着号,不会坑你的。”   这下连姜竹都忍不住回头看张叔阳了。   镇南郡最赚钱的就是茶叶买卖。   再闭塞的地方也知道两季茶市。   何况姜竹二伯就是管茶园的,他也没少听茶引子难得。   能在整个镇南郡数得着号,还没在镇南郡府城石泉城做生意,只在当下最红最热的居安县……   两人默默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人不会有王府的门路吧?   姜竹问:“你认识太医吗?”   张叔阳:“???”   他有点儿埋怨地看了马五一眼,心说看你误导的:“不认识,居安县令是海康人士。”   “……”姜竹“哦”一声,顿时没了兴趣。   原来是走县令的门路。   张叔阳有点儿无语了,心说这是啥反应?   他们海康很厉害的好吗!   无知乡民,他们海康县是大虞出官儿最多的地方!   他实在不理解,这种穷乡僻壤,是怎么会有人画这样寓教于乐的画的。   画这画的人还是个乡野村夫。   他有人忍不住问:“这画真是沈兄所画吗?”   沈青越:“要不然我现场给你画画看?”   张叔阳尬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纳罕沈兄不知海康县。”   哪怕是从邻国逃难来的,也得知道他们海康县吧?!   沈青越也呵呵一笑:“让张兄见笑了,我来自海外,家乡比较远。”   爷对大虞都不熟,海康是哪儿啊?!   我说我家住哪个小区你知道吗?   沈青越:“合作没问题。”   只要背景靠谱,能合作就行,想当家乡代言人为老家发声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但有个前提。我已经答应了池兄镇南郡只与他合作,他也只在镇南郡卖书,张兄想在居安印,可以,但不能在镇南郡卖。”   张叔阳愣了愣,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条件:“我可以不在宝峰县卖,但整个镇南郡……池家似乎都没有在居安开书铺。”   沈青越摇摇头:“我已经答应他了。”   张叔阳:“若我和他商量妥了呢?”   沈青越再摇头:“那也不行,如果今天你和他商量了,明天又有了比你更有背景有身份的人要和你商量,张兄乐意吗?”   张叔阳没再说什么。   不过两天后,池远舟找到姜家村主动和沈青越说他愿意让出居安县,不在居安县卖书。   沈青越叹气。   看来这个张叔阳背景是硬啊。   池远舟这样的地头蛇,也得怕这条过江龙。   沈青越懒洋洋道:“行吧,你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不过沈青越的做派,池远舟还是挺欣赏的。   他都没想过沈青越先前说的竟然还有让他独占镇南郡书行的意思。   池远舟单方面和沈青越关系更进一步,委婉提醒他:“海康是个好地方。”   沈青越:“?”   池远舟:“咱们镇南郡这二三十年来,先后有过七八个海康籍的县令,有一任郡守也是海康人。”   沈青越:“…………”   他在心里默默骂了声我靠。   难怪张叔阳提起老家那么猖狂。   敢情是个当官的大县?   沈青越:“我方便问一下为什么海康出那么多官儿吗?”   池远舟:“大虞最好的书院就在海康县。”   他们书坊印的好些书都是从海康县传过来的呢。   张叔阳还答应了帮他带几本四海书院的批注本。   沈青越回过味儿来了,难怪张叔阳一下子就想到了画可以印成书,说不定海康的印刷行业也在大虞遥遥领先。   沈青越开始盘算等张叔阳找他签文书时候让他弄几本儿海康的书回来。   他们的乡村书院急需有人赞助图书馆。   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马五竟然比张叔阳更先找过来,而且他要找的不是沈青越,是姜竹。   在村口休息的老人让小孩过来喊姜竹时候,姜竹简直莫名其妙。   他拍拍身上的土,朝坐在村里看风景的马五走过去。   沈青越和他们寒暄时候姜竹都不怎么吭声,突然见着他,感觉喊什么都不自在,走近了,姜竹才不得不开口:“马……马老板。”   马五笑了:“喊我马五,或者五哥都行。”   姜竹:“马五哥。”   马五笑,“行。”   姜竹:“你是要找我?”   马五:“对,不然咱们到你家说?”   姜竹:“我家在山上,上去得半个多时辰,你要是怕爬山,去我堂哥家也行。”   大伯这会儿在家。   马五:“没事儿,咱们走走。”   姜竹只好领着他上山。   有点儿闹不清他要干吗。   他知道马五是药材商,但收药材也不必非要上山呀。   走到路口,姜竹实在道:“你想在村子里收药草吗?我家没什么药草了,都卖到镇上药铺了。若你收,以后我可以给你留着。”   马五笑了,问道:“你们这是在开荒?”   姜竹:“嗯。”   马五:“我听说这是你家的山。”   姜竹:“嗯。”   马五:“那我就更放心了。”   姜竹:“?”   马五:“其实我是想请你替我在山里收药草。”   姜竹更莫名其妙:“我?”   马五点头:“我在附近三个县收药草,宝峰县有五个替我收的,除了县城里一家药铺,三个都是采药人,还有一个小伙子,接替他叔叔活儿,那小伙子昧了我药钱以次充好,只是这样我倒还能教教,年轻人,可能自己也上当受骗了,总得有改过的机会,后来我知道他还偷了他叔叔的酒卖了,往酒壶里掺水骗他叔叔,这就不能再合作了。”   姜竹:“为什么?”   马五:“他坑我,因为我是外人,我们也没多少交情,他接了他叔叔的班,还连他亲叔叔都坑,这就不算是人了。我做的是药材生意,绝不和这样的人合作,所以我打算换个人替我收药。”   姜竹:“换我?”   马五笑:“对。”   姜竹不明白:“为什么?”   马五:“我打听过你了,不过主要是你和沈兄弟的做派我很欣赏。”   他都挑明了张叔阳有背景,沈青越竟然还为了保池远舟的利,没妥协。   另外就是姜竹问那句“你认不认识御医”了。   他觉得姜竹挺有人情味儿的。   抱着池远舟儿子喂吃的,卖小孩儿扇子都是。   那些小孩儿想多挑挑扇子沈青越偶尔会不耐烦,但姜竹从来没不耐烦过。   他们自己可能都没发现。   姜竹看起来不好惹,还不爱说话,但他看摊子时候小孩儿就喜欢耍赖,沈青越看摊子时候,小孩儿都服服帖帖的。   小孩最会看脸色了,知道哪个大人心软,能向谁撒娇。   另外,他们卖完了还支着摊子让小孩儿看画,可见性情如何。   马五不单纯是个药贩子,他家还有医馆。   药草和别的生意不一样,不怕被坑钱,就怕药造假。   尤其是有用的、救命的药,被坑了他还能从有钱人身上想办法赚回来,要是次品充好治坏了人,那才是彻底完了。   砸了招牌指不定得多少年才能再立起来。   要是出了人命,还是在海康那样的地方,说不定十几代人的努力就彻底付诸东流了。   那叔侄俩,叔叔也贪他的钱,贪钱买酒,但心里有分寸,给他收到的药该是什么是什么,这样他是放心的。   但那侄子不行,他从根儿上就是坏的。   根儿坏了,长再高,也是一阵风就得倒。   那天草市他就看上姜竹和沈青越了,打听了一圈儿,就更喜欢姜竹了。   虽然听来的一半都是他是捡的,他是孤儿,占了一座山等等。   一个被排挤着长大的小孩儿还能长成这样,不是更见品性了?   倒是沈青越妥协同意让张叔阳在居安县卖书,让他稍微产生了那么一丁点儿折扣。   姜竹倒是不觉得打听自己能有什么可欣赏的。   但听上去似乎还得进山收或者找药,马五要的不是他们山上随便能挖到的药。   姜竹问:“你想要什么药?”   马五:“石斛,灵芝。”   姜竹愣了愣。   马五:“你放心,我给的价格绝对公道,也可以提前把银子支给你。”   姜竹:“不是,我不认识。”   马五:“嗯?”   姜竹:“灵芝我大概能认识,但是没见过,石斛我只听过,不认识,要不你还是找别人吧。”   马五:“不要紧,我可以教你,另外你们这儿常见的药草我也要,给你的价格也比你们镇上药铺高。”   但他主业是编篮子和开荒啊!   姜竹有点儿为难:“我家还在修梯田,我走不开,我介绍村里其他人给你吧,我们村有很多猎人,对山上的药草比我更熟。”   马五:“我只信你的品性。”   姜竹想了想,“我们村江宏明品性也很好,他不怎么喝酒也不赌博,人很孝顺,他爹没了,他们家就靠他养活,他出去干活儿从来没耽误过事儿,大伙儿都夸他的,不信你去村里打听。”   我可知道姜家和江家的那堆矛盾,马五心想,你这么说,我就更想找你了。   马五:“我瞧你不在,你家梯田修得也挺好。”   姜竹:“我走不开。”   马五:“我认识好大夫。”   姜竹:“……”   马五:“治哮病说不定比御医还厉害。”   姜竹:“…………” 第75章 好孩子(二更)   “你答应了?”   “嗯。”   “……”沈青越噎了一会儿, 吐槽道:“他怎么不来找我说。”   他肯定不会因为马五说什么比御医更厉害的大夫就让姜竹往山里钻的。   “你一不认识药,你又不认识采药人, 你上哪儿收去?”   姜竹:“他说明天去找一个采药人,后天带他教我认识药材。”   沈青越:“然后让你上山里找采药人收去?”   姜竹点头。   沈青越:“山里有村子吗?”   姜竹再点头:“有,不过不好找。”   肯定不好找。   大虞都统治快两百年了还在山里钻着,不是狩猎为生的土著,就是避祸进去的家族,要么就是什么深山里的小部落, 不愿意接触外界的独居主义者,反正都排外且对外面的世界不好奇或者不友好。   “那你怎么找,顺着山路瞎转,天天钻在山里面?万一遇见个神经病把你当猎物给误伤了呢?或者酱酱遇到野兽受惊把你摔山沟里了, 遇到打劫的了怎么办?”   人死山里十年都不见得能找到。   沈青越:“咱们又不缺钱,不挣这个钱, 让他找别人去。”   姜竹:“我推荐了江宏明, 他不愿意。”   沈青越没好气道:“他找你我还不愿意呢!”   姜竹不吭声了, 有点儿想笑。   沈青越压了压火气:“呵, 他倒是会挑人, 反正不行, 你去山里当野人, 我吃什么喝什么?衣服谁洗, 家务谁干, 生病谁管?别听他的, 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那山羊胡子大夫挺靠谱的,我最近觉得好多了。你再想想你爹说的,他都不愿意你当猎人, 更不可能愿意你往深山里钻。”   姜竹:“嗯。”   沈青越:“明天我们一起去拒了他!”   等张叔阳一来,他又多一笔收入,张叔阳肯定找池远舟打听好了,只要他来,文书上就要写姜竹名字,等书印好往海康县一卖,姜竹当不了富翁,靠稿费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收个屁的药材。   姜竹摇摇头:“我打算在家里收药材。”   沈青越:“嗯?”   姜竹:“深山村子里的人也挺好的,就是比较不喜欢到外面来,从前我爹带我去捞鱼,遇到过家在深山里的老爷爷,他还给我们指哪儿鱼多了。”   当然也有不好的。   从前他们这儿还闹过山匪,不过这几年好多了,就不告诉沈青越了。   沈青越才没那么容易上当:“你要怎么告诉别人你在收药草?叫小鸟替你飞进去通知吗?”   姜竹:“我想找江宏明他们一起。”   沈青越:“……”   就凭马五点名要到的东西,还专门找过来一趟,就能猜到这生意肯定利润不低。   姜竹竟然想叫上江宏明一起。   他之前还给马五推荐过江宏明。   沈青越有些古怪地看十分平静又淡定的姜竹。   就是这种平静感。   姜竹对他四伯家也是这样。   有种平静的漫不经心,奇妙的毫不在意。   从理智说,姜竹的选择非常对。   现在村子里还有余力的青壮年,就是江宏明为首的那些固执的打猎派了。   整个姜家村,也就他们往深山去得最多。   他们靠打猎没饿死,证明技术肯定比别人要扎实点儿,而且熟能生巧,无论是生存技巧,还是对野外的熟悉度,都不是不常进山的人能比的。   另外人多也安全一些,说不定他们还知道山里面的村子,毕竟都是靠山讨生活,指不定都遇见过。   有熟人带着进去,不管是选路,还是拉关系,都会方便很多,能减弱深山住户们对他的敌意。   但从情绪上说,沈青越很好奇:“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   “他们骂你。”   姜竹很平静地说:“生气。”   但看不出来一点儿气。   沈青越叹气,“小姜师傅,我好奇地采访你,你是天生不会生气吗?”   姜竹愣了愣,笑了:“我会生气呀。”   沈青越:“来,你跟我说说,你怎么生气。”   姜竹憋了半天,也表演不出来,“我现在不生气。”   沈青越:“那你从前生气的时候是怎么办的?他们骂你了,然后呢?你就忍着?不生气?”   姜竹摇头:“我打回去。”   沈青越:“……?”   打回去?   沈青越沉默着消化了一会儿,接回遥远的回忆,问:“然后他们就告家长了?”   姜竹:“嗯。”   沈青越没忍住,开始笑。   姜竹:“后来我就不理他们了,他们看不到我,就不骂我了。”   他很好奇地问:“要是他们不告状呢?谁惹你生气你就揍他们?”   姜竹:“……嗯。”   不愧是不善言辞姜小竹。   沈青越乐了。   他笑了好一会儿,问姜竹:“你不记仇呀?”   姜竹摇头:“他们也没骂错。”   他确实是被扔了,他爹捡回来的。   沈青越叹气。   他还是有点儿闹不懂姜竹这性格到底是天生的豁达,万事不往心里去,还是因为受攻击多了形成的自我保护。   他有心追问一句怎么看他四伯那家奇葩,但一想,姜竹当初捡到他的时候就愿意花钱给他治病,还愿意一直养着他,对他一个陌生人都能这样,何况是他爹的亲兄弟。   他可能根本就不在意姜四山一家人占便宜。   沈青越独自琢磨了一会儿,夸道:“嗯,宝贝儿,你挺好的,淡泊名利。”   姜竹已经听惯了沈青越这样以不知道到底是夸他还是骂他的语气说好像在夸他的话。   这回他问了:“你是在夸我吗?”   沈青越笑了,忍笑道:“唉,怎么还怀疑上了呢,我哪个字儿不是夸你?我夸你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视金钱如粪土,不与小人论长短,是个好孩子,听懂了吗?”   姜竹摇摇头,没听懂,但是先信着吧。   沈青越:“那我换一句,你很好,骂你的都是傻逼,别让自己受委屈,听懂了吗?”   姜竹:“嗯。”   沈青越:“行,现在我们来说说你要找那群傻逼,不是,咳,是江宏明他们合作的事。”   姜竹:“……”   沈青越:“你……”   沈青越看着好像又长开了一点儿的姜竹,忽然意识到,其实姜竹不是需要依赖他的小孩。   他一个人已经生活了好几年。   沈青越将“你只找江宏明一个人,告诉他人数,让他自己去挑人,记得说清楚马五只找了你”,放缓了语气问:“你想先找谁?怎么和他们说?”   姜竹:“找江宏明就行了,就……有什么说什么。”   “嗯,行。”沈青越点头。   沉默一会儿后他问:“我好奇一个问题。”   “嗯?”   “如果当初卡在竹林子里的人不是我,是别人你也会救吗?”   姜竹茫然地看他。   沈青越:“假如,救吗?”   姜竹点头。   沈青越:“也会花钱给他治伤治病?”   姜竹点头。   “嗯……”   果然啊……   沈青越抬手揉了揉姜竹的头,忽然就有些伤心。   “是个好孩子。”   他收回手,低下头,快速整理了下情绪,问道,“你去江宏明家,不会被打吧?”   他记得姓江的人家都住在一块。   姜竹:“不会的。”   沈青越没再说什么。   虽然姜竹觉得不会有问题,但第二天他走到江宏明家附近,好几家小孩儿都盯着他看个不停。   院子里的大人也诧异地看他。   不过大家都没说话,就静静地盯着。   正要去上学的江顺子瞧见他,跑近了喊了声“小姜师傅”,疑惑道:“你找人吗?”   姜竹:“嗯,我找江宏明。”   他有点儿记不清江宏明家是哪个门了。   “啊!”江顺子有点儿惊恐,“打架吗?”   姜竹:“不是。”   “哦。”   其他人家也默默放松了警惕。   不是打架就行。   “是这吗?”   江顺子点头。   姜竹在一片注目礼中走到江宏明家门口,敲了敲门。   “姜竹?!”在院里收拾猎物的江宏明十分诧异。   “你来干吗?!”江宏亮却十分警惕。   他大脑快速运转,最近他们毫无交集,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件事了——   姜竹是来告状的!要告诉他哥哥他们偷偷进山!   江宏亮一下就紧张了。   江宏明:“进来坐,今天怎么有空了,吃饭了吗?”   姜竹点头,走进来单刀直入:“有个药商找我替他进山收药,我想找你一起。”   江宏亮:“怎么?你自己不敢进山叫我哥给你当护卫吗?!”   姜竹:“不是,我想叫你哥和我一起干。”   江宏亮两兄弟都听愣了。   一起干?   姓姜的和姓江的?   姜竹和他们家?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江宏明对姜竹倒是没什么敌意,不过他们俩年纪差几岁,玩不到一块儿也不算太熟,还是江修文一直夸姜竹人很好,他对姜竹才有点儿印象。   后来就是打猎时候遇到过几回,确实挺厉害的一小孩儿。   论弓箭,他是服的。   人品上,他觉得也不错。   他也没觉得姜竹是在算计什么,就觉得姜竹是片好心。但是可惜,收药要本钱。   越好的药越要本钱。   他没本钱。   二十出头的江宏明开朗地笑了笑,但语气却带了些超越他年龄的沧桑和遗憾:“谢啦竹子,我也没个本钱,你想哪天进山到家喊我一声,我知道山里几个村子,带你过去看看。”   姜竹:“不用本钱,他提前先给咱们银子。”   江宏明愣住了:“先给银子?”   哪有这样的药商?   姜竹:“嗯。明天他带采药人过来教咱们认识药草,你一块儿来吧,我们一起干。”   兄弟俩久久回不过神儿来,江宏亮下意识就问:“你咋不找你们家人,为啥找我哥啊?”   这种好事怎么听怎么有坑。   姜竹:“我大哥他们要忙梯田的事,进山也危险。”   姜竹想着确实该把风险告诉他们,直言道:“那个药商主要想要灵芝和石斛,我都没见过,肯定不好采,说不等得往深山打听,我想我们先跑一阵子,等和山里人熟了,再叫他们送到村里来,到时候咱们就不用进山了,只在家里收。”   江宏亮恍然大悟:“到时候你就踢开我哥自己干?”   姜竹:“说了一起干就是一起干,我们一起进山将来肯定也要一起干,你不信我们可以去找里正立字据。”   江宏明敲了弟弟脑袋一下,“别瞎说。”   只要一想就知道了,要带上他肯定是姜竹的意思。   他又不认识什么药商,人家也不认识他,如果不是姜竹,干嘛要找他?   还是提前给他们钱,让他们去收这么贵的药草。   这种事出了岔子中间人都是要担风险的。   要是他干不好对方肯定也不会再找姜竹干了。   想到这儿,江宏明也没马上答应:“那我明天就不出门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见见那个药商,如果对方对我不满意,你再找别人,不管能不能行,头两回进山我都陪你去。”   “嗯,”姜竹说明白了,也没客气,“明天我叫你。”   “好。”   江宏明送姜竹出去。   等姜竹走远了,江宏亮还有点儿难信,“哥,他真是好心叫你一起收药啊?”   江宏明虎着脸:“以后大人说话你不许瞎插嘴!”   江宏亮吐了吐舌头,心说他们也没比他大几岁。   江宏明:“还有你刚刚心虚什么?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干什么了?”   江宏亮马上提高声音:“没有!我没有!”   江宏明:“行,那你跟我说说你这几天都干啥了?”   “明哥!”有人瞧见姜竹走了,好奇地跑他们家来,“那个……咳,那个姜竹找你干嘛?”   江宏明:“对,就这样,以后叫名字,别骂人家了,你娘还天天上人家那儿捡柴呢,嘴上积点儿德。江宏亮,你去干吗?”   江宏亮一溜烟跑了:“我去找他们玩儿!”   江宏明憋着一肚子火,朝进来的人道:“你找你娘他们问问,宏亮这些天在没在山上,他都去干嘛了。”   “他能干啥啊。”   “他们几个都做着伴呢,出不了事。”   江宏明:“做着伴不干正事,叫他们去山上读书,他们不去,现在都来了先生了,不用上山了,还是不去,到时候全村子就他们几个大字不识一个,问我娘,我娘也向着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家里米缸子里多出几斤米,藏钱的地方还多了十几文钱,他就怕江宏亮背着他去偷钱。   他娘病着,他们家又没地。   他除了打猎和干点儿苦力什么也不会,倒真想姜竹说的事能成,再辛苦一阵子,以后在村里收收药材,也好有工夫照顾他娘,管管弟弟。 第76章 有病   马五和张叔阳是一起来的, 还带着个背着箱子的老头。   姜竹和江宏明一起在村口接他们,后面还跟着几个和江宏明一起打猎的年轻人。   他们对这事儿还有点儿懵。   当然是好事, 江宏明要是能多条路子,多挣点儿钱他们也挺替他高兴的。   就是吧。   偏偏是姜竹介绍的。   就有那么一点点别扭。   有人没来凑热闹,也有人非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等一身派头一看就有钱的张叔阳和马五到了,他们才终于算是彻底信了这事儿。   姜竹领马五他们去大伯家。   这事儿昨天姜竹也和大伯、里正他们说了,常见的药材村民认识,但认识的种类可比不了人家采药人。   今天人到了姜竹替大伙儿问问, 如果采药人不介意,能不能教村里其他人也认认药材。   马五没意见,采药的老头也没什么意见。   他家在宝峰东边山边,平时往山里走, 也不会来姜家村附近的地界,不存在什么抢药材的事儿。   不过能教的也只有他手头带的药草, 没实物的, 就只能靠口头形容。   好在都是山边住的人, 交流起来问题不大, 差不多知道长什么模样, 大不了挖出来先拿镇上药铺问问, 要确定是药, 回头就照着那种挖就行。   “这就是灵芝啊。”   村里老老少少们踮着脚人挤人, 好奇地看老头从药箱子里掏出来的灵芝看。   姜大望:“我好像见过!”   “在哪儿见的?”   姜大望:“山上好多!”   采药老头:“你见过那是蘑菇!”   众人哈哈大笑。   老头叫他过来, 叫他拿着灵芝仔细看了看, “一样吗?”   姜大望摇摇头, “不一样,这看上去更像木头。”   也有村里人怀疑自己从前采到过灵芝,当蘑菇给卖了。   虽然不能确定, 但越想越怀疑,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到了石斛,就不太好认了。   石斛不开花的时候,许多采药人也认不准,何况老头手上只有石斛的根。   不过石斛生长环境特殊,他们也没指望村里人能采到,主要是姜竹、江宏明进山收的时候别收错了就行。   马五还给姜竹留了一根儿当样品。   另外茯苓、天麻、黄精、茱萸、菊花、金银花、杜仲马五都要。   其他的他也要,山药他也收,只是最主要想要这些。   还有些需要处理过才能运上船的药,需要姜竹先送到县里那家药铺去,由那边先替马五处理了。   一些只需要晒的,他们自己晒过就行。   村里像姜大山一样的会简单处理药草的老头有好几个,要是少,姜大山就替姜竹收拾,要是多,再叫上他们帮帮忙。   山下一派和谐,山上的沈青越就没那么热情了。   他甚至都没下山去接一下张叔阳,就坐在家里画自己的画。   张叔阳骑着马上来,沈青越正坐在院子里画竹子。   张叔阳拴好马凑过来看。   沈青越:“怎么样?”   张叔阳:“说实话?”   沈青越:“说实话。”   张叔阳:“能看,不过不如《长腿鸟》,你还是画故事吧。”   沈青越乐了。   他写意确实还不太行。   张叔阳都好奇这画法是不是沈青越到了大虞才学的,评价道:“倒是有点儿我们海康画派的意思。”   沈青越:“怎么,你们海康还出画家。”   张叔阳叹气,从前朝就流行了好吗?   沈青越:“有画谱吗?下次给我带点儿。”   张叔阳:“行。”   他掏出文书,递给沈青越。   沈青越大致扫了一眼,和他和池远舟签的那份差不多。   但张叔阳明显吸取了先前的经验,在里面特别标明了他印的书可以在居安县和镇南郡外整个大虞范围卖。   沈青越无甚兴趣地放下,喝了口茶,“你有那么多书铺子帮你卖吗?”   “这你不用操心。”   “印得过来吗?”   “也不用你操心。”   沈青越是不太想全交给一个人的,本来只打算和他签个海康所在郡那一郡的合同。   但张叔阳这么信誓旦旦的,他也懒得问。   没精神。   一个人印,十个人印。   多赚点儿,少赚点儿,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兄,沈兄?沈兄弟!哎,哎,哎,回神儿。”张叔阳不顾礼貌伸手在他面前摇晃手。   这对他不算什么大生意,但对沈青越怎么也算个大买卖吧?怎么还说着说着跑神儿了?   沈青越叹气:“分成我不同意。”   “这不是和池兄一样吗?说实话,利润分掉三成半,我是不太愿意的。”   沈青越:“哦,那算了。”   张叔阳:“……?”   怎么回事?!   哪有一句没说拢就不谈了的?   池远舟不是这么说的啊。   他看了看沈青越,问道:“你是……不舒服吗?要不然我改日再来?”   沈青越叹气。   倒没有不舒服。   就是突然没什么动力了。   “至少四成,不然算了。”   一个随时可能死的人,要不要钱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张叔阳:“要往整个大虞卖可需要……”   “那些都是成本,你算进成本不就好了?我只分利润,不愿意就算了。”   张叔阳无语了。   奔着想成去谈,打一架都能谈。   可沈青越分明就不太想谈。   张叔阳:“要不然我改天再来吧。”   沈青越:“你哪天来都一样。”   张叔阳咬牙。   要不是他找了几个人问过,沈青越这看似简单的画是另外一种画法,现下只能仿,但不见得能画出他的精妙之处,拿回海康也只能似是而非地仿,张叔阳还真不想跟他谈了。   “镇南郡外,只有我一家能卖?”   沈青越:“添一条,如果印本质量下降,我有权再让别人印。”   张叔阳咬牙:“行。”   反正他最差也不可能比池远舟印得差。   说完两人都没了声音。   张叔阳等了一会儿,想起来这儿没个书童也没个能拟文书的先生,只好道:“有纸吗,我重新写一遍文书。”   沈青越随便抽了一张纸给他。   张叔阳都气笑了:“沈兄,你知道这是多大一笔买卖吗?就用这纸写啊?!”   沈青越也笑了。   看到张叔阳这样被气得想发脾气,又忍着把气漏了的无语模样,他总算来了点儿精神。   “等着。”   沈青越去取了张从刘三那儿弄来的纸,“最好的纸就这样,嫌弃就先回去,下次装点儿纸再来。”   “唉。”张叔阳借了他的笔墨开始写。   把如何分利改了,双方想加上的内容也写上了。   沈青越看过没问题,张叔阳又誊抄了一份儿。   沈青越:“等姜竹回来和你签。”   张叔阳已经从池远舟那儿知道了这事儿,也没什么意见。   两人坐在院子里喝茶。   茶壶都空了,张叔阳瞧见沈青越还一动不动地似乎在发呆。   忍不住问:“沈兄?要不然我带你去看大夫?”   沈青越笑:“不用,我就是犯病了。”   张叔阳:“……?”   那不是更该去找个大夫瞧瞧吗?   沈青越指了指脑子:“这里有病,大夫看不好。”   张叔阳瞬间就同情了。   好家伙。   池远舟说的时候,他还不太信,原来这人是真有病啊。   他有点儿叹息。   这种大虞没有的画法可画的东西多了。   他还想找沈青越给最畅销的几本话本子画几幅这样的故事画呢,怎么这脑袋也有毛病呢。   天妒英才啊。   张叔阳开始担心《长腿鸟》能不能顺利画完了。   “要不然补一句,若无法完成,我可找其他人代画结尾?”   沈青越:“也死不了那么快,放心吧。”   不过张叔阳坚持,沈青越想了想,同意了。   等姜竹高高兴兴回来,瞧见那两张文书上新添的如果无法完成可以找人代画结局马上就不高兴了。   “什么意思?”   《长腿鸟》已经画了一半多了,按正常速度,入冬前就能画完,干嘛要添这一句?   张叔阳有点儿尴尬。   想起池远舟给他透露的两人关系,就更尴尬了。   这话好像是在咒沈青越很快要死似的。   沈青越:“没事儿,正常文书合同都是这样的。”   张叔阳:“……”   姜竹很怀疑:“是吗?”   张叔阳尬笑。   姜竹:“为什么池远舟那份儿不是?”   沈青越:“宝峰是小地方,外面都是这样的。”   姜竹将信将疑。   沈青越:“你和马五爷签文书了吗?”   姜竹:“嗯。”   姜竹将文书递给他。   一式三份,他、马五、江宏明一人一份儿。   还有个中间见证人,就是他们里正。   沈青越草草扫了一眼,还给姜竹,“那个也写了吧。”   姜竹“嗯”一声,拿笔在两张文书上写上自己名字。   张叔阳本想请他们俩去吃顿饭,但沈青越这状态,他也没提,“那今日沈兄先休息,改日张某做东请二位喝茶。”   沈青越问姜竹:“马五爷走了吗?”   姜竹摇头,“在大伯家。”   来了贵客,都快中午了,哪能让人家就这么空着肚子走了。   这会儿姜大山家正杀鸡宰鸭做饭呢。   沈青越:“那张兄也一起下去吃个便饭吧。”   张叔阳很不放心:“你也去?”   沈青越:“我不用吃饭吗?”   张叔阳:“……”   到了山下,张叔阳被客气地请到主桌和马五他们一起坐。   连里正都在作陪。   马五带来的采药人实惠的不光是姜竹自己,至少村里人卖药材比去镇上卖方便,还能多卖点儿钱。   这事儿江家人都没话说。   他们除了打猎也是找些药草的。   多了这么一条路子,实惠的不只是姜家人。   江家的族长领着几个说得上话的人也来捧场了,还带了条野羊腿过来。   张叔阳寒暄一圈儿和马五悄悄嘀咕:“你知道沈兄是什么毛病吗?”   “不是哮病吗?刚刚小姜还和我打听大夫的事儿呢。”   “不止。”张叔阳指指脑袋,“他说他这儿也有病。”   “……?”马五顿时就有点儿懵。   啊。   脑袋也有毛病?   那他家大夫能不能医好啊?   正嘀咕着,沈青越瞧见姜家业领着赵舒云和赵先生过来了。   大概是里正觉得他们一群山村泥腿子在外人面前容易露怯,叫他们村最有文化的人来冲冲门面。   沈青越也想起来了。   他还有一笔竹杠没敲呢。   “哦对,张兄,马兄,这是赵先生,在我们村教孩子们读书,我们宝峰县比不得海康那样的文教大县,小小乡村书塾更是什么都缺,尤其缺书,要不然你们什么时候回海康,给小朋友们捎点儿书来?”   高高兴兴的小朋友们:“???”   马五、张叔阳:“???”   里正和赵郁川:“!!!”   还有这种好事?! 第77章 进山(二更)   沈青越一个介绍, 整场饭局都不用他和姜竹陪聊了。   见过世面的里正和赵先生都对海康很感兴趣。   尤其是里正,海康简直是他的梦想。   他也幻想有一天, 他们姜家村能像海康县一样,家家祖坟冒青烟,隔三岔五出大官。   他本来就挺感激马五和采药人的,这会儿劝酒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临走时候,差点儿没给他们三人一人再装一坛子酒。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 人家好酒好肉地招待,又热情地送他们出村走了三里地,马五和张叔阳下次来谁还好意思空着手。   从海康带点儿书过来倒是不麻烦,不用他们回去, 叫自己家的船捎过来就行。   沈青越对这个竹杠敲得还算满意。   晚上时候,江宏明在家摆酒招待姜竹。   马五还是很够意思的, 席间“无意间”提了他和姜竹是怎么认识的, 还跟江宏明说了姜竹先前推荐过他。   一顿饭结束, 江宏明那几个小弟都不敌视姜竹了, 还有点儿惭愧。   他们几个岁数差不多, 从小一起玩到大, 这会儿最小的也二十了, 姜竹还比他们小三岁呢。   散席后, 江家族长专门叮嘱了江宏明要叫姜竹到家吃顿饭。   从前的事是从前, 他们姓江的一多半要在姜竹家租地, 剩这一少半里将来也得卖药材, 要承情。   而且两姓的恩怨纠葛都多少年了,怎么也不能全扣姜竹脑袋上。   中午回家前江宏明已经邀请过了,晚饭前, 他又让江顺子和另外几个先前在山上学过字的小孩跑山上叫姜竹和沈青越。   沈青越:“你去吧,我中午吃撑了,还不饿。”   姜竹:“那我也……”   沈青越:“邀请你了,去吧,破冰之旅呢,多吃点儿。”   姜竹:“那我给你带点儿回来。”   沈青越乐,“行,带点儿有汤的。”   姜竹:“好。”   看姜竹领着那几个孩子下山,他们时不时仰头和他说些什么,沈青越忍不住想,其实只要接触一下,就会挺喜欢姜竹的。   十七岁,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个大人了。   有山,有田,有生意。   过不了多久就不会有人把姜竹当孩子看了。   “唉……”   第一次进山的队伍最后定在四个人。   除了姜竹和江宏明,还有两个常跟着江宏明一起打猎的年轻人。   他们打算先走五个村,还有几个单独住的猎人家,打听打听哪儿有采药人,预计要去三天两夜或者四天三夜。   姜竹收拾好了要带的东西,沈青越把他带的单子给他念了几遍,还让姜竹念了两遍,省得到了外面人家问价他说不上来。   都准备完了,姜竹就开始不放心沈青越一个人在山上待着。   “真不叫家业来陪你吗?”   沈青越有点儿受不了他这老妈子似的唠叨,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辞职前对他百般不放心又不得不辞职的阿姨,没忍住脾气道:“我一个人会死吗?那你别走了。”   姜竹不吭声了。   有点儿无措地站在那儿看沈青越。   他是要去的。   何况马五说他已经写信回去请大夫来了。   “抱歉。”说完沈青越自己也后悔了,心想,他是什么离开孩子就焦虑到不能活的神经质妈妈吗?   他也不是被姜竹扔下的弃婴。   沈青越整理了下情绪,朝姜竹笑了笑,放松了声音道:“行了,去吧,不就三四天吗?操心点儿你自己的事,别管我,我是三天就能把自己折腾死吗?先前你去清潭寺那边就不该叫你天天回来。”   他拍拍姜竹:“行了,收拾吧,我去睡觉了。”   “嗯……”   姜竹没再说什么,第二天做了早饭才走,没到中午姜家业就拎着饭菜背着小包袱上山了。   “沈先生,小叔说叫我到山上和你住两天。”   沈青越好气又好笑:“在你小叔眼里,我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   姜家业看看他瘫坐在躺椅上那没骨头似的姿势,心想,这还真不能怪他小叔操心。   可能生怕他们俩饿死在山上,姜竹还叫大嫂给做了一罐儿肉酱。   为了耐放,这回的饼做得也比较干。   姜家业会煮汤,在沈青越纯理论指导下,他们俩煮了鸡蛋汤,姜家业还学着他娘往里面弄了点儿面疙瘩,唯一的缺点就是调料放得有点儿乱,酱放多了,汤有点儿黑。   沈青越:“没毒吧?”   姜家业:“没有!我在家也做饭的。”   沈青越尝了尝,嗯,味道确实还行:“比你小叔有天赋。”   他们俩还没吃完呢,姜望南上来了,他过来装点儿笋干,顺便给沈青越带了点儿包子和打包的一只荷叶鸡。   沈青越:“姜竹让你送的?”   姜望南:“早上遇见了。”   沈青越对姜家业道:“你看你小叔干的好事,这下全村都知道我是个吃不上饭的废物了。”   姜家业哈哈大笑。   不用这次,上次他小叔天天从清潭寺那边回来大家就知道了。   姜竹不在,沈青越也不好意思奴役一个小孩洗衣服,将昨天换下的扔进竹篮子,拎着去溪边压石头冲洗。   多亏还有水流湍急的自动洗衣溪,不然他可怎么办。   “这水冬天会冻住吗?”   “不知道呀。”姜家业跟在他旁边,拿个弹弓四处乱打着玩儿。   沈青越也不知道要洗多长时间,干脆找个干点儿的石头坐下等。   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可以坐下发一小时的呆,“赵先生教你们唱什么歌了?”   “思乡曲!”   “……”沈青越叹气:“就没个欢乐点儿的吗?”   “牧笛歌。”   “行,就这个,唱来听听。”   “好嘞!”姜家业扯着嘹亮的小嗓子开始嚎。   山道上,姜竹骑着酱酱闷头走,还在想着家里。   他觉得沈青越好像有点儿不高兴。   从马五找他之后就不高兴。   姜竹有一点儿后悔了,在想他是不是应该先和沈青越商量商量再答应。   姜竹握了握缰绳,还是没掉头回去。   为了这次出来,江宏明他们特意借了骡子和驴,他们族长和里正都把家里的骡子和驴都借出来了,他不能说走就走。   姜竹皱了皱眉:“咱们走快点儿吧?”   “嗯?行。”   四人加速赶路。   跑到下午到了第一个村子,为了早点儿回去,姜竹加快了语速。   江宏明三人很诧异地看他,村子里都说姜竹不爱说话,这不是挺能说的吗?   听上去还挺有气势的。   而且,他还不和耳背的老头老太太说,发现对方听不清,就大声问“你家有年轻人吗”。   他语气有点儿着急,整个一副我急着走,我不废话,说明白我就要马上走的架势,搞得别人也跟着他急起来,回家拿药的,出门喊人的,脚步都比平时快。   江宏明和两个小弟面面相觑。   但别人真拿了药材来,他们还有点儿乱。   种类太杂了,常见的没问题,不认识的才学过,他们也不是哪个都能对上号。   还是姜竹拿出了马五给他的药价参考单,按着顺序一个一个念,念到哪个先收哪个,才把混乱给摆平了。   “你这列的是什么价呀?”村民好奇地看他手上的纸。   姜竹:“镇上和县里药铺收药的价钱。”   他把纸递给对方看。   但这些几乎一年都不进一次县城,就过年才上镇上一两次的山民更不认识字。   他递过来,对方也看不懂。   姜竹:“我给你们念也行,茯苓,镇上一斤十五文,县城一斤十六文,按高的收,价不一样都按高的收,不要坏的。”   村民们互相对对视线,点点头。   有时候有货郎进山顺便收药草和山货,都会压个一两文。   托认识的人带出去卖,人家也要赚钱,给不了高价。   今年他们卖茯苓是十三、十四文,姜竹给的价格还不错。   “小伙子,你家是开药馆的吗?”   姜竹:“不是,我也是替别人收的。”   村民:“那你这样收不怕亏啊。”   姜竹:“我替外面来的船商收,他说能按县里的价收,超了就不收了。我收多少他再给我算钱。你们别给我假药、坏的、烂的就行,我要亏了以后就不干了。”   村民听乐了。   有个老头笑道:“你这娃娃倒是有意思。”   能按县里的价收,那肯定是让他压压价给自己留点儿利啊,他倒好,就真按着单子收呢。   他们不识字,也不知道真假,不过山里收药大概什么价他们有数,姜竹也不像在说假话。   “放心称吧,都是好的。”   姜竹不,他要都翻翻看看。   马五说的一点他很认同。   既然是药,就不能马虎了。   竹篮子,竹扇子,质量差点儿顶多是坏快点儿,不耐用,但药不行。   药坏了,吃药的人可能就治不好病了。   姜竹找了个木板,要了块儿炭,在木板上记谁家多少药材多少钱。   他识字也不算太多,干脆不写名字,也像沈青越当初给村里人发纸条那样,找了一堆树叶,在上面写上编号,多少钱。   这样一会儿不会乱。   等算完装好药,姜竹给他们算了个总账,把银子给他们自己推举出来的人,让对方自己绞银子给村民分。   等对完账,分完钱,姜竹要把那块儿木板带走,好回去留底。   “你们以后药多就到姜家村找我们,我们过来收不了多少,你们自己能多带点儿。”   “姜家村?”   “就是山阳镇那个姜家村,伏蟒山最南边。”   有人不知道,也有人大概知道了,问了问他们从村里出去,顺着山路怎么走。   中间有段儿纯荒地,不是本地人根本找不到的小山道,一说到那儿,知道路的就更清楚了。   姜竹:“能送还是你们尽量送吧,我家有人生病,不太离得开人,我们村到镇上就不到半个时辰路了,你们去了也好去镇上问问价,哪合适就卖哪。”   “山货你们要吗?”   姜竹想了想,“我得问问。”   从深山出去一趟不容易,只卖药材很多人可能不太乐意出去。   有山货人多了至少还能做个伴。   他可以问问姜望南和刘三,认不认识码头收山货的船商。   几个山村凑一凑,也够凑个整船半船了。   “行,小伙子,你下回路过记得来告诉我们一声。”   “好。”姜竹他们骑上骡子和驴,往江宏明说的一个猎户家去借宿。   他们带着银子带着药,江宏明他们担心借住村里可能会被偷。   抢不至于,抢进山的药商不划算,何况他们也是本地人,惹急了他们姜家村也不是吃素的。   但是偷就没处说理了。   逮不着人,只能认栽。   逮着人了,在人家村里也只能把人骂一顿、打一顿。   那家猎户房子还算结实,人口也简单,就一对夫妻领着一儿一女,江宏明他们从前也在那儿借宿过,人品比较信得过。   一起的江金弓说,“我看照这么收,咱们顶多再跑俩村,就要装不下了。”   常见的药草他们收了不少,不过贵的天麻没收到,灵芝、石斛更是没有。   不知道是山民们自己也没有,还是暂时信不过他们,不愿意拿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出师还算顺利。   赶起路都比先前轻松不少,四个人聊起来到了下个村子怎么说,谁管报价,谁管看秤。   “下次咱们得自己带秤。”   用人家的真是一点儿不能放松,一不留神他们就把秤报高了。   也不多,一两半两的,但多了他们也受不了。   “嗯。到时候咱们称咱们的,叫他们称他们的,对个数,对不上再一起重新称。”   “要是去咱们村里卖,他们就不敢这样了。”   不过江宏明还是佩服姜竹能拿着药价单子念,他甚至还会写字,把账写清楚了,对方想胡扯都不行。   瞧见姜竹能写出来,村民们眼神都是不一样的。   还是得念书写字呀。   至少得能像姜竹这样。   出门在外别人能看得起,也不容易上当。姜竹念药单时候,说话底气都比他们足。   江宏明暗暗下了决心,回去必须得把宏亮他们几个按进学堂去。 第78章 话多   晚上他们在猎人家小屋挤了一晚。   江宏明给猎人带了一壶酒, 猎人大叔给他们做烤肉,还炖了肉汤。   继续往深山去的村子比先前经过的村子更封闭更小, 也更排斥陌生人靠近。   也就是江家人世代在山里打猎,偶尔会遇到,还算能说得上话,有些交情。   到了这儿进村要江宏明走在前面沟通,尽管这样,这十几户人家对他们态度也谈不上多友善。   老人们很怕外人到来会招惹来麻烦, 但小孩儿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山里不种麦子和稻子,顶多在谷地平出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地种点儿耐寒的作物,江宏明把带的饼子分给几个小孩儿吃,稍稍博得一些年轻家长的好感。   认识江宏明爹和伯伯的猎人老头问:“你们也开始做生意了?”   江宏明:“也不算生意, 就是替人收点儿药材,赚点儿钱给我娘治病。”   “嗯。”老头闷头想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还没说媳妇?”   江宏明笑, “穷, 说了也是叫人家跟我吃苦。”   老头又不吭声了。   他们这样深山的村子是没人大老远进山收税的, 当年姜家村和附近村子村民逃税时候, 就往这种山村钻。   后来朝廷往山里追人, 都追不到这儿来。   他们几乎自给自足, 主要靠打猎为生, 药草也不怎么采, 反正不卖, 够自己用就行。   到这儿主要是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采药人过来, 进深山采药的,说不定会到这样的小村子里借住,要是遇见了麻烦他们告诉对方一声姜家村收药。   十几户人家给他们凑了点儿自用的药草, 也不要钱,跟他们换点儿他们带的食物,给孩子吃个稀罕。   就一个老头说他有石斛。   他领姜竹几个到家里看,自己晒的大概有半斤多,姜竹和江宏明能看出来这是石斛,但是品质够不够好,他们也看不大出来。   见他们也不像多懂,老头道:“春天摘的,我自己晒好了泡着喝的,想要鲜的再等等,起码等下了霜,刚开过花儿的药性淡。”   江金弓:“大伯,这是几年的呀?”   老头想了想:“得三四年了吧。”   江金弓看姜竹和江宏明。   三四年的石斛,马五说质量不错让他们按五两到八两一斤收,他给他们八到十两。   姜竹:“您想怎么卖?”   老头:“我不要银子,你们下趟什么时候来,给我捎点儿好布,要红的,我小姑娘出嫁穿点儿好的。”   姜竹:“行。”   老头给他们抽了两根儿,把剩下的石斛收起来,“不懂你们拿回去找懂的问问,我这是好的。”   姜竹:“行。”   从这儿离开,顺着村民给他们指的路,跑两个时辰还有一个稍大点儿的村子。   这村子同样不要钱,要东西。   听说他们是隔壁村介绍来的,有年轻人问他们要不要皮货,灵芝没有,但他们知道哪儿长石斛,他们什么时候带东西来,什么时候就能去给他们摘。   “你们要什么?”   “酒、糖、盐、布。”   村民想了想,“你们城里女人戴的首饰,小孩儿玩的东西,我们也要。”   “还有米。”   “对,还有米,要白米。”   另外一个只有十来户的小村子要的东西差不多。   而独居的猎人比较简单,先问能不能弄到刀和箭,不行那就要酒。   不过回程时好歹遇到一个采药人,向他们打听了药价,领他们回家卖给他们一批处理好的药。   他平时也会攒着到镇上卖,价格差不多,还省得他自己跑一趟了。   这趟对姜竹他们说,喜忧参半。   喜的是确实有石斛,各个村子看到的凑一凑,能有个两三斤了。   如果一斤能赚两三两银子,光石斛就挺多钱。   但忧的是,他们好像短时间都实现不了在家坐等收药。   甚至还得大老远往里面运东西。   不过能看到钱的活儿,他们年轻力壮地倒是愿意跑。   无非是跑镇上、县里买些东西,牵着牲口走一趟。   就是一来一回得三四天,姜竹有点儿不知道要怎么跟沈青越说。   江宏明看出他发愁,主动道:“不然下趟我来吧,都谈差不多了。”   姜竹摇头。   说好了一起的,才开始他就不来了哪能行。   而且两个人一起遇到什么还能商量,一个人到陌生村子,说不定会受欺负。   第四天傍晚,他们风尘仆仆进了村。   村里人有人瞧见他们,好奇地问起来:“回来啦,路上顺利吗?”   “还行。”   东西他们暂时放到江宏明家,等明天先去给马五送一趟,再把带回来的石斛样品给他看看,确定下多少钱收。   有石斛的他们每家都要了点儿样品。   有人晒的是茎和根,一根一根晒的,也有人都切成小段儿了,姜竹隔开了记,各家的都做了记号。   江宏明娘叫他在家吃饭,姜竹急着回去看沈青越有没有饿出毛病,谢过后放好东西就急匆匆跑了。   他一路骑着酱酱全速跑回山上,沈青越、姜家业、石生、姜家俊正用个小石锅在院子里搞火锅。   底料是姜竹让大嫂给做的肉酱,加上厨房里的酱汁、酱油,扔点儿姜片、八角、盐、辣椒胡乱炖出点儿底味儿。   再炖上猪骨熬汤,然后下肉片。   今天村子里有人杀猪,姜家俊给他们带了点儿肉,还有从前储的肉干。   这些都是为了打底。   主要是涮菜。   地里长的青菜,山上薅的野菜,还有从山下拿上来的豆腐、豆皮、菌子,还有刚切好的一根儿山药和开梯田挖出来的嫩嫩的鞭笋,煮在一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味儿满院子飘。   他们没吃过火锅,姜家业称之为乱炖。   没什么蘸料,姜竹的香醋被拎出来一人碗里来一勺,再剁点儿蒜末、小葱、辣椒碎进去,浸透了肉汤香味儿的烫菜在里面滚半遭,吹一吹,微微还带点儿烫,吃下去又爽脆又好吃。   姜竹:“……”   “小叔!”   沉迷美味的几人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一个个全是左手端碗右手筷子还夹着菜,都吃得满头冒汗,脸色红润。   “小叔快去拿碗!”姜家业招呼一声,挪挪板凳给姜竹腾个位置出来。   沈青越抬眼看他:“先去换衣服。”   姜竹应一声:“哦!”   他把酱酱牵远了点儿,好几天没刷毛了,还是先回棚里和小鸡待着吧。   然后跑去换衣服冲了个澡,连头发都快速洗了一遍,里里外外都干净了,才清清爽爽端着碗筷跑出来。   姜竹一坐下,被一人一筷子塞了一堆吃的,他拿勺子淋上醋,好奇地问:“你们怎么想到这么吃了?”   姜家业:“我收拾厨房发现的石锅!沈先生就说到院子煮东西吃。”   正好姜家俊上来领人,石生画完了作业也跟着来了,他们一起捡石头垒了个临时小灶台,就开始煮了。   没想到味道这么好!   “路上顺利吗?”沈青越给他挑了一块儿肉。   “顺利……”姜竹说完,又补了句“不太顺利。”   “嗯?”沈青越看他。   姜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不太顺利。   沈青越疑惑地望着他,姜竹迎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开始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给他说情况,说得都口渴了。   菜还没吃多少,水咕咚咕咚往下喝。   还是家里的枇杷膏茶解渴。   沈青越拎拎壶,喝光了?   “我发现你出去一趟,话都变多了啊。”   姜竹:“……”   那他,是该多,还是不该多?   姜竹有点儿懵懵地看着沈青越。   姜家业:“小叔你还喝吗?我去冲!”   这两天他已经熟练掌握了冲枇杷膏茶的技术。   沈青越移开了视线,朝家业道:“喝。”   “嗷!”吃饱的姜家业拎着壶跑了。   沈青越拿起盘子继续下菜,“你们下次准备什么时候去?”   姜竹:“嗯?过、过两三天吧。”   得买买他们点名要的东西。   他眨眼看沈青越。   沈青越:“这么快?”   姜竹:“晚两天也行。”   沈青越:“嗯?”   姜竹:“……都行。”   沈青越皱皱眉:“要买买东西是吧?”   姜竹点头,“嗯。”   “……”沈青越放下筷子,迷茫道:“你怎么又突然惜字如金了?”   姜竹:“……我话多。”   沈青越愣了愣,反应过来了,他端起水杯想压一下,喝了一口才发现没水,他放下水杯,没忍住把自己笑呛了。   姜竹想给他递水,发现自己杯子里也没水。   他们几个全没水,姜竹忍不住也笑起来:“我去拿水。”   “没事,不用,”沈青越让他坐下,“说吧,不嫌你话多。家业,快点儿!”   “来啦!!”家业在厨房大声喊。   姜竹“嗯”一声,突然间又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他们几个大眼瞪小眼,都等着他说话,姜竹:“……过两三天,再晚几天,都行。”   沈青越忍不住又开始笑,话多是个美丽的假象。   他主动带过了话题:“下次去多带几个人。”   姜竹、姜家俊、石生都看他。   “为什么?”   沈青越:“你们这次没带多少东西,别人也对你们不熟,下次要带东西进山,那么大目标,人少了不怕被劫吗?”   见锅里菜熟了,他又给姜竹夹了点儿菜。   其实以物易物挺麻烦的。   尤其是人多比较乱的时候。   一起讲价,一起换,肯定要出错。   他们这次称药草斤两都可能不准,要是一群人一哄抢,没个镇场子的人在肯定得乱。   不过要是能控制好局面,用酒、用布这些东西来换药,说不定他们还能试试和商家谈批发价,多赚点儿钱。   沈青越:“你们下次问问里正或者村里比较能镇住场面的长辈,最好是江家的,让江宏明他们帮你问吧,看看有没有和山里人熟的,愿意陪你们跑一趟。”   光几个小年轻容易被轻视,尤其他们半路出家,又不太懂药,有年纪大的人压阵,讲人情论经验,都比他们几个愣头青更好谈。   姜竹点头。   沈青越:“要布是吧,刘三不是要开铺子卖布吗?你们明天去码头的时候,顺便找他一趟,问问新开业有没有优惠,熟人能不能折扣。”   另外糖好说,顶多就是贵点儿。   但盐不太好买,“你们要是在县城买盐,去你舅舅家找你表哥帮你买,他们府上肯定有门路。”   至于别的,有些大户人家好谈,有些大户人家反而不太容易压价,得问问韶宗固才清楚。   不行的,他们就得自己去谈。   沈青越犹豫了一下,问:“用我帮你砍价吗?”   姜竹想也不想:“嗯,用。”   沈青越笑了,懒散地靠到椅背上,语气都愉快了点儿,“哎哟,用我用得很顺手啊小姜师傅。”   姜竹笑:“嗯。” 第79章 关系(二更) 还是……   等姜家俊领着弟弟妹妹都下山了, 姜竹忽然想起来了似的,开始说起他拿出来药价单子念的事。   沈青越听得直笑, “哦~”   姜竹又继续说江宏明也想学,还说回家一定要让他弟弟识字念书等等。   沈青越:“你刚刚怎么不说?让家业也听听,好有点儿学习动力。”   姜竹:“……家业学得挺好的。”   虽然比不上姜松和家旺,但是比姜田、姜壮壮和姜大望那是好多了。   沈青越乐不可支,他靠近点儿,饶有兴趣地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姜竹在锅里划拉的筷子顿了顿, 扭头朝他笑。   有点儿不好意思,还有点儿理直气壮。   没有市侩,没有忧虑,有一点儿小心和害羞。   依旧纯真漂亮的眼睛被灯照得亮晶晶的, 带着撒娇似的笑。   沈青越手指蜷了蜷,压了好几天, 消化了好几天, 才沉下去的冲动又差点儿冒出头。   他很想直截了当地问问, 你是不是在和我撒娇?   在你眼里是怎么看我的?   哥哥?   爸爸?   老师?   还是……   ……什么别的?   但是他不能。   他是一个随时会塌方的深坑。   姜竹只是救了他, 善有善报, 不报救命之恩就算了, 总不至于要挟仇报恩, 把人拖到坑里来。   还是……   算了吧。   做朋友吧。   他想好了。   蓝颜知己。   或者哥哥, 爸爸, 老师, 都不错。   和平地相处一段时间, 然后和平地分别,彼此当对方人生中一段美好回忆。   沈青越轻轻地叹口气,移开了视线, 伸手捏了捏姜竹还没干透的发梢。   “有点儿干枯了。”   “嗯?”   “能剪吗?我帮你修修。”   “嗯。”   姜竹去拿了剪刀,他们俩挪得离锅远点儿,姜竹搬板凳坐到沈青越前面。   “你头发长了。”   “嗯。”沈青越边给他修剪边吐槽:“长的长,短的短,还束不起来。”   和他这混乱的人生一样。   “抓起来捆头顶上,后面的碎发就得散着,像个智力发育有障碍的傻萝卜。”   姜竹愣了愣,想象一下,开始笑。   “村里有个小孩儿偷偷问我,说,沈先生你以前是不是和尚,现在不做和尚了头发又长出来了?才长出来的头发能这么有型吗?”说不定他真该剃度出家,当和尚念经。可惜他舍不得酒肉,放不下红尘,心里落的全是尘埃。   姜竹笑得更大声了。   “唉……”沈青越收起剪刀,用力揉揉了姜竹脑袋,“行了,吃去吧。”   等姜竹站起来,他盯着姜竹背影,又道:“等等,来,来,跟我来。”   姜竹不明所以,被沈青越叫进屋子,“你像这样抓着灯架,别动。”   姜竹抓灯架站着,迷糊地看他。   真长高了不少。   沈青越坐床边回忆最早姜竹把灯架放那儿时他脑袋到灯架的大概位置。   长了大概得有七八公分。   也不知道是没发育完,还是营养跟上了就开始蹿个子了。   “怎么了?”   “没事,家里的粮食没白吃,去吃饭吧,不够厨房有馅饼,再不够自己上后院儿拔点儿菜。”   “嗯!”   姜竹就真跑去后院儿拔菜了。   “哎哟我天。”沈青越趴在窗边看他忙活,笑得都快没劲儿了。   小姜师傅炫了一锅菜,又干掉三个馅饼,饱了。   沈青越觉得下次出门,他得专门弄个包袱装干粮才行,省得饿晕在半道上。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码头送药时候,沈青越还真在码头的小店铺找起方便带的小锅了。   大虞对铁器管得严格,相对而言铜就松懈很多。   不过这年代没什么小人口家庭,炊具普遍也大。   他挑来挑去,没有方便姜竹出门带的。   回头还是得找个铁匠定制。   找到客栈,马五刚起,早饭还没吃呢,他也没想到他们这么效率,招呼他们坐下一起吃点儿。   江宏明还有点儿拘谨,没好意思吃。   沈青越没怎么客气地坐下捏了个小包子,然后姜竹开始吃,江宏明也开始吃。   吃过饭的三人炫了两盘儿小包子。   江宏明自己打猎,家里不太缺肉吃。   但这样纯白面皮的包子他们家也甚少吃。   很好吃。   也很软。   不知道贵不贵。   走之前可以给他娘和弟弟买一盘儿。   从前他们爹还在,他们家条件还行的时候,家里是能吃到类似这样的肉包子的,从他爹不在了,几乎就不怎么能吃到了。   宏亮可能都不记得他小时候吃过白面皮的肉包子了。   江宏明盯着外面人来人往的码头和被晨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河水,什么都没想,又想了很多。   吃完饭洗好手,马五叫他们一起到他租的仓库去看看药。   姜竹他们收来的药品质和他先前收到的差不多,不过石斛确实有品质还不错的。   他好奇他们是怎么收的,没想到姜竹竟然真的一文钱不压价,全按最高价给的钱,他顿时有点儿哭笑不得。   马五给他们讲经验之谈:“你们给的价钱好,又是头一次去,没人糊弄你们,等以后时间久了,别人发现你们不懂药,可能就要以次充好了。”   姜竹和江宏明有点儿懵。   马五:“没事儿,日子久了就懂了,年轻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不介意花钱培养人,人品是一方面,能力也是一方面。   培养得力的人手本来就得花钱,有的折在品性上,有的折在能力上,但总归来说,还是能力好学点儿。   吃过几次亏,不用教,自己就上心长记性了。   要是实在不行,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还能有交情,说不定以后还会在哪条路碰见。   他又给姜竹和江宏明挨个讲了讲他们收来的药哪个好,哪个不好,好的好在哪儿,差的差在哪儿,哪个买亏了,哪个买赚了。   姜竹和江宏明听得都挺认真,姜竹还借了库房的笔墨记了记。   不过马五也很意外,每份儿药是哪个村哪家的姜竹竟然都能记住,虽然有时候要看看他自己的底子和记号,但只要有这份儿心,他觉得这事儿将来姜竹肯定能做好。   江宏明也不错,他是纯靠脑子记,记得住就记得住,记不清就是记不清了,没胡编。   马五给他们讲完,叫账房给他们算钱。   他给了姜竹和江宏明五十两的本金,算完了利润,那五十两本金还是齐全的。   不错。   三年内,要是他们有亏有赚最后赚得多点儿,本金就涨到一百两。要是小亏,五十两本金不变,再看两年,五年还赚不到钱,证明他们俩不适合这行生意,结束合作。要是三年内就亏完了,那就算他看走了眼,这钱打了水漂了,他再给他们一人一点儿辛苦费,结束合作。   不过这些考量马五不会提前告诉他们。   结完账,他们从仓库出来和马五告别。   还顺便打听了下刘三铺子的位置。   等马五走远了,江宏明才表现出兴奋。   “咱们这就去买布?”   “好。”   “你们稍等我一下,我去给我娘和宏亮买几个包子。”   “好。”   江宏明大步快走,走得虎虎生风。   这回来县城,是沈青越头一次进城没掏钱。   感觉格外新鲜。   排队入城时候他们特意看了看,在瓮城的难民人数变少了,梯田的事可能推行得不错。   按照马五给的地址,他们很快找到了新开张的刘记布铺,店里门窗上挂的红布还没解呢。   刘三瞧见他们,乐呵呵走过来:“呦!新鲜啊,你们怎么来了?”   沈青越:“这不是刘老板新铺子开张也不通知我们一声,我们只好自己找上门儿庆贺了。”   刘三乐:“哪能呢,还没正式开张呢,还不到吉日,人手也没配齐。”   他得从老家调个熟练的伙计过来,再顾个本地人,才能把摊子撑起来。   现在还是他带着两个跟他跑船的伙计干呢,干什么都腾不开脚。   “坐,坐,别客气。”   他这铺子装得还不错,位置也在主街,里面摆的布大多都是花布,一看就不便宜,和镇上的平价布庄一点儿都不一样。   江宏明自己家就过年去扯布做身新衣服,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穿着一身自己家纺的麻布衣,站在这样的铺子里有些拘谨。   沈青越:“坐吧,一会儿砍价呢,坐稳点儿,待会刘老板往外轰咱们,可都得坐住了。”   刘三哈哈笑起来,“轰什么,哪能?谁穿啊?我给你们挑布,一人送你们一身儿都成。”   沈青越:“你这么说我都不好砍价了。”   “你也没对我客气过。”刘三呵呵笑着叫伙计到后面沏茶,叫姜竹他们俩都别客气,他挨着沈青越坐下,“听马五爷说,他找小姜兄弟帮他收药草呢,怎么样了?”   沈青越:“去了一趟了,人家山民不要银子,要布,要米,要糖,要盐,这不是来光顾你铺子了吗?”   刘三恍然大悟:“这回事儿啊!好说好说,你们想买什么价的布,我给你们挑挑,咱们自己人,肯定比去别家划算。”   沈青越朝姜竹抬抬头。   姜竹先说了有个要给闺女做嫁衣的。   那家老头手上的石斛马五建议他们按六两一斤收,老头手上大概有个七八两,他们先按四两银子的东西来准备。   沈青越:“你可别给他们推荐太贵的,人家嫁女儿又不是只穿件嫁衣,一会儿我们还得去挑挑首饰呢。按着普通人家稍好一点儿来吧。”   刘三:“行!”   他给姜竹他们推荐了一款红色细布,一匹二两,“省着点儿用,够姑娘做套整身的嫁衣,还能剪块儿盖头,再绣花做个鞋面了,怎么样,这料子也软,染得也好。”   沈青越摸了摸,手感还行,但是颜色很漂亮,“不褪色吧?”   刘三:“布哪有不褪色的?”   沈青越:“……”   也是。   没工业科技,固色会差点儿。   他换了个问法:“褪色厉害吗?”   刘三笑呵呵道:“你看看我铺子里的布,我主要卖的就是印染,沈兄弟,海康书多官儿多,我们应城印的布也是大虞赫赫有名的呀!我家的布可往京城卖着呢。”   要不是因为荣王封地定到了居安,为了往居安卖布,他何苦了大老远跑镇南郡来。   除了这些中档的布,他还有一批专门为了做王府生意准备的绫罗绸缎没摆出来呢。   沈青越暗暗啧一声,得,又一个家乡代言人。   他好奇:“你们有什么地理志,介绍各地物产的书吗?”   刘三笑得乐不可支,“你问问马五,他们海康书多。”   除了那匹红布,沈青越又挑了些日常好穿的颜色。   全选的女款色,还有适合小孩儿穿的。   至于男人嘛,尤其还是以打猎为生的,沈青越:“你家布太贵了,哪家有便宜又耐穿的布?”   江宏明和姜竹都震撼地看他。   这能问吗?   在一个布铺问另外的布铺?   不想刘三还真给他介绍了几家。   他既然要在宝峰做生意,同行都有谁,都什么质量什么档次什么价格,当然得先打听清楚。   他这样的铺子不是沈青越带着,姜竹和江宏明都不会进来,但不见得他们就真买不起铺子里的所有布。   所以他还找了卖便宜布的铺子替他卖中低档次的布,找卖中档布的铺子替他卖中高档的布。   只靠他一个新开的铺子能卖多少布?还得慢慢找别人批布。   姜竹:“你收皮子吗?”   “收呀,嗐,瞧我这脑子!”刘三一拍脑门,姜竹他们进山收药草,那山里又不是只长药材,山民皮子多啊!   “收,鹿皮、貂皮、羊皮、虎皮、狐狸皮,品相好的兔子皮我也要,价格……”   沈青越:“价他懂,他就是我们村猎人。按市价来走。”   刘三:“行,就按市价走,好东西我绝不让你们吃亏,要是全是兔子皮,我肯定得也压压价。”   江宏明点头。   姜竹:“山货呢?”   刘三乐了:“小姜兄弟,你这是替五爷收药,还是进山进货呢?”   沈青越:“怎么不能兼顾了?什么都干才能不赔本呢。马五爷可是先给钱,我们都没问你先要定金。”   刘三笑:“行行行,山货也要,要是有好东西你先找我,我拿不完的再帮你们找人销。”   沈青越:“行,有这话就行,竹子,结账,咱们换店买布去。”   刘三:“哎哎哎,别走呢,急什么,小姜兄弟,我听说你舅舅是韶府的管事?”   姜竹点头,“嗯。”   刘三:“能托他打听打听怎么多弄点儿茶吗?”   沈青越一听就猜是池远舟透的底,马上问:“怎么池公子没给你寻找门路?”   刘三嘿嘿笑笑:“多多益善嘛。”   沈青越笑了笑:“行,我们帮你打听打听,不过姜竹舅舅不是大管事,就管几个种地的庄子,池公子都搞不定的,你也别抱太大期望。”   刘三:“好说好说,问问有什么能走的门路就行,银子、打点都好说。”   沈青越:“好,肯定给你问。” 第80章 茶引子   其实韶家种茶还没池家多。   不过大虞不是种茶就能卖的。   卖茶的也不是想卖给谁就卖给谁的。   得有茶引才行。   茶引也叫茶票, 是官府印发的。   上面大致写着茶的种类,几等茶, 多少斤,哪个官府印,时间等几样信息。   拿到茶引就能去买茶,卖茶的根据茶引上的内容将对应的茶按斤两卖给对方。   茶引上写了十斤,就只能买卖十斤。   多了不行,少了行。   大虞的茶分九等, 一等最好,最名贵,九等最差。   越好的茶越贵,茶引越少。   贡茶是不计入这九等内的, 专门往宫中送。   镇南郡茶产量虽不错,但没有贡茶, 所以一直没能得个御赐的好名字响彻天下, 导致同等级的茶, 他们的茶价一直没有邻郡的高。   镇南郡的头头脑脑们耿耿于怀。   各县的头头脑脑们也耿耿于怀。   尤其是粮产不行, 又没什么别的收入, 主要靠卖茶赚钱买粮的两个县, 县令和郡守都恨不得偷偷把他们的茶偷渡进皇宫, 把他们陛下、娘娘们的茶碗儿给偷梁换柱。   宝峰县比那俩倒霉邻县稍强那么一点点。   他们地少, 好歹也比隔壁多点儿, 丰年的时候勉勉强强够吃。   歉收时候才用大范围出去买粮食。   平时百姓的吃喝不用县令太过操心, 老百姓会自谋生路, 找粮商买粮食,也不用县衙贴补。   只要县衙监督好不叫人趁乱坐地起价,囤货居奇, 炒高粮价,就不会闹到民不聊生。   县里的茶税的主要用途还是县衙、驿站、桥梁、堤坝、赈灾和县里日常大小事的开销。   这几年还多了一项很花银子的开销,安置灾民。   另外,就是因为镇南郡地理位置的缘故,他们各县也得出一部分钱用以剿匪、练兵。   为了不入不敷出,各县很想多弄点儿茶引子,但印发茶引子的权利又不在县里。   他们得提前预估上报今年新茶有多少,报到郡内由郡里统一统计全郡的情况初拟茶引的数量,算好茶税,再往朝廷报,朝廷有时候还要根据户部的预算再修订一下印发数量。   若是哪年哪里发了什么灾,国库缺一笔钱,可能就会多印点儿茶引子来补这个窟窿。   当然各地情况不一样,有的地方歉收,有的地方丰收,也会做些细微的调整,好叫全国的茶价不至于差别太悬殊,弄坏了市场。   毕竟除了达官贵族,普通百姓也是要喝茶的。   要是茶价贵得离谱,百姓争相种茶,良田改茶田,必定要出乱子。   若茶价崩得离谱,既伤茶农,也伤朝廷的税收。   贵了贱了,都是无端一场乱子。   朝廷有朝廷的大账,小县城有小县城的小账。   茶引子虽然是朝廷批示后郡里印,但产区毕竟是产区,也得分一部分到县衙,让他们也留点儿甜头。   因为茶引子有限,一般都是溢价卖的。   能从郡里买到茶引的都是大商户,财力、实力稍微差点儿的,则几乎家家背后有背景。   那些实力不够,又没背景还走不起大门路的小茶商,就得到县城内想办法。   而倒卖茶引子赚的溢价、差价,就是默认给下面的一点儿好处。   当然茶引子到了县里,也不是全都攥在县衙。   大虞茶税很重,且不止向茶商收税,也向茶农收。   有茶园的大户也是县里的门面和主要的财政来源,有了茶引子,也得分给他们一些。   要不然,人家辛辛苦苦出钱出人出力种出来了,好家伙,自己不能做主卖,卖多少卖给谁自己说了一点儿不算,还没有定价权,那忙来忙去图啥?   给别人赚钱?   谁都要有意见。   不过一等、二等的都扣在郡里,这些也是要供给京中、郡里的达官贵族的,三等、四等的茶引子才在市场流通,且主要也是在郡里卖给大商户,到五、六等的,才轮到县里。   那些没门路的小商户能弄到六等就挺拿得出手了,普通百姓喝的,一般就是六到九等。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往上报的时候,茶农、县衙、郡衙,层层都会保守着报。   报少了好办,最多不过茶产量高了茶农留着自己喝,再不济烂在地里也没什么大不了。   报多了,最后没那么多茶,到时候上哪儿补窟窿去?   尤其是前三等的茶,那都是真金白银的东西,想补都补不起。   于是,几乎所有茶园其实都会比实际报上去的多收一点儿茶。   这就导致,几乎所有等级的茶,也会有那么一点儿盈余。   只要有足够的门路,哪怕拿到的是九等的茶引子,只要有斤两,实际买的时候买家、卖家私下悄悄暗地操作,可以以九等的茶引子买到五等、六等的好茶。   好多茶园子就靠这个盈利。   不过不是熟人介绍的,一般他们不会冒这个险。   一斤两斤的尚好,多了一旦被查到,涉及百两之上的金额,遇到朝廷严抓严打,是要流放的。   为了保险,还有另外一种倒卖的方法。   茶园多余的茶不卖,“送”给茶农、亲戚、朋友回家喝。   不涉及买卖,不用交茶税,茶商再到这些茶农、亲戚和朋友家里串门走亲戚,问路喝水,巧遇闲谈,然后“纪念品”换“纪念品”,“土特产”换“土特产”,共同见证好客与友谊的桥梁。   怎么偷偷换茶还有别的方式,再多的姜竹就不知道了。   不过想买这种茶,想赚这种钱,有个前提就是,不管几等,总之得先弄到点儿茶引子。   池家也好,韶家也好,他们在宝峰县名头太响,每年有多少茶引子经常往来的茶商可能比他们自己都清楚,早就算计完了,池远舟有,大概也给不了刘三几张。   他们买完布,又采买了些小玩意儿和不太贵的小首饰,就去姜竹舅舅家找人了。   二表哥韶宗升还在开荒,三表哥韶宗固领他们去买盐。   韶家人多产业大,每次采买量也大。   尤其是现在还招揽了那么多难民开荒修梯田,买盐的时候一亮韶府的名号,果然问都没人问,直接卖了他们两百斤。   一半粗盐,一半细盐。   粗盐肯定是给难民吃的呗。   对姜竹进山收药和收山货的新买卖韶宗固倒是没说什么,就是有点儿心疼姜竹年纪小,天天钻山辛苦又危险。   但想到姜竹要修梯田,短时间又没什么能赚钱的营生,也是叹气。   “以后你要不方便买什么就到家里喊我,进山收到了稀罕的皮子先别急着卖,你先拿给我看看,府里老爷少爷夫人小姐入冬也要置办新衣裳,我帮你拿府里先问问,他们瞧上了,不在乎钱。”   姜竹:“嗯。”   韶宗固:“要是弄到鹿了,你也收过来,府里老爷、少爷爱吃,我替你跟管事要价。”   姜竹再点头:“嗯。”   然后他问起茶引子的事。   韶宗固一听就知道刘三是什么盘算。   管茶园的管事他也熟,采茶时候人手不够还上庄子上借人,两边牲口也经常共用,偷偷倒换点儿茶是常规操作,不是大买卖老爷都不管,跟管家说一声就行了,赚了钱他们也能分点儿好处。   这事儿不大。   他跟姜竹说了个地址和名字,是他们茶园管事的远房亲戚,叫刘三到时候去找人就行。   “不过茶引子府里也没办法,这会儿早就没了,他要不介意多花点儿钱,其实你也知道门路。”   “我?”姜竹疑惑。   韶宗固笑,小声道:“就是你从前帮忙打兔子那俩官差,你找王九,他叔叔能弄到。”   王九?   那个高个子官差?   姜竹问清了,也没耽搁,他们又返回去找刘三。   王九这会儿还在山上看开荒呢,他得自己找过去。   不过,过去找也有好处,免得在县里被人瞧见。   刘三谢过他们,心里头就有点儿埋怨池远舟了。   姜竹表哥都知道的事,告诉他一声不就完了,害他这一通打听。   然而他实在是冤枉池远舟了。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王九都和池少爷说不上话,池远舟要是想弄茶引子,会往好的找,而王九家门路,就能弄到九等且斤两比较小额的茶引子。   九等的茶引子,去换茶,最高也就能换来六等茶,自己家就有茶园的池少爷压根儿就看不上。   对别人而言,三等是好茶。   但他们家茶山多,自家喝的可是头等、二等的,要不是宝峰县茶送不进宫里,他喝的保不齐都得叫贡茶。   刘三也没耽搁,打包了些好吃好喝的,揣上好处,找王九去了。   王九听说是姜竹朋友,把吃的喝的留下了,没要他银子,“卖不卖你得看我二叔,我就是领你过去。”   刘三当然一口答应。   傍晚王九提前走了会儿,领刘三回家,一通忙活,刘三得偿所愿,弄到了好几张九等茶的茶引子。   这会儿他手上还有茶引子,还是因为快到秋季茶市了。   春茶的早没了。   刘三出了门一阵肉疼。   茶引子其实本身很便宜,可以说就收个印刷的工本儿费,但私下买,这一张就要一两银子。   一张还就能买五斤茶。   真买了九等的粗茶,他得亏死。   不行,他还是得找姜竹一起去走门路。   叫上姜竹才能叫出来他表哥,他表哥一起才好叫韶家管茶园的人卖几分面子。   第二天一早,刘三就带着布料找姜家村来了。   和置了一夜气,刚把弟弟压到竹林赵先生那儿上课的江宏明对脸遇见了。   江宏明一愣,“刘老板?”   “江兄弟!”刘三正想问路呢,他下了车先搬了一匹布给江宏明,“正好,你给我指指路,小姜兄弟和沈兄弟家怎么走?我记得常和他一起摆摊的堂哥住村里?” 第81章 喜欢谁(二更)   江宏明指路, 刘三先去了姜大山家,又去了姜四山家。   家里孩子都去念书了, 青壮不是在田里,就是在开荒,姜大山家就家蕙在,刘三一听家里没大人没男人,也没好意思进去,抽了两匹布给她, 说是姜竹让给的。   然后又去隔壁姜四山家。   听到动静正牵着孙女在门口探头看的刘秀霞惊呆了,“还有我家?”   “有。”刘三笑呵呵地也给了她两匹布。   邻居也惊呆了。   好家伙,谁走亲戚送礼给整匹的布啊!   还是印花的花布呢!   等刘三他们走了,邻居都跑他们家来瞧稀罕。   “哎哟, 这布可不便宜吧!”   “多好的料子啊!”   这得好几两银子一匹吧?   “我成婚时候都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   刘三的大方也震惊了江宏明。   车上的布他们昨天也见了,最便宜的要二三两, 印花那几批要五六两。   说送就送了?   震撼。   刘三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来宝峰县这么久了, 当然知道宝峰县最有名的四家, 但他没想到姜竹舅舅是韶家人啊!   要不然早找姜竹帮他拉关系了。   现在, 关系即将有了, 茶园他有关系, 又有买茶引子的门路了, 往后他还愁买茶吗?   这又不是一年两年的生意, 韶家茶园一直种茶, 他就能一直买呀!这是个长久买卖。   何况还有沈青越和池远舟的印书的生意。   今天他送礼大方, 以后才好说话。   亏不了, 日子长了都能赚回来。   现在他觉得宝峰县这名字起得好,确实有宝,能赚钱!   到了山上, 沈青越正给姜竹听写药材的名字呢。   上回没准备,下次去姜竹要带上笔墨纸砚,弄个账本儿,就不用找木板儿瞎记了。   江宏明又受了次震撼。   要不然,他也学一学吧?   正好他们今天还得去买粮食和其他东西,本来想在镇上买,刘三来一趟,他们又得往县里去了。   路上刘三打听姜竹舅舅家有什么人,他好也送点儿用得上的布过去。   姜竹这才知道他还给大伯、四伯家也送了布。   这回不止江宏明,连他都被刘三这做生意的方式给震到了。   到了县里,韶宗固昨天已经跟茶园的管事提了一嘴,也不用去那远亲家了,直接把茶园管事叫出来,他们一起吃了顿午饭。   姜竹、江宏明全程安静陪吃,亲眼见证了下能跑到外地做生意的买卖人是如何拉关系套近乎热场子说话的。   一对比,他们……   他们好憨直啊……   明明吃到了更好吃的东西,江宏明都忘了想给弟弟和他娘打包点儿。   他爹还在时候,他没养家的压力,家里最大的生意就是卖个野味、卖卖皮子,那时候他像个傻小子,别人跟他们讲价,他不高兴了都要喊句不卖了。   开始养家,他才知道生活要吞声咽气,要好好说话,可和刘三一比,他是忍住气了,但是其实还是不会说话。   刘三和沈先生不一样,沈先生出门说话带着种有恃无恐,有时候真的是做不做成买卖他无所谓,砍价、卖东西、买东西,像是凭兴趣玩儿一样。   刘三这样才是讨生活。   本着要做成在说。   诚恳的、吹嘘的、真的、假的。   从前他挺讨厌这样的,现在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当然他做不到刘三这样,这太难为他了。   如果要有个假设,他默默想,他想将来能像昨天见到的马五一样。   更从容,更有底气,能自己说了算。   他悄悄看了一眼同样有点儿“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的姜竹,心想姜竹大概也差不多。   不过他们不一样。   现在他有点儿羡慕姜竹了。   真好啊。   有沈先生教。   有表哥管。   从前,他发现姜竹箭法比他准,他没羡慕过。   从前,姜竹家有座山,最艰难时候也不担心挨饿,他也没羡慕过。   现在他羡慕了。   不一样了。   他们都不一样了。   刘三敬酒的时候,他也跟了一杯,一口喝光了。   有点儿辣,有点儿涩,一口喝急了还有点儿呛,他抿嘴憋住了呛意,吞下去了。   回去前,他们又去了趟铁匠铺。   昨天沈青越特意要到这儿定个锅。   还要越薄越轻越好。   铁匠把一个铜锅给他们改了,约好的是明天来拿,不过来都来了,他们过来问问,果然,已经做好了。   就差盖子上的一个木提手。   见他们来了,铁匠师傅叫小徒弟给他们装一下,一口崭新的平底铜煮锅做好了。   姜竹拎了拎,真轻啊。   “你进山带上,休息时候煮点儿东西吃。”万一吃不饱,晚上睡觉前还能开个小灶,也能烧点儿水喝。   可惜没有泡面那么方便的东西。   他们采购完回了村,还不知道刘三送了次布,送的姜竹在他四伯家地位都跟着拔高了。   傍晚,忙了一天的人正是休息的时间,村里女人们都跑来看布,有人连饭都不做了,领着好奇的女儿、孙女过来瞧,搞得吃不上饭的男人也跟来看稀罕。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出主意,姜竹四嫂和四伯母连布怎么用都快商量好了。   可能是瞧见家蕙是个年轻小姑娘,刘三给她的两匹布里面有一匹是粉红色的,颜色很漂亮,姜竹他们回来时候,四嫂梁玉兰正和大嫂商量换点儿布,也给她家小姑娘家安做个粉色的衣裳穿。   没问清姜竹是怎么回事,吕香梅也不答应她,还让她别着急,等弄清楚了,能留下,再做衣裳不迟。   姜竹一回来,梁玉兰就问了:“竹子啊,你那什么朋友给我们每家送了两匹布,能要吗?”   姜竹还没吭声,沈青越先道:“收着吧,没事儿。”   凭姜竹这么给他牵线,刘三送点儿布怎么了。   沈青越这么说了,姜竹也点点头。   大不了以后卖山货和皮子给他,给刘三算便宜点儿。   他们这么说了,江宏明也不提他的布了。   正好宏亮也很久没做新衣服了。   想到刘三给他的那匹蓝色的布,他再看看姜竹四嫂、大嫂手里的花布,挠挠头,也想给他娘换点儿花布做衣服穿。   梁玉兰嚷着换,喊家安去把剪刀拿过来。   马上要有新衣服了,还是粉色的,小家安开心地完全没注意到她哥不赞同的眼神,跑得额前的头发都飞起来了。   她要有新衣服穿啦!!   “先紧着家蕙做一身儿,再给石生、家安一人做一件儿。”村里衣服款式简单也省布,一匹布够三个小姐妹一人做件漂亮外件儿。   碎布头还能拼拼花,做鞋、做头花。   等布一展开,看见里面还有稍深一点儿的粉色花纹儿,小姑娘们更羡慕了。   她们新年才能有身新衣服穿,往往还是大的用新布做,小的用哥哥姐姐的旧衣服改。   要是老大是女儿,下面也有姊妹,兴许还能弄到块儿红的、紫的、姜黄的,要是家里主要是男孩儿,条件再差点儿,那就只有黑的、蓝的、灰的。   想要浅蓝都不行。   毕竟女娃娃穿哥哥剩的这些颜色的衣服没人笑,要是男娃娃穿姐姐剩下的红衣服、紫衣服,会被笑话是小丫头、小娘们的。   粉色,还印花。   大姑娘、小姑娘羡慕得都噘嘴了。   一个小姑娘眼巴巴地看了会儿,一仰头:“娘,我也想要粉衣裳。”   她娘马上甩锅:“行,等你爹赚钱了给你买。”   小姑娘问:“爹,你什么时候赚钱呀?”   附近的人一阵哄笑。   她爹也是个疼孩子的,自己也笑,“过年给你买,做个小袄穿。”   小姑娘懵懵地想着过年还有多久,“好久。”   众人又是一阵笑。   两家人倒腾换布,姜树撇撇嘴,心说这刘三怎么回事,给他们两家四匹布,都是女人用的啊!   姜树:“竹子,刘老板没给你俩布啊?”   姜竹:“给了。”   姜树:“也是花布?”   姜竹:“有花的。”   虽然他也没想明白刘三明知道他们就俩男人在山上住,干嘛要给他们花布。   等沈青越说明天把山上的花布拿下来给大嫂和四伯母做衣服,上山前他们得到了四伯母给亲手做的半笼屉豆沙包,江宏明还帮他们把买来家用的东西送上山,就为替他娘和他们换点儿花布,他好像懂了。   那匹蓝底碎花的,他四伯母和嫂子们都想穿又觉得花,不好意思穿,沈青越建议她们做成袖口、领口和边条,这下,邻居们都来找他们换布边了。   反正花布他们用不上,姜竹干脆把布都拿到大嫂家,让她看着给大伙儿换,换得姜竹走路上,主动和他打招呼的大嫂、大娘都多了。   喊他八叔、八爷的小姑娘也多了。   搞得姜竹好尴尬,恨不得走小路回家。   偏偏他和江宏明要找进山的人还没定好,得去别人家问,老得在村里走,想躲都不怎么能躲得开。   “这么大小伙子还害羞呢?”   “竹子今年多大了来着?”   “十九了。”   “该看人家了。”   “可不是。”   姜竹脸皮薄,还有人问起沈青越:“沈先生,竹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你知道吗?”   沈青越愣了愣,笑道,“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他不跟你说啊?”   沈青越:“他才十七。”   村里人纠正:“虚岁都十九了!转年就二十了!”   沈青越叹气。   “你问问他。”   沈青越笑:“……行。”   村里人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沈青越:“我不喜欢。”   “嗯?”   沈青越:“我有随时会死的病,我喜欢什么姑娘啊,让人家守寡吗?”   众人愣了愣:“也不是这么说,得病就不说媳妇了?”   沈青越笑:“嗯,不说了。”   别人叹气:“看上去也没什么事儿啊。”   “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得了这病。”   “多好的小伙子,可惜了。”   “是呀,模样好,也有本事。”   村里多少人家想要让他当女婿呢,可惜了。   沈青越回了山上,这几天都不打算上村里闲逛了。   晚上吃过饭,沈青越没好气地问又在村里溜达了一天的姜竹:“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满脑子都是药名、药价的姜竹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他,“嗯”了一声。   “……”沈青越:“喜欢谁?”   见过几个姑娘呀就有心上人了?   姜竹:“石生。”   沈青越:“………………”   “谁?”他不可思议:“你说你喜欢谁?石生?”   姜竹点头。   “…………”沈青越沉默了一会儿,好奇道:“那你喜欢的小子是家业?”   姜竹再点头。   沈青越深吸一口气,笑半天。   傻小子。   姜竹满眼茫然:“怎么了?”   沈青越:“背你的药吧,一会儿听写。” 第82章 山匪   准备齐了山民们点名要的东西, 且每样都多准备了些,再把酒从坛子里换装进葫芦里装好, 他们就准备出发了。   深山没路,车是用不了的,只能靠牲口托。   为了这趟出行,他们把村里能借的牲口都借上了。   姜树和姜家俊也想跟去,答应陪他们一起的江家族长选了姜家俊,没让姜树跟着。   这俩小子他也熟。   小时候都和他们江家的孩子打过架, 姜家俊长得壮,力气大,遇事也敢出头,到现在都是村子间打群架的主力之一。   姜树不行, 太滑头,打架还老输。   主要是力气、块头也不行, 万一真打起来了, 还得操心他被打。   加上姜竹, 这次他们总共去八个人, 因为带的东西多, 人不骑牲口, 得走着, 去的主要是江家人, 他们这边就姜竹、姜家俊叔侄俩。   姜胜、姜齐本来也想去, 不过开荒他们也得帮忙操心, 只靠大堂哥姜正一个人有时候忙不过来。   再加上种得早的稻子也该收了, 田里也忙。   跑一趟三四天,大事耽误不了,但小事也不少耽搁。   另外, 姜竹不像江宏明,本来在村里就没什么朋友,没必要非要带和江宏明一样多的人,搞对台似的,既然都搭伙做生意了,江宏明叫来的人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江宏明那几个朋友见他就叫了姜家俊一起,有点儿意外,倒是对姜竹又欣赏了一点儿。   虽然他们来主要也是冲着江宏明,但好几天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走,没人喜欢不被信任。   姜竹对他们队伍没什么不放心,他只对沈青越不放心。   这次他又提了让家业上山陪住,沈青越也没拒绝,“行了,走吧,我保证听家业的,按时吃药,按时睡觉,打扫卫生,锻炼做操。”   姜家业嘎嘎乐,纠正他:“打扫卫生的是我!”   沈青越:“我都会洗衣服了。”   姜家业:“那个也算?”   沈青越:“改天带你去镇上吃好吃的。”   姜家业嘿嘿地开心。   这回吕香梅也做了肉酱,不过不是给沈青越带,沈先生可以天天找姜望南、姜大望点外卖,肉酱是给姜竹和姜家俊带的。   他们路上配饼子吃,或者煮汤时候放一点儿当个汤底都行。   沈青越还让姜竹带了一小袋炒过米,万一他们煮东西时间不够,这种米好熟。   他把他的军刀也给了姜竹,让他贴身带着,比篾刀小,也轻便,还能用来切肉丁。   沈青越嘱咐:“万一真遇到麻烦了,能不起冲突就尽量别冲突。”   他瞧着江家人都是热血老中青,像是不受委屈容易上头的那一挂,忍不住多叮嘱叮嘱姜竹。   “能钱和东西解决的,就不要动手。互通有无是双利双赢的,又不是去坑他们,长远对他们有利,万一闹矛盾了讲清楚道理,和气生财。”   文明时代来的沈青越坚信人命最大,别的都是身外之物,而且这年代本来医疗条件就差,他们又是去别人的地盘儿,还满大山地钻,万一真和人打起来受伤了都不好办。   姜竹答应得好好的:“嗯。”   然而还是答应得太早了,他们这趟还真打了一架。   不过不是和山里那几个村的村民,也不是和借宿的猎人,而是和在山里流窜的山匪。   他们都换好了东西返程了,被那群山匪给埋伏了。   不过都是山里混的,谁也不是吃素的,提防野兽是本能,那边放冷箭,才一出手他们就发现了,当场就回击。   山里树多林密,已经离村子不远了,这块儿江家人常来,也有地形优势,互相找着掩体打得你来我往,等两边弓箭都差不多用完了,开始肉搏。   姜竹他们人少,但是年轻力壮,就江家族长一个老头,也是老猎人出身,常在山里跑,人人都带刀。   反而对方像是从外地流窜过来的,有人身上还带伤。   姜竹把篾刀给了姜家俊叫他看着牲口,自己用军刀肉搏,两边打得势均力敌,还是因为卖药得了甜头,又来附近采药的俩半大孩子瞧见他们,跑回最近的山村喊人,山村里的青壮跑过来帮忙一起把山匪都给绑了。   清点损失,江宏明和江家一个年轻人受了轻伤,他们一头驴被箭射中,伤得不轻,看起来是够呛能活了。   进村包扎了下,他们也没多耽搁,先将那群山匪留在这边村子里,把人和东西送回去,再带人来捆这群山匪去县衙。   他们村刚和姜竹他们换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女人们那些鲜亮的布和足量的粮食,说白米就是白米,舂得足,不糊弄人,带的酒也好,不掺水,还因为从姜家村过来第一个路过的就是他们村,挑盐他们都先选了细盐,全村人对姜竹他们印象都好,村长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而且他们也想自己审一审,这是打哪来的山匪,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姜竹他们进村先叫人把受伤的人送去镇上医馆,再找村里懂点儿土医术的老头看看那头驴还能不能救。   然后姜竹和江家族长去找里正,里正弄清了怎么回事,让他儿子骑上骡子去县衙报案,自己和还一肚子气的江家族长一商量,召集了全村青壮带上家伙进山。   在他们地盘儿还打劫到他们头上了?   这事儿不能忍。   官府是官府,他们得先过去出气。   陪江宏明跑了一趟的几个兄弟也很生气。   一头驴子七八两,他们一趟才挣多少钱,赔完人家驴子不是白忙了?   修梯田的家都不用回,拿上镐头就能跟着上,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就上了。   要不是被强行拉住了,江宏明和另外那个受伤的年轻人都想返回去一起上。   等沈青越听说的时候,山下官兵都来完了。   沈青越听得震撼又后怕:“他们俩伤不重吧?”   姜竹摇摇头:“不重,包扎好了。”   沈青越:“明天买点儿慰问品再过去看看,天热,万一感染就麻烦了,让他们家人也留神些,这几天别发烧了。”   姜竹点头:“嗯。”   沈青越默默想了想他有几粒消炎药。   他们雇人去其实是为了撑场面,哪想到还真能遇到拼命的事儿呢。   他忍不住问:“山里山匪多吗?”   要是尽山匪,这他妈狗屁生意谁爱做谁做。   姜竹摇摇头:“从前多,现在基本没了,听说邻县剿匪,他们是从那边流窜过来的。”   不过县尉亲自来了,肯定不算小事。   据跟来的官差说他们县尉气得把茶杯给砸了。   也不知道是气这群山匪胆敢往他地盘儿上跑,还是气邻县不地道,自己剿匪也不说一声,还把山匪撵他们这儿来了。   不过他们也没客气。   那群山匪还算有一点儿家底。   逃过来竟然还带着几头驴和两匹马。   马他们没敢要。   驴子是两个村赶在官兵来前就分了。   他们村死了一头驴,先选一头,剩下的一边分了一头。   其他的和那两匹马他们没敢要,等官差来里正就上交了。   不过那群山匪自己都记不住自己有多少银两,两村也没客气,先把山匪毒打了一顿,大钱没动,零钱一边儿抓了一部分。   那些钱里正叫他们八个人平分了,姜竹和江宏明都没要,他们俩的那两份儿交给村里了,等秋收完村里办秋社祭祀时候,买些肉煮了大伙儿一块吃。   核算下来,物质上他们没吃亏,还赚了。   不过精神上沈青越觉得吓得不轻,倒是他们八个当事人,都没怎么当回事。   没怎么参与肉搏的姜家俊还有点儿遗憾,打架和刀箭拼命不是一回事儿,他水平还有待提升。   沈青越简直感叹,真是民风剽悍啊。   因为闹山匪,姜家村秋收才开始的巡逻提前布置起来。   不过也因为闹山匪,两姓之间关系也火速变好。   沈青越和姜竹拎着东西登门儿去看伤员时,明显就感觉到了。   连双方的顽固派态度都缓和了。   沈青越看得稀奇。   他还当这两拨人要老死不相往来呢,这不是也能和谐相处吗?   还一起去和邻村巡逻的吹胡子瞪眼搞骂战,商量哪个村巡逻哪片地盘。   有了眼不好、脑子不好、打架不好、弓箭不好、哪儿都不好,心眼尤其不好的邻村人做对比,他们分别看对方都顺眼了。   沈青越啧啧称奇。   不过闹山匪归闹山匪,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该秋收秋收,该赶集赶集。   本县大户们对山匪和邻县破口大骂,但还是积极捐钱叫官府赶紧派人剿匪。   邻县选着时间也不是没有好处,剿完匪,大家都不用担心山匪下山抢秋收的粮食了。   这回姜竹他们运出来东西不少,除了药材也有不少山货皮料,暂时倒也不急着再进山。   山货沈青越挑了些菌子和果干吃,然后让姜竹先去给马五交药材,再告诉马五一声山里的事,皮料和山货得先给他表哥挑,倒是不急,他让姜竹抽空先把这些收拾收拾,都弄干净点儿再拉过去。   韶宗固是要给他们府上小姐、少爷们看的,要是不干净,人家肯定不想要。   沈青越不能接触灰尘皮毛,姜竹干脆把皮料交给他大伯和村里几个老头先处理,处理完他再看看,万一哪个不行再自己来。   山货确实也得分类。   各村各户和从猎人手上收来的,都比较杂乱。   他按从前沈青越分布那样,每一类也分好中差三等。   过来帮忙的姜家俊瞠目结舌:“分这么细啊?”   姜树倒是恍然大悟:“你个傻子!分开卖好卖上价啊!”   姜竹愣了愣,啊?还能这样?他就是觉得太乱了,那些太小太次的不好意思混进去卖而已。   毕竟收的时候,他们也不好在人家村里倒出来一个一个捡,只能看个大概。   姜竹先把药送到码头,马五很欣慰这节骨眼姜竹没耽搁也没坐等药草涨价,马上就把药给送来了。   山匪的事儿他也听说了,但是不知道竟然是姜竹他们遇见的,问清了情况,也替他们后怕。   进山收药采药人主要的危险是怕遇到毒蛇、猛兽,因为采药走的多是人少的地方,还真不怎么遇见山匪。   他都不知道该说姜竹他们运气是好还是不好了。   说不好吧,他们人多,且都平安回家了。   说好吧,他在宝峰县干了两三年了,头一回有替他跑腿的收药人遇到山匪。   听说江宏明和一个一起进山的小哥受伤了,他又给了姜竹三个压惊的红包,包括姜竹,他们三个都有。   还给姜竹拿了点儿他们家药铺招牌的金疮药。   客栈其他几个船商还很稀罕地和他打听遇到劫匪的详细情况。   等三天后姜竹去给他表哥送东西,又被叫进府里给韶家的少爷们讲遇到山匪是怎么回事,他已经熟练多了。   不用他们问,就能把他们好奇的都讲全了。 第83章 入秋(二更)   在课堂昏昏欲睡的少爷们听真实故事那是相当投入的, 一个个聚精会神,书童和姜竹俩小表侄也听得津津有味。   听说他带来的山货就是从山匪手里抢回来的, 他们全兴致勃勃跑去看了。   姜竹也没来得及解释,不是抢回来的,是山匪压根儿就没抢走。   府里的小姐们正在挑皮草。   主要是狐狸皮、貂皮,还有些兔子皮、鹿皮。   另外山货也不错。   姜竹拿来的都是最好等次的,被叫来挑山货的厨房管事挺满意,叫他以后有这样的可以往府里送。   韶府给价确实要比草市高不少, 尤其是那些小姐、少爷看上的东西,除了给姜竹的,还有赏给韶宗固和管事的银子。   姜竹一下就赚了不少。   挑剩下的东西也不多了,姜竹干脆让俩舅妈也挑挑, 冬天好给家里小孩儿大人都做点儿衣服。   韶宗固:“你不亏吧?”   姜竹:“不亏,兔子皮在山里不值钱。”   不过也多亏他们处理了, 不然按收来时的模样, 那些小姐肯定不想要。   等其他山货一起拿给刘三时候, 他一看就乐了:“哎哟, 这皮子收拾过吧?”   姜竹:“嗯。”   刘三大概检查过, 确定没坏的没烂的, 就全收了。   山货他也只要好的和中档的, 既然最差的被挑出来了, 大老远地运回去, 他也没必要弄这些不好的占位置, 建议姜竹到草市便宜卖了算了。   姜竹也是这么打算的。   只卖那两档他就赚到钱了, 剩下的便宜卖卖,卖不完就留着冬天自己吃。   夏天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田里的瓜果再过一阵儿也要过季了, 村里各家都开始储备过冬的菜。   他们家菜园子高,菜比山下熟得慢,现在也在腌菜、晒菜了。   沈青越都学会怎么晒豆角了。   他去山里时候,沈青越带着家业晒了好多豆角。   他爱吃,嫌价低,都没怎么卖给姜望南,捡着正嫩时候摘了,吃一点儿,存一点儿,还让六嫂帮他腌了一些。   至于瓜就更多了。   冬瓜、南瓜,都是耐放的,熟透了检查一下没破皮,就能搬到仓库里存放着,只要保存好,放到冬天也不会坏。   他家南瓜种子是他外公从庄子上给他拿的,结的南瓜不太大却又硬又甜,从前过冬没弄到蜂蜜,姜竹冬天的甜味儿就靠柿子和南瓜。   山上的野梨也熟了。   他到江宏明家分完钱,商量了下剩下的那点儿山货直接分了算了,就准备回家取竹筐去摘梨。   江宏明也打算去摘点儿。   不用上姜竹家山,他知道荒山里哪有野梨树,有一棵老树结的梨子还很甜。   从前他们家梨子都是要卖的,只有卖剩下的才自己吃,今年他不打算卖了,包括那些剩货,都打算留着过冬吃。   石斛本就赚钱,姜竹把皮子也卖出了好价,现在这些钱,交了税他还能剩下好几两,姜竹本钱比他足,山货、皮料赚得更多,算完账,简直跟做梦一样。   江宏明打算给他娘和他弟弟都做身新衣裳,再做两床新被褥。   “等入秋咱们再进两趟山?”秋天才是山里丰收的季节。   “嗯。”姜竹想了想,问:“你们去摘梨吗?”   “嗯?”   “多的卖给我吧,大夫说多吃梨对沈先生那个病好。”   “行!”江宏明笑,“我给你多摘两筐。”   “好。”他们山里的野梨皮厚好存,还甜,现在削了皮好吃,冬天炖了也好吃,就是他不怎么爱吃炖梨。   要是多了,还能晒成梨干儿。   梨子沉,姜竹叫上了姜家俊,叔侄俩跑了两趟,才把树上的梨摘完。   沈青越好奇地蹲在旁边儿看他削梨:“全摘了?”   “给鸟剩了点儿。”姜竹将被鸟啄的部分削掉扔到盆儿里,一会儿背远点儿扔掉,山里的小动物闻见甜味儿还能啃两口。   “今年的梨甜。”   “为什么?”   姜竹有点儿郁闷道:“被咬坏得多。”   咬坏就不能放了。   只能做成梨干儿、泡梨子酒或者熬成梨膏。   不过他不会熬梨膏,也不会弄成酒。   他们俩坐在溪边把削好的梨洗干净,一人吃了好几个,吃不完的煮了切片晒梨干。   没破皮的梨则一半自己吃,一半运到县城姜竹舅舅家,用梨换两坛子酒回来。   韶宗固要多给,姜竹没要。   今年给的是大坛子,他平时不怎么喝酒,沈青越不怎么能喝酒,就这两坛够他们俩喝一冬天了。   早上起床、晚上睡前开始觉得有点儿凉的时候,沈青越意识到秋天好像要来了。   他仿佛过了个假夏天。   一夏天都是盖着被子睡的。   就中午那一阵儿又热又晒,往屋里一躲,山风一吹,又是空调都比不了的自然凉爽,喝杯热茶出一点儿薄汗,再吹一点儿山风,是整个夏天最爽的感觉。   然后就结束了。   他懵逼得都有点儿恍惚。   山上的夏天,不是他熟悉的夏天。   但一入秋,村里村外,镇上、县城,男女老少都忙起来,忙秋收,忙秋茶,但凡有空的,还要进山捡蘑菇、摘野果,上午上完课的小孩们都又背筐的背筐,提篮子的提篮子,开始上山找山货了。   家业他们弄过来一小筐还没剥皮的核桃,沈青越以为是青梨呢,被一群小孩儿疯狂嘲笑。   这几天姜竹也忙。   他二伯捎信儿回来叫他送点儿竹筐过去,还有竹壳。   不知怎么就流行上用竹壳包茶了,有茶商问他们园子要那种包好的。   因为要得急,二十张一文钱收,他赶紧托人送信儿回来。   他们村年纪大的、年纪小的,干不了重活儿的,都跑进竹林里开始扒竹壳。   又是快要交税的时节了,姜竹今年赚了不少钱,还欠着大伙儿开荒的工钱,干脆说竹壳就不用交那四分之三了。   好不容易遇到了谁都能赚点儿钱的活儿,也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这种事儿,大家都开心点儿算了。   反正他也没空收没空数,还得带着姜松一起编篓子。   采茶的篓子要轻,篾条得到位,破不成八层就沉了,破篾是姜竹来的,但编姜松已经能轻松上手,且编得有模有样。   全村的大闲人就沈青越一个。   《长腿鸟》他快画到结局了,现在在画要交给池远舟和张叔阳的线稿。   他们俩都找了石刻师傅试刻,还相互参观学习了一下。   不同的是池远舟主要从宝峰县本地找石刻师傅,张叔阳是从老家往这边儿请了一个老师傅过来坐镇。   还给沈青越捎回来不少海康县的书。   大多是给村里小孩们用的,也有几本儿画本子是给他看着玩的,另外还有两本图谱,全是手工画的,有点儿像《芥子园画谱》,应该是哪家的学画教材。   沈青越暂时还在研究,等学明白了,还可以给石生用。   不过暂时他还顾不上学画谱,海康来的师傅还挺专业的,从前也刻过石画,佛像、神像、花鸟,还有一些话本子的封面用的仕女图、书生图,老师傅都刻过,很有经验。   不过他从前用的画稿可没沈青越给得这么细,有些简单的,都是他自己画的。   看见沈青越的画,老师傅惊讶极了,还往山上来了两趟,带着几块泥板和沈青越讨教怎么刻更好,哪儿要删线条,哪可以加线条。   他问的很多问题其实沈青越也不知道。   他只熟悉打印机。   哪里用阴刻的效果好,哪里用阳刻的效果好,他大概能想象出来,但能不能实现线条的虚实变化,能做到什么程度,还得和老师傅先用泥板试试才知道。   甚至有时候只用泥板做示范都不行,得上石刻刻好了试试效果。   石刻师父往他们山上跑了三天,回去实验了。   沈青越得等他成品看看成效。   他甚至有点儿担忧年前能印出来吗?   原本定的五话四十八页,现在已经暂时决定先印四话三十八页了,怎么定价都还没商量好。   不过沈青越很怀疑推进速度变慢,是因为最近池远舟和张叔阳都在忙着茶市的事儿,无暇管印书。   刘三也在忙茶市的事儿。   姜竹他们不知道时候,刘三没少请韶府的茶园管事喝酒,连他们家远亲都没忘,秋茶要上市,他已经看到了回头的好处,管事暗示他,今年秋茶比预计产量高,他们园子里有结余,如果能弄到茶引,可以给他弄到六等、七等的茶,若他能弄到八等的茶引子,可以弄到五等甚至四等的茶。   刘三在到处找门路。   姜竹去送竹篓时候,沈青越让他问问他二伯,需不需要找茶商过去。   刘三肯定会给足好处,就是不知道他二伯是不是已经把茶都许了人了。   最近几天,姜家村都能听到些茶市的八卦,可见那天会有多热闹。   最离谱的是,听说有人私自假造茶引子,还真有不明真相的外地商人上当了,发现自己的和别人的不一样,当即就去报官,可那卖假茶引子的已经跑了,他们也说不清那人姓名和长相,这案子还悬着。   还有商量到时候要不要去茶市摆摊的。   他们宝峰县的茶市位置就布置在县城外,沿着汇江河南岸摆,能一直摆到草市的位置。   集中卖茶的地方是不让摆别的摊子的,但人多了总要吃饭喝水休息,茶市外边可以摆摊子,每年也有趁热闹过去卖些吃的玩的和特产的。   这种时候,好卖的不只是茶叶,他们宝峰县的纸坊也会紧挨着茶摊子摆好大一片,那些没买足茶的,又不愿意空着船回去,说不定会换个种类进货。   还有些在这边儿弄不到心仪茶叶的茶商说不定会往邻县去,也有采买好了就想往码头发货的,村里有车的和青壮们会专门赶在那两天去茶市附近蹲活儿,运人也好,拉货也好,或者去做些搬运的活儿也好,这是除了过年时候最赚钱的一阵子。   最近他们村里活儿多,已经好一阵子没人去码头干活儿了,不过茶市这两天运气好能赚一两百文,大伙儿还是很心动的。   连姜树和他的狐朋狗友们都弄了车准备去凑凑热闹。   姜竹没什么要卖的,顶多那天过去瞧瞧热闹,把酱酱和车都借给他了。   不想姜树赚了两天钱跑回来还骡子时,竟然还拎了礼物。   姜竹忍不住仔细看了看他,确定没看错脸,“给我的?”   “给沈先生的!”姜树把礼物往沈青越跟前挪了挪,搓了搓手,嘿嘿笑,“沈先生,你能教我识字、写字吗?”   沈青越:“……”   他对姜竹道:“你摸摸他是不是发烧了,要是没发烧,叫你四伯别盯着别人篮子里那点儿蘑菇了,赶紧领他去清潭寺找大和尚驱驱邪吧。” 第84章 心思   姜树:“……”   沈先生一直都是这么和人聊天的吗?   姜竹是怎么忍这么久的?   有求于人, 姜树还是很积极:“没中邪!我好着呢!真的,我是诚信求学!”   沈青越:“你去找赵先生, 他教得比我更好。”   姜树:“找赵先生就来不及了,我得抓紧呢!”   “嗯?”   姜竹和沈青越都稀奇地看他,实在想不出来他有什么需要认字的急事:“什么来不及?”   “收税赋啊!”姜树巴拉巴拉一通说。   事情其实也简单,他们几个人去茶市拦活儿,今天他正好遇到了被调来帮忙的王九和李十三,这哥俩和他一起在韶家开荒的山头打了十多天兔子, 友谊还挺牢固,远远瞧见了他,叫他过去一起吃东西。   然后聊着聊着,那俩就抱怨往后这一个月都没清闲日子了。   姜树一问才知道, 原来这哥俩忙完茶市,也不能回去继续逮兔子, 得去挨着村子核对税金呢。   那俩顺嘴说到人手不够, 得征加人手, 又顺嘴问他“你识字吗?”   姜树想都没想就说, “识字啊!”   好在他脑子还算清楚, 顺嘴赶紧找补了一句:“不过不多。”   “那没事, 就是帮忙念念名, 核对下数, 顶多记两笔的事儿。”   严格来说, 其实县衙的差役、仆役, 甚至村子里的里正, 都是劳役的一种。   不过无论是在县衙当差,还是在村里当里正,又都有技术要求, 首先,就得识字,至少常见字要能读能写,起码能把公文给念利索了。   这就限制了大多人。   能干的少,不能干的多,慢慢的,里正一般都是各村说得上话的人来干,许多还是族长。   而县衙里,更是形成了垄断。   不光需要识字的部门,连后厨、洒扫的,慢慢也都成了关系户。   前朝这些吏员、役力都是没薪资的,大虞虽然薪资聊胜于无,但管饭。   好歹没算白干。   不过这都是明面上。   县令五年一调任,若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兴许还会再留任一两年。   但吏员、官差们不一样,他们自己成了势,世袭且垄断,新到任的县令有时候还得仰仗他们才能把县里的事儿办明白。   不用朝廷给他们发薪资,他们各有各的门路各有各的办法能吃饱捞足。   不过太不争气也不行。   至少需要点儿技术的活,纯混混就干不了。   比如征税。   弄错了回去少不得挨骂,还得家里给擦屁股解决,还不如临时雇些个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干呢。   姜树要干的就是这个。   替那些不识字的官差、小吏去挨着村子核对税、收税。   当然,他也不怎么识字,但是他敢吹。   等茶市的事结束,最多也就是五天后,他就得上任去了,可不火烧屁股,来不及找正统教书还爱讲大道理的赵先生了。   沈青越憋笑:“你跟人家说你识字?”   姜树:“啊!我也没骗人啊,我是识点儿。”   他们家学习气氛还是有的,家旺每天晚饭后会把白天学过的东西再带着两个弟弟复习一遍。   他们家安都听会几个字儿呢。   他也捡着觉得有用的学了学。   沈青越:“你会什么字?”   姜树:“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沈青越:“还有呢?”   姜树说顺口溜似的开始数:“宝峰县,山阳镇,姜家村,姜树、姜齐、姜胜,姜家旺,姜家才,姜家兴,姜家安。豆角、黄瓜、茄子、白菜、萝卜、豆腐,钱、银、文、两、斤……有的会写,有的不会写。”   姜竹:“就这些?”   姜树:“这些就差不多了!反正是上村里收,大家名都大差不差的,太难的字我就说不会念,主要就是数嘛,沈先生你教教我那些田啊亩啊什么的,我再找里正借咱们村从前的那些公文什么的,你教我念念,肯定都差不多,我知道意思了到时候念错俩字也没人发现。”   沈青越:“……”   不得不说,还真是个投机取巧的思路。   沈青越:“你干一天多少钱?”   姜树:“五十文。”   沈青越稀奇了:“五十文?你费这么大劲儿?”   现在姜树又重新做起了卖菜的生意,不过他是往镇上卖,姜望南是往码头卖,井水不犯河水。   入秋山货正多,也是囤粮囤菜的季节,他还从姜竹这儿批发了些三等山货,走量便宜卖,加上其他的,每天收入可能比五十文还多呢。   疯了?   过把瘾把好不容易又干起来的买卖重新丢了?   沈青越狐疑地看他:“你就为了这五十文?”   “怎么可能!”姜树嘿嘿乐,朝沈青越竖起大拇指,“要不说沈先生就是沈先生,聪明,我回来说他们没一个多问这一句!”   他神神秘秘道:“县衙明年招人,我干过这个,更容易进。”   沈青越恍然大悟,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你有门路?那两个官差?”   姜树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们能介绍,但是还得花点儿钱。”   沈青越大概知道他为什么急吼吼跑来山上了,原来不止需要教书先生,还需要个能掏得起银子的投资人,他笑问:“多少?”   姜树先伸出个巴掌,又收起四根手指,“五十两,最多……一百两。”   姜竹听得直皱眉:“你家有那么多钱吗?”   姜树:“当然没有!”   他们家又不是大伯家,省吃俭用能攒钱,要是十两八两的,他去抱着他两个哥哥两个姐夫的腿哭,没准还能借出来,五十两,他就只能找外援了。   他就是吊死在屋檐上,他两个嫂子两个姐姐也不会理他。   说完,他眼巴巴地看着姜竹:“你有吗?”   姜竹:“???”   他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我?”   姜树:“嘿嘿,你能借我最好,借不了那么多,二三十两也行。”   其他的他再问他哥哥姐夫、狐朋狗友借借,最后差的找大伯支援点儿,过年再找二伯支援点儿,应该就够了。   沈青越:“你别看他了,他自己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叫村里人知道他有钱不给大家发工钱拿去给你去投门路,来不来山上不知道,肯定得把你家大门劈了。”   姜树挠头,“我又不跟别人说。”   沈青越:“得了吧。”   姜竹有多少钱,在村里几乎都是公开透明的,突然少五十两、一百两,当大家瞎了吗?   再说,姜树还有个什么话都藏不住,特爱炫耀吹牛的爹。   沈青越:“这样吧,我先教你字,你先把收税的活儿干好,另外,姜竹山上那些开好的田要走什么手续,怎么办,还有他怎么卖我两亩地让我落户的事,我们就不操心了,你去办,办好了明年我借钱给你。办不好,那就免谈。”   姜树一口答应:“没问题!”   走关系的钱不好借,万一没弄成,这些好处费很难全都要回来的,肯定得亏。   亏得少他能卖菜赚回来,亏得多……   万一全亏了,一百两啊,把他爹卖了他家也凑不起来。   可让他就这么放弃了这机会,他又不愿意。   他是亲眼见过那俩官差怎么在山上被当大爷似的供着的,吃喝玩拿,逍遥自在,他也想过那样的日子。   他要是能当个官差,走在村里别人都得高看他一头,至少没人像从前那样笑话他和他爹。   而且,村里出个能在县衙混的,也不是没好处的。   县里有啥政令他们能先知道嘛!   还是找不在乎钱的人借最好。   亏了也能宽限他几年慢慢还。   沈青越就是他认识的人里最好的选择。   就是他不知道沈先生到底有多少银子。   应该比竹子多吧?   姜树殷勤地给姜竹、沈青越来了一番即兴竞职演说,听得姜竹人都麻了。   沈青越倒是觉得他思路清晰,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的兄弟我罩着”,县里有什么可能和村里,和姜竹山上有关的,他保证都会先来告诉他们。   就姜树这油滑的性格,比姜竹多一圈儿的心眼,在外面能不能混得开不好说,但他八成是不怎么会吃亏的。   说不定是个好事呢。   沈青越也有点儿想让他混进去。   这个时代讲究亲缘关系,姜树和姜竹是堂兄弟,他们是天然的同盟,就是脾气三观再合不来,玩不到一起,彼此也不会起什么坏心思去坑害对方。   有自己人在县衙,至少像打听户品这样的事,就不用麻烦别人了。   若是他们村和外村起了冲突打架了,告到衙门他们至少也知道该怎么告状不吃亏。   姜树和沈青越一起去找里正借旧文书。   姜树自己去借,里正肯定不会借给他,叫上沈青越,那就简单多了。   他们还趁机把村里的户册翻了一下,沈青越翻到姜竹的户籍,问道:“我能落到姜竹的户籍上吗?”   里正、姜树都猛抬头,懵逼地看他。   能,是能的。   但是什么身份呢?   家仆?   养子?   嗯……   为了少交户税这么拼吗?   里正委婉劝他还是不要省这笔钱。   现在是省了,从长远看,将来他们俩都成家立业,难道要子孙后代都卖给姜竹家当仆人吗?   关系好也不能这么来。   沈青越哭笑不得。   又不好解释他是不会成家的。   更不会有什么子孙后代。   算了,还是做邻居吧。   租户! 第85章 江修文(二更)   姜树起早贪黑紧急恶补了五天, 白天山上,回家还骚扰家旺, 到了时间,去县衙报到了。   一起的吏员官差家都在县里,下衙就回家,他太远,来回不方便,借住到了王九家。   沈青越多少有点儿担心, 这半瓶醋晃荡的水平不会露馅吧?能不能行啊?就靠这群人去收税,大虞真行吗?   好在县衙还是靠谱的。   开始收税前把他们都召集到一起搞了个培训。   收税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也会提前教他们怎么应对。   真应对不了也没关系,所有新人都是有老人带着干的,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干什么就行。   识字问题人家也考虑到了。   正经读书人都去考功名了, 实在没戏的才会考虑当吏员,何况他们这种都不算吏员, 只是临时干几天的, 什么水平, 人家也要摸底。   考测头一天晚上姜树紧张得一宿没睡着。   第二天考完觉得完犊子了。   结果一出成绩, 他竟然还是个中游。   姜树瞬间又有自信了。   他没发挥好, 他真实水平比考试时候好, 他要是不行, 别人更不行, 他肯定行。   不过碍于他那字实在是太丑, 带他的税吏给他安排的活儿就是读册子核对, 找对人, 对上号,和从前一致的打个记号,不一样的再交给税吏去重新登记核算。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管户籍的小吏。   因为今年涉及难民落户的问题, 他们特别忙,比这群收税的还忙。唯一比他们强点儿的,就是不用操心那些钱的事,路上也不用担心遇到山匪被劫。   他们宝峰县虽然也民风剽悍,但相比最穷那两县,还是民风淳朴的,不是战乱年代,一直没出过什么劫持官吏抢银子抢粮草的事,不过今年到底闹了山匪,收税银时候,还是会派持刀的官差护送。   为此,县尉也在衙门破口大骂了好几回。   从前官差护送就是个形势,谁知道今年会不会真有想不开的找死。   他们平时顶多就是抓抓贼,宝峰县杀人越货的事很少,平时靠那一班主力就够维持县城里的治安了,这回好了,他都担心万一哪个平时操练偷懒的混蛋小子路上出了事。   县尉训话:“都警醒点儿,知道吗?”   “是!”   不过怕出事的也不只衙门,这时候各村的里正也都绷着一根儿弦。   核算户税、土地、人口,税吏会下到各村各户去一一核实,哪怕偷懒的,也得进村大概看看。   找碴的就更不用说了,会看得很仔细。   但核对好每家该交多少粮食多少布,兑换成钱是多少钱,他们就得自己拿着银子到镇上交。   管收钱的官吏只到镇,若他们来收那天谁家交不上,就得月底自己到县衙去交了。   为了安全,里正得提前通知各户该交税了,官差哪天到镇上,他们大概交多少钱,通知大家提前准备好,兑换好铜钱、银子,到时候大家一起去。   要是谁得拖到最后自己去交,路上遇到劫道的也不是没可能。   当然,所有里正都得保证自己村地盘没劫道的,要是真出了,还没抓到人,涉案金额若是大,那里正就算当到头了。   不过哪年也不乏走投无路劫道抢劫的。   他们也聪明,知道找村子间的交界,再蒙好脸,只要没被抓个现行,别抢太多,自己村的人知道是谁干的,一般也不会去报案。   秋收、交税都是大事。   一到这时候里正就上火,天天喝苦茶嘴里都长泡。   村民也差不多。   今年天公作美,秋收下了两场小雨,但都是很快就结束了,没有影响收割。   今年大家比往年也多攒了点儿钱,运气好挖到药草的手头更宽裕点儿。   不过还是有人家里钱不够交税。   有是因为种的粮食是晚稻,还没来得及卖粮。   有是因为家里有人病了,或赶上喜事白事花钱多了,剩得不够了。   也有确实家里太穷,人口还多,赋税压力太大的。   这些天不少人都上山找姜竹问问能不能预支他们的工钱。   也有问姜竹借钱的。   工钱姜竹都给了。   借钱的他没全答应,认识的就借了,不熟的,看上去确实日子太差的,也借了,看上去过得去的,他就拒绝了。   江家那边,没人来山上找姜竹借钱。   他们村首富江大爷从县里回来了,族里包括村里,谁过不下去的可以去他家借钱应应急。   今年他家独苗苗江修文考上了秀才,江大爷高兴,要回村祭祖设宴,上他们家借钱连借条都不用写。   四十出头的江大爷年纪不老,辈分儿高,乐颠颠地东跑跑,西跑跑,还找里正商量今年村里秋社祭祀的事儿,他家今年有喜事,要出大头,多买两头羊两头猪,再上刘家村定蒸饼花馍,叫全村都吃好点儿。   沈青越是在山上遇到了这位久闻大名,传说中的姜家村第一读书人。   不过他没认出来。   江修文穿的不是书生袍,而是和村里年轻人一样的农夫衣,大概人不耐热,露着胳膊和小腿,包括脸,都是健康的小麦色,体型也是那种很健康的高高大大。   他和姜竹同岁,比姜竹高小半头,样貌倒是挺端正的,眼睛也有神,一看就是那种坚定又精力满满的小伙子。   像个富裕农户家的孩子。   常在地里、山上大步跑的那种。   一开口,声音都比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要沉稳一些,“竹子,在家吗?”   姜竹闻声出来,看见是他,有点儿诧异,有点儿开心,快步出来:“修文,你考完了?听说你考中了秀才。”   “嗯!考中秀才了!”江修文带着自然的喜悦和他分享,“后天我爹要在村里摆酒,你有空来吗?来吧!咱们好久没见了。”   “好。”   江修文开心了,“听说你家山上开梯田?”   姜竹:“嗯。”   “有树吗?”他从腰上的口袋里掏出个小册子,“我同窗家里修房子,想要找木头,你家卖回头我叫他来运,没有就算了,我叫他去别处买。”   姜竹:“有,梯田那砍下来的都放我大伯家后面的,要是他想要大树,要到山上砍。”   江修文:“行,我问问他。”   然后他翻了翻册子,又问:“还有个要竹子的,要老竹子。”   姜竹:“有。”   “行!”江修文合上了小册子,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小包肉干给他,“给,小孩喜糖,给你肉干。”   姜竹“嗯”了一声接过来,没拒绝,拿了一块儿放嘴里,皱皱眉,吐槽道:“谁做的?好硬啊。”   江修文哈哈大笑:“我娘!”   趴在窗边的沈青越看得稀奇。   这个姜家村第一读书人,和他想象中一点儿也不一样。   读书不忘揽买卖,送礼还送嚼不动的肉干,这性格,难怪村里的小孩儿都喜欢他。   “咦,那是沈先生吗?”江修文发现了沈青越。   姜竹很骄傲地“嗯”一声。   江修文这才收了收姿势,像个读书人模样地作揖,“久闻先生大名,先前一直想拜访先生,又一直没能上山,先生住在村里这么久都能拜见,晚生惭愧。”   沈青越懒洋洋地还趴在窗边没动:“别别别,我又不是什么正经先生,早就把摊子推给赵先生了,别客气。”   有家旺那个小书呆在,他也没少听江修文。   江修文知道他开始干扫盲班就想上山见一见了。   不过他十天才沐休一天,除了教家旺,还替他爹处理家里、田里的事。   据说他娘生他的时候伤了身体,一直不太健康,这两年他在县城求学,他娘想他,江大爷干脆在县城置了宅子给他陪读。   江大爷也不是什么好体格,住到县城后,倒是江修文沐休时候骑马回来的次数比他爹更多。   他们家佃户有什么事也爱和他说。   甚至江家族里有什么事,他也很说得上话。   江修文说想见见他又没能上山,也真不是口头的客气,他回村一次行程很满,加上今年又要考秀才,温习很忙,听家旺说,他骑马走路上都要背会儿书,但他一直到两个月前还坚持每次沐休回来教家旺半天课。让沈青越觉得他够神人、够奇葩的。   这样的人难怪能写出那样的字来。   不过这种一听就是他爷爷喜欢,和他爸能聊得来的励志猛人,和他这纨绔八成是相处不来的。   见还不如不见,省得破坏想象。   看吧,也一见面,他们俩都和对方想的很不一样。   他没江修文想象中那么仙风道骨。   江修文也没他想象中那么书生意气。   不过最让沈青越惊讶的不是江修文的相貌和性格,而是姜竹对他的态度。   虽然现在他和村里人关系已经缓和了,也会和他们说话,但姜竹除了对亲戚,对其他人还是挺冷的。   很少见到他会主动和谁说话,更不会一上来就笑着和谁说话。   沈青越有点儿想问问,你朋友呀?   原来除了我你还有别的朋友呀。   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哦,对,是他观察力太差了,家里还贴着人家写的对联呢。   不是朋友,以姜竹的性格会随便收对联还贴上吗?   很正常嘛。   年龄差不多。   姜竹小时候又不是从来不下山,有同龄的玩伴多正常。   还是别问了。   自取其辱。   江修文倒是真的想和沈青越聊聊的。   他没急着走,坐下后,由衷又真诚地表达了对沈青越的大作《长腿鸟》的赞赏。   什么寓教于乐,鼓舞人心,以长腿鸟喻人,潸然泪下等等。   沈青越平静喝茶:“哦,怎么你们也看《长腿鸟》?”   江修文:“嗯!我的同窗们都很喜欢,起初书院的先生还担心我们玩物丧志,但看了内容后,还特意买给他的儿女看呢。”   沈青越想,那就好,如果读书人都喜欢,还能让老师接受,他就不愁将来印出来卖不掉了。   读书人人手一本,再普及像亲属,是多么可观的用户群体。   等这群人长大当父母了,说不定他们还能搞搞再版,再卖给他们的孩子、孙子。   姜竹就更不愁生活费了。   沈青越很欣慰。   欣慰完又有点儿窝火。   啊。   等他死了。   说不定姜竹还能用他的遗产招待朋友们上山玩。   沈青越又喝了一杯茶。   江修文还在向有些高冷的沈先生做分享,他们书院有一个像长腿鸟一样备受煎熬的同窗,父亲早亡,寄人篱下,又刻苦又努力,明明学识扎实,但总是考试时不能尽如人意。   那段时间他们看着他状态很差,人都枯槁起来了,劝慰也没办法,正巧有年龄小的蒙学班小朋友偷偷去草市买了长腿鸟回来跟朋友们炫耀。   他听见了,就去借来看,那小同窗家里亲戚送加自己买,有一整套,那晚他借到一堆扇子看,边看边哭,看完一个人掩面大哭,之后却像是开阔了心境似的,突然就振作起来了。   姜竹问:“他考过了吗?”   江修文:“嗯!考过了!也考过了秀才,先生说,以他的才学,将来必能中举,说不定还能考上进士。”   说完,他顿了顿,问道:“沈先生,长腿鸟其实是只大鸟吧?”   最近两卷内容,长腿鸟已经不再全貌出现了,更像是在展现他眼里的世界。   他的视线,已经从广阔的湖,望向更广阔的天空。   他们已经对他到底是什么鸟有了许多的猜测,那些偶尔露出来的脚掌、翅膀的一角、脱落的绒毛都在告诉他们长腿鸟的真相。   也正是这样,正是因为沈青越故意留下的蛛丝马迹,让他的同窗获得了极大的鼓励与释放。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本身鸿鹄,那些诋毁他的,侮辱他的,不过是禽舍中不知天高地宽的笼中家禽,虽然生活有诸多艰苦与磨难,但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像长腿鸟一样蜕掉绒毛,振翅在天空翱翔。   沈青越笑而不答:“再有一卷,最多两卷,你们就知道了。”   江修文努力忍住了想要提前看画的非理要求,又实在好奇:“沈先生是如何想到要画《长腿鸟》的?”   因为要赚钱。   “我只擅长画画。”   江修文摇摇头,“先生过谦了,世上擅画的人许许多多,但能画出这样故事的人却少。《长腿鸟》是先生的自喻吗?”   “那倒不是。”沈青越心想,我的自喻那得是论一个不想活的叛逆纨绔如何生活才对。   “那先生画的是……”江修文默默看了看姜竹。   没错。   灵感就是他。   不是你不得志的同窗们。   他养的小鸟快要振翅高飞了。   飞向更广阔,更遥远,也许没他的世界。 第86章 小时候   姜竹早就怀疑过沈青越画的长腿鸟是他。   他从来没问。   沈青越也从来没说。   现在知道了, 感觉还挺新奇的。   没有高兴与不高兴。   更没羞耻或骄傲。   就是……   挺新奇的。   原来沈青越眼里,他是那样的吗?   他是什么时候觉得他哪里像长腿鸟呢?   那么讨人喜欢的, 惹人心疼的,现在越来越勇敢的,那么受欢迎的长腿鸟。   好像又不是他了。   但他挺喜欢的。   很喜欢这个故事,也很喜欢沈青越的画。   更喜欢沈青越其实是为他画的。   江修文没看过完整的故事,获得参观机会,姜竹也跟着重新看了一遍。   沈青越留下来这份儿和卖的是不一样的。   这份儿是每一张里面最好的。   和要刻印的也大不一样。   更灵动, 更细腻,更丰富,也更有感情。   到了他喜欢的部分,沈青越会画上颜色。   无论是风景, 还是里面的小动物,在色彩和浓淡的墨里, 他都更能感受到画里浓郁的感情。   江修文看哭了。   姜竹也看哭了。   沈青越好笑:“你们不是看过吗?”   那也是不一样的。   放到一起看, 好像情绪容易更长腿鸟的命运被牵动了。   姜竹也好奇, “长腿鸟到底是什么鸟?”   沈青越:“你很快就知道了。”   姜竹也有很多猜测的。   尤其是他能看到色彩。   不过沈青越不说, 他就不知道猜得到底对不对。   江修文又借阅了先前沈青越给村里小孩儿们扫盲的笔记, 又是一番赤诚地夸赞。   自己上过学堂, 又亲自教族里小孩儿读书, 致力于给全村小孩儿扫盲, 但最后教过的学生中只剩下姜家旺一个还在坚持, 江先生在教学上是有很多失败心得的。   他非常懂为什么沈青越能实现给那么多小孩儿扫盲而他不行了。   他甚至很可惜沈青越竟然不继续教了。   江修文真诚建议沈青越把他的教书笔记整理成册, 尤其是那些画稿, 也一并成册。   且十分愿意出钱、出力,辅助沈青越完成这样一本轻松有趣还有用的新式蒙书,好让更多小孩儿能更容易更快乐地读书识字明理。   沈青越:“……”   他真的有点儿受不了这种热忱、好学还积极的学霸。   干脆把笔记借给学霸, 让他自己编书去吧。   江修文感动地走了。   捧着那些纸条,视如珍宝。   沈青越站在山上望着他矫健的背影,长长地叹气。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真的是心有鸿鹄志的。   才考上秀才,已经想兼济天下了。   姜竹问:“你是不是不喜欢修文呀?”   沈青越闻言笑了,“这么明显吗?”   姜竹:“……嗯。”   主要是他平时和谁都能聊几句,碰上四伯都会笑吟吟地闲扯呢,今天主要说话的却是江修文,他都没怎么搭话。   “唉……”沈青越叹气,“抱歉啊,有点儿不在状态,没好好招待你朋友。”   姜竹愣了愣,说,“没事。”   沈青越笑了,“不生气呀?”   姜竹也笑,摇摇头。   “你们……”沈青越微顿了下,问道:“是好朋友吗?”   “……不算吧。”姜竹想了想,“我没好朋友。”   沈青越:“家俊、家业听了要伤心了。”   姜竹笑了,“他们不算。”   过了好一会儿,姜竹都忘了这回事儿了,擦完地板准备去梯田干活儿,沈青越忽然问:“你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吗?”   “嗯?”姜竹反应了一会儿,不大确定地问:“家俊还是修文?”   沈青越笑得直叹气,“行了,行了,知道你青梅竹马的大侄子是你最好的玩伴了。感天动地叔侄情,你们俩小时候是经常一起跟人打架吗?”   友谊这么铁。   姜竹竟然点点头。   沈青越:“……”   姜家俊不难看出来,现在还是一点就炸的热血小青年呢。   但姜竹,他确实没看出来。   他好奇:“你们俩不打架吗?”   姜竹摇头。   他和家俊确实没怎么打过架。   他们俩就隔不到一岁,从喝奶开始,他们俩干什么都是差不多同步的。   据说他小时候喝奶,家俊等不及想跟他一起玩,都会抱住他腿往下拽。   他们俩开始跑的时间也差不多,家俊比他早走几个月,但是跑是差不多的。   大嫂那时候也没经验,怕一不小心他们俩就跑沟里了,忙得眼睛都累,他们俩又很淘,精力旺盛,大嫂和大伯娘两人看他们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打架的,他没印象,据说他小时候就不爱说话,比较安静。   经常是家俊惹事了,他们俩一起上,揍人或者被人揍。   等他跟他爹回山上住了,他们俩惹事的频率才降低,不过记忆里在他十岁之前,每次和他爹下山去大伯家,家俊都会拉上他一起去找人算账。   家俊还替他记仇,谁背地骂他被家俊知道了,家俊就会去和他们打架。   后来大伯娘生病去世走了,又发现石生治不好不能说话,大嫂一下子就垮了,家俊也一下就长大了,不用叫,不用催,就开始帮家里干活儿,磨豆腐、下地,照顾弟弟妹妹,他们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惹是生非了。   沈青越听得有些唏嘘。   姜家俊在他眼里一直是没什么心眼的小孩儿,到了成年和未成年的边界,冲动,简单,有大哥范儿,他和姜树闹时候,带家业玩的时候,还能看出来很重的孩子气,没想到从那么小就开始承担家庭责任了。   “你小时候也和江修文打架吗?”   姜竹摇摇头,“我小时候其实和他不太熟。”   太小时候,小孩儿活动范围都小,基本就是集中在家附近。   姓江的小孩在江家集中住的地方玩,姓姜的小孩在姜家集中的地方玩。   差不多得十来岁才会去中间大树下抢地盘打群架。   那时候他和家俊都不怎么打架了,也没怎么参加过大树下抢地盘的事。   不过江修文那时候就很出名。   是全村都知道的孩子王。   他读书前,江家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孩以他马首是瞻。   他们姓姜的倒是好几个小孩儿头头,一盘散沙。   不过江修文和他爹娘都对姜家没什么意见,也不怎么欺负姜家小孩儿。   有几回打起来,他还去调解。   当然调解的办法,就是两边出人单挑。   江家他自己上,这边他们选。   家俊还被叫去过。   不过他们都没打赢过。   江大爷家有钱,江修文吃得饱,吃得好,从小就长得比同龄小孩儿壮一点儿,比他大一两岁的小孩也打不过他。   他认识江修文不是在“战场”,是在冯奶奶家。   冯奶奶喜欢小孩,见到他们经常有什么零嘴给他们什么东西吃,有时候见他们玩得热了,还叫到家里给他们水喝。   谁疯玩衣服弄太脏了,她也会替他们拍拍,收拾收拾。   还有不小心划破衣服不敢回家的,她也给他们缝缝,叮嘱他们不要打架,好好玩。   后来冯奶奶家就她自己带着孙子生活了,姜竹路过就会过去帮帮忙。   有时候是扫扫院子,有时候是帮忙拔菜,大一点儿有力气了,就是挑水、劈柴,给她家送点儿吃的或者柴火。   有一次他抓了只竹鸡,过去给冯奶奶,看到江修文自己提着冯奶奶家水桶从河边往回走,水桶太沉,满满的水晃出来洒了他一鞋。   从前他们在附近见过,但没怎么说过话,那次是他们第一次说话,江修文问他,“你也去冯奶奶家吗?能帮忙一起抬吗?”   然后他们俩就莫名其妙成了互相搭把手抬水的朋友。   不过江修文家更有钱一点儿,他娘总给冯奶奶送些吃的用的,卫元小时候喝的米糊糊,穿的小衣裳,几乎都是他家给的。   离开冯奶奶家,他们俩就不太熟了。   再之后江修文就去学堂念书了,他在村子里听到过几次江修文替他说话,说他人很好,让别人不要骂他。   尤其是他爹刚过世那阵子。   江修文说过很多次他们和他是朋友,他和姜竹也是朋友,希望大家都能做朋友,不要不了解就互相敌视、打架、辱骂。   那样又蠢又傻。   然后他孩子王地位就丢了。   姜竹说得充满同情:“他们好像就不爱跟他玩了。”   沈青越评价道:“那不是因为他帮你出头,是他开始上学了,说话之乎者也,他们听不懂了,玩不到一块儿去了,和你无关。”   姜竹回忆了下,好像也是这么回事,江修文那阵子说话是挺难懂的。   “嗯。”   沈青越问:“你……是不是有点儿羡慕他?”   姜竹下意识想摇头,想了想,又实诚地点点头:“小时候是挺羡慕的。”   羡慕他是亲生的,羡慕那么多人喜欢他,羡慕他能读书。   但后来不了。   他明白他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很多有亲爹亲娘的孩子得到的关爱还不如他。   他爹很疼爱他,比许多亲爹更好。   他大一点儿觉得一个人也很好,不需要那么多人喜欢他。   他们喜不喜欢他都不关他的事。   读书……   他现在也懂了。   他是喜欢读书的。   沈青越讲的,还有偶尔听到赵先生讲的都很有意思。   但是他不想像江修文一样考功名。   也不想像家旺那样一心都扑在书上。   他更喜欢像沈青越这样,读些有趣的,好像没什么用的书。   偶尔沈青越给他讲某个小故事时,他觉得很想知道更多。   赵先生给小孩儿们讲道理时,他有时候也想知道得更多。   “现在不羡慕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姜竹很满足道。   守着家。   守着爹娘的坟。   干干活儿,逛逛山,和沈青越一起聊聊天说说话,一起赶集,商量吃什么,做什么,明天干什么。   这样就很好。   “不过我还想读书。”姜竹想了想他现在很满意的生活,给自己加了个需求,“下次去县城你帮我挑几本书吧?下雪了,就不下山了,中午暖和的时候,你教我读书吧!”   沈青越怔了怔,想象着姜竹说的画面。   皑皑白雪,青山覆被,寂静的山上只有他们两个,守着暖烘烘的炉火一起读闲书。   “好啊。”沈青越几乎被迷惑,但想想他仅剩几次的气雾剂,笑得又有些艰涩,“到时候,我教你唱歌。”   “嗯!” 第87章 户籍(二更)   来核对税额的官差如期到了。   里正和里正儿子陪着一老一少两名官差拿着村里的户册清单带个核对清点。   他们村还是挺好清点的。   只有沈青越和赵先生两家外来要落籍的。   也只有姜竹家资产有了变化。   其他的和去年几乎是一模一样, 把各家要交的粮食、布匹算算,再按市价折算成钱就行。   每年怎么折算并不是固定的, 若官府想要捞钱,只在这一项上就能弄出许多猫腻。   不过好在他们县令比上一任清廉,没在这上面做什么功夫,折算的就是市价。   里正和全村人都松了口气。   甚至因为今年是个小丰年,县里粮价比去年低,他们今年还能少交一点儿钱。   里正陪官差合算时候, 叫人上山喊姜竹和沈青越,还去竹林喊了赵先生过来。   也不知姜树是怎么和这俩“新同事”说的,两人似乎是挺了解他们的情况,问了句“姜竹是吧?”就开始给他们办手续了。   先测量姜竹家开荒出来的梯田, 到目前为止完成的一共有十七亩,那些收拾到一半, 还没清理出来, 没平整好犁过一遍的, 都没算数。   沈青越怀疑姜树做手脚走后门了, 按大虞律例, 开荒头三年不收田税, 晚一年统计, 就能少交一年的税。   他们这儿有好几亩明显都快弄好了, 就差捡捡碎石就能犁了, 也没算。   因为各村识字的少, 一般修改籍册都是跟里正说, 户主只需要在确认时候按个手印就行,表示知道了。   姜竹懵懵地听,懵懵地按手印, 还在给他新办的田契上签了名字,再“卖”给沈青越和赵先生,一人两亩,然后给他们俩分别办户籍。   担保人其实还是要有的。   不过由从前的自己找,变成硬性规定此村里的族长或里正。   赵先生家有宅子了,要写到户籍上。   沈青越没有,他是借住在姜竹家,也要写清楚借住,户主姜竹,又按了个手印。   为了安抚难民,让他们休养生息,头一年难民也不用交户税,只用交劳役、兵役的钱。   实在没钱的,也可以选择服役,他们县还允许以劳役代兵役,给县里干活儿,兵役的钱县衙替他们交了。   沈青越和赵先生没这方面的忧愁,记好了该交的钱,明天跟着里正去镇上交钱就行了。   折腾了大半天,村里出钱好酒好菜地招待两名官差吃了顿饭,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了。   去姜树家时候,那俩官差还特意跟姜四山夫妻俩说了姜树到哪个镇子去了,叫他们别担心。   姜四山这时候倒是不糊涂,弄了个布兜子给俩人装了几个梨吃,叫他们路上解渴。   人一走,姜四山就忍不住开始在村里嘚瑟了。   也不嫌人家晒粮食、扬豆子尘土大,嘴里不停嘚啵嘚啵地吹他们家姜树多能干。   这回村里还真没几个人反驳他。   他们切实感受到了有熟人的好处。   今天村里俩孩子按年算够十五了,按月算,一个差半月,一个差俩月,往常肯定就给算成丁了。   今年没算。   村里还有一个老太太,一个老头,按年龄算,一个差几个月够六十,一个差几个月够七十,那俩官差也都给按六十、七十算上了。   这是真的能省钱啊!!   不过省钱最多的还是姜竹家。   沈青越都好奇姜树是怎么拉关系的。   这才几天?   这也太快了。   其实姜树的方法简单粗暴,就是一起吃饭。   他和王九、李十三熟,但看看这哥俩在家里这排行就能想到他们俩兜里没钱。   姜树也没钱。   但他和姜竹是亲戚,姜竹和韶宗升、韶宗固是亲戚。   王九实在馋酒了,就真拉姜树去找韶宗固碰运气了。   准确来说,其实不是韶宗固,而是韶宗固他姐夫。   人家家里在县城开着个小酒馆。   别说姜树,姜竹一年都不见得能见这表姐夫一回,走大街上更不见得能认出来。但姜树脸皮厚啊,不用王九细说他就弄清这是个什么亲戚了,进门就喊表姐夫,把人家喊得都发懵。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有点儿远,但绕一绕也确实算门亲戚,人家开门做生意的,他找上门了,当然得卖几分面子。   酒水是打折的,还送他们些下酒小菜。   不过姜树也没好意思让人便宜太多,出来前他的大金主沈先生给了他二两碎银子,他是付钱的。   他一付钱,也叫跟他来混酒喝的官差们不好意思宰太狠了。   宰大户是宰大户,姜树这会儿也算半个他们自己人,朝自己人宰就过分了。   一来二去的,他们就常上这儿来喝酒吃饭。   原因也简单,因为有这道亲戚关系,他们在这儿比别处要便宜点儿。   姜竹表姐夫也不烦他们,虽然基本不怎么赚他们的钱,这伙人不怎么赊账。   开店的最烦的就是他们和小混混流氓闹事赊账,但姜树是个滑头,谁说没带银子先记他账上,他就当着别人的面把钱给了,证明自己的面子可以打折,但不能赊账,他也是给钱的。   转天他再去找人要钱,大多人是不好意思让他一直垫的,真遇上特别不要脸的,姜树他们几个就不带对方一起了。   王九他们几个虽然谈不上是姜树的靠山,但已经混成朋友了,谁被拂了面子想孤立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拉帮结派说坏话嘛,他又不是姜竹,他也会。   酒铺里,穿了官皮的都不赊账,其他客人更不敢赊账了,连混混都来得少了。   姜竹表姐夫算了算,每天的活钱流转比从前还顺当点儿。   然后他给姜树他们送的小菜就更多了,有时候还多送点儿酒。   没几天,姜树在这群新来的临时官差和囊中比较羞涩的年轻官差中有了点儿名声。   再加上他从小爱跟狐朋狗友混,又不是头铁能刚能打的性格,小时候打架挨打吃亏多了,知道不在家里遇到大孩子要识趣低头,把官差里面的几个背景硬的刺头都哄得还挺开心的,竟然真慢慢混出点儿模样了。   带他去收税的税吏还挺乐意帮他介绍门路,姜树哭了一顿穷,对方说让他回去找亲戚凑凑,凑六十两明年就能给他弄进县衙补缺,要是办不成到时候把银子还退给他。   一听这话,姜树干得更卖力啦,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走路都带风。那勤快劲儿,是他爹放狗咬,拿棍子打都激发不出来的效果。   在一众临时工中,显得他特别突出。   到姜家村核算的俩官差来之前已经默认了明年姜树就是他们的同僚,姜树又特意去找过他们,当然是愿意卖他个面子的。   沈青越好奇地看他的户籍。   理论上,户籍应该他们自己拿着的。   但是实操上,每个村子总有那么几个粗心大意的,放丢了,找不到了,老鼠咬了,弄破了,弄脏了,还有大聪明自己把上面内容改了。   出了任何情况,都得里正带着人去县衙补办,只要去,里正肯定要挨一顿骂。   能当里正的谁在自己地盘上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这种事埃顿骂,次数多了哪个受得了?   后来干脆就不给村民发了,全里正自己收着,反正一个村子最多数不出十个识字的,分下去他们也看不出花来。   沈青越能先自己拿着户籍还是因为他识字,姜竹又靠谱,里正愿意相信他们俩知道轻重不至于那么没出息没脑子,一天就把户籍弄坏了。   沈青越只能拿一天,等明天交完税钱,还得还给里正和大伙的一起放着。   为了放这些,他们里正还专门找铁匠给做个铜盒子,生怕有饿傻了的老鼠把户册给咬坏了。   沈青越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做纪念。   身份证、户口本。   现在他也是有身份证和户口本的人了。   虽然他曾经的籍贯住址是根据赵先生说的胡编的,但……现在的住址是真的。   按大虞的户籍制度,人死了是要销户的,不过档案会留存十年。   等他死了户册作废,不知道能不能盖个作废的戳,把这张纸还给他。   留给姜竹做纪念也行。   要是姜竹不想要,烧给他也行。   想着想着,沈青越把纸摆正,从正上方拍了一张,准备改天自己仿一个玩儿。   第二天,一大早各家各户出一个人一起跟着里正上镇上去交钱。   有不方便的可以让里正代交,不过关乎一家一年的大事,大家都是亲眼看着才放心些。   姜四山昨天特意跟他们说让他们把要交的钱装一个钱袋,另外再带点儿钱装一个钱袋,沈青越当时还没想清楚为什么,今天到镇上一瞧,瞬间就明白了。   真的有人没凑足钱币,为了交税,在路边摆摊便宜卖东西。   布、粮食、衣服、瓜、菜、果子、手工品等等。   今天买,比平日价钱还要便宜,但是他们只卖钱,不要东西。   姜四山交了税钱,攥着个小钱袋去买红豆和绿豆。   明明比平时便宜了将近一成,但卖豆子的老头笑得又感激又开心,看得沈青越一阵不舒服。   “我们买点东西吗?”姜竹问他。   “买吧。”沈青越四下看了看,和姜竹找着看上去条件更艰难的一些人买。   他们俩没什么目标,反正是给冬天囤吃的用的,只要不是他们完全用不上的东西都买点儿。   柿饼。   米。   豆子。   磨好的杂面。   挂面。   自酿的酒。   甚至还有个很小的小竹篓。   人家编得很好,一看就是老手艺,沈青越觉得能买回去当筷筒。   他们家用的是一节竹子,没这个好看。   “大爷,你是哪个村的呀?”   “刘家村。”   “手艺真好。”   老头笑笑,看看沈青越,再看看掏钱的姜竹,“你不是姜老五那个……那个……”   姜竹:“嗯。”   老头笑了:“你咋还买我的?”   姜竹:“编得好。”   老头更高兴了:“是吧!大件儿我不如你爹,小玩意儿他不如我,他那个师父不行,不好好教,他也没学几样东西。”   姜竹也笑:“他也这么说。”   他爹从前学做篾匠,师父喝醉了爱打人,没学几年就跑了。   沈青越继续在摊子上看,觉得老头编的小物件精巧漂亮,放现代都是工艺品了。可惜这年代大家温饱还没满足,普罗大众精神需求有,但不高,这样精巧的小东西不如实用的好卖。   老头大概是年纪大了,手不如从前有劲儿了,这才开始卖这些小东西。   沈青越想了想,又买了两个带盖的小篮子。   回去放茶叶罐挺好。   他们俩杂七杂八买了不少东西,被姜四山责备乱花钱,其实他自己也没少买。   税交完,压在心里的大石头就落地了,村子里气氛都松快些。   村里的秋收还在收尾。   大多稻子、豆子的都收了,还有些菜要继续等等。   休整好地,准备种冬麦,或者轮作的作物。   稻子则要明年开春再种。   还想入冬前赶紧再种一茬菜的,要马上翻地种,等不到菜长大,赶在温度降下来前还能卖一茬嫩菜。   若是今年降温早了,那可能菜冻在地里就白瞎了。   更多人忙完了地里的活儿选择进山。   男人们开始准备秋猎。   不会打猎的也准备凑凑热闹,一伙人一起围兔子。   女人们则捡菌子、挖有根茎的野菜,再找找药材。   全家老少还得准备入冬的柴火。   等天彻底冷下来,挑了去卖也行,留着烧也行。   还有忙着晒洗被褥修改衣服的。   有钱人家有四季的衣服,没钱的,一套衣服穿四季。   冬天往里面塞东西,芦花、草絮、麻絮、鸡毛、鸭毛、兔毛、羊毛等等,夏天再取出来。   有钱人主要是用丝絮。   一般用理丝时剩下的那些团块儿打成的絮。   差一点儿的买旧絮重新加工一遍。   更有钱的人家则直接用好丝。   姜竹也准备要买丝絮了。   得给沈青越多做两床被褥,省得他冬天受不住冻。 第88章 大夫   往常交完税, 姜竹就只剩下一件大事——准备过冬。   不过往往他要卖东西卖到年尾,只在雪太大, 山路实在不好走时候才会休息几天。   今年还有好几件事,去买丝絮,做被褥,做冬衣,还得去问问马五他找的大夫到了吗。   冬衣的事好说,他们到刘三的铺子去问问就行了, 他那儿没,也知道哪家卖。   还多亏先前他送的布,天凉了后大嫂给沈青越做了套秋天穿的衣服,用的就是刘三送的比较厚的布。   里面再套上沈青越自己带来的T恤, 不下雨就不冷。   大夫的事麻烦点儿。   马五前两天去邻县了,不知道回没回来。   姜竹打算去买丝絮时候顺便问问。   沈青越也要到池家的书坊去送新画的线稿顺便看看进度。   他们先去交了线稿, 看了会儿刻板的进度。   池远舟家师傅先前大多是刻字儿的, 还有几个是刻石刻、佛像的, 这会儿真是被赶鸭子上架, 适应了这么多天, 渐渐也从紧张到习惯再到麻木然后淡定了。   虽然赶工急, 但这世界没有电灯。   池远舟想当个压榨人加班的资本家都没那条件。   天一黑, 师傅们就下工。   什么忧愁等明天太阳出来了再说吧!   沈青越和他们还算熟, 来了就被拉着看看印出来的效果, 有时候师傅们没信心了, 也想找人给鼓鼓劲儿或出出主意。   姜竹看了一会儿, 见他帮不上忙,还有点儿碍事,说先去找刘三买丝絮。   结果姜竹才走没一会儿, 沈青越估计着距离和时间,顶多刚够一个折返,姜竹就兴奋地跑回来了。   人还没到,老远就听见他一迭声地喊“沈青越”“沈青越”“沈青越”。   沈青越连忙出来,怕发生了什么。   虽然语气来听,好像是开心的。   “怎么了?”   “你认识这个吗?”姜竹抓了一团儿雪白的……棉花?   姜竹:“刘三说这个是从海上运过来的云絮,比丝絮还暖和,他说是地里长出来的,不是动物的毛,你能用这个做被子吗?”   “嗯。”沈青越接过来摸了摸,捏了捏,又搓了搓,确实应该是棉花。   他也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状态的棉花团。   沈青越本想烧烧看,但想了想,他忘了棉花烧出来应该是什么状态了,和羊毛有什么区别吗?   然后,他摘了口罩,把棉花团往鼻子前凑了凑。   姜竹很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突然喘不上气开始咳嗽。   沈青越:“好像没什么味道。”   姜竹:“……嗯。”   他也闻了。   确实没什么味道。   而且他比沈青越更熟悉动物的毛,就是自己试过了,觉得确实不像是动物的毛发弄成的,也比柳絮、芦苇絮、香蒲蓬起来更紧密,更柔软,他才赶紧跑来给沈青越看。   姜竹:“那咱们买这个?”   沈青越:“多少钱?”   姜竹:“不知道!”   沈青越:“……”   姜竹很急。   刘三说最近县里有钱人都在买这个,他怕晚去一会儿卖光了。   沈青越才不信那奸商胡扯。   姜竹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土著们接受起来能有那么高吗?   买点儿回去试试的人肯定不少,但一上来就把丝絮被褥全换了,怎么可能?   再说了,他才开铺子多久,能有几家有钱客人?   说不定弄这东西来就是为了搞噱头的。   就是不知道他多少钱买的,他们俩赚点儿钱不容易,可别太贵了。   到了布铺,刘三:“你们要就一两银子一斤吧。”   沈青越:“……”   他印象中做床被子就要四斤八斤的。   山里只会更冷,他需要更多。   沈青越往那儿一靠,“你是不是坑我呢?”   刘三:“怎么可能!”   刘三不肯降价。   沈青越让他多送点儿他都不松口。   然而棉花是过冬刚需,还偏偏是值钱的新鲜东西,沈青越也砍不下来,他终于是尝到了从前卖扇子时他一文不给刘三降的回旋镖。   不过沈青越拒绝当这种纯种冤大头。   棉花凭什么卖得比羊毛还贵?   他就要五斤。   姜竹不干。   没听过广告的小朋友,听人家说一句比丝絮暖和就想要掏干家底了。   最后扯来扯去,他们买了十斤棉花。   又买了十斤的丝絮。   凭什么看不起蚕丝被了?   蚕丝被也挺暖和的。   做被褥的布也买了些,要轻软贴身的。   沈青越想说,别买了,还不知道他能不能用得上呢。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   沈青越平复了下情绪,一拉姜竹,“走,咱们上别处去买。”   刘三这才嘿嘿笑着要给他们打折。   姜竹还买了三匹厚布,他要浅黄色的。   浅黄色的看上去暖和。   刘三:“这颜色冬天可不耐脏。”   姜竹:“我要做床围子。”   沈青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床围子是个什么东西?   屏风吗?   姜竹给他形容了一下,他明白了,帷幔嘛!   这倒是个好主意。   四周和顶都围起来,能保暖挡风。   沈青越还真没想出这主意来。   主要是他们山上人少、干净又凉快,他还不是那种被蚊子追杀的体质,一夏天过去,蚊子都没见几只,没想起来蚊帐,更没想起来帷幔。   显然姜竹也是个不太懂的。   他都不知道做帷幔到底要用多少布,反正能多不能少,多了可以留着做别的,少了不行。   据说没钱的人家还有人用纸来做,三面用纸绷紧,剩一个上下床的面再挂布的帘子。   不得不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尽的。   沈青越提议要不然他们也买点儿纸围一下算了,姜竹还是坚持要厚布,布更暖和。   马五还没回来,刘三答应替他们捎信,若是大夫到了,去姜家村叫他们一声。   姜竹怕那个大夫来不了,又和沈青越去了趟恩济堂。   山羊胡子大夫说沈青越夏天养得好,不用太担心,冬天别突然去吹冷风,早、晚注意点别着凉就行。   不过他还是给沈青越开了几副药,开了枇杷膏和一些泡水的润喉润肺的茶,让他们回去没事多炖点儿梨,多吃点儿萝卜。   家里囤了好几筐梨,姜竹还考虑要不要再囤点儿萝卜。   沈青越让他赶紧打住。   他们菜园子里就种了不少萝卜了,再囤,他是兔子也吃不完了。   姜竹想了想,不,还是可以囤一点儿的。   除了新鲜萝卜,还能囤点儿萝卜干、萝卜丝。   不过这些家家户户都有,江顺子家就种了好多要卖的,也会晒成萝卜干和萝卜丝卖,回头他找江顺子爹娘买点儿就行了。   姜竹开始积极备冬。   沈青越觉得他比平时要激动。   对耕种的百姓来说,冬天虽然难捱,也是四季中唯一能好好休息的时候。   地和人都得挨冻休息。   到时候停了繁忙的农活儿,大家就凑在一起缝缝补补,织布聊天,修农具,然后,谈婚论嫁走亲戚。   姜竹自己在山上过了好几年,冬天是最孤独的季节。   太静了,连动物都少了。   有时候他有东西吃,也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会拿上弹弓到后山打兔子。   有时候山路其实还不好走,他也会背点儿东西去赶集。   今年不一样,有沈青越了。   他一下子仿佛不知道两个人能吃多少东西似的,什么都怕囤不够。   米面粮食。   水果蔬菜。   一天要在库房至少转两回。   被褥大嫂答应帮忙做了,衣服也拜托四伯母和四嫂她们帮忙做了。   帷幔他们俩自己凑合弄就行,粗糙的针线活儿也够用。   旧被子都洗了晒了,过冬的衣服也都拿出来洗了晒了。   姜竹还打算再进两次山,下雪前多去打猎囤些肉,这样天冷的时候就不缺肉吃了。   “鹿肉好吃,羊肉也好吃。秋天的羊最肥,冬天就瘦了。”不过山里的野山羊不爱往这边儿来,想猎到得往深山走。   进山收东西他们能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收到野山羊,要是收不到,他们就一起进山打。   沈青越不太想让他去。   但又知道姜竹想在年前多攒点钱付工钱。   江宏明也很想去,头一回赚了钱,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伤才一好,就开始来山上找姜竹。   如果不是赶上秋收和交税,说不定他早就提进山了。   就闲这么几天,他还去打猎了两回。   沈青越说很担心他们会不会再遇到什么山匪。   但自己也明白官府刚刚狠狠剿匪,山里不会有什么成规模的匪窝。   更主要的原因他不太好说出口。   他今年二十三岁,不是两岁,也不是三岁,是他比姜竹大六岁,不是姜竹比他大六岁。   虽然他平时不怎么要脸,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随心所欲地不要脸。   何况他从小就没说过什么你不要走,你能不能多陪陪我,我生病了,可能要死了,外面有什么比我重要?   沈青越沉默了。   收拾完东西,姜竹也沉默了。   没真要走的时候,他想的是多换点儿肉,多赚点儿钱,准备好真要走了,他忽然又不那么想去了。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沈青越问:“这回一起去的人定了吗?家俊还跟你去?”   姜竹回过神:“嗯,家俊去,六哥说他也去。”   “嗯,江宏明那边呢,还是他们几个吗?”   “这回他们族长不去,修文去。”   沈青越一怔,“江修文?他不用去书院了?”   姜竹:“好像是过几天才去。”   “哦。”沈青越笑了笑,“有江修文在,你们不用担心记账算账的事儿了。”   姜竹下意识“嗯”了一声。   沈青越顿了顿,有些阴阳怪气地笑一声,“是不是带个先生进山,晚上还能教你们读书?”   姜竹茫然地看他:“啊?”   “没事。”   没有江先生,还有赵先生,没有赵先生,也能请别的先生。   反正哪个先生都比他这个上学混日子的学识扎实。   “别理我,我有病。”   姜竹:“……”   他赶忙放下手头的活儿,凑过来看:“你不舒服吗?”   沈青越一本正经:“嗯,不舒服。”   姜竹:“哪儿不舒服?”   沈青越:“哪儿都不舒服。”   姜竹:“……”   两人大眼瞪小眼。   沈青越看着迷茫、怀疑又有点儿担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姜竹,忍不住想笑,戏精上身似的,以做作的语气夸张谴责:“小姜师傅,唉,你烦了吗?不想管我了吗?我不舒服你都不说带我去看大夫了吗?啊,我就知道。”   姜竹:“……”   明明没有不舒服!   姜竹盯着他,隐隐约约好像抓住点儿什么,好像又是他胡思乱想,他刚要说“那我们去看大夫吧”,话还没到嘴边,就听家业在山腰上大喊。   “小叔!沈先生!有大夫找你们!”   姜竹:“……”   沈青越:“……”   来得真及时。 第89章 一粒(二更)   姜竹朝思夜盼的大夫终于来了。   然而, 等看清了这位大夫的模样,别说沈青越, 他自己都先怀疑起来了。   怎么这么年轻?!   这真是马五口中可能比御医更厉害的大夫?!   姜竹飞一样雀跃地跑去接人,返回时,脚步都沉重了。   这真是大夫吗?   不是药童或者骗子?   显然,姜家业小朋友也有这个疑问,并且很纯真地就问出来了:“哥哥,你真是大夫吗?大夫不都是白胡子老头吗?”   只有三十来岁的孙毅成:“老大夫也是从小大夫长大的呀!”   “哦!”姜家业:“那你厉害吗?”   孙毅成:“当然厉害!”   姜家业:“有多厉害?”   姜竹默默转过头看他们, 还在心里给家业鼓了个掌。   孙毅成:“我十岁就开始给人看病了。”   姜家业:“那你今年多大了?”   孙毅成:“二十九。”   数学挺好的姜家业:“那你才看了十九年病呀?老大夫都是看了四五十年的。”   孙毅成:“也不一定看得久就有用,我看过的病人比村野郎中一辈子看过的都多。”   姜家业:“为什么?你们村有很多病人吗?大家都爱生病吗?”   姜竹差点儿笑起来。   孙毅成:“我们县城人多!”   姜家业似懂非懂:“哦。”   从医经验丰富的孙大夫给沈青越号了脉,疑惑道:“不严重啊。”   干吗大老远地催他赶紧来。   沈青越、姜竹都很怀疑地望着他。   孙毅成无语地又换了手搭脉,再换回来, “确实不严重呀。”   “……”   沈青越:“我不犯病时候就跟没病一样。”   孙毅成笑了:“不是这个意思。”   他见过病得严重的哮病病人,都快不能生活了, 一对比, 沈青越这保养得相当之好, 很多权贵人家都不见得能像他这样控制得这么好。   这得衣食住行, 方方面面都非常注意才行。   孙毅成:“先前吃了什么药?有药方吗, 我看看。”   姜竹去把镇上老大夫和县里恩济堂山羊胡子大夫开过的药方都拿来。   孙毅成看了看, 看到恩济堂开的药方“呦”了一声:“想不到你们这小县城还有这样水平的大夫, 这不是很对症吗?干吗还要找我?”   姜竹:“……”   沈青越收回手:“那得怨马五爷骗人技巧太高, 我们还当你能给我治好呢, 算了, 姜竹, 以后也不用进山替他找药草了,让他自己和山匪抢去吧。”   姜竹:“……”   孙毅成笑,“痊愈你们就别想了, 不过控制好了一般也不会发作,继续按先前大夫开的药吃就行,要我来开方子和他用药也差不多。”   顶多是他更习惯用海康周边产的药。   而这里的大夫习惯用这边儿产的药。   既有区别,又不算太大。   思路是差不多的。   不过只靠药也不行。   “有些病能药到病除,但你这病主要是养,平时自己要注意,什么容易诱发你发病你就躲远点儿,该忌口要忌口,也不用矫枉过正,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小毛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说着,他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我家治哮病的秘方,比你们县大夫开的那个救急药更方便也更有效。”   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五个圆溜溜的蜡丸,上面还贴着纸签,封得很严实。   姜竹问:“这是什么?”   孙毅成:“他发病了就把这个蜡丸捏碎,里面是磨好的药粉,配一小口水,含在嘴里,别多喝,将将够药粉化开就行,别咽,让药粉慢慢顺着嗓子往下流,实在忍不住了咽也行。”   沈青越:“……”   他发病了喘不上气,使劲儿吸气都不够呢,怎么含着药让它顺着嗓子慢慢往下流?   而且,药粉,含嘴里,还不能完全化开,发病时候咳一声,没咳好都得呛气管里吧?   沈青越狐疑:“你确定?”   孙毅成:“确定呀!然后你……”   他指指姜竹,“把他扶到通风的地方,给他按几个穴位,帮他顺气,缓过来后再让他喝你们大夫配那个药,一样小口小口喝。”   沈青越对他浓浓的不信任,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像是个卖假药的。   沈青越拿起一颗药丸看了看,闻了闻,隔着蜡层什么也没看出来没闻出来。   沈青越:“多少钱?”   孙毅成:“十两一粒。”   “……”   沈青越把药丸放回去了,“我脸上写着人傻钱多特别好骗吗?”   孙毅成笑:“你们不是有座山吗?”   沈青越:“怎么,你这药叫劫富济贫?”   孙毅成:“那就一两一粒吧。”   沈青越:“……”   姜竹:“……”   姜竹那眼神都快要去报官了。   沈青越:“要是没用呢,我吃你的药死了,你们怎么理赔?”   孙毅成:“药也不是万能的呀,当然有可能……”   他看看姜竹开始变黑的脸色,轻咳一声,重新坚定道:“不可能没用!放心吧!”   根本不可能放心吧?!   姜竹拳头都硬了。   孙毅成:“你们是不是没钱啊?”   他往四周看看,嘀咕道:“房子这么好,没钱吗?”   沈青越:“我们穷得都得进山抢山匪了,你说呢?”   孙毅成:“那……那我也不能再给你们便宜了,一两都不够我药钱呢。要几粒?”   姜竹:“……”   他有点不想买。   不是嫌贵,是怕把沈青越吃死了。   沈青越:“先来一粒我尝尝。”   姜竹、姜家业、孙毅成:“???”   孙毅成:“这是药,救急的药!你没犯病吃哪门子药?”   沈青越:“不然我怎么知道有没有效果。”   孙毅成直摇头,神经病见多了这种型号的还是少数,他依旧不能适应,“是药三分毒,不能乱吃,何况是这种马上能见效的……”   沈青越:“姜竹,去把你那张兔皮毯子拿来。”   “?!”姜竹猛摇头:“不!”   孙毅成:“唉唉唉!你不买就不买,没有这样的啊!你是怕死还是找死?”   沈青越:“你人在这儿都救不了我,你走了只靠药能顶什么用?”   孙毅成:“……行,这是你要求的啊,小兄弟,那个兔毛毯子……”   姜竹声音都没控制好,大声吼:“我不!”   孙毅成吓了一跳,“不就不嘛,你喊什么,又不是我要拿的。”   姜竹:“我们再去找大夫。”   孙毅成:“唉唉唉,我医术很好的!”   姜竹揣着口气忍着火抿着唇瞪他,哪有这样当大夫的!   沈青越笑起来:“哎,你这药有保质期吗?几年有效?”   孙毅成不理姜竹了,挪凳子离他远点儿,“蜡丸不坏,放多久都没事,蜡丸坏了,受潮就没效果了。”   沈青越:“要一粒吧。”   “啊?怎么还是一粒啊?”孙毅成大失所望:“大老远地把我从海康叫过来,真就买一粒啊?”   他这么一说,姜竹一粒都不想买了。   他谨慎问道:“马五爷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   孙毅成:“他不是去别的县收药了吗?我问了问那个应城来的胖老板地址,就自己找来了。你知道哪有石斛是吗?什么时候进山,带上我吧?”   姜竹皱眉,怀疑地问:“你不是别的药商吧?”   孙毅成:“嗯?”   姜竹:“你想买药,我可以帮你问帮你找,但是你不能卖假药给我们,我们是要救命用的。”   “假药?”孙毅成愣了愣,好气又好笑:“我像卖假药的吗?”   姜竹、姜家业齐齐:“嗯。”   孙毅成叹气:“唉,你们怎么能这么怀疑我呢?我大老远地过来给他治病……”   姜竹被他叹气叹得又有点儿动摇,想了想,还是道:“等马五爷回来我们再找你买吧。”   孙毅成想了想:“也行,你们买多了也没啥用,他这状态没准还用不上呢。”   说着他又拿出来一个小盒子,里面同样是蜡丸儿,但这个明显有香味儿,还有点儿薄荷的清香,“要不然你们买这个?这个捏碎了蜡封闻就行,不严重时候闻这个也管用,平时当熏香挂床头也行,也算你们一两一粒。”   姜竹:“……”   那点儿可信度又开始摇摇欲坠。   家业都看呆了。   沈青越好奇:“你还有别的药吗?”   “有啊。”孙毅成打开他的药箱子,里面小瓶子、小盒子放了好些个,“治烧伤的,治冻伤的,止血的,治蛇毒,治蜂毒的,都是救急药。这个是退烧的,这个是驱虫的。这些是膏药。”   “……”   要不是那个装银针的罐子,沈青越真要怀疑他是专门卖假药的了。   孙毅成继续兜售他的药丸子:“一粒能熏一个多月呢,还能预防感冒,真的,大人小孩儿都能用,小孩儿你要不要?”   家业连忙摇头。   见他们都不吭声,孙毅成贴心道:“这个不用多买,在蜡封里顶多就能存两年,过了一年药效就减弱了,你们先买个五六粒,以后每半年叫五爷替你们捎一盒就行了。”   沈青越拿了一粒闻了闻,能闻到清苦的药味儿,有没有用他就闻不出来了。   沈青越:“我挂床边不会熏出什么毛病吧?”   孙毅成:“瞧你说的,我大老远跑过来坐船都坐了十来天,就为了毒死你吗?咱们俩啥仇啊?”   也是。   沈青越:“也先来一粒吧,其他的等见完马五爷再说。”   孙毅成叹气,卖了丸子还叮嘱他们:“那个救命的药,千万别把蜡封弄坏了,弄坏药一受潮就不灵了。”   交易完,似乎为了证明他不是个卖假药的,他还给沈青越揉按拍打了一番。   没什么显著效果,但是折腾完沈青越觉得是舒服一点儿。   姜竹语气缓和下来:“好像和恩济堂大夫教的穴位差不多。”   孙毅成笑:“是呀,都是顺气能差多少?你们县那个大夫水准还不错。”   “嗯。”   现在他们挺相信恩济堂的山羊胡子大夫的,就是还有点儿不大相信他。   好在孙毅成的证人很快就来了。   马五骑了头骡子匆匆跑山上来,没下骡子呢,瞧见孙毅成就道:“二公子?!怎么是你?”   姜竹一听这语气就懵了,怎么,还真是个假的?!   他瞬间就不友好了:“你到底是不是大夫?”   “是啊!我当然是!”孙毅成朝马五喊,“五爷你稳重点儿,别败坏我名声啊!我才刚到了新地方!”   马五一听这对话,就知道这祖宗又被人当骗子了,心道你那名声轮得到我败坏吗?   他长叹一声下了骡子,解释道:“误会,误会,他确实是个大夫。”   就是他写信叫的是老大,来的是老二而已。 第90章 孙毅成   马家祖上也是开医馆的, 而且开得不错。   不过没超三代,他们家就后继无人了。   医术像被祖宗透支了似的, 传到第三代号脉都号不准了。   他家祖宗长叹一声,也想明白了。   谁吃哪口饭是老天爷定了的,继续勉强他儿孙,他前脚咽气,后脚辛苦立起来的招牌就得砸那爷俩手里。   他埋地下都不见得有他们家招牌烂得快。   算了,还是放过自己, 放过后代吧。   干脆开始招徒弟和坐堂大夫。   而孙家祖上是采药的。   后来马家老祖宗收徒弟,他们家就送了孩子过来碰碰运气看看是不是那块材料。   不想,一学,两家就换了行了。   马家第三代开始倒腾药, 几代努力,成了海康县乃至半个大虞都出名的药商。   而孙家在医术开了挂似的, 连出了好几代名医, 几代努力, 也成了海康出名的医学世家。   两家互补,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一直是和和气气的合作者。   孙家人现在也没自己开医馆, 一直在马家的医馆当坐堂大夫。   马家也没亏待过孙家, 医馆一半利钱的都给了孙家。   他们想要用什么药, 马家也不辞辛劳地满世界给他们搜寻。   就这样, 有马家财力和门路的支持, 孙家还真折腾出了几个秘方,马家也靠他们家的秘方药,打通了外地的路子, 生意越做越大。   孙家到了孙毅成这一代,生了一对双胞胎兄弟。   哥俩还一个比一个天才。   孙老爷高兴坏了,都没让儿子教,亲自带着两个孙子学医,他们俩也不愧天才之名,十来岁就能看诊治病,在海康远近闻名。   不过,长着长着,大伙儿发现这两个相貌一样的兄弟越来越不一样了。   老大越长越稳重,二十出头就能当之无愧叫声名医。   而老二越长越不稳重,要不是在医馆坐着,别人都得以为他是个江湖骗子。   尽管哥哥说他弟弟医术更好,但是大家还是更愿意找哥哥。   没病人的孙毅成就不想在家待着了,想出去找病人。   他爹想了想,也是好事,让他去了,结果没到半月,他就被当骗子让官府给抓了。   再之后,他爹就不叫他出去胡闹了,他无所事事,就假扮他哥给人看病,一般坚持不了半天就会露馅,再被或无语或愤怒的病人抓着找他爹。   马五很怀疑,是不是他写回去的信被孙毅成给截下来了,然后自己偷偷收拾包袱跑来了。   他到客栈一听说孙大夫直接往病人那儿去了就觉得不妙,果然来的不是稳重的哥哥。   解释完,回去他还得往老家写封信,问问家里知不知道他出来了,别是偷跑的。   弄清楚孙毅成真是医术不错的大夫,姜竹心里悲喜交加的。   喜的是,他们又多了一种救急的药,马五作证,他亲眼见过用这药救活过发病的病人,那种能当熏香的药在海康也很受欢迎。   悲的是,孙毅成说沈青越的病痊愈不了,可能真的痊愈不了。   沈青越倒是挺高兴的,他最担心的就是气雾剂用完了万一他犯病该怎么办,多一种药,他就多一点儿过冬的机会。   他们俩两种药一口气各买了两盒。   孙毅成告诉他们熏挂的药用久了会失效姜竹也无所谓。   他家大,可以卧室、客厅都挂上,沈青越身上也能挂一个。   姜竹:“贴身挂不会熏坏人吧?”   孙毅成:“没事,别一直凑鼻子前闻就没事。”   姜竹放心了。   他家就有从前舅妈给的香囊,去年的,前年的,都不香了,正好拆开了装药丸用。   孙毅成再提起来想跟他们一起进山姜竹都没拒绝。   况且他还能自己找马五借骡子,连可能走不动山道都不用担心了。   以防马五把他捆回去,孙毅成晚上要借住在山上。   山上也没个客房,平时姜竹不在,家业就住他房间,孙毅成来住,临时收拾也只能收拾仓库。   但仓库哪有一直住人的屋子保暖。   孙毅成倒是好打发:“我和谁挤都行。”   沈青越:“我不习惯跟陌生人挤。”   孙毅成:“那我去……”   沈青越:“他那房间小,要不然你住姜竹房间,姜竹过来我房间。”   孙毅成:“那你呢?”   沈青越:“我和姜竹挤一挤。”   孙毅成:“……?”   陌生人,专门指他啊?   姜竹也有点儿不自在。   主要是,他有睡着了踢人的前科,姜竹想了想,“要不然,我还是……我还是就在我屋里睡吧。”   沈青越愣了愣,“也行,那你们俩挤。”   心想,真是好心没好报,有宽敞的床不睡,非要挤小床。   多个人,是热闹几分,晚上孙毅成教姜竹煮药膳,还指导他怎么做菜炖汤。   虽然在沈青越看来,他这熬药的做法,就比姜竹炖得软点儿而已。   孙毅成和姜竹聊得很愉快。   自从知道他真是个大夫,还是个天才大夫,姜竹对他那种江湖郎中似的说话方式都接受良好了,一个说,一个听,偶尔问两句,竟然聊了一晚上。   虽然主要内容还是怎么预防哮喘发病,平时该如何护理,再兼具一些孙毅成行医有趣案例。   晚上睡觉时他们还在聊天。   沈青越都躺下了,隔着墙还能听见动静。   他无语地拽好了新做的帷幔。   这东西确实挺好的。   能挡风遮光保暖,还能保护隐私。   唯一的缺点就是围好后有点儿暗。   不过有太阳能灯在就好多了,也不用怕在床上点灯烧了东西。   沈青越一夜好眠。   然而孙毅成一大早就在控诉姜竹晚上怎么踢人。   “中间隔着被子!”他跟沈青越比画,企图获得沈青越的声援,“隔着被子,他把我和被子都踹下床了!”   沈青越淡定喝茶,但嘴角明显是翘着的,姜竹脸都红了。   他睡前就说了他睡姿不好,孙毅成说没事,他睡姿也不好。   他们确实都说了实话,问题是孙毅成的睡姿不好主要是打鼾,脑袋埋在枕头里,睡得像躲雨的鸟。   而姜竹的睡姿不好,就是真的不好。   但他也没想到他能把人踹下床。   大概是……   大概是潜意识里觉得孙毅成睡觉太吵?   反正他没把他爹踹下去过,应该也没把沈青越踹下去过。   趁孙毅成洗漱时候,他问沈青越:“我没把你踹下床吧?”   “嗯?”   “湖边那次。”   “那倒是没有。”   姜竹刚刚放心,沈青越又道:“我就是好奇你做梦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姜竹:“……”   沈青越:“醒着时候不好和人动手,到梦里使劲儿揍人是么?”   姜竹:“……”   孙毅成的抱怨很快就得到了响应。   上回跟姜竹他们一起进山的一个姓江的年轻人抱怨道:“他坐着睡都能打人!”   他们借住的屋子小,好几个人挤在一起睡,连躺都不够躺。   他挨着姜竹靠墙坐着睡,睡着睡着姜竹突然朝他肚子来了一拳。   “要不是他还睡着,我非和他打一架不可!”   沈青越震惊:“坐着睡?”   他只知道进山肯定会很辛苦,但没想到他们连个躺下睡觉的地方都混不到。   明年说什么也得想办法让山里面的人往外送。   他们现在又不止收草药,还收山货呢。   实在不想进姜家村,找个能当天来回的地方也行啊。   上次那个湖边就不错。   沈青越把江宏明也喊来,问他的主意。   “也像赶集似的,一起约个时间,每个月一次就行,集中去那儿交易,大家都省事。”   江宏明当然没意见。   要是能一天解决,他还能多省几天时间去打猎呢!   “我们和他们说说!”   沈青越:“你们进山先和离村子近那个山村谈,商量好日期。”   上次刚一起分了山匪的牲口和钱,那村子还愿意替他们暂时看守山匪,对他们的排斥程度比较低,应该比较好谈。   “遇到其他不愿意的,不用强求,告诉他们日期就行了,我们先收一阵子,慢慢固定了时间有了规模,他们就会主动出来了。”   “行!”   沈青越还让家业把他枕头先借给姜竹了。   其实所谓枕头,就是竹编的一个小圆柱,一般都是空芯的,躺上去挺有弹性的,还算舒服。   夏天枕着也很凉快。   天冷了后,讲究点儿人家会往里面塞个芯,不讲究的,甚至这种编的枕头都不用,直接砍一截竹子凑合枕着。   家业的小枕头里面是有芯的,麻布细袋子里装着绿豆皮。   姜竹觉得沉,只拿了外面竹枕头捆到酱酱鞍子上,但被大伙儿盯着看的时候,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   “路上都警醒点儿,注意安全。”送他们的长辈们嘱咐着。   “知道了。”   “宏明,你看着他们点儿。”   “放心吧。”江宏明又看给他送行的弟弟,“赶紧上山吧,赵先生要开课了。”   江宏亮噘着嘴“哦”了一声。   江宏明揉揉他脑袋。   他知道江宏亮不太愿意去。   一方面是想早点儿跟他学打猎赚钱养家。   一方面是他比别人落下好些字,学起来没别人快,一直当孩子头,突然比不过别人,还不能靠拳头解决问题,有点儿伤面子。   他见过宏亮因为被嘲笑不如五岁的卫元背书快,一个人偷偷躲在柴房边背边哭。   这种事,和打猎其实差不多。   一箭射出去,有人射得准,也有人射得就是不准。   多练就是了。   何况赵先生说宏亮不笨,就是比别人稍晚了点儿。   “等哥回来,带你和娘一起去县里玩儿怎么样?”   “真的?!”江宏亮一说完,马上又按下激动成了酷小孩儿,“县里又没有什么好玩的。”   “有,怎么没有,娘好久没出门了,陪她去逛逛,咱们下馆子吃点儿好的,再买条牛筋绳,先给你做个弹弓。”   “嗯。”江宏亮咬咬唇,也没压住开心,他有点儿怕被看见,努力绷着脸:“我去上课了!”   “去吧!好好学!别怕不会别怕问。”   “嗯!”江宏亮噔噔噔往山上跑了。   沈青越盯着那兄弟俩,不知为什么,看见他们相处,他会莫名想到他爸。   不过他已经记不清楚他爸看他时,有没有过像江宏明看弟弟时那样的眼神了。   有,他可能也不记得了。   印象里他爸看见他,至少成年后的他,总是疲惫的。   不过一扭头,就对上了另外一种目光。   看得他差点就忍不住想要问点什么。只是一想到姜竹才十七岁,他又骤然歇了心思。   算了。   至少等过完年吧。   等过完冬天。   如果他能顺利过完冬天的话……   姜竹:“大概四五天我们就回来了。”   沈青越朝他笑笑:“嗯。这回人多,不然就借住在村子里,找个宽敞的地方住,别太委屈了。”   “哦。”姜竹挠挠鼻尖,又敲了下笑他的家业的脑门,现在半村子人都知道他进山要带枕头了,“你们也……家业别忘了提醒沈先生吃药。”   “嗯!”在姜家业看来那根本就不是药。   炖的梨啊,花的,喝起来甜甜的香香的,跟镇上卖的饮子都差不多,就沈先生非说是药。   姜家业记得他小叔的嘱咐,每天还得给沈先生做顿萝卜。   这沈先生就有点惨了。   他不喜欢吃萝卜,很同情沈先生要天天吃萝卜,从现在就开始,冬天得吃多少萝卜?   不过上次那样炖在一堆菜里乱炖着吃还不错!   说着说着,沈青越看到了人气十分高的江修文。往人群里又扫了一眼,看到正和人不知扯什么的孙毅成。   他鬼使神差地叮嘱道:“不然你让江秀才看着点儿孙大夫?”   “?”   沈青越:“我怕他那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再挨打了。”   秀才肯定能说会道,还能考虑大局,沈青越觉得自己机智极了:“给他找个兜底救场的吧。”   姜竹:“……” 第91章 秋社(二更)   几天后, 一行人从山里出来,对沈青越的先见之明十分感激。   这孙大夫是真能惹事啊。   和人家村里的土郎中聊着聊着药性, 就骂人家庸医,说人家那么配药是杀人,给老头气的,七八十岁的人了差点儿没气厥过去。   那老头在他们村里年纪、辈分都数一数二的大,本来就不大的小村子人人都喊他爷爷、伯伯、太爷爷,孙大夫还一点儿不会看气氛, 人家村里人表情都那么不友善了他还说,眼看没法收场了,多亏江修文机灵,站到老头那边以是药三分毒, 要是用药就算下毒杀人,那孙大夫也是在杀人辩倒了孙毅成。   这方面孙大夫倒是好说话, 都没反驳一下就同意了江修文的说法。   但是还是觉得人家老头用药不对, 叽里呱啦一番医理药理, 都快把老头说哭了。   又是江修文打圆场, 说老大夫之所以用药不如孙大夫稳妥, 那是因为山里药材匮乏, 他可用的种类太少。   只靠山里产的这些药能治病活人证明老大夫并不是医术差, 只是为条件所困而已。   老头感动坏了, 他辛辛苦苦学医, 自己采药给大伙儿治病, 都没收过药钱, 难不成还是能是为了害人?   江修文他们安抚了老大夫一番,姜竹顺势提起了集市的事,问老大夫需要什么药, 他会想办法帮他们找,集市那天能找来的都带来。   孙毅成还想在人家村子里多住两天交流医术,被他们赶紧给带出来了。   遗憾的孙大夫只好计划过几天到镇上和他们镇的大夫交流,然后再到附近其他镇子去,最后再去县里。   不过他们也听得出来,这位年轻的孙大夫应该是医术比山村里的老大夫水平更高,要不然也不至于把人家给说哭了。   趁着他还在村里教姜竹、江宏明学药理,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又不想花钱去镇上、县里看大夫的,就来找他问问。   孙毅成对看病很热情,只要给他看,穷人他不收诊金。   虽然他说话像个假郎中,但是看病是挺有效果。   而且只要他们说没钱,他就会嘟嘟囔囔地开便宜点儿的药。   没几天,隔壁村的人都跑来看病了。   他本来是嫌爬山累才借住在江宏明家的,结果越住越久,都快把人家家搞成医馆了。   不过江宏明、江宏亮兄弟俩还挺高兴的。   从前他娘不爱出门,经常一个人唉声叹气地发呆发愁。   现在好了,不用她出门,天天有一群人往他们家跑。   来了人,她想不应付都不行。   尤其是村里沾亲带故的,人家来看病,也会顺便瞧瞧她,拉她说说话,聊聊天,聊聊病。   他娘一直对自己身体不好拖累孩子耿耿于怀,现在一瞧,好家伙满眼都是病友啊!   原来不只她一个人有毛病,生病的人这么多!和别人一比,她那点儿体虚的毛病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有病了。   因为来看病的都穷,还有些纯粹就是没钱看病一直拖着,把小毛病拖成老毛病、大毛病的,孙毅成天天边骂边看,边看边骂,遇到他都开好药了,对方一听药价就不想抓药了要走,或者说自己去镇上抓药,但是出门就回家了的,他就要暴躁地骂大半个时辰。   然后孙大夫就开始自己弄药了。   反正他守着江宏明、姜竹,本地药他们俩库房就有,村里和附近山上就能挖到的都不用花钱,外地的,还能找马五这药贩子收。   仗着都是熟人,他只给成本价,品质不好的还不要。   为了省钱,他买的大多是需要自己加工的,得自己晒、自己切、自己碾,他又没有人手,江宏明娘就被他抓了壮丁,每天得给他晒药、切药,江宏亮下了学,都得给他兼职药童,人手不够时候,还得满村子抓小孩儿回来当壮丁。   一来二去的,江宏明娘天天在太阳底下晒药干活儿,人都比从前健康了。   有一群今天来明天走的临时药童,孙大夫还能掌握村里病人的一手资料。   谁不按时吃药,谁抓一次药熬好几回,谁病了不来,他都知道。   然后他们就支起了两个药炉,那些抓一包药要煮好几回的,都得在他这儿喝完了再走。   这阵子沈青越每次下山,都能听到孙毅成中气十足的骂人声。他赶过去瞧热闹,一准儿是谁家有病人没去看病的事。   有的是老头、老太太舍不得花钱。   有的是家里穷不愿意让病人去看。   也有觉得不是什么毛病,喝点儿水,躺一会儿就能好的。   除了个别奇葩,大多是真的没钱看,或者确实不严重。   遇到奇葩的,孙毅成就骂的特别凶猛,他专门捡着吃饭的时候去,这时候大家都在村里,有空瞧热闹的也多,他一开嗓子身后就能聚集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儿,真有想把他撵出来的,再喊几句“大家评评理”“谁谁谁不孝顺想害死他爹娘”“谁谁谁好狠的心想害死自己的孩子”,就能凑到一堆吃瓜群众。   邻居们更是边在厨房做饭边探着头张望,还有举着个杂粮饼子就跑过来看的。   这业务最近还有要往隔壁村蔓延的趋势。   姜竹他们又一次进山回来,就赶上村里人在学昨天看的热闹,他们隔壁村有名的混子被堵在家里坐地上嚎,让他娘赶紧跟孙大夫过来看病,别再往家招惹这个瘟神麻烦精了,他受不了了。   姜竹他们叹为观止。   从前和那混子打过架的,简直震惊:“那狗皮膏药还有受不了别人的时候?”   说闲话的村里人哼一声,“他娘也是活该,小时候惯着他偷鸡摸狗,不喊着他正经干活儿,到现在天天耍滑就算了,还染了赌钱的毛病,家里钱都赌了,一家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听说老太婆闹的就是胃的毛病,饿的。”   “可怜他那孩子。”   “走啦!他前阵子把老婆孩子给输了,他们村有人听到信儿赶紧跑回来跟他老婆说,他老婆收拾了东西就领孩子回娘家了,人家仨兄弟过来把他打了一顿,把嫁妆抬走,跟他和离了,孩子都不给他留。”   众人好一番唏嘘,感慨起自己家可得好好管孩子。   纵子如杀子,娇惯是害子。   现在他们村就不错,他们经常能听见赵先生给孩子们讲道理,现在村里的小孩儿说话都比从前听着顺耳了,也不爱骂人了,讲礼貌了。可见有个靠谱的先生是多么重要。   说着说着,有人问道:“等下雪了孩子们上哪儿上课去?”   山上那竹屋躲雨没问题,但下雪肯定不行,太冷了。   “里正说秋社时候大伙儿商量这事呢。”   “好像是江大爷说把他们房子先借给村里用着。”   “哦,他家呀!”   那地方是够的。   回家后姜竹也和沈青越说。   “是个省事的好地方,”全村就江修文家最大了,而且他们家人口也不多,有空房子,平时一家人又住在县城里,他们家又喜欢读书人,“就是你们姓姜的不会不愿意吧?”   沈青越语气中充满看戏的幸灾乐祸。   姜竹心想,他没意见,但是族里确实有些人好像挺难受的。   沈青越:“想不开。”   有什么好介意的,江宏明都和姜竹一起进山了,他们那批年轻人这会儿和姜竹相处的也挺好的。   江家不少人也在山上开荒准备种地了,日子总要往前看嘛。   何况真往回看,多看几眼,吃亏多的也是江家人。   不过这样倒是也好。   他们俩的书院和孤儿院计划现在也没钱落实,能缓一缓,让他们再攒攒钱也是好的。   想到这儿,沈青越就想催催池远舟和张叔阳了,尤其是张叔阳,石刻师傅偶尔还上山上或者去池远舟家书坊和其他师傅交流技术,张叔阳人直接跑了个干净,自从茶市后再也没瞧见过人影。   他得抽空去问问,到底还急不急了?   他们不急着印,他还急着要钱呢。   等下雪了,谁还下山催债啊?   稿费还没收到,姜竹先去把秋社的钱交了。   他们这儿秋社祭祀没固定的日子,只要村里各家各户的粮食都收了,就可以开始了。   内容主要就是庆祝丰收,祭祀土地神,祈求来年五谷丰登。   而祭品和花销主要是族里出,其他的各家各户自愿捐就行。   捐钱也行,捐东西也行。   没上限也没下限,都是个心意。   实在条件不好的,抓一把米也就行了。   村里会组织大伙儿一起做点心、做菜,素的、肉的流水席一样地摆。   谁家有好桌椅,有大铁锅,这会儿都要拿出来用。   这一天要有鱼有肉,有足够的食物,祭祀完土地神,还要让全村每个人不管贫富,不管老幼,都能吃上肉,吃上一顿饱饭。   若是哪个村里吃的好,祭品多,那都是附近村子能谈上一个月的大事。   猫冬时正是说媒的高峰,哪个村子秋社吃得好,还有表演,连娶媳妇嫁女儿名声都好。   今年江大爷高兴捐钱多,姜竹和江宏明先前也捐了,赶收钱时候,姜竹又去捐了一两银子,还有其他富户半两一两的,几百文的捐,他们村今年不但有鱼有鸡鸭,还买了两头大肥猪,两只大肥羊,另买了不少的肉,把附近村子都轰动了。   他们附近村子往年大家主要是靠鱼当主肉的呢,祭祀也是买猪头,今天姜家村真是发了。   很快江修文考上秀才的事就随着猪和羊传遍了好几个村子。   而姜家村的小孩儿们早早就在村口蹲着,从看见猪就开始流口水,听着猪的惨叫,他们一边不忍心听,一边又忍不住肚子直咕噜。   被请来的赵先生给孩子们讲什么叫君子远庖厨,然而他完全是多虑的。   这里没君子。   只有猎户家和农户家馋肉吃的孩子。   烧猪毛时候火烧到猪皮上的香味儿简直太诱人了,这时候让他们说什么别杀生简直太难了。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他们只想冲过去先来一口尝尝味儿。 第92章 画完了   没见过世面的沈青越跟着村里人一起参加祭典, 看他们在村里集合,跳着祭祀的舞蹈往田边走, 族里长辈带人到田边摆好了供桌、供品,跳完丰收舞,由里正高声背祈福的唱词。   然后烧香拜神。   姜竹举着香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躲得远远的,混在小孩儿堆里,又放心地继续看前头了。   沈青越像游客似的, 看他们全村十五岁以上的人跪拜土地神。   香火很足,戴了口罩都能闻到柏香的味道。   所有人中,他一眼就能看到站在前几排的姜竹。   谁让小姜师傅年纪不大,但辈分儿高。   祭祀完, 就能开席了。   猪头、羊头,还有整只的祭品鸡鸭鹅鱼, 会端到村里辈分最高的那两桌去。   其他人则自由坐下, 从大锅里盛菜。   沈青越被安排在离临时厨房远的桌上。   为了迁就他, 姜大山、姜四山两家也跟着坐到这儿来。   不过时不时空气里还是能飘来一阵子一阵子的香味儿。   尤其是盖着盖子炖煮的菜, 一掀锅盖, 呼, 就是一阵香味儿。   姜四山早有点儿坐不住了, 从前他都会提前占地方尽量去临时厨房旁边, 那样能比坐得远的先吃到菜。   好在姜树、姜家俊、姜竹都在端菜的队伍里, 几盘子菜盛出来, 他们会留着最多最满的往这桌端。   村里谁家没成亲的年轻小伙子每年都要干这活儿。   一来是他们年轻辈分小, 正是干活儿的年纪,二是方便村里不熟悉的大婶、大嫂们看看他们认认人,方便冬天时候给他们牵线拉媒。   沈青越远远地就能听见有人在打听姜竹。   还有隔壁桌的跑来他们这儿找吕香梅打听。   更有脑回路不知道怎么跑的, 还问起吕香梅要不然把家蕙和姜竹说说。   正吃饭的家蕙差点儿把饭给喷了。   梁玉兰:“哎哟天爷啊!听听这都是说什么呢?你还是先给我小叔子说吧,我们家那仨,我小叔子才最着急呢!”   姜四山:“对呀,他们三个竹子最小,明年说也不晚,你知道哪家好姑娘想着我们家姜树啊,姜树也不差啊,模样多好!”   沈青越默默点了点头,就是,姜竹还是小朋友呢。   但其他桌上来借着和吕香梅、梁玉兰说话的由头,偷偷看家蕙的人还真不少。   小姑娘别扭地吃肉都不香了。   但每年都是这个流程,和其他地方唱山歌、跳舞相亲似的,这时候适龄的姑娘小伙子都不能跑。   急着想看的人家,家长还会专门到能会说媒的人家旁边坐。   沈青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不想还有人打听起他了。   姜竹刚端着一大盆儿羊肉萝卜汤过来,就听见有人问沈青越“沈先生从前成过家吗?有孩子吗?”   盆里的汤差点儿洒托盘上。   姜正眼疾手快赶紧给扶住了。   沈青越瞥他一眼,姜竹放好汤盆儿,顺手帮他舀汤。   多舀几块儿萝卜。   沈青越:“我没成过亲,也没孩子。”   “这么大了还没说过亲呢?”   沈青越:“我天生身体不好,成什么亲啊,不是耽误人吗?”   “话哪是这么说的,”想给他做媒的早就找孙大夫打听好了,“孙大夫说你这毛病不是啥大病,这不是都健健康康活这么大岁数了吗?”   沈青越哭笑不得。   他健健康康活这么大岁数,是因为从前发病的时候有120,能去医院抢救啊!   “您还是别打听我了,还是先看看姜……”他对上姜竹眼巴巴有点儿懵的眼睛,错开眼神,“……树吧,哎,姜树!”   正和人不知扯什么的姜树应一声,拎着空托盘儿小跑过来,“怎么了?”   沈青越:“黄大嫂要给你说媒呢。”   姜树:“啊?”   他娘、他嫂子已经默契地抱起孩子,给黄大嫂挪出个空位来,叫人家坐下好好聊聊。   姜竹拿了姜树的托盘儿,往临时厨房那边跑了。   一盘又一碗,一碗接一盘儿,食物丰盛,材料充足,村里的大厨能放开了发挥,做出来的菜都很好吃。   有种又家常,又丰盛的味道。   沈青越本来没什么期待,结果吃着吃着,一直吃到最后,满满一桌饭菜,到结束几乎不剩什么了,大人尚好,午饭结束,村里小孩儿们肚皮都是滚圆滚圆的。   吃过午饭,下午还有其他表演。   从前沈青越都不知道,姜家村竟然有好几个会敲鼓的,用的还是他们自己做的小皮鼓,还有唱歌的,跳舞的,耍杂技的。   虽然表演是道具要求最低的扔盘子,但对他们而言盘子也很值钱,摔了哪个也得心疼半天,扔盘子接盘子表演在人群“哦!”“呼!”“哎呦呦”声中,显得惊险刺激。   江家那边还弄了靶子比射箭,老少都能参与,连奖励都没有,但凑热闹地围了一圈儿又一圈。   下午还有领着孩子回娘家来的姑娘,晚上也能在村里蹭饭吃。   别的村秋社,他们有亲戚也能去蹭着吃。   姜树还跟沈青越分享他就是靠朋友多,每年秋天都能吃到不少肉。   他们一伙会互相通知哪个村哪天开席,到时候拉帮结伙的一起去蹭肉吃。   如果两个村子是同一天,他们还要提前打听哪个村子的肉多菜好吃。   沈青越叹为观止。   果然,快傍晚时候有其他村的小孩和小年轻跑来找朋友走亲戚。   这天是不能赶人空手走的,哪怕掰半个饼子,也得让人人能吃上点儿东西。   像他们村今年这样办席办得风风火火的,除了让自己村人吃上肉,主要也有宣传显摆的作用,还怕没人来吃。   沈青越从不到中午吃到傍晚散席。   除了两顿饭菜,中途还有瓜果点心,这季节瓜多,他们蒸了好多南瓜,还炒了好多瓜子,散场时到处都是瓜子皮。   垃圾也不用担心。   村里的席绝不会剩菜。   吃不完的好菜能端回家继续吃,剩的骨头都有人端回家喂狗。果皮菜叶子也有人收拾了回去剁剁喂鸡。   连瓜子皮都不用操心,谁家想要会专门扫到一起拿撮箕弄走喂鸡,或者拿回去簸一簸留着当引火的碎柴烧。   村里的小狗也会跑过来啃瓜子皮。   晚上还有火把表演,大概是举着火把绕着他们村的田地跑,边跑边喊些吉利的唱词。   沈青越玩了一天都玩累了。   唯一遗憾的是土太大,他不能一直混在人堆里跳舞。   他们的舞蹈还挺有意思的。   女性的偏柔美,互动比速度,跟不上的都不好意思进去。   男性的偏刚健,互动比力气,跟打架似的。   跳的过程中谁被摔飞出去,还会惹得围观的大人孩子一通笑。   不过跳完大多人都要摔,倒是也没谁特别伤面子。   他们还有模拟山匪、水匪的戏,一半人扮匪,一半人扮守卫村子的村民,抢一个高台,打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因为谁是匪谁是村民都是抽签临时决定的,抢着抢着就分不清是敌是友了,打到后面简直是一团混战。   兴许是为了保证最后一定要村民胜利,村民人数显然多于匪。   不幸抽到匪的姜树证明了这点,说有一年匪贼太强,最后占领高台了,没法收场,里正问他要不要改邪归正做个好人,然后那个土匪就投降了。   同样不幸抽到匪的姜竹就没姜树那么机灵,挨了好一阵儿胖揍才投降,晚上到家时候,解开衣服一看,身上青了好几块儿。   沈青越拿着里正发的药油给他擦,又好笑又无语:“你怎么不学姜树那样机灵点儿?被抓住马上喊投降啊。”   姜竹无语道:“我一上来就被家俊捂住嘴了。”   明明说好了他们俩一块儿的,结果签子不一样长,他还没弄清谁是村民谁是匪呢,家俊瞬间就朝他来了。偏偏他们旁边长签子扮村民的还特别多,他想跑都没来得及就被一群人给按地上了。他们当匪的又特别不团结,没一个人过来救他。   沈青越笑得药瓶子都晃,“来,我再给你擦点儿药。”   也多亏天冷了大家穿得都挺整齐,要是像夏天那么露胳膊露腿的,就这么打闹,抓伤蹭伤是肯定的。   “让你穿厚点儿吧,你还不穿。”里正家孙子就穿了个袄,打到后面发现自己人多对方人少,才把袄脱了全力战斗。   “这药怎么用?涂完了要揉揉吗?”   “嗯。”   沈青越把发青的地方都涂了点儿,放下药瓶给他揉后背。   养了半年果然不白养,背上都能摸到肉了。   沈青越捏了捏他的肩,指挥姜竹,“你再站灯架那儿,对,就那,别动。”   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他把姜竹拉到墙边,拿笔压着他头顶画了一条身高线。   看上去越来越像个大人了,再长一长,都要超过他了,沈青越又有些想叹气。   姜家村秋社结束,姜竹又被拽去别的村混了几次饭。   他堂姐婆家那边喊了几次,姜树硬拉他去混了两次,江家常和他们一起进山的小孩还喊他一起出去混了一次,山里面的村子邀请了他一次。   沈青越没怎么下山。   他的《长腿鸟》要画完了。   为了集中精力画结局,最近一次草市他都没去。   终于,最后一话画完了。   被赶出禽舍的“长腿怪”褪去了一身的绒毛,露出漂亮的白羽,长出了鲜红的鹤顶。   他在朋友、邻居的眼中看到了惊叹、羡慕、渴望,在他们眼中看见了自己。   他用自己长长的腿踩过枯黄的芦苇荡,踩过黑色的淤泥,走进如镜的浅滩里,低头,看见了长大的自己。   长腿鸟仰起脖颈,听见了天空飞鸟的高歌。   他振动翅膀,一跃而起,天上的风,吹落了他最后一片绒毛,黑白的翅膀,漂亮的羽翼,翱翔在无垠的天际。   倒数第二张,沈青越用九宫格画了一模一样的角度,一模一样的视角,分别从幼态到长大的鹤头、鹤翅、鹤脚。   最后一张,是鹤在辽阔的天与湖间自由地翱翔,飞向未知的,更广阔的远方。   他出生的小村子,和那间小小的禽舍,就在画面非常小的一个小角落,不特意看,绝对注意不到,沈青越打算把这儿当作彩蛋,好奇有没有人能发现。   但为了让姜竹看见,他又一鼓作气,画了一张大卷轴。   禽舍的鸡鸭鹅,在最角落看着飞向远处的丹顶鹤。   而远处,是缥缈的,广阔的天地景色。   画完了。   沈青越扔了笔,仰倒躺在地板上。   窗外的风吹过画,吹过他,带着药草熏香微苦的香味,将这一刻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第93章 哄哄啊(二更)   画完了。   好一会儿, 沈青越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没有遗憾了。   画的后面写上了他的名字,沈青越。   如果保存好, 也许这幅画能随着《长腿鸟》的故事流传很多很多年。   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他的名字也能印在某本书里。   再也不算辜负自己的名字了。   两个世界,这么多年,没有遗憾了。   他在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止不住眼泪。   姜竹拎着一大堆为过冬储备的东西回来, 一进门先看见躺在地上的沈青越。   他站在门口,看见了他亲手削亲手刨的镇纸压着的画,画里黑白红冠的鹤振翅翱翔向无尽的远方。   他视线顺着画,挪到沈青越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 他突然觉得心里很满。   姜竹放下东西,走到沈青越旁边坐下。   沈青越挪开了手, 泪痕遍布的脸上笑容那么灿烂。   他看上去好开心, 姜竹满满的心也跟着满满都是开心。   他看着沈青越, 沈青越看着他。谁也没动, 好一会儿, 沈青越朝他张开手, 姜竹弯腰扶他, 却被沈青越抱住。   姜竹愣了愣, 沈青越抱着他的背坐起来, 下巴放在他肩上, 像抱着, 也像趴着。   他下巴有点儿尖,压在肩上有点儿痒,挠心挠肺的, 没一会儿姜竹就忍不住笑了。   沈青越也笑。   他们俩像傻子似的坐在地板上互相抱着傻笑。   真的好痒啊。   “想看吗?”   “嗯!”   “来!”   沈青越都没站起来,坐在地上往桌边挪,姜竹也没起,跟着他挪过去,他们俩靠在桌上一页一页看画。   沈青越先前说最后也是十张。   但画完,他画了十八张。   姜竹看完一张给沈青越一张,直到最后一张看完。   “好看吗?”   “嗯!”   “喜欢吗?”   “嗯!”   沈青越将画放回桌上:“但是作者我想只写我自己的名字。”   “嗯?”   “我画的是你,所以,其实你也算作者之一。”还有安徒生。   姜竹惊讶,难不成沈青越还想过写他的名字吗?   他坐正了点儿,很费解地看他:“本来就是你自己画的呀!写你的名字就行了。不过……”   “嗯?”   “那个,长腿鸟最后也只有他一个吗?我是说……嗯……”姜竹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开头结束都是它一个,嗯……不一样了,不过……他找不到其他同类吗,别的鹤,嗯……”   他看着沈青越,希望沈青越能听懂了。   沈青越想了想,扶着椅子坐起来,拽过一张纸,想了想,在正中间竖着写了三个字:见天地。   字下面,画了小小的两只鹤在地平线起舞。   “嗯!”姜竹拿着墨迹未干的画笑了。   找同伴并不是长腿鸟要表达的东西。   但结局后,如果它能有一个一起跳舞的同伴,一定会更幸福。   姜竹:“我喜欢这个。”   “嗯。”沈青越笑,再次张开手臂拥抱了姜竹,趴在他肩头,用力抱了抱他,“谢谢。”   谢谢。   谢谢……   画完后,沈青越休息了一天,又描了好几天线,终于把所有的线稿描完送到池远舟和张叔阳那,无债一身轻,他整个人都像是脱了层壳似的,轻快又开心,笑容都变多了。   姜竹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觉得这几天沈青越简直脾气好得不可思议。   刘三跑来请他给多画几张做卷轴的画,沈青越答应了,还把刘三从头到尾存的那些画挨个检查了一遍,抽出来不好看的,重新给他补画了。   他们俩还商量把这些全裱出来,在应城弄个屋子全挂成长腿鸟,到时候在里面卖画本,再印一些鹤纹的花布。   沈青越竟然还答应了帮他画几幅适合印的鹤纹。   还突发奇想地问刘三,染布的染料用的什么着色剂,能不能画画。   既然应城印染在整个大虞都出名,那他们那儿染料可能要比宝峰便宜,颜色也比宝峰县更齐全。   没两天,张叔阳也来宝峰县了,和池远舟恨不得每天跑山上找沈青越问东问西。   刻印的事,怎么修改的事,封面用哪张画,封面用什么纸,能不能给每个书铺也画几张卷轴图。   等等等等。   姜竹都不知道原来印本书还有这么多事。   他们家突然多了好多纸。   宝峰县各个纸坊的,还有整个镇南郡各县的,全都拿来试印效果。   每天一回家,客厅里就会新多几样东西。   他们还在山上合算价格,商量印数和定价,两家各带了账房先生在他家争来辩去。   池远舟嫌每天往山上跑太麻烦,干脆邀请沈青越去他们家住。   “干吗非要落籍到这儿,你落到县里多好呀,大家找你都方便。”池远舟端起茶碗把水喝光了,刚想再倒点儿,发现壶被姜竹拿走了。   池远舟:“?”   张叔阳也道:“来回一趟路上就要大半天,不够麻烦的,嫌他们家人多不然住客栈也行啊,住到书坊旁边,李师傅他们想问什么找你也方便。”   他茶碗空了,往桌上一扫,水壶在姜竹跟前。   来多了他都习惯自己倒水了,不想姜竹竟然把水壶拿走了,“这是药茶,那边罐子里有烧好的白水。”   张叔阳:“???”   他喝的不是冲泡的枇杷膏吗?   这玩意也叫药茶了?   他看池远舟,池远舟看他,他们俩一同扭头看沈青越,沈青越正端着茶碗喝着温热的枇杷膏茶看姜竹离开的背影。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池远舟低声八卦道:“你们吵架了?”   沈青越:“嗯?谁?”   池远舟:“你和小姜啊!”   沈青越:“没有。”   “啧。”池远舟实在是口渴,自己去他们家水罐里舀了水倒进茶碗里,一喝,竟然是凉的!   他服了。   池远舟放下茶碗开始告黑状:“你怎么惹人家了?哄哄啊!”   从前多有礼貌的小孩儿啊,今儿热水都不给喝了!   沈青越抬眼睨他。   池远舟:“人家比你小好几岁吧,我跟你说,年纪小的就是……”   沈青越凛了凛神色,警告道:“别瞎说。”   池远舟:“行行行。”   他看看碗里的凉白开,叹口气还是仰头干了。   山下都降温了,山上的水真是透心凉。   张叔阳决定不喝,认识久了,他对池远舟的话早就开始怀疑了,怎么看这俩都不像是他说的那样吧?   他总觉得沈青越让姜竹在文书上写名字不是池远舟说的那么回事。   想到孙二大夫那个奇葩都被请到姜家村了,他很好奇:“你的病怎么样了?”   沈青越:“老样子。”   张叔阳震惊:“孙二没给你治好?”   沈青越:“他说治不好。”   “……”张叔阳张了张嘴没吭声,端起空了的碗又喝了一口,努力压下同情。   心想,完了。   他们海康的都知道不靠谱的孙二大夫其实比他哥哥手艺高,有时候他爹遇到了拿不准的病都会把他喊来一起辩证,但碍于他那淬了毒似的嘴,大家闹小毛病还是都找他哥。   真到了非要叫孙二不可的情况,八成就是遇到棘手的病了。   据说他在这村里住了挺久了。   现在都没给沈青越治好。   完了完了。   张叔阳放下茶碗,表情复杂极了。   “沈兄……唉……”他组织组织语言,“我会尽快催李师傅他们印的。”   “嗯。”沈青越点头,是该快点儿了,他还想落雪前拿到书呢。   沈青越想想那堆纸就头疼,“我说二位,你们非要用一样的纸吗?”   明明你们两家做出来的刻板都不一样啊!!   池远舟:“我觉得宝峰县的纸就不错。”   他夫人和岳丈家的纸坊产的纸,他拿来用能比从别家买便宜得多,要是能让张叔阳用和他一样的,还能给他岳丈家拉一笔生意呢。   张叔阳坚持不妥协:“你选的纸往贵了卖,档次不够好,往便宜了卖,价又太高,既然我们想要么卖高,要么卖低,就该选尽量好的和尽量便宜的纸。我还是倾向衢国的落雪笺纸。”   “用落雪笺纸印出来,一册就得三、五两银子!”太贵了,在宝峰县能买这种价位书的人屈指可数,他几乎都认识,印得太少,他还得重新核算刻画的成本再折进去,他们家账房先生都算了好几遍了,这个不行,最好能控制在一二两银子一册,他们才好赚钱。   “纸价不说,衢国都打成什么模样了?哪还有纸坊能如常经营,做不出来,落雪笺纸一定会涨价,总不能第一册用的落雪笺纸,第二次换纸了吧?”   要是第二册还用落雪笺纸,衢国那边又没库存了,就是能高价买到,他们成本肯定得翻倍。   张叔阳纠结也纠结在这里。   他和池远舟思路不一样,他在半个大虞都有门路,哪怕自己在哪儿没铺面,也能找同乡牵线,高价书也更好往高门大户送。   一两银子一本的书,他都不好意思托人找关系。   沈青越也是服了。   谁能想到啊,出版印刷科技如此不发达的时代,竟然只分精装、平装两种书还搞不定。   “要不然你们再印一档?限量珍藏版,精装版,平价版。”   只有纸不一样,限量珍藏显得也不够高档啊!   张叔阳想来想去,“要不然,沈兄给限量珍藏版多画几张图?”   沈青越想了想,“我给你们设计个封面吧?”   两人被说得一懵,封面还要设计?   等他们走了,沈青越又拿出了他的“大镜子”,点开好久没用了的软件,导入《长腿鸟》所有画稿,从里面挑选元素。   大虞的书封面都一个款式,就一个皮,根据当地常见染料的不同,基本就是靛青、茜草红、槐花黄、姜黄几种颜色,上面印着书名。   如果只是印个书名,什么颜色都无所谓,打算印图,就要选稍微浅一点儿的颜色了。   正往平板里扫描姜黄色的样纸,姜竹端着壶新茶送过来了。   “呀,”沈青越将那堆纸挪到一边,“我的专用茶?”   姜竹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   “干得好,以后给他们烧点儿白开水就行了,省得他们天天来蹭吃蹭喝,上门来连点儿礼都不带。”   姜竹笑。   也不是没带。   刚来时候还是带的,最近天天来,就没带了。   而且他们一般也不在山上吃饭,偶尔才吃一顿,山上也没什么好吃的。   姜竹笑着笑着,又有点儿低落。   山上没什么好吃的。   他厨艺也不好。   甚至怀疑池远舟他们后来到了饭点儿就走,可能是嫌弃他做饭难吃。   姜竹:“你要下山吗?”   沈青越:“去哪儿?”   姜竹:“去县里……”   他听见池远舟和张叔阳叫他去县城住了。 第94章 询问   沈青越放下杯子, 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想问问,你想让我去吗?   为什么想?   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这么问?   你知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喜欢我吗?   还是想赶我走呢?   你准备那么多东西难道不是给我准备的吗?   其实, 他该走的。   这是个离开这里的好机会。   他已经不缺钱了,人脉也足够帮他解决住宅和以后改户籍的事。   他大可以去县城找个幽静的地方安心定居。   再留下去,说不定就要露馅了。   沈青越很清楚姜竹是有点儿懵懂的。   懵懂的他也分不清姜竹到底对他有没有好感,还是只是一个人太孤独了,突然有了人陪伴,就把对方画进了自己地盘。   他也不知道姜竹是不是喜欢女孩。   挑破容易。   收拾起来难。   万一姜竹没有那种心思, 以后他不想下山也不得不下山了。   万一姜竹有那种心思……那更难办。   他私下问过孙毅成,他治得最好的病人活了多久,那卖假药的说五十。   真是绝了。   他比姜竹大六岁。   即使没生病也不是什么好的恋爱人选。   他很清楚他想要的不是找个人谈谈恋爱玩玩而已,他要的感情, 是无论他怎么样都能获得回应的陪伴。   他受不了任何形式的抛弃。   他已经有点儿受不了姜竹抛开他单独去做什么事了。   如果他要死,说不定都想拉着姜竹陪他殉情。   像个神经病。   他是该离开了。   小可怜十四岁就没了至亲。   为什么要谈一份儿不正常的恋爱。   然后还要再面对一次生离死别。   但是……   但是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对我这么好的人啊。   凭什么我就不能普普通通地生活, 普普通通的恋爱, 凭什么是我生病?   明明已经什么都放弃过了, 已经决定去死了, 为什么又要穿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非要遇到姜竹呢?   沈青越听见自己脑海中的呐喊。   既然你救了我。   既然因为你我已经不再想死了。   那你能不能负下责呢?   他笑问:“你想我去县城住吗?”   姜竹垂下头:“池远舟家肯定很多人, 都是陌生人。”   沈青越:“嗯, 我可以住客栈。”   姜竹:“客栈肯定不干净。”   沈青越:“雇人打扫就行了, 寝具可以买新的, 也可以带过去, 我可以雇人天天给我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 还能每天吃县城里好吃的饭,煎药可以去医馆,做操也能去医馆, 练完还能让那个山羊胡子大夫每天给我把脉。”   姜竹呆呆地看着他,有点儿懵,“你想去县城吗?”   沈青越:“你想我去吗?”   姜竹摇摇头。   沈青越:“那就别说那些理由,你又不是我的用人,直接说不想我下山,不想我走,就想我留在山上和你一起住,懂了吗?”   姜竹点头。   沈青越拍拍他,“行了,放心,我不会下山的,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我是在你家山上被你捡的,那当然死也要死你家山上,对吧?”   姜竹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沈青越给自己倒了杯茶,戏谑道:“我要是死了,把我埋你父母旁边吧,不用太近,顺路就行,好歹朋友一场,你去看他们时候能顺便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就行。”   好一会儿,姜竹都没出声。   沈青越笑问:“行吗?”   姜竹点头,“……嗯。”   沈青越:“好,那说好了,记得以后天天看我。”   姜竹:“嗯。”   沈青越捏着杯子生闷气,嗯,嗯什么嗯?我交代后事你都不安慰一下吗?   “我画画了。”   “嗯。”姜竹没动,见沈青越真的开始工作了,才慢慢走出去,他站在门外靠着墙发呆。   脑子乱乱的。   有点儿理不明白。   姜竹快步返回屋子里,大声道:“我不想你去县城住。”   沈青越一笔画偏,人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儿来,姜竹已经跑了。   下意识想夸两句的话被憋在肚子里,不上不下的。   他对着姜竹刚刚站的方向低骂了句:“神经病!”   姜竹一口气跑下山,脑子里回荡的都是沈青越那句“直接说不想我下山,不想我走,就想我留在山上和你一起住”。   他……   是不想啊。   自从认识沈青越,他就没想过他们要分开。   但人不是宠物。   沈青越不是他的小狗。   姜竹跑到村里有名的媒婆黄大娘家。   黄大娘刚送了人出来,一转头,看见姜竹靠在他们家墙边不知在想什么,吓了一大跳,“哎哟,竹子啊,你这是……?”   要找谁?   咋还找她家来了?   姜大山、姜四山家都没人吗?不能啊,她上午才去了姜大山家给姜家俊说媒,没听说他们家要出门啊。   不想姜竹一开口就十分大胆,十分炸裂,姜竹问她:“两个人怎么才算般配?”   刚从黄大娘家出来,还没走远的同族大嫂猛地就是一个回头,差点儿没把自己脖子给闪了。   黄大娘都被问呆了。   啊?   怎么算般配?   她眨眨眼,“你这是瞧上哪家姑娘了?”   说完,她自己都精神了。   现在姜竹的身价可和从前不一样了,她手头就有好多打听姜竹的好姑娘呢!   “大娘替你说说去?”   姜竹摇摇头。   他哪家姑娘也没看上,他都没看过姑娘。   这一想,他自己都愣了愣。   他确实没注意过哪家姑娘。   不过他也没注意过哪家男的。   姜竹回了回神,继续问:“怎么,怎么才算般配?”   黄大娘笑呵呵道:“模样好,品性好,会干活儿,说得着,家里人也都好,没刁难人、打秋风、爱惹是生非的亲戚,最好能门当户对。”   人孝顺,能孝敬公婆。   不过姜竹家就他自己,这就没多大所谓了。   “能和和睦睦的,饿了给你做饭,天冷了给你做衣裳,开枝散叶,再给你生几个胖娃娃!”   姜竹:“……”   那大概不行。   排除不能生娃娃这事,姜竹觉得他和沈青越挺般配的。   沈青越长得好看,品性很好,会画画,人还有趣,他们说得着。   他没父母,沈青越也没家人,他的亲戚沈青越也都熟悉,四伯家是所有亲戚里最爱打秋风、惹是生非的,但是沈青越完全搞得定。   他们相处也挺和睦的,沈青越不会做饭、做衣服,但是他可以。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做饭不好吃。   那,他也可以多赚点钱每天买东西吃。   好像沈青越也不嫌他做饭难吃。   有别人看着,姜竹也没傻到要问非得生娃娃吗,他和沈青越还说了以后盖个孤儿院收养小孩呢,连小孩儿的事都解决了。   “谢谢。”姜竹朝黄大娘鞠个躬走了。   黄大娘连忙问:“唉唉,竹子,用不用大娘给你打听打听呀?”   姜竹:“不用。”   已经走远的大嫂又嗖嗖跑回来,八卦地问:“怎么回事,竹子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不知道啊!”黄大娘也是八卦得抓心挠肺的,俩人一盘算,“问香梅去!”   姜竹快步离开了村子,走到山道,走着走着,越走越慢,找块儿石头坐了下去。   他盯着天发呆,脑子里还是一团的混乱。   沈青越长得好看,品性很好,会画画,人还有趣。   那他呢?   “竹子?”   姜竹回头,看到了拿着书的江修文。   “修文。”   “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嗯……你呢?”   “我去找赵先生请教文章了。”赵先生下午会给村里还想再学点儿的孩子多讲点儿课,不是天天讲,哪天大家能凑个时间就到竹林的小竹屋去讲讲。书院先生今天家里有事,他干脆就来请教赵先生了。   他很想问问姜竹是怎么发现赵先生这样的大才的,但姜竹精神头明显有些不对,他放下书袋,挨着姜竹坐下,“你怎么了?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姜竹没吭声。   “我可能帮不上忙,不过你说说,我兴许能帮你出出主意。”   姜竹憋了憋,开口道:“我……我喜欢沈青越。”   沈青越?   沈青越?!   江修文脚在地上滑了一下,努力忍住了心里的震惊,语气平静地问:“你喜欢沈先生?住你家那个沈先生吗?”   “嗯。”   姜竹捡了片落在地上的竹叶,攥着叶柄,转来转去。   “那他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   应该是喜欢的吧?   姜竹想着沈青越刚刚的神情。   没有直说的不只是他。   沈青越明明也想说什么又被他压回去了。   江修文也不说话了。   这确实,他也不知道该出什么主意。   他们俩一起坐着,一起沉默,到头顶掉了块儿竹叶落到姜竹头上,他摘下来拍了拍,和刚刚那片一起放到手里。   “你喜欢过人吗?”   江修文摇摇头:“我喜欢我爹我娘,好像和你说的喜欢不一样。”   “嗯。”   “你怎么确定你喜欢沈先生的?”   “我不知道。”   “……啊。”   江修文想了想他已经成婚的同窗们,又筛了筛夫妻感情最好的那个,“我有个同窗,他……他说一想到他夫人就会很开心,你想到沈先生也是吗?”   姜竹想了想,“那我可能,我可能第一次看见他就喜欢。”   “……”江修文有点儿傻眼:“啊……?”   但想想沈青越的样貌,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挠挠头,问:“那你看见好玩的好吃的也想给他买吗?”   姜竹:“嗯。”   想的。   每次赶集回来,从山里出来,只要想到沈青越在山上等他,他就很开心,想让酱酱跑快点儿,恨不得自己下去替酱酱跑一段。   他会担心不在家沈青越有没有东西吃。   晚上会不会不舒服会不会生病。   家业在山上,他也不放心。   他想跟沈青越在一个屋子待着。   沈青越画画的时候,他就想到他旁边干活儿。   做饭时候,他也会想沈青越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要纠结他爱吃笋,但是不能多吃,想让他吃到爱吃的,又怕他会多吃了生病。   ……   还有,还有很多很多,原来他一直很喜欢沈青越的?   “你是怎么发现你喜欢沈先生的?”江修文还在沉思,“你也是刚发现对吗?”   “……嗯。”姜竹回想了一下,“他们想让沈青越去县城住,我不想他下山……”   江修文都没听懂。   他茫然了一会儿,问:“你不想他下山,是不想和他分开的意思吗?”   “我就是不愿意他下山,他要是去县城住我就不能天天看见他了,”姜竹转头看了看他,若有所思,恍然大悟,“……嗯,你说得对,我不想和他分开!”   江修文沉默了一瞬,消化了下姜竹的后知后觉,他费解:“那沈先生是要下山去吗?”   姜竹摇摇头。   江修文:“他是怎么说的?”   姜竹:“他说他不会下山的,死也要死我家山上。”   江修文:“…………?”   他满脸都是震撼。   “那沈先生他可能应该也是喜欢你的吧?”   姜竹看他,“你也这么觉得吗?”   “也”啊?   江修文笑了:“嗯,要不然,你……问问他?沈先生比我们大,他可能……嗯……对这种事比我们懂一些吧……”   姜竹点点头。   看得出来也不是很有信心。   沈青越说死也要死他家山上时虽然表情和平时开玩笑时很像,但眼神很认真,姜竹觉得他是认真的,但又不太敢相信。   两人再一次沉默。   片刻后,姜竹站起来,“我走了,谢谢你修文。”   “没事。”江修文连忙站起来,“你要去问沈先生吗?”   姜竹:“嗯。”   “姜竹!”   姜竹回头。   江修文:“我不会告诉别人,弄清楚前,你也不要和别人说。”   “为什么?”   江修文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们书院前些年有个同窗前辈,一个喜欢另外一个,后来被知道了,那个人被赶出书院,他家里也知道了,受不了他喜欢男人,非要他娶妻,再后来他……他就自杀了。”   姜竹怔住,“另一个也死了吗?”   江修文摇摇头:“另一个好像是不喜欢那个前辈的,知道他自戕后很自责,就离开书院出家了。你……你先不要和别人说,先问问沈先生愿不愿意说。”   “嗯。”姜竹还有点儿发懵,“谢谢。”   “没事。”江修文顿了顿,“要是,要是不顺利,你不知道找谁说话的话,可以来找我。”   姜竹笑:“好。” 第95章 表白(二更)   沈青越画完了第二个封面的草图。   选的全是前几章的线稿。   一个是像漫画一样用不同大小的图做拼接, 一个是广阔的湖面,上面写书名。   第一幅, 他选了浅黄色的封面。   第二幅,选的是浅蓝色。   他正滑动着屏幕想象色差和实际可能实现的效果,余光忽然注意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姜竹。   “怎么了?”   沈青越朝他招招手,想问问他更喜欢哪个。   姜竹站在原地没动,问他:“男的能喜欢男的吗?”   “……什么?”沈青越手里的电容笔啪嗒一声掉地上了,他的心也往下坠了一下似的。   他连忙弯腰捡, 又忍不住仰头看姜竹,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你说什么?”   姜竹走过来,直球道:“我喜欢你。我能喜欢你么?”   沈青越保持着捡笔的姿势, 逆着光看他,觉得摔的可能不是笔, 是他的脑子。   不, 是姜竹的脑子。   沈青越干脆坐到地上, 省得他头晕目眩重心不稳, “你喜欢我?”   姜竹:“嗯。”   “喜欢我?”   “嗯。”   怎么喜欢的?   这算表白吗?   这么平静的?   沈青越深吸一口气:“嗯……好, 我知道了。”   他仰头看姜竹, “还有别的事吗?”   “有, ”姜竹在他对面坐下, “那你喜欢我吗?”   沈青越:“嗯……喜欢, 很喜欢, 挺喜欢的。”   说完他看着放松下来, 确实开心了,但好像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的姜竹忍不住笑出来。   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放声大笑, “还有吗?还有别的事儿吗?”   姜竹:“我可以告诉别人吗?”   “你想告诉谁呀?”   “不知道。”   “那就先别告诉了。”   “……哦,好。”   “没了?”   “嗯。”   沈青越又是好一阵地笑,心里呐喊,这什么呀?   柏拉图吗?   还是过家家?   喜欢了就没一点儿冲动吗?   拥抱呢?   接吻呢?   起码牵下手吧?   姜竹眼神一片澄澈。   表白语气还不如平时问今晚吃什么。   他把平板拿下来,重新试了试笔,还能用,没摔坏。   瞧他们这表白,平静得连根儿电容笔都没摔坏!!   沈青越深呼吸。   都说不出该高兴还是该失望了。   “看看这两张,你喜欢哪个?”沈青越滑动两张效果图给姜竹看。   姜竹指指湖。   沈青越:“哦,那就这张了。”   他把画面停到拼接图上。   姜竹:“?”   沈青越:“你今天想干什么来着?”   姜竹想了想,想起来了,“打猎。”   沈青越:“那去吧。”   “……哦。”   姜竹拿上弓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在后山挖了猎洞,得去看看有没有掉进去猎物。   一直等到晚上,他们过得非常正常。   姜竹今天收获不错,除了常见的兔子,还抓到只麂子。   天气还不够冷,鲜肉不好保存,姜竹已经做了些熏肉,打算明天去把麂子卖了。   沈青越等到睡觉,说喜欢他的小朋友没有任何超出平时的特别表示。   更没有要来他房间一起睡的非分之想。   沈青越在床上坐了半宿,悟了。   思无邪。   柏拉图。   姜竹也喜欢酱酱。   他和酱酱没什么区别。   沈青越抽了根烟,一夏天过去,烟都潮了,抽完他都想要么下山算了。   他身体确实好多了,兴许这熏香也真管用,他抽了半包烟,吹了半夜风,都没犯病。   一夜好眠,心情很好的姜竹到吃早饭才发现沈青越好像特别不爽。   “你怎么了?”   “没事,没睡好,没胃口。”还有点儿怀疑人生想打人。   沈青越端起粥喝,其实姜竹的厨艺已经进步不少了,这粥熬得就很好,小菜也挺爽口的,但是不妨碍他想找碴,喝了没两口就撂下了。   “不好吃吗?”   “嗯,有空你练练厨艺吧。”   “哦。”姜竹有些茫然,“我一会儿买点儿点心回来。”   “……”沈青越又端起碗,“不用了,也没难吃到咽不下去。”   但是咽下去确实很堵得慌。   气堵得慌。   比他上大学时候被同学表白想睡他更生气。   他能一酒瓶子把那同学直接抡进医院,但是不能因为姜竹什么都没想就要揍姜竹。   现在他有点儿理解那个要和他谈一个月恋爱的学姐了。   他说他有病,不谈恋爱,更不结婚。   她说没关系,试谈一个月就可以,帮帮忙,让她前男友看到她找了个又帅又有钱的富二代男朋友,放弃纠缠她就可以。   她还写了个男朋友教程。   沈青越也遵守了,买早饭,送礼物,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等她下课,开跑车带她逛街看电影。   然后他们一个星期都没谈完,学姐就把他甩了。   分手时学姐很委婉地问他,你其实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儿。   他好歹还和学姐牵过手呢。   虽然分手时候学姐说他们牵手,他平静得就像拎了个塑料袋一样没有感觉。   沈青越还没琢磨明白拎塑料袋一样的牵手和姜竹的表白是不是一样,吕香梅到山上来送衣服了。   “这云絮确实是暖和。”她给沈青越缝衣服时候就觉得暖和,手伸进袖口里一会会儿就热了,可惜就是太贵,今年他们只打算买一点儿给家里老太太做件袄子。   过年老太太就回来了,整年在二叔家住,他们也没在跟前尽什么孝,回来了好歹表示表示。   今年给老太太做。   明年再攒攒钱,给她爹娘、公公做一身。   等家蕙出嫁时候,也给她做套这样的被子。   聊起家蕙、家俊,吕香梅顺嘴就问起来姜竹了:“竹子是不是瞧上哪家姑娘了?”   “嗯?”   吕香梅叹气,还有点儿想笑,“村里黄大娘和柳婶子到家里问我来着,说昨个儿姜竹跑黄大娘家里问俩人怎么算般配。”   “咳咳咳……”   “哎哟你说他,沈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咳咳咳,岔气了,咳……”   吕香梅赶紧给他端了碗水,“我昨个也吓了一跳,想上山问问他吧,这没头没脑的,我琢磨一晚上也没想出来他这是看上谁了。”   “……”   “你们常在一块儿,他跟你提过吗?”   沈青越坚定摇头,“没有。”   “是不是出去赶集时候遇到哪家姑娘了……”吕香梅瞎琢磨。   姑娘暂时肯定是没有,但姜竹到底喜欢他还是喜欢姑娘沈青越自己还没搞清楚。   吕香梅:“昨个黄大娘跟我说了个姑娘,刘家村做蒸饼那家的三女儿,比竹子小一岁,人家见过竹子,家里挺中意他,黄大娘上他们村说媒,那姑娘她娘还打听过竹子呢。”   沈青越怔了怔,蒸饼家姑娘?   姜竹最近是去买过几次蒸饼,没想到去买点儿东西还能交上桃花运呢。   听起来吕香梅是对那家姑娘挺满意的。   “那姑娘我也见过,小时候模样就好,白净漂亮,长大了水灵灵的好看,人腼腆,但也不畏生,平常帮她爹娘做做蒸饼,偶尔家里忙不过来给结结账,兴许就是竹子去买蒸饼时候人家见过他。”   沈青越:“应该是。他们家蒸饼挺好吃的。”   “黄大娘说那姑娘一手的好厨艺,针线也好,上他们家说媒的人多了,不过小姑娘年纪小,一直说再等等,今年才愿意说,听说她没什么别的要求,就想找个模样俊俏的。”   沈青越笑了,“光看外貌可不行。”   “可不是么。”要不是今年姜竹山上确实有变化,认识他的人也多了,夸他的人也多了,他就是长得再俊俏,人家爹娘也看不上。   这样的好姑娘吕香梅是不想错过的。   喜不喜欢的,总要见见才知道能不能看对眼。   他们家条件差些,她都没想过让家俊和这姑娘说,赶紧先来给姜竹牵线了。   到她走,沈青越也没好意思跟她说别忙了,姜竹有喜欢的人了,他说他喜欢我。   沈青越服了。   真有想法啊小姜师傅。   找媒婆问怎么算般配。   怎么不上天问问月老呢?   姜竹回来时,沈青越正在扔硬币。   那枚铜钱都快被他摸发亮了。   沈青越最后一次扔起来,挪开手,反。   “刚才你大嫂来过了。”   “嗯,我在山下遇到大嫂了。”   沈青越顿了顿,“没问你什么?”   “大嫂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我说没有。”   “……”   沈青越捂脸。   脑子一抽一抽地疼。   姜竹迷茫:“可以说吗?”   沈青越:“算了,别说,别说。”   “哦。”姜竹往外掏东西,“我给你买了红糖烧饼,还热呢。”   沈青越:“……”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看见饼。   “你吃吧,我不饿。”   姜竹怔了怔,沈青越一直挺爱吃这家有桂花的红糖烧饼的,他凑过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早饭就没吃几口,大半天了,还是没胃口?   “你……唉……”沈青越叹气,“过来点儿,再近点儿。”   姜竹凑近点儿,又近点儿,被沈青越捏了捏脸。   姜竹:“?”   沈青越笑:“手感还行。”   沈青越又扯了扯他两颊上的肉,“大嫂还和你说别的了吗?”   “说大伯想给奶奶做身新袄子,问我上回的云絮还能买到吗。”   “嗯,别的呢?”   “说过两天让我下山去学蒸饼子。”   “蒸饼子?”   “嗯,大嫂说请了刘家村卖蒸饼那家人来教家蕙做蒸饼,叫我一起去学学,省得自己在山上蒸出来都是硬饼子。”   “……”   沈青越松了松手,心想,亏她们能想得出来啊!   “那你……答应了吗?”   “嗯。”   下雪了就不好下山去买东西了,他们能存一点儿东西,但是主要还得靠自己做。   姜竹对自己做饼的手艺很有自知之明,沈青越嫌弃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青越被堵得胃疼,看了眼桌上的硬币,深吸口气:“那你好好学。”   “嗯。”姜竹抬手摸了摸他额头,没发烧,“我去山下接孙大夫来一趟吧?”   “不用,我就是没睡……行,你让他给我开点儿清心静气,去心火的药吧,越苦越好,最好吃完就能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 第96章 成亲吧(三更)   沈青越没想到他竟然真病了。   孙毅成来给他号脉, 看病看得直乐:“你天天喝润肺的茶,还这么大心火?”   沈青越:“秋燥。”   孙毅成:“秋天都快过去了。”   沈青越:“……你给我开点儿黄连算了。”   孙毅成笑, 挪开手给他开药,“放宽心,焦躁过度只能加重病情,你要是想多活几年,就什么都别往心里压,又没用。”   见沈青越不想和他说话, 孙毅成道:“要不然我给你开点儿迷药?”   “什么?!”   “给你开点儿迷药,你把他迷晕办了得了。”   “……”   “我瞧他挺在乎你,八成也不会生气,还能下下火。”   “…………”沈青越深吸一口气, 都坐起来了,“有那么明显吗?”   孙毅成嗤笑一声, “瞧不起大夫吗?我什么没见过?要不要我给你开点儿别的药膏。”   沈青越:“……靠。”   他没忍住笑出声, 笑着笑着又叹起气。   孙毅成:“放心吧, 山下成不了, 那小子人在山下心在山上呢, 要不是他大嫂拉住了, 他都跟我跑上来了, 你病这时间是真巧, 你直接告诉他山下是相看呢, 让他别去不就完了吗?”   沈青越神色一片晦暗, “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不舒服了两三天了, 今天才发烧而已。   孙毅成:“嗯,你不是故意的,你的病的特别是时候。”   沈青越笑骂:“我平常是不做人了点儿, 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不做人的。”   孙毅成:“我倒是觉得你平常可以做人点儿,这种时候不做人比较好。”   沈青越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太小了。他都没接触过几个人……”   孙毅成:“小?我们大虞成丁就能成亲了,我像他这么大时候都成亲一年了,他本来就该成亲了,要不然人家为什么要找他相看?不然你骗骗试试?你这模样,说不定都不用骗。”   骗是好骗。   “如果有一天他后悔了……”沈青越盯着床顶,揪了下床单,轻声道:“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拿着他的钱,他上哪儿后悔去?”孙毅成分享他的经验之谈,“要不是我夫人心软给我钱,我都跑不出来。”   沈青越:“……”   孙毅成:“我原本打算去衢国呢,她不让,没给我那么多银子。”   沈青越:“……”   他在情伤,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听大夫撒狗粮?   孙毅成给他煎完药,还塞了迷药和药膏给他,“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的药要是不管用……听说你们这儿寺庙挺灵的。”   “……”   沈青越默默喝药,将孙毅成硬塞的多余的药扔到放杂物的箱子里。   拿病人寻开心的神经病!   没多久,姜竹拎着一篮子蒸饼跑上山了。   深秋的天跑出了一头的汗,喘了好一会儿都说不上话来。   沈青越心想,酱酱就不该借给那个卖假药的骑,“我没事,你先坐那儿,喝点水,慢慢说。”   “嗯。”姜竹坐下,抬袖子擦擦汗,满眼装的都是他。   沈青越连忙转开了头。   姜竹:“还是很难受吗?”   沈青越:“吃完药睡一会儿就好了。”   姜竹:“孙大夫说让我给你做点儿清淡的东西吃,你想吃什么?”   沈青越:“煮点儿白粥吧。”   姜竹:“好。”   沈青越吃了一小块儿蒸饼,不得不说,确实好吃。   他嘴巴里都是苦的,还能嚼出一点儿甜味。   “这是谁蒸的?”   “刘家村来的那个姑娘。”   “漂亮吗?”   “嗯?”   “那个姑娘。”   姜竹想了想,“漂亮吧?”   “你没看见?”   “我看人家干什么?”   “那你干什么了?”   姜竹:“劈柴啊,烧火,她教家蕙怎么和面、揉面时候我就在窗边看了。”   “……学会了吗?”   “差不多。”不太懂的,他都问了,也认真记了要领,就是那个“放一点儿”“多一点儿”“少一点儿”不好掌握,“等一会儿”到底是多久他可能得自己再练练,“那个姑娘人挺好的,刚开始我不太好意思问,后来问什么她都告诉我了,我知道怎么和面能做得更软了,她说烙饼也是差不多的。”   沈青越:“……没聊别的吗?”   “没呀。”学会怎么蒸饼他就赶紧回来了。   “你都没看看那个姑娘长什么模样吗?”   “我看人家姑娘……”姜竹握着筷子顿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沈青越,“我为什么要看她。”   “……”   “她不是来教家蕙的吗?”   沈青越没说话。   “你知道?”   沈青越:“嗯,知道,大嫂告诉我了。”   “那你还让我去?”   “我觉得没什么坏处。”   姜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每眨一下眼,沈青越都能感到他呼吸在变重。   姜竹放下筷子。   “姜竹……”   “我喜欢你呀。”   “我们谈谈。”   “我喜欢的是你。”   “我知道,宝贝儿,我也喜欢你,我很喜欢你,但是喜欢分很多种,你可能只是一个人太久了,我们分开一段儿时间,我去村里住一阵儿,或者去旁边盖个小屋子,我不下山,我们做邻居,你也去接触接触别人好吗,你是不是都没和家蕙之外的女孩说过话……”   姜竹咬唇没说话,用力眨了眨眼,把要涌出来的眼泪憋回去,“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   沈青越砰一下手砸在桌上站起来,把姜竹吓了一激灵,蓄在眼眶的泪水一抖而下,重新清晰的视线里,是沈青越带着笑的表情,但眼睛里带着他没见过的歇斯底里,他病得有点儿沙哑的嗓音吼:“喜欢我是吗?!”   沈青越一把拉住姜竹的手扣到自己手腕上,“有感觉吗?”   姜竹懵懵地问:“什么感觉?”   “想亲我、抱我、上我!”   姜竹眨了眨眼睛,脸唰地红了。   “听不懂是吗?就是——”   “听得懂!”姜竹也站起来了,急道:“可是、可是我们还没成亲啊!”   “两个男的怎么成亲!”   “为什么不能成亲?!”   “好,那你说怎么成亲?你见过两个男人成亲吗?!”   姜竹愣住了。   沈青越甩开他的手,“没有感觉,就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理智点儿。”   姜竹又一下抓住他手腕,“能成亲。”   “什么?”   “我们成亲。”   沈青越被姜竹拽得一踉跄,“干吗?姜竹?”   姜竹拉着他往山上走,沈青越急了,“姜竹你疯了?”   但他完全挣脱不开非要拉他的姜竹。   沈青越甩开,姜竹拉住,沈青越再甩开一步没跑出去,姜竹一个猛扑从后面紧紧抱住。   沈青越:“你大爷!”   “我大伯在山下呢!”姜竹从后面半拖半拉,把他往墓前拉。   沈青越要疯了,“好,好,我投降,我投降,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回去行吗?姜竹!”   姜竹把他拖到坟前松开,挨着他跪下,“一拜天地。”   沈青越开始笑,他要笑疯了,“天呀。”   姜竹碰碰他,示意他一起。   沈青越抬手摸摸姜竹额头,“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姜竹拉住他手,“我们也能成亲。”   沈青越没动,姜竹抓着他手没松开。   “认真的?”   “嗯。”   “好,姜竹,我告诉你,我有病,病得不轻……”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接受不了任何形式的遗弃,任何形式都不行,你要陪着我,一直陪着我,不管我病了,我快死了,还是我发疯了,你都不能把我扔给别人!”   “嗯。”   “但是我随时可能会死,我可能随时会扔下你的。”   “我知道。”   “还喜欢我吗?”   “嗯。”   “我脑子也有病哦,会发疯,你什么事我都想知道,想干预,想控制你,一有不顺心就会威胁你……”   “你没有那样。”   “会的。”   “你只是生病了。”   “……”   姜竹:“生病了,不舒服,不舒服才会发脾气,我知道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沈青越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不觉,眼泪啪嗒掉了下来,“啊……你可真……”   沈青越叹气,扭开头努力压着翻涌的情绪,叹息道:“就是这样我才不想告诉你……”   姜竹抬手擦擦他眼泪,揉了揉他后脑勺,把沈青越按到他怀里。   沈青越趴在姜竹怀里一直没出声,但姜竹能看到他身体轻微的颤动。   姜竹用另一只手拍着他后背,听到沈青越很轻很轻的叹息。   沈青越被他拍笑了,他抓着姜竹的衣领坐直:“你当我是两三岁的宝宝吗?”   姜竹:“二十三岁的。”   “哈……”沈青越轻笑一声,用袖口擦姜竹被他弄湿的衣服:“从我离开我外公外婆家就没人抱过我了,有点儿激动,不好意思,啊,好丢脸。”   姜竹又抱了抱他,“没关系,我抱你。”   沈青越紧紧抱住了姜竹的后背。   姜竹拍着他,“我抱你,我背你,我给你养小鸡,还能养小鸭,你喜欢什么我们都可以养,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做,我也可以学厨艺,但是你不能再骗我去相看了。”   沈青越听到这儿破涕为笑,又开始头疼,山下可怎么收场?   得登门道歉吧?   姜竹抬手擦擦他眼泪,“沈青越。”   沈青越:“嗯。”   姜竹定定地望着他:“我们成亲吧,我想亲你。”   “哎哟我天。”沈青越又想哭了。   他抱着姜竹没松手。   姜竹又问了一遍:“我们成亲吧?”   沈青越蹭了蹭姜竹的头。   姜竹:“我们成亲吧,我想亲你。”   沈青越松开姜竹,拽了拽衣服,从坐姿改成跪姿。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姜竹,“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上了我的船,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要是有一天你后悔了……咱们俩就同归于尽。”   “嗯。”姜竹归端正了,依旧是以澄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带着笑意。   沈青越也忍不住笑起来,轻声道:“一拜天地。”   姜竹朝他笑笑,和他一起对着如洗的秋日晴空与绵延的山峦缓缓跪拜。   姜竹:“二拜高堂。”   他们俩转过来,面向姜竹父母的墓碑郑重下拜。   然后,转向面对面。   谁也没出声,互相望着一起拜。   天地为证,山河为证,姜竹父母在天之灵为证。   拜下去瞬间,沈青越好像听到了好多好多奇妙的声音。   落叶,流水,风,鸟,野兽……   他们仓促的婚礼好像也宴请到许多来宾。   沈青越深深地拜下去。   从今以后,他就不是一个人了。   抬起头,姜竹脑门还沾了片落叶。   沈青越好笑,拜得到底有多实在啊。   姜竹看见他笑,也跟着笑,舒口气道:“好了,以后你都要一直陪着我了。”   “……”沈青越把树叶给他摘下来,“别期待太高,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   “不会的。”姜竹很笃定,“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想活着的。”   沈青越吃惊:“……什么?”   姜竹想了想补充全面:“一会儿想死,一会儿想活,但是其实还是不想死,想好好活着。”   “……”   “你不想死,对么?”   沈青越笑:“……嗯,你怎么这么聪明?”   他不想死。   他从来都不想死。   每次闹自杀都不是真的想死。   到最后,都是选择了很有希望会活下来的徒步。   还辛辛苦苦买了装备。   他不想死。   还想要很多很多爱和关怀。   他想要亲情,友情,爱情。   沈青越没忍住,伸手抱住了姜竹,“宝贝儿,我好爱你,谢谢。”   姜竹感到沈青越的眼泪再次落到他衣服上,浸湿了他小小一片衣裳,冷下来的眼泪,又被他体温重新暖热。   姜竹回抱住沈青越,更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拍,“我也爱你。”   他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哎,走吧,回家。”沈青越擦擦眼泪站起来,仰头想往回憋一憋,没憋住。   自从开始和阿姨住,他就没这么哭过。   太丢人了。   姜竹:“我可以亲你了。”   沈青越震惊:“什么?!现在?!”   “嗯。”   “别别别——”   他连忙推。   现在满脸又是土又是泪的,还在他父母坟前啊!   沈青越又想跑了。   姜竹很坚定地凑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叽一下,亲他脸上。   “……”   沈青越摸摸脸,懵逼地望着满足的姜竹,好一会儿没回过神儿来。   “啊……”他努力控制的语气,依旧满满都是一言难尽,“谁教你这么亲的?”   姜竹:“我看见四嫂就是这么亲我四哥的。”   沈青越:“…………”   姜竹:“不是吗?”   沈青越深呼吸,拽上姜竹,“走,回家,我教你怎么亲。”   姜竹:“?” 第97章 亲吻   沈青越甩上门, 把姜竹按墙上,在姜竹发懵时快速靠近, 迟疑了下,还是朝他嘴唇上亲了亲,“恶心吗?”   姜竹摇头,还有点儿懵。   沈青越捏了捏他下巴,第二次亲过来。   感觉到嘴唇被吮吸,沈青越舌尖顶进来时, 姜竹瞪大了眼睛,不受控地眨了又眨,原来是这么亲的吗?!   沈青越松开他,“恶心吗?”   姜竹再次摇了摇头, 就是心跳有点儿快,口干舌燥的,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不……有点儿苦。”   沈青越噗地笑出来。   那个死卖假药的, 真在他药里放了黄连!   “去洗个脸。”   “哦……哦!”   姜竹回过神儿来, 跑出去打水, 沈青越翻出块儿糖含嘴里了。   等姜竹雀跃地跑回来, 沈青越也去洗了洗脸。   姜竹有点儿期待地问:“还亲吗?”   沈青越笑起来:“不嫌苦?”   姜竹摇头, 他都看见沈青越去拿糖了。   而且……   感觉很奇特。   亲完头皮到脊椎都酥酥麻麻的。   姜竹无意识抿了抿唇, 回忆沈青越刚刚贴过来的触感。   很软。   早知道就不说苦了。   沈青越深吸一口气, 走过来捧着姜竹的下巴捏了捏他脸:“门锁了吗?”   姜竹点头, “嗯。”   在姜竹期待中沈青越松开他。   姜竹:“?”   他眼巴巴看着沈青越一路走到床边朝他招招手。   姜竹快步走来坐他旁边, 没等沈青越靠近,姜竹往前欺了欺身,接触, 吮吸,甜味儿传过来,心跳得比刚刚还快。   没化完的糖在唇舌间滚动,姜竹下意识抓住沈青越肩膀,靠近,靠近,再靠近,细碎的声音都变清晰响亮起来,他看到沈青越还有点儿红的眼睛慢慢闭上,睁开,闭上,再睁开,呼吸的声音逐渐分不清彼此来。   好一会儿,沈青越松开他喘气问:“甜了吗?”   “嗯。”   “还来吗?”   “嗯。”   沈青越把他按床上,压在他身上揉着他的耳朵和后颈轻一下重一下地亲,没几下就感觉到了姜竹身体变化。   “你……几月生日?”   “七月。”   “七月?!”   “嗯。”   “那不是过去了吗?你怎么不告诉我?”   “……也可能是六月或者五月,我爹是七月初捡到我,就按七月算了。”   沈青越怔了怔,摸了摸姜竹的脸,“下次告诉我。”   “嗯。”姜竹撑了撑身体,想去亲沈青越,鼻尖碰到了他的鼻尖。   沈青越笑笑,重新把他按下去,带着甜味儿的亲吻再次落下来。   额头,眼睛,鼻子,脸颊,嘴巴,被亲过的地方变得很轻很轻,姜竹觉得他像是要飘起来了一样。   四周也变得很静很静。   新做的棉被又软又暖,云朵一样。   姜竹忍不住盯着沈青越看了又看,不停看他的眼睛。   甜味儿再次融化到嘴里来,姜竹忍不住攀上沈青越的肩,想要再近一点儿,再紧密一点儿。   他忽然感觉,沈青越解开了他的衣裳。   姜竹愣住了。   他一动不敢动,慌乱地呼吸着。   最后一点儿糖在嘴里化光,沈青越画画的手要把他点着了似的,一瞬间姜竹抓着沈青越肩膀有些呼吸不过来。   回过神儿来,他浑身都红透了。   汗水染潮了头发,姜竹有些迷离地盯着他上方的沈青越,看见沈青越朝他笑了笑,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坐起来。   姜竹也连忙跟着坐起来,脑子仍然在嗡鸣。   他舔了舔有点儿肿的唇,茫然地扫过沈青越的脸,再扫向他伸出床外的手,这才嗡一下收拢了思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姜竹耳朵都红透了。   “去打盆水过来。”   “哦!”   姜竹被踩到尾巴似的连忙跳起来,起步跑还踩了裤脚差点儿摔了。   拽好衣服走,听见身后沈青越在笑。   姜竹红着脸赶紧跑到洗漱间端了水盆儿过来。   大白天的。   原来是这么亲的?   他又跑到厨房往盆里兑了点儿温水,没忍住拿碗舀了一碗温水喝掉。   回来时,沈青越还坐在刚刚的位置上,手臂搭在膝盖上,手里像攥着什么似的。   刚降下去点儿的体温又升上了。   “……水。”   “嗯。”   沈青越把手放进水里。   姜竹盯着他的手看,好像第一次看到一样。   他有些不自在,悄悄挪开视线,又落到沈青越也有些凌乱的衣服和……上。   姜竹:“你那个,用……用……”   “嗯。”   “嗯?”   沈青越:“用。”   “……哦,那……”   “想看我自己来,还是你想帮我?”   姜竹脸红得要滴血了。   沈青越擦擦手,按着床榻往里挪了挪,倚在靠枕上,开始自氵卖。   他动的幅度很小,姜竹却觉得他好像能看到他每一块儿衣服滑动的痕迹似的。   “帮我把帷幔放好。”   “嗯。”   “喂……”沈青越笑,因为生病声音有点儿喑哑,也比平时满嘴胡扯时候更慵懒一些,“出去呀?”   姜竹摇摇头,脱了鞋坐过来,把帷幔全都压好,省得有冷风钻进来。   沈青越呼吸起伏变大了些。   姜竹盯着他看了又看,看到沈青越脖子起了粉色。   他好像从来没仔细看过沈青越长什么模样。   村里人都说他好看,但他从没有这么仔细看过。   他明明闭着眼都能想出沈青越是什么模样,现在好像连他眼睛、鼻子、嘴巴是什么样都不知道似的。   沈青越仰头喘气,姜竹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遇见时。   那时候,在竹林里,他好像也是这么仰着头,有道光漏过竹叶,滑到他脸上。   一闪一闪的。   姜竹亲到了当时那道光滑过的地方。   沈青越撑着身体的手抬起来,向后摸了摸他的脖颈,推开靠枕,靠到姜竹身上。   姜竹揽住他,腿伸到他腿边,低头吻他额头脸颊。   沈青越朝他笑,牵着他手往下探。   沈青越叹气,“你这满手茧……”   姜竹连忙松开,又被沈青越拉回来,“没事儿。”   “嗯。”   “喜欢吗?”   “嗯。”   “我也喜欢。”   沈青越松开手,忽急忽缓地喘息。   很快,沈青越重新开始帮他。   姜竹想,沈青越说他没感觉其实冤枉他了。   他不知道原来喜欢可以这样。   那好像……   也没冤枉他。   吵起来那会儿,他确实有点儿傻。   ……   整个下午,姜竹脑海里都是沈青越。   他以前都不知道沈青越原来那么好看,那么漂亮。   姜竹低头看看手,握了握,又松开,又握了握,再松开,触感好像还在。   厨房好像有点儿热。   姜竹站起来,把窗户打开,站在窗边深呼吸了好几口冷空气,才重新冷静下来。   晚上依旧是白粥。   闹腾了一中午办下午,沈青越发烧又有点儿反复。   姜竹不大放心,“我下去找孙大夫吧?”   “别去!”睡了一下午,沈青越嗓子更哑了,“那卖假药的肯定要笑我。”   姜竹又探了探他的头。   天黑下来前,他到底不放心,往山下跑了一趟。   正好酱酱在山下,能把孙大夫驮上来。   孙毅成一掀开帷幔就啧了一声,“这么快就用上我的药了?”   沈青越:“咳咳咳!”   孙毅成:“病着呢,悠着点儿啊。”   沈青越:“滚!”   姜竹后知后觉脸红起来。   孙毅成给他换了点儿退烧的药,不知道是不是存心报复,这药更苦了,苦得沈青越无欲无求的。   兴许还有点儿助眠的成分,沈青越吃完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晚上姜竹过来看了好几次,沈青越也没醒。   后半夜时候退烧了,姜竹看他嘴唇很干,从沈青越的保温杯倒了温水,用勺子喂他喝了几口。   姜竹给他擦擦汗,掖掖被角,刚准备走,想想他们已经成亲了,又凑过来悄悄亲了沈青越一下才偷偷摸摸跑了。   怎么睡觉才能不踹人不踢被子呢?   姜竹很发愁。   睡着睡着梦里又是沈青越仰头靠在靠枕上的表情。   呼吸都贴着他似的。   早上被鸟鸣声吵醒时,姜竹还有点儿分不清梦和现实,直到发现被褥里一片濡湿。   凉凉的。   姜竹连忙爬起来洗衣服。   山上早饭做晚了。   沈青越一觉睡到自然醒,太阳光都快照穿帷幔了。   那卖假药的确实有些本事,睡完不发烧了,头不疼了,嗓子也舒服多了,这么难受竟然都没引起哮喘发作,沈青越对他们一两一粒的救急药丸又多了点儿信心。   穿好衣服起来,沈青越有点儿奇怪,都这么晚了姜竹怎么还没喊他吃饭。   后院有点儿动静,沈青越推开窗户,看见姜竹正在往晾衣绳上挂衣服。   沈青越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小姜师傅不是一大早去打兔子沾了一身兔毛,而是晚上做春梦了。   他洗的上下身都是里件儿!   沈青越趴在窗边朝他吹了个口哨。   姜竹一抬头,分外不好意思。   沈青越:“作假功夫就做到家呀,你光洗里衣不洗外衣算怎么回事?”   “……”   沈青越朝他招手,“过来。”   姜竹擦擦手,慢吞吞挪到窗边,沈青越一手撑着窗框,等他靠近,另一只手突然伸过去一把把他脑袋拽进来,在姜竹懵逼中,揽着他后脑勺凑过去交换一个快而亲昵的吻,“去做饭吧。”   沈青越松开他。   姜竹舔舔唇,像被风吹着的羽毛似的,飘忽忽的心这才慢慢落地踏实下来。   原来昨天不是做梦。   姜竹缓缓挑高了嘴角。   原来昨天不是做梦!   “想吃什么?!”   “嗯……豆角,芹菜,萝卜,不要炒萝卜,要腌的,配小米粥。”   “嗯!”   姜竹欢快地往厨房蹦。   “看路!”   “嗯!”   沈青越摇摇头,“像个傻子。”   他摸摸嘴唇,俩傻子。 第98章 那就好(二更)   吃过饭, 他们俩得想想怎么解决山下的事。   沈青越幸灾乐祸:“大嫂说不定还等着你回消息呢。”   姜竹瞪他,说起这个就一肚子火, “我都说了喜欢你了,你还不告诉我!”   沈青越:“谁叫你跑去问媒婆什么般不般配的?来,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姜竹:“……”   那不是……   姜竹:“他们都说黄大娘是村里最会看人的媒婆,她做的媒成婚了都过得好……”   沈青越:“哎呀,劳烦姜先生费心了, 那咱们俩般配吗?用找黄大娘再给看看吗?”   姜竹:“般配,不用了。”   “怎么般配了?”沈青越隔着桌子踢踢他,“都没人问问我就般配了?谁说的?黄大娘说的还是你说的?来,给我说说你怎么觉得般配的?”   姜竹脸渐渐变红, 把最后那点儿菜快速塞嘴里嚼嚼嚼咽了,站起来绕过桌子朝沈青越脸上啪叽一口, 收拾了碗筷往厨房跑。   沈青越摸摸脸, 笑骂:“亲我一脸油!”   沈青越又去洗了洗脸。   他带的洗面奶早用完了, 这会儿用的是姜竹买的香澡豆, 半两银子一小盒, 还挺好用的。   有钱人家洗澡也用这个, 他们俩经济条件还没奢侈成这样, 洗头洗澡都靠姜竹捣鼓皂荚、草木灰水和淘米水。   待遇跟洗衣服差不多, 相当环保。   收拾完, 他们俩决定下山去找人家姑娘道个歉。   沈青越让姜竹自己去, 姜竹非要拉上他不可。   酱酱又被孙毅成骑走了, 他们俩还得走下山。   天气转凉,如今赵先生带着扫盲班转移到江大爷家里上课了,竹林里又安静下来, 只有捡菌子找药材的人才会往山上来。   不过路边这些东西少,都得往深处走,他们沿着路往下走,很久一段儿都碰不到一个人。   姜竹:“前面有坑。”   “嗯。”   六岁的家安都不用人扶,自己能蹦过去那种坑。   小姜师傅体贴得扶着他过,然后抓着他的手就不松手了。   沈青越忍笑。   一转头,姜竹耳尖被太阳照的红红的。   他捏了捏姜竹的指尖,摸了摸他手上的茧,姜竹耳尖更红了。   姜竹转头看看他,又转回去看路,沈青越都担心一不小心姜竹多了个顺拐的毛病。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学姐那么怨念地吐槽他牵手像拎了个塑料袋了。   牵手,和牵喜欢的人的手,感觉确实是不一样。   沈青越笑。   多亏学姐,不然他确实不知道他可能喜欢男人。   更不可能很快确定他竟然会喜欢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小孩。   要是他也懵,姜竹也懵,他们俩走上结拜的路线就完了。   等他回过味儿来肯定要发疯。   “你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我运气挺好的。”   “?”   “晚上搬过来和我一起睡吧……哎哎哎,看树!”   沈青越拉都没拉住,姜竹一脑袋扎树杈子上了。   沈青越擦擦他脸上被树叶划到的一道红,无语道:“这树杈子长这儿几年了?别人晚上不点灯都不见得能撞上去。我看看破了吗?”   姜竹蹭蹭,没血,“没事。”   沈青越:“想什么呢?”   姜竹没好意思说。   沈青越:“忍一忍,年轻人,不是躺一张床每天都要那样的。”   姜竹脸唰地红了:“我没想!我想的是我睡姿不好可能会踢你!”   沈青越:“嘘嘘嘘!小点声。”   姜竹连忙往山下开荒的方向看了一眼。   山路边那片缓坡已经犁好开始沤肥了,现在大家都已经继续往西开荒,干活儿的地方离他们有十多亩地呢。   姜竹还是压低了声音,“我怕踢你被子你晚上着凉。”   要不然他昨晚就过去睡了。   沈青越:“没事,我可以睡睡袋。”   姜竹:“……”啊!   沈青越:“你睡我旁边随便踢,来不来?”   姜竹点点头,他想了想,“要不然我睡那个袋?”   钻进去捆住,顶多来回滚滚,肯定就不会踢人抢被子了。   “晚上再说。”   “好。”   他们俩一直走到快进村,姜竹才松开他,四处望望没人,还凑过来亲了他一下才继续走。   沈青越笑得乐不可支。   他们这儿还挺保守的。   成了亲的夫妻牵着手走路都会被盯着看,脸皮薄的根本就不敢。   亲就更不可能了。   可能孩子都生了几个了,也没大白天亲过。   姜竹看见他四嫂亲他四哥,说不定都是小两口因为什么斗嘴了,梁玉兰当四周没人,哄丈夫玩儿呢,还不小心给姜竹看见了。   在这方面,多少有些缺少社会常识的姜竹反而属于相当大胆的。   自己在山上独居了四年,从小又被排挤,姜竹反而比普通人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沈青越没担心过他接受不了自己喜欢同性,姜竹从遇见他起,表现就不太正常,他担心的是姜竹什么都能接受,然后才后知后觉,觉得喜欢女孩儿更好。   现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纯粹杞人忧天。   姜竹看他眼神,喜欢都要溢出来了。   想把他按哪儿亲一顿似的。   沈青越提醒他:“收着点儿啊,你克制克制。”   但他自己一点儿都不想克制。   他也很喜欢姜竹。   从来没有人这样满心满意满眼装的都是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根本就克制不住。   沈青越搭上姜竹肩膀,像好朋友勾肩搭背一样半搭在他身上,看见人就装在玩儿,没人就挠挠姜竹下巴。   身高依旧差一点儿优势,但是力气比他更大的姜竹半拖半背的被他压着往前走,被挠到脖子,就忍不住痒意笑个不停。   他们俩一路哈哈哈笑到大伯家。   正在家上愁的吕香梅听见姜竹抽疯似的笑声都怀疑幻听了。   她连忙出来,见姜竹和沈青越还连体婴儿似的边走边玩,笑得开心得不行。   “……”   她无语了。   怎么就心这么大呢?   “竹子呀,快来快来。”吕香梅满心的忧愁都是怎么安慰他,看姜竹那么开心,更忧愁了,“那个,咳,你……你还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姜竹:“我不喜欢姑娘。”   吕香梅:“啊?”   沈青越踢他一脚:“他想说他不喜欢昨天见那个姑娘,我问他了,他还没打算说亲呢。”   吕香梅:“啊……”   姜竹转头看他,被沈青越瞪回去。   吕香梅嘟囔了句“不喜欢啊”,然后迅速生龙活虎起来,“嗐,不喜欢啊,不喜欢就好,人家姑娘也不喜欢他。”   “嗯?”沈青越懵,“不是看中他才来相看的吗?”   “是呀!要不是说呢!”吕香梅简直是一肚子的郁闷正没处说呢,既然都不喜欢,那她就能客观着说了,她逮着沈青越和姜竹一通抱怨:“人家原本喜欢!昨天不喜欢了,嫌他凶!”   “???”沈青越一头雾水,姜竹凶?   吕香梅:“你说说你昨天怎么回事,人家姑娘说教你做饼,你就真光问饼啊?还那么追着问!有你这样的吗?”   在屋里缝衣服的姜家蕙也没忍住,特意跑出来给沈青越情景再现。   “我和刘姑娘站在窗户那,小叔站在窗户外边,盯着人家的盆儿和面一直问多少水,多少面,揉几下,怎么算好了,怎么看,天啊,都快把人问哭了,你问揉几下有什么用,我们和你力气又不一样大!”   姜竹窘:“我要问清楚呀。”   家蕙:“你昨天好凶啊!我都要被你问哭了。”   沈青越拼命忍笑,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吕香梅也跟着笑了。   她都没见过这么相看的!   “也怨我没说清楚,哎呀,你个傻心眼,让你学做饼,你就光看面,一眼人家姑娘都没看。”但凡看见人家眼泪都含眼眶里了,也不能还问个不停啊。   姜竹又窘又无辜:“我又不知道……”   说完,他飞快看了沈青越一眼:“我知道,我也不能盯着人家姑娘看呀,不是,我知道我就不来了,你们一起坑我。”   沈青越笑起来。   一家人又是好一阵乐。   吕香梅:“你走了人家娘跟我好一通抱怨,说从前你上人家店里买饼说话挺好的,以为你就是话少长得凶了点儿,没想到相处起来这么凶呢,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我和黄大娘给你找补半天,哈哈哈,哎呦,哈哈哈。”   沈青越:“也怨我昨天生病了,他急着问孙大夫我病的情况。”   吕香梅:“瞧我这记性,你好点儿了吗?”   沈青越:“没事了,天干物燥,有点儿上火,昨天有点儿发烧,吃了药没什么事了。你们也多炖点儿梨汤喝。”   吕香梅:“往下天冷了你们可要注意。”   听上去沈青越声音还有点儿哑呢。   又聊了一会儿,八卦了家俊的相亲情况,他们俩打算再去刘家村买点儿蒸饼道个歉。   刘家村有点儿远,中途他们还休息了一会儿。   四周田里庄稼都已经收完了,种的早的,已经开始播种冬小麦了。   田里还绿油油长着的,就剩白菜、萝卜这些耐寒的蔬菜了。   他们路过,瞧见有人正推着车在出白菜萝卜,应该是打算赶集卖,或者弄回家做腌菜,晒萝卜干、萝卜丝。   到了刘家村,沈青越:“要不然我替你去?”   姜竹:“我去吧。”   万一要挨骂呢?   姜竹进店里,还真是刘家三姑娘在看摊子。   刘小丫眼睛都瞪圆了,不知道姜竹想干啥。   姜竹先买了一篮子的蒸饼,然后别别扭扭问:“那个,你家三姑娘在吗?”   刘小丫:“…………”   这人光问她饼的事,都没记住她长什么样吗?!   她恍恍惚惚地点头,“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吗?”   姜竹也尴尬了。   “那个……那个昨天,不好意思啊……”   “没事。”   “我不知道你是去……”   “我是去教家蕙做饼的。”   “哦……”姜竹挠挠头,往外看了看靠在门外偷笑的沈青越,“我,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不好意思。”   “没事。”   “那,那谢谢你了,你家饼很好吃。”   “喜欢吃常来买。”   “好。”   姜竹准备走了。   “哎,等等,那个……”刘小丫攥了攥笼布一角,“昨天往厨房搬柴火那个,那个人,是家蕙的哥哥吗?”   “嗯。”   “他有……咳,他那个……他……”   “他没说亲。”   “哦。”刘小丫脸红了。   姜竹:“我回去……叫他来买饼?”   刘小丫脸更红了,“好,好呀,我觉得他挺好的,他没喜欢的姑娘吧?”   姜竹:“没有。”   刘小丫:“哦!”   她笑了笑,“那我再送你个包子吧!”   等姜竹走远了,她娘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往门外瞥了瞥,指指她,朝她挤眉弄眼:“不害臊,不知羞!”   “我就是觉得他挺好嘛!”她昨天被吓哭了,偷偷在厨房抹眼泪,恰好被送柴的姜家俊看见,他放下柴什么也没说,出去就叫家蕙过来安慰她了。   她都听见了,姜家俊小声和妹妹说小叔好像吓到她了,让妹妹进来陪她一起。还叫小妹妹给她们拿了果子。   她娘想了想,“我也觉得那小伙子不错。”   相貌不错,长得端端正正的,个子也高,一看就有力气能干活儿,在家和兄弟姊妹说话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好性子会照顾人的。   就是家里条件差了点儿。   还是老大。   “娘再给你打听打听。” 第99章 偷笑   结果不用他打听。   下午姜家俊就窘窘地来买饼了。   不过他倒是会办事, 领着小妹妹来的。   说妹妹想吃饼。   这样倒是不会有人说闲话。   然后就把家里的情况都说了说。   先前刘家是什么情况,黄大娘都跟他娘说过, 吕香梅给姜竹牵线,那是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连刘家有什么亲戚都清清楚楚的。   这会儿他当然也得给人家说清楚。   有多少田,多少牲口,宅子多大,家里人口, 主要的亲戚。   他的年龄,八字,主要干什么营生挣钱,能不能养家等等。   他也相看过几次了, 别人都会打听什么,他也大概都知道。   模样么, 不用媒婆说了, 他站在这儿就能给随便看。   刘家在家的都过来瞧了。   刘三丫俩哥哥, 俩嫂子, 爹娘, 还有侄子侄女, 甚至在家里帮忙的亲戚, 都过来看了一遍, 看得姜家俊越来越紧张。   到刘三妹给他装饼子算钱的时候, 他们俩一对上视线, 都脸红了。   初印象, 还算满意。   姜家俊走了,刘家娘子嘀咕,“我瞧着比他那个小叔面善些。”   “人说话也行, 能说,也不怎么油腔滑调的,还算能撑得住场面。”   刘家两个儿子年龄比姜家俊大一点儿,对他不算清楚,又找了岁数差不多的堂弟打听。   他家堂弟:“姜家俊嘛!我知道,挺能打的!咱们村和他们村打架的时候,带头的就是他!”   “……”   那还是再多打听打听吧。   姜竹解决了一桩心事,拎了饼就想回山上和沈青越腻歪。   然而,明明对刘家特别清楚,要是给他介绍能说出一堆来的大嫂突然就不自信了。   非拉着姜竹打听刘家三姑娘都说了什么,他是怎么说的,那姑娘是怎么说的,每一个语气,每一个细节。   姜竹都懵了。   他们……   没说什么啊。   他也没那么好的记性,怎么连语气都学出来?   为难了好一会儿,终于大嫂相信了,那姑娘受打击之下瞧上了他们家俊。   她很没信心地叫家俊过去买饼。   把姜家俊又搞尴尬。   出门前,母子俩都觉得哪儿有点儿别扭,灵机一动把石生也领上了。   这就顺当多了。   大嫂有点儿坐不住,跑去找黄大娘再打听一遍。   黄大娘还以为又给姜竹打听呢。   姜竹赶紧领着沈青越跑了。   才走到山道,又被叫去看开荒。   往西的坡比东边稍陡一些,他们拿不定主意是先按着原本的高度挖,还是多撬点儿石头,保持面积优先。   几个人凑在一起预估了下如果保面积需要的工量和难度,最后还是决定按高度走,等以后挖第二层梯田再往上面开,尽量在上冻前先把好挖的地方都弄好,实在有几块儿大石头不好搬的,就先留下,以后耕地时候从一旁绕一下就是了。   重新走回山道,他们又遇上了里正,正好把前两个月的工费给算好了,叫姜竹拿回去看看。   上冻前能来的都会继续干,但已经肥过的田,他们这几天就得先抓阄决定下先由谁家来租,赶农时把麦子种上。   越冬的小麦种植时间也有讲究,种早了,天万一暖和,长得太快,等降雪时候就可能把麦苗冻坏。   种晚了,要是提前上冻了,又怕麦苗长不出来,来年长得慢,收获不好。   都得看着时节和天气。   姜竹:“那就后天一早吧。”   里正:“行,要不然就上我家来?”   姜竹点头:“好。”   他下来,就不劳烦一群人爬山找他了。   他一偏头,看见沈青越在偷笑。   姜竹:“……”   里正:“行,一会儿我去通知。”   姜竹:“麻烦了。”   里正:“几句话的事儿。”   好不容易上了山到了家,姜竹推开门就把沈青越推墙上开始亲了。   想亲一下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本来只想亲一下的,憋了半天,亲好几下都没平息下来。   沈青越早就看出来了,他被拦一次,沈青越就笑一次。   在大嫂家笑。   被叫去看梯田时候笑。   遇见里正时候眼睛都笑弯了。   笑得姜竹有点儿气急败坏。   怎么都亲上了他还在笑?   姜竹挪开点儿问他,“你不想亲我吗?”   沈青越:“想、想、想,特别想。”   “那你别笑了。”   “好。”然后又笑起来。   姜竹像昨天被捏一样捏住他下巴,让沈青越嘴巴微微张开。   沈青越不笑了,只眼睛笑眯眯地看姜竹慢慢靠近。   小狗啃食似的小姜师傅吻技终于开始有点儿进步,沈青越抬手揉了揉他后颈以示鼓励,然后将手臂搭在他肩上放松地慢慢闭上眼睛。   很舒服,很宁静。   甚至没什么欲望,就是很安心的亲近。   像安抚小狗似的。   就这么亲下去,能亲到天荒地老一样。   接完吻,沈青越都有点儿舍不得放开他。   “该喝药了。”   “别煞风景。”   姜竹笑。   沈青越抱住他又亲了一会儿,才遗憾地松手,“行了,再亲天就要黑了,趁着太阳没下山去干点儿正经事吧。”   “嗯。”姜竹还是没松手。   “我给你数数啊,”沈青越下巴搭到他肩上,“明天你去打猎,今天要做几支箭,后天早上要去里正家抓阄分地,分好后继续打猎,后天去卖猎物,采购山里集市用的东西,后天没买齐的,大后天要再去一趟,然后进山赶集,收药材收山货,再分类卖给马五刘三他们,还要往你舅舅那儿送一趟。然后……”   姜竹叹气:“啊……”   沈青越闷笑亲了亲他脖子,“然后好像还没安排。干活吧,冬天有的是时间腻歪。”   “嗯。”姜竹想想冬天,心情又好了点儿。   冬天就不用干活儿,也不用下山了。   沈青越:“我也得弄那个封面了。”   搂着他背轻轻晃的姜竹马上就不动了。   沈青越松开他:“你喜欢哪个封面?”   姜竹幽怨地看他。   沈青越忍笑:“行,听你的,你说了算,选湖做封面。”   姜竹:“嗯,等忙完,我们再去湖边捞鱼吧。”   沈青越:“好。”   他松开姜竹,又快速亲了一下,“干活儿!”   姜竹到屋子外面点火烤箭头。   要把他准备好的木条烤到碳化,且要保持足够的硬度才行。   往年他自己打猎,就在后山转转。   今年江宏明他们喊他一起,他们能做伴往山里走走。   有人做伴也安全点儿。   他回头看了看,沈青越没在客厅坐着,说是免得互相影响。   姜竹有点儿郁闷地回过头,又看了看一旁的药炉。   啊,冬天,下雪。   他从来没像今年这么期盼冬天。   沈青越看平板里他补上颜色的湖。   果然还是有颜色才好。   不过如有想要颜色,有底色就不太好办了。   最好是白色,印上图,然后往里面填色。   他翻了翻那些纸样。   倒是有几种非常不错的白纸,他都想拿来充当水彩纸用了。   可惜还是不够厚。   最多就一百来克。   如果糊厚一点儿做成硬壳再做封面……   那就真成精装书了!   他得问问张叔阳打算要几套珍藏版。   如果少,他也不是不能抬抬价格,替他画了。   当然颜料得张叔阳来买。   然后,再给精装书做个函套,还是干脆做个布书衣呢?   想一想,他也想要一套。   沈青越想好了怎么说服张叔阳掏钱,顺便再黑他一笔设计费和加工费,心情不错地溜达出来。   姜竹干活儿的时候就很专注,坐在小板凳上削木条,看上去都赏心悦目的。   会干活的人,就像会耍帅的人一样。   怎么高效、灵活地调动肌肉,再把想象的东西通过手做出来,本身就像有韵律的艺术品。   勃勃生机,又有力量。   沈青越想,他能喜欢姜竹,除了人可爱,和他会手工、会弓箭、会干活绝对有关系。   沈青越悄悄走过去,等到姜竹放下刀准备再挑一根儿木条来削时候,从后面趴到他背上。   姜竹连忙把绑箭尾的羽毛踢远点儿,转头看他:“画好了?”   “嗯,”沈青越摸了摸他的脸,“我要用点儿浆糊。”   “浆糊?”   “嗯,糊点儿纸,做成硬壳。还要点儿布,做个书套。”   “好。”姜竹也想碰碰他,看那一手炭黑,放弃,朝沈青越又转了转头,“喝完药给你弄。”   “不急,你先忙你的。”他搬了条板凳,找了块儿厚点儿的纸,从地上捡炭条画速写。   “你在画什么?”   “明知故问,画你。”   “……”   “就当我不在这儿,好好干活儿。”   怎么可能当他不在这儿。   姜竹捡起烤好的木条,“你坐远点儿,有灰。”   “嗯。”沈青越搬着板凳挪开三米。   姜竹看他。   沈青越又挪了挪。   没一会儿,火上加了几条树枝,弄成临时烤架,开始烤蒸饼了。   沈青越一口气画了好几页,才渐渐找准感觉,纸的软硬度,控制线条的力度,越来越顺手了。   可惜这种纸有点儿贵,宝峰还没有。   沈青越又换了一张,继续画。   还画了一会儿药炉。   这药是真苦。   沈青越十分后悔为什么嘴贱那一下说加黄连。   现在有苦说不出了。   “放到以前,我绝对不喝这玩意儿。”   这么难喝,有本事病死他。   现在,他觉得生活挺美好的,这点儿苦也不是不能忍。   姜竹:“你要好好吃药。”   沈青越:“在吃了。”   姜竹:“还要戒酒。”   沈青越:“你舅舅家那个酒……行,戒,还有什么,你说。”   姜竹本来想说今天还没锻炼,但沈青越今天爬山了,还去了刘家村一趟,“没了。”   “快把那饼给我掰一口,苦死我了。”   姜竹笑,去给他拿糖。 第100章 好看(二更)   糊纸是姜竹来的。   沈青越找了块儿靛蓝色的麻布, 先画好底,用白线往上面缝图案。   他又把图重新选了一遍, 只找好缝的线稿,大概比画个意思。   等厚纸变干,沈青越比着画的大小开始做硬壳,几乎模仿了精装书的装订流程,只有示意用的书页不是缝在布书脊上的,而是用浆糊黏上去的。   他在纸壳上画了湖, 再用水彩颜料画出来。   天空有飞过的鸟群,湖边站着初到这里,对天空和鸟群充满向往的幼年版长腿鸟。   辽阔的水天交接处,写上“长腿鸟”, 他还给字外画了个边框。   书脊上也写了“长腿鸟”,张叔阳可以选择要不要。   书套的图案还是仿的漫画分格, 不过他全做了斜纹排版, 格子有大有小。   沈青越草草地缝了几个样图, 其他的就用颜料画了。   他这绣工实在是拿不出手。   如果张叔阳愿意, 也可以选择几个格剪三面, 掀开就像科普立体书一样, 能看见下面的湖。   就是看他的审美能不能接受这种剪开的创意了。   想着简单, 做起来难, 睡觉前沈青越也没把书□□完。   姜竹已经搬着他的枕头挪过来了, 沈青越将针线布塞篮子里推到外面,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妨碍他按点儿睡觉。   “你放那么远干吗?”沈青越看姜竹摆枕头的位置乐了, “我都叫你来了,你还要在床上和我画个楚河汉界吗?”   姜竹没听懂,又似乎懂了。   “会踢到你。”   沈青越把睡袋给他, 把枕头往中间挪了挪。   他们家床是纯实木的,姜竹爹可能不想浪费木头,打的床很大,沈青越目测得有两米多长,近三米宽。   不过他们本地有把矮柜放床上的习惯,他很怀疑这床原本是预备放柜子的。   这床夏天睡着很舒服,尤其是把席子暖热了,随便换个地方就能继续凉快地睡。   现在可以给姜竹滚好几圈儿。   姜竹钻睡袋里了,试了试,自己拉上拉链,来回滚了滚。   沈青越:“好玩吗?”   姜竹:“嗯。”   沈青越拍拍旁边:“滚过来点儿。”   姜竹像毛毛虫一样挪到他旁边儿,沈青越按住他,跨坐到他身上解开他头发。   天冷了后,他们已经挪到中午洗头,晚上睡觉他嫌会压到头发太麻烦,束好了不会解开。   被沈青越解开束发时,姜竹莫名生出奇怪的释放感。   沈青越亲着他拉开睡袋拉链时那种感觉变得尤其强烈。   和白天不一样。   沈青越先亲他的时候很不一样。   呼吸都会变困难一些。   姜竹翻过来,把沈青越压倒,沈青越有些长长了的头发散落到床铺上,姜竹也摸了摸他的头发。   然后是脸颊。   他有点儿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心跳如擂,遵从本性解开了沈青越的衣裳。   然后是他的。   他的里衣也不够软,贴在一起会磨到沈青越。   身体贴到一起,手感又软又暖。比他接触过的任何皮料都要柔软,舒服,他的头发垂下来,像帘子遮在沈青越脸边。   沈青越摸了摸他的脸。   “会吗?”   姜竹茫然地看他。   沈青越犹豫了一会儿,开始教他。   他顺着沈青越引导的来做,然后沈青越又变得很漂亮很漂亮。   他突然就懂了从前无意间听到的荤话。   还有后山见到过的鸟兽。   ……   欲望平息过去,沈青越声音哑了。   他汗淋淋地盯着姜竹:“一直看着我干吗?”   姜竹声音也有点儿哑,“你……漂亮,很好看,很漂亮。”   沈青越喘息顿了一下,然后更剧烈了些,他有些受不了地动了动腿,捂住眼睛长叹一声“我的天……”   他都不知道他竟然喜欢这个。   但凡换个场景,换双眼睛,哪怕还是姜竹来说这句话,他都要一拳头砸他脑袋上让他清醒清醒。   好看?漂亮?   怎么好看?怎么漂亮?   什么时候好看?什么时候漂亮?   刚刚吗?   沈青越觉得他疯了,既不做人,又不要脸。   他有些受不了,捂住眼睛,可姜竹目光如注,看不见也挡不住,沈青越干脆抬手去遮姜竹的眼,姜竹睫毛扫过他手心,沈青越浑身跟着一颤。   姜竹也被他带得颤了下。   沈青越移开手看他。   狭窄的空间,一丁点儿变化都尤为明显。   他感觉得到姜竹,姜竹也感觉得到他。   沈青越起起伏伏地大口喘气,盯着姜竹的眼睛,不住悸动。   姜竹盯着他,滚了滚喉咙。   沈青越忍笑,环住他脖子,凑上去,吮了吮姜竹同样干燥的嘴唇,再用重量把姜竹拉下来,一起摔进被褥里。   闭嘴吧。   也闭上眼。   不许看了。   ……   ……   睡袋的拉链到早上都没重新拉上。   姜竹睡醒,一片漆黑。   身边又暖又热,还有不属于他的绵长的呼吸声。   他愣了愣神,清醒过来,动了动手指碰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柔软温热。   姜竹一下回想起晚上的耳鬓厮磨,全身骨头都酥了下。   他又悄悄地、轻轻地摸了摸手边的肌肤,在黑暗中判断摸到的是什么部位。   胳膊?   后背?   腰?   密闭的空间里有点儿呼吸不畅,也太热了。   姜竹抓着被子往下拽了拽,没拽动。   贴在他身上的沈青越动了动,姜竹不敢动了,等沈青越重新又安稳了,他试着往上拱了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探出双眼睛来,原来他们俩竟然像蚕蛹似的裹着被子把自己包起来了!   难怪这么闷!   他找找方向,抱着沈青越轻轻往一边翻了点儿,费力拽出被角,紧闭的空间终于松动了,呼吸都顺畅了点儿。   姜竹松口气,撩开一点帷幔看看窗外的天色。   天亮了。   到了平时要起床的时间了。   他轻轻挪开沈青越搭在他身上的手,再抽出被压着的腿,慢慢爬出被子,把枕头拽过来,小心抬起沈青越的头塞枕头。   沈青越睁开眼睛,只眯起一个缝瞥他一眼,哑着嗓子道:“把衣服穿好,也不怕着凉。”   “哦。”姜竹松开枕头,从床边找到衣服往身上套。   沈青越伸手在他背上摸了摸。   手感真好。   姜竹被他摸得有些痒,有点儿害羞,也有点儿不知所措,“还睡吗?”   “嗯。”沈青越又捏了捏他的腰,然后爬出被子在他肚子上亲了亲。   姜竹僵住了。   沈青越坏笑,揉揉他腰间的肉,“起床吧。”   再逗小朋友又要起反应了。   姜竹“哦”一声系上扣子,小心问:“我晚上踢你了吗?”   “没有。”   姜竹:“那……我砸你了吗?”   “没有。”沈青越忍笑,他调了调枕头,看看现在躺着的地方,很好,他们斜床中间睡了,还是个四五十度的角,也不知道是怎么转到这儿来的。   他淡定地抱着枕头被子挪回平时睡觉的地方,躺正了。   姜竹松口气。   沈青越等他放松了,补充道:“就是抱着我打了几个滚。”   姜竹:“……”   沈青越:“我应该是妨碍你发挥了,都没滚到床那头去。”   姜竹:“……”   沈青越侧过身,手撑着脑袋看他穿衣服:“小姜师傅,我才发现你表面正经,全坏在馅儿里呀。白天多乖呀,别人惹你都不吭声,结果晚上到梦里打人,白天逗一下就脸红,晚上……嗯?”   姜竹脸果然红了。   沈青越笑着伸手勾了一缕头发,“我还好看吗?还漂亮吗?从哪儿学的?来,跟我说说你都背着我偷看什么了?说我漂亮的是你吗?你是不是双重人格?”   姜竹红着脸把他胳膊塞回去,“着凉。”   “不想听?你有本事堵住我的嘴。”   姜竹凑过来堵他嘴。   沈青越笑着把手指插进他头发里摩挲姜竹的头皮,安静和他来了好几个吻,“舒服吗?”   “嗯。”   “喜欢吗?”   “嗯。”   “忍忍,一会儿江宏明要来找你了。”   “……”姜竹趴在他身上闭眼平息了好一会儿。   沈青越顺着他脊椎往下抚,“一会儿自己做点儿吃的就行了,不用给我盛饭,我起来去厨房吃。”   “嗯,你想吃什么?”   “嗯……”沈青越想了想,“炖个梨汤吧,你也喝点儿,来不及就拿竹筒装点儿。”   “嗯。”   “行了,起来吧,快被你压死了。”   姜竹笑着爬起来,穿好外衣又凑过来亲了他一下才下床。   沈青越听着他跑远出去的声音直想笑,开心真是一点儿都忍不住啊,脚步声都比平时频率快。   真可爱。   他抬手摸了摸脑门,还行,没发烧。   确实有点儿热。   早知道姜竹能给他当大号暖炉,都能少买点儿棉花省一床被子了。   没一会儿,姜竹又回来了,拎着水壶、茶碗,还体贴地给他放了个勺子。   “放蜂蜜了?”   “嗯。”   这蜂蜜还是家业他们几个偷偷掏的蜂窝。   人家蜂窝长树上,他们扔石头砸下来的,跑得快的没事,跑最慢的姜田还被蜜蜂蜇了俩包。   不大的蜂窝他们捡回来点烟熏了熏,当场就吃了一大半。   剩下点儿蜜浓的地方给沈青越了。   他们沈先生老喝些甜呼呼的茶,形象深入人心。   不过野蜂蜜确实好喝。   很浓的蜜香味儿。   沈青越坐起来喝水,看姜竹勤劳小蜜蜂似的收拾昨晚没收拾的水盆、毛巾。   沈青越:“你喝水了吗?”   姜竹:“还没。”   沈青越:“过来。”   姜竹嗓子也有点儿哑。   他给姜竹吹了吹,姜竹端起沈青越的杯子喝水,又热又甜的水入喉,干涩的喉咙舒服多了。   喝着喝着,他抬眼看了看还裹着被子咬着勺子看他笑的沈青越,忽然真切地感觉到,啊,他成家了,他有家了。 第101章 猎鹿   成家后, 天好像都比从前蓝了。   姜竹骑在酱酱背上,抬头看天, 第三次感慨:“今天天气真好。”   “嗯。”江宏明抬头看看天色,是挺好的。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一阴天还有些冷,今天太阳就晴得很好,天上没一点儿乌云,飘过的白云都轻得像纱似的, 秋高气爽,看着就叫人舒服。   是个适合打猎的好日子。   “咱们再往林子里走走吧?”江家几个年轻人提议。   难得这么好的天气,他们每年就指望着这一阵子赚钱呢。   “行吗姜竹?”   “嗯。”   “走!”   山上,沈青越一个回笼觉睡到大天亮。   清醒过来, 屋子已经被太阳晒得发亮了。   家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后院有小鸟在扑腾, 还有一只站在他们家窗台上蹦来蹦去。   沈青越伸个懒腰发现姜竹还往他旁边放了张纸条, 小学生字体写着“江宏明来喊我了, 饭在锅里, 我早回来。”   沈青越笑, 早回来有什么用。   又不能替他疼。   他穿好衣服下床走了走, 还行。   不是那么难受。   他溜达到厨房, 两口锅都还热着。   除了他要的炖梨, 还有粥、饼和菜。   下面用热水闷着, 这会儿盘子都是温热的。   沈青越搬把椅子过来, 干脆在厨房吃了饭。   想了想, 他去翻孙毅成硬塞的给他的药膏。   这药膏倒是挺香的,也挺润的,就是……   缺个说明书。   那卖假药的没告诉他是之前还是之后用!   沈青越把盖子盖好先扔床上, 拉过昨天没缝好的书套继续缝。   中午他有点儿饿,姜竹不在家连难吃的饭都没人给做,沈青越到厨房溜达一圈儿,找了块儿蒸饼夹一片咸菜,又抓了一点儿肉干、果脯当零食,回来继续干活儿。   壶里的水凉了,沈青越拧开保温杯,姜竹走之前果然给他装了开水,兑一兑又热了。   失策啊失策。   早知道他就该买个再大一号的保温杯的。   昨晚喝了大半杯,早上嗓子还是哑了。   不知道那卖假药的会不会做润喉糖。   沈青越喝完茶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放空一会儿,休息够了再继续干活。   刺绣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新手能干的。   坚持了两格,绣大半天,也绣不成他想要的效果。   亏他见家蕙给石生衣服上绣花觉得挺简单呢。   见天色不早了,沈青越放弃这种精细工作,干脆调了个白色拿笔把其他地方画了。   然后把书衣缝好,套到昨天新做的硬壳上。   他看了看成果,差个刷边儿,就很有那种卖包装的精装书效果了。   设计费收多少比较好呢?   这可是大虞独一份儿呢。   傍晚姜竹果然早早回来了。   太阳刚开始下山,还露着一半呢,沈青越就听见外面有“马蹄”声了,往外一看,果然是姜竹和酱酱精神抖擞地回来了。   姜竹一见他,还没等酱酱停稳就跳下来,松开缰绳让酱酱自己去玩儿,蹦蹦跳跳就跑来了。   沈青越开始笑:“沉稳点儿,沉稳点儿小姜师傅!”   姜竹从跑变成快步走,边走边解衣服。   沈青越:“哎哎哎!天还亮呢。”   姜竹窘了下,“都是土还有毛。”   沈青越:“那你还不离我远点儿?”   姜竹非到他两米多远的地方溜达一下,才跑去拿盆儿。   沈青越:“烧热水洗。”   “嗯!”姜竹脱了外衣按盆里,到溪边舀水泡上,再跑去厨房烧热水,提到洗漱间洗澡。   等他清清爽爽洗完,沈青越已经把干净的外衣放好了。   姜竹也跑到他后面,凑过来低头亲他。   摇椅被压得晃了两下,沈青越抬手摸着他的脸,湿漉漉,“嗯?”   沈青越坐起来些,“怎么又划破了?”   他捏着姜竹下巴转着来回看,英俊的脸上新添了道口子,胳膊上也多了道擦伤,“这是怎么弄的?”   “追鹿的时候不小心划的。”那头鹿太大,抓的时候被拖了一下蹭到了手臂。   “鹿?”   “嗯!雄鹿!”姜竹给他比划,“这么大的角。”   沈青越愣了愣,“那得多大?”   姜竹:“加上角,比酱酱还高。”   “好家伙!你抓的?”   “嗯。”   沈青越起来连忙把他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还有哪儿伤了?”   “没了。”   他们本来是想抓树上的松鸡的,那头鹿角太大了,晃了一下被他看见了,他拉开弓才发现是头鹿,也来不及换箭了,离得有点儿远,木箭穿不透它的皮,他只能往鹿眼睛和鼻子上射,多亏角度合适,在鹿转头前他射到了鹿眼角,那只鹿吃疼撞了树一下,速度变慢了点儿,他骑着酱酱差点儿没追上。   除了酱酱,他们几个只有三个人有牲口,两头驴和一头骡子,主要是用来负重背猎物的,他们一起围上去驱赶,把鹿赶到一个窄坡,才甩绳子套住鹿角。   鹿皮没坏,也没什么外伤,他们想活着卖,没补刀,一直抓着绳子又和它在林子里绕了好大一会儿,一直消耗到那头鹿的体力不足了,才一拥而上把它抓住捆了腿脚。   没想到都绑好了,那头鹿突然想蹦起来,他抓着绳子被拖着蹭了一身土。   往回拽那头鹿也不配合,还是酱酱和另外一头骡子轮流背,把它弄回来的。   “鹿呢?”   “先放江宏明家了。”姜竹顿了顿,眼睛亮亮地问:“你想看看吗?”   他也是第一次抓这么大猎物,还挺想让沈青越也去看看的。   “走!”   姜竹要吹口哨喊酱酱,沈青越拦他:“酱酱跑一天了,让它歇会儿吧,咱们散步下去。”   他现在这个状况,大概也翻不上去。   “好。”姜竹没意见。   好奇鹿,沈青越走得不算慢,到了村子里太阳还有点儿光呢。   这会儿想节省灯的人家都该准备睡觉了,不过看热闹的也真不少,他们俩过来,江宏明家还挤着一群人呢,都是来看鹿的。   “这么多人啊!”沈青越戴着口罩挤进来。   村里人一瞧见是他,更乐了,“沈先生专门从山上下来看呢?”   沈青越:“怕来晚点儿鹿就被卖了。”   众人一阵笑。   卖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卖呀!   江宏明他们回来时候还说让姜竹卖到韶府去呢。   这么大的鹿镇上卖不出高价,得县里那些大户人家或者酒楼才能要整头鹿。   沈青越:“当肉卖啊?成年的雄鹿肉哪有小鹿好吃,先等等,养两天,我帮你们找买家。”   沈青越凑近看了看鹿的伤口。   其实没怎么伤到眼睛,眼睛下面一点儿有个口子,已经止血了,鹿角也挺完整的,看上去也没什么内伤。   不过,这鹿真大。   卧在地上看上去不比毛驴小了。   他们几个胆子也是真大,竟然还敢抓,身手差点儿,运气差点儿,被鹿角顶飞了可不是好玩的。   这不弄回家江宏明都没敢把鹿蹄子解开。   沈青越摸了摸鹿的头和角,真漂亮,“先给它弄点儿草药吧,回头我问问张叔阳和池远舟他们愿不愿意当宠物买,他们不要你们再当肉卖。”   一起猎鹿的几人对望了一眼。   当宠物卖?   那是不是价格就能更高了?   “能卖多少钱啊?”有人好奇。   沈青越也不知道,“你们原本打算卖多少钱?”   姜竹:“镇上应该能卖六七十两,送到韶府……应该能有七八十两?”   沈青越有数了,“行,那就至少八十两。”   说着,江宏明家要开饭了。   一起猎到的大猎物要等卖了分钱,小东西谁猎到了就归谁了。   姜竹猎到那些都没往山上带,先放他大伯家了。   江宏明猎到不少兔子和鸟雀,晚上在家炖兔子,要请他们几个吃呢。   别人见状,也不好意思多留了,纷纷告辞回家去。   江宏明也邀请姜竹了,先前姜竹急着回家没答应,现在人都跑山下来了,江宏明和他娘都喊姜竹和沈青越也一起吃点儿。   江宏明:“坐吧,这么晚了,你们回山上还得点着灯做饭呢,在我家凑合吃一点儿。”   姜竹不太好意思,沈青越扫了一圈儿,看到了唯一不热情的江宏亮,“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别客气别客气,”江宏明娘很开心地从厨房端了碗筷出来,“尝尝这肉,还是孙大夫给配的料包,一点儿腥味儿都没有,可香了。”   沈青越:“你会配料包?”   孙毅成:“这有什么难的。”   沈青越闻了闻,确实挺香的,“我先尝尝?”   “吃吧,都开动吧!”   沈青越尝了一块儿,味道确实很不错,“你给我配几包。”   孙毅成顺手招呼他的小药童:“宏亮,给他们配点儿!”   沈青越:“呦,他会?”   孙毅成:“这几天都是他给配的,拿回去放锅里,自己配点儿葱姜大蒜,放点儿酱醋盐,嗯,你不能吃辣椒,少放点儿。”   姜竹好奇,也尝了一块儿,确实很香,也有点儿辣,沈青越吃了没几口,就停下来了。他把自己那块儿吃完,和沈青越换了换碗。   孙毅成有些古怪地瞥了沈青越一眼,小声问:“我那药好用吗?”   姜竹疑惑看他。   沈青越轻咳一声,“我正有事要问你呢,来来来。”   他起来把孙毅成拉远,孙毅成笑他,“我就说你用不着药,哄哄就把人骗了吧?”   沈青越:“你会做润喉糖吗?”   孙毅成:“嗯?润喉糖?”   沈青越:“好一点儿的。”   孙毅成:“润喉糖能有多大区别,上你们镇上药铺买就行了。”   沈青越:“哦,你那个药膏……”   他声音压低了一点儿,“是什么时候用的?”   “当然是……”孙毅成顿了顿,仔细听了听沈青越的嗓音,又回头看了看吃饭的姜竹,再震惊地看了看沈青越,更震惊地猛回头看了姜竹一眼,“润喉糖,不是,药膏,你用啊?”   沈青越:“管那么多干吗?”   孙毅成摇摇头,心想难怪能把自己急病了呢,可真够喜欢的。   他朝沈青越招招手,和沈青越嘀嘀咕咕。   姜竹好奇沈青越和孙毅成在说什么,但离得远又听不清,正扭头看着,江宏亮把装好的料包往他眼前一伸,“给!”   也不管姜竹拿没拿住,松开就要走。   多亏姜竹眼疾手快,连忙捞住了。   江宏明皱眉:“宏亮!”   沈青越:“小小年纪,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他走过来,拿起料包看了看,问道:“你没往里面给我们下毒吧?”   江宏亮怒道:“我才不会下毒!”   沈青越:“那不是个挺好的小朋友吗?孙大夫没教过你成天生气容易得病吗?怎么这个表情,你不是还在为拔菜的事不好意思吧?”   江宏亮:“?”   沈青越:“放心吧,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别见了我们就绕道走了,我和小姜师傅都原谅你了!快去吃饭吧!”   江宏亮:“???”   他不可思议地看沈青越,不是,有他什么事啊?   他拔菜的事……   他都上族田干了十天活了还不能原谅吗? 第102章 我懂(二更)   江宏亮气鼓鼓地看沈青越在他家吃了顿饭。   沈青越不太能吃辣, 他娘还捞了兔肉给他过水重煮了几块儿。   更离谱的是,沈青越对他炒的萝卜赞不绝口, 吃了小半盘。   江宏亮都麻了。   他说了那是他做的,沈青越还吃,还非要他传授下炒萝卜的秘诀。   炒萝卜能有什么秘诀?   沈青越还专捡着他逗:“听赵先生说你学东西很快,等卖了鹿让你哥也送你去书院读书呀?”   江宏亮:“我才不学!”   以免沈青越问更多问题,他端着碗往厨房跑了。   江宏明也不知道弟弟为什么就和姜竹他们俩八字不合,解释道:“他说想跟孙大夫学医呢。”   孙毅成:“有点儿天赋, 就是学得晚了点儿。”   沈青越:“那你多上点儿心啊,天天在人家这儿白吃白喝的,好意思吗?”   江宏明和他娘都笑:“没事没事,孙大夫教得挺好的。”   自从孙大夫使唤江宏亮当药童, 他比从前懂事多了。   又聊了会儿明天抓阄和打猎的事,天色暗下来了, 他们俩告辞回山上。   江宏明也想租块儿地种点儿粮食。   不用多, 有个两亩、三亩的, 够他们三口平常吃就行。   税他能打猎赚, 有个口粮田更安心一点儿。   不过明天抓阄能不能抓到还得看运气。   目前为止, 加上就差犁一下就能用的田, 山上一共弄出来四十多亩, 包括沈青越和赵先生的四亩。   需要再清理树根、石头的, 勉强也能当荒地种的, 有四五亩。   这些都是明天要抓的。   先抓好的, 再抓要收拾的。   按着位置一亩一亩抓。   抓到了他们谁家想换位置可以自己换, 但一家最多先只能要两亩。   每一次都凭自愿来。   要用的竹签子里正已经准备好了。   中的上面点了墨点儿,没点的就是没中。   他们俩边走边说,走到一半多, 沈青越速度慢了。   姜竹:“我背你?”   沈青越:“嗯?没事,慢慢走吧。”   就是有点儿腿酸。   运动过量了。   姜竹:“我背你吧。”   沈青越:“不用。”   姜竹到他前面蹲下:“背得动。”   沈青越想了想,趴上去了:“背不动说话。”   “嗯。”   姜竹背着他站起来时,沈青越吓了一跳。   缓了缓笑了。   被背也不是多舒服嘛。   不想还没多稳呢,姜竹把他往上掂了掂。   沈青越吓了一跳:“哎哎哎!你悠着点儿。”   姜竹:“往上点儿舒服。”   沈青越感觉了一下,确实比刚刚舒服:“你还挺有经验呀。”   “嗯,你晃晃脚,很好玩。”   沈青越试了试,觉得晃一下,年龄要减一岁似的,多晃几下,他就要比姜竹小六岁了,“以前你爹常背你吗?”   “嗯。”姜竹扭头朝他笑笑,“你爹不背你吗?”   “嗯,没背过,应该没人背过我。”沈青越想了想,不记得他外公外婆有没有背过他了,应该没有。   他爷爷也没有。   他在爷爷家住的时候不怎么出门,出去一趟走累了他爷爷会陪他坐一会儿,但不会抱他、背他,说他已经长大了,不能一直撒娇。   他爸妈就更没有了。   不知道有没有背过他妹妹。   应该也没有。   沈青越沉默了一会儿,姜竹说,“没事,以后我背你。”   沈青越乐:“你想给我当爹么?”   姜竹也笑:“才没有。”   跑下山一趟过了把眼瘾,姜竹要多洗两套衣服。   沈青越举着灯拿着板凳坐在溪边看他洗。   今天上山衣服上沾了血,姜竹没去后山偷懒,在院子外面的溪水边用木盆搓洗。   山泉水和流过的溪水都挺凉了,他洗一会儿,沈青越就去给他舀点儿热水。   天凉了,晚上洗完拧干早上干不了,睡前姜竹从衣柜里往这边又挪了两身衣服。   沈青越给他比划比划,夏天才做的衣服裤腿竟然又短了一点儿。   “明天你穿我衣服算了。”一大早要下山,他衣服还厚点儿。   姜竹试了试,竟然能穿!   就是沈青越的衣服料子好,姜竹有点儿不舍得穿:“抓阄完还要进山呢,剐坏了。”   “坏了缝缝,烂了扔,一件衣服而已。”沈青越拍拍枕头,“你要是不想总麻烦大嫂他们,我们花点钱到镇上找铺子做两身。”   “还是找大嫂缝吧,”村里的大娘、嫂子们织布、做衣服、绣东西、做鞋本来就是进项之一,这个钱还能留下当私房钱,“我去县里时候多买点儿云絮给大嫂。”   “嗯,也行。”   “我睡那个袋子吧?”   “不用,躺好,给我当暖炉。”   “那要是我睡觉不老实,你就摇醒我。”   沈青越笑笑,“抬胳膊。”   姜竹抬胳膊,沈青越把自己胳膊塞到姜竹胳膊下,搂住他腰,抬腿压住姜竹的腿,头往他身上一靠,“行了,封印完毕,睡觉。”   姜竹笑着也抱住了他,一晚上过去,竟然真的没怎么动。   早上睡醒时,他们还是睡在床中间,就是沈青越从他左边,转移到了右边。   好神奇啊。   他是托着沈青越翻了个身么?   沈青越吐槽他:“你就是缺个抱枕。”   不过紧抱着睡一晚也有缺点,早上姜竹醒,他也跟着醒了。   还没到他平时起床的时间。   沈青越打个哈欠,决定跟姜竹下山凑个热闹。   正好早饭都不用做了,他们俩可以到大伯家蹭豆浆和豆腐脑。   深秋早晨还挺凉的,山上尤其凉爽。   沈青越下床前就戴好了口罩,出门前更是把他自己做的围巾都戴上了。   现在的口罩是他自己缝的。   之前背包里有一包一次性口罩,还有一个他平常戴的多次用口罩。   不过来了这里,也没那么多讲究,一次性口罩都被他反反复复洗了戴,戴了洗,一半都戴得不像样了,沈青越把里面的皮筋和金属条抽出来,自己裁布仿着原本的口罩缝了两个。   这里没有那么细的无纺布,更没熔喷布,他只能尽可能找细软薄的布多缝几层。   好在认识刘三这个布贩子,能买到几乎是大虞民间最细最好的布,除了柔软的细麻布,他口罩还缝了两层丝绸呢。   围巾就更好做了。   直接裁了手感柔软的布条拼接一下,揉一揉,软化一下,洗干净就能围了。   甚至会越用越柔软。   他也给姜竹做了一条,不过姜竹不怕冷,一直没戴,今天瞧见沈青越戴上了,才想起来戴。   他们牵着酱酱散步下山,沈青越都不用再专门做操打拳锻炼了。   自从来了这边儿,日常运动量就要追上从前专门锻炼了,隔三岔五爬爬山,再隔三差五打打太极和其他拳,沈青越觉得他身体素质都比从前好一点儿。   到了里正家,太阳其实也才完全冒出来,不过想租田的人已经快凑齐了。   姜四山家也想租,不过这是第一次,又田少人多,姜大山没让他找姜竹走后门。   姜正、姜家俊父子俩其实也想租,他们家田现在是够用的,不过姜家俊一成亲,将来再一生孩子,就有点儿紧吧了。   姜家俊从前还没感觉,最近相看多了,是个人家都要问问他能有多少地,他也有点儿开始受打击。   尤其是蒸饼家那姑娘,一直没什么音信,他都有点儿没自信了。   他爷爷让他这回先别凑热闹,姜家俊也没听。   凭啥啊。   他又没找小叔走后门,别人能抓阄他怎么就不行了?   吕香梅也是这个意思。   别人怎么抓他们也怎么抓,都公平着来,凭手气。   姜竹一进门,等他的人先愣了愣。   姜家业直接“哇”了一声,“小叔你今天真俊!”   在院子里或坐或站的男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就说哪儿不对劲儿呢,姜竹今天穿的是沈先生的衣服吧?!   凑在屋里聊天的女眷们闻言也往外看,一瞧,“哎呀!那是沈先生衣服吧?”   “哎哟,姜竹这么一穿……像个大人了哈?”   吕香梅和梁玉兰也往外瞧呢,梁玉兰啧啧有声,“可不是呢,衣服一换,像个大人了。”   从前她都没注意姜竹长这么高了。   吕香梅也挺欣慰的。   这衣服还是她做的。   平常姜竹穿的都是方便干活儿的上下衣,村里秋冬衣服几乎都是一套,为了方便冬天套衣服,都会做宽大点儿,秋天也能穿。   姜竹本来就不胖,穿他自己的大衣服有点儿臃肿,看不出身材。   这会儿不一样了。   她给沈青越做的衣服,都是按镇上、县里那些不下地、不干活儿的人穿着做的。   虽然是方便活动的窄袖,但也是袍子。   往身上这么一套,又修身又显高,沈青越这偏斯文的衣服,还把姜竹有点冷有点儿不好亲近的劲儿收了收,看上去内敛些了,也稳重些了,真有点儿大人味儿了。   这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就更强烈了。   可惜……   吕香梅心里愁啊。   光模样大了,这孩子也不开窍。   她都得庆幸多亏黄大娘素养高,没把姜竹相看光盯着学做饼,给人家姑娘问哭了的事儿往外说,不然姜竹得叫人笑话一年去。   可不开窍也有不开窍的好。   他们家俊倒是开始开窍了,这个愁啊……   赶紧让他们抓中两回吧。   第一亩,姜家俊没中。   第二亩,还是没中。   第三亩,又没中。   第四,第五……   都十五亩地出去了,还是没中。   姜家俊脸色都有点儿阴云密布了。   家业看看越来越白热化的气氛,提议道:“娘,叫石生替我哥抓吧,石生运气好。”   吕香梅愣了愣,姜家俊:“行,石生,你替哥哥去。”   石生过去了,没抓中。   姜家俊:“没事,再来一次。”   石生又没中,但到了第二十亩,石生抽中了。   “哇!!!”   姜家俊跑过去把妹妹抱起来颠了好几下。   姜家业也凑上去揉石生脑袋。   石生把哥哥们揉歪的辫子扶正,冲他们笑。   这下打开了小孩抽签的开关,没一会儿,各家全是小孩儿上了。   然而僧多粥少,最后还是很多人一亩也没抽中。   姜四山家一亩没抽到,石生也只抽中了那一次。   散场了姜家业和石生拉着沈青越上他们家喝豆浆,姜家俊和姜竹走在后面,唉声叹气的。   姜竹:“你怎么没提前和我说你也想租地。”   其实他是打算等梯田开得足够多了,村里人不急着租了,他送大伯家几亩的。   家俊要是早告诉他,他也能先把沈青越和赵先生那四亩留下给他。   先前沈青越还问他要不要给谁留着来着。   “早知道我就先问问你了。”   “没事。”姜家俊淡淡地哀愁,“一亩两亩区别也不大,有一亩我就能再去买次蒸饼了……”   要不然过去他连个由头都没有,光去看看人,多傻啊。   “唉。”姜家俊叹气,“你说她家是不是看不上我?看不上我也正常,他们家在刘家村条件也挺好的,听说她前面两个姐姐嫁的都是有钱人家……我真挺喜欢她的,多亏你和她没成,要不然太尴尬了,唉……”   姜竹:“嗯……”   姜家俊:“你不知道,她偷偷在厨房抹眼泪,看到我进去慌里慌张的模样特别可爱,算了,你也不懂。”   姜竹:“……”   不,他懂的。   他也觉得沈青越很可爱。   掉眼泪的时候和笑的时候,都很可爱。   姜家俊:“他们说这叫一见钟情……”   姜竹想,哦,那他对沈青越就是一见钟情。   姜家俊:“我从前也相看过,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只要想起她的模样就开心,唉……”   现在不光开心了。   还惆怅。   姜竹点头,他也懂。   姜竹:“你后来去买过蒸饼吗?”   姜家俊摇摇头。   他不敢去。   怕希望彻底破灭了。   他没什么钱,也没什么田,长得也不是特别好看。   他一边觉得他就是这样的条件,人家不喜欢他也情有可原。   一边又有点儿委屈。   但他又不敢和他爹娘说,怕他爹娘觉得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耽误了他。   其实他们家还可以了。   他要是再聪明能干点儿就好了。 第103章 说亲   “你们俩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姜四山站在门口喊他们俩。   今天他们家也没做饭, 都是来姜大山家蹭饭的。   “怎么抓到地了还不高兴?”姜四山瞧见姜家俊那惆怅的模样都无语。   再看一眼他们家啥也没抓着,还傻乐的姜树, 更无语了。   一个两个的脑子都有毛病。   “来来,竹子,坐。”姜四山给姜竹搬板凳,看得大伙儿都愣愣的。   姜竹都有经验了,没等姜四山说就先问了:“是有什么事么?”   姜四山嘿嘿笑了两声,“你打那些鸡啊兔子的, 是都要卖吗?”   姜竹:“你们拿几只吧。”   姜四山:“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嘿嘿, 你留不留点儿做肉干啊?”   姜竹愣了愣,点头。   姜四山:“那我给你做啊!你爹做的就不好吃, 你还不如你爹呢, 我给你做, 做好了我留点儿过年成不成?”   姜竹点头。   家里厨艺最好的, 还真是四伯母和六嫂。   要是他们家愿意做, 姜竹都不想卖了。   姜竹:“都做了吧, 晒好了分一分。”   这样冬天山上就不缺肉干吃了。   大伯、二伯、三姑、四伯家, 还有舅舅家, 再给赵先生也送点儿, 每家分分, 其实也没多少。   姜竹:“皮子也分了吧, 四嫂你们有空的话,再做两件兔毛披风吧,给奶奶一件, 我拿一件,不够我再去打兔子。”   梁玉兰一听就知道姜竹是要往他外公外婆那儿送,没意见啊。   姜竹肯定会多给,到时候剩了还能给家安他们做个帽子、毛袖子什么的,“没问题!有空,我正愁没事儿干呢。”   想想他四伯家情况,不等他提,姜竹主动问道:“需要买什么调料吗?”   姜四山:“不用什么,就盐、酱、花椒、辣椒什么的,一会儿让你伯母给你说买多少。”   刘秀霞点头,“辣椒不用买,我晒了不少呢。”   还有他们自己家田里有的,山上能找到的香料都不用买,她每年都存不少。   她领着姜竹去她家厨房看,怕姜竹记不住了,每样给他拿一个样品看看,跟姜竹说怎么挑。   她家厨房还有不少调料,除了盐可能不够,得去姜竹大伯家借点儿,别的暂时都够用,不用姜竹马上买。   姜竹正好明天要和江宏明他们一起去县里卖野味,再买去山里赶集用的东西,可以一起买了。   姜四山解决了冬天一大肉源问题,高兴了,开始关心闷闷不乐的姜家俊,“你这是怎么了?病了?怎么跟遭了瘟的鸡似的?”   吕香梅没好气地给他们端豆腐脑,“四叔,吃,不够还有。”   闭上嘴,吃!   姜树滋溜滋溜喝豆浆:“能为啥,为姑娘呗。家业,给我加点儿糖。”   姜家业不理他,把糖罐子往沈青越那挪了挪。   姜树啧了一声,“能有多漂亮啊,瞧把你迷的,一会儿我陪你去她家买饼,咱们问问她到底什么意思不就行了。”   刘秀霞:“你别瞎添乱。”   姜树:“不是她家让家俊过去看看吗,是他们要看看吧?”   他踢踢姜竹坐的板凳。   姜竹点头。   姜树:“对嘛!他们要看看,看完又没一点儿动静了,这不耍人玩呢么?”   姜家俊:“人家没看上不行啊?”   姜树:“她家凭什么没看上啊?他们村,咱们村,你比谁差了?她是天仙啊?”   姜竹:“我觉得,还是问问吧,问清楚了,行不行都知道怎么回事。”   姜树一拍大腿:“我去给你打听!”   姜家俊瞥他。   姜树:“嘿,怎么看未来的县衙官差大人呢?”   姜家俊撇嘴:“你能不能进衙门还两说呢。”   姜树:“怎么不能了?我都和人家说好了。”   为了保险,他收税的活儿干完都没回来,继续在县衙多打了一个多月的杂啊!   不要工钱的那种。   他一辈子都没吃过这种亏,怎么都得混进去才能把这通忙活给找补回来。   现在他认识的人真挺多的,要不是连县令老爷瞧他眼熟了,他都不会这么放心地回家来。   刘家村除了他原本的狐朋狗友,现在连他们村里正、族长他都认识呢。   姜树:“我认识他们里正,真的,今儿我就给你打听明白。”   “嘿!”姜四山拉住他,“哪有你们这样瞎折腾的,好事也得搅黄了。是哪家姑娘啊?姜正媳妇,你也瞧上了?”   吕香梅没吭声。   姜四山:“你看你,那哪有你这样做娘的啊,你叫他在家瞎着急有啥用?看上了你们就上门啊!先找媒婆去问,要是他们没答应再上他们家找人嘛!你去找她娘,你去找他爹,你去找他兄弟。”   他挨个指指吕香梅、姜正和姜家俊。   “只要她还没说亲,你就上她家干活儿!”   一群小年轻都听呆了。   连姜正、吕香梅都愣愣的。   姜四山:“你家就有现成的豆腐,每天给她家送,她不要豆腐了你就往她家送柴,送粮食,再找机会送点儿小姑娘喜欢的花绳花布,叫家蕙给你挑,说你们不行,你还不爱听,你问问家蕙,要是有个挺俊的小伙子天天给她送东西,她喜不喜欢?”   姜家蕙:“……”   姜四山:“你再打听打听他们家地在哪儿,上他们家地里干活儿!”   姜树:“爹,你就是这样骗到我娘的?”   姜四山脱了鞋就拍他,“敢取笑你老子!”   家业带头哈哈笑。   姜四山也不嫌小孩笑话,骄傲道:“我那时候能一样吗,我有你舅舅给我帮忙。”   这下全笑了。   姜大山敲他,“当着孩子胡说八道,没脸没皮的。”   姜四山:“他们就是太老实了,听我的,一会儿先抓俩兔子,上黄婆娘家里,刘家村她熟,让她去给你们问问。”   沈青越也道:“我觉得四伯说的话糙理不糙,别人不知道两家想议亲,家俊也不好总过去登门,先找媒人去问问刘家有没有这层意思,要是不愿意,那咱们也得清楚是那家姑娘不愿意,还是她父母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再说,要是人家愿意,也可能是姑娘脸皮薄,等着家俊上门提亲呢。”   吕香梅想想也对。   是她想岔了。   光想着俩年轻人自己有好感了,让他们自己先接触接触试试。   到时候顺水推舟,都高兴。   谁知道那边突然就没了动静。   是不能等了。   本来就是匆匆见了两面那点儿好感,不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那家姑娘又说了别家,家俊后悔了哭都没地哭去。   她和梁玉兰一起,风风火火提着俩兔子往黄大娘家去了。   姜家俊有点儿茫然,看了一圈儿,把目光落到他四爷爷身上:“我用去吗?”   姜四山:“去啊!去表表决心,让黄婆娘替你传个话。”   姜树:“走走走!”   姜竹:“我……?”   沈青越:“打猎去吧,江宏明肯定在家等你呢,我去看看。”   他还没见过说媒呢。   三批人跑他们家,黄大娘都懵了。   说着说着她都乐了,好家伙,给姜竹牵线,崩了,竟然拐个弯又到姜家俊这儿了。   但姜家俊明显就比姜竹上心嘛!   人家知道自己来说,还知道表决心。   明年除了种地卖豆腐,还会跟姜竹一起收药草赚钱,要是刘家三姑娘愿意嫁给他,他保证不会让她吃苦受罪。   其实姜家俊条件不差。   人长得不错。   家里也不是揭不开锅。   和刘家比,还算门当户对,唯一差点儿的就是家底薄了点儿,下面还有年纪小的弟弟妹妹要帮衬。   不过他爹娘还年轻,身体也都好,虽然刚才就抓了一亩地,但姜竹家地要是多了,他们家想租,那肯定是比别人容易多的。   黄大娘把他们家情况盘了盘,替他跑了一趟。   他们家不好意思多说的事,作为媒人是好意思提的,何况全村都知道姜竹和大堂哥家关系近,吕香梅那是真把姜竹当儿子带呢。如今姜竹的情况越来越好,连个亲人都没有,姜家俊家不就是正经亲戚吗?   姜家俊跟着姜竹跑药材,肯定吃不了亏。   姑娘嫁到他们家,眼下条件虽然一般,但将来日子应该挺不错的。   而且吕香梅人好相处,也不是会苛待儿媳妇的恶婆婆。   她把姜家俊一通夸,刘家人也是一直点头的,越说她就越纳闷了,一直点头,咋这个反应又不是那么开心呢?   “大妹子,你是有啥顾虑吗?那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人真挺不错,也扛事。”   一听这个,他们家表情更纠结了。   黄大娘越看越迷糊,“这是怎么了?”   刘家娘子讪笑:“我对那孩子挺满意,就是听说他挺爱打架的,有这事吗?”   ……   姜家俊怎么都没想到,当愣头青的回旋镖竟然能从这儿打回来。   正经的小混混姜树要笑死了。   无情大声嘲笑。   姜家俊要憋屈死了。   十四五岁时候的事,咋这么能记仇呢?!   黄大娘也是笑得不行。   谁知道当年姜家俊和刘家村孩子打架,能正好打了刘小丫小叔家堂哥呢?   “放心吧,都替你说清楚了,村里哪家男娃小时候不打架呀,也就是刘家比较看重这个,他家前头那俩女婿,选的也都是老实人家,要是换成别家,太老实软面,说不定人家还瞧不上嫌不扛事呢。”黄大娘越说越想笑,“你呀,买坛好酒,明儿我领你上她叔叔家道个歉,再到她家跟她爹娘说说。”   等黄大娘走了,姜树拍拍他肩,“先忍忍,等你好事办完了,娶到了他们家姑娘,回头再把那小子约出来打一顿。”   姜家俊:“……”   倒也不至于。   是有点儿憋屈,但知道刘小丫是喜欢他的,他们家只是误会了,没有嫌弃他,也没对他家不满意,他就……好开心呀! 第104章 采购(二更)   姜家俊和姜树一起加入了卖猎物和采购的队伍。   打猎他们不行, 但姜树在县城混了一阵子,哪有卖什么的还是挺清楚的。   他们的猎物照旧先往韶府送了一趟, 韶宗升还领他们往池家去了一趟。   沈青越的样书也做好了,姜竹顺便拿到池家,麻烦府里管采买的管事交给池远舟。   这两家挑的都是活着且好的猎物,不过给钱给得也痛快。   池家听说姜竹认识他们少爷,给钱给得也挺大方,一点儿没压价。   剩下的, 他们再分成两队,姜竹、江宏明、姜家俊、姜树和另外两人去采买明天交换用的东西,其他人先去占摊位卖野味。   姜家俊要买的酒,姜树先领他们去, 去的还是姜竹那个表姐夫家的酒铺。   这里姜树最熟,一进门还得他介绍姜竹和他表姐夫认识, 说着说着都乐了。   “以后常来, 常来就熟了。”   “嗯。”   姜竹他们要酒不少, 酒在那些山村里是硬通货, 他们赶集交换, 都不用自己往酒葫芦里分装了。   买了酒出来, 姜家俊想去胭脂水粉的铺子买点儿小姑娘喜欢的东西。   出门前他问家蕙了, 家蕙说首饰太明显了, 会被问, 想私下送不如买胭脂或者擦脸用的香膏。   姜树吐槽:“你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子, 出息, 以后你们找媳妇可别跟他似的。”   姜竹:“……”   江宏明:“……”   进了铺子,他们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发现没有女客在, 才自在了点儿。   小伙计似乎对男顾客很习惯,热情地问他们想要点儿什么东西。   几个大小伙子都被点了哑穴似的,你看我,我看你,姜树推了推姜家俊,姜家俊结结巴巴问,没问完小伙计就懂了,“是要送给议亲的姑娘吧?”   姜家俊:“对,还有我妹妹。”   “好嘞。”小伙计给他们拿了好几样脂粉膏,有罐的有盒的,“这是化妆的胭脂,年轻姑娘喜欢这两个颜色的多,这是擦脸的香脂,擦完滋润不怕风吹,也能防冻伤,还有香味儿,这个是摸手的,绣娘们用这个润手不钩线,这个是头油膏,用一点儿就能香两天。”   从没进过这种铺子的大小伙子们:“……”   只有姜竹很淡定地问:“有男的用的吗?”   伙计:“有!您想要点儿什么?”   姜竹:“防冻那个,擦脸的还有擦手的。”   伙计给他拿。   姓江的小伙震惊:“男的也用这种东西?”   伙计:“用!品类没女子们多,但擦脸的、擦手的、擦身子、擦头发的都有呢。”   没见识的小伙子们更震惊了。   好家伙!   城里男人都这样吗?   姜树:“你替沈先生买啊?”   姜竹点头,“天冷了画画冻手。”   伙计:“不错不错,咱们县里书院的书生们都爱用这款,擦上了冬天不容易冻手,您看看,这个味道也淡,是荷花香。”   他们几个都凑近闻闻。   简直离谱,他们从小没少摘莲蓬、莲叶,头一次听说荷花还有香味呢。   嗯……   是挺淡的。   不过要是个大男人手上都是香味,也挺叫人受不了的。   姜树好奇:“真能防冻啊?”   伙计:“能!好用着呢!这款卖得最好了,其实也能擦脸、擦耳朵,要是想全身擦,这个就有点儿贵了,还有一款稍便宜些的。”   众人连忙摇头,谁全身擦这玩意儿啊!   不过冬天嘛,他们自己也会熬些防冻的油脂,就是自己熬的没人家专门做的这种香。   姜家俊买了伙计推荐的擦手、擦脸都能用的香膏。   江宏明也给他娘买了一小瓶,多了他娘要心疼,但据说只擦脸擦手,用一冬天也用不完,还能给江宏亮也用用。   姜树也买了一小瓶,他家女人多,还有个每天要写字的家旺,两个被家旺压迫苦大仇深写字的家才、家兴。   姜竹最狠,擦脸的,擦手的,擦身体的全买了,还又补了两盒洁面和洗澡用的澡豆和刷牙的香膏。   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对沈青越的大少爷做派叹为观止。   太能花了。   但是赚的也多。   想想沈青越画那些扇子,他们又闭嘴了。   姜竹和江宏明合计了下,又买了不少女性用的胭脂水粉,要的都是畅销平价款,说不定明天能用来换山货。   姜树:“我们这是帮别人捎的,买这么多,万一有人不要了,我们一群大男人也用不了,到时候能退吧?”   伙计:“没问题,只要这封签没坏,咱们店能退。”   有些货郎也会从他们这儿买东西到下面村子去倒卖,他们店里的盒子罐子都封着纸封呢。   江宏明放心了。   这些东西贵,他们原本还担心万一换的少会压在手里。   既然能退,他们又多买了些。   他们俩有马五给的五十两备用银子。   再加上卖猎物的钱,还有自己家的存款,凑到一起一百多两。   买完这些,他们又跑去买了精粮、布匹、香料、调料和日用的陶瓷器皿。   往山里跑了几次,他们已经发现了,山里能自给自足,他们不缺肉,但缺粮,还尤其爱吃丨精粮。   布也是,只要能换得起,他们都优先想要好的。   姜竹他们到刘三铺子买了些布,顺便买了三斤棉花。   等东西都买齐,已经下午了,他们去和另外几人集合,一起回村。   看着满满的三车东西,姜竹和江宏明也有点儿紧张。   游说了好几回才游说几个村子愿意来赶集,第一回他们还是想弄热闹点儿。   不过换不完也没关系,都是耐放的东西,可以留着慢慢来。   江家几人还有些猎物没卖完,姜竹干脆自己买了,全送四伯家,省得不新鲜了以后更不好卖价。   刚进村,他们就听说外地来的船商上山找沈先生了。   几人对视一眼,那不是他们的鹿,有买家了吗?   东西都不用姜竹收拾了,他们催着姜竹赶紧回家看看去。   姜竹骑着酱酱跑上山,池远舟和张叔阳正带着掌柜一起在研究沈青越的样书。   款式已经确定好了,不用改。   不过张叔阳打算用更好的布料来做书套,也得再安排人去找绣娘。   硬书壳他还在跟沈青越拉扯数量。   沈青越只想画二三十张,张叔阳想要一百份。   “多了就不值钱了。”   “二三十份太少了!”   别说不怎么说得上话的,能说得上话的同乡都不够送啊。   沈青越:“我画一张就要一天。”   张叔阳:“你少唬我,我也会画点画!”   沈青越:“你要是不嫌粗糙……”   张叔阳:“唉唉唉,五十份儿,行吗?最少也得这些了!”   沈青越想了想他的速度,“颜料你买。”   张叔阳:“行。”   沈青越:“笔墨……”   张叔阳服了:“都给你买齐了送来,要不然我再派个书童过来给你研墨?”   沈青越淡定道:“也行呀。”   张叔阳:“……”   池远舟都差点儿笑出来。   沈青越:“你当处理颜料不用时间吗?”   张叔阳:“我派人弄好了再给你送来!”   沈青越:“那就更好了。”   这样他速度还能更快点儿。   “小姜师傅回来了,”池远舟瞧见姜竹,也学着沈青越常说的称呼叫,“下回去我家叫下人通报一声,我拿了书过去你们人都走了。”   姜竹:“好。”   姜竹进屋放下东西,给他们端了些水果过来。   池远舟和张叔阳受宠若惊,都惊讶地看他。   想起上次的事,姜竹有点儿不自在,“我去给你们烧点儿茶吧。”   沈青越:“嗯,他们正好带了好茶来。”   池远舟:“对对对,我带了茶了,大家尝尝。”   等姜竹进了厨房去烧水了,池远舟八卦地问:“哄好了?”   沈青越:“……”   池远舟:“我就说不能是因为我们俩吧,上次肯定是因为你惹他了。”   沈青越也没解释,省得一会儿他们家脸皮薄的小姜师傅听见了往后不好意思:“你们打算先印多少册?”   说到正事,他们又聊起来。   等姜竹烧好茶过来,两边的管事已经收拾好东西,该谈的也都谈好了。   沈青越:“对了,他们抓了头鹿,你们俩有兴趣吗?”   池远舟:“鹿?”   沈青越:“成年雄鹿,角这么大,有这么高……”   他站起来比划一下,“抓的时候只擦伤眼睛下面一小块儿,养几天就能好。”   张叔阳:“打算怎么卖?”   沈青越:“吃肉就没意思了,成年鹿哪有小鹿好吃,当个彩头拿去送人吧,二位,有喜欢鹿的亲戚、同乡吗?”   池远舟:“多少钱?”   沈青越:“你们看着给啊。”   他端起茶喝抿一小口,“在我家乡鹿代表寿,要是谁家有长辈正好快大寿了,送头壮年的雄鹿是好寓意呀,大虞有这个说法吗?”   有。   鹿和鹤都有长寿的寓意,所以知道长腿鸟就是鹤的时候,张叔阳开心坏了。   他又有点儿蠢蠢欲动,想说服沈青越再多给他画几张封面。   池远舟:“一百两?”   沈青越:“池兄,我听说别人当肉买回去吃还八十两呢,那么大的鹿角,你切下来当摆件也值几十两啊。”   张叔阳:“一百五十两卖我算了。”   沈青越:“二百两吧。”   池远舟:“那,张兄请,君子不夺人所好。”   张叔阳:“我也不是非好不可,大老远地弄回去,万一路上病了死了的……”   沈青越:“好好养,寓意长寿呢,能不能认真点儿?一百八十两吧。”   姜竹听他们扯来扯去,最后一百六十两成交。   姜竹心想,鹿都没看呢。   沈青越要带他们下山去看鹿,“看到你们就知道了,是我们亏了,稍等一下,我去拿下围巾。”   他拉姜竹进了房间,一瞧不见外面,马上把姜竹按墙上亲了两下,“买什么了?听着瓶瓶罐罐的。”   姜竹:“擦脸的油膏。”   “嗯?”沈青越掏出来一个白瓷的小罐。   姜竹:“这个是擦手的,画画不冻手。”   沈青越沾了一点儿擦在手背上,然后抬手用手背往姜竹脸上蹭了蹭,“滑吗?”   姜竹点头。   沈青越:“哪个是擦脸的?”   姜竹给他拿更小的瓶子:“这个。”   沈青越打开闻了闻,抹了一点儿到姜竹脸上。   姜竹:“?”   沈青越好笑,慢慢给他抹开,“傻小子,我天天在家,咱们俩是谁比较需要用这个?”   他在姜竹脸红起来前迅速亲了亲,“不错,香的。”   姜竹:“……”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好像确实软了一点儿的手感,脸更红了。   沈青越:“别摸了,一会儿回来慢慢给你擦。” 第105章 香膏   一百六十两?   等消息的江宏明几人都惊呆了。   他们自己心里悄悄估量, 以沈青越的讲价水平,兴许能有一百两!   要是能有一百两, 该怎么分他们都想个差不多了。   他们一共十个人去的,每个人都没闲着,少了谁也不见得能把那头鹿全须全尾弄回来。   但鹿是姜竹发现的,也是他第一个追到的,姜竹该先分三十两,同样出了骡子把鹿运回来的得十两, 剩下的其他人再平分。   结果竟然有一百六十两!   麻了。   沈青越:“足够威风吧?”   张叔阳绕着鹿看了一圈儿,挺满意的。   比他预期还要大上一圈儿,就是眼睛下面的伤口似乎比沈青越说的要深一些,“眼睛没事吧?”   沈青越:“皮外伤, 不放心你问问孙大夫,药都是它给配的。”   孙毅成:“……”   他是个兽医大夫吗?   既然孙毅成看过, 张叔阳就放心了, 就是有点儿发愁这鹿可怎么弄走。   “能牵走吗?”   沈青越:“你们怎么来的?”   张叔阳:“骑马。”   沈青越:“不然还是明天找人套车给你送吧, 送到哪儿?客栈还是码头?”   张叔阳:“码头。”   一百六十两银子呢, 他们很乐意包售后。   明天江宏明和姜竹他们都要去赶集, 也能让家里其他人给送一趟。   时间不早, 张叔阳他们也没多留, 拿到了样书还得回去安排人做, 天黑前进县城, 明天一早就能安排人去买颜料给沈青越送来。   另外沈青越只答应了给他画封面, 但不管糊书壳。   他也得安排人手缝书套, 绣图案,再挑选些更好的纸做书封,收藏版内页也能安排用落雪笺纸了。   他也和池远舟最后商量好了平价和精品两种类别所用的纸。   平价的用宝峰县产的竹纸。   是池远舟老丈人家产的, 不过为了说服张叔阳用,他们纸价也低了将近一成。   另一种,是居安县产的纸,麻加皮混做的纸,要更精美一些。   不过宝峰县也能产质量差不多的纸,价格也差不多,池远舟怀疑张叔阳非要在居安县买纸,还是冲着他那在居安县做县令的同乡。   第一册最终印五回四十八页,加上封面正好五十页,便宜的平价本定价三百六十文。   精品的定价银子二两八钱。   这还是他们一下就印两千套平摊了石刻成本后的价格。   印少点儿,价就得更高。   池远舟家师傅刻板稍差些,他主要印平价的。   张叔阳家师傅更精益求精些,主要印精品的。   暂时他们俩一人印一千套,互相帮忙卖。   不过平价利润薄,池远舟是有点吃亏的,他都担心一千套平价的能不能卖完,实在是羡慕张叔阳的门路,精品的头一回印都敢印一千套。   不过很快他就不担心了,听说开始印了,刘三自己就跑过去找他要了三百册。   池远舟瞬间就不担心了。   印!   卖光了就马上加印!   姜竹心情挺好,原本还打算邀请他们一起吃饭,结果他们都急着走。   池远舟:“哦对,要是下次还有鹿,给我留着啊。大的小的都要,最好是公鹿。”   小的给孩子养着玩,大的给老爷子耍威风。   姜竹:“好。”   等他们都走了,姜竹他们开始分钱。   一百六十两银子,按照他们先前自己商量的,三成给姜竹,就是四十八两。   一成给出骡子的小哥,折算下来就是十六两。   剩下的八人平分,每人正好十二两。   他们还想着一人出一两银子给沈青越,作为讲价的辛苦费。   没沈青越,他们可能就弄到县城七八十两卖了。   沈青越没要,几句话的事,让他们去兑换银子时候多兑那一两给他就行了。   张叔阳给他的一百六十两银票其中一百五十两都是海康的银票,能在大虞大多大城通用。   虽然海康的几家钱庄都没在宝峰县开铺子,但他们的银票也能在宝峰用。   而且宝峰的银庄还愿意多出点儿钱收他们的银票,以备将来换给需要出远门的大户人家使用。   这一百五十两,按池远舟的说法,能多换一两多银子,要是他们懒得去换,找马五、刘三他们,也能换。   池少爷多虑了,他们一点儿都不嫌这种额外多出来的钱麻烦。   时间不早了,姜竹他们还得趁着天黑上山,也没在村里多留,只到四伯家拿了点儿晒到半干的肉干儿回去了。   深秋雨少晴天多,气温又低,正是做肉干儿、肉脯的好季节。   他们这儿有两种做法,一种是先把肉煮熟再晒,一种是生着抹盐,切好了挂起来边风干边发酵,吃的时候再煮熟、炒熟或者蒸熟。   姜竹四伯母主要做的是熟的。   这样冬天了没事儿的时候,大人孩子都能拿一块儿当零嘴儿啃着吃,想吃了拿就行,不用再专门弄熟。   像正换牙的家才、家兴,还有还是乳牙的家安,一人给一块儿就够他们啃半天。   他们家肉干做得讲究,煮的时候就是用香料炖入了味儿的,晒的时候再抹一层薄盐或再加点儿辣椒就行。   姜竹特意说了沈青越不能吃辣,刘秀霞还多做了点儿不辣的,方便沈青越和家里孩子们吃。   不讲究的人家,就只把肉煮熟,晒之前再抹盐巴,不坏就行。   姜竹他们拿走的是今天才做出来的,才挂了半天,表面的汁水已经晒干了,咬一口里面还是有肉汁的。   晒之前,他四嫂、四伯母已经把肉按纹理切成了好拿好嚼的长条,吃之前再稍微切短一点儿就行,有点儿像沈青越习惯的牛肉干。   不过相比这个,沈青越更想试试别的。   沈青越:“饿吗?”   姜竹以为他饿了,才进院门下意识就想往厨房走:“我去做饭。”   沈青越拉住他:“你饿吗?”   “?”姜竹愣了愣,没过三秒,摇摇头,“我不饿。”   沈青越笑:“我也不饿。”   姜竹:“那……”   沈青越:“去烧水吧。”   他比较想试试姜竹新买回来的“身体乳”。   勤奋的小姜师傅烧了热水,沈青越洗澡时候他先去把他们俩衣服洗了,然后换他洗澡。   等他洗完,沈青越已经躺在床上玩那些瓶瓶罐罐,看姜竹像个小蜜蜂似的,一会儿端来一个水盆儿,一会儿又一个水盆,还端了水壶、点心和切好的肉干。   沈青越都看笑了,“野餐呢你?”   都收拾好,锁好门窗,姜竹小跑着扑到床上,饿虎扑食似的先过了把嘴瘾,“怕你一会儿饿了。”   沈青越边解他衣服边问:“要不然你先去吃点儿?”   “不用。”明天还要早起,享受春宵才比较紧急。   沈青越先给姜竹涂香膏,从脖子到胸口,再到腹部一点儿一点儿用指腹慢慢揉抹,“好皮子是要保养护理的。”   然而好皮子根本受不了一点儿这种折磨。   他没涂完一面,就交换位置了,一番云雨倒是感受了点儿香膏的乐趣。   折腾完,水都凉了,姜竹不敢给沈青越用冷水,自己胡乱擦了擦披上衣服去厨房重新舀了些热水过来。   灶里原本闷了柴,锅里剩的水还是热乎的,兑一兑正好给沈青越用。   沈青越一身的汗,一动都不想动,任由姜竹端了水盆儿上来给他擦,懒洋洋地抬胳膊抬腿,“白涂了半天,明天还得洗床单被罩。”   “我洗。”   “反正是拿后山洗,”沈青越踢踢他,没忍住嘶了一声,“冬天后山溪水会结冰吗?”   他们被褥换洗勤快,不脏也好洗,泡些皂角放一块儿大石头上敲打一通,再压在溪水里冲洗干净就行了。   但没了天然洗衣机,大冬天的可怎么过?   姜竹:“不到最冷时候不会冻的。”   “那就好。”   不过还是要注意点儿,能不弄脏就尽量不能弄脏。   就是不结冰,拧那么大件的东西也挺冻手的。   等姜竹也重新擦洗完,沈青越才招招手正经给他擦香膏。   “不闹你,来。”   姜竹看见那罐子还能想起刚刚肌肤接触滑滑的触感,端了趟水好不容易冷下来的体温又升起来了。   沈青越让他坐好,这回没戏弄人。   姜竹本身不太白,但也不黑,很健康的小麦色,捂了一秋天,夏天晒黑的皮肤都捂白了些,就胳膊外侧比别处要黑一点儿,一看就是常挽着袖子晒的。   十七八岁的年纪,恢复能力很好,一不注意就不戴草帽,皮肤也细细滑滑的。   沈青越捏了捏,“行了,换你,帮我涂下后背。”   姜竹:“哦。”   沈青越:“还有这个。”   他从床边被角下面摸出个小瓶子给姜竹。   姜竹打开闻了闻,也是香膏之类的东西,还有点儿草药香味儿,疑惑问:“这是什么?”   沈青越趴在被褥上扭头看他,“消肿的。”   姜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哪儿需要消肿,脸腾地红了。   不过小姜师傅还是尽职尽责地做着善后工作,躺下后,姜竹问:“这个要从哪儿买?”   “找孙大夫。”   “孙大夫?”   “嗯。”沈青越笑,“放心,不好意思你可以先绕着他走,下雪前他就该回家了,最多一个月,就看不着了。”   “一个月?那不用再买……吗?”   沈青越更好笑,“那是药,又不用全身涂,能用好久呢。”   然而姜竹还是觉得多囤一点儿才放心。   第二天孙毅成也跟他们去收药材和山货,他还要兼职帮他们把关药材呢,绕是根本不可能绕的,姜竹还直接找他买药。   “你们不是买了好几盒吗?天冷了注意点儿,他那病犯不了,病一次用一粒药丸就够了,你还想给他当饭吃呢?”孙毅成简直无语。   “还有别的……”   “你们把我的药当熏香挂,暴殄天物知道吗?那个没味道了你再叫马五爷找我,回海康找我大哥买也行。”   “还有……”   “还有什么?”   “那个药膏。”   “那个……”孙毅成愣了愣,看看路上背筐、扛麻袋的人和牲口,还有走在他们俩旁边,好奇听他们聊天的好几人,乐了,“放心,走之前我帮你做一罐子!”   还真有人好奇:“什么药膏啊?”   孙毅成:“消肿化瘀的。”   “啊?”别人莫名其妙,消肿化瘀的药膏要买一罐子?   孙毅成一本正经:“省得沈先生在山上崴了脚、扭着腰找不到药。”   姜竹:“……”   众:“……?”   好家伙,沈先生还有这毛病?   但一想他们最初认识沈青越时候他肿着的腿和脚,好像沈先生……胳膊腿是挺脆的。   “也是,竹子下雪了你可得叫沈先生当心。”   “骨头受过伤,一阴天下雨就容易疼。”   “孙大夫你的药膏是特别好用吗?”   “贵不贵呀,我们也买点儿吧?”   孙毅成疯狂憋笑:“行,放心,我走之前给大家做些常用药。”   “那就好,我娘吃了你的药,今年咳嗽都见少。”   “孙大夫明年还来不来我们这儿啊?”   …… 第106章 交易(二更)   孙毅成明年就不再来了。   不止不来姜家村, 而是都不来宝峰县了。   他想趁着年轻,把大虞能走的几个产药材的郡都走一走, 和各地的大夫交流医术和用药,以后要是衢国和平下来,还想再去衢国瞧瞧呢。   他们家祖上就这么干过,之所以他们家用药比别人更大胆,更灵活,就是因为博采众长。   不过他要走, 江宏亮郁闷坏了。   他是真想跟着孙毅成学医的,但又不愿意离开他娘和他哥。   孙毅成走了,他跟谁学呢?   江宏明也在替弟弟发愁,路上还问起了孙毅成能不能收徒, 带上江宏亮。   “他不适合跟着我,我自己都没什么病人, 他跟着我能学到什么?我实话实说, 你弟弟的天赋不在学医上, 他就是跟着我, 学个二三十年, 也就能当个不功不过的普通郎中, 你让他跟我学医, 不如让他跟着马五爷学药。”   “学药?”   “嗯。别瞧不上药草啊, 我们家还是在马五爷他们家的医馆坐诊呢, 没好药, 再好的医术也白瞎, 我看你们俩识药辨药的天赋不如你弟弟,要是想干好,以后你们怎么也得自己懂才行。先让他给你们帮忙吧, 附近这山上也就这么几十种,等他掌握了再叫他跟着马五到处多跑跑。以后跟着马家干,或者他自己当个药商,都比种地打猎有前途多了。”   江宏明消化了一会儿,拱手道:“多谢孙大夫指点。”   “没事儿,白给我干了这么久活儿我都没给过工钱呢。”想着想着,他朝姜竹道:“你家沈先生那书印得怎么样了?我走之前能印好吗?”   姜竹摇头:“不知道,好像要开始印了。”   孙毅成:“磨磨唧唧的。”   他凑到姜竹旁边,低声道:“我给你改良那个药膏,再给你写好方子,用完了叫沈青越自己去抓药,不过我不要钱,叫你家沈先生给我弄几本儿《长腿鸟》……”   他掐掐手指数了数,他家两个,大哥家三个,小妹家两个,还有表亲、堂亲家小孩,一人一本儿,就当出来一趟带的礼物了。   “贵的那个我要……三本吧,便宜的多来点儿,要个十七八九套的。”   姜竹:“我得问问,不知道能不能印好。”   孙毅成啧一声,“那叫你家沈先生给我画一幅吧,我走前要是来不及,回头你让马五爷的船帮我捎回去。”   书姜竹没问题,他自己掏钱买也可以,但画,“我要问问他有没有空画。”   孙毅成:“他怎么没空啊?”   孙毅成腹诽,你们俩少用一次药膏省的时间就够给他画一幅了。   “你就跟沈青越说……”他想了想,他出什么主意?需要药的又不是他,“你就说你想不想要改良的药膏吧?”   姜竹:“……要。”   集市的位置在距离第一个山村不太远的一个山谷里。   比沈青越和姜竹捞鱼的湖还要远一些,而且不在一个方向。   这儿地势不算太开阔,但第一次办,对外面世界浓浓不信任的深山居民们根本就不想去开阔的地方。   他们更喜欢方便隐藏的地方。   姜竹和江宏明谈了好几回,最终也只能妥协到这里。   不过他们知道附近有个天然的大山洞,以后可以往那边儿去。   他们到时,山谷里一个人也没,但常在山里打猎的人能看出来他们其实是藏在山上了。   孙毅成看着满是荒草的山谷,疑惑道:“确定是这儿?”   姜竹:“嗯,他们到了。”   果然,他们开始布置东西,就有人背着东西过来了。   孙毅成:“……”   这买卖还真不是谁都能干的。   深秋山里山货多,但一到冬天,缺少补给,山里的日子又枯燥又难过。   他们村会做笛子的老头背了半筐笛子过来,一开张生意就不错。   从县城买的小玩意儿也挺受喜欢的。   换完了主要的粮食、布匹、盐、酒、糖,山民们就会给孩子换点儿小玩意。   姜竹和江宏明的摊子集中在一块儿,他们这儿所有东西可以搭着挑。   另外村里几家想凑热闹的,就自己单独摆小摊子,换什么他们自己谈自己换。   集市差不多从中午开始,一直人不太多,但也一直没怎么断过人,拉得时间线长,但比预期交易量要多。   他们带来的香膏竟然还挺有市场的。   听说是县里的女人用的,滋润皮肤还能防冻,很多人都换了。   因为人来得分散,两边都挺闲,每个人都能具体仔细商量用什么换什么,也比匆匆忙忙更公道。   交换到太阳西斜,他们带的精米白面最先被换光了,然后是糖和盐,再之后是瓷器和布匹,丝絮也几乎不剩什么了。   他们收获的药草也很多。   有些明显是新挖的,泥土都还潮湿呢。   有孙毅成在,姜竹和江宏明轻松很多,还能边收边和他学怎么辨识药材,怎么判断好不好。   除了药草,就菌子、皮子之类的最多。   秋天山里不缺肉,不过太沉了不好拿,而且肉也是冬天主要的口粮,他们主要卖皮子,就一个猎人用筐背了头小鹿过来,鹿值钱,值当他专门卖一下,要是其他不值钱的,还不如留着自家吃肉呢。   一头小鹿卖到县城能卖十七八两,姜竹送去池家,大概能有二十两。   他们带的东西让对方随便挑,也没能凑够一头小鹿该换的东西,最后还是他们所有人凑了凑身上的钱,用钱付完了差价。   到傍晚,变空的筐里重新满了,牲口背上也被堆满了,他们点着火把往回走。   来之前他们已经预计到会走夜路,火把、弓箭都准备好了。   不过今天最叫他们意外的是有人凑热闹背的菜干竟然卖得很好。   不过是萝卜和地里常见的菜,他们想来想去,只能是山里地少种菜少,他们主要吃野菜,反而自家种的蔬菜在深山和外面的野菜差不多了,都是吃个稀罕。   或者,他们的菜干比较便宜,对人家来说比较划算?   “你说我下回背点儿咸菜怎么样?腌黄瓜。”   “你家腌了多少黄瓜条呀?”   ……   进村时,村里巡逻的小伙子都快要回家了,瞧见是他们站在入村的小道朝他们笑:“我当你们明天才能回来呢,顺利吗?”   “顺利!”除了有人一不小心滑了一跤溜进沟里,一切顺利。   都熬夜了,姜竹也没急着回去。   这会儿回去沈青越肯定还没起床,还不如让他多睡一会儿。   他和江宏明到江家先把东西收拾出来。   因为不忙,换东西时候其实已经进行过分类了,不过装的时候难免会混,这会儿再分一分,等天亮就能往码头和县里送了。   小鹿、药草、可以直接卖的皮子、蘑菇等等山货先分出来。   需要再处理的放到另一边。   该晒的晒,该洗的洗,该再加工的也要拣出来。   然后就是把山货分级,先去县城卖最好的,剩下的草市再卖。   收拾完,天快亮了,姜竹在江家椅子上眯了一会儿,到大伯家吃早饭,然后带一份儿上山给沈青越。   沈青越果然还没起床,还是家业听见开门声先跑出来了。   昨天他不在,家业上完课带石生来山上学画画,他们俩晚上都住山上了,今天也跟着沈青越赖床。   姜竹去简单洗漱了一下,沈青越才起来床。   “什么时候回来的?睡觉了吗?”   “天不亮就到了,我在江宏明家睡了一会儿,家业,石生,洗洗脸来吃菜饼。”   石生点头,往洗漱间跑了。   家业也从后院往洗漱间跑。   见小姑娘跑进屋了,沈青越凑过来亲他,姜竹往洗漱间方向瞥了一眼,听见家业和石生说话声、舀水声,扣住沈青越的头吮了好几下。   沈青越揉揉他脖子,“换衣服再去睡一会儿。”   “不了,一会儿去码头送药材。”   “那你还往山上跑一趟?!”   “有酱酱。”姜竹笑笑,转头又看了一眼洗漱间,他们还没出来,抓紧时间又在沈青越唇上磨了一会儿。   沈青越回吻他,“说好了要去?”   “嗯。”   “那一会儿快去快回。”   “嗯。”   “你吃饭了吗?”   “吃了。”   “还和我们吃点儿吗?”   “不了。”   不过姜竹还是坐下撑着下巴看沈青越和家业、石生吃饭,等他们吃完了才下山。   “哎呀哎呀晚了,我要赶不上课了。”家业坐下端起豆浆猛灌了几口,背上小书袋就要往山下跑。   赵先生和沈青越不一样,对规矩是很严格的。   谁要是没正经理由迟到了,是要罚站的,要是迟到超过两刻钟,还得打手心。   石生也赶紧吃。   沈青越:“慢点儿,一会儿你小叔带你们俩下去,有酱酱,晚不了。”   但家业还是着急忙慌的。   姜竹吹口哨把撒欢儿的酱酱喊回来,抱住石生把她放上去,“走了。”   沈青越朝他们挥手。   家业边蹦边要往酱酱身上爬。   姜竹没上去,牵着酱酱的缰绳让他们俩抓好马鞍,开始跑。   三个人一头骡子,撒欢儿似的往山下冲,家业大呼小叫。   沈青越笑得直摇头。   加一起有八岁。   一个三岁,一个三岁,他们石生小一点儿,两岁。   送完家业和石生,姜竹去找江宏明一起去码头。   他们换到的最贵的就是药材和皮子,运过去结完账,他们就踏实了。   江宏明和他差不多,不过兴许是因为孙毅成说的话,去送药材的时候把江宏亮也给带上了,想让他过去见识一下。   过去时,正好赶上马五在清点库存准备装船。   换季和冬天是很多病容易发病的时节,用药量比夏天大,等天冷下来跑船也更辛苦,能提前运回去的,他就开始安排了。   年前两三个月,他都得往各处采药人那跑跑看看情况。   这段时间是药材交易最多,也最容易出变故的时间,得亲自去看看才能放心。   江宏亮没少替孙毅成跑腿去药铺抓药,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药。   一麻袋一麻袋,像装粮食似的竟然装的都是药。   有往外运的,也有从外地运来的,卸货的装货的,忙忙碌碌。   听着一个一个药材名,江宏亮依旧难以置信,他轻轻扯扯他哥的衣服,小声问:“这些都是药材吗?”   “嗯。”江宏明自己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偶尔听见管事报数量,都心惊肉跳的。   他和姜竹只是马五生意的一小部分啊!   原来只宝峰县交易就有这么多!   没一会儿,江宏明和姜竹去仓库帮忙了,让江宏亮看着他们的车。   他站在车边踮脚往四周看,还看见了镇上药铺的掌柜。   回去时,江宏明和弟弟说起孙毅成说的建议,“你要是想学药,咱们就先在家学怎么晒药认药,弄熟了,再和马老板说说跟他学,要是还想学医,哥领你去问问镇上的大夫,咱们从学徒开始……”   江宏亮坐在车上,抱着沉甸甸的银子,“我想学药。”   “真的?”江宏明很清楚弟弟是很固执的,“你想学医,咱也能学。”   江宏亮:“我觉得认药材也很有意思。”   刚刚他看过了,卖药材很赚钱。   这没打猎危险,还比打猎挣钱。   而且,他学会了,就能帮他哥哥了。   “我就学这个。” 第107章 算账   等把鹿送到池家, 把收来的皮子、山货也都卖个差不多,姜竹一下就轻松下来了。   他和沈青越又跑去湖边玩了一天。   秋天的湖水颜色更蓝, 附近的山色是色彩斑斓的。   绿色,黄色,红色,不同的树叶比春天的野花色彩还浓郁绚烂,沈青越喜欢极了。   姜竹捞鱼,他坐在防潮垫上画了小半天的画, 但忙忙碌碌,一共就画了两张,到回家时还没画完。   第二天姜竹在院子里晒鱼干,沈青越就继续画他的画, 又画了小半天。   姜竹才知道,原来画画是能画这么久的。   但那幅画十分绚烂。   到处都是细节。   他晒完鱼干, 盯着画也看了小半天。   泛着涟漪的湖, 闪耀着光与树的颜色, 像宝石似的, 仔细看, 还能看到近岸处的水草。   湖边的碎石, 颜色也是不一样的。   山崖上的树也是多彩的, 那些看似随意的点点, 竟然组成了那么逼真的树……   姜竹觉得, 他都要听见湖边细微的风声了。   唯一的遗憾, 就是这块儿大纸色彩表现没有沈青越的水彩纸好, 画干了之后,没有画时那么鲜艳。   不过沈青越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本来颜料干后和湿润时就是有色差的,能找到这样能勉强用来画水彩的纸, 他已经相当满足了。   姜竹:“明年咱们多去几趟,你想画的时候咱们就去。”   沈青越:“好,那就,每个季节都去一次吧!”   去到他画烦了为止。   姜竹给沈青越做了个画框。   这回是他用刨子刨木头给他做的。   他爹没来得及教他太多木工的活儿,姜竹只能做点儿简单的,但画框他打磨得很精细。   四角都一点点磨成圆角了,背板也是用整块木板刨薄了做的。   做出来,那叫一个沉甸甸的结实。   姜竹拿着画到处比划,最后还是决定钉在卧室墙上。   为了防潮,他还专门往下面的凹槽里摆了点儿敲碎的木炭。   以防弄脏画,还是用麻布盖着的。   简直要给沈青越笑死了。   但凡这年代能有玻璃,他们小姜师傅也不至于这么犯愁。   之后,姜竹又专门抽了一天来算账。   银票、银子和铜钱,摆了一桌子。   自从上次去山里赶集后,真有人从山里找到他们村来卖药材了。   总算没白辛苦,姜竹干脆把马五给的那五十两银子和江宏明分成一人一半,省得万一要用钱,江宏明手头紧张。   这二十五两他不能动,要专门留着收药材。   他们倒卖山货、皮子,还有卖药材赚的钱,加上姜竹自家山上的山货,江修文帮他联系人卖了一些木头和竹子,附近村有人修房子,大伯也帮姜竹卖了几根儿存在他家的木材,林林总总,到姜竹算账的时候,他手里一共有一百四十两出头,包括卖鹿分给他的四十八两。   而他们欠的工费,则有将将不到二百两。   这还是刨出了秋收前支付过一部分工钱后该给的。   且他们是按一天三十文来算,没按五十文。   里正统计人数时候,精确到了半天,只是来割草的、收拾杂物的老弱妇孺都没算。甚至没加入刨树、挖石头,没费太多体力的,全都没算。   就这样,除了最农忙的时候,平均每天也有七八十人来开荒,多的时候,能上百人。   忙活了两个多月,他们一共才开出来五十多亩,平均每天不到一亩。并且这还是在比较好开荒的缓坡,不是处处都需要挖石头。   沈青越不得不感慨没有机械时代的生产力,他们开荒,真就是一镐头一镐头地凿,一铁锹一铁锹地挖。   遇到实在太大的石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绕行。   按现在的市价,一亩良田值十五两,山里的地还要便宜点儿。   如果按一天五十文的工钱来算,姜竹光工钱就花了差不多四百两。   短期内不卖地,很难能将成本收回来。   不过长期来看,土地远比钱更保值,他们不急着花钱,这样反而比攒银子更加合算。   当然能这样做的前提是姜竹能付得起工钱。   也多亏马五给姜竹弄了个收药材的生意,再加上换卖山货、皮毛和打猎,韶家、池家又愿意优先买他们的东西,刘三也能给他们的皮子兜底,且愿意收大半的山货,姜竹才能除去日常花销还攒下这么多钱。   虽然付完工钱他又要赤贫了,还得赊欠一些。   但好在他们家赚钱的人不止一个。   他们俩的钱从一开始就没分开算过。   沈青越不拎着钱袋子逛街时候,家里钱都是给姜竹管。   他们平时的花销,吃喝日用,买衣服做被褥,包括他的药钱,也都是姜竹在掏钱。   细算起来,沈青越卖扇子赚的,兴许就只够他的药钱。   和出版《长腿鸟》相比,那些都是小钱。   平价版的《长腿鸟》利润只有一成多一点儿,精品版的利润有两成半,只凭这些收入,沈青越就要入账二百六十多两。   这还是第一笔。   不意外,精品版本暂时可能还不用加印,但平价版本池远舟已经在安排工匠印第二版了。   第二版他要印三千册。   先前他算了算,忙活这么久他才赚三十多两银子,差点儿没气吐血,一万个后悔为什么答应了张叔阳他只印平价版。   等张叔阳都开始找他预订两千册平价版时,他才恍然发觉,他得走量啊!   且为了宣传,他已经让印刷工匠先帮他弄出几十本样书,去附近各县的书铺搞推销了。   当然张叔阳的门路也不能落下,还有他相熟的一些茶商。   要不然等到过年,家里亲戚一聚会,听说他动静搞那么大,结果只赚了一斤茶钱,不得笑话死他。   而且从第二版开始,雕版的成本就能去掉,他的利润还能再高一些呢。   他用的可是石板,以后顶多修一修,只要不刻意破坏,他的石板能用好多回。   这些都不用沈青越操心。   他只管收好该给他的银票。   这还没算他给张叔阳设计收藏版收的设计费。   尽管只做五十份,沈青越就要了二百两的设计费。   每一份儿的封面他也要钱,画一张,一两。   五十份儿五十两,沈青越都没介意这封面他一共赚二百五十两数字不好听。   他也没打听张叔阳弄这些收藏款打不打算卖,要卖多少钱。   他猜八成是不会卖的,不卖的东西才能显得更值钱。   沈青越折腾了大半年,入冬前赚了五百多两银子,一对比他从前卖扇子赚的全是零花的小钱。   沈青越只过了把赚钱的手瘾,前脚收了银票,都没细看银票上到底写是什么,后脚就给姜竹了。   “拿去,省得我乱放哪天就当废纸扔了。”   论藏钱,十个他也顶不过一个姜竹。   他们小姜师傅藏宝是大师级的,至今他都只听过没见过姜竹爹留给他娶媳妇用的那二十多两压箱底钱到底在哪儿呢。   姜竹要告诉他,他都拒绝听,就等着哪天无意间发现,收获寻宝的惊喜感。   唯一的问题就是银票藏久了可能会发霉,但他有装药用的密封袋,把银票塞进去,还能防潮。   有这些,姜竹都不用愁还在辛苦开荒的村民们年前的工钱了。   他不用拖欠,能给每家算钱。   沈青越挺喜欢姜竹这点的。   “你想哪天付钱?”   “就这两天吧。”早点儿把钱付了,谁家想趁着落雪钱买点儿什么也好赶紧买。   姜竹是个行动派,算好了就喊上家俊去县里钱庄兑银子了。   主要兑的是碎银和铜钱,这样回来好发也好算。   运回来,他们找了里正通知大伙上他家领钱。   里正当着大伙儿的面挨个对天数,全都核对完了,没人有异议了,再开始分钱。   他念一个名字,报一个天数,现场按一天三十文算钱,算好了姜竹直接给钱。   能凑整的先给银子,零散的再给铜钱。   将近三个月,持续坚持来的几人每人领了二两多银子。   大多人则是一两多到二两间。   家里劳力充足,有两三个人没事儿就来的人家,能凑五六两银子,而少的,也有好几百文。   这钱赚得辛苦也有希望。   虽然没在码头干活儿赚得更多,但开荒到底不一样,这相当于是在给他们自己干活儿。   尤其是已经抓阄租到地的人家,他们已经开始种上冬小麦了。   这地他们自己挖的自己知道,虽然草多,但土层不薄,常年枯枝烂叶落在地上,地力也肥。   山上不怎么缺水,明年只要别闹灾,勤快点儿除草,准能收获不错。   领了钱,家里经济紧张的人家也狠狠松了口气。   总算没白忙活。   从最热的时候赶到现在,天天都是体力活,也是没少受罪,可算见到收获了。   “竹子,田以后也是能租十年吧?”   “嗯。”   尽管才开始开荒的时候姜竹就说了,但是他们还不踏实,虽然可能性很小,他们还是怕姜竹等他们把地养好了,突然要收回去不租了。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他们镇上就有几个大户这么干过,其他镇这样的也不少呢。   有人专门买荒地租给佃户,人家辛辛苦苦施肥养着,等把地养成良田了,突然就不给租了。   十年是他们一起商量出来觉得最合适的时间,贫地养好,少说得三年,哪怕要五年,租十年,还能有五年是种良田。   姜竹倒是说二十年也行,他们觉得二十年有点儿久了,好多人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二十年呢,到时候起了纠纷怎么算?   还是十年听起来合适些。   发钱发了将近一天,把钱都发完,姜竹彻底轻松了。   只等下个月看看情况,如果没下雪,就再去山里赶集一次。   要是下雪,就等来年春天。   这是提前和山里几个村子商量好的,山里下雪早,也比外面雪更大,万一进了山遇到大雪,路不好走不说,走到陌生的地方容易有危险,而且被困住了,一晚上说不定就能冻死人,不值当的,下雪他们就不进山了。   姜竹回家把家里的仓库都清点了一遍。   米、面粮食足足的,以防猫冬突然想吃什么,他还准备了些红豆、绿豆,要是想蒸豆包,做绿豆糕,马上就能做来吃。   蔬菜、果子也足足的。   春天、夏天储存的菜干很多,他们晾晒得好,夏天也拿出来翻晒过,没有受潮,这会儿都是好的,没腐没坏,泡过就能做菜。   除了干菜,还有腌的菜和按照沈青越指挥做的果酱,都好好的没坏,足够他们俩吃很久。   新鲜的菜和果子也有。   菜园里还有白菜、萝卜,仓库里还有两筐梨,等入冬了,还能挖冬笋吃。   肉也储备了。   四伯母给做的肉干、他们晒的鱼干,再晚一点儿就该做腊肉腊肠了。   趁着有时间,他还能再做点儿熏肉。   等落雪后,开始结冰上冻,到时候就能多储备些鲜肉了。   衣服被褥也够,姜竹又把两个柜子的东西都翻出来收拾,趁着太阳好,可以再晒晒,先前漏掉没洗的也都能再洗洗。   房顶要再检查一遍,门窗也要看看有没有要修的。   沈青越还欠着好多画没画完,张叔阳提前把钱都给了,他也不好意思拖着。   还有孙毅成也在三天两头地催。   他得赶紧画,趁着中午暖和画,否则等晚上要开着灯不说,还容易手冷。   他在窗边画画,一抬头就能看见姜竹绕着房子忙忙碌碌。   今天姜竹在菜地忙。   他们菜地里的菜都收了,只剩下这一点儿白菜。   萝卜前些天已经都刨了,姜竹直接在菜地里挖个坑把萝卜埋进去,他说这样能存鲜萝卜。   以防不够吃,他们还从江顺子家买了些晒干的萝卜条和萝卜丝。   姜竹大伯、四伯家都腌了不少萝卜,也给他们俩分了不少。   白菜就简单了,姜竹都没挖地窖,掰下来晒一晒,然后直接一个一个整齐地往当仓库用的屋子里码。   石头屋子保温,下雪也冻不坏,顶多开春时候容易长芯变苦。   但姜竹很有信心可以吃完。   尽管在沈青越看来那就是座白菜山。   除了白菜山,姜竹还要垒木柴山。   开荒存下来那些木柴他都没要,谁干活儿谁捡走,有多的就给他大伯家了,落雪前他得自己储备过冬的木柴。   干这个他很熟练。   扛着柴刀、斧子和锯子往林子里走,先把穿林子那条主道上的树都修剪一遍,等修剪个差不多了,再把地上枝枝杈杈的树枝砍一砍,粗的用斧子劈,直顺的用锯子锯成好烧的段儿,然后用绳子捆好了扔在路边就行。   反正就他自己在这么高的位置砍柴,等都收拾好,再拿扁担挑回家就行了。   收拾完柴,还能扛扫帚过来把树叶扫一扫,聚到一堆,干透了弄回家当引火。   常走的林道修剪完,就可以往林子深处走一走了。   地上有倒了的枯树就直接收拾回家,没有就捡着长得密的地方砍几棵树。   不用砍太粗的,把长得不太好的随便砍一砍就够他过冬了。   今年得多准备一点儿。   两个人了。   而且沈青越怕冷,洗脸洗手都得用热水呢。   姜竹开始天天没事就往家挑柴。   离家近那片林子都快被他打扫干净了。   他们后院的柴垛快速高起来。   摆放时候他还要分类。   离厨房近的地方放细柴,远的地方放大柴,一层一层,从细到粗,一点儿一点儿码,一直垒到接近院墙那么高才停下来。   沈青越每次去上厕所都要围观一下,小姜师傅手很稳,收拾出来的柴那叫一个整齐,长短都差不了三厘米,垛完后,活像垒了道木头墙。   从前他都不知道原来过冬需要准备这么多东西。   真麻烦啊……   偏偏姜竹还有精力趁着砍柴间歇和江宏明他们去打猎。   不过猎到了什么沈青越也不知道。   不是卖了,就是放在山下了,等他四伯母给处理完了再弄上来。   沈青越猜,姜竹的收获应该不错,要不然也不会他每次打猎回来拎的都是四伯母给的饭菜。   每天忙忙碌碌的,贴秋膘的季节姜竹身上也没多长几斤肉,肌肉倒是更紧实了些。   不过做这些姜竹总是轻松愉悦的,有种认真生活的积极感,好像他们日子特别踏实,特别有奔头。   每天精神饱满出去,累一天,物理上的灰头土脸回来,泡个澡,换身衣服,吃饱饭,又精力充沛了,晚上还有力气和他腻歪,运动完饱饱睡一觉,第二天他又满血复活了。   这精力旺盛的沈青越都佩服。   只能解释为天冷了白天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姜竹比夏天睡得足。   而他不一样,他的十七八岁睡觉远没醒着多,经常黑眼圈,还要忙高考、忙报志愿、忙闹自杀……   回头想想,他那时候也挺有精力的。   就是和姜竹方向不大一样。   他的精力比较空虚颓废。   涂完药沈青越半边身体压在姜竹身上酝酿睡意,忍不住摸了摸姜竹的腰。   胸肌轮廓线手感真美好。   好久没画素描了,他都想给姜竹画个裸的,不画头也可以,就只画身上的肌肉。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做一天题,吃饭都不想嚼。”   “为什么?”   “因为要做吐了,脑子都榨干了,累的。”   姜竹摸了摸他后背,以示安抚。   沈青越笑,把他手拽过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捏捏。   不错,戴着手套干活儿,忙了这么多天手没受伤,茧也没变多。   他的手套没白磨薄。   他抓着姜竹的手亲了亲他手指,“是不是快下雪了?”   早上起来他觉得空气里冷意比从前明显了,山上还起了风。   “嗯。”   “那就不要进山了。”   “嗯,明天把窗户封上。”   他已经准备好皮子了,是和村里其他猎人换的,已经处理好的大块皮子,他涂油脂润过,用来从里面再封一层窗户。   这样风吹不透,卧室能更暖和点儿。   姜竹问:“后天草市,你想去吗?”   《长腿鸟》结尾后,沈青越就不是每次草市都去了,不过姜竹还是次次去,没扇子也能卖卖山货。   稍次一点儿的山货主要是草市和赶集卖,他们卖得便宜,想要过冬自己吃的人家也不嫌弃个头小,实惠就行了。   每次去他还是带着那些扇子。   最初的灯笼都已经有些旧了,不用带了,现在他主要带后面几回的内容,扇子用细绳缝在帘子上,一打开挂上就能看,已经画完结局了,还是有小孩儿跑来看。   很多明显就是常来的,看过好多回,还想看。   沈青越想了想,“去吧,不下雪就去。” 第108章 赶集(二更)   池远舟一共送了沈青越十五本样书。   张叔阳送了五本, 沈青越还向他要了几张硬壳纸和书套,回头打算自己把先前留的画装订进去。   这些书, 他送了小徒弟石生一本,石生没要精装的,嫌贵,怕弄坏了,只要了本平装的看,每天画完沈青越给她布置的作业, 就临摹书上的画。   张叔阳送来的颜料根本用不完,他们家又有各种样纸,沈青越挑了些让石生试试画彩色。   对小朋友来说,彩色可比黑白有意思多了。   石生也很喜欢长腿鸟, 他鼓励石生自己画二创,小故事也行, 画同人画也行, 反正都是小鸟小东西, 她可以给长腿鸟画朋友, 也可以给它画旅行经过的地方, 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不过控笔是基础, 笔不能由心, 不能变成手的一部分, 只懂技巧都是白费, 每天的控笔练习不能少, 然后他再教她些技巧性的东西, 每天教一点儿,等石生学会了一样,再继续教。   另外他让石生学学书法, 书画不分家,写多了也有帮助。   正好赵先生也在教赵舒云和卫元练字,他们俩临完的帖子,可以借给石生用。   不过沈青越没要求石生天天去赵先生那上课,赵先生上课比较严肃,习惯性教的是正经蒙学,有用是有用,还讲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但多少枯燥了点儿。   而且提问的时候,石生会也答不出来,肯定没什么参与感。万一不会,按照小姑娘这实在的脾气,赵先生骂别人,她不会因为没抽查她庆幸,还可能会因为自己不会也跟着哭。   从前沈青越教东西简单,石生是可以跟上的。   但赵先生教的东西她有时候确实是听不明白,别人听不明白能问,她听不明白问都问不出来。   有一次沈青越瞧见她好像哭过,问家业才知道是赵先生上课时候骂别人了,石生听着听着,把自己听哭了。   同理心太强,不适合太严厉的教学。   赵先生也是鼓励小朋友的,而且经常会夸,但问题是,得回答对了他才能有机会夸啊。   石生不会说话,赵先生也不会提问她,结果就导致小姑娘会的,得不到鼓励,不会的,自我带入哭唧唧。   将心比心,沈青越觉得换成是他,早晚得厌学。   他和石生谈了一下,鼓励她该逃学就逃学,山下没意思,就来山上找他玩,无非是常用字嘛,他们师徒俩可以对着话本学。   石生听傻了,跟他比划先生和她爹娘都不让逃学。   沈青越:“他们能和你比吗?你有师父!”   石生呆了。   沈青越:“是不是?他们一群人分享一个师父,为师只有你一个宝贝徒弟,对不对?”   石生点头。   沈青越:“所以,他们想学什么得看师父心情,你想学什么,师父可以看你心情,你每天睡醒吃完早饭后想一想今天是想跟赵先生学呢,还是想跟我学,然后随心选择就行。”   石生开心了。   虽然大多时间还是先跟着哥哥去赵先生那学,不过偶尔也会一大早逃学来山上。   尤其是画了什么她喜欢的东西时候,就迫不及待想上山给师父看看。   剩下的《长腿鸟》,沈青越送了家业、姜松他们六个一人一本,也送了家蕙一本。   他问家俊要不要,家俊把他那本给刘小丫了。   草市那天早上,沈青越起来看了看,没下雪,但天有点儿阴沉,挺冷的。   不过他只咳嗽了几声,没喘不上来气的感觉,也没觉得要过敏的感觉,不知是吃山羊胡子大夫开的药夏天养得好,还是孙毅成给他的熏香丸子有效果,或者是山上空气好,再或者,他锻炼见成效了?心肺功能变强了?又或者,他心情比较好?   按照从前的经验,这会儿他肯定该不舒服了,今天只赶紧喝了点儿温水竟然就缓下来了。   沈青越对他健康地度过冬天又多了几分信心。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去草市转转。   这回他们自己去,也没多少要卖的东西,可以晚点儿出发,姜竹做饭时候沈青越翻了翻他的工具箱,找到穿孔用的锥子,给两本书穿上孔,再穿上麻绳。   这样他们摆摊时候,就能把两本书一左一右挂上,哪个小孩想看,就能过来翻翻,也不会挡他们摊位多少地方。   差不多太阳升起来了,他们俩才出发。   不过今天云确实有些浓郁,太阳被遮着,体感比昨天更冷了。   沈青越穿着厚衣服,还围着围巾,戴着自己缝的加厚口罩,脑袋上都捂了个帽子,全副武装,出发了。   到了草市,他们发现今天还挺热闹,摆的摊子比从前还长出一大截来。   兴许是冬天的号角太强烈了,有三分之一都是卖柴、卖炭的,还有卖各种取暖炉子的。   沈青越震惊的是竟然还有卖旧衣服的,也不知卖的人是有了新衣服不要旧的了,还是手头紧不得已要把衣服卖了。   稍微大一点儿的摊子是替当铺卖的,暖和时候死当的冬衣,这会儿拿出来卖,利润更高。   买这样的衣服又比自己扯新布做更划算,在挑看的人还不少。   这会儿天凉,卖糖葫芦的也变多了,沈青越买了两串,一串是山楂的,一串是山药豆的。   什么豆沙、糯米、橘子馅是没有的,连糖都滚得非常的薄。   虽说明知道是因为糖贵,这么做是为了节省成本,但他家阿姨熬糖做糖葫芦,次次糖都厚到粘牙,沈青越对这种特别薄的糖衣非常有好感。   “啊,好酸。”   “换换吗?”   “不换。”沈青越吃完一颗,又咬一颗,“我就喜欢这种主要是酸,辅一点甜,还有一点儿凉的糖葫芦。”   这样吃起来才是糖葫芦该有的味道,还让他觉得他牙口很好。   他们照旧摆摊到中午,还给上册的《长腿鸟》做了把宣传,来看的小孩儿就没有不问上哪儿买的。   然而池远舟印少了,他推销一把,第一批、第二批都被预订光了,现在都没在书铺里卖。   “过年前你们上县城书铺里看看,应该就有了。”   “贵吗?”   “三百五十文一本,你们得每天存一文钱才能买得起。”   “啊?!”   小朋友们懵了。   贫穷的小朋友们更懵了。   好多钱啊!   但其实买书比买扇子划算。   一本书五十页,三百五十文,平均一页七文钱,要是买扇子,一把是十五文。   不过家境普通的孩子,哪怕过年有了压岁钱,一般也买不起。   沈青越给他们出主意:“到时候你们可以去书铺里免费看啊!”   “对哦!”   去看看又不用花钱!   新年活动除了贴对联、拜年、走亲戚、看花灯,突然加了一项!   “哥哥,你们下次草市还来吗?”   “看天气吧。”沈青越抬头看看天色,总觉得要下雪了。   今天不下,明天也得下。   如果天气不好,他就不出来了。   小朋友们有些失落,但天气不好,除了附近村子的,其他人父母八成也不会带他们出来。   还是买本书好,可以在家里守着暖和的炉子慢慢看。   本来想买糖、买零食的小孩儿默默打算不买了。   拜年时候凑一点儿,再央求央求好说话的爷爷奶奶,攒到过年,说不定就能凑够钱买一本了!   沈青越和姜竹收拾好摊子准备转一转。   他们其实没什么要买的了,该准备的都准备齐了,没什么必须买的,也不急着卖什么。   就赶着车满草市瞎溜达。   隔着老远,他们就听见了家业他们几个人的吆喝声,顺着声走,很快看见了家俊摆的豆腐摊。   家业他们六人小队都在,喊得扭头往附近摊子看的人都多了。   沈青越过来一问,他们竟然还兼职帮姜望南喊。   姜大望替他们和他哥谈好了,他们管吆喝,收摊前他哥得给他们买东西吃,且每人不低于三文钱。   他们帮家俊喊,家俊也得给买好吃的,因为天冷了豆腐好卖,他们只谈到一人一文钱。   沈青越要笑死,小可怜,大冷天的为口吃的还得出卖嗓子,“不给他们喊!这么冷的天连杯热茶都不给喝,走,跟我走,请你们吃好吃的。”   所谓好吃的,其实就是煮的果汁。   主要是梨,还有些野果,也有山楂,炖得烂烂的,再往里面加点儿糯米年糕团团,跟没馅的小汤圆似的,不过更软烂一些,还有一些山药豆,炖烂的豆子之类的东西。   他们叫热果饮子,糯米团、山药豆和其他豆子都是可加可不加的。   沈青越要了杯纯果汁,连水果都不要。   那几个小的则什么都要,黏黏糊糊一碗,跟八宝粥似的。   姜竹也是八宝粥,那胃就像是无底洞。   沈青越瞧见有卖馅饼的,问他们:“要吃吗?”   姜竹和家业、姜壮壮都点头,连和他们混久了的姜松都轻微点点头。   得,这是全饿了。   姜竹过去买了两盘子饼,有咸的有甜的,没一会儿就被炫光光。   沈青越:“一会儿谁回去?可以捎你们。”   六个小孩都摇头,他们还有零食没赚呢。   吃完东西,把他们送回摊子,姜竹打算回去了,又看见一个卖炉子的。   摊子还挺大,有烧柴的炉子,也有烧炭的小炉子,还有往房间放的,带盖子的炉子。   姜竹过去看,“这个烟大吗?”   老板:“不大,盖好盖没一点儿烟!”   沈青越心道,胡扯,没一点儿烟闷一会儿隔绝氧气火都该灭了!   不过这个炉子做得还算深,也分了上下层,他只是有点儿担心一直空烧会不会把炉子烧坏。   老板信誓旦旦再三保证不会坏。   姜竹还是买了。   不只这个,还有两个铜手炉。   一个是灌热水的,一个是装炭的。   装炭的小炉子外面还有防烫的布袋,里面装的是麻絮。   回去路上,沈青越想,他们应该弄的是壁炉,可惜他不会。 第109章 炉子   买炉子一时爽, 搬炉子火葬场,弄上山可把姜竹和酱酱累惨了。   走到一半还是在修梯田的村民瞧见了, 轮流搭手帮他们抬上来的。   他们对新炉子也挺新鲜,你瞅瞅,我瞅瞅,一起给姜竹出主意放哪儿,怎么安烟囱走烟。   这个姜竹也不会,还得靠有经验的人来。   选来选去, 他们选了卧室靠墙的位置,离床铺稍微有点儿远,不过沈青越那个帷幔围的,一看就不冷。   正好他又不太能接触烟, 隔远点儿让屋子不那么清冷就是了。   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好怎么走烟道,商量好当即出去挖泥土开始干。   他们家附近没有合适的黄泥, 还得往山下去找, 姜竹跟着跑了小半天, 终于在天黑前把炉子都弄好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主意, 沈青越过去参与了下外观, 弄出来的成品烟道是贴着墙的, 炉子也用黄泥一起贴墙上了。   在沈青越参谋下, 炉子逐渐向壁炉造型靠拢, 不过出于本地人的实用主义, 炉子上的平台他们没封上, 把扣盖子的地方留下来了, 一起干活的姜齐给姜竹出主意:“量量尺寸,回头去买个小锅坐上去,你们烧个水煮个汤的, 都不用去厨房烧大锅了。”   姜竹觉得这主意太好了!   他正愁冬天了水凉太快,怎么时时有热水给沈青越泡茶呢。   除了炉子上面,旁边又砌了个小空间,沈青越说用来放备用的柴,然后为了好看,另一边对称又弄了一个。   也多亏他们人多,姜竹家屋子面积也够大,山上碎石头也多,要不然到天黑都不见得能把这炉子工程弄完。   等全弄好了,他们点上火试了试,主要看跑烟的问题,会不会往回返烟。   点上一会儿,他们又重新修了修细节,把各处都检查妥当才下山。   还有人打听这炉子多少钱,他们不用像沈青越这么讲究,一点儿烟不能进屋,哪儿都要弄得严严实实的,怕刮风把烟灌回屋里,还得到房顶上给烟囱弄个小房子,他们弄简朴点儿就行,摆个炉子再弄个烟囱就能完工,不贵的话也可以往家里买上一个。   等人走了,沈青越戴上口罩过来当二流泥瓦工,拿刀子给还没干的黄泥修造型。   他没学过雕塑,只能弄点儿简单的。   既然是黄土色,他干脆手工弄成了木纹,再在边缘修了修轮廓线。   先凑合吧,等天暖和了用竹子给它罩个小栅栏,或者弄个茶席铺上去也不错。   收拾好地上的泥巴石头,把工具也都弄到前院,姜竹拿抹布把炉子周围地面全擦干净,可以准备晚饭了。   沈青越心血来潮,让姜竹把先前他们煮火锅的小石锅弄来试试,锅稍微有点儿大,但也能凑合。   “不去厨房做了,咱们俩就在这儿吃!”   挑个底味儿,把菜端过来边煮边吃,吃完还能往汤底里煮点儿面条,扔把菜叶子,打个蛋,很丰盛的一餐。   就是屋里全是饭菜味儿,守着炉子吃还有点儿热。   沈青越打开窗户透透气,外面的凉风冻得他一哆嗦,他抬头往天上看了看,还没下雪,不过风起来了。   姜竹怕酱酱和他们的两只鸡冻着,往棚里和鸡窝又抱了很多稻草,用稻草编的草毡子把棚子四周挡好,添好水放好草料,锁好门回来。   想了想,姜竹满厨房找罐子,终于找到一个刚刚好能卡进新炉子里的,有一点儿缝隙,他去外面捏了点儿黄泥回来塞上,还往屋里提了一桶水,搬了些大块儿的木柴。   沈青越看他忙活,好奇道:“晚上火用熄掉吗?”   “不用。”姜竹柴填好,关紧了炉门。   小火慢慢烧,能烧很久,火熄灭前罐子里的水肯定就烧开了,余温暖着,晚上口渴也有温水喝。   睡到半夜,姜竹被风声吵醒了,他轻轻松开沈青越下床看了看,果然开始下雪了。   炉子里火只剩一点儿了,他又加了一次柴,往罐子里加些水,拿着灯到竹林边牲口棚看了看酱酱和两只鸡。   他们家鸡舍就在牲口棚里面的墙角,不知道它们是怎么交流的,酱酱卧在鸡舍旁边,还能给两只鸡挡挡风。   姜竹检查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问题,前院后院的门窗屋顶也检查一遍,回去坐到炉子边烤暖和了才上床睡觉。   买个炉子真好!   再也不用担心出去遛一圈儿回来会把沈青越冻醒了。   早上沈青越一睁眼,先问:“下雪了吗?”   “嗯,昨晚下了。”   多少有点儿起床困难的沈青越一下就坐起来了,先戴上口罩再穿衣服,蹦下床就要去看雪。   他还没见过山上下雪呢!   “我去,好大的雪啊!”沈青越跑到院子里人都兴奋了,他都没见过十公分以上的积雪!   姜竹追出来,看看完全谈不上大的雪,满眼迷茫。   还没手指高呢,这也叫大雪?   天晴了,“一会儿就化了。”   沈青越决定趁着没化前赶紧玩儿。   姜竹拿着扫把扫雪,他在旁边团雪球,一个雪球落姜竹脑袋上,他都没反应过来沈青越这是要干吗。   “打雪仗啊小姜师傅!”   姜竹:“……”   就这么点儿雪……   他放下扫帚,也开始捡雪。   两人你追我赶绕着院子跑,嚯嚯完后院又跑去前院,一大早跑出一身汗,前院也快被踩得到处是脚印,家业来了。   家业小喇叭一到半山腰就开始亮着嗓门喊,“小叔!小叔!”   一声叠着一声的,欢快往上来。   姜竹拎着扫把去扫山道,省得他们不小心摔了,一瞧,来的竟然不止家业,他大哥背着石生,四哥抱着家安,领着家兴也来了。   家业拎着块儿豆腐问:“小叔,你家买炉子了?暖和吗?好不好用啊?”   原来是来看炉子的。   姜正将石生放下,“姜齐说你买炉子了,也想去买呢,我们来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炉子。”   姜竹领他们进屋,他们先被壁炉造型给震了一下,好家伙,把卧室弄个灶房?   家业指指左边:“这是干嘛的?”   沈青越:“等干了往这儿放柴,就不用一直去外面拿了。”   家业又指指右边:“哦!那这边呢?”   沈青越:“放锅、放桶,想放什么放什么。”   他又好奇地这儿看看,那拽拽,“暖和吗?”   沈青越:“还行。”   没地热暖和。   不过进出屋子还是能感觉到温差的。   姜正、姜胜兄弟俩蹲在炉子边研究,沈青越问家业:“你们吃饭了吗?”   家业:“吃了。”   沈青越:“下雪还吃这么早?”   家业:“嗯!下雪豆腐卖得多!”   半夜他娘发现下雪了,就赶紧去准备豆子了。   一下雪,买豆腐的人肯定多。   他们这儿都爱在下雪天炖豆腐白菜,初雪豆腐肯定卖得快。   这不一大早他哥就赶着车去镇上卖了,出门前也有人去家里买呢,他娘让他给小叔他们也送点儿。   姜竹去做饭了,沈青越领着他们去院子外面打雪仗。   他和家安、石生一队,家业、家兴一队,和小萝卜头们玩比跟姜竹玩儿热闹多了,他们劲儿还小,雪团的也不结实,主打一个热闹。   “你们今天不上课啊?”   “上!赵先生说下雪了冷,让我们挪到中午上课。”   “你们赵先生还挺有办法。”   那边兄弟俩琢磨完了,还把姜竹叫过去问问炉子是不是怎么怎么样,得出结论:“那还买什么炉子啊?要是以后不挪动了,也像这样靠着墙弄个灶……”   沈青越心想,是壁炉。   “这儿放柴,这儿点火,下面这儿收灰,还能弄大点儿。”   “烟囱怎么走?”   “从这儿。”   兄弟三个又是比划又是用手指在地上画的,最后结论,不买了,弄点儿砖、石头自己搭一个。   姜正拍拍姜竹:“等我回去试试,能弄成把你睡那屋也给你弄上。”   看看沈青越这屋子,又是炉子又是床围帐的,竹子那屋啥也没有。   姜竹:“不用,我也睡这屋。”   姜正:“嗯?你也睡这屋?”   沈青越:“床够睡,冬天一起住也暖和点儿。”   “哦!”姜正还当是因为天气冷了他们才搬一起住了,笑道:“你们俩大小伙子正好挤挤,沈先生你当心,让他离你远点儿,他晚上睡着了又抢被子又踢人。”   姜竹窘。   沈青越一本正经地点头:“嗯,我们中间能隔俩人。”   姜竹:“……”   第一场雪两天就化得差不多了,除了阳光照不到的阴面,一点儿雪的痕迹都没了。   村子里比山上雪化得更快,不过温度也随着这场雪彻底降下来了。   连抗冻的青壮年,都不得不穿上了冬衣。   姜竹去山下帮冯奶奶修了修屋顶,顺便把赵先生家也检查了一遍。   他每个月给赵先生家二两银子,不过他们祖孙俩没冬衣,二两就不够了,姜竹先前给他们买过布,赵先生没让他买棉花,而是和村里人一起去买了不少麻絮,托隔壁冯奶奶给他们缝的冬衣和被褥。   姜竹要冬天多给些钱,赵先生也没要。   除了姜竹,村里各户人家也经常接济他们些粮食和菜,秋收时候学生家里更是没少给他送东西,光腌黄瓜他就收了好几罐,干菜、野菜、肉干、腊肉什么的,也都不缺,柴火更是天天有人往家里送。   村里又没什么花销,他一天给赵舒云一文钱零花钱,赵舒云一个月能攒二十文,花那十文钱买点儿糖啊点心的,就能让村里小孩儿羡慕得直流口水了。   还有一群才四五岁的,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   笔墨纸砚他们也不怎么花钱,沈青越那最近不缺纸,姜竹去买笔墨也会给他们捎一点儿送来。   一块墨就够他们爷孙俩用好久了,想想从前家里收藏那些名墨、名砚,简直是空梦一场啊。   他觉得现在日子挺好的。   不用绫罗绸缎,不用珍馐美食,每天吃得饱,穿得暖,上午教课,下午练字,练完字还能去菜园里看一看,到田里转一转,或者去河边钓钓鱼。   赵舒云每天在村里跟着大孩子小孩子玩,人都比从前结实活泼了。   赵先生对他的乡野村居很满意,孙毅成却要和他的乡野村居生活再见了。   他该回家了。   走之前,沈青越正好从雪天收获灵感,除了先前画的彩色幼鸟,还给他画了一幅在雪地跳舞的松鹤图。   他想要的书沈青越也给他买到了,这会儿宝峰县书铺还没正式卖呢,若不是沈青越能直接找张叔阳和池远舟买,他还真不好弄到。   孙毅成也兑换了诺言,除了药方、药膏,还附赠了冻伤药、感冒药等一些常用药。   临走前,他的几个小药童去送他,一个个哭得泪眼汪汪的,连出名爱面子的江宏亮眼睛都是红红肿肿的,把孙毅成也给看红了眼睛。   他治好的一个婆婆一直送他出村又走了两三里地,孙毅成抱着大伙送他的赠别礼,靠在马车上望着车顶思绪万千。   他走的路是对的。   回家后,他要好好和夫人、父母、孩子还有他哥哥说说这两三个月的见闻,还要显摆显摆大伙儿送的东西,江家兄弟送披风。   然后,趁着年前,多收集些草药和医理的书,等开春马五再来时,托他给他的小药童们送过来。 第110章 分成(二更)   下第二场雪的时候, 宝峰县书铺里终于开始卖《长腿鸟》了。   不过比宝峰县更早卖上的是居安县和石泉城。   池远舟亲自往居安县和石泉城跑了一趟,受沈青越启发, 他把之前买的扇子也带上了,然后用绳子串起来,摆到书铺入口当宣传画,那些来买书的小孩儿,就没一个能经得住诱惑不来一本的。   石泉城主要是零售,而居安县主要就是展销批发了。   毕竟居安县本身不大, 和宝峰县差不多,但是这里商人多,大虞各地的商人都在这儿聚着呢,只要其中有一成想做这生意, 他就不愁卖。   池远舟在居安待了五天,预定出去五千多本。   大城来的商人, 大手笔的一次买五百本, 小县城的, 保守点儿一次买一两百本, 还有不少因为不认识他, 又没有成品, 不愿意交定金的想要再等等。   掌柜一算够五千本了, 池远舟也不在那儿继续待着了, 他都怕一高兴预定多了到时候印不出来。   他又马不停蹄跑回来催书坊赶紧印。   催完了书坊催纸墨, 催完纸墨颠颠跑来找沈青越了。   这买卖, 赚钱啊。   他自家的纸, 自家的人手,自家的书坊,扣掉最贵的刻印成本, 到印第二版,他的利润高达六成多。   当然,如果按照市价来算纸张、印刷、装订,还有装运、寄售等等费用,成本就要高了,卖给外地的客商,别人订得多,他还得让利减价。   从第二版起,他就不按他自己的纯成本给沈青越算了,得把这些成本都算上,算完后,他们的利润差不多就是三成到三成半了。   池远舟拿着账本跑来给沈青越分钱。   沈青越边看账本,边道:“不急,急什么,不是半年结一次账吗?”   池远舟:“先前结得太少了,年前正是花钱的时候,肯定要给你结的。”   他倒是也没瞒着,沈青越又不傻,上回的成本是怎么算的,这回又是怎么算的,一看就能看出不小差距来。   他给沈青越解释完,沈青越也没说什么,“应该的,你们家账房先生替咱们算账,小厮替咱们跑腿,总不能白忙,工钱本来就该算在里面。”   第一版这些池远舟一文钱没算,估计是都算上了就得亏钱了,他嫌账面难看。   这回算得挺细的,包括他们去石泉城河居安县那几天的车船费用都算上了。   池远舟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家先生非要都写上……”   从前他们家生意几乎只在宝峰做,哪算过这些啊,他个有钱大少爷,拿这么细的账过来很臊得慌,沈青越倒是接受良好,心想他们账房先生其实还是不到家,知道算车船费用,怎么不知道把饭钱加上呢?   唉,缺少报销文化的洗礼啊。   全按账本算,他们最后的利润是三成三,有很大一部分钱都是让利给外地的客商了。   买一百本,按三百四十文一本算,买五百本,按三百文一本算,沈青越觉得让利太多了。   “你觉得我们的书愁卖吗?”   “不愁卖啊!”他都印不过来了。   “行,那咱们优惠活动结束了,之后卖不管要多少,最多给他们一本便宜二十文,把利润都让给他们,还不如咱们直接降价便宜点儿卖给读者呢。”   三百五十文一本儿,沈青越还是觉得太贵了。   要是能便宜五十文,能读得起的人数就会变多。   而且他猜,第一次有这样的图画书上市,那些远地方的商人弄回去肯定会加钱卖。   他们让让,对方加加,最后赚得比他们还多。   凭什么?   池远舟也有这想法。   刚开始他是怕不好卖,才定了这样的优惠方式,既然现在都供不应求,他们家书坊都得点着灯印了,他还便宜什么?   预定结束了,买现货三百本内减十文,三百本上最多减二十文。   第二版三千册,第三版也是三千册,按三成三的利润,再给沈青越分利润的三成半,沈青越入账三百零三两多一点儿,沈青越只要了三百两,那三两多他让池远舟买点儿肉给石刻师傅们加餐吧。   都下雪了,天这么冷,人家还得加班加点地刻后面的画,冬天做石刻又冷又辛苦。   池远舟没意见,决定自己再加点儿,回头给师傅们都包个红包。   第一本他给石刻师傅们工钱不算高,现在他知道利润了,第二本可以给师傅们涨一涨工钱。   而且他实际上赚的也不止和沈青越分成这些。   纸坊、书铺,可都是有利润的。   这买卖虽然不如卖茶赚钱,但很赚名气,现在他走哪儿都会被问书印得怎么样了,能不能给留几本儿,这种人无我有的优越感,池远舟特别享受。   他也琢磨过了,第一本赚钱不会太多,不要紧,他还有第二本,第二本卖完,他还能印完整故事的全本儿。   到时候换批好点儿的纸,还能卖贵点儿呢。   这可是个一本万利,旱涝保收的买卖。   所以别人还没给他结账呢,他就跑来给沈青越送钱了,为的还是以后的合作。   “我看沈兄身体状况不错,画完了《长腿鸟》,后面可打算再画点儿别的?”   沈青越:“没想好,我想猫冬呢。”   池远舟:“……?”   猫什么冬?   这还没进冬月呢,就猫冬?   谁猫冬猫三个多月啊。   池远舟:“你就不想画点儿别的吗?”   沈青越:“暂时没想法。”   池远舟:“要不然,我给你找几个话本子看看?”   沈青越:“然后我给你画插图吗?”   池远舟:“插图?插图是什么?”   “是……”沈青越扭头朝外喊:“姜竹,我之前画那个书生捡狐狸呢?”   姜竹放下东西去给他拿,四张画他都保存得整整齐齐的。   池远舟一看:“这不是我家书坊印的话本子吗?”   沈青越:“真巧。”   “这就叫插画?”   “对。”   “那你再多画一画呀!”   沈青越:“一张十两。”   池远舟:“……要不然你还是继续猫冬想想新的吧。”   给张叔阳画彩色的一张才一两呢,怎么到他就成十两了?   要是个新话本子,他咬咬牙也不是不行,主要这本故事不长,又卖了一年多了,加一幅画也不见得能多卖多少本,能不能把插画和刻印的钱赚回来都两说呢。   池远舟和他东拉西扯了一阵子,要回去看看他们家铺子里最近有没有要印的新话本子。   冬天本来就是休息的季节,话本子也比其他季节好卖一些,要是能印个插图……   他才不往里面插呢,他要印封面上,说不定还能涨涨销量。   沈青越和他谈好了,友谊价,五两银子一张。   不过也得画成能刻印的效果。   等池远舟走了,沈青越溜达出来趴到姜竹背上,“小姜师傅,别弄了,不冷吗?”   “有太阳,还有手套。”   沈青越笑了笑,“你这样衬得我很懒。”   “不懒,不是才画完那些封面嘛。”还多画了好几张呢。   姜竹放下那根竹子,摘了手套,撑着膝盖往起站,“我要站起来了。”   “我下来。”   “不用。”姜竹背手扶着他的腿,把他背起来,轻松地往客厅走,沿着墙给沈青越指他想的规划:“新炉子安在这儿,弄大一点儿,这儿放桌子,你在这儿看书画画。”   “嗯,该买套茶具回来。”   “要买吗?”   “我就是那么一说。”   姜竹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没必要,但是可以有,“遇到好看的就买?”   沈青越亲他:“孺子可教也。”   “明天我去县城买。”正好四嫂给做的兔毛披风做好了,他送舅舅家去,“你去吗?”   “不去。”姜竹自己去骑着酱酱来回很快,而且可以穿他爹的皮子披风,防风也不冷,要是他也去,就得套车,还得穿戴一堆厚衣服,带的披风都得装箱子或者袋子里,他嫌麻烦,“你早上去,我多赖会儿床,争取我起床前回来。”   “好。”   沈青越把才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银票掏出来塞姜竹怀里,“再买两……五刀吧,买五刀纸,给石生一刀,赵先生一刀,咱们留三刀,画画屏风,教你写写字,一冬天就能练出来了,啧,刚刚怎么忘了问问池远舟他家书铺有没有字帖了。”   “我明天去看看。”   “行,装上银票想买什么买什么。”沈青越把头埋进姜竹肩窝,任由姜竹背着他满屋子溜达,“你大哥说哪天来了吗?”   “还得三四天。”   “嗯,也不用太急。”   山下姜正、姜胜、姜齐试了试自己做壁炉,已经弄好用上了。   村里有人见了,也仿着在自己家也弄了一个,他们最近忙着到各家帮忙修炉子。   不过也有等不及跑山上看姜竹他们是怎么弄的,但他们的炉子在卧室,老往卧室跑也不是回事,村里人还起得都早,沈青越刚画完欠的画,正无债一身轻地天天赖床,老有人往家里跑,他也不好意思别人在屋子这头看炉子,他在屋子那头床上睡觉。   而且天冷了,他们也不整天开窗户通风,万一早上屋里味道没散干净,指不定哪天就被发现了。   姜竹倒是不介意被知道他们俩关系,就是私密的事总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   可别人不知道啊,觉得他们俩大小伙子的屋子又不是姑娘的闺房,怎么不能给人进了?   姜竹想干脆在客厅再弄一个大点儿的炉子。   这样招待人也方便点。   客厅空间大,采光也更好,沈青越冬天想看看书,画画画什么的,也能铺开东西。   画累了,还能在屋里活动活动,打打拳,做做操。   不过山下好几家都在弄,大哥他们不去开荒,尽教人怎么弄炉子了,还挺忙。   而且各家都不一样,有想省钱简陋点的,也有舍得花钱想弄精致点儿的,都得具体看怎么修。   图省钱的最简单,干脆就往地上垫点儿土和石头,堆出个平整的坑,上面修个烟囱就算完了,其实和火盆儿也差不多,就是大点儿,周围能烤个饼子、馒头,架上架子还能支口锅烧点儿水,煮个粥什么的。   要是想做精细点儿,屋子就得足够大,否则弄完腾不开脚活动了。   大哥他们最后也是把炉子建到主屋了,空间大,白天大人孩子都凑到主屋活动,这样都能暖和,也省点儿柴,等过了冬天不用了铺个板子上去,就能当放杂物的桌子。   屋子太小的,不如买个炉子合适,他们跑去镇上和县里看了,几个做炉子的工坊都做小号的,纯陶烧的小炉子一两左右,弄回来随便放个位置就能用,要是懒得弄烟囱也行,就是烟灰大点,屋子不能弄太严实。   姜竹说得有点儿晚了,得排队。   不过这几天他已经准备好东西了,石头、泥土、稻草都搬到院子里了,要不是不会弄,恨不得自己把砖都准备了。   闲不下来的小姜师傅还打算弄个屏风,用来挡在沈青越的桌子和他们尚未动工的炉子之间,好歹挡挡灰。   沈青越嘲笑他这是心理安慰。   不过等姜竹把竹子砍回来,他就跃跃欲试准备画屏风了。   “你说是画鹤好呢,还是给你画小狗好呢?要不然上面画鹤,下面画小狗?”   姜竹想了想:“嗯。”   “行,一会儿我画草图给你看看。”   “嗯。”   “对了,要给你大哥他们钱吗?上次他们帮忙就没给。”   “他们不要的。”   “村里别人家给钱吗?”   “不给,会管一顿饭。”   “管饭啊……”   听出沈青越语气中的顾虑,姜竹转了转头,“我现在做饭比以前好吃了。”   沈青越沉默一下开始笑,“嗯,蒸饼技术好多了。”   姜竹被噎,辩解道:“我炖肉也好吃。”   “嗯!对,炖肉也好吃!”自从有了孙毅成给的调料包就开始好吃,沈青越亲了亲他侧脸,“那咱们就炖肉吧!提前买点儿肉回来,炖好了切一切,汤底还能涮菜。”   “嗯!” 第111章 村宴   还没轮到姜竹请别人吃饭, 他们俩先收到了口头请帖,叫他们俩去吃喜酒。   村里同族的亲戚有人家要娶媳妇。   从这天起, 拉开了年前的婚宴序幕,好多人家都是在冬天农闲的时间定亲、成亲的,这阵子最忙的就是媒婆和村里的大厨了。   村里的喜宴很简单,仪式却很齐全,从议亲、定亲到成亲,最少得一年时间, 村里虽然比不上县城有钱人家那么讲究,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要齐全。   连请谁到家里做被褥,都要讲究找儿女双全,父母健在, 无灾无病的人家。   因为穷,新被褥要用好几年, 是家里花钱的大件, 绝对得吉利、讲究。   这些沈青越不懂, 姜竹也不懂, 还是已经步入定亲阶段的姜家俊最近了解了一些, 给他们俩科普。   姜竹看了看沈青越。   突然觉得他们俩好仓促。   沈青越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桌下捏了捏他的腿, 还戳了下姜竹的腰。   姜竹痒了下, 连忙躲。   姜家俊:“怎么了?”   沈青越淡定道:“凳子下有石子, 没坐稳。”   姜家俊下意识往桌下看:“石子?”   这不是平平整整的吗?   请客前肯定要扫地呀。   沈青越:“对了, 你什么时候成亲呀?明年?”   姜家俊马上顾不上什么石子不石子了, 有点儿不好意思:“还没商量好呢,可能是明年冬天,不然就是后年春天。”   沈青越:“行, 到时候我们俩给你包个大红包。”   姜家俊嘿嘿傻笑。   他们这儿不算太穷苦,吃喜宴是要给礼金的。   钱没定数,三文到十文的都有,根据亲疏远近,关系好不好来给,要是不给钱,给几个鸡蛋什么的也行,就算是上礼了。   婚宴饭菜也比较简单,就是应季的菜,这会儿主要就是白菜、萝卜,好保存的冬瓜、南瓜,还有存的干菜,也有去山上新挖的冬笋。   这会儿冬笋刚长出来,基本都还没冒出芽呢,得有经验的才能隔着土看出来哪儿有笋哪儿没笋,沈青越看不出来,还是姜竹有一天挖了点儿笋回家他才知道已经有冬笋吃了。   他们守着山,倒是不太缺肉,有钱就去买猪肉,没钱就宰自家的鸡鸭鹅,想肉菜丰富点儿,又不想花太多钱的,就买些野兔、野鸡之类。   不管做什么,至少要凑足八个菜。   要是条件好的,还可能上十个、十二个菜。   日子实在太差的,也得六道菜。   不过沈青越还没吃到过六个菜的喜宴,常见的都是八道菜。   做宴席的是村里手艺最好的火头师傅,用很大号的大铁锅架火做菜,火够大,下料足,手艺好,做出来特别香,沈青越是挺爱吃的。   就是主食都是杂面的,沈青越不太爱吃。   不明真相的村民们:“沈先生胃口这么小啊?能吃饱吗?”   沈青越:“读书人胃口都小。”   众人看看同样吃不了多少的赵先生祖孙,信了。   根本不知道沈先生回山上后不是烤馒头,就是嚼肉干儿。   他们俩一个教过书,一个全村在山上干过活,和谁家也算有点儿交情,哪家办喜事都会礼节性地通知他们一声,沈青越算了算,十一月他们能吃三顿,十二月有五顿,一月还有四顿。   这种揣十文钱就能去蹭饭的感觉太好了。   他们俩请客别人也觉得挺大方的,这种村子里相互帮忙的事,都是管饱就行,哪像他俩啊,搭个炉子给炖了一锅猪肉,头一锅还只有肉,一人一碗,剩了肉汤才涮菜炖豆腐煮面,不够吃还有饼子馒头。   太实在了,搞得来帮忙的都不好意思吃,下午沈青越想把炉子外形做好看点儿,怎么提想法他们就怎么干,一点儿没嫌烦。   沈青越对他们的新壁炉特别满意,妥妥的全村颜值第一。   有了炉子,他们俩白天的活动空间就从后院卧室挪到前院客厅了。   沈青越画屏风,姜竹搬着工具和竹子进来做架子。   等上面飞着鹤,鹤后面追着鸟,下面又跑着小狗的屏风画好装好摆放好,他们客厅已经快成工作间了。   多余的东西都被搬到库房,只沿着壁炉两边摆放桌椅。   一边是沈青越的书画桌,一边是他们的茶水桌,上面摆着新买的茶具和他的各种茶,想喝水了随时从炉子上提壶泡茶就行。   壁炉对面方向,靠墙放姜竹要破篾的竹子和那堆弄好的篾条,姜竹坐在炉子边做手工,沈青越不画画时就坐在椅子上给他念话本。   池远舟新送来的话本,想让他给画个封面,然而故事和之前看的那本大同小异。   这回有个捡到金子一路遇到需要帮助的人,然后散财助人,重新身无分文,然后好人有好报,捡到一条鱼,鱼到家后变成金子的故事。   姜竹竟然爱听。   沈青越:“你喜欢这个故事啊?还是喜欢金子?”   “……嗯。”   “嗯是什么?喜欢金子?还是喜欢金鱼?”   “金鱼。”   沈青越笑,“那就画个抱着鱼的图!”   他还给那条鱼画了些金光,十分想建议池远舟套印一下,把鱼印成金色。   可惜,技术和成本上应该是不太可行的。   第二本故事比较花前月下,写得还挺旖旎的,什么春梦如何如何,用的生僻字他差点儿不认识。   沈青越本来不好意思念,发现姜竹比他更不好意思听,他就好意思了。   沈青越:“你说我画个书生坐在桌子前打瞌睡,梦里梦到姑娘,再写一行梦里什么都有,这书还有人买吗?”   姜竹边编小竹筐边笑。   为了销量,沈青越还是按照情节,选了一个“小姐纤手掀开一点珠帘俏生生往外瞧”的场景,还突发奇想,把里面的珠帘画成了竹帘子,更故意把竹帘画稀疏些,能把后面的人朦朦胧胧透出来。   沈青越先在平板上画了个草图给姜竹看:“我觉得刻画的师父可能想打我。”   这比前面那张可复杂多了。   姜竹点头,他也觉得那个竹帘太复杂了,不过很好看。   “那就……忽视细节吧,把书名写在竹帘上,遮一遮,只在边缘刻和纹理就行了。”说着沈青越把竹帘图层上写上字,做了下效果。   然后隐去字,在图层上画了只鹤,再把鹤的图层挪下去,叠色调成帘子本身有鹤图的效果,“你说,我们明年做点儿长腿鸟的帘子怎么样?”   “?”   按池远舟他们的速度,第二本开始卖差不多得开春了,等长腿鸟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影响力起来,说不定就到夏天了。   夏天嘛,不正是用竹帘子的季节?   沈青越:“这种帘子好做吗?”   姜竹:“好做,也不好做。”   沈青越:“费时间?”   姜竹点头。   “你想要吗?”   正好冬天没什么事干,他可以给沈青越做两个。   沈青越:“村里能做这种帘子的多吗?”   姜竹想了想,“应该有吧?”   沈青越:“我记得村里好几家挂的都是这种帘子。”   姜竹笑:“那个是灯芯草做的。”   也有用稻草、麦秸做的。   姜竹:“你想让大家做帘子吗?”   沈青越:“嗯。”   趁着《长腿鸟》火了卖周边嘛。   反正没事,他们俩打算试试看。   竹帘子做起来确实麻烦,他们俩一直琢磨了半个月。   沈青越本来想像从前做扇子一样,用不同的颜色把鹤做出来,实际操作起来太难了。   除非他们给篾条染色。   即使染色了,一个帘子要记长长短短很多根篾条的位置。   如果编好了画倒是简单,问题是他一个人画不了多少个。   他们还试了试用麻绳编出图案,可行性是有的,同样的问题,编的时候得记位置。   这样的工程想一家一户做根本不可能,他们不自己时不时挂起来看看,都要找不准形状了。   除非分工合作。   每个人只负责一部分,只用记一小块儿内容,减少记忆量,最后组合到一起。   这么干,他们就得弄个作坊了。   沈青越抬头欣赏着刚做出来的卷竹帘,漂亮是漂亮的,当装饰也很漂亮,但是……   “还是先从简单的开始吧。”   姜竹也深以为然:“嗯。”   沈青越琢磨起怎么尽可能简单地画出鹤纹。   像先前的福、寿那样,能让大家学一学就能上手,且尽可能地漂亮。   先前他给刘三画过两个印花布的模子,也不知道实际效果如何,不过图倒是现成的,拿来再改一改就能用了。   除了扇子,他还可以做点儿别的小物件,比如他的茶叶罐,比如篮子,比如灯笼。   他可以去找池远舟、张叔阳借之前刻坏了石板用用,只用局部能用的部分,就能往灯笼上印图了。   或者他们自己去雇人帮忙刻几个小图也行。   沈青越想了想,画了底图,依旧是从出壳到飞上天际,不过这回图画得更小,从下方斜着向上方,十二张小图连起来,如果转动灯笼,转快一点儿,粗糙地能算走马灯了。   正经的走马灯他是不会的。   虽然原理他也懂,但学过不等于能做。   来了灵感,他又画了小鹤大战狐狸,这回是分解了动作细节,连起来就是打架过程。   沈青越让姜竹做了灯笼,贴上去后,他转挂灯笼的绳子,再松手,让灯笼自己转。   姜竹看呆了。   沈青越:“怎么样?帅吗?”   姜竹:“嗯!”   第一次见能动起来的图,效果堪称震撼。   沈青越猜大城市应该是有走马灯的,这东西也不算太难,不过他们家小姜师傅大概没见过,那一个打架的灯笼从白天玩儿到晚上,还在琢磨以什么样的转速转绳子,转多紧,转多少圈,打出来的效果最好。   沈青越很想告诉他,二十四帧每秒。   但靠他们这样转,那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画的本来就缺帧。   然而姜竹还是对这灯笼上瘾了,第二天就开始自己琢磨怎么给它做个灯托,怎么让它能固定下来转。   沈青越给他解释了一番走马灯,然而没等姜竹研究明白怎么做走马灯,池远舟就想抢他的小玩具了。   先前的话本子印上封面后效果不错,池远舟选个暖和的天上山,本来是想找沈青越再订两张画的,等瞧见姜竹在玩的灯笼,就非要拿回去给他老婆孩子玩。   沈青越嗤之以鼻,凭什么?他们小姜师傅就不是小孩儿了吗?   “我画了底稿了,你找人描也行,刻出来印也行,现在抓紧时间弄,赶在元宵节前说不定还能卖一批灯笼。哦对了,你可以打听打听有没有人会做走马灯。”   他从折腾竹帘到做灯,前后花了快一个月,眼看都要腊月了,哪还有时间刻?   池远舟火烧屁股似的拿着底稿跑了,都没顾上给话本子提封面要求。   他得回去让刻后面画的工匠们先停一停,先把灯笼用的图刻了。   没两天,他还真找到会做走马灯的人了。   从难民里。 第112章 走马灯(二更)   池远舟派人给沈青越送来两盏走马灯, 还有他签好字的合作文书。   内容和之前的文书大同小异,不过利润分成是一人一半。   沈青越笑笑, “你家少爷找了几个人做灯?”   小厮:“就一个!会做的就那一个,您不知道,那还是我们少爷才找的写话本儿的先生,手艺也不怎么好,我家少爷正满县城找灯笼师傅学呢,要不然他就亲自来了。”   “要找人学啊……”沈青越放下了文书, “我给你推荐啊。”   小厮:“啊?”   沈青越:“这样,你带我们村几个师傅去学,他们学会了再回村里教别人,你们约定个时间, 到时候来村里收灯笼不就行了?我们村里工钱肯定比县城里的师傅低。”   小厮:“这……这能行吗?”   沈青越:“怎么不行?你们收灯笼时候验验质量啊,不能转的, 不好看的, 不要就是了, 又没什么损失。”   小厮想想也是。   沈青越把文书给他, “这个, 你先拿回去吧, 要是你们少爷同意了, 还按之前的分成就行。”   小厮:“啊?”   他为难地看着沈青越。   他家少爷特意嘱咐了让他在沈公子面前夸夸他呢, 再拿回去……   沈青越:“没事, 小姜师傅跟你一块儿去, 他能替我签。”   “哦……”小厮放心又不放心地跟着姜竹去村里找人了。   正是农闲时候, 姜竹到村里一问,一下喊出来十多个人,有年轻的有年长的, 除了好奇想看看的姜家俊,别人都是会扎灯笼会做手工的。   小厮领他们到外乡人住的小院去了,里面已经有好些个在学的。   除了池远舟找来的灯笼师傅,还有好些同住的难民。   冬天他们也没什么赚钱的营生,多一点儿收入是一点儿,学会好歹能赚些钱。   教他们做走马灯的是个年轻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挺瘦的,身上的衣服虽然很旧,但看得出来原本的料子不错,从前家境应该不错。   他模样有些沧桑,不过除了耳朵和手上有点儿冻疮,看上去还算健康,说话也和和气气的,性格挺温和,突然来了这么多要学的也没一点儿不耐烦,从头教了一遍又一遍,谁没弄明白就继续教。   就是可能冻得有点儿风寒,说话声音有点儿闷:“对,就是这样,你们可以问问这位师傅,他现在做得比我好多了。”   姜竹学了学,学会怎么做了。   但看到点燃蜡烛就能把灯转起来,还是觉得够神奇的。   原理那个年轻人也说不清,“我也是买着玩儿过,到底为什么,其实我也不明白。”   从前他也是个纨绔子弟来着。   虽然正经念过书,但是学得不求甚解,他家里家境殷实,他排行又小,家里对他也没什么要求,每天就是吃喝玩乐,去书院混混日子,和朋友出去游山玩水,谁知道会有这种日子?   逃难路上他们还遇到了水匪,带的家财细软都被抢了,好在那船老板还算是个好人,这趟自己也被抢了,还死了两个伙计,但还是信守承诺把他们带到了大虞。   他们一家老小病的病,受惊的受惊,实在是去不了更远的地方了,打听到宝峰县对难民不错,跟着其他人沦落到这里,能租到这房子,还多亏他娘反应快,被抢时把手上的金戒指压在舌下藏在嘴里。   可怜他娘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那种混乱之下连掩面的手绢都被抢了,她硬是护着家里的女眷孩子,还把戒指给藏下来了。   结果一安顿下来,全家都病了,就他这个纨绔身体最好,成了全家的顶梁柱。   他上街找了几天活儿,人家都嫌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都打算去找当铺把身上的衣服当了,路上路过池远舟家的书铺。   瞧见挂在门口的《长腿鸟》他忍不住驻足看起来,然后就听到了池远舟想要找人写话本子。   他就进去自荐了。   谁能想到呢,从前做纨绔看的那堆话本子竟然还能救他一命。   他连个纸笔都没,每天得上书铺里现场写,他也不知道宝峰县流行什么话本子,就按照他从前看的,在他们纨绔中受欢迎的使劲儿编,写得很卖力。   沈青越画那个小姐掀帘子就是他写的。   这回池远舟找人做走马灯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上书铺来问了,结果……   他会。   衢国出事前一年的元宵,他曾经重金买过一个十分精巧的走马灯。   转的灯用的薄薄的皮子,做灯笼的木头是上好的香檀,图案是刻出来的仕女簪花图,点的蜡烛都是带香气的,当时他好奇,拆了玩,为了和人显摆,还组装了两次。   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现纨绔池远舟则忙着和姜竹聊天:“你也要学做这个?”   姜竹:“嗯。”   在山上又没什么事儿干,可以做两个打发时间玩。   池远舟:“沈兄弟怎么没来?”   姜竹:“太冷了。”   就学学怎么做灯笼,他来就行了。   而且,沈青越自己又不用会做。   姜竹转达了沈青越想给村里人揽活做灯笼的事,池远舟表示没问题,文书也不用修改,姜竹替沈青越签了就得了。   灯笼不比书,不好往外运,主要就是在宝峰县内卖,且集中在县城,没什么运输费用,春节元宵又很好卖灯笼,总共就一个多月的时间,池远舟都懒得去和沈青越算什么成本。   直接一人一半,就希望沈青越以后想起什么好玩的生意可以继续叫上他一起。   这走马灯就挺好的,他夫人、孩子都爱玩,他娘也喜欢。   池远舟拿了笔墨过来让姜竹签字:“小姜兄弟,沈兄弟还缺什么吗?我派人给他送过去?你俩在山上也没什么好玩的,琢磨琢磨天暖和了再画点儿什么呀?”   年纪轻轻的猫什么冬啊,多琢磨点儿生意多好。   姜竹工工整整写上自己名字,也没好意思告诉池远舟,要不是他们自己不认识做石刻的师父,做灯笼这事沈青越都没打算叫上他一起做。   至于天暖和后画什么,画不画,那得看沈青越心情了。   而且他们在山上也挺忙的。   下雪要扫雪,每天还要喂酱酱和鸡。   屋顶的雪也是要清理的,每天还得搬柴,清灰,沈青越还教他念书。   书倒是可以再买几本。   灯和灯油也要买,蜡烛也要。   冬天了他们的法器灯晒太阳效果都不如夏天好了,他又用皮子封了窗户,不点灯屋里还挺暗的,有时候睡醒了都不知道时间。   不过……   昼夜不分也有昼夜不分的好。   尤其是下雪夜,四处黑漆漆的,静悄悄的,只有炉火和他们床上一点儿光的时候,他只能看到沈青越,沈青越也只能看到他,亲密起来姜竹会有种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的奇妙感。   只是依偎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他也觉得很满足,就这样一直到天荒地老就好了。   学会怎么做灯,他恨不得马上飞回山上,不过来都来了,他还想上街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给沈青越买点儿。   家俊跟他一起到街上溜达,他攒了点儿钱想给刘小丫买个簪子、镯子什么的。   银簪子太贵,他没那么多钱,但木头的他买得起。   之前他跟姜竹他们进山的工钱他爹娘没问他要,这阵子卖豆腐也赚了些,他手里有点儿钱,一口气买了四根簪子。   刘小丫、他娘、家蕙、石生,一人一个。   他还挑了两根头绳给刘小丫和家蕙。   家蕙有挺多根儿的,但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正是打扮爱美的年纪,有个新头绳就能高兴一天,编上新头绳都爱出去串门玩一点儿,他很乐得掏钱。   姜竹给沈青越买了个木头小摆件,模样是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刻得不是很细,但整体圆溜溜的,手感不错。   沈青越就爱往桌上摆这种小玩意,摆一排,让这些小东西看着他画画。   他还给家业买了把木剑。   村里的小孩儿都是捡根竹竿木棍互相打闹着玩的,有把木剑,家业能从腊月高兴到过完年。   家俊:“你看吧,他准得拿着剑到处疯玩。”   姜竹心想,你也差不多。   小时候他爹给他刻木剑,也给家俊刻了一个,家俊拿到当天就去鸡笼子里逮鸡决斗了,还要当杀鸡大将军呢。   给石生买东西更简单,买些漂亮彩线就行了,她喜欢自己编着玩。   兴许是新年的缘故,卖这种小东西的摊子上还摆了好些珠子,有草珠子,也有打孔磨过的桃核,还有些木珠子和彩色小石头。   姜竹给石生挑了些红的粉的黄的绿的石头,给她回去编绳玩儿。   他们俩还去逛了逛书铺和笔墨铺子。   看见姜竹一买十多本,姜家俊也是啧啧称奇。   不用问也知道,大多是给沈青越买的。   买笔的时候更是,他哪次和姜竹一起出来,姜竹都要给沈青越买一两根儿,明明他们沈先生笔多到时不时要送石生几根儿了,还买。   “还要买啊?”   “嗯。”姜竹挑了两根儿笔杆颜色漂亮的,“用久了就不聚锋了。”   沈青越画画经常要画很细的线,一般一根儿笔就用一个来月就得换。   不过,除了最开始,后来他也没哪根儿笔能用上一个月。   都是一时新鲜。   还有好多根儿根本不用,就是看。   用的最多的反而是比较便宜的两三根儿。   他用顺手了,到店里专门找着那个制笔师父做的笔,一口气买了十根囤着。   姜家俊咋舌,心想养个沈先生比娶媳妇儿还费钱。   “对了,二伯捎信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没呢,早也得过了十五吧,反正二叔、二婶他们会提前回来的,他们回来了我上山喊你。”   “嗯。”   “今年你下山和我们一起过年吗?”   “不了,我和沈青越在山上过年。”   “也行,我回去告诉我娘他们一声。”   反正他祖奶奶不待见小叔,小叔这两年也没在山下过年。   有个沈先生陪着,他们俩还能热闹点儿。   花钱就花钱吧。 第113章 礼物   除了玩的, 姜竹也买了不少吃的。   冬天食物好保存,路不好走他们又不怎么下山, 多买点儿可以留着慢慢吃。   回学做灯笼的房子时,姜竹去买了不少饼子馒头,还去药铺抓了些祛风寒的药和老姜,县城安置的难民基本住在那一块儿,拿过去大家能分分。   他们这儿年前这阵子最冷,往下是最难熬的时间, 做买卖的这阵子都回乡了,刘三前些天就走了,而他们背井离乡,有国不能归, 有家不能回,过年肯定又冷又伤心, 别的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只能买点儿吃的给他们。   一群难民都没想到他竟然会买这些。   姜竹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 穿得不破, 也不算多好, 至少和他们中许多人曾经的生活没法比较。   他人看上去也不是养尊处优不识人间疾苦, 同情心泛滥那类的, 分明就是个普通农家孩子的样子, 现在, 只是来学手艺竟然还想着他们。   分到食物和药的人, 好久都回不过神儿来。   “谢谢。”   “不客气。”   姜竹都要走了, 还有刚刚回过神来的人追出来道谢,“小兄弟,谢谢你!”   姜竹:“没事, 谁都有难过的时候,要是你们的房子漏风,堵点儿稻草什么的,实在没东西可用就往外墙泼点儿水等墙结冰,多泼几层,就不容易碎了。”   送行的人愣了愣,“哦。”   “嗯。”姜竹点点头,套上车带着同村人走了。   “哎呀!我忘了问他名字了!”   “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要是从前,我一定要和他交朋友的……”   “唉……”   进了村,还有好奇的人在家等着呢。   他们一回来,就有人吆喝开了,一起凑到手艺最好的人家里学怎么做走马灯。   “还挺麻烦。”   “可不是,不麻烦这能转起来吗?”   “做一个真给二十文啊?”   “得能转才行。”   “做这么一个也费功夫呢。”   “闲着也是闲着嘛。”   “竹子,你真不做啊?”   姜竹点头,“山路太难走了,我在山上做两个玩儿就行。”   “也是。”大家心想,这会儿姜竹也不缺这几个灯笼的钱了,没必要蹚着雪下山上山的。   “那个池少爷真会派人来收灯笼吧?”   “嗯。要是赶上下雪了可能会晚两天,天气好他没来,我陪你们送过去也行。”   有姜竹这话他们就放心了。   也有人弄不清情况,“怎么竹子送?竹子送他们收啊?”   “这走马灯也是沈先生先琢磨的。”   “沈先生会做?”   姜竹:“不会。”   “啊?”   “沈先生会画,知道有这东西,才叫池家少爷一起弄的。”   “哦!”村民们半懂不懂的,但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池家人要教他们做灯了。   “沈先生人真好。”   “竹子也不错。”姜竹走了,他们才好意思把姜竹给难民买吃的买药的事说了,“俩人心都善。”   “可不是么。”   山上,姜竹一回来,心善的沈先生就咬牙和他说,“要不然把鸡杀了吧。”   姜竹:“怎么了?”   沈青越气急败坏地告状:“你走时候没关好笼子,它们俩造反了,我追了半天鸡!”   关键还没追到,他追着撵了半天,连扫帚都拿上了,那俩逆子身轻如燕地往竹林子里跑。   他从上午撵到下午,也没能成功把两只越狱的鸡撵回去,最后人家俩游玩结束累了,自己又飞回窝睡觉去了。   给他气的。   酱酱的棚门有一米六七高,显得他们俩有翅膀了,竟然一扑棱就飞出来了,回去的时候他把门打开了,他们不走,还是一扑棱飞回去了。   沈青越:“我想吃鸡翅膀了。”   姜竹想笑又不敢笑,把才买的小半扇猪从酱酱背上卸下来,“先吃排骨吧,我买了好多。”   “……也行。”沈青越,“等天暖和了,你把他们俩翅膀上最长那几根儿毛给我剪了!”   姜竹:“行。”   其实早就该剪了,还是沈青越自己觉得这样好看没必要。   追了大半天鸡,沈青越运动量超标,晚上想吃烤肉。   还蹲在雪地里挑着先烤哪一块儿。   等他挑好,姜竹拿刀把肉拆成小块儿,骨头放一堆儿,肉分开放,现在雪地里放一会儿,等天黑前冻得差不多了,再往库房放,放进瓷盆里盖好,再压上石头就行了。   这样既能保鲜,吃的时候也好拿好分,想吃哪块拿哪块儿。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简单调味儿被串到竹签子上,他们俩连火都不用另外弄,直接在炉子上烤就行,还是柴火烤肉,沈青越让姜竹挑了点儿松木,不过可能是因为松木都干透了,也没熏,他是没尝出来什么松香味儿,肉香味儿倒是挺浓郁的。   他们没什么烧烤调料,连胡椒都没,姜竹炒了点儿花椒,用擀杖在碗里碾碎了和盐粒混在一起给他当调料。   从他四伯家拿的辣椒面也派上用场,沈青越给自己撒一点点过瘾,味道还挺不错的。   他们吃到一半天上又开始飘雪花,姜竹跑去拿了块儿野羊肉过来,又串了点儿羊肉继续烤。   吃饱喝足,他们俩把姜竹买的东西放好。   沈青越把玩了一会儿新得的小木雕,从桌上把另外一个小葫芦系上绳子挂床架上了。   桌上摆不下的,他就往床上挂,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   姜竹从前就有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给他买一点儿的习惯,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他四伯教家俊追人那段话的点拨,买东西就更勤快了。   时间不久,他已经收到了很多小零碎,沈青越把这些都挂起来,然后把姜竹装玩具的木盒子翻出来,他小时候那些玩具,只要不是太沉的,他也给姜竹挂上。   一个人挂有点儿幼稚。   两个人的东西都挂上正好。   这样他们俩每天一睁眼,就是被礼物包围着的,睡前,醒来,满眼都是爱。   “给酱酱喂草料了吗?”   “嗯。”   “鸡呢?”   “喂了。”   “雪明天会停吗?”   “应该不会。”   “没人会上山吧。”   “嗯。”   沈青越捧住在他身上乱亲的脸,“火呢?水呢?”   “都弄好了,门也锁了,窗都关着,吃的都盖上了,不会有人来,动物也不会来。”   沈青越笑着熄灭了他们的法器灯。   屋子里,只剩了远处的炉火,还有帷幔外点的油灯。   “小姜师傅,你有没有听过灯下看美人?”还是隔着帷幔更模糊不清地看。   姜竹摇摇头。   他买的布可能还是太厚了,油灯那点儿光透进来都不剩什么了。   “来,靠近点儿让我看看。”   姜竹凑近。   “再近点儿。”   鼻尖碰到鼻尖。   沈青越笑,“还是看不清,要不然还是试试……”   他动了动手指,“这是哪儿?肉嘟嘟的,啊,是耳朵,真软。”   沈青越仰头亲了亲姜竹耳朵,“让我再摸摸,嗯,漂亮的下颌线……喉结……再动一下……”   姜竹大概想忍住,但紧张之下行动先于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喉结真的滚了下。   沈青越闷笑,亲了亲他的喉结。   既然明天没人来,也不会出门……   他张开嘴,在姜竹喉结上轻轻咬了咬。   姜竹明显地颤了一下。   沈青越继续向下探索:“……锁骨,胸腔,让我找找心脏在哪儿……心脏是什么味道?”   用牙齿研磨瞬间,姜竹胸口起伏变剧烈了。   沈青越安抚地舔了舔。   帷幔内,开始燥热,视线能适应后,终于有了灯下看美人的效果。   沈青越坐在姜竹腿上,揪着他的长发,按亮了灯,刚刚咬过的地方湿润润的。   不白的小姜师傅偏偏有打着赤膊劈柴也晒不黑的地方。   被他咬红了。   像个淋了雨的饱满的果子。   沈青越摸着他汗湿的鬓角滑下去,用指尖戳了戳。   姜竹停了停,回应得更快了,同时松开扶着他腰的手,推了推沈青越的下巴,在他转成后仰的瞬间,恶狠狠地咬向他的脖颈,然后,双臂收紧他的腰,手撑着他的后背向上抓住了沈青越长长垂下的头发。   握紧,松开,再抓住,直到半长不短的头发从他指尖脱开。   ……   姜竹买的灯挺好的。   沈青越都睡醒了灯还着着,就是灯芯不剩什么了,不怎么亮了。   他伸了个懒腰,先从被子里伸出手,再蠕动着把胳膊探出帷幔,挺冷的……   缩回来了。   姜竹还睡着,躺在他旁边离他稍微有点儿远,那乖巧的睡姿一看就是中途起来了一次,又回来睡回笼觉了。   沈青越又把胳膊伸出去一会儿,等手和胳膊都凉了,掀开姜竹被子把手贴他胸口上,姜竹一激灵就醒了,猛往后缩了一下。   “哈哈哈哈!”   沈青越缺德大笑。   姜竹又挪回来,清醒了一下的眼睛又开始迷糊,抓着他的手往脸上贴贴,揉着他手背亲他手腕,然后,眼睛又慢慢合上了。   这是多困呀。   沈青越好笑,靠近点儿,用另一只手刮了刮他睫毛,“趁我睡着干什么去了?困成这样。”   “嗯。”姜竹哼了一声,又亲了亲他,还是没把眼睛睁开。   沈青越无奈,抽自己手,姜竹这回睁开眼睛看他了。   沈青越抬手盖上他眼睛,又给他合上,“睡吧。”   “嗯。”   姜竹还是虚握着他手的姿势,继续睡了。   沈青越穿好衣服打开门,世界都成了白色。   超过膝盖高的雪飘飘洒洒落到了他脚边。   沈青越眨了眨眼。   竟然真的有足够到大腿厚的雪。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风停了,天亮了,鹅毛般的雪花寂静无声地落下,飘到他脸颊,落到他睫毛上。 第114章 大雪(二更)   沈青越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个多小时的雪。   山上风雪大, 但之前的几次不是在晚上下,就是风太大, 像这样寂静地飞着大雪他是第一次见。   天甚至都不是阴沉的,很明亮,雪花像羽毛一样轻盈地落,轻柔地覆满山头,缀满枝叶,山巅耐寒的松柏, 脚下常绿的青竹,都满满披上了一头洁白,直到雪越来越重,挺直的树枝被压弯, 不堪重负的枝叶唰地一抖,把雪抖掉, 再重新弹起来仰头迎接更多的雪。   真漂亮啊。   苍山负雪, 满目洁白, 干净得让人心静, 漂亮得让人震撼。   漂亮得, 让他觉得见了这样的美景, 可以死而无憾了。   他下意识想拍下来, 或者画下来, 可看着看着, 又不想动了。   只想安安静静看落雪。   姜竹回笼觉睡醒了, 依稀记得沈青越要回来, 人都等清醒了还没见到沈青越,他连忙穿衣服跑下来,瞧见沈青越开着门站在门口仰头发呆。   雪飘过来, 落到他有些凌乱的头发上,光穿过他再照进昏暗的屋子里,像幅画。   姜竹拿起扔在床边的手机,对着沈青越拍了好几张。   他好像懂了沈青越看到什么新鲜的东西都想“锁”一下那种感觉。   姜竹默默走到沈青越旁边。   他们俩都没说话,一起站在屋檐下看雪。   从前他也喜欢一个人看雪。   最冷的时候,山路被大雪封了,他就只能在山上待着。   没有沈青越,没有酱酱,也没有两只小鸡……不,现在已经是会欺负沈青越的大鸡了。   从前的他,除了自己的饭,什么都不用操心。   实在没事可干,他就点个火盆,守着火看雪,一看看一天,有时候发起呆来都忘了吃饭,天都黑了也没注意到,随便吃点儿冷馒头,嚼点儿肉干就算了。   今年不一样。   今年的雪,好像格外漂亮。   姜竹挪了挪,挪得离沈青越近了些,然后牵住了沈青越的手。   沈青越转头看他,已经冻得发冰的手重新被一点点儿暖热,他捏了捏姜竹的手心,凑过来亲了亲姜竹的脸。   热乎乎的。   把他冻僵的脸都暖热了。   沈青越往下扯了扯围巾,捧着姜竹的脸吻了好一会儿。   “你是不是半夜起来铲雪了?”   “嗯。”   雪太大了,他怕把酱酱的棚顶给压塌了。   这会儿该清理他们屋顶上的雪了。   沈青越扶着梯子,姜竹拿着长竹竿上去,把好敲的往下敲一敲,扒拉扒拉,剩下些卡在瓦片上不愿意下来的,或者距离太远够不着的,就得姜竹拿着扫帚爬上屋顶往下扫。   沈青越怕他会摔下来:“差不多行了,就这样吧。”   姜竹也怕落来的雪把沈青越给砸了,“你离远点儿。”   他们俩时不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不到对方就赶紧找找,经常是沈青越退着退着,看到姜竹趴在屋顶上朝他探头。   房子大的坏处这时候显现出来了。   他们俩弄了一院子的雪,光清理屋顶的雪就饿了。   不过冬天的饭也好做。   姜竹擀面时候一次擀一大堆,吃不完的抖开了冻上,下次吃直接抓一把下锅煮就行,跟挂面、方便面一样方便,还是手擀面的口感。   煮好了面,放一勺吕香梅给他们做的肉酱,再烫点儿青菜拌进来,简单的一顿就能解决。   热腾腾的,一挑起来满碗都是热气。   下午还得继续清理雪,他们俩边清,外面边下,等屋顶全弄完,又下了一层了。   先这样吧,等下厚了再清。   姜竹从屋顶上下来,和沈青越一起把院子里的雪往外铲。   一铁锹一铁锹的,沈青越觉得他胳膊上肌肉都要练出来了。   沈青越看着堆在外面都快成小山的雪堆,提议道:“要不然咱们堆雪人吧?”   “堆雪人?”   “嗯。”   说干就干,就在那堆雪上开始雕。   沈青越爬上去,又是铲子又是铁锹的,除了圆头圆的雪人,还想雕一只鹤。   然而他的雪雕水平实在和画画水准没得比,雕到天都黑了,鹤还是胖胖的一坨。   姜竹:“还是能看出翅膀的。”   沈青越:“就是腿太短了是么?”   长腿鸟都快成短腿鸟了。   姜竹摸摸鼻尖,“也可能是坐下了。”   大晚上的沈青越笑得差点儿摔了。   真正的猫冬是从这场雪后开始的。   两尺多厚的雪把山路彻底封了。   别人上不来,他们下不去。   到了池远舟派人来收灯笼的时间,也没人上山喊他,姜竹也不知道山下是不是顺利。   他有心骑着酱酱下去看看,可这么大的雪,酱酱都成没腿骡子了,姜竹只得作罢。   好在他们囤的东西足够多,卧室腻歪够了,就去前院客厅做做手工。   姜竹趁着还没忘了怎么做走马灯,给沈青越做了两个大号的。   只是竹子不太够用,他去竹林里砍竹子,腿都卡雪里了。   这回沈青越也没拘泥连贯动作,给姜竹画了小鸟,小狗,小猫,小鸡,还画了奔跑的酱酱。   两盏大灯弄好了点上蜡烛好一会儿才开始转,他们俩把走马灯搬回卧室,趴在床上看着玩。   雪停了三四天,沈青越才如约正式给姜竹上课教他念书识字。   姜竹将封窗户的皮子暂时挪开了,这样屋里光线好一些,白天至少不用点灯,他坐在床边拿着书念,沈青越趴在枕头上听,发现他念错了纠正一下,念够两三段,他们俩就停一下讨论一下书上的内容。   姜竹买的书有些杂。   有话本子,也有赵先生上课用的书,还有他信手翻了翻,觉得可能还行的书。   除了话本子每段都不是太长,他不懂的问沈青越,沈青越也不懂的,他们俩就一起猜,猜也猜不明白的,就勾个记号,回头得空了再去请教赵先生。   中午时候,趁着暖和,他们挪到客厅写一会儿字。   姜竹自己买了本字帖,临摹得很认真,倒是沈青越嫌冷,自从画完灯笼就不想写字画画了。   等读书读累了,姜竹就拉沈青越下床和他一起做操打拳。   除了在恩济堂学的那套,沈青越还教了姜竹打太极和八段锦,还有他记得不多的军体拳,姜竹打得是虎虎生风的,兴致上来了,他们俩还跑院子里切磋一下。   起初沈青越仗着学过点儿散打还能占便宜,姜竹也怕会打到他。   后来渐渐有了分寸,互相清楚彼此的实力,就变成沈青越总被姜竹单方面撂倒了。   姜竹能突然、快速抓住沈青越将他抡起来、抱起来,再控制着力量扔到雪堆里。   气到的沈青越开始琢磨怎么才能报复回来,也把姜竹也扔到地里。   渐渐地,姜竹悟了,胜负欲起来的沈青越不用他催,不怕冷了,也能克服赖床了,每天斗志勃勃地自动锻炼,打拳,做操,跑步,扬言要把他像萝卜一样种雪里。   切磋。   再切磋。   沈青越乐此不疲。   他们俩还绕着院子蹚雪跑圈儿。   把雪踩结实了就在上面滑冰。   到了拐弯的地方,谁没控制好速度,就会一下窜进雪窝里。   每次他窜进去,沈青越都会哈哈大笑,笑得酱酱歪着脑袋从棚子缝隙往外看他们俩又在玩什么游戏。   还有机会追得太近了,两人一前一后栽雪里,笑得脱力了,好半天才从雪堆里爬出来。   今年是沈青越活这么多年,玩雪最开心的一年。   也是锻炼最积极的一年。   下着雪他都要在屋里活动活动,然而下雪不冷化雪冷,在沈青越觉得他肯定能顺利度过这个冬天时,还是病了。   风寒来得猝不及防,就是平平常常睡了一夜,头一天晚上他们俩甚至没怎么做运动,早上起来鼻子就堵了。   紧接着,一天没过去,喉咙开始疼,眼睛也发酸,到傍晚开始头疼。   姜竹看他难受也跟着难受,“要不然我还是去请大夫吧。”   “不用。”沈青越很清楚他就是风寒了,孙毅成走之前给他开了常用药,他们也都有,就是去山下请了大夫,开的无非也是这些药。   雪还没化干净,那么厚的雪,还得上山,姜竹下去都不见得有大夫愿意跟他来。   而且姜竹照顾他已经够到位了。   早上一起床听出来他声音不对就给他煮姜汤熬药,降温措施也做了,守了他一天,最远的距离就是去打水。   要不是沈青越坚持,上厕所姜竹都不愿意让他出门,把他包成个球陪着进去,就差替他扶着了。   搞得沈青越上个厕所面红耳赤的,比在床上还羞耻,然而喝一天水又不可能不去。   一天结束,沈青越觉得他在姜竹面前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睡到半夜,沈青越咳醒了,有点儿要犯病的征兆,不过还能忍,他没让姜竹去拿药。   姜竹按两个大夫教的方法帮他顺气按摩拍穴位,沈青越坐了一会儿,好多了。   不过还是不能躺,一躺下就咳嗽,只能靠着床头睡。   姜竹怕他着凉,抱着他给他当肉垫儿,拽被子把他前后左右捂得严严实实的。   沈青越本来想和他聊聊天,奈何嗓子疼,头也疼,精神不济,没一会儿真靠着姜竹睡着了。   早上他在一片温热里醒过来,睁开眼还靠在姜竹颈窝。   坐着睡了半夜他腰背都不舒服,被他靠了一晚上,姜竹肯定也不怎么舒服,眉都是皱着的。   沈青越抬手摸摸他的脸,被姜竹下意识抓住了。   他眼还没睁开,先调整了姿势把沈青越抱舒服点儿,同时脸贴过来,额头对额头,试了试沈青越有没有发烧。   “喝水吗?”   “嗯。”   姜竹又抓着他手摸了摸,暖和的,也没过热发烫,头也不怎么烫,这才放心下床去给沈青越倒水了。   杯子里有温水,再兑热一点儿,姜竹给沈青越冲了枇杷膏,还放了点儿蜂蜜。   试了试温度可以,端过来拿走被子里灌热水的暖手炉,倒掉旧的给他灌热水,再包好送过来。   沈青越拉开帷幔靠在床边看他忙活。   “不冷吗?”   “透透气。”   “等我把炉子弄热点儿再拉起来。”姜竹又把帷幔放下来了。   “好。”   不过没等姜竹过来,沈青越自己下床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姜竹,把脑袋抵在他后颈磨了磨。   他的小朋友,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   胸膛还不厚,是少年人的纤薄,好在也不用装太多人,装他一个足够了。   沈青越捏了捏他胸肌,覆在他肩上咬了咬。   “冷不冷?”姜竹习惯了他这样的亲密,也抓着他的手摩挲。   “不冷,挺舒服的。”   闷了一夜有点儿头晕,屋子里稍微清冷一点儿的温度能让他舒服点儿,身上都不那么烫了。   “去厕所吗?”   昨天的经验经过一晚上消化,沈青越羞耻心突破到下一阶段了,往姜竹背上一趴,懒洋洋道:“背我?”   “行。”   之后连洗漱都是被背过去的。   沈少爷纡尊降贵自己刷了牙,洗手、洗脸是姜竹拧了毛巾给他擦,还得管给他抹防冻的香膏。   “我觉得我可以残废了。”   “胡说八道。”姜竹盖好瓶子,还噎了一句,“我不管喂饭,你自己吃。”   沈青越笑得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昨天小姜师傅问他想吃什么,沈青越什么都不想吃。   煮粥的时候让放点儿姜丝,煮好了又嫌姜味儿重太辣了,姜竹重新给他煮了白粥,他又想喝小米粥,熬了小米粥,他又嫌没味道。   终于是姜竹给他熬了鱼肉粥。   他们没新鲜的鱼,得先把鱼干泡了,盐洗净,先煎一煎,再把煎好的鱼肉剔下来放进粥里煮。   少了哪个环节沈青越都不爱吃。   鱼不泡,咸了不吃。   鱼不煎,不香没味道沈青越也不吃。   就得这么煮,再往里炖点儿青菜叶,他才爱吃。   沈青越吃高兴了。   姜竹也跟着他喝了一天的粥,好几锅。   仗着生病欺负姜竹,沈青越就特别快乐。 第115章 照顾   沈青越病了几天, 姜竹煮粥的手艺直线上升。   淡,还得有味道, 营养还得齐全丰富。   幸亏他们家存货多,蔬菜,豆腐,肉,蘑菇,就是鸡蛋没几个。   冬天鸡蛋少, 他们家小母鸡几乎也不下蛋了,沈青越说补什么蛋白质,得靠豆子。   他又不爱吃豆子,得炖到肉里才吃点儿, 要么就是吃豆腐。   正好天气不错,太阳很足, 又没风, 姜竹搬来了把椅子放到院子里, 让沈青越出来晒太阳, 他则把石磨洗了, 准备磨点儿豆浆, 给沈青越做鲜豆腐吃。   吃多了冻的, 他也想吃鲜的。   沈青越深表怀疑:“你真会做?”   “嗯。”   “不是得卤水点豆腐吗, 咱们家有卤水吗?”   “我会弄。”   沈青越懒洋洋地看他忙活。   听着姜竹洗磨、转磨的声音, 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从生病, 他们几乎每晚都是坐着睡的, 好不容易舒服点儿了,太阳还这么好,沈青越秒睡入眠。   姜竹叫他时, 豆浆都煮好了。   滤得细细的,放了糖和蜜,姜竹给弄了一大碗。   沈青越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豆浆了。   他们小姜师傅,多才多艺,能干极了。   他们俩美美饱饱地吃了两天鲜豆腐。   豆浆喝了,豆腐脑吃了,豆腐也吃了。   吃完后,沈青越病好了,胃口也好了,指挥姜竹给他做排骨汤,还兴致勃勃跟姜竹一起去挖了两根冬笋做菜吃。   几顿肉吃完,精神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他好了,姜竹也跟着放松了,晚上沈青越洗漱完过来,姜竹衣服都没脱,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还打起了呼噜。   沈青越坐过去摸了摸他头,没忍心喊姜竹起来洗漱。   一天不洗也没什么所谓。   他给姜竹脱了衣服,把人推进去,提着灯去检查了门窗,添好柴,往水壶里加好水,关好炉子上床熄灯。   酱酱和两只鸡下午喂过了,棚里也有足够的干草和水,别的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沈青越想了一圈儿,确定没遗漏什么,盖好被子,压好帷幔,搂着姜竹睡觉。   一觉睡醒,天光大亮。   姜竹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感觉。   沈青越还是漏了一项,他忘了把里面那层挡风的皮子窗纸扣上。   为了方便采光,姜竹在里面多做了一个薄薄的窗框,白天会取下来,晚上睡前沈青越没注意,忘了安回去了,以至于姜竹一睡醒,就能通过屋子里的光判断,应该马上就到中午了。   炉子里的火已经熄灭了,不过上面的水还是温的。   水耗得也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小半。   但姜竹还是很稀奇。   “昨天晚上是你锁门,添柴,蓄水的?”   “嗯。”   “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你都睡着了,这么点儿事我还叫你干什么?”沈青越撑着下巴打哈欠,“厉害吗?”   “嗯。”   “不过一会儿你得去喂酱酱,我听见……”   姜竹突然扑过来压到沈青越身上,把他抱了个满怀。   沈青越撑着的脑袋重新砸回床上,愣了愣,笑着抬手抚摸姜竹的后背,“这么感动呀?”   姜竹没说话。   埋在他胸口拱了拱,把他抱更紧了些。   沈青越也抱了抱他。   他对姜竹是关心的,很喜欢也很爱,但平时还是说得多,做得少。   沈青越反思了一下,他好像只在赚钱上面帮过姜竹,其他方面,尤其是生活,反而一直是姜竹在照顾他。   可是,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十四岁就独立生活了,但也还是个想要被照顾的宝宝呢。   “我们宝宝也想被照顾对吗?”沈青越柔声问,歪头亲了亲姜竹头顶。   “不用。”姜竹闷在他胸口,声音也有些发闷,带着浓浓的不好意思,“下次叫醒我就行了……”   “没事,以后你累了就喊我,我也可以干家务,我们没谁必须要干什么,我累了喊你,你累了喊我,都不想干就歇着,累了我们就一起躺着,饿一顿也死不了人的,行吗?”   “嗯。”   刚说完,外面酱酱踹牲口门的声音就传来了。   “……”   “……”   他们俩一起抬头往窗外看了看,都开始笑。   沈青越:“让酱酱饿着吧。”   “嗯。”姜竹重新把头埋到他怀里,声音有些闷,“我不是不想干活……”   “我知道。”   “也不想让你干活。”   “我知道。”   沈青越揉揉他后颈,“你喜欢我。”   “嗯。”   “我也喜欢你,”沈青越抓着他手亲了亲,“和你一起干活儿挺好玩的,当然,喂酱酱,喂鸡,还得是你自己,我只能在旁边陪着,做饭我可以试试,用这个小炉子我觉得我应该能行。”   姜竹:“不用,给你做饭也挺……挺……”   沈青越:“挺什么?开心?幸福?”   姜竹:“嗯。”   沈青越笑:“行,那我给你洗菜。”   “嗯。”   他们俩又腻歪了一会儿,才起床去喂嗷嗷待哺的酱酱。   沈青越:“真会撒娇,明明还有不少草呢,它哼哼什么?”   姜竹往酱酱的槽子里撒了几把豆子,酱酱吃得也不是那么着急,“它可能是想出去跑跑。”   等它吃完,姜竹把它牵出来,酱酱踩着雪动蹄子。   沈青越:“哎呀,冷了?不知好歹。”   姜竹看得直笑。   不过酱酱憋了几天,确实是想出去玩了,蹭了蹭姜竹就开始在山上撒欢儿跑。   他们家山上没猛兽,冬天也不用担心酱酱踩到蛇挨咬,姜竹随它去玩儿。   打扫完牲口棚,把地上踩硬了的草都挑出去堆到林子里,姜竹把棚里扫了扫,再给酱酱睡觉的地方铺上新干草,然后喂鸡。   这几天冷,他们家俩鸡也没从前精神抖擞,姜竹给它们换草换水,都挺乖巧。   撒了点儿米糠麸子进来,还有秋天给它们拽的狗尾巴草,两只鸡才抖擞抖擞精神过来吃。   喂好了这些祖宗,他们俩刚做完饭吃上,酱酱背着家业跑上来了。   家业嘹亮的小嗓门喊得沈青越都以为幻听了。   “你怎么上来的?”   “酱酱背我。”家业跑进来,“酱酱去村里找别人家骡子玩了。”   “……”沈青越无语,“你胆子也是大,到处是雪,你也不怕它把你摔了。”   家业:“村里都没什么雪了,我当山上也没雪了呢。”   沈青越:“???”   山上山下差别这么大吗?   家业:“小叔,二叔二婶和祖奶奶回来了,我娘问你下山吃饭吗?”   姜竹放下碗筷,“去。”   他看看沈青越,“我自己去吧。”   沈青越:“嗯?”   姜竹:“路不好走。”   沈青越:“我骑酱酱,你背着家业。”   姜竹摸摸鼻尖。   沈青越:“多吃点儿再下去,省得你奶奶不让你吃饭。”   姜竹:“……”   家业哈哈乐。   他还跑去围观了好一会儿有点儿化跑形的雪人。   下山时候姜竹也没背家业,酱酱载着沈青越和家业两人,走得轻轻松松的。   大概是真憋久了,酱酱走路一颠一晃地想跑,惹得家业吱哇乱叫,震得沈青越耳朵都是嗡嗡的。   进了村,沈青越发现山下的雪确实化得快,应该本身就没山上的雪多,再加上村里人多,各家把自己门前的扫扫,就快能把主街扫出来了。   走进村里,好几处堆着厚雪,太阳好的地方,雪已经晒化了,阴凉的地方冻着一片冰,好几个小孩儿在那滑冰。   还有正在房顶往下扫雪的,瞧见姜竹他们,远远地就打起招呼。   姜竹瞧见有一起去学做灯笼的人在院子里清理雪,问道:“他们派人来收灯笼了吗?”   “收了,收了,他们本来想上山告诉你呢,雪太大了。”   姜竹:“收了就好。”   一路过来,有好几家和姜竹说灯笼的。   池远舟给的加工费不算高也不算低,做熟练了每天也能赚不少,就是要求有点儿高,他们做的好些个都得再修修,他们说年前还会再来收一次,到时候修好的也能卖钱。   农闲的时候,能多项收入大伙儿都挺开心,哪怕不卖,自己做两个玩儿过年也新鲜。   还有小孩儿找石生给他们画灯笼。   石生那儿有沈青越给的颜料,只要是花的,他们才不嫌弃石生画的有点儿幼稚。   还有拿了糊灯笼的纸让石生给上色的,印好的纸弄坏了可是要扣手工费的,只有家里条件不错的才舍得让孩子这么玩儿。   到了姜大山家,院里跑着好几个孩子,沈青越一探头,看见石生正带着两个年纪更小的小孩蹲在地上画什么玩。   “徒弟~”   石生抬头,朝他跑过来,又扭头噔噔噔跑回房间,拎了个她自己画的彩色灯笼出来。   这灯笼不是走马灯,但扎得不错,上面画着小鱼,小鸡,小鸭,还有好几朵花。   连载一起,是个小场景。   沈青越:“不错!给师傅吗?”   石生点头。   沈青越揉揉她脑袋:“真乖,先放你房间,一会儿我提走。”   石生点头。   没见过的几个小萝卜头都好奇地仰头看他,一个圆眼睛小姑娘问:“哥哥,你为什么没有梳头发?”   沈青越:“因为哥哥不会梳头发。”   小姑娘“啊”一声,诧异地看他。   这么高的哥哥竟然不会梳头发?   沈青越:“你看那个哥哥头发扎得好吗?”   小姑娘盯着姜竹看了一会儿,有些认生,往石生后面躲了躲。   稍大一点儿的道:“那是小叔叔!”   屋子里的人听见动静一掀帘子,朝他们笑:“竹子,这是沈先生吧,快进来。”   出来的人和姜正长得有六七分像,应该就是姜竹的二堂哥姜圆了。 第116章 对联(二更)   姜竹进屋先喊人, 沈青越跟着一路认过去。   奶奶、大伯、二伯、四伯。   二伯母,四伯母。   然后是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   老七姜树不在。   常在村里几个沈青越都熟, 没见过的长辈很快对上了号。   姜竹二伯姜二山,可能是经常管事,他看上去比大哥姜大山更有威严点,比四弟也正派得多。   不过也挺黑的,那种长期下地晒出来的黑色。   看来在茶园当管事,也要经常风吹日晒地干辛苦活。   不过他精神头看着比较好, 不显年轻,但状态不错。   朝他们笑的时候就显得友善很多。   他的两个儿子姜方和姜平长得都不太像他,脸偏圆,气场都比较随和, 年轻些的姜平一直是笑嘻嘻的。   屋里还有几个小朋友,姜竹自己都对不上号, 几个孩子热热闹闹地喊小叔, 姜竹稳重地点头应声, 沈青越怀疑他自己也是懵的。   不大的屋子里人满满当当, 倒是真不冷了。   雪停了, 他们也才回来。   往年姜圆夫妻两个会先回来给老太太收拾收拾屋子, 今年雪大, 茶园的事都处理差不多了, 姜二山一大家子干脆也一道回来了。   老太太和姜圆都在姜大山这院子住。   姜二山他们去姜四山院子里住。   他们在村里也有个老房子, 不过常年不在家, 老房子也不怎么能住人了, 正商量让小一辈的过年过来和家业家俊他们挤挤。   其他小孩要占用下姜竹在大伯家那个小屋子。   姜竹自然是没意见的。   顶多就是不到一个月的事,反正他也不住。   要不是真不太熟,他们去山上住都行。   说完这些, 就是些日常的居家闲话了。   将近一年没见面,姜大山和兄弟还挺有话说的。   虽然姜家这一代最有出息能做主的是姜二山,但看得出来他对大哥很尊敬,感情也挺深的。   姜大山也很心疼兄弟,一直劝他要是在外面辛苦,就早点儿回村养老。   姜二山也问了问姜竹山上的生意和收药材的生意,提点他和人做生意的若干注意事项,还问了问他明年编不编竹篓竹筐。   姜竹:“编的。”   姜二山:“忙得过来吗?”   采春茶从雨水后就开始准备了,姜竹又是忙山上,又是收药材的,他怕姜竹忙不来。   姜竹点头:“没问题。”   等雪化了就可以开始编了。   除了他,姜松也可以帮忙,他们早点动手,是赶得上的。   谈起茶,姜四山有话了,问姜二山能不能给他弄点儿好茶。   姜二山:“你要好茶干什么?”   姜四山:“我们家姜树送礼啊!过了年他就得去县衙干活儿了!”   说着,他还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沈青越,眼神挺热切,“那个小沈先生,姜树说他和你说好了借钱的事了,他也没个谱……”   沈青越哑然失笑,“姜树呢?银票我都准备好了,他一直没去拿。”   姜四山一听这话就放心了,“他那些朋友叫他出去玩了,雪一化就出去了,一会儿他回来叫他找你。”   沈青越:“没问题。”   有他在,屋子里又热闹起来,他巴拉巴拉地和姜二山显摆他给姜竹看山多能干,显摆完自己显摆儿子,显摆完儿子显摆孙子,显摆完孙子开始显摆村里的书院。   姜二山听得头都大了。   姜竹二伯母估计是也是好久没招架这能说的小叔子,一下子有点儿受不了,也不像丈夫那样有从小管到大的经验,没听到孙子,就起来说去厨房帮忙了。   屋里女眷就剩下老太太和石生她们几个小娃娃,没一会儿石生她们几个都跑出去玩了。   沈青越瞧见老太太也开始跑神儿了,看得只想笑。   姜竹悄悄拽了拽沈青越衣服,低声问:“你要出去吗?”   沈青越摇摇头。   不,他要听。   姜四山说话挺有意思的,跟单口相声似的,大冬天出去多冷啊,还是在屋里听表演有趣。   姜四山:“你们茶园那也没有吧?咱们村里有先生了,江大爷家那个秀才小子说村里赵先生教得不比他们书院的先生差,启蒙都不用去书院,就在村里学就行,我看要不然你家那几个小子也留在村里念书得了。”   他知道他二哥当年其实也想让他俩儿子试试读书的,不过两人开蒙是开蒙了,都不是那块料子,也只是识文断字而已。   就这,当初他二哥二嫂也没少花钱,说不定再过一两年一瞧,那水平还不如村里的小娃娃呢!   姜四山只要一想,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姜二山对他嘴里的话向来是信一半,不信一半。   不想连他大哥竟然也说了。   姜大山:“要是家晋他们几个想学,就留在村里学两年,赵先生教得不错,过了年,村里原本没念过的几个,还有刘家村、三坡村几个孩子也想过来学呢,赵先生说他可以下午教这些没念过的孩子。”   姜二山:“果真?”   姜四山:“真的呀,不信你问竹子,这还能骗你么?我们原本还想送家旺去镇上书院呢,一瞧赵先生教这么好,那就在村里学吧!”   其实是江修文说赵先生教得好,让家旺学两年直接去考童生,然后再到他们书院去学,他可以帮忙向他的先生举荐。   姜竹茫然地听他们说,自己都不知道赵先生竟然还要再开下午的课。   他看沈青越,沈青越显然也没听说。   马上过年了,他们正好去问问,他们出门时,沈青越落后一步,听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太太嘀咕了句“长高了”。   他意外地回头看了看,原本还想着帮姜竹吵架呢,看来这老太太也不完全像姜竹舅妈、姥姥说得那么不讲理。   不过姜竹显然不适应和她在一个屋子里待着,一出来,感觉人都轻松了。   吕香梅在厨房瞧见他偷偷舒气,笑着提着篮子给他装了些炸豆腐,“要去赵先生那儿?”   “嗯。”   “那你正好给他们送过去吧。”   “好。”   才出锅的炸豆腐,热腾腾的。   估计是大嫂为了晚上做菜才炸的,年前还得再炸一些。   出了院子,姜竹掀开篮子上的盖布看了看,问沈青越:“吃吗?”   沈青越:“嗯?”   姜竹捏了一块儿往他嘴边递。   沈青越抓着他的手吹了吹,咬住吃了,“小姜师傅,你很放松啊。”   姜竹笑:“还很多。”   刚炸出来的最好吃了。   虽然放一放也好吃,但是味道不一样。   他做不出来这个味道,他做的豆腐没大哥大嫂做得好吃。   大嫂给赵先生装了不少,他们一人偷吃了两小块盘子里也没见少。   “你奶奶看上去脾气还行啊。”   “嗯。”姜竹晃了晃盘子,让豆腐看上去更均匀点儿,盖上盖布,“她不怎么凶的。”   “那你怎么那么怕她?”   “就是……不凶才可怕。”   沈青越直乐,“凶了可以吵架,吵不赢还能打架是吧?”   姜竹:“不能打,不能打。”   那是他奶奶呢。   而且他都好多年不打架了。   他们俩一路笑着走到赵先生家,老头正在院里撑着桌子写对联呢。   沈青越:“这么早就写上了?”   赵郁川笑笑:“提早写,他们说草市时候替我卖卖。”   姜竹捏着篮子顿时就不自在了。   刚刚在大伯家听说他下午也要教书时候,他就在想是不是给钱给太少了,不过他对请个先生到底要多少钱也没什么概念。   赵郁川这么一说,姜竹更觉得是钱给少了,祖孙俩不够花,不好意思问他要,都要卖对联赚钱了。   姜竹:“那个,赵先生,我给你涨涨工钱吧?”   “嗯?”赵郁川愣了愣,笑道:“不用不用,我够花。”   他都没什么开销。   这不一进腊月,杀猪的多了,村里谁家有什么杀猪宴、喜宴的,都叫他们去吃。   下雪了也有学生家哥哥、父亲过来帮他扫房子、铲雪,姜竹也专门来过,他们祖孙俩也没短过吃喝,他都攒了好几两银子了。   “我就是瞧见他们去买红纸了,跟着凑凑热闹。好久没写大字,手都生了。”   沈青越凑过去看了看,心里赞叹,不愧是教过书的读书人啊,这手字,放到他家那边,直接进任何书法协会都没问题了。写什么对联,都能去参赛、参展了。   他感叹道:“春天时候,姜竹还说让我去写对联赚钱,唉,我是赚不了这份钱了。”   赵郁川笑。   他见过沈青越的字,凌厉洒脱,气势有余,但略显浮躁,有时候隐隐有一丝郁气,像要发泄似的,但他功底不足,字不足以承意,容易漂浮,确实该多练练,不过如果他能静心练,肯定也能有所建树。   倒是江修文写得确实不错。   赵先生也没打击他:“多写写,多练练,说不定有人喜欢你的字,可以写着玩玩。”   沈青越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不懂行的才喜欢我的字。今年赵先生帮我们写一副吧……我想想……”   沈青越数着山上的一堆房间一堆门,竟然要写不少呢。   他问:“这是怎么卖的?”   赵郁川:“十五文钱一副,你们要几幅,我给你们写,不收钱。”   他话音没落,姜树和姜望南前后脚进来了,“十文,十文,他们俩免费送五副,多了十文钱一副。”   沈青越:“怎么,这是你们俩的生意啊?”   姜树嘿嘿笑。   他出主意,姜望南出本金。   一起卖,他卖一副,姜望南给他两文钱好处。   沈青越:“和好了?”   姜树:“谁跟他和好!要不是雪太大,不好上山,我就找你们俩干了。”   姜望南也嘿嘿笑。   鬼点子上,他确实不如姜树脑子灵活。   不过论吃苦,姜树就不如他了。   这不,姜树自己想到了,偏偏他从前攒的钱都吃吃喝喝花掉了,到了关键时候,还得找他合作。   不过这买卖好啊。   入冬菜不好卖了,尤其是一进腊月,码头的客商们都回家的回家,休业的休业了,他的买卖都不好做了。   但他又不想闲着,趁着天冷了开始卖柴。   他们家囤的卖完了,就从村子收,收上来卖一捆,在镇上能赚一文钱,去码头能赚两文,进县城再扣扣入城费,也就是两文。   怕累到驴,下雪又不好走,他也不敢往车上装太满,一车也赚不了多少钱,哪有卖对联这生意划算!   刚开始他还怕不好卖,姜树说能让赵先生帮忙准成,他们家姜家旺说赵先生的字比书铺卖的那些字帖更好,现在他都不临摹字帖了,隔一段时间问问赵先生有没有不要的字。   姜树把姜家旺骗出来,然后他们俩一个抬头,一个抬脚,生拉硬拽把好学生姜家旺给绑来敲门,没想到赵先生还挺好说话的,没怎么说,就同意了。   不过除了报酬,他还多要些红纸,说今年他也帮村里各家写一副对联,算报答大家收留帮助他们祖孙俩的恩情。   姜竹要了七副对联,大门,房间,都要贴上。   另外还有福字之类的。   除了对联钱,他还把赵先生每个月的工钱涨到五两了,“够吗?”   赵郁川:“够!”   怎么不够,不给钱,包吃住也他干啊。   何况姜竹还送了他两亩地,送了他们爷孙俩良籍和安身的环境呢。   现在他过得挺好,人也踏实,这些是钱买不来的。   姜竹:“明年我赚钱了,我们再加。”   赵郁川笑,“那我给你写上一副财源广进的!”   姜竹想了想,“还是写身体安康吧。”   赵郁川笑着给他写了一副“年年顺景财源广,岁岁平安福寿多”,横批“万事如意”。 第117章 年货   姜竹很喜欢赵先生给写的对联。   吃完饭回家后他们还自己写了点儿福字玩。   对联沈青越只能按着编好的写, 他自己编不出来,只能写写福字。   他让姜竹挑一挑, 姜竹哪个都喜欢,收好了就等着年三十贴。   沈青越笑他,这是奔着把家里重新装修一遍来的。   除了对联,他们还得请神。   有钱人家的神像是石雕、木雕的,还有陶瓷烧的,最不济, 就是用红纸写一个。   姜竹家有木雕的,还是当初他娘买的,贴对联时候要顺便擦洗干净,重新摆好。   年前的几天, 意外忙碌。   要提前蒸馒头,蒸包子, 炸豆腐, 炸丸子, 炸麻花, 还有准备饺子馅包饺子, 村里的磨坊都得排队。   另外还得办年货, 置新衣, 扫房子, 糊窗户。   最后才是贴春联。   光为三十晚上的菜, 就要准备好几天。   他们这儿守着河不缺鱼, 不管大鱼小鱼, 过年要讲究年年有鱼。   另外鸡鸭要有一样。   肉菜总共要凑四样。   甜的也得有一样。   其他才是素菜。   有钱人家讲究得更多,穷苦人家至少也得准备六样菜,还要讲究满盘满碟, 买不起肉的这时候就用小盘子、小碟子。   还有人另辟蹊径,把馒头糕饼做成鸡鸭牛羊猪的造型。   山上就他们两个,姜竹也要准备菜。   年前月底的草市会提前五天,改到腊月二十五,姜竹准备去凑凑热闹,再买买过年要用的东西。   不过夜里起了风,早上起来外面天又阴又冷的,沈青越就不打算去了。   姜竹带上酱酱去卖山货,买东西。   沈青越嘱咐:“买两……三……你看着买吧,有新鲜的鱼多买点儿,晚上咱们做一条,剩下两条过年吃,再给你奶奶送点儿,然后买点儿糕点,糖果,瓜子干果什么的,给你奶奶送点儿,咱们多准备点儿,省得过年家业他们来拜年没东西吃。”   给姜竹外公外婆的年礼姜竹前两天就去送了。   姜竹舅妈还给姜竹装了一小袋橘子和干桂圆。   姜竹点头。   本来想一起去玩儿的,看上去似乎要下雪,万一下大了不好上山,也怕把沈青越再冻感冒了,姜竹带好东西,和沈青越在门口亲了好一会儿才出门。   先前没卖完的山货这回可以再卖卖看,今天卖不完的,可以放到山下让姜树或者姜望南帮他卖,能一直卖到三十那天。   往年,年底就是最好卖东西的季节。   家家扫房子都会把旧的破的篓子篮子什么的扔掉、烧掉,新年用新的。走亲戚拎的篮子这时候也爱用新的,新篮子,新布,新衣服。   小贩们就指望着这几天出货。   多冷的天气也得干。   今年不用了,姜竹今年只给自己家编了些新东西,卖一天山货,剩下的时间都是玩。   到了大伯家,家俊正在等他。   今天豆腐好卖,各家都要炸豆腐了,家家户户都要买点儿的。   听说他没准备卖多少东西,大嫂决定多做点儿豆腐到草市卖,和姜竹商量好了借他的车。   吕香梅:“沈先生不去啦?”   姜竹:“风太大了,怕他吹病了。”   “也是,你们俩也穿厚实点儿。”她进去又给家俊拿了帽子和姜正的旧袄子,还拿了个小毯子给他们塞车上,“坐车冷,盖上腿。”   “嗯。”姜竹接过来:“大哥已经去了?”   “早走了。”吕香梅笑,天刚亮就去了,等他们俩就来不及在草市卖完,回来再装点儿去镇上串串了。   他们俩赶紧把山货和豆腐搬上车,姜竹奶奶从屋里出来了,抱着姜竹让四嫂给她做的兔毛披风走过来,给他们放车上。   老太太板着脸,“风大,早点儿回来。”   姜竹愣了愣:“好。”   吕香梅悄悄踢了踢姜家俊,姜家俊秒懂,高声道:“知道了太奶,风大,冷,你快进去吧,我和小叔卖完就回来。”   家业从屋里探头:“哥!炮仗、炮仗,买炮仗!”   家俊:“放心吧!”   肯定得买炮仗。   阴冷的天,草市上一片火热。   人太多,摊子和摊子间塞着买东西的人,和平时比,显得乱七八糟的,摊位都快连不上了。   他们俩往里挤了挤,也没找到姜正和姜树他们,干脆也不找了,先卖自己的。   从家里赶路过来,路上还跑了一段儿,这会儿还是冻透了。   姜家俊在摊子后面边吆喝边跺脚,姜竹出门前沈青越给他围了围巾,好歹脸冷得没那么厉害了。   家俊:“今儿可真冷。”   姜竹:“下午应该还会下雪。”   姜竹庆幸没让沈青越出来。   不过好在风慢慢变小了,太阳虽然没露出来,但不刮风稍微动动就能暖和点儿。   临近中午时候,赶集买东西的人更多了,姜竹和姜家业轮流看摊子,另一个去买东西。   姜竹先去,他还专门背了个背篓。   草市上卖糖的很多,一年的糖都集中到这儿了似的。   姜竹找了一个比较大的摊子,挑了些比较硬的彩色糖块,还有龙须糖、麦芽糖。   还有专门炒了瓜子、松子卖的,他们本地的松子很小,没人吃,老板说这些是从外地运来的大松子,姜竹尝了尝,是挺香的,每样买了点儿。   还有卖果子的。   他们家还有梨,姜竹买了几个苹果。   个头不大,一个就要五文钱,贵得挑苹果的大娘直咕哝。   遇到卖包子花馍的,姜竹有点儿饿了。   他买了四个肉包子准备一会儿和家俊分着吃。   草市卖的这些都好看,是给那些不会做的人家预备的。   尤其是花馍,什么模样都有,还用菜汁点染着颜色。   他和沈青越不用蒸这些,大嫂他们蒸的时候顺带把他俩的就做了,六嫂还会做花馍,赶集回去,她们差不多就蒸好了,可以直接拿。   卖肉的摊子有好几家,附近的屠户全凑过来了,还有许多卖家禽的,不过姜竹只买了些鲜肉,预备回去炒菜、剁馅包饺子用。   另外他还买了四个猪蹄,沈青越前两天提了一嘴用猪蹄做猪皮冻。   猪蹄没有肉值钱,村里买不起肉的人家过年才吃猪蹄、做皮冻,不用多少肉,有些肉汤冻上就算道肉菜了。   他也不懂沈青越这样不缺钱的怎么会喜欢吃这个。   不过他给沈青越做,自然是不能汤多肉少的,得多炖几个,皮肉足一些,做出来当肉菜吃。   姜竹走着走着,还碰到了江顺子爹和他哥哥在卖豆芽,他们自己生的豆芽,按铲卖,一大铲子才要五文钱,运来一车已经要卖光了。   姜竹过去打了声招呼,一会儿回村上他们家里买。   卖鱼的摊子也有好多家。   不是昨天就是半夜才捞的,这会儿还有鲜鱼,也有冻住的,大大小小,连着摊子都是鱼、虾、小螃蟹。   沈青越爱吃鱼,姜竹瞧着鱼虾质量不错,挑了六条鱼,还有一兜子小河虾。   他只要小的,沈青越不能吃虾,他准备干炒一下自己当零食吃。   从前他知道沈青越不能吃虾蟹,家里就绝不出现这些。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觉得他坐在沈青越面前吃这些沈青越也不会介意的,说不定还能惹沈青越说些奇怪好玩的话。   不过姜竹也没多买,天天对着沈青越吃他不能吃的,沈青越晚上要生气的。   再往里走,看到好几个卖对联的摊子,也有支着摊子写对联的。   还有卖碗碟盘子,罐子瓮缸,花瓶瓷器的,卖大小扫帚的。   姜竹过去挑了套新盘子。   家里的用久了难免会有磕碰,凑合两三年了,过年呢,可以换新的。   他还看上了一个白瓷的小水缸,放在客厅书桌旁,养两尾小鱼就不错。   姜竹正愁怎么搬,就看见他大堂哥牵着驴车正往外挤。   “大哥!”姜竹招招手,可以买了。   他的背篓都有地方放了。   姜正挪挪放豆腐的架子给他腾地方放东西,瞧见他买的那些只想笑,“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   这缸子,都装不了两盆儿水,还贵,除了好看没一个优点。   他们把东西搬上车,姜竹又给沈青越买了两个画着柳条和燕子的茶杯。   姜正看得直摇头。   不过姜竹今年确实赚钱了,他又一个人,还跟着一个能赚能花的沈青越一起生活,也不好说太多。   大小伙子了,说多了不爱听。   不过路上他还是唠叨了姜竹要省着点儿钱,“给家俊说完,明年怎么也该给你说亲了,攒着点儿钱,成亲要花不少呢。”   虽说山上不用新盖房子,但是聘礼,酒宴,做衣服,做家具,再添置点儿新的,换换旧的,都不少花钱。   姜竹几次张口想说他成亲了,可现在说不是个好机会,还是回去和沈青越商量商量再告诉大哥大嫂吧。   他们是一定要说的。   大嫂把他当半个儿子,他也是把大哥大嫂一家当家人的。   明年吧,等他们忙完家俊的亲事,就轮到他了。   姜家俊早就翘首以盼,见他爹也过来了,先问:“你们看见卖炮仗的摊子了吗?我看见刚刚有人拿了好多炮仗。”   姜正听得直摇头,都说亲的人了,一点儿大人样没有。   不过他还是看了会儿摊子,叫他们俩去买炮仗。   “别跑太远,我等你俩半个时辰就得回去了。”路上跑快点儿,还来得及再带半车豆腐到镇上走街串巷吆喝着卖一卖呢。   “知道了!”姜家俊带头往前跑。   卖炮仗的摊子附近全是卖对联的,他们俩还瞧见了姜树和姜望南,这俩人也有意思,竟然出了两个摊子,在斜对角,错过这边的错不过那边,后悔没在这儿买的几步远就能在另一个摊子买着。   姜家俊觉得他们俩就是故意的。   他们本地的习俗,跨年子时要放鞭炮,初一早上上供时也要放鞭炮。   不过长串的鞭炮太贵,而且一般也很少有能整挂鞭炮连贯响完的,买不起整挂鞭炮,就买零散的炮仗点,也是一样。   要想声音大点儿,还可以弄个厚陶罐子,或者石臼,旧铁锅之类的,把炮仗放进去,点把火往里一扔,噼里啪啦的都着起来特别响。   姜家俊主要就买炮仗。   不过鞭炮还是要买两小挂的,不然只买了一堆炮仗回家,肯定得被他娘骂。   另外他还买了几根窜天猴,还有能蹿起来的烟花。   每年村子里也只有江大爷家点烟花,在河边点,全村的小孩都跑去看。   今年家里条件宽松点儿,吕秀梅叫他们也买几个,自己家放着玩玩,再给刘小丫家送几个,玩个稀罕。   相对而言,山上就不能随便点烟花玩了。   即使下了雪,山上的枯枝腐叶也容易点着,一不小心哪儿落了火星子,再刮场风,山火就大了。   姜竹没买什么烟花,只买了鞭炮和炮仗,准备在院子前空地的雪堆里点着玩。 第118章 好看的东西(二更)   下午果然下起了雪。   姜竹他们没多留, 赶紧收拾了东西回家,好在雪没下大。今天山货几乎都卖完了, 豆腐在路上边走边吆喝,路过别的村子也卖完了。   吕香梅他们用大笼屉蒸了一大堆馒头包子,给姜竹捡了一大篮子。   姜竹把买来的东西分了分,鱼、肉、糖,都给他奶奶留了一些跑了。奶奶跟大伯一家吃饭,给她也相当于给大伯一家。   给完东西, 年前就不用再操心了。   姜竹牵着酱酱脚步轻快往山上跑。   酱酱两边都是筐子,左边是肉、鱼之类,右边是馒头包子和零碎的东西,跑得一颠儿一颠儿的。   沈青越早就在等他了。   下午他自己煮了面条, 面煮软了,有点儿烂, 不过人生头一次, 值得庆贺, 他还特意拍了照片做留念。   配面一起煮的菜和肉都还装在盘子里, 姜竹一到家, 沈青越就可以给他煮了, “冷吗?饿吗?我给你煮面吃?”   “嗯!”姜竹脱了外衣到院子外抖抖, 在草市钻了一天, 这件得洗洗才能进屋。   外面下雪, 他拿了个水盆儿把衣服放进去, 去洗漱间换好了鞋袜洗漱完, 沈青越已经站在离锅三尺远的地方,投壶似的往拿着筷子在锅里扒拉面。   然后端着盘子,趁其不备, 往里面扔肉干和白菜叶。   姜竹没忍住,当即就笑出声来。   沈青越:“我跟你说,就你那厨艺,和我半斤八两,也就煮个粥还能喝,咱们俩谁也不配笑话谁。”   不可否认,沈青越煮的面味道确实还行。   虽然面软了点儿,肉干硬了点儿,菜也软了点儿,但味道很不错。   淋一点儿酱,拌一拌,搅一搅,还挺好吃的。   姜竹从篮子里掏出两个埋在中间,这会儿还不凉的包子就着面,吃了满满一大碗。   边吃边跟沈青越说他都买了什么,草市上有什么好玩的。   沈青越也拿了个包子靠在锅边烤,等面皮烤焦了,包子也热透了,拿起来拍一拍烤过火的黑灰,咬一口,外酥里嫩,热气腾腾的。   姜竹买的小零碎摆了一地,鱼缸也被垫在馒头篮子下面让酱酱拖上来了,沈青越蹲在地上欣赏姜竹买的餐具,“小姜师傅,我发现你审美进步还是挺明显的。”   放半年前,他绝对不会为了好看花钱。   姜竹大口吃面。   不,他只是觉得沈青越可能喜欢。   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最大的价值就是讨他喜欢。   年前姜竹姑姑回娘家送东西,叫姜竹下去吃了顿饭,这回沈青越没去,遗憾错过了母女俩对吵大战。   起因也很简单。   姜竹二伯想留孙子在村里念书,外加他年纪也大了,动了再干一年,把茶园的摊子接手给二侄子和两个儿子的心思,等他们三个能在茶园干好了,他就回村住。   正好,他家老房子也旧了,想开春后推翻了翻盖翻盖,在外面辛苦了这么多年,他们也攒了些积蓄,算是荣归故里。   他们都要回来了,姜大山顺嘴邀请老太太过完年就别去茶园了,就在村里跟他们住吧,家里孩子也都大了,没小孩哭闹吵人,明年家俊也成亲了。   老太太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姜竹姑姑来,也劝她留村里。这样她还能隔三岔五地回来看看她。   要不然,再一走那么老远,隔着大半个宝峰县,她去一趟也不容易。   另外她就是心疼她大哥了。   名义上都是长子养老,他们娘天天跟着二儿子住,别人背地里说起来肯定觉得老大没老二有出息。   可老太太不知怎么泛起倔,出去遛了个弯回来,就不干了,非说仨儿子哪个也不想养她,把她推来推去的。   诚心邀请的姜大山:“……?”   伺候了很多年,一直挺孝顺,也一直依着老太太的姜二山:“???”   高高兴兴回娘家,才和嫂子、弟媳、侄媳妇嗑了会儿瓜子聊了会儿村里八卦的姜三妹:“……???”   他们还没弄清缘故呢,恰好姜竹到了,老太太正委屈呢,一看他,又想起小儿子了,哭得那叫一个惨。   懵逼的姜竹都不知道该不该进门了。   没一会儿连隔壁姜四山也听见动静跑来了。   好一顿乱。   三个儿子谁劝也不好使,她就认死理了他们谁也嫌弃她,谁也不喜欢她。   然后姜竹脾气暴躁的姑姑怒了,把老太太怼了一顿:“你这样谁能待见你?我就不待见你!”   五十好几眼看六十的小棉袄突然漏风了,老太太可是被戳了肺管子了,那一顿哭。   最后还是姜四山机灵,叫姜树去请了村里老太太同辈的堂婶过来劝。   姜竹奶奶还是爱面子的,和老姐妹凑到一起总算忍住了。   姜竹:“后来我们知道了,我奶奶去村里串门,别人问她过完年去哪儿住,她说还没商量好呢,有个大娘问她,是不是都不愿意管她。”   沈青越剥着瓜子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哪个大娘啊?”   姜竹继续往小碗里放瓜子,“就是我大伯家斜对面,往南数第三个门。”   沈青越想起来了,村口大树下著名爱八卦的小老太太。   按辈分算,她和姜大山他们还是平辈的,姜竹要喊婶婶。   那老太太耳朵不好,嗓门还大,人挺热情,有口无心,非常爱聊天,不跟她计较就很好玩,可以扯着嗓门互吼式聊天,跟吵架似的。   但要是计较那就完了。   这老太太的综合实力表现出来,就是等同大声直播,不用两天,她说什么全村都知道了。   沈青越评价道:“你奶奶这战斗力不太行啊。”   姜竹:“好像还说了她难伺候,恶婆婆,大过年也不给个笑脸,吓唬孩子什么的。”   沈青越:“那人家确实没胡说。”   姜竹:“……”   沈青越:“爽吗?”   姜竹:“什么?”   沈青越:“有人替你骂你奶奶了。”   姜竹呆了呆,没忍住笑出来,“你这人怎么……”   沈青越:“坦诚。”   他拿过碗,捏瓜子塞姜竹嘴里,“这有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合不来就是合不来。生在一家里也不见得就能合得来,要不然早就家家户户和和美美了,还写什么家和万事兴。”   越是一家人,合不来才灾难呢。   姜竹和他奶奶这样反而倒还算好,隔着辈分,又不是亲生的,虽然低头不见抬头见,一年总要见几面,但总好过天天见。   “你心里有她,替你爹娘敬爱她,孝顺她就足够了。”   “嗯。”   “要是她以后住村里,常去看看她。”   “嗯。”   沈青越抬手揉了揉姜竹脑袋。   其实不用他嘱咐,在这方面姜竹做得比他好多了,他们小姜师傅是真不记仇。   沈青越赞赏道:“宝贝儿,你要是出家当和尚,肯定是个得道高僧。”   姜竹:“……嗯???”   沈青越靠他身上,捏着他下巴吻了吻,“凑合过吧。你心里装着我就行,装什么老太太。”   姜竹笑,低头看已经躺到他腿上,把脚垫在小板凳上,舒舒服服找位置的沈青越。   这个嘴,总是把好话说得像骂人。骂人又说得像在夸人。   沈青越:“不过我好奇啊,你这个脾气,她怎么会不喜欢你?”   就因为不是亲生的?   那也太苛刻了。   姜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我奶奶一直认为如果我爹没养我,说不定就会再生小孩了。”   “嗯?”沈青越抬头看他,“我怎么听说,是养了你之后,你爹才重新愿意生活了?”   不等姜竹再说,沈青越道:“我可是听你们里正说的啊,旁观者清,你们里正这个人,为人还是值得信任的。”   姜竹笑了,“嗯……我知道,我爹说,如果没有我,他应该……应该更早就去见我娘了。”   “嗯……”沈青越重新躺回去,手臂绕到姜竹背后摸摸他的背,“所以别听你奶奶瞎说,那是她一厢情愿。”   “我就是……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沈青越愣了愣,“你奶奶?”   “嗯。他们都说,我奶奶最喜欢的就是我爹了,我爹还最小,最早不在了,她肯定,很舍不得,很伤心的。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吧……”   姜竹望着炉子里跳跃的火。   其实他懂的。   那种感觉。   他爹刚不在的时候,他不太能感觉到,人是懵的,过了差不多半年多,才突然开始很伤心很伤心。   但是又不知道该跟谁说。   大家都要生活,大伯他们无疑是疼爱弟弟的,可已经过了那么久了,没有人能一直沉湎在那份失去的痛苦里不出来。   那样太不懂事了。   但是又是痛彻心扉的。   没处发泄。   他奶奶也是在那段时间对他刻薄起来的。   看到他就会不受控制地哭。   “当初我奶奶想把我爹葬到祖坟去,但是我爹想要在山上陪着我娘,我就没同意,他们来抬棺材时,我就发火了,还把来的人都赶跑了。”   沈青越:“怎么赶的?”   他想了想十四岁的姜竹的作风,“打吗?”   姜竹:“……也不是打,就是……推搡了几下……”   沈青越笑得叹气,难怪大家那阵子对他不友好呢。   简直是叠buff啊!   他们祖孙俩没商量好,别人是来帮忙的抬棺的,山路又不好走,得相当有交情才会愿意来,结果来了没人领情就算了,还无端被打下山,换他也要生气的。   “我奶奶就骂我不孝顺。”   “……”沈青越拍拍他,“你要是孝顺她,就不能孝顺你爹了,自顾孝孝不能两全,鉴于你们的关系,你还是孝顺你爹吧。”   姜竹又差点儿笑出来。   因为他爹葬在哪儿的事他们祖孙俩闹掰了。   本来就不太亲,后面更没什么往来。   他爹不在前说让他下山到大伯家住,他原本是有些松动的,经过这事,他不下山了。   还一气之下,几乎不再去村子里,也不许别人上山。   慢慢别人都不想理他了,一直劝他的亲戚族人也不怎么来了,只有大嫂还经常带着家业或者石生来,给他送吃的,给他洗衣服收拾房间,跟他说说话。   后来他慢慢开始接受他爹不在了。   扑面而来的就是接受后的伤心。   他一个人有些受不了,想下山去找人聊聊天,哪怕不聊这个,随便聊聊什么。   然后就遇上了可能同样需要把悲伤发泄出来的奶奶。   她逮着他劈头盖脸地骂。   骂他不孝顺。   骂他白眼狼。   骂他害死了他爹等等。   骂得又刻薄又可怜。   大概只有那样骂出来,她才能有个理由喊出来,哭出来吧。   “她,”沈青越坐起来抱抱姜竹,“她怎么都不该骂你。”   “没什么,我也不往心里去,我不往她跟前凑就是了。”姜竹捏捏手指,“其实……我爹不在了,可能我奶奶才是世上最伤心的人,她到现在都还不愿意上山来看看……” 第119章 新年   年三十的任务很固定。   吃过早饭, 就可以贴对联了,然后再打扫一圈儿房间, 把旧的对联烧掉,剁馅和面包饺子。   然后准备年夜饭,再把饺子煮了,就可以边吃边守夜了。   早上沈青越问姜竹想吃什么,以为他又会像平时一样说煮面,煮粥, 或随便凑合点儿什么,不想姜竹竟然想吃竹筒饭。   既然都点饭了……   沈青越:“满足你!”   一年到头就这么点儿心愿,沈青越挽袖子去淘米。   他们还有点儿没吃完的糯米,煮粥时候他偶尔会扔进去一点儿, 剩下的应该够吃一顿。   既然都做糯米了,沈青越想着晚上要不然做个糯米甜点算了。   把所有糯米都洗了, 以防不够, 还洗了点儿白米。   一会儿甜的用糯米, 咸的用白米, 白米可以弄散一点儿吃。   准备好馅料, 他们俩出去砍竹子。   竹林里雪还没化, 走起来咯吱咯吱的。   一根嫩竹子就够用了, 先砍回去, 再锯成段。   来不及泡豆子了, 甜的里面他们放了点儿糖和切碎的果脯, 还剪了些红枣肉。   咸的里面切了腊肉丁, 和熏肉。   姜竹会做熏肉,但烟熏有烟,还要一熏好几天, 他怕沈青越闻不了,是跑去山下找江家几个做熏肉的猎户一起弄的,熏了不少。   熏肉里还有几块儿鹿肉,是姜竹快入冬时和江宏明他们几个一起打的。   不过鹿是当场打死的,也不如秋天的时候肥,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没有卖,直接分了。   除了肉丁,竹筒里还放野菜碎,沈青越给自己做了一个豆角碎的,最上面铺上腊肠,就可以入锅蒸了。   除了竹筒饭,糯米,他们还蒸了一个小南瓜,等蒸好了晚上铺一层糯米,放一层南瓜,再随便撒点儿什么提色增味的,就可以切一切当甜点吃了。   “柿饼怎么样?切薄一点儿,铺上去,事事如意。”   “嗯。”姜竹没有意见。   蒸上饭,天都大亮了,吃上估计也要将近中午了。   他们俩一人垫了两块儿点心,开始熬浆糊贴对联。   姜竹负责贴,沈青越负责看,高了低了,往左往右。   贴起来比去年他自己贴热闹多了。   姜竹问:“好了吗?”   沈青越再退远几步看看,“嗯,行了,收工!”   姜竹从凳子上跳下来,将撕下旧的对联聚拢到一起烧掉。   贴完对联,竹筒饭也蒸好了。   今天的竹筒饭很成功,米很软黏,但口感不水,腊肠、腊肉的香味,还有果脯糖的甜味,都很好地渗透进米里了。   姜竹去切了昨天做好的皮冻,又切肉炒了白菜,再用腊肉炒冬笋,最后捞一点儿咸菜切丝,早午饭就算做好了。   沈青越很爱吃皮冻,但太凉,姜竹不给他吃多少,一个劲儿给他夹白菜。   笋也是,肥美的冬笋那么美味,吝啬姜竹只给他尝几筷子。   好在今天的咸菜是他爱吃的腌豆角,有点儿咸,姜竹给他泡了一会儿,还焯了热水,不伦不类的。   不过竹筒饭足够好吃,浸透腊肠油香味儿的米饭非常美味,远超预期,沈青越都没怎么吃甜的,一连吃了三桶,炫掉大半盘白菜,泡茶消食,托着下巴优哉游哉看姜竹吃。   他很爱看姜竹吃饭,要是姜竹不在家,他得少吃半碗。   倒不是秀色可餐,主要姜竹吃东西看上去很香,经常给他一种“这个很好吃”“那个很好吃”“不尝一尝会后悔”的错觉。   然后一不小心就能多吃半碗。   要是姜竹在他家,他们家阿姨指不定多喜欢。   “晚上想吃什么?”   姜竹都计划好了。   一道鱼,一道蘑菇炖鸡,一道排骨,再做羊肉萝卜汤,一盘肉丸子,他们俩都爱吃的皮冻再切一盘儿,然后炒一盘儿野菜,拼一个凉菜,再摆上他们的糯米南瓜甜点,切一个果盘,最后是饺子。   吃完了,也不用收桌,再摆上一盘儿瓜子、干果,泡上茶,他们俩就能边聊天边看话本子守夜了。   只有两个人,姜竹准备的也是从草市买的小盘子,否则摆一大桌,他们俩真吃不完。   不过饺子他还是很讲究的,哪怕只有两个人,也弄了两个馅。   这里不像现代,年前什么蔬菜不缺,过年正是冷的时候,根本没什么鲜菜,常见的饺子馅就是大葱、白菜、萝卜、瓜。   连韭菜都没。   姜竹准备的白菜肉,不过里面也放了大葱和萝卜调味。   另外一种,就是考虑他的口味专门准备的了——豆角馅。   夏天晒的豆角要过热水煮泡开,然后剁碎了和肉拌到一起。   他们俩都没姜竹六嫂的手艺,调味儿也没放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盐和酱油,其他调料主打一个重在参与,增加心理上的丰富。   沈青越撒糖的时候,都把姜竹给看呆了。   “要放糖吗?”   “提鲜!”   “哦……”姜竹抱着糖罐子,“还要放吗?”   沈青越:“……”   他盯着菜,又挖起一勺,想了想,抖回去半勺,“就这样吧!”   这么多菜,肯定不会甜的!   和面揉面做饺子皮他就爱莫能助了,只能拿着面瓢听姜竹指令,让他加面他就加面,让他加水他就倒水。   好在姜竹平常也做面条,没出现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面团越来越大的情况。   沈青越不会擀皮,试了试,像擀饼似的推,还不太敢使劲儿,擀出来倒是挺圆的,就是供不上用。   练了好几个,才慢慢开始学会转剂子,他还上手学了学包,感觉像在玩橡皮泥似的。   姜竹包得也不快,他平时很少会包饺子吃,一年也就春节这一次。   不过他们俩都不着急,离守岁还远呢。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在忙年夜饭,山上只有他们两个,沈青越拿手机过来放了会儿歌,兴致来了还唱了一会儿,听得姜竹都能哼哼两句曲调了。   他们俩一直包到太阳都快落山了,终于包好了。   姜竹开始做菜。   今天的菜多,是去厨房做的。   沈青越用前两天他们才打发时间做出来的拖把打扫卫生。   这是他画图,姜竹做的,一共做了两个。   一个是老式布条款。   沈青越拆了姜竹的丐帮服,剪成一条一条的,姜竹一层一层捆到竹竿上。   另一个是抹布式。   竹竿下面固定木板,剪大小合适的抹布,上面缝上布条,捆在木板上。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转轴,他们的抹布式拖把不是多灵活。   打扫完,沈青越洗了手支上小案板切肉冻。   然后在盘子里叠糯米,铺南瓜,再铺糯米,撒上切碎的果脯,然后把柿饼横切成薄薄的一层,铺上去,最后拿刀子把边缘不整齐的位置切下来吃了,剩下的像切蛋糕那样切成小块儿。   “嗯,还不错!”他原本还想放点儿红枣枸杞什么的,但滋味已经可以了,再多就该腻了。   沈青越去翻他们的果子。   姜竹买了苹果,家里还有他舅妈给的橘子,另外有梨,沈青越每样拿了三个,去厨房要温水准备把果子洗洗。   姜竹瞧见了,马上放下锅铲紧急制止:“不要梨!不放梨!我们就吃苹果橘子,不够放柿饼!”   沈青越愣了愣,乐了,“好好好,不要梨,不要梨。”   他把梨放到一边,刚想吐槽一句“小姜师傅,没看出来你还挺迷信啊……”可一想,姜竹要是不迷信,说不定就不捡他了!   他想着想着开始笑,笑得姜竹莫名其妙也跟着笑。   菜热好,做好,他们在客厅点上炉子摆桌子,沈青越来回绕着桌子摆了好几回,等饺子一端上来,他先拍了几张留念,还拉着姜竹一起自拍两张。   今晚姜竹端来了酒,和沈青越边吃边闲聊,吃到汤热了两回,沈青越教姜竹唱了首歌,他们俩彻底吃不动了,才靠到一起看话本。   不知道是谁先吻了谁,两人都有些情动,沈青越保持着最后点儿清醒松开姜竹,“守岁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姜竹:“还早。”   沈青越看看已经没什么电了的手机,九点四十。   确实还早。   没睡就算守岁吧?   在哪儿守都算守吧?   山下村里爆竹声响起来,村里的狗齐齐吠起来时,姜竹还在他里面动个不停。   一声声爆竹声里,沈青越和姜竹眼里只能看见彼此。   山上点鞭炮的时间比山下晚了好一会儿。   可以睡觉了。   沈青越睡前很担心姜竹能不能起得来床去拜年,然而他想多了。   天不亮村子里依旧是一阵阵热闹的鞭炮。   姜竹就像村里大半夜叫个不停,一大早又开始叫的狗一样,精力旺盛地起床煮饺子,烧香点鞭炮。   沈青越家从前没这种习俗,姜家村初一一早也是要煮饺子的。   不过为了方便,大家都昨天一起包好,晚上剩一点儿生的,早上一煮就行。   他们早上天不亮就得去拜年,还要一起去祭祖。   姜竹问沈青越去不去,沈青越不去。   这么早,他吃早饭都还顶得慌。   能爬起来吃饭已经给足了姜竹面子。   况且,没名没分的,他又不姓姜,也不姓江,去给谁拜年,祭谁家祖?   “你不去吗?”   “不去,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去你爹娘那儿拜拜。”   “嗯。”姜竹凑过来亲了亲他。   沈青越笑,“对了,你把那个钱袋装上。”   姜家亲戚也得来回拜年的,姜竹岁数小,辈分大,大过年的,怎么也得给小朋友们发发红包。   铜钱他们俩提前都准备好了,前几天沈青越还特意刷洗了一遍,把铜钱都洗得亮亮的。   等姜竹走了,沈青越在屋子里溜了几圈儿,往床上一扑,睡了。   他爸妈非常唯物,但坚信大年初一怎么样,一年怎么样的传统传说,所以大年初一再困也是不许他和他妹妹补觉的,只能坐着熬。   现在他自由了,他要睡觉,他要补觉。   要是大年初一怎么样一年都怎么样,那可太好了。   他一年都要睡大觉! 第120章 新业务(二更)   沈青越的懒觉没能睡多久, 不过才八点多,姜竹回来了。   姜竹前脚才到, 家业他们一群小孩儿呼啦啦都跑山上来了。   大的小的,来了一群,多亏沈青越先前起来了,补觉是和衣而眠的,才没被他的前学生们堵床上。   小朋友们精力旺盛,围着都快没形的雪人, 姜竹摆在客厅的大号走马灯大呼小叫。   沈青越一过来,都没来得及看清谁是谁,面前就跪倒了一片拜年的。   沈青越:“呦,这么热情啊!来来来, 给你们发红包。”   他跑回卧室去拿个零钱袋,又端了糖和干果过来。   大过年的, 只要来的, 沈青越都给发钱, 不管认不认识, 一人一文, 再每人给两块糖。   有些只是来凑热闹玩的小孩高兴坏了, 有腼腆的, 也有开朗的, 围着沈青越喊“谢谢”。   姜竹将剩菜收拾了, 腾开桌子给他们玩儿, 不过昨晚没怎么吃的点心和凉着也能吃的肉冻都留下了。   沈青越叫他们分着吃, 和他熟的也不太客气,一把筷子不够分,你用一下, 我用一下,还相互喂一口。   沈青越:“怎么早上没吃饱啊?”   家业:“早上吃太早了。”   沈青越一通笑。   可不是呢。   山下点鞭炮也就五点左右,他们还是做好早饭上供时点,吃得早的,可能就四点多,冻一早上,到这会儿是该饿了。   正好,他睡饱也有点儿饿了。   昨天包的饺子多,这会儿可以热一热。   等有大孩子被家长派来找人时,他们正在吃刚出锅的煎饺子。   连菜都热好了。   “真行啊你们!”大孩子们都服了。   沈青越:“吃吧吃吧,都是剩菜,帮我们吃完我们可以做新的。”   来山上少的小孩儿红着脸吃。   沈青越习惯的过年的菜吃好几天也吃不完的情况在这边几乎是不存在的。   大家都缺油水,难得吃顿好的,除夕剩的菜顶多能初一再吃一天,很多人家都是要克制着点儿才能剩些菜的,玩一上午跑累的小孩们更是连凉都不嫌弃,有什么吃什么。   村里做菜做饺子少有像他们俩这么舍得放肉的,何况还是油煎的饺子,小朋友们都吃得不吭声,连家业也小嘴嚼嚼嚼,多吃一个多赚一个。   甚至有点儿后悔,早知道上来吃饭,他就不带那么多人了。   姜竹也吃了点儿,又和沈青越一起领着他们在前院空地玩了会儿炮仗,玩到快中午才送他们下山。   沈青越从前连安全的烟花爆竹都没玩过,这种引线特别短的玩儿得那叫一个刺激。   胆子大,反应快的,先点燃再扔,菜还非想玩儿的,就是提前摆好位置,往那儿扔点燃的树叶团团、小树枝之类的,但十次八次扔不准,一根儿炮仗他们能扔半天,比投壶还难。   年纪小的,不敢玩儿,光看别人扔炮仗、扔火就能专注看半天,比自己上还紧张。   沈青越哪样都不行,靠作弊玩炮仗,他去抽了几张废纸,叠成纸条,把炮仗一根一根摆上去,然后隔着段距离点纸条,手工模拟鞭炮。   不过炮仗一炸开就会把纸条顶远,每次不能摆太多,不然就是一伙儿人围着纸条四周找没炸的炮仗。   沈青越和小孩儿们都玩儿得很尽兴。   不过村子里真正到处都弥漫着过年、过节的松散气氛,还得从下午开始。   初一没一个干活儿的,再勤快的人家今天也得休息。   沈青越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秉持着初一干什么,一年都要干什么的观念,但如果也是这样,那直观可见普罗大众的朴素心愿——   一年都不想干活,一年都想痛快地歇着!   串门聊天的,补觉的,还有一起去就近的庙里烧香的。   也有不嫌麻烦不嫌远,非要去清潭寺的。   姜竹装好了供品香烛,和沈青越一起去给他爹娘上香。   其实姜竹常来,没什么需要过年汇总汇报的事,不过他还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九成九都是重复从前的东西。   说完了,他们俩也没急着走,拿着一枚铜钱玩藏在哪个手里的游戏,一直玩到香烛都燃尽了,才牵着手回家。   初二回娘家。   姜竹娘虽然早不在了,但他爹还是会去外公外婆家拜年。   今年他们照样也去,天气不错,姜竹又带上来沈青越。   今天韶府也很忙,姜竹两个舅妈几个表嫂都在府里忙,要忙着招待回娘家的小姐姑爷,一直忙到中午那边都妥当了才回家。   而她们自己回娘家,都得岔开府里主家的时间,有时候是初六,有时候是初七,要是再晚,干脆送元宵礼的时候一道回。   姜竹的表姐们今天都回来了,不大的小院里挤满了人,老爷子老太太很高兴,挨个发红包,连姜竹和沈青越也有。   吃过饭他们又成群结伴地到县城里玩了一圈儿。   明天韶家和另外几家要在城里施粥,还要在清潭寺施粥三天,韶家兄弟有得忙。   路上雪还没化干净,早晚结冰不好走,姜竹他们也没多留,趁着下午太阳还大就回去了。   初四姜竹跟着几个堂哥领着家里孩子去了趟姑姑家,然后,姜竹就没要登门拜年的亲戚了。   一直到初八,他们俩完全是放假模式,比年前还放松一些。   姜竹从初四回来就开始编茶园用的竹筐,初五给姜松送了些篾条过去。   不过他编得很放松,完全还没进入正式工作的状态。   沈青越每天除了早上的锻炼,晚上的运动,几乎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懒洋洋地长肉,不想到了初八,找他的都上门了。   先是江修文,后是池远舟,为的还是同一件事。   都问:“要画新故事吗?”   沈青越还真想了,但是暂时没灵感。   江修文倒是带了素材来的。   他和赵先生一起重新编了一版识字用的蒙书,或者说,叫蒙书中的蒙书,灵感来自沈青越之前教课用的那些画,江修文拿走后真的研究了,沈青越的方式很好,就是学的内容太散乱,他结合现有的蒙书,还有从长腿鸟得到的灵感,编了一套小故事把最简单的入门内容用小故事串联起来。   编完后,他又去请教了赵先生,找赵先生帮他重新梳理了一遍。   赵先生还帮他写了几首好记好背,朗朗上口的小诗,把每三页的新字新词串一串。   沈青越拿到后都震撼了。   添上生词、生字,再添上课后练习,补上插画,这和他熟悉的小学课本有什么区别?   仔细看了看,还是有点儿区别的。   这本蒙书还是更难一点儿。   不过在现下的环境,这应该是对儿童最友好的课本了。   江修文为了寓教于乐,串联故事的角色用的还是长腿鸟,再加之要融入蒙学经典篇目,非常的人类生活,不知不觉中,就完成了拟人效果。   长腿鸟在课本的平行宇宙,都要背上小书包去念学堂了。   他觉得挺有意思的,答应了。   池远舟来晚了。   一个年过去,他亲自见识了一本连环画可怕的销量。   卖完了。   竟然全都卖完了!   年前他特意加印了五百本放宝峰的书铺里,还从张叔阳那拿了五十本精装的,竟然都卖完了。   宝峰县是如此,其他地方会是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初五他就派人通知书坊提前开工了。   第一本继续印,过了十五,肯定有外地的客商会来买,第二本也要尽早印出来。   要不是前几天必须去走亲戚,他初一当天就想来找沈青越聊聊下一本儿画点儿什么了。   以防沈青越还要猫冬,他都给沈青越想好了,可以长腿鸟第二本,还可以画鹿、画猫、画狐狸、画鸟。   他找人给沈青越写个故事也成。   沈青越哭笑不得,他是喜欢画动物,又不是只会画动物,“要不然我给你画七个葫芦算了。”   池远舟:“啊?”   七个葫芦?   为什么是葫芦?   为什么还得七个?   沈青越:“你来晚了,我已经答应别人画课……画蒙书了。”   “蒙书?”池远舟迷茫,“画插图吗?”   那还能顾得上专心读书吗?   沈青越:“嗯……等我画一点儿再给你看吧,到时候考虑要不要合作。”   池远舟迟疑了一会儿,他更想要《长腿鸟》这样的合作,不过沈青越又不是一辈子都画蒙书,现在拒绝了也不太好,“行,可以,不过你先别告诉张兄。”   “嗯?”沈青越笑了,“呀,怎么,你不想和张兄合作了?”   池远舟尬笑。   他后悔死了。   后悔不该把居安县地盘让出去。   更后悔刻印时候因为自家工匠师傅手艺不如张叔阳家的师傅好,就早早答应了他印平价的。   虽然最后不见得他赚得少,但赚同样的钱,他投入的人和时间更多更久呀!   “听说张兄年前回家,可是把印版都带回去了。”池远舟默默给沈青越告个小状,印版带回去,印多少可就是看账本了,他们又不可能追到海康看,“咱们可是同乡。”   沈青越笑。   这种事,本来就只能凭信任,哪怕放到现代,合同是合同,遵不遵守,也不是张张合同都能监督到位的。   本地人确实更能放心一些,不过凡事没绝对,反过来说,外地人起码手伸不到他们本地来,合作可能不守规矩,但完全抢走他们生意的风险也小。   如果池远舟是个恶霸,在他们本地兴风作浪,要垄断他的画,逼他只能给池家画,还要压价,使手段把他弄成他们家长工奴仆,那就是另外一种风险了。   好在池远舟品性还行。   也好在宝峰县没有哪个家族一家独大。   沈青越暂时也没有要得罪地头蛇换合作方的打算。   继续合作吧。   他有预感,这本蒙书编好了也会好卖。   至少那些不能去书院读书的女孩们,想要开蒙有自学的教材了。   那些不喜欢读书,又不得不去书院的厌学儿童们,应该也会更喜欢这版课本。   只要有书院愿意用,慢慢的就会得到家长们的认可。   先前江修文还向他打听雕版价格,如果印一本书的雕板费用不太高,他可以自己掏钱印,印好了免费送给村里的孩子看,省得那群不认真的小家伙课堂上随意往笋壳上写,拿回家不好好放,隔一段时间,不是烧了就是丢了,要么字花了,或者抄的时候就抄错了。   不过他也是真佩服江修文。   学霸不愧是学霸,要忙着上学,做功课,还要忙家里的事,族里的事,好不容易过年了,竟然还忙着编书……   江家也不做生意,更没什么大买卖。   就是靠祖上积累,家里地多赚地租。   他们家地租给本村人和姜竹差不多,虽然是富户,但钱也是辛苦得来的。   还是拉上池远舟吧,池家茶园子赚钱多,说不定刻板的钱都不用他们掏了。   他们自己去找人,价格会更贵,手艺过不过关也得另说,磨合起来也麻烦,拉上池远舟,哪怕他招新工匠,也能有刻完了《长腿鸟》的师傅带着,大家都省心省力。   他只管画画,江修文也不会耽误了自己的功课。 第121章 徒弟   沈青越开始有事可忙, 姜竹也开始带着姜松赶进度。   山道上冰雪基本化了,姜松不好意思总让姜竹往山下给他送竹篾, 提出以后早上过来。   姜竹:“你早上不是要去念书吗?”   赵先生也很勤勉,别的书院过了十五才开课,他在村里住着没什么事,初六就开始上课了。   连下午上课的小班,都是从初八就开始了。   姜松:“我怕茶园那边用得急……”   姜竹:“来得及,从前我一个人编也来得及, 你上完课再来就行。”   姜松想多干点儿,但又舍不得山下的课,犹豫再三,还是点点头, “我以后自己拿竹篾下去!”   晚饭后,天黑前可以在家多编点儿。   姜竹:“行。”   姜松有点儿不好意思, 看看姜竹, 开口:“我, 我还想再学学破篾。”   他学了这么久, 还是有点儿怕刀, 最多只能破出六层来, 但学不会自己做篾条, 是不可能当上篾匠的。   姜竹已经教了他好多次了, 他就是学得不太好。   说完, 姜松自己都不敢抬头了。   想学是他提的, 但他破篾还没姜大望做得好, 今年再学不会,最忙时候还学不会,他会不会被辞掉啊……   姜竹:“不用学了。”   “啊?”姜松猛地抬头。   姜竹:“割破手你好多天都不能写字。”   姜松懵懵地看他。   姜竹:“赵先生和我说了。”   年前时候姜松自己学破篾, 太急了,一不小心把手上割了个长口子,他也没吭声,上课写字时候,赵先生看见他用布包着手指,血都要把布渗透了。   他专门去了姜松家一趟,想劝劝他家人让姜松少干点儿活,多花点儿时间念书。   姜松学东西不如另外几个机灵的孩子快,但他耐力足,记性好,记得慢但牢靠,别人忘了,他还记得,而且能融会贯通,等时日久了,一定会厚积薄发,是个读书的苗子。   一家人沉浸在姜松是个读书苗子的喜悦里开心了两天。   赵先生都登门夸孩子了,这可是村里头一份儿。   但紧接着,就是贫家出才子的忧愁。   他们家条件不好。   如果去外面的书院读,他们根本掏不起钱。   现状如冷雨,越下越大,欢喜结束,人人被浇得透心凉。   他奶奶觉得是她的病耽误了孩子,跟他爹娘商量她吃过孙大夫开的药好多了,过了年就不吃了,把药钱省下来给他读书。   姜松爹娘不同意。   他们不能省这笔钱,孙大夫明明说的是要慢慢养,好好养。   何况,他们家也不只姜松一个孩子,他还有哥哥姐姐,哥哥姐姐都还没成亲呢,即使家里有了一笔钱,该给谁用呢?   他大姐不是没人上家里说亲,但说的都是和他家条件差不多的。   姜松娘不愿意。   她吃了半辈子苦,怎么愿意自己最懂事的女儿再去别人家吃这份苦。   前阵子有人给他姐介绍了一个家境还可以的,对方母亲和他娘同村的亲戚是亲戚,也算知根知底,只是太远了,如果嫁过去,可能一年到头,只有过年、他爹娘爷爷奶奶生辰才能回来,他姐姐不愿意。   姜松知道他姐姐想要帮衬家里。   相看完明明更喜欢这个人,偏要说更喜欢愿意多给彩礼的那家。   他娘和他姐姐因为这个怄气,母女俩大半个月没好好说话了。   姜松想过了,他是想读书的。   但能读书本身已经是运气。   如果不是沈先生,如果不是后来又来了赵先生,他上哪儿识字去?   现在,他已经识字了,还会背诗了,也学了很多道理。   听说很多人三四十岁了还在考科举。   那他,也不着急。   他可以先干活儿,先赚钱。   然后把娶媳妇的钱省下来去读书。   这样大家都不用发愁了。   所以他决定好了,今年要振奋起来,学会破篾编筐,当个好篾匠。   可是……   姜松不知道赵先生跟姜竹说了什么,诚惶诚恐道:“我,我会好好学的,我肯定能学会,我已经不怕刀了,真的!”   姜竹:“不用,你好好读书吧,家旺他们考什么,你也去考什么,考上了以后我借钱给你读。”   姜松呆呆地看他,“为什么?”   姜竹:“你是我徒弟呀。”   还是家业的朋友。   也是最早到山上来干活儿的六个人之一。   姜松眼睛湿润润的,“可是我还没拜师啊。”   姜竹:“那你拜吧。”   姜松:“……”   他顿了顿,泪眼蒙眬地摇摇头,“我不拜了。”   姜竹:“???”   沈青越听见他们俩说话,悄悄挪过来,听到这儿笑出来。   “他早当你是徒弟了,别太有负担,他只是在跟我学怎么教徒弟而已。”   姜松连忙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地看沈青越。   沈青越走到他旁边,“见过我怎么教石生吗?”   姜松点点头。   沈青越:“你觉得教你省钱,还是教石生画画省钱?”   姜松被问住了。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画画用的纸和颜料好像比写字用的纸墨更贵些。   姜松:“但是,画画赚钱呀。”   沈青越:“谁跟你说读书不赚钱的?你学好了就能赚,而且他又不是从现在开始赞助你钱,你得先考上童生,起码……嗯……和家旺得一样,证明你有这个天赋,他才会掏钱送你去书院,是不是姜竹?”   姜竹:“……”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想告诉姜松没钱读书可以找他借。   迎着两人的目光,姜竹镇定地点点头:“嗯。不要输给家旺。”   姜松眨眨眼,把眼睛里的泪水挤下去,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抬袖子擦擦脸,绷着小脸,编篓子编得更加专注了。   沈青越看了一会儿,突然懂了他爸爸为什么会热衷慈善捐款。   其实,也不是全是为了面子和虚荣心。   虽然他的情况比较复杂,但很多孩子也许就是缺一点儿运气和机会而已。   “咱们的书院……”   “嗯?”   “没事。”沈青越托着下巴默默想,建一座稍微像样的书院,得多少钱呢?   就从第一本儿教材开始吧!   反正他没什么事干。   元宵节,县城、清潭寺、山阳镇都有灯会。   往年姜家村大多人就上镇上凑凑热闹就算了。   今年他们几乎家家户户都参与了做走马灯,怎么都想去县城看看他们亲手做出来的灯挂出来好不好看。   池远舟也不负众望。   他们家的店外面几乎都摆了花灯架子,最显眼的地方就是走马灯。   书铺前面更是,还弄了好大一片灯笼搞猜灯谜,猜对了就能免费挑一盏普通花灯,猜对三道,就能挑一盏走马灯。   可若是想买,走马灯就贵了,半两银子一盏。   诱惑了好多人凑在门口猜灯谜。   偏偏他缺德地搞了很多很难的,吸引来一群书院的学生,也没几个人顺利拿到走马灯。   不甘心之下,只能掏钱来买。   而赶在元宵第一次出门玩的小夫妻,相看中可以趁着赏花灯出来见见的小情侣,还有宠孩子的大人,纷纷掏出钱包开始买买买。   好在这次他们准备得不算充分,走马灯只有一种图案,要不然说不定还得把每样买齐。   长腿鸟的小粉丝们凑在书铺外面看花灯,还有挤到书铺蹭免费画册看的。   姜家俊也趁机把刘小丫约出来了。   不过还得打着带弟弟妹妹玩的旗号。   家蕙和刘小丫牵着石生走在前,家俊领着家业走在后面,然后就遇到了站在书铺外面,一个灯谜也没猜对的沈青越。   沈青越:“算了,谁稀罕,回家点我们的灯玩儿!”   他的小粉丝们一点儿都不知道他真会画长腿鸟,笑他猜不对还骗自己玩儿,“大哥哥,你还是别猜了。”   “你都快把人家谜题猜完了。”   “那边有卖的,要不然你去那边买一个吧!”   姜竹忍笑忍得辛苦,将还要和灯谜大战三百回合的沈青越拖走。   沈青越愤愤不平:“我自己画还是彩色的呢!”   姜竹:“嗯嗯,那有糖葫芦,我们去吃糖葫芦吧!”   沈青越:“你是不是偷笑我?”   “没有。”姜竹连忙把他们买的糯米团子戳一个塞沈青越嘴里,拽着他胳膊往卖糖葫芦的摊子挪。   家业看见了,也想去找小叔玩,被家俊一把拖住。   说好陪他呢,自己跑了算怎么回事?   要是家业跑了,那不是就他一个人跟着仨姑娘看上去很傻吗?   他们这样看上去才像一家出来玩的。   不过……   小叔真惨。   谁家俩大小伙子一起跑街上看花灯啊!   哪怕三个人都不显得那么可怜。   不过再想一想还在家头悬梁锥刺股的姜树,小叔还算不错,起码能出来玩。   姜树就惨了。   人家衙门招人要考试,得考核能不能读书识字,看公文,念公文,写简单的公文文书。   姜树可算是抓了瞎,在家疯狂补习,连元宵都没跑出来玩。   衙门的选拔在正月十七,姜树十六就到了,生怕十七早上过来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耽误他进门。   最后他找沈青越借了四十两银子,他自己年前年后忙,攒了点儿,家里给他凑了点儿,一共凑了六十多两,他全揣上了。   走门路找关系送出去六十两,剩下四两多散碎银子他先留着。   如果成功了,他就在县城租个小房子。   要是没能进去,他就再打听打听什么时候还有机会,或者想办法把那六十两银子尽可能多地拿回来,回家。   姜四山说陪他一起,姜树没让。   他自己又很紧张。   思来想去,找了姜竹陪他去。   姜竹:“我?”   姜树:“你不是对县城熟吗?”   姜竹:“……”   他对县城不熟啊!   但姜竹总是没什么表情的欠揍模样这时候能让姜树很安心。   尤其是姜竹还不爱说话。   姜树从出门,念念叨叨了一路,到找好客栈休息,再到拿出来家旺从里正那儿给他抄的一些文书样本复习,姜竹都没什么反应。   只在他卡住时候,帮他看看文书上是什么字。   “你都会这么多字啦?”   “……嗯。”一冬天,没什么事的时候,沈青越就会教他识字,他现在已经能磕磕绊绊念话本子了。   “唉……”姜树盘腿坐在床上叹气,“其实该来考吏员的是你。”   “嗯?”   “你看,你识字,沈先生有钱,你找他肯定更好借,你身手还比我好一些,衙门肯定愿意要你,进来说不定你就能当捕快,带着刀巡逻,比从杂役开始威风多了。”   姜树把自己给说自闭了。   姜竹沉默了一会儿,鼓励道:“你……聪明,能说会道,肯定能行。”   姜树咬咬牙:“不行也得行!我都忙活了半年了,还筹了那么多银子,怎么也得要我!”   他把那些文书往桌上一摔,一撸袖子恶狠狠地指着上面的字:“这字怎么念来着?”   姜竹:“……” 第122章 如愿(二更)   姜树最终考上了。   不过尽管知道这种选拔考核的人不多, 和他情况基本一致的还有三四个。   他能脱颖而出,还是姜竹又给他掏了二十两银子请客吃饭走关系, 他们租房子租的还是他一个同僚家的小院,对方也替他出了出力,才把名额搞定。   姜树得偿所愿了。   虽然带的银子全花光,还欠了一屁股窟窿。   姜树:“这银票是沈先生让你带的?”   姜竹:“嗯。”   姜树叹气。   又收拾了一会儿房子,姜树:“我今年肯定先还你们钱!”   姜竹:“不急,你慢慢攒吧。”   他也不缺钱用。   家里还有好几百两银票呢。   沈青越说, 月底池远舟可能还会给他送一次银票。   然而姜树不知道。   他只知道姜竹年前给人发工钱,赚的钱都花干了,自己还欠着沈青越钱,大过年在山上作牛作马, 为奴为婢的,一个房东, 生生过得像个伺候少爷的小仆役。   偏偏姜竹自己还挺乐意。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哪能让人欺负成这样呢?   这简直比家俊给蒸饼家那小丫头还不值钱呢。   但是吧, 他也欠着沈青越钱。   沈青越愿意借钱给他, 可能也是看在姜竹的面子上。   没还钱呢, 也不好撺掇姜竹反抗奴役。   他好歹在衙门混过一阵子, 知道欠钱不还被告到衙门是要挨板子坐大牢的。   万一沈青越哪天不高兴叫他们俩还钱……   姜树:“那什么, 沈先生这两年不急着走吧?”   姜竹:“去哪儿?”   姜树:“搬走啊!他那样的人, 你还指望他在咱们村住一辈子呢?”   姜竹:“……?”   怎么不能了?   姜树:“那大少爷……我觉得都不见得愿意在宝峰待着。”   姜竹心想, 你胡说。   他明明都不愿意下山。   姜树:“你看他结识的都是什么人, 池家少爷, 外地的客商, 还是海康来的大客商,那个姓张的少爷,池家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这姜竹就不爱听了。   他打断道:“我也认识海康县来的药商啊。”   姜树:“……反正不一样, 那个张什么,一看就不一样,沈青越和他才像是一路人。”   “……”姜竹抿了抿唇,“我们看起来不像一路人吗?”   姜树:“谁?”   姜竹:“我和沈青越。”   姜树安静了片刻,“哈哈哈哈哈哈!”   姜竹:“……”   姜树:“你和沈青越,哈哈哈哈哈!”   姜竹扔下东西:“你自己收拾吧!”   亏他还觉得姜树很聪明呢,睁眼瞎。   姜树:“别走啊!这怎么弄啊?行行行,你们是一路的,一路的!”   姜竹:“你自己收拾吧!”   还是沈青越说得对,姜树都是小聪明!   正式入岗前,还有三天的准备时间,姜树、姜竹花了一天收拾院子,他还得提前一天去量尺寸做衣服,就一天空闲,姜树也要回村显摆一下。   他要办个酒席宴请一下亲朋好友。   鉴于钱都花光了,只弄了两桌意思。   一桌是亲戚,一桌是朋友。   家业他们这些小辈,就家俊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能上桌,还是挤得满满的,伸不开胳膊。   但他们全家都很高兴。   姜四山不用人劝酒,自己就把自己给灌醉了。   姜树两个嫂子也挺开心的。   虽然是举家负债进的衙门,但抵不过一句“我们衙门里有人”来的威风,好像一下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了似的。   沈青越作为第一债主,和姜四山挨着坐,没两杯酒,姜四山就拉着他称兄道弟了。   姜树那帮朋友还很义气地给兄弟凑了点儿钱。   平均一人二三十文,但对他们这些村头小混混来说,已经算一笔不菲的吃喝玩乐资本了。   沈青越觉得挺好玩的。   他没见过这种全凭义气的交友方式。   他身边没有。   他爸妈身边也没有。   草莽地又傻又天真,还有点儿中二病。   但人生有几个这样的朋友应该也挺开心的,虽然外人看是傻了点儿。   雪一化,土地一解冻,山上的开荒又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还有趁着冬闲,把自家坡地也收拾成梯田的,有几家想试试今年能不能蓄水种稻子。   没出正月,县里鼓励开荒修梯田的政令也下来了。   之前王九他们推测是秋天,不过开荒是大事,县令一直等到过完冬,带着县里有经验的老农到韶家的山上都看了看,确认小麦过冬没问题,蓄水种稻的梯田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开始在全县推行。   对支持开荒,勇于尝试的先行者,县里也会给一些奖励。   韶家得到两头牛,他们不怎么在意。   姜竹家竟然还得了两把铁犁,他们可是很在乎的。   姜树和同僚跑腿把奖励送到村里,全村都凑来看稀奇。   天爷啊,活久了就是什么都能瞧见,县衙竟然给他们村送东西了!   村里男女老少都围着犁看,连隔壁两个村子都有人跑来看热闹了。   哪怕都是县里的铁匠打出来的,他们也觉得官府发的犁更好看,更结实点儿。   “竹子呀,犁有了,什么时候买牛呀?”   姜竹:“?”   他又不种田!   姜竹懵逼地看着问他的那个大爷,“啊?”   “买什么牛啊!他哪有工夫种地!”   “就是,竹子得收药材呢!”   “对对对!”   还没租到地的生怕姜竹稀罕这两副犁,真决定自己耕地了。   “种地可不是好玩儿的。”   “还是收药材赚钱。”   “要不是人家不信我,我也想收药材呢。”   几人迅速把话题拽偏,见姜竹没有冲动上头,要犁几亩地试试,才问:“那这犁……你打算怎么办呀?”   官府发的,总不能扭头就给卖了吧?   姜竹想了想,决定算作他家佃户公用的农具,“放山上,谁需要就谁用吧。”   反正县令发这个,也是为了鼓励他开荒修梯田,那就用在梯田上。   “放哪儿啊?”难不成放姜竹家里,他们用的时候跑山上搬下来?   最后大家决定暂时放里正家,和村里族田的农具放一起。   姜竹的犁也可以给族田用,里正安排就行。   不过,以后肯定还有其他农具或工具,姜竹想着他们在山路附近修个放东西的小仓库计划也可以选选地方了。   今年他们粗糙地计划先盖一个小仓库,再开荒八十亩到一百亩地,不过剩下的地方没有最初的地方好开荒,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说干就干,姜竹通知了,就选了一块儿比梯田稍高一点儿,位置还算平坦的路边准备盖。   姜正也赞成他在下山路上弄个小库房,这样谁下山带了什么也好往仓库放。   作为自封的看山人,姜四山颠颠跑来问姜竹这仓库以后谁管。   沈青越顺水推舟,就把“守山大使”的活儿安排给他了。   还答应以后每个月给他开工钱。   然后半天不到,村里人都知道姜四山是“守山大师”了。   村里人好奇:“守山还得用大师?”   姜四山算个什么大师?   既不是和尚又不是道士的。   等沈青越听说弄错了字的时候,村里人已经习惯了,连怼姜四山都是“你还大师呢,有你这样的大师么?”“人家哪个哪个庙,哪个哪个寺的大师都是怎么怎么样的。”   沈青越:“……”   行吧,大师就大师。   姜竹的计划有条不紊,稍显凌乱,有开荒,有盖仓库,有每个月进山赶集,两个月进山收一次药,宣传他们的小集市,还有收到山货、药材后去草市赶集卖山货,日常还有竹编,学草药、读书、学习。   相比而言,他的新年计划就简单随性多了——画完那本儿蒙书的配图。   平均两天画一页就能完工,很轻松。   这时候科技的力量重新显威,用平板来画草图做排版,调整起来非常方便,定稿后再在纸上画出来就行。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电量经常不够用。   春天的太阳依旧不如夏天,他的太阳能充电板今年似乎也比去年充电慢了些。   为了省电,沈青越不得不调暗背景光,争取多用一会儿。为了省电,他还得提前在脑子里构思好差不多的效果,一开平板,集中精力快速画,快速调,快速对比效果。   一来二去的,工作效率都变高了。   他集中起来姜竹跟他说话他都听不见,搞得姜竹一看到他拿平板了,就自动默默离远点儿不打扰他,要是去干什么,说完还得给他写个纸条,以免沈青越根本就没听清,回头找不到他去哪儿了。   上午山上很少会来人,沈青越干脆将工作时间固定到早饭后。   每天吃过早饭后绕着院子散步两圈儿,边走边想,然后坐下来想两三个构图,想好了,再拿出平板快速画。   确定了后,趁热打铁,马上在纸上画出来。   实在拿不定主意的,就画两张,然后让姜竹凭直觉帮他选。   不过到了中午,完成工作的沈青越就开始骚扰姜竹了。   做饭他要帮忙洗菜切菜,导致姜竹做饭效率降低一半。   做家务他要捣乱。   姜竹做竹编,他就坐在旁边帮忙递篾条,一大乐趣就是浪费篾条瞎编东西玩,突然想到什么,还要自己去试试过剑门刀,弄得姜竹很担心他会弄伤手,只要一会儿没听见他声音,就下意识找找沈青越又在哪儿静悄悄作妖。   沈青越的捣乱之旅暂时在刘三回来时结束了。   刘三从应城给他弄来好几桶染料。   从染坊收的,别人染过布后剩下的。   “有只染过一道的,也有染过好几道不怎么着色的,他们说画画还能用,你试试行不行,画着玩儿!”   沈青越蹲过去挨个看了看,全是染坊染布用过的植物染料,大多颜色还挺浓郁的,加工一下用来做练习问题不大。   “多少钱?”   “不要钱!”   “不要钱?”沈青越狐疑地看他。   这些染料似乎还没到已经染不了布要扔掉的地步呢,刘三买回来应该也是掏了钱的。   “你是想要画?还是想要什么?”   刘三笑呵呵地坐下,“看你这话说的。”   他从袖子口袋里掏出张银票给沈青越,一百两,“先前麻烦你给画那个鹤纹,都没来得及签个文书什么的,辛苦费,嘿嘿。”   沈青越挑眉。   懂了。   看来图案拿回去后他们印出来卖的效果不错。   沈青越:“你是……和书一起卖的?”   刘三一下就乐了,拍腿道:“沈兄弟懂我!”   先前他让伙计回去找染坊给他印鹤纹的花布,他那老朋友嫌复杂麻烦,还不愿意给做。   好看的图样多了。   他们染坊考虑的不是什么图好看,而是什么好卖能赚钱。   尤其是印花染,造价更高,要是印多了积压住,亏得那是大钱。   伙计带话不顶用,非要他亲自跑回去说。   等他带着第一批《长腿鸟》话本回去,把从沈青越那儿听来的周边理论一通说,这才终于把朋友说服了。   为了卖布,刘三都没搞神秘,卖上册时候直接就把结局给揭开了——   长腿鸟是丹顶鹤哦!   好奇吗?   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还没有!   故事大家自己脑补吧,不过丹顶鹤花纹的布我们已经在卖了。   想看看长腿鸟长大后的模样吗,来买布吧!   想享受把长大的长腿鸟穿在身上的喜悦感吗,来买布吧!   他还按从前和沈青越说过的那样,把画裱出来,挂了一屋子,且十分抖机灵地把第六回内容给挂出来了。   那些买了上本,只能看到前五回的,为了看故事都得往他们店里来一趟。   布上他们也花了心思。   为了图案清晰,他们印的不是碎花,板式做出来还比沈青越画的样图要大一圈儿。   应城很少有染坊会印这么大花纹,一来是容易出错,越大越明显。二来是市场上大家习惯了印小花,绣大花,大片的纹理得绣出来才漂亮。   为了印出来效果,染坊好几个老工匠凑在一起研究了半个月,才弄出不错的效果,他们试着先印了三十匹布,为了宣传还找裁缝给裁了样衣。   起初他们针对的是小孩儿,样衣裁的都是小娃娃衣服,但不知怎么慢慢就流行到女装去了,后面他们还赶紧多加了其他的颜色。   他们动手还是晚了些,要是能赶在秋天印出来,正是做衣服的季节来卖,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不过到了踏青的季节鲜亮的薄布也好卖,他朋友还想再看看鹤纹布够不够持久,若是一直能受欢迎,之后他们可以试试织鹤纹布。   刘三自己是有信心的,这不是还有本下册没开始卖吗,夏天就印出来了,今年布肯定都是好卖的。   回宝峰前,他特意装了半船的鹤纹花布,打算在宝峰县批发卖。   那些来宝峰县买书的,说不定也会顺手买一些,若是卖得不太行,他再去居安或者石泉城搞零售。   宝峰县也确实不负期望,他到了先去找池远舟订书,在池远舟那儿就见到了好几个想买书的外地商户,互相结识一番,就有愿意到他店里去看看布的。   除了鹤纹的,他的高档布也卖掉一些。   另外还打听到一些春茶的消息。   安排好店里的事,他就马不停蹄来找沈青越和姜竹了。   除了送颜料,他还想找沈青越再给画点儿配套的图。   钱不用他出,他那开染坊的朋友愿意掏钱,他只管跑个腿,那些染料实际上都是染坊送的,他只是互相传话,替沈青越要,再帮他朋友给沈青越带过来。   当然他也不会找沈青越要路费,只要沈青越愿意看在他辛苦的份儿上多给他画几张彩色的画,让他回去裱一裱留着等涨价,或者拿去送人情就行了。   “对了,我听说小姜兄弟的二伯也管着座茶园?”   聊完他们的事,又聊了会儿城里的趣事,刘三问起来。   “对。”   秋天时候姜竹也帮刘三问他二伯了,不过那时候茶园的好茶都被定光了,就没让刘三去。   这回刘三也早了,才正月就赶过来,肯定想要下手多弄点儿好茶的。   沈青越:“我给你介绍个人,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替你跑跑,你多给点儿辛苦费,说不定连茶引子的事都不用你操心了。”   刘三来了兴趣:“哦?谁?”   沈青越:“姜树。” 第123章 说唱   反正刘三的茶引子门路要么是找池远舟, 要么是从王九叔叔那儿买,再不然, 就是找张叔阳抱大腿,看张叔阳能不能给他漏点儿低等的茶引子出来。   池远舟大概能给他一点儿,张叔阳那难说,衙门那最大的问题就是茶引子等级低。   一般茶园默认低等的茶引子也只能换低等的茶,要是用九等的换了好的,就乱了套了。   但想拿到好茶, 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过年期间沈青越听姜竹二伯提了一嘴他岳丈家哪个亲戚过寿,他可能回不来,到时候托人送些好茶和好酒回来。   他口中的好茶, 大概不会太差。   既然能给亲戚送,自然也有办法弄些给姜树。   到时候刘三拿他买的茶和姜树换就是了。   互相赠送也行。   反正多的是办法。   姜竹忙着做竹编, 忙着山下的开荒修仓库, 还忙着满竹林挖笋, 再过一阵子山上野菜长出来了, 他们还得忙着收野菜。   哪有空一直替刘三跑腿。   姜树不一样, 他本来就喜欢交际, 又正是愁赚钱的时候。   倒卖茶叶是整个镇南郡都默许的事, 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万一哪天被谁给举报了都可以法不责众, 而且刘三他们也熟, 给他跑腿, 总比姜树为了赚钱自己找些不靠谱的门路好。   赚多赚少,至少不担心被坑。   他能稳稳当当干个两三年混熟了站稳脚,别惹麻烦别出事, 也省得姜竹他们这些亲戚兜底操心。   把刘三推给姜树,沈青越开始对那些染料动手了。   每个颜色他都敲了一块儿下来,买了个研钵磨粉,用细纱布过滤,还用了水飞的方法,然后自己试了试调胶做成颜料。   效果差强人意,但能凑合。   他怀疑不是染料本身有问题,而是他做颜料的手艺不太行。   比例掌握不好。   不过现在他颜料多,多到根本用不完,可以慢慢试。   反正本来就是染布的染料,沈青越干脆各敲了一半送去给吕香梅染布了。   “应该煮一煮就能染了?”沈青越不大确定地问。   “我会,我会。”吕香梅瞧着那些染料合不拢嘴。   从前他们自己也染布的,只是去年刘三送了,他们就没再染。   不过他们染布用的就是本地常见的植物,基本也就是那几个颜色,哪像沈青越这儿,一下子五色都齐了,还有其他好几种色。   他们家正好还有腊月时候织出来的一卷麻布,可以染个粉色、红色给家蕙、石生穿,要是能染得多,还能给刘小丫送点儿。   这就比买布划算多了,小姑娘还喜欢。   当天她就开始准备染布了。   工序还挺麻烦,颜料要化要煮。   本身是染料,里面肯定已经加过起着色剂作用的东西的,就是不清楚人家用的是什么,放了多少,他们还用不用再加。   另外,染的次数、不同的温度染出来颜色也是有差别的,也就他们正好有空还新鲜,愿意一直试。   染坏了也没事,顶多颜色不如染料颜色好看,只要是花的就能做衣服穿。   他们家院子里要做豆腐,吕香梅是搬到隔壁去染的,梁玉兰她们和她们母女俩叽叽喳喳一起边聊边干。   瞧见染出来颜色不错,还专门剪了几块儿细布扎染手绢儿。   石生领着家安下学回来了,瞧见一院子晒的都是布和手绢儿,眼睛都看亮了。   沈青越看着好玩,学了一天怎么染布,自己回家也开始玩儿。   姜竹从前攒那些布正好能染一染,夏天做个窗帘。   天气慢慢开始有点儿回温了,到了月底,冬季刺骨的寒意淡多了。   不过真正暖和起来前,他们俩还是没收过冬的东西,晚上连炉子都还烧着。   秋天攒的那堆柴肉眼可见地在变少,进二月,已经连五分之一都不到了。   竹林里的冬笋变成春笋,上山挖笋的人也开始变多。   这阵子的笋还不大,卖鲜笋也值钱。   二月二是他们这儿山神庙的庙会,清潭寺和山上的道观也跟着一起举办祈福活动,清潭寺还有大和尚说唱。   姜竹问沈青越想不想去听说唱时,沈青越差点儿没呛到,“听什么?说唱?”   姜竹:“嗯。”   他拿抹布将沈青越喷出来的茶水擦干净,淡定且疑惑地看沈青越,“怎么了?你家那边没说唱吗?”   沈青越:“……”   他酝酿了一下,“嘿,嘿,宝峰的朋友,难道你们也有自己的Freestyle?”   姜竹:“?????”   沈青越:“是这种吗?”   姜竹猛摇头。   他震撼地问:“你家那边的和尚都……都这么……这么……”   沈青越:“时尚?”   姜竹:“?”   时尚又是什么东西?   沈青越:“不,我觉得你们这儿和尚才比较时尚。”   说唱。   他无论如何都要去见识一下和尚怎么说唱。   初二一早他们俩就出发了,路上还捡到了同样去看庙会的家业他们。   姜正夫妻俩领着孩子一起去,车上还坐着姜竹奶奶。   老太太怀里还抱着个篮子装着满满当当的香烛和供品。她什么都信,山神,佛祖菩萨,道长仙尊……去都去了,就要每个庙都进去拜拜。   以表诚心,上供用的花馍都是她自己蒸的,个头不大,都圆溜溜的漂亮。   不过姜树不做卖菜的生意了,驴子也还回去了,两个院就一辆驴车,主要是给老太太和孩子们坐,瞧见姜竹他们,小孩儿们纷纷要换车。   家业蹦下车,又爬上姜竹的骡车,往沈青越旁边一坐,感叹了句:“哇!小叔你们车上好暖和啊!”   竟然还铺着毯子坐!   全副武装的沈青越给他指指后面:“看到了吗?那个筐。”   “嗯?”   “知道是用来干嘛的吗?”   家业:“买东西?”   沈青越摇头:“一会儿到了山上,热了你小叔给我背衣服用的。”   家业:“……”   他不可思议。   他特别震惊。   还能这样?   沈青越显摆完,满意地挪了挪他的手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问家业:“吃吗?”   家业:“……”   他看看瓜子,看看沈青越只露出眼睛的脸,好奇道:“沈先生,你要怎么吃啊?”   沈青越:“这样。”   他剥开瓜子,一伸手,喂姜竹嘴里。   家业:“……??”   沈青越:“知道瓜子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   他又塞了一粒到家业嘴里,“打发路上无聊的时间。”   家业恍然大悟。   沈青越又给后面爬上来的几个小孩儿分了点儿。   他们坐在前面挡风,后面几个小家伙一个挤一个靠着他们的背,挤成一团,都暖和了。   没一会儿,家兴挤到姜竹另一边去坐了,他看见家业拉缰绳也想玩儿,非要试试驾驶豪华骡车是什么感觉。   姜竹和沈青越被挤到中间。   怕他们俩掉下去,姜竹和沈青越还得一人伸出一条胳膊搂着拽着点儿。   姜竹正把家兴往他那搂,忽然感觉有人戳了他腿一下。   他震惊地侧了侧头,沈青越的右手抓着家业,左手按到了他腿上,指尖还在他腿上轻轻挠了挠。   姜竹:“……”   沈青越声音一本正经:“抓好了,要是咱们翻车了,你得一个一个往上捞。”   家业:“我会!酱酱很听话!”   家兴晃了晃,反抗道:“小叔,痒痒!”   姜竹抿了抿唇,按住乱动的家兴,他才比较痒痒!   他努力目视前方,余光瞧见沈青越在笑。   姜竹右手压到他乱动的手上,也捏了捏。   沈青越笑出声来。   家业控诉:“不要笑了,我都紧张了,小叔,酱酱想去吃草!!”   家安攀着姜竹后背想站起来,“小叔,小叔,还有瓜子吗?”   姜竹转头,“有,快坐好。”   他松开手,沈青越从口袋里往外掏,一人一小把,小到平均每人只有二十来粒,“都坐好了,不许动了,我要开始讲故事了,谁最听话一会儿买糖葫芦吃。”   家安被石生和家旺拉着坐回去,靠着姜竹的背,晃着小脚扣瓜子,“我准备好啦!可以讲啦!”   沈青越:“……”   他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故事。   “从前……有一个老爷爷在院子前种了一棵葫芦,每天辛勤地浇水施肥,对葫芦就像对孩子一样宝贝……”   沈青越边回忆边编,说着说着,才往姜竹那儿一伸手,就被姜竹抓住了,他笑了下,没拽回来。   “……藤上长出七个葫芦,他们越长越大,老爷爷浇水时候,他们就开心地喊爷爷……”   姜竹攥着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   沈青越勾起嘴角,蝎子精和蛇精是为什么要抓爷爷来着?“然后爷爷说,我们玩儿数七的游戏吧!”   “啊?!”小朋友们震惊地看他。   “一颗葫芦一天要浇三瓢水,那七颗葫芦三天要浇多少瓢水呢?”   “???”这和数七有什么关系?!   但几个小孩儿都开始掰着指头算。   家业念念叨叨开始数指头,“一天三瓢水,三天九瓢水,七颗……”   他看看攥着缰绳的拳头,另一只手竖起四根手指,开始数,一个九,两个九,三个九……   家旺下意识也想算,然后愣了愣,皱起眉,疑惑道:“他们不是都长在一棵藤上吗?” 第124章 看画(二更)   姜家村离清潭寺远, 他们到山下时,山上山下已经到处是人了。   “好多人啊!”   “好多啊!”   是啊, 好多人啊!   沈青越都稀罕。   这种突然到景区了似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叫人兴奋。   “别乱跑!过来过来。”吕香梅过来牵住了石生,“家业,跟好你哥。”   “哦!”家业蹦下车哦一声,听话地跑到姜家俊旁边,“咱们爬山吗?”   “爬, 先去放车。”姜胜也抱起了家安。   姜正替老太太拎上篮子,喊家俊跟姜竹去找地方放车。   每年这一天全县人都往这儿涌,山上也有经验。   道观、寺庙都会派人下来维持秩序,还有住在附近的信众也会过来帮忙, 类似志愿者一样,帮游客看车。   也有家离这儿近的会来做买卖, 花点儿钱就可以把车停到他们家里去。   姜竹和家俊都把车停到不掏钱的一片空地上, 看车的小师傅过来给他们发一个竹片做的小牌子, 上面点着不同的点数, 每一个点上还有不同的颜色, 绑在上面的绳子颜色也是不一样的, 等他们来取车时, 要和车上系的牌子完全对得上才行。   不过在这儿停的基本只放车, 值钱的牲口大家还是怕万一会丢, 人太多了, 小师傅也可能会看不过来。   另外, 牵着牲口也能爬山运东西。   姜竹把车上铺的毯子叠好放进背筐,把背筐挂到酱酱的鞍子上。   家俊也给驴装好鞍子,一会儿谁走不动了, 可以上去坐一会儿。   山道不算窄,但两边满是卖山货的人,留下的小道也只够两三个人并行,走着走着,他们就不得不散成纵列行进了。   “怎么不走了?”   “前面怎么不走了呀?”   路上时不时就有人大声吆喝。   挤挤攘攘的,谁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是哪儿卡住了。   好在到了山脚前姜正、姜树他们从前借住的院子,空间一下开阔起来。   有一批现在依旧还在这儿借住的难民也过来帮着引路,引导人。   看见寺了,焦急的老太太终于开心了,已经八十来岁的老太太腿脚麻利地就往庙里噔噔噔走,姜正连忙跟上,怕人多再把老太太给挤着。   而寺院的小广场上,正有一群人围着一个高台,有个满脸皱纹,眉毛花白的大和尚坐在上面普法讲故事。   大和尚声如洪钟,这么多人没个扩音器麦克风的,竟然声音还挺清晰,沈青越正听得津津有味,姜竹叫他:“先去上香再来听说唱吧。”   “嗯?嗯?!说唱?”沈青越语调都拔高了些,“这就是说唱?”   “嗯。”姜竹点头,以防他误会,还补充了一句,“一会儿会唱经的。”   沈青越:“…………”   原来是这种说唱啊!!   还真是,内容丰富,有说有唱有故事。   他震撼地跟着姜竹往大殿走。   他本人没去过景区,不过学美术,对古建筑多少会涉猎,和看过的资料数据做对比,这座大殿谈不上多大,和那些著名的古刹没法比,更和后来的现代建筑更没法比。   大殿里灯光也不太好,除了日光,角落点着些蜡烛和油灯,气氛却非常美妙,沈青越仰头看,日光正好能照到佛像手的位置,阴影中的佛首看上去神秘肃穆。   姜竹应该是受他爹和亲戚的影响,拜佛很认真,态度也很虔诚,而他不信这个,纯粹就是当文物欣赏。   趁着大家都匍匐拜佛,沈青越仔细看了看,佛像是泥塑的,用的颜料应该是矿物颜料,上次来光顾着和池远舟谈生意了,都没进庙看看。   纯从美术角度看,这里的塑像风格和他熟悉的佛像不太相同,要更加写实一点儿。   人这么多,到处是信徒,沈青越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随着人群挪动,一路欣赏着壁画出来。   姜竹从大殿出来,把香插到门口的大炉子里,过去捐香油钱。   他们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沈青越都听到说唱“唱”的部分了,姜竹奶奶才挎着篮子从里面出来,老太太许愿貌似格地外长。   车不宽裕,今天姜大山、姜四山都没来,陪同老太太这事落到了长孙姜正身上,横竖他是跑不掉的,吕香梅也得陪着点儿。   瞧见沈青越都蹲在台阶上听说唱了,吕香梅朝他们摆摆手,“你们还听吗?”   山神庙还远呢,就他们这个速度,多听一会儿都爬不上山了。   姜竹看看兴致勃勃的沈青越,再看看还想继续上山的奶奶,“我们再听一会儿。”   “行,你们听吧!”年轻人腿脚好,听完了再爬也来得及。   他们商量着分开逛,腿脚慢的先走。   家业他们也想听说唱,大和尚说唱比磕头有意思多了,他们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爹娘。   但就姜竹和沈青越两个人大人,沈青越自己说不好都得靠姜竹看着呢,吕香梅很犹豫。   家俊:“我看着他们!”   石生也眼巴巴地仰头看她娘。   吕香梅:“山上也有说唱。”   家业:“我想听这个,我跟着我哥,保证不乱跑!”   家才:“我也跟着大哥!”   家兴:“我也跟着!”   家安:“我也……”   姜胜把她抱起来,“你就别跟着了。”   走不动还得靠人背着呢。   最后,除了最小的家安被背走,其他几个都跟着姜竹他们玩。   连家蕙都留下了。   姜竹顿时成了辈分儿最大的长辈。   沈青越幸灾乐祸,“我看你堂哥堂嫂挺开心的。”   梁玉兰拉着姜胜就跑了,装都不装,看得出来是十分不想带孩子了。   姜竹摸摸鼻尖,把个子小什么也看不到的石生放到酱酱背上坐着。   至于男孩子们嘛,凑合听吧。   石生很开心地朝他们笑,他们也没往人堆里挤,找了个人少能听清大和尚说唱的位置乖乖听。   等整个故事都听完了,才意犹未尽地往山上走。   一会儿还有下一场呢,再不走他们今天就不用上山了,听一天说唱。   见他们都恋恋不舍的,沈青越直乐:“要不然咱们再回去听一场?”   小点儿的几个:“真的?!”   家俊和姜竹有经验:“一会儿还是讲这个。”   “啊?”   “那山上还有别的吗?”   姜竹:“有。”   孩子们来了兴趣:“那咱们快点儿爬吧小叔!”   其实说唱的故事大差不差,主题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劝人行善,仔细听还有挺多逻辑问题。   不过这年代没电影,没电视剧,连广播都没得听,这样的说唱故事是大人孩子非常喜欢,一年也听不了几次的娱乐内容。   山下讲的是一个得道高僧游历世间度化人的故事,山上讲的是行善积德好人好报。   负责说唱的都是大和尚,可能是经验更足,说词、语句、语态,听上去就比较让人信服,也很有感染力。   唱的经也是简化过的,朗朗上口,有点儿像旋律简单的歌。   难怪小孩儿们都惦记着要听。   效果也很出众,每次结束,就有大把的人去捐香油钱。   他们小姜师傅也去捐了五文钱。   而家业他们惦记着人家寺里的斋饭。   今天不光寺里有,也有附近村民在山上做饭卖饭的。   爬到快山顶,大伙儿都饿了,闻到饭菜香,都有点儿走不动道。   不过这会儿斋饭得排队,人太多了,他们决定在外面买烧饼。   加点儿钱还能往里面给塞点儿馅。   沈青越尝了尝这素版肉夹馍,竟然还挺好吃的!   主要是人家做的酱好吃,他们顺便买了一瓶人家自己做的豆酱。   再爬一点儿就是山神庙了,清潭寺也开始了新一轮的说唱,趁着他们坐在台阶上吃东西听说唱的时间,沈青越想在庙里到处逛逛。   下次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来呢。   姜竹把他剩的半个烧饼吃掉,让家俊看着点儿人,他陪沈青越四处逛逛。   山上的人明显比山下少了。   有些年纪太大,腿脚不好的,还有孩子太小的,或者真的只是来凑热闹听说唱的,就不会往山上爬了。   还有一部分直奔山神庙的,不会拐弯到庙里来。   另外一批赶场烧香的,直奔大殿磕完头就走,也不会往后面来。   沈青越悠然逛起偏殿和后面。   抬脚进了一个小殿,瞧见没有其他人,他大大方方欣赏起壁画来。   一个县城山上的小庙,壁画水平竟然也这么夺目迷人。   趁着没人注意,他摸出手机拍了几张,这可比张叔阳给他带的画谱更值得学。   不过上面被梁柱遮挡的地方他就看不清了。   沈青越:“那个板凳借我踩踩。”   姜竹:“???”   他往四周看看,小声道:“那是人家坐的。”   沈青越:“我就看一眼。”   姜竹从身上摸了摸,没摸到什么能垫的,脱了外衫垫上去,让沈青越踩。   沈青越:“要不还是算了。”   姜竹又往外看了一眼,后院只有几只在地上啄食的鸟,他蹲下来,“我背你。”   “那也看不到。”   姜竹拉他到门槛那儿,蹲下,“你骑到我脖子上。”   “什么?!”   “背得动。”   “我知道背得动。”沈青越莫名有点儿心动,他回头看了眼壁画,退远了还是看不清,“你……”   “来。”   “可别把我摔了。”   “摔不了。”   沈青越扶着他的头坐到他肩上,姜竹:“我起来了。”   “唉唉唉!”沈青越连忙扶了扶旁边的门框,视线嗖一下高了。   哇哦!   姜竹:“我过去了。”   沈青越:“慢点慢点,我有点儿恐高!”   姜竹抓着他腿往前走,边走边想笑。   “看到了吗?”   “嗯!”   走到壁画前,沈青越能看清顶部的图案花纹了,他摸出手机补拍了几张。   姜竹背着他沿着墙走,把所有壁画都看了一遍,两人还边走边猜画的是什么故事。   看到最后一面,他们俩要去找个地方放沈青越下来,一转身,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拿扫把的和尚。   “……”   “……”   姜竹连忙蹲下去,一低头,沈青越“嗖”一下跳下来。   院子里的和尚朝他们行了个礼,他们俩也赶紧还礼,姜竹把凳子上的衣服穿上,火速开溜。   等跑出后院,看不见那扫院子的和尚了,他们俩对视一眼忍不住开始笑。 第125章 不急   沈青越:“大师修养真好, 都没拿大扫把拍咱们俩。”   姜竹:“我们又没弄坏东西。”   沈青越忍不住笑,“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儿眼熟啊?”   姜竹点头:“从前见过。”   沈青越:“啊!我想起来了, 上次我来看你们开荒时候,见过他领着一群孩子在田里浇水。”   姜竹“嗯”一声,“我觉得我好像以前也在哪儿见过他。”   沈青越:“你说他能不能看在认识的份儿上借咱们把梯子?”   姜竹:“……”   他赶紧拉住沈青越,“走吧,走吧,家业他们肯定要找咱们了。”   走到前院, 看到家业朝他们招手了,姜竹忽然想起来了:“啊!”   “嗯?”   “我想起来了,他长得有些像镇上的王财主!”   “谁?”   “就是家里有小白狗的王财主……”难不成和王财主是亲戚?但是王财主家亲戚怎么会出家呢?   沈青越:“小白狗?”   姜竹有些跑神,下意识道:“嗯, 他家有只很漂亮的小白狗,我从前还跟山神许愿想要一只那样的小白狗, 后来就……”   沈青越等他继续说, 姜竹突然就止住了。   沈青越疑惑:“后来就怎么了?”   捡到你了。   姜竹摇摇头:“没什么。”   沈青越莫名其妙:“什么样的小白狗?很好看吗?”   “就是……”姜竹看看他, 移开了视线给他比划, “这么高, 这么大……”   还是只小狗。   “长毛短毛?”   “长毛的。”   “听上去好像挺漂亮的。”他想了想也没想明白那是个什么品种的小狗。   姜竹:“嗯……”   沈青越:“你想养啊?”   姜竹摇头。   沈青越:“小鸡小鸭还可以, 小狗太亲人了, 掉毛, 咱们养不了……”   姜竹:“嗯, 不用, 现在不用了。”   “嗯?”   沈青越总觉得姜竹这语气哪里有点儿问题, “现在、不用了?”   “嗯……”姜竹低头。   他把姜竹头重新扳回来,怎么问个小狗还把人问心虚了?“你心虚什么呢?”   姜竹:“没有心虚,就是, 我有你了,就不用小白狗了……”   “有我就不用了?”沈青越笑,“怎么我还是小狗的替代品呀?”   姜竹连忙道:“不是,你比小狗好。”   “小狗?哪里有小狗?”家业跑来好奇地问,“后院有小狗吗?”   姜竹:“没有。”   沈青越:“有,有只大狼狗,专咬小朋友。”   家业:“……”   姜竹:“我们去山神庙吧!”   山神庙年代久远,从前朝就有了,香火也很旺盛。   不过院子不大,还挺朴素的。   沈青越对已经有些斑驳痕迹的木雕彩绘的山神像暗暗赞叹。   姜竹奶奶已经上完香了,篮子也空了,坐在外面的石头上揉膝盖,和同样来烧香的一个老太太闲聊。   这个问,你去哪儿了吗?   那个说,去了。   然后问,磕头了吗?   回答说,磕头了。   沈青越从大殿出来,听见老太太有点儿颓靡地说,“磕不动了。”   听得他差点儿笑出声来。   挺厉害的。   老太太竟然是自己一路爬上来的,没坐驴子,还一路把能走到的地方都走到去上香磕头了。   这精神头和身体素质就相当值得他羡慕。   才二月初,老太太头上汗都冒出来了。   山神庙附近没卖吃的的,姜正到下面去给老太太买了些软饼,打了一竹筒的水。   “凉吗?”沈青越从筐子里拿出他的保温杯。   姜竹冬天时候用绳子给他编了一个装被子的布套,这样拿出来用比金属色低调点儿,他给老太太掺了掺,省得水太凉,喝了闹肚子。   他们没看清沈青越的杯子是什么模样,还当他在庙那打的热水。   吕香梅往人堆里望望,“竹子呢?”   沈青越也四处望望,“刚刚家业喊他要看什么,那儿呢!”   “哎呀!”吕香梅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瞧,姜竹正领着那几个小的在人家摊子前看木雕的小玩意儿呢。   她赶紧抬脚过去,家业已经拿起一个小木剑了,吕香梅跑起来了,“姜家业!”   沈青越看得笑起来。   难怪家业神神秘秘的。   他拧好杯子,也兴致勃勃往摊子上跑,让他瞧瞧有什么好玩儿的。   吕香梅到得快,已经拧着家业耳朵把木剑给人家放回去了,“过年才给你买了!”   家业:“我没要,我就是看看!大哥说他给我削一个!”   家俊默默离远了两步。   吕香梅:“你还得一只手一把是吧?”   家才、家兴瞧见家业被揪耳朵了,也不敢碰了,不用问,他们娘也不给买。   他们悻悻地跟着大伯母往回走,生怕走慢了挨打。   这时候站在摊子前这个看看那个摸摸的沈青越显得特别像个反派。   尤其是,他还掏出来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   沈青越看上了一个雕工精美的木雕的山神像,和大殿里神像有五六分像,但动作稍稍不一样,姜竹家也有一个木雕的山神像的,轮廓要模糊一些,没有这个细节丰富,而且人家雕工确实不错,线条也特别流畅,他想买这个回去摆着看。   姜竹没意见。   且非常知道沈青越大概不会把神像摆神龛上,八成是和家里那堆零零碎碎一起摆到客厅画桌上看他画画。   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人家自己掏钱,他们能有什么意见?   不明真相的游客还挺羡慕的,十两一个,他们想请回去一座也请不起。   卖木雕的大叔还好心提醒他们:“可以去山神庙请开光。”   今天是庙会,是有开光仪式的,好多人会趁着这时候买。   沈青越:“谢谢。”   但是不用了。   万一开出什么效果,他摆着看,拿来画,还不得被山神揍吗?   姜竹也觉得还是别开了。   买完赶紧把神像装进筐里盖好,生怕沾上一点儿庙里的神光。   沈青越笑得不行。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人还很多的时候下山确实难。   这座山谈不上太高,但爬完下来沈青越脚都酸了,比从家里到村里打两个来回还累。   不过逛完心情十分不错。   他买了神像,姜竹还买了两支笛子,回去路上还遇到一个摆摊子卖树苗的,姜竹去买了两棵柿子树、三棵桃树、一棵杏树、两棵石榴树苗。   “这能种活吗?”   “能!”卖树的夸他的树,“你看这苗长得多壮实!”   壮不壮实他们也不太懂。   不过沈青越没什么所谓,顶多是气候不合适不怎么结果子,或者果子不好吃,只要活了能开花看就行。   “回头再种几棵梨树。”   梨树他们这儿肯定能种活,而且还便宜。   姜竹把树种到了从山道到他们家小院的路上,每棵都隔着三四米远,留足了生长空间。   然后姜竹就开始站在树下给沈青越画饼,再过几年,春天吃桃子,春夏之交吃杏,夏天吃梨,秋天吃石榴,吃柿子,吃不完的他们就做成果干果酱,冬天也能吃储存好的梨和柿饼,他们就一年四季都不缺果子吃了。   那得几年啊……   沈青越想象着院前果树枝丫亭亭如盖,想起从前学过的那篇《项脊轩志》,想给姜竹讲讲,又觉得不怎么吉利。   “趁着草还没长起来,咱们规划一下山上种什么吧?”   “好。”   沈青越拿了个小本儿,和姜竹每天满山跑。   姜竹还拿上了铁锹,试试哪里的土层厚度能种什么,石头多不多。   从山下到山上,先是梯田区,然后是不好修成平整梯田的坡地区,可以种些杂粮和长秧子的菜或者瓜,然后种树,向阳的好位置用来种些果树,其他地方只需要将长得不好的杂树清理掉,留下值钱的树种,慢慢生长就行。   林子里还能继续长蘑菇、野菜,也给动物留足生长空间。   超出村子的西北坡,和竹林对称的位置,姜竹打算在山脚种麻。上面种些桑树。   至于后山和他们家继续往上的部分,就不管了。   只修好阳坡就够他们忙上好些年了。   沈青越把规划图画好,贴他们家墙上,“这就算咱们俩的五年……不,十年规划吧!”   “嗯……”姜竹仔细琢磨了下工程量,“应该用不了十年。”   梯田最难,在山坡栽树倒是没那么难。   不好挖的位置绕过去就行了,他们又没必要种得成排成列,就是树长得慢。   然后他们俩都盯着留在竹林和梯田间一片位置。   那是他们预留出来盖书院和孤儿院的地方。   “到时候可以和赵先生讲课的竹屋连起来。”   “嗯。”   不过又要修梯田,又要买树苗,再要盖房子,他们俩没那么多钱。   沈青越不确定他今年能有多少收入,而姜竹优先考虑的一定是得给大伙儿开工钱。   所以……   沈青越:“明年吧。”   姜竹:“嗯,不急。”   嗯,不急。   沈青越惊讶他竟然也觉得不急。   还生出种来日方长,日子还久的感觉来。   急什么呢。   他都平安度过整个冬天了,想的都能实现的。   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   过完惊蛰,天气明显开始回暖了。   姜竹把用了一冬天的皮子窗扇摘下来,从木框上把皮子都解下来,涂油润了一遍,擦干净吹干包好放进库房,预备明年再用。   他们房间终于亮堂起来了,太阳好时,白天也不用再生炉子,沈青越到客厅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多。   趁着还在春天,他给自己做了个练习计划。   工作内容外,要每天画两张画,无论是白描,写意,还是小品,或者速写,水彩,用墨还是用颜料都可以。   而画的内容也很简单。   每天看到什么画什么就行了。   为了鼓励自己,沈青越一口气裁出来一个本儿,厚厚的,有一百多张,还让姜竹量着纸页的尺寸刨木板给他做了个本壳,再钻孔穿线,做上小扣子,日记画本儿搞定了。   然后姜竹就发现,沈青越是真的很喜欢画画。   什么都画。   门口的草,稍远的竹林,他们家的房子,家里的杯碗盆碟,买回来的神像、木雕,每天吃的饭,什么都可能出现在他画里。   他还尤其喜欢画竹林,还看上了一根笋要当模特,不许姜竹刨,他得每天过去画一画,记录那根儿笋每天长多高。   “等长成竹子,就砍了做竹筒饭吃!”   姜竹:“……”   好主意。   不过出现在他本子里最多的还是他、酱酱和小鸡。   他们俩捡鸡蛋不勤快,都不知道他们家母鸡什么时候抱窝了,还孵出来一只小鸡。   鸡窝里另外两个鸡蛋他们俩也不确定有没有小鸡,只能让它们继续孵着了。   毛茸茸的新小鸡又成了沈青越的心头好,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冬天说要宰了这两只了。 第126章 春茶季(二更)   自从沈青越开始画日记, 姜竹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翻开他的本儿,看看今天他又画了什么。   小姜师傅是个捧场王, 对沈青越的画比他自己还自信,画了什么都说好。   问他像不像,他说像。   故意画不像的,他说比实际的东西漂亮。   夸得沈青越心情明媚,越画越多。   然后他发现,如果哪天画了姜竹, 他就会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儿偷偷开心。   然后口嫌体直说他每天变化不大,每天画他会不会无聊。   沈青越:“你还变化不大?”   沈青越把他拉近比身高,“你快要追上我了, 咱们俩衣服都能互穿了知道吗?你叫竹子还真当自己是笋呢,一天蹿这么高?”   吃长得快了么?   姜竹摸摸鼻尖儿, 傻笑。   “来, 你坐这儿。”沈青越把他拉到椅子上, 让他抱着灯, “看我。”   姜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沈青越拿手机转着圈儿找角度拍他, 拍完一圈儿换了灯的颜色。   一冬天没干活儿, 姜竹比秋天时候胖了点儿, 已经没什么抽条长个子的那种消瘦感了, 肌肉的轮廓开始显现, 从少年过渡向青年, 脸上的轮廓却一直是清晰的。   骨相漂亮,晚上只抱着一点儿灯光显得更加漂亮。   他一直挺上相的。   有点儿酷。   一皱眉就冷下来。   一笑又很显天真。   这样有点儿疑惑有点儿迷糊,但又很听话的模样像只小狗。   好奇看人的大型犬。   沈青越笑起来。   去柜子里拿出油灯点上, 熄灭了他们的法器灯,只用那么一点儿灯光照亮他的轮廓,调参数,调模式,拍下来。   从晚饭结束,一直拍到天彻底黑下来,拍到手机快没电了。   姜竹从迷惑,看镜头有点儿拘谨,到渐渐习惯下来越来越松弛,状态倒是越来越好,甚至都不看手机,开始盯着他看了,眼神里一带感情,拍出来更漂亮了,沈青越玩儿得都有些着迷。   到手机开始提醒只剩下百分之五的电,他才拿着手机过去跨坐到姜竹坐的椅子上,“来,看看,好看吗?”   姜竹先亲了亲他才开始看,只有一点儿灯光的他和白天的模样好像很不一样。   好几张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   很好看。   沈青越:“好看吗?”   姜竹:“嗯。”   沈青越亲了他一口:“拍都能拍这么多张,画你只会更多张。”   姜竹放下手机抱住沈青越,灯下的沈青越也很好看。   灯光晃动,脸上的光影也在跳动,仿佛他也在动着,抓不住似的。   姜竹把沈青越抓近了些,吻上他光影流动的脸。   ……   清明前十多天,村里年轻人一下子就少了。   连家蕙都跟着吕香梅去附近的茶园采茶了。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全都扔下家务去采茶,一直能采到谷雨。   大些的茶园可以住,不过他们附近的茶园都是早上去下午回的。   每天天不亮,姜家俊先赶着车把他娘、妹妹和隔壁院儿的两个堂嫂送到茶园,再赶车回来吃饭卖豆腐。   也多亏他们家吃饭早,能吃了饭再去,那些不习惯起这么早的,连早饭都来不及吃。   在山上采茶也不是什么轻省的活儿,看上去不重,但是一采大半天,从天刚刚亮到大中午,光是一直站着就挺辛苦了,何况还要眼疾手快地掰芽。   最嫩的茶芽是不用掐的,很嫩,一掰就掉了。   晚一些的要掐一下,但想熟练地一眼扫过去就能看清是一片叶、两片叶还是三片叶,也需要熟练和经验。   才开始干根本就干不快。   但明前茶贵,必须抢收,谁手太慢,管茶园的管事就会催。   若是太急采的等次乱了,还要挨骂扣钱。   刚开始去干的小姑娘压力很大。   最初去的时候,家蕙挨骂了气到说要故意往里面扔些大叶子,拉低茶叶档次的话,不过也就是过过嘴瘾,茶叶分不开就只能掉档次,掉了档次她们的工钱也会降低,这是决不能干的。   今年她就习惯多了,速度超过了她娘和两个婶婶,一天能赚上百文。   姜竹前后跑了三趟去给他二伯送采茶的竹篓竹筐,还在那儿遇到了姜树。   自从沈青越把刘三介绍给姜树,他突然开了窍似的找到了发财的商机。   刘三原本只指望姜树替他跑跑腿,走亲属关系,从姜二山管的茶园多弄点儿好茶。   但姜树比他想的还能干,他的预期是保底六等,四等、五等的多多益善,不想姜树跑来找他二伯,张口就要最好的。   二伯没空理他,他就去烦他三个堂哥。   只要有空,他隔三岔五地就来,次次都给侄子侄女带点儿零食糕点的,有时候还替伯母、嫂子从县里带些东西。   看着他长大的堂哥还能不知道他,这小子从小只有沾光没有吃亏的时候,都跑这么多趟了,不给他留点儿好茶,他有得闹呢。   不好从茶园的大客商头上扣,只能从自己手里挤了。   他们家,账房,还有常住在庄子上杂工,炒茶师傅,其实每人手里都有点儿自己留着喝的份额,主家不给,他们也会自己顺手藏,尤其是炒茶师傅,小心眼的一个“不小心”就要毁好几锅茶,为了品质,主家也不会得罪他们。   姜圆去替他各处搜罗,还从隔壁园子里也提前打招呼定了些,真给姜树弄到两斤一等的好茶,五斤二等的,十斤三等的。   反而是差些的茶他们手头没有,两个炒茶师傅留着送人情送礼的几斤茶也被他给拿来了,基本是五等六等的。   他们自己喝了当然要喝好的,但好茶有数,他们也不敢拿太狠,能给他匀出这么多,已经相当看姜圆的面子了。   再多就没有了。   六等以下的就能拿茶引子从茶园买了,这些姜树倒是不急。   越好越稀少,他主要盯着那两斤一等的。   不过人家现在还只是口头答应,能不能准时给他,还得等采完、炒完再说。   都跑这么多天了,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姜树有空就往茶园跑,都快跑成县城到茶园的专业采购了。   姜树:“二伯说给你留了三斤好茶,被我截和了。”   姜竹:“嗯,没事。”   反正他和沈青越对茶要求不高,只要不是太差,有回甘就行了。   而且沈青越一年四季主要喝的还是各种果茶花茶,池远舟送他们一点儿就够喝了。   姜竹:“你在县里顺利吗?”   姜树:“还行。”   就是经常到处跑,春天风大,早上晚上还冷,他耳朵有点儿冻了。   “对了,我赚了钱得先买头骡子,等过一阵子攒攒再还你。”老借别人的骡子和马也不是回事,借多了他得给人家送礼,送多了他心疼,还不如攒钱自己买一头呢。   姜竹:“嗯,不急。”   他想了想骡子的价,问:“够买吗?”   姜树嘿嘿笑起来:“等过完茶市肯定能行!”   他低声道:“我还替我们头卖卖茶引子。”   姜竹诧异。   姜树:“你还认识刘三那样的外地客商吗,让他们找我买茶引子啊,肯定保真!”   姜竹摇摇头,“不认识了。”   他想了想,又问:“你有几等的?”   姜树:“七到九等,要是价钱高能弄到六等,再高就没了,县衙能倒腾到的也就这些。”   姜竹:“好,我帮你问问。”   他也不知道张叔阳缺不缺这样的茶引子。   姜竹:“不过你小心点儿,别被骗了。”   姜树:“放心吧!”   清点完竹篓,都不用姜二山或者姜圆他们带姜竹去账房,姜树领着他就去了,账房老头瞧见他还挺开心,“你小子今儿又溜号了?”   姜树:“哪儿啊,我今儿正经休息呢。”   姜竹过来时带了些镇上的酒,还替奶奶给二伯家捎了些她自己蒸的馒头包子,账房接了酒很快就把账给他结了,“每年都这么客气,我和你二伯这么熟你还带什么酒,以后可别带了。”   姜竹:“应该的。”   账房乐呵呵地收了给他算账结钱。   等他们出来,姜树道:“你可别听他的,这老头贼小气,你不给他买点儿东西,他肯定磨磨唧唧地拖你几天,让你天天往这儿跑,二伯帮你要,他肯定还要背后嘀咕二伯小气。”   姜竹点头:“嗯,我知道。你今天回家吗?”   姜树叹气:“不了,等茶市结束吧,你帮我跟我娘说一声。”   姜竹:“行。你还有钱吗?我给你点儿?”   姜树乐:“不用!”   姜竹:“那你买点儿药膏抹抹,四伯母看见你耳朵冻了肯定要心疼的。”   姜树愣了愣,摸了摸耳朵,忍不住心酸了一下,难得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嗯,一会儿就去买,你别跟我娘说这个啊。”   姜竹:“嗯。”   等姜竹回来到姜四山家传达,四伯母还没什么反应,他四伯先炸毛了,“混蛋小子!光知道有二伯,不知道他有爹?”   姜四山一路骂骂咧咧去找大哥念叨儿子不孝顺了。   虽然前两天他才去显摆了他儿子多有本事。   姜竹拎上路上买的菜回家。   二伯茶园附近那个镇上有卖烧鸡的,很出名,他特意过去找了找,味道很香,滋味很足,比他们镇上的荷叶鸡浓郁很多,他买了两只回来,趁着没凉透可以和沈青越先吃一只,另外一只晚上热一热再吃。   今天沈青越本来打算煮火锅吃的,把家里的萝卜白菜消耗一下,有了烧鸡他马上就舍弃白菜萝卜了。   和姜竹一人一根儿鸡腿坐在客厅吃,“明天咱们吃什么?山上快有野菜了吧?”   “有,”姜竹想了想问,“吃荠菜吗?荠菜包饺子。”   梯田那边草旺,他见村里不少老人去那儿薅荠菜。   “吃!”沈青越回答很痛快,吃一冬天萝卜白菜他都快吃成兔子了,就是吃草他也想换点儿新鲜的草吃。 第127章 花团锦簇   “这就是荠菜啊?”   沈青越好奇地看村里老头老太太们篮子里装的野草。   去年他到这边都已经马上夏天了, 荠菜老了,不在他们的野菜食单里, 沈青越光见过开花的荠菜,还没见过不开花的荠菜是什么模样呢。   这可……   长得真像草。   “这就是荠菜!这会儿最好吃,嫩着呢。”老太太笑呵呵地要给他抓。   这是他们家租到的田,但头一年种,梯田里草大,得常来除草。   沈青越瞧见田里还多, 也没客气,把他的小篮子递过去,其他人瞧见了,你给一把, 我给一把,他没拔几棵, 篮子就被塞满了。   见他又拔错草了, 大娘们连忙给他拣出来扔了, “这个不是, 这个不能吃。”   “嗯?”沈青越捡回来对比, 把老太太们笑得不行。   沈先生不认识野菜, 分不清荠菜和野草即将传遍全村。   “这以后还是得找个能干的媳妇儿。”   姜竹默默把他拔的荠菜放进篮子里。   沈青越看了看表情平静的小姜师傅, 开始笑:“这些够包饺子了吗?”   姜竹:“嗯。”   大娘们好奇:“你们要包饺子呀?”   沈青越:“还有别的吃法吗?”   “做野菜团子, 炸丸子, 蒸也行, 做菜饼子吃也行。”   沈青越没吃过, 问姜竹:“你会做吗?”   姜竹点头,“没饺子好吃。”   其他人都乐。   荠菜饺子好吃,但是做起来麻烦, 还得配肉。   田里的活儿不轻松,各家媳妇和年轻姑娘都去采茶了,家里人口也不齐,他们摘了荠菜大多还是做野菜团子或者菜饼子,要么就是团些素丸子煮汤吃,谁能想到啊,别人都嫌麻烦不愿意做饺子,姜竹和沈青越俩大小伙子竟然要包饺子。   “沈先生会包饺子吗?”   “竹子会吧?”   “会,怎么不会,过年我孙子孙女去山上拜年,还吃到了呢。”   沈青越笑,“姜竹会!他会就行了,我跟着他混饺子吃。”   “哎哟俩大小伙子……”   小姜师傅贤惠能干,会自己包饺子也将传遍全村。   姜竹有点儿受不了大娘、老奶奶们这慈爱的眼神:“菜够了,我去买点儿肉。”   沈青越:“我也去。”   再不走,又该给他们俩说媒了。   沈青越拎着无处安放的菜篮子:“拎着去吗?”   大娘:“拎什么呀,大老远的,挂那树杈子上。”“挂那,我们给你看着。”   其实不看着也没人偷。   荠菜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况且这篮子一看就是他们家的,姜竹过年新编的,篮子前头还有一个简单的飞鸟图案呢。   他原本是想编成鹤的,沈青越还给他画了一下,不过编出来就有点儿不知道像什么鸟了。   去隔壁三坡村买肉得走半小时,不算太远,姜竹没喊酱酱。   穿过村子一路过来,打了一路招呼,一直到两村之间田里才结束交际,沈青越:“等咱们买肉回来,全村都知道咱们今天去买肉吃了。”   姜竹:“还是包饺子。”   “嗯,还是包饺子!”都知道他们又要改善生活了!   他都快把生活朴素的小姜师傅带得不朴素了。   沈青越把手搭姜竹肩上,“给我们未来姜家村第一地主小姜先生的奢靡生活提前铺垫一下。”   姜竹抓着他的手傻乐。   “那是什么花?”沈青越指指路边一丛小黄花。   “……野花。”   “这么朴素吗?没个名字吗?”   姜竹:“没有。”   不知道就不知道,还没有。   沈青越过去揪了一朵要往姜竹头上插,姜竹连忙躲开了。   “你躲什么?”   “你戴。”   “我不戴。”   “我也不戴。”   “你戴好看。”   姜竹才不上这当,沈青越一伸手,他扭头就跑。   “嘿!”沈青越乐了,拿着花就追。   姜竹在前面跑,沈青越在后面追,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保持沈青越和他一到两步远的速度跑。   “被我抓到你完了!”   在田里干活儿的村民听见声音一抬头,看见他们俩你赶我追的,还越跑越快。   一路跑到三坡村口,姜竹停下了,沈青越扑过来伸胳膊锁喉勒住他,自己还喘着气,“你跑呀!”   姜竹:“不跑了,认输了。”   沈青越哼哼两声,一看手里捏了一路的花,早蔫儿了,他遗憾扔掉,在姜竹衣服上擦擦手,又戳了戳他腰。   姜竹有些怕痒,腰窝尤其怕,力气大的时候没反应,小点儿的力气他就受不了,点了笑穴似的边躲边往屠户家小跑,“要两斤肉做馅儿!”   回去路上,姜竹老老实实被别了一领口的小花,像给衣领镶了条边儿似的。   来都来了,他们还买了点儿排骨,回家后趁着姜竹炖排骨洗菜的时间,沈青越把从他衣领摘下来的花摆到桌上画花束。   还取了一张水彩纸画了张堆满花的脖颈特写。   他拿给姜竹看:“好久没画水彩了,这张好看吗?”   姜竹:“……”   好一片花团锦簇。   沈青越还特意画出来他的喉结和锁骨,那些光在他喉结轻微转了下弯,莫名让他越看越不好意思。   沈青越戳戳他锁骨,姜竹甩甩手上的水,转过来抱住沈青越,“我今天穿的是你的衣服。”   “嗯?所以呢?”   “看上去画得像你。”   “……”   沈青越吹个口哨,亲他一下,“行,那就不往本子里放了,贴床上。”   姜竹:“……”   反正比不要脸他又不会输。   沈青越敲敲姜竹脑门:“快洗!”   然后施施然走了。   姜竹看着两手空荡荡出来的沈青越,有点儿发懵。   趁着去厨房看排骨,他特意跑去卧室看了一眼,沈青越竟然真把画摆床头了!   姜竹恍恍惚惚出来,沈青越:“有人看见了你就说画的是我。”   姜竹:“……”   除了他们俩,谁会往床上看啊!   家业来玩儿都不会跑卧室玩儿,开着门让他进去拿东西,他也不会往床上看的!   姜竹红着脸和面,红着脸剁肉馅,一直到要开始包了,才镇定下来。   沈青越顾不上逗他了,专注擀皮,一心两用会擀不圆。   才开始包,还没包足十个呢,张叔阳来了。   他看看他们俩这阵仗,震惊道:“你们这是……包饺子?”   沈青越百忙之中看他一眼:“荠菜饺子,吃个新鲜,会包吗?”   张叔阳摇头。   沈青越:“唉,那你坐那儿等着吃吧。”   张叔阳:“……”   好像他就该会似的。   他家都不会。   他爹,他娘,他夫人也不会!   而且沈青越明显也不怎么会吧?这个擀皮的速度,没姜竹,擀完天都该黑了。   他也不急了,耐着性子拉把椅子坐在旁边看,得,很快沈青越就暴露了,他只会擀皮,弄块儿面团根本就搓不开,包饺子也只能包住一丁点儿馅。   张叔阳揶揄道:“沈兄,你这是才学的吧?”   沈青越:“胡说,我去年就学了!”   姜竹笑,嗯,去年大年三十学的。   趁着姜竹搓面团切剂子,沈青越问他:“你不会是为了来蹭饭的吧?”   张叔阳:“我有那么……我可没你们这么闲情逸致。”   沈青越:“我们这叫有生活情趣。”   张叔阳不以为然。   沈青越也不以为然。   不用猜也知道张叔阳是为了茶市的事儿才来镇南郡的,这会儿出现在这儿,要么是居安那边已经搞定了,还想从宝峰县买茶,要么是先来宝峰找什么关系弄到茶,然后再去居安县。   宝峰这边,肯定有池远舟的事儿。   他会跑山上来,要么是从池远舟那儿听说他在画课本。   要么就是找他说《长腿鸟》第二本的事。   不过如果是为了第二本,他应该会叫上池远舟一起才对。   沈青越:“你不是又想让我给你画封面吧?”   张叔阳:“聪明!有时候我觉得沈兄你不该画画,应该去做买卖。”   沈青越笑一声,“不做,费心。”   他家开着现成的公司他都没兴趣,跑这儿来白手起家吗?   能靠画画赚钱,他就不想做别的。   何况现在还能他想画什么画什么。   他对金石玉器也没什么兴趣,这年代普通人消费又低,几百两银子够他舒舒服服过十几年了,他卷什么?   上次连画了那么多张一样的图,沈青越有点儿画腻歪了,兴趣寥寥,“你还是雇别人画吧,说不定还能便宜点儿。”   张叔阳:“……”   送礼的东西他还在乎便宜那半两一两的吗?   距离第二本印好还有好一阵子呢,他特意提前来找沈青越,就是想让他早点儿动手早点儿画,好能多画几张。   别像第一本似的,一共就那么五十多本儿,他送谁不送谁都得为难半天。   张叔阳:“不然你先把第二的图先画出来?”   沈青越:“行呀,设计费还按第一本来吧。”   张叔阳:“……”   所以他更想沈青越能多画点儿,这个设计费平摊到每一本儿就能便宜点儿。   “行。”他也没犹豫,当即就给沈青越掏银票。   沈青越沉迷擀饺子皮,随后往桌上一指,“放那儿吧,拿东西压一下,文书你自己写。”   张叔阳无语地走到桌边,然后就看到了沈青越摆的那堆已经开始发蔫的小野花,花下还压着张刚刚画完的花。   可真有情趣。   他想找个东西压银票,视线一转,看见了姜竹做的木壳本子,“压这儿成吗?”   沈青越:“随便放。”   张叔阳掀开木板:“……?”   一团黑,用留白画了个……   “这画的是小姜吗?”说着他拿起来那张画。   姜竹闻声转头,瞧见画的瞬间差点儿把才包的饺子给踢了。   沈青越拿着擀面杖被吓了一跳,张叔阳也被姜竹的反应吓了一跳,意识到这么干好像有点儿不礼貌,下意识想放回去,不料一低头,看见一张裸着上身坐在椅子上的姜竹。   下半身和阴影融合在一起,一片漆黑也看不出来是不是穿了衣服。   但那眼神,像隔着画和人对视似的。   “……”   “……”   沉默中,沈青越:“你怎么能乱翻别人东西呢?” 第128章 条件(二更)   张叔阳尴尬地把画放回去, 姜竹也红着脸连忙过去把画收走了。   他挺想解释一句。   他没有那么坐过。   寒冬腊月刚过去,现在这个天气正常人不会打赤膊。   那是沈青越自己胡画的。   但是吧……   解释……   可能还不如不解释。   姜竹红着脸把那一沓画都拿走了。   脚步匆匆的。   他就不该在客厅包饺子。   张叔阳尴尬得手脚不知往哪儿放。   闺中之乐嘛, 人之常情,还有这种画技和能力,能撑起这种情趣。   别说,沈青越画得是真好。   就那么一瞥,画上的姜竹比实际的姜竹可勾人多了,那眼神, 赤裸裸的。   咳。   这东西怎么能乱放呢?   张叔阳情不自禁又想起池远舟跟他那通八卦,得,亏他从前还以为是池远舟想多了,原来是他想少了?   话说回来, 原来沈青越还能画这种画?   难怪池远舟说什么找沈青越给话本子画书封,话本子能多卖两成呢。   张叔阳忍着尴尬, 又坐下了, 还有点儿想笑。   要是姜竹不在, 他肯定要狠狠调侃一下沈青越, 但姜竹显然脸皮比较薄, 这都好一会儿了还没出来呢。   张叔阳:“你那一沓子都是画呀?”   沈青越:“也画别的。”   张叔阳腹诽, 我可没说你画的都是姜竹。   “画什么不是画, 有空也多帮我画几张呀!”   他还掏着钱呢。   沈青越回他一个眼神。   那怎么一样呢?   工作是工作。   兴趣是兴趣。   练习是练习。   一直画重复的画, 哪怕是他自己画的, 他也挺烦的。   不过想一想, 第二本印出来怎么也得夏天了, 他用不着天天画封面,两天画一张,好像也不是不行。   沈青越:“也行, 不过别定量,我画几张算几张,不够你找别人仿。”   张叔阳:“……我找人临摹?”   沈青越:“我不介意。”又不是作品画,也不署名,封面嘛,反正他主要赚设计费。再说整本《长腿鸟》印的作者都是他。   沈青越:“还有个条件。”   张叔阳:“你说。”   沈青越:“我正在画一本儿蒙书,等画好了你帮我拿到你们县最出名的那个书院推荐推荐,如果哪位先生愿意帮我写个荐语就更好了。”   张叔阳:“蒙书?”   啧,池远舟真没告诉他呀!   沈青越:“右边抽屉里,已经画好十多张了,你自己看。”   张叔阳下意识想去开抽屉,又紧急止住,“里面没装别的吧?”   沈青越失笑:“没有,只有稿子。”   张叔阳这才顺着他的指示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他的画稿和江修文给的文字底稿。   乍看之下,他差点儿脱口而出:这不是长腿鸟吗?   仔细一瞧。   哦。   穿了衣服的长腿鸟。   更像小孩儿一些了。   左右没事,他坐下慢慢看,没看一会儿就笑起来。   沈青越画的课堂里,有动物小朋友垂着脑袋睡觉,还有交头接耳说话的,望着窗外发呆的。   先生一回身,全都齐齐坐好。   他们正背的诗也正好是咏颂春光明媚,小孩儿游玩的,下一页,就是小孩儿们游玩的内容了。   放风筝、踢毽子、斗百草、丢沙包……   每张小画上有细线指引出来,写着这些字。   他自己家小孩儿差不多也在开蒙的年纪,先生留了功课,能一拖再拖拖到点着灯写。   一点儿都不愿意学。   有这样的书,画的还是长腿鸟……   张叔阳想象了一下,“没问题,等画完我一定拿去四海书院帮你推荐,这书也要印吗?”   沈青越:“印,不过你来晚了,池兄说他印呢。”   张叔阳:“……?”   沈青越:“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张叔阳腹诽一通,心说池远舟嘴巴可真够严的,昨天他们还见面了,也聊到书的事了,这小子竟然一句没跟他提要和沈青越印新书。   他笑了笑,“怎么池兄家工匠刻得过来?”   沈青越:“又不急。”   而且这本为了降低刻印难度,他还融了点儿卡通画的风格进去。   能概括的全简化,线条比长腿鸟简单多了。   张叔阳:“……”   他又仔细看了看这本蒙书。   还把沈青越没画的部分看了看。   抛开沈青越的画和串联书的故事不谈,这本蒙书的内容也是相当丰富的。   虽然作为入门浅显了些,但胜在轻松好读。   他们海康,不管有钱没钱的人家,都想送孩子去书院读书,他小时候自然也是学过的,进的还是四海书院。   现在他家三个孩子也正是在蒙学阶段,开蒙的小孩儿喜欢什么他可太清楚了。   他又不得不赞叹沈青越的聪明,书还没编完就想到了去找四海书院的先生给他写序跋,要是有四海书院的推崇,他这本儿蒙书何愁遍布整个大虞?   出身于海康县,他对这书兴趣越看越大,甚至超过了如今在海康也十分受欢迎的《长腿鸟》。   张叔阳越想越心痒,“这书真不能交给我来印吗,在海康印,成本能更低廉,销路也更快,四海书院的推荐也更可信。”   沈青越摇头:“这书不是我编的,我得和编书的朋友商量,不过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也希望这书能从我们宝峰县流出。”   最好还能署上姜家村的大名。   啊,当然也有可能江修文家想署江家村。   他倒是没什么情结,但就像张叔阳以身为海康人骄傲,江修文肯定也希望提起自己的家乡能自豪。   四海书院的推荐是锦上添花,初期肯定是好用的。   但这年代还可以酒香不怕巷子深,早晚他们也能慢慢推广出去。   按他预期,蒙书应该是在宝峰县编,在宝峰县印,从宝峰县卖。   他不急,江修文应该也不急,毕竟他的初衷也只是给村里的孩子们看,甚至都愿意自己掏腰包呢。   但张叔阳显然不这么觉得。   留在山上软磨硬泡,竟然真久违地在山上混了顿饺子。   张叔阳:“别说,小姜师傅这饺子做得好吃!”   姜竹:“这时节的荠菜好吃。”   沈青越也觉得好吃。   无论是菜还是肉,都新鲜无添加无杂味儿,该是菜味儿是菜味儿,该是肉味儿是肉味儿,初春的荠菜又鲜嫩又水灵,而且姜竹调馅儿的水准确实还行。   他们过年包的饺子也挺好吃的。   “排骨汤也不错。”他吃萝卜都快吃腻了,这回的汤里的萝卜他还是爱吃的。   张叔阳也点头,“确实不错。”   姜竹左看看,右看看,听不出来是恭维还是真的。   不过多亏还买了排骨。   不然两斤肉和一篮子荠菜,做出来饺子根本不够他们三个吃。   姜竹想起姜树的生意,问道:“张兄,你要在宝峰县买茶吗?”   张叔阳:“要呀!”   姜竹:“你需要几等的茶引子?”   张叔阳:“你能弄到?”   姜竹:“我堂哥在衙门当差,不过只能拿到六等到九等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他的地址。”   张叔阳:“可以!”   沈青越稀奇:“你还要九等的?”   张叔阳笑:“几等的茶都是茶,是茶就会有人需要。”   沈青越挑眉,看来张叔阳这茶叶买卖做的客户群很广呀。   饭后姜竹给张叔阳写了姜树租住的地址,他不确定张叔阳哪天去,不然可以陪他去一趟。   不过他也该去县城采买东西了,春天是采石斛的季节,等石斛开花药性就要变弱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如果下雪集市暂停,来年二月重新开始。   快到他们约定的时间了,山里的雪应该也化得差不多了。   晚上睡觉前他们俩闲聊起来,姜竹好奇地问他:“你是不是想和张叔阳一起印书呀?”   “嗯?”沈青越笑,“看出来了?”   “嗯。”他觉得张叔阳说动沈青越了。   不过好奇沈青越竟然没答应,“你是想和修文商量吗?”   修文……   沈青越心里默默啧一声。   怎么不叫他青越呢?   “当然得和他商量,除了他,还有池远舟,主要是江修文。”他也没想到张叔阳对蒙书的反应是这样的。   看来这书的市场远比他和江修文预期要大得多。   他是有那么一点儿心动的。   银子倒是其次的,主要是希望这本儿他们花了心血的书能让更多人看到。   不过前提还得是由他们来主导。   张叔阳能保证四海书院给他们推荐是合作门槛。   他还得再想想,再和江修文商量。   “行,你们商量,对了,过两天我就要去买进山赶集的东西了。”   “嗯?哦。”已经到这个季节了?   沈青越的反应相当平淡。   姜竹:“???”   平躺的姜竹撑着胳膊变成侧卧,昏昏欲睡的沈青越差点儿被他掀下胳膊。   沈青越睁开眼,瞧见姜竹费解、迷糊还有点儿不满的眼神。   沈青越乐了,捏捏他鼻子:“怎么了?”   姜竹:“我要进山了。”   沈青越:“嗯,我知道了。”   姜竹:“你怎么……”   “嗯?”   “你怎么这么平静?”   从前他要进山沈青越都有点儿不高兴的。   不是说过他的事什么都要参与什么都要管么?   沈青越愣了愣,困顿的脑子清醒了,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忍着笑伸出胳膊猛扑过来,勒竹姜竹,“不行,不许去!不许下山!不许出家门半步!明天就把你绑在床上!”   姜竹抱着他笑起来。   “夸张了吗?”   “嗯。”   沈青越亲了他两下,“心情是真的。”   姜竹才不信呢。   他现在已经能看出来沈青越什么时候生气,什么时候不生气,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随口胡说唬人的。   沈青越想的肯定是不就去一天,早上去,晚上就回来了,担心什么?   他压过来低头咬着沈青越的锁骨。   牙尖碾着一点儿皮肉咬得沈青越又疼又痒地开始求饶。   沈青越:“改天就找个矬子把尖牙都给你磨平了。”   姜竹笑,才不会呢。   接吻时候沈青越很喜欢舔他的尖牙。   他拉着沈青越调整了个沈青越喜欢的姿势,“我们一天就回来。”   然后枕着手臂看沈青越靠在他身上慢慢睡觉。   “嗯。”沈青越果然开始嘱咐他当天去当天回,“人少了没必要等到天黑,你们算好时间,下午该回来就回来,去晚了错过你们,他们慢慢就知道要提前来了,做生意要平等,一方求着另一方是做不长久的,哪怕求也要让别人求你,懂吗?”   “嗯。像张叔阳他们一样?”   沈青越笑起来,“那也不太一样。”   他可是大虞独一份儿,有恃无恐。   姜竹做事的方法肯定和他不一样。   沈青越揉揉姜竹的头,打着哈切继续和姜竹絮叨,“你按你的方式来就行了。”   姜竹:“嗯。”   沈青越:“过完年应该不用做衣服,布就不用买了。”   姜竹:“嗯,要多买点儿粮食。”   沈青越怔了怔,“为什么?”   姜竹:“到夏收还远。”   “哦!”沈青越想了想,还真是。   而且猎人都不愿意春天打猎,粮食吃光了就得靠野菜充饥了。   不止他们,这季节连种地的农户都要靠野菜充饥呢。   沈青越:“你觉得他们还缺什么?”   姜竹:“盐酒之类的。”   冬天山里冷,初春也不暖和,一下雨清冷清冷的,年前买的酒肯定都喝光了。   “其实他们肯定缺农具,不过买农具需要登记户籍,不好买。”   沈青越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我发现你还挺聪明的。”   他亲了亲姜竹,“不过不能比我聪明,要是比我聪明了,你就装笨一点儿。”   姜竹:“我本来就没你聪明。”   “孺子可教也~”沈青越抬手搭他腰上,再把腿压在姜竹腿上,“行了,我不操心了,睡觉。”   姜竹搂住他:“帮我讲价吧?”   沈青越笑,都会哄他了?“不帮。”   姜竹:“帮吧。”   沈青越:“那你求我。”   姜竹:“求你。”   沈青越:“没诚意,你说哥哥我求你。”   姜竹:“哥哥我……”   沈青越:“停,再叫一声。”   姜竹:“哥哥?”   沈青越:“缠绵一点儿。”   姜竹“……哥哥。”   沈青越把头埋姜竹胸口笑个不停,“等天暖和了躺这儿让我画你一天,以后什么时候我都帮你讲价。”   姜竹:“嗯。”   沈青越:“不能穿衣服。”   姜竹:“……”   姜竹脸暴红,“不行。”   沈青越:“怎么不行?对了,你把我的画藏哪儿了?”   还回来就只剩下花花草草酱酱小鸡了。   姜竹翻身拽被子。   沈青越戳他:“藏哪儿了?”   姜竹:“你找到就给你画。”   沈青越:“你说的啊!”   沈青越在床上找了好一会儿没找到,闹着让姜竹告诉他藏画范围,然而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姜竹笑着又调了调姿势,把沈青越手臂从他腰上拿起来塞好。   省得他晚上翻身不小心把沈青越给带出来,或者被子里进风把沈青越给吹病了。   白天醒着的沈青越想说话时候话很多,但晚上睡觉入睡又快,睡得又好,他就是半夜出去绕着房子跑两圈儿,十次沈青越八次都不知道。   不过自从过完冬,沈青越状态一直好,容光焕发的,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快乐,连他的画都比去年显得活泼多了。   就像……   姜竹想着他见过的世界。   就像生病的树,度过漫长的冬天,积蓄了一冬天的能量,枯木逢春。   会好起来的。   姜竹又看了眼还摆在床头的那张水彩画,往下挪了挪,亲了亲沈青越被他咬红的锁骨,盖好被子睡觉。   今年他也向山神许愿了,希望能保佑沈青越健康平安,不要生病,希望他们能像成婚的贺词里说的那样,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第129章 自救   到姜竹要出发进山赶集的日子了, 沈青越也没找到他到底把画藏哪儿了。   出发前夜,姜竹复习已经看了好几天的药材单子和他从前记的笔记。   这回孙毅成不在, 得靠他们自己进山收药了,初春山货肯定也不多,顶多有些用不上的皮毛猎户会趁着天还没热想卖掉,这趟他们主要还是收药。   沈青越问:“银子装好了吗?”   姜竹:“嗯。”   姜竹把装碎银子的钱袋拿出来。   以防如果换的东西不合适,他们用来付药钱。   反正以后也有集市了,对方想买点儿什么拿银子也方便。   沈青越帮他装好明天要带的东西:“这回你大哥和你一起去?”   姜竹:“嗯, 大哥他们去年省下不少粮食,想趁着这阵子粮食值钱去看看能不能换点儿什么有用的,如果换不到再去镇上卖。”   沈青越:“行,早点儿去早点儿回来。”   姜竹:“嗯。”   为了能当天回来, 他们天不亮就得出发,姜竹还得从山上下去集合, 得起得更早, 晚上他们只温存了一会儿就睡了。   早上起床时, 天还漆黑。   姜竹没让沈青越送他, 觉得外面好像有些冷, 把已经停了几天的炉子重新点上了。   “外面有点儿冷, 我点了炉子, 你晚点儿再起床。”   “嗯。”沈青越伸个懒腰, 将手臂伸出被子捧着姜竹的脸亲了亲, “别做饭了, 你下山去蹭点吃的吧, 一会儿我自己煮点儿粥。”   “你自己煮?”   “就用那个小炉子。”   “……好。”   沈青越:“真不告诉我画藏哪儿了?”   “不告诉。”姜竹笑,“自己找。”   “哼。”沈青越一翻身,不问了。   有什么关系, 离夏天还远呢。   找不到他还不能画新的吗?   等姜竹藏新的,他肯定能发现秘密藏画点。   “穿厚点儿,早点儿回来。”   “好。”姜竹把灯放到床头,亲了他一会儿,把帷幔掖好,收拾妥当才下山。   沈青越一口气睡饱,但外面天色好像不太晴。   屋子里很暖和,姜竹已经把水打好了,米都洗好了给他放到碗里了。   沈青越只用把米倒进锅里,再多加点儿水,然后把烙饼靠在锅边烤一烤。   不知道他想吃什么,姜竹把糖罐拿来了,还给他拿了半颗白菜、一些肉干儿和一点儿菌子。   想吃甜粥加糖。   想吃咸把菜叶子、蘑菇和肉干撕一撕扔锅里煮。   不愧是同床共枕了一冬天的人,对他的厨艺水平了解得相当精准。   沈青越笑了一会儿才去洗漱。   不想一开门,外面竟然下了雪。   薄薄的一层小雪,温度却非常低。   沈青越被冻了个哆嗦,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已经回暖五六天了,没想到竟然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变冷。   他连忙关上门回去拿口罩,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熟悉的窒息感就来了。   一冬天,他都没过敏没发病。   眼看都要进三月了,竟然发病了?   沈青越努力调整着呼吸。   姜竹不在。   山上只有他一个。   姜竹肯定会叫家业上山。   但家业上完课,得中午才能来。   现在他判断不清到底是几点,肯定不会超过十点。   他得努力靠自己挺过去。   早上那么随意的分别不能是永别。   他也不能躺地上吓到小朋友。   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蒙书才画了不到一半。   《长腿鸟》下本还没印出来。   说好的书院和孤儿院还没落下一块儿砖。   他都还没和姜竹一起住满一整年。   甚至,他都没找到姜竹把画藏哪儿了!   不行,绝对不行。   沈青越感觉到开始胸闷,喉咙也非常不舒服。   症状有点儿严重,应该是过敏了。   但这次他意识很清醒,大脑和身体像是分离成了两个系统,一个是病人,一个是大夫。   按照这个难受程度,在家他已经要打急救了,能不能靠气雾剂救回来不一定。   孙毅成一共卖给他们三盒十五粒急救的蜡丸。   一盒在卧室,一盒在客厅,还有一盒被姜竹拆了,随身装在他们俩的荷包里。   他的荷包在床上,卧室的那整盒和气雾剂都在桌子的小抽屉里。   沈青越努力镇定下来深呼吸,但喘气的频率已经有点儿不受他控制,他的求生欲在疯狂发力,心率也不知不觉变快了,生理性的焦躁让他有点儿想发脾气。   沈青越费力地挪到桌边,哮鸣声喘得他自己心烦意乱,偏偏抽屉还不那么好开。   沈青越用力扯了下,抽斗差点儿掉下来。   他意识很清楚,抽屉其实是好拉的,他可能有点儿缺氧脱力了,也有点儿急躁了。   沈青越努力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恐惧。   药丸还好好在盒子里,气雾剂也在袋子里,沈青越犹豫了一秒,把盒子拿出来放到桌上,边咳边打开,孙毅成做的蜡丸儿很结实,他捏了好几下都没捏开,无语之下把一粒放桌上,拿起盒子砸,洒了将近三分之一出来。   他已经顾不上洒在桌上的药粉了,把碎了的蜡封捡开,把剩下的药粉全倒进嘴里,憋着涌上来的咳意,努力只靠鼻腔呼吸,然后去找水。   但人怎么可能控制得了咳嗽!   他努力憋着还是呛了一点儿出来,把他眼泪都要憋出来了。   好在这药粉还算好化,没等沈青越喝水,已经在慢慢融化了。   他不想去炉子边和床边拿水,从桌上拿起昨天剩下的一点儿水喝了一小口。   药融化的速度更快了。   苦味儿带着点儿凉意顺着他的喉咙在往下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让他想吐的苦味儿流过嗓子缓缓往胃里去了。   咳意再次犯上来,沈青越捂着嘴努力不把药都咳出来,感觉肺都在胸腔蹦起来了。   呕吐感紧接而来。   沈青越实在没忍住,干呕了好几下,然后……   咳嗽和喘都平息了。   “……”   这什么神奇的药?   虽然平咳止喘确实挺管用的。   他缓了缓,没马上喝水,翻出来之前在县城抓的药,戴上口罩将还没煮好的粥倒出来,刷锅熬药。   三碗水煮成一碗水。   然后整个卧室都是浓郁的苦味儿。   沈青越熏得都不饿了。   药快煮好时,他又有点儿咳嗽,不过没有刚才那么严重,不吃药也能忍受的程度。   等药熬好,他倒出来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喝。   微烫的药把咳嗽压下去了,也苦得他想吐。   很好,他自救成功了。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青越把药喝完,奖励自己一块儿糖。   哦吼,他真棒,他可真了不起!   山里的雪比村里更大。   姜竹他们快要到达约定的地方时飘起雪来。   还越下越大。   他们的小商队有点儿进退两难。   回去,大老远来了,马上就到地方了。   不回去,又不知道雪会有多大。   但是等着和他们交易的村民瞧见他们了,在山上远远喊他们。   姜正:“要不然过去找个地方躲躲雪吧?”   江宏明抬头看看天色:“应该下不大。”   眼看都三月了,就是下雪,顶多也就是半天一天的事。   冒雪回去,不见得比躲雪安全。   如果他们没打声招呼就突然折返了,那些等着他们的山民以后也不会再信任他们了。   他们挪到了之前找的山洞,在山洞点了火堆取暖,也顺便靠烟雾通知来交换的村民他们的位置。   姜竹看着外面的雪,有点儿担忧沈青越的情况,“不知道村里有没有下雪。”   姜正安慰他:“下也下不大的。”山里都不大,村里只能更小。   姜竹点头:“雪一停,咱们就回去。”   姜正:“嗯,等到过晌,要是雪大了,咱们也回。”   好在雪只下了不到半天就停了。   刚刚过了中午,已经只零星飘一点儿雪了。   村子里来交换的年轻人也在抱怨这个鬼天气,“昨天还好好的,中午还热呢。”   但谁也没预料到会倒春寒。   庆幸的是他们趁着暖和去采鲜石斛了,如果是这种天气,他们也不愿意去爬山崖。   主要交换的东西和姜竹预期的差不多,入冬后姜竹他们没来,村民们无聊也有打猎、挖药,攒了一冬天,这会儿都想拿来卖给他们了,等天气热起来,皮子就要掉价,得等到秋天才能再涨,他们是等不到秋天的,早卖早换,才能交易到他们喜欢的东西。   有个从前没交易过的采药人也过来了,但他只带来少量的药找他们问价钱。   采药人:“我家里还有,炮制好的药你们也要吗?”   姜竹:“要,不过我们没见过的,可能要问问人才能知道价钱。”   采药人:“嗯,你们弄不清的我再到镇上卖。你们是姜家村的对吧?”   姜竹:“对。”   采药人:“等天气好,我去你们村里找你们。”   姜竹:“可以。”   那名采药人还帮他们收拾了一会儿药材,然后问:“你们是替谁收药的?”   江宏明几人都看他。   采药人:“我就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   姜竹:“海康县来的马老板,大名叫马乐途,别人都叫他马五爷。”   采药人讪讪笑了笑,“马五爷……没听过,我从前给别的药商送过药,也是外地人,给的价还不如你们呢。”   姜竹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道:“我可以介绍你认识他。”   采药人:“不用不用!我卖给你就行了。”   他算是已经知道了。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同样的东西,中间的贩子卖给那些药商,和他自己去找药商卖,给的根本不是一个价。   不熟,那些药商说不定还会宰他。   他又没工夫天天去县城各家药铺子打听收药的价,去打听了人家也不见得告诉他。   还是找个靠谱的本地人卖吧。   城里那些铺子也看碟下菜,一看他长得穿得像山里人,还有口音,就不愿意给高价。   他烤火的时候看着姜竹和江宏明在那儿收石斛,给的价还是实在的,也没故意挑刺要扣斤两。   从前他去卖鲜石斛时候,药铺的伙计非说水头大,晒干了不足秤,要扣他钱。   这话说的,他卖的就是鲜石斛啊!   他又没往上面洒水,也没先给石斛泡水。   等姜竹他们看雪停差得不多,准备收拾东西走了,他磨磨蹭蹭挪过去,走到姜竹跟前问,“那个,你们收灵芝吗?”   “……?”姜竹闻言,懵懵地看他,“灵芝?”   “啊,好灵芝。”采药人挠挠头,他大概估算了姜竹他们今天交易的钱,应该是能买得起的,“要吗?先说好,我不按堆也不按斤,得一个一个看成色看年份卖。” 第130章 同甘共苦(二更)   姜竹喜悦地想回家和沈青越分享有人要给他们送灵芝了, 可一推开门先闻到了满屋子的药味儿。   好心情一下子就碎了。   姜竹连忙脱了外衣扔出去,大步跑到床前, 掀开一个小缝隙看见沈青越靠着两个枕头在坐着睡。   家业也没下山,躺在另一边呼呼大睡。   “姜竹?”沈青越感觉到有凉风钻进来,睁开眼隐约能看到一个影子。   “是我。”   沈青越坐起来,挺了挺发酸的背,“咳咳咳,什么时候了?”   “亥时左右。”   “嗯……”沈青越眨眨眼, “是不是山路不好走?”   姜竹掀开一点儿帷幔坐到床边,“你是不是发病了?”   沈青越:“嗯,不严重,我试了试孙毅成的药, 现在有点儿信他是个名医了,可惜你没赶上见证奇迹的时刻。”   姜竹抿唇没吭声。   沈青越揉了揉他脸, “都冻僵了, 去烧点儿热水泡一泡, 我没事, 药很管用, 就难受了一会儿, 天亮了再说。”   “嗯……要喝水吗?”   “不喝了, 喝一天了。”   沈青越推了推他, “快去, 凉飕飕的。”   姜竹这才去烧水洗漱, 把自己泡暖和了重新回来, 往炉子里又添了柴。   一靠近炉子,药味儿还浓郁点儿,他们平时烧水的小锅里还有残余的药味儿。   姜竹都不知道这锅能不能煮药。   不行, 明天得去找大夫问问。   他还是给沈青越端了点儿热水过来,沈青越沉吟一声,有点儿绝望,“我现在喝水都是苦的。”   “喝两口,润润喉就不喝了。”   “不然换个锅吧,我不要用一股药味儿的锅煮饭吃。”   “行。”姜竹想都没想就答应。   “呵,”沈青越笑,“这是赚到钱了?”   姜竹也笑了笑,但是没心情说那些,拿走杯子放到床头,脑袋扑沈青越怀里了。   沈青越揉揉他后背,小姜牌暖炉,热乎乎的,他掀开姜竹衣领瞧了瞧,竟然还红着!“你怎么不把自己煮熟呢?”   姜竹:“一会儿就好了。”   沈青越继续揉搓,“别内疚了,你这样我还怎么好意思奴役你给我干活儿?要不然罚你跟我一起受苦?”   他往后撤一撤,把姜竹头捧起里来,瞥了一眼家业,低头吻姜竹。   唇齿纠缠。   “苦吗?”   “嗯……”   “行,我们同甘共苦了。”他轻轻拍拍床铺,“来,给我当会儿靠垫儿。”   姜竹又回吻了他好一会儿,把沈青越嘴里没散的药味儿都尝了个遍,才爬到他后面来。   “小心点儿,别弄醒家业。”   “家业怎么没下山?”   “家俊来接他了,非要留山陪我过夜,说晚上给我倒水喝,”沈青越看看被姜竹挪开了一点儿的家业,评价道:“现在睡得跟小猪似的。”   姜竹笑。   “一上来就说要去给我请大夫,我说我吃过药了,他闻到药味儿还不行,亲自去检查了药渣子。”沈青越直摇头,放任孙毅成在村里横行了一阵子,村里的小孩儿都有了翻药渣子的毛病,能看出来什么呀?   就他们,不是整片的山楂都不认识。   “不过还是挺能干的,午饭、晚饭都是他做的,药也是他熬的,还要给我唱歌解闷儿,就是那个嗓子啊……唉,要不然让他跟赵先生学学吹笛子吧。”   也不是非靠嗓子演奏不可。   姜竹趴在他肩头笑。   沈青越把他手拉过来搭到肚子上,往后靠了靠。   小姜牌靠垫其实没枕头软,但是暖和。   “山里也下雪了吗?”   “嗯。”   “顺利吗?”   “嗯。”   “明天要是不下雪……”沈青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隔了好一会儿,才睡意蒙眬地呢喃:“想吃……冬瓜排骨……”   “好。”姜竹忍笑,往上拽了拽被子,“睡吧。”   姜竹一早就去买排骨了。   还跑去镇上医馆问了能不能用铁锅煮药。   不过煮都煮了,沈青越也没什么事,大夫让他以后注意就好。   他想买几个甜烧饼回去,不过太早,镇上的烧饼铺子还没开张。   家业闻着排骨的香味儿醒过来,还以为做梦呢。   睡觉时说要靠着枕头睡的沈先生,也已经躺到枕头上了,他揉揉眼睛,爬过去,学着孙大夫那样往沈先生手腕上搭了搭脉,有脉搏在跳!   “家业。”   “小叔!”   姜竹连忙“嘘”了一声。   家业边穿衣服边往外探头,“小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夜,你睡着了。”   “哦!沈先生昨天生病了!”   “嗯,我知道了,过来吃饭,让他再睡会儿。”   “好。”   家业穿好衣服跳下来,回身把帷幔盖好,出了屋子闻到了更浓郁的香味儿,“哇!肉!小叔你怎么一大早就做肉吃!”   他眼睛晶晶亮地跑到厨房。   因为他的沈先生想吃。   姜竹尝了尝,淡淡的,可以,“去洗漱,我盛饭。”   “嗯!”   家业熟门熟路往洗漱室跑,姜竹给他倒了些开水掺一掺。   他们俩的排骨汤都要再加些调料,盐和醋,是姜竹必加的,家业还得加点儿辣椒油。   没买到烧饼,姜竹热了点儿自己做的饼,叔侄俩默契地都把烙饼撕成块儿泡进汤里。   姜竹问:“你昨天过来的时候,沈先生还难受吗?”   家业:“他咳嗽!不过下午又喝了药就好一点儿了。”   姜竹:“嗯,还有别的吗?”   家业:“有!他吃东西都要吃一会儿,停一会儿缓缓气,缓够了再吃!”   家业巴拉巴拉边说边吃,把昨天沈青越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给姜竹数了一遍。   “沈先生为什么不能躺着睡觉呀?”   “他病的时候,躺下就容易咳嗽,坐着气能顺一点儿。”   “哦。”   身体倍儿棒的家业从来没经历过躺都躺不了的病,同情道:“那好难受啊。”   “嗯。”   姜竹决定给沈青越做个能靠的椅子放床上。   除了不舒服时候好睡一点儿,他有时候赖床不愿意下来,坐着也能有个支撑的东西。   早饭后,家业进屋看了看,沈青越还没睡醒,他隔着帷幔超小声说了句“沈先生我去赵先生那上课啦!你要好好喝药!”   才蹑手蹑脚拿上小书包走了。   他没让姜竹送,自己骑着酱酱下山,“我中午再送酱酱回来!”   “好,骑慢点儿,不要跑。”   “嗯!”   姜竹把他抱上去,拍了拍酱酱,“对了,你跟江宏亮说一声,让他跟他哥哥说,沈先生生病了,我明天再下山去找他。”   “好!”   沈青越一口气睡到快中午才起来。   睡饱了精力好多了,人也有力气了,连肚子都饿了。   昨天他就没怎么吃东西,今天闻到香儿,人都是馋的。   炖了快一上午的冬瓜排骨,冬瓜都烂了,排骨也都炖脱骨了。   沈青越洗漱完,直接用勺子吃,不咸,但很香,姜竹给他撒了点儿碎葱花,还挺提味儿的。   沈青越:“你厨艺是不是进步了?”   姜竹坐在旁边看他吃,“还想吃别的吗?”   沈青越:“嗯……饺子。”   姜竹:“还吃饺子?”   沈青越:“嗯。”   姜竹:“行。今天还要吃药吗?”   沈青越:“不了吧,都好了。救急的药都刺激五脏,不难受就不吃了。”   姜竹想了想,“嗯,下午要不要再去看看大夫?”   沈青越:“不用。”   他从姜竹身上摘了片儿竹屑下来,“你这是又做什么呢?”   姜竹:“给你做个靠椅。”   沈青越来了兴趣:“靠椅?”   他端着碗来看姜竹的新大作。   其实就是没有腿儿的椅子,椅背做得比较高,像个竹子版无腿铁王座,能让沈青越想靠的时候连脑袋都能靠得上。   他还在调整弧度,想要靠上去时既不到躺着,也比坐着头更舒服点儿,另外还在琢磨怎么在靠背上做个能支撑腰的东西。   沈青越边吃边听姜竹给他介绍,这里是什么,那里是什么,做出来是什么样的。   “先做一个放到床上试试看,”姜竹摆弄着靠椅两侧的主干,“靠背上面编软一点儿,下面硬一点儿,要是不舒服再调,你觉得行吗?”   “嗯。”沈青越端着碗,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很好,非常好,特别好。”他放下碗和勺子,走过来蹲到姜竹面前,和他头抵着头碰鼻子,“你这样,我更不甘心早死了。”   姜竹张开手臂抱住他。   沈青越:“只要想一想,我死了后你会对另外一个人也这么好,我就又要气活了。”   姜竹失笑,“不会的。”   “只对我好?”   “嗯。”   “呵,小骗子。”沈青越捏捏他的脸,“问你要是捡到别人是不是也会救,你说是。”   姜竹:“……”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沈青越从前好像问过他这个。   啊……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当时是这个意思吗?   姜竹瞪大眼睛看他,“那、那是不一样的,别人和你不一样……”   沈青越:“那你还救不救别人了?”   姜竹:“救还是要救的,不过,不过……”   沈青越:“不过什么?”   姜竹:“救完就送他下山?”   沈青越哈哈大笑,“来,咱们情景模拟一下。”   他换了个姿势,咳一声,捏着嗓子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可是,我没有家呀,无以为报,不然我以身相许吧?”   姜竹:“……”   他戳戳姜竹腰:“你说什么,说。”   姜竹:“不行,我成亲了。”   沈青越:“那人家无家可归了,无家可归也要赶走吗?你有那么狠心吗?”   姜竹:“我……”   他灵机一动,“我堂哥是县衙的官差,要不然我带你去报官吧!县令老爷肯定不会不管你的……”   “嗯?”沈青越愣了愣,笑得更欢了,“你好缺德啊!”   姜竹:“本来就是,县令老爷也管难民呀,大不了我再给你……”   “嗯?”   姜竹:“不是,是给他,给他点儿银子安家。”   沈青越:“行,以后就这么办。”   姜竹松口气。   沈青越:“记住你是有家室的人了,帮别人是做好事,对我好才是理所应当的,我要在你这儿占主要位置……”   他点点姜竹胸口,“至少要一半,你奶奶,家业,家俊,你大哥大嫂,还有所有人,加起来才能跟我一样。”   姜竹:“嗯。”   沈青越:“想知道你么?”   姜竹望着他。   沈青越:“在这个世界,你占全部,先有你,我才能看到别人,要是没有你,我就谁都看不到了。”   他牵起姜竹的手亲了亲,“对我好点儿,你对我好,我才有动力活下去。”   “嗯。”姜竹很用力地抱了他一下。   沈青越笑着戳戳他脑门,“也别太有压力,像现在这样就够了。”   姜竹抓过沈青越的手轻轻捏着,沉默了一会儿来组织语言,然后认真道:“你也不止一半,我比你说得更喜欢你。”   “真的?”   “嗯。”   “那你告诉我你把画藏哪儿了?”   “……不说。”   “我重要还是画重要?”   “……”   “我占一多半,画占多少?摊开了比我还多?哎哎哎,怎么恼羞成怒了?唔……” 第131章 灵芝   在倒春寒上吃了大亏的不止沈青越一个。   就半天的雪, 江顺子家还有另外几户提前种菜,指望趁着开春菜价贵时赚点儿钱的人家, 都遭了大殃,菜被冻死了大半。   才长出来没多高,白辛苦了。   更惨的是麦子被冻死的,直接影响夏天麦子的收成。   气得好多人边抢救麦子边骂。   姜竹下去挖荠菜时候,瞧见好多人在往地里撒稻草,想给麦子和菜回暖。   今天也是个阴天, 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又突然下雪。   但种庄稼就是这样,靠天吃饭。   天公作美,什么都好说。   天不作美,一场风, 一场雨,一场旱, 可能就会让人整年辛勤白费, 饿肚子闹饥荒。   可能因为这场倒春寒闹得, 到地里挖野菜的人都多了点儿。   姜竹猜, 今年储备粮食肯定会比去年更要严峻一些。   唯一能让大伙儿欣慰些的, 就是孙大夫托马五给他们带回来好多海康的特产, 还捎过来很多医书、药书。   孙毅成找来的书, 一共有十多本。   大家凑在一起快速过了一遍, 看不懂, 看不懂, 这本看不懂, 那本也看不懂。   尽管孙大夫已经很贴心地特意给他们排了个序,但还是看不懂。   对比之下,附赠的一些四海书院刊印的书, 看上去都亲切起来了。   “学医要学这么多书吗?”江宏亮的小伙伴们都替他害怕。   江宏亮硬着头皮先借了第一本儿准备回去钻研。   其他的,要暂时放到赵先生那儿来保管。   这是他们村书院的共同财产,省得弄脏弄丢了。   沈青越也跑来瞧稀罕,他也飞速把每本书都过了一遍,只觉得自己可能跟那群小孩儿是同一款晕。   大虞这些书吧……   除了话本子,他哪个都不想看。   再对比一下,他的《长腿鸟》和在画的蒙书,是多么的亲民可爱啊!   他又有工作动力了。   趁着马五来了,姜竹找他说有人要来卖灵芝的事。   他都没见过灵芝,也不知道该怎么买。   马五惊讶:“这么快就找到灵芝了?”   姜竹:“他说的是天气好了送到村里来,我也不知道他哪天会来……”   他把那个采药人的要求跟马五说了一遍,“他可能灵芝比较多。”   要不然也不会说不按斤,要单朵议价来卖。   姜竹对这个要求没有任何异议,就是他不懂。   马五笑:“不要紧,我这两天在你们村借住几天,等他来了,我教你们认一认。”   “啊?”姜竹诧异。   马五朝同样懵了的江宏明兄弟俩道:“之前孙大夫借住的屋子能给我借住一下吗?”   江宏明:“能能能!当然能!”   马五拍拍江宏亮的头,“你也跟着学,孙大夫说你是他半个徒弟,让我好好教教你。”   江宏亮重重点头:“嗯!我、我会好好学的!”   过了两天,卖灵芝的采药人真的来了。   他还找错了地方,先去了刘家村,又从那边打听过来。   姜竹和沈青越正打算去县城恩济堂找山羊胡子大夫再补点儿应急药呢,在村口遇见了。   他们拐回来,把人领进村。   常荣背着篓子左看看,右看看,“你们村好大啊。”   姜竹:“嗯?”   常荣:“我们村就十户人。”   沈青越震惊:“就十户?”   常荣:“对!”   沈青越:“那你们都是采药为生吗?”   常荣:“不是,主要还是打猎。”   沈青越:“猎物我们也收。”   常荣:“太沉了!我背不动。”   沈青越:“买个牲口嘛。”   常荣:“买不着啊,马太难买了。”   沈青越:“……马?”   常荣:“嗯!”   沈青越默默看了看他上上下下一身颇有原始人风格的穿着打扮,还有那让他戴着口罩也隔一米多远距离的皮草,问道:“冒昧地问一下,你有户籍吗?”   常荣:“没有,唉。”   沈青越:“……”   那你有钱也买不了马啊!   别的牲口都好说,从各个村子找找,说不定有还没去上籍的驴啊骡子的,马根本不可能,战略物资,战时征用的东西,据说官府养马的把马养死都得问责呢,没户籍还想养马。   沈青越建议他:“不然还是先买头驴子吧。”   常荣:“我不喜欢驴。”   沈青越默默腹诽——我觉得你这性格其实比较适合驴,比比谁更倔。   等到了江宏明家开始商议药价,沈青越都赞叹自己这慧眼识人的眼光。   哪用马五说啊,常荣自己往外掏灵芝,掏一朵,自己给自己报一朵的价,把拿着灵芝挨个检查的马老板都给报沉默了。   报了一半,他不掏了,问:“你们还要吗?”   江宏明看马五,马五看了看姜竹,姜竹:“要。”   常荣继续往外掏。   掏完灵芝,他还有石斛,也是一捆一捆的自己报价。   “我都称好了,一捆半斤,这捆三两银子,这捆二两银子,这捆好,这捆我要三两半银子。”   等他挨个报完价,姜竹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常荣:“我这都是实在价。”   是挺实在的,沈青越一点儿不懂,光看他们三个反应,就知道常荣报的应该全在他们预期范围内,马五从头到尾,一声没吭,可见按这个价买不吃亏。   姜竹:“好,我们收了。”   常荣:“你们有银子吧?我要银子,不要银票。”   姜竹:“行。”   他们开始一项一项加,全部加到一起,三百七十五两。   还得去镇上或者县城给他换银子。   这时候马五才问:“小兄弟,你从前是不是收过药?”   常荣:“你怎么知道?”   马五笑,这分药和报价的模样,一看就是给别人送过,可能还吃过亏的。   灵芝价贵,单朵单朵卖也正常,但卖石斛一般采药人都是混着卖的,顶多分个两三档,哪有他这样的,自己分捆,还半斤一捆,分明就是从前整斤卖被坑过,不是让他多给点儿,就是秤不准。   而宝峰县也有几家药铺爱按半斤打捆,准是打过交道呀!   马五:“要不然你也替我收药吧?”   常荣:“啊?”   姜竹:“他就是我跟你说的药商。”   常荣:“就是你啊!”   马五:“跟我干吗?你替我收,卖给我,我还能多给你十两。”   常荣想都没想就摇摇头:“不了不了,我们村一年多就攒了这么多,没了。”   他也受够和外面人打交道了,这个马五说话带着外地口音,他听得都半懂不懂的。   还是这样省事,花两天,送过来,一年都不用再往山外跑了。   而且知道姜竹、江宏明的家,也不怕对方骗完他跑了。   马五也没强求,作为外地人,和一些固执山民是不太好交流,太想说服对方有时候还会适得其反。   反正常荣卖给姜竹,最后还是等于卖给他。   沈青越:“正好我们要去县城,是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等我们兑换了银子回来给你,还是先给你银票,我们带你一起进城,领你去兑换银票再带你回来?”   常荣想了想,问:“现在进城还要看户籍吗?”   “嗯?”沈青越都被说懵了。   看户籍?   什么时候进城看户籍了。   姜竹也反应了一下恍然大悟,“城卫当你是难民了吧?”   “啊?”常荣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那个守城的官兵非要看他户籍,他说他没拿,就盘问他住哪儿,说不上来还差点儿要抓他。   城墙上明晃晃的都是弓箭,他一年都没再去过县城。   沈青越差点儿笑出来。   这位仁兄看上去……   嗯……   确实挺像个难民的。   还是健壮的难民,可能会闹事的那一种,难怪城卫要查他。   常荣很为难:“非要去县城换吗?你们镇上不给换吗?”   他们家银票大多都是海康的,镇上还真换不了。   而常荣又想去镇上买东西。   商量了下,姜竹提议他们先给常荣五十两银子,剩下的先给银票,等他和沈青越去县城换银子回来再拿银子和常荣换银票。   这样大家都不吃亏。   常荣不担心他们赖账不给,也不用背着药材再满镇溜达了。   他不嫌沉,姜竹他们都怕他把药给压坏了。   付完钱,马五直接把药材打包拿走,叫姜竹顺便去码头结账。   买药三百七十五两,马五结账给了姜竹四百两。   从码头出来,沈青越感叹:“还是做买卖赚钱。”   一进一出,半天不到,二十五两入账。   “当初我画扇子,画一把才十五文,二十五两够我画好几个月了。”   姜竹笑:“不是那么算的。”   这种事一年也不见得能遇见一次。   真算起来,还是沈青越给张叔阳设计那个收藏用的封面值钱,一个就要二百两。   不过他想出来的封面确实好看,而且据说大虞从来没有过,张叔阳自己也很乐意掏钱,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姜竹觉得,这才算是正经本事呢。   沈青越:“不过灵芝没我想象中贵啊……”   常荣带的灵芝,怎么也得有两斤左右了,加上好几斤石斛,还不到四百两。   灵芝这么便宜吗?   姜竹也不太懂。   不过等他们看完病,抓药时候顺嘴问了一下如果买灵芝要多少钱,才觉得卖药的可真是黑!   这还是产地呢,价格直接成倍翻啊!   沈青越啧啧有声:“我觉得咱们这中介费要少了。”   姜竹笑,他倒是没什么感觉。   药是常荣送到家的,马五也在家等着,他和江宏明可以说没起到任何药贩子的作用,还赚了二十五两,已经很多很多了。   从前二十五两他差不多要大半年才能赚到呢。   而且,药就是这样。   别说灵芝。   他们平常卖的药,卖到药铺,和生病了从药铺再买,也从来不是一个价。   不光是药,茶也是一样。   据说他们本地卖十两一斤的茶,卖到外面能卖好几十两,如果能从海路卖到外邦,价格还会更贵。   春季的茶市马上就要到了,县城里不少卖茶的铺子都已经换上了新的幡子。   街上还有官府张贴的茶市有关的各种布告。   不过也因为茶市的影响,他们手上的海康银票也跟着涨了涨价。   四百两的银票,竟然换出四百零五两银子。   要是他们愿意换成本地的银票,还能再多给二两,他们俩乐意,奈何常荣不乐意啊。   他们只好换了银子回家。   姜竹有点儿想不明白:“茶市时候,很多人都用海康的银票,银票更多了,不是该兑换的银子少吗?”   沈青越:“镇南郡的银票多了,其他地方的银票就要少了,外地客商想在他们本地换到通用好使,整个镇南郡都愿意收的银票,就要多付银子。”   姜竹愣了愣,“你是说,他们要把银票拿去外地?”   沈青越:“嗯,离茶市开始还有小半个月,走水路都够跑趟海康县了。你再等等,等到茶市开始,肯定就换不来这么多银子了。”   他想了想,“要是咱们本金够多,其实倒卖银票也是个不错的生意。”   可惜。   他们总共就这么些,还得开荒、盖房子呢。 第132章 青竹书院(二更)   他们回来时, 常荣也从镇上回来了。   他竟然真去买马了,可惜镇上牲口市场没有, 沈青越听得也是哭笑不得。   “不然你买骡子吧,你看我们家骡子,不跑远路,不比速度,其实和马也差不多。”   还便宜,还能负重。   除了不能繁育小骡子, 简直是满分坐骑。   常荣也看了。   但镇上的骡子都没他们家酱酱精神。   常荣:“你家骡子卖吗?”   姜竹:“不卖。”   沈青越:“想什么呢?!”   他们酱酱多聪明啊,平常不用拴,会自己玩,还会到村里找别的骡子、驴玩, 不用他们牵着就能背着家业上下山,姜竹坐上去, 他知道可以跑快点儿, 家业他们上去, 酱酱从来都是慢慢小跑或者稳稳走的。   而且也很少会犯倔闹脾气。   沈青越:“要不然你上别的村子打听打听?”   常荣指指江宏亮:“他哥哥说帮我问问。”   江宏亮:“我哥去问了。”   常荣:“嗯。”   沈青越:“那你还问我家骡子!”   江宏明给他打听了三天, 还真找到了一头挺好的骡子。   也不是在附近村子找的, 是从山里一个猎人那儿找来的。   不过价格比较贵。   常荣刚赚了钱, 倒是也不怎么在乎, 给钱给得很痛快, 然后又跑去镇上采买了一番, 才收拾好牵着新骡子回家了——   他把骡子背上装得太满, 已经没地方给他坐了。   常荣:“回头我遇到采药的, 叫他们来你们村卖药!”   姜竹、江宏明:“好。”   赚的二十五两姜竹和江宏明对半分,江宏明起初还不好意思要,觉得钱是姜竹垫的, 他什么也没干。   姜竹坚持给,说好了一起干,年前有人从山里过来卖药和山货,江宏明收了后来卖掉,也给他分钱了。   何况他们去兑换银子还赚了五两呢。   江宏明收了钱,让常荣在他家住了三天也没再要钱,还尽心尽力地给常荣找到了骡子,这才觉得不算受之有愧。   沈青越知道了,调侃道:“他们家都快成旅店了,谁来了谁住。”   说到店,姜竹:“村里开了个卤味店。”   沈青越:“嗯?”   姜竹:“去尝尝吗?”   沈青越:“走!”   其实也不算店。   就是自家做了卤味,用扁担挑着罐子赶集卖。   从前他们家就做,后来做卤味的老头年纪大了,就没做了。   现在他儿子手艺出师了,家里孩子也大点儿了,能顾得来了,这才重新开始做。   他们家卤肉最拿手的是野味,不过春天野味少,顶多就是兔子野鸡之类的,买不到时候,他们就卤鸡卤鸭卤肉。   要是做这些,每天还得再卤些菜。   村里猎人多,常见的野味便宜,但鸡鸭肉成本就要高一些,做些菜,村里人也能买得起。   姜竹和沈青越成了常客,三天两头来买。   别人买回家配别的菜吃,一家子吃一小盘,他们俩舍得花钱,一买一大份儿,沈青越吃不了太咸,还能在这儿点菜。   他想吃什么,人家提前给他捞出来单独放着,因为他爱吃萝卜、豆角,人家专门给他做卤汁萝卜和豆角,连同豆腐、笋一起卖。   沈青越:“咱们村就是缺个卖主食的。”   卤菜家婆婆笑:“等家俊娶了媳妇,问问他媳妇在不在咱们村卖蒸饼。”   刚进门来送豆腐的姜家俊顿时红了脸。   几人哈哈大笑。   家俊不好意思调侃别人,只好冲着沈青越来:“一大早就吃卤肉啊!我小叔怎么没来?”   沈青越:“他做饭。”   今天他想吃米饭,姜竹在家做呢。   没有电饭锅,他做不成米饭,要么生了,要么煮成粥了,得姜竹来。   一大早的,他下山走走,就当锻炼了。   早上卤肉家还没挑担子出去,他想吃什么能从锅里现捞,哪个品种都有不太咸的。   今天他点了只卤鸡,素菜除了他常点的萝卜、豆角,今天他还加了个豆腐。   豆腐卤得时间短不入味儿,也就他爱吃这种才沾上点儿味儿,里面还是白豆腐的半成品。   家俊调侃他,其实自己也差不多,也是一大早凑过来选菜选肉吃。   不过他要昨天剩的,闷了一晚,味道足足的那种卤菜。   连素菜都带着肉味儿,村里人都爱吃。   他的先捞好,沈青越的豆腐还得等一会儿,家俊用豆腐换完菜先走了,沈青越等着卤肉家媳妇给他捞菜,瞧见江修文骑着马进村了。   “江修文!”   江修文连忙拉缰绳,“沈先生。”   他下意识往沈青越身后瞥了一眼,“竹子不在?”   沈青越笑,好的,全都默认他们俩形影不离了么?“他在家,今天有空吗,和你聊聊书的事。”   江修文下马:“好!”   沈青越转头朝屋里:“嫂子,装好了吗?”   “好了好了。”卤肉家媳妇将沈青越的罐子递给他,沈青越付了钱,问江修文:“吃饭了吗?去我家吃点儿。”   江修文:“路上吃过了。”   沈青越:“路上能有什么,再上我家吃点儿吧。”   江修文先去跟约好的佃户说了一声,再骑马追上沈青越,他们俩到山上的时间倒是差不多。   一只卤鸡,一盘卤菜,姜竹还炒了点儿腊肉白菜,做了一小盆儿汤。   完全是正餐标准。   江修文家条件很好,但他长这么大都没一大早吃过白米饭,还挺新奇的。   边吃沈青越边把印书的情况和他说明了一番。   利弊他不用解释,只需要把事情说明白,江修文就懂了。   甚至懂得比他更多。   “读书人是不能经商的,想走科举,就更不行了。”   沈青越:“算作润笔费也不行么?”   江修文摇摇头,“若我是已经名扬一方的才子,或是朝中致仕大臣,又或者科考中了一甲,那没什么问题,但我尚未有功名,也还没任何建树,还不行。”   沈青越懂了。   走科考的考生,家里有钱随便花,那叫家境殷厚,淡薄财利。   自己赚钱随便花,那叫俗。   反正读书人不能和钱沾边,赚多了,说不定还会被人攻讦成商人。   平时兴许没事,万一江修文很出息,真遇到什么关键时候,这被人揪出来说事,很可能会影响他的声誉。   沈青越想了想:“要不然,我们不签文书,私下分?”   江修文摇摇头:“没关系,我本来就是想给村里孩子们写本儿好学的蒙书而已,现在都不用我花钱就有人愿意帮我们印了,这也是好事,如果对方想要给润笔费,不如给赵先生吧,我只写了个大概,是赵先生帮我修改成稿的。”   吃过饭,他们去找赵郁川,结果赵郁川也不要,“我就帮他看了看稿子,也没花多少工夫,我就算了。”   沈青越:“怎么全都视金钱为粪土呢?其实我也挺淡泊名利的。”   赵郁川哈哈大笑,想了想,问道:“我听说你和姜竹打算在山上建书院?”   江修文震惊:“书院?”   沈青越点头:“是有这个想法,姜竹说的?”   赵郁川点头:“他问过我建书院要盖几间屋子,怎么盖才合适,还说你们还打算挨着书院建一个孤儿院,专门收养无家可归的孩子?”   沈青越:“对。”   江修文看他眼神都火热了,敬佩地叫沈青越直不好意思。   他轻咳一声,“还只是个想法……”   赵郁川捋了捋胡须道,“万丈高楼也要平地起,有想法就是好的。若是非要给,就把我的润笔费算在书院里吧!”   沈青越:“啊?”   赵郁川:“印他、印我、印你的名字,都不如直接印书院的名字,而找别的书院,不如用我们自己的书院。”   江修文愣了愣,笑道:“确实如此。”   沈青越也有点儿反应过来了。   大虞盛行书院印书。   如果以书院的名字来,别人拿到第一印象,会比某个人的名字,尤其是不够出名的人,更有说服力。   都是书院了,肯定比不知所谓的谁更权威吧?   书院印的书接受起来也会更容易!   沈青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受教了!”   赵郁川摆摆手,早些建成书院,他和小孙子也早一份归宿。   他并不指望赵舒云能考什么功名,更不希望他在大虞为官,但他总要有个出路,有份生计。   若是将来能在书院教书,不必离开这片恬静乐土,安稳度过一生,才是他最期望能看到的。   赵郁川:“尽早给书院起个名字吧!”   沈青越问姜竹有什么想法,连仓库都还没盖好的姜竹一脸懵逼。   “书院吗?”小姜师傅语气就带着没文化的心虚,“书院啊?”   沈青越:“嗯,书院,放轻松,随便起,海康那最出名的四海书院也没见名字多有水平。”   姜竹想想,也不是,人家名字挺大气的。   四海啊……   多大,多澎湃。   他们要不然叫什么山?   姜竹想啊想,想啊想,想到天黑,问沈青越:“你觉得叫青竹书院怎么样?”   沈青越:“……青竹?”   姜竹:“嗯……”   见沈青越怪怪地看他,姜竹很正经地给他解释:“书院要盖在咱们山上,还要盖在竹林那,等盖好了,书院里也能长竹子,他们说,读书人都喜欢竹子,因为冬天也是绿色的,不怕风雪,还说竹子是空心的,像君子虚心,还有什么来着……”   姜竹想了想,没想起来,“还……还能吃!好吃!笋能吃,长大了能编东西,也能盖房子,我觉得挺好的。对,还好看。”   沈青越憋笑:“那怎么不叫竹子书院?”   姜竹:“竹子不好听,青竹……青竹才好听,青色的,冬天也是青色的,不是枯的。”   “青竹书院……”沈青越点头,“好,我也觉得很好。”   他们小姜师傅绞尽脑汁想了一天呢。   还有他们俩名字。   姜竹满意了,准备晚上给沈青越做个腊肉炒笋,让他吃三片。沈青越叫住他,“姜竹,你知道竹子其实是一种草吗?”   “嗯?”姜竹诧异地回头看他,“草?”   沈青越:“对,竹子是草,但能长得像树一样高,甚至比很多树还要高,是我最喜欢的草。”   “……”姜竹停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沈青越。   “岁寒霜雪苦,含彩独青青。岂不厌凝冽,羞比春木荣。春木有荣歇,此节无凋零。始愿与金石,终古保坚贞。小时候我爷爷教过我的诗,”希望他的品质能如松如竹,虽然他滑铁卢了,但是遇到了一个叫竹子,像竹子的小朋友。   谁说竹子不如木呢?   从此,他最喜欢的草就是竹子了。   沈青越温柔地看着他:“这诗不适合我,送给你,回头写出来,挂咱们家里。”   姜竹:“……好!”   姜竹忍着心中莫名的悸动去通知开荒的人群,以后石头除了盖仓库,还要留着盖书院了。   他还告诉大伙儿,书院有名字了,叫青竹书院。   大伙儿对“青竹书院”这名字都没有意见。   甚至还有人问:“是沈先生想的吗?”   “读书人就是会想名字,听上去还……怎么说来着,挺别致,不是,挺雅致的。”   “嗯,好听,好听,”身为亲大嫂,吕香梅也觉得好听,“听起来就清清爽爽的,青色的竹子最好看!”   “哎,对,何况还是要建在竹子家山上,就是该带上他名字。”姜四山也觉得这名字好。   姜竹:“……”   错过解释的机会,他不好意思说这名字是他想的了。   “总之,就是,盖完仓库,咱们就开始盖书院了。”姜竹挠挠头,看看目前还是堆石头,还没建好一面墙的仓库,有点儿忧愁。   只靠大家开荒捡石头堆过来,堆多了再过来盖一盖,确实是不太行啊。   但无论是仓库,还是书院,都挺大,人手不足,想快也快不起来。   还没入账前,先攒石头吧。   沈青越倒是挺乐观的。   他自己找木板写了个“青竹书院”挂竹林那间小竹屋上了。   又不急。   他们学生还没多到装不下了,先生也不是不够用了,启蒙嘛,从识字开始,急什么?   等他和张叔阳、池远舟掰扯完再说。 第133章 麻了   池远舟都麻了。   怎么一个蒙书张叔阳还要和他抢呢?   做朋友不是这样的啊。   是能掺一脚, 但不能事事都要掺一脚吧?   但很快,沈青越就让张叔阳不自在了。   这回他要用“青竹书院”来署名, 而且张叔阳想合作,就必须搞定四海书院帮他们推荐写序跋才行。   张叔阳也麻了:“青竹书院?你们宝峰什么时候有个青竹书院?”   就这名字吧……他努力不往歪处想,“不会是你和小姜才……咳,那什么,书院不是别的,要不然我出钱, 帮你们开个别的什么铺子?”   沈青越:“说什么呢?张兄你可真贵人多忘事啊,你不是还给我们书院赠过书么?”   张叔阳:“……?”   那个村学堂吗?   “就一个先生……的书院?”   一个先生也敢叫书院?   沈青越:“不,两个,我也是。”   张叔阳:“……”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竟然不是院长吗?”   沈青越:“姜竹才是!”   池远舟实在没忍住:“……噗。”   张叔阳喝口茶,咽下去一肚子的不吐不快, “你们连个正经的院子都没啊……”   他可怎么跟四海书院的先生们说?   一个小县城的小山村, 有个不知所谓的村学堂, 还就只有蒙学, 就一个先生, 也敢叫书院的书院, 想请他们写个序跋?   沈青越:“有, 你下回去我家路过竹林时候往里走一走, 有个竹屋, 已经挂上牌子了, 院子暂时还没, 将来也是要建的。到时候需要大工小工泥瓦匠,还得劳烦池兄帮忙介绍。”   池远舟:“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给你找宝峰最好的泥瓦匠!”   沈青越:“你看,地方我们有, 泥瓦匠也能找,这不是就等卖了书赚到钱开始修建了吗?实话告诉二位,这本蒙书我也不赚钱,分到的所有钱都要用来建书院的,所以我不会退让的。”   张叔阳叹气。   池远舟看戏。   行吧,他现在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张叔阳:“我尽量吧。”   沈青越:“是务必,如果没有四海书院的序跋,那三五年内,我们的书大概也就能卖出镇南郡,这么点儿小生意,张兄其实完全没必要参与。”   张叔阳:“……”   沈青越:“当然,书院是一定要建的,缺的钱,我会从别处想办法,比如我最近正好有点儿新灵感,想画套新故事,池兄你有兴趣吗?”   突然被叫到的池远舟:“嗯?我?有!有啊!”   他愿意帮沈青越印什么蒙书就是为了后面其他的画和故事啊!   怎么能提前说出来呢?   张叔阳:“…………”   他把四海书院的熟人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儿,没忍住,问道:“新灵感是什么故事?”   沈青越:“探案的故事。”   池远舟、张叔阳:“探案?”   沈青越:“对,探案。”   起码池远舟家书铺里没有专门的侦探故事。   他决定框架借鉴三侠五义、狄公案之类的,主角是捕快、游侠、侦探,内容就自己编了。   看过那么多悬疑、刑侦小说影视剧,编应该也编得出来。   而且连环画故事进度比较慢,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边画边推想具体的故事和案件。   他们俩好奇,沈青越当场给他们现编。   开局,就先死个人吧。   某间客栈,一个来采购的茶商,意外死在房间,被冤枉的游侠,前来审讯破案的捕快,抽丝剥茧从细微证据发现作案真相的侦探。   除了替茶商身边歌女伸张正义的游侠。   他还故意搞了几个迷惑项。   和茶商产生口角的竞争对手。   因为失误被他打骂责罚的小厮。   似乎另有故事的歌女。   混在客栈,盯上他当肥羊的小偷。   ……   把身为茶商的张叔阳听得麻麻的。   他喝了口茶水,突然觉得自己住那客栈都不安全了。   池远舟还沉浸在沈青越现编的故事里,“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青越:“中毒吧。”   池远舟:“可是别人都和他吃的同样的饭菜呀!”   他滔滔不绝,想要答案。   而沈青越自己也还没想好,到底是用常见的药物相克,过敏死亡,还是幻想一点儿,什么见血封喉的毒针,扎了下隐蔽的头皮之类的。   池远舟越怀疑,张叔阳越头皮发麻,“那什么,不能换个人吗?皮货商,杂货商,非要是茶商吗?”   沈青越和池远舟静了静,开始爆笑。   不过中途才从山下回来的姜竹也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儿吓人了。   镇南郡各县茶市陆续开始,想提前做准备的茶商这时候已经到了,县城和码头的客栈、旅店住客越来越多,偏偏初春季节也没什么好吃的。   无非就是应季的野菜、春笋,年前储备的山货之类的。   姜望南瞅准了机会,这些天从村里收菜,往码头和县城、镇上的餐馆、客栈送菜送野味。   野菜好说,从初春到初夏,从山脚到山上,一直能找到。   春笋和山货就主要来自姜竹家了。   姜竹和江宏明都还有些年前没卖完的菌子、干菜之类的,姜望南想跟他们买了再去倒卖。   春笋就更简单了,姜四山领着姜望南爹娘直接到姜竹家还没盖好的仓库那去收。   反正从山上挖了下山也得经过,当场称完,当场算钱,四分之一给挖笋的村民,四分之三记账给姜竹。   姜望南找姜竹下山就是为了说这个,不用自己去算账姜竹也省得轻松,和姜望南商量了一旬结一次钱就行。   往年这时候大伙儿都是挑着担子到镇上卖的,今年有姜望南家收,他们就不用出村了,攒够了过去送一趟,虽然不如自己去卖赚得多,但不用出人去卖菜,留在家里挖得也多,核算下来赚钱是差不多的,甚至比往年还能多赚一点儿。   姜家村越来越尝到靠量赚钱的甜头了。   可惜一年就两次茶市,秋季茶市也远不如春季茶市火热。   沈青越又把故事给姜竹简略讲了一遍,姜竹听完,想了想道:“嗯……我觉得,家业石生他们可能更想看长腿鸟那样的故事,这个故事……适合写成话本子?”   沈青越愣了愣,“话本子?”   姜竹:“嗯,我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到底是谁杀了茶商呀?”   也正猜凶手的张叔阳:“皮货商!皮货商!”   几人都笑。   最后,沈青越综合了几人的意见,把故事改编成更容易让小朋友共情的玩具商。   也从死亡变成了被偷,丢了他所有的钱和玩具。   “更可怜的是,没了钱,他就没办法付房费住店了,外面飘着雪,寒冬腊月,他要卖了这些玩具才能赚钱买过年的食物,丢了钱,他家没吃的了,也没办法给女儿买新衣服了,全家都要饿肚子挨冻了……”   “嘶,”池远舟搓搓胳膊,感觉好像刮过一场寒风,“要不然还是让那个茶商死吧,这也太可怜了。”   张叔阳面无表情地看他,“肯定能找回来!”   钱丢了找回来,还能皆大欢喜。   茶商死了,就算找到凶手,也活不过来啊!   “就这个!我儿子女儿肯定爱看,就画这个!”张叔阳敲敲桌子,“池兄要是不愿意印,我可以……”   池远舟:“我也可以!谁说我不印了?张兄还是先解决四海书院的序跋吧,能搞定那个,才能说这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怼起来。   怼得沈青越都怀疑他们俩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仇,跑他这儿借题发挥了。   不过茶市在即,他们俩一个卖茶的,一个买茶的,都是忙里偷闲。   能凑出半天时间跑他这儿商量《长腿鸟》第二本的事就已经相当不易了。   今天他们俩是来对进度的。   海康那边刻印的速度要比宝峰这边快,张叔阳不愿意印好了等池远舟,还真把先前他在宝峰县和居安县招募的石刻工匠介绍给他了,不过能不能说动居安的工匠到宝峰来,得池远舟自己想办法。   另外,第二本张叔阳还想他印精装版,池远舟印平价版,但上册的情况就在眼前摆着,池远舟印大几千册才能赶上他一千册的利润,池远舟也趁着对进度要和他掰扯。   扯来扯去。   还是张叔阳来印精装版,但卖给池远舟的价钱得降低。   沈青越:“你们俩是商量好了还坑我吧?扯来扯去是我吃亏呗。”   卖给池远舟便宜,那分给他的利润就少了呀。   池远舟:“我只在自家书铺卖卖,总共也没多少本。”   沈青越:“行吧。”   反正周边这几个县二两八钱一本的书,总共也卖不了多少。   分到他手上的钱,兴许都不够买池远舟送他茶。   第二本他页数画超了,加封面一共七十三页。   如果去掉最后一页的“见天地”,能省下一张纸。   池远舟也试了试印到封页上,但效果不太好,还是留下了。   不过有第一本的利润参考,沈青越还想保持和第一册一样的价格,“等你们印全册本时候再换纸加钱吧。”   据他所知,池远舟岳父从难民里挖了两个衢国来的纸坊工匠,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抄出来的竹纸更薄,更细腻,造价还更低些了。   卖到现在,他们第一册利润很高,第二册还是让一让利吧。   买书的主要是小朋友呢,普通人家小朋友攒一年都不见得能攒够三百五十文钱。   “对了,你家纸坊要用竹子吗?”沈青越问起来。   去年他们忙来忙去的,都没往纸坊卖竹子,也没怎么卖树。   今年开荒会清理一片竹林,肯定要砍竹子。   老竹子可以留下来做建材,嫩竹子可以用来造纸。   笋是挖不完的,林子里很密,可以间苗式砍一砍。 第134章 谈价(二更)   纸坊是需要竹子的。   不过宝峰县的纸坊都集中在南边, 从姜家村送过去,差不多要走一天, 路途很远。   纸坊更愿意在周边近处买,如果当初不是姜竹实在没什么赚钱的营生,也不会往那么远卖竹子。   得租车,新砍的竹子又沉,一车装不了多少,路费太贵了。   姜竹如果想卖竹子, 也得想办法自己往纸坊运。   不过纸坊除了要竹子,还要麻和构树、桑树之类的皮。   只用从每年的新枝上剥下来树皮即可。   路途远,还是卖麻到纸坊更划算一些。   沈青越想了想,作罢。   既然如此, 还不如留着竹子做竹编。   今年他们可以早点儿开始准备扇子。   也可以编些有花样的篮子、筐子之类的。   姜竹编不完,可以找别人一起编。   竹子卖给谁不是卖, 卖给本村人做竹编, 还能带动大伙儿一起赚钱。   趁着张叔阳和池远舟还没下山, 沈青越把姜竹给他做的竹帘拿出来挂上了, “这样的竹帘, 你们觉得卖多少钱合适?”   两人齐齐诧异:   “你们还要做这个?”   “小姜还有时间做这个?”   沈青越:“我们没空, 村里有人有空啊, 做一个需要挺久的, 也做不了多少。”   姜竹冬天时候做这个做了差不多半个月呢。   如果分工兴许能快一点儿, 经过先前走马灯, 他发现大家还是挺会分工节约时间的。   姜正家, 就是刀工更好的姜正和家俊来削竹子做零件,家蕙和石生帮他们糊灯笼,家业负责拼成灯笼。   开始慢, 后来还挺快的。   他们的竹帘可以让会破篾的只破篾,再专门找一两个人过剑门刀刮篾,让会编席子的来专门编。   为了节省成本,可以用绳子来构图,做出来几个样品后,分工比着编,每个人只需要记一部分篾条对应绳子的位置,理论上,应该是可行的。   先前刘三给他染料时候,他曾经想过用染料染竹篾。   不过现在想想,为了节省成本,他们可以染绳子。   用彩色的绳子来编出彩色的图案。   反正长腿鸟颜色简单,主要就是黑灰白红,也好染。   在村里召集人手应该是可行的,就是不知道利润有多高。   如果卖不上价,兴师动众的就不值当了。   沈青越:“你们觉得值多少钱?”   池远舟还真不懂这个。   张叔阳也不太清楚这该怎么定价。   不过如果是他们自己买,“五两左右可以买。”   看来这事还得找刘三问。   沈青越粗糙估算一下,如果按一人完成一个竹帘需要十五天,每天工钱八十文,那成本就是一两半。   另外他们得租个场地。   帘子不比扇子,铺开需要挺大地方,分工后说不定一间大屋子都装不下。   而且现在天气还凉,也不能让大家在院子里干,至少得有个遮风挡雨的屋子才行。   做好了,还得有个仓库存放。   山上家里的前院倒是挺合适的,但是他们俩自己在山上自在习惯了,尤其是想和姜竹腻歪的时候……   除非迫不得已,还是在山下租个院子吧。   房租得算上。   再加上竹子和线的成本,可能要新买的工具,还有一些可能现在还没想到的成本,一张得卖二两以上,他们才能比较宽裕地盈利。   沈青越想得美滋滋,花了十天时间,和姜竹一起动手做了个样品出来,卷上去找刘三问价。   到了他的布铺,刘三竟然不在。   他们把车放到布铺外,顺便在县城逛了逛。   距离茶市没几天了,街上外地人都多起来了。   还有趁着人多耍把式演杂技的,占了个街角,敲着锣鼓就开始演了。   喷火的,耍刀剑的,顶罐子顶碗的,练软骨功夫的,还有逗八哥、小猴的。   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瞧见有小动物,他们俩没往前面凑,隔着些人看了一会儿。   茶市来的商人多,讨赏钱时遇到心情好的商人,说不定就能收到银子。   他们俩正看呢,刘三回来了,隔着远远地喊他们:“沈兄弟,姜兄弟,沈青越!”   他们回头,刘三哈哈大笑,“你们俩怎么跑城里看杂耍来了?”   沈青越:“看什么杂耍,找你呢。”   刘三:“找我?走走走,到店里说,街上太吵。”   他们转身前,看到刚刚表演了软骨功的小姑娘端着锣走到他们正前方了,姜竹掏出几枚铜钱喊前面的人帮忙放进去。   沈青越笑了笑。   刘三瞧见了,叹气:“这些都得打小下苦功夫练,再大点儿筋骨就没这么软了,练不成了,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说着,他也往里递了把铜钱。   是啊。   有钱人家谁会让孩子吃这个苦,还居无定所,一年到头到处卖艺表演。   回到店里,刘三又喜气洋洋了,“坐坐坐,你们今天是想买点儿什么?”   沈青越也乐:“你这是捡着钱了?”   刘三嘿嘿笑着,“买到了几张茶引子。”   他朝姜竹道:“小姜兄弟,你那小堂哥,真不错。”   “嗯?”沈青越诧异:“怎么了?”   “嗐,前几天他们有个同僚说好了要卖我的茶引子,一扭头,又许给别人了,这事也怨不到姜树头上,他就牵了个线,今天这不,他又闷不吭声地从别人那儿给我弄到几张。”刘三笑眼眯眯地从袖袋里掏出几张纸给他们看。   沈青越这才看到传说中的茶引子。   其实就是一张纸,不过印章纹样做得很复杂,纸质量也很好,这大半年纸研究多了,沈青越一拿都能判断个大概,他刚要搓搓研究是什么档次的纸,刘三连忙阻止:“手下留情!这可不能乱来,折印了,弄脏了,卷角了,这可就作废了!”   沈青越:“作废?”   刘三:“可不是嘛!”   为了好验证,那是一点儿污迹折痕都不能有,他拿回来都是虚卷着,路上还得躲着点儿人,生怕别人给他挤了。   沈青越服了,好家伙,支票吗?   他把茶引子放桌上看了看,发现了其中的高明之处。   除了复杂的阴文、阳文框,连印的字都是特殊字体的,故意在某个字的笔画上缩短或者拖长,上面所有东西都是印的,用的墨也非常黑,一般买不到这么黑的墨。   用的纸应该是皮纸,纸中还留了些丝絮纹理,像是故意洒的,似乎还有些特殊光泽,不知是用了云母还是什么东西。   大概都是为了防伪。   这种应当是专门的官营纸坊做的,可见茶引子有多受重视。   不过沈青越也很意外,姜树竟然能混这么如鱼得水。   可见选到适合的路,大家都是人才。   刘三忙着参加茶市的事儿,沈青越也没和他闲聊,直接说明了来意,给他看竹帘。   刘三想了一会儿,“我收的话,二两银子,不过边缘还要再打磨打磨。”   沈青越:“然后你回去卖五两?”   刘三:“五两?”   沈青越:“张兄和池兄可都说,五两他们愿意买。”   刘三笑,“那是他们不管采买!要想卖五两,现在这样还不行,帘子更细一点儿,更精致一点儿……”   沈青越:“挂绳下面编个流苏吧,就是……这样……”   沈青越借用他纸笔画了画,“上面再编个结,我试试能不能弄成鹤形,不行再换些吉利漂亮的款式。”   刘三想了想,“可以。”   沈青越:“三两。”   刘三:“三两不行!”   沈青越放下笔:“应城可是大地方呢。”   刘三:“大地方也不行!”   沈青越:“你知道编这么一张帘子需要多久吗?难道这还没一本儿书贵吗?”   刘三:“那怎么一样!便宜的书一本才三百五十文……”   沈青越:“三两,做一个帘子,姜竹这样的熟手还得十五天呢,一天一百文,只工钱就得将近二两银子了……”   刘三:“等等,你等等,怎么就一天一百文了?”   宝峰哪有这工钱?!   上码头卖力气扛大包,一天也赚不了一百文啊!   别以为他不知道,在他们家山上开荒,沈青越一天才给人家五十文,还得扣二十文算在田租里呢。   沈青越:“怎么不能一百文了,哪个手艺人工钱不得贵点儿?你们老家染布的师傅一天多少钱?”   刘三:“学徒小师傅不要钱!”   沈青越:“学徒能做这个吗?你去做一个,做成一个我给你三两银子。”   两人来回地讨价还价,一个死咬着三两,一个最多给二两二,姜竹都蓄第三杯茶了,看看天色,快该回家了,提议道:“要不然你们折中一下?”   最后,各退一步,定价二两六。   沈青越:“你等着瞧,明年我肯定要涨价!”   刘三笑呵呵送他们出门,还送了他们一些布头。   他知道沈青越要缝口罩,给沈青越弄了两包:“专门给你留的,这些是丝的,这些你拿回去给你小徒弟练手玩儿。”   沈青越一瞧,“怎么还有这样的碎布?”   一看就是裁衣服剪下来的。   刘三:“才开了间成衣铺子,裁缝也是从应城带来的,以后你们做衣服,就上西街刘记找我,我若是不在,报我名字也行。”   沈青越:“行呀,要不然你带我们去认认门,那边的布头也给我装上。”   除了他做口罩,给石生学针线玩儿,还能挑挑拣拣做鞋呢。   做不了鞋面,也能做鞋底啊,这不比纸边糊的鞋底软么。   刘三哈哈大笑,还真领着他们去了。   新铺子才开张,做衣服很优惠,来做春衣的人还不少,他们扫荡到一袋子的碎布和布条。   沈青越:“没白来,赚了!”   他原本预期是二两半来着,谈到二两六钱,还赚一袋子碎布。   姜竹转头看看他,忍了好一会儿,也笑了起来:“刚才我都不敢看你们谈价。”   沈青越:“嗯?”   姜竹:“生怕不小心,让他看出来。”所以一直低头喝茶。   沈青越,“哈哈哈!走,咱们去买只烧鹅庆祝一下!” 第135章 招工   沈青越想吃年糕, 他们俩又去买了些糯米,见糯米质量不错, 干脆多买了几斤,趁着天气还凉快,东西不容易坏,他们俩可以试试包粽子吃,包不成就做竹筒粽子。   到村时,正好是傍晚时间, 各家都开始归家做晚饭。   他们一进村,就听见两户在对骂吵架,沈青越稀奇,“这是怎么了?”   自从村里开始办扫盲班, 尤其是赵先生来了之后,村里已经很少听见有人这么骂脏话对吵了。   听起来好像是谁家偷了谁家的鸡?   “哎呀, 竹子, 沈先生, 你们回来啦?”凑在人堆里吃瓜的梁玉兰先瞧见他们, 吕香梅听见也过来了。   沈青越吃瓜之心不死:“这是怎么了?”   梁玉兰:“还不是野菜闹的!”   她噼里啪啦开始跟他们说, 走到家门口, 经过也说完了。   事情其实非常简单。   最近野菜值钱,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 每天从茶园摘茶回来, 也舍不得傍晚做饭前这点儿时间, 都得去山边地头摘一篮子野菜回来。   左边那家, 摘了野菜想一会儿就去姜望南家卖,就没往厨房拿,随手把菜篮子放在自己家院子里了。   恰巧右边那家鸡没关好, 不知怎么几只鸡就跑左边家院子里,还把人家刚摘的野菜给啄了。   啄了菜也不值当什么,顶多心里有点儿不舒服,无论是赔菜,还是骂几句出气也就了了,坏就坏在他们家狗没拴着,把一只鸡给咬死了。   两家女主人听见动静都从厨房出来了,正好看见狗在吃鸡。   一篮子野菜不值钱,但一只母鸡就值钱啦!   右边家的一瞧鸡被咬死了,急了,骂是左边家故意放狗咬的。   左边家的一听也怒了,大骂自己家狗在自己家院子抓贼,谁让他们不看好鸡。   你一句我一句,怼着怼着就骂起来了,骂出了火气,把从前的摩擦积怨也骂出来了,里正来了都没劝住。   沈青越好奇:“会赔吗?”   梁玉兰:“赔个头!谁让她不看好鸡的,狗又没跑他们家掐鸡,哎哟,你们这大袋子装的什么呀,怎么软乎乎的?”   说得激动,她朝车上拍了下,正好拍到了那袋子碎布。   沈青越:“布头,正好都在,一会儿分一分。”   梁玉兰:“布头?!”   她马上顾不上别人家的鸡鸭狗了,兴冲冲跟着车进了姜正家,解开袋子一看,大多都是好布料,马上喊吕香梅:“大嫂,拿个床单垫垫!”   吕香梅喊家蕙,家蕙从屋里出来,一瞧是怎么回事,脚下没停,一个转弯就跑回去拿单子了。   姜竹把车上其他东西放下来,等家蕙把床单拿来,他们直接铺到车上,再把那袋子碎布都倒出来。   除了从裁缝铺装的,还有刘三给沈青越挑的那些。   布口罩洗干净能多次用,也不容易洗坏,沈青越也用不了多少,干脆把素色的布拣出来,其他的也放进去给他们挑。   刘三专门给他留的都是大块儿,有不少是丝的,直接拼接一下缝个边就能当手绢儿,家蕙开心坏了,还把姜竹奶奶也喊出来挑。   “我都多大岁数了。”老太太乐呵呵凑过来,嘴上谦虚,但手没闲着,像掉进油缸的小耗子似的,在里面扒拉倒腾。   “大块儿的还不少呢,我看给家安拼个衣服都够了。”梁玉兰在里面翻大块儿的,遇到心仪的,就往一块儿比划,看看放在一起颜色合不合适。   反正本来也是给她们要的,沈青越和姜竹由着她们高兴,坐到一边儿去问姜正和姜大山村里有没有宽敞能租的院子。   姜正:“你们俩想下山住?”   沈青越:“不,我们想找个地方做竹帘,姜竹……”   姜竹应一声,过去把竹帘拿来给姜正看,沈青越:“买家我都找好了,价也谈好了,就看能找到几个人干了。”   他把想如何分工和姜正说了说,姜正其实也会一点儿竹编,草帘子、草毡子也没少编,沈青越一说他就明白了,他们摊开了帘子比划得分几项工,每个步骤占多大地方。   边说还边拿着竹帘在院子里比。   比完一圈儿,姜正:“还真得找个大院子。”   姜竹:“也得有屋子,天气冷,只在院子不行。”   姜正点头。   劈竹子破篾能在院子里干,砍来的竹子也能先扔到院子里。   开始编,这天气还是得进屋,屋里也干净些。   他们想来想去,“那村里合适就两个地方,一个是江大爷家宅子,一个就是最大那个荒屋,再不然,就是山上。”   不过问题也是现成的。   姜大爷家,那是住宅,虽然现在他们主要在县城住,也借了最大的屋子给村里孩子们读书,但到底是住宅,借给小孩儿们,可以给空宅子增加人气,他们也不会破坏院子里那些果树花草,但用来当作坊不一样,来回的搬运东西,放东西,肯定难免会磕碰了东西,人家家里面还有挺多家具呢,也不见得愿意把好好的屋子腾空了给他们当作坊“车间”。等他们哪天回来住了,还挺影响生活的。   另外一间,问题就简单了,一言以蔽之:破。   那是村里荒了好些年的房子了。   从前是一个外姓的逃难过来的人家盖的,后来他们举家搬家走了,房子就闲了下来。   再之后,谁家要盖房子没地方住,就暂时到那儿住一阵子。   再再之后,房子越来越破,就没人去住了。   那房子漏风漏雨的,也就是石头墙结实,这么多年都没塌,不过想要用,墙也得好好修修。   先前赵先生挑房子时候,也被领着看过这儿,后来给孩子们找地方念书,也考虑过这儿,最后都放弃了,就是因为不论干什么用这儿都得下功夫修。   趁着天还没黑,大嫂她们一时半会儿也没空去做晚饭,姜正、姜竹领着沈青越去看那破房子。   那房子连个门都没有,一进去,除了院子里的柿子树长得又高又茂盛,就哪儿都破破烂烂了。   他们到屋里转了一圈儿,姜正仔细看了看,“这要是真想用,房梁,屋顶,都得修。”   木头都朽了,人在里面进进出出地干活儿不安全。   瓦也都坏了,估计整个房顶都得换一遍。   这租就不合适了。   把这些都修修,肯定比租金还得贵。   姜正:“我看你们还是把山上前院收拾收拾,就在山上干吧!”   砍竹子干嘛的,姜竹家就有现成的工具,什么都方便。   沈青越不这么想。   他还是不太想把生活和工作搅和到一起。   虽然他自己是没特意区分的,但他的状态是生活大于工作,要是正经弄个作坊像他那样肯定不行。   “要是买下来,这房子值多少钱?”   沈青越冷不丁的一声,把姜正吓了一跳,“买下来?”   沈青越:“嗯。”   姜正想了想,“得二三十两吧……”   一亩多地呢,光地就得十好几两了。   沈青越:“要是修好,得花多少钱?”   姜正:“嗯……主要是梁木和砖瓦贵……”   姜竹:“木头能上山砍。”   姜正:“那少说也得一二十两的。”   这房子大,修下来不算木头也不少钱呢。   那就是加起来得有个五十两……   沈青越还没想好要不要买呢,就听姜正道:“不过你们要是急着做竹帘,那房子一时半会儿也供不上用。”   沈青越诧异:“怎么说?”   姜正笑:“没人修啊!”   春天田里虽然没夏收秋收忙,但也不轻松。   而且村里的青壮劳力都忙着开荒呢,谁有空修房子?   从外村找人倒是也行,但价钱肯定不如从本村找便宜。   更重要的是,“就算找来了泥瓦匠,想修好也得大半月吧,再算上找木头,做木工,买砖瓦,快也得修上一个多月。”   姜竹点头,“木工慢。”   而且新木头也不能马上用,得放干。   得,那省钱了。   上山吧。   开局怒省一笔房租费。   就是招人,沈青越有点儿担心别人不愿意天天上下山。   晚上他们俩在山下蹭的饭,两家的女人们挑布头挑得上头,做饭时候已经晚了。   来不及做什么细致的,就煮了一大锅疙瘩汤。   好在沈青越也熟了,算不上什么客人。   自家人凑一起吃,也不讲究那么些,一人一碗,再摆上杂粮面馒头,一人一筷子咸菜,晚饭就算做好了。   姜竹要把他们买的烧鹅拿出来,吕香梅也没让。   梁玉兰:“那些布我们就拿了啊。”   沈青越:“拿吧,本来就是给你们要的。”   不然他和姜竹弄那么多布头回来干什么。   “能做点儿什么做什么,做不了就做鞋。”   梁玉兰马上就不同意了:“那么好的布哪儿能做鞋!”   吕香梅也道:“有破衣服做鞋呢。”   四伯母也道:“对,你俩别管。”   沈青越直乐,“行,你们说了算。”   梁玉兰:“不然我给缝个桌布吧?”   沈青越:“桌布?”   梁玉兰:“我瞧你那桌子上不是铺个桌布吗?”   她上山不多,瞧见沈青越把那么好的布铺桌子山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沈青越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了,说的是他专门做的茶席!   他好奇:“碎布能做吗?”   梁玉兰:“拼一拼不就成了,费点儿针线的事儿。”   沈青越也没再问,梁玉兰针线活是挺好的,而且手也巧。   想着,他正好问:“四嫂,大嫂,你们知道村里哪家嫂子、婶子手巧会编帘子、席子吗?”   梁玉兰一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瞬间就动了心思,“怎么,你们想找女人来干啊?”   沈青越:“砍竹子、破篾之类的,找男的,编竹帘,只是编,活儿不算重,但比较繁琐,我觉得可能女人会更擅长点儿?”   毕竟做女工也常常要编要绣的,她们从小就在和针线图案打交道,而且女性普遍更细腻些,擅长做细致工作。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梁玉兰高声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小沈啊,做这个怎么算钱?”   沈青越:“按天或者计件,先按天吧……”   想计件也得看看大家普遍的工作效率再来定计件的单价。   或者弄个保底工资另加奖金?   他想了想:“一天……六十文吧,超过了……”   超过了预定的工作内容,多做的另外加钱,分个档,每高一档加五文、十文、二十文。   他还没说完,就被梁玉兰惊讶的声音打断了:“这么多?!”   沈青越:“嗯?”   他一想,哎呀,忘了,村里开荒一天才五十文呢。   正想要不然回去再算算工价的事,只听梁玉兰声音突然温和起来了,“小沈啊,你可能不知道,嫂子我手艺也好着呢,我们家席子都是我编的,冬天那个灯笼,主要也是我弄的,不信你问问你四哥和竹子,他们都知道。那个帘子也不难,你看嫂子怎么样?要不然嫂子去山上给你们干活儿?” 第136章 标准(二更)   家蕙也道:“小叔, 我也可以去么?”   吕香梅:“要是行,那我去呀。”   姜竹几个堂哥也跟着起哄, 弄得沈青越哭笑不得。   晚上回家沈青越和姜竹仔细盘算了下。   决定还是就按六十文一天的工钱给,多的钱做奖金,年节给大家发发福利也行,省得一下定太高,不能来干活儿的人家有怨气。   “开荒那边,也提到六十文一天吧?”   “嗯。”现在他们手头有钱了, 可以给大家发,沈青越说编竹帘工钱每月一结,姜竹:“开荒那边也每月一结吧?”   “行。”   “按四十文给,还是六十文?”   沈青越算了算, 如果按照平均一天有五十人在开荒,六十文就是……   一百一十多两。   沈青越眼前一黑。   顿时觉得他那堆银票轻飘飘了。   “还是先按四十文给吧, 等赚到了钱再补。”   “嗯, 行。”沈青越喝了口茶压压惊, 又有给张叔阳画封面的动力了。   不过想想山下那么大片的梯田都是他们家的, 他又平衡了。   前些天他们又搞了一次抽签, 只有十几亩, 不过位置靠近溪水, 可以蓄水种稻子, 赶在春耕前租出去了。   这回姜家俊没能抽到, 江顺子家一下抽中两亩, 高兴坏了。   想到秋天就能吃自家梯田长出来的大米, 沈青越也挺高兴的。   “先按四十文,明年争取给大家发六十文。”   姜竹笑,“嗯。竹帘也会像扇子一样, 有人模仿吗?”   沈青越:“短时间不用担心。”   他们的纹理是他先画出来,再比着画来编的,没有实物比照着,不是那么好模仿的。   做好后,他们直接卖给刘三,不会在宝峰县流通,别人想学他们的图案不会像扇子那么容易,编别的图案,则没有他们借《长腿鸟》的东风这么好卖。   而且竹帘做起来麻烦,只是师徒那种小作坊,一个月也做不成几个,其实根本谈不上竞争。   万一有人模仿他们分工细化,把价钱压低了,那也不怕。   竹帘的成本造价摆在那儿呢。   和扇子一样,也不是没人编花纹,他能比别人价钱高,优势在图案,而别人能比他们有优势的,无非是把工钱压得更低。   六十文在宝峰县已经算是高价了,但是再低,干一天手工,起码也得给四十文,他们图案的优势,不怕这二十文的差价竞争。   大不了哪个图开始泛滥了他就画个新的,反正笔在他手里,他们家编什么图案他说了算。   模仿是一定会被模仿的,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眼下他们只需要趁着市场没有,物以稀为贵的时候多赚点儿。   最好能在《长腿鸟》第二本印出来开始卖的同时,他们的竹帘也跟着一起卖。   那个时间一定是最好卖的。   所以他们还真没什么时间先修房子。   房子缓一缓,赚到了钱再说不迟。   沈青越叹气:“就先来山上吧,至少先把人都教会了再说,赚到钱咱们再挪下去。”   刚开始他们俩一直跟着也好,能及时发现,及时纠正,谁弄错了也好及时改。   他们俩又商量起了招人。   招人也得有个标准。   决定产量的关键在竹篾上,他们得先去问问村里能劈篾的愿不愿意上山,确定他们的人数,才能对应着招帮忙砍竹子、刮篾的和编帘子的人手。   他们村里除了姜竹有这手艺的一共就三个人,年纪最大的今年都六十了,也不知道愿不愿意爬山。   姜竹:“明天我去问问,如果他不好上山,在家里做,我每天下山拿一次也行。”   沈青越:“嗯,最好还是能一起,万一要调整什么,大家能商量着来。”   姜竹:“嗯。”   沈青越:“咱们去年去镇上交税时候遇到那个大爷,就是说手艺比你爹还好那个,他是哪个村的来着?”   姜竹想起来了,“刘家村。”   沈青越:“也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来,他要是嫌远,咱们可以十天半月过去拿一趟竹篾。”   反正他做这个主要是为了消耗竹子、带着村里的人一起赚点儿钱,多弄点儿竹篾,他们还能多雇几个人呢。   姜竹:“嗯。”   说到这儿,沈青越道:“编和染,就只雇女的吧?”   这年代男的怎么都比女的更好赚钱。   而且无论是种地,还是打猎,男的都比女的有先天的体力优势,村里穷些的人家,有些真的就是因为男人少,缺少能赚钱的劳动力。   姜竹“嗯”一声补充道:“不要小孩儿。”   “嗯?”沈青越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了。   编竹帘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小孩也能干,但如果他们也要小孩儿,说不定很多人都会把半大的孩子送来干活儿,哪怕工钱少些。   但村里的小孩儿好不容易读上书了,他们不收束脩,起码在读书上无论贫富,大家是公平的。   一旦他们招童工,那家里条件差的小孩儿,尤其是女孩儿,说不定就要丢了读书识字的机会。   说来村里的女孩如今都能读书,还是因为去年底村里一个叫田杏的姑娘和邻镇一个耕读人家的孩子定了亲的缘故。   那家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但家里有百十来亩的田,在他们镇上也算富裕。那家只有一个独子,是个读书郎,他爹前几年不在了,就剩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   做母亲的生怕万一她有一天也出了什么意外,想给性格单纯的儿子找个踏实能干的姑娘,而读书的男孩,想要找一个能读书识字,和他聊得来的姑娘。   然而这年代能读书的姑娘都是有钱人家孩子,镇上县里会给女儿请先生的人家,还真瞧不上他们家条件。   就这么挑来挑去,媒婆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恰好田家出嫁的大姑娘听说了,硬要把妹妹介绍去相看。   两人见了一面,那家读书郎很喜欢文静的田杏,知道她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不能到村里书院读书,只是跟着一起玩儿的小姐妹学了些字和算数,还想以后他教她读书识字。   而他母亲也很喜欢踏实勤快的田杏,两家接触了一冬天,开春前已经商量着定亲了。   村里其他人知道了难免动了心思。   田杏只是跟姜美月识字都能找个读书郎,他们家女儿要是从小就念书识字,将来长大了相看人家都能挑个条件好的呀。   就因为这个,今年赵先生开新蒙班,村里的女孩几乎都来了。   还有年纪太小被劝回去的。   而年纪大些,不好意思来的,也都干活之余跟着姜美月学。   虽然是令人哭笑不得过于现实的理由,但结果还是好的。   沈青越也不想因为自己家作坊打破书院现在的情况。   他沉默了一会儿,提议道:“好,咱们就……只招二十以上的,优先已婚的!”   盘算好了招聘条件,他们一说,先受到了家蕙的激烈抗议。   “凭什么呀?!”   沈青越:“到时候有男有女的,上去一群你这么大的小姑娘多不合适?万一影响你们说亲呢?”   吕香梅本来还想替女儿争辩争辩的,找谁不是找,他们家蕙手多巧啊,又不会耽搁他们的活儿,一天六十文,说不定还能再给奖钱的活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上大户人家做丫鬟,一个月也就给一二两银子。   而且守着家门口,路也不算远,去姜竹和沈青越那更不用担心干活儿挨骂受欺负。   可一听沈青越这么说,顿时也不吭声了。   家蕙犹自不服气:“那我也没关系呀!”   梁玉兰:“你怎么没关系了?你不是大姑娘啊?还没说亲呢,是得注意点儿。”   家蕙:“我怎么一样!姜竹是我小叔,我们俩一起干活儿不用避嫌,沈先生……沈先生不是不成亲么?”   沈青越摸摸鼻尖儿,有点儿后悔没跟姜竹一起去找篾匠师傅了。   梁玉兰:“你这孩子,他说不成亲别人就信啊,万一被人传出闲话,你嫁他呀?”   家蕙:“谁传闲话我就找他理论,撕烂他嘴巴!”   沈青越忍不住看了看家蕙,没看出来啊,平时文文静静的,他还当脾气随姜正呢,原来也是随娘。   梁玉兰:“都传出来了你把人撕了也没用,这么好的活儿,指不定就有那妒忌的长舌妇呢,到时候万一瞎传瞎说,我看你还怎么说亲,你……”   说着说着,她顿了顿,嗖一下把目光投向了沈青越。   “哎,沈先生……”   沈先生,没死啊!   沈青越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嗯?怎么了?”   梁玉兰两眼冒光,“哎哟哟!”   没死啊!   冬天都过去了也没死啊!   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吗?   “你俩……要不我给你俩撮合撮合?”   懵逼的沈青越:“???”   还在生着气的家蕙:“???”   吕香梅愣了愣,也忍不住歪头看沈青越。   “嗯?”沈青越被看得一激灵,连忙站起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梁玉兰越想越合适:“怎么不行啊?我们家蕙多漂亮啊,你们也能算知根知底的……”   沈青越这样貌,别说他们村,放镇上县里那也是百里千里挑一的,认识快一年了,他什么品性大家也清楚。   任性,贪嘴,孩子气,还娇气,但是心眼好,又能赚钱,人也不坏,前面的问题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一旦换了个视角,梁玉兰顿时发现,她从前怎么就没注意沈青越是个好女婿人选呢?   还没有公婆,可以入赘到家里。   万一将来闹了矛盾,沈青越一个人势单力薄,还能欺负了家蕙这有两个兄弟撑腰的吗?   她都两眼放光了,忍不住想掐吕香梅一把,瞧瞧这娘当的,糊里糊涂,人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荡,怎么就没想过拉自己家来呢?   要不是她自己已经嫁人了,又没个年龄合适的女儿,她指定要把沈青越弄进自己家。   沈青越吓得往大门方向走了几步,笑道:“鸳鸯谱可不能乱点,差了辈分了,石生可是我徒弟呢。”   梁玉兰:“嗐!那有什么,姐夫不能教小姨子画画了?”   家蕙脸都红了:“四婶你瞎说什么啊!我又不喜欢沈先生!”   沈青越:“对,我也只喜欢姜竹那样的。”   梁玉兰、吕香梅:“啊?”   家蕙茫然:“小叔那样的?”   三个女人一时间都脑补不出来姜竹那样的……是个什么样的?   正说着,姜竹回来了,三人齐齐看他,看得他发懵。   “怎么了?”   家蕙:“沈先生说他喜欢你这样的。”   “嗯?”姜竹愣在原地,震惊地看沈青越,还忍不住有点儿不好意思,“你说了吗?”   “没!我什么也没说!”沈青越连忙走过来拉他,“谈好了吗?他愿意来吗?”   “别走啊,”梁玉兰也赶紧出声拦,“竹子,你觉得沈先生和家蕙怎么样?”   “沈先生和家蕙?”姜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样?”   梁玉兰:“说亲啊!”   家蕙:“不怎么样!”   姜竹震惊地猛回头:“不怎么样!”   他声音没控制好,把梁玉兰吓了一跳。   家蕙继续强调:“没错!就是不怎么样!”   沈青越无辜道:“看到了吧,我为什么不同意没成婚的上山,你看看咱们这院子才几个人就这么乱点鸳鸯谱了,要是弄山上一群大姑娘,我和姜竹指不定被传成什么样了。”   几人都怔了怔,“啊……?”   沈青越自然地把话题拽回来:“所以,还是优先手艺好,年龄大的来吧!”   这回家蕙没意见了,对他们的决定深以为然,又说了几句,就匆匆回房间去了,唯独吕香梅觉得哪里好像有点儿怪怪的。   他往沈青越和姜竹那儿看了看,也没明白他们俩是在打哪门子的眉眼官司。   不过她也顾不上深想,连忙也不让梁玉兰瞎说了,沈青越是好,她也觉得好,奈何他们家蕙好像更喜欢健壮一些的小伙子呀!   去年让她相看,瞧见一个嫌瘦弱,瞧见一个嫌个子不高,附近几个村数不出来一个她满意的,唯一一个她没嫌弃身材不好的,那小伙子身材确实好,但是吧,那个子,比家俊、姜正还高一头,那个大个子呦,吕香梅都得仰着头看,结果家蕙嫌人家脸长得不好看。   她都不好意思跟媒人说为什么,绞尽脑汁地想理由,暗示媒婆找又高又好看的来。   见他们真没这意思,梁玉兰也没再提,省得山上没什么事儿,再有人经过门口不小心听岔了,回头真以为要撮合家蕙和沈先生呢。   不过,她是真觉得可惜。   等姜竹和沈青越交代完请她们帮忙介绍人上山的事匆匆忙忙跑了,梁玉兰还想问问家蕙为什么不愿意。   家蕙:“我就是愿意,人家沈先生也不喜欢我呀!”   梁玉兰:“那也是……你说他喜欢什么样的?”   家蕙:“他不是说了吗,喜欢小叔那样的。”   “……”梁玉兰还是想象不出来,“那你说说你小叔是啥样的?”   家蕙:“……嗯……脾气好,人能干,模样好,身材不错,不爱说话,被沈先生随意欺负也不生气,家里有山,还会打猎?”   梁玉兰:“……”   她默默没理家蕙的总结:“他们俩怎么就没一个是个姑娘呢?”   家蕙腹诽,他们俩有一个姑娘也不能一起住山上啊!   出了大伯家,还没走几步,姜竹忍不住问:“为什么要你和家蕙说亲?”   沈青越乐:“问你四嫂去!”   姜竹看着他没吭声。   沈青越:“哎呀呀,要不然咱们包点儿饺子吧。”   姜竹:“饺子?”   沈青越:“好给你配两缸醋吃呀!”   姜竹:“……”   他没好意思继续看沈青越,转开了脸狡辩道:“没有。”   “嗯?没有?!凭什么没有?!你四嫂都要撮合我相亲了你还不吃醋?”他戳着姜竹胸口,“说,你是不是心里没我?”   姜竹:“……?”   他难以置信地看沈青越。   沈青越伸手指扒拉姜竹胸口的衣服,“让我看看是不是平时吃醋吃多了,把良心给腐蚀没了。”   姜竹被他戳得发痒,边躲边笑,“那你……你最近要不然……”   沈青越:“要不然什么?”   姜竹声音越说越小:“要不然别……别去我大哥家了。”   沈青越挑眉:“嗯?凭什么?”   姜竹:“尴尬……”   沈青越:“谁尴尬?”   姜竹:“家蕙尴尬。”   “哦!”沈青越拉着长长的调子,“哦!咱们回家包饺子吧小姜师傅?”   姜竹笑着抓住了沈青越的手:“不包!”   沈青越:“呦呦呦,要不然你威胁威胁我?”   姜竹:“嗯?”   沈青越:“你说,以后不许我看别人,只能看你,否则就不许我下山,不许我出家门,要不然就……”他眨了眨眼睛,凑到姜竹耳边小声耳语几句,还没说完姜竹脸就红透了。   姜竹下意识往四周看看,“有人听见……”   沈青越:“哪有人?我都看了没有人。”   他反扣上姜竹的手大摇大摆地晃了晃,牵着手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几步,一拐弯遇上了刚从山上下来的姜四山。   姜竹、沈青越:“……”   姜四山两手攥着一把蘑菇,莫名其妙地看他们俩:“你们俩干什么呢?”   姜竹、沈青越都没松手。   姜四山弯腰往他们俩牵着的手那看,“藏什么呢?给我看看?”   姜竹:“……”   沈青越:“银票。”   姜竹扭头看他。   姜四山:“胡扯,银票还不好好放好?”   沈青越淡定地问:“这是从哪儿弄的蘑菇?”   “嗯?”姜四山瞬时心虚,想往后挪挪,偏偏两手捧着蘑菇,还不好动,“这不是早上才摘的,咳……”   沈青越:“这阵子的蘑菇应该好吃吧?”   姜四山:“呵呵……”   沈青越:“要不然咱们做点儿蘑菇酱吃吧?配点儿肉,做肉酱,四伯母会吗?”   姜四山:“会!怎么不会?要不然,做点儿?”   沈青越:“好存吗?”   姜四山:“多放点儿油,大半年都坏不了!”   沈青越:“那做啊!吃不吃?”   姜竹:“嗯。”   姜四山嘿嘿笑了,“行,等着吃吧!蘑菇我就直接在山上拿了啊!”   沈青越:“好呀。”   他们乐呵呵又聊了几句,姜四山溜达着回家送蘑菇了。   送完蘑菇他还得继续上山看着野菜、笋和蘑菇呢,只让姜望南爹娘看秤他不放心。   沈青越和姜竹则溜溜达达回山上继续收拾前院了。   他们俩一路竟然没松开手,就这么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边闹边走,一直牵着手进了家门。 第137章 开工   一天六十文的工钱诱惑还是挺大的。   加上姜竹, 他们一共四个半篾匠,勉强算五个, 姜竹现在不去镇上赶集买卖东西了,但是草市和山里的集市他还得去,集市前后,还要去采购进山的东西,出来也要往码头送药,还要分拣山货。   另外山下开荒、建仓库, 他时不时也要下山去帮帮忙。   不能专职做篾匠,所以只能算四个半。   另外四人,两个四十多岁,一个五十多, 还有一个六十的。   真正的篾匠其实就一个,还是刘家村的那个老头, 他们村的三个只是会, 从前没怎么专门做过这个, 效率算不上太高, 谈工钱时候, 他们也没多要。   刘家村的老头一天是八十文, 他们村里三个, 都是一天七十文。   考虑到他们破篾的速度可能不是太快, 也不想给他们太大压力, 编竹帘的一共雇了十二个人, 都是会编竹席或者草席子的, 平均年龄三十出头,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   彩线一部分是买的,一部分是沈青越自己染的。   自己染色一来能便宜些, 二来他可以调多点儿颜色,尽可能颜色过渡自然些。   不过颜色多,工序就复杂,他们分工也够细,十二个人,就十二道工序,每个人记忆压力不大,最后一个人主要比着前面做好的,检查哪儿编跑形了,然后拿着竹片把跑形的线绳推一推调一调,都弄好了,再把席子放到一起,专门打磨边。   另外加上砍竹子的姜齐,下午过来,灵活机动有什么干什么的姜松,他们小作坊的人员就这么确定下来了。   虽然没雇年轻姑娘,不过他们外包给村里姑娘们打络子的活儿。   上面编花,下面挂流苏。   沈青越就一个要求:“上下颜色一致,络子越像鹤越好。”   其他的花形也可以挂,如果谁编出来鹤形了,他单独给一两银子设计费,以后她教会别人,别人编同样的鹤形络子,只要卖给他们用,每收一个依旧单独给她一文钱的设计费。   为了那一两银子和未来的每个多一文钱,村里的姑娘没事就开始琢磨。   不过她们暂时还不能全天琢磨,明前茶虽贵,但过了清明节茶也还能再采一个月呢,最近她们还是天天上茶园子去采茶,采完回来了,才凑到一起识字学习、商量怎么打络子。   村里的姑娘们的身价一下水涨船高。   本来采茶就赚钱,手快的姑娘,一天能赚上百文,手慢些,也能有大几十文,现在又多了个打络子。   打络子的绳线是姜竹和沈青越给的,编一个给五文钱。   手快的姑娘从茶园回来到天黑前,能编两个到三个,要是全天都干这个,说不定一天不比上山编竹帘赚得少呢,连村里不大的小女孩儿没事都拿着点儿线编着玩。   不过青壮们有空的都忙着开荒,姜竹还说从今年开始算,每天工钱提十文钱,这个月底也会把正月、二月的都算上,一下能多不少钱,白捡的一样,大伙儿还挺高兴的。   山上正式开工前,先所有人一起帮姜竹和沈青越把前院的东西搬了搬。   好搬的小件他们已经自己收拾好了,只剩下些太沉或太大不好搬的。   桌椅之类的,他们也没全搬走,都贴着墙放好了,兴许干活儿时候能用得着。   沈青越的工作桌也被他们挪到他房间去了,对着后院窗户放,同样能边欣赏山景边画画。   冬天才画好的屏风也跟着被搬进房间,四下看了看,沈青越把它摆到床前,算是给床和其他位置做了个隐私隔挡。   现在山上人多,难免有人找他会往房间来,还是挡一挡。   家里前院客厅最大,先前东西摆在客厅沈青越还没感觉,现在都挪到他房间,他才突然发现,原来他已经有三套茶具,还有不成套的茶杯好几个,笔、纸也好些,放到一起,把一直闲置的小榻都要堆满了。   沈青越:“有空咱们做个架子吧?做些格子,一部分放书,一部分放纸。”   姜竹:“行。”   他也觉得有些满了。   他把沈青越房间暂时用不着的东西都挪他房间去了,琢磨着往哪儿给他放个架子好。   开工第一天,收拾完了院子,每个人的“工位”——沈青越现教的新鲜词——也安排好了。   第二天,他们又一起进林子砍竹子。   专门雇来砍竹子的,就是姜竹六堂哥姜齐,姜齐对姜竹家山和竹林也熟,姜竹随便教一教他就能认出新竹子老竹子,人也年轻有力气。   姜竹没给他具体安排每天必须砍多少竹子,只要供得上用就行,他哪天有事,提前把竹子砍出来就能去忙自己的。   另外逢年过节他们也是放假的,不过这时代没有带薪假期那一说,沈青越也没提,只默默想着过节时候给大家发点儿福利算了,一步步来。   他们砍了一天竹子,第三天开始,进入竹编工作。   篾匠们开始破篾做篾条,其他人拿着先前姜竹准备好的篾条跟着姜竹和沈青越学怎么编。   演示是姜竹来,但每个人负责哪儿,怎么看图案,是沈青越来教。   他们现成用绳子编出图案的样品竹帘就一个,更早一版是图案拼的,沈青越还往上面画了些细节,都放到房间给她们当参考了。   不过就这么比着编,适应到上手,也用了将近三天才把流程理顺了。   为了防止她们看混乱,沈青越还找了绳子和布条,夹进样品竹帘里做分隔,有东西隔开,她们只要数数自己要编的位置就好找多了。   这三天沈青越什么都没干,尽在前院纠错了。   开始编竹帘第二天,本来安排在第三个位置的大嫂和最后一个大嫂换了换,把记性好的放到了最后面了。   起初大家觉得最后一项是最轻省的活儿,实际干起来才发现,需要靠最后一个人拿竹板纠正的碎活儿特别多。   搞得原本安排在最后的大嫂眼睛都花了,没坚持过两天,自己都不自信了,越看那图越不像只鹤。   换了人之后她轻松多了,还是编东西更实在。   不过这也和大家才开始还没怎么上手有关系,每个人衔接的位置容易不流畅,而且样品少,她们不能拿到跟前比着编,靠眼睛看来确定位置本来就容易出错,连沈青越看多了都有点儿眼花。   等熬过前几天,他们的竹帘编够十二个了,每个人脚边都有能比着来的样品做参考,效率一下就高了。   前几天篾条根本用不完,每天甚至都用不了一半,下山时候大家都蔫头耷脑的,觉得这六十文赚得怪亏心的。   到后面上手了,篾条嗖嗖地用掉,一会儿一个过去抓一把,一会儿一个过去抓一把,把来了几天,每天坐院子廊下边聊天边干活儿的四个篾匠都搞得话少了。   除了开始两天上手示范,后面就在忙着给沈青越做书架的姜竹也不得不过来兼职半天。   姜松更是从最后一步拿竹板帮忙调绳子位置,摇身一变,变成了专门刮篾的小帮工,每天下午来了就是刮篾条,连姜齐砍完竹子了都要过来帮会儿忙。   期间池远舟邀请沈青越和姜竹去茶市玩儿,沈青越给拒了。   他们忙着一鼓作气呢,现在大家正是士气高涨又新鲜的时候,茶市哪年没有?明年再看!   沈青越:“做生意不能厚此薄彼,你别只忙着卖茶忘了我的书啊。”   “没忘没忘,卖着呢!”池远舟心想你也好意思说,因为忙着画蒙书,还给张叔阳画封面,说好的探案故事现在还没个影子呢。   不过他们家工匠也实在是刻不过来了,等《长腿鸟》下本快刻完他再来催也不迟。   池远舟参观了一圈儿,觉得他们的竹帘倒也还算新鲜精致,“沈兄,你们这帘子要多少钱卖?”   沈青越:“不零售,你要的话,友情价,三两银子一个,优先给你挑。”   池远舟觉得挺划算的,县城没什么花样的竹帘子也要二两银子呢,这东西实用,家里喝茶、会客的地方都能挂,他们家书铺也能挂,“就是这个季节挂竹帘显得冷了点儿。”   沈青越:“我们编着也冷啊,你到前院看看,看上去轻松,谁手都冻得凉冰冰的,就这么几天,我们好几个大嫂手上都要冒茧子了。篾匠师父更不用提,本来就是一手的茧子。”   他们主要想夏天卖,编可不就得提前。   哪怕腾了屋子,但是破篾的,还有最后打磨边缘,都会到处飞竹屑,不能在屋里干。   屋里空间确实也小一些,只要没刮风,不是太冷,大家还是更愿意到院子里干活儿,光线也好,但冷。   初春季节只有中午还暖和一些,冷了还得挪回屋子里,坐在那儿干一天活儿,还是很辛苦的。   沈青越没急着多卖,只先卖给池远舟六张,给他回去挂书铺和茶市的摊位用。   十八两银子入手,沈青越让姜竹去买了几斤肉,开张第一笔生意,得庆贺一下,下午给大伙儿做肉汤喝,也能暖和暖和。   众人都惊呆了:“做肉汤?”   沈青越:“嗯,主要是小姜师傅也不会做别的。要不然……”   他扫视一圈儿在场所有人,尤其是编竹帘的大娘大嫂们,“要不然劳烦谁下个厨?”   反正他和姜竹就那个厨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梁玉兰:“那还买什么肉啊!林子里那么多笋呢,再去仓库那儿看看今天有蘑菇野菜没有,咱们做点儿蘑菇汤算了。”   “对对对!”众人也应和。   沈青越:“那不行,第一次开张呢,怎么也得吃点儿肉吧?”   天气还挺冷的,天天让大伙在室外挨冻,他也挺心虚的。   梁玉兰见他真想买肉,生怕沈青越想要按他自己那挑嘴败家子的标准来做饭,这么多人呢,都按他那样吃,得多少钱啊?   她连忙道:“这半晌午的,哪儿还有肉啊!买点儿骨头算了,竹子,你就去买点儿骨头,骨头炖着香。”   姜竹点头:“我过去看看还有什么。” 第138章 宝匣(二更)   梁玉兰担心多余了, 姜竹到了屠户家,肉已经卖光了, 只剩下骨头和内脏之类了。   姜竹想多点儿排骨都没有,只买了一篮子骨头和一对猪肝回来。   买了不少,路过大伯和四伯家,他还给两家分了点儿,到仓库时从仓库那儿拿了些蘑菇野菜和笋。   这会儿姜大望和他娘在这儿收菜,身为一个全村知名的学渣小朋友, 姜大望识字不多,但已经是他们家里识字最多的了,身兼重任,被他哥安排在这儿记账, 干一天他哥还得给他两文钱报酬。   有这份激励,他最近识字都积极了点儿, 写字也比从前整齐了些。   就这么点儿小买卖, 主要是跟姜竹家对账, 也不值当专门弄个账本, 他娘也学着从前沈青越那样, 弄了些笋壳当纸。   不过为了整齐干净, 还是用笔墨来记。   笔是沈青越淘汰的, 墨是从赵先生发给学生们的便宜墨块儿, 记够十天的, 他们结完账, 就能把笋壳撕了当柴烧,   然后再用新的记。   姜竹要给他们母子俩几块儿骨头,姜大望娘不要,姜竹干脆把姜大望领上山跟着混碗肉汤喝。   有他和姜松在, 都不用大人去洗菜了,他们俩跑去厨房拿了盆儿到溪边洗蘑菇和野菜,还从仓库拿了些萝卜干。   做汤的事也不用姜竹和沈青越管,梁玉兰和一个大嫂接手了,他们俩只等着吃就行。   梁玉兰舍不得用姜竹家白面,临时洗了点儿杂粮让姜大望和姜松去磨了,一碗白面掺三碗杂面,做了一盆儿面片。   大火熬一锅汤,蘑菇、笋、野菜都是山上的,不要钱。   萝卜干不值钱。   白面没用多少,杂面也不怎么值钱。   那些骨头、猪肝加一起才一百文多一点儿。   全部成本加一起,都不到二百文钱。   他们一共二十一个人吃,吃得饱饱的。   如果不算姜大望,平均一人还不到十文钱。   还都吃到了肉。   如果买鱼做汤,还能更划算。   沈青越觉得超值。   沈青越提议:“要不然咱们以后加一顿午餐吧?”   虽然他们这算不上重体力活儿,但干一天也挺辛苦的。   不吃午饭到傍晚肯定就很饿了。   反正他和姜竹也要吃饭的,有人做饭,他们俩还能跟着混,都不用自己动手做了。   姜竹同意,沈青越过去直接通知。   刚吃完饭的众人:“……?”   他们难以置信:“以后中午都管一顿饭?”   沈青越:“对。”   “……”   他们面面相觑看姜竹,想让姜竹劝劝。   毕竟,一天六十文,还管一顿饭,从前只有农忙时节去做短工才有这种待遇。   姜竹:“没事,我们也要吃饭的。”   众:“……”   他们忐忑地接受了。   也不知道沈青越能坚持几天。   毕竟看上去挺心血来潮的。   不过中午暖和,中午干活儿也最舒服,大家想趁着暖和干活。   沈青越干脆提议,天热起来之前早点儿做午饭,反正村里吃饭早,干一上午活儿也累了,等以后天气热了,再挪到中午吃饭休息。   就这么说好了,沈青越还给他们排了个做饭的班,他和姜竹不算在内。   他们恍恍惚惚干完活,下山时候,正好遇到姜竹去山下买粮食回来。   两袋子杂粮运上山,他们确定了,起码十天半月的,山上肯定有饭吃。   而就这么一晚上,村里都快传遍了——   山上编竹帘工钱高还管饭。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姜竹家大门就被拍响了。   沈青越人还在睡着,听见前院有敲门声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姜竹已经醒了,沈青越贴着他睡,他怕一动把沈青越吵醒,干脆也没起,正闭着眼睛赖床酝酿回笼觉,一下也被惊醒了。   “好像是李大嫂?”   “我去看看。”姜竹快速穿了衣服跑出去,沈青越衣服还没穿好呢,他又跑回来了,“没事,睡吧,李嫂她们来了,说想早点儿来干活儿。”   “……嗯?”不甚清醒的沈青越懵了懵,“早点儿来干活儿?!”   “嗯。”   “……”疯了么?   他们干的是日工啊,又不计件,这么拼么?   沈青越瞌睡都给震惊跑了。   他连忙穿衣服起来去问问怎么回事。   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好家伙竟然还是新添那顿午饭给闹的——   一天六十文,包午饭,姜竹、沈青越还要跟他们一起吃,就算比不上昨天,不用想也知道伙食肯定差不了。   这么好的待遇,她们几个干活儿慢点儿的生怕被人给顶了。   村里虎视眈眈盯着这份儿活儿的人可不少。   她们能来,除了本来会编东西,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和吕香梅、梁玉兰比较熟,关系好,她们俩给姜竹沈青越找人,正好问到她们了。   但真干起活儿来,关系哪有手艺好管用呢?   她们想早点儿来多干会儿,比不了最利索的,起码不能比梁玉兰干得少吧?   人家还是亲戚呢。   沈青越都没想到,他们这么小个手工作坊,竟然还能卷起来。   梁玉兰也怪冤的。   她是替姜竹心疼钱,看见谁聊天偷懒不干活儿就忍不住催一催,尤其爱催那几个弄竹篾的,但她也不是故意多做点儿要把谁比下去,她就是挺擅长做这个,性格又急,见不得拖拖拉拉而已。   她干的还是起头的第一步,沈青越说她这个是最难的,她弄的位置歪了,整张竹帘就歪了。   别人不知道一张竹帘多少钱,她是大概知道的,弄坏一张耽误工夫不说,一想原本能卖二两多银子的东西可能只能卖一两了,她就肉疼。   要是歪狠了,还得作废,只能自己留着用了,想一想她心都要滴血了。   原本她想干最后的收尾步骤呢,沈青越这么一说,她就主动请缨跑第一个干了。   哪承想第一步放了个卷王,后面卷不动的活儿越堆积越多,越多她们越心虚,一看见姜竹或沈青越从后院过来,尤其是沈青越,她们就忍不住紧张。   沈青越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像他爸一样,成了别人眼里的老板。   他有那么亿点无语。   他明明是好心才说管午饭的啊。   想要解释吧,想了想,还是算了。   虽然他们就是个小作坊。   但是有人就会有矛盾,有人就会出管理问题。   刚开始可能还不明显,以后指不定什么情况。   这样也好,万一出了什么矛盾,需要调解,他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是个方法。   他来当这个黑心资本家吧。   他们小姜师傅和村里闹了这么多年矛盾,好不容易缓解了,形象刚扭转过来,就不要再恶化了。   让他这个不受信任的外乡人来当坏人吧!   沈青越兴致勃勃地跟姜竹分享他的牺牲和付出。   姜竹:“……”   虽然沈青越口口声声都是委屈,但是他的表情神态……嗯,没有一点儿不开心,特别的乐在其中。   像冬天讲话本子遇到了感兴趣的情节,突然就要演一演时候似的。   姜竹给他夹了一筷子蘑菇,“嗯。”   沈青越不满:“你怎么这个反应?”   “嗯?”姜竹从善如流,放下筷子,攥着手看他,夸张道:“你辛苦了。”   “……”沈青越捂着嘴笑起来,“吃饭呢,别逗我笑场。”   姜竹也笑场了:“你先开始的。”   沈青越:“我就是想不明白,我这么平易近人好说话,她们怎么会怕我呢?”   姜竹:“你有时候……”   沈青越:“嗯?”   姜竹:“还是挺吓人的。”   “嗯?!”沈青越刚拿起筷子,又撂下了,“我?”   “嗯。”   “吓人?”   “嗯。”   “我什么时候吓人了?”   “就是……你不想让谁干,谁就干不了了。”   “他们也可以拒绝我啊。”   “大家想赚钱。”   “……也是,能赚钱的门路还是太少了。”   姜竹点点头。   尤其是去年沈青越喊大家一起编扇子,起初大伙儿都没信,结果没信的没赚到钱,信了的都赚到钱了。   后来让大家做走马灯,做了的也都赚到钱了。   今年又招人编竹帘,还给这么高工钱……   大伙儿是挺怕得罪他的。   姜竹:“还有……”   沈青越不可思议:“还有?”   姜竹:“你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的时候,也挺吓人的。”   沈青越:“……?”   他懵逼地盯着姜竹:“吓人?”   姜竹:“嗯……听不懂,就……就觉得自己很笨,就像……我们好像不在一片世界。”   沈青越:“……”   他们之前确实不在一个世界。   姜竹:“快吃,要凉了。”   沈青越端起碗喝了几口汤,没忍住问道:“你也这么觉得吗?”   姜竹:“嗯,不过我现在不觉得了。”   沈青越:“你什么时候觉得?”   姜竹:“嗯……”   他看着沈青越,有那么一点儿难以启齿。   沈青越:“说呀。”   姜竹悠悠道:“你说你是神仙的时候。”   沈青越:“……”   这回他没忍住,笑得差点儿呛到自己。   “那你什么时候觉得我不是神仙的?”   姜竹:“发现你的法器里也锁了好多你自己的时候。”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点儿不太信的。   但是沈青越拿出来的东西太神奇了。   再后来,尤其是他们睡到一张床上后,每天那么紧紧贴在一起,沈青越是人是神还是妖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神和妖怪到底什么样他不清楚,但肯定不能是沈青越这个样的。   “哈哈哈!”沈青越笑得停不下来。   那不是也骗了很久吗?   难怪有一天他觉得姜竹捧着他的平板表情特别奇怪。   沈青越越回忆越想笑,“帅么?”   “嗯?嗯。”姜竹想想他的手机和平板——经过一个冬天,他已经知道这两样“法器”的名字了——里那些照片,沈青越真的很好看。   和现在不一样的好看。   他盯着对面的沈青越,回忆手机平板里的照片。   更……不开心一些?   有几张像多看几眼就要和人打架似的。   浑身笼罩着一种带刺的病态。   是他不熟悉的沈青越。   但是挺好看的。   有种偏执又吸引人的感觉。   下一瞬要打架,或是下一瞬要哭出来。   沈青越不知道姜竹心里对他照片的评价,还兴致勃勃去拿了手机过来,翻着相册问姜竹最喜欢哪张。   姜竹翻了翻,指着他穿西装的一张道:“这个。”   他没有见过这种衣服,怪怪的,看上去很束缚,完全不能干活儿,大概连写字画画都不会太舒服,但穿在沈青越身上,特别特别漂亮。   “这张啊……”沈青越笑了,这张应该是学校办什么活动,恰巧那天他和他爸因为什么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刚挂了电话还没消气呢,同学看见了抓拍的。   他也觉得这张拍得挺好的。   他生气都这么帅这么好看。   “可惜没打印机,不然打出来送你。”   又出现新词了。   姜竹默默地先猜了猜打印机是个什么,想不出来。   打他懂。   印他也懂。   又打又印……   是要用打的方式来印?   怎么打?   锤吗?   还是拿刷子扫那种?   姜竹有点儿想不明白。   不过他都快习惯了,沈青越总是会时不时蹦出个新词来。   起初他确实是有点儿不适应的,好像他真的是神仙,而他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们隔着天上地下那么远。   不过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他觉得会随时说些他不懂的东西的沈青越像个宝匣子。   话本子里宝匣故事的那种宝匣——   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问一问,宝匣就会告诉他。   沈青越就是个有趣的宝匣。   姜竹问:“什么是打印机?”   “打印机啊……就是把照片传进去,它就会把照片印出来。”说着,沈青越去拿了纸笔给他画简单的示意图,“这样!”   姜竹看得似懂非懂,但大概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法器和法器用一种方式连起来,里面的东西,就能变成画一样长出来。   他震撼地问:“咱们能弄一个吗?”   “……嗯……”沈青越抿唇,“好好吃饭,别难为本神。”   姜竹哈哈大笑,边喝汤边笑。   沈青越:“别笑了,也不怕呛到。”   说完他自己也开始笑。   沈青越十分后悔,他怎么就没带个拍立得出来。   好在他能画。   不过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画过自己了。   至少有四五年了,他竟然又画了起了自己的肖像画。 第139章 画   上次画自己的肖像画, 还是上学时候老师留的作业。   沈青越让姜竹挑了几张喜欢的照片,他自己也挑几张。   不挑不知道, 一挑真的吓了一跳。   他都不知道,原来他从前看上去那么抑郁吗?   或者是……   和姜竹凑在一起拍照的时候他笑得太多了。   把两张自拍放到一起,对比堪称惨烈。   这种照片还是算了。   他也没兴趣画自己多抑郁。   翻来翻去,沈青越翻到了几张在学校画室时候拍的照片,那时候看上去还开心点儿。   但画自己,还挺神奇的, 尤其是正经画。   他照镜子的时候都没这么仔细观察过自己。   隔着显示屏和另外一个人对话似的。   沈青越有时候画着画着,就画不下去了,陌生感太强烈,他必须得去画一会儿蒙书、封面或者姜竹、酱酱缓一缓。   这时候, 他就特别爱画姜竹,看到姜竹, 就能重新找到自己, 然后……   想哄哄从前不开心的自己。   有什么大不了呢?   不要总一个人闷在房子里。   出去走走, 外面的世界很大。   没有人喜欢, 也可以自己喜欢自己。   沈青越画好了两张给姜竹看时, 姜竹愣住了。   他画的和手机里的很不一样。   同样的衣服, 同样的动作, 但画出来好像开朗多了。   姜竹看了看得意洋洋的沈青越, 笑道:“很好看。”   沈青越:“好好拿着, 我可是头一次这么认真画自己, 帅吗?”   姜竹:“嗯!”   非常帅。   比照片上更帅。   姜竹想把画保存起来。   他跑去县城找裱画的铺子把两张画都裱了, 花了好几两银子。   裱画的师傅跟他说保存好能上百年不坏。   姜竹满意了,把两幅画堂而皇之地挂在他们屋子里。   沈青越欣赏着他的大作,和大作上的他, 怎么看怎么觉得但凡他丑一点儿,表情僵硬一点儿,这都像个通缉令。   想想一进房间先看见他两张画像,饶是他足够不要脸,脑补一下也忍不住升温脸红。   沈青越:“咱们商量一下,要么,把你的也裱两张一起挂这儿,要不然,把我的也收起来。”   姜竹为了挂他的画,竟然答应了再裱两张他自己的。   还十分心机地选了两张主要是风景,他占比很小的画。   沈青越要笑死了:“行,就这两张,姜竹啊姜竹,我就知道你坏在馅儿里!”   然而一山更比一山高,姜竹拿画时候没防备,藏画的地方被沈青越逮个正着。   “愿赌服输啊小姜师傅,画我凭本事找到了,你也得履行诺言,等哪天暖和了……”沈青越走近来,捏捏他的衣领,暧昧道:“脱光了躺床上给我画一天……”   完全忘了有这回事的姜竹:“……”   沈青越视线在他身上缓而慢地扫视,像要用视线把他衣服烧了似的,“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自己画,你身上每块儿肌肉长什么样我都清清楚楚的。”   姜竹:“……”   “给你画……”姜竹沉默了一会儿,说完脸都红了。   只要一想他躺在床上沈青越对着他赤裸的身体画,比晚上盯着他还不自在。   至少晚上是公平的。   姜竹吞了吞口水:“不、不能在纸上画。”   “嗯?”沈青越眨眼,“那画哪儿?”   姜竹:“画你的大镜子上。”   画那个里面,至少没别人看见。   沈青越笑呵呵地答应了。   用平板画啊……   纸墨限制,他画的可能还不那么逼真,如果用平板的话,可尝试的风格会更多种多样呢。   沈青越跨坐到姜竹腿上,先讨了好一会儿福利。   有人上山就是这点儿不方便,他们俩白天都没什么机会像冬天时候那样随时亲昵。   平时趁着姜竹过来给他端茶倒水送零食亲两口都要注意前院的动静。   偷情似的。   亲够了,姜竹要把不用的画都收起来。   沈青越拦住他:“这些画,不至于要藏那么隐蔽吧?”   一边说,他一边腹诽,这父子俩也太能藏了。   姜竹爹竟然在床板中间挖了个暗格,做得还非常隐蔽。   亏他先前把床上床下翻遍了,还往床底下钻了两回连地板都敲了也没发现。   别说他,估计来了贼都不可能发现。   他们家床是姜竹爹自己砍树打的,床板有一寸多厚,五块儿原木并排拼在一起,那叫一个沉甸甸。   而暗格就在第二块木板里面。   最有趣的是,他把第二块木板弄成了一个盒子,且是上面大,下面小,像个薄薄的礼品盒似的,从四边绕着看,也看不出一点儿痕迹来,怎么看都是一整块木板。   而从下面看,因为边缘留的缝隙窄,趴在床底下视线不方便的情况下很难注意到边缘。   即便注意到了那有个小缝隙,应该也只会当成床柱子和床板衔接的小缝,谁会想到要从那儿掀床板?   况且这床板还挺沉的,没点儿力气还真不好掀开这暗格。   姜竹自己估计也不常掀开,里面除了那些画,就两样东西。   一个银子打的小长生锁。   一把镶着碎宝石的银发钗。   长生锁很小,比一节指肚大不了多少,应该是姜竹小时候的。   发钗,应该是姜竹娘的。   就再没别的了。   沈青越拿起了小长生锁,仔细看上面竟然有个小小的竹纹,他笑道:“这是你爹给你打的?”   “嗯。”   “真可爱。”   他把玩了一会儿,看向发钗:“这是你娘的吧?”   姜竹:“嗯,别的首饰我爹都放进墓里了,只留了这个做个念想,他不太好的时候我和他商量等他不在了也放进他的墓里,我爹说让我留着,万一我遇到什么事,这是银的,可以换钱,也可以熔了。”   沈青越拿起发钗看。   钗头是一对并蒂莲。   做工还挺好的,花瓣的形状做得很逼真,花蕊用了很小的黄色宝石。   姜竹肯定是不会熔的。   遇到什么难事大概都不会把这银钗给卖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把它藏到这儿来。   这地方宝贝的,他们家大几百两银票都没资格进来。   沈青越摸了摸他的头,“重新放回去吧。”   “嗯。”姜竹掀开床板,把长生锁和发钗重新放回去,要放画的时候被沈青越拦住了。   “这些画,真不至于藏到这儿来吧?”   “……”   “书架做好,我们做个木头盒子,把画都放进去,没人会去翻的。”   “……”   “不经你同意我也不翻行不行?”沈青越好说歹说,总算让姜竹把画拿了出来。   不过当天晚上姜竹就点灯熬夜做了个木头盒子。   木头是现成的,他做书柜准备了不少木头和木板,拼拼凑凑就做出来了。只是边做边被沈青越笑。   沈青越:“要不然你再去买把锁?让人一看见就知道里面藏了东西?”   真有点儿动心想去买锁的姜竹:“……”   沈青越:“家里遭了贼第一件事就是撬锁。”   姜竹:“……”   他默默把盒子放下了。   转天他把快要完工的书柜一格拆了,又花了几天,给沈青越改成了六个很浅的小抽屉,专门给他放画用。   平时抽屉关着,来客人也不会乱动抽屉的。   就是来了贼挨个拉开,发现都是画,肯定也不会觉得哪个抽屉里的画有多奇怪。   这样放,还能防尘,方便沈青越给画分类。   沈青越忍笑用上了。   第一层用来放蒙书的画稿。   第二层用来放长腿鸟的画稿和封面。   第三层用来放目前还只写了设定的探案故事。   第四层用来放姜竹和他的人像画。   剩下两层用来放他的日常练习。   “这么放行吗?”木藏于林,放到第四层,无论从上面往下看,还是从下往上看,翻到这儿都会觉得不过是画,和别的抽屉里的画区别不大。   姜竹点头。   他们俩把家里的笔墨纸砚和沈青越那堆小摆件也一起收拾了下。   他做的架子很大,像博物架一样贴着墙放在书桌和床之间,足够把家里所有的纸,所有的书都摆上去,还能把沈青越暂时不用的茶具也放上去。   为了方便拿取,先前他做的盒子被当成托盘儿用,下底装茶具,上盖反过来放沈青越的墨和颜料。   那些笔,沈青越捡了几根漂亮的树枝和竹子,让姜竹给他做成了几个笔架。   没用过的笔放进抽屉,用过的挂起来,挂完像多了个笔林子似的。   沈青越:“我有这么多笔?这些都是没用过的?”   姜竹:“嗯。”   沈青越:“……不能再买了。”   姜竹边摆边看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没事,买吧。”   反正就这么点儿爱好。   “嗯?”沈青越抱着手臂站到一旁,“嗯?嗯?嗯?”   姜竹笑:“喜欢就买,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沈青越夸张地:“呀呀呀呀呀!”   姜竹没忍住,伸手捏了捏沈青越的脸。   沈青越愣了下,挑挑眉,也捏了他一下。   姜竹两只手捏他两边脸颊。   沈青越不甘示弱回击。   “竹子,你说明天……”梁玉兰从前院过来,一进门就见他们俩互相揪着对方的脸,把脸颊都扯变形了。   梁玉兰:“……”   姜竹、沈青越:“……”   梁玉兰不可思议,反应超快,高声道:“松开松开!不能打架啊!多大的人了有话好好说,可不能打架!”   姜竹、沈青越:“……”   “打架?”   “谁打架了?”   前院等消息的众人听到“打架”连忙往后院来。   “谁和谁打架了?竹子和沈先生?”   “啥?”   “没没没,我们闹着玩呢。”沈青越忍笑,揉了揉姜竹的脸,证明他们俩没翻脸,把姜竹脸都给揉红了,“刚刚说什么来着?”   “没打架就好,可不能打架,有话好好说,沈先生是读书人,竹子你可不能跟沈先生动手。”姜齐也吓了一跳,沈青越虽然不像城里那些书生似的,看着就弱不禁风,但他看上去也是斯文那一挂的啊。   收拾几个孩子还能行,真要和姜竹打架,他觉得三个沈青越都不见得能打得过一个姜竹。   姜竹讪讪地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看看沈青越,也学着他揉了揉他的脸以示友好:“没打。”   沈青越被他揉笑了,“一手茧,拿开。”   姜齐:“快松开快松开。”   姜竹都手足无措了。   沈青越憋笑,“明天放假对吧?”   “对对对,”梁玉兰也想起来她刚刚想问什么了,“是明天就不来了吗?”   姜竹:“嗯。”   后天是山神生日,姜竹想明天和沈青越进城买东西,他们前后忙了有一个多月了,也该休息几天了。   姜竹:“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来。”   有人挺开心的,天天上山,一白天都见不到家人孩子,他们其实也不太适应。   往年出去采茶也少有一干这么久的。   而且一般采茶开始得早,到下午就结束了,很少会干到傍晚。   干了一个多月,能休息个三天,这感觉跟过年什么都不用干似的。   也有人挺舍不得工钱。   三天就是一百八十文,何况中午还管顿饭。   沈青越给他们定的餐标是一人一天十文钱。   山上能摘能挖的东西还不算钱,不是天天吃肉,也平均两三天就能吃一顿鱼或者肉,伙食比好些人家里还好。   要不是沈青越不让往山下拿,他们这些当爹当娘的真是舍不得吃,都想装下山拿给孩子或家里老人。   既然拿不走,他们慢慢也不再不好意思,一个个敞开了吃,每天都把饭菜汤吃得干干净净,干了一个多月活儿,每个人都胖了一圈儿。   明显的,脸都变圆了点儿了。   今天放假,姜竹提前换了钱过来。   他们前后一共干了四十六天,编竹席的大嫂们和姜齐都是每人差四十文够三两半银子。   姜竹直接每人发三两半。   篾匠老刘头是四两六钱,他们村三人都是四两多二十文。   姜竹每人也多给了四十文。   姜松名义上是姜竹徒弟,徒弟给师父干活,出师前是不能要工钱的,姜竹私下给了姜松一两八钱银子,让他攒着读书用。   大家拿上银子,喜气洋洋地下山。   走之前还互相帮忙,把手头没弄好的竹帘都收了尾。   工具全收拢了,篾条、竹子都摆齐了放进屋里,竹帘也都一张一张弄整齐放进仓库了,临走前把前院各屋子和院子的卫生也打扫了。   几个没好意思提前走的篾匠还过去帮姜竹扫了鸡圈、牲口棚,给酱酱添水,顺便喂了喂鸡。   经过春天繁殖,他们家小鸡孵出来十只,不过夭折了三只,只剩下七只了。   活下来的瞧上去都挺精神的,养了一阵子看上去越来越壮实。   老刘头帮他们看了,说七只里面三只公鸡四只母鸡,再养养,等都开始下蛋,他们就不缺鸡蛋吃了。 第140章 很有钱(二更)   等人都下了山, 沈青越拉着姜竹进仓房开始数竹帘。   一口气发了六十多两工钱,沈青越一点儿都不心疼。   编竹帘刚开始确实慢了点儿, 磨合了二十来天后,速度稳定下来,可远比他预期有效率得多。   到目前,他们平均每天能编成八到十张竹帘,和最初一天三张都手忙脚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不是竹篾供不上用,他们甚至还能再多编一两张。   不过这个效率已经很惊人了。   在全员都卷的情况下, 三个半生手的篾匠效率都还在提升。   姜松现在都不去林子里帮忙砍竹子了,每天中午过来坐下就是刮篾,一直刮到下山。   那成堆的竹篾看得沈青越都绝望,姜松能一声不吭地坐那儿一条接着一条地刮, 纯流水线作业不用动脑子,他还能往旁边放本书, 边背边刮。   现在他们编竹帘的大嫂们都会干这个, 有时候手头的活儿忙完了, 也过来帮忙干一会儿。   反正他们是日工, 按天算, 干什么都是干, 边刮篾边聊天, 她们都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烦。   梁玉兰:“这才哪儿到哪儿?这比我们纺线简单多了。”   大嫂们深以为然。   刮篾也是需要控制力度需要手感的, 她们速度比不上篾匠们, 但练了一阵也能干, 最难的破篾部分不用她们做, 只是打磨把篾条刮匀刮干净,又没什么难度,何况工具都是现成的, 姜竹家的工具很好用,什么东西钝了他马上就会拿去镇上修。   就算不小心弄断了弄坏了,姜竹沈青越也不会嫌她们浪费东西,只管大胆干。   几个篾匠吃饭时候还会凑到一起琢磨琢磨怎么改良工具。   老刘头和姜竹这样正儿八经的篾匠用的工具就比村里三人的讲究,也趁手。   不过每个篾匠的工具不是继承来的,就是自己做的,他们互相参观对方的,还真把自己不怎么趁手只是凑合着用的工具改进了。   现在他们工具有好几样,除了大家自己用习惯的篾刀,沈青越让姜竹把其他的小工具都给统一了。   大家一起选一个最好用的,然后去找铁匠按着他们选出来的工具当标准打几个一样的。   这样就能保证到最后不管是谁做出来的篾条粗细尺寸基本一致,再过完剑门刀、刮完篾,几乎就是一模一样了。   毕竟卖得贵,竹篾的光泽度、光滑度还有韧性、手感,也都是要讲究些的,毛刺不能有,篾条也要整齐一致,均匀好看。   前二十天他们一共编出来九十多张。   后面十六天一共编出来一百三十多张。   不算先前池远舟买走的六张,库房里还有二百二十三张。   卖给刘三,二两六钱一张,能卖差不多五百八十两银子。   再加上卖给池远舟的十八两,将近六百两。   扣除人工、原料,他们的利润依旧非常可观。   沈青越:“我觉得咱们午饭的餐标可以再提一提,要保证每天能吃到肉吧,让四嫂别天天使劲儿掺杂面了,多掺点儿白面吧,工作时间我觉得也可以重新定一定,没必要天刚亮就来,以后咱们一天四个时辰,干够了大家早点儿回家。我想想,再雇个帮忙砍竹子和刮篾的人来?”   竹子一根根也挺沉的。   最早他觉得姜齐每天干个大半天就能回家下地忙自己的事了。   结果到后面他也是从早干到晚。   和别人相比,他钻在林子里砍竹子还是正经的体力活儿。   “给你六哥涨涨工钱。”   姜竹愣愣地点头:“好。”   先前他也没进仓房数过。   真是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   他们做第一个时候,用了半个月还多一点儿。   不过冬天做来玩的时候他也没持续一整天做竹帘,沈青越的图也是一直会修改调整。   后来做给刘三看的样品时,沈青越还给他帮忙了,从头到尾,他用了十天时间弄完。   虽然那十天他也有其他的事要干。   但他自己预估过,按他的正常速度,每天主要就是做竹席,从砍竹子开始到编完,做一个最快最快,差不多八天一张。   加上有姜松帮忙,他们按他的预估,到今天大概能编个一百多张。   最多一百二三十张。   哪知道今天一数,库房竟然有二百二十三张。   直接多了一百张啊!   扪心自问,在场的所有人做这个都没他快。   唯一比他手艺好的老刘头也因为年纪大,速度其实也不如他。   十二个编竹帘的,四个篾匠,一个砍竹子的,加上只来半天的姜松和尽量帮忙的他,满打满算,十九人。   十九个他一个半月时间,也编不出这么多啊!   姜竹盯着那些竹帘,没忍住又数了一遍。   这回他还多数出来一张。   然后从头又数了两遍,和先前一样了,二百二十三张。   沈青越看得直稀罕,“你数什么呢?”   姜竹摇摇头:“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能多这么多张。”   沈青越:“嗯?”   姜竹把他的疑惑跟沈青越说了一遍,说着说着,他自己其实也有点儿想通了,“是因为每个人只干一样吗?”   沈青越失笑:“对。”   分工嘛。   真的能降低难度提高效率。   一个人再熟练,想完全记忆一整张竹帘的图案也是挺难的。   但是拆成十二道,记忆起来轻松多了。   到后面编竹帘的大嫂们,大多都不怎么用一直对着样品编了,只偶尔对一眼。   每天都是一样的工作,枯燥是枯燥,但确实熟能生巧。   要是篾匠们愿意分工,年轻的破竹,年迈的破篾,技术最差那个只拉篾、刮篾,说不定效率也能再提高一点儿。   不过,篾匠和编东西不一样。   编竹帘每个步骤技巧难度其实是一样的,无论负责哪一步,将来自己家想编点儿什么,都能直接上手做。   但篾匠不一样,如果只做一道工序,以后万一他们的小作坊停工了,不干了,他们就是做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刮篾的永远不会破篾,永远成为不了真正的篾匠。   所以沈青越也没管。   万一他们哪天不做这个了,至少让人家下山后能做个有经验的篾匠。   姜竹消化了一会儿也有点儿想明白了。   如果他一整天只编东西,那肯定比什么都干要节省时间。   比如他六哥,一直在林子里砍竹子,砍够了再往院子里搬,就比需要了去砍两三根要省时间。   而破篾的几人,也不用操心竹子够不够用,不用自己去挑,在手边一拿就行了。   确实是快,只是他没想到能快成这样。   姜竹默默消化着分工合作带来的冲击。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确实比预期赚钱要多得多。   把线、挂坠、竹子的成本、运去码头的工费等等通通算上。   剩下的纯利都够他们付开荒的工钱。   姜竹觉得前路的钱路都明亮了,“这个能一直干吗?”   沈青越:“将来肯定没有现在赚钱多。”   毕竟有《长腿鸟》加持作用,等哪天《长腿鸟》不那么紧俏流行了,他们的溢价也得降一降。   不过眼下是不用愁的。   沈青越预估:“两三年问题不大,不过农忙时候,还有冬天太冷了,咱们肯定要停工。”   姜竹点头。   那只靠卖竹帘,也足够他们今年开荒支出了。   “我们……好有钱啊!”姜竹眼睛都亮了。   沈青越乐,“我们现在就很有钱啊!”   姜竹:“那……”   沈青越:“明天下馆子吧小姜师傅,咱们下馆子吧!不瞒你说,你四嫂真是太抠门了!”   说好了大家一起吃饭,他又不好意思自己吃独食。   但那粗粮饼子粗粮面,他是真不爱吃啊!   逼得他每天中午少吃点儿,晚上就剩他们俩了再让姜竹给他做白面、蒸白饭。   做贼似的。   姜竹要是多蒸一笼白面馒头,被发现了梁玉兰都能念叨他们俩一天。   姜竹:“下馆子!”   去吃鸡,去吃鸭!   馋虫起来的沈青越连晚上都没熬住,让姜竹骑酱酱下山先去村里卤肉家买点儿荤菜吃。   结果姜竹到了一看,好家伙,店里全是他们竹编作坊的人,连他四嫂、六嫂都在。   今天领了工钱,全想一块儿去了!   姜竹到得晚,连肉都没买着,心想多亏沈青越没来,不然他这老板非跳脚不可。   眼看是买不到肉了,姜竹干脆让人家给他多舀了点儿卤汁,赶紧到隔壁村屠户家里去买肉。   结果路上也有他们作坊的人正要去买肉呢。   姜竹生怕肉也被买空了,匆匆打声招呼拍拍酱酱快点儿跑,总算是买到了不错的肉回来。   晚上他们俩用卤汁做汤底,搬出来小炉子在后院煮火锅。   菜和肉都摆好了,涮起来了,他们俩终于有了放假的实感。   沈青越:“明天不用早起了,哈哈,明天不用早起了!”   “嗯。”   “回头我一定要把村里那个荒房子给买了!”沈青越恶狠狠地夹起一块儿肉,“看谁还一大早来敲门干活儿!”   姜竹忍笑。   其实也挺好的。   沈青越比从前早起一会儿,能在院子里活动活动打打拳,做做操。   他现在都开始每天给菜园子里的菜和门口的果树浇水了。   沈青越:“明天咱们直接去县城买东西?”   “嗯。”姜竹给他数着要买的供品,“点心,果子,菜,香烛也要再买一点儿,买好的。”   “用去山神庙吗?”   姜竹摇摇头,“不用,咱们在家里供。”   “嗯。山神生日……”沈青越想起来,去年他把姜竹给山神准备的供品给吃了,给姜竹心疼的,乐着乐着,他忽然想到:“哎!山神生日!我们马上就要认识一年了呀小姜师傅!”   “嗯。”姜竹点头,所以要多买些东西。   回来庆贺。 第141章 下馆子   这一年, 是沈青越整个人生最丰富多彩的一年。   他渴望的,几乎都满足实现了。   还是要庆贺一下的。   进城前, 他们俩特意旧地重游了一番。   沈青越其实已经记不清楚他是在哪儿被姜竹捡到的了,竹林太大,平时他也不往深处走。   当时也太疼了,根本就没精力去记路。   还是姜竹领着他一路穿行,找到了那块儿石头。   “好像也不太远?”   当时竟然走了那么久,走得他都快晕过去了。   沈青越走到石头边, 地上的碎石和一年前没什么区别,还是当初姜竹凿开的样子。   这儿平时大概是没人来的。   姜竹、姜齐他们砍竹子似乎都不太往这边来。   和去年比,除了新长出一些竹子和笋,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   他仔细看了看, 甚至还能找到点儿他去年在地上挣扎留下的痕迹。   “我当时是坐在这儿对吧?你站在那儿发现我的。”沈青越摸着石头蹲下,指了指远处的位置。   姜竹点头:“嗯。”   石头边依旧有浅浅的溪水流过, 沈青越往上挪了点儿, 坐到干的地面上, 笑道:“我一直有个疑惑想问问你来着。”   “什么?”   “你当时发现我的时候……”沈青越往姜竹当初站的地方看了看, 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慢慢转头问此刻站在他身边的姜竹:“看我的眼神是不是不太清白?”   姜竹:“……”   沈青越:“太灼热了, 我都疼成那样了, 还能注意到一道火热的视线。”   姜竹:“……没有。”   沈青越:“那你脸红什么?”   “没有。”   “有!”   “没有。”   “你自己摸摸, 要不蹲那儿照照, 看看是不是红了?”   姜竹笑, 摇摇头, 不看。   没有不清白。   当时他什么都不懂。   不过确实觉得,啊,那个人真好看。   他坐到沈青越旁边, 也扭头盯着当初他站的位置看。   现在他都还能回忆起站在那儿往这儿看时竹影中划过的那道光。   连做梦梦起来,都忍不住会悸动一下。   如果从头算,那他对沈青越应该算……   “一见钟情。”   “嗯?一见钟情?”   “我对你。”   话本上说,一个人见到另一个人第一眼就喜欢,就是一见钟情。   他当初不太懂喜欢,但第一次看见沈青越就有好感。   这也算是一见钟情吧?   沈青越笑了。   笑得慵慵懒懒。   和当初有几分相似,带着漫不经心的散漫。   无论是当初动弹不得时候,还是现在安全无虞时候。   他笑起来都有几分诱人的自在感。   微风吹过,树影浮动。   阳光一如当初,从竹叶的缝隙透下来,斑斑驳驳照到他们身上,细碎的光柱扫过沈青越漂亮的脸。   晃动间,把沈青越的睫毛都照成了金色。   姜竹喉头滚动了一下,回过神儿,已经吻到沈青越唇上。   沈青越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惊讶,然后笑了笑,张开嘴,放他进来。   姜竹心跳如擂。   临近中午,他们俩又回家换了身衣服。   已经来不及去县城吃午饭了,还来得及到镇上下馆子。   “你想吃什么呀?”姜竹声音里都带着餍足后的温柔,温柔得不像话,温柔得就好像他们俩他才比较大。   沈青越失笑,坐在车上碰了碰姜竹的手,被姜竹握住了。   “什么都行,饿了。”   “好。”姜竹赶着车直奔镇上最出名的酒楼。   明天才是山神生日,不想今天镇上就有不少人。   赶着饭点儿来,酒楼里竟然都快满座了。   大堂已经没座位了,他们只有两人,不值当的去楼上单独的雅间,正商量换一家吃,还是等等座位,家业清亮的嗓门响起来:“小叔!”   沈青越回头,家俊领着家业、家蕙、石生,还有刘小丫和她一个侄子。   家业:“你们也来吃饭吗?”   沈青越笑:“巧了!正好,给我们开个雅间吧。”八个人,值当坐个整桌了。   他不动声色想把手抽出来,姜竹竟然没松手,还兴冲冲和家业讨论着点什么吃。   他又拽了拽,姜竹回头看他,满眼茫然,好像没明白沈青越拽他是要干什么。   沈青越:“……”   算了。   爱牵就牵着。   他催促道:“走走走,赶紧上去,坐好了你们俩再商量。”   大孩子小孩子,八个人,家业跟小二走在前面,恨不得一步蹦两个台阶。   姜竹和沈青越稍后一点儿,家蕙牵着石生陪着刘小丫和她小侄子走,家俊走在最后。   这是他们头一回进雅间吃饭。   刘小丫忍不住小声问家俊:“在这儿吃用不用加钱呀?”   家俊也不知道。   耳朵管用的家业马上问:“在这儿吃多收钱吗?”   小二:“要收六十文茶水费,给您赠一壶好茶。”   几人都愣了愣。   六十文?   家业:“好贵啊!”   刘小丫小声道:“要不然咱们换个地方吧……”   小二:“不贵的,您点一壶好茶还更贵呢!”   沈青越乐:“六十文能有什么好茶,点菜吧,你们店里招牌菜是什么?适合小孩儿吃的。”   小二:“咱们店招牌是卤鸭、酱鸭、盐水鸭和老鸭汤,野味儿有炒兔、葱泼兔、鹌子羹、炒黄鳝,鱼、虾、蟹都有,酒蒸鸡、烧鹅、烧鸡、烧肘子、白烧羊肉最近卖得也不错,您若爱吃辣口的,有辣子炒鸡、麻辣豆腐、鸡鸭杂串串,姑娘小姐们爱吃的甜羹、八宝饭、山药糕、花糕、糍粑糕、蜜糕、麻团,时令蔬菜也都有,这阵的菌子野菜都好吃。”   他们山上天天吃野菜,沈青越对野菜兴趣不大,听到有串串,好奇道:“你们的串串是什么?鸡胗、鸭胗之类的?”   小二:“对!卤过的鸡胗、鸡杂、鸡心、鸡爪、鸭掌、鸭肠,浸在蘸料里浸透了味儿,十分有滋味!”   沈青越:“辣的?”   小二:“有辣的有不辣的。”   几个小的看上去都挺想尝尝,一个个眼巴巴看着,也不敢吭声。   沈青越:“辣的不辣的都来一份儿,有鲈鱼吗?”   小二:“有!咱们店鱼都是现杀新鲜的。”   沈青越:“行,那来一份儿清蒸鲈鱼,再要老鸭汤,烧肘子,白烧羊肉,八宝饭,麻团,山药糕……”   家蕙:“够了够了,咱们吃不完了。”   沈青越:“那再来个……你们这儿主食什么卖得最好?”   小二:“葱油饼!”   沈青越:“葱油饼?”   小二:“我们家葱油饼在咱们镇上最香了!”   沈青越:“行,先来一份儿。”   小二:“今天的椒盐兔片也不错,您要不要尝尝?”   沈青越:“可以,你们还有想吃的吗?”   几人都摇摇头。   沈青越:“就这些,我们不要茶,能换成甜的糖水之类吗?”   小二:“给您换成梅子酿吧?”   沈青越:“可以,快点儿上菜。”   小二:“好嘞!”   他一出门就朝着厨房的方向大声报菜名,边走边喊,吓沈青越一跳。   先前他们在别处吃饭没这样啊。   不光他觉得新鲜,姜竹他们也挺新鲜的。   从前他们下馆子点菜就点个一两道,报菜名也报不了那么长,这一串儿点完,还挺考验记性的。   看来小二也不是谁都能当啊。   家业他们早上就出来了,逛了一上午都饿了,先上的串串一来,一人几串,快速吃光。   这和沈青越见过的冷锅串串有点儿像,不过他在家是不被允许吃这类东西的,他爸妈不让,阿姨也觉得不健康,和同学出去吃饭也没点过这个。   这回可是过了把瘾,还拿了块儿辣的尝尝。   除了鸡鸭内脏和鸡爪鸭掌,里面也有一些菜蔬,不过种类不太多,主要是木耳、豆腐、笋片、萝卜、豆芽。   沈青越吃了一块儿鸭肝味道还不错,不怎么辣,家业建议他尝尝鸭掌:“这个可好吃啦!”   沈青越跃跃欲试,一口就把自己辣呛到了,姜竹给他递梅子酿,从他手上拿走了他咬了一个牙印儿的鸭掌。   “吃不辣的。”   “嗯。”   家蕙有点儿心疼那个鸭掌,多好吃啊,家里炖鸭子都做不出这种味道来,村里的卤肉店做的也和这里的味道不大一样,然后她就瞧见她小叔淡定地把沈青越吃剩下的鸭掌给吃了。   “咳咳咳……”   “家蕙也呛到了?”   家蕙摆摆手,“没有没有。”   石生也贴心地给姐姐递梅子酿。   酒泡的青梅切碎了和其他果子、花瓣茶一起煮的花果茶,味道酸甜可口,喝得家蕙眼前一亮。   沈青越也挺喜欢这个,喊小二再添一壶。   知道蓄三壶不加钱,八人都开始喝。   连起初觉得没多少,不好意思和女孩儿、小孩儿抢水喝的家俊也尝了尝味儿,“这是怎么做的?夏天放井里镇一镇肯定更好喝!”   “嗯。”女孩们都不住点头。   家俊:“夏天咱们再来吃。”   他没刻意对着谁说,但刘小丫脸有些发红发烫。   家蕙瞧见了,边给她夹菜边偷笑。   所有甜品都受到热情对待,八宝饭、麻团、山药糕都被吃得一点儿不剩。   肘子贵,自家做饭轻易不会买肘子,上次吃还是秋社时候,姜树盯着大锅等,才抢到半个肘子,家业就吃到一口,都没能记住是个什么味儿。   这次可吃过瘾了。   酱烧的肘子外皮是烤过的,还有一点点儿脆口,里面肥而不腻,还十分入味,家业觉得他半年都忘不了这个味道。   羊肉也好吃。   他们平时也不怎么能吃到羊肉。   村里有人猎到了羊一般也会到镇上或县里卖,也是秋社时候才能混上点儿尝尝。   这顿吃得非常满足,不愧是镇上最好的馆子,炒兔肉、鸡肉都比家里炒得好吃。   最后竟然是老鸭汤和鲈鱼剩了点儿,别人吃不动了,姜竹和家俊扫尾,只剩了一点儿葱油饼叫小二拿油纸给包上了。   人家葱油饼做得确实不错,可惜菜更好吃。   结完账沈青越问家业,“哪个最好吃呀?”   家业毫不犹豫:“肘子!”   一顿饭过去,和家业口味十分像的刘小宝已经不牵小姑姑的手,改牵家业的手了,六七岁的小豆丁也仰着头满足道:“肘子!”   刘小丫有点儿不好意思,她也有点儿吃撑了,悄悄揉了揉肚子。   家俊时刻关注她的动向,马上问:“怎么了?”   刘小丫红着脸摇头:“没事没事,那个饼……”   家俊:“嗯?你还吃吗?”   刘小丫连忙摇头:“不吃了,不吃了,你……”   她偷偷快速地抬眼看了眼家俊,“你喜欢吃吗?我也会做。”   家俊惊讶地看她。   刘小丫:“做出来应该和这个味道差不多,你要是喜欢……”   家俊:“喜欢、喜欢!”   刘小丫:“那我明天给你做点儿?”   家俊:“好!我,我,我明天去你家接你?”   刘小丫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家蕙悄悄看着,憋笑偷听,心想难怪七叔老说她哥不值钱。   转头再看另一边,家业和他的新朋友边走边分享什么好吃。   小叔和沈先生去牵骡子了,距离非常近地边走边说什么。   沈先生不知说了什么,撞了小叔一下,她小叔竟然撞了回去,沈先生再撞回来,小叔忽然躲了一下,差点儿把沈先生闪倒,然后小叔赶紧扶住人,挨了一脚。   家蕙:“……”   她看看她哥,再看看笑起来特别温柔的小叔。   总觉得哪里有点儿像呢?   不愧是叔侄吗?   再看一眼家业,啧……   小憨憨。   看来看去,还是石生最可爱。   她也牵着石生,亲亲昵昵你胳膊蹭着我,我胳膊蹭着你,手挽手一起走,“咱们去前面看看!” 第142章 布娃娃(二更)   下午姜竹和沈青越要去买明天用的香烛供品, 家俊他们倒是要早点儿回去。   他们是走着来的。   沈青越赞叹,年轻人啊, 可真有闲劲儿,这几个明天还约着去山神庙呢,更远!   “明天谁还去?要不然一会儿我们把酱酱放你家去,明天你们多赶辆车。”   家俊:“你们明天不去吗?”   姜竹摇头:“不去。”   家俊:“那借我用用!”   姜竹:“行。”   沈青越:“有人要跟着我们坐车回家吗?”   家业想坐,被家俊拦住了,最后只有石生跟着他们俩继续逛。   香烛之外, 姜竹买了不少点心,还有沈青越喜欢的荷叶鸡,他本来想买个卤好的猪头的,沈青越看到整个的猪头不敢吃, 作罢,姜竹又买了只烧鸭。   这季节还没什么水果, 姜竹买了花糕, 还给沈青越买了点儿果茶。   用蜜浸着的梅子片儿, 舀一勺煮也行, 泡水也行。   沈青越要了两小罐, 巴掌大的小罐子, 总共也喝不了几次, 他一罐儿, 给石生一罐儿。   回去路上沈青越和石生商量, 天气开始暖和了, 画画不那么手冷了, 以后让石生跟着四婶一起上山学画。   从冬天到开春,沈青越也没怎么让石生上山,他给石生留的练习作业石生完成得倒是挺认真的。   小姑娘很有毅力, 每天跟着哥哥去上课,留的画还一直超额完成。   从风格上,石生画东西偏秀气。   她观察东西很细腻,沈青越让她试试自己写生,小姑娘受技巧限制画出来虽然不太像,但大概的结构是对的,控笔也越来越稳了。   差不多可以选画哪种风格了。   他预计石生会喜欢画工笔、小品。   正好趁着在镇上,他领着石生去买了些熟绢。   “你要是上午想去赵先生那儿,中午就和家业一起上山吃饭。”反正山上有饭吃,不缺他们两个小孩儿的饭,而他们家里不是农忙时节,又一天只吃两顿。   石生点头,给沈青越比划。   沈青越现在大概也能看懂点儿了,“你还想去赵先生那儿啊?”   石生点头。   沈青越:“行吧。”   他摸摸石生脑袋,纳闷儿道:“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尽喜欢听些枯燥的大道理。”   石生无声地笑。   沈青越:“走,给你买点儿玩具。”   小姑娘的玩具种类还是挺丰富的。   年纪小的有木头的、陶瓷的、竹编的各种小玩具。   稍大一点儿有头花、花绳、各种饰品。   再大一点儿有胭脂水粉。   石生有姐姐,家蕙很爱打扮她,她不缺头绳、花绳,手上现在还戴着她自己编的和姐姐给编的彩线镯子。   让她挑,她在摊位前挑来挑去,就看上一个木头的小手镯。   可惜有点儿大了,她戴着往下掉。   沈青越给她买了,“等长大点儿再戴着玩儿,再去给你买个别的。”   他们在街上溜了一圈儿,他领着石生进了一个卖娃娃的铺子。   铺子里有木头的小猫小狗小娃娃,也有布偶的。   石生一进去就看花了眼。   布老虎,布花猫,布小狗,她抬头看看沈青越和姜竹,沈青越领着她过去看,“能碰吗?”   “可以!小姑娘喜欢哪个?我给你拿来看看?”伙计见他们穿得干干净净的,手也干干净净的,把卖得最好的玩偶递给石生看。   石生左右看了看,没敢接,抬手摸了摸布花猫的头。   手感是软软的!   沈青越问她:“喜欢哪个?”   石生竖着耳朵听见别人讲价了,一个要半两银子,她顿时哪个都不想要了。   沈青越:“给你买一个,回去当模型,要画的。”   他从伙计手上拿了小猫,摆来摆去,“要画正面,画侧面,画背面,还要从上面画,从下面画。村里的小猫你靠近它们就跑了,咱们先画假的,画会了再画真的。”   石生迟疑着点点头。   沈青越:“还喜欢哪个?”   石生抬头看了眼摆在最高处的布娃娃,又摇摇头。   以为沈青越没发现。   在他手心写:“都可以。”   沈青越笑,心想果然是小女孩儿,“哎呀,我发现个难画的,要不要试试难的?”   他指指那个布娃娃,“给我拿下那个。”   伙计去拿布娃娃的瞬间,石生眼睛都亮了,不可置信地看他。   沈青越:“想画吗?”   石生点头。   沈青越:“行,那咱们买两个,师父也挑一个……”   他在店里看来看去,选了个大号的布老虎。   准备弄回去当靠枕用。   姜竹给他做那个床上用的没腿的椅子挺舒服的,后面专门给他编了竹枕头靠着。   不过平时坐的木椅子坐久了就有点儿累了,摆个靠枕刚刚好。   他往腰后比了比,大小还行,“这个也要了。”   布娃娃和布老虎一个精巧,一个大,都要一两银子,布花猫半两,总共花了二两半,师徒俩高高兴兴回家。   一路上石生都抱着她的两个娃娃开心得直晃小脚丫。   家蕙有一个木头人偶,是她小时候姜正给买的。   当初家里就两个孩子,还都和姜竹差不多大。   姜竹爹宠姜竹,给他做小木剑,小木刀,姜正不会,家俊又喜欢玩,后来还把姜竹爹给他刻的小木剑玩坏了,哭了一天。   姜正赶集时候碰见卖的,就给儿子买了木头剑,给女儿买了个木偶娃娃。   都看不出来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有点儿丑,但家蕙玩了很多年。   学做衣服时候,没少给小娃娃做衣服练手。   后来有了石生,这娃娃也给石生玩儿,每天都摆在她们俩床头,小姐妹俩没事就给小娃娃换衣服玩。   不过那个是姐姐的。   石生知道姐姐很喜欢她的木娃娃,如果她想要,家蕙肯定会给她,但她更想将来姐姐嫁人时候,能带上她的小娃娃。   这样到了陌生的地方,也有熟悉的小娃娃做伴啦。   现在好了。   她也有娃娃了。   姐姐的木娃娃也有妹妹了。   沈青越看她那有娃娃万事足的模样忍不住想起他妹妹,青鸾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不怎么玩娃娃了,不过小一点儿时候她是很喜欢的。   他记得她房间里摆了一床大娃娃小娃娃。   “喜欢吗?”   石生点头,给沈青越比划。   他勉强能看懂她在说,等她长大了,画画赚钱,给师父买……好吃的?   沈青越失笑,弹了弹她脑袋,“好啊,那你要好好学,好好画,我们十天画一张娃娃,画到不用看,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才行。”   石生点头,眼睛中都是跃跃欲试。   沈青越心情很好,路上还哼了一会儿歌。   到家时,家业他们也才到家没多大会儿,他们刚送了刘小丫和刘小宝回去,到家正跟吕香梅说他们的相处情况呢。   午饭的饭钱家俊和姜竹各付了一半,逛街他给刘小丫买了对银耳环,刘小丫则给家蕙和石生都买了绢花,给家业和刘小宝买了零嘴儿。   家俊对刘小丫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看怎么喜欢,家蕙则更客观点儿,边调侃边汇报她的近距离观察。   吕香梅对即将结亲的准儿媳妇也是相当满意的,就是不在一个村住,了解的还是不多,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多出去玩几趟,是什么品性,合不合得来,就看出来了。   现在她还是挺满意的,是个懂事大方的好姑娘。   “人家瞧我哥那顿傻吃,就说明天做些葱油饼带上,咱们去爬山路上饿了也好垫垫肚子,”家蕙瞥家俊一眼,“按你这饭量,人家大半夜就得起来准备了。”   家业大声嘲笑。   家俊:“她们家做饼本来也是要早起的……”   他们家做豆腐也是。   真是……注定的缘分。   家蕙:“呦,那我明天告诉小丫你不领情。”   吕香梅锤女儿,“别给你哥捣乱。”   家蕙:“我可不敢。”   几人又是一阵地笑。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没进门就听见你们笑了。”沈青越下了车,把石生抱下来。   石生抱着娃娃噔噔噔往她娘和姐姐那儿跑。   “哎呀!怎么又给她买东西了?”吕香梅吓了一跳,这种娃娃可不便宜,下意识就从身上翻荷包:“多少钱啊?”   沈青越:“那是我们的画具,给她画画用的。”   吕香梅:“……啊?”   沈青越:“他们读书要用书,我们画画要用娃娃。”   说着,他指指车上的布老虎,“我也买了一个。”   一院子人:“……”   连坐在屋门口编草鞋的姜竹奶奶都无语地看了看他。   吕香梅充满疑惑,小声问石生,“真的?”   石生有点儿为难,想点头又想摇头。   她觉得是。   又觉得其实也不是。   沈青越:“十天要交一张画!要收的!”   石生点头。   吕香梅回过味儿来了,画什么不是画,家里东西多呢,干嘛非得要画什么娃娃,“哎呀,你这人,竹子你也不拦着他们?”   姜竹装没听见,叫了声奶奶,往外掏点心给她。   说是给他奶奶的,大嫂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姜竹奶奶愣了愣,到底没拒绝,“你有吗?”   姜竹:“有,都买了两份。”   姜竹奶奶:“嗯。”   姜竹把东西放下,就没话说了。   沈青越适时转移了话题,“我们要再找一个人砍竹子,家俊有空吗?”   姜家俊:“我?”   原先姜竹就问过他,不过他早上得帮忙做豆腐,还得赶着车去送豆腐,有时候订豆腐的人多了,说不好就忙到快中午了。   偶尔几天进山给姜竹帮忙摆摊卖卖东西还行,天天砍竹子,他怕耽误姜竹的事,就没答应。   沈青越:“你送完豆腐回来再去就行,我们就那几个人,多了也弄不过来。”   家俊:“那行。”   沈青越:“行,那就说定了,工钱给你按六十文算。”   家俊:“啊?不用不用,按半天给我就行了。”   沈青越:“开工要给六哥涨工钱呢,给你多少你拿着,多攒点儿,娶媳妇用。”   家俊嘿嘿傻笑,“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别多给。”   沈青越:“放心吧,哪天忙了,你再帮他们刮刮篾条。”   家俊:“行,那我真来了啊?”   姜竹点头,“嗯,后天我教你。”   家俊傻乐。   吕香梅也高兴。   要不是他们家做豆腐卖豆腐离不开人,她都想跟梁玉兰似的上山干活儿去了。   一天六十文,多好啊。   昨天发了工钱,隔壁院子梁玉兰笑声都快传天上了,还破天荒地给他们院端了整只卤鸡。   现在好了,家俊也能干了。   攒一攒,这样将来无论他们想买地买牲口,还是翻盖房子,都能有个家底。 第143章 不累   酱酱借出去了, 山神生日当天他们俩也懒得下山。   沈青越要睡懒觉,压着姜竹不让起, 姜竹干脆抱着他睡回笼觉,不想一口气竟然睡到快中午。   睡醒了觉得骨头都软了。   他赶紧起来拜山神摆供品。   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做。   “这会儿他们估计都爬一半山了。”沈青越伸个懒腰,看看天色,“这么好的天气,咱们俩野餐吧?”   “野餐?”姜竹下意识想到湖边。   沈青越现在爬山速度已经比一年前快多了,常走的路也如履平地, 但是翻山去湖边,没有酱酱,他走起来肯定比较费力。   何况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   这季节山里都是带仔的野兽,也比较凶。   沈青越猜到了他想什么, 笑道:“不去湖边,就去竹林边找个风景好的位置。”   食物是现成的。   等香烛燃完, 山神就算吃过了, 他们端走山神的剩菜, 再烧点儿热水泡个茶就行。   不用走远, 都不用背东西, 沈青越直接抱上防潮垫儿, 再拿一张床单, 往西走了不到十分钟, 找到一个平坦的小坡, “就这儿了!”   姜竹:“……”   这个位置极妙, 妙到他找块儿木板当托盘, 直接把饭菜茶壶茶具一次就都端来了。   第二趟沈青越搬来了他的布老虎当枕头,姜竹搬来两把椅子。   他们俩背靠着房子的方向坐,保证只能看见山景看不见房子, 营造一种出门在外的感觉。   姜竹给他搬了椅子他不坐,非要歪坐在垫子上,靠着姜竹的腿,像个昏君似的,左手边是一碟子点心,右手边是茶壶,吃别的还得姜竹投喂。   沈青越:“出门野餐的感觉真不错。”   姜竹:“……”   和在床上的区别就是天亮点儿,风大点儿?   不过有风有光,确实挺惬意的。   没一会儿,姜竹也经不住沈青越邀请,和他一起并排趴下了。   春日的阳光照在背上,暖洋洋的,照得人惬意轻松,昏昏欲睡。   姜树和刘三找上山时,他们俩都快晒睡着了。   姜树稀奇:“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沈青越打个哈欠:“晒背,养生,没听说过吗,晒太阳有益身体健康。”   姜树:“……”   他哥,他爹,他大伯,夏天收麦子时候在地里晒得背都脱皮了,他也没看出来哪儿有益健康。   要他说,还是坐着比较健康。   舒服,不累。   就像沈青越这样,想画画就画,不想画就趴着晒太阳,这才是神仙日子呢。   姜竹和沈青越坐起来了,姜树和刘三也不见外,直接往他们旁边盘腿一坐。   “能吃吧?”刘三看看他们还剩大半盘的点心。   “能,随便吃。”沈青越调整好布老虎,当靠垫懒洋洋地靠着,“你们俩怎么一块儿来了?今天山神生日,没去山上凑热闹?”   姜树:“不去,人太多,好不容易歇两天……”   说着他从袖兜里掏出来一张银票,“先还二十两,剩下的今年肯定能还完。”   沈青越轻轻挑了挑眉,心说难怪都想混进衙门呢。   这才几天,就有回头钱了?   他记得姜竹说姜树想买骡子来着。   他把银票收了,好奇:“你买骡子了吗?”   姜树笑得那叫一个得意,藏着什么似的低调地点点头:“买了!”   刘三“啧”一声,“他买的哪是什么骡子啊?是马!”   沈青越更震惊了。   姜树嘿嘿笑,“我又不用干农活儿,马跑得还快点儿。”   不过他走了点儿门道,办手续的时候,登记的是骡子。   刘三在,他也不好明说,只嘿嘿笑着,等回头只有姜竹了再跟他显摆。   沈青越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肯定还有什么没说,不过冲那得意洋洋的劲头就知道对他准是好事。   他又问刘三:“你呢?他休假还钱,你还陪着?”   刘三:“凑巧,凑巧,我可是昨晚才把货船送走,今天就马不停蹄来找你了。”   沈青越:“看竹帘?”   刘三:“看看!”   除了茶,他来宝峰最重要的生意就是《长腿鸟》的下本和相关的东西了。   今年春茶的收获比他预期要好得多,要是沈青越这儿也诸事顺利,今年他就能小发一笔财了。   又是一个喜气洋洋的。   都不用问,就知道今年刘三的茶叶生意很顺利。   沈青越看看比在家时黑了几度,瘦了几圈的姜树和也瘦了不少的刘三,心里默默赞叹,这才是想赚钱的端正态度啊。   相比之下,他实在是太咸鱼了。   “唉……”悠闲的野餐时间暂时结束。   沈青越和姜竹带他们去仓库看竹帘。   二百多张竹帘叠放在一起谈不上壮观,不过也相当可观了。   刘三瞧见数量,满意地点点头,“比我预计要多一些呀!沈兄弟,你们这真是十五天做一个?”   沈青越:“我们好多人呢。”   刘三:“不是有挂绳吗?”   沈青越:“还没装,出库前再装,省得放在仓库弄脏了。”   姜竹去给他拿他们从村里收上来的挂饰。   村里的姑娘们编的大多还是常见的花形,有人弄出来了很像鸟形状的,但看不出来是鹤,沈青越奖励了那家姑娘一两银子,让她再接再厉,现在还没成果呢。   不过这些漂亮的挂饰只是挂上去示意一下,就挺显漂亮的。   刘三很满意。   沈青越让做的流苏都比较长,比从小摊贩那儿买来的络子也要大一些。   去外面买这样的一个,也得要好几十文呢,二两六钱买一个竹帘加络子,回去和书一起卖,一个卖个四五两银子问题不大。   他算着时间,问:“到五月能有多少?”   沈青越:“五月初还是五月末?”   刘三想想,“月初,最晚月末!”   按池远舟的预计,他们五月到六月间差不多就能上第二册《长腿鸟》了。   沈青越:“五六百个吧……”   刘三:“嗯……不能再多点儿吗?你们村那么多人呢……”   沈青越笑:“又不是人人都会……”   他想了想:“你今年还要扇子吗?”   刘三:“要!不过今年恐怕……”   他也朝沈青越乐:“今年做花扇子的肯定多,咱们得降降价了。”   沈青越:“四文一把,再低不做。”   刘三:“行,不过我也要不了太多……”   一直沉默的姜竹:“多不了。”   “嗯?”   几人都看他。   姜树记得那扇子不算难编啊,去年村里就编出来四五千把呢,今年编得更早,怎么可能少。   姜竹:“没篾条。”   沈青越:“……”   啊,把这事儿忘了……   他们村就这几个篾匠,全在山上。   姜树:“我当什么事呢,不够去收不就好了?”   他们村没有,隔壁村肯定有啊,隔壁村没有,附近其他村子肯定也有篾匠。   只是扇子本来就便宜,如果篾条再花钱收,利润就会更低一点儿。   姜树倒是兴致勃勃要帮他们联系人。   转天听说今年刘老板还要收扇子,村里人还挺高兴。   反正去年他们就掏了买竹篾的钱呢,闲着的时候编一编,多赚一文是一文。   大家这乐观的态度搞得沈青越有点儿汗颜。   沈青越:“要不然今年就不收图案和帮忙卖的钱了吧……”   姜竹:“嗯。”   今年他们不缺钱了。   姜竹:“那,别人用了我们的图还收钱吗?”   沈青越:“别人?谁?”   姜竹:“外村的。”   沈青越:“收!看见了就收,不收白不收,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姜竹:“……”   姜树一共休息两天,第一天上山还钱,第二天就替他们跑腿去附近村子找篾匠了。   他故意穿着县衙发的差役服骑着马,自己一个人就搞出了好大的声势。   他那些其他村的狐朋狗友们瞧见了,一个个也扬眉吐气的,和他勾肩搭背去找本村的篾匠。   在姜竹和沈青越还不知道的时候,竟然真有篾匠跑他们村过来打听了。   不过人家不是来卖篾条的,是来学编花样的。   去年沈青越就说过谁想编扇子就堂堂正正到姜家村来学,今年,人来了,还来了好几个。   家俊领着人找上山,姜竹和沈青越简直是两脸懵逼。   篾匠问:“能学吗?”   沈青越:“可以。”   篾匠:“那是你们帮忙卖吗?”   沈青越:“可以帮忙问,不过人家收不收,我们就不保证了。”   几个篾匠你看我,我看你,“就只帮你们村的卖呀?”   沈青越笑:“去年在草市卖扇子的,用了我家图案可都给钱了,我也没帮他们牵线呀。”   这他们倒是听说了,还有人亲眼见过。   沈青越:“你们可以自己去码头问问,这样的扇子不愁卖的。”   “只要学了编一把就要给一文钱?”   沈青越:“嗯,你们可以编别的图案。”   有人想试试,有人有些迟疑,也有想着不然还是就卖篾条算了。   “篾条你们怎么收呀?按斤还是按什么?”   沈青越:“我们不收,你们和我们村的……”   他突然停了停,“我们也收,不过收这样的。”   说着,他到库房取了几根儿编竹帘没用完的篾条,“要这样的。”   几人拿着看来看去,疑惑道:“这么细编不了扇子,你们这是要编小东西?”   沈青越:“编竹帘。”   篾匠们愣了愣,反应快得问:“往竹帘上也编花?”   沈青越笑:“对。”   他们又仔细看了看沈青越给的篾条,琢磨了下做这个要多长时间。   “这个你们怎么收?”   沈青越:“都行啊,重量,数量,都可以,要不然你们来山上干活儿算了,熟手一天八十到一百文,管一顿午饭,手艺差一点儿六十到八十文,也管午饭。” 第144章 盖房子(二更)   沈青越一个“要不然”把几个篾匠都弄懵了。   不过他们中只有一个人当场就答应了, 其他人都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沈青越一眼看中的一个四十多岁,一看就像个能干好手的, 没怎么犹豫就拒绝了。   还问道:“我自己编花样,能帮我问问来你们村收扇子的船商吗?”   沈青越笑着摇了摇头:“那不行。”   对方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没答应来山上,也没跟他们学花样,只是决定卖竹篾给他们村的村民。   他自己家也是好几代的篾匠,靠自己家手艺也能一天赚一百文钱, 不愿意给别人干活儿。   其他手艺好的篾匠也差不多。   手艺嘛,他们默认这是安身立命的本钱,父传子,师传徒, 能自己干就不愿意给别人干活儿。   每天赚一百文是不少,但万一哪天这儿停工不干了呢?   他们的手艺被人偷学了去呢?   况且来这儿只能做竹帘, 磨炼不出来别的竹编手艺, 一个好篾匠, 要什么都会什么都能才行。   沈青越招工失败, 遗憾地送他们下山。   走到村里沈青越还不忘招揽:“明天我们才开工, 若是谁想来, 随时欢迎。”   篾匠中还真有几个心动的。   和那个当场就答应的差不多, 他们算不上正儿八经的篾匠, 手艺基本也是家传, 没专门学过, 也是农闲时候才做些竹编赚点儿零花钱, 平时主要是种地。   以他们的手艺,是不足以靠竹编谋生的,出去干活儿, 一天八十文钱的活儿也极少能找到。   沈青越这边,能保证六十文工钱还管一顿饭,已经可以和农忙时节做短工持平了,唯一的问题,就是有些人家离姜家村太远。   何况还要上山。   几人走出去一段儿,两个同村的年轻人和那个已经确定了要来的年轻人嘀咕了一阵,又拐回来找姜竹和沈青越了:“你们这儿,农忙时候能回家忙地里的活儿,忙完再来吗?”   沈青越:“可以啊,农忙、过节我们都休息,下雨、下雪,冬天两三个月,也休息,家里有事说一声就行,反正是按天结钱。”   头一个冲动没多想的这会儿也放了心:“那还行……”   另两人对视一眼:“那我们来吧,工钱……”   沈青越:“明天你们带上工具,我们看看手艺再定?”   三人都没意见:“行。”   沈青越:“你们明天巳时前到就行。”   三人震惊:“巳时?!”   沈青越:“嗯,巳时。”   一人问:“那下午干到什么时候?”   沈青越:“酉时,日落前回家。”   这下他们更放心了。   还以为也跟做长工短工那样,天亮后,差不多辰时前就得开始干活儿呢。   巳时的话,远一点儿也没关系。   等他们走了,沈青越道:“其他人也一样吧,别来那么早了。”   姜竹:“嗯……”   沈青越:“走,去通知。”   最后一天假期,他们俩在挨家挨户通知“老员工”更新上班时间中度过。   不过转天一开工,还是有人一大早就到了。   沈青越哭笑不得。   他就知道会这样。   不光他们,连新来的三个篾匠都差不多是早半个时辰到的。   天气渐暖,日出的时间越来越早,习惯了看太阳过日子的村民们根本就没天光大亮睡懒觉的习惯。   不趁着天亮干点儿活儿,都对不起家里的油灯。   沈青越干脆也不管了。   早上他管不了,下午尽早让他们早点儿回去。   尤其是外村的,正好有一个也是刘家村的,能陪老刘头一起回去。   新来了三个篾匠,篾条的压力一下子就轻了,直观表现就是姜松从帮他们刮篾改成帮大嫂们拿篾条、搬东西、跑腿。   连午饭都快成姜松和姜竹做了。   见不得活堆积在那不动的大嫂们,一个个自己卷自己,做顿午饭一回头,看见篾条又多了,整个人都不舒服。   她们找姜竹抗议,说那几个篾匠也得做饭,不能趁着她们挖笋、找野菜、做饭时候自己偷偷干,然后弄出一堆篾条扔在那儿,显得她们偷懒了似的。   姜竹:“……”   只是看见她们做饭,不想显得自己在偷懒的篾匠们:“……”   姜竹协调了一下,中午时候,让篾匠们去帮忙挖笋砍竹子,没轮到做饭的大嫂们也一起在院子里附近活动活动。   但七个篾匠十二个编工本来就不平衡,她们怎么卷竹篾也用不完。   沈青越和姜竹赶紧又从村里招了四个编竹帘的上山,填充到工序比较复杂的位置去。   她们跟着老手学了十多天,开始熟练起来后,篾条和竹帘的速度终于平衡了。   沈青越和姜竹都狠狠松了口气。   有时候他们也挺想赖床的,大嫂们一天比一天来得早,他们也很有压力啊。   尤其是一大早血气方刚想干点儿什么,才亲上没一会儿,门被“哐哐”砸响,实在是对身体不太好。   他们几天换洗一次床单被罩,大嫂们也觉得稀罕得不行。   还调侃过:“你们怎么天天晒被子呀?”   好在她们只觉得这是沈青越少爷生病穷讲究,还叠加一个见不得烟尘的毛病,不讲究也不行。   不过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她们就要好奇为什么他们俩还在一个屋子里睡觉了。   日子久了,哪怕大伙不怎么往后院来,但哪个房间是住人的,哪个房间是没住人的,还是很轻易就能看出来。   天气越来越暖和,他们的帷幔已经该撤了。   为了隐私,沈青越一直没摘,早上睡醒连他都觉得有点儿闷了。   沈青越摸摸姜竹汗涔涔的鬓角,“要不然咱们还是把村子里那个空院子买下来吧?”   姜竹也深以为然。   并且雷厉风行执行了。   早上他们俩说完,上午姜竹就拉着沈青越去找里正了。   那间宅子也算是村里的共有资产,卖了钱会落到族里,不过里正还得象征性地问问村民们的意见。   村民们也好奇,姜竹买那个宅子干嘛。   沈青越:“不是他要买,是我要买。”   “哦!”大伙儿恍然大悟:“沈先生要搬到村里住了吗?”   姜竹:“……”   “竹子要不然你也搬下来吧,村里比山上热闹多了。”   姜竹:“……”   沈青越憋笑:“不是,咳,我的病还是适合在山上住,我买这院子是想翻盖一下编竹帘用,这样大家也不用天天往山上跑了。”   “哦!!”   家里有人在山上干活儿的马上就同意了。   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   这房子越来越旧了,指不定哪天下场大雨就塌了。   有人买了修一修,怎么都好过塌了烂在这儿。   况且这院子比姜竹山上的前院还大得多,说不定哪天他们又要雇人呢?   村民没人有意见,姜竹顺利地就把宅子买了。   这回宅子是以沈青越的名义买的,他落籍没房子,总像飘着,在村里买了房子,倒是更像是他们姜家村坚定的一分子了。   等他们跑了趟县城办好了文书手续,沈青越走在村里感觉大伙儿对他的接纳度好像又高了一点儿。   挺神奇的。   这种“我们是自己人了”的感觉。   很微妙。   买宅子花了二十五两。   非常实惠。   主要还是因为里面太破了,那些旧屋子也不适合当作坊,沈青越想要推倒了重新盖。   这样原本的旧东西就用不到了,里正给他便宜了点儿,把拆出来的旧木头旧砖瓦拿去分给村里其他需要的人家。   买完宅子,马上就要动手修。   再之后是雨季,雨季过完差不多该夏收了,都不适合盖房子。他们又想早点儿把作坊搬下来,赶工比较急,连开荒的青壮们都停工过来帮他们修房子了。   好在原本的地基还在,开荒也挖出不少石头,他们要的格局又是四方的大屋子,并不复杂,修起来和仓库难度差不多,沈青越又舍得花钱买泥砖,全力干进展很快。   要不是他这么急,其实他们自己和黄泥稻草做砖会更省钱一些,他急着雨季前弄好,是从村里和附近村子买的砖。   不到半个月,墙壁就都修好了。   下面全是山石,上面是泥砖,墙缝也都抹好了。   房梁和柱子用的是之前姜竹存在大伯家的木头,另外又从山上砍了些树。   只是村里的泥瓦匠少,盖屋顶慢。   姜竹去镇上买瓦的时候,从镇上雇了一队泥瓦匠,专门给他们盖瓦顶。   上梁盖瓦是大事,沈青越自己没概念,姜竹有概念也懂得不多。   还是姜大山和姜四山提醒他们俩要买什么,准备什么,姜竹奶奶还让他们去山神庙换了些吉利钱,上梁的时候把那些铜钱装进去,做上梁钱。   祭梁他们俩更不懂,是姜大山找的木工师傅带徒弟帮他们办的。   沈青越觉得挺有意思的,还看了看姜竹去换回来的钱,竟然是专门的花样铜钱,上面铸着“风调雨顺”“吉祥福寿”之类的文字,不是他们常见的通用铜钱。   而木工师傅唱的上梁诗沈青越就更是半懂不懂了,好在需要他参与的内容不多,人家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木工带着徒弟站在梁上挂红布,点鞭炮,一系列不算复杂的流程后,就到最后的抛梁环节——   撒糖、撒钱、撒果子。   气氛一下推进到高潮。   别人家上梁撒些干果、自己家做的小点心意思意思就算了,沈青越是真给撒钱的。   他也不懂。   木工师傅说要撒糖、撒钱,他就准备了。   吕香梅跟他们说不用真撒钱,他们俩都准备好了,图个开心,也没多少,撒就撒吧。   姜四山也说,好歹算村里的大户人家呢,房子以后又是当作坊用,是该大气点儿。   到了时间人家按流程礼节问主家要不要上去撒,沈青越也真敢应邀往上爬。   等真爬上来,小风一吹,沈青越这才觉得没有安全绳,没有完整的屋顶,只踩着一根房梁柱上相当的刺激。   站上去就觉得好像哪儿都容易晃。   好在姜竹跟他一起上来了,稳稳地扶住了他,“没事。”   沈青越“嗯”一声。   其实也不算太高,三米多高而已,住在山上他也不是没往更高的山边走过,只是这房梁多少有点儿窄了,让他生理性恐高。   木工师傅喊他们撒,姜竹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扶着他,沈青越从篮子里往外抓他们准备好的铜钱和糖果点心。   他们准备了不少东西,他还十分讲究地煮了竹叶晒干专门用来包糖块儿和点心。   省得抛出来扔土里弄脏了。   平时这种事小孩们是主力军,他们家抛梁准备的东西好,全村动员都来捡东西了。   沈青越才开始撒,就听见下面家业大声喊“小叔小叔这里这里!”   沈青越稍稍侧过身往他们的方向扔。   家业领着石生、家兴他们唰一下冲过去,抢到好几文钱还有好几块儿糖和点心。   等扶着梯子下来,沈青越有几秒腿还有点儿软,缓过神来又觉得相当好玩刺激。   孩子们抢完了糖果点心和铜钱,又跑去鞭炮的炮衣里找有没有没点燃的,没一会儿零零星星地又响起炮仗声。   沈青越咬着一块儿家业抢来匀给他的梅花糕,仰头看着开始忙起来的工匠师傅,他们的房子又进一步了! 第145章 搬家   从买房子到修完, 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月时间。   费用也比最初沈青越、姜竹跟着姜正来看时预计要多。   总共花了差不多六十两银子。   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赶工太急,雇人给工钱加许多东西是买的, 多花了钱。   不过作坊编竹帘的速度也远超预期,仓库里放的竹帘卖掉零头都够他们翻盖房子了,沈青越花钱相当放得开。   他们这么一修,倒是给他们的新老员工都吃了定心丸。   原本他们也不知道这活儿能干多久,是不是就这一季,现在房子都盖好了, 肯定是要长久干下去的。   他们干完活儿从山上下来,也爱到这儿来看看。   作坊开在村里,比在山上对他们可友好多了,至少每天爬山的时间都省下来了, 他们还能在家多干点儿自己的活儿。   家里有什么事抬抬脚就能到这儿来喊他们。   不过紧接着,有个小问题也随之而来。   姜竹和沈青越住在山上, 姜竹常有别的事要忙, 沈青越主要事业又是画画, 肯定不能像在山上时那样天天到作坊来。   沈青越提议安排一个管事。   姜竹还有点儿不适应, 他们这么小个小作坊还要管事?   沈青越:“是不是会有很多事要管?”   那倒也是。   管事的人选其实也好解决。   没有谁技术特别突出的情况下, 在他们现有的环境和条件下, 最好的选择就是任人唯亲。   六哥姜齐, 四嫂梁玉兰, 还有下午干活儿的家俊。   三选一就行。   虽然姜四山积极推举自己, 但沈青越婉拒了他身兼多职, 还是继续担任他的“守山大师”吧。   那个比在作坊当小管事更气派一点儿。   姜四山遗憾退出。   姜竹倒是想过找他大伯, 他大伯是懂点儿竹编的。   不过姜大山不爱说话,其实不太适合做这个。   家俊倒是合适,和姜竹也最亲, 但是他只有半天来,还要担着自己家豆腐的生意,多少可能有点儿不能服众。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他们俩还是去问了梁玉兰。   梁玉兰自己都发懵:“我?”   沈青越:“嗯。”   梁玉兰:“我的妈呀!咱们村都没有出过女管事!”   沈青越笑:“如果觉得有压力……”   梁玉兰:“没压力!没压力!我行!我能行!我的天爷啊!”   她消化了两秒不到,嘎嘎笑着就跑去隔壁院子找吕香梅显摆了。   沈青越:“……”   其实他们最理想的人选是大嫂。   但大嫂家自己有生意,今年还得张罗准备家俊的婚事。   他们定的婚期是明年开春前,算算要准备的东西,还挺紧张的。   还是别说了,让梁玉兰开心点儿吧。   沈青越又去跟家俊和姜齐解释。   原因也很直观,家俊不能全天来,姜齐砍竹子也是在竹林时间比在院子里多。   另外……   “还有安排做饭的事,刘师傅他们几个也不会做饭,做饭的都是编竹编的嫂子们,四嫂和她们沟通更方便些。”   姜齐:“嗯,她合适,管事就是得能说话,我不行。”   况且梁玉兰当了管事,工钱还是没他高。   他一百文,管事九十文,他还是他们作坊赚钱最多的第一名!   姜齐暗戳戳地开心。   本来毛玉珠听说让梁玉兰当管事还有点儿不开心,不服气,姜齐这么一说,她又开心了。   谁叫她不擅长做这些呢。   “要是我也会做竹编,去你们那作坊干……”   姜齐马上道:“那肯定是你当管事。”   毛玉珠捶了他一下,自己又忍不住笑:“小声点儿。”   姜齐:“她要是一直跟你显摆个没完,你就领她去买卤菜,她肯定心疼钱,就顾不上跟你显摆了。”   毛玉珠又捶了他两下:“哎呀,你这个人真是,你几岁?”   梁玉兰新当了管事,正是好面子时候,这会儿去买卤菜她肯定要抢着付钱,然后回家自己闷在屋里边数钱边心疼。   想想就好玩。   不过她得给家安攒嫁妆,还得攒钱供两个儿子读书,家才兴许在村里读就够了,自己也不怎么爱读,但家旺将来肯定是要一直读的,还不知要花多少钱。   他们想想过个瘾就算了,不能故意坑梁玉兰花钱。   他们也得攒攒,不能老买零嘴吃。他们家兴读书也不如家旺灵光,但孩子嘛,还是自己的好,也不用非跟那房比。反正他们俩就家兴一个,不如趁着现在年轻能干多挣点儿,多攒点儿,以后家兴长大了,买上几亩地种地也行,想做个小买卖也行,无论做什么,有本钱总是比没本钱好干。   没等搬下去,梁玉兰新官上任,已经积极安排起事儿。   他们作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在山上需要她做主的就是安排午饭。   每天除了他们,就姜松、家业和石生来吃,偶尔家业也会领着家里其他孩子来,不过小孩儿嘛,都吃不了多少,按他们村的习惯,中午也不算什么正餐,垫补垫补不饿就行。   他们几个来不来都不怎么影响做饭的量,每天下山前,梁玉兰要问问姜竹和沈青越第二天中午想吃什么。   想吃鱼还是想吃肉。   第二天一早上山前,她就到河边看看,瞧见谁捞鱼了,就喊一声让中午前往山上送点儿鱼。   想吃肉了,就让姜四山上屠户那儿买一趟。   现在山上有点儿远,不太好开口,她琢磨着搬下去后去屠户家找一趟,以后让他们每天往作坊给送点儿骨头什么的。   他们买得不少,值当的送一趟了。   再之后,都不用她问姜竹和沈青越了,变成他们俩每天问她中午吃什么。   在梁玉兰主持下,他们午饭餐标还省了点儿。   菜是不可能买的。   山上只要有野菜,不可能买一点儿菜。   姜竹家腌多了太咸沈青越吃不了闲置的咸菜被她征用了。   炒菜的时候切点儿咸菜进去,还放什么盐?   新鲜的野菜能腌的也腌上,反正咸菜罐子都是现成的。   她还和吕香梅讲价,每天要豆腐,得给他们算便宜点儿。   更绝的是她跑去卤菜家买卤汁。   人家不卖卤汁,她就给沈青越随便买点儿卤菜,让人家多给舀几勺卤汁。   菜是沈青越的,不算在他们的伙食费里,卤汁被征用,相当于不花钱多了一个香味儿,用来炖菜就很好吃。   在她主持下,沈青越原本定的一人一天十文钱的餐标,直线缩水到了五文。   最厉害的是她竟然能保证每天有点儿荤腥,大家吃得还挺开心。   要不是山下房子弄好了,梁玉兰都要瞅上姜竹家院子外面一块儿平地种点儿豆子杂粮,再种一茬菜了。   选了个吉日,大伙儿一起往下搬。   他们的新宅子其实相比宅子,更像是个大仓库。   盖得最精细的屋子,就是将来用来放竹帘的仓房,连门都比其他几间屋子沉一些。   干活用的屋子也比正常人家的主屋宽大很多,每个屋子都留了较大的窗,方便采光通风,厢房外面也专门修了有顶的走廊,往后天气热,房间闷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在廊下干活儿。   他们还盖了个不算小的厨房,将来一大群人要在这儿吃饭呢,得留足做饭的位置。   除了这些,沈青越还在每间屋子里做了壁炉。   冬天是要猫冬休息的,但入秋天气就开始冷了,下雪停工前有炉子取暖也方便些。   除了这些,就可谓家徒四壁了。   不算厨房的锅灶,他们什么家具都没。   搬过来当天,大家干活儿用的板凳都是从自己家拿来的。   还是姜竹后面把盖房子没用完的木头拢了拢,做了一堆木板凳,才结束了自备小板凳的窘境。   开始这些天,每天都有过来串门瞧稀罕的,他们作坊成了村里老头老太太新的聚集地。   沈青越和姜竹每次来,都能看到一些坐在他们院子里编草鞋、编扇子的老人。   看就看吧,反正也没什么不能看的机密。   倒是因为他们常来,本来想上山而不能的年轻姑娘们,也凑到这儿来打络子了。   村口太开阔,是老人孩子的地盘。   一般人家里也没这么大的屋子,还是这儿好,宽敞人又多。   男女老少都有,做竹编的大嫂们还爱在回廊下面干活儿,篾匠们一般都在院子里,屋子倒是空出来给她们用了。   门口门槛上还会坐几个老太太,有人带着孩子过来,在这儿聊天说笑打络子,绝不会被传出闲话来。   姜竹只要没事,每天都过来帮帮忙,沈青越这名义上的老板倒是来得最少。   两三天来一趟。   这阵子他来了灵感赶了赶稿,闲下来了往山下一走,好家伙他的新家都成村活动广场了。   原先在山上,村里的大嫂们不好带着孩子来,这会儿搬到山下,她们真是带着孩子上班。   到了中午吃饭时,也难免会让孩子吃点儿。   沈青越不来,大伙儿都这样,你带我也带。   梁玉兰这管事自己都领着闺女来。   沈青越一来,大伙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沈青越倒是没说什么。   搬下来他就有这心理准备,而且梁玉兰卡着钱卡得也挺好的。   不管领不领孩子,每天就是那么些。   想给孩子吃,也只能让出来自己那份儿。   她家的家安就是吃的她那份,多余的主食没有,杂粮面馒头饼子都没,顶多比从前多添几碗水,让小孩儿喝点儿汤。   外村的几个篾匠是不领孩子来的,舀饭时候则会给他们多盛一点儿。   要是水添多了,梁玉兰就问问那些老头老太太们喝不喝汤。   目前没有人有意见,他们不提,沈青越就当看不见,等有人觉得有意见的时候再说。   反正他的小徒弟石生中午也在这儿混饭呢。   沈青越画画时间集中在上午,姜竹一般就巳时左右下来,在院子里转转,没什么事就去梯田那,待到中午到院子来混顿午饭。   等他们吃完,再拎上给沈青越准备的那份儿,顺便领着吃饱的石生再到卤肉家买点儿菜,上山。   下午沈青越带着石生在山上画画,画一两个时辰,等石生画累了,注意力不那么集中了,他们俩就在院子里玩一会儿。   有个小孩在,沈青越的游戏都跟着幼稚。   有时候家业上来接妹妹和他们一起玩,有时候姜竹回来早了跟他们一起玩。   翻花绳,跳绳子,跳房子,扔石子,木头人。   石生和家业教沈青越玩什么他就玩什么。   要是他们四个一起玩,能玩到天快黑了石生和家业还没下山。   那时候就是姜竹牵着酱酱送他们俩下去。   沈青越给蒙书画的插画上,也会把他们玩的内容画进去。   现在姜竹翻一翻就知道里面的长腿鸟、小狗原型都是他,小鸭子是家业,小猫是石生,不大合群沉迷读书的大鹅是家旺,总是窝在树枝上睡觉的豹子是沈青越。 第146章 过节(二更)   又是一年端午节。   池远舟紧赶慢赶, 终于是在端午前把《长腿鸟》第二册印出来了。   不过外地怎么都赶不上端午卖了,他紧着先在宝峰和镇南郡上。   张叔阳动作比他快一些, 端午前已经把精装版从海康运到镇南郡了。   海康周边各县,更是只有精装没有平价版,让急着想看故事的狠出了一把血。   书院的小孩儿们买一册还要相互借阅,一时间,有钱人家送孩子东西都不用多加考虑,直奔书铺, 《长腿鸟》第二册,付钱,搞定。   第二册收藏版和第一册是成套的,书套风格也一样, 只是选的图取自第二册,里面的封面图沈青越画的依旧是湖, 不过这次是丹顶鹤盘旋于湖面之上。   因为时间不紧, 张叔阳又愿意提供颜料, 第二册的封面沈青越用的色彩比第一册更足一些。   蓝绿色的湖水, 散碎的波光, 动感十足飞翔如舞的鹤。   茶市后张叔阳没怎么到宝峰县来, 当初也只看过沈青越画的草稿, 确定了下画的内容, 留了个小管事他就没管了。   前一阵子要准备做收藏版的时候他才来了一趟, 一瞧见沈青越的画, 当场就惊呆了。   难怪这回颜料比上册时候贵出好几倍。   这钱花的……   确实值。   沈青越初稿其实用的颜色没这么亮。   但自从去了一趟山神庙观摩完壁画, 他就想对矿物颜料动手了。   自己买是舍不得的,他们家钱除了吃吃喝喝买药,还得开荒盖书院呢。   用张叔阳的钱, 他就舍得花了。   不过书册就这么大,纸也远比墙壁容易着色,太贵的矿石他用得也很节省。   先植物颜料打底,再用矿物颜料往关键的地方画,红色的鹤冠,他只调了半碟朱砂,就已经够他把六十多张封面全画上了,还没用完。   这回他自己画得比较开心,也没多跟张叔阳要钱,还是一两银子一张,不过没用完的颜料他全要了。   算下来比工钱还贵。   张叔阳很满意,让沈青越留下,现在更不用赶工了,他希望沈青越有空的时候再多画点儿,把第一册的封面也再多画点儿。   其实他已经在海康找了人临摹第一册的封面画。   只是兴许因为画法不同,别人虽然画得也不错,但总和沈青越画出来的哪儿有点儿不一样。   单独看不大能看得出来,放到一起就比较明显了。   这第二册的封面一出来,对比就更明显了。   沈青越画鹤看似写实,其实写意,他很擅长抓动态,还会把翅膀、五官等地方进行夸张。   而海康的画匠们习惯于大虞传统的画法,擅长的是描摹静态,求的是端、雅、静、意蕴。   倒不是沈青越画的没意蕴,对不懂画的人来说,沈青越的画意蕴还更好懂一些,一送出去,男女老少都喜欢。   张叔阳只能归结于画派不同。   他不知道,沈青越其实是用画插画的方法在画。   构图就在强调动态和吸引目光。   另外他从前画过不少妖精鬼怪,也真画过不少鹤,加上“连载”长腿鸟的磨炼,画鸟驾轻就熟,而张叔阳在海康找的画匠没见过鹤,只能靠临摹揣测,对比之下,自然就要呆板一些。   张叔阳想让他补画第一册,沈青越也没拒绝。   主要是张叔阳家小管事不太懂画,买颜料时候不知道是被忽悠了,还是人家误以为他是要画壁画,买得实在是挺管饱的,他也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全要了。   瞧见他在画绢画,张叔阳还想找他画个大屏风,这要求沈青越想都不想就给拒了。   他买绢回来是为了教石生画工笔小品画的,一张屏风要画一两个月,累死他,不画!   相比之下,刘三找上门要求就人性多了。   他自己裱好了画,只找沈青越帮他画一张彩色的,回去裱出来挂店里做宣传。   人家不要求工笔,只需要和封面差不多就行。   四月底他刚从村里收了一船扇子,仓库里还有六百多张竹帘要卖给他。   这点儿要求,沈青越必须满足。   这时候张叔阳、池远舟都得去后面排队,刘三才是大客户。   沈青越和刘三约定了五月初三交竹帘。   初一、初二他们村大姑娘到老奶奶,都没去采艾,全聚到他们作坊帮忙往竹帘上缝络子了。   缝好的,沈青越还得挨个检查一遍。   歪了的得拆了重来,做工差的挑出来,能修就修,修不了就踢出来。   初三上午,刘三带着三辆马车如约到了。   去掉不合格的,留下继续当样品的和打算送礼的,沈青越一共卖给他六百五十张。   实现迄今为止,他过手最大的一笔交易。   庆贺收入上千两,画沈青越都没要钱,白送了。   刘三也没耽搁,他昨天刚从池远舟那买了书,这就要跟船一起回应城了。   沈青越听说他要在船上过端午,也是够同情的:“本来还想请你吃顿饭呢。”   刘三哈哈大笑:“听到你说这话可不容易!我记下了,等我回来,一定得找你吃一顿。”   沈青越:“行呀。”   正好今天吕香梅她们在家包粽子呢,第一锅已经煮好了,还在闷,沈青越过去给刘三拿了一小篮:“路上吃。”   刘三也没多客气,等竹帘都装好,就上了马车启程回码头了。   他一走,作坊也可以放假了。   要不是为了帮忙装车,昨天他们就该放假了。   端午是大节,累了这么久,沈青越大手一挥,宣布放假五天。   初四到初八都休息,初九再回来继续干活儿。   节礼姜竹早上就去买了。   本来想昨天去买的,不过昨天实在是太忙,拖到早上了。   他赶着车回来路上还遇到了刘三,姜竹又给他塞了些点心水果。   将近中午,姜竹回来了。   作坊所有人,包括只来半天的家俊和姜松,每人除了工钱,一人发半两银子,三斤糯米,两斤干枣,三斤肉,一斤糖,一坛酒,一份儿点心和一篮果子。   都是桃、杏、甜瓜之类的。   包粽子用的竹叶、竹壳他就不管了,谁想用谁去林子里找就行。   一车东西搬下来,看热闹的眼睛都瞧直了。   他们没看到刘三给沈青越的银票是多少钱,但姜竹带回来的一车东西很直观。   工钱就不说了。   竟然真发奖钱和节礼啊!   除了给大户人家干活儿,他们都没见过过节还发东西的。   “哎呀,这可真齐,领完都不用再去买东西了。”   “可不是,连枣都给买了……”   其实沈青越和姜竹本来还想一人发几斤鸡蛋一只鸡的,但鸡蛋容易磕,鸡又不太好装,他们决定还是发肉算了。   作坊所有人都欢天喜地的,只有外村的四个篾匠快乐并痛苦着——这可咋往家里拿?   他们实在是拿不下,最后还是姜竹赶车送他们回家。   结完工钱都要过了中午了,没一个人嫌拖拉,揣好钱,搬东西,一趟搬不完的有人去家里喊人,也有自己多跑两趟的。   一直到全都拿完,把院子里的东西都归拢好了,卫生打扫过了,沈青越才锁上大门宣布正式放假。   沈青越很遗憾:“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还想让大伙儿在院子里包好粽子直接发粽子呢,明年时间还是得定早点儿。”   梁玉兰挎着篮子把刮篾刮出来的竹屑和锯下来的竹节都背回家。   作坊这儿好几天不用做饭,当垃圾扔了怪可惜的,这些她能背回家烧火做饭。   “上我们家吃去!”她这个管事比别人多个西瓜,肉也多两斤,整个人逢喜事精神爽,还特意喊了姜胜过来帮她搬东西。   要不是书院还没放假,她得把儿子姑娘都喊来,一人手里拎一样,在村里走一圈儿再回家。   沈青越笑。   本来也是要去他们家吃饭的。   昨天就说好了。   今年都去姜四山家包粽子,包好了大伙儿一起分。   和去年不同,今年不光是姜竹要往他舅舅家送节礼,姜树头一年进县衙,得给同僚们送,家俊也得往刘家送,老太太回村住了,姜竹姑姑明天要来看她,给她送粽子,他们也得给回礼。   今年他们赚钱了,条件确实好了,梁玉兰、毛玉珠也想回娘家多拿点儿粽子。   吕香梅也挺久没回娘家了,也想多包点儿送过去。   一来二去的,干脆都算上。   昨天姜四山就去买了一袋子枣一袋子米回来,这些今天都要包了,明天该走亲戚的,全去走亲戚。   沈青越和姜竹也不用做饭了,今天过来蹭饭吃。   早上是在姜大山家吃的豆腐脑。   中午来姜四山家吃粽子。   姜竹送人回来了,还装了一篓子的甜瓜。   甜瓜是刘家村那个年轻篾匠家种的,他爹见姜竹送那么多东西,非要给他装一筐瓜,好说歹说,姜竹词都要说空了,才从一筐变成一篓。   两家人吃完粽子凑在一起吃甜瓜。   “还挺甜的!”清甜清甜的,沈青越问:“是不是比去年的甜一点儿?”   姜竹:“你喜欢?吃完可以再去他家买一点儿。”   沈青越:“嗯。”   他们俩照旧初四去县城韶家走亲戚。   这回带的礼物还多了两张竹帘和几本长腿鸟样书。   现在书铺也能买到,沈青越送的,给他们专门画了几张小插图塞进来。   姜四山和刘秀霞也想进城去姜树那看看。   姜家村离县城不近,姜树去了县城这么久,他们还没去他住的地方看过呢。   趁着给他送粽子,还能搭姜竹的车,他们想过去看看。   吕香梅照旧从自家菜地给姜竹拔了一筐菜,装了半板豆腐,还有一些豆腐干儿。   他们一早出发,不到中午就进了城。   先送姜四山夫妻俩到姜树那儿,他们再去韶府。   姜四山老两口从进城就有点儿紧张,姜树租的房子离县衙不远,过来还得经过县衙,路过县衙大门口,他们更紧张。   到这会儿都有点儿难以相信他们儿子,他们从小就调皮捣蛋懒骨头没正经事的小儿子,竟然已经是县衙官差一员了!   他们到时姜树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呢。   他家远,特意和同僚换了班,今天、明天、后天都休息,他睡了个大头觉,又去街上给他爹娘侄子侄女买了点儿东西,正研究怎么打包东西不容易撒出来呢,他爹娘来了。   “树呀!”刘秀霞瞧见他眼睛就红了。   姜树人都懵了,愣了好一会儿,先揉了揉眼睛,没忍住“我靠”一声,难以置信道:“娘?!”   姜四山:“打你个小兔崽子,瞎啦?”   姜树:“嘿,呦,爹,你也来啦?我都没看见你。”   姜四山当场就不紧张了,马上就想脱鞋揍儿子。 第147章 神箭手   父母来了, 姜树也不急着回去了。   先去给房东送粽子,再跑去衙门给同僚分粽子, 然后嚷着带他们去下馆子。   “你们在这儿歇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姜树拎着装粽子的篮子就往衙门跑。   姜四山夫妻两个新鲜地逛姜树租的小宅子。   就一丁点大一个小院子,一个小房间,他的马都养在房东家的马厩里。   刘秀霞把他屋子里收拾收拾,还没收拾好,姜树就跑回来了, 要领着他们去下馆子。   姜四山一边说着花钱,一边高兴地走。   约好了下午来接他们,姜竹、沈青越赶着车在巷子口和他们分开。   姜树领着父母往南走,他们俩赶着车往北行。   走了一段儿, 沈青越侧头看了眼姜竹,“怎么了?”   怎么情绪还低落了?   “想你爹了?”   姜竹“嗯”了一声。   沈青越:“我也想我爸妈了……”   他抬手戳了戳姜竹的脸, 提议道:“要不然, 今天我给你当爹, 你给我当爸?”   姜竹:“……”   他无语地笑了笑, 凑过来飞快地亲了沈青越一下。   “哎!大街上呢。”   “又不犯法。”   沈青越笑着去捏他的脸, 被姜竹抓着手一起往韶家走。   到了韶家, 他们才知道昨天姜树竟然已经送过节礼了。   姜树平时在县城晃, 遇到了韶宗升、韶宗固他们, 二哥、三哥喊得比姜竹还甜。   姜竹有点儿哭笑不得, “他自己在县城里, 有事我四伯他们也管不上他。”   韶宗升:“放心吧, 他比你会来事,我瞧他在县衙混得不错,老三有时候叫他出来喝酒, 哪次也有几个同僚跟他勾肩搭背地出来。”   韶宗固:“他还往我们府的茶园介绍了不少茶商呢,我也赚了些好处。”   大表哥韶宗淮今天也在,还问起姜竹开荒的进度来。   他被派去看开荒的地方远,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才回家一趟,过节回来也跟放假似的,一天抱着孩子不撒手。   韶家几个小孩儿对沈青越送他们的《长腿鸟》爱不释手,大孩子领着小孩子念,知道《长腿鸟》是沈青越画的,姜竹两个舅妈和几个表嫂也觉得新鲜,今年绣香囊时候,还专门给他们俩绣了两个鹤纹的。   沈青越在院子里带着他们玩了好一会儿老鹰抓小鸡,满院子都是大孩子小孩子喊声笑声。   美美吃了一顿午饭,姜竹和沈青越又收到一筐子的瓜果回礼,先去恩济堂号了脉,补了些润肺的药茶和驱虫防疫的药囊药粉,再去找姜树汇合。   今年不止山上,山下作坊那院子也得撒药粉防虫。从前荒久了,虫蛇肯定比别处多。   姜竹还给姜树他们分了点儿药囊药粉。   今天姜树两个姐姐也领着孩子回娘家送粽子了,他们到家时赶上一起吃晚饭。   姜竹和沈青越没在山下凑热闹,给四伯、大伯两家一人留了一个西瓜,就拎上东西回家了。   端午当天,他们俩照旧去湖边玩。   不过这次没带鱼篓,只带了根细竹竿当钓竿,沈青越要试试钓鱼。   另外他还想试试弓箭,姜竹背上了两张弓。   酱酱撒欢似的往后山跑,跑到草深的地方沈青越才把它喊回来骑上去。   这回他们没逮到偷偷进山的小孩。   端午前后也是收药的季节,孩子王江宏亮被他哥送到马五那儿学药去了,大过节的,书院放假,别的小朋友都去玩,他得去码头跑腿干活。   到了湖边,沈青越戴上草帽选了个鱼多的地方开始下杆子。   村里人钓鱼都是挖蚯蚓做饵,他也用竹筒装了几条蚯蚓,还是昨天上山前从家业那儿顺来的。   鱼竿就是普通的细竹竿,吊绳是家里找的细麻绳,鱼钩也不是铁的,是姜竹用竹片削的,沈青越很怀疑这样能不能钓上来鱼。   不过湖里的鱼见识少,说不定真有傻鱼上钩。   姜竹则拿着篾刀去砍了一大丛草,坐到他旁边儿用草编靶子,准备一会儿教沈青越练箭。   等草靶子都挂树上了,沈青越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沈青越放下竹竿,用石头压上,活动活动手脚,“是时候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技术了!”   他大言不惭地拿了姜竹最宝贝的那张木弓,力气抻满了,都没把弓拉开。   沈青越:“……”   姜竹忍笑递给他竹弓:“这个好拉一点儿。”   有把稍微趁手的弓,沈青越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从前练习的基础还在,他姿势、技巧基本不用姜竹教,准头上没有辅助仪器只能凭经验和感觉。   刚开始,他离靶子的距离比较近,大概不到一丈远,沈青越一拉弓,酱酱正好凑到旁边,他连忙放下弓让姜竹把酱酱牵远,“把它拉走,你也离远点儿,省得我一箭出去误伤友军,显得我技术不行。”   姜竹笑着把酱酱牵到远处的树边吃草。   一箭出去,没有脱靶。   沈青越挑挑眉,吹了个口哨。   第二箭,又没脱靶,还离靶心近了点儿。   沈青越往后退了一步,潇洒地射出第三箭。   松手的瞬间,刮来一阵风,他的箭破风出去,方向稍变。   “啊……哎?!”沈青越愣了愣,把滑到嘴边的吐槽咽回去,变成了“我靠!”   正中靶心!   他自己都懵了懵。   手工的箭还是挺有准头的嘛!   “瞧见了吗?”   “嗯!”   “厉不厉害?”   “厉害!”   姜竹跑过去把箭拔回来,沈青越又退后了一步,这回,竟然也是接近靶心。   沈青越把弓举起来,“不用第五箭,神射手沈公子晋级下一局!鼓掌!”   姜竹配合地给他鼓掌。   他拎着弓往后又跑了一丈远,隔着两丈左右重新瞄准,开始频频脱靶。   五箭出去,一箭没中。   沈青越:“……”   姜竹:“……”   沈青越:“沈公子遗憾止步第二轮,淘汰。”   姜竹:“就差一点儿。”   沈青越:“都快差出二离地了!”   “多练练就好了。”姜竹笑呵呵地去给他捡箭,片刻后,还捡块儿石头回来。   “这什么?矿石?”   沈青越好奇地看,从石缝里依稀能看到一点儿蓝绿色来。   “绿松石吗?”   他蹲下拿别的石头磨了磨,又跑去水边洗一洗,洗干净后,颜色更明显了,“好像真是绿松石!”   姜竹都不认识绿松石,觉得颜色挺好看的,有点儿像沈青越的颜料。   姜竹蹲在旁边,好奇地问:“值钱吗?”   沈青越:“值钱,在哪儿捡的?”   姜竹:“箭旁边。”   沈青越愣了愣,笑起来“我怎么说来着!神箭手!走,再去找找还有没有。”   行程从钓鱼变射箭再到捡石头,他们俩兴致勃勃蹲地上一顿捡。   还真又找到一块儿疑似绿松石的石头。   另外沈青越又捡了几块儿颜色、形状都好看的彩色石头,洗干净了拿回去当镇纸用。   玩到下午,他们俩一条鱼没钓上来,石头捡了一兜。   沈青越把蚯蚓倒进湖里,洗洗手,收摊回家。   第二天他们俩带着昨天找的那堆石头到县里找玉石铺子给他们加工。   把杂质清理干净,里面的绿松石都不够给姜竹做个扳指。   他们花了一两银子让工匠给做一对吊坠。   剩下点儿残料,连同上面的一点儿杂质,磨成了几个圆的、椭圆的小珠子,散碎的沈青越也没浪费,捡一捡,回家敲碎磨粉,还能研磨成颜料用。   他们在铺子里买了一对细绳,直接穿好了,他一个,姜竹一个戴脖子上。   他们捡的绿松石品质不算太好,卖也不太值钱,但自己捡的怎么看都比店里更贵的好看,沈青越很喜欢。   姜竹低头看了看,把吊坠塞衣服里,沈青越则大大方方挂衣服外,搭配他今天穿的一身深蓝袍子,显得那块儿吊坠颜色特别亮眼。   姜竹看着看着,也把自己那块儿拽出来。   沈青越:“多亏还不算太小,再小一点儿,就得镶一圈儿金子了。”   可惜他们捡的其他石头真就是普通石头,只能回家当镇纸或压咸菜缸子。   一进村,就有人注意到他们脖子里挂的吊坠了,好奇道:“这是买的?”   沈青越:“在山上捡石头磨的。”   众人震惊:“山上捡的石头?”   沈青越:“对呀,山上捡的,还是宝石呢。”   “那能卖钱吗?”   沈青越:“能呀,县里玉石铺子就收。”   “那你们咋没卖钱呀?”   沈青越:“我好不容易捡的,当然不卖啊!”   别人都瞧得稀奇。   又不是小姑娘,大男人哪有戴项链的,沈青越就算了,姜竹竟然也戴着。   “你们怎么不弄个玉佩?人家有钱人都戴玉佩。”   沈青越:“这不是不够大吗?要不然你们谁捡着了大块儿的卖我,我去做一对玉佩?”   众人嘻嘻哈哈。   不过还真有人动心思想去捡石头。   家俊就想去。   他跑来围观了一会儿,觉得绿松石做个簪子发钗肯定漂亮,要是能捡到,可以给刘小丫和家蕙她们打点儿首饰戴。   正好端午没事,转天家俊带着家业他们就去找石头了。   吕香梅叮嘱他们:“就在村子周围找找,不许进山知道吗,端午到处是虫蛇!”   “知道了。”家俊还专门背了个小背篓,准备大干一场。   结果找到下午石头捡了不少,一块儿绿松石没捡到,倒是应了吕香梅的话,让他逮住一条蛇。   蛇是在山上抓到的,家俊他们路过姜竹家,先来问“小叔你们吃蛇吗?”   沈青越正在打水呢,差点儿被吓出应激反应,扔了水桶就往一边跑,“卧槽!不要,拿走!姜竹!姜竹!看看你大侄子!”   姜竹听见喊声连忙往外跑。   沈青越嗖一下撤到他身后:“什么都敢抓!你们也不怕有毒咬你们一口!”   家俊无辜道:“没毒啊,炖汤挺好吃的。”   家业:“江宏亮说蛇也是药材,镇上的药铺都收,小叔你们不收蛇吗?”   姜竹茫然:“不收吧?”   沈青越:“他那破医书上还说锅底灰童子尿也是药呢,你问问他要不要你的尿!”   家业震撼:“啊?!” 第148章 新成员(二更)   姜竹在, 沈青越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蛇皮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激灵, 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这条蛇最终被家俊拎下山,变成一顿美味蛇羹。   家业还把沈青越的话记上了,等节后上课,他真跑去找江宏亮,好奇地问他童子尿、锅底灰也是药吗,他要不要。   整个端午都在码头学药材的江宏亮:“???”   “你是不是又拐着弯骂我?”   家业:“没有啊, 我就问你要不要尿。”   江宏亮:“你才要!”   姜江之争再起争端,已经一年多没打架的两个小孩儿乒铃乓啷就打起来了。   片刻后,他们俩和参与打架的通通被赵先生罚站了一上午,赵先生临时改课, 给他们念了一上午医书。   小孩儿们这才知道,原来锅底灰和童子尿竟然真的是药!   还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也能入药。   连石头、骨头、毒药用对了都能治病救人。   江宏亮也是懵逼的。   他还没学到这儿, 只知道码头有人收毒蛇、蟾蜍之类的, 但不知道锅底灰什么的。   赵先生让他们俩相互道歉握手言和, 江宏亮还有点儿别扭, 家业倒是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 还怕怕地问他:“你以后也要收这些吗?”   江宏亮打了个哆嗦, 怒道:“我才不收!”   而姜竹和江宏明这次进山赶集, 也像捅了蛇窝似的, 有好几个猎人带了蛇过来问他们要不要。   其中一半还是毒蛇。   毒蛇身上最值钱的是蛇胆, 蛇死了蛇胆不新鲜价格还要打折扣, 他们收蛇得尽快卖掉。   可如果不收, 猎人就得去镇上或者县城卖,那也没必要在他们的集市买东西了。   姜竹还是收了。   不过和江宏明一条一条仔细看是不是毒蛇,活着还是死了, 或者是装死的。   吃蛇他们会。   但怎么加工成药他们都不会,为了早点儿拿去卖掉,他们比平时还早一些收摊,回到村子时,村里很多人还没睡觉呢。   沈青越怕蛇,姜竹不敢把蛇拿回家,江宏明娘其实也有点儿怕蛇。   姜竹说要不然先放他家作坊,但这些毒蛇压了他们好些钱,不看着江宏明不放心,还是拿回家了。   姜竹到家时沈青越还没睡呢,说好了他今晚会回来,傍晚沈青越就让石生和家业回去了,他刚刚点上灯还没想好要做点儿什么打发时间,姜竹就回来了。   沈青越提着灯出门接人。   要是家业在,他总是多个能说话的人,家业还是个小话痨。   只剩他一个人,晚上每秒都变长了,这时候他无比怀念网络,至少可以打发时间。   天黑下来,寂寞感会随着黑暗一起压过来,密不透风的,沈青越简直无法想象从前姜竹是怎么一个人在山上住了好几年的。   对姜竹而言,其实夜晚的山上不算太黑。   今天是个晴天,月亮很明亮。   虽然还不到十五最圆的时候,但已经有大半个月亮,把山路照得一片银白。   尤其是走在梯田和快到家门前时候,道边树影消失了,入眼的是开阔的月下景色。   而沈青越就提着灯站在院子里,比天上的月亮还亮。   姜竹从酱酱背上翻下来,一天的疲惫都要消散了。   沈青越:“来,抱抱。”   姜竹大步跑过去,又一个急转弯,“我去洗漱!”   这个季节没什么野味猎物交换,不过钻山路说不定衣服上沾了什么动物的毛。   何况他今天还抓蛇了。   洗漱间浴桶里已经有一半凉水,是沈青越帮他准备好的。   天气已经转暖了,姜竹懒得去厨房烧水,脱了衣服往身上泼凉水适应一下,跨进去快速洗。   沈青越把床重新铺了下,刚点开歌听了没两首,姜竹就一身寒意地跑过来了。   “洗完了?”   姜竹披了件里衣,扣子都没系,“嗯”一声跳上床,冰地沈青越一个激灵。   “神经病!”沈青越笑骂,连忙躲开,拽过被子盖他身上,拿准备好的毛巾给他擦头发,“给你拿了衣服不穿,你怎么不裸奔过来呢?”   姜竹拽开毛巾,压到沈青越身上乱啃一气,“我想你了。”   沈青越顿时不动了,放松身体抱住他后背低头亲了亲姜竹,“我也想你了,天黑了就特别想你。”   姜竹笑着抬头,关掉了灯,把沈青越还在放歌的手机也推远点儿,熟练地从枕边摸到孙大夫给他的改良过的药膏。   沈青越揉着他还有些潮湿的脑袋,抬腿绕过来压到姜竹腿上。   凉冰冰的身体很快就火热起来,热得沈青越有些透不过气,连歌声都变得断断续续的。   一夜好眠,沈青越睡醒已经天光大亮。   依稀记得姜竹好像叫他了,他“嗯嗯”了两声又睡了,睁开眼,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昨晚弄乱的被褥衣服毛巾都收拾干净了,他还躺在他习惯的老位置,要不是姜竹给他留了张纸条说要去码头送药材,昨晚都像做了场梦。   沈青越打着哈切爬起来,厨房果然给他留饭了。   不过他睡得太久,饭已经不热了,米也有些泡过头了。   吃上去烂乎乎的。   沈青越“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好难吃,在我爷爷家都没混这么凄惨过,要不是看在你辛辛苦苦做的份儿上……”   正往城里的姜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们先把药材和蛇送到码头,马五不在,他留的管事也不会处理蛇,让他们先送到县城那家合作的药铺去处理,到那边记账等马五爷过来结账也行,直接卖到那家药铺也行。   好在最近难民少了,进城盘查不像去年那么严,蛇用布口袋捆好再装在篓子里,城卫也没怎么查看。   到了那家药铺,他们把篓子拎进后院帮着伙计把蛇分类装好。   问过价,直接卖到铺子里他们能赚个三四两,要是先记账等马五来收,还能多个一两半两的。   江宏明不太想压钱,他们就直接卖了。   反正就是倒手一下,能赚钱就行。   他们俩分了钱,找了个面摊子吃饭。   早上出来的急,他们都没吃饭,跑了一上午,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沉默地猛吃一碗面后,江宏明问:“酱酱是在县城买的对吧?”   “嗯,西边的牲口市。”   “你下午有事吗?正好来县城了,要是没事,跟我一起去看看骡子?”   “你想买骡子?”   “早就想买了。”江宏明笑,他小时候他们家是有头骡子的,他还骑过,后来老死了,他爹在的时候就想再买一头,骑上骡子也方便进山。   沈青越的午饭姜竹不用担心,出来前他到四伯家让四嫂中午做沈青越的饭,家业送石生上山画画时候会给沈青越带上。   他不用急着回去。   姜竹想了想,“行,我们先去看看,有觉得合适的再去衙门那儿喊姜树。”   衙门有人,确实好办事多了。   他们俩选好了看中的骡子,姜竹到衙门口请站岗的差役替他们喊姜树出来,姜树跟他们跑了一趟市场,又帮着砍了半两银子的价,连文书、手续也帮他们一并跑下来。   姜竹都诧异:“这么快?”他买酱酱时候办手续可没这么快。   姜树:“那是,我能白在这儿混这么久吗?等你什么时候再想买牲口了,我给你办得更快!”   再买牲口?   姜竹莫名就想起了刚刚在市场看到的一头和酱酱差不多高的骡子。   江宏明也挺喜欢,但是那头要价贵,最后还是选了稍微矮一点,脾气更温顺的这一头。   姜竹一路琢磨着,拎着给沈青越买的零嘴点心和一笼包子回了家,先问沈青越:“咱们要再买头骡子吗?”   沈青越:“嗯?给酱酱作伴吗?”   “不是,”姜竹看看他,“咱们俩,可以一人骑一头,我带你去山上转转,想去那儿也更快。”   从他们家往山上走,除了他经常砍柴的那片林子,更高的地方很荒,山路也不太好走,沈青越都和他住了一年了,还没上过他们家山顶呢。   姜竹:“咱们去山顶看看……野餐。”   沈青越想的确是,他们俩并肩骑着“马”,一起在山道、田间、林子里跑,好像是要一起浪迹天涯,“好,买!”   揣上银子就出发。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跑去买骡子了。   姜竹去找姜树,姜树都大吃一惊。   说下次帮忙,这下次也来得太快了吧?!   姜树不理解:“不是,你们俩干嘛要再买一头骡子啊?”   沈青越:“进山能多带点儿东西啊。”   姜树:“那买驴啊,一头骡子够买两头好驴了,背的东西还多,耐力也好。”   沈青越:“不,我就喜欢骡子。”   姜树:“……”   行吧。   反正不是他掏钱。   自从知道沈青越一张竹帘大概卖多少钱,一天工钱要发多少钱,一天能编几张竹席后,他就对沈青越的财力有新的认知了。   买头骡子骑怎么了?   就是想买头骡子吃,他也管不着,沈青越也吃得起。   姜树偷偷腹诽,心里又酸又羡慕,羡慕完了还挺佩服。   他怎么就赚不到这么多钱呢?   不过他也是实在想不明白,沈青越都这么有钱了竟然还窝在他们村不出来,难不成他是想超过江大爷,争做姜家村第一财主爷吗?   不理解。   赚那么多钱不到县里花,天天窝在山上吃野菜有什么劲?   他不理解。   村里人也不理解。   怎么出去一趟,姜竹和沈青越一人骑着一头骡子回来了?   最有意思的是,他们用两头骡子拉着车,结果谁也不坐车,非得骑着骡子往回跑。   “坐车不比骑骡子舒服么?”   跑远了确实是坐车更舒服。   但是骑骡子更快啊!   他们家新骡子还特别快。   跑起来不管不顾地疯跑,颠得他屁股疼,跑了没一会儿他和姜竹就换过来了。   路上他还给新骡子起了名字——   二十两。   买它花了二十两,这二十两就像打了水漂。   看上去多俊俏的骡子啊,比酱酱还高一点儿呢,在市场时候怎么看怎么稳重,一跑起来和稳重一点儿不沾边。   让它拉车,沈青越都怕它把车甩进沟里。   就这,据说它爹还是匹军马呢。   贼能跑那种。   姜竹倒是喜欢,一路上和二十两磨合,他们回家速度比只有酱酱时快了将近一半。   连听话的酱酱都被带疯了点儿。   进了村,说几句话的功夫这祖宗就把别人家伸出墙外的梨树给啃了。   沈青越:“别叫二十两了,叫闯祸精吧。”   姜竹不愿意。   自己想了一天,给二十两闯祸精想了个拉风的新名字——   追风。 第149章 幼学童蒙   有了追风, 姜竹像是得到了称心如意的新玩具,每天都要出去遛半天。   说好的一起去登山呢, 结果每天早上沈青越画着画着姜竹就不见了。   从前走之前还跟他说一声或者写张纸条,告诉他去哪儿了。   这倒好。   遛骡子不算出门,一转眼人和骡子全没影了。   沈青越走到牲口棚,看见孤零零在里面被鸡吵的酱酱,吐槽道:“你爸爸不爱你了。”   酱酱:“……”   沈青越:“你看看,有了新欢人都不一样了。”   刚给追风刷完毛, 准备回来换酱酱的姜竹:“……”   沈青越:“哎哟,大忙人回来了?还记得你扔在棚里的傻儿子么?”   姜竹:“……”   “追风,追风,天天就是追风, 是他要追风还是你要追风?”沈青越抬腿用膝盖撞了下姜竹屁股,“你听听, 追风和我们酱酱是一个品种的骡子吗?”   姜竹笑着回手拽住了沈青越的腿, 往他身前拉了拉。   沈青越小跳了两下撞他身上, 被姜竹抱住。   姜竹:“那你再想个名字?”   沈青越:“不想, 想不出来, 要么让酱酱叫闪电吧, 你不是出门不好意思叫他吗?”   “现在全村都知道他叫酱酱。”姜竹摘了沈青越脸上的口罩亲了两下, “去山上玩吗?”   “我哪知道你和追风有没有空, 现在咱们家追风是老大, 你是老二, 连那几只鸡都要排我前面。”   姜竹:“你是老大, 我排第二,他们不排,都听你的。”   他话锋一转, 幽幽道:“你老在画画,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哎哟?”沈青越捏捏姜竹的脸,“恶人先告状啊,又跟谁学这么撒娇的?那我不画了,捆你身上,让你一天十二个时辰走哪儿都带着我。”   姜竹笑:“还是画吧,眼看就要画完了。”   那可是他们青竹书院第一本书呢,要把青竹书院印上去的!   沈青越:“呵。”   姜竹给他捏捏手腕:“我们是不是该盖书院了?”   “嗯?”   “不是快要画好了吗?都要印出来了,我们书院才只有一个牌子。”姜竹没受过什么画饼诈骗,总觉得书都要印了,书院还没有,像是诈骗。   前几天他还去看了,沈青越随手找块儿木板写的“青竹书院”过了一冬天一春天,都有点儿掉色了。   沈青越故意道:“有牌子还不行吗?”   姜竹:“……”   沈青越笑:“赵先生他们是不是想回山上上课了?”   姜竹:“嗯。”   在村里好是好,遮风避雨,冬天暖和,上下学近也方便,但是太随意了。   谁家有什么事,就会跑到课堂喊人。   有时候是大人要下田,喊孩子中午早点儿回家做饭,不要乱跑。   有时候是要带着孩子去走亲戚,课上到一半,过来找人。   还有家里什么东西找不到了,不知道鸡喂没喂的,弟弟妹妹要找哥哥姐姐的……   总之,什么都能进门打断课堂。   偏偏村民们自己意识不到这是有问题的,小孩儿们也很爱看有人来,只要来个人,就需要花一到两刻的时间重新恢复秩序和气氛。   要是村里有人吵架、来了货郎,哪怕是谁家狗跑了,鸡跑了,那群还没什么定性的小孩儿都忍不住趴到窗边往外看。   尤其是下午上课年纪更小的那一批,管都管不住。   更绝的是赵先生要是吹笛子教孩子们唱歌,窗外、院外,能凑一群大爷大娘来听。   搞得赵先生根本就吹不下去。   天暖和了,他就想领着孩子们回山上了。   “走,去看看。”   “嗯。”   沈青越戴好口罩,骑上酱酱,姜竹骑着追风,一起沿山道下来,再拐到竹屋那儿去看。   天一暖和,笋疯长,都钻出来长挺高了,沈青越调侃:“赵先生他们回山上开学第一课,说不定就是挖竹笋。”   姜竹:“不会的。”   其实村里的大娘们从冬天到春天,没少来这儿挖笋。   这片儿他们清理过,没竹子只有笋,比别处好挖。   等开课前到村里喊一声,他们提前把笋挖了就是了。   多挖两年,附近的竹鞭挖尽了,也就好了。   竹屋怎么都好说,不过盖书院就麻烦些了。   按照赵先生给他的参考,一间像样的书院需要的地方还挺大的。   而且在山上盖房子和山下不一样,山上都是石头,地基都比山下难弄一些。   买了砖瓦也不好办,得靠人和牲口一点一点儿往上背。   不过好在有了竹帘作坊,他们不太发愁钱的问题了。   《长腿鸟》第二册也已经开卖,池远舟、张叔阳先后也给沈青越送了两回银票,足有五百多两,他们钱足足的。   就是人手不太好找。   马上是夏收,这阵子最紧要的就是收麦子。   今年春天比较旱,又有一场倒春寒,收粮食肯定要比去年减产。   他大伯每次下地看麦子都忧心忡忡的,生怕临到收割前再来场急雨,恨不得自己站地里替麦子长。   沈青越:“不着急,慢慢来嘛,咱们先规划好,而且花钱雇人盖书院和积攒石头有空再修一下的仓库又不一样,肯定会更快。”   仓库修了这么久了,才修了两面墙,但山下的宅子一个多月就建成了。   集中人力财力做,和顺手有空再做,干活的效率哪能一样。   “何况又不用一下子都建好,刚开始有一两间能上课的地方就够了,其他的可以一点点修,等秋收完再修也来得及,天冷起来前肯定就修好了。”   在他看来,赵先生给姜竹写的什么拜圣贤像的这个祠那个堂,都可以往后挪一挪。   拜师和对应的节日,把圣贤的画像拿出来挂课堂,赵先生带着所有学生拜一拜不是一样吗?   干嘛非要先给画像弄个屋子。   平时就把画轴卷起来放好,用的时候再拿出来,还能防尘呢。   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圣贤们肯定是不会介意的。   何况他们姜家村心心念念的祠堂都没个影呢,书院一下子盖那么豪华干什么?   礼圣殿会有的。   先贤堂也会有的。   藏书馆、清风亭,还有学生住的斋舍也会有的。   将来上课的讲堂也不会只有一间,他们想修几个休息的小亭台,挖个小池子,养点儿花都没问题。   整个竹林都可以给他们霍霍,不够还能往后山扩,再不够以后把后面那片荒山也买下来。   但饭要一口口吃,房子得一间间盖。   反正他们就这么些学生,先规划上,以后慢慢盖。   沈青越和姜竹去找赵先生商量规划和如何施工。   他们花了十来天时间,在竹林里仔细规划了下书院的布局范围。   赵郁川也赞成看钱盖房子,慢慢来,先从讲堂修起,有多少钱就修几间屋子。   只不过,“不知道老朽能不能活到书院建成的年纪。”   沈青越:“这话我不爱听啊,说得好像我们书院好多年也盖不完似的,能不能对我们的书有点儿信心?”   赵郁川哈哈笑。   他还是有信心的。   沈青越的初稿马上就要画完了,还拿给他看过。   有几页沈青越和姜竹都决定不下选用那张图的,等着他和江修文一起选。   另外,图沈青越都画了,但要写字的地方他都空着呢。   按他的话说,毕竟是蒙书,不适合他那飞扬跋扈的字体,得他们两人来写。   赵郁川也觉得他的字体不大合适,对入门的小朋友而言,看上去太难了。   池远舟倒是建议他们用活字。   整齐还便宜。   不过活字的尺寸不能改,沈青越嫌弃影响排版。   每页他都自己写了张效果图给江修文当参考呢。   多大的字,每一行几个字,怎么排版。   他专门用薄透的纸写上,能叠到画上看效果。   只要能搞定四海书院,沈青越对他们蒙书的销量很有信心,没必要为了省钱去用活字印。   何况池家书坊的活字主要是印话本子用的,字体只有一种,用久了有磨损,有些字不够清晰了,即使补上新的,也稍微粗糙了一些,不符合他的审美观。   第一本儿书呢。   别处不知道,他们自己的书院肯定要用很多年。   只要书院还在,就能一直用,至少他和姜竹还活着的时候,必须得用。   事关创建者颜面,这种传家的东西,面子里子都得要,不能为了省钱影响质量和美观程度。   书名是赵先生给起的,非常朴实无华又直扣主题——   《幼学童蒙》   沈青越很满意。   只是这本的封面设计起来比《长腿鸟》时候艰难多了。   内容太广,沈青越想了小半月都没想好到底该用什么内容来做封面。   纠结之下,江修文连字都填好了。   只有一页他不小心写坏了,需要沈青越重新誊画一遍。   沈青越挨个翻了翻,很佩服:“九十多页,你就写坏了一张?”   江修文窘,解释道:“若是科考时,答卷是一个字都不能错的,也不能有任何污迹的。”   沈青越轻啧一声。   不管哪个世界,考试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连带着读书好像都变苦了似的。   不过沈青越倒是从他这儿获得了灵感,推翻了之前设计的所有关于读书的内容,新画了一幅拟人小动物们跳房子作为主画面。   他们脚下踩的跳房子方格上错落地写着“幼学童蒙”四个大字。   他希望传达读书学习增长知识是一件快乐的事。   虽然将来免不了与考试相关,但满足求知欲、好奇心,增长见闻与知识,也应当像玩游戏一样给人乐趣。   被沈青越呼唤来看样书的张叔阳和池远舟都惊呆了。   整个大虞,都没有出现过这样把书名踩在脚下的书。   沈青越:“不好看吗?”   “嗯……”   好看是好看,但是吧……   张叔阳:“毕竟是蒙书……”   沈青越:“也算不上多正经吧?”   张叔阳:“啊?”   沈青越:“这又不在大虞官学规定范围内。”   他也是做了功课请教过人的。   江修文还专门把他那堆官方经典拿来给他看呢。   根本看不懂。   硬要说的话,他们这本算是有蒙学内容的连环画,或者画比较多的话本子都行。   沈青越:“寓教于乐嘛,人生第一本儿书,弄那么严肃小孩看见就要厌学了。”   张叔阳:“……”   道理确实是那个道理,他也挺喜欢沈青越这个“设计”的,一看就有趣,摆在书铺也吸睛,就是吧……   他拿这个去四海书院找先生给写序跋,会不会被打出来呀?   沈青越:“我们赵先生看了都没说有辱斯文,人家也在大书院教过书呢,你去试试嘛,不行再改。”   池远舟:“就是呀,不成再改,单独给你们海康县印一版只有字的书封也行。”   反正刻字比刻画省钱多了。   沈青越失笑,池远舟这是心里还对张叔阳横插一杠不满意吧?   翻看了样书后不满意又升了一级,这会儿压都压不住了。   看吧。沈青越默默腹诽,当初让他印蒙书他还不是那么乐意,要是池远舟当时就特别坚定,势在必行,说不定他后来也不会去想让张叔阳帮忙找四海书院写推荐,更没有一起合作印书的事了。   池远舟也在心里后悔,又一次肠子都要悔青了。   看到样书前他始终对蒙书没多少兴趣。   上半年忙着茶市,忙着长腿鸟,还有家中其他生意,明明他就在宝峰县,也来过山上两趟,但他催的一直是下一本儿探案故事。   沈青越还给他看过几页画稿呢,他也没想象出来整本做出来会是这样的效果。   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想,是不是宝峰县太小了,他见识太少了,怎么次次占尽先机的是他,但是最后总让张叔阳后来居上呢?   张叔阳翻着书,还是喜欢:“行,我去试试。”   沈青越:“哦对了,序跋字别太多啊,字少了能刻,字多了我们就得活字印了,和整本书风格不一致多别扭啊,主要就要四海书院的名头,尽量找有名气的先生。”   张叔阳:“……” 第150章 施工(二更)   样书有了, 但刻印的版本沈青越还得再画两份儿。   他自己要留底。   一份儿要给张叔阳拿去要序跋。   另一份儿要给工匠刻印用。   万一刻印过程中丢了哪页,弄坏弄脏了哪页, 还能按照底稿再画一份儿。   沈青越密集的工作从完成样稿后开始,甚至因为池远舟催得急,比先前画的时候还更累一点儿。   从前他只上午画,下午带着石生画点儿轻松有趣的。   现在他从早到晚都得画,石生在他旁边练习时候,他都在画。   连给石生练线条临摹的样稿, 都是从他刚画完的稿子里抽两张让石生做参考。   要不是看在石匠师傅们刻完了《长腿鸟》没新的活儿可接,时间久了收入会变少,他早就撂挑子了。   说好的骑着酱酱、追风登山呢,结果夏收都快收完了他还没画完。   沈青越画啊画, 江修文也得写啊写。   沐休时候熬油点灯地写。   江修文:“这本书今年能印出来吗?”   沈青越:“应该可以吧……”   这本虽然页数多,但刻起来难度比《长腿鸟》低多了, 而且石匠师傅们也攒了一年的经验, 速度一定会比当初刻《长腿鸟》快。   江修文感叹道:“想一想年前就能看到我们的书印出来发给大家, 还能摆进书铺给更多人看, 就什么都值了。”   沈青越失笑:“……那倒也是。”   有个一起忙的伙伴儿, 工作起来确实也轻松些。   每次沈青越画到想发脾气, 只要一想他是在家画, 而江修文平时要上课, 要考试, 好不容易放假了, 还不能休息, 顿时就不觉得自己有多惨了。   至少他能天一黑就不画了。   伤眼。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刨除锻炼和石生玩游戏的时间,他每天工作时长其实都不到八小时。   相比之下, 村里夏收就辛苦多了。   今年气候不太好,抢收尤其紧张。   村里大伙儿全都是天还没亮就要下地,天黑透才回家,没收完前,晚上每家还要有人在自家田里睡觉,粮食越是歉收就越要这样,生怕有人趁着天黑把自己家麦子给偷了。   好不容易收完了,还得晾晒脱粒。   这时代又没有脱粒机,什么都是纯人工,他们村一百多户牲口又没多少,没牲口的怕天气不好,也不能干等着借别人的用,都得靠人力。   晒谷场都是土,晒完了还得碾,碾完要扬麦子、簸麦子,弄干净才能装起来。   这时候全家老小齐上阵,粮食关乎性命,什么都得给收粮食让道。   他们作坊停工了。   书院也暂时停课了。   男女老少全都跑去收麦子。   姜竹牵着酱酱和追风下山干活,连姜树都先把马送回来了。   姜大山家有驴,姜四山家有马,姜竹去大伯家帮忙,把两头骡子借给了他们的佃户。   忙完夏收,他们家也第一次收到了自己家田产的粮食。   一亩五斗,第一批四十多亩,他们收了二百多斗粮食,有差不多两千五百斤,装了三十袋,全是麦子,堆在仓库里,把沈青越都看呆了。   姜竹:“等秋天,还能收些稻米。”   去年租出去的田,因为季节几乎都种了麦子,能赶上春耕的有十多亩,种的都是稻子。   沈青越爱吃米,等到秋天,他们就能吃自家梯田长出来的大米了。   这些粮食,够他们俩使劲儿吃,吃一整年也吃不完。   本来是该用粮食抵工钱的,不过沈青越刚收到《长腿鸟》的钱,夏收前他们把先前欠的开荒工钱都给结清了。   今年开荒速度比去年要慢一点儿,三天能开两亩多一点儿,刨除农忙和冬天,再扣掉山下盖房子、山上盖书院的时间,他们今年大概能开荒出一百多亩,顶多不到一百五十亩,还是不够大家租。   姜竹还想留下距离大伯家田比较近的那块儿梯田当成婚贺礼送给家俊,大概有个十多亩,扣完能租的就更少了。   到时候万一谁手气特别差,还是抽不到地,一直欠着人家工钱就太可怜了。   他们干脆把工钱都给结了。   以后也按全价给工钱。   因为赶在夏收前结了工钱,村里还有两家拿着工钱去买了驴和牛,正好赶上夏收能用。   一下子收来这么多粮食,姜竹却不想卖。   头一次有自家的田,自己的粮,他还想多新鲜新鲜。   反正不脱壳也不容易放坏,都费劲弄上山了,难不成再背下去吗?   慢慢吃吧。   今年都不用买粮食了。   沈青越忙着画画都没顾上去梯田看夏收,等姜竹也像山下别人一样磨了新麦子给他做面吃,他才想起来问问今年的收成如何。   姜竹:“还可以,家俊说他家那亩收了有两石七八,今年普遍收成差些,如果是丰年,说不定能收三石粮食。”   沈青越回想着关于田产的概念,“能收三石就算良田了吧?”   姜竹点头:“嗯。不过咱们家田草太多了,得经常除草才行。”   土层不薄,地也肥,就是草多。   得辛勤除草,经常管理,才能追上良田的产量。   但不管怎么说,大半年的辛勤迎来了回报。   哪怕今年收成比去年普遍少了将近一成,村里收获的喜悦依旧很浓。   夏收完,大家都狠狠松了口气。   全村都在吃面条,蒸包子,还有人家为了新麦子专门包了顿饺子,想尽办法犒劳自己。   姜竹招人上山盖书院都是等全村都收完粮食又休息了两天才开始的。   山上盖房子需要就地取材,找石头、砍木头。   而竹林附近石头又不多,除了开荒攒的那些,他们还得上后山溪边、河边找。   要是不够,还得自己凿。   但怎么样都比去山下买砖要划算。   全是辛苦体力活,如果要背石头、运石头,就更辛苦了。   这回姜竹给的工价不低,一天一百文。   家里条件稍差些的人家,开荒都暂停了。   姜竹说今年先盖两间讲堂,赶在冷起来前盖起来,他们想先来山上盖书院赚些钱,等盖好了讲堂再继续去开荒。   反正村里青壮劳动力就那么些。   不在开荒就来山上。   人手不太足,池远舟真给他们介绍来一队泥瓦匠,都是在山上盖过房子修过庙的,姜竹还到附近村子找了些会盖房子的大工、小工。   沈青越抽空给工头画了效果图,工头就拿着他的图领着人开干。   除了人,还得往山上运瓦、运东西,用了谁家牲口,也得付点儿租金。   圈地,砍竹子,掘竹鞭,挖石头,平地,打地基,铺地面,开始盖。   墙壁,梁柱,屋顶,门窗,家具……   姜竹除了进山赶集,每天都要去书院那儿监工,还自己带人在山上砍树给书院做桌椅板凳门窗。   连上课的小孩儿们得空了都跑来帮忙搬搬东西。   里正也是隔三岔五就跑来看了,姜竹要是哪天不在,他就开荒那儿和书院这儿,两个地方来回跑。   姜四山、姜大山也是天天来看。   七月初是姜竹生日。   准确说是姜竹爹捡到他的时候。   如果按年龄推算,他的生日应该在端午前后,说不好是四月还是五月。   虽然姜竹从小就知道他是捡回来的,但姜竹爹不会特意去强调这一点,也不会特意给姜竹庆祝生日,就是趁着夏收结束有新面的时候给他多煮几天面条吃,都不明说算不算长寿面。   没有个具体的日子,沈青越也没特意去强调哪天。   他们俩选了选,找了一个不怎么忙的日子,把手上的活儿都退掉,一起在家窝了一天。   前院已经空下来了,他们俩把先前的东西又从后院搬回前院,把客厅布置了,还把去年底姜竹买的缸子洗干净盛上水,铺了一层小碎石,就等着哪天去抓条小鱼回来。   中午时姜竹做了面,沈青越不让他切,兴致勃勃地一点点儿拽,拽了好长一条粗细不均的长寿面,煮好了一碗都能没盛下,姜竹在碗旁边又接了个碗,下午沈青越还给他画了一幅姜竹吃面图。   上梁前,沈青越的画稿全交了,一身轻松地跑来观摩了他们书院上梁封顶盖瓦片。   今年,他们第二次上大梁了。   木工师傅还是那个木工师傅,他干了一辈子也没给书院上过梁,不知道有什么讲究。   会的吉利的唱词诗句都对不上,还是赵先生站在下面主持的。   这回沈青越爬上去撒糖撒钱比上回淡定多了,还换他提篮子,让姜竹撒了一会儿。   盖好的新屋子,可谓窗明几净,又宽敞又美观。   那些从梯田挖出来的、河边捡回来的,还有从山上不知哪处搬来的石头们,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建成了敦厚的墙壁。   连地面都是石头铺的。   书院的屋顶很高,比山下的民居要高出一米多。   门窗有些像寺庙大殿的门窗,全是能开合的,白天上课时能都打开,通风又明亮。   两间讲堂间,留了一片不小的空间,保证两个屋子上课也能互不打扰,他们用石块儿在中间摆了一个小道,大小的石头错落着,能给小孩儿们当板凳坐。   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全是新做的。   进屋闻一闻,还能闻到木头的清香气。   为了好看和明亮,他们专门从镇上请了泥瓦匠来涂白墙。   墙壁刷白,又亮堂了一些。   为了屋子足够亮,除了留足够大的窗户,赵先生还让他们买些明瓦。   姜竹都没听说过,还是托张叔阳从外地给他们买回来的。   明瓦有两种,一种据说是贝壳或云米石片磨的,要往木格花窗里嵌。   一种是羊角、牛角之类熬成胶,再把胶摊开压薄凝固做的,尺寸大些,可以像瓦片一样盖在屋顶上。   这东西相当昂贵,只买两间讲堂用的明瓦,都够再盖一间讲堂了。   但等装好后,效果确实好。   几个老头都看呆了。   这种明瓦他们只在山上庙里见过,人家只在大殿才用上几扇这样的窗户,他们一个村书院,竟然也有这样的东西了!   沈青越也跑来看。   他还没见过这种采光物件呢。   玻璃见多了,屋顶的明瓦他不太稀罕。   但木格花窗一装上,光线穿过明瓦朦胧了一圈儿照进来,特别有古典的韵味。   窗外还是竹林青山,等下了小雨,雨打竹叶,氤氲湿空气,山里飘了薄雾,再推开这样的窗赏景,多惬意啊!   其他人没他那份闲情逸致,他们想的是再也不用担心下雨把窗纸打湿了!   冬天不开窗也能有光亮了!   等全部弄完,到能搬进来上课,他们从夏收完一直干到了要秋收。   前前后后,他们花了五百多两银子。   石头和木料还没怎么花钱。   算完账,沈青越自己都有点儿震惊。   “这么多?”远超预期了。   姜竹也没想到花了这么多钱。   但只要从村里走,抬头能看到那两间又大又气派的讲堂,他也觉得花的很值得。   沈青越捏捏他又晒黑又结实了的肌肉,尤其是胳膊,就觉得这钱花的不多。   姜竹搬石头做木工都把自己练成这样了,他还是掏钱的东家呢,其他干活的,不定得累成什么样。   “养一养吧宝贝,养一养,你现在摸我,我都觉得你手能把我皮划破。让你戴手套,你偏不,怕石头把手套磨坏了,不怕茧子把我磨破了?”   沈青越把姜竹手按进热水盆里,等给他泡软了,再一层一层涂润肤的香膏。   先前他都不敢给姜竹弄,反正已经磨出茧子了,怕他弄破了茧子,干活的时候再把姜竹手磨破了。   姜竹:“大家都是这样的。”   沈青越:“那我赚钱是为了让你继续受苦呗?”   姜竹笑:“不是,我不用去收稻子。”   沈青越愣了愣,笑骂:“骗我傻吗?那是因为你哥家稻子种得少!用不着你去帮忙!”   夏收时候还去帮着割了两三天麦子呢。   姜竹反手捏捏他,其实沈青越手上也有茧。   写字画画多了,指节上就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肉眼看不出来,只有摸到的时候能感觉到比左手指腹要硬一点点。   姜竹抓着他的指尖含到嘴里咬了咬,“沈青越。”   “嗯?”   “我们完成一个心愿了!”   沈青越挑了挑眉,笑道:“还远呢,才两间讲堂,还有好多好多屋子没盖呢。”   “会有的!”   沈青越失笑,朝他脑门亲了一口。   睡前沈青越又给他涂了一遍香膏,他抓着姜竹的手左摇右看,好像没什么变化。   原本只有一层薄茧还挺性感的,有一点儿轻微的磨砺感他很喜欢,现在磨厚了,就叫人心疼了,“要不我给你包起来吧?捆上保鲜膜,闷几天。”   姜竹:“……?”   他懵逼地想了想,“那我还怎么干活儿?”   沈青越:“那你要干活儿还是干我?”   姜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脸唰一下就爆红了:“你怎么……”   总用斯文的语气说这种有辱斯文的话呢?   沈青越踢踢他,“说。”   姜竹:“……”   沈青越:“听谁的?”   姜竹:“你。”   沈青越:“乖~趴下,我给你按按。”   姜竹红着脸趴好,沈青越坐到他腰上给他按后背。   起初沈青越还不太敢坐,会问沉吗,后来姜竹也坐他身上帮他按摩了几回他就不问了。   不沉。   还挺舒服的。   沈青越其实不太会按,练了一夏天熟能生巧,顺着他脊椎拍拍揉揉,起不到多少按摩效果也能帮姜竹放松放松。   姜竹很怕痒,沈青越不知按到了他哪儿,忽然一下子又酸又痒还有些胀痛,按得姜竹差点儿窜出去跑了。   “别动!”沈青越按住他,揉到手酸了,就换成胳膊肘来帮他按,“肌肉邦邦硬,放松。”   “嗯。”   随着动作,沈青越往下坐了坐,忍不住捏了捏姜竹弹性十足的屁股,笑道:“全身就这儿最软。”   姜竹也笑着想要去捏捏沈青越作乱的手,但他手上还涂着厚厚的香膏,只好作罢。   沈青越那儿也是最软的,他特别知道。 第151章 放风去   今年秋收姜大山、姜四山两家谁也没叫姜竹去帮忙, 姜竹去问了问,他们还让姜竹休息吧。   盖房子也不比秋收轻松, 何况姜竹从夏天忙到秋天,天天熬着,也就是年轻,心又宽,不爱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人生气,一年盖了两处房子还没事人一样。   山下用不着他, 离进山也还有十多天,姜竹没事可干,沈青越的稿子交了,新稿子也还没开始画, 连作坊都因为秋收暂时停工中,他们俩一拍即合, 放风去!   沈青越还特意缝了一个小背包, 专门用来装口罩和药。   口罩准备了五个, 他用之前装药的袋子装上, 急救的药丸准备了, 孙毅成给的能当熏香的药丸也装进香囊挂身上了。   带上保温杯, 沏好润喉茶, 带上一小袋润喉糖, 戴上草帽和他自己缝的薄手套, 再揣上手机, 装备齐全, 出发!   他们俩往自己家山顶山跑。   沈青越从没来过,连姜竹都很少来。   记忆里,还是八九岁时候他爹带他爬上来看过星星月亮。   姜竹在前面带路, 沈青越骑着酱酱在后面。   秋天的野草开始枯萎了,不像春夏那么浓密,能看清草下的石头,踩条小路出来。   到了不好确认能不能走的地方,姜竹就下来自己去试一试,没问题再牵着两头骡子往前走。   上面是很原始的野山,有些坡度很陡的地方,酱酱敢走,沈青越不敢走。   他也得翻下来四脚并用地扶着石头上下爬。   不过,到了山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们俩并肩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享受着高处尤其清爽的风。   沈青越:“你知道这有多高吗?”   姜竹:“不知道。”   不过相连的伏蟒山,他家最高,在整个屏峰岭山脉,他们家也属于比较高的一座。   “拍个照吧?”沈青越拿出手机,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他抱着姜竹的肩膀,先用自拍转着圈儿拍了好几张合照,再站在石头上拍四周的山景。   “好壮阔啊……”   从山上往下看,能看到山脚的村子,远处的农田,还能看到更远处的刘家村、三坡村,换个方向,是绵延无尽的屏峰岭山脉,高高低低,远近不一,往下俯瞰,能看见在山谷间流淌的河流,和远处的瀑布。   “风景真好。”   “嗯。”   这样的景色姜竹也没怎么看过。   虽然守着山,但村里人上山都是为了讨生活,很少真有时间欣赏风景。   他一个人也不会想到要跑到山顶。   秋风吹拂,天蓝地广,山里又开始逐渐点缀上黄色、红色,晴空万里,一切都是干爽透亮的,看得叫人心情舒畅。   沈青越:“来亲一下。”   “嗯?”姜竹愣了愣,“嗯!”   他愉快地贴过来,和沈青越站在山顶安安静静吻了好一会儿。   “应该拿笔墨来的。”   “笔墨?”   “找块儿石头写上某年某月某日,姜竹沈青越到此一游特此纪念。”   姜竹笑。   沈青越:“有点儿没文采了,写首诗也行,写什么呢……身无彩凤双飞翼,只羡鸳鸯不羡仙?嗯……我现在也不是很羡慕鸳鸯。”   鸳鸯又飞不上这么高的山。   姜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羡慕鸳鸯,“鸳鸯?”   沈青越:“你见过吗?”   姜竹:“嗯,见别人卖过,不大,应该不如竹鸡好吃。”   沈青越愣了一会儿,爆笑。   姜竹更搞不懂他笑什么,戳戳他,好奇地问:“为什么要羡慕鸳鸯?”   沈青越:“不羡慕鸳鸯,竹鸡!咱们去猎竹鸡!”   只要上山,姜竹不带弓箭,也随时带着弹弓,鞍子上绑着的包里还装着篾刀,遇到小猎物能打猎,遇到大猎物能防身,到了野草旺盛树枝杂乱的地方还能开山。   可惜他们俩往后山转了小半天,竹鸡没抓到,松鸡也没有,倒是采到了一小兜木耳。   倒下的腐木和旁边半死的树上,木耳还挺密集的。   有木耳也行。   沈青越愉快地当着采木耳的小伙子。   他好奇地问姜竹:“木耳能种吗?”   姜竹:“种?”   沈青越:“让我瞧瞧这是怎么生根的?菌丝?种子?还是跟竹子似的串根呢?”   他仔细观察,没看到木耳有什么根。   掰下来好像就什么都没了。   “应该是菌丝吧?”   成熟了被风吹走,落到哪儿在哪儿生新的木耳,所以集中在一块儿?   姜竹听不懂。   他采了那么多年木耳都没琢磨过木耳是怎么繁殖的。   凭经验道:“把木头搬回去每天洒点儿水应该就能长了。”   “嗯。”沈青越倒是想采集菌种,然而他不会。   他蹲到木头前跃跃欲试,没搬动,加上姜竹都没搬起来。   看上去干燥的木头其实只有表面是干的,死沉死沉的。   沈青越直起腰拍拍手上的土:“算了,还是打个记号,以后来这儿摘吧。”   反正整座山都是他们家菜园子。   好像一般动物也不爱啃木耳。   “也行。”   姜竹走到枯木前端,拽了拽,没拽断,抬脚随意踹了两下,折断两根树枝插到长木耳的位置。   “嗯?”不用刀,不用砍吗?沈青越跑过去:“我也要玩儿。”   本来就剩下不多的树枝被他们俩全霍霍完,沈青越又从旁边找了些,绕着腐木插了一圈儿篱笆。   “哈哈哈!”沈青越看看自己满手土,再看看高高低低的树杈子篱笆,问姜竹:“像不像菜园子?伏蟒山野木耳自然繁殖基地!”   姜竹虽然不知道繁殖基地是个什么东西,但很确定无论谁路过这儿准要往里面瞅瞅到底圈了个什么东西。   第一天摘木耳。   第二天采蘑菇。   沈青越狠狠过了把捡山货的瘾,虽然刚开始摘的蘑菇一小半都被姜竹给扔了。   不认识不能吃。   认识,有毒,不能吃。   沈青越自认为观察力很好,奈何蘑菇在地上不长一样大,小时候是一个模样,长大点儿是一个模样,没开伞和开了伞根活像不是一个菇。   姜竹一找一个准,一会儿从枯叶土屑下面找到一个,他满地乱找,只能找长得明显的。   而那些明显的大多都不能吃。   晚上烤蘑菇、炒蘑菇、炖蘑菇、蘑菇汤。   鲜得不像话,沈青越还拿出来从前姜竹四伯母给他们做的蘑菇肉酱。   蘑菇配蘑菇,更好吃了。   “再让你四伯母帮咱们做点儿这个酱吧。”   “嗯。”姜竹也爱吃。   不过夏天怕坏,酱做得还是有点儿咸,他吃起来正好,沈青越吃就是一大口馒头配一点儿酱。   秋天就不用做那么咸了,冬天东西不爱坏,可以多做点儿,“冬天煮火锅当蘸料吃。”   “嗯!”   山下秋收如火如荼,上山找蘑菇的人都少了。   半夜飘过一场小雨,地面只湿了湿,没到影响秋收的地步,山里的蘑菇却在疯长。   没有竞争对手,遍地是猎场,沈青越过足了采蘑菇的瘾,他们俩一连采了三天蘑菇,在前院晒了好大一片,在后院都能闻到蘑菇的香气。   采蘑菇时沈青越还在后山发现一个山洞。   两边的洞口都不太大,但里面空间还挺大的,也很干燥,就是有点儿矮。   “夏天这里面应该很凉快,可以避暑。”   “嗯,夏天很凉快。”   “你来过呀?”   “来后山抓兔子,在这儿躲过雨。”姜竹指指地上的石子,“还是我上次扔的。”   沈青越笑了,能脑补出姜竹坐在这儿无聊地等雨停,没事可干扔石子玩的场景。   他听去山里写生的同学说山上这样的山洞都是放羊老头的临时小窝,羊在坡上吃草,放羊老头拎个大水瓶坐在山洞里抽烟喝茶听戏听评书。   他们路过,里面还有木墩、石头当板凳,走累了就进去休息一会儿。   沈青越问姜竹山上哪儿有羊。   姜竹给他指从前他在哪儿见过野山羊。   还教他怎么在山上识别猎人挖的陷阱。   怎么辨认动物走过的痕迹。   兔子啃过的草是什么样的。   他从前在哪儿抓到过什么东西。   哪棵柿子树上的柿子好吃,哪棵树上的果子不能吃。   他们吃了一冬天的梨来自哪里。   开始姜竹还怕沈青越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后来他发现沈青越对这些很感兴趣。   催着问他。   “好玩吗?”   “好玩啊。”   小姜师傅的山居小技巧和打猎小知识本来就很有意思,何况在山里玩儿每走几步就能偶遇姜竹的童年,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沈青越:“你不知道我从前过得多没意思。”   姜竹:“你从前……是什么样的?”   沈青越:“做不完的作业,不能出门,一直闷在家里。我都感觉不到季节。”   姜竹:“肯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沈青越:“嗯……也算吧。”除了不舒服,物质他不缺。   姜竹看看他,笑起来:“家业说,你一看就特别有钱什么都不缺。”   沈青越:“为什么?”   姜竹:“因为你喜欢吃野菜、萝卜、白菜、豆角。”   沈青越愣了愣,哈哈大笑:“我也爱吃肉啊!”   姜竹:“他说你像小狗一样爱啃骨头,小狗吃骨头是因为吃不到肥肉,你啃骨头是不爱吃肥肉。”   沈青越:“好呀,你们背着我偷偷说我闲话!还说什么了?”   他勒住姜竹脖子,“从实招来,是不是没少笑话我什么都不认识?”   姜竹哈哈笑着一弯腰背起他一直跑到梨树下,“就是这棵!”   沈青越看着茂密的梨问姜竹:“这是梨吧?不是核桃吧?”   他还记得去年家业他们弄了一篮子青核桃被他误会成梨,惨遭嘲笑。   “是梨。”   “能吃了吗?”   “还不太行吧……”   “摘一个试试。”沈青越从姜竹背上跳下来,跑到树下踮脚摘梨。   没够着。   他跳了一下抓住了树叶,树叶被拽掉了,树枝带着梨晃了晃又弹回去。   姜竹走过来,伸手,踮脚,抓到了。   沈青越:“……”   他看看姜竹,“你是不是胳膊比我长?”   姜竹:“?”   沈青越过来和他比了比,结果是姜竹比他高一点儿了。   沈青越:“……?”   姜竹:“……?”   姜竹忍不住又看梨树一眼,去年他还用爬树来着。   今年好像确实长高了。   沈青越说过很多次他长高了他都没多大感觉,这会儿才忽然意识到他竟然长高了这么多。   沈青越从他手里拿走梨,在姜竹衣服上蹭了蹭。   姜竹:“要啃皮。”   沈青越咬一口,“我去……好酸……”   他勉强了两口,只啃了个皮就吃不下去了。   没长熟的梨吃起来还有点儿木木的口感。   沈青越看看四周,哪儿也不适合扔垃圾,直接把梨怼姜竹嘴里。   姜竹咬了一口,也被酸得一激灵,然后赶紧快速啃,在酸味儿弥漫开前咽下去,抓紧把梨核扔远点。   沈青越:“今年梨长熟了我跟你一起来摘。”   “嗯。”姜竹抹抹嘴,还是酸,快步跑去酱酱旁边从包里拿水喝。   沈青越哈哈笑:“酸你还吃!”   姜竹连灌了好几口水才把酸味压下去:“可以吃了,就是酸。” 第152章 采风(二更)   在自家山上玩了几天, 沈青越提议去码头看看。   趁着天气还暖和,他想去给下本故事取材。   既然要画探案的故事, 总要有素材才行。   故事可以自己编,不过场景、道具、服装等等,写实一点儿才能更有代入感。   村子他很熟。   集市、镇上和县城他大概也能画出来,具体想画什么场景可以再去取材,码头他去得少,不太熟, 而码头又集中着南来北往的客商船只,兴许还能给他的故事提供灵感。   轻装上阵,骑着酱酱去比酱酱拉车的速度快多了。   他们俩早上吃过饭出门,到了码头竟然也不算太晚。   宝峰县在整个镇南郡算不上什么大县, 和池远舟接触多了,从他的语气大概能判断, 宝峰县在全郡大概排在中游。   不过码头还挺热闹的, 有一条街的商铺, 有一百多米的停泊码头。   岸边渔船、货船、客船都有, 大船小船, 还有在江上过往的船只。   岸边有不少卖吃食的铺子, 有酒楼, 有茶厮, 也有露天的简易茶铺, 几块儿木板, 一排竹子, 就算墙壁了,店家在土灶上烧水沏茶做简单的饭食,等活儿的人坐在小屋内外, 看着码头过往的船只。   船商们则到好一点儿的茶馆、饭馆吃饭休息。   像马五那样的大户船商,则住在更高档的客栈里,有伙计替他看管货物船只。   秋季的茶市已经到了尾声,而秋收正忙碌,码头干活儿的人不算太多。   很多船停在岸边等装货卸货,但干活的人手显然不太够,和之前送药材来时对比,看上去还挺冷清。   沈青越和姜竹牵着骡子在码头遛了两圈,还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让姜竹帮他遮着,拍了几张码头的照片当参考。   他瞧见有人提着一兜子活蹦乱跳的鱼进了一个茶馆后厨,肚子也饿了:“咱们去吃点儿东西。”   姜竹想带他去马五住那家客栈或旁边的酒楼,他在那儿吃过饭,觉得那儿做得还挺好吃的。   沈青越:“咱们就在这儿吃吧。”   他听见有几个外地的小船商凑在里面闲扯呢。   姜竹把骡子拴到外面的停马柱上,和沈青越进来找了个角落坐。   茶馆是个能听八卦的地方。   特别是这些既不能离开自己的船太久太远,又苦于找不到干活儿的想忙都忙不起小船商。   反正着急也没有用。   东西少,或者东西轻,他们还能试试自己搬,东西沉根本一点儿辙没有。   等吧。   边看船边等。   能等到人,就装货卸货,等不来,就继续等。   他们无事可干,就靠着闲扯打发时间。   姜竹他们饭菜还没点呢,就听到一个瓷器商在抱怨:“哐当就给我摔地上了,我那是瓷器呀,让他们小心点小心点,连箱瓷器都搬不动,搬不动就不要干嘛!找活儿时候我说他瘦,没力气,非说什么是有劲的瘦,搬得动,五箱子给我弄掉两箱子,我可怜他逃难过来没生计,他也不能骗我呀!我这跑一趟才赚多少钱,差点儿全给我赔进去。”   “那你给钱了吗?”   “给什么给?我没叫他赔我就不错了!”瓷器商愤愤不平,“要不是我稻草包得厚,他就该给我赔钱了!”   伙计跑来问:“二位您要点儿什么?”   沈青越:“我瞧见你们好像刚买了鱼?”   伙计:“刚刚收到几条草鱼,咱们店鱼都是现杀现做的。”   沈青越:“草鱼啊……有烤鱼吗?”   伙计愣了愣:“烤鱼?抱歉没有,咱们主要卖鱼片、鱼丸、鱼肉粥,鱼汤面、鱼汤饼、青菜面之类的,小菜也有咸水豆子,豆干,肉干,咸鸭蛋。”   沈青越:“那要鱼汤面吧,能加鱼丸吗?”   伙计:“可以!”   姜竹:“我要鱼肉粥,再来两张饼。”   等饭菜时,沈青越竖着耳朵听那几个船商的抱怨,大概弄懂了是怎么回事。   本地的农户都在家秋收,码头缺人手,现在还留在码头干活的都是没地没庄稼的人。有渔民,有闲汉,也有专门就是做苦力营生的,但大多还是平时找不到什么活儿的难民。   庄稼汉们干活儿虽然不如专门做苦力营生的会使巧劲儿,但他们普遍都有劲儿,装卸运输,不在话下。   难民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什么出身都有,好些人从前家境还不错,根本就没干过力气活。   扛不动搬不动耽误事,这些船商不爱用。   有些实在等不及的才愿意找他们干活。   除了被摔了两箱子瓷器的瓷器商,也有其他人大吐苦水,更有宁肯等上三五天都不愿意用那些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的难民的。   沈青越吃着热腾腾的鱼汤面,看向不远处坐在露天茶铺外面等活儿发呆的一群人,有点儿食不下咽。   如果他没遇到姜竹,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境遇。   姜竹:“我过去给他们点儿饭菜茶水吧。”   一旁的船商听见了,朝他们道:“你们别觉得我们冷血,最可怜不在这儿,他们都是不愿意去开荒做佃户又没别的手段赚钱,才来这儿干活呢。”   沈青越没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邻国真正最穷苦的人连逃到大虞来的机会都没有。   只隔江接壤的地方倒还好,远些的地方,普通百姓哪坐得起船?   真正的有钱人就是逃到了大虞,也能置办得起家宅产业,两国的金银又不是不通用的。   但沦落到码头来找活儿干的,不管从前有钱没钱,现在肯定是没钱的。   至于不愿意做佃户这事……   换成他,他也不想做。   只要还有别的谋生手段,谁想去给别人干活呢?   难民去当佃户和姜家村村民在山上租田可不一样,村民们只是普通的租用关系,无关户籍。   但无家可归,又没钱吃饭的难民,至少是要做好几年长工的,有些说不定还得签卖身契变贱籍,要不然那些大户人家哪会愿意提前掏钱给他们吃饭。   就这样,也不是人人都能去开荒的。   一家子至少得干活的比吃饭的多才行,家里老的小的拖累太多,做佃户人家都不愿意要呢。   姜竹过去要了一筐的干粮。   不拘馒头还是饼子,有什么算什么,店里现有的拿过去给他们挨个发。   茶水便宜,用的也不是什么好茶,他包了一天,谁渴了过来喝就行,至少是热水。   这些人反应也不尽相同,有人拿到饼子满面感激,也有人反应平平,还有很多根本没反应。   姜竹也不在意,他这么做并不想要别人感激,只是让自己和沈青越舒服些而已。   “哎?你是那个……你是上次去学做灯笼的那个小哥吧?”   难民里竟然有人认出了姜竹。   姜竹看了看他,不认识。   “多谢你上次给我们买的药,我家娘子冬天风寒,要不是你那副药,说不定人已经不在了。”他站起来朝姜竹鞠了个躬。   姜竹怔了怔,“没事。”   他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大概四十来岁,胡子拉碴的,确实没什么印象。   和他做伴的有个穿着干净不少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样子,还算健康,听他们这么说,也站起来感慨道:“就是这位小兄弟?多谢小兄弟仁慈之心,救我等飘零之人……”   姜竹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探头往这边望的沈青越。   沈青越朝他笑了笑,大声问:“熟人吗?”   姜竹也不知道算不算熟,还是点了点头。   沈青越朝他招招手,“那一起来吃点儿东西吧!”   两人跟着姜竹过来,瞧见沈青越那颇为讲究的装备,还有些拘谨。   他们在码头待了小半日了,先前还干了些零碎活,身上都不算多干净。   沈青越瞧他们穿着,明显是旧衣服改的,但两人的旧衣材质和款式,都像是读书人。   沈青越拿了拿他放在桌上的口罩,笑道:“哦,我对猫毛狗毛之类的过敏,不是为了防尘土,没那么讲究,请坐。”   两人这才稍稍自在了些,还问起了沈青越“过敏”的病情。   他们竟然也是知道类似的症状的,那个年轻一些的男人道:“做这个面罩倒是精巧,若能普及于民……”   说着说着,他自己笑了,叹了口气。   沈青越也笑了,“兄台从前是读书人?”   年轻男人摆摆手,又是一声苦笑,感叹道:“国难,家难,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沈青越:“倒也不是这么回事,时也运也而已,兄台不必妄自菲薄。”   他倒是觉得这人虽有感叹,有伤怀,倒还算坦然,没有多自怨自艾,愿意放下读书人的架子到码头来干活儿赚钱养家,比什么也不干伤春悲秋强多了。   至少他还算有行动,有担当,没麻木。   沈青越:“二位在码头是……做些什么活计?难不成也是装货卸货之类?”   两人笑了一声,有点儿自嘲,也有点儿苦中作乐的架势:“我们这样的,哪有什么可挑的,只要有人愿意雇我们,就有什么做什么。”   “看人家需要做什么,记录账目、写写东西,或者搬运装卸、补渔网、抹桌子洗菜、抬东西。”   “平时我们在县城找活儿干,听闻这几天码头缺人,也跟来试试。总是比平时好找些,就是我们俩这……”年长一些的人抬了抬自己胳膊,笑道:“两个人顶别人一个。”   年轻些的也笑了,“总能顾个温饱。”   “就是让家小跟着遭罪了。”   他们俩沉默了片刻,年长些的人问姜竹:“小兄弟可知道哪儿还有些类似编灯笼的活么?”   姜竹微微转头看了看沈青越。   沈青越:“今年也会做灯笼的,二位若是想做灯笼,我可以问问能不能提前开始做……”   两人一愣。   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能问问能不能提前做。   沈青越:“不过,二位方便告知一下从前读书读到什么程度吗?有考过什么功名吗?”   两人更愣了,怎么做个灯笼还得看功名? 第153章 听闻   两人对视一眼, 年轻人道:“在下只考到秀才……”   年长一些的道:“惭愧,我还是一介白丁, 没有任何功名在身。”   沈青越:“那你有什么特长吗?”   “特长?”   沈青越:“其实我们村有个书院,现在只有一个先生,不过有两间讲堂,我们想再招一个先生来着。”   两人都听懵了。   村。   有个书院。   一个先生。   想再招一个?   他们面面相觑,问道:“不知是教什么样的学生?”   沈青越:“很简单,开蒙而已, 每天只教半天就行。”   二人:“……”   开蒙还得找个秀才教吗?   沈青越好奇地问年长的人:“你没有什么特长之类的吗?”   年长的人哭笑不得:“在下身无长技。”   沈青越:“我家还有个做竹编的作坊,只是可能学起来比较慢,不过工钱应该比你们在码头搬运货物要高些。”   两人忍不住问:“不知道小兄弟家在何处?离县城远吗?”   那还是挺远的。   沈青越:“我们骑着骡子过来需要小半日。”   两人顿时要裂开了。   从前倒是没什么,骑马就是了。   现在……   以他们的速度, 步行过去那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沈青越:“二位籍贯都落到县内了吗?”   两人苦笑摇摇头,“只是在城内租住, 还不能落籍。”   县衙给的身份文书都是临时的。   沈青越:“你们家眷多吗?”   年长的人有一妻两儿, 年轻些的人则是一大家子。   父母兄弟孩子, 妻小齐全。   而且他们也买不起地, 只能在县城找些能赚钱的营生。   他本来想去找个铺子做账房, 奈何城内的铺子根本就不信任难民, 尤其是他这样落籍都困难的, 人家生怕他们会卷了钱跑了。   解释清楚情况, 沈青越也没强求, 和姜竹跟他们说清楚姜家村怎么走, 让他们回家和家眷商量商量。   如果他们想来当先生, 可以随时过来,只要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就可以聘用他们。   不过村里肯定没有县城条件好, 家里人多人家兴许也不见得愿意来。   沈青越:“如果你们来,你们的小孩可以到书院读书,我们书院不收自己人束脩,家眷也可以到我家作坊去干活儿,做竹编打络子,还挺辛苦的。”   “多谢小兄弟美意,山阳镇,姜家村,在下记住了。”   吃完饭,他们话别,两人就继续去码头找活儿干了。   沈青越则和姜竹继续听八卦。   不过经过刚刚一番“招聘”,倒成了别人听他们的八卦。   那几个小船商听了一阵子,都不聊自己的事了。   姜竹想要不然换个茶摊去坐,结果沈青越优哉游哉吃完面,竟然又叫了一壶茶水,还和人家聊上了。   “诸位打哪来呀?”   “是做什么买卖的?”   “你们瓷器零卖吗?我能去看看吗?”   “收皮货?兔子皮要吗?”   “今年秋茶没去年品质好呀?”   “你们行船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吗?”   ……   他什么都能跟人聊上两句。   姜竹都看麻了。   第二天、第三天他们又来码头听八卦,这回换了更好一点儿的茶馆,点两样小菜一壶茶,再点一份儿点心,就能听大半天。   兴许是因为季节的缘故,大家聊的大多是茶市、秋收、粮价,其次是邻国、难民之类的话题。   听得沈青越都知道今年大虞有两三个郡受了灾,粮价肯定要涨。   他们宝峰县和邻近的两个县已经到隔壁新山郡去联系粮商买粮了。   另外,总免不了听到几句要练兵打仗。   “哪儿?”   “天门关啊!听说王爷要打衢国了。”   “你这是从哪儿听的?”   “居安!居安都知道王爷不在王府,往天门关去了。”   “嗐,哪年秋天荣王爷不往天门关去?秋天本来就要练兵呀。”   “不一样不一样,我那老乡说,今年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据说今年要在九个郡募兵呢,这么多兵,能不是打衢国吗?”   “衢国还用打?要我说,等着他们自己打完了再去也不迟。”   “他们确实是快打完了呀,听说那些个皇子皇孙的都快死干净了……”   茶馆内外还有不少从衢国逃难来的难民,沈青越也不知道他们听了是个什么心情。   不过大虞要打衢国了也不算什么新闻,都传了大半年了,也没见真有什么动静,县城内依旧平静,村里忙着秋收,县里忙着秋茶市收尾,一派祥和。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是真的。   好在大虞虽然有兵役,但是一直是收钱募兵,就算收到他们这儿,也可以交钱免去服役。   不管是不是要打仗了,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只是今年的税收可能要比去年重了。   另外,邻国的情况可能真是越来越糟了。   前一阵子张叔阳还抱怨过衢国的落雪笺纸越来越难买到。   池远舟都准备去其他县的难民堆里搜罗石匠和抄纸工匠了。   沈青越一连往码头跑了十天。   他们常去的那家小茶馆都有他的固定位置了。   除了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的关于打仗、募兵、茶市、税收之类的话题,他还真收集到不少见闻传说。   尤其是做生意相关的。   这群天南海北的船商凑到一起,年纪大的总是忍不住向年轻人显摆自己的想当年,对着江水忆往昔。   年轻人则多对出名的世家、大商户发家史、八卦传闻有兴趣,凑到一起就你一句“听说”我一句“听闻”地瞎聊。   聊起别人,最广泛流传的就是谁发了横财,或是各地世家大户的风流债艳史,和各种名人的倒霉糗事。   沈青越人在宝峰县,都知道京城某个世家公子哥去寺庙游玩一时兴起捅马蜂窝,结果被马蜂蜇地慌不择路一脚滑进粪坑的悲惨事迹,据说整个京城已经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和他说亲了。   除了这些,他们还尤其爱聊各种“亲身经历”的和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邪门故事。   一个说自己遇见过鬼,马上就有人分享自己也遇到过什么妖魔鬼怪。   什么经商路上怎么鬼打墙,船走在江上突然起了雾划不动啊,什么遇到了鬼船,听见了女人的哭声啦,走到哪段险滩,路过什么古寨有什么忌讳啦。   还有人分享哪儿的大师最灵,哪儿的香火最盛,哪是招摇撞骗,哪儿是真有本事,相互分享怎么去找人施法驱邪等等。   也不知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一个个说得活灵活现,好像真事似的。   无神论的沈青越听得津津有味,有神论的姜竹听得头皮发麻。   沈青越意外地发现,他们家小姜师傅好像怕鬼。   听了几天故事,晚上他故意把手绕到另一边戳姜竹一下,姜竹能被吓一激灵。   沈青越笑得不行:“你怎么回事,怎么还怕这些?”   姜竹:“我真的见过鬼火。”   沈青越:“啊?”   姜竹:“我……从前有一次赶集回来晚了,路上就……就……”   沈青越:“遇到鬼火?”   姜竹点头。   现在想起来,他都有点儿害怕呢。   那次他还没去大伯家借驴子,自己挑着担子在路上走,看到半空中飘着蓝绿色的火要吓死了。   见沈青越真不害怕,他才磕磕巴巴跟沈青越分享他挑着扁担头也不回一路往家狂奔,到家鞋都跑坏了的惨痛经历。   沈青越憋都憋不住,笑他:“那你还不把东西扔了?”   姜竹窘:“太、太害怕了给忘了。”   沈青越笑了他好一阵,才问:“你从镇上回来怎么还经过坟地了?”   姜竹:“那次不是去山阳镇,是去另外的镇上,晚了我想抄近路,忘了那附近要经过一片坟地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沈青越:“多亏没遇见人,遇到人说不定你更害怕呢。”   姜竹愣了愣,想象了一下如果那个情况下突然出现个人……   嗯……   他挠挠头笑道:“也是。你怎么不怕呀?”   沈青越:“因为我是神仙啊!”   姜竹:“……”   他抓着沈青越又在他背后捣乱的手绕到前面咬了一口。   沈青越:“说你胆子大吧,你怕鬼,说你胆子小吧,你敢自己在山上住。”   姜竹:“我到家就不怕了,我爹娘肯定会保护我。”   沈青越这才意识到,他说的遇到鬼火是他自己住的那段时间。   “你是什么时候遇到鬼火的?”   “三四年了。”   “吓哭了吗?”   “……没有。”姜竹顿了顿,“就是,路上有点儿害怕,到家后……有点儿想我爹。”   沈青越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人的骨头里呢,有一种叫磷的东西,人死后,埋到地下,身体腐烂后,磷就会发生变化,产生一种新的东西,嗯……你大概就想象一下,一个果子,开始是青色的,成熟了可能是红色的,紫色的,没有吃腐烂了,就变成灰的,黑的……”   姜竹点头:“树枝晒干就能烧了?”   “对,聪明。”沈青越亲了他一下,继续道:“那种东西呢,很容易燃烧,有合适的条件和温度,不用谁去点,自己就能燃烧。”   姜竹迟疑了一会儿,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像熄灭了的灰吗?看上去已经灭了,刮风可能又着起来了?”   沈青越:“差不多吧!这种现象叫做自燃,所以没人举着火把,它在空中飘着烧也没什么可怕的。火能飞起来,是因为轻,不是有鬼。”   他本想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但想想姜竹至今还坚信他爹娘在山上陪着他,又咽回去了。   他摸了摸姜竹的头,“下次遇见了别害怕,拿把大扇子扇飞它!”   姜竹笑了笑,没吭声。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地有些睡不着。   沈青越几次快要睡着被他吵醒,伸手拍了拍他,呢喃道:“怎么了?怎么不睡?”   “没事。”姜竹拽了拽被子,侧过身来看着睡意蒙眬的沈青越,“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是吗?”   “嗯……嗯?”沈青越猛地睁开了眼睛。   姜竹:“我去坟前说多少话,我爹娘也听不见的对吗?”   沈青越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我也不知道。”   姜竹抿唇:“嗯……”   沈青越:“其实我也挺想知道的……”   “……嗯。”姜竹沉默了好一会儿。   沈青越摸着他的脸,感觉到他眼角有一点儿湿意。   “要不然……你还是当我胡说骗你的吧,其实有鬼,你上次看见的鬼火就是鬼,你爹娘都在,正看着你哭鼻子呢。”   姜竹失笑。   虽然他不懂什么是磷,骨头里为什么有磷,但知道沈青越是编不出这种谎话来的。   他往沈青越那边凑了凑,紧紧贴着沈青越抱住了,“沈青越……”   “嗯。”   “你不要死……”   “嗯……”沈青越叹口气,揉着姜竹脑袋把他按到怀里,“我不死,我才不想死,我要长命百岁呢。” 第154章 熟人(二更)   沈青越怎么都没想到, 听了几天闲扯,手贱了几下逗他, 竟然把姜竹给惹哭了。   转天他没再提去什么码头。   早上姜竹还是照旧去他父母坟前待了一会儿,而且比平时待得时间还久一点儿,沈青越也没多问,吃过早饭只说今天改成去县城取材。   “去县城?”   “嗯,我要写的主角之一是个捕快呢,官差嘛, 总得去县衙看看,最好还能借几本儿律法律例之类的书看看。”   “哦!”姜竹震撼。   原来画个故事竟然需要知道这么多东西。   之前画《长腿鸟》时候也没这样。   但是想一想,沈青越那时候也会下山到河边看鸭子,还经常观察他们家鸡来着, 他也见过沈青越在他那个大镜子平板里翻东西看来着。   他明明没有见过鹤,自己还怕蛇, 更没见过狐狸之类的动物, 竟然能自己画出来……   姜竹忽然觉得好像他从前都没注意过沈青越竟然这么厉害。   明明他亲眼见过沈青越把他们游玩的小湖画成封面上那样辽阔的大湖, 他竟然理所当然地觉得沈青越就是能画出来, 不是太难的。   走到路上, 姜竹忽然问他:“画画是不是也挺辛苦的?”说不定比他做竹编、打猎、进山做生意更难。   “嗯?”沈青越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还是马上道:“辛苦, 当然辛苦, 特别辛苦……也不是特别辛苦。”   姜竹:“?”   沈青越:“你想听辛苦还是不辛苦?”   姜竹:“……?”   沈青越:“先跟我说说为什么问这个?”   姜竹:“没什么, 咱们去……去下馆子吧?”   沈青越:“嗯?”   姜竹:“去吃好吃的。”   沈青越:“啊……好呀!我辛不辛苦都不妨碍吃好吃的!”   姜竹笑:“你爱吃鸭头吗?”   沈青越更莫名:“鸭头?”为什么吃鸭头?   姜竹:“嗯!”   家业他们倒是挺爱吃 的。   不过草市的鸭头都是辣的, 他又不能吃。   沈青越:“县城的鸭头有不辣的吗?”   姜竹:“有的, 没有我们可以点整只的鸭子吃。”   沈青越:“?我吃鸭头你吃鸭腿和鸭翅吗?”   姜竹:“你吃,鸭腿和鸭翅也是你吃,要不然吃鱼头也行。”   沈青越:“???”   他愈加迷茫还有些好笑地看姜竹, 问他:“要不然再点个猪头?”   姜竹:“你不是不敢吃那个嘛……”   沈青越后知后觉:“看不出形状我也能吃,不是,你这是要干嘛?以形补形?”   他拽拽酱酱的缰绳靠过去,等距离够了狠狠戳了姜竹一下,“你是不是骂我缺脑子呢?”   姜竹连忙往一旁躲:“没有,我是觉得你画画太辛苦了,要补补……”   沈青越:“那你怎么不给我补猪蹄、鸡爪、鸭爪呢?非要我吃头吃脑子?”   姜竹愣了下,“啊……你想吃吗?”   沈青越:“我想啃你两口尝尝!”   追风被酱酱挤得越来越靠近路边,眼看都要被挤出路了,没忍住抬脚踹酱酱。   酱酱挨了一下,一扬脑袋碰一下把追风撞出去,沈青越和姜竹连忙拉缰绳,追风一路往道边偏,已经跳进别人刚割完的稻田里了。   “……”沈青越怔了怔,开始大笑:“干得好酱酱!”   姜竹拽着追风赶紧跑回来,回头看了看,幸好人家稻子已经收了,没什么影响。   追风有些不服气,抬脚朝酱酱的方向空踢了两下。   酱酱脾气也上来了。   可两头骡子较上了劲,酱酱还要追着追风咬。   追风在前面狂奔,酱酱在后面狂追,越跑越快。   路过他们村和隔壁刘家村的田,在田里秋收的村民远远地围观他们俩。   匆忙间姜竹还看见了在刘家田里帮忙的家俊。   “小叔?!”家俊震惊大喊。   姜竹只来不及招招手,和沈青越已经疾驰而过。   今天的追风名字确实很符合,风一样往前狂跑。   一直追到县城外,姜竹勒住了追风让酱酱踢回来一脚,两头疯骡子才安生了,隔着姜竹和沈青越,各喘各的。   进城是不能骑马、骑骡子的,平民百姓也不得在城中纵马,过城门这一段儿管得尤为仔细。   沈青越拍了拍酱酱,等它们喘得不那么厉害了才牵着往城里走。   “你看看,俩傻小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刚开始是挺好玩的,后面颠得他屁股疼。   姜竹见他走姿有点儿奇怪,低声问:“怎么了?”   沈青越往四周看看,左边右边都是骡子,旁边一个姜竹,“你给我挡一下。”   姜竹:“?”   沈青越稍往前一步,趁着姜竹遮挡的时候揉了揉颠疼的屁股。   姜竹忍笑,想抬手帮他揉揉,但桥边都是进城、出城的行人,只好作罢,“回去我们骑慢点儿。”   这回进城,他们又在瓮城看到了不少难民。   看穿着来看,应该是新逃难来的,许多人穿的还是单薄的夏衣和刚入秋时才适合穿的薄衫。   想起先前在码头听到的传闻,沈青越不禁都要多信几分。   好在县城、县衙这两年都要习惯了,他们路过时有官差正在登记难民的信息,按流程安置难民。   到饭馆吃饭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在议论邻国的局势。   沈青越:“不知道能不能给咱们书院捡个先生。”   先前问的人一直没去姜家村找他们,也不知是不是嫌远不愿意去。   然而人就是不经念叨,他们俩吃完饭正往县衙走,迎面就遇上了那天在码头遇到的年轻人。   “哎!”   “哎呀!二位有礼……”   沈青越连忙道:“有礼有礼,不必多礼,这位是……?”   年轻人:“这是小女。”   八九岁大的女孩儿也跟着父亲行礼,然后有些拘谨地往父亲身后躲了躲。   沈青越:“你们这是?”   年轻人:“哦,我家中妻眷接了些绣活,今日刚刚做完,我正想去姜家村寻你们,不知道贵书院找到先生了吗?”   沈青越:“还没,正巧,要是你再不来,我们也要另找人了。”   年轻人笑道:“这可真是赶巧!二位若是有空,我请二位去喝茶?”   沈青越应下,他们一同到街边一个小茶铺点了壶茶水,还给小女儿点了盘儿点心。   叫曲学博的年轻人有些拘谨地给沈青越和姜竹介绍了他的情况。   他家中有父母,妻子,两个孩子,大女儿八岁,小女儿五岁,另外还有弟弟一家,弟弟弟妹,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才三岁,他们逃难出来,还有个没出嫁的妹妹,今年十四岁。   他们逃难路上遇到了水匪,他父亲当时受伤落了病根,一条腿有些跛,家中的女眷要照顾孩子,也干不了什么重活,在城内还能找些刺绣和缝补的活来看,孩子们则年龄太小。   “不瞒二位,如今家中全靠我小弟写些话本子才能交得起房屋租子,全家老小的吃穿用度……捉襟见肘,我家实在是人多,若,若是……”说着他脸开始发红,“若是每月能有三五两银子……我家……我可举家搬到贵村或者邻近的镇上,若是……若是太低,还需要我家夫人、弟妹、小妹做绣活养家,曲某实在是要辜负二位的好意了……”   虽然搬远了也能接绣活,但大半日的路程到底没在县城中方便。   他们家又老的老小的小,女眷多,男丁少,他和他弟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也差不太多,带全家去一个陌生的村镇,是有安危风险的。   宝峰县就还不错,至少日夜能看到城内巡逻的差役,一路逃难过来,他们几乎什么都听过见过了,有些惊弓之鸟,好不容易有了个安全的宅子住下,实在是不想再有变动了。   然而去年他们在城中过了一个冬天,也知道以他们如今的财力想让一家老小吃饱穿暖地过冬实在是困难。   去年弟弟家三岁的幼子就差点儿因为风寒病去了。   一直让弟弟养家,身为长兄,他心中有愧,他也学着写了话本子,奈何他一肚子圣贤书,写的实在没人爱看,书铺不收。   先前他也到城中的书院去应聘过,人家不缺人。   找记账的活,不是本地人对方不信任。   代写书信倒是能干,奈何干这个的人太多。   大虞倒是准许他们参加科考。   只是要在大虞落籍满三年,无劣迹有担保才行,况且远水解不了近渴,天越来越冷了,他实在是等不及了。   他也知道如今这状况,沈青越和姜竹给他的条件应当是现下他能找到最好的了……   不想沈青越听完他说的,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弟弟……是叫曲学甫吗?”   曲学博愣了愣,“啊?你认识舍弟?”   沈青越:“……”   果然啊!   难民。   写话本子的。   姓曲……   那不是池远舟家书坊合作的会做走马灯的话本先生吗?   他还给对方画过封面呢!   沈青越:“我读过他的话本子。”   曲学博的脸瞬间变得更红了。   姜竹迷茫地看沈青越。   沈青越轻咳一声,低声道:“就是小姐绣楼掀帘子那本。”   姜竹恍然大悟,啊,那本啊!   沈青越还是因为给那本话本子画封面,才想到要做竹帘呢。   不过那个话本先生后来写的两本吧……   姜竹脸也有点儿升温。   三个大人齐齐喝茶。   大脑忍不住回忆话本子的内容,又齐齐再喝茶。   尴尬。   只有曲学博的女儿茫然地吃着点心看他们。   沉默中,沈青越道:“没想到曲先生竟然是你弟弟,咳,你……你确实写不了那个。”   曲学博:“……”   姜竹:“我们也说说书院的情况吧。”   沈青越:“嗯,好呀,院长说,我补充。”   姜竹:“一个月五两没问题,我们书院现在的先生也是一个月五两银子,我们村还有一间旧房子,不过得修,你们想在镇上租房子也行,山阳镇走到我们村走路用不了一个时辰。你家和你弟弟家的小孩也可以到书院来念书,男孩女孩都可以,不收束脩,我们还有个编竹帘的作坊,如果不合适,你家女眷可以在镇上找些绣活,来县城也行,我家有车,我们不用时可以借给你用。”   沈青越:“在书院当先生,村里会愿意接受你落籍,不过若你们想落到县城内,就得再攒攒银子想办法,村里那个房子挺破的,夏天还好,冬天得下功夫修才能住人,如果你们不介意条件差点儿也不是不能住……”   就从曲学甫写的那些话本子推断,他们家从前应该挺有钱的。   吃喝用度,没见过应该都写不出来。   沈青越:“我建议你们先到镇上租个宅子住上,等确定要不要在村里定居,再考虑修房子或者盖房子。”   曲学博点头,“如此甚好,甚好。”   姜竹:“村里有菜地,你们想自己种或者在村里买都行,应该比在县城便宜些。”   沈青越:“嗯,村里猎户也多,入了秋买肉也方便,平时隔壁村也有屠户,从镇上到我们村路上会经过,你们要是没什么粮食,在村里买也比在县城便宜,柴也便宜,我们开荒的柴可以送你们一些,之后你们也可以自己上山砍柴。”   曲学博听得更加心动了。   吃用都便宜,镇上或者村里租房子肯定也比县城便宜。   这样他每个月能赚五两,加上他弟弟写话本子赚的,攒一阵子,兴许就能买得起宅子安家落户了。   曲学博也没再多犹豫,先送孩子回家,和家里说了一声,再和他们一起去衙门问问他去姜家村当先生,户籍的事该怎么处理。 第155章 书院   教书是可以把户籍暂时落到书院的, 只要书院愿意接收担保就行。   但冷不丁的多出个书院,把县衙的文吏都搞蒙了。   文教是大事, 他们县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个书院?他们怎么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要不是姜树领人来的,开书院的还是他兄弟,文吏都想骂人了。   曲学博也懵,好家伙这书院县衙都不知道吗?   姜树也讪讪的。   他来的时间短,很多东西还没学明白,县衙又好多年都没有新办什么书院了, 他哪懂这些?   不过本来嘛,自己村里弄间屋子教村里的小孩识几个字,都算不上书院,顶多算个小私塾, 这种一般也是不用上报的,没人管。   县城各村镇也有读书人为了补贴家用临时办个蒙班, 边教课边科考, 考上了就解散了。   这种私塾事还少, 上课就行了, 不用参加县里各个书院每年祭祀、礼仪、文教等等活动。   但是现在又要招先生, 还是难民, 还涉及落籍事宜……   嗯……   就有些麻烦。   同僚的文吏挖苦了姜树几句, 倒也把他当自己人, 给他们讲明白区别, 问他们想报上来弄成正式的书院, 还是就按私塾来。   户籍的事也好办, 曲学博他们再在县里多住一阵子,今年的税收和集册登记又要开始了,办好了他们再去姜家村教书就行。   沈青越:“办成书院麻烦吗?”   他们的目标可不是私塾, 是真想花上十年八年的建成一座能流传后用的书院的。   五百多两银子都砸进去了,就是个私塾像话吗?   “说麻烦吧,也不算麻烦。”文吏给他介绍一番要怎么办。   大概流程就是他们先来衙门报备,提供书院的地址、规模、书院属于谁、书院山长,也就是院长是谁、监院、讲书堂录等等人员,要教授的内容、书院的规模等等。   然后县衙会派专门的人过去一一核查。   核验完,每年还要去检查。   文教事关地方官政绩,若他们书院能培养出举人、进士,那县里都得敲锣打鼓地一起庆贺,还会给他们发勉励的金银,县令一高兴,说不定还会给题字送匾。   不过听说他们目标就是开蒙扫盲,那名文吏嘴角都有点儿抽搐。   谁家书院只搞开蒙啊!   书院也是要受县衙监管的,只开蒙,县衙是不会给发钱的。   沈青越听了一圈儿,大概懂了。   原来办书院竟然还能拿到专门的补贴。   他们宝峰县这样不怎么富裕的小县城,只要能教出秀才,每年都能拿上百两的补贴钱,去参加科考,不管能不能考上,县衙也会出钱,还会牵头给他们募集更多路费之类的赞助费。   不过这些沈青越倒是不急。   现在他们就两个先生,一群屁大点儿的小孩,常用字还没学明白呢,科考太遥远,以后再说吧。   该填的信息填完,他们回家还得让赵先生也写一份儿类似简历的文书。   内容包括他考到了什么功名,从前有没有教过书,在哪儿教书等等。   瞧见曲学博竟然是个秀才,文吏还有些惊讶。   他们宝峰文脉不行,年轻秀才都是香饽饽,县里那些书院可没让秀才开蒙的。   但衢国的秀才在大虞不认可,想去县里那些正经书院,人家也不见得愿意收,更何况还要做担保,落户籍。   他心中感慨一番,收好了曲学博和沈青越填写的一堆东西:“放心吧,这几日我就派人去核实情况。”   沈青越道过谢又忽然道:“哦,对,若我想参观县衙,不知方不方便?”   文吏、姜树:“?”   参观什么?   县衙?   县衙是给人随便参观着玩儿的吗?   他们迷茫地看沈青越。   沈青越:“我只在能看的位置看看建筑就行,保证不打扰各位办公。”   来都来了,能看肯定要看看呀!   这事也是新鲜,这名文吏在县衙干了十多年了,头一次见有人要在县衙参观。   “那姜树你带着几位先生在外衙看看?不要往内衙去。”   姜树应了,赶紧带他们走。   姜树领着他们到处转,“我的沈先生啊,你们倒是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先问问探探口风啊!”   沈青越:“我就看看外衙,别人告状能进来,旁听能进来,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姜树腹诽,那你也得告状、旁听或者是被传唤啊!   不过姜树嘴上抱怨归抱怨,能带他们去的地方一点儿没少去,院子走遍了,室内他先探头进去打声招呼,再叫沈青越他们进去看,顺便还参观了下县衙各部都是什么模样的,他们平时都是怎么办公干活操练的。   沈青越原本只想要知道个大概,有参考有想象,能把场景画出来就行,这下倒是把人家县衙组织结构都快弄清了。   要不是不方便拍照,他都想拿手机把什么鼓啊、台啊、工具、文牒等等都拍了。   这些官差对他们挺稀奇,听说沈青越要画话本子,一个个还挺好奇。   正好快到中午了,沈青越和姜竹请客,请姜树和他几个同僚、曲学博一起去吃饭。   听说沈青越是想要画的是一个探案的故事,这才跑来县衙观摩看景色的,他们还给沈青越分享后衙是什么样的,他们平时是怎么办案的,办案的流程什么样,遇到过什么有意思的、奇葩的和无语的事。   沈青越听了好几段各地茶商因为口音、习俗等等问题闹乌龙的笑话。   宝峰县是个小县,建县时间很长,但一年到头,除了两季茶市,几乎没什么大事发生,所以流传最广的也多和茶市相关,大多都是外地客商的段子笑话。   本地的,多少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年也出不了几件杀人的案,每一桩命案差役们自己都如数家珍,把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仇杀。   情杀。   因为财帛、土地、耕牛甚至是一条鱼。   冲动杀人,失手杀人,也有蓄谋已久的。   他们县令才上任时破获的一桩扮鬼吓死人的案件他们更是说得像说书似的。   不止他们,县城好多人都知道那桩案子。   心狠胆大的屠夫,被受不了他醉酒施暴的妻妾合谋,装神弄鬼活生生吓死了。   “她们互相作证遇到了鬼,还假扮鬼上身,花了一个月时间才让那屠夫从根本不信到将信将疑,最后被活生生吓死。”   沈青越:“那她们?”   差役:“她们虽没直接杀人,但后来自己招认了,判了流放……”   说罢,他小声道:“唉,其实若非她们弄得人心惶惶,满城风雨,也不会引得大人专门去调查这闹鬼之事,屠夫死了没有苦主到衙门告状,也查不到她们头上……”   另一人道:“她们要是有别的办法哪会扮鬼?你是没见过那张屠子,铁墩子似的,清醒时还是个人,喝醉了酒对老婆孩子拳打脚踢的,别说她们,咱们两三个也不见得能拿得下他。”   “也是可怜。”   “是啊,所以大人才网开一面嘛……”   大虞律例还挺严的,杀人者死,流放都算开恩了。   沈青越听得也头皮发麻。   他顺势问起:“如果我想看律例,不知上哪儿能买着律书?”   “你还要看律例啊?”   沈青越:“总要参考一二的,各位说的大小案子让我深受启发,不瞒诸位,若是有这种案卷卖,我都想买几册回去看看呢。”   可惜,县衙虽然存底,但这种案卷是不会印出来卖的,一般人也不会买,真正的案卷可不像他们这样说故事似的说出来,里面还夹杂着各类供词案牍,繁琐复杂,还得自己抽丝剥茧判断证词真假。   若他有功名在身倒是可以去借阅,但一般而言已经结案的案子也是不怎么给借的。   曲学博道:“我倒是知道前朝有人曾整理刊印过几部公案的卷牍……”   沈青越:“能买着吗?”   曲学博苦笑着摇摇头:“若是还在家乡,在下尚能借到,如今……不知道我那藏书的同窗人是否还安在。”   几人都沉默了。   想想邻国打成一锅粥的局势,也是忍不住唏嘘。   吃完饭,沈青越还想再去县城各处逛逛,曲学博则回家收拾行李,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先到姜家村去看看,然后就能准备搬家了。   姜树那边,则替他们操心办书院的种种手续,争取在更新户籍前,能把书院的手续搞定,让曲学博一家暂时落到他们书院。   官差说朝廷对逃难来的读书人是有优待的,别人五年不得改籍,他们是三年。   如果在大虞参加科考,也能等同大虞读书人入朝为官。   曲学博自己都没想好还要不要继续考。   他从五岁开蒙读书,读了二十多年,志向一直是光宗耀祖报效朝廷,一朝流落在外,梦想都破灭了。   生活不安定时忙着生活,他一心只想如何让全家在大虞活下去,生活即将安定了,他反而有些空虚,不知该往哪儿去了。   他脚步沉重地回了家,沈青越和姜竹则到县城的文武庙去参观。   这里是可以随便进的,还没什么人,十分幽静。   沈青越问:“咱们家书院正式办好了,是不是每年也得来文庙祭拜呀?”   姜竹满脸茫然,他更不懂。   沈青越:“应该是需要的……”   即使学生们不来,似乎先生们也得来。   “看来咱们还得招一个懂书院,能管后勤和各种事的人啊……”   姜竹也深以为然。   他原本以为书院很简单,盖好房子,请好先生,教就是了。   哪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事要干。   他们俩还完全不懂要怎么办。   沈青越倒是想得开:“我看曲先生好像挺懂的……”   姜竹:“嗯?”   沈青越:“让他兼任一下吧,咱们书院一天就上半天课,顶多给家旺他们几个读书苗子单独补补课,肯定不忙的,我看他挺迷茫的,说不定忙起来就不迷茫了呢。”   姜竹:“……”   沈青越:“先这样,要是他还想读书考科举,到时候咱们再招人就是了。”   大不了花钱从别处挖人。   那么多难民里指不定就有开过书院的,不行还能从县城或其他镇上的书院聘。   他们书院这个规模也不会有多少事,找不到全职的找个兼职的也行。   再不行,有困难找领导嘛。   他们不懂县衙的文吏肯定懂,到时候赶鸭子上架一个,让他天天来县衙学就是了。   想通了,他顿时觉得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了,还觉得自己当初赞助姜树进县衙十分明智,高高兴兴和姜竹在城里继续转。   文武庙逛完还有城边的城隍庙,逛完城隍庙,他们还在门口买了两个糖画,算了个卦。   盲了一只眼的算卦师傅说,他们今年兴财运,后半年财运比上半年还要旺,沈青越听得开心,高兴地多给了老头十文钱。   管他真假呢,这一挂能买他好几天开心,划算。   第二天起他们就没再往县城和码头乱跑了,得等着核实书院情况的人来。   为了迎接他们,沈青越还专门跑到书院让大家下了课把桌子摆整齐点儿,卫生打扫打扫,好歹算第一次有领导登门呢,得表示下重视感。   怕他们找不到路,姜竹还把从山道到书院的小路两侧清了清,多余的竹子、杂草砍了,快速插竹竿弄了个简易栅栏,还去溪边捡了些小石头运过来洒上,看上去像条小道了。   秋收、茶市结束,马上就要到各村去收税了,官吏们也挺想在税收大事前把该办的小事都给办了。   他们也没拖延,第三天一早就派了人和姜树一起过来,争取一天就把该办的都办完。   结果到了姜家村一看,人都傻了。   好家伙半山腰那么气派的房子是个书院吗?   谁说就是个村办私塾的? 第156章 核查(二更)   听说有官差要来给书院办手续, 里正焦虑地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这可是大事,怎么姜竹和沈青越说得那么不当回事呢?   要不是时间太紧, 大家又忙着晒稻谷,他都恨不得让全村人敲锣打鼓了。   即便这样,姜树领着人到村时,还有好多从晒谷场跑来瞧热闹的。   被派来的文吏语气充满不可思议:“那是你们的书院?”   “正是正是。”里正一边领着人往书院走,一边喊人赶紧上山去叫姜竹和沈青越下来。   文吏:“我听说你们这书院是姜树堂兄弟自己盖的?”   里正:“哎,是, 姜竹和沈先生盖的。”   “盖这书院不少花钱吧!”这么点儿个小山村的乡绅这么有钱吗?文吏感慨着,好奇道:“怎么还盖山上了?”   里正:“山上幽静,娃娃们读书新静些。”   文吏点头,那道是。   所以大书院都喜欢往山上盖。   不过别处都是出名的书院才不怕建山上, 而且一般也不往深山盖。   就像大虞最出名的几家书院,一半都是建在山上的, 但人家也是建在城郊甚至城中的山上, 既清静又讲风水, 哪像他们这儿, 一个小山村……   大概是有钱行善, 福泽乡里吧?   路过梯田, 他还停下看了看, 好奇地问起梯田的规模和收成。   书院花多少钱里正不太清楚, 也不好瞎说, 但梯田他就有得说了。   什么时候开始开垦的, 多少亩旱田, 多少水田,什么时候开始种的,收成多少, 他都知道,比姜竹这主家都清楚。   等姜竹和沈青越得了消息跑下山,里正还在梯田边跟人介绍梯田呢。   “那你们这儿收成还挺好的,比城里另外几家收成要好。”   “我们地少,侍弄地仔细,不比城里大户家那么多地。”里正半谦虚半骄傲地说着。   文吏又追问几句他们如何除草施肥,夸赞村民勤勉,里正治村有方。   姜树见缝插针地介绍梯田也是他堂弟姜竹家的。   文吏诧异,“梯田也是?”   姜树:“正是!原本这是座荒山,只长些竹子,我堂弟听说县衙鼓励开荒修梯田,感大人所想,受大人启发,想到家里的荒山,也想试试也出一把力……”   走到附近的姜竹、沈青越:“……?”   姜树激情侃侃而谈:“虽然不能救济难民替大人分忧,但租给本村乡亲,也能缓解县内田地不足的问题,多一亩田,便多一石粮,为县令大人分忧,责无旁贷!”   姜竹、沈青越:“……”   姜竹简直一脸懵逼,啥?这说的都是啥?不是看书院吗?   沈青越则心里啧啧称奇,环境造就人物啊,瞧这才去了县衙多久,拍马屁都会用“替大人分忧”“责无旁贷”了。   姜树:“开春时候县令大人表彰开荒,还赏了我堂弟两副铁犁呢。”   文吏也想起有这么回事了,点点头:“原来那两副铁犁是赏了你家!”   里正比姜竹和沈青越有觉悟多了,马上道:“铁犁正在族中仓库妥善存放。”   文吏:“开荒用上了吗?”   里正:“用上了!”   姜树深情款款:“县令大人赏的铁犁比我们村的旧犁好用多了,大家都争抢着用呢。”   “……”姜竹一阵恶寒。   心说睁眼说瞎话,那犁都长一个模样,拉地里给姜树猜五回他都认不出来哪个是县令发的。   然而这位来核实书院的文吏好像还挺吃这一套?   不用姜竹多说,姜树就殷勤地介绍了他们家还要开梯田、要种桑麻,要为建设宝峰县贡献力量。   而姜竹有如此觉悟,都是因为县令大人领导有方,他在县衙受到熏陶,沐休回家再把学到的传达给同乡,作为他的堂兄弟,姜竹特别愿意响应县令大人的英明领导。   给姜竹听得都要听不下去了。   狗屁。   明明是他家先修梯田,姜树后去的县衙。   姜树沐休也不怎么回家,四伯、四伯母抱怨好几回了。   张嘴就瞎说,也不怕人家真去查露了馅了。   走到书院,姜竹实在受不了他了,自己主动去和那名文吏搭话:“就是普通的书院,现在还只有两间屋子,有先生,有学生,有个地方上课,别的都还没建好。”   文吏心想,你们不是就给村里的小孩开蒙上课吗,还要建什么?然后就看到了他们贴在墙上的规划图。   文吏:“……”   姜竹按图认真地给他介绍哪还没盖,哪儿还没修,以后哪里会慢慢盖起什么。   文吏:“……”   他满脑子都是要是按这图上画的盖,那你们这儿就要变成宝峰县最大的书院了!   文吏:“你们书院只授课开蒙?”   姜竹点头。   文吏:“只教村中这些小孩儿读书识字?”   姜竹:“嗯。”   他想了想,严谨地补充道:“也有几个隔壁村的小孩。”   文吏:“……”   只开蒙,教村里几个小孩儿识字,盖这么大书院?是不是有病?   还琴室、画室、射院,宝峰县哪个书院也没这些!   他心情复杂地先记了讲堂两间,然后仔细一看,好家伙,“这是……明瓦吗?”   姜竹:“对,用明瓦屋子里亮一点儿,冬天冷了关上门窗也能看清书。”   文吏又无语了。   别说县内的书院,他们县衙都没用上明瓦啊!   据他所知,就韶家捐钱盖的清潭寺大殿才用上了明瓦的窗户。   一个村里的蒙学班,用明瓦?   你们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吧?   他憋着一肚子腹诽点点头,跟着姜竹看他们的藏书。   因为先前只有一个先生,他们暂时只用一间讲堂上课,空着的这间暂时当藏书室用了。   姜竹还给做了书架。   虽然他们现在的藏书都不够摆满两排的。   文吏本想记个“藏书几册”就算了,视线忽然发现了摆在最前面的那本书上有一行小字“四海书院批本三”。   “???”他停下走过去,“这是?”   “这个好像是放乱了。”姜竹看看,应该是前几天江修文来看书,看完了没摆回原本的位置。   检查呢,要整齐。   他拿起那本“三”默默插回“二”和“四”之间。   文吏:“……”   然后他又看到了一本印着“四海书院”的典籍批本。   还是市面上不常见的,宝峰各个书铺绝对没有的版本。   “……”   不是开蒙的书院吗?   谁开蒙看这个啊?   这是考秀才、举人乃至进京考进士才看的书吧?!   他没忍住拿起来翻了翻,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无良书商搞诈骗,真是四海书院的批本。   四海书院虽然每年都会刊印不少书,但印过的一般都不会再印,成套的批注有时候可能得收集个四五年才能收全,没想到他们这新开的小小书院,竟然有四海书院成套的典籍批注,最早的一本还是八年前印的。   “这是,这都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青越和姜竹都不知道这些书有多难买,更不知道张叔阳、马五大老远的捎过来,没好意思随便买些满大街都是,大虞哪儿都能买到的书,给他们挑的几乎都是只有海康本地才能找到的和确实经典的版本。   四海书院没有蒙学班,反倒是给他们带的开蒙用书,没有一本是四海书院出的。   不过这些他们买的也是海康最出名、最经典的几个版本。   江修文和赵先生写底稿时候,还参考了一部分。   除了张叔阳、马五捐赠的,书架上还有孙毅成送来的医书,姜竹年前买来自己看的几本书。   江修文也捐了一些他用过的书。   赵先生辛辛苦苦背来那箱子书一半也放在这儿。   姜竹解释了书的来源和数目,给核查的文吏又给听懵了,竟然还有医术和衢国的书?   他翻了翻,好家伙,还是抄的古本!   虽然不能确定保不保真,但只靠四海书院批注本撑门面,他们这小书院已经比县内所有教授蒙学的书院藏书质量高了。   他没忍住抄录了书目。   一般而言是不用抄书目的,不过他们这儿的书确实比较少见,还是抄一下稳妥些。   文吏给他们解释:“县内各书院间是能相互借阅书籍的,回头我将其他书院的藏书书目也送你们一份,读书之事,县令大人提倡各家能开诚布公,多多交流,既是为大虞而读书,不该分那么多你你我我。”   沈青越马上想起了前两天在县城和那几个官差吃饭时听到的案子和段子——   两家书院为了抢学生,大打出手,被县令责骂有辱斯文,把带头打架的都扔进牢房清醒了几天。   沈青越默默憋笑,一本正经:“确实如此,我们随时欢迎其他书院来交流,借阅、誊抄,都没问题。”   姜竹:“嗯。”   文吏听他们这么说,好感又提升了一些。   心道县里那几个老学究还不如人家年轻人有觉悟。   他们若真有本事,多教出几个举人、进士也算啊!   自己教不出来,上次应举一个举人没考中,让他们宝峰县在整个镇南郡都闹得好大的没脸面。   大人让他们一起探讨如何教学授课,一个个还摆架子,让他们互相借阅书,一个个也不愿意。   这个是珍藏,那个是祖传,藏那么宝贝也不见得会给自家学生看。   沽名钓誉。   要他说,教成那样好意思收人家那么高束脩吗?   还不如这村里的小书院呢。   从衢国逃难背过来的书,不也放在书院供学生们看了吗?   他哪知道这藏书室,基本等同赵先生的书房,学生里除了江修文、家旺、姜松几个,根本就没人来,来了也是看《长腿鸟》,常翻那本书皮都快翻掉了,昨天沈青越嫌破,给拿走了。   不明真相的文吏最后到另外一间讲堂外听课,那边课还没结束,他们也没进去,只外面听了一会儿赵先生讲课。   他愈加觉得这书院不错,人家这先生讲课也不比县里那两家大书院差啊!   要不是路太远,他都想把他儿子送来念了。   起码清净。   中午里正设席邀请,他也没拒绝。   姜树油嘴滑舌,喜欢溜须拍马,没想到他们村子倒是挺朴实的。   饭前他又在村中转了转,还下田去看了看收成,对姜家村印象十分不错。   一顿饭的工夫,也算熟悉起来,他颇有些推心置腹地建议他们还是要多请几个好点儿的先生,别只教蒙学。   这么好的房子都盖起来了,就教村里的小娃娃识字,还不收束脩,这不是纯亏吗?   他已经知道了姜竹家有座山,但有座山也盖不起他们规划的那种书院啊。   沈青越:“我们也想来着,刚刚新聘任了一名先生,等书院办好,就能让先生落籍了。”   文吏:“也是从难民里找的?”   沈青越:“对。”   文吏:“倒是个好办法。”   先前他们也给县城的几家书院推荐过人,只是衢国的功名在大虞是不认的,得重考一遍,不能拿来公开说书院新聘了几位举人,几位秀才。   等他们考完,起码得三年。   不缺先生的书院就不太愿意用衢国人,除非对方愿意以书院学生的名义再在大虞考一次。   而很多衢国读书人其实也不太愿意在大虞重新科考。   忠君报国,他们国难之下逃到大虞是求生。   但若是在大虞重考功名,那报效哪家皇帝?   如果将来大虞要打衢国,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可让这些人去种地耕田干苦力,又是浪费人才,官府虽在想法安置他们,但又不好出面担保什么。   毕竟人心隔肚皮,就连推举他们去科举,其实他们这些地方官也担着很大的风险呢。   万一将来两国兵戎相见,这些衢国来的难民中很可能就会混有奸细。   他们县衙是缺读书识字的文吏的,可他们也不敢直接从难民里招人。   青竹书院倒是个安置人的好选择。   只是……   太小了。   要是个大书院还好,姜竹和沈青越也不怎么介意用难民,双方一拍即合。   偏偏人家只有蒙学,那才能用几个人呀?   再说他们书院这个位置吧,想要像城内的书院一样招学生,也确实不太好办。   文吏没多说什么,只勉励了他们一番,答应一定会尽快帮他们办完,又和姜树一起回去了。   回到县衙,他将姜家村和青竹书院的见闻一并汇报给县令,县令听得也觉得有趣,“你觉得他们的书院不错?”   文吏叹气:“可惜位置太偏僻了。”   县令点头,继续看文吏抄回来的书目,让这些书待在一个山村书院无人问津也挺可惜的,“既然他们愿意借阅,你派人到各大书院去通知一声,谁想看,就让他们派人去誊抄一份儿。”   “是。”   县令继续翻看其他内容,看到书院唯二的两个先生的姓名时忽然怔了怔,“赵郁川?赵郁川……”   “大人?”   “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他又仔细看了看赵郁川的籍贯,忽然想起来了,“赵郁川,赵郁森,瀚海书院!”   文吏愣了愣:“瀚海书院?衢国的瀚海书院?”   和四海书院齐名,大虞衢国两海三山,五大书院之一?   县令点头:“瀚海书院赵郁森,当年衢国名噪一时的状元,曾官至尚书,可惜不到四十就病死了,他的兄弟就是瀚海书院的山长赵郁川。”   文吏也惊呆了,瀚海书院的山长在一个小山村教蒙学?   他一边震撼一边感慨——看来衢国的传闻是真的,瀚海书院受诸王混战牵连毁于一旦,连山长都被迫逃亡了。   仔细想想,姜家村青竹书院好像位置也不算太偏远?   要不然把孩子送到姜家村去开蒙吧?   当年衢国那群皇子想去瀚海书院镀金还得隐瞒身份偷偷去呢! 第157章 没有(二合一)   姜竹和沈青越根本不知道自家山上藏着一尊大佛, 正领着新来的曲家人和那天在码头碰到的贾文彬一家参观书院。   他们两家老小雇了三辆马车,都来了, 带着所有的行李细软,决心不可谓不大。   他们昨天商量了下,在村里住便宜,书院又能落籍,孩子不论男女都能到书院念书,那还犹豫什么。   贾文彬夫妻俩有点儿没底沈青越和姜竹会不会雇他, 但他们不太想和曲家人分开。   虽然是到了宝峰才认识的,但两家境遇相似,相互也说得来,孩子们在一块儿也习惯了, 不想分开。   他们也不想分开。   这两三年尽是分别的,大人都受不了。   夫妻俩打定了主意, 还准备好了如果书院不用他们, 他们就把身上最后一块儿值钱的祖传的玉佩押给书院, 求沈青越和姜竹暂时让他们在书院落籍, 然后他们俩在村里或者到镇上找活儿干。   他去砍柴卖柴, 或者去做短工, 他夫人做些缝补的绣活, 两个孩子跟着曲家的孩子一起念书一起玩, 他们也放心。   贾文彬一路上都在后悔, 当初他怎么就没去考个功名呢。   哪怕是个童生, 好歹听上去像个读书一点儿呢?   他们一路忐忑地来了, 姜竹和沈青越倒是挺高兴的。   反正书院能落籍了,都不用麻烦村里,贾文彬再不济好歹也念过书, 能读能写的,在书院帮忙就是了。   正好他们缺个和县里对接各种活动手续的人呢。   就是干不好,大不了还能去开荒做竹编,顶多手残点儿,他们少付点儿工钱就是了。   至于担保什么的,他们俩也没太担心。   贾文彬拖家带口的,人长得又斯文,在村里能惹什么事儿?   他的夫人孩子就更不可能惹事了,看上去还有点儿文静怕事。   沈青越对曲学甫兴趣倒是比较大。   这位写风月十分旖旎,让姜竹看不懂迷糊,看懂了脸烫的话本先生长得和他哥哥有七分像,不过一看就比哥哥活泼。   沈青越道了声:“曲先生。”   曲学甫早听他哥说过他们看过他话本子,也没怎么扭捏,只带了几分不好意思,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叫我曲二就好。”   他对姜竹还有印象,记得姜竹去年冬天给他们送药送吃的,那药还救了他儿子和贾家夫人,又是对姜竹一番感激。   听说又有一位先生,村民们也很好奇地跑来看热闹。   一说这位曲二先生就是去年教他们做灯的人,大伙儿对他们愈加热情了。   村里的大娘、嫂子们很热情地扶着颠簸了一路腿都麻了曲家、贾家女眷,帮他们先把东西都搬下来。   里正叫他们先把东西放到他家院子里,好让两家人喝口茶歇歇脚,一路颠簸过来,几个孩子看上去都蔫了。   里正媳妇给他们端了些他们自己晒的野果子干,几个小孩吃得斯斯文文的,看着村里的大娘直稀罕。   一群人客套一番,沈青越让曲家兄弟和贾文彬跟他们一起上山看看书院,然后再考虑是在村里的荒屋子住,还是去镇上租个房子。   要是去镇上,用他们村里的车送他们去就是了,不用多租半天马车。   里正媳妇领着女眷们先歇歇脚,一会儿再到村里四处看看。   他们才参观完书院的两间屋子,刚和上完一节课的赵先生见上面,还没寒暄到互通姓名,里正儿子匆匆跑上来了,“竹子、沈先生!不好了,不是,是县令来了!县令老爷来了!”   众人一脸懵逼:“啊?”   姜竹、沈青越也吓了一跳。   想不明白县令怎么会跑到他们村来。   难不成昨天核实书院的信息出了什么问题?   不能啊……   他们就这么丁点儿地方,就这么三两个人,哪个也不至于把县令招来啊!   几人顿时顾不上互相介绍了,赶紧下山去迎接县令。   走到半山腰,两拨人马在梯田边遇到了。   正在田里施肥浇菜的村民都傻了,连忙担上粪水跑远点儿,生怕把县令大人给熏着。   县令倒是没怎么注意到他们,远远瞧见一群年轻人中间白发苍苍的赵郁川,大步行礼向前:“可是赵郁川赵先生?”   匆匆忙忙往下走的众人:“???”   啊?   这是来找赵先生的?   赵郁川苦笑。   后悔当初太实诚,登记信息时报了本名,还如实写了籍贯,后来想改都不好改了。   待在姜家村风平浪静,没想到书院填个信息竟然还能被县令发现。   最难的时候没人在乎他是谁,让他去开荒,安稳下来了,倒是被认出来了。   他都不知该感慨本地县令兢兢业业,还是他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赵郁川回礼:“正是在下,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没等赵郁川拜下去,县令连忙把他扶起来,“赵先生快快请起。”   衢国瀚海书院的山长见了皇子都不用拜,只用拜皇帝一人。   虽然衢国的功名官爵在大虞不管用,但是瀚海书院的名声还是管用的。   赵郁川就是到了大虞京城,也该受礼遇。   姜竹和沈青越已经傻了。   还是曲学博回过神来小声问他们俩,“赵先生……是瀚海书院的山长赵郁川?”   “赵先生是叫赵郁川。”不过瀚海书院又是哪里?   姜竹、沈青越自己都是懵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在天下读书人中如雷贯耳的两海三山,五大书院呀。   要不是张叔阳那个老家吹,他们连四海书院都不知道呢。   沈青越悄声问:“和我们大虞四海书院比,哪个出名?”   曲学博:“当然是齐名啊!”   沈青越当下就想,靠,亏了,赵先生真不够意思,藏这么深,早说他是什么瀚海书院的山长,他还找张叔阳去四海书院要什么序跋呀?   他一边腹诽,一边喊人到书院休息。   就是他们书院设施少,就一把椅子,是赵先生的,县令哪能让赵郁川让椅子给他,坐的是和学生们一样的板凳。   弄得姜竹有些不好意思。   可现在做也来不及了,姜竹小声问沈青越:“要不然我回家搬两把椅子来吧?”   沈青越:“不用,又没坐地上。”   要不是遇见的地方离书院近,又不好让大伙儿都在山道上站着,他都没想把人往书院领呢。   虽然椅子没有,但山上的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   茶是池远舟送的,水是山泉水,他们县令爷在县衙也不见得能喝到这么好的茶水。   何况山景优美,新盖的书院拿得出手,还有赵先生这样的大学究作陪,沈青越猜县令一点儿都不介意坐小板凳。   就是好奇围观的小孩儿们稍微有点儿不可控,赵先生暂时没空,他干脆喊小孩儿们回讲堂一起围观新来的先生。   被赶鸭子上架看孩子的曲学博:“……”   行吧,不用去面对县令也挺好的。   沈青越和姜竹也不是很想面对。   把藏书室借给赵先生和县令,他们俩就和曲学甫、贾文彬躲外面悄悄八卦了。   这两人是知道瀚海书院的,躲远远地给他们俩八卦瀚海书院的倒霉事件。   贾文彬:“要论起来,我们衢国的瀚海书院比你们大虞的四海书院建院更早,成名也更早,藏书、学问,都是瀚海书院更出名呢。”   曲学甫:“瀚海书院不以科考为目的,教出的学生也并没多少入仕的,多是研究学问,编纂诗书,虽然没培养出多少大官,但声名很盛,不止在衢国,在大虞,在周边其他国家也负有盛名。”   贾文彬:“不过倒霉也倒霉在盛名上。”   沈青越好奇:“怎么说?”   “还不是那群皇子!”   “有官学,有太傅,还非要往瀚海书院钻。”   两个曾经的纨绔来劲了,背后议论起他们的那群皇子来,是一点儿不客气,还颇为怨恨。   “据说三皇子伪装书生混入瀚海书院,后来大肆宣扬,以瀚海书院学生自居,拉帮结派。”   “但人家瀚海书院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个皇子学生。”   沈青越:“……”   姜竹:“这么……这么不要脸吗?”   曲学甫:“要不怎么说瀚海书院倒霉呢?”   贾文彬叹息:“我们衢国乱起来,就是因为皇子争权,开头就是三皇子……”   沈青越:“……”   这皇子,有毒吧!   姜竹都听呆了,“那他?”   曲学甫:“死了!”   贾文彬:“头一年就死了。”   曲学甫满腹怨愤:“把衢国弄成一锅乱粥,他死得倒是干净。”   姜竹:“……”   沈青越差点儿来一声“哇哦”,感叹道:“我还当他多厉害呢。”   原来是个志大才疏的棒槌啊!   曲学甫:“他要是真厉害也倒罢了,就是不厉害……”   贾文彬:“还坑死了好几个兄弟,搅地四海不宁。”   姜竹深深震撼着。   沈青越倒是想得清醒:“要是他那些兄弟都清醒,也不至于乱成这样吧?”   不是说有二十多个皇子吗,难不成还通通脑瓜子不好,各个有毒?   要是有这么强悍的基因,上代皇帝早该亡了国了吧?   他推测,恐怕上代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出了问题了,皇子夺权只是表象而已。   这不皇子都快死绝了,衢国非但没统一,还更乱了吗?   两个纨绔对朝局不明,也说不清楚。   只是叹气:“反正他是把瀚海书院给坑惨了。”   “可不是。”   沈青越也奇怪:“瀚海书院在你们衢国地位这么高,三皇子就是造反,应该也不至于牵连到他们吧?”   两人一言难尽,“听说他为了绑上瀚海书院,围攻了赵先生独子。”   沈青越:“???什么?”   贾文彬:“瀚海书院的学生会到各地书院研谈学问,也会在小书院授课,我们书院就来过瀚海书院的先生。据说小赵先生原本是应邀去了一个书院当讲书,后来三皇子攻占了那儿。”   “可怜小赵先生连县令都不是,三皇子听说他在那儿,特意为他打了一仗,占了县城,逼原本的县令投诚,钱县令不肯,又守不住城,悲愤之下自刎殉国了,三皇子就硬推了小赵先生当县令,让天下都知道瀚海书院在支持他……”   沈青越:“…………”   姜竹:“那赵先生他儿子……”   贾文彬:“自尽了。”   姜竹:“啊!”   曲学甫:“我怎么听说他和三皇子是同窗好友,他确实投降三皇子了?”   贾学彬:“确实是同窗,也是朋友,我也是北逃路上听那个县的书生们说起的,据说小赵先生开始没答应,后来三皇子就拿他妻儿和书院的学生们威胁,他一日不答应,就杀一个。”   沈青越实在没忍住:“他有病吧!”   贾学彬叹气:“三皇子还想让他当幕僚呢,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被三皇子亲封的县令,还是唯一一个,所以三皇子死后,他也自尽了。还要背一世的骂名……”   四人蹲在一起又是好一阵唏嘘。   赵舒云倒是跟着他爷爷一起逃过来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到他爷爷身边的。   但是这事吧,再好奇也不能去找赵先生和赵舒云问。   他们都不知道今年才六岁多的赵舒云清不清楚他爹是怎么死的,在衢国又是什么名声。   “太可怜了。”   “唉……”   姜竹问:“瀚海书院是因为这样才受了牵连?”   曲学甫:“嗯,据说被烧了。”   沈青越:“…………”   难怪当初他找赵先生来教书,他是那个反应。   沈青越有点儿后悔,他不会一不小心导致赵先生暴露了身份,再给他们祖孙俩招惹来什么麻烦,或者勾起什么伤心事吧?   室内,县令寒暄后问起赵郁川怎么会流落到这样的小山村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逃难过来,只知道坐的是能到大虞的船,并不知道会停到何处,跟着同行的难民一起到了宝峰县,还在韶家的荒山开过荒,垦过梯田,是姜竹看他们祖孙可怜,每日吃不饱饭,才把他带到姜家村的。   县令也是唏嘘,委婉邀请赵郁川到县城居住,或是他想去哪儿,可以派人护送他们过去。   从前也有大虞的读书人隐瞒身份到瀚海书院求学,瀚海书院并不在乎求学者的身份,只要诚心问学,都愿意教,可谓桃李遍天下。   只要赵郁川愿意,那些大虞的学生定然是愿意收留他们。   官面上,四海书院也一直和瀚海书院有交流,知道赵郁川的遭遇,四海书院也不会坐视不管,甚至只要他愿意,大虞各大书院乃至官学,都会愿意接纳他的。   赵郁川却摇摇头,“青竹书院就很好。”   县令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青竹书院是哪个书院,“您真要蜗居在此?”   赵郁川笑道:“青竹书院就很好,贵县与故国隔江而望,气候相似,老朽也更习惯。”   县令又劝了劝,见他态度坚定,倒是也没什么不乐意。   青竹书院就青竹书院吧。   四海书院是好,但再好也不在他们宝峰县啊!   青竹书院再新再小,那也是他治下宝峰县的书院!   县令没再多说,还问起了一些学问上的困惑。   聊这个赵郁川倒是乐意,比谈其他的显得更亲近一些。   “学生受教了。”   “一家之言,大人虽在樊笼,还能醉心学问,难能可贵。”   县令失笑,“不瞒先生,学生年轻时还想过若是仕途难行,就回家当个教书的乡翁。”   赵郁川也笑起来。   他明知这位县令又试探他是真是假的意思,不过交谈起来,这位县令的学识之广倒是叫他有些意外了。   赵郁川对他印象十分不错,又聊了几句后县令问起他在这里可有什么困难,赵郁川客气地婉拒了县令的好意,不着痕迹地夸赞了姜家村和青竹书院。   他们聊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两三刻左右的时间,和赵郁川聊完,县令出来又把姜竹叫了过去。   姜竹:“……?”   他完全不知道要和县令说什么,但县令明确叫的又是书院的山长。   姜竹听到叫山长,还懵了懵,曲学甫提醒他山长就是院长,他才迷茫地过去。   好在县令人挺温和,叫他过去也只是询问书院的情况。   这姜竹很熟,有什么说什么,问什么答什么,倒是实实在在言之有物。   问完基本情况,县令问他“可有什么困难?”   姜竹摇摇头,痛快道:“没有。”   县令好笑。   要是姜树,早就闻声知雅意,知道县令这是想要给他们发钱了,指定会顺着话说哭穷抱大腿好趁机多讨点儿好处。   县令只好提点他:“要建成你口中的书院可要花费不少银子。”   然而姜竹确实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困难。   银子也不是困难。   他很实在地告诉县令:“我们印了本蒙书,卖书赚的钱都会拿来建书院,短时间可能建不好,过几年肯定能盖完。”   按照《长腿鸟》的利润算,应该是足够建书院的。   “哦?”县令很感兴趣:“你们还印书了?”   姜竹:“嗯,已经在刻雕版了……”   说完,他心里有点儿打鼓,问道:“不能印吗?”   县令愈加觉得好笑,问他:“你读过书吗?”   姜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跟沈先生和赵先生学过一点儿,只能算识字,没有正经上过书院。”   县令:“那你怎么会想到建书院?”   这样一个刚成年不久,一看就出身农家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要花那么多钱盖书院呢?   要不是姜家村实在偏僻,他都要怀疑建书院是赵郁川的主意,姜竹只是他推在明面上的本地乡绅了。   为什么?   姜竹自己也没想过为什么。   似乎就是顺势而为?   他回想起来,好像还是当初村里人知道沈青越读过书,里正就想让他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   至于他自己,“我觉得识字还是很有用的。”   县令问:“只是识字吗?”   姜竹点头:“识字就挺不容易的。”   县令被他逗笑了,“若能教会你们一村人都读书识字,也算你功德无量,不过赵先生是大才,只让他教你们识字有些大材小用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姜树和沈青越远远隐隐能听到一点儿,他们俩下意识就开始想该怎么答比较好,不想那边姜竹毫不犹豫道:“没有。”   县令也愣了下:“没有?”   姜竹:“嗯,得问问赵先生和他商量,或者……”   他看看县令:“我该问谁?”   他初衷自始至终都是扫盲开蒙,教村里孩子们读书识字。   至于家旺他们那样有读书才能的,开蒙完以后去别的书院学不就好了。   现在突然知道赵先生很厉害,和四海书院一样厉害,他都有点儿迷茫了。   这会儿他也没可商量的人,只好问县令:“赵先生很厉害吗?瀚海书院和四海书院一样,那他不是比县城书院的先生更厉害?那是不是应该……”   他马上想到了还在县城书院求学的江修文。   闹了半天,更好的先生就在身边,那还去县城学什么呀?   舍近求远吗?   “是该让赵先生教考科举的书生吗?”   县令点头,“你想怎么办?”   姜竹:“我……我还是得问问赵先生。”   县令笑了,“你叫姜竹是吧?”   姜竹点头。   县令:“我听赵先生说,是你把他从开荒的难民中救出来的?”   姜竹点头,“也谈不上救,赵先生不太会干活儿,舒云年纪又小,而且我们村确实缺个教书先生……”   倒是老实,县令有点儿可惜姜竹这个山长竟然没读过书,但赵郁川几次三番提到他,颇有好感,他这才耐着性子来考问,聊下来他倒是慢慢有些欣赏姜竹了。   虽然没读过书,性格也直了些,但人还算通透聪明。   “村里缺个教书先生,你便找了赵先生,如今县内的读书人同样需要先生,你能不能替他们劝劝赵先生呢?你放心,借走你一个先生,我会补一个开蒙先生给你。”   姜竹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用,我会劝赵先生的。”   毕竟江修文也需要先生啊!   要是赵先生能教修文,将来教家旺、姜松他们,他们都不用辛辛苦苦往外跑了。   县令满意了,笑道:“若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县衙,建书院的钱资若是紧张……”   姜竹:“我们书印出来就有钱了。”   他两次三番地提书,县令也好奇了:“你们印的是什么样的书?可有样稿?”   姜竹:“……有,不过在家里。”   原本都想走了的县令,倒是有兴趣要看看了。   等姜竹拿过来他一瞧,乐了,这画的不是长腿鸟吗?“这是谁画的?” 第158章 福星(二合一)   被叫去问话的, 又多了一个沈青越。   县令问:“这画的是长腿鸟吗?”   沈青越:“对,简化过的长腿鸟, 文稿是村里的秀才和赵先生一起写的,画是我画的,长腿鸟也是我画的。”   县令点点头,“我家小丫头也喜欢看长腿鸟。”   自己不会念还偷偷让哥哥姐姐给她读。   只是他公务繁忙,并没多注意,还当是县城哪家书坊找的画匠别出心裁, 没想到竟然出自这样一个年轻人。   他翻看起姜竹拿来的底稿,速度很快,上面的内容都是他小时候读书时早已烂熟于心的。   只是,他当初可没这么有趣的画能看。   等看完, 他也知道为什么姜竹对印书那么有信心了。   这书印出来确实该好卖的。   县令问:“小先生也是姜家村人吗?”   沈青越:“学生和赵先生情况差不多,都是异乡来客, 故乡还要更远些, 在海外, 不过……”   他话锋一转, “现在学生也和赵先生一样, 都是宝峰县人, 已经在姜家村落籍。”   县令听罢, 笑了起来。   这话说得漂亮, 既给自己表了忠心, 还戳到了他的痒处。   他一大早从县城过来, 不就是意在赵郁川吗?   他笑呵呵地问沈青越, “他说你们印书赚了钱要建书院,你不心疼吗?”   沈青越:“不心疼,人生在世, 有人逐名,有人逐利,学生逐名,而且学生相信名来利自来,有了名气,以后再画别的,该有的迟早能赚来。”   县令笑得更开心了些:“不错,等你们的书印出来,记得送本县一本,好叫本县借花献佛,回家哄我家小丫头。”   沈青越:“一定,一定。”   县令又勉励了他们一番,还把里正叫来问了问收成。   一群人送县令下山,趁县令和里正说话,姜竹小声问:“我刚刚没说错话吧?”   沈青越捏捏他后背:“没有,说得特别好。”   姜竹朝他笑。   县令又到村中看了梯田和村里的田地,还到晒谷场看了一圈儿,路过竹帘作坊,他瞧见里面堆放的一堆竹子,还有一群老人在里面晒太阳编草鞋、纳鞋底,疑惑道:“这是什么地方?”   里正连忙解释这是沈青越的竹编作坊。   沈青越又被叫过来,领着县令到库房去看他们做好的竹帘。   沈青越:“山上竹子多,竹子长得也快,我们认识一个应城来的船商对这个感兴趣,就想召集大家一起做些手工。”   县令:“不耽误耕种?”   沈青越:“不耽误,只在农闲时做,农忙时作坊停工,以耕种为优。”   县令满意地点头,“耕种是大事,一切勿要误农时。”   叮嘱完,他又问起他们是怎么编的。   沈青越正好从远远跟着看热闹又不敢离太近的村民里把他们作坊的人叫出来,按步骤给县令解释。   得知这些都是村里的大娘大嫂编的,县令着实惊讶了一下:“都是女眷在编?”   沈青越:“对,男子擅长农活,女子心灵手巧,编制竹帘,还有下面的络子,都是村里的大嫂、姑娘们编的,不费太多工夫,能赚些零钱贴补家用。”   村里的女人听他这么说,也都挺胸抬头的。   县令失笑,难怪他觉得姜家村的女子们精气神比他走访其他村子好一些,小姑娘开蒙识字,大些的做手工赚钱,亦如男子般能自立养家,而且还不耽误农耕,确实不错。   县令笑道:“你这年轻人头脑倒是灵活。依你看,对宝峰县别处可有什么建议?”   沈青越想了想,道:“有。”   县令意外:“哦?”   沈青越:“学生前些日子在码头采风,发现江上过往的客船、商船有一半不会在宝峰码头停靠,停靠的一半多是在码头采买食物果蔬,临时休整,码头虽有不少店铺,但商船往往只是补充足水与食物就走了,不会往街上走,更不会去县城。”   县令点头,宝峰县的码头在整个清川江只能算个中小码头,那些大船往往是直奔石泉城、居安县甚至天门关去的,为了节省时间,并不会在宝峰多做停留。   他下令整顿过,将码头横行的流氓恶匪驱赶了,破烂的小铺子也修了,如今码头已经焕然一新,每年茶市时也算热闹。   只是大船不爱在小码头停,他们只能招揽不能强留。   倒是有在江上讨生活的小船追着大船兜售鱼米果蔬,可官府总不好也像他们一样到江上去拦。   他好奇沈青越会有什么办法。   沈青越:“宝峰虽不比石泉城,但也有不少特产,茶自不必说,还有梨台镇的瓷器,鹿口镇的纸,屏峰岭的山货、药材、兽皮,县内各镇的菜品小吃和手工品,如我家作坊的竹帘、竹扇,还有邻村的竹编茶盘,都很美观,在草市售卖,其实有很多外来的客商感兴趣,《长腿鸟》和将来要印出来的插画蒙书,也能算是个小特产,若客船、商船能停下来看看,一定也会喜欢。”   县令听笑了,铺垫了那么多,最后是为了自家的东西?   沈青越:“由此,学生以为,商船不买,是因为不知,不知所以不停,不停自然就不会产生买卖。现下重要的是让他们知之而停下来。”   县令自然知道重要的是让商船停下来,他好奇道:“如何知之?”   沈青越:“广而告之,学生拙见,可以县衙牵头,在码头盖一座用以展示的大厅,门窗对着江面开,挂上幡子酒旗,上面写上几句广告,就是广而告之的话,如官营展馆,茶水免费,热菜热汤,即点即食,十步看完宝峰特产之类。”   “展厅两侧可供应免费的茶,跑短途的小船、货船的船夫求节省必定心动。一旁再安排卖精美吃食的摊子,供给大船和客船顾客,相邻处再布置茶、纸、瓷器等等特产的展架,可零售,可批量装船,让他们等餐、吃饭、吃完,时时都能看见宝峰的物产。”   “县衙只需展出最高档次的特产作为宣传,其他谁家想要借展厅销卖什么,可由各家报名租借展馆摊位,再由县衙统一监管,管控物价,保证环境整洁美观。”   “展厅外侧,可安排租船点、劳力亭,若有人采购,只要到租船点就可安排力夫装船,若他们运力不足,我们可安排本地的货船、小船随他们的商船送到指定的码头,初期可只送宝峰到石泉城沿线,以后可以遍及整个镇南郡。”   作为特产之一,最好能给他们村留个好位置。   在码头逛了几天,他原本想自己盖个酒楼客栈的,但一想这样的地方,靠他们自己肯定搞不起来,就是拉上池远舟估计也少不得麻烦。   只想了想,他就歇了心思了。   现在好了,既然县令大人问到他头上了,那他就不客气了。   县衙牵头,怎么都比他们自己弄规模大点儿吧?   作为提议者,起码租摊子的时候他应该也有一席之地吧?   那以后他们的扇子、竹帘,还有以后的新东西,就能由过路的商船带向整个大虞,甚至沿江卖到邻国去,到时候就再也不用担心应城卖够了刘三采购量下降问题。   县令也陷入沉思。   官府不得与民争利,由县衙经营什么展厅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只是官府出面募集县内富户来建,建好了官府督管,留一部分位置展出县内最好的特产,这倒是可行。   还有免费的茶水之类也好说,县内那么多茶园,只要多问几家,一定有人愿意来出这个场面。   而摊位的租金,也足够维护展馆的开销、修缮和人员工钱。   那几句广告听来也有些意思。   “不错,”县令点点头,“这个建议提得好。你的书和竹帘、竹扇,都是宝峰的特产。以后有什么建议,也大胆来县衙提。”   “是。”   待县令走了,沈青越跟姜竹吐槽:“这下我能光明正大去县衙采风了。”   姜竹失笑,“嗯。”   里正很亢奋。   县令满载而归,走前嘱咐他们一定要照顾好赵先生,还夸了他一番,夸赞他治村有方,当得上县中耆老。   县令都走了好一会儿了,里正都还激动地来回溜达。   成为县内耆老,以后县里举行什么大的仪式,他都有资格占个座位了。   到时候,他们姜家村也能在县里混个耳熟,有什么事别人也不敢欺瞒他们。   里正越想越开心,看见沈青越不受控地就开始笑,深感沈青越简直就是他们村的福星。   其他人虽不如里正懂得多,但也知道县令亲自来他们村了,他们村厉害了,县令都夸了他们呢!   这冬天走亲戚,还不得吹到明年开春?   一群人跟着里正夸沈青越。   里正:“咱们姜家村如今的局面,多亏了小沈先生啊!”   村民们:“可不是嘛!”   “沈先生这脑子怎么就这么好呢,县令都夸他头脑好呀!”   “沈先生和县令老爷说话也有来有去呢。”   “看见县令我都害怕,腿肚子都打哆嗦,人家沈先生说得多好啊。”   “真是一表人才,长得好,头脑好,哪儿都好。”   “是我们村的,哈哈。”   “我就瞧他是个有福气的,你瞧他那耳垂长得多好,肉嘟嘟的。”   “那额头一看就有福。”   沈青越:“……”   姜竹忍不住看了看他的额头和耳垂,被沈青越一巴掌按脸上把他推开。   沈青越忍着一身的不自在和里正客气。   快别夸了。   这种发自肺腑的睁着眼瞎吹瞎夸他遭不住。   他倒是没觉得里正得一句“当得上县中耆老”过誉了。   那么多村子,都是不怎么欢迎难民的,只有他们里正前不嫌他来历不明,后愿意接纳赵先生、曲先生,对说了教不了书,只是和曲学博一家一起来投靠的贾文彬一家人也客客气气的。   而他们书院能走到现在,说来最早还是里正推了一把,要不然沈青越也不会想到要给村里小孩儿们扫盲开班。   沈青越对还在欢喜,欢喜得要年轻十岁去的里正道:“咱们村子是不是要收拾一下?”   里正:“收拾?收拾哪儿?”   沈青越:“县令来,肯定很多人都知道了,赵先生在姜家村的事过不了多久肯定也会有很多人知道,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很多人冲着赵先生找上门来。”   里正愣了愣:“是,是这么回事。”   沈青越:“咱们村附近也没个能休息借宿的地方,万一人来了,咱们怎么安排呀?”   听他们县令的口风,明显就是想让姜竹帮忙劝劝赵先生,让他在宝峰县这第二故乡发光发热,多给宝峰县培养些人才。   他回去后肯定不会瞒着赵先生在青竹书院的事,到时候,那些科考遇挫的、读书遇到瓶颈的,又在县城的书院学不到什么新鲜东西的书生,听说瀚海书院赵郁川在宝峰,那肯定得收拾包袱连夜赶来。   来了不得吃,不得住吗?   讲究的肯定就去镇上住了,不太在意条件的,八成会想在村里借住。   日子久了,如果村里有合适的地方,住镇上的早晚也得搬到村里来。   原本他还觉得赵先生要给书院留一片供学生居住的屋舍纯属多余,现在一想,高见啊!   哪怕没外来求学的,以后这批孩子长大了,真有人要走科考的路子,附近村里的孩子八成也是要住的。   经他一提醒,里正也反应过来了。   大事一重接着一重的,他这脑子都不够用了。   “是得收拾收拾!”   就算人家不住村里,他们村子也得收拾收拾,不能不像个样。   他可听见县令说以后要来找赵先生讨教学问呢。   另一边,曲家兄弟和贾文彬还恍恍惚惚的。   全村都恍惚了一圈儿,这才想起来还有新来的先生没安置下呢。   里正让他儿子去通知各家都收拾收拾房子,再找些得空的青壮把村口收拾收拾。   他则先给曲家、贾家人安置安置。   都过了晌了,还没说好他们是在村里住还是去镇上住呢。   姜竹、沈青越他们也赶紧上山去问问曲学博。   这会儿早到了中午下课的时间了,可怜的曲先生还在山上看孩子呢。   山上的曲学博确实没敢让这群小孩儿们下课。   他也不知道县令走没走,要是把几十个孩子放出去,从山上往山下跑,闹哄哄的冲撞了县令可怎么好。   习惯了中午回家的小孩儿们已经坐不住了,又不能走,只好一个个对着新来的先生花式提问。   什么先生你从哪儿来啊?   以后你和赵先生一起教我们吗?   你多少岁啊?   你名字怎么写啊,爱吃什么呀,会不会打猎啊,等等。   什么都问。   曲学博自己还处于一起教书的先生竟然是赵郁川的震惊里。   人麻麻的。   讲课时还好,讲完了一半的注意力都不在课堂上。   一边应付着小孩儿们乱七八糟的提问,一边注意着外面,想知道沈青越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小孩们好奇劲儿过去了,开始嚷:“先生,我饿了。”“我也饿了。”   “饿了就回家吃饭!”窗外沈青越的声音传来。   曲学博精神一振,瞧见稍稍落后的赵先生,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见到传说中的瀚海书院山长,曲学甫和贾文彬还好,他们俩原本就是纨绔,从前也不怎么正经读书,突然县令一下,瀚海书院山长一下的,懵是懵,懵完了就淡定了,又和他们没啥关系。   但曲学博就不一样了。   他从小读书,走的是正经路子,还是书院先生们交口称赞的好学生。   要不是时运不济,赶上衢国乱成了一锅粥,他早该考举人了,说不定都能进京考进士了。   听说赵郁川在这儿,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地亢奋。   连先前的迷茫都为之一荡。   功名不功名的另说,瀚海书院是衢国所有向学的读书人的明灯,是所有读书人都拒绝不了存在。   他有一肚子的迷茫困惑,学问的,生活的,关于衢国的,关于未来的,想要向赵郁川请教,想要找赵郁川解惑。   一看到赵郁川,他连忙整理起了衣服。   要不是这群孩子还没散学,他都想跑出去行礼了。   小孩儿们虽然和沈青越喊的热闹,但没一个跑走溜号。   一直等他们赵先生来了,宣布可以回家了,他们才呼啦啦跑了。   沈青越:“曲先生辛苦了。”   曲学博:“不辛苦,不辛苦。”   沈青越:“来我们再认识一下,这是赵先生,这是曲学博,曲先生。”   曲学博马上向赵郁川行礼,正正经经把礼行完才开始做起自我介绍,“学生曲学博,象郡泗县人,曾有幸在瀚海书院仲子谦先生门下读过半年书。”   赵郁川出神:“子谦啊!他是到过泗县去授课,那是十来年前的事了吧?”   曲学博:“正是。”   他迟疑了下问:“不知仲先生……”   赵郁川摇摇头,“出事时子谦不在书院,我亦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两人都沉默了。   赵郁川问:“你家人可都平安?”   曲学博点头:“都平安,我们一家都到大虞来了,只是没能带上管家家仆……”   说着他眼睛有些发红。   兵临城下,五皇子部下的叛军又爱屠城抢劫富户,到处人仰马翻的,他们都不敢坐自家的大船,送他们出城的小船还是他们管家找的,只是船上装不下那么多人,除了他们一家,只能再带一人,管家说他老家在乡下,贼兵追不到乡下,他把府上门锁就回老家,让他们别带人了,多带些行李。   可如今两年过去了,五皇子都死了,听说泗县易手了好几次,也不知道他们管家有没有平安到乡下老家。   还有家里的丫鬟、仆人、书童、马夫。   走之前,他们把好带好藏的金银首饰都给大伙发了,只是衢国乱成那样,即使有银两傍身,也不见得能过上什么安稳日子。   在书院没走,跟过来玩的赵舒云也红了眼睛,悄悄往旁边躲了躲。   姜竹看见了,把他抱起来放到腿上拍了拍。   赵郁川看见了,主动换了话题,和曲学博说起教课的安排。   先前是他自己上午教家旺他们那一批,下午教更小的一批。   曲学博来了,就可以都在上午上课了。   这样下了学,大孩子们能领着小一些的一起下山回家,他们也能放心些。   曲学博没有意见,这样他下午也能跟赵先生谈论学问。   说起来,曲学博又有些讪讪的。   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读书了。   赵郁川笑道:“他们村有个叫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叫江修文,和你一样,也是秀才,你们应当能谈得来,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交流学问。”   沈青越顺势道:“我们村的江秀才虽然才是秀才,但是已经编写了一本蒙书了,谁说读书就一定要考状元,你也可以在我们山上写书编书啊,像曲二先生一样。”   一直当透明人的曲学甫:“咳咳咳!”   沈青越没继续调侃曲二,笑嘻嘻道:“我猜以后来交流学问的人不会少,实在是不好意思赵先生,没想到书院办个手续弄出这么大阵仗,你看你,归隐田园,也不弄个假名……”   赵郁川:“……”   沈青越:“顶多两三天就该有人奔着你的名声来了,你拿个主意出来,让不让他们上山?要是你实在不想教,不然就先搬到山上住两天,我们替你打发了。”   赵郁川无语。   他刚刚都听到沈青越和里正说的话了。   赵郁川:“我若不喜,你还真把人都打发走?”   沈青越:“当然啊,我们青竹书院本来的目标就是开蒙启智扫盲,科考,不是我们的追求,而且青竹书院也有你的一分子呢。再说姜竹也没答应县令呀,他说要和你商量来着。”   赵郁川笑着摇摇头,还是姜竹实诚。   这话换姜竹说可信度还高点儿。   不过这事要怪也不能怪沈青越和姜竹,说来还是他自己行事不谨慎。   县令一来他就知道这事是躲不掉了。   好在姜家村这位置,好歹能替他筛掉一些只是凑热闹,吃不来苦的人。   反正就是山村,什么也没有。   想吃点儿好的都得往镇上跑,往下天一冷,没点儿毅力的都坚持不了。   “来就来吧,让他们来吧。” 第159章 安家   有了这话, 也能放心让里正继续准备了,要不然他们劳师动众打扫半天, 没人来里正搞不好都要落埋怨。   秋收刚要结束,大伙儿都想休息休息呢。   姜竹欲言又止。   见他们说完了,才道:“赵先生……”   赵郁川:“怎么了?你说。”   姜竹:“那个,我是不是该给你涨涨工钱?”   赵郁川愣了愣,大笑出声,“涨吧, 不过得等咱们书院赚到钱再涨。”   沈青越:“那完了,涨不了了。”   赵郁川又是一阵笑。   商量过,按赵郁川的意思,他们还是上午上课, 若是有人来,他们就下午接待, 若是没人来, 他们就该干嘛干嘛。   不知道谁会来, 也不知道他们想要问什么, 他们索性也不安排任何授课。   只问答、交流, 不影响书院正常运转情况下, 来者不拒。   当然, 这种交流, 他们也不收束脩。   沈青越:“曲先生先跟我们下山去看看房子吧, 要是能将就, 就在村里住下, 要是房子不行,姜竹喊人送你们到镇上去找找房子。”   曲学博:“好好。”   他打定了主意,只要村里房子没破到完全住不了的程度, 他们就在村里住下。   两家的女眷孩子已经先看过房子了,确实挺破的。   尤其是对比他们从前的大宅子。   但他们还是打算就在村里住下。   起初来村里住他们还挺忐忑的,尤其怕封闭的山村排外,但意外的是姜家村的村民们对难民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们来看房子,住在附近的邻居也挺友好的,还喊他们到家里喝水吃柿子。   曲老爷当即就决定,就住这儿了。   破是破了点儿,但不受排挤,能安稳下来,这片荒芜好像又孕育了希望。   两家的钱加起来也不够十两,把房子买下来是不够的,里正做主,也像从前借房子给赵先生一样,答应只要曲学博还在他们村当先生,房子就一直给他们住,不收钱,另外也从族田分给他们一小块儿地,种菜或种粮食都行。   这房子不算大也不算太小,两家能一起住下。   曲家老太太和贾家夫人已经商量好谁家住哪个房间了。   他们原本就是凑在一起租房子的邻居,这下能继续当邻居了。   贾文彬夫妻俩压在心里的石头也总算放下了。   有房子住了,沈青越和姜竹还让贾文彬到书院暂时当兼院,每个月给他开三两银子,以后再慢慢涨。   在村里养他们一家四口够生活了。   贾文彬帮着妻儿把屋子扫干净,把行李搬进来:“我们先这样住着,我瞧房子旁边还有一块儿空地,等将来攒攒钱,咱们手头宽裕些了,就挨着他们家盖个小房子。”   “嗯。”   “对了,给。”贾文彬掏出三两银子来,“山长预支给咱们的银子,明天咱们到镇上买些日用。”   “明天你不用上山干活吗?”   “后天才开始,我和曲大都是。”   “那便好。”他夫人开心地笑笑,“咱们家也还有一些铜钱,明天买些麻絮,给孩子们做身冬衣吧?”   “好。”   没一会儿,里正媳妇就带着村里几个大嫂和年轻人过来帮忙了。   这屋子想要住人可得好好收拾呢,这两家人一瞧就收拾不明白。   他们让先别急着摆行李,得先把屋顶和墙修一修。   屋顶就先用竹子、稻草补一补,秋天已经不怎么下雨了,也不怕漏水,用一冬天肯定没事,没钱先这么将就一下,回头有钱了再盖瓦。   不用掏钱两家都同意。   他们在村里转时也瞧了,村里好多人家也是茅草顶呢,不是家家户户都用得起瓦片的。   草铺厚一点儿,暖和就行。   窗户好说,书院那边不缺纸。   今年村里想省钱的人家都不打算买纸了,直接去要些废纸,管他上面有没有字呢,黑点儿就黑点儿,糊上就当看画。   家具没有,姜竹让先去他们作坊那儿搬些板凳。   床则是里正媳妇给他们找了别人家的旧床,“你们先用着,这几天叫他们上山砍树打一个,或者上镇上木匠那儿买都行。”   一村子人,有空的齐动手,半天不到,屋子就收拾好了。   虽然还是不咋结实,但不故意去踹,塌是塌不了的,破瓦换成了稻草茅草,墙缝是抹黄泥补的,好歹是遮风避雨能住人了。   还有人抱来艾草给他们熏了熏屋子,把虫子熏跑。   忙碌到晚上,几家邻居给他们端了菜和一大盆儿汤来。   曲家、贾家人觉得姜家村的人真是热情好客质朴实在,压根儿不知道其实他们两家这么多人,正常是不会给端这么多菜的,只是大伙看他们十几口子没一个瞧着像是会做饭的,孩子还文静的文静,小的小,看上去怪可怜的。   头一天来,都晚上了,总不好叫他们饿着肚子过夜。   他们总共也没多少行李,被褥也不多,秋天夜里还挺冷的,不吃顿饭,省得再给冻病了。   若是从前,大家也不见得会这么大方,只是今年家家户户编扇子都赚了些钱,曲学博又是教书的先生,村里几乎家家都有孩子在书院念书,自然不好意思饿着先生。   安置好先生,转天山上也忙了起来。   他们得把当藏书室用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   现在来了新先生,以后就是两间讲堂一起上课了。   收拾倒也好办,这间空屋子原本就预备了桌椅板凳,他们只需要把靠在墙边的书架挪一下,横过来当作隔断把屋子划分成两块区域就行。   大些的部分用来上课,小些的部分则继续做藏书室。   另外再往先前盖了没拆的竹屋里摆两张桌子几条板凳就行,他们也不知道瀚海书院的名头能招惹来多少人,让先来的有个地方坐就是了。   要是竹屋坐不下,外面还有石头也能当临时板凳。   山下就不一样了,里正号召家家户户收拾房子。   不过秋天本来也要为冬天做准备,听说最近可能还有人要来参观他们村,村民们又懵又麻,还挺累。   秋收还没彻底弄完呢,各家还得卖粮食准备钱交税,还要趁着天气好洗冬衣、晒冬衣、砍柴挖野菜打猎做肉干备冬呢,唉……   算了,干吧。   反正也说不过里正。   老头每年交税前脾气都挺暴躁,急了说不定还得让他们去族田干活儿。   里正让几个年轻人把入村的一段儿路重新平一平。   哪儿有坑的,填上。   哪儿高了,铲掉。   路边的草也都割了,弄整齐点儿。   村里的青壮怨声载道:“县令来就是这个样,人都走了现在还收拾啥啊?”   另一人道:“要是里正提前知道县令会来,说不定要把村里房子都得扫一遍,茅坑都得提前挖了。”   “快别说了,我爹挑着两担粪水正洒呢,说县令来了,脸都给他吓白了,赶紧担远了,我娘拎起铁锹赶紧挖土盖,胳膊都抡酸了。”   “哈哈哈哈哈!”一群人放声大笑。   不到中午,真有人来了,是县衙派了官吏过来通知姜竹青竹书院的手续办好了,县衙还给他们拨了二百两银子用以修建书院、置办物品、给先生发节礼。   那位官吏暗示得明明白白,把赵先生照顾好了,剩下的钱随便他们怎么用。   “大人已经通知了县城几家书院,这几天他们应该就会派人来抄书。”   姜竹:“好。”   贾文彬:“我们会做好接待,请大人放心。”   怕这几天书院有事,特意跑来书院画画的沈青越直笑。   天爷啊,终于有人负责接待工作了。   曲学甫旁观了一会儿他画画,后知后觉地问道:“沈兄,莫非《长腿鸟》是你画的?”   沈青越:“对呀。”   曲学甫:“…………”   难怪他大哥说沈青越看过他的话本子。   他只知道他有两本话本子封面都是画长腿鸟的画匠给画的,根本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年轻!   他神色复杂地看沈青越。   沈青越也一切尽在不言中地看了看他。   “那个……”曲学甫看看左右,压着嗓子十分不好意思地小声问,“我下本话本子还能请你画封面画吗?”   他听说有封面的比没封面的能多卖一成,他的书卖得好,书坊也会愿意给他涨涨价。   沈青越:“你付钱吗?”   曲学甫:“多少钱啊?”   沈青越:“友情价,五两一张,我给池远舟已经涨价到八两了。”   曲学甫倒吸一口凉气。   要放到从前,他要一口气画一本。   现在……   他画不起。   沈青越:“你给他前先给我看看,等他拿来让我挑,我先挑你的来画。”   “???”曲学甫大吃一惊,还能这样?!   沈青越:“不过,曲兄,我有一个小建议。”   曲学甫:“你说。”   沈青越:“要不然你还是起个笔名吧。”   曲学甫:“……”   沈青越:“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你写得挺好的,只不过咱们这儿毕竟是个书院,虽然你不教书,但是我怕别人误会那话本子是你哥哥写的。”   曲学甫:“……” 第160章 住宿吗(二更)   到了下午, 还真有人从县里打听过来了。   一进村先问:“请问这是姜家村吗?可有个青竹书院在这里?赵郁川赵先生在这儿吗?”   还在村口磨洋工的青壮们惊呆了。   马车啊!   两匹马拉的,有车夫, 有棚,那种看上去好贵的马车!   人从车上下来,身上竟然还有香味儿!   他们木愣愣地回答:“是,是姜家村,有青竹书院,赵先生就在山上书院。”   “多谢!”浑身飘香味儿的年轻人就那么进村了。   众:“……”   他们看着人家干干净净的布鞋, 再看看路上的尘土。   还是赶紧收拾吧,走一段儿弄两脚土怪不好意思的。   头一个来的就这么在全村震撼中进村了。   晒粮食的村民给他们引路,马车是上不了山的,好心的村民让他们把车停到山道下面, 还给他家马抱了两捆草过来。   他家书童替少爷背着小包包袱,陪着上山了。   好奇的村民给马夫端了水, 问:“这是谁家的少爷啊?”   马夫:“是县城李家小少爷。”   “哦。”茫然的村民们不知道是哪个李家, 只感叹着:“县城的读书人都是这么读书的吗?”   好大的排场啊!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也不是谁都这样的。   下午又陆续来了两个, 对比头一个浑身飘香味儿的李少爷那是朴素多了。   至少人家身上没熏香。   到的最晚的年轻人看上去就二十来岁, 自己骑着马, 瞧见村里停的马车不知该怎么办了。   和车夫闲聊的老头瞧见了给他指路:“往山上去, 瞧见那两座高房子了吗, 就那儿!”   书生一瞧, 不远了, 下马来问道:“马是停到这儿吗?”   老头:“行, 你拴这儿吧,我给你看着。”   书生抱拳行礼,找了根树枝把牵马绳挂上去了。   老头也给他的马抱了点儿草。   晚上下山来, 头两个坐车的都走了,不知是去镇上还是回县城了,最后一个年轻人瞧见老头还在那儿守着马,要给钱。   老头:“不用不用,坐这儿歇一会儿的事,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   书生:“我家挺远的,到家都要后半夜了。”   老头:“哎哟,那是挺远,要不然你上山阳镇找个地方住吧,镇上有旅舍,你就沿着路往东走,一直顺着路直走。”   书生:“大伯,你家能借宿吗?”   指路中的老头:“啊?”   书生:“我能上你家借住吗?明天我还想上山去请教赵先生,赵先生说可以在村中找人家借住……”   老头懵了懵。   里正是提过一嘴兴许有人会在村里借宿,他还想着那跟他有啥关系,哪次村里来人不是到里正家住,咋还要到他们家了呢?   但人家都问到他这儿了,“也,也行……”   老头懵逼地把年轻书生和马都领回家了。   他们家正做晚饭呢,瞧见个白白净净的书生都发懵。   “爹?这是?”   “这是来找赵先生的,在咱家住一宿,老婆子,你给这后生收拾间屋子?”   “行,行,”老太太懵懵地应了,客气道:“吃饭了吗?跟我们一起凑合几口吧?”   那书生确实也饿了。   早上出门,跑了大半天,上山请教赵先生问题也挺费脑子。   “不知该付多少食宿?”   这家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啥是食宿,还是他们家儿子先回过神来,“不用不用,一口饭的事,不要钱。”   书生:“要的要的,我若去镇上住也是要掏钱的,何况还有饭菜。若是方便,我还想在您家中多打扰几天。”   一家人都有点儿傻眼,“啊?”   “我家距贵村甚远,来一趟不易,若是不方便,我明日再另寻他处……”   “方便倒是方便……”父子俩迷茫地对视一眼,“那,那你要住……住几天?”   书生:“三五日总是要的。”   老头:“三五日就别给钱了,咱们招待亲戚朋友也不要钱的。”   书生:“不不不,还是要的,我兴许还会多留几天……”   “……”   “那……”   老头和他儿子都很茫然。   那该收多少钱啊?!   书生:“不知一晚三十文可好?”   “不用不用!”父子俩连忙摆手,“你给个五文十文的就行了,就睡个觉,哪能要你三十文钱。”   书生:“那便三十文,我再每日跟您家一起吃饭吧?”   吃饭倒是行。   但是他们家饭菜普通,就是咸粥,杂粮馒头,咸菜,这哪能收人家钱,推脱一番,书生坚持给三十文,老头又让他儿子上卤肉家买了点儿菜和肉回来。   老太太把家里两个孩子睡的屋子腾出来,让孩子先跟着他们挤一挤,还给书生换上了她刚晒洗了准备过冬用的被褥。   “我们这儿挨着山冷,我多给你拿一床被子,你别嫌简陋。”   “不简陋,这就很好。”   “唉,唉,”老太太挺喜欢这个没什么架子的读书人,“那,明天你想吃点儿啥?早上煮粥,中午给你擀面行吗?”   “行呀,你们吃什么给我吃什么就行。”   但哪能让客人跟他们一起粗茶淡饭呢?   何况人家还给了钱呢。   早上他们家粥都比平时稠了,还多放了米,少放了豆子。   老太太早起专门给书生烙了张白面饼,凉拌的菜都比平时切得均匀。   等书生吃饱喝足上山去找赵先生了,老头提上篮子要上隔壁村去买肉。   “有田叔,有田叔,你等等!”村里干活的人瞧见他风风火火地要出村,连忙拦住。   “昨天是不是有个小伙子上你家住去了?”   “是呀,你们咋知道?”   “我早上看见了!”   “我听卤肉家说的。”   姜有田:“哦哦。”   “他还在你家住着呀?”   姜有田:“要住好几天呢。”   “你家老大说,一天给三十文钱?”   姜有田点头,“我说不要吧,那后生硬要给,就住一晚上管三顿饭。”   “你这……买肉去?”   姜有田:“我家老婆子说晌午给那后生擀面,叫我去买点儿肉做卤子。”   “那快去吧。”   别人瞧他虎步生风地走了,羡慕地嘀咕,“我咋就没遇到这么好的事呢?”   “你说……要是咱们也把家里收拾收拾……”   几人都看他。   “肯定还会有别人来的吧?”   “县令老爷都特意来过了呢。”   “要不然……收拾收拾?”   “收拾呀!冬天不也得扫房子吗?”   几个人说着,都快步往自己家跑了。   果然,快到中午,村里陆陆续续开始来人。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人家都开始在家收拾屋子。   一时间,全村都在打扫屋子,换洗被单床单,晒被子。   爱到作坊坐着干活的老头老太太们又挪回了村口,就等着给新来的书生们指路。   不过,不是生意人,他们到底不好意思人家一进村就揽客。   只给领到山道入口,告诉他们把马和车停哪儿,就眼巴巴看人家上山了。   一无所知的书生们还觉得此地真是民风淳朴,难怪赵郁川都被吸引到这儿办书院了。   等到太阳西斜,村里人又眼巴巴凑到山道下等着。   有马车的,几乎都不会在村里停留,上车就回家了。   独自骑马、骑骡子的,兴许还有可能。   还有人要给他们看车马的钱,他们也不好意思要。   一直到有个人问:“大伯,请问附近有哪儿能投宿吗?”   佯装路过、坐在树下干活儿、发呆的,通通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你是想找个地方住一宿?”   那书生被突然攀升的热情搞得一愣,点头道:“正是。”   “那什么,那个,那个……”一把年纪的人了愣是被一句话憋得脸有些红,“我家有空屋子你住么?”   另外一个刚下来的书生一听,问道:“你家是客舍?”   “不是不是,就是,就是家里的屋子,一个晚上十五文,你们要是明天还上山,管明天三顿饭,三十文,住么?”   书生愣了愣,三十文,还管饭?   “能去看看么?”   “能能能!”   “我家也有地方。”   一群人闹哄哄地就去看屋子了。   有两个走在后面的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也好奇地跟过来,这家看看,那家看看。   听人家说起来什么是这个是新洗的,那个是新晒的,才知道这是租屋子。   “多少钱?”   “三十文管饭,只住一晚上就十五文。”   这是他们在山下等人时一起商量的,各家都一样,要是谁家屋子比较大的,就一晚上二十文,管饭还是十五文。   屋子旧些的,就十二文,十三文。   几个书生一听,好便宜啊!   到镇上住也得三四十文呢,人家还管饭。   原本想去镇上住的也被新认识的朋友给劝住了,“一起住吧,咱们晚上还能再聊一聊呢!”   “行。”   有人带头,六个书生全住下了,一共住了五家。   他们都凑够六个人了,租房子的五家干脆在住两人那家院子里给他们支起张桌子单独给他们做了晚饭。   也是按姜有田家差不多的标准。   一人一个饼子,一大碗面汤,炒了腊肉白菜,猪肉白菜炖豆腐,一盘儿炒冬瓜,还从卤肉家给他们买了些素菜摆了一盘儿,各家自己腌的咸菜。   还给他们蒸了个南瓜。   “锅里还有面汤,饼子也还有,不够再给你们盛。”   农家饭,不算太丰盛,也不简陋,放的肉虽不多,但绝对对得起他们十五文钱的餐费,何况人家包三餐呢。   他们六个吃得挺舒坦,觉得卤菜味道不错,吃着吃着还跑去又买了只卤鸭回来。   秋天正是晒冬衣、冬被的季节,虽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新被褥,但都还算暖和干净。   去石泉城参加过科考的书生们知道,路上住店有时候条件还不如这儿呢。   有些店被褥都不晒,盖一晚上身上都是潮的,十五文在村里住一晚,非常划算了。   第二天一早,几家又给他们凑了一桌早饭。   饱餐一顿,他们跟着村里的小孩儿们一起上山。   赵先生早上还要给孩子们上课,他们干脆也跟着听了听,虽然只是开蒙,但赵郁川讲课深入浅出,连他们都有大获启发之感。   不想听的,就到书院的竹屋里去以文会友。   他们几乎都来自县城几家出名的书院,还有两个是被书院派来抄书的,有人认识有人不认识,倒是能聊到一起去。   原本只是想试一试,不行再去镇上住的书生就这么住下来了。   他们中午和那群小孩儿一起结伴下山吃饭,还有人朝这群小同学打听卤肉家什么最好吃,听说他们还有猎户家的孩子,有年轻人突发奇想问能不能上他们家买猎物。   小孩儿们顺路就把他们领回家了。   兔子、野鸡、野鸭、野鸟。   正是秋猎的季节,猎户家这些库存丰富。   问完价,大户人家的少爷们都惊了。   这么便宜吗?!   “您稍等,我去问问我租屋子的人家能不能给做菜!”   馋嘴的书生们往回跑,还有派书童去的。   租房子的村民也懵了,“能,就是咱们只会随便炖一炖,做不了酒楼餐馆那么好吃。”   “没关系!您能做我就去买了,买野鸡、野鸭还是野兔?”   “都行,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书生应一声,跑去买野味,几个人干脆一商量,合买吧!   还能凑一桌吃。   几个房东都傻眼了,最后推出两个厨艺好的出来给他们做,连先前准备的菜都省下了。 第161章 小买卖   一天过去, 村里因为多了几张新面孔谈资骤然增多。   招揽到租客的人家聊着城里的书生们爱吃什么,没能招揽到人住的人家准备再积极点儿。   第二天一有人来, 做了一晚上心理准备的村民在他们一进村时就先说“我家有空屋子,都是干净的被褥,小兄弟晚上若是不回家可以到我家住”。   茫然的书生们上山后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村原来能住宿,问清楚了昨天、前天就已经住过的人,还真有不少人心动了。   被派来抄书的眼睛都亮了。   他们替书院抄书每日书院可是给钱的,一天五十文、六十文, 还有给一百文的,在这儿吃住一天才三十文,还能赚钱呢!   住,一定要住。   他们到山上的藏书室转了一圈, 按照五天抄一本儿的速度,他们能住好多天呢!   村里的民宿业务就这么如火如荼顺风顺势地干起来了。   里正生怕招待不好这群祖宗, 每天在村里转, 看着谁在聊租户的事, 就叮嘱他们饭菜做好点儿, 被褥弄干净点儿, 院子、门口, 村里都亲洒扫着点儿, 别冻着弄病了这群看上去普遍不咋壮实的读书人。   村里来人多, 卤肉家生意都好了。   姜四山都想赚这份儿钱, 既想卖吃食, 又想租院子, 还打上了姜二山家空房子的主意。   “二哥那房子不是空着吗?”   姜奶奶:“那都快塌了的屋子你想给谁住呢?”   “哪能啊,我看了,结实着呢, 我朝墙上踹了好几脚一点儿事没有!比曲先生住那破房子结实多了。”   姜奶奶懒得搭理他。   姜四山让人给姜二山捎信,没等回信回来,就自己进去收拾了。   他和姜大山都有姜二山家钥匙。   一年不回来,夏天草高,他们会进来帮忙烧烧草。   要是太旱了,也进来给院子里的树浇浇水。   有人进来转转,也不爱进蛇虫。   姜二山回来前,他们也会来好歹收拾收拾。   他跟被他硬拉来的姜大山抱怨,“去年就说叫他回来住,他非拖一年,你看看,要是今年早早就翻盖了,这会儿正好赶上能用!”   另一边,姜大山家姜家俊也在给未来的大舅子、小舅子收拾出一副好桌椅,帮他搬到下山道那儿。   刘家兄弟俩挺不好意思。   他们村有人听说姜家村最近来的人多,想来这边支个摊子卖米糕,自己不好意思来,喊上他们一起。   他们原本就想在村口卖卖,才来就让出去送豆腐的家俊瞧见了。   家俊让他们到村里来。   “你们在村口不行,他们下山也瞧不见呀,我领你们去山路那儿。”   刘家兄弟挑着蒸饼来了,家俊还上家里给他们搬桌椅。   “我们摆这儿你们村里人没意见吧?”   家俊:“没事,我们村又没人做这个,要不是我们家豆腐不好直接吃,我也弄个摊子摆。”   起了这份儿心思的人还不少。   家里没屋子能租的人家也挺想赚钱。   但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想着想着,就有人摆起摊子了。   恰好租房子的人家又不是人人手艺都好。   做饭不好吃的,干脆都和住在自己家的书生们商量好了,一天二十文,管一顿早饭,热水一直供着,他们中午、晚上,到村里做饭好吃的人家去吃。   这些书生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后来有人开始摆起卖吃食的摊子了,手艺也确实不错,他们就开始满村子找饭吃了。   里正一瞧,干脆让都摆到从村口到山道那条路上。   卤肉家正好在那条路上,也支起桌子在家门口卖,卤肉家隔壁瞧着生意好,想着只吃卤肉卤菜也不能当正餐呀,灵机一动,连夜弄来几张桌椅摆到门口、院里,让自家孩子写了个牌子“茶馆”“售有粥、面、馒头、饼子”。   另一家一瞧,收拾好了自家屋子也不去村口揽人了,也挂个牌子,让自家孩子写上“干净客房,十五文一晚,三十文包饭”。   几天时间,姜家村各式小铺子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   连邻村都有小年轻跑来凑热闹吃东西了。   沈青越高兴坏了。   不用去镇上,不用出村,蒸饼、米糕、点心、粽子、包子全能买到了。   还有面馆、粥铺。   他们村大厨经不住儿子、媳妇劝说,收拾屋子,在自家弄了个可以点菜的餐馆。   搞得他中午都愿意下山吃饭了。   知道他天天往山下跑就是为了点菜吃,作坊那边做饭的嫂子们好一阵埋怨,她们以为沈青越从前不下山,是因为懒,好家伙原来是觉得她们做的饭不好吃呗!   这话姜竹听了可能就不好意思出去吃了,但沈青越充耳不闻,还一通胡扯:“那当然是不一样的,人家靠卖吃的赚钱,你们靠编竹帘赚钱,比编竹帘他们肯定也不如你们。”   明知道他是胡搅蛮缠乱说,但嫂子们还是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的,起哄喊他请大伙儿吃饭。   沈青越大手一挥,请。   这会儿请客方便,都不用出村,直接上大厨家里点两桌,做好了过去端就行。   要不是人家院子没那么大,他们人又多,直接在那儿吃也行。   他还把曲家兄弟、贾文彬也叫上了。   最近来的人多,还都是书生,他和姜竹帮忙引了一天路,就不想听他们那堆之乎者也和见了面的寒暄了。   怪累耳朵的。   然后他就心安理得地让曲学甫、贾文彬来招待人,自己搬着画稿、拉上姜竹,愉快回家了。   反正这俩纨绔从前也是上过书院读过书的,肯定和书生们说得着。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赵先生号召力如此之大,头一天来了三个人,第二天来了十多人,之后人哗啦啦地来,光抄书的就来了八个,要在村里长住一阵子的也有七八个,加上每天临时来随时走的,他们真是从早接待到天黑,引路引的都想听沈青越的主意,往山道上戳个引路牌子算了。   自从遇到第五个走错路一口气顺着山路跑他们家去的人后,沈青越就想在山道戳个大牌子——   “去往青竹书院请右转”   “止步,前方是私人住宅”   就这还多亏赵郁川从一开始就解释清楚了他对大虞的书院不熟,不上课,只解惑,欢迎交流,来者不拒,但不会教授什么内容,更不提供任何科考技巧。   有些不死心非想试试的,发现他真的不针对科考教东西,就不再来了。   而集中的问题,赵郁川也准备汇总一下,安排到书院沐休的那天集中解惑授课。   这是沈青越给他出的主意。   沐休当天人是最多的,一天也见不了几个人,答不了几个问题,不如干脆就改成讲座得了。   这样不用问了,来了的都能听。   还有打听他们书院招不招生的。   贾文彬他们天天婉拒各种年龄、各种层次的书生。   一遍遍重复他们书院不收束脩不招生。   平时什么时候来都行,只要不打扰正常开蒙上课即可。   若是沐休日集中授课,因为人多,最好不要迟到,来晚了就只能站在外面听了。   赵郁川这么一定规矩,县城的几家书院着实松了口气。   他们生怕赵郁川一呼百应,把他们学生都给呼喊走了。   这样便好。   只是攒些问题去请教一下,或是沐休时候去上一天课,那他们还挺鼓励自己学生去听听的,甚至自己都想去听了。   沈青越也觉得这种平时座谈会,定期搞讲座的上课方式挺好的。   毕竟他们条件所限,就两间屋子,想招生都没地方上课。   现在这样正好。   问题多的岔开了平时来,问题少的集中来,既不耽误那些书生正经上课,也能尽可能保证每个人来了都能问上问题有所收获。   而他们村子每天有人来,除了集中的那一两天,平时人也不是太多,大家能应付得来,不耽误秋收备冬。   该忙什么还忙什么。   村民们也很满意,特别满意。   秋收完正是准备交税的时候,平常这时候大家因为钱捉襟见肘,难免发愁,今年倒好了,他们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赚钱如此简单。   不止卖吃食的、租屋子的赚钱了,那些什么手艺没有,什么也不会,人还比较木讷的也跟着赚钱了。   别人卖饭菜,他们往“餐馆”卖菜、卖柴,帮忙挑水、洗碗筷。   有家门口地方大的,弄了几个柱子专门看马车卖草料。   还有专门做衣服、洗衣服的。   这些书生大多都不会做家务,不会洗衣服,有些一住好些日子的,带的衣物不够,还真得找人做,雇人洗。   他们的衣服普遍料子好,也不怎么脏,拿到河边一顿洗很快就洗好了。   江宏明灵机一动,还把他们买来进山卖的东西拿来在村里先零卖。   防冻的香膏、洗脸的澡豆之类的,卖得还挺好。   还有茶碗、茶壶的,都有人买。   姜望南还从县城买了一批笔墨,让他娘在仓库这儿收菜时候顺便卖。   反正是在山道上,去书院的必经之地,有需要的都能看见。   他买的时候是按斤买的墨,现在按块儿零卖。   配套的笔一根赚一文钱。   纸则五张一份儿,也是一份赚一文钱。   墨块儿多赚点儿,平均一块儿赚三四文。   但对只是临时用用的书生们而言,这价钱非常划算。   他娘在山上卖,他大嫂领着孩子在山上收。   就在出入书院的入口摆个很小的小摊子,顺便还管给上山的书生们指路,帮沈青越、姜竹拦住走错了还要继续上山的人。   几乎全新的墨块儿她按比售价低五文的价收。   用的比较明显,则低十文。   没用过的纸也收,一张比售价低一文。   要是纸不太好了,再便宜点儿,他们回家裁成书页大的纸面,缝起来按册卖。   笔也收,不过用过的笔一看就是旧的,三到五文的收,回头洗干净了卖给村里的孩子用,这个不赚钱。   没带什么东西,只来一两天的书生觉得方便又划算。   还有不在乎钱的少爷们用完了看见“回收笔墨纸砚”几个字,不要钱,就给她放桌上了。   不过他们摊子的砚是不收钱的,只要不用坏,随便用,用完还回来就行。 第162章 热闹(二更)   十来天过去, 他们村的老老少少像被点了开关似的,突然就觉悟了好多赚钱的小生意。   不光他们村, 隔壁两个村跑他们村口摆摊的人也更多了。   瀚海书院山长在姜家村的消息传开后的第一个沐休日,他们村像镇上赶集似的热闹。   村里都停不下车了,村道上一辆挨着一辆的,里正和村里几个老头领着一群不上课的孩子在路上看了一天的车。   除了上山看庙会,他们哪见过这么多车。   家业他们都震惊,原来宝峰县有这么多读书人吗?   村里的老头也稀罕, 见过别人成亲小年轻跑去凑热闹看新娘子的,哪见过一群大小伙子跑来看个老头的?   “赵先生有什么可看的?”说话也没觉得怎么好听啊,又不跟寺里的大和尚似的说唱讲故事。   他们早上好奇,还跑去听了一会儿赵先生讲课, 好家伙都说得什么呀,云里雾里, 一句听不明白。   闹不懂这些读书人都是什么爱好, 竟然爱听这个!   太阳大起来, 不光书院的书生了, 还有些年纪不小, 瞧着怎么也得有四五十岁的坐着马车来了。   看得姜家村村民愈加的迷茫, 完全理解不了“瀚海书院山长”的号召力有多强。   他们镇上的教书先生都跑来听了, 激动得见到人都有点儿抖。   姜家村众人:“……”   他们从前过去打听束脩多少钱的时候, 这先生可不是这样的。   家长们懵了一会后, 转头叮嘱起自己孩子:“你们可要跟着赵先生好好学。”   他们虽然不懂赵先生教的到底哪儿好, 但这么多人不辞辛苦大老远地来, 有的自己头发都白了,看上去比赵先生年纪还大,还专门来了, 那赵先生一定很厉害。   看车的孩子们懵懵懂懂应了。   现在他们也觉得好厉害。   他们熟悉的赵先生好像要发光了似的。   来的人虽然多,好在这群读书人普遍比较讲理也有素质,还有人带着车夫仆从,井然有序的,谁家车马也没乱,也没什么不讲理大声嚷嚷吵架的。   还有人要给带路跑腿的小孩儿辛苦钱。   江修文也回来了,还带了一群同窗。   他开了自己家院门让一起来的同窗们把马拴到他家马厩和院子里,喊隔壁家亲戚帮他们喂喂马,就被同窗们拉着风风火火往山上跑了。   快到中午,眼看来的人越来越多,里正也有点儿傻眼了。   他们全村都做饭招待人才能供得上这么多人吃饭休息呀!   好在附近村子卖吃食的人家瞧见路上络绎不绝的车马,也赶紧跟着来了。   家俊还赶着驴车到刘家村和刘小丫两个哥哥一起把他们家所有蒸饼、包子、馒头全装来了,连刘小丫爹娘都到摊子来帮忙了。   到中午时他们村里稍宽些的街巷都有人摆摊。   里正和村里几个长辈商量了一下,让各家都打开大门,往院子里摆桌椅板凳,做汤、煮茶,免费供人休息、喝汤、喝茶。   秋天不比春夏,天冷了在山上站一上午不喝点儿热汤他们怕年纪大的年纪小的扛不住冻。   准备差不多了,里正让孙子上山告诉姜竹,山下各家都能休息了,又喊人抬着两大锅疙瘩汤到路上给看车的车夫们吃。   不要钱,谁饿了谁就来舀。   相比起来,山上秩序比山下要好一些。   赵先生一开始讲,早到的开始听,晚到的见别人都安安静静在听,也不说话找个位置坐下。   板凳不够了,就往后面站。   屋子里站满了,就挨着门口、窗边往外面站。   人越站越多,越来越挤,但还算有秩序。   姜竹、曲家兄弟和贾文彬只需要看看有没有年纪大站不住的,过去递个板凳。   不过到了中午,山上真是站不下了。   再站就得站竹林子里去了。   沈青越遛过来一瞧,也惊呆了。   好家伙,这阵势都要赶上他们大学学校在广场办活动了。   沈青越:“不行下午到作坊那儿吧,趁着中午吃饭,让他们都下山。”   姜竹:“嗯,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反正今天人太多,他们作坊的人也得在自己家帮忙,停工了。   沈青越帮着通知中午休息一个时辰,让他们随便到村里或者镇上去吃点儿东西。   姜竹则喊人一起趁着中午把作坊收拾出来。   东西全搬到仓库,给赵先生摆一把舒服点儿的椅子,再把作坊所有板凳都摆出来。   除了仓库的所有屋子也都打开。   这样院子加屋子,应该能装得下所有来听课、看热闹的人。   忙完他们也饿了,想去买点儿吃的,根本就买不上。   他们村一共就一百户出头,今天来了得上千人,都快把他们村给挤爆炸了。   村里卖吃食的人家手都快舞出残影了,连收没收钱都顾不上细看,他们村大厨家院子里外都是人,今天都不能点菜了,就煮面,擀面干得他们家父子俩都是一脑门的汗。   沈青越和姜竹溜达了一圈儿,最后窝到姜大山家蹭午饭,边吃蒸饼边吐槽:“咱们县城有这么多读书人吗?我怎么觉得还有别处的人来了?”   姜竹:“有,有附近镇上来的,路上我还听有人说他们是从邻县来的。”   沈青越:“……”   还有根本不是读书人,只是好奇来凑热闹的。   沈青越悟了,赵先生的号召力是个引子,说不好更大的原因是这时代缺少娱乐,好不容有个热闹,闲着没事的都要来瞧瞧。   到了下午,更神奇,还有不知哪个村的卖玩具、卖山货、卖糖的都把摊子摆他们村口了。   在路上看车的小孩们开心了,今天他们赚钱了,里正说看车不要钱,如果有人非要给,就只能要一文。   这个给一文,那个给一文,大人又忙得手脚不沾地顾不上他们,他们现在个个都是小大款。   一个个乐滋滋地跑去给自己买糖、买玩具,没一会儿把更小的弟弟妹妹都招来了。   还有邻村的小孩也跑来凑热闹,在姜家村有亲戚的小孩儿几乎都混到了糖吃。   忙到太阳西斜,终于是走的多来的少,路上重新热闹起来了,村里的猎人有人拎着还没来及卖的猎物在村口卖。   也有人灵机一动,把自家菜装筐里搬到村口卖,还有人用车推出来一车的新鲜菜,都是才从田里拔下来的。   江宏明和姜竹也把他们的山货摆出来卖了。   这些“游客”中许多家境好的完全没操心过厨房的事,也有瞧见了就顺便问问价的,还有纯粹对野味好奇过来问问的。   菜多少钱一斤,野兔子、野鸡该多少钱一只,他们中一半都没概念,还是普通和车夫知道得清楚些。   “不贵?”   “不贵。”   “那咱们买一点儿吧?”   村民也招呼:“买一点儿吧,都是新鲜的。”   一个人买,带得其他人也买,驾车来的带东西也方便,你买点儿我买点儿,摊子上的东西差不多都卖空了。   还有中午吃了蒸饼、卤菜、点心不错的,走前也买了些。   闹哄哄地送完人,里正累得腰酸腿疼的,招待一天人,比下地干一天农活都累。   远途的,都暂时到镇上休息了,回县城的一起走路上倒也安全,里正捶捶腰,可算都走了。   “以后不会每次都这样吧?”   沈青越:“肯定不会,头一次嘛,看热闹的多。”   不过村里也留下二十好几个要投宿住一阵子的,也有不甘心没能请教到问题,想要问完再走,也得再住上一两天的。   江修文的同学就有两个留下借宿的,说是要住到年前。   他们去大厨家吃晚饭时,正好碰到江修文带着他们在那儿吃饭。   沈青越很好奇:“你们不回书院读书了?”   一人道:“回的,不过读到现在,书院的先生也教不出什么了,先生说剩下的主要靠我们自己悟,在书院或者家里悟,还不如在这里,每日上山看看书,有困惑再找赵先生问。”   另一人也点头。   他们问过了,说是平时没有这么多人,正常下午是能找到赵先生单独解惑的。   沈青越:“听了一天有用吗?”   “有!当然有!”两个年轻人激动道:“听赵先生破题,叫人茅塞顿开,豁然开朗。我真后悔没早些来。”   从前江修文也叫过他们,说村里私塾的先生水平很高,若他们想来可以趁着沐休时跟他一起来。   他们那时候还想着一个小山村私塾的先生能有什么水准,一定是江修文才考上秀才,读书太少才觉得对方水平高。   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要是早来,他们也像江修文一样学了大半年了。   晚上终于能点菜了。   沈青越点的微微辣炒鸡丁一口还没送嘴里,就听人跑进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竹子、沈先生你们快去看看吧,有人来抢赵先生了,打起来了!”   沈青越:“?” 第163章 摆摊去   姜竹和沈青越顾不上吃饭了, 赶紧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路上报信的年轻人跟他们说有两个邻县来的要把赵先生带去他们县开书院,租了屋子就和房东打听赵先生是怎么来的他们这儿, 书院是不是赵先生开的。   村里人哪有防备啊,他们问就乐呵呵当谈资说了。   见他们挺愿意听,还觉得这两人挺好,不嫌他们说话有方言,克服语言障碍很热情地聊了好一会儿。   他们打听赵先生住哪儿,房东也只当他们还想趁着睡前或者早上去找赵先生问学问呢。   他家做好饭了, 还想着问他们俩吃不吃,刚要去敲门问呢,就听那俩人嘀咕既然书院不是赵先生开的,那他们就要请赵先生去他们县开书院。   房东是个直肠子, 当场就炸了,推开门就骂起来让他们滚, 他们家不给他们住。   邻居们也正收拾东西或做饭呢, 一听嚷起来了, 赶紧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弄清楚了村民们也炸了。   他们好心好意地招待人, 怎么还来他们这儿挖墙脚呢?   好坏的人好黑的心!   老头老太太们又是嚷又是赶的, 在附近几家住的书生们一听也跑来看热闹了。   等沈青越和姜竹赶来时, 场面已经和听到的不一样了。   现在房东、村民甚至被叫来的里正、赵郁川都不是主角, 他们都挤不到最前线去, 借住的本县读书人正和那两个邻县来的口头辩论大战三百回合呢。   主题思想就一个——   收起你的破钱, 收起你的好处, 你们给得起的当我们宝峰县给不起么?   要是赵先生愿意换地方轮得到你们?   我们县令亲自来请都没请动,你们算哪根葱?!   沈青越看看听得好像还挺津津有味的赵郁川,眉头皱得能夹苍蝇的里正, 还有迷茫且无语的姜竹,再转头看喊他们来的人,心想又没打起来,喊那么急干什么?他的菜准要放凉了。   那两个外乡人也很坚持,不停重复“我们没想抢人,总得叫我们问问吧!”   赵郁川本人亲自回答了,他们还是不死心,又是许诺待遇,又是许诺地方的,气的房东老头非要把他们赶走。   天都黑了,又不好让两个陌生人自己再去找地方住,里正黑着脸把人领回家,让他们借住一晚就走吧。   不想第二天,一大早又有人堵赵郁川家门口,想让他收自己儿子当弟子。   又是要给塞钱又让孩子磕头的,搞得赵郁川哭笑不得,摆出铁石心肠的模样把人给拒绝了。   一顿早饭没吃完,还有从镇上返回来要拜师的、要请他回家教课的、要请他去本地书院的。   里正都麻了。   黑着脸护送赵郁川祖孙俩上山。   这还住什么呀,还是先到山上避一避吧!   姜竹听得都同情了,收拾了自己房间让他们先住下,还到山路上叮嘱姜望南大嫂别叫外人往山上走。   “放心吧!里正都交代过了。”   以后全村都不能跟外面人说赵先生住哪儿。   现在赵先生可是他们村的香饽饽!   抛开那些惹人糟心的事不谈,村里各家歇了一晚上回过神儿来一数钱,好家伙,这比赶集赚钱可多多了!   赶集还好几个村子里的人摆摊卖东西,在他们村,全是他们自己卖。   除了卖菜卖山货,卖饭、租屋子也不少赚,难怪镇上和县城里的人都有钱呢,人多了就是好赚钱啊!   虽然累,他们已经开始期盼下一个“赵先生集”了。   就这几天,有好几家上山砍树想多做点儿桌椅板凳的。   大厨家是等不及自己做了,村里还留着好几十号要吃饭的人呢,每天有一半都是上他们家吃,他儿子一大早就赶车去镇上找木匠买板凳和桌子了。   刘小丫家也决定在姜家村常驻个蒸饼摊子,他们原本只是受鼓动来试试看而已,结果一卖,不光沐休那天好卖,平时也卖得不错呢。   好家伙这些有钱少爷们是挺能花钱的,有些掏了三十文住宿的,明明房东家里也给做饭菜,他们还要在外面买吃的,有人一大早的就想吃蒸饼夹卤肉。   搞得他们村连早餐店都快开起来了。   还有挑了自己做的小手工品天天在村口摆摊卖的,兴许那些平时来来回回的读书人瞧见了喜欢就买了呢。   科考遇到瓶颈的书生们,很多已经成家了,年龄大的孩子都好几岁了,出来一趟花几文钱给孩子买个小玩具,小笛子,竹编的小球,小蝴蝶什么的,都不算什么钱。   正好是农闲,又不用走远,在村口摆摊的都是老头老太太,早上儿女把东西挑过来,卖到中午回家吃饭,等书院快散学了,他们再把东西挑出来卖一会儿,等天快黑了,再挑回家吃饭。   反正老头老太太们平时也是坐在村口聊天,摆上摊子无非就是坐稍远点儿。   没什么人的时候,他们还是该坐一块儿坐一块儿,能看见自己家摊子就行,要是有事,随时收摊,灵活方便,守着村子,就是突然下起了雨他们都来得及进家门。   姜竹奶奶也有点儿意动。   就是老太太还没想好能卖点儿什么。   想来想去,她去卖家里做的豆皮和酱了。   豆皮是老大家的,菌菇酱是老四家的。   姜竹和江宏明偶尔去摆点儿山货,她看见了也要操心,虽然没说过,但摆摊总要挨着他们的摊子,人多有人问价时候,她会出声答一答。   虽然对姜竹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但她对其他亲孙子、曾孙子也差不多。   家安他们都不爱到祖奶奶跟前玩儿。   能这样姜竹已经挺开心了。   能和睦相处他也不想惹老太太不高兴。   遇到哪天家俊或者大哥、四哥他们出来收摊子晚了,或者他奶奶摊子上东西卖得不剩什么了,他就去帮她取一趟。   老太太帮着卖东西是不要钱的,每天大儿子家东西卖了多少,四儿子家卖了多少,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回家就分给他们了。   但她自己手里有钱,年节有儿女孝敬的,也有从前自己攒下的。   看见家业他们跑出来玩,偶尔会给他们买点儿糖和糕点吃。   分东西时候如果姜竹在,他就也有。   姜竹受宠若惊,要是收摊时候才分到的,还拿回家给沈青越看。   沈青越笑话他,“你可真好哄。”   姜竹只嘿嘿笑着吃,本来就没多大一块儿,还分他一半。   沈青越见村口的生意还行,还怂恿姜松编点儿竹扇子、竹蜻蜓什么的,下午下山时候带上,和家业他们领着赵舒云一起到村口卖。   卖不卖得掉无所谓,起码能多和人说说话聊聊天。   从前他跟赵舒云接触少,只知道他挺懂事的,学习也好,是书院一枚小学霸,现在在一起住着,他发现赵舒云小朋友有点儿懂事过头了。   下午回了山上不知道干什么他就在屋里钻着不出来,和他爷爷一人把椅子看自己的书,也不说话,安静到沈青越经常忘了现在山上不只他和姜竹两个人了。   要是石生还没下山,他们俩一起玩儿都是安静的。   石生不能说话,他也不怎么说话。   姜树给沈青越弄来一本儿大虞的律例,他看得头昏脑胀,每次想起来活动活动,就见俩小孩儿在院里一点儿声音都没地蹲在地上玩,交流都是互相比划。   他不禁想起他小时候,跟他爷爷住时候那惨淡的童年。   赵先生和他爷爷大概差不多,擅长教学生,不会带孩子。   还是下山玩儿吧。   起码山下有他的小伙伴。   最近村里小孩儿傍晚都喜欢在村里卖吃的那条街和村口玩。   那些卖点心的小摊收摊钱会便宜卖,他们爹娘偶尔会给他们买。   大秋天的,吕香梅觉得他简直是闲得胡折腾孩子,谁这时候买扇子啊!   不想摆了两天,还真有人买!   搞得她也想去弄个摊子卖豆腐了。   不过她家豆腐最近卖得也不错。   来的人多了,就要吃饭。   不管是在别人家吃,还是上餐馆吃,只要吃豆腐,准是从她家买。   连隔壁村屠户都改成每天一大早先往他们村送肉,他们先买完了他再去赶集卖了。   轮到他们村核算税钱的时候,村口还多了卖活兔子的、卖杂粮的、卖果子、卖菜干的,一直延伸到村里,进了村则一路都是各种吃食,连卖麦芽糖的都上他们村来卖了。   来核对税额的税吏都惊呆了,“你们村都快赶上半个集了。”   里正谦虚:“哪里哪里。”   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们还没瞧见前几天那阵仗呢。   沈青越本来还有点儿担心村里挂那些揽客的牌子会不会被当商户,要改商籍什么的,但税吏们完全没在意,还在村里摊子上吃了点儿卤味和零嘴,临走时还买了几个包子。   一个税吏问:“赵先生现在还教你们村小孩念书吗?”   里正:“教呀!早上是上课的,还有不少来找赵先生的大人跟着听呢。”   他也是稀罕。   明明是开蒙的东西,都要考秀才、举人了,竟然还有人听得恍然大悟的。   税吏问:“那你们村这个开蒙班,还收不收孩子呀?”   里正:“啊?”   税吏:“我儿子今年该开蒙了。”   里正马上就想拒绝,可又不太好马上就拒绝,只好道:“……我问问?”   税吏:“问问,问问,要是收,我就叫他来你们村学。”   里正连忙解释:“我们这儿说是个书院,但其实就是教村里的孩子识字,一天就上半天课,你家近还好,这大老远的不值当的……”   税吏:“没事,半天就半天,要是行,我瞧你们村不是有空屋子租吗?你家租不租?我找个亲戚跟着过来,平时借你家厨房用用就行。”   “???”里正都惊呆了。   他只见过一心往县城跑的,还从没见过从县城往村里跑的呢。   他恍恍惚惚去问赵先生,正在听赵先生破题讲书的几个秀才突然灵光一闪,对啊!他们家也有到开蒙年纪的小孩儿啊!   这村里的开蒙课虽然松散了些,教的内容简单了点儿,但可是由赵先生来讲啊!即使不能日日赵先生讲课,那曲先生也不错,听说曲先生从前也是志在三甲的。   他们一起交谈时,就能听出曲先生博闻强识,而且脾气好,人温和,又喜欢小孩,严师虽然出高徒,但对年幼开蒙的小孩来说,这样的先生也很好呀。   他们一想,眼睛都亮了:“若是收的话,我家孩子也能来吗?”   里正:“……?” 第164章 招生(二更)   赵先生呵呵一笑, 推脱道:“老夫只管教课,其他的事都得问山长和监院。”   每天说重复的话嗓子逐渐不好的监院曲学甫、贾文彬:“……??”   他们还有这种权利吗?   曲学甫:“呵呵, 我,我去问问姜山长。”   读话本子还经常会打磕绊的山长姜竹:“……?”   问他,他也不知道啊!   姜竹人都麻了。   “招不了,屋子不够用,先生也不够用。”   其实按他们最初的计划,也是想和镇上、县里其他书院一样, 每年秋天、春天招生开蒙。   而且原本两间讲堂也是够用的,村里小孩都得帮家里干农活干家务,只识字,每天上半天课就行了, 这样两间屋子,每天上午一班, 下午一班, 明年开春后他们再盖一间讲堂, 一个琴室。   等来年再要招新学生时, 家旺他们那批差不多就该结业了。   想继续读书的, 去镇上或者县城书院正经读一两年考童生, 然后再继续考秀才考举人。   志不在读书, 只图能识字算数的孩子也可以考虑当学徒还是耕田种地了。无论学哪样, 农闲去干活或者做点儿小买卖, 识字不容易上当受骗, 也能自己看懂文书。若是字写得好, 也能去找些记账、誊抄的零活儿。   而学得不扎实还没法结业的,可以再跟下面的班多学一年半年的,反正他们不收束脩, 每天来学半天就是了。   先生理论上也是够的,教开蒙不辛苦,一个人教一天也不忙,明年秋天前他们再找一个先生就行了。   现在,赵先生身份暴露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就是曲学博下午再教一批新招的小孩儿,他们也没地方上课。   下午两个讲堂一边是抄书的,一边是找赵先生问问题讨论的。   轮不到的人要么凑在一块儿听,要么去抄书那儿辩论自己的,连山上的小竹屋都让他们占了。   哪还有地方招生?   在书院没有职务的沈青越则是一点儿都没犹豫,马上拒绝。   他根本不想招惹外面的小孩。   村里的孩子多好管啊,淘气是淘气,但皮实,也经常做着伴,爱满村子跑着玩,其实知道躲避危险。   城里的孩子肯定比村里的孩子娇气啊!   到时候他们住哪儿?   在哪儿吃饭?   小孩儿可不比大人,万一生病了呢?   淘气在山上玩摔下山了呢?   乱吃东西中毒了呢?   何况天天爬山上学,也只有这些山村的孩子们才受得了吧?   简直处处是麻烦。   再说了,开蒙才几岁大啊,就要背井离乡流放村里上学?   太可怜了。   沈青越:“不招,不收,不要!”   里正想的也差不多。   只是让小孩儿来一起学其实没什么,顶多挤挤就是了,但随之而来的麻烦他们确实处理不了。   到镇上交税时候,他去找了那名税吏说明情况。   那名税吏不以为然:“我们家那个又皮实又结实,我找个亲戚看着他也不成吗?”   里正:“地方也不够呀,至少得新盖了讲堂才能再收孩子。”   另一人道:“我家孩子念过两年,和你们村的孩子一起读不成么?”   里正:“……”   他好难。   好不容易把人都劝住了。   结果那群来找赵先生的书生们也受到启发似的,来一带一,自己来听课,还把孩子带来了。   没人看孩子,只好先塞进去和村里小孩一起学,搞得里正、沈青越他们都哭笑不得,曲学博越带孩子越多。   还有领着孩子来,装作是找赵先生,实际是陪孩子一起来上课的。   不过他们也只是怀疑,人家大人确实来了,也去听了,他们也说不好到底是冲着哪边来的。   那孩子年纪有八九岁,已经开蒙过一两年了,跟姜松他们一起听课。   那孩子家在镇上,没在村里住,每天一大早从镇上赶过来,再爬山上来,沈青越都想劝他们,要不然你们在村里租间屋子住吧,这大早起的,太折腾孩子了。   这边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把人劝回去,到了姜树沐休那天,他还往村里领了好几个带孩子的同僚。   沈青越都麻了。   姜树也是苦着脸。   他也不想啊。   可都是同僚,也不好拒绝地太没情面。   只好把这得罪人的事甩给沈青越。   沈青越从前觉得他爸他爷爷就很卷孩子了,这一对比,天下家长一个样,他爸他爷爷可能都是症状轻的。   “我们这是扫盲班啊!”沈青越给他们强调,“目标就是认识常用字,能算账。”   官吏们乐:“这不正好吗?认识常用字,能算账,会写文书,能算好税额就行呀!”   沈青越:“……”   忘了这茬了。   这群差役搞世袭,还真不用非得考科举,专业对口了这是。   姜树站在一旁装不存在,心说,你说这些要是有用,我已经劝退三回了。   沈青越:“学倒是没什么,谁都能学,但是不安全啊,这是山,后面就是伏蟒山,连着成片的野山,万一有狼,有野猪怎么办?”   “你放心,咱们想到了,每家派个人过来,送他们上山,接他们下山。”   沈青越:“那他们住哪儿?”   “你们村江大爷家不是有空房子吗,我们和他说好了,借住他家!”   沈青越:“…………?”   不是,等等,怎么就说好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姜树。   姜树马上朝他狂摇头。   但这可不赖他啊,要怨也得怨江大爷。   谁叫他疼老婆疼孩子,常常拎着个食盒上馆子里买菜提回家给江修文母子吃。   县衙本来就有人认识他,碰见了总要说句话。   江大爷又是个老好人热心肠,有时候碰见姜树和同僚吃饭,心情好了还会替他结账。   一来二去的,就更熟了。   江大爷还是个爱显摆儿子的。   现在县衙人人都知道他们姜家村有个青竹书院,还一多半都知道了他们村出了个才十八岁的秀才郎叫江修文,是江大爷的宝贝儿子。   十八岁的秀才,那也能算是县里出文曲星的好苗子了。   大虞规定年四十以下的秀才都能考举人,他离四十还有二十多年,只要不长歪,说不定将来还能考进士呢。   他们宝峰县可好几年一个举人没出过了,谁不羡慕?   前两日碰见,他们还问起江大爷怎么不让他儿子回村里读。   江大爷便说他儿子每个沐休都回村跟赵先生读书,赵先生说青竹书院暂时只有开蒙班,不适合他,让他在县城读完,沐休时或有疑问再回去便可。   大家本来就够羡慕了,他还神来一笔,说他儿子说了,如果当初开蒙就能遇到赵先生这样的好老师就好了。   他一句显摆不要紧,把这群人都给撩拨起来了。   那心情简直是不上不下的难受。   他们虽不用科考也能进县衙当吏员,但谁不想当官只想为吏呢?   就是真不是读书的料子,学几年,能学会读书识字,将来也好进衙门子承父业呀!   感慨着感慨着,就有人想到了,“你们全家如今都在县城,村里的房子有人住吗?”   江大爷:“没呀,去年冬天村里的孩子在我家念书,今年还不知道用不用呢。”   他们一听就乐了,“那不如租给我们用吧?”   江大爷想了想,竟然真同意了。   姜树那是几次打岔拦都没拦住啊!   沈青越还能说什么。   最担心的安全问题,人家带人来陪读。   距离远,直接在村里租房住。   沈青越只能说,太拼了。   但是爹娘拼,不见得孩子乐意啊。   这几个孩子看上去就不是多乐意的。   小的七八岁,最大的才十一,正是黏人的年纪呢,就给从繁华的县城,“流放”到啥也没有的山村了。   沈青越:“你们得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啊。”   几个官差:“他们愿意!”“在家就说好了!”   沈青越:“……”   你们睁开眼看看啊,看看这些孩子满脸都写着“我不愿意”啊!   “我们村没有大夫,天越来越冷了,生病了看病都不方便。”   “放心吧,我们多准备点儿衣服。”   沈青越:“……他们的娘,同意吗?”   “同意呀!”   几个孩子撇撇嘴,还有又伤心又愤怒的,“我娘让我赶紧来。”   另一个道:“我娘舍不得我来,不知道我爹跟她说什么了她又同意了。”说着就想哭。   他爹朝他背上拍一巴掌,“大小伙子哭哭啼啼的,你当你娘多想管你呢?别哭了,你娘回娘家住几天,等你们沐休就来接你了。”   小孩擦擦眼泪:“那我想吃烤鸡。”   他爹:“行,给你买烤鸡,人家村里就有烤鸡!”   小孩们:“啊?真的吗?爹,我也想吃烤鸡。”   另一小孩:“爹你每天给我十文钱我就在这儿读!”   孩子爹:“别讨价还价,说好了五文就是五文。”   沈青越:“……”   他没辙了,“行吧,想来就来,先试几天,不合适就走,对了,你们就别告诉别人了。”   官差们:“放心放心。”   沈青越叮嘱那几个孩子:“村里的孩子都跑惯了,你们才来,跟他们玩可以,但是不能在山上乱跑,踩不稳可是会摔跤的,从山上摔下来不是好玩的。东西也不能乱吃,什么野果子啊,蘑菇啊,草啊,不能尝知道吗?”   并不怎么高兴的几个孩子听着听着都愤怒了,争相朝沈青越喊:“我都八岁了!”“我的十岁了!”“我早就会爬山了!”“我才不吃呢!”   沈青越微笑。   反正不是他上课。   可怜的曲先生赵先生呀……   啧啧啧。   里正也不是很想接待这些小祖宗,在心里把江大爷骂了八百遍,还是硬着头皮招待他们。   几个大男人也不会收拾房子,小孩更是别指望,好在没一会儿江修文一家也回来了。   江大爷拿钥匙给他们开客房门,腾出好几间屋子给他们住。   每年冬天他们也会回村住,正好今年就提前了。   瞧见他们也回来住了,里正总算气顺了点儿,找着机会再数落他不靠谱。   姜树也把江修文叫走控诉他爹的不靠谱。   江修文自己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房子长期没人住本来就容易坏,他爹娘在县城住着又没在村里住着舒服,和邻居们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他早想让他们回村来了,至少串门方便,他娘每天能和村里的亲戚、邻居聊聊天。   从前他年纪小,他爹娘不放心。   现在他也大了,在城里住了几年他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而且他们书院是要住书舍的,他爹娘搬到了县城,他也不能天天回家住,只能课业不忙时候中午或者傍晚回家吃顿饭。   还是回村好,省得他娘总惦记着家里的花和树,他沐休时候骑马回来就行了。   他娘还挺喜欢小孩儿的,租给一群孩子,他们也能跟着热闹热闹。   就是有点儿对不住姜竹他们。   不过沈青越和姜竹也明白,这问题他们早晚都会遇见。   只要他们以后招收别的孩子,一定会有人送孩子来。   就是他们村没让别人领着孩子住,附近其他村子也会有人往外租房子的。   算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讲堂不够盖讲堂,房子不够盖房子,先生不够招先生。   既然已经是书院了,县令连扩建书院的钱都给了,那就盖嘛! 第165章 运气   纸包不住火, 姜树那几个同僚走之前,沈青越还特意嘱咐了让他们不要再宣传了, 根本没有一点儿用。   那几个孩子还没摆平呢,没过两天,又来了几个,搞得他们村的房租都跟着水涨船高了。   他们赶紧搞了个通知,秋季只招二十人,一个班十人, 能不能进得先考核,过关了才能来。   为了平复广大家长的热情和情绪,由赵先生负责考核。   能见上一面,考考孩子, 好歹算是没白来。   这一公开招生,“赵先生集”都临时加了好几小场, 虽然没上一次那么多人, 但领着孩子来试一试的家长络绎不绝。   其中不少孩子还是同学, 据说消息传到镇上, 他们镇书院一大半孩子都请假了, 病假、事假那是花样百出, 结果全在姜家村碰了面了。   名额有限, 这群孩子、家长突然成了竞争对手, 还互相搞人身攻击。   这个吐槽那个, “咱们先生都说你还是早点儿回家种田别浪费钱了, 赵先生怎么可能挑中你?”   那个吐槽这个:“先生还说你朽木不可雕也呢!”   家长们不好意思像小孩儿那样直接硬怼, 稍微含蓄些拐着弯来,“清潭寺的大师都说我儿子今年要遇贵人,从前学业不好, 那是因为没开窍,说不定让赵先生指点指点就开窍了呢?”   于是赵郁川每天都要拒绝一串儿这样不开窍的孩子。   其他家长还很不厚道地瞎起哄:“赵先生是教书的不会开窍,要不然你还是领着孩子上庙里请神仙给你儿子开开窍吧!请别人啊,那是不管用了。”   气得本来就没选上的家长火是噌噌往起冒。   里正也跟着脑门青筋直跳。   这些镇上、城里的人也不是个个都讲究啊,说话怎么这么损呢,还没轮到自己孩子呢就在这儿挑架,一会儿再打起来。   转天他很不客气地在上山路上学沈青越的指路牌也戳了个牌子。   上面贴着如有打架斗殴,即使考核通过也不能录取,总算是帮助这些人积了些口德。   他还暗戳戳找赵郁川说,考核的时候别光看孩子,多看看家长,别光考学问,也看看品德。   沈青越听说了,跟姜竹调侃,“这话有点儿耳熟,我们老家找对象相亲时候,就是相看时候,也是这么挑对象的。”   姜竹哭笑不得。   曲学甫和贾文彬每天重复的话也多了几句“书院讲堂不够,我们已经在着手找人盖了,这次没机会不要着急,明年春天还会再招的。”   天天往回劝,每天人还是络绎不绝,他们都招够了,还有继续来的。   没办法,只能让他们明年再来。   搞得沈青越和姜竹很担忧明年盖两间房能够用吗?   书院很忧愁,村里可热闹了。   天天跟小集市似的,外村卖东西的都快到他们村口常驻了。   又过了一次书院沐休日,全村爆炸似的忙了一次,总算是没人非要往山上塞孩子了,但他们村里的房子依旧紧俏。   只要家不是太破的,都好租。   破的也不要紧,有的是人想买。   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这些村民们不卖了。   事态发展大伙都看在眼里呢,附近几个村子没一个要卖房子卖地的。   一下来二十个孩子,每个孩子还至少带一个大人,再加上来来往往找赵先生请教的书生,姜家村眼看已经要住不下了,有些想住好点儿,都跑去隔壁刘家村租房子了,明年书院再招新学生,到时候会是什么行情可想而知。   现在附近几个村子都开始修房子、盖房子了,还得岔开时间,牢记着城里书院那天沐休放假,头一天晚上就得把第二天要卖要用的东西准备好,安排好人手过来赶姜家村的“赵先生集”。   姜竹二伯一家得了信提前回来,本来想趁着农闲翻盖房子的,到村里一瞧,好家伙,一个泥瓦匠都找不到。   别说泥瓦匠了,村里连个闲人都没有。   姜四山好一顿牢骚,“让你们早点儿回来不回来。”   沈青越和姜竹也找不到泥瓦匠。   他们都上镇上找了,人手还是不够。   找池远舟帮忙,池远舟也爱莫能助,他们家常用的泥瓦匠都被派去码头盖什么展厅了。   沈青越:“……”   他就不该一时嘴快。   等着吧,反正落雪前能开工,实在不行就只能等开春再开工。   结果没等来泥瓦匠,倒是把池远舟和刚从海康回来的张叔阳给等来了。   《幼学童蒙》刻得差不多了,已经刻好的部分池远舟都安排开印了,张叔阳也不负所望,找到了四海书院在整个大虞都算有名号的一个讲书给他们写了序跋,本以为可以显摆一下呢,结果还没走到宝峰县,路上突然听说衢国瀚海书院山长在宝峰县创办了一个青竹书院。   给他吓了一跳,心想青竹书院不是沈青越和姜竹盖的吗,难不成没等到他弄来序跋,把瀚海书院山长给弄来了?   他都没先去居安县,提前下船就奔宝峰来了,直奔池远舟家打听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瀚海书院山长竟然是那位赵先生。   张叔阳既感慨又庆幸。   心想多亏知道得晚啊。   要是早知道赵先生是瀚海书院的山长,他们的蒙书哪还用他去四海书院找人写序跋?   现在,他们卖书的时候可以多一个噱头了——   瀚海书院山长亲自编写的!   他简直做梦都能笑醒。   池远舟则要反过来,简直是怨气冲天。   心想这什么运气?   怎么好事都让张叔阳赶上了?   他在家每天念叨张叔阳千万别找到人写序跋,偏偏他期盼的没一件事是顺心的。   张叔阳这回其实也下了不少功夫。   一个才成立的书院。   之前完全查无此院。   他就一本样书,别的啥也没有,想说服四海书院的讲书帮忙,也几乎是不可能任务。   他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天天去,还找了他从前的先生帮忙牵线,甚至还借用了一点儿孙毅成的人情,才说服这位讲书帮忙的。   要知道四海书院这些出名的讲书十分爱惜羽毛,连自己书院的书都不给写序跋的。   不过知道了赵郁川的身份,这份儿序跋的价值就直线下降了。   他也知道这回无论他怎么出力,在这本书上都是捡到了大好处大便宜,回来后没提一嘴功劳,主动包揽了往大虞各处书铺销卖的活儿,还主动提起他的利钱份额可以降低。   原本利润他们算了四份。   沈青越一份儿,江修文、赵先生一份儿,池远舟一份儿,他一份儿。   前两份可以并作青竹书院,占一半,他们俩平分一半。   现在只凭赵郁川的名字也不能这么分了。   他和池远舟商量了一下,青竹书院占六成,他们俩各占两成,若是沈青越和赵郁川不接受,他们俩就分三成,让青竹书院占七成。   不管怎么分,瀚海书院山长亲自编的,有四海书院出名的讲书做序跋,本身质量又有趣又过硬,不用多说,他们都能想象这本书问世后会有多大的销量。   池远舟主要是从《长腿鸟》的销量来判断,而张叔阳信心更足一些,他能凭一本样书拿到序跋,本身就已经验证了这本书的质量了。   如果这书什么也不是,凭他和孙毅成的人情人家也不会给写的。   书的事赵郁川不管,江修文也说全交给沈青越来决定。   沈青越也没太过分,青竹书院分六成就行。   毕竟印书的成本、销书的花销都不用书院出钱,他们只管分利润就行。   再说赵先生的身份属于意外事件,虽然没签文书,但先前的事他们都说好了,池远舟、张叔阳就是坚持旧的口头协定,只分他们一半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方便他们和和气气谈妥了,就开始商量第一版印多少册合适。   从五千册聊到八千册,又从八千册聊到一万册,聊得沈青越都麻了。   别说在大虞,放到他家,出版一本画册首印一万册那也得是很有名的作者了。   他们三个倒是有信心能卖完。   只是卖多久其实都没底。   沈青越提醒:“印多少对我都没妨碍,但是我温馨提醒一下,一万册的成本都是你们俩来出。”   这两位倒是都不缺钱,只是对定价还有意见。   《长腿鸟》三百五十文,《幼学童蒙》有九十大几页,加起来都快是《长腿鸟》第一册的两倍了,怎么还三百五十文?和三百五十文没完没了?   沈青越:“这本刻印难度也小啊。”   池远舟:“但张数多呀!”   他们三个讨价还价半天,最后定价四百文,先印一万册。   沈青越:“你印得过来吗?”   池远舟:“印得来!”   他都改进工艺了。   现在他们不一页一页印了,直接把印版摆好,用大纸印,印完整张大纸再裁,速度比原来快了不少呢。   而且他们家纸是从纸坊运来的毛边纸,都不用纸坊先裁切,印完再切边,还省了纸坊切边的一道工序呢。   沈青越听他沾沾自喜地说完,默默算了下每页纸的尺寸还有一张毛边纸的尺寸,这么算来,每张切下来的纸边也有三四寸宽啊……   沈青越:“你们纸边卖吗?”   池远舟:“……啊?”   沈青越:“便宜点儿卖给我们吧。”   村里人到底还是家底穷,虽然现在赚钱比从前多了,还是不怎么舍得给孩子买好纸用。   纸少,练字必然少,练得少,字必然好看不了。   他们印书用的纸虽然不贵,但总比村里大多孩子用的纸还是好上一些的。   池远舟:“送你们算了。”   沈青越:“别,量多了也不少钱呢。”   池远舟:“……你想要多少呀?”   沈青越:“价格合适我们全要。”   池远舟:“……”   说话间,到了中午,从书院跑出来一群孩子,孩子后面还走着一群十七八到三十多岁书生。   这些都是上午也上山蹭课或者去山上搞什么书谈的。   他们书院那些藏书可以抄、可以看,但为了保护书,不许弄坏不许拿下山。   想看的都得上山。   一阵子过去,常在村里住的几个趁着上午赵先生没空,干脆弄了个小型聚会,就在竹屋或者两个讲堂间的空地一起讨论一本书里的某一篇、某一段,讨论的还挺激烈。   后来这个小型讨论会越聚人越多,家旺、姜松他们课间也会过来听一听,有时候赵先生听见了,下午还会带他们一起读。   搞得挺轻松又学术,很受欢迎,遇到不是很枯燥的内容,村里的孩子们也爱跟着听一听,下午也会跑山上凑热闹。   有了“赵先生集”,村里人对识字读书的观念也狠狠革新了一把。   现在小孩儿们说下午想上山听大人讨论书,只要家里不是忙到不可开交了,大人都同意。   书生们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村里的小孩儿们,小孩儿们也反过来影响着他们的作息。   现在这群书生每天跟着这些小同学一起上课、放学,相处还挺不错的。   到了山道口,有人回家,也有人到村里各家铺子吃午饭。   原本还闲聊歇着的小店听见动静精神为之一振。   马上开始添柴、扇风,准备做饭。   他们几个闲聊的餐馆也热闹起来。   张叔阳感慨:“你们村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沈青越:“可不是么。”   张叔阳还是有点儿回不过神来:“赵先生真是瀚海书院的山长呀?”   沈青越:“你看这阵势能假吗?”   最离谱的是,他们书院还有一个特意从邻县过来念书的孩子。   他都嘀咕实在是低估赵先生的号召力。   也多亏是秋收完才暴露的,赶上农忙的季节,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池远舟:“你们村还有空地吗?”   沈青越:“嗯?你想干吗?”   池远舟:“盖个客栈啊!”   沈青越:“……”   他笑了,吐槽道:“哎呀,这不是巧了吗,那你可真是和我们里正想一块儿去了!” 第166章 露馅了(二更)   今天姜竹没过来, 就是和里正一起在山边看地方想盖个客栈呢。   而且他们里正还想盖大一点儿,村里的闲地倒不是没有, 但那些是留着将来给村子里年轻人盖房子用的。   大块儿的也少。   如果想找面积合适的,就得往田里或者山上扩了。   他们修梯田时候先修的靠里的位置,从竹林到村边那块儿还没来得及弄呢。   一来是砍竹子、挖竹鞭费力,二来是靠路,怕夏收、秋收粮食被偷。   这会儿村边那片竹林倒是个好位置。   想盖多大盖多大。   就是挨着竹林稍微有些麻烦,每年得专门清理竹笋、竹鞭。   再者, 就是谁来盖的问题了。   村里能掏钱盖得起客栈的只有三家,江大爷家,姜竹家,沈青越家。   但里正很想由村里来盖。   如果是村里来, 他就得从村里筹集钱,说白了主要还是他们几家和村里稍微富裕点儿的人家捐款。   老头不大好意思张这个嘴。   这和让人家出钱, 赚了钱又不给人家有什么分别?   愁了好几天, 姜树都替他把村里盖客栈需要办什么手续打听好了, 里正还没好意思开口。   听说刘家村和三坡村里正也有点儿想建客栈了, 他才着急忙慌喊上姜竹他们一起先去看看。   池远舟、张叔阳来了沈青越才没被喊去。   商量了一天, 到下午终于商量出个差不多的结果。   里正让人来悄悄瞧了好几回, 见池远舟和张叔阳还没走, 搞得他都有点儿焦躁了。   需要沈青越出钱呢, 不能只他们商量了, 沈青越不知道啊。   万一他不同意, 这不是白商量吗?   盖一座客栈可不少花钱呢, 全村手头现钱最多的应该就是沈青越,江大爷家又在县城买宅子,又是供孩子读书的, 前几年他们还在别处买过地,家里产业主要在田上,不卖田几百两应当是有的,但再多就有些费劲了。   族里和全村一起凑,凑个三四百两问题也不大,但那就把村里的钱全掏空了。   缺了沈青越,他们想盖个像样的客栈确实捉襟见肘。   姜竹倒是说他能做主。   然而里正不信。   别人兜里的钱他哪能做主?   里正儿子见大伙又没话可说了,问道:“要不我再去看看?”   姜竹:“我去吧。”   里正:“行行行,竹子你去,要是他们确实有事,咱们明天再商量也行。”   姜竹点头,他也琢磨,有什么可说的,聊这么久。   他到时,他们三个已经从餐馆换到村里唯一的一家茶馆喝起茶了。   说来这茶馆还是被外来的书生们要求着弄起来的。   晚饭后他们还想找个地方凑一起聊天、说话、讨论诗书,奈何他们村连个亭子都没。   总凑去谁租的屋子里,又挤又暗不说,也挺打扰人家房东的。   后来有一家禁不住念叨,把自家菜园子清出来一片,用自家准备翻盖房子的木头搭了个棚子,还上山上砍了些竹子,弄了个茅草棚,就算茶馆了。   不过天冷了,透风也不行,他们家又喊外村的亲戚帮忙弄了些土砖,把茶棚的墙修了修,又扩了扩,现在能摆四张桌,挤一挤,够二十来人坐了。   姜竹到时,他们三个坐一桌,池远舟和张叔阳带的仆从坐一桌,正吃着卤豆干,喝着茶,互相安排别人冬天该干什么活儿。   沈青越让池远舟今年早点儿准备走马灯。   池远舟催沈青越趁着天气还没冷到冻手赶紧画下一本。   张叔阳还撺掇沈青越和赵先生商量商量再编一本蒙书。   沈青越鼓动张叔阳多给他们书院捐点儿书。   张叔阳还打算再印些《长腿鸟》的全册本,想让沈青越给他再设计个封面。   而关于封面用什么内容,三个人还各有各的意见。   张叔阳觉得长大的鹤好。   池远舟觉得最开始时候又可爱又可怜的时候好。   沈青越觉得化繁为简最高级,只印书名就好。   互相谁也说服不了谁,边闲扯边吵,吵得还挺热闹。   姜竹一来,池远舟就喊他给评理,“让小姜兄弟说,整册的《长腿鸟》用什么做封面好?”   姜竹:“……”   他想了想,觉得都挺好的。   沈青越:“行了,还是我自己想吧。”   池远舟和张叔阳达成一致:“只有三个字肯定不行!”   沈青越嫌弃他们俩:“知道了知道了。”   一转头,他和颜悦色地问姜竹:“你们那边商量好了吗?”   姜竹:“里正想叫你也去。”   沈青越:“好,那二位,恕不远送了。”   池远舟和张叔阳:“……”   这区别对待是不是明显了些?   不过看看天色,他们确实也该走了。   池远舟挺喜欢和沈青越闲扯,站起来还感慨:“来你家一趟忒远,要是你在县城住就好了,冬天没事可以一起喝喝酒玩一玩。”   姜竹:“……”   他顿了顿,还是道:“他不能喝酒。”   池远舟:“那喝茶也行啊。”   姜竹:“……”   沈青越忍笑,“赶紧走吧,别忘了帮我们找泥瓦匠。”   池远舟:“误不了你的,码头那边快,再有个十天半月的就差不多了。”   沈青越:“对了,你家要占个位置么?”   池远舟:“占呀,我家夫人和老爷子都说……嗯?”   他猛地回过神来。   “不是,你怎么知道?!”   他爹明明说是县令召集了县里几个大户,还有镇上几个大作坊的负责人一起谈的,沈青越怎么会知道?   沈青越神秘道:“你猜。”   池远舟顿时就不想走了,“码头那不会是你出的主意吧?!”   他一拍大腿:“我就说县令怎么会想到弄一人多高的大字呢!”   还是简单粗暴的“宝峰县欢迎你”,还刷了层朱漆!   工匠说县令的要求是要让江上过往的船都能看见。   他爹和韶老爷私下还调侃过,说江对岸都能看见。   这根本就不是行事低调含蓄的县令惯有的作风,亏他爹还猜了好一阵儿县令是不是有新幕僚了。   张叔阳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字?什么主意?码头怎么了?”   他是瞧见码头那边儿在盖什么,地方还挺大的,只是没留心那是要盖什么。   怎么那儿还有沈青越的手笔?   还和县令扯上关系了?   他也好奇了:“你们再说什么?”   池远舟简略地跟他说了一下,好奇地追问沈青越:“你是怎么想到的?”   沈青越:“你该走了。”   池远舟:“别呀,你跟我说说,我好回去跟我爹说呀!”   沈青越忍着笑送他们到村口,“我告诉你有什么意思,你先想着,下次来我再揭晓谜底。”   “也是。”池远舟兴致盎然地上车了,张叔阳想了想,也登上了池远舟的车。   他对码头那什么展馆也有兴趣。   等两辆马车都走了,他们俩才转身回村,沈青越拽拽姜竹,凑他旁边嗅了嗅,“哎呀,好酸啊,谁家醋坛子倒了?”   姜竹转头瞪他一眼,“你都没跟我说过那么多话。”   沈青越:“哎呀呀,我和家业说话还比你多呢,谁叫你不爱说话。”   姜竹:“我跟你说话最多,你跟我说话最少。”   沈青越:“我好冤啊,你明明和追风说话最多。”   “???”姜竹瞪大眼睛,“哪有?!”   谁会和骡子说话啊!   沈青越:“有,你是不是每天追风追风追风,喊追风喊得比沈青越还多?”   姜竹:“……”   沈青越:“你都不爱喊我名字,满嘴就知道追风,你是不是嫌弃我?”   姜竹:“没有!”   沈青越:“就有。”   “没有!”   “有。”   “没有。”   “有!”   他俩一路走一路闹,姜竹被沈青越胡搅蛮缠地戳痒痒肉,戳得直想笑,只好边走边躲。   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沈青越才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跟他们说的都是废话,跟你说的才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好不好?”   姜竹缓了一会儿才把痒意憋下,拉他到树后亲了一下,“你和他们说的我也想听,废话也想听。”   “废话也想听呀?”沈青越轻笑,“好,还想听什么,你说,什么都和你说好不好?”   “嗯。”   沈青越揉着他后颈,垂眸看了下他的唇部。   姜竹心领神会,凑过来继续吻,沈青越轻哼一声,姜竹会意,吻得逐渐加深。   沈青越被吻得有些动情,心想,一个眼神就知道他想要什么了,还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他们俩根本不用说话嘛……   姜竹移开唇,吻到他脖颈上,沈青越微微仰头,靠着树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一下看见远处拎着篮子呆滞住的家蕙。   “……” 第167章 糊涂账   沈青越拍拍姜竹:“家蕙。”   姜竹怔了下, 转过头和家蕙四目相对。   给卤肉家送完豆腐,想顺便串个门去, 走着走着隐约听到了姜竹声音,下意识过来瞧一眼的家蕙:“…………”   姜竹:“家……”   家蕙连忙捂上眼睛拎着篮子就跑:“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的娘啊!   小叔在亲沈先生?!   她小叔在亲沈先生?!   她小叔为什么在亲沈先生?   还把人按树上亲!   姜竹、沈青越:“……”   沈青越:“要去解释一下吗?”   姜竹:“……不用吧。”   这怎么解释?   就是看见那样,也不用解释呀。   沈青越想了想,家蕙也不是会和人乱说的性格,何况两个人里面还有姜竹呢。   “行吧,回头再说。”先让小姑娘自己理理吧。   没一会儿呢, 他们又听见家俊在喊“小叔”。   然后是家俊问家蕙,“你看见小叔和沈先生了吗?”   家蕙应激似的大声回答:“没有!”   “哦……”没有就没有吧,那么凶干什么?   家俊莫名其妙,继续往村口找。   姜竹和沈青越面面相觑, 都笑了。   姜竹:“以后……还是回家再亲吧。”   沈青越:“嗯,以后在外面别撩拨我。”   姜竹:“???明明是你先……”   沈青越整理整理领口:“是你先。”   姜竹:“……”   那个领口……   确实是他弄开的。   沈青越:“走, 里正该急了。”   再不去, 估计一会儿得有人满村子喊他们俩。   沈青越扬声喊:“家俊!”   家俊拐回来:“你们怎么跑那儿去了, 里正找你们呢。”   走着走着又碰见家蕙, 家蕙看他们三个一眼, 嗖就跑了。   家俊莫名其妙, “看见鬼了是怎么了?”   沈青越憋笑。   姜竹也有些不好意思。   到了里正家, 里正完全没注意到姜竹状态有点儿别扭, 让沈青越坐下就开始说。   大致的意思, 还是由村里来盖客栈, 包括以后怎么经营, 也是全村一起商量。   不过也不会白叫人捐钱,每年过年前盘一回账,得的利钱七成按捐钱的多少给大伙分, 剩下的三成归村里。   若是将来有一天干不下去了,转手变卖,折的钱也按这么算。   沈青越知道里正和江家族长都心心念念想盖个像样点儿的祠堂,要是客栈能赚钱,他们就有钱盖祠堂了。   这么经营他倒是没什么意见,听完了只是问:“那占用的地也折算银子吗?还是当租金算在成本里?”   在座的众人都愣了愣,齐齐看姜竹。   姜竹:“都可以。”   里正:“那就折成银子吧?”   姜竹点头。   他们又看沈青越。   沈青越:“客栈的掌柜谁来干?”   众人又齐齐看向里正和他儿子。   不出意外,下一任里正也会是现在里正的儿子,里正一心倡导着盖客栈、修祠堂,他年纪又比较大了,监工还行,干活儿、找人、买东西,还得他儿子来。   大伙儿都觉得理所当然。   老子干不动的,不就得儿子上嘛。   他要是这都干不好,下任里正都没戏了。   沈青越一瞧,得,连平时江家骂里正骂得最凶的几个老头都没意见,那他也没意见。   平心而论,里正儿子能力、脾气、性格都挺好的,沉稳靠谱,平时看上去没什么存在感,但他爹交代他做什么,从来没办砸过。他们家气氛也挺好,父慈子孝,还都以做里正为荣,很有荣誉感,也有责任感,连里正大孙子都跟那爷俩似的,一板一眼的,也不知道他们平时在家都是怎么交流的。   沈青越:“行呀,只要别让我干活儿就行,我保证全力支持配合村子发展,不给大家添乱。”   他说完众人全笑了。   压根儿就没人指望过他干活儿,论赚钱、论画画,全村都不如他,论干活儿,从村里找个十岁大的孩子都比他靠谱。   有性格比较古板地直摇头,看见他比看见自己家孩子滚一身泥都头疼。   沈青越开口了,里正心里就有底了,又商量了明天去具体量尺寸,算一算盖下来要花多长时间多少钱,什么能从村里凑,什么必须从外面买,上哪儿买什么划算,上哪儿雇人划算等等。   听上去还挺靠谱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连吵架都带着齐心协力感。   姜竹听得挺认真,听着听着,沈青越指头就伸过来了。   姜竹歪头凑近点儿,沈青越小声问他:“我能走了吗?”   姜竹:“……不太好吧?”   沈青越:“那你替我听着,我眯一会儿。”   “嗯。”   沈青越往椅子上一靠,开始闭目养神睡觉。   和张叔阳、池远舟说了大半天,他也挺耗神的。   别人讨论、吵架、嚷嚷声像白噪音似的,他本来只想闭目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真睡着了。   睡着睡着,还歪姜竹身上了,靠着姜竹肩膀睡得昏天暗地的。   里正媳妇进来给他们送茶,瞧见了直笑,到屋里给他拿了条毯子让姜竹给他盖上。   有人瞧见了,失笑:“嘿!怎么还睡了?”   里正媳妇:“啰哩吧嗦的,谁爱听你们唠叨。”   “说正事呢!”   “说一天了也不头晕。”里正媳妇哼哼两声,问姜竹:“要不把沈先生搬屋里睡吧?”   姜竹:“没事,他一会儿就醒了。”   结果沈青越一口气睡到散场了都没醒,人快走光了,姜竹正打算叫他呢,他醒了。   沈青越:“结束了?”   家俊直乐:“沈先生,你从前在书院读书时候跟姜大望差不多吧?”   胡说。   他也没到倒数的地步。   怎么也得和家业差不多。   建客栈是村里的大事。   堪比姜竹家开荒。   百忙中里正抽了个山上上课,村里最闲的时间召集全村人开了个动员会,把情况说了说。   自愿捐钱,记账,以后分钱按照捐的钱多少来分。   客栈他们准备主要用木头建,只厨房和外墙用石头,这样盖起来能稍微快一些。   除了客栈,村口的一小段路和村里主要的两段路也要修一修,防止泥泞,如果钱能凑够,他们也想铺上石板,这样就不怕下雨下雪踩两脚泥巴了。   大概要先凑七八百两银子出来。   不够以后再凑,够了剩下的钱以后买别的东西也能用。   姜竹和沈青越捐了三百两银票。   江大爷家捐了二百两。   剩下的族里原本还有几十两银子,各家捐一捐凑一凑,差不多就齐了。   秋茶季姜树又赚了些,本来是要还沈青越钱的,沈青越让他不急着还,把这钱捐客栈里。   如果他预测不错,县令是愿意支持他们书院发展的,要是能帮他们再找几个不错的先生,说不定以后他们村,甚至隔壁村都能背靠青竹书院养家糊口赚钱。   那时候客栈的价值就水涨船高了,到时候再想用四十两入股这么好的生意可就难了。   姜四山家捐了四十两,震惊了全村人。   姜竹还让大伯他们也捐。   他大伯家是大嫂管着钱,平时虽然花销也不小,但这么多年也攒了些。   原本是想多留点儿给家俊成亲办点好宴席的,这会儿有点儿进退两难。   家俊倒是想得开:“离春天办喜酒还有好几个月呢,还能赚钱。”   吕香梅咬咬牙,加上女儿、儿子自己平时攒的,他们家也拿出来三十两。   姜二山家里家底比兄弟更厚些,只是要翻盖房子也不少花,也捐了三十两。   村里其他人瞧见了,一琢磨,这事好像是个好事吧?   要不然抠门小气的姜四山,老实正经的姜大山,还有持重聪明的姜二山,兄弟三个能都这么掏钱?   原本只想捐半两的努力到一两,想一两的努力到一两半。   捐着捐着,全村凑了一千两出来。   里正都懵了。   登记时候,他专门找沈青越要了点儿好纸裁成册子封起来记的账。   写到姜竹,除了占地折算三十两,里正突然发现他下不了笔了,“竹子,你给我那三百两是你的还是沈先生的?”   姜竹:“一起的。”   里正:“这哪能一起呢?是多少就是多少,里面有你多少钱?”   姜竹:“那就写沈青越吧。”   里正:“都是沈先生的?你不捐啊?”   姜竹:“我……”   被喊来帮忙记个副本的江修文:“那就一半一半吧?”   姜竹:“也行。”   里正好一阵摸不着头脑,“胡闹,这哪能行。”   他叫他儿子去喊沈青越问问。   结果沈青越人都没下山,就一句“记谁都一样,不然记姜竹吧,他名字好写笔画少”。   里正父子俩恍恍惚惚的。   见过糊涂账,没见过糊涂成这样的。   最后还是按江修文的办法,一人记了一半。   等没什么人了他把姜竹叫到一边,“沈先生从前大概是有钱人家孩子,他眼里看不见这些不在乎钱,你不能跟着糊涂啊,朋友是朋友,咱们不能故意占人家便宜呀。”   姜竹点头,晚上回家问沈青越他们俩要不要记账。   沈青越忙着和骨头搏斗,忽然想到:“不是,小姜师傅,我们俩好像从一开始就没算过账分过钱呀。”   姜竹:“要算吗?”   沈青越:“算什么算,不嫌麻烦你自己算,重点是这个吗?”   他踢踢姜竹:“你是不是早就对我图谋不轨?”   姜竹:“?”   沈青越:“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想过把我当朋友当兄弟?”   姜竹:“……”   沈青越:“来,我问问你,你随便捡个人都和对方共用钱包吗?”   姜竹:“我就捡过你自己。”   沈青越:“你还想捡谁?”   姜竹:“???啊?”   沈青越:“你还打算捡谁呢?”   姜竹:“我……”   姜竹顿了顿,镇定道:“以后谁再问我,我就说一半一半!”   他的一半是沈青越的,沈青越的一半是他的,简简单单。   沈青越愣了愣,笑道:“唉,怎么防诈系统还升级了。”   姜竹:“……” 第168章 听不听(二更)   姜家村大兴土木的同时, 码头的展馆已经进入后半程了。   展馆大致的模样已经能看出来,池远舟特意跑去看了县衙安排给他们家的位置。   县衙的方案和姜家村也类似, 募捐出钱多的,占的位置好且大,他们优先挑,然后是县城、各镇的特产店,此外还有不小的一片,是要等开始经营后往外租的。   在已经分配好的和要租的区域间有一块儿不大不小的空位, 先前有人打听过,没打听到是给哪家留的,现在池远舟觉得他已经知道谜底了。   池远舟叫过来他们家管事问:“县衙说什么时候能租了吗?”   “没呀。”   池远舟:“那你替我盯着点儿,能租了替我租这儿!”   “啊?”管事茫然, 他们家已经有一块儿不小的位置了,四大家捐钱最多, 位置最大, 都足够他们弄个茶室了, 他们老爷还想往外租呢, “还租啊?咱家在码头还有别的铺子呢……”   池远舟:“租!别的位置不要, 就要这儿!”   这儿八成是沈青越家的摊子。   他要挨着沈青越。   沈青越这人不是有实力就是有运气, 他得挨着, 风水宝地。   别的不说, 就以沈青越画封面的经验猜, 他弄点儿什么都比别人显眼。   既然特意在码头弄了个摊子, 肯定得折腾出点儿什么来。   管事问:“咱们租来做什么买卖啊?”   池远舟:“不知道, 等邻居来了再说!”   管事:“?”   他越来越理解不了他们家少爷了。   池远舟想好了,先占上。   万一不是沈青越,到时候大不了他把摊子租给沈青越。   又问了问他们家常用的泥瓦匠什么时候能干完码头的活儿, 搞得管事一头雾水,他自己风风火火又往姜家村找沈青越去了。   池远舟上了山就问:“码头那个还没主的摊子是不是你的?”   沈青越:“嗯?不知道啊。”   先前县令只派了人过来问他对在码头建展馆有什么具体意见。   大虞别处有没有类似的建筑沈青越也不知道,宝峰县城肯定是没有的,他怕说不明白,给对方画了张概念图。   “宝峰县欢迎你”就是那时候画出来的。   那位等他画图的官吏看完后眼睛都看直了,满眼的震撼、复杂和不认可。   估计是觉得太张扬了。   要不是池远舟说字都做出来了,他还以为县衙不会用这方案呢。   不过概念归概念,真正建好什么模样他还没池远舟知道的清楚。   毕竟规制、工艺、施工难度他自己是一点儿不懂。   也很明白地跟对方说了,他是按家乡的习惯来画的,对建筑也是外行,如果不小心画了什么不能建的,或者建起来太难的,还请县衙派人把关。   以防意外,他还在那张设计图上写了段儿委婉版的免责声明呢。   他都不知道县令有没有给他留摊子。   沈青越好奇地问:“那摊子大吗?”   池远舟:“?”   怎么还问上他了?“是不是你的家的?”   沈青越:“不知道啊,又没人通知我。有多大?”   池远舟:“……”   他给沈青越比划,“大概从这儿,到墙那儿吧。”   那不是有他们家半个客厅大了?   不小呢,沈青越马上开始脑内规划起来该怎么布置。   池远舟:“不是你家的也不妨事,我叫人替我看着了,等能租的时候挨着那儿租,要是你的,咱们做邻居,不是你的,咱们合伙干,地方我借给你。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你是怎么想到要弄个这样的地方的?”   沈青越:“我……”   他想起什么,顿了顿,突然道:“你等等。”   池远舟迷茫地看他走出客厅,走出前院,一直走到山道边,深吸一口气朝着山下喊“姜竹!姜——竹——!”   然后半山腰响起一个女声“姜竹!姜竹!沈先生找你呢!”   听位置,大概是回收墨块儿那摊子。   再之后,更远一些的声音响起来,应该是仓库的位置,“姜竹!沈先生找你呢!姜竹!”   片刻后,在山脚带人砍竹子的姜竹骑着追风跑上山了。   池远舟:“…………”   姜竹跳下骡子连忙往家里跑:“怎么了?”   沈青越:“我要给他讲为什么建议县衙在码头盖展馆了,你听不听?”   池远舟:“???”   姜竹懵了懵,这才想起了先前和沈青越说过他什么都想听。   他愣在原地红了脸,看看山下,看看好整以暇的沈青越,“听。”   池远舟:“……”   这是在进行什么他看不懂的交流吗?   然而姜竹一来,沈青越态度都不一样了。   还腾了桌子铺上纸,拿笔画起了演示图。   清川江的位置,码头的位置,县城的位置,还有周边相邻两个县的位置,石泉城、居安县的位置。   虽然石泉城、居安县的位置在哪儿,是池远舟提供的。   他还写上了行程时间。   沈青越:“所以,进入镇南郡,无论以居安县还是石泉县作为目的地,中途都需要停泊休息,如果不是在宝峰县码头,就是到下一个码头。按里程算,其实下一个码头位置更好,在那儿休整停泊,正好再走两整天就能到居安县,如果在宝峰停留,他们路上就要赶,对吧?”   池远舟点头。   沈青越:“所以,宝峰留住的船不多啊。”   边说他心里边感慨,原来如此。   池远舟:“那边码头也更大些。我爹说从前镇南郡的茶市还没兴盛起来前,宝峰县码头都没几个像样的店,主要是划着小船在江上追着过往的大船问人家要不要鱼,要不要菜呢,后来茶市兴盛起来了,码头铺子也多了,才慢慢变成现在这模样。据说前十多年江上、码头附近还到处是水匪呢,过往的船都在江心划,根本不敢靠岸太近。”   沈青越:“……”   姜竹:“我也听说过。”   沈青越:“因为茶市来宝峰的商人变多了,开始剿匪了?”   池远舟:“是呀,我们家现在每年都捐着剿匪的钱呢,水匪尚好,镇南郡每年都会专门拨的银子请郡内和天门关的驻军剿匪,山里的土匪才烦呢,从前宝峰县衙也没什么银子,请不起兵马,差役又没多少,每年剿匪都得征劳役呢。”   但是匪贼都是亡命徒,不给钱谁愿意去招惹,县衙拿不出来钱的时候,可不得找他们这些大户募捐。   说起来池远舟还有点儿印象:“我小时候家里还不让随便出门呢,有一阵子我爹去哪儿都得带着五六个仆从跟着,我家还雇着会拳脚功夫的车夫、护院,专门跟着我爷爷和我爹。怎么说到这儿来了?这也和那展馆有关吗?”   沈青越:“咳,有啊,你看,有生意,能赚钱,才能付钱剿匪,让江面清静安全。”   姜竹点头。   沈青越:“但是现状是,虽然江上过往的船多了,但宝峰码头和其他大码头比,还是不够繁荣。”   池远舟和姜竹都点头。   沈青越:“那困境不是很直观吗,我们得想办法让船停下来。想让船停下来,首先得让他们看得见码头,想要被看见,就得明显,显眼,和别处没有区别不行,必须要哪怕余光扫到,也能让人马上把头转过来再看一眼才行。”   姜竹点头,“嗯,所以要用那些大字?”   沈青越:“嗯!”   池远舟脑海里回荡着“哪怕余光扫到,也能让人马上把头转过来再看一眼才行”,他好像有点儿明白沈青越画图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了。   沈青越:“不光字要大,店也要大,能修建得起我们展馆那么大店铺的,实力肯定不一般,越有实力,对过往的船只而言,就越安全,这样的店至少不可能是土匪、水匪开的,舍得砸钱建这么大的店,也一定会为了保障生意,解决附近的土匪流氓对不对?”   “嗯。”两人点头。   沈青越:“那大店就剩下一个隐患了,会不会趁火打劫,店大欺客,定价很贵。所以,要挂上酒旗、幡子,写上广告、价钱。其实最好能写上宝峰县衙立,宝峰县衙办之类的,但好像不太行。”   池远舟乐:“当然不行!县衙哪能开店!”   沈青越叹气。   还是他们县衙太穷了。   要是县衙有钱,就专门盖个不营利的展馆当广告,谁又能说什么?   “总之,就是靠大、够醒目,先吸引过往船只靠岸,靠岸是第一步,只要他们一靠岸,就有可能会吃、会住、会买了。所以第二步,就是展馆内的东西,要让下船的客商、旅客一进门就能看全宝峰县的特产,茶也好,纸也好,我们的书、竹帘、其他手工品,山货药草,什么都好,看见才能产生买的想法买,等他们要买的时候……”   沈青越在纸上画上展馆两边配套的小房子,还画了小人和等活儿干的人。   “有现成的人和船能马上帮他们装货、运货,他们只需要停靠半天,就能买足一船、两船的货物,够不够方便?”   池远舟震撼了,他还不知道两侧那稍矮的房子原来是做这个用的。   难怪县令要把展馆建在码头正对岸,而两侧的房子是从展馆边到江边。   他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又浮现起一个觉得有点儿离谱,又觉得特别合理的想法。   “你……为什么要建议县令盖展馆?”   沈青越放下笔:“为什么?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卖咱们的书和我家作坊的竹编啊!”   谁让宝峰县市场太小呢。   池远舟在心中大声呐喊:果然如此! 第169章 疑问   这回池远舟没有多待。   沈青越一个问题就把他问跑了。   沈青越问他和姜竹:“下一个问题, 如果想在码头赚更多的钱,你觉得该建个什么呢?”   姜竹想了想, 不确定道:“仓库?”   池远舟:“嗯,仓库!”   答完池远舟要走沈青越画的那张演示图,匆匆就跑了。   沈青越:“顾问费我就不要了,以后我用你家仓库不付钱!”   池远舟:“放心!”   沈青越优哉游哉将笔放进笔洗里涮了涮,挤挤水放好,见池远舟人影都跑远了, 才擦擦手先发制人:“图是你让他拿走的,不是我啊。”   姜竹:“……”   沈青越:“我提醒他建仓库也是为了咱们的东西有地方放,不是为了方便他赚钱。”   姜竹:“……”   他也没那么爱吃醋吧?   沈青越张开胳膊:“来,亲一个。”   姜竹:“我身上都是土。”   沈青越:“那你站着别动。”   “嗯。”   姜竹没动, 沈青越凑近些贴上来,亲够了舔了舔他嘴唇, “嗯, 今天是甜的, 没有酸味儿。”   他挪开又凑上去啜了一口, “还是麦芽糖的甜味儿。”   姜竹一下笑出来。   沈青越翻翻他腰间, 果然翻到一个竹叶叠的小包, 里面装着两小块儿麦芽糖, “刚刚我就闻到甜味儿了。”   他拿了一块儿塞嘴里, 含糊不清道:“是哪个漂亮小姑娘塞给你的?”   “石生。”   “不愧是我的孝顺乖徒弟。”   姜竹笑着凑近他, 额头抵着额头亲了他好几下, 呢喃道:“我想过冬天了。”   沈青越揉揉他后脑勺, “今年冬天也安静不了。”   姜竹:“赶紧下雪吧。”   沈青越扶着姜竹直乐。   他们俩能这么合得来绝对因为他们俩都胸无大志人很宅。   不同的是他懒,姜竹虽然勤快,但性格居家。   别人在山下热火朝天地盖客栈, 他们俩已经想着窝在山上过冬天了。   沈青越:“今年是挺累的。”   先是做竹帘,后面盖院子,接着又盖书院,才盖好现在又要扩建,还要盖客栈了。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提议:“要不然不去了吧。”   姜竹:“嗯?”   他愣了愣,无奈道:“还是要去的。”   他大伯那么大岁数了还在下面帮忙干活呢。   沈青越:“谁说的,我就不去。”   姜竹忍不住笑。   全村都没人指望他去。   他要是真去了,说不定里正都要担心砸到他呢。   姜竹:“不能都不去,不太好。”   沈青越那份儿他来干就行了。   见他又要走了,沈青越拉住他,“上来都上来了,吃点儿东西再走。”   他把他的零食碟子端过来,“吃你一块儿糖,赔你点儿别的,看看想吃什么?要不然去给你煮一碗面?”   “不用。”姜竹就着他的茶水吃了两块儿点心,还从厨房拿了半个馒头夹了块儿咸菜边吃边走,“水不热了,要烧点儿吗?”   “杯子里还有热的。”   “嗯,别喝凉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下去该偷懒就偷懒。”   “知道了。”   姜竹没牵追风,走着往山下走,快到山脚遇到了正要上山的家蕙。   姜竹:“……”   家蕙:“……”   姜竹:“那个……”   家蕙:“小叔我有事想问问你!”   姜竹:“好,你说。”   家蕙看看四周,很好,没人,附近三丈内就停了辆马车,还是空的。   她压低了声音问姜竹:“那天……那个……你和沈先生……”   她说得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姜竹:“就是你看见那样。”   家蕙:“……”   她看见那样?!   把沈先生按树上那样?   家蕙抿唇皱眉表情变来变去,咬了咬牙把憋了好几天的疑问问出来:“沈先生是自愿的吗?”   姜竹:“啊?”   他懵逼地看着家蕙,连忙点点头,“是,是自愿的,我们都是自愿的。”   “哦!”家蕙松口气,嘟囔道:“我觉得应该也是。”   她小叔的品性还是值得信任的。   问完她整个人都放松了,还有些无语:“那你们俩也注意着点儿啊!村子里人这么多,还有外面的人,你们……我哥和小丫姐拉个手都要躲着人呢你们可真是……哎呀反正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一步没走出去,突然想起她是要上山来着,她又转回来,把篮子塞给姜竹:“给,我舅舅来了带的青团和豆皮卷,我娘让你们俩尝尝。”   “哦。”姜竹顺手拿了一个,一咬,青团里面是芝麻馅儿的,沈青越应该喜欢吃。   家蕙:“好吃吗?”   姜竹点头:“嗯,是想来村里卖?”   家蕙:“嗯,说是年前想卖卖看,我不上去送了,明天开始卖,你问问沈先生喜不喜欢吃,他要是喜欢让他多来吃两天。”   姜竹:“嗯?”   家蕙笑:“书院那些孩子和在村里借住的书生都知道,他接连跑下山去哪家吃,哪家东西就好吃!”   姜竹哑然失笑。   还真是。   前一阵子猛吃了几天面。   把人家常用的卤子都吃过三回了,改去点菜吃。   招待张叔阳他们都是在那儿。   再之后各个小摊子上挑着捡着买,反正他常买的,都好卖。   姜竹应下了,目送家蕙往家走了,又拐弯往山上跑。   沈青越才坐稳,刚构思好画点儿什么就听见外面有动静,他探头出来,还以为是石生提前来了呢,瞧见是姜竹诧异道:“你怎么又上来了?”   姜竹:“有好吃的。”   沈青越边笑边往外走,“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啊?”   姜竹嘿嘿笑着:“拿下面的,下面的还温呢。”   沈青越捏起一个青团咬了一口,皮有点儿厚,馅稍微有些小,不过他本来就爱吃糯米,还挺喜欢的。   “村里新开铺子了?”   姜竹:“家蕙舅舅做的,想到村里摆摊卖。”   “嗯。”沈青越又拿了块儿豆皮卷,竟然还分了蒸的和炸的,他先尝了炸的,里面还卷了肉馅,味道相当不错。   他拿一个塞姜竹嘴里,姜竹吃到的是素的。   蒸的个头稍微大点儿,也是有荤有素,素的挺清口,肉的滋味足,味道都不错。   他们俩站门口炫了大半盘儿,姜竹到底去厨房烧水沏了壶茶,又喝了两杯茶才又下了山。   吃完了人家见面礼,第二天沈青越拎了个木牌子就下去了,还在木牌上糊纸画了青团和豆皮卷,让家俊舅舅弄个竹竿挂上,当广告牌子用。   家俊大舅和舅妈岁数和吕香梅差不多,四十来岁了,但性格很腼腆,接了他画的牌子,也不怎么好意思和他说话,一个劲儿让他吃。   他们赶着车弄了个小炉子来,以后把炉子放在姜家,就不用来回搬了。   快到中午,吕香梅帮他们把摊子搬到路边,点上炉子开始准备炸豆皮卷。   青团他们在家就做好了,需要蒸的豆皮卷则在姜家厨房蒸好了,顺便把青团也热了热。   这会儿放进笼屉里,等有人要买时掀开就能卖。   天气越来越凉了,还是热乎着好入口。   等山上一有动静,他们就开始下锅炸。   没一会儿书院的小孩儿们率先跑下山。   呼啦一下好几十号,惊得停在山脚下休息的马都走了远了几步。   他们叽叽喳喳地直奔卖吃食的摊子跑。   没一个急着回家的。   家业知道他舅舅今天要来摆摊儿,早上就已经宣传好了,这会儿领着班上十个县里来的有钱朋友直奔摊子来。   这十个孩子每个家里都派了人跟着,跟他们的人也都是会做饭的,奈何这么大的小孩儿正是馋嘴又能吃的年纪,父母不在身边,他们根本就不怕这些“陪读”的,不吃高兴了都不回家。   刚开始“陪读”们还劝,后来慢慢也都不管了,左右村子里没什么不适合小孩儿吃的,东西也都不贵,这群孩子手头钱也不多,有时候他们就是结伴跑去吃碗面,或者跑去村里的餐馆学着那些书生,点几道菜拼一桌一起吃。   这群小祖宗们吃,他们也跟着吃,还负责把他们吃不完的东西吃一吃。   若是他们在外面吃饱了,连饭都不用再做了。   不过自从来村子里住,这群孩子浪费东西都少了。   兴许是受村里小孩感染,农家吃食金贵,不够吃的时候多,吃剩的时候少,他们见这些小同学吃东西一粒米一口汤都不剩,自己也不好意思剩。   再者,在村里经营小吃铺子的大多也都是他们同学的家人、亲戚,属于家长那一堆儿的。尊师敬长是他们读书起就在学的,家长给端来的饭菜食物,能吃完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浪费,吃不完就分给身边还能吃的人来吃。   这也是跟村里的小孩儿学的。   他们头一回见几个小孩把别人剩的饭菜倒自己碗里吃了都惊呆了。   他们观察了一阵,发现不会被笑,没人不高兴,大家还是好朋友,也没有人被排挤,后面才慢慢习惯了。   村里的小孩儿和他们从前的同窗们很不一样,他们下了学不光要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家里开铺子的得在自己铺子帮忙,不用帮忙的也得回家喂牲口、干家务、照看弟弟妹妹,甚至下田、上山,找蘑菇、拾柴火。   他们新鲜了几天,觉得太辛苦了,就不想去了。   可是过了几天,他们在村里没事可干,就又跑去和村里的孩子玩了。   玩的时候他们还分了两拨。   爱学习的和姜家旺他们一起上山,看书、写字、听城里来的书生们讨论书、听赵先生给大人讲学。   不爱学习的一波,则跟着村里淘气的男孩儿们一起玩。   钓鱼、捞虾、抓泥鳅,上山打弹弓、找竹鼠、竹鸡,玩打仗游戏,在大人需要的时候,也得捡柴、砍柴,捡蘑菇,挖山药,找药草。   玩的一波,有时候姜大望是孩子头,有时候是姜壮壮带头。   找药草的一波,江宏亮是孩子头。   跟他们混在一起的都是姜树同僚家那几个,今天跟这个玩,明天跟那个玩儿。   才来时候他们还委屈哭了两回,适应了三五天就乐不思蜀了。   从前在家他们哪儿抓过蛇啊!   还是跟着江宏亮长见识,去他们家不光能摸到活蛇,还能摸到活的野鸡、野鸭、野兔子,还见到了一只獾。   他们也跟着江宏亮星星眼,羡慕道:“你哥哥好厉害啊!”“我也想学弓箭!”   县里来的孩子头叫谭武元,还撺掇着其他孩子一起找姜竹反映,说君子六艺有御和射,山长,他们想上这两样课。   姜竹:“???” 第170章 好玩吗   这回连姜大望、江宏亮, 甚至家业都跟着一起闹腾起来了。   他们要学御和射。   男孩都想学弓箭,猎人家的孩子, 农户家的孩子,都一样,这回不光姜江和解,达成一致,还有个外头来,能说会道爱出头的谭武元, 鼓动的那几个爱读书的都心动了。   君子六艺。   缺一项怎么算君子?   八九十来岁的小孩,哪能受得了这种诱惑,书都不想读了,跟着一起找姜竹闹腾。   谭武元还振振有词, “以后我们上京城科考,路上多远啊!如果不会骑马射箭, 路上遇到劫匪怎么办?不锻炼一下身体不好, 路上病了怎么办?”   沈青越心说, 就你还科考, 你这和姜大望半斤八两的水平, 长大了八成是要继承家业当捕快的。   而且哪家劫匪脑子有坑啊, 进京赶考的考生那是行走的国宝, 死哪儿哪的官府都受不了。   不过放任他们这一伙小孩儿下午没事干天天不是村里就是上山闲逛也真不是回事。   江宏亮、姜壮壮他们从小到大被家长耳提面命着说多了知道不能进山, 挖药草都只敢卡在进山的边缘地带, 但谭武元不一样, 这小子一看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大胆, 偏偏还很有煽动性,一起住的几个孩子对他马首是瞻的。   他真怕哪天这浑小子鼓动着这群小孩跑山里了。   那还不如下午给他们找点儿事干呢。   君子六艺嘛。   好说。   礼、乐、书,是赵先生和曲先生的事。   射、御、数归他和姜竹管。   想骑马, 可以,骑马、驾车都能在村道上练。   从他们村到三坡村一般路上没什么人,够他们来回跑。   田里庄稼也收了,就是不小心跑歪了跑到田里也才不踩坏什么庄稼,万一摔地里也摔不坏人。   射院他们原本就有规划,无非提前弄个简陋版。   姜竹去林子里清出来一长条空地方,编好草靶子,捆到两根竹子之间就搞定了。   沈青越则连夜给他们出起数学题。   不是想什么都学吗,来吧!   几天后,一群小孩儿欢天喜地迎来下午的课。   姜竹和村里两个猎人特意给他们做了几张小号的竹弓,还有人把自家给孩子用的旧弓也拿来了。   箭也是专门给他们准备的,箭头没削尖,姜竹编的靶子松,用对了力气小孩们也能把箭射进草靶子里,万一射偏了,也不至于把人扎伤。   他们跃跃欲试地准备上课。   结果神秘、爱吃、不知职务的沈先生给他们来了一个当头棒喝。   沈先生:“请听题,已知开蒙甲班有四十二人,其中十三个女孩儿不喜欢弓箭,没有参加射箭课程,剩下的男孩每人三支箭,还多出两支箭,但竹弓不足,有三人要和别人共用一张弓,请问一共多少张弓,多少支箭。”   众:“……”   好奇来围观的几个女孩儿当即就笑出了声。   家业等:“啊!!”   被数学支配的恐惧又又又来了。   连学霸姜松、姜家旺他们都愣了愣才开始默默在心里、在地上算起题。   从县城来的几个孩子都懵了。   啥?   这是啥?   不是,为什么还要学这个啊?   他们满耳朵的“弓、箭、人”,沈青越又念了一遍题。   完全不知道要记关键词的几个孩子还试图蹲下往地上写,沈青越已经开始念第三遍。   第三遍念完,沈青越:“题目我放这儿来,没听清的自己来看,谁做好了过来悄悄告诉我答案,答对了就能领弓箭去上课了。”   一群孩子苦大仇深,几个女孩倒是因为对题目感兴趣也开始算。   过来教他们射箭的姜竹、江宏明和另外一人:“……”   他们根本没那么多弓,也没那么多箭。   难怪昨天碰头的时候,沈青越说没关系,都够用。   弓箭先生够用,弓和箭也够用。   到射箭课结束,谭武元他们也没把题算明白。   就看见身边一个又一个去找沈青越了,有的对了,有的错了,然后对的越来越多,只剩下他们几个抓耳挠腮的。   连那几个做对题的小姑娘都被姜竹领过去学拉弓了。   结果几个小姑娘力气竟然比大多从县里来的小孩更有劲,人家拉弓都比他们拉得圆。   拉不开弓的小孩们:“……?”   拉开弓的小姑娘们:“……?”   震撼。   太阳开始落山,课程结束,无论从数还是射,城里的孩子惨败。   到沈青越宣布结束了,谭武元还不服气,非让姜家旺给他讲明白那些弓啊箭的到底是怎么算的。   姜家旺急着去藏书室看他昨天没看完的书,不胜其烦只好在藏书室教他,没一会儿,正和赵先生辩论的几个书生也开始满耳朵弓、箭、人,忍不住也开始算。   赵郁川喝了口茶,又想起他六十二那年,不是,那道题。   论怎么折腾人还是沈青越有办法啊。   他这一天天口干舌燥的。   开始上起骑马课村里就有热闹看了。   盖客栈是很辛苦的,尤其是秋冬之交,天越来越冷,一刮风能把人吹透。   但这阵子又是一年中少有的比较闲的时间。   他们得抓紧时间干。   书院计划春天再招新学生,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像前一阵子一样领着孩子来试试,要是到时候客栈还没盖好,他们就要到镇上去投宿了。   里正计划要赚那笔钱。   若是赶不上,春耕开始,什么都得停工,他们可能就要临夏才能把客栈盖好了。   而夏天雨水又多,根本不适合盖房子。   眼看快入冬了,谁也不想下了雪还盖房子,都是起早贪黑地干。   而他们辛苦之余最大的乐趣就是看这群孩子一会儿高兴地在村边路上赶着车骑着马、骡、驴子跑,一会儿跟着姜竹他们学怎么套车、怎么驾车、怎么修车。一会儿又苦大仇深地算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个,谁谁多少岁。   每当大人们看着他们的孩子和城里的孩子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时候,就又会再生出些力气。   努把力,说不定等他们的孩子长大了,就真和那些城里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   这不是读书、写字、算数、骑马、射箭、驾车、吹笛子、唱歌,他们的孩子哪一项也没怎么输给城里的小孩儿么?   课程进行的快乐,但教这群孩子射箭、骑马,把姜竹给拴住了。   沈青越倒是没什么不愿意。   相比让姜竹去盖房子,他还是更愿意让姜竹看孩子一点儿。   而且姜竹心细,脾气好,又擅长这些。   没几天那群孩子就知道姜竹这个山长只是看上去有点儿不好亲近了。   只要沈青越不在,那群做不出题的小笨蛋们就会缠着姜竹撒娇想玩弓箭,一般姜竹都会答应。   下课了谁不愿意下山还想玩,他就真会陪着教。   沈青越不找过去,天都快黑了他还在那儿教家业他们射箭呢。   骑马也是。   爬不上去的,他一个一个往上抱。   书院的大人们张口闭口赵先生,小孩儿们则张口闭口山长、院长、小姜师傅,还混杂着跟家业、家旺他们一起喊小叔的,嚷得热热闹闹的。   不过人手还是不够。   沈青越和姜竹商量着年前先这样,等过完年他们再认真找一两个教书先生。   招来了靠谱的先生,他们就把扫盲班和科考班分开。   沈青越给姜竹数:“按开蒙进度,咱们要分甲乙丙班,我想把家旺他们几个单独再弄个班。”   姜竹点头。   沈青越:“开蒙的先生好说,咱们的《幼学童蒙》要印出来了,只要先生有耐心,按着书来教就行,家旺他们几个最好还是找懂大虞科考的先生。”   毕竟那几个孩子是想从童生一直考下去的。   沈青越:“再从镇上县城招几个不嫌远的,凑个十五或者二十人吧。到时候,咱们就扫盲班不收钱,科考班收束脩。”   姜竹:“嗯。”   沈青越:“到时候,赵先生就不专门教哪个班了,咱们再找先生接替他,他就每个班他都教两天,不想教再写写书也行,明年咱们多买点儿书回来。”   姜竹笑:“好。”   沈青越:“要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送家旺他们去县里的书院学。就是咱们书院听上去丢人了点儿。”   沈青越话音刚落,马上又给自己找好了开脱的说辞:“没关系,咱们书院专注开蒙教育和深层深造,中间的不是本院教学重点。”   姜竹笑得更深了,“那县里那些人,大概就不会送孩子来开蒙了。”   “也是……”   毕竟这年代没有义务教育,只要是读书的,九成甚至九成九就是为了科考。   人家是实在考不中才会退而求其次,考虑其他谋生手段,当吏员,当教书先生,或者去当个账房之类的。   不像他们,开蒙就真是为了扫盲,为了实用和生活。   姜竹:“不然我们就找张叔阳帮忙吧。”   “嗯?”   姜竹:“他不是有门路到处卖书吗,咱们找他帮忙买书,再从海康或者别处请些好点儿的先生。”   沈青越挑眉,“呦呦呦,今天小醋缸怎么变味道了?”   他凑过来拉着姜竹领子,“让我闻闻,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藏糖了?”   姜竹被他蹭得直痒,忍笑道:“海康不是读书人多嘛。”   沈青越沉吟一声:“是这个道理。”   海康县遍地读书人,那读书人就不值钱了。   在海康随便哪个书院挖个先生,应该比从宝峰挖性价比高啊。   “聪明!”他拍拍姜竹,刚想夸几句,瞧见姜竹竟然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他盯着姜竹看了一会儿,笑问:“当院长好玩吧?”   姜竹:“啊?”   沈青越:“你现在对书院可比我上心多了,现在咱们家的家庭地位得重新排名了,书院已经要排到追风前面了,姜山长……”   他挺直了腰,一本正经道:“采访你一下,当书院的山长好玩吗?”   姜竹脸有点儿红。   沈青越以为他会不好意思回答,绕开话题或者不说呢,不想姜竹竟然点了点头。   沈青越瞪圆了眼:“哦?”   姜竹有些羞赧道:“我从前……”   他一瞧见沈青越那圆了一圈儿的眼睛,又不好意思说了。   沈青越捏捏他的腿,“说,等着听呢,你以前,继续。”   姜竹揉揉被捏疼的腿,“我以前想过……我长大了要像镇上的王财主一样。”   沈青越:“王财主?”   姜竹:“嗯,就是那个乐善好施,邻居们都喜欢的王财主,连镇上的小狗都喜欢他。”   “?”沈青越哑然失笑,想问问姜竹这个小狗都喜欢的标准是什么,但姜竹说得专注,他没出声打断。   “他连捡只小狗都养得很好。”姜竹顿了顿,补充道:“也有人说那只小狗是大狗知道他是好人,被大狗叼到他家门口给他养的。”   “嗯……”沈青越点点头:“有小动物会把孩子给信任的人养。”   “真的吗?”   “嗯。”   姜竹笑容更深了些,“我从前,就想长大了能像他一样……后来,后来觉得太难了,让人喜欢太难了,就放弃了……现在又觉得,好像……”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青越:“好像又没有那么难了。”   沈青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笑了。   “会实现的。”   那些灰暗的过去已经过去了。   他揉揉姜竹脑袋,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大家都很喜欢你。就是没人喜欢你我也喜欢,不对,我精挑严选的心上人,怎么会没人喜欢?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   姜竹不好意思地笑着,慢慢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盯着沈青越,再慢慢靠近,贴近,吻由浅到深。   他说不出,也说不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只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好在沈青越也喜欢这样的亲密。   沈青越从前说,有他,才有别人。   其实对他也是一样的。   因为沈青越,他才开始重新在乎起世界。   不再像从前那样把自己和别人隔得很远。   如果他是一座无所谓风浪的孤山,那沈青越就是他的桥,是他的桨,是他的翅膀,把他和更远的天地衔接在一起了。 第171章 多少钱?   说干就干。   正好池远舟介绍的泥瓦匠来了。   带头的还是先前帮他们盖讲堂的人, 沟通起来都方便。   他们把人安排上山,又一起去县城找张叔阳留在宝峰的小管事帮忙联络人。   张叔阳人平时是不在宝峰县的, 他们得留信让小管事帮忙找人。   几天后姜竹和沈青越正在家洗帷幔呢,张叔阳拿着信找上门来了。   “你们要从海康找先生?”   沈青越:“对,能帮忙从你们那儿比较好的书院挖个墙脚吗?一两个就行。”   张叔阳:“……”   他觉得沈青越是疯了。   人家凭什么从海康来宝峰啊?   凭他们一个月五两银子吗?   他不太想打击沈青越和姜竹,又想让他们俩认清实际,从他们家院子搬了个小板凳坐到溪边边看他们俩洗帷幔,边平铺直叙道:“你知道海康的书院一个先生每月多少钱吗?”   沈青越:“多少?”   姜竹也好奇地看着他。   张叔阳:“五十两。”   沈青越:“多少?!”   张叔阳:“五十两, 开蒙先生三十两,你要找的能教科考的,五十两。”   沈青越乐了:“你们海康称银子的秤有问题吧?还是你们那儿有金矿啊!”   一个县令一个月俸禄都到不了五十两。   张叔阳:“海康没金矿,但海康县城有宝峰县城三个这么大, 下面的村镇也比你们宝峰富裕些。”   还特别在乎读书,家家户户都想送孩子进书院。   别说县城了, 他们那儿稍大的镇书院都比宝峰县城书院多。   “五十两是在海康的价, 你想让人背井离乡来宝峰县, 还是来你们村里……”他想了想, “可能得一个月八九十两才行吧……”   沈青越:“那我还是从难民里捡吧!我们赵先生多厉害的人啊, 才五两。”   张叔阳都好笑, 那是捡到天大的便宜了好么!   他小声道:“你们俩还说呢, 要不是赵先生年纪大了不想挪动, 人还淡泊名利, 五两银子早跑了!你知道我们四海书院的山长、监院多少钱吗?”   沈青越:“那你知道我们书院的山长多少钱吗?”   张叔阳愣了愣:“啊?”   他们书院的山长不是姜竹吗?   沈青越:“已经倒贴好几百两了!”   要不是县令送了三百两过来, 新开始盖的讲堂他们俩还得继续贴钱呢。   张叔阳哈哈大笑。   说到这儿, 他也不理解,“赵先生人都在你们山上了,你们干嘛不收束脩?”   冲着瀚海书院山长的名气, 一个月别说十两二十两,一个月就是收五十两,也会有人来的。   到时候拿着这钱去海康找先生,什么五十两、八十两的算什么?   重赏之下,说不定都能从四海书院挖墙脚呢。   沈青越摇摇头,“瀚海书院是瀚海书院,青竹书院是青竹书院,我们书院的教书目标和重点就是开蒙,其他的顺其自然慢慢来。”   要不是赵先生突然暴露了,他们还是慢悠悠发展的村办私塾呢。   再说了,赵先生都多大岁数了,拼命逮着一个该退休的老头薅也不是那回事啊,又让人家教书,又借人家名号的,这样也不持久。   万一哪天赵先生病了、伤了,或者就是烦了不想教了,他们倒闭吗?   名号可以借,但那绝对不能是重点。   他们得有自己的方向,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才行。   张叔阳:“你们俩这是图什么?”   沈青越:“图好玩啊。”   还能图什么?   图名图利图赚钱吗?   他从前连这时代皇帝用不上吃不上的东西都玩腻吃腻了。   倒也不是超凡脱俗了,只是他现在比较渴望的都实现不了,比如牵条电线弄个网,让他每天玩一小时游戏,现在他连青少年模式都玩不上啊。   这种世俗的欲望实现不了,其他世俗的欲望他又超额实现了,他和姜竹对吃喝又没太大的奢望,何况现在村里发展越来越好,他们可吃可用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要是哪天他们村也能发展成小镇的规模就更好了。   他觉得挺幸福的。   姜竹也挺乐在其中的。   他现在的目标就只有趁着有限的生命随心所欲多画几个小故事,和姜竹一起把书院和孤儿院建起来,平安度过每一个冬天,尽可能地长命百岁。   胡扯了一番,拉上张叔阳帮他们俩拧帷幔,三人一起把洗好的帷幔搭上晾衣绳,姜竹沏茶,三人一起挪到客厅喝茶聊天。   《幼学童蒙》已经印出来四千多册了,张叔阳打算印完就先带七千册走,沿江边走边往各大书铺卖。   先紧着他卖茶的地方来。   最后年前回海康卖。   沈青越又好奇地跟张叔阳打听了一阵子海康的书院都是怎么上课怎么经营的,最后还是让他帮忙找找,“万一有那种在原本的书院受排挤的,或者喜欢喝茶,喜欢我们镇南郡风景的先生呢?钱我就先不给你了,先从《幼学童蒙》里扣吧,回头结账时候我们再算。”   他还叮嘱:“记得砍价,越便宜越好,当然如果先生特别优秀,我们书院暂时可以承受一百两以下最优秀的先生,再多……过几年再说吧。”   一百两一个月,他们就是专门开了科考班,向县城来的孩子收束脩,按照他们宝峰县的物价,都不见得足够支付工钱。   张叔阳笑得幸灾乐祸,“行,等我回海康一定给你打听。”   另外,他还很关心沈青越的全本《长腿鸟》封面设计得如何了。   沈青越去给他拿样书。   他想要成年的鹤。   池远舟想要幼年的鹤。   沈青越自己想要简单的封面。   这一版,他兼顾了。   他给张叔阳和池远舟设计了一款腰封。   封面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匹配他的要求,字是他找赵先生给写的古体,他又在赵先生字基础上做了设计,设计完更轻盈清晰,更适合印刷,印出来会显得很干净。   腰封中脊部分也是这三个字,以中脊断开,两侧一边是优雅漫步的鹤,一边是萌动可爱的幼鸟。   方便印刷,他只用线勾勒了山纹、云纹,两幅画的山与云是一致的,全是概括简练的风格,不过幼鸟身下有窝,成年鹤脚下是水,整体也和封面上的字是一样的简约风格。   张叔阳看到腰封,就懂沈青越为什么坚持要什么简单了。   这两张鹤比内页笔画更简洁,笔墨更是能省则省,大片留白,却非常好看。   越看越耐看。   “好!”   沈青越笑:“好吧,我也觉得不错。”   线条简单才好编嘛。   “明年我们作坊就推出这两款图的竹扇、竹帘了,欢迎订购。”   张叔阳:“…………”   沈青越:“全册版本你们打算用好些的纸?”   张叔阳点头:“不错。”   沈青越:“纸边记得留给我。”   张叔阳:“……”   他都无语了:“我要回海康印!”   难道要大老远的弄一船纸边送来吗?   沈青越:“你家船上有空隙就塞一点儿呀,每次一点儿,积少成多,多多益善。”   张叔阳听笑了:“行行行。”   沈青越:“你和池兄如果还是要分精装和平价款,我建议你的腰封用更白更硬挺一点儿的纸,方便腰封改书签用,显得也高档有层次些。”   之前拿来的样纸,他找了最合适的做了示范。   用来给平价书做腰封差不多就足够了,但给精装书做,稍微有些薄。   池远舟岳丈家倒是在给他们试验做厚些的纸,只是成品他还没见着。   不过他的要求有点儿难为工匠了。   按大虞和衢国的习惯,纸是要追求薄而韧,润且白的,往厚了做,同样要紧实,和他们习惯的造纸工艺有冲突。   沈青越不知道问题的关键在不在纸浆上面,以现在的手工艺打浆水平能不能实现他的要求,若是实在不行,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样书他同样做了三份,分别给池远舟和张叔阳拿去做雕版,他自己留一份儿。   等冬天在上山猫冬时候再研究怎么做成扇子和竹帘最有效果。   姜竹说请张叔阳吃饭,不过张叔阳下午还想去找池远舟商量书的事,没有多留。   送张叔阳下山,沈青越又不断叮嘱他过年没事就多往海康各家书院跑跑。   “现在我们书院先生少,来我们这儿可以近距离和赵先生交流学问,四海书院哪有这条件?你们那儿的先生能天天遇见山长吗?我们书院不是没有一点儿优势的。”   张叔阳哭笑不得:“记得了记得了,我过年把我、我兄弟、我姑舅亲戚和朋友的先生都问一遍行么?”   沈青越:“靠你了。”   等张叔阳一走,沈青越又忍不住叹气,“宝峰最好的书院,童生阶段一个月束脩五两银子,要是请个先生每月就要付八十到一百两,咱们招十六到二十个人才够付教书先生的工钱。何况来咱们这儿读书还得租房子、吃饭、雇人陪读……而且宝峰县一共才多少童生啊……”   这么招肯定得和县里其他书院抢生源。   这价格也是让姜竹狠狠吃了一惊。   他从前知道读书能赚钱,但没想到读书这么赚钱。   在海康当先生,简直比在他们县衙当官差还赚钱了。   “这么贵的先生,难怪海康文教兴盛还出官,”这待遇都足够吸引周边厉害的读书人搬家了,沈青越直叹气,“算了,不管了,找到了再说,大不了回头让姜树打听打听怎么从县衙要钱。”   姜竹:“……”   沈青越嘀咕着:“不知道靠赵先生和海康来的先生名头,能从县衙骗到多少钱补贴……咱们家还有钱吗?”   姜竹:“嗯,有的。”   趁着有空闲,沈青越拍拍他,“拿出来看看?” 第172章 数钱(二更)   自从家里不缺钱, 把银票都扔给姜竹后,沈青越一直没操心过他们到底有多少钱。   这会儿他还挺好奇的。   姜竹去拿钱匣子了, 他想了想,把院门、屋门都关上,等待数钱。   姜竹藏钱还跟从前似的,除了他们用来装零钱的盒子就在抽屉里,其他的这儿一点儿,那一点儿, 沈青越看他仓鼠搬家似的往外倒腾直想笑。   铜钱全倒进零钱盒子里,碎银子单独放成一堆儿。   银票要一张张加一下,姜竹拿来点儿,沈青越就加一点儿, 加完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哪儿算错了。   还专门跑床边拿了手机挨个重新加了一遍。   两千二百两。   沈青越:“咱们这么有钱吗?”   姜竹:“嗯。”   他给沈青越算。   今年沈青越给张叔阳画《长腿鸟》第二册收藏版的封面,画了六十多张, 有六十多两, 设计费二百两。   《长腿鸟》第一册又印了一次, 第二册从五月开始卖, 也印了不少, 虽然第二册页数多利润稍低, 但精装的利润还是很高, 加起来他们分到了将近一千两。   他卖药材、赶集也赚了二百多两。   不过最赚钱的, 还是编竹帘。   从加了人手后, 他们作坊每天能编出来十张竹帘, 有时候多点儿, 有时候少点儿,最近速度变快了,不过最近天气冷了, 太阳比夏天升的晚落的早,再加上这阵子村里家家户户都忙,大伙儿每天来作坊的时间也比从前少了。   沈青越一直说的一天四个时辰,快要实现了。   扣除农忙、节假和谁家有事请假,他们今年编了一千八百来张竹帘,已经卖了一千二百多张,赚了三千多两银子。   他们山上产的竹笋、野菜、药材等等,加起来也卖了一百多两。   所有的加一起他没具体算过,但大致得有六千两呢。   不过今年花钱也多。   山下翻修院子花了六十两,山上盖两座讲堂花了五百多两,作坊的工钱加奖金节礼,每个月大概有一百两出头,开荒的工钱少的时候每个月一百两,多的时候得将近二百两。   再加上沈青越的药,他们日常花销,买追风,书院的工钱,捐到村里盖客栈的钱,结之前梯田欠的工钱,平时修作坊的工具等等,林林总总,他们也花了不少。   还剩下这些。   沈青越:“……”   姜竹:“今年开荒没咱们预计的多,正在盖的讲堂赵先生说先不买明瓦了,窗户先用好些的纸浸桐油糊上,以后书院开始赚钱了再换……哦!县令大人还给了三百两呢,够盖房子了,而且仓库还有六百来张竹帘呢,等《幼学童蒙》和整本的《长腿鸟》开始卖了,又会有新的银票进来。”   沈青越点头。   开荒花销确实比他们年初预计小。   先是山下翻修房子,又是山上盖房子,再是村里家家户户收拾房子,再到现在村里盖客栈,主力都是村里开荒那一批青壮。   别处忙,他们就不能到梯田开荒,同样的,他们俩出的工钱也少了。   不过开荒进度变慢,今年开出来的田亩也没年初预期多了。   什么都得靠人力就是会有这种弊端啊!   算一算他就有数了,还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们竟然这么有钱了,拿着这些银票他还有点儿恍惚。   沈青越提议:“要不然,把琴室、画室也都盖了吧,再盖个藏书室,反正早晚都得盖,早盖早完工。”   姜竹点头:“嗯。”   沈青越:“那就让张师傅他们继续盖吧?我猜明年村里人手还是不够。”   按现在这架势来看,说不定明年得有好多人家要翻修房子,他们想从村里找人上山盖书院不大可行。   池远舟介绍来的人手艺也挺靠谱,他们里面好些自家没多少地,连农忙时候都是出来做工的,能持续稳定地在山上盖房子。   姜竹也应了一声。   沈青越:“就这么决定了,回头跟张师傅说一声,下雪咱们就停工,开春继续,明年山上应该一直有活儿干,让他们就不接别处的活儿了。”   “好。”姜竹顿了顿,问:“我们要不要给书院弄个账本?”   沈青越:“嗯?”   姜竹:“赵先生说,别的书院都有账本。”   沈青越:“好呀,你想让谁来记?”   姜竹:“贾先生吧?”   沈青越:“行呀。”   他知道姜竹不在的时候,都是贾文彬帮着管书院盖房子的事,张师傅找不到姜竹,就是找他,贾文彬不愧是富过的,房子怎么修漂亮他很清楚,起先还怕沈青越和姜竹觉得浪费钱,后来发现他提了几次怎么修他们俩都没什么意见,他就大胆和张师傅沟通了。   如果他们俩沟通起来都觉得可行,姜竹他们往往也是认同的,要是他们俩意见相左了,就找姜竹、沈青越和赵先生一起商量,贾文彬也能画几笔,工具方便时候会把大概的效果画出来,然后几人一起投票。   沈青越还是挺认可贾文彬的审美的,就是和赵先生一样,有点儿费钱。   他的写意画画得很有感觉,谈不上到大家的水准,但已经能到拿去宝峰的书画铺子卖钱的水平了,偶尔灵感来了画一幅,细品起来还颇有意蕴,不知是不是和经历有关,他的画有种破败后的通达感。   沈青越还琢磨着等画室建好了,他和贾文彬一起教画,冬天不好上山的时候,也能石生跟他学学。   他们书院,工资不高,一人多职,三五两银子的花出三五十两效果,真是非常初创了。   简直被海康县那些教书先生对比得凄凄惨惨。   年底得多发点奖金福利,明年给大家多涨涨工钱。   沈青越:“那就……先记上三百两,支出的也都记上,不够的咱们先垫,回头书院赚钱了再还回来。”   虽然转一圈儿还是他们家的钱,但他们也得看看书院几年能自负盈亏才行。   “嗯。”   沈青越:“对了,咱们过冬买东西的钱要省下来。”   姜竹笑:“嗯,我记着的。”   指望着沈青越操心这些,他们俩冬天就要缺吃短穿了。   往年这时候他都开始给冬天储备东西了。   今年完全没空。   先前江家几个年轻人喊了他好几次一起进山打猎,他都没能去成。   上次进山赶集还是江宏明自己带人去的呢。   不过已经进十月了,按照往年经验,最晚再过半个月山里就该下雪了。   这回进山可能是年前最后一次,他得和江宏明一起去。   今年的猎物他打算就进山收了,然后再看看村里谁家要杀猪,再买半扇猪找四伯母和会做熏肉的猎户帮他们做成肉干、腊肉、腊肠和熏肉。   去县城采买进山的东西时候多赶辆车,顺便把他们过冬的东西也一起置办一下。   到了进城那天,沈青越也一起去了。   没有孙毅成在,入冬前他得再到恩济堂号个脉,买些冬天可能用得上的常备药。   今年夏天他也喝了一个月药,家里也常年挂着马五后面从海康给他们捎来的药丸当香囊挂着,整个秋天他都没犯病,连感冒都没得。   不过冬天还是要小心些,一下雪,下山都不方便了,他们村没大夫,冬天又难免会风寒感冒。   有了去年的经验,无论沈青越囤药,还是姜竹他们采购东西,都比去年有条理多了。   布料、麻絮、丝絮、棉絮,防冻的香膏,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盐糖调料等等。   沿着街一样一样往车上搬。   他们每月来采购,常去的铺子都熟了,买东西又快又便宜。   月初刘三家有亲戚成婚,他回家喝喜酒了,布料店的伙计和姜竹他们也都熟,给他们推荐了不少划算的旧布,还有实惠的新布。   便宜些的旧布适合做冬衣被褥,应季的新布适合做外衣,过年穿新衣服充门面。   他们村干“民宿”的多了,今年好些要做新被子的人家,这些素色的旧布光他们村里就能消耗一半。   再加上有几户冬天要办喜事的人家要的红布,东西差不多就买齐了。   吕香梅也要给家俊缝喜被,沈青越给挑了两匹,一匹织花的,叫花团锦簇,一匹织喜鹊和碎花的,叫喜上眉梢,都是才运来的新布料,颜色很正,红彤彤的看着就喜庆,他们先拿回去给吕香梅挑,他们不用的卖也行,拿回来退也行。   沈青越和姜竹还到刘三开的裁缝铺去买了几身成衣。   姜竹长高了,肩背也比从前宽了,穿沈青越的衣服都开始有点儿不合身,迟早要做,干脆趁着来了一起买了算了。   单衣三身,冬衣三身,沈青越也各买了一身换着穿。   等采购完,他们装满了三辆车。   不过瓷器还没买,他们打算上码头买去。   江宏明听人说梨台镇好几家瓷器作坊这阵子在码头新盖的大房子里卖瓷器,很便宜,他们想去看看。   沈青越一听就知道说的是展馆那儿,只是最近姜竹忙着书院的事都没怎么往码头去送药,他们俩还不知道那边建成什么模样了呢。   他也挺好奇的,想去看看。   要是县令给他们留了地方,将来那也有他们家店铺了。   晚上到家,沈青越还问姜竹:“如果码头开个铺子卖咱们作坊的东西还有山货什么的,你觉得让谁去当掌柜比较合适?”   姜竹:“咱们俩不去吗?”   沈青越:“开头去看看,后面不去,要是咱们得一直去,那我还不如把摊子扔给池远舟代管呢。”   姜竹笑,想了想:“那……家俊?”   “我也想到家俊了。”家俊是肯定值得信任的,对他们要卖的东西也熟悉。   除了他们家的东西,姜竹四伯家肉干、走马灯、村里小姑娘们打的络子都能在码头卖。   家俊甚至每天能带些他们家的豆腐、豆皮什么的到码头卖给做吃食买卖的小铺子。   就是姜家村到码头不近,天天来回跑也挺辛苦的。   而且家俊明年春天还要成婚呢。   沈青越:“池远舟说最晚年前那边就能用了,家俊还得准备成婚的事,能有空吗?”   姜竹:“我问问他吧。”   沈青越点头。   其实姜树是个好人选,奈何姜树现在去当了官差。   若是家俊不能去,他们就得问问姜竹另外的几个堂哥了。   沈青越:“明天咱们叫上家俊一起去看看吧。”   “嗯。”   第二天一早他们叫上家俊出发。   家俊路上还在操心他走了作坊的竹子不够用可怎么办。   然而到了码头,他就被占地十来亩的展馆惊得顾不上竹子了。   “这是啥?!宝峰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房子了?!” 第173章 码头   看到了实物, 沈青越也很震撼。   确实好大啊!   还是沿着江,从码头一路延伸出去的。   宝峰码头本来就没多大, 这么一盖,感觉这一个展馆就快占了半个码头了。   这可是没机械的古代,所有砖石木料都靠人和牲口运,弄这么大的工程相当需要魄力了。   他们走过去,展馆也还没完工,靠近旧有码头这儿已经建好了, 但往东延长出去的部分还在上梁扣瓦,最东侧似乎墙都还在修着,施工的木匠、泥瓦匠热火朝天的还在忙,沈青越披风都披上了, 那些工匠有人还打着赤膊干活儿。   两米多高的“宝峰欢迎你”已经竖到店前了,面向清川江的窗户都开着, 挂的大幡子像彩旗似的迎风招展, 说好要低调呢, 结果成品比他概念图用的酒旗、幡子和彩旗更大, 被风吹起来招摇又漂亮。   透过朝码头方向开的门窗, 能看到展馆里面摊位还不多, 除了卖瓷器的, 才只有几个免费的茶水摊, 有些看打扮像是船夫的人在吃饭, 其余地方暂时都被卖瓷器的占据了。   瓷器摊从展馆内摆到展馆外, 有不少货郎打扮的小贩儿在挑, 还有些挎着篮子来挑的,应该是附近的村民。   码头停了不少小船,看上去都是宝峰县或者邻县的, 正一捆一捆往船上搬瓷器。   姜竹他们也过去看。   先前沈青越和姜竹在码头采风时候就听瓷器商说过宝峰的陶瓷都出自梨台镇,那会儿他们还没什么概念,这会儿一瞧,小到茶杯盘碟,油灯小盏,酒杯酒盅,大到水缸米缸,真是应有尽有。   不过逛下来,在外面摆摊的,各家东西大同小异,都是常见实用的款式,连盘碟内外绘制的图案都类似。   展馆内的则有档次更高些的,品类也更齐全,还有不少茶具类的小件和漂亮摆件。   可能是因为宝峰流行茶市,茶具的做工明显比其他东西精细,沈青越没忍住又挑了两套茶具,然后可怜巴巴地问姜竹:“你觉得哪套好看?”   没等姜竹说呢,他自己就先说了:“我想这套喝茶,这套冬天泡姜茶,省得混用了串味儿。”   姜竹:“那就都买吧。”正好家里有套茶具送给赵先生用了,还有一套石生和赵舒云玩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   逛到又一个摊子时,沈青越又要买一套炖梨时候用的汤盅。   说什么有盖保温,那个盖能保几刻的温?   他们俩要两个,赵先生、赵舒云要两个,石生家业常上山玩也要有,万一要招待客人也要用。   最后汤盅买了十个。   家俊看得眼角直抽,心说用碗喝梨汤是犯法吗?   还有刚刚那茶具,人家卖茶具的老板自己都说了,他们家瓷烧得好,不会串味儿,沈先生非要买两套。   他小叔毫无定性,所有参考意见只有一个——同意,买,都买。   沈青越还看上了一对瓷器摆件,一对白瓷兔子。   家俊想起了去年过年他们买回去那个水缸,说了要养鱼呢,一年过去了,一条鱼没养,摆在客厅尽给沈先生舀水研墨了。   逛着逛着他们还听见有人说他们那儿各家作坊老师傅都去做茶具了,学徒做碗碟,就他们家作坊他爹和他爷爷还在做碗碟,他们家的碗比别家都匀称好用。   沈青越听着声就找过去了,他们凑过去看了看,果然,同样是素色的饭碗,这家摊子上的碗胚端正形好,釉上得也匀而细,没有突然秃了一块儿釉的情况。   他们又里外摊子都逛了逛,还是决定回这家摊子买。   整个码头碗碟价格都是大差不差的,只是别的摊子要的多可以讲价,他们家要多少都不讲价。   他们一口气要了二十捆,这边的碗都是稻草编绳二十个一摞捆起来,每个碗间都垫着稻草防磕碰,二十捆有四百个碗了。   再加上给村里餐馆捎的大碗、盘碟,又买了五百个。   姜竹、江宏明和家俊一起蹲在摊前一捆一捆确认有没有磕碰损坏的,沈青越和老板砍价,价没砍下来,不过对方答应送他们一对酒壶,十个酒盅。   沈青越:“我们买那么多,就送这么点儿?我们四个人,送一对酒壶,谁要谁不要啊?”   老板是真不想送:“你们不是一家的吗?”   沈青越:“亲戚也不住在一家呀!”   老板:“要不然你再挑两个碗?”   沈青越:“要不我们不要酒盅了,你再送对酒壶吧?”   老板死活不愿意,好说歹说,让沈青越挑两个大号盘子。   沈青越正挑着,忽然听见有人喊他,一转头见是池远舟隔着老远正朝他招手呢,“沈兄!小姜兄弟!”   沈青越也朝他挥挥手,池远舟乐了,他领着小跟班儿跑来,好笑道:“真是你们呀,我还当认错人了呢!你们这是买什么呢?”   沈青越:“盘子呀,哪个好看?”   池远舟看看,指了一个,沈青越嫌弃道:“太小了,挑个大的。”   等他们俩挑好盘子,姜竹、江宏明和家俊也把要检查的都翻完了。   一共有三个有裂纹的碗和两个磕碰了的盘子,摊主给换成了好的。   来之前他们车上铺了稻草,把碗和盘子横着放好捆结实就行了。   “走走走,先带你们去看看我家的仓库,再去看看你家的摊位。”池远舟凑到沈青越耳边悄声道:“我替你打听过了,那摊子确实是给你留的,等展馆建完县衙应该就会派人去通知你了。”   沈青越眼睛一亮,“走!”   跟在后面的家俊和江宏明都听愣了,摊位?   他们迷茫地看向姜竹,姜竹眼睛也亮起来了。   真有呀!   几人脚步生风地跟着池远舟走,很快到了东边紧挨着展馆的一大片空地。   这边儿墙才起了三尺多高,堆放了许多的砖石木料,木匠、泥瓦匠正在墙里墙外地忙着,只看墙壁就能看得出来这儿面积还是挺大的。   池远舟给沈青越介绍哪儿他打算放什么货,哪儿已经租出去了,哪儿不打算租,“到时候两边的大门都能打开,西门走码头,东头我准备自己搭个小码头,专门出货用。”   沈青越:“才盖上就租出去了?”   池远舟嘿嘿一笑。   人多,附近还有好多正在盖房子的,他没好意思说。   起初各家是不太看好这展馆的。   县令虽然有解释,但他们全以为只是开个更大的铺子,招揽过路的客船、货船过来停靠休息,顺便像码头已经有的各种店铺一样卖卖宝峰的东西,压根儿没往走货的事儿上想。   开始募资的时候,县里好些人老大的不愿意。   要不是他们县令作风比较硬派,磨合了几年县里这些大户多少熟悉他认真了就一定要干成的脾气,募资都没这么快。   他爹当初的态度就是怎么又要钱?   算了,给他给他,账房算算万一亏了亏的多不多,不多就给,赶紧给,省得惹恼了县令被叫去喝冷茶看冷脸。   至于仓库,除了他从沈青越那儿取经想盖,一共没几个想到的。   李家倒是想了,不过他家本来在码头就有个不小的客栈,只往自己客栈后面扩一扩够自己用就行。   至于别家,想的全是要什么从县城的仓库送过来不就成了?   一直都是这样的,城里还安全。   直到前些天县令亲自去了趟梨台镇,说服那些作坊到码头来卖瓷器。   梨台镇在宝峰东边,离宝峰比到邻县县城还远呢,虽然宝峰大多人用的是梨台烧的瓷器,对那儿却并不熟悉。   据说前朝的时候梨台镇本来就是隔壁县的,到了本朝才改到宝峰来,人家自己其实更认可那边。   梨台也很少用宝峰的码头。   远。   他们更习惯通过乡道走陆路卖。   这回还是县令召集梨台的几个大户和作坊,一个一个邀请他们到码头展卖,还要求沿途各村镇给予方便,派了官差引路,才把人都引到码头来。   怕没人捧场,县衙也派了人到各镇通知到码头来买瓷器。   起初还有人在看乐子,觉得梨台人就是给县令几分面子才不得不来应付一下,过不了几天这事儿就没后续了。   不想他们县令自从同意做“宝峰欢迎你”几个大字后,好像也是豁出去了似的,竟然找了杂耍班到码头演杂耍吸引人,到了中午还让小贩们冲着江面喊,不管大船、小船,反正看见船就喊有茶水,有热饭,吃饭不要钱。   没两天,幡子也挂上了,更热闹了。   这么一闹腾,还真吸引到不少本县和附近县的小船。   有来吃饭的,有来看热闹的,有渔船有客船,再之后一传十十传百的,几天过去,真有人专门跑码头买瓷器了。   起初只是冲着县令面子和码头不收租子来的梨台瓷器商们也激动了。   他们都打算再熬几天就打道回府了呢,结果竟然卖光了。   梨台的大小作坊们闻讯全跑来了。   来得早的大作坊都在展馆里,来得晚的小作坊连展馆都进不去了,干脆就在外面卖。   随后卖的买的越聚越多,储冬早的人家这季节本来就该采买东西了,这些又是年前总要换的东西,好多货郎都跑这儿买货,据说还有县城的瓷器铺子来挑呢。   反正平时也是上梨台镇进货,来码头还近些。   县城的几大家后知后觉终于看明白了县令弄这什么展馆真正的用意。   反应快的边骂着筹钱的时候怎么不说清楚呢,边想要建个仓库来。   这会儿梨台人的瓷器没地方放,晚上不是去住客栈,就是全搬到展馆里,自己铺个铺盖看着呢。   将来如果县令真能把全县所有东西都聚集到码头来,那肯定得有个库房啊!   等他们想盖的时候,早下手一步的池远舟早暗戳戳把县城和附近能找的泥瓦匠全给招走了。 第174章 邀请   这回池远舟做得很绝。   除了往姜家村帮沈青越他们盖书院的, 还在建展馆的,所有在码头盖过展馆且已经忙完了的, 泥瓦匠、木匠、石匠……   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被他网络过来盖仓库了。   他还把附近几个烧砖、烧瓦的作坊砖、瓦都买空了。   孟家自己家就有泥瓦匠,等知道池远舟偷偷找他儿子借走了他们家所有泥瓦匠,还借走了一批短工,又好气又好笑,跑去池家把池远舟他爹好一番挖苦。   还敲诈走他爹一对好摆件。   池远舟才不管他爹的损失呢, 他买这块儿荒地的时候多便宜呀,现在再买,地的差价都能补他爹的损失了。   重要的是他终于成功先人一步了,他这地头蛇在张叔阳受的憋屈可算发泄出来了。   他隐晦地向沈青越炫耀:“全宝峰像样点儿的泥瓦匠都被我雇来了, 我自家用的派你们家去了,够意思吧?”   沈青越:“……”   他从这淡定的语气下听出了微妙的嘚瑟。   再看一眼, 池少爷表情是那么的风轻云淡。   姜竹、家俊、江宏明压根儿啥也没听出来, 只是好奇地四下看着还没成型的仓库。   好大呀。   要是放粮食, 这得放多少呀!   沈青越也感慨。   有钱真好啊。   瞧瞧他们, 盖个书院紧紧巴巴。   看人家, 盖这么大的仓库, 真是挥挥手就干了。   互相吹捧几句, 池远舟让他们把车和骡子暂时放到他家酒楼后院, 再领他们去看展馆内的摊位。   池家名义下的摊位他爹不准他乱用, 是要用来卖茶的。   他爹怕他弄得乱七八糟小了、杂了, 和另外几家大茶园比掉档次, 比输了。   他也懒得跟他爹掺和,反正他爹暂时也没打算把茶园和茶叶的买卖交给他,他只管家里其他小生意就行, 书铺、书坊、茶楼、酒楼、餐馆也挺有意思的,他还乐得自在呢。   池远舟成功租到了沈青越的摊位旁边,这会儿他已经派了人过来收拾量尺寸准备摆上桌椅和架子了。   “我打算在这儿卖书,这边儿卖笔墨,这边放《长腿鸟》《幼学童蒙》和正经书,这边放我家书坊印的话本子,再放些熏香之类的东西,沈兄你觉得如何?”   沈青越:“我也打算在这儿卖书呢,既然如此,不如我往这儿放书架,你往这儿放书架,隔木墙挨着,你那边卖笔墨,我这边就卖竹帘山货了。”   池远舟:“行呀!那正好,我找人做两套书架放过来!”   他们俩站在空荡荡的摊位上商量起来。   家俊恍恍惚惚,忍不住小声问姜竹:“小叔,这真是沈先生的铺子?”   姜竹:“嗯,你想来当掌柜吗?”   家俊:“啊?!”   午饭时候,家俊和江宏明才知道这摊位的来由。   他们都知道县令到村里那天找沈青越说了些什么,走之前县令特别高兴,还把里正都夸了,但怎么都没想到沈青越竟然建议县令盖这么大的房子,县令还真盖了,盖完还给他留了位置。   一顿饭吃得家俊恍恍惚惚的。   江宏明满是羡慕,不知道他们兄弟俩什么时候能像沈青越这样出息。   回去路上姜竹问家俊愿不愿意来做掌柜,家俊都没回过神来了,下意识道:“愿意啊。”   码头这么多人,池远舟那样的人家都抢着来占地方,闭着眼睛也知道在这儿开铺子,尤其是在那大房子里开铺子是能赚钱的。   就是……   家俊疑惑:“你不来吗?”   姜竹:“开头我们也来。”   家俊:“不是,我是说,你怎么不干呀?你跟沈先生说说让你来干啊。”   虽然进山可能赚得更多,但进山辛苦呀!   山路多难走,一趟也装不了多少东西,要是对着哪天换的东西多了,说不定还得自己背出来,来码头多轻松,每天赶着车就行了,路也好走,看铺子又不累。   沈青越听见了,笑道:“他还得管书院呢。”   说到书院,家俊一直很疑惑,“书院到底是你的还是沈先生的?”   怎么看掏钱的都是沈青越啊,为什么院长是他小叔呢?   从前没人就算了,沈先生懒,赵先生年纪大了,现在不是来了贾先生、曲先生吗?怎么还是他小叔当什么山长呢?   姜竹:“是我们的。”   家俊懵了懵:“你们的?你们俩合伙?”   沈青越笑道:“可以这么理解,那个铺子也是我们一起的。”   家俊更懵了,不是县衙奖励给沈先生自己的吗?他迷糊:“那你们干吗不自己干呀?”   沈青越:“太辛苦了,我不想吃苦。”   家俊:“……”   沈青越:“你来吗?你来我找池远舟谈谈,顺便往他们家酒楼送豆腐。”   他们中午吃饭的酒楼就是池远舟家开的。   原先姜竹都不知道,马五一直住的客栈也是池远舟家开的。   准确来说,是他成亲时候他娘送给他夫人的见面礼之一。   酒楼的收入是他夫人的私房钱,平时这边的管事也是每月跟他夫人报账,不过往他们店里送豆腐送菜都是小事,池远舟打声招呼就能办了。   即使池家的酒楼不用豆腐,码头大大小小饭食摊子这么多呢,还有正在建的,每天拉些豆腐过来根本不愁卖。   沈青越:“你要是不想干,我再问问姜望南也行。”   家俊:“……”   姜竹:“别听他的。”   论信任他们肯定更信任家俊,他们俩根本就还没想再找别人呢。   沈青越笑,“行行行,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亲叔侄……”   姜竹捏了他腿一下,沈青越马上夸张地哀嚎一声。   家俊:“……”   多大的人了啊,家业、家兴他们都没他幼稚。   姜竹又给他揉揉刚刚捏了的地方,继续道:“县衙都没人来通知铺子的事呢,万一不准呢。今天就是一起来看看地方,你和大哥大嫂还有刘家姑娘商量商量,要是码头年前开张,就赶上你准备成亲的日子了,家里肯定有得忙,我们先看着,等你成亲后你再来也行,反正你先想想,你不想干我们再问别人。”   家俊:“行,我想想。”   这消息一说,把吕香梅夫妻两人都砸傻了。   吕香梅:“掌柜?”   姜正:“你这么大点儿能当掌柜?”   家俊本来是有点儿忐忑的,在作坊干久了他也知道那些竹帘值钱。   非亲非故的,兴奋劲儿过了他都怕路上被打劫,把沈青越的东西给弄丢弄坏了。   可他爹这么一说,他又不乐意了。   怎么说话呢?   家俊:“怎么不能了?人家沈先生都觉得我行。咱们家豆腐都是我往镇上送,我赶集卖呢。”   姜正:“出去做买卖和在家卖豆腐哪能一样啊。”   家俊:“怎么不一样了?说不定沈先生那些书和竹帘比咱们家豆腐还好卖呢。”   姜正:“……”   吕香梅:“人家哪个掌柜不得会打算盘记账本呀?你会哪个?”   家俊:“……我能学!”   吕香梅:“你识字还不如家业多呢。”   家俊:“又不用都认识,会算账记账就行了。”   他也是见过别人记账的,能把自己卖的东西写明白就行了。   家蕙倒是好奇:“小叔说给你多少工钱了吗?”   家俊摇摇头:“没说,我还没问呢,我想着怎么得跟四婶差不多吧?”   作坊管事是管事。   铺子的掌柜也是管事。   “没四婶多也行,我还能每天捎几板豆腐过去卖。”   姜正不认可:“要是你想干就好好给人家干,哪能给别人做事还尽想着自己的买卖。”   家俊:“沈先生自己说帮我牵线,让我往酒楼送豆腐呢……”   姜正:“人家那是说说。”   家蕙心想,别人可能是说说,沈先生那性格,可能真不是说说。   姜正还在苦口婆心教育儿子:“人家和咱们非亲非故的,凭什么信任你呀?”   家蕙心想,其实也不算非亲非故的。   姜正:“那是看在你小叔的面子上才愿意找你,人家给你钱,你把事办好,这是应该的,要是没办好,不光你丢人,还折你小叔面子,到时候多难看。”   吕香梅:“是这个理,你想干,就得想明白这个,你去给沈先生干活儿,有你小叔的情分在,不能让你小叔在沈先生那儿不好看,咱们只能比别人干得好,不能比别人干的坏。你现在在作坊干活儿就挺好的,守着家,不少赚钱,你要是想出去闯荡闯荡,长长见识,我和你爹也支持你,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要是就冲着掌柜的名头好听,想去过过瘾,还一门心思干自己家买卖,那就趁早别去,叫沈先生再问问别人。”   家俊被说郁闷了。   他闷头不高兴地出去蹲着了。   家蕙看看他爹他娘,几次欲言又止,追出来看蹲菜园边的家俊。   她给家俊递了颗梨。   兄妹俩盯着地里的大白菜咔嚓咔嚓啃梨。   家俊:“你说沈先生找我,是觉得我能行,还是因为我和小叔的关系?咱爹娘怎么就把我说得一无是处的?”   家蕙含着梨沉默了一会儿,嚼嚼嚼,“我觉得,沈先生还是看能力的。”   家俊:“是吧?送豆腐的事本来就是他提的嘛!他还说也能找姜望南呢,要是姜望南干肯定也会顺便往码头卖菜啊!是不是?”   还想找姜望南啊。   家蕙望天,拍拍家俊肩膀,“哥,想干就干吧,我支持你,而且——”   她目光深邃:“我觉得关系也是你的实力。”   家俊:“???”   家蕙:“没关系凭啥信任你对不对?”   家俊怒道:“当然是凭我姜家俊为人可信啊!” 第175章 问问   转天, 十分郁闷的家俊趁着去刘家村帮忙装蒸饼的时候跑去和刘小丫商量。   刘小丫:“你想去当然可以去呀!”   家俊:“咱们刚成亲我就天天去码头,你不会不高兴吗?”   刘小丫脸都让他说红了:“你又不是不回家。”   家俊:“那我, 我肯定得回家,你高兴我去吗?”   刘小丫:“你去不去我都高兴。”   家俊一阵傻乐,没忍住跟刘小丫道:“我还是挺想去的。”   到了外面瞧见的人更多,视野更大,连那个在村里碰见过几次的池少爷和在村子时也不一样。   池远舟说起码头的客栈是他夫人的,他们家孩子也有各式各样的铺子时, 他是真的挺羡慕的。   忍不住想,要是有一天,他也能给老婆孩子开个铺子什么的得有多爽快。   他不好意思跟他爹娘说,省得被笑话他心野不踏实, 他都没好意思跟家蕙说,可和刘小丫聊着聊着, 就顺嘴说出来了。   说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觉不觉得我想得太多了?”   刘小丫眼睛亮亮的, “不会呀!我觉得就是开不成那么大的酒楼, 将来咱们在村里、家里开个小铺子也挺好的, 我会做饼, 你会做豆腐, 人家都说灾年也饿不着厨子, 咱们养几个孩子肯定饿不着。”   家俊愣了愣, 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你咋……你不害臊。”   刘小丫“呀”一声, 捶了他一拳头,“你才不害臊。”   家俊被她锤得一歪,差点儿从田埂上滑下去。   刘小丫赶紧拽住他,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没防备,”家俊甩甩鞋上的泥巴,“你手还挺有劲儿。”   刘小丫把手藏身后,“我天天帮我娘揉面呢。”   家俊飞快往她后面看了一眼,笑道:“好白,又小又白又有劲儿。”   刘小丫又给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   家俊胳膊都被抽热了。   她嫂子听见声音,从前院探头往后看了一眼,刘小丫满脸绯红,“你走吧,赶紧走吧,我哥准装好饼子了。”   “嗯。”   家俊走出几步了,忍不住又回来,把憋了一晚上的问题拿出来问,想从刘小丫这儿获得点儿肯定和鼓励:“你觉得,我要是答应了我小叔和沈先生他们,我能干好吗?”   “嗯?”刘小丫,“我不知道,不过既然他们找你,肯定是觉得你能做好,要是你不知道该怎么干,就去问问他们嘛。”   “嗯!你说得对!”家俊攥攥拳。   不知道就去问嘛。   又不是外人。   他小叔还问过县令爷呢!   家俊心情明媚地回家了,去竹林砍竹子时直接一口气跑到姜竹家里,找姜竹和沈青越问。   沈青越要笑死了。   为什么选他,当然与他和姜竹的关系有关,不然他上哪儿认识姜家俊去?   但这顶多占个两成、三成,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觉得家俊人品可信。   沈青越很有技巧道:“你看我怎么没去问姜树呢?也没问你那几个堂叔对不对?还能是什么原因,当然是因为相信你呀。你和姜竹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什么品性他最清楚了,要是换作你,有个可信、能干的人,你会不考虑吗?何况还是一家的亲戚。”   姜竹就眼看着沈青越把家俊说得晕头转向的,没几句家俊都要掏心掏肺了。   他神色有点儿复杂,从前家俊可是不大欣赏沈青越这样不爱干活儿的人的。   沈青越继续给他表演什么叫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十分贴心地解决家俊的心理负担:“咱们这个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生意,就那几样东西,价格是定好的,要是有人瞧上了,要的少,就不还价,爱买不买,要的多了,就看你心情,你觉得他顺眼,就给他便宜点儿,觉得他不顺眼,就原价卖,爱买不买,反正咱们作坊每天就能做十张竹帘,多了没有,来来往往都是陌生人,谁认识谁呀对不对?”   “你再想想,竹子是山上砍的,工钱每个人每天多少你清楚,那个摊子咱们又不用出租金,你就是十天半月不开张,开张只卖一张竹帘,也亏不了,所以呀,放轻松,总之就是爱买不买,不买拉倒。”   家俊在这一声声“爱买不买”中逐渐找到自信,忽然觉得这生意好像是挺简单的。   他一下就想起从前沈青越是怎么卖扇子的了,还真是爱买不买。   他顿时就淡定了,“我知道了!”   沈青越:“咱们开始就卖做饭的竹帘和书,等你什么时候适应了,再慢慢添,我觉得走马灯可以零卖,你四伯家的肉干也可以卖,扇子什么的明年天气暖和了再说。竹帘这些咱们十天半月的按整数运过去,书不用咱们运,从池远舟那儿搬就行了,总共就这么几样东西,其实也不比卖豆腐复杂多少。”   “码头那边,现在是县衙在重点看着呢,这大半年肯定会紧盯着,肯定没人会在这时候闹事,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也不要紧,先去找池家帮忙,然后送信回家、去县衙找姜树,咱们在县衙也有人呢,而且摊子是县衙给的,惹咱们就是在打县令大人的脸,谁巴掌不想要了让他们尽管来试试。”   姜竹:“……”   家俊:“……”   沈青越:“懂遇到找茬的怎么说了么?”   家俊恍恍惚惚地点头。   沈青越:“放心吧,只要咱们不主动惹事,理在咱们这边,就什么都不怕。真有不开眼的找麻烦,大不了咱们还能托赵先生找县令走后门呢!赵先生这牌子很好用的,换了新县令来,说不定都得主动来咱们书院见他。”   姜竹:“……”   家俊:“……”   沈青越:“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你现在没事儿就到山上找贾先生学学怎么记账就行,等县衙那边来消息了,咱们就开始行动。哦对了,你找个好时机和刘小姐说一声,别显得怠慢了……”   家俊一点头,“我已经和她说了。”   沈青越:“…………”   他惊讶:“已经说了?”   家俊:“啊,我早上过去装蒸饼时候说了。”   沈青越忍了一肚子的槽点,瞥了姜竹一下,心想你们不愧是一起长大的亲叔侄,都是直肠子。   行,小情侣嘛,遇到事藏不住,他懂。   沈青越笑吟吟地把家俊送走,然后一转头朝姜竹道:“怎么办,万一县衙没来通知,那摊子不给咱们了,咱们是不是就得自己买一个摊位才能收场了?”   姜竹:“……”   他瞪大眼睛惊讶地看沈青越,“原来你也没底吗?!”   沈青越:“我有呀,我有一半底,要不还是问问池远舟买个摊位多少钱吧?”   山下家蕙知道了,也无语地嘲笑家俊:“县衙都没来通知呢你就告诉小丫姐了?!要是没成呢?”   家俊:“没成就没成呗!没成我就继续砍竹子卖豆腐啊!小丫说我干不干什么掌柜她都高兴。”   家蕙:“……”   家俊:“我又自己想了一下,我觉得这真是个好生意,你想想从前沈先生在草市卖扇子一步步的都把书院盖起来了,不行我也学他,去码头摆摊子卖豆腐、卖竹帘、卖书,肯定也得赚钱,这买卖能行。”   家蕙:“……”   这上了趟山,小叔和沈先生给他哥灌什么迷魂汤了啊?   全家一起忐忑着。   村里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最近让家俊、家蕙给切豆腐,手都没从前有准头了呢?   不是兄妹俩一个要成亲,一个在说亲,小年轻紧张成这样了吧?   切碎几块儿豆腐后,梁玉兰受不了了。   “我买五斤豆腐,你们家俊给我切成了六块儿!尽给我碎的!”   吕香梅:“不是多给你半斤了吗?”   梁玉兰:“那也不能尽是碎的吧?你们家这几天愁什么呢?是刘家来说什么了,还是谁给家蕙介绍的人家不趁心了?咋,不能是你兄弟惹你不高兴了吧?那两口子老实成那样……”   吕香梅:“没有的事儿!我兄弟弟妹好着呢。”   梁玉兰:“可不是说么?”   她到家业舅舅摊子上给孩子买点儿青团,那两口子还送她点儿豆腐卷呢。   她想来想去,“难不成是刘家也想让你们家起个新房子?”   最近他们村这样的事还不少。   都看着村里的房子越来越值钱了,大伙儿都想盖房子,有钱的盖院子没钱的哪怕盖个屋子,自己住、租屋子都划算。   偏偏里正说了,村里的空地是预备着留给村里年轻人们以后盖房子住的,搞得那些成婚没太久的,还没成婚已经定了和在议亲的,都想赶紧再盖个房子。   梁玉兰:“不是都说好了吗,家业还小,先在一块儿住着,等将来他们俩生孩子住不开了,或者过几年家里宽裕了给他们翻盖或者找片空地盖么?”   大伯家和他们家不一样,姜正在家,姜圆一家子都在茶园那儿,往后估计也像二伯一样常年不在家,他们家房子是够住的,还挺宽敞呢。   吕香梅:“不是这事儿,人家刘家没说啥。”   梁玉兰:“那你们一家子愁什么呢?”   没定下来的事吕香梅哪好意思开口啊。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忽然听外面有人和姜树打招呼,“呦,姜树,你咋穿着这身回来了?”   姜树吊儿郎当的声音飘过来:“我替县令老爷跑腿儿呢!”   “跑啥腿儿?”   姜树:“县令老爷给沈先生在码头留了个铺子,让我给沈先生带话呢!”   梁玉兰听得云里雾里,刚想去问问什么铺子呢,只见平时还算稳重的吕香梅“嗖”地站起来,吓得她一激灵。   回过神来,吕香梅已经大步往门口跑了。   梁玉兰:“???” 第176章 跑腿   县令在码头给沈先生留了个铺子?   姜家村又轰动了。   要不是快到中午了, 他们自己家生意离不开人,都想跟着姜树跑山上听热闹了。   “什么铺子呀?”   “什么铺子?”   知不知道的都互相问着, 吕香梅是彻底放心了。   梁玉兰一瞧就知道她是个明白的,马上追着她问怎么回事。   倒是姜树上了山,沈青越和姜竹都反应平平的。   “哦。”   “哦?”姜树无语了,“不小的铺子呢!”   沈青越:“我知道,在展馆里面,铺子什么铺子, 墙和门都得自己装呢,那顶多叫个摊子。”   姜树:“……”   说完沈青越朝姜竹眨眨眼,悄悄朝他比个搞定的手势,然后马上问:“展馆都建好了吗?什么时候开始营业?”   姜树:“……月底呀!你们什么时候弄完就能开业了。”   要是能赶在茶市前弄这么个房子多好, 可惜现在只能赶年前这阵子热闹了。   他好奇地坐下,从桌上拉过来沈青越那碟子零食, “你们可真不够意思, 早知道的事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你们打算上那儿卖什么?哎, 沈先生, 我们县衙要调人手去码头那边, 你说我去好还是不去好?”   沈青越一听就知道最后一句才是他的重点。   他笑问:“那得看你在县衙混到什么程度了。”   姜树:“什么意思?”   沈青越:“你觉得你……”   他瞥见也在好奇小猫似的听的姜竹, 话锋一转, “你觉得我和姜竹关系怎么样?”   姜树:“啊?好啊。”   就没见过像他们俩这么黏糊的。   沈青越:“他要是进山十天半月, 或者一个月两个月的才能出来, 我们会因为长时间不见变生疏吗?”   姜竹:“……”   姜树有点儿听明白了。   要是他在县衙关系够硬, 无论去不去都没问题, 去码头说不定还能博个机会。但如果在县衙关系不够硬,就有可能去了码头会弄生疏好不容易混熟的关系。   姜树纠结了。   问了这一句反而比来之前纠结得更深。   去还是不去呢?   县城没什么事,秋茶市结束了, 春茶市还早。   这段时间县令最关注的就是码头,去码头辛苦是辛苦,但说不定能受重视。   留在县城,则能天天在县令跟前晃,又说不定有什么事儿能近水楼台。   他好纠结,半晌没出声,一点儿没发现姜竹往沈青越旁边挪了挪,小声反驳沈青越:“我进山最多一次去了五天。”   沈青越:“天不亮去,天黑了才回来,五天很短?”   “那我……”姜树一转头,见他们俩嘀嘀咕咕,都无语了,“能不能先替我想想你们再聊啊?”   天天腻歪在一起,还没聊够吗?   “沈先生啊,你再帮我想想。”   沈青越:“我又不知道你在县衙是什么状况,问我还不如去找你关系好的同僚问问呢,你那些同僚有能信任的吗,他们想去吗?”   姜树:“他们不想去啊!他们都是县城人,下衙就能回家了,要是去码头,一下雪每天往返多冷啊。”   沈青越:“就没有一个想去的?”   姜树挠挠头,“那倒是有,有几个家里让去的,还有几个跟我差不多在县衙没啥关系的,想去赚钱……”   去码头每天能多二十文钱,除了家里条件真捉襟见肘,又没其他赚钱路子的,还真没什么人想去。   他又一想,都是些这样的人去,有关系的本人不想,本人想去的背景又差,那他在里面岂不是还显得挺机灵能干的么?   沈青越:“去码头以后还能回县衙吗?”   姜树:“说是明年会换人过去。”   但开春了肯定比年前舒服。   往下是越来越冷,码头风还大,开春是越来越暖和,逃不掉也都想明年再去。   要不要喝这两个月的冷风呢?   他站起来,挤开了姜竹,坐到沈青越旁边。   被挤开的姜竹:“???”   姜树:“你往那边挪挪,我走了你们俩再说,先说我的。”   姜竹:“……”   沈青越狂乐。   姜树:“沈先生啊,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聪明的人!”   姜竹:“……”   沈青越:“有事说事。”   姜树:“哎,好嘞!码头那个大房子是你建议我们大人弄的吧,你再跟我说说,盖好了以后码头将来会变成个什么模样?跟咱们镇比怎么样?”   沈青越挑挑眉,还挺聪明的嘛,姜树想到对比的是镇,而不是草市,“只要不打仗,江上没水匪,码头迟早能发展成一个小镇,说不定还能更大一点儿。”   姜树眼睛都亮了,“我说呢!怎么城里那几家都琢磨着去码头买地,你再跟我说说,你说咱们家要不要也去买片地?”   沈青越惊讶地看他。   他都没想到要买地。   姜树:“不成吗?”   沈青越:“你有钱吗?”   姜树:“你有啊!”   姜竹:“……”   姜树:“我都打听了,紧挨着码头那块儿的地都被县里那几家都盯着呢,买不上,他们肯定会抬价抢,稍远一点儿屁也没有连草都长不好的荒地,现在要十两银子一亩,码头还有间不大的小茶摊,在两个店面中间夹着,都快塌了还想卖二十两,偷偷想买地那几家都嫌小还没人要,我知道那茶摊是谁家的,咱们要是买,我找那家谈谈,十六七两差不多能买了。咱要不要?”   沈青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姜树,“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去码头?”   姜树:“我想好了还问你干吗?”   沈青越:“那你就先惦记着买地了?”   姜树:“我听见孟家、李家找人打听码头那边的地在谁手上,前阵子那个池少爷不是也买了一大片吗?”这些人肯定不会做亏本儿买卖吧?   沈青越:“……”   他现在觉得姜树去哪儿都能发财。   这回沈青越真的来点儿兴致了,凭记忆画了张码头的简图,和姜树一起琢磨起来哪儿能买哪儿不能买。   只要县衙愿意持续地支持,码头早晚会发展起来。   就是县衙不太关注了,只要能正向发展,顶多会慢些,也能兴旺起来。   不过如果想见效快,就得选靠近码头的位置了。   这些地方也是想买地的各家最关注的。   和炒房差不多,这会儿都在闷声买,要不是姜树就在县衙,对赚钱的嗅觉又足够灵敏,等码头买铺子、买地能赚钱的消息传到姜家村,好地方没了不说,远的地方说不定都得涨价。   沈青越:“你能查到这些地方都是谁家的铺子谁家的地吗?”   姜树:“能啊,地八成都是附近那几个村的,还有不少荒地,你看哪儿能买,我上他们村里问问,问不着的反正县衙有文书册子,我去查查,再一家一家去问就是了。”   沈青越看了他一眼。   赚钱姜树是真不嫌麻烦。   之前跑茶,这会儿买地,好一阵子不见,姜树也比去年长结实了,看上去比从前在村子时稳重靠谱些了。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沈青越:“你先前说那个铺子能买就买,价钱你看着谈,我原本打算山货和竹帘那些一起卖,如果能多买个铺子,就外面卖山货,里面只卖竹编和书了。”   姜树:“行啊。”   沈青越在纸上大致勾了一下,“旧街和这块儿,有类似的铺子、空地都能买,以后咱们不开店,往外租也行,不要太靠近江边的,万一汛期发洪水,说不定会淹。”   姜树:“地也不能买吗?”   沈青越想了想:“想买也行,价钱合适可以买,大不了回头卖掉。”   要是买到的地方多,还可以带村里的山货、皮子一起卖,弄个菜摊也行。   商量完,沈青越有点儿想早点儿去开张了。   竹帘主要是春天到秋天用,这个季节已经不太好卖了,所以刘三走前没再买一批,就是不想压太多钱。   他们早点儿开张,多卖一点儿,就能多点儿钱拿去买地买铺子了。   算算年前用得着钱的地方,开荒已经暂停了,作坊下个月差不多也该停了,剩下的主要就是书院这边儿。   沈青越问姜竹:“张师父说什么时候买瓦了吗?”   姜竹:“嗯,他说年前买能便宜些,入了腊月再买最划算。”   沈青越想了想,那他们留个五六百两应该就足够应付年前的开销了。   他朝姜树道:“咱们怎么算?算合伙?还是你帮我买,我付你辛苦费?”   姜树愣了愣,他还没想呢!   沈青越:“城里帮人介绍房子、铺子的牙人要多少钱?”   姜树:“差不多是一百两的买卖,要个六七两银子。”   沈青越:“那两个方案,第一个,我按十分之一给你,你每帮我买一百两的地或者铺子,我给你十两,你攒了钱再自己去买自己的,第二个,咱们合伙,我出钱,你出力,买到的所有铺子和地,都有你二十之一,相当于每一百两我给你五两的辛苦钱,不过将来铺子涨价了,你的五两可能变六两、七两,也可能变十两、二十两。”   姜树听着自己也在脑子里算。   收过两回税,十之一、二十之一的他算得很快。   沈青越话音刚落,他毫不犹豫就选好了,“我选咱俩合伙,你出钱,我出力。”   沈青越笑:“你不怕将来这样不划算呀?”   姜树:“没事!”   他要是从沈青越这儿赚钱,自己买铺子、买地也就够买个一处两处的,万一亏了,就栽了。   还是分摊了多买点儿合适,东边不亮西边亮,这个亏了那个赚,风险小一点儿。   而且怎么算他也不亏,给别人买谁也给不了他十之一的好处费。   更何况沈青越怎么看都不会是个做亏本买卖的人。   除了书院,他就没亏过。   都能说动县令往码头扯那么大摊子,他不信沈青越对自己的买卖不上心。   万一以后他们谈不拢了,大不了到时候再把份子卖回给沈青越嘛。   “那我就去买了!”   沈青越:“好,那咱们也写个文书?”   姜树:“行,写不写我都认,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写三份儿,我拿去县衙给你盖章存一份儿。”   沈青越:“不用,相信你。”   文书还是姜树写的。   一阵子不见,他字虽然还是丑,但格式什么的已经写得很是那么回事了。   中间不通顺的措辞和错字沈青越又给他调了调,再誊抄两份儿,他们俩一起签名按手印。   他们家没印泥,手印还是用沈青越的颜料凑合按的。   在县衙干了一阵子,姜树都懂用骑缝章了,还让姜竹出了个指头,在两张纸间按手印,给他们当个临时骑缝章使。   沈青越让姜竹取了三百两银票给他,“你先买着,你觉得划算就买,花完了带我去看看你都买了哪儿,我再给你钱,单笔超过三百两的,再回来找我一起商量买不买。”   姜树都惊呆了。   直接给他三百两?!   激动的姜树都没顾上疑惑为什么沈青越的钱是姜竹拿出来的。   “我这就去把先前看中那地方买了!”   他揣好了文书和银票风风火火跑了。   山下等着打听消息的姜四山都没喊住,还当他在衙门有什么公务呢,赶紧给他塞了点儿肉干,又从别人摊子上给他买了两张饼子。   “路上吃别灌了风!”   “知道了!”   等姜树跑出村了,姜四山嘟嘟囔囔:“毛毛躁躁的没个轻重,有事还在山上待那么久不下来,有那工夫都回家吃完饭了。”   可别人一问,他马上挺起胸膛:“怎么了?能怎么了?得县老爷器重忙呗!”   “那他说没说码头铺子是怎么回事?”   “哪儿顾得上啊!”姜四山略带夸张地叹气,“唉,忙得又黑又瘦的,出去忙就是没在家享福,要说我还是羡慕你,四个儿子都在家守着……”   邻居一听,扭头就走。   啊呸,臭不要脸!   现在显摆儿子都换了套路了?   是谁整天嚷着窝在家没出息的? 第177章 预定   姜树效率惊人, 不过三天的时间就零零碎碎买了七八个地方,还抢了池家看上的一处地方, 比池家多掏了一两银子。   气得池远舟跑山上找沈青越、姜竹告状。   “你说你看上了,我肯定就让给你了,一两银子?我……我家颜面就只值多掏一两银子?”   沈青越:“少来,我又不知道那是你家地方,上面又没竖你家牌子,谁让你不早点儿付钱, 那叫你家管事办事不力。”   池远舟:“……”   这还真不能怪他们家管事。   姜树一门心思找地,他们家管事又要看着库房的进度,又要操心码头各种生意,有时候还要替他应付另外几家, 实在有些分身乏术。   而且已经说好了的事,谁知道那卖地的父子俩还能事后反悔呢?   他们管事找上姜树, 姜树倒是说得漂亮, 什么不知道原来池家早和人谈好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堂弟和沈青越都和池少爷熟, 不然再卖回给他们, 就按池家之前说的价来。   他手续都办好了, 衙门文书都签完了, 还便宜一两卖回来, 那是诚心卖吗?   沈青越幸灾乐祸地嘲笑他:“你都有那么大地方了还买地干什么?那么大仓库还不够你用吗?”   池远舟:“总能用得上嘛。”   他还不知道姜树到底买了几块儿地, 当只有他这么倒霉恰巧就遇到姜树了呢, 也好奇道:“那你买地干什么?”   沈青越:“我也用得上啊!我打算开个卖山货的铺子呢,就不在里面和竹帘、扇子、走马灯混在一起了。”   “哦!”池远舟想起来姜竹常进山了,“是不好混在一起。”   要是什么蘑菇、竹笋和他的书混在一起卖, 确实有点儿掉档次。   池远舟又平衡了。   沈青越:“今年你打算什么时候做走马灯?”   池远舟:“现在就能呀!你们村里人还有空扎灯笼吗?”   沈青越:“有呀。”   村里开铺子主要集中在饭点儿忙,平时看摊子时候可以做点儿手工,前两天还有人问他们呢。   他们聊着聊着,池远舟还先给沈青越结了《幼学童蒙》的五百两银票。   沈青越:“张叔阳给你钱了吗?”   池远舟:“给了,我先给他装了五千册。”   这回来他主要是为了给沈青越送稿费和样书,姜树抢他地的事都是顺便发个牢骚。   送完钱池远舟又有底气催稿了:“你那查案子的画到底画得怎么样了?怎么还没动静了呢?年前能不能画好?”   沈青越:“画不好,不过可以先给你看看。”   他从书架的抽屉里取出一叠稿子。   这回他尝试了融合漫画分镜头,这样每页内容能丰富一些,也能画出来推理的细节。   只不过他还在纠结怎么平衡现有的雕版技术和画面效果。   池远舟看到他的分格都懵了。   好在仔细一看,按照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阅读习惯,看懂是没问题的。   对比先前的画,这样把台词放进画面里,他觉得倒是新鲜,就是字稍微有些小了,若是印刷,说不定还得重新刻一版字。   沈青越:“我已经尽力控制字数了。要不然,就得把画放大。”   池远舟点点头,头都没抬,继续看画。   先前沈青越和他讲剧情时候,他一直觉得是给小孩儿看的。   等看到了画稿,这完全可以给大人看啊!   他从前都不知道沈青越画人画这么传神,就是人画的好像有点儿……夸张?   他也说不上来这算个什么风格,每个人的表情比小孩儿还明显,喜怒哀乐都能从表情看得出来,谁慌张了,谁心虚了,谁生气了,一眼就能判断出来,然后他就被误导了!   没偷东西心虚个什么?!   害他把主角外的每个人都怀疑了一遍。   好看倒是挺好看的,和先前的封面画还不太一样,有点儿《长腿鸟》《幼学童蒙》的风格,但画的又确实是人。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风格的人像。   像人又哪里不像,有点儿怪,有点儿好看。   故事也好看。   这样一小格一小格的,每个格子都有提示出来的重点。   他坐在桌前不由自主地开始猜到底是谁、什么时间、用了什么手段把玩具商的银子和玩具偷走的。   看着沈青越故意留的陷阱和提示,还忍不住往回翻。   等看到倒数第三页,他终于看到了“凶手”,池远舟:“果然是他!我就猜是他!”   沈青越淡定道:“哦,不是他,我还没画完呢。”   “嗯?”池远舟又往后看了两页,到看完,正好有人证能证明住在隔壁的皮货商没有偷东西的时间。   池远舟:“……”   他放下稿子,“那到底是谁啊!”   沈青越:“告诉你你还会买第二本吗?”   没受过这种连载伤害的池远舟都惊呆了,他难以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无耻之人。   为了卖下本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啊!   他印了那么多年话本子都没干过这种缺德事。   池远舟抓心挠肝地走了。   走前又塞给沈青越二百两银子做定金:“这本不要再找张叔阳了,就你我小姜师傅咱们一起印,我这就找人给你做小号活字去!”   沈青越哭笑不得:“我还指望张兄给我介绍先生呢。”   池远舟:“等他找到了再说,印《幼学童蒙》第二册咱们再找他一起印。”   要用张叔阳的人脉往外卖书,确实不好把人彻底踢开,但也不能什么都把他算上呀!   谁让张叔阳不在。   不是喜欢印蒙书吗,那就别和他抢这个了。   沈青越:“我什么时候要印《幼学童蒙》第二册了?”   池远舟:“你先这么说着,过两年再画也不迟嘛!”   不等沈青越拒绝,池远舟麻溜跑了。   沈青越还在对他的画该怎么清理线稿发愁。   姜竹:“不能像长腿鸟那样画吗?”   “能倒是能,就是刻起来会更麻烦……”沈青越伸个懒腰,“算了,先把这五百两记书院账上,然后抵了咱们先前垫付的,再和这个……”   他抖抖池远舟硬塞来的二百两,笑道:“给姜树留着,让他继续买。”   姜竹:“……”   他有一瞬间觉得他们这么做好像有点儿缺德。   沈青越:“放心吧,以后和他抢地方的人多了,比咱们有钱有实力的人多的是,他不在乎多姜树一个。”   姜竹:“……”   他想了想,还是道:“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沈青越:“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嘛。”   姜竹:“话是这么说,要是他抢了我们谈好的地方,我们也不会高兴的。”   “……”沈青越心想,池远舟哪是在意姜树抢那地方,他气的是姜树就加了一两把他家谈好的给截和了。   又不是池家势在必得的地方,要是姜树多掏十两,超出市价买,他肯定不会在意。   若是什么非常想要的东西,他们就是买了,池远舟会来找他想办法从他手里再买走的。   “行吧,等见到姜树跟他提一声,遇到了池家也想要的地方先打听清楚,池家已经谈好了的咱们就不抢了。”沈青越走过来捧着姜竹的脸来回揉搓,“你怎么这么老实呢?实心眼。”   姜竹:“我就是觉得相互帮忙比相互抢更好。”   沈青越:“呦呦呦,不是你吃他飞醋的时候了?”   姜竹:“……哪有?”   沈青越:“没有?”   姜竹:“该去上课了。”   沈青越哼一声,和姜竹一起去。   今天下午只有弓箭,没有数学,有点儿蔫儿的小孩儿们瞬间满血复活,“真的?!”“那怎么沈先生也来了?”   沈青越啧一声,瞧这疑心病重的,“放心吧,今天只有弓箭课,你们小姜先生明天要进山,所以……明天下午只有算数课。”   “啊!!!”满山腰都是孩子们的哀嚎。   书院抄书的人都忍不住抬头往射院这边看了看。   谭武元很机灵:“明天让大江先生来吧!”   沈青越:“你们大江先生明天也得进山。”   “明天我们去路上骑马吧!”   沈青越:“不骑马,明天马也得进山。”   众:“……”   沈青越:“别交头接耳打鬼主意,明天谁逃课,剥夺以后骑射课的上课权。”   小孩们痛苦哀嚎,边喊边排队等着射箭。   明天的痛苦是明天的,今天的快乐还得玩。   今天江宏明要收拾进山的东西,没来上课,别的猎人也都进山打猎去了,只有沈青越给姜竹当助教。   他们射靶距离不远,十箭沈青越有五箭能射中靶心,很自信地帮小孩儿们纠正姿势。   不过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实在是拉不开弓,尤其是那几个从县城来的,从来没干过活儿的小孩儿,勉强把箭射出去,箭也飞得轻飘飘的。   沈青越建议他们先练力气。   每天帮大人干干活儿,没事去打打水漂也行。   射完两轮,姜竹也要去收拾东西了,沈青越领着一群小孩儿收拾好弓箭到村边跑步、打拳,划线分组赛跑,跑得一群孩子满头冒汗。   一直倒数的姜大望可算扬眉吐气了一把,他跑得一骑绝尘,还故意跑到落后的家旺和姜壮壮旁边嘲笑他们,把姜壮壮气得追着他打。   但即便是家旺和小胖子,也能把县里来的几个孩子甩出好大一截。   谭武元他们几个和村里孩子比,也就能跑在中游。   沈青越小跑着跟在最后面给那几个年纪又小又跑不快的鼓劲儿,“迈开腿,慢慢跑,不要急,以后每天绕着村子跑两圈儿,就能追上他们了。”   等所有人都跑回村,沈青越一宣布解散,一群孩子呼啦一下全跑村里卖吃食的小摊子前挑东西吃。   活动一下午都饿了,这会儿他们瞧见什么都好吃。   沈青越也饿了,全然没当大人的自觉,也混在一群孩子里跟着这儿看看那儿看看。   天冷了村里也有人把梨、红枣、山药豆、山楂之类的混在一起炖汤,三文钱一竹筒,最近很受欢迎。   沈青越过来要了两竹筒,一摸,没带荷包。   沈青越:“一会儿姜竹来结账。”   卖热饮子的老婆婆直乐:“没事,没事,沈先生拿走喝吧,给你根签子。”   沈青越刚接过签子,瞧见家业从他舅舅摊子上拿了串油炸豆腐正啃呢,“家业!去找你小叔要点儿钱。”   家业一转头,应一声,迈开腿就往作坊那跑。   附近摆摊的人全笑。   石生听见了,一手拿着青团一手举着荷包往沈青越旁边跑,把自己的小荷包递给沈青越。   “乖徒弟。”沈青越先从她荷包里拿了六文钱递给卖热饮的婆婆,把两个竹筒给了石生一个。   石生指指作坊的方向。   沈青越:“你小叔喝我的。”   石生这才点点头,把剩下的一点儿青团塞进嘴里,一手端着竹筒,一手拿着竹签戳里面的梨块儿。   没一会儿,家业攥着个钱袋子风风火火跑回来了,沈青越接过钱袋,还从家业舅舅家摊子上借了个大碗,领着家业、石生,满街转着开始买买买。   等买够了一大碗吃的,边吃边往作坊那走,“走,投喂你小叔去。” 第178章 交易   作坊有仓库, 空间还大,姜竹占了一半放他进山用的东西, 这会儿正和江宏明一起在仓库算什么东西零售多少钱,算好了他们就写个竹板记上多少钱,省得东西多忘了,弄混了价格。   一样一样记好后他们把竹板放到对应的东西堆儿去,一会儿打包好了装竹篓或者捆到鞍子上,明天一早放到牲口背上就能走。   最不好处理的就是碗盘这些易碎的, 都得多包几层稻草,和山民换的时候也得给他们些防磕碰。   正包着,听见家业亮声喊着“小叔”就跑进来了。   作坊还在收拾院子的大嫂们笑起来“呦,沈先生这是买了多少吃的呀!”   紧接着就是沈青越的声音:“吃吗?有咸的有甜的。”   “不吃不吃, 该回家做饭了。”   “这会儿吃这么老些,还能吃得下饭吗?”   “他就吃两口, 剩下都是给竹子吃。”   姜竹闻声笑着探出头, 瞧见沈青越果然装了满满一碗吃的, 边往仓库走还边给自己辩解:“哪儿呀, 我们好几个人呢, 是不是家业?”   家业:“嗯!”   他自己还端了个小碗, 里面装着从别家摊子上倒的辣椒油蘸料, 吃完了串串, 再从碗里戳一个豆腐卷放小碗里蘸来吃。   沈青越:“端个板凳过来!”   家业一手端着碗, 一手捞一个小板凳放到仓库, 把他的蘸料和石生抱着的两个竹筒还有沈青越的大碗都放上去, 瞬时把板凳挤得满满当当。   沈青越把剩下的钱塞给姜竹,“收拾好了吗?”   姜竹:“差不多了。”   沈青越:“那过来吃点儿东西。”   姜竹:“等我绑完。”   沈青越拿起竹筒从里面戳了块儿梨塞他嘴里,“你绑完都凉了, 张嘴。”   姜竹就着他手连吃了好几块儿,沈青越也朝江宏明和帮忙的家俊道:“你们也来吃点儿东西再忙。”   江宏明应一声。   相处熟了他已经对姜竹和沈青越这样见怪不怪了,也不多客气,擦擦手上的土,过来拿了块儿糖糕吃。   他是有点儿饿了。   家俊更是当没瞧见,一边腹诽着他小叔和沈先生比他和刘小丫都能腻歪,一边去和家业抢蘸料。   姜竹把两份儿盘子捆好,一竹筒的甜汤也被吃个七七八八了。   沈青越喝完剩余的一点儿梨汤,也蹲到小板凳旁边翻找好吃的。   沈青越:“晚饭咱们吃什么?”   家俊:“不是在吃吗?”   沈青越:“零食是零食,饭是饭,这又吃不饱。”   家业:“就是。”   沈青越:“吃什么?”   姜竹:“不知道,你想吃什么?”   沈青越:“嗯……明天你又进山了,要不然今天去吃点儿好的吧?去点菜吃?正好今天人多,咱们去吃红烧肉?”   姜竹也有一阵子没吃了,一想还有点儿馋:“行。”   家业眼睛马上亮了,“嗖”一下转头看他哥,家俊也馋,默默把“我们回家吃饭”给咽回去,改成:“你回家跟娘说一声。”   家业:“你去。”   家俊才不想挨骂,“你去,你就说沈先生要带石生吃饭,咱们俩是陪吃的。”   石生:“???”   沈青越听乐了:“要不你俩回去吧。”   回去是不可能的。   兄弟俩剪刀石头布,家业五局三败,回家报信顺便还碗,剩下几人一起动手把该包的包好,该装的装好,锁了门往村里的餐馆走。   他们快走到时,家业已经从家里跑到餐馆门口,探头探脑往这边瞧。   沈青越:“占好位置了吗?”   家业:“占了!”   他又跑进去到桌边坐下,给他们引路。   正是饭点儿,一进院子飘的都是香味儿,在吃饭的相互打着招呼,几桌此起彼伏地喊着“沈先生”“山长”“小姜先生”。   沈青越一路打着招呼,顺便参考一下别人今天吃什么。   沈青越点了红烧肉,酱肉丸子,烧鸭,炒时蔬,鱼汤,村里的饭菜分量比外面大,他们三个大人两个孩子,要四菜一汤就够吃了。   村里人都觉得下馆子就是要吃肉,吃素菜不划算,导致他们餐馆八成都是肉菜,还没甜品,沈青越到街上给石生买了点儿她爱吃的小点心。   红烧肉不必说,是店里的拿手菜,肉丸子也十分好吃,干笋、蘑菇泡好剁碎和肉馅混在一起,只掺了一点儿面调和口感,吃起来筋道好吃,香味儿丰富,鸭子也是软烂入味儿的,沈青越把两个鸭腿儿给了石生和家业,小朋友吃得头都不抬眼睛发亮,没几口嘴边都油滚滚的。   一个大鸭腿进肚,石生都快饱了,小口咬着点心喝鱼汤,好奇地听他们说话。   几人边吃边聊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明天要进山,后天分山货先在村里卖,尤其是猎物,村里好几家都找他们定了。   今年肉干好卖,常在村里住的书生们还有往他们村里送人的车夫,都爱在村里买了往回带。   其他的东西他们现在也不怎么用赶集去草市,在村口摆摊卖卖,批给姜望南一批,就差不多消耗掉了。   等收拾完这些,再把药草送到马五那儿,最后收拾出皮毛卖给刘三。   最近几次都是这个流程,姜竹和江宏明已经轻车熟路了。   沈青越问:“和他们说好了吧?”   江宏明:“都说好了,这回是今年最后一次进山,让他们多准备些猎物和要换的东西。”   为了这次进山,他们还专门定做了两辆能走山道的窄板车,就是为了能多装些猎物回来。   家俊问:“等从山里出来,咱们是不是就该去码头开张了?”   姜竹点头:“嗯。”   书架交给池远舟去做了,不知道做好了没有。   不过反正他们要卖的东西不多,到时候先带些桌椅过去,凑合先卖着,等池远舟那儿都弄好了他们再慢慢布置也不迟。   第二天姜竹走后,沈青越也没睡懒觉,趁着有动力铺了纸开始给码头的新铺位画屏风。   展馆抓眼球,他们的铺子也得抓眼球。   而眼下他们最出名的就是长腿鸟了。   卖了一年多,怎么也算在镇南郡小有名气,画两幅纸屏风摆出去当海报正好。   为了效果好,这回沈青越画得很大,宽有一米多,高有近两米,他还给画上了颜色,“长腿鸟”三个字是下午上数学课前找赵先生拿着刷子给他写的。   他让赵先生给他写了好几张,还拿了张薄纱让赵先生给他写了一副,回头和那张海报一起用木框框起来,半透明的效果摆到外面能吸引人,用久了还能摆到屋里当分区的隔挡或背景画。   下午给小孩儿们上数学课的时候,沈青越都在琢磨怎么布置他们的新铺子。   小朋友们绞尽脑汁地算题,他则在纸上用自制的炭笔勾简单的装修效果图。   山里,姜竹他们也赶在晌午前有些艰难地到了交易的山洞。   山路他们已经走熟了,只是这回带的东西比平时要多一倍,还带了两辆车,到了太窄和太难走的路段,得前后各两人边抬边推往前走,走起来难免比从前慢些。   早就在等他们的人已经到山洞了,时不时就要从山洞出来往外瞧瞧,远远瞧见了他们,山洞那边有人招呼一声,好几个猎人过来给他们帮忙推车。   如今他们交换地点已经固定在这里,常来交换的人都知道,家远的猎人怕错过了交易,一般来得都早,到早了他们干脆就在山洞里生火休息,有昨晚到的还在这儿过夜睡了一觉。   姜竹还看到了从前卖他灵芝的常荣。   不过这回他没灵芝,倒是装了两袋子别的药草,还领了两个同村的猎人一起过来。   住得近的猎人和附近山村的村民则是中午才陆续到的。   混熟了,又不算太远,还有领着老婆孩子一起来的。   上回江宏明特意说了他们想要过冬的肉,有不少人背了猎物来,还有嫌猎物不好带,直接带了熏肉、肉干的。   江宏明挺熟的猎人大叔领着家眷全来了,他们牵了两头骡子,背了不少皮子、猎物,还赶了一只野山羊过来。   盐、细粮、布料、酒是最受欢迎的,糖果和防冻润肤的香膏、胭脂也受到了孩子、女人们的青睐。   挺宽敞的山洞里人挤人,说话声、动物的叫声,热闹得不像深秋的荒山,努力了一年多,又是今年最后一次来,山洞这儿终于有些像个集市的样子了。   还有要成亲的小伙子特意从更远的深山里赶来买花布、首饰,江宏明高兴地跟人家说着他们收药材、山货,若是他们年前还想换什么可以到姜家村去找他们,或者明年再到集市来。   忙活了一天,赶山路回来天都亮了。   进村时村里卖早点的铺子都开张了。   早起的书生们瞧见他们赶着好些猎物从山道绕出来,车上还捆着两头野猪都看呆了。   当即就有好热闹的跑去看,“还活着呢!”   “活的,活的,快离远点儿,小心撞到你。”推车的大叔连忙让他离开些。   路上一只野猪还滚下车想跑,多亏草绳捆得结实,他们又给捡回来了。   除了两头野猪,还有三只羊,一头鹿,两只麂子,可惜鹿已经咽气了,另外活的死的野兔、野鸡、野鸭子很多,皮子也多,山民们自己做的腊肉、肉干、熏肉和各种山货他们也换回来许多。   带过去的东西全都卖光了,几个磕了点儿边的碗碟都当赠品送掉了。   走了一晚上的夜路,他们人都还精神着,一鼓作气到作坊卸货。   梁玉兰和几个大嫂已经到了,连忙把院子里的竹子、杂物收到一边给他们腾地方。   这回除了自己的骡子,他们还借了村里的牲口和几个在村里住了一阵子,愿意借牲口给他们用的书生的马、骡子和驴,要不然还真带不了这么多东西。   姜齐领着几个跑来看热闹的小孩把牲口迁到山边去喂草料喂水,梁玉兰和几个大嫂张罗着去给他们做点儿吃的。   姜竹:“四嫂别做了,去买些吃的吧,大伙都饿了吃了先回家睡一觉,下午再过来收拾东西。”   江宏明也道:“我瞧见包子铺都开张了。”   梁玉兰:“行,那我给你们打豆浆去,就喝豆浆吃包子吧?”   众人都没意见,先在院子里打水洗手洗脸,梁玉兰领人端着盆到吕香梅家去打豆浆。   村里那么些孩子和书生,他们家早上也卖豆浆、豆腐脑,家俊舅舅、舅妈到得早,就连豆卷、青团一起卖,吃什么都是吃,肥水不流外人田,梁玉兰风风火火就去了。   打了豆浆,还买了些豆腐,中午他们正好炖豆腐吃。   以防野猪乱跑,姜竹、家俊和江宏明又找绳子把两头半大的野猪重新捆了一道,正捆着听见梁玉兰惊讶的声音“沈先生你咋这么早下来了?吃饭了吗?正好进来吃点儿!”   姜竹一回头,沈青越戴着口罩围着围巾走到门口,披着一身晨光,身长玉立地站在那儿朝他笑。 第179章 束发   姜竹利落地解决了野猪, 站直了往门口走,路过水盆儿还洗了个手, 边走边甩袖子拍拍身上的尘土。   “你怎么下来了?”   昨天又是搬猎物又是扛皮子的,他身上不怎么干净,姜竹也不敢靠他太近,更不敢让沈青越进院子,指指外面,陪他往外走。   沈青越:“你说呢?”   说好了晚上回家, 他等一晚上姜竹都没个影。   早上和赵先生爷孙俩一起下山,走到山腰听见村里的动静就猜准是他们回来了。   姜竹朝他笑着,脚步都是雀跃的。   现在赵先生和赵舒云在山上住着,他不用担心沈青越晚上有事没人陪, 要不然昨天也不会卖到那么晚的。   “你饿了吗?吃什么?”   赵先生也是个不会做饭的,赵舒云就更别指望了。   那爷孙俩从前挨着冯奶奶家住, 靠冯奶奶做饭, 上了山, 则靠姜竹做饭, 姜竹不在家, 他们就得下山吃。   也多亏村里这会儿卖吃食的多。   都下来了, 沈青越得吃了再走, 他们俩直接上大嫂那摊子上喝豆腐脑去, 吃饭时候他们俩还隔了张桌子。   吕香梅瞧见他们俩就乐了, 家俊都在作坊吃呢, 沈先生倒是把竹子给领这儿来了。   吕香梅给他们俩端点儿小咸菜:“这回进山顺利吗?”   姜竹:“嗯, 换到不少东西,一会儿让家俊拿几只兔子回去。”   吕香梅:“你们留着卖钱,又不是没给他工钱。”   姜竹:“有很多。”   这回他们换到的兔子是最多的。   路上他们都商量好了, 活的在村口卖,死的新鲜的村里谁家要就来买,剩下的他们全做成肉干。   不新鲜的肉就不要了,皮子剥了,和做肉干剩下的兔皮一起处理干净,回头卖给刘三也行,拿到码头卖也行。   鹿肉姜竹和江宏明也打算分了自己家吃。   从前得了鹿肉都是要卖的,他们舍不得吃,但今年他们都赚钱了,有好东西也得自己家人尝尝。   那头鹿是前天猎的,昨天卖给他们时身上还是温的,这季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坏,正好今天就宰好了,趁新鲜吃一部分,剩下的找村里手艺好的猎人和野猪肉一块儿做成熏肉,可以冬天慢慢吃。   江宏明家人少,少要一些,姜竹准备给他奶奶、大伯、二伯、三姑、四伯家都送些,就多要些,多出来的差价再补给江宏明就行。   城里外公外婆家不用送鹿肉,韶府吃鹿多,他们偶尔能吃到些。   等熏好了再送些熏鹿肉过去就行。   吃完饭,姜竹让沈青越在这儿等他一会儿,他先到作坊那儿交代好,再来领沈青越一起回家。   酱酱和追风都累了一夜,姜竹没喊他们上山,让他们和村里的牲口们一起休息。   他们俩隔着两步远并肩走,姜竹边走边和沈青越说他们都换到了什么东西,“等下雪上冻了再买些鲜猪肉冻起来,咱们就不缺肉吃了。”   “嗯,粮食也不用买。”他们家的麦子和稻米都没吃完呢,都带着壳在仓库储存着,想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碾就行了。   “再买点儿菜。”   后院菜地里萝卜、白菜种了不少,但今年忙,沈青越夏天没能像去年那样天天找嫩豆角晒。   不过这些菜干村里不缺,问两三家就能买着。   山货倒是挺多的。   各类菌子、野菜都不缺。   他们自己没怎么晒,进山赶集可没少收。   果子也储备了,今年姜竹和沈青越抽空去摘了梨,那一树怕不够,姜竹还问别人买了些。   自从村里开始卖热饮子,还有附近别的村的人挑了梨到他们村口卖,现在也天天来摆摊,想买就能买着。   别人家种的梨皮子比山上的野梨薄,味道也更清甜一些,姜竹买了不少。他们上回到县城进货,还买了两罐子的果脯,一罐子果干,差不多够沈青越吃了。   他们边走边想。   吃的沈青越还想再买点儿鱼干。   他还挺爱吃鱼肉粥的,就是山上冬天不好抓鱼。   喝的很齐了。   绿茶,果茶,药茶,连茶具都备齐了。   衣服、被褥不是今年才买的,就是去年才做的,还新着。   房子也不用修,瓦没坏的,也没哪儿漏风漏雨。   屋里的炉子也没坏,都还能用。   数来数去,就剩下多备些柴了。   沈青越:“不行就从村里买。”   反正现在村里都有专门卖柴的人家了。   姜竹:“我去砍就行,今年有追风呢。”   从山下往山上背也不轻松,还不如他砍柴让酱酱和追风背回来。   沈青越:“也行,等码头那边忙完了,我陪你一起去砍柴。”   “嗯。”   到了家,厨房竟然有一锅热水。   沈青越:“早上让赵先生帮我烧的,猜到你可能早上回来要用,去洗吧,我给你拿衣服。”   姜竹笑吟吟地应了一声,把脏衣服放进洗衣盆儿里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   他换好了衣服擦着头发进屋,沈青越正侧躺在床上看什么,姜竹关上门跑过来,跳上床先亲了他几下,沈青越笑着把画稿举高,免得被姜竹头发弄湿了,“你还睡不睡了?”   “嗯,新画了什么?”   “咱们家铺子的装修图,你看看哪个……算了,一会儿再说,我先陪你睡一会儿,睡醒了再看。”   姜竹只瞥了一眼,隐约看到沈青越画的有点儿像是书房,一点儿都不像卖东西的铺子,“布置成书房?”   “嗯。”沈青越把稿子拿远,拿过毛巾帮他擦头发,“反正咱们主要是卖书和竹帘,都是书房、会客用的东西,那不如布置出来使用场景,让人一看就知道怎么用,比摆一麻袋竹帘放那儿看上去有档次吧?”   姜竹点头,“嗯。”   他想了想,“就是……看上去贵?”   沈青越:“嗯,都摆到码头去了当然要涨价。”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产量有限,供不上搞批发,既然零售,当然得想办法让他们的东西看上去物有所值才能卖上价。   “行了,闭眼,睡觉,一会儿我叫你,睡饱了再说。”沈青越拽好帷幔,用干毛巾把姜竹头发包起来,昨晚担心了一晚上,他也没睡好。   说好的是他叫姜竹,结果姜竹睡醒了沈青越自己还没醒呢。   已经到正午了,姜竹隐约都能听见书院那边中午散学,孩子们吵吵嚷嚷的声音,沈青越靠在他肩边睡得还很熟。   可能因为起得早,下山急,他头发没包结实,睡了一上午都散了。   姜竹没忍住摸了摸他头发,亲了亲他额头。   睡着的沈青越比醒着时候更显温柔,看上去更招人疼爱,姜竹舍不得叫醒他。   反正这会儿下山村子里人多,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他们吃饭。   多睡一会儿也不要紧。   他小心伸胳膊出去,从桌上把沈青越画的草图拿进来看。   深秋的阳光不像夏天那么灼热了,中午依旧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光线足够,姜竹没掀开帷幔,在床上仔细看沈青越画的画。   现在他只看草图就能看懂沈青越画的意思。   凌乱、概括或者没画清的地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不过,姜竹看着有些糊了的画,心想回头可以给沈青越把炭块削细一些,削得像他从老家带来的那些笔一样,就能画清晰了。   沈青越睡醒时,姜竹已经把他三张草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了,沈青越睁开眼瞧见了,发呆片刻回回神,爬过来压到姜竹身上在他后颈咬了一口,带着睡意声音都还含糊着问:“怎么不叫我?”   “还早。”   “嗯,”沈青越闷笑,经过快两年努力,终于把勤劳的小姜师傅带时间错乱了,他往上挪了挪,下巴抵到姜竹肩上,“看上哪张了?”   “这个。”姜竹拿给他。   沈青越一瞧,另外两张多少还有点儿像铺子,这张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像了。   “你喜欢这张呀?”   “嗯,这样好看。”姜竹翻身抱住他,“镇上没有卖这样桌子的,咱们到县城去买,给你也买一个,放家里用。”   沈青越笑,捏了捏他的脸,“家里的呢?”   姜竹:“搬下去用,给家业用。”   沈青越更好笑了,“家里的才实用!”   他们家桌子又大又宽,也很平整,他画大画也方便。   小书桌精致,好看是好看,但不耐折腾,连他颜料都摆不开。   沈青越伸个懒腰,“行了,起床,我再想想,等你忙完,咱们先到码头看看姜树买了些什么地方,再看看有没有适合卖山货的位置。”   “嗯。”   他们俩换了衣服,姜竹又帮沈青越把头发重新束了一遍,等他们俩神清气爽下山,家俊他们早在作坊等着了。   “小叔你咋才来?”家俊还是早上那身衣服,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人看上去精神抖擞,但眼睛里还有红血丝,“我爹去隔壁村叫屠户了……你们咋还换衣服了?”   家俊服了。   都说好下午杀猪了,回山上一趟还换身衣服,也不怕弄脏洗着麻烦。   再一瞧,得,连沈先生都换了,不光衣服换了,围巾、口罩全换了,束发的绳子好像都换了,他简直是想象不了这俩人上山半天都干嘛了,走亲戚他都不折腾成这样。   沈青越找个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给旁边手指翻飞编扇子的姜松递篾条。   沈青越:“吃饭了吗?”   这会儿作坊的人都好奇地在那边凑热闹呢,就姜松还趁着中午书院休息这一会儿跑来干会儿活。   姜松朝他笑:“吃了,我娘烙了饼子,四婶还给我舀了碗肉汤。”   沈青越:“别不好意思来这儿吃,你师父不差你那点儿吃的,多吃点儿,长高点儿,有力气了才能读书干活儿。”   姜松点头。   沈青越:“现在扇子好卖吗?”   姜松:“不太好卖了,刘爷爷教我编小篮子,能卖给别人装炭。”   沈青越:“小篮子?”   姜松放下扇子给沈青越编了一个,“我编的不太好,刘爷爷说你从前买过他编的装茶叶。”   沈青越瞧着那巴掌大点儿的底乐了,“手炉用的炭?”   姜松点头:“嗯。”   天冷了,县城来的那些孩子都开始用上手炉了,还有那群年纪大的,老凑在一起作诗、聊书、吵架的书生,这会儿都抱上手炉了。   在室内还好,他们有时候跑到竹屋里聊,还真挺冷的。   手炉要续炭,装多了沉,不装不够用,他们又不愿意弄一手灰,弄这么丁点儿大的小篮子倒是合适,套个布袋子都能挂腰上了。   沈青越:“有人卖木炭给他们吗?”   姜松:“有。”   起初那群书生都是问房东要几块儿,人家做饭时候给他们烧几块儿留着。   后来村里卖柴的大叔瞧见他们天天用,就开始卖木炭给他们了。   还十分贴心地给他们敲成方便装的小块儿。   小篮子里还配着短短的竹筷子,方便他们夹炭。   沈青越心想果然得多在村里走走啊,瞧,这不是一门生意么。   正聊着,有人嚷道:“杀猪的来了!” 第180章 将来   “杀猪的来了!”   邻村的屠户背着刀笑吟吟地过了, “抓着野猪了?”   “和人换的。”   “个头还不小呢。”   “山里秋天吃得肥,说是还不足一年呢, 就长这么大了。”   屠户蹲下看野猪的牙,“是不足一年呢。”   野猪开始挣扎,院子里都是它燥脾气的哼哼叫声。   姜竹一转头,沈青越已经站起来了,朝他挥挥手,“我们上课去了。”   他可没什么看杀猪的兴趣, 叫起来凄惨又瘆人的。   姜竹笑,朝他点点头。   家俊看见了,乐道:“沈先生怎么跑了?”   沈青越:“君子远庖厨,君子远杀猪, 君子遭不住。”   众人哈哈直乐。   沈青越往外走,还有好些人往作坊来。   野猪肉没家猪好吃, 但便宜, 做成肉干儿多放点儿调料吃起来一样是香的, 好几家过来问问姜竹卖不卖肉。   还有知道姜竹下山了过来买兔子买野鸡野鸭的, 连家业和姜壮壮、姜大望都在往这边儿跑。   沈青越走到院门口, 把好奇跑来看热闹的几个小孩儿也给抓走了。   “干吗呢你们, 不上课了?”   几个孩子一瞧见是他, 都懵了:“下午不骑马吗?”   马都回来了。   沈青越:“谁有空教你们骑马, 走, 我给你们上算数课。”   “啊?!”几人一片哀嚎, 比他们晚几步的谭武元一伙儿更惨, 连作坊门口都没跑到就被沈青越给拎上山了。   他们边走还能听见猪的惨叫。   谭武元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野猪,偏偏他们沈先生出的题还是假如一斤野猪肉十三文钱,一头野猪重九十九斤, 另一头野猪重一百零二斤,请问两头野猪一共能卖多少钱。   沈青越:“有简单的算法,想不出来就慢慢算。”   搞得完全不擅长数学的谭武元也跟着惨叫,“凭什么啊,都杀猪了,我还得算数?”   姜松、家旺、姜美月他们算得很快,意外的是这回姜大望算得都很快,而且一遍就对了。   谭武元简直惊掉下巴。   一起被先生罚站的小伙伴怎么突然就背叛他们了呢?   谭武元小声问:“你怎么算的?”   他怀疑姜大望偷偷看姜松了。   姜大望:“很简单啊!一头猪九十九斤,你先给我一百斤的钱,我再找你一斤的,另一头一百零二斤,你也先给我一百斤的钱,再给我两斤的钱,加到一起不就成了吗,多简单啊,比我娘收菜好算多了!”   谭武元:“……啊?”   姜大望掰着指头给他数:“萝卜、白菜、蔓菁、葱、菌子,哪个跟哪个价也不一样,也没这么整整好的一百斤,我天天算!”   算得他现在都快把几斤萝卜多少钱背下来了。   谭武元:“……”   哪个是整整好一百斤了?!   姜松和姜家旺也很认可姜大望的算法,还跟他交流先凑成两百斤再余一斤来算更方便。   家业他们几个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做梦都梦不到有一天姜大望会和姜松、家旺他们一起讨论怎么做题更简便。   放学时候姜壮壮忍不住问姜大望:“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姜大望:“我本来就很厉害好吗!我跑步更厉害,跑第一,你们谁也撵不上我!”   家业:“那你什么时候算数这么快了?”   刚学算数时候姜大望可天天算到最后呢。   姜大望:“算数啊,你们每天去收菜你们也行,不过我明年我就跟我哥去卖菜了。”   姜壮壮:“卖菜?”   姜大望:“嗯,我哥说让我跟着他学做买卖,我们俩一起干,我给他记账,等我干熟了,再分开各干个的。”   家业一愣:“那你不来上课了吗?”   姜大望:“不了,我又学不会,识字就行了。我本来也比你们大一点儿嘛。”   过了年他都十五了,明年秋天统计他们家成丁男子时候都得算上他。   村里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该给家里干活儿了,也就是他家男丁多,他又最小,今年才又多读了一年。   不过读书确实是有用的,他现在是他们家最聪明的,他哥、他娘、大哥、大嫂他们对不清账的时候,都指望着他翻账本看账本呢。   姜大望想好了,家业他们却都惆怅起来了。   那他们呢?   以后还读么?   几个小孩蹲在一块儿第一次畅想起自己的未来。   姜松没有任何犹豫:“我要读的。”   他要考童生、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能考到什么程度就考到什么程度,不能辜负家里、他师父和沈先生,“我想考进士,要是二十五考不上举人就不考了,但最少要考上秀才才行,考上秀才就能来书院讲开蒙课了,如果我能考中秀才,我就边在咱们书院当先生边继续考。”   姜大望点头,一本正经道:“有志气,不愧是咱们小队脑子最聪明的,壮壮,你呢?”   姜壮壮茫然:“我?我没想过。”   姜田:“他肯定跟他爹种地呀!”   姜壮壮家是村里的富户,有不少田地呢。   姜壮壮:“我想去作坊编东西。”   几人惊讶:“啊?”   姜壮壮:“我觉得编扇子比种地好玩。”   几人:“……”   家业:“你奶奶肯定不愿意。”   姜壮壮:“那我就边玩边种地嘛,你们俩呢?”   姜田和家业根本没想过。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姜大望:“反正你们还要再学一年呢,慢慢想嘛。”   家业惆怅上了,到家还有点儿没精打采的。   家俊刚收拾完,他下午在作坊那儿帮忙剥了一下午兔皮,才回来换了身衣服洗了个澡,正要去后院泼水呢,见家业噘着嘴进门了。   “怎么了?打架打输了?”   家业嘴噘得更高了,“我才不打架呢,先生说了,不能打架,别人不招惹我打架是不对的。”   家俊:“那你是怎么了?算不对题被笑了?还是没跑过姜大望不高兴了?嘴都能拴驴了。”   家业在小板凳上坐下:“哥,你说我能干什么呢?”   家俊:“啊?”   家业:“大望明年就不去上课了。”   家俊:“啊?”   家业:“他说要去帮他哥记账,跟他哥学做生意,以后自己干买卖,姜松要考秀才,壮壮想去作坊干,哥,你说我要干吗呀?”   家俊:“……”   他震惊在姜壮壮要去作坊干上回不过神来,下意识道:“你?吃饭。”   家业:“……”   还是不是亲哥了?!   家俊揉揉他脑袋:“想那么多干嘛,该读你就好好读,读完了咱们家有田,有豆腐坊,你也能上作坊那儿干活,或者跟我去码头卖东西,有的是活儿能干。”   家业:“可是不想种地,也不想磨豆腐,还不想编帘子、做生意。”   家俊:“……”   他无语:“那你想干什么?”   家业:“我不知道呀。”   家俊:“那你就慢慢想,想不出来每个都试试,干着干着说不定就想干了。”   反正从前领家业下地,他会赶驴子,会拔草,教他割麦子、插秧,学着学着就会了。   磨豆腐也是,他们家孩子都会,就是家业、石生小上手少,没他和家蕙干得利索而已,家里忙的时候他们俩都能帮着切豆腐、卖豆腐,每块儿大小也都大差不差。   竹编也是,他爷爷和小叔都教过点儿,家业往山上跑得多,跟小叔学得多,编东西是最像那么回事的。   至于做买卖……   家业、姜松他们领着赵舒云在村口卖扇子、小物件就卖得挺好呀。   虽然没干过正儿八经的生意,但家业不认生,不怯场,爱说话,还识字,能读、能写、能算数。   家俊私心以为,要是家业去学做生意、记账,肯定比姜大望干得好。   家业闷闷点头。   家俊:“别愁了,不然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问问你们沈先生。”   家业这才意识到家里没其他人,“晚上在咱家吃饭吗?怎么还没做饭呢?”   家俊:“不在家里吃,今天都上作坊那儿吃,炖肉、涮鹿肉!”   家业一听眼睛都亮了,“鹿肉?”   他长这么大只见过鹿,还没吃过鹿肉呢!   兄弟俩锁了门一起往作坊去,还没走到就闻到了浓郁的肉香味儿,熏得家业都不惆怅了。   他噔噔噔跑进去,院子里架了两口大锅炖着兔子和野鸡,厨房里炖着一大锅猪肉,另一口锅蒸着两笼屉的大馒头。   临时支的案子上正在切鹿肉,盆子里还装了好些白菜、萝卜、木耳、蘑菇、山药,都是洗好切好了,等着一会儿下锅煮的。   已经煮好的一锅兔肉整齐码放在一个大木盆儿里,等着晾凉切条做肉干,还有抹了盐的兔子、野鸡、野鸭挂在屋檐下等风干的。   好多吃的啊!   全作坊的人都在,除了他们,他家全在,二爷爷、四爷爷家也全在,江宏亮一家也都在,另外还有几个常和他小叔一起进山的也在,有在忙着干活的,也有凑在一起聊天的。   他正找石生和沈先生呢,他爹从后面按了按他头,“愣这儿干嘛呢,快进去。”   家业转身,他舅舅和舅妈也来了,他爹还搬着一坛子酒。   “家业!”沈青越在一间屋子里朝他招手。   家业跑过去,瞧见石生、家安他们一人一个小碗都吃上了,“今天好多人呀!”   沈青越:“你小叔说趁着有肉叫大伙一起来吃一顿,饿了吗,饿了去厨房拿个碗想吃什么捞什么,厨房里是猪肉,外面是兔肉和鸡鸭什么的,别吃饱,一会儿咱们涮鹿肉。”   家业“嗯”一声,跑去厨房找他祖奶奶要了个小碗,在几锅肉之间徘徊了一会儿,跑去外面让看锅的姜齐给他捞了一碗的鸡爪、鸭爪子。 第181章 理想   梁玉兰瞧见了, 又好笑又无语:“炖了半头猪,你去捡了一碗鸡爪子?亏你小叔专门给你炖了个大肘子呢。”   人家做熏肉的猎人说肘子熏出来好吃姜竹还专门挑了个大的留下炖了。   家业:“我也吃肘子!”   吕香梅:“给你们留着呢。”   开饭时候大人坐了五桌, 孩子坐了一桌,每桌都是满满的一大盆儿炖肉,还有拆好的兔子、野鸡、野鸭。   鹿肉他们留了最软嫩的位置切片涮来吃,不过没有能往桌上放的锅,所有人围着一口锅涮又坐不下,他们是在锅里先涮好了再一桌一桌分的。   沈青越自己也是头一回吃鹿肉。   口感吃起来介于羊肉和牛肉之间, 比牛肉口感细腻一些,也比较有嚼劲,烤了再切片的吃起来滋味更足,大概用铁板烤或者爆炒应该也挺好吃的。   他还挺喜欢吃的。   梁玉兰很可惜不是现杀的没接到鹿血, 坚信鹿血做成血豆腐炖菜一定好吃。   猪肘子端到小孩儿那桌给他们平分了,野猪没有家猪肥, 肉嚼起来也没家猪嫩, 怕有怪味儿, 毛玉珠做菜下的香料足, 大人小孩儿吃起来都挺香的, 一锅肉吃完了, 还泡了馒头蘸肉汤吃。   从太阳落山吃到月亮升起, 大人聊大人的, 小孩嚷小孩儿的, 晚餐结束, 酒足饭饱, 一大锅炖菜都吃完了,沈青越吃得有些撑,默默揉了揉肚子, 一转头瞧见家业、家兴他们都在揉肚子,连家安和石生她们似乎小肚子都圆了一圈儿。   姜竹又给每人摘了只兔子或鸡鸭,熟的生的随便挑,作坊的员工还有常跟他们进山的人人都有,忙了快一年,眼看入冬了,算做入冬福利。   天黑了,他没多留人,嘱咐四个外村的篾匠做伴走,先把老刘头送回去。   好在两个村子都不算太远,吃完饭时间也不算太晚,村道好走也安全。   剩下本村的人时间就宽裕了,想回家的回家,想继续喝酒还能继续喝一会儿。   家业见他们不忙了,还惦记着他的人生难题,跑来找沈青越咨询,沈青越听得直乐。   还没十四周岁呢,就考虑起将来要干什么了。   “你有什么目标吗?或者理想?将来想做什么?”   家业摇摇头。   沈青越:“那我赞成你哥说的,你先自己慢慢想想,想想你干什么最开心,最愿意做什么,兴趣爱好是什么,人生理想是什么,如果都没有,就把能干的挨个试试,选个不讨厌又能养家糊口的活干就行。”   家业想来想去,开心的,愿意做的,兴趣爱好,人生理想?   他没什么兴趣爱好,爱好就是玩。   人生理想,更没了,每天吃好吃的吃到饱,开开心心算理想么?   开心愿意做的,那倒是有。   家业:“我喜欢上学。”   一家人都听乐了,“你还喜欢上学?”   家业恼羞成怒:“我就是喜欢。”   虽然他学什么成绩都一般般,但也不算很差啊。   学不成家旺、姜松那样,和他喜欢上学听课又不冲突。   家业:“石生也喜欢对不对?”   石生点头。   她很理解。   赵先生教的她有时候也学不会答不上来,但是她爱听爱学。   她和家业一起仰头看着大人们,同仇敌忾,支持哥哥。   沈青越没忍住点了点他们俩脑门,“那就从书院开始,以后你就是咱们书院第三个监院了!不过你还得上课,只能算助理监院,帮忙的。”   家业懵懵懂懂,“啊?那我要做什么呀?”   沈青越:“不上课时候你跟着贾先生,他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家业:“哦。”   他想了想,贾先生好像还挺忙的。   要和盖房子的师傅们商量事,要接待那些来山上找赵先生的人,哪儿太吵声音大了他要过去提醒,看见他们跑去竹林玩要喊他们回来上课,管给大伙儿发纸边,管给赵先生、曲先生买东西,还经常写写画画的记什么。   哦,还管打扫讲堂、藏书房。   赵先生来作坊这边讲学时候,他也要跟来忙活一天。   家业马上就想到他能干什么了,痛快道:“行!”   沈青越:“好好干,说不定将来咱们书院就靠你了,兴许你能接替你小叔当第二任山长呢。”   吕香梅一听他这不着边际的话就道:“哪跟哪儿的事。”   虽然她闹不清这书院沈青越和姜竹到底是怎么算份子的,但怎么轮也轮不到家业啊。   不过如果将来家业能在书院像贾先生、曲先生那样干个活儿,她还是挺开心的。   不用下地,每天和笔墨纸砚打交道,能穿得干干净净的就把钱赚了,在她看来那都是读书人,都是最有本事的。   吕香梅越想越开心,“贾先生会的可多了,答应了你往后可得跟他好好学本事知道么?”   家业懵懵点头。   沈青越笑:“不用紧张,随便试试,感兴趣就干,不喜欢再试别的,家里有的随便试,没有的想学什么也能学。”   不是有什么就要继承什么的。   他们家公司他就从来没兴趣过。   定太早了不是动力就是压力,才十三四岁呢,要什么压力?   沈青越弹了家业脑门一下:“作坊、铺子,或者你想当个药商,皮货商,学手艺,做买卖,都能试试,实在不行还能回家磨豆腐种地。”   家业瞬时就嘿嘿笑起来了,“我肯定好好试!”   沈青越忍不住也笑:“嗯,等着看你表现。”   时间不早了,姜竹奶奶开始打瞌睡了,姜大山要送老太太回家,也催他们俩早点儿上山,早点回去休息。   明天是赵先生讲课的日子,有得忙呢。   姜竹看看一院子还没收拾的桌椅餐具,想收拾收拾再走。   吕香梅催他:“走吧走吧,我们收拾。”   梁玉兰也道:“放心吧,有我看着呢,借来的桌椅一会儿就还了,剩下的都放库房里,厨房我收拾妥当再走,不用操心。”   姜竹点头,去盆里拿了一只煮好的肥兔子要给赵先生祖孙俩带上去。   回去太晚他们睡了就吃不上了。   姜竹:“那我们走了,大伯,二伯,四伯我走了,你们回家时候想吃什么也拿。”   “快回去吧!”   不过到收拾完,除了姜竹特意留出来给他们的鹿肉,还有几个没炖的猪蹄,剩下的东西谁也没拿。   姜竹的几个堂哥堂嫂还把要风干的兔子、鸡鸭都挪到库房挂起来了,省得在院里晚上有野猫偷吃。   东西都收拾好,院子也扫干净了,他们才锁上门回家。   另一边,姜竹和沈青越边走边聊着家业。   别的另说,他们的书院将来基本是确定要留给族里的。   这个时代,凭一人一家书院很难长久,交给一族比交给一家要靠谱。   如果家业对书院感兴趣,培养他来继承一任院长也不是不行。   不过前提是他真的想干才行。   沈青越:“我们也没比他大几岁,等咱们老了再说吧。”   姜竹笑,他都没想过这些。   现在他只想怎么把书院建好建起来。   姜竹把兔子放到另一只手,空出靠近沈青越那边牵着他的手晃了晃。   沈青越回手捏了捏他,“月黑风高夜,四下无人时,多适合干坏事,可惜外面有点儿冷,要不然咱们回家再继续?”   姜竹:“赵先生和舒云在呢。”   沈青越失笑,“哎呀呀,好委屈呀,你再忍忍,赵先生说冬天他要回山下住呢。”   姜竹眼睛唰地瞪大了一圈儿。   “哦呦呦,小姜师傅。”沈青越抬腿碰了碰他,“想什么呢?”   姜竹脸一红:“没有。”   沈青越:“没有?”   姜竹:“没有。”   沈青越坏笑:“行,那是我想了。”   姜竹:“……”   “别动呀,又没人。”   赵先生祖孙俩在山上。   张师傅和施工的人在比书院更靠里的竹林小屋。   山道上除了他们俩一个人也没有,都听不到鸟叫声。   他站定了扶着姜竹下颌贴上去,缓而轻地亲了一下,姜竹颤了下,在他要挪开时反客为主,把他推到道旁树上按着汹涌澎湃地回吻。   自从上次被家蕙撞见,他们好久没在外面亲过了,沈青越有些好笑地抚着姜竹的背。   月黑风高夜,四下无人时,可惜太冷了。   到家时,好哄的姜竹已经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去给赵先生温酒了。   爷孙俩还没睡,赵先生点了灯在给赵舒云讲故事。   讲的还都是些类似沈青越小时候看过的成语故事那种,一个典故的前因后果,有什么教育意义。   也就头几遍听,或者像赵舒云这样的年纪能听得津津有味。   沈青越也拉过来椅子凑来听,还给赵舒云撕了条兔腿,瞬间把半教育性质的爷孙交流变成茶话会,等姜竹过来,还端了叠瓜子来。   赵先生直摇头:“快睡觉了,吃这么多不好克化。”   沈青越:“不要紧,年轻人胃口好,您老人家尝尝味,我们多分担,舒云,多吃点儿,多吃肉长得高。”   赵舒云看看他爷爷,见他爷爷没说什么,才向姜竹、沈青越道谢开始斯斯文文又快乐地啃兔腿。   一起住久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赵舒云比才来山上住时活泼多了,但依旧是个很讲礼貌的小朋友,吃东西都规规矩矩的。   沈青越忍不住问道:“舒云,你最喜欢吃什么?”   赵舒云疑惑地看他:“最喜欢?”   沈青越:“嗯,你吃最爱吃的东西也这么吃么?”   赵舒云茫然地眨眨眼,低头看看他啃掉了一块儿的兔腿,不知道“这么吃”有哪里不对。   沈青越:“你喜欢吃什么?哥哥给你买。”   赵舒云想了想:“我想吃白米饭。”   沈青越:“白米饭?就这?”他们平时也吃呀。   赵舒云点头。   他其实最想吃他娘煮的家乡的白米饭。   沈青越:“白米饭,行,好说,明天就给你做。”   赵舒云:“谢谢。”   他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够礼貌,也问:“沈先生你喜欢吃什么?”   沈青越:“我……”   他顿了顿,笑道:“我喜欢吃竹笋。”   赵舒云:“竹笋?”   沈青越:“嗯。”   他朝也竖着耳朵听的姜竹瞥了一眼,视线默默往下面挪,在某处停了一瞬,再轻飘飘转开。   赵舒云:“那等冬笋长出来我去帮你挖竹笋吧!”   沈青越:“好呀。” 第182章 赵先生集   第二天一早, 家业早早起来把他们要卖的东西装好,喊家俊帮他抬箱子搬到村口去。   石生穿得厚厚的, 还裹着碎布拼接的大围巾,戴着今年新做的棉帽子,提着她和家蕙一起做的小手串、花样络子也跟着哥哥到他们的摊位上摆摊。   她们打络子比作坊编竹帘要快,作坊用不完的,就拿到小摊来卖,每次沐休集市能卖十好几串。   平时他们上课没时间来, 祖奶奶看摊子也给她们卖,石生每天都能赚一点零花钱,有时候一两文,有时候能十几文, 集市时候运气好能赚几十文。   她的零花钱除了爹娘哥哥姐姐小叔和师父给,大多都是这么攒来的。   她已经攒了两百多文了, 再攒一点儿就够买麻絮给大家做暖袖了。   祖奶奶、娘和姐姐的要绣花。   爷爷、爹、哥哥、小叔和师父的不用绣花。   师父的可以用鲜艳的颜色, 绣只小鹤或者小狗。   还可以给师父做个靠垫。   头一天晚上石生就掰着指头在算需要多少布料多少麻絮, 还抱着娃娃把小荷包里的钱全倒出来数了一遍, 明天要多多赚钱。   为了吸引人, 早上出门她把小拨浪鼓也拿出来了。   她不会吆喝, 摇摇拨浪鼓也能吸引人。   吕香梅乐意见她出来玩儿, 赚不赚钱是其次的, 多见见人, 不怕生。   怕她冻着, 吕香梅给她裹得严严实实, 跟着她出来把她送到摊子上。   平时都是家业领着石生,今天家业要去作坊那儿给贾先生、赵先生帮忙,还鼓动着姜松跟他一起去, 他们俩不在,吕香梅有点儿不放心。   帮着把桌子摆好,挂东西的竹竿捆好,她又叮嘱石生:“别乱跑,就在摊子这儿玩,要是冷了你们就早点儿回来知道吗?”   石生点头。   “说不明白就找祖奶奶。”   石生再点头。   他们的小摊子紧挨着姜竹奶奶天天摆那个小摊子,老太太能帮着照看两个摊子,不过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吕香梅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家业就心大多了,利落地把要卖的东西都摆出来,把空箱子往地上一放,从里面掏出垫在最下面的小毯子铺上来,给石生当板凳坐:“一会儿姜壮壮和姜田还来呢,有人买东西你就让他们说。”   石生点头,不止姜壮壮、姜田来,赵舒云、卫元也会来。   他们的小摊子一人占一块儿,凑一起各卖各的,不忙的时候留一两人看所有人的东西,其他人跑去帮人牵马停车,忙的时候则互相帮忙。   石生卖她和家蕙做的小东西,姜松卖自己编的扇子、小竹篮还有他爷爷奶奶做的走马灯。姜壮壮、姜田卖自家晒的菜干,卫元卖他奶奶编的草鞋晒的鱼干。   赵舒云没什么可卖的。   他和石生都给姜松的走马灯画画。   赵舒云画的是小时候他爹娘爷爷教的小画,石生是临摹沈青越的画。   作为沈青越的亲传宝贝徒弟,石生临摹他的画,他不另收使用费。不过卖掉他们画了图的走马灯,每卖一个姜松给他们俩五文钱的画稿费。   沈青越和赵先生都鼓励他们多画多练画着玩。   画画除了天赋和热爱,也是一件熟能生巧的事,自己练习和做作业不一样,做作业又和要拿去卖钱的动力和压力不一样,平时再怎么认真都不如马上要拿去卖给陌生人刺激注意力。   要不是天冷了,沈青越想给他们俩摆张桌子让他们在村口边摆摊边画写生了。   今天姜松也要去作坊那,他本来不太放心让这几个小不点看摊子,但家业一句话就把他给勾跑了。   家业说,“你不好奇赵先生讲什么吗?”   他好奇的。   家业:“听不懂多听听说不定就懂了。”   姜松心动了,把他的摊子交给赵舒云帮他看。   没一会儿,几个小孩儿来齐了,家俊也帮他祖奶奶把东西都搬来摆好,才匆匆回家装豆腐去镇上送。   回来时他还要拐到刘家村帮刘小丫两个哥哥装点蒸饼过来。   全村都忙忙碌碌的。   姜竹他们也在村口摆上摊了。   还摆了两个。   一个卖昨天才收拾好的各类山货,一个专门卖还活着的野兔、野鸭、野鸡之类的。   鹿、野猪和已经死掉的猎物昨天已经处理了,除了昨晚吃的,剩下的全都拿去做熏肉、腊肉了。   三只活羊姜竹不卖,两只麂子昨天被一个不差钱的书生给买了。   皮子他们还没收拾出来,暂时不急着卖。   今天就卖山货、活物和从山民们那儿收来的肉干、熏肉就行。   他负责卖山货、肉干,江宏明兄弟俩负责卖活物,摊子就摆在姜竹奶奶旁边。   吕香梅瞧见姜竹今天也在这儿,顿时放心不少,这才匆匆忙忙回家帮忙去了。   今天要豆腐的人也多,家蕙去送了。   她兄弟怕忙不过来,说要带儿子、女儿过来帮忙,趁着这会儿人还少,她得先去街上帮他们把位置占好,先卖一会儿豆浆、豆腐脑。   作坊里,梁玉兰边吃着包子边把今天讲课要用的板凳一排排摆出来,没一会儿,贾家、曲家大人孩子也搬着板凳来了。   梁玉兰:“不着急,他们从镇上、县城过来还有一阵儿呢,赵先生还没下来呢。”   家业和姜松跑来了,家业:“赵先生下山了,和沈先生在面摊吃面条呢。”   梁玉兰:“一大早就吃面条?”   家业:“赵先生说要讲一天,怕饿。”   梁玉兰好笑:“那沈先生呢?”   家业:“不知道!可能他饿了。”   几人全哈哈乐。   梁玉兰:“你们都吃饭了吗?没吃的先去吃点儿东西,天怪冷的,今天太阳也不好。”   两家都没吃饭呢,又被梁玉兰赶着去吃东西,家业追着贾文彬说他从今天就是他的帮手了。   贾文彬人都是懵的,干脆领着家业去面摊找沈青越问问是怎么安排的。   梁玉兰摆好了凳子去把屋里的炉子点上。   天冷了,赵先生讲课的位置从院里搬到了屋里,为了暖和从上次起他们就把炉子都生上了。   炉子边的三排位置是给年纪大的听众准备的,年轻力壮身体好的,就往靠外的位置坐坐吧。   收拾完桌椅,就开始切姜。   今天是个多云天,还有点儿起风了,早上姜竹特意来了一趟,让今天多煮点儿姜汤,若是谁觉得冷了,可以过来舀碗姜汤。   而村口、村里卖东西的大小摊子全然无惧这点儿严寒,满含期待地迎接他们已经逐渐习惯的“赵先生集”。   赵先生开课时间是巳时,提前到了和村里住的可以趁开课前找他问别的问题,从辰时起,作坊人就开始变多,还有连饭都没吃,揣着个饼子或鸡蛋跑来作坊吃的。   瞧见厨房有汤,开朗地跑来要汤喝,不好意思的则在远处看着,瞧见真能要到,才慢慢往厨房来。   太阳开始升高时候,村子里人开始变多。   除了专门来听课的,还有附近村来买卖东西的、跑来凑热闹玩的,乌泱乌泱的一波又一波。   到了中午,还有专门跑来他们这儿买东西吃的小孩和小年轻。   和他们村议亲的人家没说定的悄悄借着凑热闹来看人,说定了的趁着忙来表现,姜竹忙得晕头转向,都没发现一上午有三个媒婆领了人来看他,倒是有人找他打听沈青越,姜竹一下子警惕了,对不买东西还在摊边晃来晃去问东问西的大爷大娘表现得十分冷淡。   中午他喊家俊替他看会儿摊子,自己买了饭菜跑山上跟沈青越送了一趟,没让他下山。   沈青越稀奇:“你怎么又上来了?”   不是说好他下去找东西吃吗。   姜竹:“人太多了,今天冷,别出门了。”   沈青越也乐得轻松:“行。”   姜竹看了看客厅的炉子,早上他也把炉子点上了,稍微暖和点儿,沈青越也能持续有热水喝。   他又跑去后院搬了几块儿木头来,陪沈青越吃了顿午饭趁山上没人亲了他几下才跑了。   一天过去,他们活着的猎物几乎都卖完了。   到晚上收摊只剩下几只个头小的野鸡了。   江宏明捆了捆打包便宜卖给卤肉家,反正他们家是按个头或者切块称斤卖肉的,不介意小。   收了摊,姜竹先把姜奶奶和石生送回家,小姑娘今天生意挺不错,挂出来的小东西卖了一多半,还帮着赵舒云把走马灯都卖完了。   家业和姜松也跑来帮忙,一见面先道:“小叔,当监院好累啊!”   姜竹听笑了:“不是就在作坊帮忙吗,怎么累了?”   家业:“他一直给新来的人找地方坐,还要告诉他们哪儿有茅厕,中午好多人问我哪家饭菜好吃,村里的客栈什么时候能住,说的我嗓子都累了。下次咱们也在作坊门口放个指路牌子吧?”   姜竹:“好。”   不过年前讲课应该只有一次了,再之后就太冷了,无论考虑别人还是赵先生的年纪,都不适合吹着冷风讲课了。   书院差不多再上半个月课也该放假了。   县城里的书院会上到腊月,不过他们只是开蒙,学生年纪也小,可以早点儿结束。   冬天谁想多学点儿什么,可以上赵先生家里再学。   昨晚睡前赵先生还提了一嘴想趁着冬闲编一编《幼学童蒙》的第二本,再理一理明年教什么课呢。   正收拾着,有几个外村的青壮过来问:“你是姜竹吧?你们山上现在缺人盖房子吗?”“你们村客栈弄差不多了吧,还找人干活吗?”   姜竹被问得一怔。   山上是缺的,不过得问问张师傅的安排,客栈这边好说,姜竹让家俊、家业他们送石生他们回去,他领着人去找里正问问。   客栈也该上梁了,这几天张师傅都被喊来这边帮忙了,只今天村里忙着招待人临时停工一天。   一说来意,里正先问了问他们都是哪个村的,从前干没干过木工、泥瓦。   附近几个村子自己家房子都收拾完了,趁着下雪前想找活儿干的,要么得去镇上,要么得去码头,相比之下,来他们村算是最近最方便的。   问清了情况,里正叫他们明天就来。   他也想赶在下雪前把客栈盖好,等明年开春就能开张。   倒是他们山上不怎么急,新盖的讲堂地面和墙都弄好了,琴室也在修了,他们不急着上梁,冬天先砍树把需要的木材准备好,开春解冻他们就能上梁铺瓦了。   现在他们暂时在山上搭竹屋住着,天越来越冷,正好等讲课结束,在村里借住的书生们都离开了,就能空出地方给他们借住了。 第183章 装修   忙完集市, 活物就只用操心那三只羊了。   姜竹、江宏明都没空养,姜大山看了看那三只羊都还算精神, 干脆把羊牵到他们家的牲口棚,先替姜竹喂着了。   等下雪了先宰一只,腊月宰一只,年前再宰一只,一冬天都不缺羊肉吃。   都收拾完,把剩下的东西全搬回仓库放好, 姜竹到江宏明家盘了下账,剩下的山货他们按出钱比例分一分,就只等卖了药草再分下钱,他们俩今年主要的买卖就能告一段落了。   江宏明将银票和碎银子收好, 问道:“明天你们就上码头去了?”   姜竹:“嗯,我顺便把药草带过去。”   江宏明:“行, 那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对了, 你到码头看看有白芷吗, 要是有帮我捎上十斤。”   姜竹:“你弟弟用?”   江宏明笑盈盈点头:“是呀。”   今年村里条件好了, 一入秋都想进补, 去年孙大夫教给宏亮那个做调料的方子村里人都挺喜欢, 有人问宏亮还会不会配, 他给弟弟买了个药铺用的小秤, 买齐了香料和草药, 今年他们家一直在卖料包。   一包能赚一文钱, 入秋来一天能卖个两三包,最近卖得更好了,还有外村的人来买, 赚的钱都足够给宏亮买读书的纸笔了。   最近他还自己琢磨了一个新方子,是治风寒的,不知道能不能用,写了信托马五爷给孙大夫看看,还没收到回信呢。   姜竹答应了,顺便也买了几包调料拿回家,那个炖料包味道不错,冬天下雪不好下山的时候,他们在山上也能做肉吃。   第二天姜竹、沈青越叫上姜家俊先装了五十张竹帘,八盏走马灯,和他画的“海报”到码头布置。   几天过去,展馆又更新了模样。   外面卖瓷器的摊子摆得更整齐了,一个个小摊子像草市似的如格摆开,还夹杂了一些卖旧衣、卖杂粮、卖鱼、卖柴的小摊子,像个固定集市了。   不过可能因为天气冷,江边风还大,人不是很多。   有生意的还好,没生意的摊主都缩着膀子团成一团,还有绕着自己家摊子又走又蹦来取暖的。   展馆内温度也不比外面高多少,但好歹有墙能挡风,体感比外面要舒服多了。   面朝江面的一侧摊位也都关着窗户,只有餐食铺子到了中午、傍晚才开窗,饭菜的香气飘出去,都自带广告效果。   饿肚子的船夫、乘客看着旗幡飘飘的展馆本就新鲜,再闻见饭菜的香味儿,看见热腾腾的炊烟,不赶时间的都扛不住要靠岸看看。   上次来展馆内卖吃食的铺子开张的不多,这会儿全都开张了,进门先是免费的茶水摊,旁边紧挨着可以点菜的中档到高档餐馆,靠江一排都是吃的,还有宝峰县特产的小吃摊,一眼扫过去有已经做好了买了马上就能吃的小吃,也有现点现做的,不输县城内的大餐馆,鸡鸭鱼肉,汤水点心,样样齐全。   再一看价钱,也不贵,甚至因为县衙为了招揽这些吃食铺子来头两年不收租子,加之附近村子的菜价、肉价都比县城低,有些菜卖得比县城还便宜点儿。   家俊一路走一路看,都看馋了。   这可比他们村卖的吃的丰富多了呀!   各种香味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人脸上扑,这哪儿顶得住。   看,沈先生就顶不住。   进门没找到自己家摊子呢,先跑去买了份儿鱼糕,又买了份儿水煎包,走了没几步,又看上人家正在炸的小鱼了。   家俊腹诽,等找到地方,沈先生就吃饱了。   吃食铺子对面是面积更大的各类铺子。   先前地上摆的都是瓷器,快正式开张营业了,这会儿瓷器都已经归拢到了各家的摊子内,不再满大厅乱摆。   除了瓷器铺子,还有卖玉石的,卖纸的,卖药材的,卖茶的,卖布的等等。   而占位最好,摊位最大,也最讲究的几家还在布置着。   最中间的是县衙的展位,里面已经摆上了博古架,错落有致地布置上了宝峰最名贵的茶、茶器、玉雕、药材、皮毛,还挂了几张宝峰县的画轴。   摊位的分布应该是安排过的,除了中间这几大家的摊位,其他的卖什么品类的铺子都集中在一起,像他们家摊子附近都是卖纸、笔之类的。   卖瓷器的一边都是卖茶的,另一边全是卖玉石摆件的。   路过县衙的展位时沈青越往里瞥了一眼,发现一把椅子上竟然还摆了张虎皮,也不知道他们县令大人是从哪儿搜罗来的,还是哪家捐来显摆的。   和他们一样停下看的人有好几个,碍于门口有值守的官差,大多人只敢站在外面往里瞧,并不敢近前去细看。   “那是老虎皮吧?”   “那还能有假?”   “宝峰县还有老虎呢?”   “怎么没有,深山里啥都有。”   也有不知是来吃饭,还是好奇下船来的参观的外地人问:“你们这儿有虎皮卖吗?”   本地人道:“没瞧见,往前那片都是卖皮子的,你上那儿瞧瞧,外面街上也有皮货铺子,鹿皮、狐狸皮都有。”   “多谢!”   沈青越很欣慰,不错,这才一开始展馆已经初见成效了。   他们家摊位上木墙和门已经装好了,和池远舟那间铺子用料、款式一模一样,不细看还当是一家店呢。   书架也已经摆上了,池远舟甚至在两间铺子间留了个门,拉开两个店就能互相串门,沈青越瞧见了也没意见,这样他们互相看得见,谁家有事还能彼此帮忙看门照顾生意。   池远舟这会儿不在,不过他们家铺子已经开张了,还挂了个乘舟书铺的牌匾,有个小伙计看着店。   店里布置像他先前说的,靠近他们店铺这边摆了一架子的《长腿鸟》和《幼学童蒙》,其他架子上则全是话本子。   这会儿正有客人在挑书,沈青越探头一瞧,这位手里拿了好几本了,正在翻看《长腿鸟》。   他过去和小伙计打声招呼,让姜竹先把画框固定好。   池远舟还是挺够意思的,铺子里打扫过,很干净,不用他们再打扫,摆上东西就能用。   为了好拿,画框姜竹没钉上,他们带了工具过来,现场装上就行。   一张画,一张字,用架子固定好,插进厚木板做的支架当底座,就能搬出去摆到门外了。   沈青越看了看效果,还不错。   只是纸有些薄,回头还是先找人裱一下再摆出来,视觉效果应该能更好一些。   赵先生写在薄纱上的字效果就很好,稍稍侧些看字迹清晰,保证路过能看清,从正面看又是通透的,不遮挡后面的店内空间,“长腿鸟”三个字写得又十分见风骨,字即成画,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以后还可以找赵先生这么写!   他们把画一摆出来,池家那小伙计眼睛都亮了。   沈青越笑问:“摆中间吧?”   小伙计:“好好好!”   摆到两个铺子中间不影响进出门,还能给两家宣传,小伙计顿时觉得他们家少爷这朋友真够意思。   沈青越从他们书铺搬了椅子过来,让姜竹踩着椅子把竹帘挂起来。   一口气挂了六张,沈青越觉得有效果了,让家俊看着店,他和姜竹去逛逛各处摊子,看看能不能买些东西把店铺布置起来。   这边瓷器、摆件、笔墨什么的都能买到,回头缺什么他们买来再补就是了。   逛了一圈儿,沈青越很快看好了笔墨砚镇纸花瓶笔架桌上的摆件熏炉。   展馆靠后的位置还真有卖家具的,老板说他们家铺子在县城,最近展馆各家摊子都要用东西,他们干脆也来这儿租了个位置试试看。   桌子椅子挺多的,沈青越过去挑了张长书案和配套的椅子。   第一趟他们先买了桌椅,让店家派伙计帮忙给送来。   桌椅都和他预期设想的不太一样,先前画的草图就不太适用了,沈青越摆了好几个位置才琢磨定了,又和姜竹去把先前看好的东西一样样买回来。   摆上笔墨纸砚,他到隔壁拿了一本儿《长腿鸟》展开摆上,沈青越坐下试了试,觉得缺个烛台。   姜竹又去买了烛台。   有了烛台,他又觉得同一张桌上再放熏香炉不合适,姜竹又跑去买香几。   然后又又又去买了挂走马灯用的架子和小桌,一左一右错落地放着。   沈青越还去挑了一张小棋桌,配套买了一副棋和棋盘,给镇纸、熏炉买了漂亮的底座。   茶具也买了,还是县衙展出的同款,摆上一看就贵。   来回跑了好几趟,补了两个灯架,沈青越又瞧上一张同样一看就贵的榻。   搬回来格局又要重新布置,摆弄好,他们榻上配了靠枕、小桌,桌上还摆了本儿《长腿鸟》和小巧的装饰花瓶,另外他又放了一个小碟子,准备一会儿装点儿果干、点心。   最后,他还丧心病狂地在塌边铺了地毯。   期间他又让姜竹和家俊把竹帘摘下来重新布置了两回,亲自上手调整完,总算满意了。   等布置完,他们的店铺确实像谁家书房了,完全看不出这是要卖什么东西。   一两银子没赚,他们先搭了一百多两进去。   软装满意了,沈青越对硬装还不满意,但整个展馆都是一致的,他也不想花太多钱,四下看了一圈儿,沈青越:“还得再放一个屏风,墙上挂点儿画。”   屏风和挂画不用买,量好尺寸他自己画就行。   还能找赵先生给他们写几张书法裱起来挂上。   要不是季节不对,他还想再摆点儿绿植的。   靠墙放张月牙桌,上面摆着花瓶鲜花正好,等明年春天吧。   家俊看得脑门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小声问姜竹:“小叔,这么摆能行吗?”   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东西的钱赚回来呀?   姜竹:“没事。”   这些都是放不坏的东西,店里不用了回头也能拿回家里用。   这么一比,沈青越山上的书房真是简陋,花的钱还不如店里一个零头。   原来他都不知道书房要摆这么多东西。   什么香几、茶几、棋桌、月牙桌,各式各样的博古架,插瓶、熏香炉、香插、棋、座屏、书桶,原来墨都有专门的床,灯也分那么多种,笔架能有那么花哨。   布置完,他们三个都饿了。   谁也懒得往远处走,干脆到斜对面的小铺子去吃馄饨。   隔着条过道看他们的店,更像逛着逛着街突然误入了谁家书房了。   沈青越对这效果相当满意。   回头他要把窗纸也换成透明的薄纱,更方便路过的人看才行。   沈青越:“一会儿去买几块儿点心摆上去,以后桌上的点心每天或者半天换一次。”   家俊:“啊?那换下来的点心怎么办?”   沈青越:“你吃呀。”   这年代又没假的模具,他在玉器店倒是看见了有雕成果子的小摆件,一个十好几两,够买多少点心了?   反正都要摆,还不如买真的趁着新鲜自己吃了。   家俊都听震撼了。   沈青越:“新鲜的才好看。”   他们三个正吃着吃着,池远舟回来了,只见池远舟大步匆匆地走过去,又猛地停住走回来,站在他们门口震惊地往里看。   “这是谁弄成这样的?”   他家小伙计:“沈先生和姜少爷呀。”   池远舟左右看了看没看着姜竹和沈青越,没忍住和自家伙计嘀咕:“这能看出来是要卖什么东西吗?真该让我爹来瞧瞧什么才叫浮夸。”   他以为他已经领悟了沈青越那干什么都要吸引眼球的风格了呢,不,他还是太低调了。   不料他话音一落,身后就飘来沈青越的声音:“池兄?有什么建议过来说呀!” 第184章 使用场景   池远舟一僵, 转过头来尴尬地笑笑,“沈兄?瞧我, 走过来都没瞧见你们。你怎么布置成这样了?”   沈青越也笑,没逮着他调侃,淡定道:“展示使用场景呀,不好看吗?”   池远舟:“……”   沈青越:“好看吧,你要是觉得好看,瞧见什么自己家没有的是不是也想要一个?”   池远舟琢磨了一下他所谓的“使用场景”, 还是有点儿不理解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看到竹帘谁不知道怎么用呀,需要专门布置成这样吗?   沈青越觉得很有必要。   现在他们家作坊每天产量就那么些,他来码头开铺子也不是搞批发的。   零售他要五两一张。   要是摆地摊似的摆出来, 在展馆这个环境里,谁都要砍价觉得贵。   把他们家竹帘和一百多两的东西放到一块儿, 才会让人先入为主觉得这东西本来就是该在这儿, 本来就是这个价钱。   沈青越:“不过你说得对, 东西太多就看不出来是卖什么了, 一会儿我贴个标签。”   池远舟讪笑, 就嘀咕了一句还被听到了, 他怎么就没往后面看看呢。   吃过饭, 沈青越竟然真的研墨写了两张纸条——“长腿鸟联名优质竹帘:如鹤行, 见天地”“幻梦走马灯”。   池远舟:“……”   沈青越将纸条分别夹进竹帘摆到灯前, 还热情道:“池兄再给点儿建议呀。”   池远舟心想, 没什么建议了。   他又不是正经读书人, 他家那书房布置的还不如这儿呢。   倒是他爹的书房布置得不错,摆的全是值钱物件,不值得参考。   他想了想, “这香差了点儿,回头我给你拿点儿好香熏着。”   沈青越:“你家还做香?”   池远舟骄傲道:“我家夫人喜欢熏香,她嫁妆里有个脂粉铺子,后面又开了个香铺,复原了好些古香呢!”   沈青越:“那你怎么不拿来卖?”   池远舟:“……”   他原本也没觉得书铺适合卖熏香呀!   沈青越这么一弄,倒是给他提供思路了。   “唉?这是卖什么的?屏风吗?”有操着一口浓重口音的外地人经过,驻足停下,好奇地看起了沈青越摆在外面的画。   这是什么风格,没见过。   沈青越:“不,我们是卖书的,书名叫《长腿鸟》,兄台没听说过吗?”   那人被他问得一愣:“没有呀,很出名吗?”   沈青越:“是呀,很出名。”   家俊听得都不好意思了。   沈青越神色无比坦荡:“要进来看看吗?”   外地人估计也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也有些好奇他口中很出名的书到底是个什么,怎么起这样怪的名字。   池远舟引他进书铺,拿了本儿上册给他,外地人一看也愣了,竟然是画!   他翻了翻,竟然全本儿都是画!   他饶有兴趣地看起来,没一会儿还把来找他的朋友也喊过来,回乡探亲的一伙儿凑在书铺一口气看了小半本,其他路过的人瞧见这儿围了这么些人也好奇来看。   还有看过长腿鸟的,一见门口的大海报,脱口而出:“长腿鸟!”   这下那外地人也信了,这书确实挺出名的。   走前他们一人买了一套,还买了几本话本子准备在船上打发时间。   下午有领着孩子来码头休息吃饭的,买走了他们一盏走马灯。   看到了回头钱,家俊终于有笑容了。   一盏走马灯三两,他好歹是不心疼沈青越非要买的那像花一样死贵死贵的点心了。   能布置的都布置好了,沈青越让家俊四处转转,顺便看看能不能遇到姜树。   池远舟说姜树就在码头当值,每天都会来展馆逛几圈,不过他们来小半天了还没看见人影呢。   家俊:“我去逛?”   沈青越:“你想歇一会也可以,现在也没什么客人。”   又是赶车又是扛东西,还一个劲儿地搬东西摆东西也挺累人的。   家俊:“那我……那我还是去四处转转吧。”   他也挺好奇那些铺子都是卖什么的。   但他又不好意思让沈青越这个老板看店,他一个打工的去闲逛,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家俊挠挠鼻尖,说完了都不知道这么说行不行,忍不住看了看姜竹。   沈青越也问姜竹:“你去吗?”   姜竹想了想,“我也去看看。”   沈青越:“去吧去吧。”   有姜竹做伴家俊自在多了,“你平时在山上都是怎么和沈先生一块儿待着的?”   姜竹:“嗯?”   家俊:“你们平时都聊什么呀?”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小叔和沈先生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姜竹被他问得一愣,聊什么?   他们好像也没特别聊什么。   姜竹回忆着每天睁开眼到睡觉前,“聊穿什么,早饭吃什么,下不下山,中午去哪儿吃饭,下午去不去上课,晚上吃什么,睡前聊一下明天要干什么。”   家俊:“……”   这么普通吗?   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可聊的。   家俊:“你俩今年冬天还一块儿住吗?”   姜竹:“嗯。”   家俊皱了皱眉:“我有时候觉得沈先生还挺难相处的。”   一想要一起在山上待一冬天,蛮可怕的。   他拍拍姜竹:“好在今年赵先生和小舒云也在山上,没话说的时候可以让赵先生和沈先生聊。”   姜竹:“……”   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   相比赵先生,沈青越更爱跟舒云玩。   “竹子?家俊?!”   姜竹一转头,瞧见是姜树穿了一身官差服和三个同僚走在一起。   姜树和同僚说了一声,朝他们走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去找我?”   姜竹:“早上过来的,不知道你在不在码头就先去布置铺子了,你嗓子怎么了?”   姜树:“啊?没事,这两天说话太多了。铺子布置好了?我还没吃饭呢,你们吃了吗?我领你们去吃东西。”   姜竹:“吃了,你先去喝点儿水吧。”   他们又转头往回走,姜树要去喝免费的茶水,姜竹看人多也没让去,干脆买了个实用的水壶一套杯子找个要花钱的茶摊借水刷洗干净,买了一壶茶回去。   “走吧,回铺子里喝,沈青越也该渴了。”   “沈先生也来了?走走走,我正好想找他呢。”姜树也从摊子上买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吃。   等他走到沈青越的摊位前,瞧见昨天还光秃秃空荡荡的摊子大变样,惊得差点儿把嘴里的包子掉出来。   “这是你们弄的?怎么弄成这样了!”这是要开店还是给沈青越弄个房间啊!!   沈青越十分受不了他这没见识的模样,“你哪儿不满意?嗓子怎么哑了?”   “还不是那群租铺子的。”姜树坐下,三两口把包子吃完,又咕咚咕咚喝掉一杯茶。   他往隔壁探头看了下,没瞧见池远舟才小声抱怨道:“这群有钱人真难伺候!”   难怪他那些同僚们都不乐意来呢。   池远舟这样的还好说。   展馆本来就有他们的位置,又有钱,想要哪儿掏钱租就是了。   最烦那些县衙筹钱时候,一百个不愿意,生怕他们大人诓了他们,发现展馆真能招揽来生意,好像要行了,又突然跑来抢着要地方的。   姜树没忍住好一通抱怨。   为了方便买地,他琢磨了一下又跟他先前的头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来码头当差了。   他们头挺意外,也挺开心,想了想,把自己侄子也给扔过来了,让他们俩搭档。   姜树一开始还挺高兴的。   他们头那小侄子他知道,岁数小,才十七,人不错,也没那么多心眼。   有他在,姜树也不担心和县衙那边生疏了。   然而不知道他们头儿是对他太器重了,还是对那小孩太器重了,让他们俩过来帮忙管租铺子的事。   姜树本来觉得这么点儿活好干极了。   参与筹钱的人家都有许诺好的地方,这些不能动。   免费的茶水摊和邀请来的铺子是县令大人指定的,这些也不用动。   能租的,好地方都被眼光毒辣下手早的人租了个七七八八了。   再剩下的,按照大概的区域往外租就是了。   卖皮子的集中到一块儿,卖纸的集中到一块儿,卖茶的、卖瓷器的,反正尽可能一行当占一片。   先到先挑。   结果实际开始租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总有那些来得晚,事还多的刺头三天两头地找茬,还头铁谁也不怕。   “就李家那亲戚,听不懂人话,像头傻驴似的,都跟他来回说了好几遍他来晚了,看上的地方被租了,非问我们能不能让别人搬走,我们没搭理他,他今天竟然自己找人去‘帮’人家搬摊子了。”   几人:“……”   沈青越:“他怎么不搬到李家的摊子去呢?自己人,地儿还大。”   姜树深以为然,一拍桌子:“就是嘛!欺软怕硬的东西,呸。他再闹我就把李家的摊子都指给他,他看上哪儿让他搬哪儿。”   家俊、姜竹:“……”   除了这脑子像被驴踢了的,还有今天租,明天不租了,后天又要租,大后天又改了的。什么先订了又不愿意给钱,别人要了又埋怨说好了怎么不给他留位置的,能不能只付定金的,手续都办完,文书都签好了突然又想换地方的等等。   搞得姜树头大。   先前负责这个的同僚一见他们来,把东西塞给他当天就病了,病得他猝不及防。   偏偏他还不会写多少字,字又丑,多亏他的小搭档是在书院正经读过书的,人小了点儿,想法单纯了点儿,好歹能替他写文书,不然姜树也要撂挑子装病了。   “他们也不想想,我是他们爹吗,不给我银子我还替他们留着地方,后悔了,早干嘛了,一个两个的,做梦都吃不上热乎屎。”说着姜树从腰上掏出一叠纸,打开推到沈青越面前。   沈青越低头一瞧,是展馆大概的布局图。   姜树:“画粗框的是我租的,每个区我都用你和竹子名字租了一个,你瞧瞧要哪个不要哪个,不要的这几天我找人接手转租出去。” 第185章 地盘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沈青越拿起来数了数, 姜树一口气租了九个地方。   凑够九个能中神秘大奖吗?   沈青越放下纸,问他:“一个摊位多少钱?”   姜树:“一个月二两银子。”   沈青越惊讶:“这么便宜?”   展馆内能租的摊位面积也不算小呢。   姜树:“便宜什么呀, 一年二十四两银子,一开始根本就没人租。”   据他所知,他们县令爷是想半两到一两的,但建展馆的钱是那些大户掏的,人家还掏着钱养着几个免费的茶水摊,这么多钱砸这儿了, 都想能快点儿回本,谈了两三回最后才谈到二两银子。   也就他们县令爷邀请来那些宝峰县出名的店铺在码头开分店头他们才同意前两年不收租子。   这些摊位展馆没盖好时候就开始往外租了,那时候可没什么人租,盖好了只卖瓷器那几天都还觉得码头只能靠不要钱的茶水招揽来小船, 一年二十多两银子太贵呢。   好些犹豫的再一打听,来得早的摊位不用交租子, 得, 更不愿意租了。   他前面那个管这活儿的同僚还求爷爷告奶奶找着人问要不要来码头开铺子呢, 就几天, 风向哗一下就变了。   自从县城的大餐馆、大店铺都搬过来开分店了, 招来好些瞧新鲜的跑到这边儿吃饭、买东西, 想租摊位的人一下就多起来了。   能不能从江上招揽来买卖再说, 只要把附近村镇的人都招来这儿吃吃喝喝, 也不缺买卖呢。   不想前天这边有两家大铺子正式开张, 当天一阵敲锣打鼓竟然真吸引来三艘大船靠岸, 那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开始抢摊位了。   姜树小声道:“幸亏我下手早, 我租的时候好位置还多呢,现在好位置转租已经涨价到三两一个月了,我看再等等, 还能再涨,咱们用不着的我转手出去,也能赚一笔。”   沈青越:“不能买吗?”   姜树摇头:“不能,展馆里面只租不卖。”   说到这儿他都酸起沈青越了。   这个位置,放现在往外租,一个月四两都好租,说不定五两也有人愿意出钱呢。   他们就是什么都不干,只收租一年也不少赚。   沈青越遗憾叹气,要是能买就好了。   他问道:“你还有钱吗?”   姜树:“没了!”   要不是他没钱了,又被坑在这儿不好请假回家找沈青越再拿钱,他都没图便宜另辟蹊径想到从展馆租地方呢。   姜树:“外面好位置都买不着了,太远的我看一时半会儿也涨不起来,剩的钱就全租摊子了。”   沈青越点头。   不过一个摊位二两,九个才十八两,剩下的全买成铺子和地了?   沈青越:“你都买哪儿了?”   姜树:“一会儿我带你们去看看!”   沈青越对他租的、买的所有地方都有兴趣,姜竹和家俊也想去看看,沈青越干脆让隔壁池家小伙计帮他们看着点儿铺子,拉上姜竹、家俊一起都去看看。   姜竹:“你当差时间陪我们去看铺子没关系吧?”   姜树:“没事,谁要租位置我本来也要陪着看看的。”   要不是为了方便买地,他还不来这儿呢喝冷风呢!   姜树又倒了一杯茶喝光,领着他们一个位置一个位置看。   九个摊位分布得还挺均匀的,卖纸、卖药、卖皮货、卖茶、卖瓷器、卖布的几个区域全有。   有的位置十分好,有的稍次一些,面积大小略有区别,租金都是一样的,难怪来晚了挑不到好位置的人想跳脚呢。   沈青越猜初期这样定价大概是图方便,过两年不同位置的价值的区别显现出来了,租金肯定也会跟着有所变化的。   他们商量了一下,皮毛区域的摊子先留下,村里猎人多,他们一年四季都能收到皮子,再加上从山里收的,足够维持一个铺面整年的经营。   其他的摊子,姜树就可以找机会转让出去了。   姜树:“都不要吗?不留一个卖药材吗?”   沈青越哭笑不得。   以姜竹、江宏明现在那点儿药材生意,根本不够维持一个铺子,就是想租,起码也要等上三五年后,他们药源稳定了再说。   更何况他们半路出家,对药材尚且算是半个外行,与其压着大量钱在药材上,还不如收多少马上脱手给马五来得更稳妥划算。   再说了,他们多开一个铺子,就要多雇一个人来看店呢。   他们顶多再开一个山货铺子卖各种山珍,一口气开三个铺子已经相当多了,说不定明年姜竹他们进山的频次都要增多呢。   沈青越:“要不然一会儿一块儿去问问马五爷租不租?”   姜树摇摇头:“展馆里的摊位现在只租给宝峰人,外地人想租,也得等宝峰人租完。”   他挺不甘心把便宜弄来的铺子就这么转手出去,“以后再想租这么好的位置,加钱都不见得能租到了。”   沈青越:“那你说咱们卖点儿什么?要不然让家俊过来卖豆腐吧。”   家俊:“……”   姜树:“豆腐哪用得着摆摊啊,到那些吃食摊子前吆喝着卖就行了,浪费地方。”   家俊忍不住飞他一眼刀:“那你说卖什么?”   姜树:“我这不是不知道吗,要不然再想想?”   沈青越:“行,再想想。”   从展馆出来,他们又到外面看姜树在码头买的地方。   他零零碎碎大大小小又买又换的,一共弄到十处地盘,最大的,是距离码头有一百多丈远的一片荒地,从两户人家买的,那两家的地正好挨着,姜树一起买了。   更近的,要么人家不卖,要么被别人买了,要么坐地起价要价太高,姜树不要。   那片地南边挨着江,北边挨着附近村子的田地,往码头方向走是县衙临时安置难民的地方,连起来南北有十五六丈宽,东西六十来丈长,总共十六亩,荒的草都长得不怎么样。   沈青越觉得位置还不错,只是要赌一赌将来码头往哪个方向扩。   荒地一片,暂时不用管,等码头开始往外建时候再收拾不迟。   最小的一处在码头,是个一丁点大的小屋。   那原本是一户打鱼的人家自己盖的房子,临时歇脚用的,总共就一个屋子,一个棚,沈青越目测了一下,大概也就五六十平米,小屋是捡石头盖起来的,风格相当潦草,屋里就放了张木板搭的床,一根带根的树枝的当衣架,床边用两把板凳支了块儿木板当桌子放东西,床底下扔着个破箱子塞东西,过冬的一点儿木柴都堆在屋里。   小石屋连个窗户都没,全靠外面不够密实的草棚透点儿光照进来,屋顶也不是瓦的,就是稻草屋,白天也黑乎乎的。   姜树不回县城时候就住这里。   沈青越真没看出来他这么能吃苦:“你就住这儿?”   姜树:“啊!你别看它破,挺暖和的,外面还有灶台,那个棚也能给我拴马用。”   而且,才只要五两银子!   他觉得相当捡漏了呢。   那老头想买条大点儿的船跑生意,村里的田舍不得卖,旧船卖了,还卖了一部分粮食,就差五两够买新船,然而没人看得上他这逼仄破落的茅草屋。   姜树进来逛了一圈儿就买了,都没还价。   有了这么一个落脚点,他不用每天往县城跑,也不用花钱住客栈了。   反正他一天到晚都在码头待着,那边有吃有喝,卖什么的都全,他又不用自己开火做饭,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了。   相比他,他那些同僚每天不是吃冷风骑马回家,就是几个人在客栈挤一间屋子,要论舒服,还真没他这儿舒坦呢。   姜树邀请家俊:“以后赶上刮风下雨下雪了,你晚上不好回家就能到这儿跟我挤挤。”   家俊也挺乐意的,“行。”   沈青越看得哭笑不得,“要不然你赚钱了先把这屋顶修修?”   姜树:“先这样吧,回头再说,我领你们去看看那个马上就能用的铺子。”   他买到的马上就能用的原本是个茶馆,前老板被招去展馆里摆茶摊了,外面的旧茶馆空出来,被姜树花三十两给买了。   茶馆不新了,不过四面的墙和屋顶用的木料都还结实,现在是空荡荡的,但只要随便布置一下无论想开什么店都能马上开张。   另外的几处就不成了,姜树最早说那家在两个店面中间快塌的小茶摊是真快塌了,风雨飘摇的全靠一根木棍撑着,沈青越觉得他朝那根“顶梁柱”上轻轻踹一脚,这小茶摊的拆迁工程就能在眨眼间完成。   这儿还花了十六两,一对比姜树那漆黑的小破屋子真是划算极了。   还有两处要大修一下也能凑合用的店面,都是搬去展馆开张的老板们留下的旧资产。   他们弄不清码头盖个大展馆行不行,但官府张罗,县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一起弄的,肯定比他们自己那在外面的小破铺子行。   他们生怕外面的生意被展馆挤垮,都没怎么犹豫就把老破铺子给高价甩了。   再剩下几处,就是连个铺面都没有的荒地了。   除去最大最远的那片,剩下的都在码头附近,也是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最好的一块儿就在展馆旁边不到二十米。   展馆没卖之前,这儿是别人拴马停车的地方,盖起来,这儿成了片儿过道走廊,现在被摆摊卖瓷器的占用着。   沈青越看了看,左边是展馆,右边是个客栈,他想了想,“这儿搭个棚子卖水果蔬菜还行。”   姜树:“啊?”   沈青越:“展馆里面那些吃食摊子总得买菜吧?你在看旁边,客栈、客栈、酒楼、客栈,他们也得买菜吧?这边有菜市场吗?”   姜树迷茫地摇摇头。   菜市场?   什么是菜市场?   镇上、县城早上专门卖菜的地方?   那倒是有。   姜树:“附近村子每天有人挑着菜过来卖。”   沈青越:“整天都卖吗,还是只早上卖,或者吆喝着卖?”   姜树:“早上吆喝着卖啊!卖完回家,卖不完继续吆喝,就姜望南那么卖。”   沈青越:“所以摆个菜摊还是有市场呀!”   下午突然想买菜又没卖的,多不方便。   大的餐馆酒楼有人往后厨送菜,但总难免有买不齐的时候嘛。   以后码头人多了,像姜树这样住在码头的人也会变多,说不定就想买水果蔬菜呢?   酒店附近要有便利店,小区附近有超市,一个道理。   他越想越觉得有前途,“回头我问问姜望南租不租。”   要是能行,他们家山上可以多种点儿果树了。   自己吃不完,码头人来人往的,水果肯定好卖。 第186章 菜摊(加更)   商量了下, 他们的所有铺子和地将来主要还是租赁。   除了展馆里的,其他位置暂时都不用动, 快塌了的地方有空就收拾,没空就扔着,其他地方先空置,等着明年码头自然发展到外面,有人想租或他们想到其他用处再收拾不迟。   晚上回了村,沈青越就直接找姜望南和里正去问去了。   码头有现成的摊位, 租不租?   姜望南和里正都懵了。   里正自家没什么营生,主要是问清楚了怎么回事好替他们通知村里其他人,问问有没有人想去码头开铺子的,多个路子, 多个营生。   姜望南家则是他自己就能做主。   回过神来姜望南马上道:“租!租啊!”   他自己就天天往码头卖菜,码头如今什么模样他最清楚了。   他也起过租个铺子大干一场的心思, 只不过展馆里面的位置他租不起, 一个月二两银子对他们家而言还是贵了, 他主要干的还是卖菜的营生, 进去租摊位也不合适。   在外面买一个小摊子, 他们家还真没钱。   家里那些积蓄除了日常周转用的活钱, 可都砸到村里的客栈去了, 借钱到码头买个铺子又有风险。   在自己家门口好歹不怕上当受骗, 去码头那儿万一生意不好, 万一遇到流氓混混找麻烦……常年开店和他赶车过去卖菜可不一样, 钱砸进去不是说不干就能不干的。   要是租, 那风险就大大降低了呀!   姜望南:“租子怎么算?多少钱?”   沈青越想了想,那块儿地是姜树十五两买下来的,地方不大, 开店也只能开个小店面,都不够开个茶馆呢。   如果按五年回本儿,一年赚三两就够了,考虑到码头地价升值,他粗粗估算了下,“一个月三百文吧。不过那儿什么也没有呢,咱们得自己搭个棚子。”   一个月三百文?   那他每天只用承担十文钱的租子就行了。   姜望南没犹豫,马上点头:“行!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棚子好搭,咱们弄点儿竹竿、木板、稻草过去就行。”   晚上到家,沈青越又点灯起草了几张草图,准备抽空画出来给他们家店铺当装饰画。   第二天他们四个一起过去。   这回不用带什么东西,沈青越把他画具带上了。   昨天没卖完的竹帘和灯一部分锁在店里,一部分放到池家客栈的库房里。   其实全锁在店里也行,展厅里的东西全都价值不菲,县衙安排了人晚上在展馆内执勤守夜,专门看着那些东西。   每天晚上入夜前,巡逻的官差会清场,将整个展馆都锁起来。   不过竹帘和灯都占空间,他们店铺又不大,多余的放去库房更方便些。   等池远舟新盖的仓库能用时,他们放东西就更方便了,至少比往客栈库房跑近得多,也能一次性多储存些货物,现在瞅着池家仓库的人还不多,他们还能早点儿下手要个靠近门的好位置。   路上沈青越拉着姜竹讨论他们占多大面积就够用了。   到了地方,姜望南先去给定了菜的餐馆、酒楼后厨送菜,之后才是边吆喝卖菜边往姜树买的空地去看地方。   “这儿啊!”姜望南一瞧,“我以前在这儿卖过菜呢!”   后来这儿被附近村子卖鱼的占了,再后来又被一伙卖瓷器的占了,没想到现在到沈青越手上了,还是姜树买的。   旁边确实有几个摆摊卖瓷器的,不过沈青越也不清楚到底从哪到哪儿才是他们家的地方,让家俊去找姜树出来问问。   没一会儿,姜树穿着一身官差服,怀里揣着本册子和一卷粗麻绳,拿着几根儿竹竿和两个同僚一起来了。   “这地方有主了,都挪挪。”   小贩们边收拾摊子,他们三个边对着册子确认了一遍地方和尺寸,熟练地展开麻绳开始量位置。   麻绳上每丈都画了线,用起来倒是方便。   先按丈量,小单位再对折或三折一点点找对应的尺寸就行。   量好地方四角插上竹竿,位置就算圈起来了,还挺高效的。   等他们圈完,沈青越目测这块儿空地有个一百五六十平米,比昨天看的时候还要大一点儿,足够姜望南摆个菜摊甚至天气不好时临时住一下了。   姜望南也挺满意的。   直接把车往摊位上一停,把菜从车上挪下来,“回头先弄点儿竹竿过来搭个草棚,往四面一搭,就暖和了。”   沈青越点头“嗯”了一声。   只是从姜家村往这儿拉东西可就麻烦了,指不定几天才能搭好呢。   沈青越:“我去找池远舟问问他那有没有多余的木板什么的,咱们买点儿过来。”   姜竹:“我去吧,你进去看店,我和家俊来。”   沈青越:“行,那你先卖着,我们去找人。”   姜望南:“好!”   姜竹也没把车往池家酒楼后院赶,直接放到后面让姜望南一起看着。   等他们三个进了展馆,附近摆摊卖瓷器的还好奇地问姜望南:“这是你家的地方呀?”   姜望南:“是人家的,我租的。”   “你们和那官差认识?”   姜望南:“都一个村的。”   “那挺好,你租这儿多少钱呀?”   姜望南:“一个月三百文,你们也想租?”   两个瓷器商都摇摇头:“要是每天生意都能像现在似的那还行,后面不行了,就不合适了。”“再看看吧。”   年节前日用的瓷器都好卖,过了年码头还能这么热闹,他们才能下决心来这儿租铺子长干下去。   许多至今依旧在外面摆流动摊不愿意进展馆的都是这个心思。   一来里面租金贵,他们买卖利润薄,二来就是对将来生意如何没底。   都还观望着。   姜望南自己情况也差不多,要不是沈青越买了地,他也还流动着呢。   展馆里,姜竹先把沈青越送到铺子,再去池家那大摊位找池远舟。   池远舟爹虽然不让他染指他家这最主要的铺子,但监工还得他干,并且要身兼查看另外几家进度和有什么花哨点子的责任。   其他几家也差不多,有的是管事在,有的是子侄在,池远舟好歹还有个仓库在建着,书铺也开张了,码头也有别的生意,可干的事足够多。   他们盯铺子装修才是真一点儿意思都没呢,连个能溜达串门的地方都没有,每天来晃悠一圈儿就往酒楼那儿喝茶、喝酒去了。   姜竹和家俊找过去一问,池少爷和孟少爷喝茶去了。   他们俩又挨着茶摊一家一家找,找到池远舟时,两个公子哥和另外几人正凑在一起埋怨码头什么都好,就是缺点儿乐子呢。   “开什么茶铺啊,要我说不如弄个玩骰子、推牌九、玩叶子牌的铺子呢。”   “你敢在这儿开赌坊啊?”   “什么赌坊,能玩儿的铺子!”   这可是县令张罗的展馆,在这儿开赌坊不是老虎屁股上拔毛吗?   “赌坊就赌坊,说那么花哨,展馆里开不了,上外面啊!去外头买个铺子改成赌坊,你开我就去玩儿怎么样?”   “成啊!”   “你再开个歌楼。”   家俊和姜竹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些人凑一起聊的尽是这些。   池远舟瞧见他们俩了,放下筷子迎出来,借机开溜,“可是沈兄找我?”   不等姜竹他们开口,他一副着急的模样:“瞧我!忘了他说要找我呢!各位,孟兄,铺子那有点儿事找我,你们先聊着,回见!”   店内几人好奇地看了看,见姜竹和家俊都像是干活的,还当池家那儿真有事呢,应几声就让他走了。   池远舟:“幸亏你们来了,再晚点儿他们该拉我入伙了,叫我家夫人知道我花钱弄什么歌楼非把我耳朵扯掉不可。”   姜竹:“……”   家俊:“……”   池远舟:“是沈兄有事吗?”   “不是。”姜竹说明来意。   池家还真有他要的东西。   木板、竹竿、茅草、稻草等等,全都有。   “嗐,我找个人领你们上仓库那儿拿些就是了,对了,”听说他们村有人要开铺子卖菜,池远舟也想起来沈青越似乎跟他提过一嘴姜竹堂兄家是做豆腐的,“你家亲戚不是做豆腐么?不来卖吗?”   家俊愣了下。   姜竹:“你要吗?”   池远舟:“要呀!你们村用的都是你亲戚家豆腐吧?上次沈兄请我和张叔阳在你们村吃饭时候尝过,挺不错的。”   姜竹:“那明天我们带过来。”   池远舟:“嗯,酒楼那还有仓库那儿厨房都送点儿,我叫人来取也行。”   姜竹:“好。”   家俊有些犹豫,等池远舟去找人给他们带路时,小声跟姜竹说起他爹娘那番嘱咐。   姜竹笑:“没事,往他们酒楼送是顺手的事,带多了你让姜望南帮你卖,不耽误看店。”   家俊纠结了一瞬,“那我干脆都给姜望南吧,让他送。”   姜竹:“也行。”   姜望南也没想到,一会儿没见,姜竹和家俊不光给他弄来了搭小屋的木板、茅草,还给他送上门一桩买卖。   送上门的买卖,姜望南哪有拒绝的道理,一边干活一边道:“行啊,我正想着从你家买豆腐呢。”   他都有摊子了,不用再拘泥只装一车菜,他还打算找家俊借用半个车的空间帮他载点儿东西呢。   反正家俊他们只卖竹帘、灯笼什么的,每天也不用带多少东西。   姜望南:“不过你干吗不自己送呀?”   家俊:“我爹不让,我爹说我替沈先生干活儿就得好好干,不能还想着自己家买卖。”   姜望南:“你爹也太实在了。”   家俊:“那是。”   姜望南:“没事,我替你送,给酒楼送豆腐赚的钱我不要,还是你的,你车上有空帮我捎点儿菜就行。”   家俊:“行,那以后咱们俩每天一起走。”   姜望南:“成呀。”   现在天黑得早,他也乐意路上有个做伴的人。   中午沈青越左等右等姜竹也没来找他吃饭,干脆自己溜达出来找他们。   不想到了地方一瞧,好家伙,好多人,茅草屋都快搭好了。   “你们这是什么效率?”他再仔细一瞧,“怎么像是旧房子?”   家俊:“就是旧的!我们拆了人家两间屋子。”   池远舟家给带路的伙计也很有意思,听说他们要搭个卖菜的棚子,直接让他们把先前泥瓦匠用的草棚子拆了装走。   仓库已经盖了一多半了,一部分泥瓦匠已经结账去别处干活了,空屋子留着早晚也是拆,他们家少爷看不上这些旧木板,叫姜竹他们拆走还省事了。   姜竹和家俊借了两把铁锹就开始挖。   泥瓦匠们搭的临时屋子很简单,挖沟槽,用木板、竹片沿着四周竖起来,填土压石头,木板墙围成屋子,上面搭竹竿铺茅草盖屋顶,墙缝再用泥巴和稻草一封,临时住所就算完工了。   这样的小屋拆起来也快,家俊跑回去赶车过来,姜竹爬上屋顶揭茅草,拆竹竿,墙面更是直接整面木墙拆下来,往板车上一装,弄过去直接一拼就好了。   他们俩跑了三趟,拆了人家两间空屋子,又捡了些木板、稻草和石头,借了工具回来搭。   加上姜望南,三人一起干,一起动手挖坑,再一起插木墙填土压石头。   原本木墙粗糙固定过,想再结实点儿,回头买些钉子从里面打横或者交叉两根长木板,和墙板固定到一块儿就行。   若想修更结实点儿,还可以捡石头内外垒一节矮墙。   挪过来的小屋东西虽然破旧了些,但东西还挺齐全,门都不用做了,人家有。   只需要自己和些泥巴把墙缝补一补就能用了。   隔壁的瓷器商给他们帮忙搭了把手,刚刚有几个在码头那边扛大包的年轻人路过,瞧见是姜望南在干活儿,也过来帮忙搭了把手,一来二去的,沈青越找过来,小屋都快盖好了。 第187章 主意   姜竹从屋顶上跳下来, “好了。”   他拍拍身上的土,仰头看了看太阳, 都没注意到已经中午了,“你是不是饿了?”   “还好。”坐了一上午,也没什么消耗,沈青越好奇:“这就弄好了?”   姜竹:“再捡点儿石头过来和灰浆砌一截矮墙就好了。”   姜望南不好意思道,“光顾着干活儿了,我请你们吃吧。”   帮忙的人连忙道:“不用不用, 搭把手的事。”   姜望南:“我知道有家铺子又便宜又好吃,你们在这儿等会儿,我去买!”   几个道:“我跟你一起去!”   姜望南:“家俊你帮我看下摊子啊!”   家俊:“行。”   帮忙的年轻人全跟着姜望南跑去买饭了。   没一会儿,他们有人端两碗, 有人端一碗又一起回来了。   姜望南买的全是鱼汤面,除了他们的, 也给隔壁卖瓷器的买了。   一群年轻人或坐或蹲地挤在他刚弄好的菜摊里边吃边闲扯, 有说这两天客船比从前来的多了, 今年过年前肯定比去年赚钱多的, 有说哪儿来的老板给工钱最大方的, 还有埋怨哪个船管事不好说话的。   也有商量一会儿去茶摊喝热茶还是去面馆要面汤的。   瞧得出来他们都还挺熟的, 一看平时就没少凑一块儿吃吃喝喝。   一人道:“去喝姜汤吧, 我瞧见里面煮姜汤了。”   他们在江边干活儿又冷又湿的, 有时候难免会踩到水, 喝姜汤暖和。   “姜汤?哪有姜汤?”   “茶馆那啊, 我早上进去搬货时候瞧见有人往那几个茶摊送姜呢, 说是县里几个药铺一起捐的。”   “那敢情好啊,这时节喝茶喝完肚子凉飕飕的,还是姜茶好。”   几人统一了意见, 一会儿去讨碗姜茶喝。   姜望南也是有备而来,他从菜筐子缝隙里掏出个挺长的竹筒,让家俊帮他打一份儿回来。   沈青越也好奇,要跟他们一块儿去喝茶。   常在码头混的年轻人们对每个免费的茶摊都熟悉,边走边跟他们说哪家摊主脾气最好。   传说中脾气最好的那家,摊位上简直人满为患,排队的都排到走道上了,沈青越仔细一瞧排队的人群中竟然有好些老年人和孩子。   有人手里还带着干粮。   沈青越:“这是?”   “附近村里的。”   姜望南的朋友解释。   虽说免费的茶水是供给在码头干活的和江上船工、渔民的,但自从码头有免费的茶水、热汤,附近村里就常有人跑来喝。   前一阵子还少些,这两天一冷,人更多了。   江边不比山里,附近没什么像样的林子,砍柴不如姜家村那样守着山方便,穷苦人家攒柴不容易,过日子能省就省,连烧热水的柴也要看在眼里。   年轻力壮的大人还不太好意思天天来,不过最怕冷的老人孩子,就没什么所谓了。   每天早午晚饭时候,都有附近村的老人领着孩子揣着干粮过来混热汤喝。   另外的,就是新来的难民了。   现在码头比县城里面活儿更多,买不起房子买不起地,又不想去当佃户的,县衙就安排他们在码头干活儿。   临时安置难民的茅草屋都搭起来了。   他们条件比附近村里的穷人还不如呢,很多人连口锅都没有,就指望着展馆免费的热茶、热水吃饭。   沈青越细看,发现茶摊上那两个洗碗的小工似乎就是难民。   其他铺子里打扫、跑堂的,也有难民。   在码头干活儿的难民就更集中了。   不过最近来的船比往年多,姜望南的朋友们并不把他们当竞争对手,反倒是挺同情他们的。   排队时他们还和几个来喝姜茶的难民打了声招呼。   沈青越心下感慨,这时代的人都还挺朴实的,自己有饭吃,也希望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   姜树则比较愤然他接触的都是些不朴实、不善良还很难搞的人了。   他忙得中午都没顾上吃饭,过来找姜竹时都过晌好一会儿了,姜竹和家业早就去收拾先前说那处要留下卖皮货的铺子了。   租都租了,还掏着租金呢,早卖一天是一天,现在又正是卖皮货的季节。   姜树没急着去找他们俩,到斜对面买了一碗馄饨两个肉包子端过来吃,还把沈青越这儿装饰用的点心吃了一半。   姜树:“你这儿弄成这样有生意吗?我都快吃完了,一个买东西的都没看着,人家别人店里可都有人逛呢。”   沈青越凝神画自己的,“我都没嫌弃你穿这一身赶客,你还有意见了。你这样在我这儿吃东西很破坏氛围知道吗?那个难缠的李家亲戚搞定了?”   说到这个姜树就笑了,“搞定了!我按你教的,先领他去李家的摊子上……”   沈青越打断他:“我可没教。”   姜树继续眉飞色舞:“不重要,然后我告诉他除了这儿就只有一个好位置能让给他了,你猜我说的……”   沈青越:“昨天我们说不要的那几个?”   姜树一拍桌子:“对!”   沈青越:“我才买的新桌子,十两。”   姜树:“……”   一个丁点儿大的破桌子怎么就值十两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恭恭敬敬把先前挪开的棋盘摆回来,拉了张看上去最朴素的椅子坐下端着碗继续吃,“我说我好不容易给他找到的,劝了别人好久人家才松口愿意让出来。”   沈青越:“……”   懂了,被劝了好久的肯定是他。   “你黑了他多少钱?”   姜树朝他晃了晃手,“五两一个月,我说你租了两年,至少得给一年的差价。”   沈青越乐了。   原本二两一个月,现在五两,一个月差三两,一年差三十六两。   比他卖竹帘还赚钱。   沈青越:“你怎么不说租了三年,至少补两年呢?”   姜树:“那孙子抠门得很,说多了他肯定得找你麻烦。”   沈青越:“你也不怕露馅了。”   姜树:“放心吧,露不了。”   他租地方的时候说的是替人跑腿代办,手续流程全是最正规的,他那些同僚又不知道这些地方他也有份子。   反正大户人家的有钱人也甚少有自己跑来租地方的,不是派下人来,就是找人给办,替人跑腿办事本就是他们这些小吏赚钱的手段之一。   何况李家那亲戚还惹得他们同仇敌忾,恨不得一起套他麻袋揍一顿,谁会跟他说,恨不得多坑他点儿钱呢。   只要沈青越不说,没人知道五两银子是他定的价,黑也是觉得沈青越够黑,和他跑腿的姜树能有什么关系。   姜树:“这钱咱们也按先前说的分?”   沈青越:“你自己拿着吧,花点儿钱把你那小破屋子修一修。”   算起来他就出了二两本钱,后面能赚到也是姜树自己的眼光和本事,这便宜他就不占了。   姜树顿时更高兴了,“沈先生就是沈先生,敞亮!”   他端起碗把汤喝完,整个人又活力饱满了,“我还有个主意。”   沈青越:“什么?”   姜树声音稍小了些:“你说,咱们剩下那几个地方不转手,留着再租一道怎么样?”   沈青越抬头看他:“再租一道?”   姜树:“现在那些外地人不是租不到位置吗?”   沈青越:“…………”   好家伙,无师自通,当二道贩子吗?   沈青越再次刷新了对姜树的认识,“你是怎么想到的?”   姜树:“不是你说让我把铺子租给马五爷吗,我昨天晚上睡前一琢磨……嘿嘿,你说行吗?”   沈青越:“你们县衙发现了有问题吗?”   姜树:“应该没有吧,签文书的你,你是宝峰人,你从县衙租,你再租出去,别去改文书就行了。”   沈青越:“……”   他无语了一下:“所以名义上,还是我的铺子对吗?”   姜树:“对!就这个意思!你看啊,我们转出去,只能赚一年差价,要是倒租一次,就能一直赚差价呀!”   哪怕倒租少赚点儿,只要时间长,肯定也比转手出去赚得多。   展馆正式开张的日子他们大人已经定下来了,展馆里现在还有一成多位置没租出去呢,到最后为了把地方都租出去,说不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租给外地人了。   都等到最后了本地人还不租,可不就是租够了吗?   而他手上握着好地方,那些有钱的外地人肯定不介意一个月多掏一两银子。   说得他自己都有点儿后悔了,“我就不该嫌烦转手给那孙子。”   沈青越:“那你就等着被他烦死吧。”   姜树叹气,“也是。我觉得这样能行,你觉得呢?”   沈青越想了想:“不急,先看看情况再说,你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没必要做出头鸟。”   姜树愣了愣,嘿嘿笑起来:“懂了!要不是说还是你们这些肚子里有墨水的黑呢。”   沈青越:“……”   姜树:“我去找出头鸟了!”   沈青越:“回来,一会儿你叫姜竹陪你去找趟马五爷问问他要不要摊位,要是他想租,你告诉他不用急。”   姜树:“懂!”   姜树风风火火跑了。   除了“姜竹”和“沈青越”租的摊位多,他还知道好几个手里有不止一个摊位的人呢。   他得打听打听他们打算开张卖什么,没想好的,他可以急人之所急,帮他们想想赚钱的办法呀! 第188章 灵机一动   没两天, 姜树就把手头不用的铺子都倒租出去了。   因为他“灵机一动”帮自己人找到了赚钱的办法,先前那病了的同僚都不药而愈, 回来当起了二道贩子,替人牵线倒腾起摊位来。   当初他负责往外租摊位时,可没少求人来租位置,那些卖他面子才租的亲戚朋友正打算趁着摊位值钱想转手呢,他就及时提供了更赚钱的转租办法,这简直跟买个铺子赚租金没什么区别, 还不压本钱,一时间先前被迫买摊位的都高兴坏了。   这群差役们上上下下都默认了这么干。   反正谁租都是租,县令老爷之所以优先本地人是为了让本地百姓赚钱,当起二道房东赚租金那也是赚钱嘛。   在大家默许之下, 先前剩下那一成多的摊位一天内就被租光了。   仔细看,来租摊位的好些都是这群差役的亲戚。   他们自己是没任何可干的买卖的, 全都挂着自己的名字转头又租给外地人了。   姜树混在里面一点儿都不显眼, 还在最后时间让家俊和姜望南也每人租了个地方, 由他来替他们找接手的往外租。   只不过相比他先前选的, 家俊和姜望南名下的摊位位置就不算太好了, 再租出去租金只能谈到二两半。   姜树:“我先和他们说好了一年, 要是今年他们赚钱多, 明年再和他们谈加钱。”   家俊和姜望南都恍恍惚惚的。   姜树突然让他们租铺子他们俩谁都没带钱, 本钱还是沈青越借给他们的, 他们相当于什么都没出, 扭头就每月能赚半两银子?   外面的钱这么好赚吗?   姜望南里外里一算, 他每个月租菜摊的钱都赚回来了。   沈先生,好人啊!   姜树,够意思啊!   姜望南:“从前我骂你小气抠门都是我不对, 你大人有大量,肚子里能跑船,够意思,够哥们!”   姜树:“呸!小人!你去问问我那群兄弟,我姜树够不够义气?!”   当然实际情况是因为突然想租铺子的人太多,僧多粥少,还都是关系户,给谁不给谁都不好办,他们干脆临时商量了必须本人来办才行,要不然一个人把所有摊位都包了别人怎么办?   姜树来不及回家喊人,姜竹、沈青越名下已经租了地方了不好再租,他才现场逮了家俊和姜望南来。   肥水不流外人田,家俊好歹是他侄子呢,亲的。   姜望南纯属一个运气好捡漏的。   姜树没好气地想,回头他要让这小子请他吃半月的饭。   相比起来,前面租的七个摊位赚钱就多了。   平均每个位置的租价是四两,租给马五一个,也租给刘三一个。   刘三刚刚从应城带了一船新布来,一下船就赶上了。   他本就有在宝峰批发卖布的打算,这回也是赶巧,不但能赶上年前的旺季,还能赶上展馆开张的热闹。   他的铺子里离姜竹卖皮货的铺子不远,装修起来却比姜竹那儿还要快。   姜竹和家俊把码头几家木匠铺子都看了,嫌人家木板质量不好还卖得贵,干脆决定自己从镇上买了木料运过来,自己装。   沈青越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展馆就有专门做这门生意的人,他们像别人一样掏钱等验收就行了,何必亲力亲为的。   然而姜竹和家俊都不愿意,皮货铺子不比沈青越那书房,不用多好看,只要实用结实就行,姜竹的木工就够应付,他想自己做。   沈青越见他挺乐在其中,也就不管了,专心画自己的画。   池远舟:“我说你也不少赚钱呀,怎么这么抠门?还让小姜兄弟天天自己干。”   沈青越:“那叫兴趣爱好。”   姜竹做木工,活像他同学拼乐高。   池远舟啧啧两声,“难怪你们俩能凑到一起呢。”   一个沉迷做木活儿,一个沉迷画画。   这铺子外每天人来人往的,亏沈青越能画得下去,不管外面有多吵,他往那一坐,跟听不见似的,池远舟看得都佩服。   有时候他想过来找沈青越聊闲天,瞧见他画得投入都不好意思进来打扰。   也多亏沈青越这儿一直是这种氛围,他往这儿一躲,那些找他喝酒玩乐凑钱开赌坊的也不好意思进来拽走他。   再加上姜树经常来,刘三来码头没处可去也爱到他这儿来,县城里的纨绔们至今不知道这位总是遮着脸画画的沈老板到底什么底细。   他们找池远舟打听,池远舟神神秘秘道:“你们觉得这展馆怎么样?”   “啊?”   纨绔们迷茫,“挺好的呀。”   池远舟:“就是这位沈少爷主张建的。”   纨绔们肃然起敬。   好家伙,他们听说的版本可是县令也身边出现了新的神秘幕僚,这就是那个神秘幕僚吗?!   池远舟真话式造谣完毕,深藏功与名,安心躲沈青越铺子吃点心喝茶看话本。   他的纨绔朋友们好奇心被勾起来,还专门拦了姜树打听求证传言真实性。   结果叫沈青越瞧见他和那些纨绔们混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一皱眉,把人喊来打预防针。   “姜树!”   几个纨绔闻声全转过头来。   “长腿鸟”的薄纱屏风正好挡着视线,他们只能看清沈青越半边,视野里,沈青越一手执笔,半侧看人,前面是书桌,背景像书房,就那个气氛吧……瞧上去怎么看怎么像他们书院的先生!   还是超严肃那一种先生!   几人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有人忍不住问道:“他到底是谁啊?什么底细啊?”   早先他们就很想吐槽了,谁家铺子搞成这模样啊!!   不好好做生意非来这儿写写画画,不能回家画吗?   中午要池远舟给他看的店,这会儿又吆喝上官差了。   听那语气,还是相当的不客气。   宝峰到底什么时候蹦出这么一号人来的?   他们想遍了也没想出宝峰什么时候有个沈公子呀。   “啊?他是……”姜树往沈青越身上一扫,再看看这几位的模样,莫名就觉得这几位城里的少爷看上去还没他们沈先生贵气有钱呢,他话音一转,把“我老乡”吞回肚子里,神神秘秘打个哈哈,“他就是我一个朋友!”   “这展馆真是他要建的?”   姜树心想这是听谁说的?   怎么这语气听上去不像沈青越给县令提建议被接纳了,而像是沈青越命令他们县令大人必须给他盖个展馆玩呢?   这不倒反天罡了吗?   他摆出一副为难模样,吞吞吐吐:“好像是有点儿关系,我也不知道呀,听说是我们大人见了他一面才决定建这个展馆的,反正展馆肯定是我们大人要建的!能和他有什么关系,诸位不是都知道吗?”   几人:“……”   他们知道个屁。   他们只知道县令突然找他们老子要钱,要盖个他们听都没听说过的什么大房子还得叫宝峰县展览馆。   姜树:“那个,几位先忙,我过去瞧瞧!”   “哎哎哎!”几人连忙拉住他,“你知道他来历吗?”   姜树:“人家又不跟我细说!我就知道那个青竹书院,也和他有关。”   几人“嘶”一声。   青竹书院他们知道呀!   最近县城的大新鲜事之一,瀚海书院的山长跑他们宝峰新开的书院嘛!   姜树看他们这反应就忍不住遗憾。   他多想显摆一声青竹书院知道吧?我是青竹书院山长他堂哥!   奈何他们家姜竹那山长就是个挂名的,在书院还没赵先生和沈青越说了算数呢。   他想显摆,又怕有人像他那几个同僚似的找他走后门塞孩子,到时候答不答应都是麻烦,两头讨不到一点儿好,他还是低调吧。   几人嘀咕:“瀚海书院那个山长不是姓赵吗?”“是姓赵啊。”   姜树:“对,赵先生姓赵,他姓沈,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太清楚,那个,我先过去了!”   说罢,他十分狗腿地小跑过去了,那架势活像瞧见了他们县令老爷似的,看得那几个公子哥愈加地莫名其妙。   “难不成他也是衢国来的?”   “不可能吧,衢国来的到咱们大虞还不夹着尾巴做狗?”   “那他到底是谁呀?”   沈青越不知道姜树和池远舟都给他塑造了个什么形象,被那群人看得也很莫名其妙。   他放下笔,低声问姜树:“你和他们很熟吗?”   姜树:“啊?不熟呀,谈不上熟吧……”   都在县城混,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老爷的,他可不就得都认识吗?   沈青越:“池远舟还要借我这儿躲他们呢,你应付个场面就算了,别和他们搅和到一起喝酒赌钱去什么歌楼青楼。”   姜树:“我知道,我知道,我哪有钱去赌去青楼啊!”   沈青越:“怎么,你有钱就要去么?”   姜树:“不去,不去,那都是无底洞,我们县衙也不许赌钱的。”   沈青越:“先和你说清楚,我不和赌鬼色鬼合伙,要是让我发现你什么时候去赌钱逛青楼了,咱们的买卖就散伙。”   姜树都无语了,他又没干过。从前他都没发现沈青越竟然还有这毛病,管得比他爹都多,跟他们县尉似的,“放心吧,我有钱还回家盖房子娶媳妇呢,我去看看竹子那边用不用帮忙,走了!”   他做戏做到底,恭恭敬敬地退出来小跑着走了,看得坐到馄饨铺子那儿隔空观察的几人愈加没底了。   视线对上。   沈青越:“……”   纨绔们:“……”   沈青越:“……”   纨绔们挺直了胸膛。   沈青越:“……”   有病吧?!   沈青越无语,转回头蘸墨继续画画,心想池远舟躲他们不是怕出钱,是怕脑子被他们带坏吧? 第189章 新掌柜   等到了姜竹和家俊那儿, 姜树把刚刚的事说给他们听:“你们说我是那种人吗?沈先生是不是纯属冤枉我?我们俩里面谁更像个纨绔公子哥?”   姜竹:“锤子。”   “嗯?哦。”姜树把地上的锤子递上去,继续帮姜竹扶梯子。   家俊:“沈先生比你像公子哥……”   姜树:“是吧!他瞧着比那几个公子哥都公子哥!”   家俊继续说:“但是他不像那种会赌钱逛歌楼的公子哥, 他就喜欢画画吃东西,说不定还嫌赌坊人多脏乱臭呢。”   姜竹:“嗯。”   姜树:“……也是,他要去赌肯定也去那种骰子都用玉雕的……不是,那我也不像啊!”   家俊:“你比沈先生像。”   姜竹:“你要是敢去,我肯定告诉四伯四伯母还有家旺。”   “……”姜树左看看,右看看:“……你们哪头的?”   姜竹、家俊分别道:“沈青越那头的。”“沈先生那头的。”   家俊爆笑。   姜树:“姜竹, 你变了,我算是知道了,这就叫近墨者黑,难怪你们俩能在山上一起住呢, 你都被他带歪了!”   姜竹:“是怕你被带歪。”   家俊:“小叔说得对,和沈先生混一块儿顶多被带懒, 你和那些人混一块儿肯定容易被带歪。”   姜竹:“他不懒。”   姜树:“你看看!他才是被带歪那个, 都睁着眼说瞎话了!哎, 你跟我说说, 你俩平常在山上他也这么念叨你的吗。”   姜竹:“……”   没有。   沈青越已经很久没有叮嘱他什么了。   这么一想, 姜竹都郁闷了。   不知好歹。   不识好人心。   他从梯子上下来, 推开姜树:“不干活离远点儿。”   姜树:“我这不是在帮忙吗?”   这边可没池远舟找人帮忙收拾, 就个空位置, 连门窗都得他们自己安。   他家摊位两侧都已经有开始营业的铺子了, 被夹在里面倒是不显得两侧没墙, 就是得从头打扫, 自己量尺寸,自己买木板,做墙做门窗。   要是在展馆直接找人做, 他们都不用自己量尺寸,人家有提前做好的,先前买家具那铺子旁边就有三家专门做这个的木匠铺子,就是他们嫌贵,质量还不如自己从镇上挑木头做得好。   他们镇上也有尺寸能用的门窗可买,比在展馆买能便宜近两成呢。   姜树看着费劲弄起来的木墙,叹气道:“要我说,不如咱们两边就不用墙了,直接和隔壁的铺子一起用多好。”   还省得再挖一次地面载柱子。   姜竹:“万一将来有什么矛盾,人家不愿意让咱们用了,难不成还拆墙么?”   家俊:“就是。”   姜树:“我在这儿当差谁敢和你闹矛盾?算了算了,弄都弄了,这边你想好让谁来看铺子了吗?”   姜竹:“里正说帮我问问。”   里正在村里问了一圈儿,还有挺多人心动的。   先前姜竹他们托里正问有没有人愿意去码头租铺子,大家都觉得那不稳当,还不如在村里出租屋子开个吃食小铺子来得省心省力,有几个想去的年轻人,家里也不同意。   这回再问有没有愿意像家俊一样去给姜竹看皮货铺子赚工钱,那群年轻人家里就不拦着了。   反正就出个人,不用租金,不用本金,旱涝保收的,还能出去长长见识。   等姜竹他们回来问起来时,应聘去皮货铺子当掌柜的人直接把家俊都给看出危机感了。   他很不自信地想,沈先生和他小叔想招人是真容易呀,他不会真是因为亲属关系才被选上的吧。   姜竹也有点儿懵,和沈青越稍微商量了下,最后选了先前一直跟他进山收山货,名叫江金弓的年轻人。   江金弓惊讶:“我?”   他就是来参与一下呀,竟然真找他了?   姜竹点头。   他和江金弓也还算熟,对他的情况也比较了解。   之所以选他,一来是因为江金弓家也代代打猎,对各类皮毛本来就了解,二来他爷爷是村里处理皮货手艺最好的老猎人,他们弄回来比较值钱的皮子都是他大伯和江金弓爷爷帮着处理的,手艺信得过,他耳濡目染懂得也多,三来江金弓属于人爱说爱笑,但行事性格又比较稳重靠谱的,他们进山时候,江家几人除了江宏明就最信他了,姜竹觉得他还是比较适合做买卖的。   另外,姜竹也听他提过一嘴他娘想让他干点儿别的营生,说打猎不好娶媳妇。   选他别人有些意外,但选完了大伙儿倒是没什么意见。   江金弓自己恍恍惚惚地回家报信了,姜竹说如果他家人都同意明天早上跟他们一块儿去码头就行。   结果姜竹和沈青越正在村里饭馆吃着吃着饭呢,江金弓又匆匆跑来找他们,“那什么,我家没车呀!也没牲口,够用吗?”   平时他进山都是借亲戚家驴子用的,去码头肯定不能天天借人家牲口。   姜竹:“没事,你坐家俊的车就行,店里也不用天天带东西。”   沈青越:“如果需要用车我们会买的。”   江金弓:“哦,那就行,那我回家跟我爷爷说一声。”   姜竹:“好。”   沈青越:“不急,吃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吃点儿。”   江金弓:“家里做了,你们吃。”   沈青越:“那你什么时候方便我跟你说下工钱怎么算?”   江金弓:“那个不急,明天再说!”   沈青越失笑:“好。”   正好回家他写份文书合同,把江金弓的和家俊的都写上,明天路上还能问问他们有什么意见。   等江金弓风风火火跑了,沈青越好笑道:“小姜师傅,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信用度很高呀?”   姜竹:“什么度?”   沈青越:“就是大伙儿都很信任你。”   虽说都是同村的,互相坑的可能性很低,但如果不是姜竹的买卖,人家哪可能连工钱多少都不问就走了。   家俊也就罢了,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戚,江金弓可是姓江的,放到一年多前这可堪比天方夜谭。   姜竹也被他说愣了。   为了不辜负这份信任,沈青越认认真真写了份文书,还请赵先生帮忙过目了下。   他给他们俩开的工钱都是一百一十文每天,和作坊大概持平,总体还要高一点儿。   考虑到码头到姜家村的距离,他们得早出晚归,每天的工作时间会比作坊要长一些,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们还有可能会被困在码头不能回家。   沈青越:“不过真有这种情况你们就去住客栈,住宿钱由店里来出。”   家俊:“我们上七叔那儿挤一下就行了。”   沈青越:“你还真不怕他那破屋子塌了。去住客栈吧,拉上他一起,安全第一。”   家俊嘿嘿笑笑。   “另外你们也和作坊那边一样,工钱随着干活的时间慢慢加,作坊有的节日福利你们也会有,不过算奖金的方式就和作坊不一样了,我给你们说说。”   考虑到开铺子和作坊性质的不同,沈青越还给他们俩定了个销售奖励,利润的百分之五算作奖金。   沈青越:“除了工钱、福利之外,每赚一百两分你们五两当奖金,赚十两就是分半两,其实也不算太难,竹帘、皮子都贵,卖不了多少就能赚到了。”   这家俊和江金弓都懂。   竹帘利润高,家俊自己都知道卖给刘三是多少钱,这会儿零卖五两一张,就是按卖一张赚二两银子算,卖五十张就够一百两了,他能分五两,那就是卖一张他奖金能得一钱银子。   皮子虽然利润没竹帘那么高,但相对其他的也是比较高的。   值钱的皮子一张就能卖好几两,最便宜的兔子皮只要量大,利润也还是挺可观的。   他们从山里收来那些处理得不太好的皮子加工弄干净再分好档次,还能卖得更贵些。   从前他爹也琢磨过像姜竹一样进山收皮子倒卖,但苦于没有足够的本钱,收得少还不如自己打猎赚钱多才算了。   只要货源足,码头顾客多,生意肯定好。   他们俩都没什么意见,沈青越继续道:“对了,你们俩以后每天也有十文钱的餐费,想省就买两个包子上茶摊那喝茶,家俊知道地方,想吃点儿好的就自己补钱买,码头可比他们村里好吃的多多了。”   和他们一起赶路的姜望南听得都不忿了,突然道:“沈先生,要不然我不卖菜了,我给你看铺子算了,这也太周到了!”   几人全笑起来。   沈青越合上文书:“主要就是这些,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咱们的铺子只能卖咱们自己的东西,比如你家人、亲戚朋友家猎到了什么,可以把皮子卖给姜竹,再拿到店里卖,也可以卖给别人,拿到码头卖也行,但不能直接拿到咱们店里卖。要不然村里大伙儿都把猎物、皮子给你代卖,就乱了。”   江金弓一听就懂。   铺子是姜竹和沈青越的,他要是把自己的东西拿这儿来卖,拿着人家的工钱用着人家的铺子,赚着自己的钱,那成什么了。   “明白!我家的皮子肯定先卖竹子那儿再拿过来。”   沈青越笑道:“谁给钱合适就卖给谁,咱们不搞强买强卖。”   他之所以按利润分奖金也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   沈青越:“家俊也是,石生、家蕙她们做的东西托你代卖,只要你觉得适合在咱们铺子里卖的,你就先花钱买下来,这算咱们店进货,哪怕你不加利润卖出去,这也是咱们店里的买卖生意。”   家俊肃然道:“我懂了。”   这会儿他好像明白他爹他娘不让他来码头卖豆腐的原因了。   姜望南听得也是若有所思。   沈青越:“别的就没什么事了,回头我给你们俩一人发一个账本,店里买卖进出的东西都要记上,还包括其他的收入支出,比如,来了个大老板,要的货物多,你们请对方去吃了顿饭,饭钱也记上,这都是店里的成本。再比如,店里窗纸该换了,花多少钱买了窗纸等等。”   两人懵:“啊?这也要记?”   沈青越:“当然啊,你们俩是铺子的掌柜,又不是跑腿的小厮,哪有掌柜不记账的?我每个月都要查账。”   两人一脸懵逼加震惊地看着沈青越,又不由自主看向姜竹。   家俊脸上那“小叔你会吗”的疑问都快出声了。   姜竹摸摸鼻尖,默默挪开了脸,面无表情看着前方的路。   沈青越:“别看了,你见哪家老板自己记账?你小叔会看你们的账就行了。”   家俊:“……”   江金弓苦着脸:“我不识字啊!我不会记账啊!”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怎么办呀?   姜望南突然道:“沈先生,要不然让我们家大望来吧?”   家俊、江金弓:“嗯?!”   姜望南:“他会写,现在算钱算得也快。”   他本来是想自己带着弟弟一起卖菜教他做买卖的,但现在突然觉得让大望跟着沈青越干好像更能学本事。   “他从前也记过账,你看他哪儿不行再让他学学练练,不给工钱也行。”   大望啊……   沈青越默默回忆了下从前姜大望写在笋壳上的账单。   记得还是清楚的,就是格式根本不是记账的格式。   想当账房先生,得再学学。   另外性格也不算太合适。   不过先学记账,以后再学怎么当掌柜做买卖也行。   总过是相关的。   沈青越默默在心里吐槽,没想到他们扫盲班的受益者竟然是他自己。   “那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干,如果愿意,就先跟贾先生学学怎么记账,再把字练练,他什么时候能上手了我给他开工钱。”   姜望南:“行!”   沈青越朝偷偷松气的家俊和江金弓道:“你们俩也得学学呀,两个掌柜还不如个小孩儿呢好意思吗?”   两人面面相觑。   那得分和谁比了。   不如姜松、姜家旺那几个村里出了名的聪明会读书的没不好意思的。   那几个都开始和县城来的那些书生一起聊学问了。   但不如姜大望……   嗯……   姜大望……   姜大望在书院那个成绩……   嗯……   是有那么一点点儿丢人。 第190章 开张   姜竹:“快到了。”   沈青越一抬头, 看见了山阳镇的轮廓。   木匠铺就在镇边上,他们要先到山阳镇取定好的木窗、木门, 再去裱画店取画。   为了赶上展馆正式开张,沈青越只来及画了三张,好歹是赶上了,加上赵先生新给他写的几幅字,他们的墙面有装饰了。   皮货铺那边装上门窗,再做些简单的桌椅, 他们的皮货铺子也就能上货准备开张了。   沈青越还挑了两个结实的木头箱子。   一个用来收纳铺子里那些零碎的小摆件,一个放到皮货铺子将来装值钱些的皮料。   为和他的铺子保持风格,他选的是镇上木匠铺最贵的雕花木箱,放到店里, 还能当书箱来摆。   趁他们装车,沈青越到街上买了点儿烧饼拎过来当早餐, 又和姜望南一起去买锁子。   沈青越问他:“用给你也买点儿结实的木板吗?”   姜望南:“不用不用, 我就放点儿菜, 剩的菜晚上又拉回来了, 丢不了东西, 用那些旧木板就挺好。”   他买锁都是为了方便中午锁门放心去吃饭, 他还不是怕丢菜, 主要是怕有人瞧见他店里没人把驴牵走。   相比起来, 展馆里就好多了, 里面值钱东西多, 官差们都更上心, 每天都在里面巡逻,官府的展位天天有人守着,晚上也留人在里面住着。   到达码头, 依旧是沈青越画画看店,姜竹他们去皮货铺子干活儿装修。   多了个帮手,姜竹他们的进展更快了,又用了三天,就把皮货铺子软硬装全做好了。   连铺子里用的桌子板凳架子都是姜竹用木板自己拼的,和山上家里的家具一样,主打一个结实实用。   期间他们还到附近其他皮货摊子和展馆外面的皮货铺子都看了看,打听了市价。   一打听完,江金弓和姜竹都稳住了。   码头的皮货比他们镇上贵,和县城差不多。   同行们的皮货存量也不比他们多出多少,很多铺子分档没他们细匹皮子弄得也不如他们干净,江金弓顿时觉得他们铺子挺行的。   见别人都挂出来值钱的皮子撑场面,他们也弄了几张漂亮的狐狸皮挂出来。   沈青越还冒着过敏风险跑来远远看了一眼,画图做示范,给他们指导了一番怎么挂东西看起来更值钱。   姜竹按他说的用竹板做了一个打满小格子的皮货展示架,把兔皮毛朝外,按颜色从上到下,从浅到深,一个一个挂上去,理平整,再用毛刷一个个刷柔顺。   另一个展架用来挂狐狸皮和其他的皮毛,也要一个个刷柔顺。   沈青越不让他们像别人铺子似的把皮子从屋顶吊下来,他吐槽:“跟挂了个死尸似的。”   江金弓:“……”   那不就是死尸吗?   他从前没和沈青越共事过,只一桌吃过几次饭,见过他给姜竹送东西,也遇见过他村里小孩儿们一起玩,他一直觉得沈青越是那种脾气很好,爱开玩笑好说话类型的,一起干活才发现沈青越相当难伺候啊。   别人是怎么样他是一点儿不在乎,自己认定了就非要按自己的来。   江金弓常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他还以为只有他跟不上沈青越思路,一扭头家俊也一副听不懂到放弃直接放空了的模样,他顿时就放心了。   就姜竹能良好适应,不但能看懂沈青越画的那十分潦草的示意图是什么东西,还能有板有眼地把东西做出来。   等架子都做好摆上了,瞧起来确实是比吊起来好看多了。   按颜色整齐地摆到一起,远远瞧上去就像一整张大块儿的毛绒布似的,都能想象出做成大氅、披风是个什么模样了。   而且这么一摆,看上去整齐多了。   往两面墙前一放,他们店里看起来都暖和了一些似的。   江金弓对成品啧啧称奇:“沈先生还挺厉害的。”   家俊深以为然:“嗯。”   江金弓:“那这儿空着是要放什么的?”   家俊:“说是放几个成衣样品。”   江金弓:“啥?衣服?”   家俊:“不知道,反正沈先生是这么说的,还让我妹用兔毛做两顶帽子,两条围脖,让我四婶用白兔毛再做个毛披风挂过来。”   江金弓:“……”   只不过到展馆所有铺子都装修好正式开业,也是他们皮货铺子正式开业那天,兔毛披风也没做好。   沈青越要的衣架倒是做好了。   他直接往上面挂成衣,再让姜竹拿过来,把家蕙帮忙加工好的毛条缝到袖口、领口。   刘三都跑来瞧热闹:“小姜兄弟还会缝衣服呢?”   姜竹:“只会缝上去。”   他的针线挺差的,还不如沈青越呢。   等空衣服围了围脖,戴了帽子,就显得像个人了,瞧上去还挺暖和。   江金弓没忍住和家俊嘀咕:“沈先生怎么不说这样弄衣服像个尸……像个人了?”   家俊“啧”一声,“他说就是要像人。”   为了逼真,还摆了动作呢。   家俊也很稀奇,他见过县城里那些成衣铺子挂衣服都是搭到横杆上,整整齐齐一点儿褶皱没有地挂起来。   他们沈先生倒好,弄个偷工减料的小架子,还说模仿人的肩膀。   肩好歹还像那么回事,胳膊腿就过分了,就是竹竿拼的,还给膝盖胳膊肘用废纸团了个球固定在那儿,说什么能模拟动态。   那架子跟他们小时候玩过的竹节人似的,怎么看怎么简陋,但把衣服穿上去后看吧……   倒还像挺像那么回事。   就是没有头。   头是用一块木板充当的。   就那么块儿木板,姿态沈青越还调过。   搬过来时让他们小心小心再小心,别给撞歪了。   往架子前一摆,远远瞧上去别看脸,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像沈青越说的佳人赏梅,公子揽月的感觉。   团扇往竹节“美人”手里一塞,“美人”更妩媚了。   书往竹节“公子”手里一放,“公子”也更风流了。   就是不能露出来那竹节做的手,得盖上。   这么一摆,整个展馆卖皮货加卖布料的就他们这独一份儿。   效果肯定是有的,刘三早上瞧见了直呼他们不够意思,有这种好主意不提前打声招呼。   县令领的参观团走到皮货区时,在他们摊子前停留的时间也比别处久,夸他们动心思、有巧思。   中午到下午来瞧热闹的夫人小姐们经过时逛他们铺子的时间更久。   正式开张头一天,架子上同档次的皮毛一下午就卖空了,卖到后面连架子上展示的样品都卖了一半。   头一天来帮忙的姜大望拿刷子刷了一天的毛,看到哪儿不平整就刷,还得给各路客人从箱子里找想要的颜色。   下午还有卖布料的铺子跑他们这儿买了几条回去往自家布上比划,好证明自家布料搭毛领毛袖也好看。   这都什么事儿啊,从前是考虑什么往布料上搭好看,今天都反过来了,他们这么多卖布的,要给那么点儿毛领、毛袖配套。   等人少了卖布、卖皮料的都忍不住嘀咕今天是怎么回事。   思来想去,除了那家摆的花哨架子新鲜吸引人外,主要还是他们家皮毛分得够细,最上面全是纯白色的皮毛,还刷得整齐干净,蓬松白亮,在偏暗的展馆里,尤其周围全是杂色皮毛的皮货铺子,那叫一个打眼。   皮货商们都无语了,大家都是干批发的,他们家这么弄,别人还怎么干呀?   难不成以后都要跟那家似的把毛都刷成那样吗?   但今天最出风头的还轮不到姜竹这皮货铺子。   县衙布置的宝峰展厅才是头一号。   今天厅里展出一座三尺多高的玉佛,用的是他们本地出的最大的一块儿黄玉,单这玉佛就价值千金,是韶家的老夫人过六十大寿时韶家重金聘的佛雕大师给做的,现在那位雕刻师傅人已经过世了,这玉佛更是有市无价。   韶家这次为了给县令捧场,特意借出来展览,总共就展三天。   另外还有宝峰第一号的金银铺子拿来的传家宝金雕、银雕,宝峰最好的窑变瓷器,最好的纸等等。   老字号的吃食铺子东西不好展,更是别出心裁,在厅里弄了个展桌摆了一桌样菜,还专门派人指路告诉来参观的游客们上他们家馆子里吃。   这三天进店买什么都送一份儿点心,每天的点心都不一样。   宝峰展厅两侧是池家等几个筹钱建展馆的大户人家自己的展厅,哪个面积都只比县展馆小一点点,还非常默契都是卖茶的,各家拿来自己茶园的好茶给人品鉴对比,暗自较劲谁家茶园才是宝峰第一。   赶来凑热闹的宝峰百姓们可算开了眼。   光那尊玉佛就足够吸引来络绎不绝的人潮了,好些虔诚的老头老太太瞧见了那尊佛像非要跪下拜拜,县令见到了叫人临时找了蒲团和软垫来,激动的百姓们看完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好东西后一出门又能喝上他们正常一辈子也不会喝的昂贵的好茶,一个个都恍恍惚惚的。   这几家在县城也有茶馆的,但哪家茶馆点一壶茶也要好几两银子,今天全都不要钱,还有免费的茶点吃,吃得一个穷苦出身的老太太咽了口咸味儿的点心都说甜。   点心甜,茶也甜,什么都甜,从进来到出去都像是梦游似的。   宝峰咋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家俊他们几个也轮流过去凑了下热闹,姜大望还跑去菜摊替他哥看铺子,好让他哥也进来看看那些宝贝。   这样的好东西别说买了,人家铺子里平时都不摆出来,他们就是进了金银玉石铺子都瞧不见呢。   在展厅站岗的正好是姜树关系不错的同僚,瞧见他们,还让他们到近处瞧瞧。   家俊看着玉佛还好,看见了白瓷盘里放的金雕玉叶的宝树久久回不过神来,好漂亮啊,他都没见过金子!   换江金弓去看的时候,家俊还禁不住和姜竹喋喋不休地说多好看,“明天咱们带上我爹我娘他们一起来看看吧?”   最好的东西怕丢,人家就展三天,错过这村可能以后永远都瞧不见这样的好东西了。   姜竹点头,“嗯。”   等江金弓也眉飞色舞跑回来,姜竹脱了干活儿穿的外衣,“你们俩先在这儿守着,我过去看看。”   “行!”   姜竹穿过皮货区,没往展厅那儿走,而是先跑去他们家竹帘铺子那边。   沈青越肯定也喜欢展出来那些东西,今天皮货铺子格外忙,他们三个加姜大望都在这边,他还不知道沈青越有没有让隔壁伙计帮忙看店去瞧瞧热闹呢。 第191章 青年才俊   上午整个展馆沈青越的铺子是最清闲的。   别人知道今天县令要来, 多少都有些紧张,池远舟都专门往他家书铺跑了两趟, 一会儿让小伙计收拾这儿,一会儿让整理那儿的,就沈青越优哉游哉地靠在榻上看闲书吃点心。   池远舟:“你不收拾收拾吗?”   沈青越:“收拾什么?”   早上过来时候姜竹拿抹布把店里都擦了一遍,连地板都擦了,他还收拾什么?   池远舟没忍住,从两家之间留的小门跑过来, 低声给他透露消息:“县令大人特意派人去邀请了其他县和郡里的人来呢!”   沈青越一顿,“哦”了一声,“又不会到我这儿来。”   这种领导过场,去的肯定是有代表性的大铺子, 去其他地方也一定会提前安排,以姜树的机灵程度, 要是领导要到他这儿来, 肯定早就跑来跟他说了。   池远舟无语, 怎么还油盐不进呢?   池远舟:“我可要把门拉上了。”   沈青越:“快快快, 你赶紧拉上, 省得万一你爹再把人领来。”   作为宝峰地头蛇, 还是展馆主要出资人, 池家老爷子今天可是要陪着县令一起来的。   池远舟嫌他懒散怠慢, 他还怕池老爷想显摆儿子, 万一领着人往这儿来呢。   池远舟都听无语了, 朝他们家小厮一摆手, “拉上,给他拉上!”   他爹还真有可能会来。   即使不领着县令来,也会带那些外县的朋友来, 省得瞧见两个店连着还要问这问那的,万一沈青越嫌烦不爱搭理,回头两头不高兴,他还得两边赔礼说好话。   今天姜竹又不在,没人能兜底,他可是见过姜竹不在时沈青越自己能有多不爱理人的。   当初他拿着文书找山上送钱,沈青越那副你爱签不签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这几天常在展馆那些个公子哥们也没少挨他冷脸,一个个没少跟他抱怨。   万一沈青越不待见这些公子哥,也不待见他们的爹呢?   交代好这边,池远舟回他家最大的茶铺去帮忙。   那边儿才是他们家的重头戏,又人多事多的,生怕这时候出什么乱子。   县令一行一到,先去看到了宝峰展厅,出来后他爹没能争过李家,一行人到李家的展厅喝茶,喝完茶出来又满场参观起来,快要走到他的书铺,他爹果然开始邀请他们到他那小书铺去参观。   这回李家老头没和他爹抢,也顺嘴垫话卖他爹面子邀请县令过去看看。   池远舟有点儿激动,又有点儿惶恐。   他突然想起来他那铺子虽然是个书铺,但卖的都是打发行船时间看的话本子啊!!!   他瞬间把铺子里卖的书回忆了一遍,总算找到了一本儿可以拿得出手的:“瀚海书院的赵先生在宝峰编了一本蒙书,机缘巧合正是晚辈的书坊刊印的,前一阵子刚刚印好,现下铺子里卖得还不错。”   “哦?”几个就是冲着赵郁川才来的人顿时升起兴趣。   县令也笑起来:“小女甚是喜欢。”   他们宝峰不光有新鲜的展馆,还有一个赵郁川。   一行人兴致勃勃地直奔书铺而来,走着走着,却被门口巨大的“长腿鸟”海报先吸引了视线。   队伍内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当即脱口而出:“长腿鸟?!这儿也卖《长腿鸟》?”   池远舟也弄不清这人到底是谁,他飞快看了他爹一眼,他爹应该也是迷糊着,都没搞明白这少年是从哪儿来的。   不过既然混在这些人里,池远舟也不敢怠慢,回答道:“《长腿鸟》也是在下书坊刊印的。”   少年眉飞色舞起来,“你这儿还有那种厚本儿吗?我的叫我妹妹给抢走了。”   说着他雀跃地走起来,走着走着,猛然在沈青越的铺子前停下来。   他有些迷惑地抬头看了看沈青越的铺子,又看了看隔壁池家的招牌,隔壁才是卖书的,但为什么门口的字、画都更靠近这边儿呢?   这家铺子招牌就两个字“青竹”,他在门口瞧了好几眼都没瞧出来这是卖什么的。   瞧着像个书房。   布置得还十分舒适的书房。   这书房里挂的好几张竹帘明显又是长腿鸟!   少年犹豫了片刻,抬脚就走进来了,“你这儿是……”   沈青越话本子正看到紧要关头,听见有人进来先接话再抬头,“竹帘灯笼,别的不卖……”   他看完那排字,一抬头:“……”   好家伙,怎么这么些人,为首的尤其眼熟,这不是他们县令大人吗?!   不敢往前挤的姜树站在最后面拼命给他打手势挤眉弄眼。   站在边缘的池远舟猛朝他扔眼神。   沈青越:“……”   两人眼神瞬间交流了一轮。   沈青越:有你这么不靠谱的吗?   池远舟:谁让你把铺子弄成这样?!   沈青越镇定地从榻上坐直再站起来,摆出标准的营业微笑,向县令问好。   县令也十分惊讶地看他这铺子,尤其是沈青越刚刚坐着的榻,笑道:“你这儿布置得倒是舒适又别致。”   其他人好奇地在他们间来回打量,县令道:“这位便是你们口中的神秘谋士,本县的青年才俊。”   众人震惊地看向沈青越。   沈青越自己也愣了愣,忙道:“不敢当。”   县令笑道:“年轻人有为不必自谦,如今在镇南郡热销的《长腿鸟》正是这位小友画的。”   打听长腿鸟的少年眼睛瞬间就亮起来。   “赵先生所编的《幼学童蒙》内所有的画也是小沈画的。”   起初有几分迷茫的人顿时听懂了县令的意思,一个个夸赞起来:“年轻有为,才华横溢。”“《长腿鸟》在我们县也深受欢迎,听说众多教授蒙学的书院都买了《幼学童蒙》做入门读物。”“宝峰正是人杰地灵呀!”   到最后一定会落到:“大人真是慧眼识珠。”   选拔人才也是一方县令重要的政绩。   虽说宝峰县文教不兴,但上次科考时现任县令才刚刚赴任,那时候考不上认真算来和他关系不大。   再看现在,瀚海书院的山长都跑他们宝峰县开书院了,还亲自编了本儿书从宝峰县往外卖。   这可不就是现任县令的为政的成绩吗?   要不然赵郁川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他在任时来?   若说是衢国大战时机的问题,那大虞这么大地方他哪儿都不去,哪儿都不留,为什么偏偏留在宝峰开书院?   文教之外,他又大胆弄出这么个郡守都听说了的展览馆。   更大胆的是展览馆的提议竟然出自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只要展览馆日后能起县令预期的一半成绩,这位幕后军师就要大名响彻镇南郡,而从人群中发现他的县令,至少能当得起一句慧眼识珠,知人善任,用人不拘一格。   沈青越很快就想明白了里面的关窍,他们县令现在这样当众这样夸赞他,应该没有显摆、听马屁的意思,而是借他在向更多有心人传达信号,只要有才学,无论尊卑,无论资历,无论出身,他求贤若渴,愿意听,愿意见,愿意接纳。   沈青越倒是不讨厌带着目的双赢的夸奖,当初他随口编了句有名利自来,县令大人今天当着这些人这么公开地夸他,相当成人之美了。   等其他人好奇地打听起他的家世出身,沈青越就知道该怎么答了。   他大大方方不卑不亢道:“在下只是一介布衣,并无半分功名。”   众人诧异:“布衣?”   沈青越:“正是,晚辈天生患有哮喘病症,比普通人体弱些,不便出门远行,只在家中粗读过几本杂书,学过几笔书画打发时间,未能考得半分功名。多亏大人不嫌弃,愿意听晚辈的胡思乱想、胡言乱语,又多亏众多前辈慷慨解囊,诸多工匠辛勤落实,才有了宝峰展览馆,青年才俊真是折杀晚辈了,晚辈哪里担得起如此高称,还要多谢县衙奖赏晚辈此处店铺。”   他只是布衣,出身不行,但建议被重用了。   他提了建议却没被提拔去做什么幕僚,不是县令不提拔,那是因为他只会画画,还身体不好。   另外县衙也给他奖励了,眼前的店铺就是奖赏。   他们大人奖罚分明,特别贤明。   沈青越一顿委婉的夸赞结束,也活学活用起固定结尾,颇为煽情道:“这位大人说得对,若晚辈算是才俊,那也是县令大人慧眼识珠。”   缀在后面的姜树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好悬都没听懂沈先生这是说了几层意思。   他真想把姜竹他们抓来听听,谁说就他爱拍马屁的,沈先生才会拍马屁好吗?!   一旁的池远舟都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机械地跟着一群人附和县令慧眼识珠,忍不住看了沈青越一眼又一眼。   啊,青年才俊。   要不是他知道沈青越私下是个什么模样……   啧。   他也好想当青年才俊。   而被老子抓来混在队伍里见世面的几个纨绔都没听懂沈青越的话里话,震惊展馆竟然真跟他有关,还是县令亲口承认的。   比起这个,他们更更震惊他竟然是个布衣!   他们猜了那么久,就是个布衣?   他还没去过书院读书,没有功名?!   那他们算什么?   浪费学费的笨蛋吗?   “不可能。”   “嗯!不可能!”   哪个布衣能画出《长腿鸟》能画出《幼学童蒙》,能让他们老子口中难糊弄的县令夸一声青年才俊,还有墙上那些画……   嘶……   还挺好看的。   尤其是那张美女,哦,仕女挑帘图,多适合挂在他们家书房啊! 第192章 画   果然, 开始有人注意到墙上那些书画了。   “咦,这是……”有人盯着墙上的字瞧。   这字的意蕴绝对不可能是这么年轻的人写的, 再联想刚刚县令说的沈青越和赵郁川的关系,马上有人问道:“莫非这是赵山长的墨宝?”   沈青越:“正是,大人好眼力。”   “哎呀!”那人眼睛一亮,“大家之风,大家之风呀,小兄弟可愿割爱?”   沈青越摇摇头:“抱歉, 赵先生所赠墨宝晚生不敢辜负。”   “那这些画……”没见过这种风格呀。   又有人好奇:“莫非这也是赵山长所做?”   沈青越:“不,这是晚辈的拙作。”   “你画的?!”   沈青越:“正是。”   他们瞧来瞧去也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流派。   倒是宝峰本地和受邀而来的富户商贾们瞧着喜欢,不俗好懂又好看,适合拿回家也像沈青越这么挂着自己看。   池老爷:“小友可愿割爱?”   沈青越:“小店目前只出售竹帘和走马灯。”   瞧着这和池远舟有五分相似的脸, 都弄不清这是给他捧场还是真想要。   不过哪种他都不卖。   这几张画是他为了装点店铺赶制出来的,宣传作用大于画作本身, 完成度并不高, 而且……   倒是看看内容呀, 他画了三张, 一张文士帘下对弈, 一张仕女挑帘逗猫, 一张空亭过风竹影随风在竹帘上晃动……   这是广告呀!   为了卖竹帘的广告!   哪有人开张先把广告卖了的, 卖了他还得画。   但人家真没看出来他这是广告, 有两个懂书画的很好奇和他讨论起画法, 问他画猫的方法是不是借鉴了哪个流派。   见他们讨论上了, 其他人也不好马上就走, 一个个看起沈青越店铺里的布局来。   别说,确实摆得不错。   不愧是才俊,瞧这桌椅摆得比他们家书房瞧着顺眼多了。   这个灯不错。   这张桌子不错。   这个插瓶这么放不错。   这榻一看就挺舒服的。   还是年轻人会享受呀。   他们不禁想起刚进门时沈青越坐在榻上看闲书的模样, 冬天不出门的时候就该这么卧坐着。   最先进来的少年看起了店里的走马灯。   方便演示,那盏灯白天也是燃着的,缓缓转动的灯上还是石生临摹的彩色长腿鸟。   少年好奇:“这是长腿鸟吗?”   沈青越:“是。”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又很期待地问:“你为什么想画长腿鸟呢?”   为了赚钱。   为了爱情。   为了释放情绪。   沈青越一本正经:“为了让孩子们有可看可玩儿的东西。”   少年星星眼地看他,“我很喜欢!我家弟弟妹妹也都很喜欢!”   沈青越:“谢谢。”   少年脸红红的,活像看见了偶像的粉丝。   沈青越忍不住又笑了笑,问他:“要不然我画一张长腿鸟送你吧?”   少年惊喜:“真的吗?!”   沈青越点头。   粉丝呢。   还是外地来的。   遇见了也算缘分。   他这书桌上笔墨纸砚都有,沈青越想了想,把放在桌上当样品的《长腿鸟》上本拿来,研墨提笔,准备画到书封后面,“你喜欢哪个情节?”   少年想都不想,毫不犹豫:“打老鼠那里!”   沈青越沉吟片刻,提笔画了张颇为漫画风格的长腿鸟持剑,把少年眼睛都快看发光了,他又补了几笔,给长腿鸟画了在风中鼓动的斗篷,少年没忍住“啊”了一声,喜欢得溢于言表。   那两个懂画的也啧啧称奇,还有这种画法。   少年爱不释手,一高兴把店里画了长腿鸟的走马灯都要了:“还有吗?我想多买几个!”   池老爷也道:“我要两张竹帘吧,我家书房的帘子正好该换了。”   有粉丝将话题带向了沈青越喜欢的方向,又有池老爷捧场,买不到书画的人带着遗憾顺手买起了他的竹帘和走马灯,池老爷的朋友们也被他鼓动着一起买,大冬天的买光了店里的库存。   别人不知道,但那名少年是全程自愿的,高高兴兴买完还道:“你的书房也是这般吗?我回家也要把书房布置成这样。你的灯和插瓶不卖吗?”   沈青越心想,不,他的书房比这儿简朴实用多了:“灯和插瓶都是在展馆其他铺子买的,若你想要不妨去找找,兴许还有更喜欢的。”   少年:“榻也是吗?”   沈青越:“是。”   不过听口音这小孩家应该离宝峰挺远的,兴许都不是镇南郡的,沈青越建议道:“若你家远不妨先看看喜欢的工艺、款式,回家后再找木匠定做。若是想带些礼物给亲友,不妨考虑买些方便带的小东西,我们宝峰的茶、茶具、纸张、玉石、皮料都是很好的。”   “好,谢谢。”少年意犹未尽地又上隔壁买了好几本长腿鸟,只是遗憾这边铺子里没有精装本。   沈青越问了下他想要的版本模样,诧异竟然真的是精装本而不是收藏本。   但他小小年纪就能混在这些官吏中,挑东西时候一群大人都耐心等着,可见出身地位一定不低,不知是才来了镇南郡,还是家里的背景和张叔阳不重合,张叔阳的收藏本没能送到他家里。   要收藏本难,但精装本就简单多了,池远舟县城的书铺里就有,得知少年住在官驿,马上道可以派人给他送到住处。   那两个和沈青越讨论画的人平时并不关注小孩喜欢看什么,这还是第一次瞧见《长腿鸟》和《幼学童蒙》,他们对沈青越的画法十分感兴趣,池远舟干脆把《长腿鸟》和《幼学童蒙》当宝峰特产,给来的每人送了一套。   等人都离开了,姜树才缀在后面朝沈青越比了个“厉害”,才赶紧跟着人群跑了。   他们走后,围在更远处瞧热闹的老老少少们又十分好奇地往铺子里瞧,沈青越无奈,只得一遍一遍解释不是卖画的,字也不卖,只卖竹帘和灯笼,店里灯笼竹帘除了样品也卖完了。   瞧热闹的百姓许多都不识字,看见了竹帘上的标签也不知道写了什么。   赵先生的字他们瞧不出好不好,但沈青越的画他们看得明白,也不知是怎么传的,好些专门来看玉佛、金树、虎皮的人都从展厅跑来他们铺子里看画了。   搞得沈青越哭笑不得,和赶来帮忙的姜竹吐槽:“你说我这算不算办画展了?”   姜竹好奇道:“画展?”   沈青越:“就是把我画过的画摆出来给人看。”   姜竹看看络绎不绝的人群,笑道:“算吧?”   县令都夸他是青年才俊了,那些有钱有势见过很多好东西的老爷们都围着夸他的画。   姜竹到得晚了,没能挤进人群到店里亲眼看着他们怎么夸沈青越,但他混在围观的人群里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十分有荣共焉。   他觉得沈青越的画就该像宝峰展厅的玉佛、金银器一样,展出来给更多人看。   而且……   那些东西才能看三天。   但沈青越的画,无论是《长腿鸟》《幼学童蒙》还是从前画在扇子上,现在裱在画卷上的,都该整年展出来。   姜竹:“我觉得是该展展。”   沈青越直笑:“你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姜竹不知道什么是西施,但听起来好像是个好词,他痛快地“嗯”了一声,逗得沈青越笑得更开怀了。   唉。   这个时代娱乐还是太少了。   当年他毕业展作品展了一个多月,来的观众都没这一天人多。   沈青越:“失策了,早知道我多画点儿,这几张画也该弄个架子摆到门外面。”   架子肯定是来不及做了。   姜竹看了看门框,“我来。”   说罢,姜竹跑出去了。   沈青越:“???”   片刻后,姜竹又跑回来了,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一点儿布条当绳子,踩着两把椅子在窗棂间找地方固定绳子,调整好高度,真把画都挂门外了。   沈青越:“……”   姜竹:“好了。”   沈青越抿唇抓了抓他的肩:“嗯,不错,真棒!”   来来往往的游客们不用进店,能站在走道看画了。   不知道他们铺子有画可看的路人也能看见画,兴趣不大的边走边看,兴趣大的停下来多看一会儿,既能保证更多人看到,也不担心拥堵交通,更不用担心太多人挤进店里来。   他倒是不怕别人进店看,只是店里布置零零碎碎的东西太多,一不小心就会被挤到、撞到,他摆在碟子里的果脯刚刚就被两个小孩儿拿走吃了,这么多人,他们又没官差替他们维持秩序,万一碰坏了、弄丢了东西都算白丢,根本找不着。   怕画被人乱摸碰坏,姜竹还搬了个板凳坐到门口看着画。   沈青越也搬把椅子坐到他旁边听着路人夸他的画。   那些朴素的夸奖,诸如“哎呦这画的真好!”“这画的真漂亮!”他越听越开心。   “我们小姜师傅就是聪明能干,我都没想到挂出来,还得是我们小姜师傅,满分!”   姜竹也竖着耳朵听人夸画,闻言转头朝他笑。   那笑容带着点儿害羞和得意,小狗得了表扬似的,明媚得沈青越晃了一下,忍不住勾了勾他衣袖,问道:“你喝不喝水,吃不吃东西?”   姜竹:“不渴也不饿,你呢?他们说现在去买吃的送点心。”   沈青越:“中午尝尝?”   姜竹:“好,一会儿我去买。” 第193章 沈先生说   中午姜竹去买饭菜的时候跑来几个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的公子哥, 一来就要高价砸银子买他店里的书画。   沈青越不卖,一张都不卖。   谁是真心喜欢, 谁是普通喜欢可有可无,谁是根本不喜欢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展得正开心,真喜欢的人来了都不见得卖,何况这种根本不喜欢的。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些不甘心的公子哥,又有不知哪家派来的人磨磨唧唧耗着不肯走,非要问他多少钱肯割爱赵先生那几幅字。   这八成是哪个想钻营取巧, 打算送画给早上那些官员的。   沈青越:“你是哪家的?”   对方打哈哈:“这公子就不必知道了。”   呵。   想用他的东西拍马屁,还不愿意让他知道是谁在打主意?   沈青越呵呵笑一声,也给他撅回去:“县令大人都没强迫我割爱,你觉得我现在割给你合适么?”   对方:“……”   沈青越:“再不走我要报官了。”   对方都蒙了:“什么?报官?!我就买一幅字, 你……”   沈青越:“你什么你,你妨碍我做生意了。”   那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刚要上前和沈青越好好理论理论, 姜竹拎着食盒一步插他前面了。   那人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姜竹:“你要干什么?”   沈青越:“他想强买强卖!不对, 是强买强买!”   对方:“……”   姜竹:“我家东西不卖给你。”   沈青越从后面把手臂搭到姜竹肩膀上, 探出头半开玩笑半威胁道:“听清了吗?不卖给你。”   对方无语:“你们开铺子不就是为了赚钱?有什么不能卖, 说吧, 到底想要多少钱?”   沈青越都听笑了, “行呀, 十万两黄金。”   对方怒道:“你怎么不去抢!”   沈青越:“我就是在抢呀, 你没听出来吗?”   对方:“你你你……!”   沈青越:“你要是实在想买也行, 我也不是不识时务, 不过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我总得也问问别人才行。”   那人警惕道:“什么意思?”   沈青越:“你看上哪一幅了?我摘下来带上,咱们一块儿到县令和那些大人跟前问问谁还想要, 来个价高者得?”   “……”   姜竹:“他们正在汇贤居吃饭。”   沈青越:“哦,不远。哪幅?要不然都带上?”   “……”那人脸色变了几变,怒哼一声甩袖子匆匆走了。   沈青越“切”了一声:“搞定!”   姜竹也“嗯”一声,“吃饭。”   坐在他家对面摊子上喝茶的几个公子哥面面相觑。   沉默片刻后,一人问:“咱们还找他买画吗?”   “……”   几人愈加沉默了。   良久,孟家小少爷道:“可是我真的想要那张仕女逗猫图啊,你们不觉得那只猫很像我从前养那只吗?”   另一人道:“猫不都长那样?我还觉得仕女画得漂亮呢。”   “那你们去!”   “我不去,”说仕女漂亮的公子哥马上拒绝:“万一他也要拉着我去找县令他们比价怎么办?”   “……”想要过去问问的孟少爷又稳稳坐好了。   “要不……”他的朋友建议道:“你让池远舟帮你问问?你哥不是和他熟吗?”   池远舟去问了。   不过不是替孟家问,而是替他爹问:“你那几张画真不卖吗?”   沈青越:“……”   他无语半晌,好奇道:“你爹是想送谁?”   池远舟:“送谁?送什么谁呀,他想挂他书房。”   沈青越:“……”   池远舟:“你卖不卖?”   沈青越:“你先告诉我他想要哪一幅?”   池远舟:“咳,他没说,不过我爹说你画人比画鸟好看。”   沈青越:“呵,不卖。”   专盯着他广告买算怎么回事?   池远舟:“要不然我也找你订一幅?”   沈青越:“那你等着吧。”   池远舟嘿嘿笑着往外掏银票,“订金,需要买什么颜色我不懂,你自己买。”   沈青越瞥了一眼,嚯,一百两,“我的画这么值钱了?”   池远舟:“瞧你说的,你给我画那些话本子封面铺到一块儿也不比画一大张便宜。”   拼一块儿说不定还没外面的挂画大呢。   沈青越:“那是全款,这是订金,全款你打算给我多少?”   池远舟:“全款我爹给,放心,我肯定给你多要点儿。那什么,以咱们俩……三个人的交情,你和小姜兄弟能帮我找赵先生要幅字吗?”   姜竹莫名其妙地看他。   沈青越瞄了姜竹一眼,朝他眨眨眼   姜竹:“……”   沈青越:“原来你是想要赵先生的字呀?”   池远舟:“呵呵。”   沈青越:“我帮你问问。”   池远舟:“够意思。”   沈青越:“你要是急,可以上外面菜摊问问姜望南他们家有没有剩的,或者到别人家墙上找找旧的也行。”   池远舟茫然:“什么意思?”   沈青越:“去年年底姜望南和姜树找赵先生写了一堆春联呢,十五文一幅,真迹,还全是吉利话,超便宜,你抓紧吧,说不定今年不写了,写了八成也得涨价。”   池远舟:“……”   池远舟放下茶杯,走了。   姜竹朝外看看,忍不住问:“他不会真去找姜望南问了吧?”   沈青越:“干嘛不问,换我也去问,有剩的今年就当年礼送人,又便宜又有面子,今年要是赵先生还写,咱们多买几幅,过年就给池远舟、张叔阳他们送这个。”   姜竹:“……”   他无语了下,吐槽道:“那村里的鞋底和窗户不是更多吗?”   不愿意花钱买纸的人家都是上书院要废纸。   沈青越哈哈大笑。   回去路上聊起来,姜望南还在说这个事,去年卖到最后剩下两幅对联,他还给便宜卖了,现在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子,亏大了。   “你说我怎么就卖了呢?”   沈青越边笑边教姜大望怎么记账更合理:“你赶紧练练字,早日练成书法家,以后好让你哥卖你的字发大财。”   “啊?”姜大望抱着账本盘腿坐在车上,看看自己用削好的木炭记的账,“那我哥还是指望卖菜发财吧。”   他这么一说连赶车的姜竹都笑了。   姜望南笑骂:“有没有点儿出息!”   姜大望:“哎呀,出息又不能帮我记账。”   天爷啊,他以为跟贾先生要记的东西差不多呢,谁知道这一天就好多笔账要记啊!   他都快记不清了!   沈青越:“让你卖一笔记一笔或者汇总一天的分大类来记,你不,看,抓瞎了吧?”   姜大望:“我先前记得挺清楚的。”   沈青越:“吃了个糖葫芦全忘了。”   姜大望:“没忘,没忘。”   他边记边想,一会儿问问家俊,一会儿问问江金弓,再看看前面记的总数,算算今天剩下的库存,总算是对上了皮货铺子的账。   他又拿起另一本,“竹帘……三十张,走马灯……二十六盏。”   沈青越:“嗯。”   被围观也不是没有好处。   一天过去,铺子里先前放的卖完了,姜竹下午到池家仓库拿了些过来也都卖得差不多了,关门前姜竹问要不要再去拿,沈青越看天色不早了才没让。   姜大望记好了账整个人舒畅起来了,“还是这个好算!”   沈青越:“那是因为只有这两种,对不对?”   姜大望点头,“嗯!”   沈青越:“所以让你把铺子里有的品类和单价列出来,卖了哪种你就画正字,若是价格和单价不一样,你再单独列上,最后汇总时候就好算多了。”   姜大望“哦”一声。   贾先生不是这么教他的。   不过贾先生每天要记的东西少,有时候几天都不用记一笔,和铺子这边零零碎碎的卖货确实不一样,他想了想,还是沈先生教的办法好用一些。   沈青越拿过账本看了一遍,“还行,字继续练,你什么时候字写整齐了我就开始给你发工钱。”   姜大望嘿嘿一笑,谁说他写字不能赚钱了,这不就要赚上了吗?“我回家重新誊一遍!”   沈青越:“嗯,记得把你浪费一个账本也写上。”   姜大望:“……”   在他们后面的姜望南哈哈大笑。   姜大望:“我回家自己缝一个!”   反正书院有好多纸边给他们用,他领了纸边,成本也在贾先生那儿算。   想完了,姜大望美滋滋地把本子和笔一卷,塞进他的布包里,开始继续啃糖葫芦。   “这边好吃的真多啊!沈先生,我明天能不能叫家业他们一起来玩啊?你跟赵先生、曲先生说一下,沐休时间改到明天吧?!”   沈青越听得直笑,“你还挺讲义气。”   姜大望:“嗯!”   这种比庙会、元宵还好玩的热闹怎么能错过,明天来他还要揣上他的私房钱!   沈青越也没辜负他的期望,一进村真去找赵先生给他们放假了。   姜竹、家俊和江金弓到库房补货,姜大望在街上跟一群孩子唾沫横飞地讲码头多热闹多好玩,东西多好吃。   不光书院的小孩儿们眼巴巴地听,连在村里借住的书生们都听热闹凑过来了,村里的大人瞧见了,也好奇凑过来看看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你一句我一句的。   “真有那么多好吃的吗?”   “骗你们是小狗!现成那些大酒楼都在码头开铺子了!到处都是好吃的,糖葫芦都比镇上好吃!”   “不要钱?”   “最大的几家茶馆都不要钱,要钱的价和镇上差不多,比镇上好吃多了!”   也有人关心别的:“大望大望,写字真能赚钱吗?”   “真的啊,好些人求着买赵先生的字呢!不信你一会儿问我哥他们!”   被夸过字好的小孩儿们默默开始算,赵先生今年六十岁,他们要写成赵先生那样,要练好多年啊!   他们羡慕地看着姜大望,他们也想去码头赚钱。   有人问道:“可多卖布的了?”   “多!里面有一大片!”   “真有金子吗?”   “有!金子做的树,这么大,还有银子和珍珠做的花,玉雕的佛,镶宝石的大刀,可漂亮啦。”   男女老少们都心动了。   等家业被沈青越派来通知明天书院放假一天,小孩儿们彻底炸了锅。   “爹!我明天要去码头玩!咱们明天去码头玩吧!”   “我也想去!”   “娘!!!”   小孩儿们一个个要去找家长,家业连忙道:“赵先生说要写一篇文章回来交!”   什么文章,小孩儿们全当没听见,一个个跑得飞快。   倒是大些的书生们好奇起来:“什么文章?”   家业:“沈先生说,这样的热闹不多见,让他们憋在山上跑神,还不如去码头见见世面,沈先生还说,去也不能白去,应该结合一下课业,让每人都写一篇五百字的游记,不限题材,真情实感。赵先生和曲先生说,他们认识的字都还没五百呢……”   众:“……”   家业:“沈先生就说,那就字数不限,格式不限,言之有物,真情实感,反正不能白吃白玩,每个人都得写作业,还说让你们也写,不少于五百字……哎哟……”   沈青越从后面过来揪住他耳朵,“我是让你这么传话的?” 第194章 同款   家业“哎呀哎呀”叫着拽回自己耳朵:“你还说, 让石生画一幅什么生,哦, 写生!石生,石生,什么是写生?”   石生跑过来解救哥哥,跟他比划。   家业:“哦!就是看到什么画什么?”   石生点点头,又仰头问沈青越。   沈青越:“画几张?几张都行。画什么?人也行,东西也行, 好吃的也行,试试画画江景、码头的风景,画墨画画彩色的都行。你要写文章吗?想写就写,写到画上!”   石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懂了!   几个书生笑着问:“我们也要写吗?”   沈青越:“自愿、自愿。”   忽悠人写作业这种事, 怎么能承认呢?   有人问道:“若我们写了赵先生会看吗?”   “嗯?”沈青越下意识道:“会吧?”   不料这群书生反应热烈:“真的?!”   沈青越:“……”   他左看看,右看看, 不是, 怎么还有人热衷写作业呢?   书生们期待道:“沈先生也帮我们问问吧?”   沈青越乐了:“你们态度不端正呀!赵先生不看就不写了吗?”   “呃……”   没跑远的谭武元:“赵先生不看我就不写!”   沈青越哈哈乐, 这才是正常孩子:“去, 一边儿玩去, 你也得写!”   谭武元:“啊……”   他灵机一动, 朝一个比较熟的书生道:“哥哥, 要不然你替我写吧, 写上我名字, 我帮你拿给赵先生看。”   几人:“……”   沈青越看热闹不嫌事大, 给他出主意:“那不行, 他们的字一看就不是你写的,要不然他们写好了你抄一遍?”   谭武元一想:“行呀!”   几个书生都无语地看沈青越。   要是他们写,得正经当文章写, 不够五百字也得有三四百,谭武元自己写哪用写这么长!   这傻孩子还当自己捡了什么大便宜呢,压根儿就没想过抄一篇比自己写一篇可能会更累,还沾沾自喜跟小伙伴儿们分享经验呢。   另一个傻小子也问:“那我也能抄吗?”   沈青越:“能呀,你抄他的,你抄他的,我看看,正好你们六个,抄他们六个的。”   被点出来的六人:“……”   其他人快要笑死了。   等几个小孩儿乐陶陶跑了,沈青越才道:“晚上我帮你们跟赵先生说一下,你们认真写,先写好再拿给他比较有诚意。”   几人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多谢。”   “那个……”有人为难道:“他们万一真要找我们要文章抄……”   沈青越:“那就让他们抄呀,他们能写成什么样赵先生、贾先生心里能没数么,反正就是为了锻炼他们,让他们多观察,别尽瞎玩儿,自己写不出来抄一抄也是练。”   凑数写几句“今天天气真好呀”“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什么真好吃”“码头真好看”“码头人真多呀”“真是开心的一天”还不如抄篇文章看看别人怎么写呢。   几人愈发哭笑不得。   沈青越还煽风点火:“你们六个,字数不要少于五百!”   “啊……那什么,我还有事……”   “我也有事……”   几人麻溜就跑了,生怕沈青越又突发奇想什么歪招让他们一起坑小孩儿。   欺负孩子好玩是好玩,但实乃非君子所为,也不是大人所为,他们还是溜了。   沈青越“啧啧”两声,朝听到五百字才回过味儿来目瞪口呆的家业道:“你自己写还是找人抄?”   家业:“我、我自己写!”   沈青越:“哎……”   这种热衷自己写作业的小孩最没意思了。   第二天一早,姜竹他们天不亮就出发往码头赶了。   家里其他人则要先忙完自家的事再分成两批来凑热闹。   今天大嫂领着家蕙、石生、家业、姜奶奶,还到刘家村叫上了刘小丫和她嫂嫂、娘领着孩子一起,作坊临时放假一天,隔壁梁玉兰、毛玉珠她们也是领着孩子先来玩。   早上家俊跟姜竹他们走的,把驴车留下了,姜齐赶车陪他们一起过来。   一辆车坐不下这么些人,家业跟姜松、姜壮壮、家旺他们一起跑到认识的书生车上去蹭座。   反正在村里住的书生们今天也到码头去,村里谁想凑热闹家里又没车的,打声招呼问问有没有人能捎上他们就行了。   这一天来展馆瞧新鲜的人比第一天还多。   经过一天的宣传,宝峰县各村镇的百姓们听说码头有玉佛、金树、虎皮看,有茶水点心能免费吃喝,连那些店铺都又大又漂亮,都是专做批发买卖的,种类多,东西齐,还比县城、镇上要便宜,远的近的,全赶集似的提前来囤年货。   姜竹他们带的东西比先前要多。   还给酱酱套上他们开来进山的小车帮姜望南多拉了些菜和山货过来。   昨天来的人远超码头各个商家预期,卖到下午,吃食铺子村的肉、菜、米、面都要用光了,姜望南的菜摊生意好得不得了,东西卖得干干净净。   姜竹他们也多装了些皮货和竹帘、灯笼。   他们距离远,到时码头已经很热闹了,今天不止展馆里,连外面的铺子、小摊都不缺游客。   江上渔船也比往日多,忙忙碌碌地往各家后厨送新鲜的鱼虾。   这回带来的东西他们没往池家酒楼仓库放,全搬进店里了。   灯笼放不下,还临时占用了池家书铺一块儿位置。   不过最叫沈青越和姜竹意外的是他们铺子最先迎来的不是买竹帘、买灯笼的顾客,也不是看画的游客,而是好几个卖瓷器、卖家具、卖灯具的老板。   他们进铺子时那几人就在对面坐着了,一开门,几人热情洋溢就迎上来,一个个熟稔地打着招呼,“沈老板可还记得我?”   沈青越被问得一懵,叫他沈先生、沈公子、沈少爷的都不少,叫沈老板的还是头一遭。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青越也笑道:“面善。”   一人道:“沈老板好记性!你和这位小兄弟一起上我家铺子买过茶壶!”   另一人也笑道:“您这铺子里的书案是我家买的,小兄弟可还记得,是我家小伙计一起抬过来的。”   “那个灯架是我家的。”   “矮塌是我家的。”   “哦哦哦!”沈青越愣了愣,“几位怎么有空……”   说着说着,他好像明白了,笑问:“昨天茶壶、书案、灯案都卖得不错?榻也好卖么?”   瓷器老板马上朝他竖起拇指,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好卖!许多公子专找着‘青竹’摆的茶壶买呢,我家还有几套茶具,也适合沈老板这铺子。”   另一人道:“我们那儿也差不多。”   昨天瞧上他书房布局的人还挺多的,有人一路打听着问“青竹”用的什么什么是你家的吗,都把这些个老板都问迷糊了。   “青竹”是什么?   怎么一点儿印象没有呢?   这也不怪他们,当初姜竹和沈青越上他们店里置办东西时候,自家铺子的牌匾还没挂上呢。   他们弄不清怎么回事只道不清楚,向找来的顾客推荐自家的好东西,不想那群小年轻压根儿不买账,不是你家,那就去别家问问。   人呼啦啦来,又呼啦啦走,瓷器铺的掌柜还是直到有一个人认出来同款的东西,喊了声“这个好像就是‘青竹’用的那个茶壶”才开始往外卖起同款来。   一传十,十传百的,茶具铺子那款茶壶一下午就卖下去大半,任他怎么推荐别的,都不如这个“同款”好卖。   后面挑的人还十分不满,“怎么这个看上去没有‘青竹’那个圆润呢?”“这没‘青竹’那个好看呀。”   一个个质问他:“你这是同款吗?”   搞得瓷器老板那个无语。   都是同样的工匠,同一批土料,还是一批烧出来的,怎么就不一样了?   他非要弄清楚“青竹”到底是什么不可。   他逮着来买茶壶的人问了问,又按他们指的位置找到沈青越这铺子,一瞧见坐在里面的沈青越,当即就腹诽上了。   啊,那是圆润。   沈青越当初上他们店里挑茶壶的时候,挑得哪叫一个仔细啊。   简直比他们家老师傅给徒弟挑毛病还能挑呢。   隔了好些天他都记得这个相貌俊朗还特别挑剔的年轻人。   原本他也没太当回事,不过晚上回客栈遇到了其他人聊起来,他们这才发现那个“青竹”出现的次数实在是有些多了。   茶壶、茶盏、灯、棋、小几之类的不说,连榻都有人冲着“青竹”买!   他们相互打听了,又问了同样住在客栈的官差们,才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展馆真是藏龙卧虎啊!   县令大人口中的青年才俊都用着他们家东西呢!   难怪那么多人想买同款。   几家商量了一番,一大早的他们就来探口风了,如果沈青越好说话,他们想多给“才俊”送点儿东西,让他多摆上点儿自己家的同款。   要是沈青越不好说话,那他们就同为展馆商户,过来打声招呼,认认脸。   沈青越回过味儿来也是哭笑不得。   他弄个使用场景是为了卖竹帘,结果竹帘卖得还没店里摆的东西多。   他想了想倒是没马上拒绝,场地费、好处费什么的他没打算要,但他们主动送来的东西,他肯定不再掏钱了。   少花钱就是赚钱,沈青越客气地表示都可以拿来看看,若是合适他会留下。   早上大批游客抵达前,他们铺子里已经换上了更贵的茶具,更贵的灯架,更贵的摆件,连他坐的椅子都换了两把。   要不是沈青越觉得会影响布局且风格过于豪华,卖家具的老板都想把他书桌也给换了,换成最贵的大漆桌子。 第195章 身份   一番布置后, 他的书房又添置了不少东西,卖灯具的老板也是个妙人, 给他送了灯油、蜡烛还有熏香蜡烛,还弄了个羊角灯摆到他书桌旁,把他的小铺子弄得灯火通明的。   不过蜡烛、烛台、灯架都算是送给他们铺子了,那盏昂贵的羊角灯人家只是借给他。   弄丢了弄坏了他们还得赔偿。   姜竹仔细看了看,也没瞧出这灯好在哪儿。   亮,不如家里的法器灯亮。   好看, 又不如走马灯漂亮。   还贵。   主要是贵。   贵得他从那儿过都生怕撞到它,忽略它诸多优点。   姜竹:“要不还给他们吧,这灯也不怎么亮。”   沈青越忍笑,“放着吧, 没那么容易坏的。”   放到用电的时代,这可是文物啊!   就摆这两天人家就拿走了, 到时候想看他们还得自己掏钱买。   他挺稀罕地跟姜竹讲了讲羊角灯是怎么做的, 姜竹听得目瞪口呆, “比明瓦还复杂。”   沈青越:“复杂多了。”   姜竹:“难怪这么贵。”   沈青越笑。   其实他们也不是买不起, 只是没那个必要。过两天眼瘾就算了。   他挺喜欢现在这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健康用眼, 保护视力, 有限的灯光能简单照明就行了, 天一黑人就该休息。   然而, 对同时代的人来说, 他这铺子里的灯可不算是照明而已。   别人看完外面挂的画, 都被店里灯光晃得忍不住探头朝里望。   大白天的,点那么多灯,败家子啊!   吕香梅他们领着孩子到看完玉佛、金树, 听见有人说有家点着好多灯的铺子能看画,门口坐着好俊一个小伙子,他们一路走一路找,远远瞧见一家最亮的铺子,走近一瞧,嚯!这抱着手炉坐在摇椅上看话本儿的不是他们沈先生吗?!   姜竹奶奶“哎哟”一声,嘀咕道,“怎么比庙里点的灯还多呀。”   沈青越:“就点这两天,别人白送的,不要钱。”   姜奶奶:“不要钱?”   沈青越:“嗯,不要钱。”   姜奶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是道:“不要钱也不能点这么些灯……”   沈青越:“要不给您拿回家点?”   姜奶奶都被他说蒙了,“我不要。”   吕香梅听得直笑,她往店里瞧了一眼:“怎么就你自己呀?竹子和家俊呢?”   沈青越:“他们都在皮货铺子那边呢,那边买东西的人多。”   他这儿又贵又不讲价,要么一听价钱就走了,要么是不差钱的能快速达成交易,他一个人边看着画边看着店就足够了。   吕香梅:“那我们先过去瞧瞧。”   沈青越:“好。”   他朝石生眨眨眼,“一会儿过来陪师父画画?”   石生点头。   沈青越:“家业一会儿也过来玩儿。”   他坐门口尽给路过的大姑娘老奶奶盯着瞧了,还是换个帅小伙子守画吧。   家业毫无所察,高高兴兴应下。   没一会儿,姜竹领着家业、石生和家安回来了。   姜竹:“大嫂他们在那边帮忙。”   准确来说,是家旺、家兴他们在那帮忙,他奶奶、大嫂、四嫂、六嫂还有刘家嫂子领着刘小丫、家蕙在不远处的布铺流连忘返呢。   家俊和刘小丫成婚用的喜服、被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但瞧见了漂亮的布料,忍不住顺嘴问了下价格,不想要多了挺实惠的,几个人一商量,都买点儿,今年都赚钱了,正好趁着过年家家都做床新被褥。   吕香梅还想多给家俊他们做一床喜被,亲家哪有不愿意,开心得合不拢嘴的,还把家俊也喊过去挑花样了。   他们过来时,家俊还站在一群女眷里面窘窘发懵呢。   家旺则因为字迹比姜大望整齐写得还快,被姜大望求着扣下帮忙记账,他算数,家旺写,效率大大提高,那边人太多,店里来了客人石生也帮不上忙,想过来找沈青越画画,姜竹干脆领着她和家安、家业一起过来了。   沈青越听得直乐:“那边忙得过来吧?”   “嗯。”姜竹把碟子里的点心递给家安和石生,“都按价摆好了,边卖边拿就好。你想去转转吗?四嫂说一会儿过来替咱们看店。”   沈青越:“不急,让她们先买吧。”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时代又没个逛街的地方,就这儿勉强能算个新鲜的购物广场,和镇上、县城比好多店还算是打折批发价,不用想都知道,她们且有得逛呢。   沈青越给石生铺好纸,问她和家安:“你们俩吃不吃东西?对面是米糕,旁边是馄饨,往前有个卖糖葫芦的,门口那边有糖画,过来时候瞧见了吗?”   家安小鸡琢磨点头。   沈青越:“吃不吃?”   家安:“我想要个小兔子。”   沈青越:“好,你呢?”   石生指指家安。   沈青越:“你也要小兔子?”   石生点头。   沈青越:“家业你吃什么?”   家业坐在摇椅上晃啊晃:“我想吃馄饨!”   沈青越:“好,那家业去吃馄饨,我也要小兔子。小叔,去买小兔子。”   姜竹懵逼地看他:“?”   沈青越推推他:“小叔,快去。”   姜竹拿着钱袋领着家业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差点儿和要进门的池远舟撞上。   “哎哟,”池远舟定了定,“这是要上哪儿去?”   姜竹也连忙后退了半步:“买糖。”   池远舟:“买糖?别买糖了,多大人了还吃……”   他往里面一瞧,看见石生他们,话音一转:“要什么糖,我派个人给你们买!”   沈青越:“门口那家糖画,要兔子,姜竹你要不要兔子?”   姜竹下意识点点头。   沈青越:“四个兔子。”   池远舟:“那我也要个兔子。”   沈青越:“五只兔子。”   池家跟班小厮:“……”   沈青越一转头,朝池家的书铺喊:“你们俩要不要糖画?”   两个伙计笑嘻嘻地点头:“要!”   沈青越:“行,加上你,八个兔子。”   小厮:“……”   闯了兔子窝了吧?   姜竹把钱袋给家业,让他去斜对面吃馄饨,又转身进来招待池远舟。   池远舟刚要坐下,沈青越从两张竹帘中间取出三张纸,揭开最上面一张,中间夹的赫然是一幅大字——“鹏程万里”还有赵郁川的落款。   池远舟“嗖”又站起来了,“哎呀!多谢多谢!太够意思了!”   沈青越:“我们就不给你裱了,你自己找人弄吧。”   池远舟:“行!”   他接过来看了又看,乐得嘴角都压不下来了。   对联算什么,他这个有落款!   能贴门上算什么,他这个都能找人做成匾挂书房了!   池远舟又小心翼翼把字重新放回去盖好,省得不小心弄脏弄折了,“这两张竹帘也先借我用用。”   沈青越“嗯”一声:“赵先生说他不是什么书法大家。你自己看着玩儿就了,别出去显摆。”   池远舟:“好。”   他也知道赵郁川的字还到不了传世大家的水准,但那些名作他又拿不到真迹!   “今年赵先生还写对联吗?若是写……”   沈青越:“写,不过只给我们村里写,不卖了。你想要我帮你要一两副。”   池远舟:“好,好,多谢,多谢。”   等他家把对联一贴,过年走亲戚串友时候还用他显摆吗?   一个正月,他认识的人都要知道他家有赵郁川写的对联!   “够朋友!一会儿我请你们吃大餐。”   沈青越:“你进门的时候想说什么?”   “瞧我!”池远舟拉着椅子往里坐了坐,压低了些声音道:“你们猜昨天你给画长腿鸟那个小孩儿是哪儿来的?”   他故意卖了个官司,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居安。”   居安?   还不是张叔阳的门路。   沈青越:“……王府?”   姜竹猛地看他。   “聪明!”池远舟欣喜难抑,“王府小公子都喜欢看咱们的《长腿鸟》!”   姜竹:“他是王爷的儿子?!”   池远舟点头:“不知道是哪个公子,按年纪猜应该是二公子或者三公子,世子应当已经过了弱冠才对……”   姜竹一下抓住沈青越的胳膊:“那我们是不是能找他问问御医?”   “嗯?”池远舟愣了愣,马上道:“对!对对对!”   姜竹站起来就想走:“我们去找他!”   沈青越:“他还在驿馆吗?”   池远舟:“在!今天他们要去清潭寺,坐我家马车去,兴许路上能遇见。”   沈青越让姜竹去喊家俊过来看店,怕一会儿大人问起来家安说不清楚,又跟家业说了一遍他们去县城找人打听居安县的大夫。   家业:“给你看病吗?”   沈青越:“嗯。”   家业:“那你们快去吧!我来看店。”   沈青越:“不急,还没吃几口呢,继续吃,你小叔去喊你哥了,要是我们耽误了,回来的晚,你就帮你哥收拾店面,下午早点儿关门回家。”   家业:“好!”   说完他闷头快速吃完馄饨,烫得鼓着嘴巴用手扇风,边呼气边嚼,边往店里跑。   池家小厮买的糖画姜竹和池远舟都顾不上吃了,给了家俊和家业,倒是沈青越拿上了还优哉游哉地吃着。   他们三人一起坐池家的马车往县城方向找人,跑到一半,果然迎面遇上了他们的车队,最前面赶车的还是韶宗固。   “三哥。”   韶宗固停了停车:“竹子,池少爷,沈先生,你们这是要进城?”   姜竹:“我……”   沈青越按了按他手背让他别急:“三哥你们要去清潭寺?”   韶宗固不明所以:“是呀,贵客们要去清潭寺看看……”   沈青越:“居安来的小公子也在车队里吗?”   韶宗固点点头:“是有个年轻小公子。”   沈青越笑:“正好,我们也想去清潭寺看看,走吧。”   池家车夫调转马车,往道旁避让,等车队过去才跟在后面往清潭寺走。   和池老爷的车擦肩而过时,那边赶车的车夫认出来他家少爷的车,连忙往车内禀报,池老爷正和韶老爷在车内对弈,闻言一掀帘子,真是池远舟,“池远舟,你在这儿做什么?咦,才俊贤侄!”   沈青越乐道:“伯伯好。”   池老爷:“好好好,你们这是……”   “啊!沈先生!”他们前方一马车内探出一颗脑袋,正是他们要找的荣王府小公子。   沈青越:“小公子,在下有一事想问,不知可否方便?”   陈嵘:“好呀,正好路上无聊,停车,沈先生你到我车上来。”   跟随他的仆人皱眉道:“公子不合适……”   陈嵘:“能有什么不合适。沈先生,我正在看你和赵先生编的《幼学童蒙》,这本也很有意思,回家前我要多买几本送给我几个妹妹看。”   沈青越上来,瞧见马车内放了好几本书,笑道:“《幼学童蒙》是我们村一个秀才和赵先生一起编的,我只负责把他们编的内容画出来。”   陈嵘:“在我看来,画才是最要紧的!”   沈青越:“过奖了。”   陈嵘放下书,好奇地问沈青越:“沈先生有何事想问我?”   沈青越沉吟片刻,也不知池远舟是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想了想,还是别把池远舟卖了:“我听闻你自居安来?”   陈嵘:“是呀。”   沈青越感觉到来自背后仆人审视的眼神,继续平静问:“你认识王府的人吗?” 第196章 作业   陈嵘放下书:“先生为何会问起王府来?是听谁说了什么吗?”   沈青越:“不是, 是我自己猜的。”   陈嵘:“怎么猜?”   沈青越:“靠《长腿鸟》猜的。”   陈嵘:“哦?为何猜?”   沈青越:“《长腿鸟》有两个版本,一本是普通的平价版, 是我们宝峰书坊印的,另一个版本是精装的版本,由一个叫张叔阳的海康茶商印的……”   陈嵘轻轻“啊”了一声,“我说怎么在宝峰买的《长腿鸟》和我看过的不一样……”   原来他之前看的是另外一个版本。   难怪他总觉得明明那本是在居安买的,这本才是在宝峰买的,居安的比宝峰的画面都更精美一些, 原来是两个版本。   沈青越:“其实还有一个版本,更为精美,不过只有不足百册,没有放到书铺卖, 张叔阳都拿去送人了,他来镇南郡常在居安, 在居安认识的人颇多, 小公子昨日和一群大人行在一处, 身份必定不凡, 又喜爱《长腿鸟》, 若他认得你一定会送你一册收藏版的《长腿鸟》才对, 可你却并未见过收藏版, 可见……”   陈嵘:“可见我不认识他。”   沈青越笑道:“对, 他来自海康, 和居安县令是同乡, 颇受照拂, 若你是县令的亲眷,你们应当彼此相识才对。在居安身份很高,又非县令一系, 那就不难猜了……”   陈嵘也笑道:“沈先生分明猜的我就是王府的人!”   沈青越:“也不一定,兴许是探亲访友,但你总应该认得王府的人。”   陈嵘:“我的确认得,王府的人我都认得,唉,跟你说实话吧,我是王府的三公子陈嵘,不过王府将来是我大哥袭爵,我和二哥将来也不过是个富贵闲人,比普通百姓有钱些罢了,王府大事我们俩说了不算,小忙我倒是可以帮,不知沈先生打听王府是……?”   沈青越:“呃……我是想问问你认识不认识御医,我听说王府有御医。”   他承认得太快,沈青越都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陈嵘:“御医?沈先生要给谁看病吗?”   沈青越:“给我自己,我天生有哮喘之疾,看了很多大夫,还从海康请了大夫也没能看好……”   “啊……”   陈嵘想起来了,昨天沈青越就说过他有哮喘,而且身上也确实有微微的药香味儿。   落在沈青越身上带刺的眼神这才和缓下来,“沈公子,小人也略通医术,不如小人先为公子……”   沈青越大方地伸出胳膊:“有劳了。”   “得罪。”陪同的仆人手指搭到他脉搏上,好一会儿才道:“小人学艺不精,抱歉。”   沈青越收起胳膊笑了笑,“无妨,海康的孙大夫给我开了一味救急的药丸,救急很管用,可惜不能根除,若是方便的话,劳烦三公子替我问问御医是否擅长诊治哮疾。”   陈嵘:“张御医什么都擅长,不过他现下跟王爷去天门关了,兴许要到明年才能回来……”   明年啊……   沈青越心中啧一声,当个王爷也不容易,过年都不能回家。   陈嵘:“嗯……若沈先生心急,我可替先生修书一封到天门关去找我父王,若先生不急,等张御医回王府时我派人来宝峰给先生送信如何?”   沈青越:“多谢,慢病不急一时,我在宝峰恭候三公子佳音。”   陈嵘:“你放心。”   听他不急着接近王府,也不急着去找荣王爷,仆从目光又缓和了两分。   沈青越只当没瞧见,问道:“三公子在宝峰停留几日?若方便我再送些画给你。”   陈嵘叹气:“明日我就要走了,不必劳烦先生了。”   沈青越:“不劳烦,我家中还有些从前画的扇子,都是《长腿鸟》,若你不嫌弃……”   “不嫌弃!”陈嵘眼睛亮了一下,马上又矜持下来:“不嫌弃,若是方便……”   沈青越:“明日我拿到店里来。”   陈嵘:“好!”   聊到了喜欢的东西,陈嵘身上若有若无的王府威仪又消失不见,再次像个小粉丝似的带着羞涩道:“离清潭寺似乎还有一段距离,沈先生若无他事,我能和先生聊聊画吗?”   沈青越:“当然。”   陈嵘:“先生是如何想到要画《长腿鸟》的呢?又是如何取舍每张的内容呢?我也想画这样轻松有趣又有深意的故事给族中弟弟妹妹看,我还想画大虞历代大将军的故事……”   ……   一直到清潭寺外,沈青越终于从陈嵘的马车上下来,陈嵘意犹未尽地与他道别,“沈先生不上山吗?”   沈青越:“不了,上山再下来回家就太晚了,三公子玩得开心。”   陈嵘:“多谢先生指点,下次见面我再与先生促膝长谈。”   沈青越:“期待你的大作。”   池远舟和姜竹听得一头雾水,“怎么样?”   沈青越:“御医随王爷出门了,要明年才能回来。”   “明年啊……”姜竹有一些失落。   沈青越:“冬天也不适合远行,等开春咱们再去看,能联系上御医就是好事。”   姜竹点头调整好了心态:“嗯。”   不管有没有御医,能不能治好,他们只要好好过冬天就是了。   池远舟好奇:“大作是什么,你指点这位……公子什么了?”   沈青越好笑,“没什么,说不定《长腿鸟》的竞争对手要出现了。”   池远舟:“啊?”   他懵了一会儿,“他、他要画?”   沈青越点头:“现在大概还画不出来。”   那位小公子是看过《长腿鸟》后才想学画的,才学了不到一年,画技不精,不过已经能看出些天分了,王府肯定不缺老师,如果他愿意坚持下去,说不定真能画连环画呢。   而且他很多想法和思路也挺有意思。   若不是这个时代通信不方便,也没有什么聊天设备,他都想和陈嵘加个好友交流了。   他还挺期待的。   一木不成林,有同好一起努力,远比一个人孤军奋战更有意思。   若是人多,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一个行业呢。   这趟没白跑,不光联系上了王府打听到了御医的消息,沈青越还和池老爷碰上面聊了聊他想要什么画。   池老爷矜持了一番,他想要那张挑帘逗猫的仕女图,当然,若是能重新画一张他本尊,他就更高兴了。   最好能像店里那两张似的,画生动点儿,不要只呆坐着。   回去路上,池远舟跟他们俩揭自己亲爹的底:“去年我一个族叔摔了一脚,觉得自己年岁大了,想趁着模样还好提前画一张画像以备将来挂到祠堂,我爹听说了,不知怎么也想提前画一张。”   沈青越:“……”   池远舟:“他都找了好几个画匠画了,不是嫌人家画得不像,就是嫌人家把他画老了,画没精神了……”   他就说他爹什么时候对仕女图有兴趣了,原来是看上沈青越的画技了。   在他们父子眼里,沈青越画的东西很夸张,一点儿也不写实,毕竟世上哪有他画中那样的美人呢?   连常见的衣服由沈青越画出来都比实际要飘逸妩媚一些,若是由沈青越来画……   池远舟试想了一下,说不定真能把他爹画年轻不少呢。   池远舟越想越心动:“沈兄呀,要不然你先画我练练手?”   沈青越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你爹年轻时和你像吗?”   池远舟:“嗯?像呀。”   沈青越:“你们脸型不像,鼻子和眼睛倒是挺像的。”   池远舟:“我娘也说我和我爹眼睛鼻子像!”   池远舟脸型稍长一些,池老爷脸型稍方一些,相似的鼻子眼睛也略有区别,不过依旧能参考池远舟来推测池老爷青年时的长相。   沈青越盯着他的脸看了一路,看得池远舟都不好意思了。   他生怕姜竹多想,到了码头放下他们就匆匆跑了。   沈青越继续吃他的糖画,姜竹帮他拿了一路,好在天气冷糖没化。   店里石生他们早就吃完了,她已经画好了好几张小画,其中一张就是糖画兔子,她正认认真真画一张风景画。   可惜这张码头风景图有些超越她能掌握的难度了,前半截画得还不错,正在画的部分显然已经比例失常,构图崩坏,越来越歪,小姑娘自己也发现了,试图补救,苦于想不到办法,盯着画有些可怜巴巴。   吕香梅她们已经采购好了,坐在沈青越那书房似的铺子里怎么坐怎么别扭,哪儿也不敢挨,干脆只留下梁玉兰帮忙卖竹帘,其他人全坐到对面小吃铺子去聊天了。   姜竹、沈青越回来时,她们正和同样逛累了走不动的几个大娘大嫂聊得火热。   你的东西哪儿买的。   哪家什么东西能砍价。   我这是多少钱,你那个多少钱。   买赚了还是买亏了……   围绕着提前采购的年货能热闹地聊上好半天。   下午展馆里休息的人明显变多了,吃食铺子,尤其是免费的茶水摊上简直人满为患,好些人都是篮子、背篓、大包小包的,比草市赶集还热闹。   大约是热闹吸引热闹,中午有两艘大客船靠岸了,下午有其他船经过,瞧见了也纷纷靠岸,宝峰码头空前热闹,展馆内到展馆外的码头,几乎家家铺子都有生意,傍晚还有其他船只停靠来投宿,沈青越他们关门回家时候,展馆里还灯火通明着。   “好多人呀!”   “人挤人,人挨着人,到处是人!”   逛完回来的村民们凑在一起说,给邻居、家人展示着买了什么,哪件最划算,推荐明天去的往哪家店铺去买同款。   回来早的书生们和学生们,则在奋笔疾书写文章写作业。   家业跟着姜竹他们回来得有些晚了,家旺搭别人车回家早一步,都快写完了,他不知该写什么,愁着愁着,凑到街上聊天的人堆儿里,这儿听一句,那听一句,听着听着,腹稿都快凑齐了。   山上姜竹和沈青越翻出他们从前画的扇子和画。   沈青越还从日常练习里面挑了些出来,打算明天一并送给陈嵘。   他们挑画时赵舒云也凑在旁边瞧。   他的文章已经写好了,听说石生还要画画,他也要画,瞧见沈青越翻稿子又忍不住放下笔来看沈青越平时的习作,学着沈青越的格式,将他的文章重新誊抄了一遍,还画上了插画,赶在睡觉前图文并茂地交给他爷爷看。   码头是这样的。   看到的玉佛和金银器是这样摆在一个屋子里的。   摩肩接踵的人群,来往的大小船只,忙碌的店铺,蒸汽腾腾的厨房,好几个人在砍价。   一切都是生动活泼的,他记了中午吃的午饭多好吃,买到小陶猪多可爱,回忆从前在家乡时的花灯节无忧无虑玩乐的时光。   他还模仿着沈青越画日记的模式,在旁边记录了几句今天听来的吆喝。   “宝峰欢迎你,茶水免费尝,东西啥都有,吃完您不要急着走,抬脚逛一逛……”   结尾处,赵舒云端正的字迹写道,平生如有愿,四海如是皆安乐。   赵先生一页一页翻着,笑着笑着,眼睛湿润起来。 第197章 冬假   玉佛展览最后一天, 曲学博兄弟两人和贾文彬也拖家带口一起去看了。   昨天没能去的姜正、姜齐他们也赶着马车去瞧热闹,还身兼采买大件的重担。   梁玉兰想买个大号的陶瓮多腌点儿菜, 吕香梅也想买个粮缸放些细粮。   沈青越将整理出来的画稿按复杂程度排序,送给陈嵘当画册参考。   家里有的长腿鸟扇子全给他拿来了,还在店里临时画了几张。   陈嵘兴奋地拿上画,和沈青越约好了他画了作品一定寄给沈青越看。   第三天,来展馆的人与前两天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宝峰本地人, 邻县距离宝峰较近的几个镇也有人来凑热闹,江上的商船、客船也有停泊的,还有一艘要去石泉城的货船在码头采购了一船竹纸。   店里选纸,到喊人装货, 总共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那艘货船吃完饭补给了些茶水吃食,货已经快装完了。   这天开始, 码头往外批发的买卖真正开始运行起来了。   随后几天, 虽然来码头的人没有展佛像时人多, 但码头依旧热闹堪比草市。   到了草市, 大伙儿也都默契地往码头方向靠拢了些。   走街串巷的货郎更是爱跑到码头来进货买东西。   还有一些卖旧衣服的专门到码头摆摊卖给这边儿干活居住的难民们, 不想卖着卖着, 还把附近村子的穷人都吸引来了。   想找活儿干想谋生的穷人往码头越聚越多。   有一天夜里还从江对岸跑来一艘船。   那船是两国的船商偷渡的, 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到码头停泊, 先是趁有云的阴天过江, 在荒滩休整, 等天亮才驶船到码头摆摊卖货。   里面有好多绫罗绸缎, 金银首饰,还有挺好的家具、日用,一看就是从有钱人家那儿弄来的, 船家自己说是从当铺收的,但谁也不知道更早之前这些是收来还是抢来的。   他们摆摊那天,码头都轰动了。   姜树和他的同僚过去维持秩序,还趁机捡漏给家里买了些好东西。   绫罗绸缎百姓不能乱穿,不过拿回家改改穿到里面谁也不会说什么。   这些是最早被抢购空的。   首饰之类价高,卖得稍慢,也很快就卖光了。   展馆里做金银器和玉石生意的店铺掌柜也来买了不少,无论买回去倒卖,还是熔了做新款都划算。   看上去就是旧物件的东西家俊没要,他挑来挑去,买了一个很漂亮的漆器首饰匣子、一对珍珠耳环,还给家里买了一对挺漂亮的花瓶。   沈青越挑了几块儿老墨。   有些已经用掉半块儿的,被扔在杂货堆里,和一些碎瓷片扔在一起,等着被处理。   姜竹怕他割到手,蹲在那儿往外挑。   不管好坏,沈青越让都买回去,他和赵先生他们挑几块儿用,剩下的还能给书院的孩子们用。   他们平时可舍不得用多好的墨。   字画古玩之类的,沈青越研究不多,见不少人在挑,他也过去翻看。   卖东西的人自己说这些都值钱,其实自己也半懂不懂的,沈青越索性不管这些到底价值多少,瞧见合眼缘价格又不太离谱就买,买回去挂墙上装点书院也行。   姜树跑来找他借钱买首饰,沈青越也跟过去挑了点儿。   姜树要的都是小件,什么簪子、发钗,戒指、扳指、项链、耳环、玉佩,宝石不宝石的他不认得,就认准了镶金的,留着当家底也行,以后转卖也行,全是好脱手的东西。   沈青越则要的都是大件。   小件能用能卖,是挺不错的选择,但是沈青越和姜竹两个人过日子,又没女眷,他们俩也不怎么爱戴首饰,还不如买个大件回去看器型玩呢。   金银错的铜镜,鎏金的铜牛,漂亮的木雕摆件……还有不知是什么角雕的杯子。   和那些流光溢彩的饰品比,价格还算便宜。   姜树觉得他尽爱捡破烂,对那个丑杯子嗤之以鼻。   卖东西的无语道:“这哪儿是破烂啊大人,我这是犀牛角的,您瞧瞧,还成对儿,很少见的!”   姜树压根儿就不知道世上有犀牛这种东西,呛声道:“犀牛什么犀牛,还东牛呢,黑了吧唧的,我看这东西都不如水牛角白净。你要这东西干嘛?多脏啊!”   卖货的:“犀牛就是犀牛,哪有什么东牛?”   姜树:“那你说说犀牛是什么牛?长什么样?!”   “啊?犀牛是……”卖东西的也被问懵了。   他知道犀牛这个名字,哪知道犀牛什么模样!   沈青越:“多少钱吧?”   对方咬咬牙:“公子你诚心要,十两!”   沈青越放下:“不要。”   “八两!八两吧,我收都要六七两呢!”   姜树:“你骗谁呢?这东西你们收不是论麻袋论堆,也是按斤称,还六七两,三两我要了,回去放点儿油当个油灯凑合用。”   “那可是犀牛角!”   姜树:“犀牛角东牛角都是个杯子,这玩意儿不漏水吧?”   “哪儿能啊!人家是看的。”   姜树:“弄个杯子还不能喝水,要不然不要了。”   沈青越:“五两。”   对方磨磨叽叽不情不愿地把一对杯子卖给他。   姜树去姜望南菜摊子上弄个装菜的竹篓子给他随便一装,嫌弃道:“要我说,你就不该穿这身衣服,看见你砍价都不好砍。”   沈青越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不知是旧东西多粉尘大,还是天气冷了,“我这都是文物,别给我磕碰坏了。”   姜树:“就这些东西,除了你们这样有钱没处花的傻瓜少爷,也就收破烂的才要。”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花的,还不如买个金镯子戴手上呢,好歹能天天戴着不算白买。   这些能干嘛呀。   沈青越不与文盲论长短,心想哪个当传家宝放几百年都能进博物馆,他仰头看看天,“是不是快要下雪了?”   姜树抬头:“快了吧?”   今年下雪比前几年都晚,去年这时候第二场雪都落了。   沈青越:“他们的船就这样大剌剌跑码头来,你们不怕衢国兵也这么跑来吗?”   姜树:“这你就不懂了。”   他悄声道:“江上日夜有水军巡逻,能过来的商船都是有门路的,不然早被射成筛子了。”   沈青越还是不怎么放心,“要是有水匪呢?”   姜树:“码头人这么多,水匪怎么敢往这儿来?”   沈青越总觉得没监控的地方都不靠谱,姜竹买完了墨走过来,听见了也道:“你住在码头就当心些。”   姜树:“放心吧!我瞧瞧,哎呦你怎么也买这么多破烂?你们俩真是,我服了。”   沈青越让姜竹放好,什么破烂,不就是字画没保存好,脏了点儿,边缘磨损发霉吗?他挑那些已经是保存不错的了,回头找个好工匠清理干净重新裱一下,万一有哪张能流传后世呢?   第二天,果然飘起了雪。   沈青越起来就打喷嚏,干脆没去码头。   节气虽然早已入冬,但本地的习俗向来以落雪为准。   落了雪,山上的施工正式结束了,张师傅带上他的人手领了工钱和沈青越他们道别,等到明年春天再来书院继续施工。   同一天,书院也正式放冬假了,比县城的书院早了半个多月。   从县城过来的孩子都乐疯了。   虽然他们书院有从来没听过的寒假作业。   里面还有不知道沈先生什么时候出的,贾先生又是什么时候抄的好些算数题目。   但总归是放假了!   书院还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本儿《幼学童蒙》让他们回家读,并且要写读后感,这也算寒假作业。   这些书是不收钱的,但弄丢弄坏了就得赔偿,看旧了不用赔,过完年还回书院即可。   另外,作业里最重,也最叫他们头疼的,就是小记作业了。   先生说像上次游览码头一样写游记,或者每日的感悟所记、读书所记等等都可以,两日写一篇即可,要求字迹清晰整齐,写乱了不算。明年复学后,他们会一篇一篇地看,还会像上次一样抽人读自己的文章。   开心的小朋友们顿时成了苦瓜脸。   他们一点儿都不介意念自己的流水账,毕竟除了姜松、姜家旺他们几个,大家写得都差不多。   但先生们非让那些书生先念,他们都惊呆了,就去码头玩了一天,怎么能写那么老长老长呢?   还什么流水江河人生家国。   什么茅屋广厦民苦民乐。   什么江鱼美味渔夫寒瑟。   他们都听不懂。   就听得懂夸码头多热闹的。   而且同样是写热闹,那些人写得好好,把他们写的比得傻乎乎的。   书生们还会写诗,而他们才刚刚开始学诗。   他们好愁哦,为什么要和大人一起比呢?   一对比,他们还是更喜欢算数题一些,那些大人书生算得也不怎么样,好些还不如他们呢。   书生们拿着沈先生和贾先生好心给他们准备的算数作业,头也麻麻的。   为什么呀,不收他们当学生,还给他们发作业。   给就给吧,还非要告诉他们这些题目和那些开蒙小朋友是一样的,做不对很丢人的好吗?   放假的日子,书院遍布苦瓜脸,沈青越看得幸灾乐祸。   趁着雪没下大,心急回家的收拾了东西就坐车走了。   不心急的则在村里溜溜达达买买买。   过了正月十五才正式复课,这一走一个多月吃不到村里的东西,他们会想念的。   谭武元几个就跑去餐馆点菜吃了,还十分义气地叫上了关系不错的同学,大吃大喝一顿,他们又到同学家一通买买买。   腊肉、腊鸡、腊兔要。   好吃的点心零食要。   漂亮的皮毛、络子要。   还有人别出心裁跑去买了一板豆腐。   初雪村里家家户户都要炖豆腐吃,姜正很怀疑这几个小孩儿是在凑热闹,“你们吃得完这么多么?”   谭武元:“我们家人可多了!”   另外几人也嚷嚷:“我们家人也多!”   豆腐可不是什么耐放的东西,姜正不放心让他们这么买,把一板分成四份儿卖给他们。   几个小孩儿闹着还要,他又取了些耐放的豆干、豆皮给他们。   姜四山家的肉干也被扫荡了大半。   不光小孩儿们爱吃,那群书生也爱吃,你一包,我一包地买,没一会儿就把摊子上摆的买空了,他们又跑来家里买。   菜和干菜也有人买。   冬日能吃的蔬菜就那些,村里山货种类比城里还要丰富些。   借住的书生们不少都是在房东家买,有人还买了一罐子咸菜。   从前不关心这些的书生们瞧见别人都一堆一堆地买,看着看着忍不住也开始跟着买。   还有人凑热闹,跟着村里的孩子们一起跑去竹林里挖冬笋。   小孩儿们是想吃冬笋炒腊肉,他们则拿回家当礼物。   求学出门好多天不回家,瞧,回来他们带上了亲手挖的冬笋! 第198章 冬闲   闹哄哄的人群散了, 村里也正式步入冬闲。   没了这群花钱主力,好些铺子都可以暂时收摊, 等明年书院复学再开张。   村里一下子清闲下来,家家户户都不怎么适应,串门聊天的都要想一想往年这时候他们是怎么过的来着?   半天过去,大伙儿都开始盘点起自家仓库看看够不够过冬了。   往年,粮食不够他们想到的就是精粮换粗粮,或是趁着土地还没上冻, 赶紧再去挖些冬笋,找些不苦能吃的野草根晒了磨粉。   今年,买!   粗粮够吃,还能再买些精粮回来。   好些人家数了数忙碌一年攒下的钱, 大大方方拿出几十文让去买肉、买豆腐。   这个冬天,每家都不缺被褥, 冬衣不是太足的还找邻居、亲戚商量着要不要再搭伙上码头买布去。   那边的布料便宜, 就是一次至少得买半匹, 一家用不完, 得找人凑凑。   这家听说要去买布, 那家也琢磨着上码头去买粮食, 姜望南说最近码头有粮商过来, 零卖价和镇上差不多, 买多了能讲价, 种类也多。   不想往码头跑的就托姜望南帮他们捎一些, 姜望南按镇上的价卖给他们, 自己还能赚点儿钱。   姜竹也在码头买了些本地不常见的粮食,他不用按零售价,拉上姜树, 凭姜树那身衣服,买什么都能按批发价算。   左买点儿,右买点儿,姜竹每天往家囤点儿东西,储物间里过冬的东西越来越多,有一天他还弄来几个柚子。   说是商船从南边弄来的。   姜竹从前没吃过这个,也不知道沈青越能不能吃,先买了十几个让家里亲戚和赵先生、曲学博、贾文彬他们都尝尝。   他只知道南方是衢国,也不知道衢国到底有多大,回来一问才知道,贾家都没吃过柚子,倒是曲家和赵先生从前吃过,不过他们老家也不产柚子,还是年节上供时候才买一些。   这年代的柚子远没沈青越吃习惯的好吃。   果肉小,还酸,味道偏苦。   不知是品种、产地还是培育问题,不过别人都觉得挺好吃的。   虽然不是故乡的物产,赵先生他们还是很喜欢。   姜竹奶奶也很爱吃。   就是她嫌柚子皮厚,论个买回来那么大一个,拆开就这么点儿果肉,越剥越觉得花了冤枉钱,老太太嘀咕这果子长得不实在。   瞧大家都喜欢,姜竹又买了两筐回来,给作坊所有人每人都发了一个当年礼。   下雪那天作坊也停工了,只是零碎的东西多,又收拾了两天,算完工钱才正式放假,发柚子这天,都是临时喊人来领,村里人又看了好一阵儿稀罕。   “这是果子?咋瞧着像个瓜呢?”   几人还凑在一起研究这东西该怎么吃,只听作坊一个大嫂“啊呦”一声,骂道:“还没拿回家呢你就给我啃了?”   他们转身一瞧,原来是那家小孩儿听说是果子,想尝尝是什么味儿。   他娘还想着这是个稀罕物件,留着上供摆盘呢,赶紧从他怀里夺过来,定睛一瞧,得,连个皮儿都没坏!   众人愣了愣,哄堂大笑。   全村都知道了南边有种好看好吃但长得不实在的果子叫柚子,抱着啃几口都啃不破皮。   外村四个篾匠那份儿,是姜齐替他们去送的,送过去还得教他们怎么剥,省得他们当菜给切了炒了,或是跟村里小孩儿似的不知道怎么下嘴吃。   书院彻底打扫过一遍,讲堂、藏书室和新建好的屋子都上锁后,赵先生也要带赵舒云搬回村里住了。   “我们一直在山上,你们也不方便。”   沈青越只当听不懂他的话中话,淡定道:“哪有什么不方便,你们想住就一直住着。”   赵先生才不信他这随口的客套,呵呵笑两声,“还是下去吧,村里孩子多,舒云能和他们一起玩儿。”   另外,他还能给依旧留在村里的几个书生和家旺他们几个多上几天课,再抽空和曲学博、江修文一起编两本新书给学生们用。   若有时间,他也想带赵舒云去县城、码头四处走走看看,去江边看看他们回不去的故土。   听说赵先生又要搬家,还想上山求教的几个书生激动坏了。   都没等姜竹回来,他们几个又是帮忙搬又是帮忙扛的,把赵先生祖孙俩不多的行李物品和被褥全运下山,还一起动手帮忙打扫了赵先生先前住的旧房子。   等傍晚姜竹回来,一进家门已经只剩下沈青越自己了。   姜竹:“?”   先前他们买回来的画赵先生很喜欢,说里面有什么真品,怕沈青越弄坏了不让他动,要自己亲手慢慢清理修补来着。今天码头又有卖字画的,他特意买了不少回来给赵先生,怎么人不见了?   沈青越随便翻看了几幅画,一语双关道:“赵先生多懂情趣的人呀,你现在赶紧给他送家里去,还是等明天?”   姜竹:“……”   沈青越放下画,抬眼看他,“嗯?”   当然是明天。   姜竹烧旺了炉子,跑去洗澡,久违地无所顾忌,和沈青越度过一个混乱的不眠之夜。   早上沈青越刚睡着不久,又被外面的鸡鸣声吵醒,他揉揉酸痛的腰,哑着嗓音抱怨道:“昨天就该让赵先生把鸡也带走。”   经过一年繁衍,他们家鸡已经有二十多只了,平时喂鸡都是个工程,早上得开门把它们放去竹林,晚上得把这群入夜就战五渣的小瞎子们赶回窝里。   平时姜竹在家还好,自从天天往码头跑,好些时候都是赵舒云帮忙放帮忙收,有时候还得给它们喂米糠麦麸,投喂菜叶子,喂食时候还被鸡啄过一口。   姜竹帮他揉腰,赞同道:“是该给舒云几只。”   沈青越:“把公鸡都给他,这些不看个时辰尽瞎打鸣的公鸡有什么用,不能下蛋又不长个子的,浪费粮食。”   姜竹轻笑。   才不是那么回事,长成的大公鸡能保护鸡群,鸡群刚开始往竹林放的时候,被野兽咬死好几只,后面公鸡长大了,才再没小鸡被咬死。   不过现在确实是有点多了,冬天又不怎么下蛋,可以趁着过年宰几只吃。   沈青越抱怨着又在鸡鸣声里睡了,一觉睡醒,靠谱的姜竹已经下山送了画和鸡。   除了给赵先生的,还给大伯、二伯、四伯家都送了一对鸡,顺便还从大嫂那端了一盆豆腐脑上来。   沈青越睡的有点懵,“你今天不去码头了?”   姜竹:“嗯,最近生意不多。”   竹帘到底是淡季,每天买的人不多,都是冲着长腿鸟才买的。走马灯倒是越卖越好了,不过也算不上多忙。   江金弓那边经过开业那三天的锻炼,也已经上手熟练了,有姜大望时不时帮帮忙,也能应付得来,吃饭时候他们三个也能轮流去吃,他去不去关系不大,不用每天都过去。   而且家里的柴不多了,他得抓紧砍柴。   至于家俊和江金弓背后嘀咕沈青越大少爷粗活一点指望不上什么的,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沈青越知道他不走了显然也很开心,去洗漱都哼着歌,姜竹更高兴了。   他也脚步雀跃地到厨房端出来一直在锅里热着的豆腐脑,边陪沈青越吃边说下午想去砍柴。   沈青越:“我陪你一起去!”   姜竹往他腰部快速地扫了一下:“你……要走山路,会不会不舒服呀?”   沈青越在桌下踢他:“你说呢?我去督工,又不是去干活。”   姜竹嘿嘿笑一声给他夹菜,“对了,刚才我二伯说明年想在山上圈一片地方养鸡养鸭……”   沈青越:“行呀!把咱们家鸡给他一起养。”   姜竹:“我也是这么想的。”   书院吸引人多了,村里又要开客栈,需要的肉蛋就多了,养些鸡鸭无论卖肉卖蛋都好卖。   不过养得多了就需要养大鹅、大公鸡看鸭群、鸡群,二伯听说他们不想养那么多鸡了,还问起来公鸡能不能卖给他。   沈青越:“他想在哪个位置养?”   姜竹:“桑树林那边。”   沈青越:“那正好,以后咱们都不用堆肥了。”   姜竹:“嗯。”   说是桑林,其实还没怎么种呢,只是计划将来种成桑树林。   那边大树已经砍了一部分了,留着明年开春当木材盖房子,丛生的灌木和次生的小树很多,草也多,鸡鸭过去准不愁草籽小虫吃。   沈青越:“要是他们养了,咱们就不养了,只管吃蛋就行。”   姜竹:“嗯。”   沈青越:“对了,得给咱们最早养的两只小鸡崽做个记号,《长腿鸟》的参考之一呢,功勋鸡,不能让你二伯当肉鸡给卖了吃了。”   姜竹:“……”   是谁总说要吃它们的?   “好,我给它们脚上绑布条。”   “嗯。”   下午砍柴的地方还是姜竹往年常去的树林。   这会儿除了松柏,掉叶的树叶子都落了,冬天的干风一吹,倒是比秋天那阵子好砍。   姜竹不让沈青越干活儿,搬了小板凳来,给他放到阳光好的地方让他晒太阳。   初雪不厚,别处都化光了,林子里几个背阴的地方还有零星的残雪,姜竹怕沈青越冷,放好了板凳还让他面朝南边坐。   沈青越穿得厚厚的,还抱着个暖炉,笑道:“我真是督工呀?”   姜竹:“嗯,你看我干活儿。”   沈青越:“早知道拿纸笔过来了,拿个话本子也行,我给你念故事听。”   姜竹笑。   林子里落叶后,走起来都是沙沙的,砍树枝、收拾树枝都有声音,哪里听得清故事。   沈青越看了一会儿,把腿伸直晃着脚看姜竹干活。   与其说是砍柴,还不如说修剪树枝呢。   他拿着砍柴刀爬上爬下的,还上树砍,看得沈青越都想去给他定做个园丁用的大剪刀。   修剪下来的树枝落了一地,沈青越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把地上的树枝聚拢到一起去。   姜竹:“小心有刺,扎手。”   沈青越:“知道,我眼睛又不是瞎的。”   姜竹要摘手套被沈青越制止了,“你戴着吧,我用脚踢。”   姜竹坐在树上看他玩似的把树枝踢到一块儿,笑了笑,才继续干起活。   他们俩一直干到日落西山,才拎着板凳回家。   这些树枝并不急着往回弄,只要天气好,没要下雪,扔在原地慢慢干着,凑多了再捆起来让酱酱和追风背回来就行了。   一口气当了好几天樵夫,院子里的柴火垛又重新丰满起来。   姜竹开始进林子找枯树砍了锯木段,沈青越则拿着耙子聚拢先前砍的树枝,挺冷的天,呼吸脸前都是白气,沈青越每天走来走去都能热出汗。   他们俩距离不太远,沈青越只要听见林子里砍树锯木头的声音停了,不出三秒,准能听到姜竹在林子里喊他。   沈青越应着应着,不知怎么想起来从前姜竹喊他名字都别扭的时候,那时候可是闷头找遍全家都不愿意张嘴喊他一声呢。   变化真快。 第199章 猫冬   没等他们把所有柴搬运回来, 下起了第二场雪。   这场雪看起来就比第一场大,趁着地上还没积雪, 姜竹往山下去了一趟。   沈青越把炉子弄旺了点儿,趁着还没积雪拎桶到泉边打水,省得一会儿雪厚了出来会把鞋踩湿。   几趟水提完,他洗了点儿糯米、红枣、红豆扔进锅里加糖炖,等熬黏稠再切点儿果脯、桂花扔进去就是简单粗暴的甜汤。   晚上再做点儿肉吃就好了。   正想着,姜竹回来了, 进厨房卸了一根猪腿和好大一块儿带骨头的肉。   沈青越:“家俊他们回来了吗?”   姜竹:“还没,跟大嫂说了,先歇业几天,等雪化了再说。”   沈青越:“嗯。”   反正他们卖的都是放不坏的东西, 年后再卖都没什么所谓。   沈青越跟来看姜竹拆肉,越看越馋:“晚上烤肉吃吧。”   “好。”   “这里切片儿, 这儿切块儿。”   “嗯, 羊肉怎么吃?大伯说宰羊, 叫我一会儿下去拿羊肉。”   “啊?”沈青越后悔, “早知道我就不做甜汤了!”   他也想喝羊肉汤的。   姜竹笑:“明天。”   一猫冬, 生活就成了吃吃喝喝。   每天只用操心一日三餐和够不够暖和。   想吃的东西能一天一天往后排, 今天想今天吃什么, 明天吃什么, 后天吃什么……   把想吃的吃一圈儿, 就该准备过年了。   头次一宰羊, 姜大山选了只最大最肥的, 姜竹和江宏明先分,再给大伯分,他又是帮养又是帮杀的, 应该拿酬劳,分完了,姜竹和江宏明再从自己那份儿里给亲戚送。   每家都送了点儿,剩下的姜竹拿上山和沈青越把会做的方法都做了一遍,痛痛快快吃到爽。   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化雪又是三四天,沈青越过足了身心俱饱的日子,骨头都歇懒了。   家俊和江金弓上山给他们送账本和钱时候,他甚至都没起床。   两人在门口喊了好几声,沈青越才磨磨蹭蹭从后院出来,头发都还散着。   家俊简直叹为观止,都快中午了,人怎么能懒成这样!   沈青越打着哈切请他们进来,边看账本边腹诽:我这样至少有你那能干且勤劳的小叔一半功劳。   能干且勤劳的姜竹睡足了就去林子里往回运柴了,沈青越账本才看了几页,姜竹就到家了。   他还不知道家里来了人,卸柴火都轻手轻脚的,还朝哼哼的追风“嘘”了两声。   正在生火点炉子的家俊:“……”   给家俊帮忙的江金弓:“……”   沈青越没忍住笑出声,“姜竹——”   姜竹诧异:“你怎么起来了?是……”   沈青越怕他说出什么让自己没脸见人的话,连忙道:“过来看账本,家俊他们来了。”   姜竹愣了愣,“哦!”   沈青越将账本推给他,到后面洗漱,回来时还拿了两幅画过来,“你们还要去码头吗?”   家俊:“去呀!年前码头正是人多的时候,姜望南今天就去了。”   沈青越:“那你们帮我把这个捎给池远舟,他要是不在,就给他们家书铺伙计。”   “哦。”家俊哦了一声,打开画一瞧,“这画的是池远舟……咦,好像老了点儿……”   江金弓凑近了瞧,“是他爹吧?”   先前池老爷跟着县令到皮货铺子时候他瞧见过。   沈青越:“嗯。”   交流来看,他有点儿弄不懂池老爷是想要写实点儿的,还是要夸张点儿的,干脆画了两张,一张是工笔的画法,适合时代一点儿,一张是水彩的画法,用色块来表现体积光影,更立体一点儿。   反正只收一份儿钱,不喜欢哪个可以留下另一个。   这几天他唯一正经工作就是画这些了。   家俊和江金弓都没见过什么画,看哪幅都稀奇,“好像啊。”   “嗯!好像!”   其实也不太像,真正的池老爷没画上这么年轻精神。   沈青越还给画了背景,一幅是茶园,一幅是江边。   年轻了十多岁的池老爷颇有些意气风发。   家俊看得都动心了,好奇地问:“画一张多少钱呀?”   沈青越:“一百两。”   家俊:“……”   他小心翼翼地把画放下,生怕摸脏了拿皱了。   沈先生虽然懒了点儿,但可真能赚钱。   远了不说,他们家石生画的走马灯就挺好卖的。   他是请不起沈先生给他画像了,等石生长大了还有指望。   想着想着,家俊默默地想,以后还是不说沈先生了,他那么懒,难道就没小叔的错吗?   要不是沈先生是个男的,他都要误会了。   然而江金弓已经开始误会了。   他忍不住往沈青越后颈上瞄了一眼又一眼。   冬天,山上不会有蚊子吧?   和家俊不同,他是成了亲的,他很难不想歪呀。   他沉默着听沈青越问姜竹:“算完了吗?”   姜竹抬头看他,喉结上赫然也有一个差不多的“蚊子包”。   江金弓:“……”   姜竹:“没有。”   沈青越把剥了一半的柚子塞他手里,“我来吧。”   江金弓默默瞧着他们俩默契地换了位置,听着沈青越略微沙哑的嗓音边算边教姜竹怎么分类汇总算总账来核对姜大望汇总每天收入的总账对不对。   甚至他一转头一张嘴,姜竹头都没转,还盯着账本,顺手就喂了他一块儿柚子肉。   江金弓:“……”   啊……   他从前是瞎了么?   沈青越:“不错,算得都是对的,成本写得也很清楚。”   他将账本翻回开头,“给你们算下工钱,开业第一天你们俩就都按皮货铺子的收入对半算分成吧,后面的再各自的算。”   什么都没看出来的家俊:“那几天也算吗?”   沈青越:“嗯,算。”   家俊和姜竹一起买木板门窗收拾皮货铺子的时候也算工钱,不过那几天卖的灯笼就没他的分成了。   他去码头干活时间早,江金弓晚,工钱加奖金抽成加每天吃饭的补贴,林林总总加起来,家俊总共得十四两二钱,除了每月的薪水,最主要的就是码头正式开张那三天的收入抽成了。   江金弓少一些,是七两六钱,除了干活时间比家俊短,主要就差在皮货的利润比较薄上了。   他们收皮子也要成本,宝峰倒卖皮货的人多,价格基本是透明的,不像沈青越的竹帘和走马灯,一个靠长腿鸟的人气,一个本来就稀罕,利润都高。   要不是赶在秋冬,皮货的利润还要更薄一些。要不是赶上展馆开张人多,也卖不了这么大的量。   不过江金弓自己对皮货的门道很清楚,这种生意想赚钱主要就是靠本金,投入多了才能赚得多,今年他们赚了钱,明年就能多收点儿皮子,从而赚更多钱。   一开始能赚这么多他已经挺开心了,只是有了对沈青越和姜竹关系的猜测,巨大冲击下,他拿到钱显得都十分淡漠。   把喜悦的家俊衬得像个傻狍子似的。   发完钱,见他表现那么平淡,姜竹还忍不住宽慰他:“明年我们多收点皮子,多卖点儿。”   江金弓:“嗯,好!我觉得码头这势头挺好的!”   可惜开张的时间还是晚了点儿,批发皮子的船商都是秋天来,这季节他们卖也主要是散卖,单价利润稍高些,但量起不来。   年前卖不完的,明年天一暖和就要掉价,手头钱不充裕的,到时候不想便宜卖也得卖了。   好在他们暂时没有这个担忧。   天暖和了竹编就好卖了,姜竹不会缺周转的本钱,皮子没卖完保存好也能等到明年秋天慢慢卖。   就是姜竹没钱周转了,也还有一幅画值一百两的沈青越……   江金弓忍不住又悄悄看了他们俩一眼,心想,你们可千万别闹矛盾散伙啊……   沈青越抽出张纸抄录了下总账,抄完了把账本还给他们,又数出三百文来:“这三百文帮我给大望,他的工钱和奖金,让他再接再厉,字再写小点,怪浪费纸的。”   家俊憋笑,“这还是他誊了一遍的呢!”   沈青越直摇头,简直惨不忍睹,账本里最能看的几页还是家旺替他写的。   回头他再抽空誊一份儿吧,他们在码头开铺子也是要交税钱的,到时候一交账本,他的这“青年才俊”说不好当场就得被撤了。   装好钱,家俊开开心心又拉上很别扭,想走,却开不了口的江金弓一起帮姜竹把门口的柴搬到后院又劈又锯的弄整齐。   家俊:“你别不高兴,不然咱们俩每人每个铺子各看半年。”   “啊?”江金弓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他什么意思,叹气道:“不用不用,我没不高兴,以后买卖大了就赚钱了,我还是想卖皮货。”   “真的?”   “真的。”山里皮子多多啊!只要他们本金充足,回头在镇上收都有得赚,倒是作坊编竹帘的速度是有穷尽的,现在竹帘赚得多,几年后指不定哪个涨得更快呢。   而且他确实更喜欢倒腾那些漂亮的皮子。   再说了,姜家俊是什么人,按辈分是姜竹的侄子,按关系算,和姜竹亲兄弟也差不多,他疯了吗见家俊赚钱多要和家俊换店铺?   不过他好好奇啊!   家俊知道姜竹和沈青越的关系吗?   江金弓没忍住,低声问道:“家俊,你觉不觉得你小叔和沈先生怪怪的?”   “嗯?觉得啊!”家俊利落地把锯好的木头扔上柴火垛,“你也觉得是吧?!我爹对我和家业都没我小叔对沈先生这么好!”   江金弓:“……?”   家俊:“我跟你说,要是家业在家跟沈先生似的啥也不干,我爹都得抽他!你说他们这些公子哥是不是什么都不用干呀?”   江金弓:“……”   他就多余问。   他现在又好奇那天家俊知道了会是个什么反应了。 第200章 新版本   县城上一届公子哥们聚在池家看画——   沈青越画的那两幅画。   怕弄坏, 家俊是用竹筒给池远舟装到码头的。   画纸一卷,往打通的竹筒里一塞, 两头一盖,路上就不怕磕碰弄坏弄脏了。   拿出来还是新崭崭的。   家俊将“沉甸甸”的“一百两”交到池远舟手上,总算圆满完成任务了。   那天池远舟正好在码头,拿到画都忘了自己来码头是要干嘛了,看完画重新塞回竹筒,留下一句“剩下的钱回头我给沈兄送去”扭头就坐马车回家了。   家俊满脑子都是“剩下的钱”。   原来不止一百两吗?!   池远舟到了家先把画拿到后宅, 给他娘、他夫人和还没出阁的妹妹欣赏了一遍:“瞧给我爹画的,跟我哥似的。”   池夫人看得也是咯咯笑。   池小姐好奇:“娘,我爹从前真长这样吗?”   池夫人点她脑袋一下:“你连你爹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池小姐:“我就是觉得没这么好看嘛。”   池远舟夫人也偷偷笑。   嗯,起码是把人画高了。   池远舟:“娘, 夫人,小妹, 你们说咱们要不要也找沈兄弟给咱们画两张?”   后宅的事他说了不算, 得他娘和夫人点头才能把沈青越带过来。   他娘还盯着画乐, “多冷的天啊, 画也得等开春暖和了再画。”   他夫人也道:“嗯, 等家里花都开了, 你再问问那位沈先生方不方便。快去把画给爹看看吧。”   池远舟:“好!”   他凑到夫人跟前低声道:“咱们俩画一张!”   三个女人异口同声地嫌弃道:“没正行!”   池老爷拿到画, 当天就送去了裱画店, 以最快的速度裱出来挂家里办起了赏画宴, 还请了几个宝峰的书画名流来看。   “这种画法倒是少见。”   “嗯, 确实从未见过这样画的。”   “匠气了些。”   “意蕴不足……”   几人对视了一眼, 一人直接道:“没有内涵。”   池老爷那个气啊。   重点是这个吗?   他都怀疑这姓李的是故意带人来给他添堵的。   自从他从韶家买了书画铺子和他们家打擂台,这人就不知从哪儿翻出来几个尖酸刻薄的老头来,牙都快掉光了, 嘴硬得还像淬了毒一样。   池老爷:“你就说像不像我?”   “像什么呀!”他几个损友站到画前指着画直乐,“你长这样?”   池老爷:“我十多年前长这样。”   “你十年前也没长成这样!”   “找了个好画匠就使劲儿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呀?”   “远舟,快去找面铜镜给你爹好好照照。”   几人调侃着又忍不住往池老爷期待的内容方向品鉴起来。   “画得不错。”   “有精气神儿。”   “好看。”   “……”   “是不是把他画高了?”   “这个腿也长了点儿吧?”   “他成亲那天都没这么精神过。”   “要我说,起码年轻了二十。”   “远舟,你爹这是从哪儿找的画匠?这一点儿都不像。”   “那画匠在哪儿呢?让我去会会他,替你们把钱要回来。”   池老爷:“去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就是我,等我老了,还要把这画挂进我家祠堂里!”   他的朋友们又是好一阵哈哈大笑,好几个人竟然都心动了,逮着他问画匠。   几个真来品画的人听得直摇头,肤浅啊,看画哪儿是这么看的?   果然真正的好画曲高和寡,这些有钱老爷们尽爱些虚有其表的花团锦簇。   山上的沈青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总觉得是有人在骂他,却搞得姜竹很紧张,生怕他是着凉感冒了。   姜竹:“再穿一件吧?”   沈青越:“不穿,我又不冷,再穿就成球了。”   姜竹:“套件披风?”   沈青越:“屋里哪有风?晚上你怎么不让我多穿一件?”   姜竹:“……那都要睡觉了。”   沈青越:“胡扯,要没要睡觉你不知道吗?”   他伸手过去:“给,你摸摸,手很热。”   姜竹:“我手脏。”   沈青越伸手顺着衣领往他脖子里摸,“是不是暖的?”   姜竹被他挠了两下,怕痒地躲开,“暖的,暖的,呵呵,别,你看看歪了吗?”   他把编到一半的竹帘拎起来给沈青越看。   终于得空了,他们俩琢磨起竹帘的新款式来。   图案早就画好了,只是一直没能编个样品出来,这回有了先前的经验,沈青越直接按竹帘的尺寸裁成大纸,先在纸上把图画出来,姜竹把纸铺到席子上,比着纸上的图案编,果然比去年边编边改快多了。   “不错,没歪。”   “那我继续了。”   “嗯。”   沈青越放下笔看姜竹干活儿,同样是做竹编,他总觉得姜竹比别人动作更好看些,赏心悦目的,那些绳子啊,篾条的,在他手里都好看了几分。   沈青越拖着椅子往他旁边凑了凑,姜竹一抬头,沈青越已经俯身下来,姜竹熟练地侧好了角度,闭上眼睛。   安静的客厅响起轻微的水声。   分开时,姜竹略干的嘴唇又变得水润润的,沈青越又凑上去亲了几口。   他踢踢姜竹坐的小板凳,“不要老是撩我。”   无辜的姜竹:“……?”   沈青越:“你这样就是在撩我。”   姜竹:“…………”   姜竹默默拉着自己的小板凳往远处挪。   沈青越:“唉唉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姜竹:“……没有。”   沈青越凑过来捏住他脸颊,“有没有?”   姜竹:“没有。”   沈青越:“你嘴巴鼓一下,让我捏捏我就信。”   姜竹:“……”   他仰头,被沈青越盯着败下阵来,鼓起嘴巴,沈青越开心地捏了捏,又戳了戳,弯腰亲一下,“信了!来帮我看看画,不看字能看懂剧情吗?”   姜竹放下竹帘,去洗了洗手过来看沈青越新改的画。   这个叫漫画的东西他已经改了三版了,每页的字数越来越少,看起来也越来越有意思。   姜竹按着顺序一页页看,尽量抛掉先前记住的剧情,在沈青越靠过来时他扭头亲了下沈青越侧脸,问道:“这个捕快你改了?”   “嗯,是不是更帅了?”   “嗯……”最早像大人,第二版是小孩,现在是十六七岁?姜竹:“有点儿眼熟。”   “哪儿熟?”   “说不上来。”   沈青越把下巴放到他肩上,靠着姜竹笑:“你是不是从来不照镜子?”   “嗯?”   姜竹愣了下,总算想起来了,有点儿像沈青越从前画的他劈柴时候的那张画!   他又仔细看了看,“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都简化成漫画了,哪儿能一模一样,只是借鉴了姜竹眉形眼型大概的五官比例和身材。   他们小姜师父虽然到不了漫画标准的八头身,但身材比例十分好,腰细腿长屁股翘,肌肉匀称又漂亮,头身比也相当好,只需要再夸张一点点就行了。   另外,他平时干活儿时的某些动作也可以当动作参考。   比如摸酱酱头,给酱酱它们刷毛时候,拉弓的时候,单手拎着柴刀时候,背影十分像个大侠,他只是把他们家傻骡子换成了又高又酷的马,把柴刀变成了长刀,参考姜树他们那一身,进行了一点儿简化和修改,让捕快服更贴身更显身材了一点儿。   自从调成这版,他画衣服细节都比先前有耐心了。   姜竹自己越看越觉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岔开话题问道:“你想好书名了吗?”   “嗯,简单点儿,少年名捕。”   “名捕?”   “嗯。”   “会不会……”姜竹又摸了摸鼻尖。   要是不知道主人公参考了他,他觉得这名字挺好的,但知道参考了他,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姜竹吞吞吐吐:“会不会不太好?”   沈青越:“怎么不好了?言简意赅,主题明确。”   姜竹:“不谦虚。”   沈青越:“谦虚还怎么做主角?”   他原本还想叫少年神捕呢,这已经谦虚了一大步了。   然而姜竹脸都有些红了。   沈青越摸摸他发烫的脸颊,笑道:“另外那个主角参考的是我,以后要当队友的,你是少年,我是名捕,行么?”   姜竹:“嗯?”   他翻回来重新看有一点点像沈青越的那个自称神医游侠的少年,疑惑道:“他不是大夫吗?”   沈青越:“等这个案件结束后,就去给‘你’当搭档了。”   能打、缜密、靠谱的捕快,配懂医术能兼职仵作的活泼游侠,多经典呀。   接受了“我是少年你是名捕”的设定后,姜竹马上重新沉浸进故事了。   故事里的游侠比沈青越更活泼开朗,也更自在随性,没了疾病困扰,不用再戴口罩,还招猫逗狗,被狗追着咬。   而“他”则养着一只威风的白狗,经常要居中拉架。   不过这故事也有很多没参考他们俩的地方,一开始,故事里的两个主人公竟然是互相嫌弃互相瞧不上的。   他才没有瞧不上过沈青越呢。   他是一见钟情。   姜竹认认真真花了两天时间一页一页给沈青越提意见。   关于他觉得哪儿有点儿难懂的,哪儿画错了的,哪儿不合理的……   从前沈青越最讨厌乙方挑他毛病,姜竹说的那些他倒是听得开心。   遇到意见不一样的时候,他们俩就模拟场景摆一摆,一起推演他设定的情节到底可不可行。   可见意见还是得分谁来提。   沈青越又花了几天时间改画面,还拉着姜竹一起平分角色对台词,硬是从姜竹那坚不可摧的棒读语气里听出一点点儿上头来,他们小姜师傅演得超开心,就是演技藏太深,不仔细看瞧不出一点儿喜怒哀乐。   只要是姜竹不认识或者打磕的词,沈青越都圈出来准备替换。   沈青越灵感爆棚,改完画又拿出他一直没舍得用的速写笔继续画后面的分镜草稿,每天废寝忘食地从起床画到天黑,一口气画到铅笔、针管笔全用光了,姜竹削细细的木条给他烤成炭,再用废纸一层层卷起来模仿铅笔,这样的笔沈青越一天要用两三根儿。   太容易断了。   断得姜竹专门给他弄了两个竹筒装炭条,每天晚上睡觉前,沈青越手都是黑黑的。   画到年尾,沈青越也没有要停的意思,要不是他天天守着看着,沈青越自己连饭都会忘了吃。   专注的沈青越和平时不一样的迷人,只是要催他喝水,吃饭,运动,不盯着,他就会一边“嗯嗯嗯”“好好好”“你放那儿吧”,一边把热茶放凉一口没喝,连早上打拳跑步,都带着些敷衍的架势。   趁着天气好,姜竹想把他哄出来,带他到外面逛逛。   “年底草市的大集,家俊说都连上码头了,很热闹。”   “嗯……家里也不缺什么。”沈青越不太想去。   姜竹抿唇静了一会儿,不高兴道:“你去年也没和我去。”   “嗯……嗯?!”沈青越震惊地看他。   姜竹:“你的画每天都能画,今年最后一次草市,你不想陪我一起去逛逛吗?”   沈青越:“…”   这是从哪儿学的?!   沈青越把笔放下,“走!去!现在,马上,立刻就去!” 第201章 采购   出发路上, 沈青越穿戴整齐抱着暖炉靠着姜竹。   落雪后,姜竹怕沈青越需要去码头, 就已经买了带篷的马车架,和沈青越常在电视上看见的差不多,不过空间要稍小些,平时放在作坊那儿,家里谁嫌天气冷想走亲戚或者去买点儿东西,都可以用。   他也让家俊和江金弓用, 他们俩嫌不如板车装东西多,平时也不怎么用。   出发前姜竹特意抱了条旧被子和毯子放进去给沈青越坐,结果沈青越非要和他挤在赶车的位置,大价钱买的车, 只能凑合挡风。   沈青越从里面把毯子拽出来,给他们俩一起披上, 边晃着脚边剥瓜子, 攒一把皮, 往路边一抛, 再把仁放进小袋子里:“你跟我说, 你是跟谁学的?”   姜竹:“什么?”   沈青越捏捏他脸颊:“你说呢?”   姜竹脱了手套抓住他的手, 有点儿凉, “没谁……”   就是先前在码头遇到过一对小夫妻吵架。   妻子埋怨丈夫不会挑布料, 敷衍她, 丈夫说, 他又不懂这个。   妻子生气了, 不买了:“买布是给你做衣服,你怎么不懂?你天天看那些书,能不能抽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管管家务帮帮我?”   然后那个丈夫就赶紧哄她了。   姜竹觉得有道理, 下意识就记了一下,又活学活用了一下……   “……外边冷,你进去坐。”   沈青越:“我不冷,我都快披着棉袄出门了。”   姜竹:“那别剥了,又不急着吃。”   沈青越:“这不是我天天画画,一不小心冷落了我们小姜师傅,得赶紧讨好一下吗?”   他把瓜子仁塞姜竹嘴里,“好了吗?”   姜竹:“好了。”   沈青越笑:“真好哄。”   路上有不少去赶集的,有人背着空背篓,这是要买东西的,有人挑着担子看上去沉甸甸的,这是要去卖东西的。   还有赶着车,推着车的,普通百姓有牲口的是少数,好些是男人推着一辆板车,老婆走在旁边,到了有坡的地方搭把手,没坡的地方边走边说话,车上坐着他们大大小小的孩子。   很热闹。   沈青越很爱看这种热闹,人多起来,好像都暖和了。   今年同样是二十五赶大集,天气却比去年好得多,有大太阳照着,越走越暖和。   草市上摊子也比去年多,卖鱼的,卖肉的,卖春联炮仗的,卖菜卖干货的,大大小小的摊子从北往南,一路连上码头,虽能供车马前行,但谁也快不了。   刚进了草市范围,他们还能赶车慢慢走,没走多远,姜竹就跳下车牵着酱酱往前挪了。   沈青越满耳朵都是各种口音的“让让”“让让”“让一让”,心想多亏今天带的是酱酱,要是带了坏脾气的追风,肯定得挤别人家牛马骡子。   他把毯子叠好收起来,塞进车内。   有个蓬还是有好处的,东西放进去既不用担心被偷,也不担心被蹭脏,才买的新车,姜竹自己爱惜,亲戚们用着也爱惜,车蓬里哪儿都干干净净的。   有车不用担心回家路远,他们俩都不心急,慢慢走慢慢看。   好久没出门,沈青越也跟放风似的,看到卖什么好吃的都想尝两口,瞧见人家摊子摆了什么都觉得好看。   每个摊子都自成一笔颜色,在冬日略贫瘠的花布上,一笔一画地,热闹又和谐,把草市绘成一幅长画卷。   他现在有点庆幸被姜竹拉出来玩了。   “竹子,竹子,那边有黄米年糕!”   “麻花!”   “那是什么?鸭胗吗?问问辣不辣。”   “好漂亮的包子!什么馅儿的?”   “芝麻糖!”   “买一点儿吧,买一点儿吧,那个也买一点儿吧……”   沈青越一路买一路尝,稀罕的就多买点慢慢吃,图个新鲜的就买一份他们俩分着吃。   遇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还得问问人家怎么做比较好吃。   他们俩还扫荡了好几家的豆酱、肉酱。   没工业的时代,这种自制酱一家一个口味,对他们俩这样厨艺天赋平平又不能天天下馆子的最实用了。   不知道该吃什么的时候,烫点菜,淋点酱就是一顿。   炒菜的时候也可以挖两勺调味。   有一家的虾酱据说很好吃,姜竹去尝了尝,眼睛都亮了。   卖虾酱的大叔一个劲儿地推荐:“来一罐吧,一罐够一家吃大半月了,可实惠!”   姜竹默默看了眼沈青越。   沈青越:“买买买,给你吃!”   去年是谁偷偷买虾吃给他看的?   正想着,就遇到了卖虾的,红彤彤一大片。   他们这儿卖的不是虾皮,而是小河虾干炒或水煮一下,捞出来撒盐铺开晾晒。   水煮的就趁着冬天卖最好卖,一来不容易坏,二来低温能把沥干只带一点水汽的虾快速冻上,冻干的虾一粒一粒的,不怎么粘连,放到盘子里能当菜,也能像瓜子似的当零食吃。   沈青越问什么味儿,姜竹说皮是咸香脆脆的,带一点盐味,咬开了肉有弹性,还带着一点点虾肉的甜,很饱满。   一顿饭姜竹能炫一碟。   沈青越很想尝尝,奈何能看不能吃,只能看姜竹一粒一粒吃,看得他恨不得端起碟子全掀姜竹嘴里,让他一口吃掉。   姜竹又看他,沈青越笑道:“看我干什么,以你在咱们家的家庭地位,还做不了这么点儿主了?去买!五斤不够买十斤,只要你别吃饭时候馋我,想买多少买多少!”   姜竹真一口气买了五斤,包了五个菏叶包,可见小姜师傅对这东西的喜爱。   沈青越啧啧两声,稀奇道:“平时怎么没见卖这个的?”   姜竹:“冬天才好吃。”   今年新长成的小虾,又嫩壳又软,还不像前几个月那样小到没什么肉,最好吃了。   就是冬天下河捞虾太冷了,这虾卖得也比平时贵,年底时候才好卖。   他们走着走着,看见姜壮壮他们几个在卖春联,家旺和赵舒云竟然也在。   他们还支着摊子摆着笔墨,能现写现卖。   沈青越都看乐了。   今年姜望南和姜树都在码头,姜大望和家业都被哥哥拉去码头帮忙了,赵先生也只给村里每家写了两副对联,他还以为今年村里没人卖对联了呢,不曾想这事业竟然后继有人了。   沈青越:“好卖吗?”   姜壮壮:“还行,我们比别人便宜一文钱!”   嗯,他们字比别人摊子上看上去也稚嫩一点。   不过百姓大多不识字,他们写得足够端正,有人冲着实惠价来看。   他们人多,别人问写的是什么,哪个也能给念念,若是对方想要什么,他们也能给现写。   现场定制,还不加钱。   不过总共就那十几副词,就在家旺手边放着,沈青越过去一瞧,赵先生的字迹,给他们准备的小抄。   沈青越:“你们能赚到钱吗?”   “嗯!”几个孩子都点头。   纸是姜大望帮他们找的,他们家在山道上摆摊卖纸笔常从那家买,买红纸也能给优惠一点。   墨是书院发的,家旺那块还是表现好先生奖励的。   笔是姜大望大嫂那买的二手货,很便宜,可惜那没大号的笔,最大的笔还是他们几个一起出钱买的。   家业也出了钱。   对联的尺寸和怎么裁剪,也是几个孩子精打细算过的,一张大纸一寸不浪费,这笔买卖唯一可能发生亏损的地方就是家旺、姜松和赵舒云写错字。   好在他们青竹书院的门面很稳,他们昨天就写一天了,都没怎么写错字。   就是三个扛大旗的学霸越写越觉得快不认识最常写的那几个字了,写到后面还得问问别人写得对不对,睡了一觉这种晕字的症状才好了。   沈青越听得哈哈直笑。   他小学写检讨,一行字抄了一百多次也这效果。   为了支持他们的事业,他和姜竹也买了几份,反正家里房间多,随便贴哪儿都是红彤彤的有过年的气氛。   几个孩子摆摊大人也不怎么放心,果然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他们村里好几个摊子。   姜壮壮爷爷在卖粮食,姜松爹卖的是自己扎的普通灯笼,姜田爹在卖冬笋和干菜,江顺子家弄了两辆板车卖豆芽,姜正的豆腐摊也在这儿,生意还挺红火。   家俊和家业在码头铺子那,家慧还是没出阁的姑娘,不好出门抛头露面,吕香梅就跟他出来了,夫妻俩一个收钱一个装豆腐,动作又默契又快。   姜竹过去打了声招呼,给他们分了些沈青越买的吃食和两把虾。   问起家俊的婚事,吕香梅笑得开心。   家里的房子趁着书院放假后的清闲都收拾好了,腊月张师傅捎信过来让姜竹去买瓦的时候,姜正跟着去了一趟,把老屋子的瓦也换了。   今年家里赚钱多,家俊自己又能赚钱,前些日子他们商量着把家俊那屋里的桌椅旧床也搬出来,换了新家具。   床是姜大山和姜正一起打的,家俊回家了就搭把手,支帷幔的柱子还有屋里的桌椅、衣柜、洗漱架都是从镇上买的。   尤其那张梳妆的桌子,还是他从码头费劲儿拉回来的。   上过漆的桌子,再摆上他先前淘的漆器首饰盒,新买的铜镜,在整个姜家村都数得着的讲究漂亮。   刘家过来商量婚礼细节时瞧了新房的布置,看得也喜气洋洋。   他们家不穷,在刘家村算是富户,挑女婿不怕家底薄,就怕女婿是个不识趣的,不知道疼爱他们家姑娘。   两家相处多了,他们知道姜家都是实在人,现在一看,姜家俊不光实在,还是个识趣会心疼人的。   两家婚期定在二月初六,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还算宽裕,但正月忌针线,还有一切别的忌讳讲究,零零碎碎的准备都得提前干了,还挺繁琐的。   姜竹和沈青越都不懂这些,吕香梅让他们俩不用操心这些,只接亲当天要借借他们家车和骡子用用。   虽然两个村不远,走过来也就半个多小时,但有辆有蓬的喜车,两家都有面子。   沈青越:“到时候书院都复学了,村里肯定有很多马,借匹马也行。”   吕香梅:“不用不用,就酱酱吧!酱酱多听话,咱们也熟,准出不了岔子,再说酱酱长得比好些马还气派呢!”   沈青越笑:“行,那我们就等着喝喜酒了。” 第202章 画像   短暂停留继续逛起来, 沈青越问姜竹:“你跟家俊说了要送他田了吗?”   姜竹:“没有。”   说了家俊肯定不要,大哥大嫂估计也不会让要。   姜竹:“我想直接去衙门办地契。”   秋收登记时候已经开荒好了的地方都是办了地契手续的, 再到衙门办一下,相当于卖给家俊就行了。   沈青越:“嗯。”   除了已经买的,他们又买了些鲜肉、鲜鱼和爆竹。   现在的温度肉放在外面就能冻起来保鲜,鱼也只能这样冻上,想年三十现杀现做是不可能的,冻上已经是最佳保鲜方式了, 不过今天可以趁着正新鲜回家做个鱼汤。   爆竹他们照旧没买太多,买够他们俩用,初一给来拜年的小孩儿们玩的就足够了。   等他们穿过草市到达码头,都已经过了中午。   把车停到姜望南菜摊旁边, 沈青越还特意给家俊他们装了几个肉包子。   家俊:“你们咋还买包子?今天家里不是包包子吗?”   沈青越:“家里是猪肉、羊肉的,这个是鸡肉的!”   家俊:“……”   沈青越:“你吃不吃吧?”   家业:“我吃!我吃!”   家俊也道:“吃!”   还一口气炫了三个。   沈青越看得直摇头, 把账本合上道:“你们自己商量哪天歇业, 今天也行。”   家俊:“再等等吧, 还能卖几天灯笼。”   沈青越:“最晚别过二十八, 关门前把对联贴了, 没卖完的先拿回家……”   家俊:“放心吧!”   沈青越不说他们也要把东西带回去的。   码头都是铺子, 过年一关门都没什么人了, 有官差当值看着也看不过来这么大地盘, 他们铺子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又好装, 万一进了小偷找谁说理去。   他指指桌后的对联, “东西到时候都带回去, 对联也都准备好了。”   沈青越一瞧,还是家旺他们写的对联,他顿时就乐了:“你给钱了吗?”   家业:“给了, 大望还记账了。”   沈青越更乐,“来来来,你跟我说说,家旺他们那儿赚了钱是不是跟你分?”   家业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沈青越要笑死了,“有姜大望的吗?”   家业摇摇头:“没有!大望说他有工钱赚。”虽然大头要上交家里,攒着以后盖房子娶媳妇,但是他爹娘不要他饭钱,他每天在码头精打细算地吃,花不了十文钱,还能剩点儿,已经有工作的姜大望是他们几个里面最富有的了。   沈青越:“嗯,那还行,要不然我得找他好好跟我说说为什么那么多卖对联的,非选你们的买不可。”   家业听得茫然,“为什么?”   沈青越:“回头你去问问贾先生和赵先生,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再自己想一想,最后来找我。”   家业点头:“好。”   估摸着姜竹该送包子回来了,沈青越都想继续在展馆里逛逛就回家了,一转身瞧见一个眼熟的年轻人站他们铺子门口,他还没想起来是谁,那人瞧见他,脚步就是一顿,转头就想走。   沈青越:“???”   家业先道:“啊!你怎么又来了呀?”   转了半个身子的年轻人又转回来,一咬牙,直接问沈青越:“你们的画明年不换新的吗?!”   沈青越:“嗯?”   年轻人:“我、我哥常去你们青竹书院,认识你们赵先生!”   沈青越:“……?”   都哪儿跟哪儿?   家业:“他说这张画上的猫像他家的猫,说想买咱们家画。”   沈青越:“?”   他惊讶地回头看画上他随手画的那只双花猫。   年轻人:“我说的是真的!耳朵、眼睛、尾巴和爪子那儿的毛色一模一样!不信你问我哥!”   沈青越:“……”   他总算想起来这是谁了,这不是先前总来找池远舟那伙儿公子哥中的一个吗?   他问:“你叫什么?你哥叫什么?”   “啊?”真问啊!年轻人顿时心虚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叫孟子明,我哥叫孟子允……”   “孟子允?!”沈青越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孟子允是孟家的嫡出少爷,和江修文是同学,比江修文大两岁,读书、为人都一本正经,人没池远舟那种有钱人家大少爷气,也没什么公子哥架子,除了吃穿用度好一些,和来山上的书生们都差不多,长得也一副老实相,爱皱眉,苦大仇深的,性格也有点儿古板,只要在村里,那是风雨无阻天天去请教赵先生的勤奋好学组一员。   怎么兄弟俩画风差这么多?   长得也不像呀……   他又仔细看了看,真是一点儿不像。   孟子明:“你认识我哥吗?太好了!”还以为他哥那种脾气走哪儿都不会有朋友呢,孟子明套近乎套得更大胆了点儿,“你卖给我吧!我从前养的猫就是这样的,后来丢了,我怎么找都找不着。”   沈青越:“才丢的吗?”   孟子明:“啊?不是,我小时候丢的。”   沈青越:“……”   那花色能记那么清晰吗?!   他怀疑孟子明是来碰瓷的。   沈青越:“你确定一样?”   孟子明:“一样!真的!你看!我家咪咪就长这样!一模一样!”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很旧的纸,上面画着一张颇具儿童抽象派风格的猫,从墨点儿分布痕迹看,似乎位置大概是对得上的。   沈青越拒绝说他的画和这个一模一样。   打他拿起笔起,就没画过这么丑的东西。   不过这幅画他是不太想卖的。   想了想,沈青越道:“这个不卖,不然我帮你画只猫吧,过完年你来拿。”   孟子明:“嗯?!真的吗?好呀!谢谢!谢谢!”   没想到看上去不好惹的青年才俊这么好说话,孟子明高兴坏了,问道:“对了,池老爷的画像也是你画的吧?你还愿意画吗,我爹也想画一张,如果你有空……”   沈青越:“打断一下,我不是卖画的,不对,我是卖画,不过只卖《长腿鸟》那种画,”他指指墙上的画,“不卖这种,也不专门画画像。”   孟子明:“哦……那我买几本《长腿鸟》吧!”   “……”沈青越目送孟子明抱着一摞《长腿鸟》离开,问道:“他经常来吗?”   家俊:“来,天天来。”   家业也道:“嗯!每天都要问一遍!”   那看来对猫确实是真爱,沈青越仰头看他随手画的那只双花猫,也拿纸记了记毛色分布,准备回家给孟子明画把扇子,好方便孟小少爷随时拿手里看。   他以为打发了孟子明以后就没人再找他画画了,不想第二天姜竹去韶府送年礼,回来竟然问他愿不愿意去韶府给他们老夫人画画像。   姜竹:“姥姥说,他们老夫人快不好了,府里的三老爷都从任上回来了,前几天韶老爷看见了你画的画像,也想请你去给老夫人画一张。不过还没来得及找你,老夫人就病重了,府里忙着伺候,人仰马翻的,什么都没顾上,三老爷前天从任上带来名医回来,今天老夫人情况好点儿了,不过听说好像也……时日无多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愿意去吗?”   沈青越:“去吧。”   如果没有这位老夫人,姜竹爹娘也不会走到一起,于情于理他都该去一趟。   沈青越没耽搁,当天收拾了画具,第二天一早就和姜竹一起赶车到了韶家。   已经腊月二十七了,韶家一丁点儿年味儿都没有,府里一片冷清惨淡,比往常姜竹来府里卖皮货山货时候还静。   他们先去了姜竹舅舅家,姜竹二舅也跟着韶三爷从任上回来了,不过他们到时姜竹两个舅舅,几个表哥表嫂都不在,连大舅妈都去老夫人那儿帮忙了。   还是姜竹一个外甥跑去府里找人,韶宗固过来领他们俩进内院的。   韶宗固很感激沈青越能来,“老夫人今天精神不错,听说你们来了很想见见你们。”   沈青越和姜竹听着也轻松了些。   韶老夫人住的院子不大,布置却很讲究,院子里种着常青树,还摆着兰草和梅花,大冬天的,瞧上去也一派生机。   屋子里也暖洋洋的。   她精神确实不错,人没在床上躺着,而是坐在厅里和儿孙说话。   韶宗固领他们进去,头发花白几近全白的老太太笑盈盈地看他们俩,问道:“哪个是琼玉那个孩子呀?”   姜竹闻言愣了愣,坐在一旁的赵福丫先指了指他,笑道:“这个,叫姜竹,老太太您还记着呢?”   韶老夫人:“记着呢,记着呢,对,姜竹,老三跟我说过,叫姜竹,名字还是老三给起的……”   姜竹闻言更愣了。   他的名字是韶三爷起的?   已经五十多岁,看起来却十分年轻的韶三爷接道:“对,是我起的,竹子长青,近玉色,和琼玉相近,他爹是在竹林遇见的他,说他和竹子有缘,希望他能如青竹一般不畏岁寒,不惧艰难,坚韧得长大,我瞧现在确实如松如竹,是个挺拔漂亮的孩子。”   兴许是韶老夫人年纪大了,大家怕她耳背听不清,说话都挺大声的,韶三爷儒雅中又自带官威,一本正经地大声夸,姜竹从震惊、茫然中回过神儿来,脸一点一点儿在变红。   沈青越瞥了一眼,忍住笑声,却没压下勾起的嘴角。   屋里认识姜竹的都在笑,不认识的也好奇地盯着他看起来,似乎是要看看怎么样一个“如松如竹挺拔漂亮”,看得姜竹愈加难安了。   韶三爷“嗯”了声,又轻声来了句,“和他爹也像,都是老实薄脸皮。”   沈青越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就说嘛,这人看上去可不是会干出一掷千金和人置气赌命,把亲爹气到一怒之下卖光家里所有铺子的纨绔,原来是坏在馅里。   韶老夫人没听清他那声嘀咕,却看到了沈青越在偷笑,也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沈青越:“我姓沈,是来给您画画像的。”   老太太懵了懵,“画像?你是个画匠?”   沈青越:“对。”   老太太乐了,“哎哟,这么年轻的画匠!”   赵福丫解释道:“大老爷前些日子跟你提过那位,给池家老爷画了画像的师傅,就是沈先生!少爷小姐们爱看的画册子,也是他画的呢。”   沈青越:“嗯,是我画的,您别看我年轻,画了好些年了。”   “画了好些年了?”老太太听得可乐,她从前见过的画匠师傅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还头一次见这么年轻俊俏的小伙子给人画像呢,“行,行,那你来给我画,要是别人我就不让画了,只叫你画。”   沈青越也笑:“好。”   老太太:“要不要坐到门口那边,那儿太阳好,看得清。”   沈青越:“不用,我和别人不一样,您想坐着就坐着,累了想躺着就躺着,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行,我坐这儿观察您半天,就能画了。”   老太太:“不用我坐那儿?”   沈青越:“不用。”   要是让她一动不动坐半天,画像都成受罪了。   反正韶家也不是为了写实,没必要这么折腾一个老太太。   虽然她看上去还精神,但人已经很消瘦了,明明里面穿了棉衣,衣服也显得空荡荡的,一点儿都不合身。   以韶家的财力,每年都会做新冬衣,秋天时候还专门叫姜竹往府里送过一批好皮子呢,儿孙都有新衣服,绝对不可能让老太太穿这样不得体的衣服,沈青越猜很可能是秋后她一下子病得太快,家里秋天量体裁剪做的衣服突然不合身了。   韶老夫人是个爱美之人,即便病着,穿着也很讲究,她面上带着妆,有薄薄的胭脂,涂了口脂,花白的头发梳得随性又得体,还戴着简便的簪子首饰。   只是到底病得重了,有胭脂口脂,也遮不住脸上的青白底子。   院里的丫鬟给沈青越搬了画桌,他摆开带的颜料笔墨,铺好了纸。   老太太挺开心地叫人给她换上更漂亮的外衣,还喊赵福丫给她梳头换发饰,“今儿个还没好好打扮,福丫,你给我再梳梳头,把我那盒正红的胭脂和口脂拿来,好孩子,你可得给我画精神画年轻些。”   沈青越笑道:“没问题。” 第203章 好看   沈青越等待时, 让老夫人贴身的丫鬟拿来了她从前的画像,还有她喜欢的首饰。   老太太边梳妆, 边稀罕道:“不看我?要看那些?”   沈青越:“我也不能无中生有,得看看您年轻时候的样貌,才能把您画年轻。”   老太太听得有趣:“我年轻时候可漂亮了,丫头,去把我那些旧画都拿来。你给池家小子画的时候,也看了他的画像吗?”   沈青越:“没有, 我和池少爷是朋友,参考了他的眉眼体态。”   这下屋子里的人都听得来了兴趣,连坐在那儿看书的韶三爷都饶有兴趣地看过来,赵福丫边帮老太太梳妆, 边好奇道:“看着儿子就能画出老子?”   沈青越:“要像才行。”   老太太忽然道:“那你看着我家几个孩子,能画出我家老爷吗?”   几人都愣了下。   老太太:“我家老三嘴最像, 老大眉毛最像, 我大孙子和他爷爷最最像, 没有他爷爷个子高, 家里也有他年轻时候的画像。”   沈青越:“可以试试。”   老太太催着人去找画像, 还叫人去前院把韶老爷、韶家大少爷都喊来, “看看他们哪个得空, 都叫来。”   一屋子人都懵懵地看她, 老太太催促道:“快去快去。”   “唉!”   下人们找东西的找东西, 往前院跑的往前院跑, 沈青越先看起画像。   韶家不愧是世代在宝峰扎根的大族, 老夫人从年轻时候就有画像,每个时期的画匠都很有水平,若是论画这样的传统画像, 沈青越也要自愧不如。   画得太好了,没有二三十年的功底,根本画不出这样的水准来。   也多亏前面的画匠画得细节充实,他通过画就能想象出韶老夫人年轻时候的容貌神韵。   相对老太太,上一代老爷子的画像稍少些,不知是下葬时带到了墓里,还是本来就画得少一些。   从画像看,他是个身材高大略显魁梧的人,面相也比较严肃,和他比起来,在座的韶三爷看上去都更慈爱几分。   但老太太口中的丈夫显然不是这样的。   她的画像里有好几张粗糙、画技不精的画,都是年轻时丈夫给画的。   从成亲一直画到了四五十岁,平均两三年就有一张。   韶三爷和后面赶过来的韶老爷和韶家几个少爷都不知道老爷子还会画人像。   韶少爷:“爷爷不是只爱画兰花吗?”   画得还不怎么样。   韶三爷:“也画梅花的。”   梅花画得也不怎么样。   这几张画里就有一张带梅花的,那个丑呀……   只有老太太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说那年梅花开得不好,就是那么稀疏难看。   沈青越和姜竹坐在一旁听一家人怀念过去,一边用自制的炭笔在稍硬的纸上打草稿。   曾经的韶老爷子到底长什么模样,其实他们自己记忆也不是那么清晰。   一个去世十多年的人,再怎么记,相貌也会在记忆里逐渐模糊淡去。   沈青越根据他们描述的,参考着韶家人画了十几张,让他们选出一张最像的,再继续修细节。   你一句,我一句中,午夜梦回都看不清的脸重新清晰起来。   如今的韶老爷,从前和老爷子关系最差。   他不如老三聪明,不如老二能干,虽然是长子,却总被嫌弃,连这份家业都像是三弟在外为官不要,二弟早逝争不了,他捡漏捡来的。   二弟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爹常常想。   三弟在外为官几年见不到一面,他爹也总惦记。   他呢,在家守着家门,父子俩总要吵架。   宝峰有很多人说老爷子从前卖了所有铺子不再做买卖,不是因为他怕老三年轻性情不稳贪玩不走正道,而是怕老大守不住这份家产。   他心里一直是有怨的,也有恨,但突然看见被画出来的父亲,还是壮年时的父亲,他忽然就落下泪来。   失态的韶老爷掩面大哭。   经年尘封的回忆也随着画清晰起来,从前背着他看花灯,买糖人,举着他折花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他的母亲也病重时日无多了。   他马上就没爹没娘了。   韶老爷哭得有点儿停不下来,一屋子人全吓了一跳,总是挨骂的韶少爷都看呆了,眼里的严父形象轰然崩塌。   他有些惊恐地喊了声“爹?”   韶老爷自知失态,摆摆手出去了,几人面面相觑,韶三爷道:“我去看看大哥。”也抬脚出去了。   屋子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老太太穿戴好了,朝惊呆了的大孙子招招手,“你爹想你爷爷了,没事,过来扶奶奶一下。”   “哦!”韶少爷赶忙过来,有外人在,还是忍不住道:“我爹和爷爷不是关系不好吗?”   老太太呵呵笑道:“胡说,他们俩最像了,一样的嘴硬心软,你可别学他们。”   韶少爷和赵福丫一起扶着老太太看看沈青越画的那些草稿,“像,真像,你爷爷可没画上这么好看。”   沈青越失笑,瞧见她头上戴的石榴金钗,认出来这是画里常出现的那一款。   只是颜色鲜艳,她上了年纪后的画像里已经不怎么能见到了。   老太太低头有些费力地看完,问道:“我就坐这儿吧?”   沈青越:“好,您和姜竹聊聊天?”   老太太咯咯笑起来,“好孩子,你来挨着奶奶……该叫外婆是吧?”   姜竹:“老夫人。”   老太太:“你娘从前是我送出嫁的,你能叫外婆。”   不过她也没强求,扶了扶钗子,问道:“这么戴像不像是个老妖精?”   赵福丫:“怎么会?好看着呢!”   韶少爷也道:“您戴最好看了!”   老太太:“管他好不好看呢,今儿个应当是我最后一次画像了,得我自个儿开心。好孩子,你仔细画画,好些画匠都画不好我这钗子。”   沈青越:“好。”   他画了整整一下午,到天黑点灯了,还没画完。   老太太和姜竹聊起了好些他娘的旧事,中间还去睡了一会儿,韶老爷和韶三爷回来,沈青越的底稿已经画好了。   矿物颜料要先用植物颜料来打底,钗上的宝石,金色的花纹,需要明天继续画,但构图、场景、人物和整体的颜色都已经画好了。   红梅。   兰花。   朱钗。   她喜欢的衣服,还有年少时的丈夫。   沈青越画了两幅,一幅是春天,老夫人独坐花廊下赏春日的风景,还是少女时的模样,穿着年少时喜爱的衣服,戴着可爱年轻的头饰首饰。   一幅是冬天,她穿着如今日般暖洋洋的袄子,握着一枝红梅,旁边摆着兰花,同样坐在花廊下,含笑看着前方,她的前方,新婚的丈夫在画她。   连那幅画里的画,他都画出来了,正是韶老爷子当年的一幅“大作”修改的,还模仿了他的笔触。   韶老爷、韶三爷兄弟俩全看笑了。   韶老爷:“老爷子可没画这么好看。”   韶三爷煞有介事:“看来叫画得好的人画丑也十分难办。”   跟来的两位夫人和几个小辈也在偷偷乐。   一个小姑娘道:“太奶奶年轻时候这么漂亮吗?”   韶老爷:“你太奶奶当年可是咱们宝峰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呢,你长得就像她。”   他又问道:“老太太看过了吗?”   沈青越:“还没。”   老太太白天聊得久了,下午吃过药一口气睡到了现在。   中途沈青越去外面看梅花,又换了个屋子继续画,她都没醒来。   他们把她叫起来,老太太睁着早已老花的眼睛仔细看了又看,笑道:“是我!是我年轻时候的模样!”   晚上姜竹和沈青越在韶府留宿了一晚,第二天,沈青越一早起床,又画了大半天。   完成的两幅画带上了一点儿插画的浪漫感。   他用了浓烈的颜色来画花画衣服画首饰,韶家人认知中,只有壁画才会用的颜色被沈青越拿来用了,他用了金粉,用了很纯的矿石色,画像是要发光似的,浓烈中只有人物显得清新含蓄而羞美。   看过后,没人觉得这幅画写实,都觉得像在看一场梦。   在懂画的韶三爷看来,沈青越的画法是有些胡闹的,但看到后,他又不想用自己懂的看画方法来看了。   名画是要欣赏要领悟的。   沈青越的画全都直白地扑到赏画人脸上,没有含蓄,色彩是浓烈直白的,感情是浓烈直白的,连表达的含蓄看起来都是直白的。   漂亮,惹眼,好看。   韶老太太十分喜爱,说像她喜欢的那些朱钗首饰一样,等她不在了,一定要给她放到墓里去。   沈青越先前画的草稿也都留下来了,韶老爷要给他塞银票,沈青越没要,韶三爷让人给他们装些年礼回去。   韶家一点儿过年的气氛都没有,还是眼看真到年根根了,才意思似的好歹装点一下,匆忙仓促,但给姜竹和沈青越装东西装得却很大方。   一来是他们对麻烦沈青越年底特意跑一趟有些不好意思,已经二十八了,这会儿除了重病看大夫,哪儿都没有人再麻烦人做什么的,整个宝峰县都沉浸在年味里了,池家先前说过,沈青越是不太给人画画的,他们都没正式上门,就随口说了一声沈青越就来了,还在府上住着画了两天,画得还那么好,老太太那么喜欢,他们确实感激。   再者,姜竹和韶家多少有些弯弯绕绕的渊源。   韶老爷尚好,韶三爷和他父母确实有段少年交情,为官前也来往颇多,甚至韶琼玉都不在了,他也和姜竹爹还有往来。   送他们出门时,都是韶三爷亲自送的。   他边走边和姜竹闲聊,“等过一阵子,我去看看你爹娘。”   姜竹愣了下“嗯”了一声,不太自在的语气一下就软下来,“好。”   韶三爷注意到他状态变化,笑了笑:“你如今住在山上还是住在村里?”   姜竹:“住在山上。”   韶三爷点点头,“那路有些远,就不多留你们了,过年有空来串门。”   姜竹:“好。”   他拍了拍姜竹肩膀,从袖兜里掏出一块儿色泽柔润的玉坠,“给你的。”   姜竹又愣住了:“我?”   这一看就是给小孩儿戴的东西才对。   韶三爷:“是给你的,你小时候就做好了。你爹娘成亲时候就说过,以后有了孩子要叫我三舅舅,我准备了好些年了,一直没机会送来……”   姜竹懵懵地接过了,下意识道:“谢谢舅舅。”   韶三爷笑起来,“不用谢,你是个好孩子,你爹不好,他是不是都不跟你提我?”   姜竹顿时窘起来。   韶三爷哈哈笑起来,他又拍拍姜竹肩膀,“舅舅要谢谢你们俩,小伙子,谢谢你也特意跑来一趟。”   沈青越:“应该的。”   等沈青越上了车,姜竹也拉上缰绳坐到车上和他道别,快走出韶府所在的巷子了,一回头还能看到韶三爷站在门口目送他们。   “我觉得,”姜竹感慨道:“我爹他们年轻时候,关系应该挺好的。”   沈青越从车里挪出来,挪到他旁边坐下,“你爹肯定被他欺负得死死的还差不多。”   姜竹转头看他一眼,“可是我娘嫁给我爹了。”   “……”沈青越一下笑出声来,“也对!还是你爹更厉害。”   姜竹伸手过来牵住沈青越的手,“以后我们也每年画一张画像吧。”   “好呀。”   “把我们两个都画上。”   “好呀~” 第204章 汤圆   从县城回来, 已经是下午了,姜竹过来大伯家说一声, 好叫他们安心。   吕香梅笑道:“家俊刚上山喂鸡去了,你们先歇会儿,画好了吗?”   沈青越:“嗯,画好了。”   吕香梅:“画好了就好。”   城里有钱人家会画像,但都年底了,匆匆忙忙地喊人过去画, 可能是个什么情况她也能猜七七八八,大过年的,姜竹奶奶也在,年纪大了就不愿意听谁不好了、谁病重了、谁不在了这些话, 怕她多想,吕香梅也没敢多问, 顺嘴道:“还是人家大户人家讲究, 竹子, 你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他们都好吧?”   姜竹:“嗯, 挺好的。”   吕香梅:“那就好, 平常也不常在一块儿, 过年有空了多去走动走动。正好炸着丸子呢, 你俩吃一点再走, 尝尝好不好吃, 好吃一会给你们装点。”   姜竹应一声, 从车上把韶家准备的年礼搬下来, 韶老三爷让管家给装的,他们也不知道都装了什么,路上沈青越打开箱子大概看了一下, 吃的不少,还有酒和点心,他们过年也准备了不少吃的呢,怕吃不完会坏,正好这会儿翻出来看看,把不耐放的分一分,省得坏了浪费。   里面还有那些漂亮的点心,红的粉的,绿的黄的,精致好看,都跟花似的,县城铺子里都买不到,能摆盘当贡品,大嫂和奶奶肯定喜欢。   姜竹一样一样往外拿。   上面都是怕压的点心,有四盒,旁边是两坛酒,下面是各种肉,腊肉、酱肉,还有鸡鸭鱼,还有好些干果、水果,最下面是一条整根的大火腿,拿出来一家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吕香梅:“这是腊肉吗?”   谁家做腊肉腊一整条猪腿啊!   沈青越:“是火腿,能炒菜、做汤,里面的红肉也能切成薄片生吃。”   吕香梅:“生吃?!这是生的还是熟的呀?”   沈青越:“生的。”   吕香梅“哎哟”一声,家蕙他们也跑来看热闹。   姜正、姜大山都知道山里猎人有人冬天切生肉片吃,也吃生鱼肉,但他们村还有附近几个村没这么吃的。   姜大山好奇地闻了闻,“撒了盐腌的?不像是生肉。”   沈青越:“应该是撒了盐挂起来,可能还要熏制一下,再放进地窖发酵熟化。”   姜大山:“瞧着得有好些日子了,你看这肉色。”   沈青越也点头。   都有些剔透感了。   不过熟化了多久沈青越就看不出来了。   他从前吃的都是片,自己都没见过这样整根儿的大火腿。   按气候,宝峰应该没有这种吃法,韶家肯定是从外面买来的。   只这根儿火腿就挺值钱了,里面还装着一个小盒子,姜竹打开,里面是一根儿玉杆的毛笔,一块儿有香味儿的墨,还有一对镀金的铜镇纸。   他们俩也看不出这些值多少钱,但加起来一定比池家给的还多了。   姜竹有点懵:“收着吗?”   沈青越:“收着吧。”   他决定了,姜竹就痛快地把东西给分了。   四盒点心,正好一家一盒,每盒还能掺一下花色,家业看着挺馋,姜奶奶都没让吃,“留着初一早上上供使。”   二伯母、四伯母也都是这样的意思,沈青越原本还想尝尝什么味儿呢,一瞧,得,拿回山上再说吧,要是姜竹也想留着当供品,他就吃点儿先前家里买的。   酒姜竹留了一坛给大伯,他们兄弟三个没事可以一起喝。   已经做好了能即食的酱肉、酱鸭之类的也几家分了分,姜竹还拿了些给赵先生送去。   炸丸子好了,沈青越给家业一块儿酱肉让他去切了,大伙儿一块儿尝尝。   韶家给的酱肉有鹿肉有牛肉,还有一种沈青越没尝出来,姜大山说是驴肉。   正吃着,家俊回来了,无语道:“你们吃东西的都没人喊我?还有酒!”   吕香梅:“你这不是下来了吗?洗洗手,过来把丸子端过去。”   家俊“哦”一声,先走到家业旁边,踢踢他脚,家业夹起一块儿肉片塞他嘴里,吕香梅在厨房等着呢,瞧见了“嘿”一声,“瞧把你们兄弟俩好的。”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   加过一顿餐,家俊把账本给沈青越,“东西都先搬回作坊库房里了,两个铺子的账本,整数的银子都兑成银票了,也夹在账本里面了,碎银子和铜钱,在袋子里,我去给你拿。”   沈青越应一声,放下杯子翻账本。   年尾他们家生意挺惨淡的,除了灯笼好卖,皮料都卖不动,该做衣服的都做了,谁还赶在最后这几天呀。下半月惨淡的生意和姜望南那儿形成惨烈对比,姜望南山货卖得好,从姜竹、江宏明手里还有村里各家都买了些山货弄到码头卖,还刨了好些冬笋,该给姜竹的钱连同菜摊的月租也托家俊一并拿来了。   沈青越大概翻了一下,没瞧出什么问题,直接算了工资、奖金发给家俊,“江金弓那份儿你一会儿捎过去吧。”   家俊:“行。”   他数了数,多了一两银子,“怎么算多了?”   沈青越:“年礼。”   作坊那边年礼早就发了,书院的也发了,就他们俩干到年根根上,年底生意不好是货品的缘故,年礼该给还是得给的。   家俊“哦”一声嘿嘿笑着收下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沈青越:“收着吧。”   吃过丸子,他们俩也没在山下多待,一天多没在家,年前轻松的时间又紧张起来。   年三十的任务是固定的,得贴春联,包饺子,做年夜饭,今天他们要把过年用的东西先准备起来。   他那些画也得收拾,收拾完了还要再打扫下卫生。   沈青越把他的画稿按顺序排好放进抽屉,还没来得及画的暂时先列出来主要的情节点,然后写了还欠孟子明一幅猫,洗笔、洗砚,把文具都清理一遍收起来正式给自己放年假。   他要玩,他要休息,要五天都不碰笔墨,不画画。   他把账本也收进抽屉,银子和银票给姜竹放好,和姜竹一起把家里的铜钱都拿到溪边洗了一遍,晾干了留着初一给来拜年的小孩儿们当压岁钱。   收拾完,他们俩又把书柜和客厅打扫了一遍,睡觉前沈青越突然说想吃汤圆。   怎么做汤圆沈青越和姜竹都不太会,商量了下,总之先把糯米磨粉,加水和面那样弄成团,包点儿糖馅儿,然后下锅煮熟就算那么回事了。   二十九一早,姜竹开始磨糯米粉,沈青越则去翻家里的调料开始挑馅儿。   家里有红糖,也有白糖,这年代的糖都不太甜,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掺和,只要别包太多,吃起来就不会过甜。   桂花放点儿,两种糖各放一点儿,芝麻多放点儿,沈青越还剥了点儿杏仁捣碎,但他左看右看,觉得好像不太搭调,怎么有种五仁月饼的既视感。   沈青越把杏仁和姜竹分了吃了,馅料里只保留了芝麻、桂花和糖。   沈青越问:“芝麻要磨一下吗?”   姜竹:“……要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决定取个中间值,拿擀面杖擀到半碎不碎。   和馅时候姜竹依稀记得是要用油的,不知道要放多少,他们就一小勺一小勺地放,能大概粘到一起不掉渣渣就算完工。   包这个倒是比饺子简单多了,馅滚成圆球,往面皮里一裹,团啊团就圆了。   沈青越看了两个,也开始上手做。   他们俩完全没经验,根本不知道多少馅儿要用多少面,姜竹按包饺子那么预估,做完还剩了点儿馅,沈青越觉得挺简单,提议他们不如再弄点豆沙馅试试,他弄馅,姜竹又重新和面,包完后,面又多了,再临时又调了点儿红糖馅儿……   好几个循环后,他们俩看着弄出来的一大桌汤圆开始笑。   “一、二、三、四……四十九、五十……”沈青越数了不到一半儿就放弃了,乐道:“天啊,谁第一次做就做这么多,还三种馅儿呀?”   姜竹:“我们。”   他们俩都开始笑。   沈青越:“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元宵都不用买了。”   姜竹:“送人吧……”   沈青越:“嗯,咱们先煮几个尝尝,要是太难吃……太难吃再说!”   姜竹:“嗯!”   他们先煮了十二个,每种两个,沈青越对味道多少有点儿忐忑,不想煮熟后除了一个没包好露馅了,其他的全都成了,且味道还挺不错的。   虽然不如从前买那种口感那么细,但皮的糯米香味很足,馅料也甜甜香香还不腻。   沈青越:“好吃!冻上!”   姜竹也爱吃,“嗯”一声吹好了一口一个。   沈青越:“哪个最好吃?”   姜竹:“芝麻的,香。”   沈青越:“我也觉得芝麻的最香!”   姜竹:“还吃吗?再煮点儿?”   沈青越:“嗯。”   中午他们俩饱饱吃了汤圆,等剩下的都冻硬些,不会粘黏了,姜竹骑着追风下山又给家里亲戚们、作坊的员工还有赵先生、曲家、贾家都送了点儿。   回来时,还从各家收到了各种各样的吃食。   沈青越:“这是谁家还包粽子了?”   姜竹:“冯奶奶包的,舒云和卫元说想吃,她昨天包了些。”   沈青越:“嗯,给他们汤圆了吗?”   姜竹:“给了,冯奶奶说晚上给赵先生煮。”   他们原先都不知道,赵先生家过年是吃汤圆的,去年他们没说,今年姜竹送过去了,舒云才提起来,惹得冯奶奶一阵心疼,问他想吃什么馅的,明天给他们做一点儿。   姜竹忽然问:“你家从前过年也是吃汤圆吗?”   沈青越:“嗯?我家是乱吃的,什么都吃点儿。”   没什么年夜饭必须有什么,必须几道菜这种讲究,订年夜饭时候,菜单上有什么就选一种看上去比较豪华的套餐,餐厅给配什么就吃什么,反正看上去是满满一大桌,他能吃的都在他面前,他就只吃自己面前的几道菜,还没他和姜竹自己过年有意思呢。   姜竹:“那以后咱们每年都做点儿,饺子做,汤圆也做,你想吃什么都做。”   沈青越笑:“好。” 第205章 第二个年   年三十沈青越包揽了切菜的任务。   今年菜比去年更丰富, 热菜要姜竹炒,冷菜、水果、甜点摆盘沈青越能来。   他们俩上午贴好了对联, 就开始准备起来。   今年有粽子,中午没有再做竹筒饭,而是热了粽子,火腿切丝做了个汤。   菌子,青菜叶,放一点儿调料, 火腿自带咸味,连盐都不用放了。   沈青越:“嗯,这个汤还可以再做。”   姜竹深以为然。   下午沈青越切菜,姜竹剁肉馅, 再一起包饺子。   沈青越刀工虽然慢,但很稳, 白菜、萝卜、豆角、蘑菇、木耳都切得均匀细小, 切完的时间和姜竹剁好肉恰好差不多。   今年要做三个馅, 比去年还要多一个。   除了白菜萝卜肉的, 豆角的, 还做了个木耳、蘑菇、腊肉丁碎做的山鲜馅儿。   村里有人卖肉饼主要放的就是这些, 他和沈青越都爱吃, 自从书院放冬假, 山下铺子暂时歇业, 他们俩好些天没吃到了, 姜竹想自己做着试试。   反正他们只有两个人, 每种馅调一大碗就够包来吃了,并不算太麻烦。   沈青越灵巧的手包饺子并没什么进步,能团成团儿的白菜萝卜肉馅他还能包, 比较散的豆角、山鲜馅儿,就得姜竹来包。   山上忙忙碌碌,村里也在包饺子准备年夜饭,性子急的人家甚至不等天黑透就开始烧火做饭了。   今年村里除了姜竹照旧给沈青越做了猪皮冻,没一家做这种往年用来充数的荤菜,也没一家用面做的鸡鸭鱼来替代真正的肉。   那些家里条件不好,年纪又小的孩子对新年还没形成完整的思维定式,对家里生活变化也还不太敏感,不懂今年与往年到底有什么不同,他们只知道哥哥姐姐说过年就能吃肉了,从大人一说快过年了就开始期待着能吃肉,能比平时多吃几口肉。   等一盘盘的肉从厨房里端出来,一道,一道,又一道,小孩儿们眼睛都要看直了,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们的父母震惊又喜悦地感慨:“好多肉啊!”   也有熊孩子学着家里大人从前爱说的话问:“这么多肉!这么吃,咱家日子不过了吗?”   被学话的大人面色一囧。   亲爹亲娘也忍不住撸起袖子揍他们屁股:“呸呸呸,大过年的胡说什么呢,说点儿吉利话!”   吉利话他们还真会,冬假前曲先生教过他们说呢!   “五谷丰登!”   “年年有余!”   “年年有肉!”   “吉庆有余!”   “福寿安康!”   “蒸蒸日上!”   “万事如意!!!”   饭菜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村子里,山上姜竹也忙碌着准备菜。   今年食物丰盛,可选择的也比去年多。   红烧鱼,炖鸡,酱鸭子,羊肉羹,酱肉三拼,腊肉冬笋炒蘑菇,丸子,沈青越点名要的皮冻,素炒的白菜,焯水凉拌的野菜,再加一份儿汤圆、一碟点心、一盘水果、一碟干果,最后是三种馅儿的饺子。   热的冷的,咸的甜的,摆了满满一桌。   还有姜竹破例给沈青越温的酒。   今年姜竹舅舅也给他送了梨子酒,然而迷信的小姜师傅年夜饭是一个“离”字不肯沾的,梨子酒都不行,给沈青越倒的是韶府送的年礼里面的酒。   沈青越好笑:“要是没这个酒,你是不是不打算让我喝?”   姜竹:“汤也是一样的。”   沈青越笑:“去你的吧!”   他们俩边聊边慢慢吃,反正吃不完,守夜也还早,一时半会儿睡不了,沈青越还拉着姜竹一起玩儿石头剪子布,谁输了给对方剥一粒南瓜子,老实的小姜师傅不知道已经被沈青越留神研究出招规律了,给沈青越剥了一碟子瓜子。   沈青越觉得自己没喝太多,就两小杯助兴而已,不过没想到这酒却比梨子酒度数高多了,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瓜子没吃完,人都热起来了,然后换地方守夜。   他们俩有自己的守夜方式。   村里鞭炮声此起彼伏响起来时,沈青越散着头发披着被子趴到窗边看姜竹在院子里点鞭炮,心里想着他的新年愿望。   不必大富大贵,不必功成名就,只要像今年一样,像此时此刻,平安,健康,开心,快乐,能和姜竹一起安稳地生活就足够了。   初一一早,依旧是起不来一年伊始。   起得来的姜竹已经精神抖擞地穿着新衣服下山去拜年了,沈青越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太阳升起来才慢吞吞起床。   他还没束好头发,家业他们就跑上山拜年来了。   亲戚家的、书院的学生、作坊员工们家的,还有被朋友拉来的孩子,大大小小,好大一串儿。   沈青越随便捆了下头发,过来受了拜年礼,端着装铜钱的小竹篮过来挨个发压岁钱。   见着有份儿,一人一文,算讨个吉利。   小孩儿们都欢欣鼓舞的。   家业:“小叔还没回来吗?”   沈青越:“没有,可能是上赵先生家拜年了,你们去给赵先生拜年了吗?”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   “去了!还去了曲先生家、贾先生家。”   “贾夫人做的小麻花可好吃啦!”   沈青越听得直笑,他看了一圈儿,瞧见了赵舒云和曲家、贾家的孩子。   这群孩子估计是走到哪家,就从哪家再拐出几个孩子来,说不好全村小孩儿都快来齐了。   他又仔细瞧了瞧,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里,有将近一半都穿了新衣服,穿旧衣服的,袄子裤子也鼓囊囊的看得足够保暖厚实,一个个脸蛋也有些肉,不像从前那样干瘦干瘦的,年纪小些的,好几个脸颊看上去肉嘟嘟的。   他莫名生出种养的小鸡崽崽都茁壮成长的微妙乐趣,还没忍住过去捏了两个肉嘟嘟的小脸蛋,诱惑道:“这几天吃什么好的了?都长肉了,我家也有好吃的点心,你们吃不吃?”   小孩儿揉揉脸蛋:“我娘说不能乱要东西吃!”   沈青越:“没事,你娘问起来,你就说是沈先生非要塞给你们吃,不吃不许下山,还要打屁股。”   小孩儿们震惊:“真的吗?”   沈青越煞有介事:“真的!”   等姜竹拜完年回来,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   走近些一瞧,沈青越被一群拿着点心糖果吃的小萝卜头围在中间,正搓废纸当引线,教他们怎么在雪窝里点炮仗,还要比谁炸的雪洞大。   姜竹一来,家业他们几个就围着他要炮仗玩。   他们大了,已经不稀罕点引线了,就想在手里点着往远处扔,比比谁扔得远,炸得响。   沈青越:“不许!必须用引线。”   他可不信任这年代炮仗的质量。   姜竹在院前扫出一片空地,找了个破旧的陶缸往里面点了一丛小火,让他们拿炮仗往里扔,比谁能扔进去,能炸响。   投壶似的玩法,大孩子们顿时玩儿得不亦乐乎。   点完了炮仗,他们又商量着去书院射院挂个竹筒,比谁能射中。   姜竹把射院钥匙给家业,弓箭都在那边屋子里,他们能自己去玩,沈青越还给他们装了些果子点心和一把铜钱当彩头,“谁射中了就能从里面挑一个。”   “嗯!”   一群孩子呼啦一下又往山下跑着玩儿。   姜竹:“注意安全,不许朝人射箭。”   一群孩子应着声:“知道啦!”   沈青越:“一会儿过去看看他们。”   姜竹:“嗯。”   沈青越:“怎么去了这么久?家业他们都比你先上来。”   姜竹把陶缸拎到厨房,剩余没烧尽的木炭夹进炉子里,“里正他们说明年客栈开业的事,瞧见我了让我一起听听。”   有人提了叫沈青越一起去听的,毕竟他出钱最多,然而,大伙都知道他来了也是睡觉,干脆叫姜竹帮忙转达了。   沈青越:“不是说想书院招新前开张吗?”   姜竹:“嗯,正月十六复课,二十开始招新,但是厨子还没找好。”   沈青越:“嗯?大厨不愿意干吗?”   姜竹:“也不是不愿意,他说他年纪大了怕做不好,惹别人嫌弃,他儿子现在水平还不行,只能煮面、蒸包子,做菜不够火候,客栈又是全村的买卖,他怕耽误了大家的生意。”   这个沈青越倒是理解。   去年来村里听课的老老少少,就有人觉得他们村大厨家的小馆子做饭不精细,看了看,只买了点心垫补一下,晚上再去镇上或者县城吃。   老头虽然不说,但是应该还是挺伤心的。   他十多岁就跟着他爹和他爷爷帮厨做菜了,有时候还被别的村请去做席面,提起手艺,一直是引以为傲的,骄傲了几十年,老了突然被嫌弃手艺,哪可能完全不介意。   说起来还是后来谭武元他们经常跑去他们家店里凑钱学大人点菜吃,说他做的哪道菜比他们从前在县城哪家哪家馆子做得更好吃,老头才慢慢又高兴了。   别人可能没发现,只当他是照顾小孩儿,沈青越去得多已经瞧出来了,谭武元他们点菜上菜比别人快,同样是小孩儿,别人去了可没这种最优先待遇。   不过大厨的顾虑也确实有道理。   那么大个客栈,主厨不是好当的,一直炒菜也不是一般的体力活儿。   他都快六十的人了,熬久了肯定熬不住。   不过他一拒绝,让里正也有些措手不及。   原本他们是打算靠自己村里支起来摊子的,没厨子可哪儿行?   可附近村子,手艺比他好的,会的菜没他多,会的菜多的,手艺又没他好,里正也是为难上了。   沈青越:“里正是想从外面聘人吗?”   姜竹:“嗯,说让大家想想能请谁,池远舟家不是开着不少茶馆客栈吗,我想找他问问。”   沈青越:“行,那咱们就明天去给你姥姥姥爷舅舅舅妈拜年,顺便到池家给池远舟捎个信?”   姜竹:“嗯。”   沈青越帮着姜竹装好供品,“走,去给你爹娘拜年。”   姜竹:“嗯。”   今年他也有好多话要和他爹娘说。 第206章 水匪   初二, 姜竹和沈青越去韶府拜年。   今天的韶府分外热闹,家里的亲戚几乎都到齐了, 连老太太远嫁外县的侄女都赶回来了。   韶老夫人也十分的精神,从早上起来人就高高兴兴的,和许久不见的同辈表亲、堂亲聊天吃饭,又给晚辈们挨个发压岁钱,还特意让赵福丫带姜竹、沈青越也来,给他们也发了红包。   他们俩下午告辞走的时候, 老太太还兴致勃勃地领着一群小辈看沈青越给她画的画。   初三一早,丫鬟去叫她起床,老太太说不吃早饭了,还想多睡一会儿, 不要喊她,丫鬟应了, 给她掖好了被子, 放好帷幔, 坐在床边的矮榻上看老夫人昨天送她的漂亮银镯子。   家里人见老太太没起床, 也没多打扰。   一直到中午, 韶老爷和韶三爷过来问问老太太吃没吃饭, 丫鬟怎么叫老太太也不应声, 叫来还在府里的大夫来看, 才发现老太太已经在睡梦中去世了。   韶宗固过来通知姜竹和沈青越去吊唁, 他们俩还有些恍惚。   整个宝峰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连县令和久不出门的县城耆老也来了。   老太太已经有八十多岁, 走得又安详,算是喜丧,但整个韶府没有一个不伤心的。   韶老爷哭得眼睛肿胀, 不能自已,接待都要靠韶三爷和管家来。   姜竹和沈青越过去打招呼,韶三爷人也有些恍惚,还是二舅舅韶新松提醒着搭话。   韶三爷回过神:“你们来了,去上炷香吧。”   姜竹应了声,和沈青越一起去上香。   明知道她时日无多了,但才有了交集的长辈忽然就不在了,他们俩从灵堂出来也有些怅惘。   池远舟瞧见了他们,过来打招呼,“厨子的人选我帮你们俩问着了,到时候我带人去……你们俩怎么这个模样?”   他忽地想起来姜竹和韶家的关系,安慰道:“也不要太伤心,老夫人是喜丧,听说是在梦里走的,没有受苦……”   沈青越先调整好情绪“嗯”了一声。   红白皆是喜事,他们不远就有几个人在说一会儿拿韶家几个馒头、果子什么的,拿回去给孩子、老人,沾沾韶老夫人的长寿喜呢。   兴许就是为这个,韶家准备了好大一车的馒头。   他们三个一起沉默了一会儿,沈青越先道:“初十吧,要是找到了人手初十先到我们村试下菜?”   “嗯?嗯!好。”池远舟回过神儿来应了一声,和他们一起到稍远处的走廊坐下,“对了,你们书院今年什么时候招学生?先生找好了吗?”   沈青越:“正月二十开始,先生已经有几个人选了,过了这几天我们过去聊聊。”   池远舟:“还是从难民里找的?”   沈青越点头:“对,姜树帮着找的。”   衙门有人确实是方便,姜树帮着找同僚翻了翻难民登记的籍册,就找到了两个秀才,一个举人。   一个带足了家产逃来的,在县城置办了房子,人不算低调,是沈青越的最次选。   剩下的一个县城边的村子里买田定居了,另一个就在码头旁边的茅草房子那住,条件应该不是很好,沈青越打算过了初六先去找这人问问。   另外,他还不知道张叔阳从海康给他找着人没有。   有赵先生在,池远舟倒是不担心他们找的先生不行,毕竟招学生都要考考呢,招先生肯定也得差不多才行。   他还和沈青越约好了初七一起去码头看看,回来再请他们俩到家里做客。   没承想还没到初七呢,码头那边就出了大事了。   初五晚上,一群水匪洗劫了码头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那个村子总共才二十多户,一个人没能逃出来。   他们又一路往码头的方向摸,一直摸到难民们暂居的茅屋区,被警醒的难民发现了,一声尖叫打破长夜的寂静,缺衣少被,和衣而睡的难民们比本地没有受过战火洗礼的百姓们反应更快,躲的躲,逃的逃,好多人跳下床一路往码头冲。   他们都知道码头有官差,希望这些水匪能惧怕官府威名,不再追来。   然而这些水匪们竟然还敢追,他们也知道过年码头不会有几个人,倒是再晚几天,码头开始有店铺开张,那时候官差才会多起来。   难民们一路又喊又跑,已经跑进码头范围了,水匪们丝毫没有减慢速度,他们终于弄懂了,这些水匪就是冲着码头来的!   本地的习俗,客栈最早也得初六才开张,码头没什么人,留守的官差们都住在展馆里年尾才收拾好的“宿舍”里。   展馆内值钱东西都已经挪走了,只剩些不好挪动的,他们值岗其实都是防止过年间有小混混、小孩钻进来玩。   他们宝峰治安不错,有官差天天巡逻,小偷都不敢进展馆里偷偷摸摸。   当差的官差们天黑前就巡逻完睡觉了,只要再等一天,他们就能去更暖和更舒服的客栈住,等初十过去,交接完码头的事,他们这“流放”般的日子就结束了,就能回县城当差享福了。   这天晚上,除了他们,就只有零星几间铺子有个看门的伙计在,还有一家掌柜提前过来打扫铺子,码头总共不到三十人。   值岗的十二个官差中,只有姜树和他的搭档在他那小石头屋子里过夜。   初五白天刮了一白天的风,他的小搭档有点儿着凉,到晚上有点儿发烧,天太晚了,也不好进城,他们做晚饭时给他熬了姜汤,姜树想着他那儿还暖和点儿,就把人领他那儿过夜了。   外面乱起来时,姜树正做梦啃鸡腿呢,恍惚间还以为是小搭档不舒服说胡话了,他哼唧了一声睁开眼,正好听到什么声音砸到了隔壁的墙,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惨烈的叫声。   他的小搭档也在睡梦中惊醒,还没睁开眼被姜树一把按住了嘴巴。   “嘘……”   意识到外面可能发生了什么,两个人一动不敢动,一直到所有水匪举着火把跑过去,冲向了展馆,姜树才发着抖套衣服。   他们俩浑身都冻凉了。   姜树无比庆幸他的小石屋又破又旧,离展馆又远,足够边缘,足够不起眼。   小搭档也慌着,扣子系了好几下都没系上,“咱们、咱们怎么办呀树哥?咱们去帮忙吗?”   姜树:“帮个屁!”   跑那么久才没人声,少说得跑过去三四十人,他们两个跑过去顶什么用!   “那……”   “老张他们是官差,贼都怕兵,只要他们不出来,那些人应该不敢要他们的命,走,咱们走,趁他们还没发现赶紧走。”   “去哪儿?”   “去……”   去县城搬救兵太远了。   等他们县尉召集好人再赶过来,天都要亮了,黄花菜都凉得不能再凉了。   “去找咱们水军!”   白天时候正好有一队镇南郡的水军路过码头想买补给,他们没多少东西,老张给他们指路让他们去附近一个镇上买,那个镇姜树知道,骑马过去,用不了半个时辰。   如果水军在那儿补给没有马上离开,说不定还能赶过来。   从那边往码头,也是顺水。   姜树帮他裹上衣服,一刻不敢耽搁,拉着他猫腰悄悄打开门,到棚里牵出马,再悄悄往外走。   刮了一天阴风,天黑沉沉的,没月亮也没星星,姜树摸到棚边哆嗦着解开缰绳,他的宝贝马还没醒。   姜树又庆幸他的宝贝马这打雷都不醒的睡姿,从前只觉得叫醒马费劲,现在真能救命。   他捂着马嘴把马薅起来,生怕它叫声引来了人。   他们俩牵着马走到街上,距离尸体一步多远才看清地上倒着个人。   两人齐齐哆嗦了一下,都死死捂着自己的嘴。   “走,走。”姜树超小声,咽咽唾沫把小搭档扶上马,他也翻上去,拍着马背凭印象一路往小镇的方向跑。   一直跑出好久,他才敢大声催马拍马。   到了镇上,砰砰砸开几家门,焦急问起来才知道水军下午补给完,在镇上休息了一阵子,傍晚时已经走了。   姜树心都凉了。   只道:“码头那边来了水匪,你们镇上有没有人能过去帮忙!”   被叫醒的镇民都吓呆了,“啊?!水匪?我们?大半夜的,我,我,找谁呀?”   他们这个模样姜树也指望不上,一咬牙,“我去追!他们逆风逆水,肯定还走不远!给我个火把!”   这家里也没火把。   姜树跑到厨房抽了根粗木柴往人家油罐子里一蘸,在主人家惊叫声中抢过油灯点燃火把,骑马就走,“阿年,你在这儿待着!叫他领你去找镇长,去县城报信!”   魏年应了一声,“好!”   等姜树跑出镇,他喊人去找镇长,然而镇长走亲戚还没回家,家里只有家眷。   “你家有马吗?!”   “只、只有骡子……”   “骡子也行!我要用!”   “大人,我给你套车。”   “不用了!”   魏年跑去牵出骡子,“我明日再来还马!你们快通知别人!”   他裹着衣服往县城狂奔而去。   久久回不过神儿的镇长家人“哎呦”一声,一拍大腿:“怎么就叫他把骡子骑走了!万一他们是骗子呢?”   黑灯瞎火的他们都没看清那两个小伙子穿的到底是不是官差的衣裳。   “那?那水匪的事?”   “先通知!管他有没有呢。”   通知了大不了全镇少睡半夜挨顿骂,万一是真的,水匪来了他们还在睡觉,就出了大事啦! 第207章 不服   正月初五夜, 宝峰码头遭水匪洗劫,十二名官差当值, 三死,七伤,两病。   另有难民、码头店铺留守人口,死伤共计二十九人。   一水村被焚毁殆尽。   县令震怒。   整个宝峰都惊呆了。   大虞建国来,宝峰都没有出过这样的惨案。   幸得官差求援及时,镇南郡水军闻讯赶来救援, 剿匪共计五十七人,活捉匪贼头目,经审讯,匪首来自新山郡, 成员分别来自大虞、衢国,他们在衢国水域劫持商船后杀光原本船东船员, 假借偷渡护送难民到大虞, 贿赂哄骗过江上巡逻的水军, 想趁着过年来票大的, 盯上了宝峰码头。   然而码头根本就没有他们想要的粮食、金银、好拿又值钱的东西。   做生意的又不傻, 好几天没人在, 谁会把昂贵的东西留在码头。   整个码头除了不好挪动的家具、不方便搬运的廉价瓷碗瓷盘子, 连粮食都没多少, 官差们和留在码头的其他人, 除了防小偷, 主要是为了看好展馆和各家店铺别有醉鬼、孩子捣乱破坏而已。   他们人太多, 最先出来的两个官差瞧见了马上就让后面的人把展馆门锁上,和他们交涉把所有食物、身上的银子都给他们,让他们离开。   可那群水匪已经屠村杀人, 等官差发现外面那么多尸体,一定会去报官找官兵围剿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交涉的官差,还杀了偷偷从另一边跑出去想去搬救兵的一名年轻官差。   之后,两边开始惨烈的攻防,双方都有刀,一方人多势众,一方占据地形,新修的展馆也足够结实,双方纠缠许久后,一部分水匪留在展馆外周旋,一部分改去那些客栈铺子挨家挨户搜罗东西。   码头的收获小到水匪们心都凉了,他们只能让自己相信官差们拼命反抗保护的展馆内有值钱东西。   时间越拖越久,在水匪终于决心放火前,姜树找来的水军赶到了……   衢国的事另说,大虞暂时管不着。   但那两成来自新山郡的水匪,还有接了贿赂没有严查船只的水军,哪个都不能轻饶。   县令年都不过了,审讯完找新山郡、镇南水军,还有他们偷渡停靠的邻县讨说法。   而姜树、魏年都因为求援及时,反应够快,得到嘉奖。   只是白天还一起吃饭的同僚就这么死了,他们俩没一个高兴的。   并且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两人都病了。   魏年本来就发烧,一路骑着骡子狂奔到县城,衣服扣子什么时候又开了都没发现,报完信就晕过去了。   姜树顶着风沿江追了一路船,看到了船影又是喊又是叫,怕船上听不见,他还骑着马冲进江里,又湿着半截腿跟着水军再跑回码头,等天蒙蒙亮起来,看清了地上一具具尸体,不知是吓的还是冷风吹的,也发起了高烧。   池远舟得到信派人来通知姜竹,衙门那边也派了人过来姜家村通知家属去接人,刘秀霞当场就吓腿软了,好久没站直起来。   姜四山也不镇定,跌了一跤和姜胜、姜齐、姜竹一起赶车赶紧往码头跑。   县衙派的大夫已经到了,和那些伤员比,姜树算是轻的,他裹着袄子坐在背风的地方喝药打哆嗦。   下午码头安静多了,天刚亮,水匪刚被抓的时候,死了亲人的难民们哭得呼天抢地,尤其是发现水匪里竟然有衢国人,有人崩溃嚎叫得像野兽在叫一样。   明明他们已经放弃了家,放弃了家产,放弃了原本的所有,背井离乡都逃到大虞来了,明明他们已经顺利过完了年,熬过了最寒冷的季节,他们马上就能迎来新生活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毁了他们所有希望。   当场闹自杀的就有好几个,附近赶来瞧情况的村民赶紧拦,几个大婶把人先劝住了,领着那些死了亲人的可怜女人孩子回家喝点儿热汤。   没一会儿,县令、县尉亲自来了,救治、安抚,询问情况、安排后续……姜树脑子一懵一懵地把事情经过说清楚,人都打摆子。   过年还在码头当差的全是年轻人,他们要么像姜树一样有点儿小野心小盘算,要么是老老实实想靠当差值班多赚一点儿钱儿,过年也没回家团聚,就等着年后补他们一个长假。   死亡的三人中,最大的一个才三十五,最小的一个过年才二十。   县令脸黑如锅底,县尉也气得发抖。姜竹他们来接姜树时候,他还在审讯那些水匪。   气急的县令上了刑,敢支支吾吾问而不答的马上就是一顿毒打。   抓了四十多人呢,死几个也不缺人录口供,留这儿帮忙看管的水军瞧得都毛毛的。   县衙给姜树他们都放了假,先回去养好病养好伤再说。   姜四山瞧见那群被绑着的水匪,没忍住冲过来朝他们踹了一顿,姜胜、姜齐赶紧去拉,看守的水军也不拦着,其他来接人的家属见了,也冲过来对他们一阵拳打脚踢。   回去路上姜四山犹不解气:“在咱们村得活活打死他们!”   姜齐赶着车也忍不住问:“小树,要不然你别干这个了,咱们村里又不缺活干,你不想干农活儿就做买卖,嫌家里买卖小,你跟着沈先生和竹子干,不比干这个强?”   他们从前只觉得当官差作威作福又舒服,哪知道还能丢命呢!   要是姜树也躺那起不来了,这不是要他们娘的命吗。   姜树裹着家里拿来的被子好久没出声,都看不见码头看不见江了,他才道:“不,我不服。”   如果不是他运气好,他也死了。   如果不是他们运气好,水军白天刚好路过,如果他没能找到水军,或者路上慢一点儿,他的同僚就全死了,他们好不容易才弄起来的展馆还有整个码头就被烧了。   到时候宝峰还会再有这样气派的展馆吗?   他们还有机会过上好日子吗?   他不服。   凭什么几个亡命徒水匪就能毁了他们这么多人的心血?   他已经是官差了,是威风的官吏了,难道还要夹着尾巴怕那些该死的恶人坏人吗?   “我没有见过匪能骑到官头上的,我要看着,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   县衙也没打算就这么了了。   县令审完拿上口供就往镇南郡找外援去了,然后要一家一家的要说法。   令人震惊的是,附近几个县,乃至邻郡,过年前后都出现了类似的水匪、山贼,只是规模较小,不成气候,有人自行解决,有人过年间息事宁人直接瞒报,直到发现水匪中许多都是衢国人,宝峰又出了这么大的事,闹得两郡全知,他们重新仔细审起来才知道这些匪贼里有不少衢国逃兵。   正月,大虞刚刚从新年中醒来,朝堂主战派和□□派吵得风起云涌。   大虞向衢国索要说法和赔偿的官员从京城、石泉出发。   收受贿赂大意放过水匪的水军官吏被贬,镇南、新山两郡水军开始练兵整顿。   县令、郡守、王府和京城间的奏折、书信雪片似的往下落。   这些大事宝峰县百姓们一无所知,眼下宝峰的大事,就是那些水匪要被斩首示众以镇人心了。   都没等秋后,县令上报申请,朝廷特批,没出正月就斩了。   斩首当天,好些人跑去看。   宝峰县有县志以来,整个历史上都没有一次斩过这么多人。   姜家村也有人要去看,病刚好的姜树都没多在家赖几天,听说了消息当天就回去复职了。   村里年轻人也要去看,还有人问姜竹、沈青越去不去。   沈青越是真理解不了砍头有什么好看的,他心里可以把对方枪毙、斩首十万次,但来真的他一点儿也不想去看。   书院的学生们闹着想去看。   沈青越以为赵先生他们肯定不会叫学生去凑这种热闹的,不想赵先生和新来的冯先生一商量,竟然同意了。   不过蒙学班的小孩儿们免谈,新招的走科考的学班十五个孩子可以去看。   海康来的冯先生亲自领着他们一起去看。   沈青越都懵了。   跑去找正好来村里的张叔阳追问,“你跟我说实话,冯先生确实是你们海康的正经先生吗?”   张叔阳:“是呀!这还能有假?!”   他也是打听过的。   冯先生原本在的书院虽然比不了四海书院,但在海康也算有些名气的!   沈青越:“他不是被赶出来的?”   张叔阳:“不是啊!是他听说赵先生在你们这儿开书院,特意来帮忙的!你怎么这么想人家?”   沈青越:“那他为什么一个月只要二十两?!他这样领着一群十多岁的孩子去看砍头,他是正经先生?”   张叔阳也无语了,明明最初听说冯先生情况,沈青越说的是划算,怎么这会儿连工钱低都成问题了?   但是吧……   冯先生这举动,他也看不明白啊!   “我怎么知道!”   他原本问的是另外一个先生,和对方谈了一冬天,谈拢了,一个月五十两,附加能和赵先生交流学问,且只干三年。   结果那边还没收拾好东西呢,冯先生主动来找他了,问了他赵先生的样貌,确定是赵郁川本人后,他自己说二十两,他来,还帮张叔阳把他谈好那位先生给劝回去了。   但冯先生和赵先生有什么过往渊源,还是就是冲着名声比较崇拜,他是真不知道,冯先生不说,他也不好追着问,把人送来他就往居安县去了,昨天才刚到的宝峰,他还满肚子好奇,想找沈青越打听呢。   沈青越不知道,但姜竹知道,是他陪冯先生去见赵先生的。   “冯先生年轻时候偷偷跑去衢国隐瞒身份在瀚海书院读过两年书。”   沈青越、张叔阳:“……?”   沈青越:“不是,这话我依稀在那儿听过。”   姜竹提醒道:“衢国那个什么皇子,也隐瞒身份去瀚海书院……”   沈青越“啊”一声,“对!”   衢国战乱、瀚海书院被毁的导火索!   他是赵郁川面对这种隐瞒身份的学生简直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沈青越:“咱们书院,以后要求必须实名制,要核验身份!”   姜竹想了想:“嗯!”   他也觉得很有必要。   张叔阳:“……”   傍晚一群孩子沉闷地回来,好几个连饭都吃不下了。   沈青越和姜竹忍不住都去找赵先生问这冯先生到底靠谱吗。   赵郁川听了他们的顾虑,哈哈笑,“明和其实是我兄长的学生。”   沈青越:“嗯?”   赵郁川跟他解释。   他哥哥是坚定的出世派,冯明和虽然现在是教书先生,但从前也是坚定的出世派,且当年读书时在仁政、严政间,他就更偏向严政,一直宣扬重刑严罚,和注重学问的瀚海书院可谓格格不入。   不过瀚海书院藏书万千,也不乏钻研古籍和各家学说的人,他在那儿一读就是两年,科考前才回的大虞。   沈青越:“你们知道他是大虞人?”   “知道,怎么不知道?”赵郁川呵呵笑,和三皇子不同,冯明和除了刚开始还注意点儿,后面根本就没怎么认真藏过。   辩论时,他举例总是大虞的例子。   喜欢的吃食,全是大虞的。   对吃不惯的也直言不讳地说觉得怪,不如他家乡的什么什么好吃。   饭菜不说,只听果蔬也知道他是个虞国人。   他是虞国到瀚海书院求学的学生中暴露最快的。   不过年轻时候的冯明和心直口快,为人侠义耿直,虽然常和人斗嘴吵架,但年轻人都挺喜欢他,他哥哥也喜欢。   后来还收了冯明和当学生,带他回家吃过饭。   冯明和来道别时主动承认了身份,还和他哥哥说,他虽然和先生身处两国,将来也各为其主,但他终生不会忘记先生的教诲和勉励,会考上进士,造福一方。   然而,师徒两人的诺言都没能完全兑现。   他哥哥早年病逝了,从入世到去世,一直在京城为官,没能去造福一方。   冯明和确实考上了进士,也当了一地县令,奈何他的行事作风在大虞官场也束手束脚,格格不入,没干满一任,就被弹劾贬调,换了地方,后来更是被排挤的举步维艰,若他不是出身海康,有同乡照拂,说不定都被罢官了。   第二任没干完,他就和地方豪族闹的矛盾不可调和,被弹劾到照拂他的同乡也纷纷写书信劝他行事不要过于偏激,最后他还是难免心灰意冷,一怒之下辞官不干了,蹉跎了两年后,开始教书。   他的学问是很扎实的,年轻时为了和人辩论,饱读诗书,了解过各家学派,连算学都算精通。   教书后,他的名声才慢慢好了,即便在读书人云集的海康,也闯出了一番名气来,他本人是想进四海书院的,奈何四海书院主张正统仁政,还是大虞最正统的官学之一,交流可以,并不接纳他入院。   听说赵郁川在宝峰县新开了一个青竹书院,他没考虑多久,就说服家人一个人背着包袱找张叔阳来宝峰了。   那二十两银子还是他和他夫人、儿子、儿媳精打细算了笔账,算上存款,保障家人在海康不拮据的生活,相对还比较舒服安逸的情况下,他每个月最少赚多少钱。   他们算出来是二十两。   海康物价贵,他们老家在海康一个镇上,但家里孩子读书得在县城租房,租子、束脩、日常花销等等,都是靠他们父子俩赚钱养家。   有时候还得接济下老家的亲戚,照顾下条件困难的学生,他得赚够至少二十两才行。   沈青越和姜竹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心道难怪冯先生一来就问管吃饭吗,有地方住吗。   沈青越:“他竟然所有工钱都要寄回家?” 第208章 一派胡言   确实所有钱都得寄回家。   张叔阳来村里就是帮他捎信回去的。   然而张叔阳也不知道那里面塞的除了家书还有二十两银票——冯先生特意找人换的海康银票。   沈青越简直哭笑不得。   两人从赵先生屋里出来, 转头到冯先生屋里,问他要不要每个月多给他五两银子。   “嗯?不用不用, 你们这儿又没什么花销。”冯明和一来就赵先生做了邻居,他自己一个人,随便有个屋子就够住,姜竹带他在村里住了一圈儿,他选了和赵先生搭伙住。   房子解决了,他自己也不会做饭, 姜竹干脆和冯奶奶说好了,早饭、晚饭两个先生和赵舒云在她家吃饭,书院给她出钱,午饭他们想去哪儿吃, 找贾先生报就行。   书院一复课,村里各种吃食摊子又开起来了, 赵先生有条件的时候也是个嘴馋的, 和沈青越似的今天在这家, 明天上那家, 就没指定他们必须去哪儿吃饭。   每天花多少钱, 他们也没设什么上限, 反正村里东西都便宜, 再能吃一顿也花不了多少。   冯先生吃得倒是乐呵, 他来了后, 贾先生的账本儿用起来都比从前快多了。   不过只解决吃住也不行, 万一想买点儿什么用的玩儿的, 手里一点儿钱没有像什么话。   姜竹说每个月多给他五两银子。   冯明和不要,“赵先生一个月才五两,我哪能要二十五两。”   姜竹窘窘道:“赵先生从今年起是十两了。”   其他人也涨钱了, 先前他想把赵先生工钱定到和冯先生一样,赵先生自己不要。   他们书院虽然目前为止还入不敷出,但是他和沈青越赚钱还挺多的,而且赵先生他们也没闲着,过年间他主导,曲先生动笔,江修文改故事,他们又编了一本《幼学童蒙续》,还列好了给走科考学生用的书目、课案。   课案是他们书院自己用的辅助教材,将来要不要扩充印书再说,但《幼学童蒙续》肯定是要印来卖的,这个准能赚钱。   现在他们有三个蒙班,一个学班,曲先生教小的两个班,冯先生教家业他们的班和学班。   蒙班不收束脩,主要是村里的孩子们在念。   因为今年起赵先生不亲自教课了,去年狂热的大人们总算偃旗息鼓了些,即便这样,从镇上、县城来的孩子占了一小半。   学班收束脩,每个月二两银子,要求有同童生的水平才能入学。   开始招生那天,他们村差点儿被挤破了。   听说新先生是海康来的,本来失望的大人们又热情了——不是赵先生,从海康请来的先生也很好啊!   一瞧,也是个老头,他们更放心了。   别的书院可没海康来的先生。   一群一群的大人孩子涌来村里,贾文彬、曲学甫接待到人都麻了,然而赵先生和那时候才来了两天的冯先生一起考,考啊考,考到最后只留下十二个。   另外三个一个是姜树同僚的儿子,一个是池远舟的外甥,一个是韶三爷的小儿子。   韶嘉煦早就过了童生,已经考过秀才了,不过韶三爷丧母丁忧,要在宝峰待三年,他也跟着回来了。   韶家倒是有家学,但主要也是开蒙,家里的孩子开蒙完一般就到县城的书院去读书了。   韶三爷思量后,干脆把儿子送姜竹这儿来了,说他这儿清静。   沈青越怀疑是因为上门拜访他的人太多,他好推,孩子在书院念书,总是要接触人的,那些想求他办事又找不到门路的,兴许就会把主意打到韶嘉煦身上,一时好躲,三年难躲,想避开这些麻烦不如干脆藏远点儿,他们青竹书院就足够偏僻。   除了姜竹、沈青越,别人也不知道韶嘉煦身份,只知道是姜竹舅舅家的孩子。   韶嘉煦在他们这儿只算借读,姜树同僚家孩子和池远舟的外甥就纯粹走后门了。   好在他们俩虽然成绩差了些,倒也是认真读书的孩子,试了几天,冯先生也没赶他们。   考进来的十二人里,有三个是邻县的,除了他们,家旺、姜松他们几个都是冯先生在教,每天下午也跟来旁听,提前见识一下正经要科考的前辈们是怎么读书的。   沈青越还是觉得先生不够用,理想状况是每个班都有一个老师,他们也请了,奈何要么觉得不合适,要么他们看上了人家不愿意来,只能让贾先生和冯先生辛苦一点儿。   他们俩倒是不怎么介意,他们的蒙学和其他书院正经的蒙学比简单多了,其实只能算教他们读书识字写字而已,都不用学太多功课,教起来很轻松,若他们病了有事了,赵先生也能替他们上课,每天优哉游哉的。   冯先生就很喜欢他们书院的气氛。   虽然他的为政主张严苛,但对学生挺和善的,还喜欢逗小孩儿玩,爱说笑话讲寓言典故,和学生开玩笑。   尤其是教蒙班,每天都能听到一片欢声笑语。   以至于沈青越实在是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要带着学生们去看什么斩首。   推托几次定好了以后每个月给他二十五两银子,沈青越还是问起来。   冯先生呵呵笑道:“若是他们无心科考,只想读书明理,闲云野鹤,那就不用看,若他们想科考入世,就要看。我并不是要吓他们,也不是要教他们成为酷吏,而是希望他们知道,慈不掌兵同样适用于官场。未能入仕便罢,若他们将来有朝一日为官为政,执掌一方,就要懂何时要爱民,何时要严酷,该心慈时心慈,不该心慈时绝不能手软。”   在这方面,他就很欣赏现在的宝峰县令。   将水匪斩首示众后,事情依旧不算完,匪贼的头颅还要拿到他们焚烧屠杀的村子悬挂示众,以震江上、山中的匪贼乱民。   别处他管不着,他们宝峰县他在任一天绝不姑息养奸。   这样震惊朝堂的大案已经发生了,他索性就和有责任的所有人论个明白,往码头安排人少是他的责任,他已经写了请罪书交至郡里,其他人同样也别想息事宁人。   县令大人在打的官司他们不知道,冯先生的良苦用心已经初见效果了。   那十五个孩子回来当晚一半都没睡好,一个个做的噩梦都差不多,不是满地的血,就是到处滚的头,还伴随着凄厉的尖叫。   梦里叫,他们也叫,被吓醒的倒霉孩子们自己嗷嗷喊,大半夜村里好些人都被惨叫吓醒了。   第二天上课时候,他们一个个都是黑着眼圈儿来的。   没能去看的小孩儿们也给吓到了,有些好奇地问:“砍头那么可怕吗?”   几个大孩子沉默了一会儿,说:“砍头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砍,一直砍。”   “地上的血刚开始只有一片,后来越来越多,到后面刽子手身上溅的血都开始往下滴了,呕……”   几人连忙给干呕的同窗递水。   “……谢谢……我昨晚做噩梦,梦里都是血,我脚下,身上,头发上衣服上……”   “你别说了!”   另一人道:“血还不是最可怕的,那些头,啊,我梦里全是没闭眼的人头,惨白惨白地盯着我……”   “你也别说了!!”   “我这几天都不想吃肉了。韶嘉煦你怎么还能吃得下呀?”   韶嘉煦:“他们杀那些无辜百姓,身上同样溅满了血,那些死在火里刀下的百姓也同样闭不上眼睛惨白惨白地盯着他们,说不定更……”   “你别说了别说了!”   “他们死有余辜!”   “吃饭吧,吃饭。”   一群人盯着碗里的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   他们钦佩地看着韶嘉煦,没发现韶嘉煦自己其实脸也白白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吃饭速度也比从前慢多了。   别说他们,连村里的猎户们看了都有点儿受不了。   他们平时在山里打猎,大小猎物哪年不打死几十个,从前也没少和人打架斗殴,老一辈的年轻时候也经过山匪闹灾的事,但法场砍头,他们看了也发毛,好些人隔着远远的没看完就走了。   倒是冯先生带着这十五个学生比较惨,人家听说是书院的学生特意来看的,还给他们让道,他们那位置视野相当好。   好到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他们还不知道县里很快就流传起了“瞧你那样,还没半大的书生郎胆子大”“人家书院的学生都敢站最前面看杀头”“血溅身上了眼都不眨一下”……   还有人打听是哪家书院这么虎。   然后问着问着,用排除法最后确认了新开的青竹书院。   其他书院都震惊了。   青竹书院这么野的吗?   等这传闻传到码头时候,姜竹和沈青越去请了两次都没来的那名住茅草棚的难民秀才找他们村来了。   问清领着学生去看斩首的先生是谁,他直奔书院找冯明和理论来了。   冯明和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呢,还正好扩展课程内容讲到了他推崇的地方,秀才走到门口听了没几句,愤然推门:“一派胡言!”   十五个学生加旁听的姜松、家旺、姜美月、赵舒云还有两个姓江的小孩儿,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了两个先生“仁政”“严政”的辩论大战。   等贾文彬跑来通知姜竹和沈青越,他们再一起赶过去的时候,过来劝架的曲学博和两个不认识的中年人都卷进去了。   大家操着各地口音吵得不可开交。   在一堆“子曰”“圣人”“什么什么子”和一堆历史、变革、政争、利害辩论中,偶尔还要夹几句因为方言导致的彼此没听懂的误会和问题。   好脾气的曲学博还得帮他们互相翻译,然后继续争。   姜竹和宝峰本地的学生们饱受学问和方言的摧残,听得脑子都要炸了。   沈青越也听不懂,站在门口边看热闹边走神地想,冯先生不愧是年轻时候就能一个人跑到瀚海书院和人搞辩论的人才啊,舌战群儒,以一抵三个半都没落下风。 第209章 故人   吵架的主力是冯先生和那个秀才, 曲学博明显更认同秀才的观念些,但可能碍于同事的情谊, 一直在和稀泥。   两个陌生人也辩,但更多是纯理论的辩论,并不如他们俩那么上头。   贾文彬一瞧姜竹和沈青越来了也不拉架,好像也插不进去嘴,忍不住问:“要不要去请赵先生呀?”   现在不止他们,在书院抄书的、看书的书生们, 还有课间休息的蒙学班孩子们,都好奇地围在这边看热闹。   真不用拦一下吗?   万一一会儿吵急眼了打起来怎么办?   沈青越:“去叫吧,去叫吧!”   他倒是一步不挪看乐子看得兴奋。   姜竹听了一会儿听得很艰难,但局面他看得还挺清楚的, 忍不住小声问沈青越:“那个先生不是秀才吗?我怎么觉得他比咱们去找过那个举人还厉害?”   和冯先生大战三百回合也没怎么落下风呀。   冯先生从前可是考上过二甲,还当过官的呢。   沈青越:“一会儿问问就知道了。”   姜竹点头:“嗯……嗯?!”   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惊讶地看沈青越, “你是想……?”   沈青越:“留下呀!都送上门了, 还能放他们走吗。”   除了难民里那名书生, 他瞧着另外两个陌生人似乎学问也挺好的。   “正好四个人, 正好四个班, 多巧。”   姜竹:“……”   还是等他们停下再说吧。   今天里正领赵先生钓鱼去了, 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 他们也一时半会儿决不出胜负。   蒙学班的小孩儿们听着听着, 已经逐渐跑开了。   吵得太复杂了, 他们听不懂, 而且光吵不骂人也不动手,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村里的骡子、驴子、小狗、小猫打架有看头呢。   那些书生们, 则书也不抄了,诗也不做了,一个个精神抖擞地想往里挤,想凑近点儿听。   如果先生们说话能慢点儿,吐字更清晰点儿就好了。   沈青越干脆往旁边闪了闪,让开了门。   众人:“……?”   沈青越:“进去啊,小点儿声,自备板凳啊。”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悄默默的,做贼似的,拎着板凳贴着墙溜进来了,快速占领课堂还空余的地方。   姜竹:“……”   沈青越也跑去姜望南大嫂的摊位上借了笔墨,又到隔壁搬来了曲学博的桌椅,坐到门口开始画画。   姜竹小声问:“你在画什么?”   沈青越:“书生吵架呀!”   这种真实的情绪、动作、表情,哪儿是他靠想象能比得了的。   他的《少年名捕》偶尔也是需要这种场面的。   姜竹:“……”   赵先生被贾文彬匆匆找来,到了书院一瞧,好家伙,这一屋子的人,还有他们沈先生,都画好几张了!   画得还挺逼真。   他旁边的学生都不听前面辩论了,一直偷偷往他画上瞄。   先前其他认真听的学生,这会儿一个个不是煎熬,就是麻木,有人听到眉头紧皱,有人昏昏欲睡,有人屁股上长了钉子似的,已经要坐不住了。   赵先生瞧了一圈儿,当即笑起来。   面无表情,双眼放空的赵舒云听到熟悉的笑声,也一扭头,当即没控制好声音:“爷爷。”   辩论的四人也闻言转头,那两个异地口音的陌生人瞧见赵郁川瞬间,激动得眼泪差点儿涌出来,喊了声“先生”,快步往外迎,握住赵先生手臂时泪水纵横,“先生!真的是您!他们都说您已经死了!说您全家都葬身江中了!”   发呆的跑神的困到打瞌睡的全醒了。   冯先生和那位秀才先生也不再争执了,心有戚戚地望着相认的三人。   赵先生看清了人,也是激动万分,“文柏,向宸?”   “是我们!”   “听说先生在宝峰重新开起书院,学生来寻您!”   沈青越和姜竹面面相觑,听着他们师徒相认,互道现状,才弄清这两人的身份。   林文柏和李向宸都是赵郁川从前的学生,衢国乱起来时他们俩一个在家守丧,一个在外地拓碑,听说瀚海书院的变故,连忙从两地往书院赶,半道相遇,入城前遇到了从前往书院送菜的菜农,叫他们赶紧逃命。   当时县内好几路人马都在抓瀚海书院的先生和学生,已经弄不清谁是想保护,谁是别有所图,城里乱成了一锅粥,且好进难出,他们这些从前受瀚海书院照顾的本地百姓瞧见了书院的人,赶紧劝走。   可书院内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书院起了场大火,后面莫名其妙成了什么反贼同谋,到处要抓人,之后又说什么书院的冤枉的,有些最初逃掉的先生和学生回来了,没两天又被扣押抓走,后来连县令都被杀了,再之后今天这个打那个,明天那个打这个,那些不明世事的学生也被他们拉着到处写什么讨贼檄文,然而他们互相都是对方口中的贼。   能跑掉的就全跑了。   有些家就是本地,实在不愿意跑,就闭门不出,或躲进山里。   普通学生还好,他们尚无功名,若非望族出身,也没人太难为他们的。   书院的先生们却倒了大霉,不愿意走的,不是被囚禁,就是被软禁。   两人打听起赵郁川一家,菜农也不知道,他曾经试图往书院那儿打听消息,还没走到差点儿被抓了,只听说院长一家已经葬身火海了。   两人不死心半夜偷偷翻墙进城,差点儿被抓,逃窜时被书院藏书楼扫尘的大叔领回家里,告诉他们书院被烧前夜,有个义士悄悄送小公子回来,敲晕了山长把他们祖孙三人都带上往大虞跑的货船了。   大叔还把他从火里抢出来的许多书交给他们,让他们带上书往北走,若能到大虞找赵先生夫妻和小少爷就找,找不了就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们听说赵先生坐的船是要往大虞信州去的,两人回乡带了家眷,变卖家产,混在难民堆里又是躲又是逃的,好不容易到了大虞,几乎倾尽家财才到了信州,却听闻赵郁川一家乘坐的船遇到水匪船毁人亡了,信州本地的船夫都没能回来。   林文柏大受打击,当即就病了。   他少年丧母,中年丧父,亲缘淡薄,连对他多有照顾的先生师娘也死了,又丧家丧国,差点儿一病不起。   若不是李向宸一家照顾他,他早就死在信州了。   两人用仅剩的一点儿家财在信州买了地,位置偏僻,消息不通,一直到过年进城采办东西才听说赵郁川在宝峰县开办了青竹书院。   他们俩连宝峰县是哪儿都不知道,又怕是假消息,忙着到处打听,连年都没过好。   后来确认了赵先生真在宝峰,才赶紧又卖了信州的田,从信州来投奔赵先生。   他们俩这样都已经落籍了,又弃籍而走的,再次落籍五年都不能挪动改籍,平时对他们的监管也比一般难民要严苛更多,加征税收时优先也会找他们,代价不可谓不大。   沈青越自然欢迎他们留下来,“二位不用多虑,书院能帮忙落籍,县衙我们也熟,不会有人难为你们,山上正好在修房子,我们已经准备修供给先生住的客舍了,你们可以先在村里的客栈住,等山上房子修好了再搬进来。”   两人连连道谢,瞧见了先生,瞧见了舒云,他们不禁又问起师母来。   沈青越他们这才知道赵先生竟然是被人打晕弄上船的,而他们最初逃难时候,竟然还有他的夫人同行。   林文柏追问起来,也才知道赵夫人听说儿子自杀后大受打击,路上就病倒了,为了照顾孙子才强撑一口气,可惜没能走到大虞,还是病故了。   因为赵夫人的死,他们提前下了安排好的船,葬好亡妻后,赵郁川才重新带上赵舒云往大虞来。   他们后来找的船到不信州,只能到镇南郡,祖孙俩浑浑噩噩的,根本不在意目的地是哪里。   平安到大虞,不要轻生,就是他们对亡妻、对奶奶临终前的誓言。   一屋子人沉默着,心中唏嘘。   未出过远门,未离过家,刚刚在刑场见过生死的学生们听得心绪杂乱。   乱世。   他们从未见过乱世。   虽然和衢国不过一水之隔,但江水如天堑,他们根本不知道衢国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最初听闻码头闹水匪,杀人屠村固然愤慨,但其实一个个都没什么真实感。   那种气愤,像是听故事产生的。   固然同情,却难直抵内心深处,直到他们亲眼看到了那堆头颅、尸首,才能想象四十七具尸首是多少,一村二十六户老少一百四十多人尸首是多少。   现在,他们忍不住又想,衢国二十郡该有多少人。   刚刚听麻木了的仁政、严政之争,隐隐又有哪里变清晰起来。   屋子里陷入长久的沉默,能听到的只有外面蒙学班小孩儿们不谙世事追逐嬉闹的笑声。   烂漫,可爱,从心底溢出来的快乐的笑声。   “先生先生!”发现里面安静了,两个可怕先生不吵架了,熊孩子们跑来扒着门框问,“中午了,咱们散学吗?”   “先生下午再上课吧!客栈今天做油炸鱼排,可香了,去晚就抢不到啦!”   几人回过神来,曲学博道:“散了吧!下山就回家吃饭,不要在山上乱钻乱玩。”   “知道啦!”   小孩儿们噔噔噔跑了去通知同学,还有胆大开朗的孩子邀请和他们口味一致能同桌吃饭的冯明和,“冯先生,一起去吃饭吗?”   冯明和笑起来:“先替我占两个!要大的!”   “好嘞!”小孩一扭头,“元哥,冯先生要两个大的!”   谭武元一挥手,小霸王似的:“走!”   屋里的大人们全听笑了。   赵先生:“大家也都散了吧,文柏,向宸,你们家眷现在何处,要不要派车去接来?”   冯先生也道:“这位……吵了半天,我还不知道这位小友姓甚名谁,你也是衢国人吧?”   那名秀才顿了顿,道:“是,在下汪延,衢国江通人士。”   冯先生:“江通?那不就在江对岸吗?”   汪延:“正是。”   沈青越:“汪先生,要不然你也到我们书院来?”   汪延拒绝道:“不必了,只要贵书院以后不要再做那些孟浪之事……”   冯先生:“如何就算孟浪之事了?我刚刚不是说得十分明白了,那是……”   沈青越连忙打断:“停停停!我说句公道话,这个事呢,先不管他到底算不算孟浪,短时间内恐怕也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几人:“……”   那倒也是。   刑场又不会天天砍头。   沈青越:“不过,我们书院办学秉持的是兼容并蓄,只要先生不违法乱纪,不教唆学生作奸犯科,只是教授自己倡导的理论主张,我们是不会干预的,是不是山长?”   “嗯?”姜竹愣了一瞬,虽然不知道他们书院什么时候开始倡导这种兼容并蓄的,还是坚定地点了头,“嗯,两位先生说的都有道理。”   沈青越:“你也辨别不出来他们俩谁对谁错对不对?”   姜竹:“……”   他听不懂啊!   沈青越笑吟吟地看他。   姜竹只好继续发表看法:“我听不懂太多,不过我觉得冯先生说的有道理,汪先生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谁更有道理……我也不知道……”   沈青越:“嗯,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嘛,学理论也要思辨,只听一家之言肯定不成,将来长大了八成得长偏,所以,最好你们都在我们书院讲学,让大家多听多辨。”   汪延:“……”   冯先生捋了捋胡子,倒是没意见:“我觉得可以,有机会咱们再辩!”   沈青越:“可以一个月来一次嘛,半个月、十天也行,辩不出结果咱们还可以组织学生们投票,每次沐休放假,我们书院都办讲学,从前只有赵先生一个讲,以后大家可以一起开辩论会、研学会呀!汪先生,来吗?你不来我可要认为你辩不过输不起,才躲回茅草屋去的。”   汪延:“……”   他忍不住问起来:“我记得你也是书院的先生?”   怎么会有这种不靠谱,还用这种粗浅幼稚激将法的人当先生?   这个书院到底行吗?   沈青越:“对呀,你不来,先生不够就得我来教了,多误人子弟呀。” 第210章 邀请   赵舒云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 心想这么久了,沈先生竟然还在用这招激将人。   啊……   这位汪先生生气了, 他上当了,他上当了!   汪延忍了忍,又忍了忍,没忍住,照着沈青越激情开始砸“子曰”,差点儿没一口气现编一篇汪先生版师说来。   赵先生、曲先生连忙解释:“不是, 不是,沈先生不教课,他只偶尔教教射术、算学和画!”   因为冯先生也精通算学,现在连算学课都代劳了。   汪延急停, 被打得有些无措,“什么?”   姜竹几次想说话解释, 都被沈青越拦着没让, 他还饶有兴趣地问道:“汪先生, 你真是秀才吗?你们衢国秀才水平都这么高吗?”   衢国出身的几人齐齐被噎, 换成曲学博欲言又止。   沈青越又好奇道:“你们衢国秀才都有这种水平, 到底是怎么打成那样的?”   众:“……”   啊……被噎得要呕血了。   汪延憋着好大一口气, 又生生咽下去, 消化完吐出来, 沉声道:“不必说了, 多谢你的好意, 但我家自有打算, 等我母亲病愈,我就会回衢国去。”   沈青越:“回得去吗?”   汪延:“……”   一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从码头开始闹水匪起,两国间已经注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好通行往来了, 何况水匪中一半都来自衢国,还有逃兵,如今衢国会是什么境况可想而知。   只怕虞国朝中已经有人借此要向衢国发兵了。   沉默中,贾文彬惆怅地嘟囔了句:“若是能回去谁不想回去呢?”   不料他话音刚落,更小的一道声音道:“我不想回去。”   众人一愣,齐齐望向依旧坐在座位上的赵舒云。   赵舒云迎着几个大人的目光,更大声了些道:“我不想回去,我想待在这里,我喜欢这里。”   大人们全没了声音。   汪延欲言又止,有些颓然地垂下了眼睛。   已经跑到半路的姜壮壮又哼哧哼哧跑回来,没进书院就开始喊:“舒云!舒云!小舒云!快!”   赵舒云应了一声,“爷爷,我不等你了。”   赵郁川揉揉他脑袋,“去吧。”   几人目送赵舒云跟着姜壮壮跑了,一时间五味杂陈。   沈青越:“要不然大家先去吃饭?汪先生你再考虑考虑,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嘛。”   汪延听到家人表情又白了一分。   不过他还是谢绝了沈青越的邀请,也没和他们一起到客栈吃饭,而是在街上徘徊了好几圈儿,才买了最划算的烧饼和点心包好独自走了。   沈青越站在客栈窗边朝他喊:“汪先生,常来啊,我们也接受兼职!”   汪延:“……”   “走得怎么更快了呢?”沈青越:“他不是秀才吧?”   无语中的贾文彬和曲学甫都看向曲学博。   曲学博被看得好尴尬,咬着口炸鱼饼嚼不是,不嚼不是的。   沈青越:“唉唉唉,看谁呢?你们自己没一点儿判断吗?”   贾文彬:“哦,那不是。”   曲学甫:“应该不是吧,我觉得他比我哥厉害。”   曲学博把鱼饼放下:“应该不止是秀才。”   沈青越叹气:“所以我还挺想招他来的,你们帮我想想怎么说服他?”   几人:“……”   姜竹默默给沈青越添汤,“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被说服了。”   沈青越:“嗯?舒云吗?”   姜竹点头。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忍不住往小孩儿那桌看了看。   池远舟给他们推荐的大厨是他家餐馆的学徒,说是学徒,其实也已经四十多岁,早到了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只是池家暂时没有新开餐馆茶楼的打算,加上给的工钱也不错,这个师傅一直也没提什么。不过谁愿意一直当学徒呢?   池远舟去问他时候,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好事做到底,池远舟还给他们配齐了帮厨和跑堂伙计,能边干边教村里人一起学,马上把店开起来。   这也是沈青越为什么不好拒绝他走后门往书院塞孩子。   村里有几个大点儿孩子也在客栈里干活儿,还有几个大娘在后厨帮忙洗菜刷碗,再加上打扫的、洗被褥的,一个客栈,就带动了他们村十几口人就业。   还能附带拉动村里打柴、打猎、种菜、捞鱼的买卖。   这位姓王的大厨很擅长做鱼,来吃饭的常有小孩儿,鱼丸吃多了怕腻,他就剁碎鱼肉摊成鱼饼,再切成好下筷子的鱼排过油炸来卖,外酥里嫩,调味又鲜又好吃,深受村里大大小小孩子们的喜欢。   三天做一次的鱼排成了书院小豆丁们必抢的美食之一。   赵舒云就坐在那桌吃鱼排的小孩中间,笑得很开怀。   里面还有曲家、贾家的孩子。   小朋友学说话很快,才来了一年,曲家、贾家那几个孩子,尤其是小的那几个,已经一嘴宝峰口音了。   沈青越:“听说汪延是为了给他母亲看病才来大虞的。”   江通郡和大虞不过一江之隔,如果他想逃来大虞,早就可以来了,而住在码头茅草屋的难民全是年前入冬才来的。   先前沈青越和姜竹亲自去找过汪延两回,自然知道他家是什么情况。   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两个孩子,还有一个照顾老太太的丫鬟,一家人蜗居在江边的茅草屋里。   两个孩子冻得脸蛋又红又黑的,刚刚发生过水匪的事,两个孩子似乎还有些惊恐,或者说,整个码头的孩子看上去都怯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曲学博也叹气。   他也很矛盾很茫然,很多时候还会梦到家乡,梦到从前,曾经的梦想、意气也都是真的,睁开眼有时候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梦。他钦佩汪延,但做不到汪延。   他不知道汪延会如何选择,但若他的孩子像舒云一样想要留在这里,他是绝做不到非要带孩子回去的。   故乡已经不是曾经的故乡了。   但如果有一天战事结束,他还是想回去看看。   带上全家都回去看看。   到时候由孩子们自己选择留在哪里。   只是不知,这一天会在哪年。   汪延一路走着往码头走。   他来得冲动,坐车到的山阳镇,买了几张饼子一份儿点心,花光了身上所有钱,只能走着回去了。   问路时赶车的老伯瞧他是个书生模样,穿的草鞋都快磨破了,叫他上车捎他一程。   “正好我也要去码头呢,你上来吧。”   “多谢。”他瞧见车上放着一袋被褥,问道:“您这是要去……?”   “哦,给我儿子送被褥,他在码头那边当官差了,他娘说江边风大……先生,您常往码头走吗?”   “我住在那边。”   “哦!那江边这会儿到底安稳吗,还有水匪吗?”   汪延:“衙门已经在码头修望楼了,巡逻的兵士也多。”   “那就好那就好,我那崽子非要去当官差,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和我们说……”老头絮絮叨叨埋怨起儿子来。   汪延听着,向他说起码头常见到的官差巡逻和训练。   他虽不认同宝峰这位县令悬挂首级的做法,但对县令的实干、果断还是认同的。   宝峰的宗族大户们也很配合,这些新征的差役严格说并不能算官差,一县能用多少名官差是有定额的,朝廷不会拨超额的饷银,新招这些差役的工钱,应该是由县里那些大户们来出的。   虽说保护码头也是在保护他们自己的钱财,但能这么快凑钱、招募、训练,可见宝峰上上下下头脑都很清醒,不像他老家那些人……   汪延默默叹气。   码头上,巡逻的官差们刚刚经过。   新来的还没统一的衣服,看得出大多都是农家出身,一个个还带着有些生涩僵硬的神情,走路都绷着脸一脸严肃,但都长得人高马大的。   有了他们半个时辰一次的巡逻,码头倒是快速走出了惨案阴霾。   来开张时已经看不到一点儿血迹的店铺掌柜、伙计和江上的船只不说,连先前有些吓破胆的难民们瞧见了他们整整齐齐地巡逻过去,都安心多了。   好些难民白天不愿意在家待着,找不到活儿干也愿意来码头各家铺子门口找个向阳的位置坐着干点儿零碎活。   至少这边人多,人气足,遇到事不用害怕。   汪延走过来,瞧见他们一家和邻居一家的女眷们都坐在展馆外新摆的一排板凳上做绣活。   “爹!”还小的儿子不会干针线活,蹲在地上帮奶奶、娘亲和姐姐翻线团,最先瞧见了他。   汪延过去把他抱起来,把怀里的饼和点心递给女儿,“天都冷了,怎么不回家?”   他夫人笑笑:“布铺掌柜新来了活儿,要做一批鞋袜,要得急,给的工钱也多。”   她虚虚朝汪延脚上比了比,“我们这些做活儿的买还能便宜些,正好给你买一双。”   从前汪家也是大户,汪延什么时候穿过草鞋,一冬天过去,脚都冻坏了。   汪延瞧着她手上的鞋一怔,问道:“要做的都是男鞋?”   “嗯,怎么了?”   汪延捏了捏比普通百姓穿的更厚的鞋底,摇摇头,“没事。”   他望着江上比去年频繁的大虞水军战船,忍不住望向更远看不真切的衢国。   “回家吧。”   他替女眷们去交了做好的鞋,“不干这个了,做多了对眼睛不好。”   他不想自己家人做的鞋,穿到将来可能会踏入衢国的虞国士兵脚上。   “啊?”一家人都茫然地看他。   汪母沉默了一会儿道:“儿啊,娘还有个坠子,原是想给阿棠当嫁妆的,要不然卖了咱们就在这边儿租块儿地吧?听说现在租地也能暂时落籍……”   汪延嘴唇抖了抖,“不用,娘,我……我找到个活儿……有个书院想找我去当先生……”   全家怔了下,露出狂喜:“真的吗?!”   汪延勉强笑了笑。   当初母亲坚持非要他带上全家一起才肯来大虞看病,他就知道她不想回去了。   是啊。   他们家除了这几人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财产没了,田荒了,祖宅被抢了……   她不想把孩子留在战火中,不想让他们再受战乱惊吓了。   他忍了忍发堵的声音,“真的,明天我再去问问,定下来……咱们就搬。”   第二天汪延再次上门,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家俊马上就要办喜事,姜竹被叫去帮忙了,贾文彬喊了沈青越来见人。   沈青越瞧见他,笑道:“汪先生这是决定好要和冯先生一较高下了?”   汪延怔了怔,“我是……”   沈青越:“我懂我懂。”   沈青越打断了他,“虽然文无第一,但切磋总是要的,放心吧,辩论会、研学会一定给你们开。落籍的事书院来办,刚开始一个月五两银子,以后会慢慢涨起来,你家人也暂时先在客栈住,住宿钱书院来承担,孩子可以来书院读书,不要钱,哦对,家人来了吗?需要书院派车帮忙接一下吗?”   汪延:“……谢谢。”   沈青越:“好,找贾先生安排。”   汪延一顿:“?”   沈青越高声道:“贾先生!汪先生不服冯先生的歪理邪说,要来咱们书院传道受业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了,你来安排下车马,去接下他家人吧!”   上课中的冯明和从窗边探出头来,朝汪延挑衅地挑挑眉,旁边还钻出好些个看热闹的小脑袋。   汪延:“…………”   贾文彬:“知道啦!”   沈青越转头朝汪延道:“那就欢迎汪先生加入我们青竹书院了,只要不违纪乱法,不教唆学生作奸犯科,欢迎你教授自己倡导的所有理论主张。”   汪延:“……”   他原本是打算平心静气和睦相处的。 第211章 露馅   二月初六, 家俊成亲。   姜竹一大早就下山帮忙了。   姜家亲戚多,姜大山、姜正在村里人缘又好, 现在姜江两姓关系缓和,加上姜竹的关系,来的人那叫一个多。   刘家在本村也是大姓,亲戚也和姜家差不太多,家俊一成亲,来了半村子人, 酒席从家里一直摆出来一街,在村里住的书生们还有跑来凑热闹的。   又乱又热闹,像沈青越似的上一份礼金就来混喜宴的人还有不少,多亏姜家准备的东西足, 这才一桌又一桌地摆,原本定的是十六桌宾客, 开席时候都快二十六桌了。   沈青越怕自己过去帮不上忙还添乱, 就没太早过去, 卡着开宴前到, 给家俊送了一幅喜庆的花鸟画。   礼单上他们俩都随亲戚给的礼金, 画拿过去没记, 直接让家业帮着挂新房了。   姜竹把田契塞给家俊, 说单独送他的让他收好。   家俊都没来得及看是什么, 顺手锁进箱子里, 就忙着去接亲了。   吹吹打打, 热热闹闹, 婚礼一直到黄昏拜堂入洞房才算结束,闹腾完天都黑了。   一家人笑得眉开眼笑的。   姜树拉着姜竹带头闹洞房去了,回家前, 沈青越偷偷藏了两张没用完的喜字,晚上回到山上,趁姜竹去洗澡的时候挂到帷幔里。   ……   第二天早上家俊跑上山找姜竹的时候,他们俩都还没起。   家俊敲了好几次门,都想绕到后院来敲了,姜竹终于被酱酱、追风和鸡踢棚子乱叫的声音给吵醒了。   他醒了醒神,听见家俊的声音还以为幻听了。   姜竹连忙起床,沈青越打着哈切从一床碎纸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不到八点。   谁成亲头一天起这么早啊!!   沈青越呻丨丨吟一声,将手机塞枕头下,从被角摸出一颗红枣啃了。   家俊拿着那张田契局促不安地在门口走来走去,听着牲口棚那边的声音,犹豫要不然先去把鸡喂了?   姜竹终于跑出来了,声音带着刚醒的喑哑,“你怎么跑山上来了?”   家俊都无语了:“小叔你才起呀?大晴天的,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这脸上是怎么了?”   “嗯?”姜竹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   家俊:“红了,你这是撞门框上了吗?怎么对联纸还蹭脸上了?”   “?”姜竹连忙用袖子蹭了蹭,袖子被染上一点儿薄薄的红色,姜竹:“……”   他默默放下袖子,“你刚成亲,怎么上山了?”   家俊被说得脸一红,整个人扭捏了一下。   他……他……是他想上山吗?!   他也想今天一整天都在家陪媳妇呀!   他们俩早上给爹娘敬过茶吃过饭就没事了,在屋里边腻歪边收拾,收拾完没事干,又不好再倒头睡回笼觉,就想着把昨天收的礼金什么的数一下。   这不是一打开盒子瞧见了田契吓到了吗?!   家俊颇为怨念地掏出来田契给他:“这个,你给我这个干吗?”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这会儿还在家里和刘小丫拉手说话亲亲呢!   姜竹:“成亲礼。”   家俊:“你都给礼金了,我不要。”   姜竹:“家业成亲也有。”   家俊:“那不行,我有家业有,家旺呢,家才,家兴他们呢?家里亲戚那么多……”   沈青越打着哈切从后院过来了,边进门边道:“田是姜竹的,他爱给谁给谁,全村谁不知道他和你们家最亲呀。”   家俊:“那也不行,你不懂村里的……”   看见了沈青越,他话猛地一卡,都忘了该怎么给沈青越解释这种简单又复杂的亲戚间的人际关系了,“你脸上怎么也红了?你也蹭门框上了?”   沈青越:“嗯?”   姜竹指了指他脸颊,“红色。”   沈青越摸着脸也看到姜竹脸上还剩的那一点儿红,微微挑了挑眉,笑道:“我去洗洗。”   姜竹:“我也去。”   家俊迷茫地看看沈青越,又看看姜竹,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就想到了昨天晚上刘小丫的口脂色,还有他们家床头贴的大红喜字,那么正的红色……   他默默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成亲成傻了,没忍住又露出个傻笑。   等两人都走了,他低头看桌上的田契,忽地想起上山是来干什么了,拿起田契抬脚追到后院,他得乘胜追击,省得又被沈青越打岔,拖得不了了之了。   一进后院,他刚要开口,就见洗漱室里沈青越洗了脸,似乎没洗干净,朝姜竹歪了歪头,姜竹拿着热腾腾的毛巾扶着沈青越下巴给他擦脸上的红印。   那神情,那笑容,简直和昨晚刘小丫用手绢给他脸上不小心沾到的口脂时……一模一样。   姜竹一松手,沈青越抬手朝他脸上弹了几滴水,姜竹笑着躲了躲,拿毛巾蹭了蹭自己的脸,比刚刚给沈青越擦可使劲儿多了。   家俊:“……”   他轻手轻脚挪回前院客厅,从水壶里倒了两杯昨天剩下的凉水灌下去,镇静些了。   沈青越洗漱回来,一进屋,觉得家俊看他的眼神特别复杂。   “怎么了?”   “没事,这个,反正我不能要,那个,山下还有事,我,我,我先走了。”   家俊放下田契抬脚就要走,险些和后一步进来的姜竹撞上,然后近距离看见了姜竹脖子上有个疑似牙印的痕迹。   不甚清晰。   “……”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沈青越。   身高、喉结、声音,肯定不能是女扮男装啊!!!   那个长相虽然很俊很美,也不是个女孩儿长相啊!!!   疯了吗?   沈青越:“要不然算我们租给你吧?”   家俊和姜竹都看他。   姜竹:“租?”   家俊想:“我们?”   沈青越:“以你们俩的关系,你小叔多租给你些田大家不会有意见吧?”   家俊没反应,姜竹点头。   沈青越:“行,那就是租了,以后家业成亲,也租给他。”   姜竹慢半拍懂沈青越什么意思了——   他们又不会给别人看田契,看起来租或买都是家俊、家业来种,他们说是租就好了。   家俊:“租……”   租什么租啊?   现在是说那个的时候吗?   家俊一把扯住姜竹胳膊:“小叔你跟我来一下!”   姜竹被拽得莫名其妙,踉踉跄跄被家俊一口气拽到竹林边缘,牲口棚旁边。   这里沈先生不会来。   家俊:“你、你……你……”   姜竹:“?”   家俊一咬牙一跺脚:“你和沈先生怎么回事?”   姜竹:“什么?”   家俊攥了攥拳,指他脖子:“你这儿!有个牙印!你自己咬的?!山上住女妖精了?还是酱酱追风咬你了?!”   姜竹下意识拉了拉衣领低头往下瞧,刚刚不太明显的牙印瞧得更清晰了。   家俊“嘶”一声,还挺圆!   那痕迹肯定只能是人咬出来的啊!!!   家俊脸暴红。   他一个成了亲的人……   都看不得这个!   沈先生怎么是这样的沈先生啊!   姜竹迎着家俊逼问的眼神,有些疑惑道:“家蕙没跟你说过吗?”   家俊:“………………?”   他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家蕙?家蕙?!家蕙知道?”   姜竹:“嗯。”   家俊:“家蕙知道?!那为什么我不知道?!你都告诉家蕙了不告诉我?!!”   姜竹:“……”   姜竹默默往后退了半步,免得家俊一会儿一胳膊抡他身上,“家蕙自己发现的,我以为她跟你说了。”   家俊:“她说个屁了她……回去我再问她。”   瞧见沈青越朝这边望来了,家俊拉着姜竹又往竹林里走了走,“你……那个……啧,你们什么时候……”   姜竹看他:“什么?”   家俊:“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他往姜竹脖子上扫了一眼,“就……”   姜竹:“去年,是,是前年了。”差点儿忘了刚刚又过了个年。   家俊:“什么?!”   家俊推了姜竹一把,“前年的事你都不跟我说!”   他又把姜竹拉回来,“那……你是自愿的吗?”   姜竹:“???…………”   他无语了一下,感叹道:“你和家蕙真是亲兄妹。”   家俊:“是什么亲兄妹啊!她和你才是亲兄妹!”   姜竹:“……”   家俊咬牙切齿:“都瞒着我……还有谁知道?不会就我不知道吧?!”   姜竹:“我还没和大哥大嫂说。”   家俊终于平息了点儿,犹自狐疑道:“真是你自愿的?”   在外面久了,他也知道那些大户人家有人喜欢那些年轻漂亮的小男孩。   这和他也没啥关系,反正他不喜欢,也没人喜欢他。   但一想姜竹和沈青越,他脑子里都炸了雷了。   劈得他七荤八素的。   他实在难以相信,忍不住又问:“你自愿的?不是沈先生教你的?前年你才多大啊,你懂啥啊,你都……你……”   姜竹打断他:“自愿的,我是自愿的,他也是自愿的,我们都是自愿的。”   家俊还是很凌乱:“从前你也没说过你喜欢男的啊!”   姜竹:“嗯,之前我也不知道,遇到他之后才知道的。”   家俊:“…………”   他迷茫地看着姜竹,“那你还成亲吗?”   他娘早饭时候还念叨着下面就轮到给小叔和家蕙说亲了。   姜竹:“我已经成亲了,我和沈青越前年就在我爹娘坟前成过亲了。”   家俊:“…………”   他原地蹲下,托着下巴消化这过于复杂的信息。   脑子都成浆糊了。   姜竹也挨着他蹲下。   两个人一起沉默着,家俊脚都要蹲麻了,也没理出个头绪来,“我先回家了。”   姜竹:“嗯。”   家俊:“用我……跟我娘说一声吗?”   姜竹:“不用,我自己说吧。”   家俊:“也好,你说我娘生气了,你俩还能往山上躲躲,我说了,说不定要挨顿打。”   他娘才不会相信他刚知道呢。   他刚成亲,在媳妇面前还是要点儿面子的。   “我和家蕙商量商量怎么装不知道吧。”   姜竹:“……” 第212章 没救了   家俊复杂地上山来, 更复杂地下山去了。   沈青越:“怎么了?”   姜竹:“没事,他说和家蕙商量商量怎么装不知道咱们的事。”   沈青越:“……”   果然看出来了。   姜竹:“他肯定装不成, 我去告诉大嫂吧。”   沈青越连忙拉住他,“等等等等,你先跟我说他为什么要装。”   姜竹:“怕大嫂揍他?”   沈青越笑笑。   有点儿愁。   姜竹一直是想说的。   但家俊都这个反应,家里别人知道了得是个什么反应?   有点儿得意忘形了,昨晚闹得有点儿过火,但他实在没想到家俊一大早会跑山上来。   要是他们先起来, 肯定会收拾一下的……   唉……   姜竹见他有些头疼似的揉额头,问:“我去说吧?大伯说今天家里一起吃饭,正好都在……”   沈青越连忙道:“别别别,家俊刚成亲, 今天说不合适。”   家宴人是全,姜竹姑姑一家也在, 但再全也是庆祝家俊成亲呀!   这事还是别人尽皆知得好, 别人不说, 姜奶奶万一接受不了晕了可怎么办?   “我想想……”   沈青越沉思了一会儿, 姜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蹲到他旁边。   沈青越转头, 姜竹朝他笑, “没事。”   “……”   “大嫂他们很喜欢你。”   沈青越从椅子上滑下来, 也蹲到姜竹旁边:“喜欢我和喜欢我们俩在一块儿是两回事, 要是他们不喜欢我们俩在一块儿呢?”   姜竹:“那我们就少下山, 不去村里了。”   “你才和……”   “最喜欢你, 我们一条船,你占不止一半,没有你我也不喜欢别人。”   “……”   沈青越愣了愣, 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他靠着姜竹原地坐下,把姜竹的手放到膝盖上拨来拨去地玩了一会儿,又抬到唇边亲了亲,“好,那就说吧。”   姜竹没直愣愣地去说。   晚上下山去家宴吃饭的时候,他没带沈青越,还跟沈青越保证了不会马上说,等选好时间他们再一起说。   等家宴结束了,吕香梅唠叨着他怎么不把沈青越也带下来,进厨房去给他装菜,“你说你,平常俩人亲得跟一个似的,他又不会做饭,家里剩了这么些菜呢,你提上去还得再热一遍。又没外人,平时也没见你瞎讲究这些……”   姜竹跟在后面,等吕香梅念叨得差不多了,冷不丁地来了句,“大嫂,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吕香梅猛地一转身,忍着好奇和惊喜,憋着笑意问他,“瞧上哪家姑娘了?大嫂去给你说!”   姜竹:“沈青越。”   吕香梅:“嗯?”   姜竹:“我喜欢沈青越。”   吕香梅眨眨眼,手一松,多亏姜竹眼疾手快把沈青越晚饭给抢救回来了。   她扶了下桌子,颤声道:“你、你、你喜欢谁?!”   姜竹:“我喜欢沈青越。我不喜欢女孩,哪家姑娘我都不喜欢,城里那些小姐我也不喜欢。”   吕香梅觉得眼前一阵黑又一阵黑的,“那你也,你兴许就是没开窍呢,等你……”   姜竹:“我开窍了,我们俩冬天睡一张床……”   吕香梅脑子嗡的一下,声量差点儿没控制好:“你,你怎么沈先生了?!”   姜竹:“我趁他睡着亲了他一下……”   吕香梅呆滞了。   姜竹怕分量不够,补充道:“很喜欢,又亲了好几次。”   吕香梅扶着桌子也差点儿没站稳,倒吸一口凉气狠狠一拳头捶姜竹身上,“我的老天爷啊!!!”   姜竹连忙扶住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你!你你你!沈先生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跟你那么好,他跟你那么好!你怎么能——怎么能——竹子,你这样,你这样还是个人吗?!”   姜竹揉揉脸,余光好像瞧见了人影,一扭头,看见了端着盘子站在门口,一脸复杂的家蕙。   四目相对:“……”   吕香梅余光也瞧见了家蕙,憋着口气连忙把她拉进来。   家蕙浑身都是抗拒。   啊!她好难啊!!!   吕香梅赶紧关上厨房门,警告她:“不准出去乱说知道吗?!”   家蕙点头如捣蒜。   她瞥了姜竹一眼,心想,绝了!她服了!   姜竹倒是还好,还给吕香梅搬了板凳过来。   吕香梅好一会儿深呼吸,拍着胸口努力平息下来,她抬眼看看姜竹,又愁得胸口疼。   她也很茫然。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家蕙在这儿,她也不好再给姜竹两耳光。再说打也解决不了事。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办了, “那你说,你想怎么办?我领着你去跟沈先生赔礼道歉?”   这道完歉两人还能像现在这样当朋友吗?   以后可怎么办?   沈先生万一想不开了怎么办?   可这事能不说吗?   这都什么事啊!   吕香梅没忍住又朝姜竹身上锤了好几下,“你干的好事!瞧你干的好事!”   家蕙欲言又止,不忍直视。   姜竹也没躲,等吕香梅打累了,才道:“我想和他成亲。”   吕香梅又是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家蕙连忙给她顺气,姜竹赶紧递水,吕香梅拿着碗手都还抖着,“成亲?!你说得简单,怎么成亲!你们两个男娃娃怎么成亲!”   姜竹:“我问过江修文,他说城里有这样的,我也问了赵先生,赵先生说衢国也有……”   吕香梅:“咱们这儿又不是城里!又不是衢国!你们成亲以后怎么抬头过日子?!走哪儿都要被人说被人笑!”   姜竹:“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谁爱说就说,只要不来我们面前说……”   吕香梅耳朵、脑子都嗡嗡地响,“要是来你们跟前说呢!”   姜竹:“见一个打一个。”   吕香梅扬手朝他腿上一顿抽:“打一个!打一个!我先打你一顿!”   姜竹看家蕙。   家蕙看他,朝屋顶翻了个白眼,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犹犹豫豫开口,“那,那也不行啊,成亲又不是一个人的事,小叔,你喜欢沈先生,沈先生知道吗?”   对呀!   吕香梅“嗖”一下转头,对啊,“沈先生知道吗?”   姜竹:“不知道。”   “造孽啊!”人家不知道半夜就偷偷亲人家!   吕香梅没忍住,对着姜竹又是一阵打,“有你这样的吗?!有你这样的吗?!”   她站起来,开始找工具,瞧见她去拿烧柴用的木棍了,家蕙连忙道:“那你问过沈先生吗?!沈先生他也不成亲,会不会他也喜欢男的?你看沈先生对你那么好,万一沈先生也喜欢你不敢说呢?娘,娘,先问清再打!”   家蕙拼命给姜竹使眼色。   姜竹看得半懂不懂地,轻声接道:“他好像……”   家蕙狂眨眼。   姜竹:“我觉得他好像应该也是喜欢我的。”   家蕙微微朝他点头。   吕香梅拎着棍子又陷入迷茫。   家蕙:“我也觉得!娘你想想,非亲非故的,沈先生他都那么有钱了,他一不去城里,二不来村里的,非要在山上吃我小叔做那难吃的饭。”   姜竹:“……”   吕香梅一想,也有些狐疑了,问姜竹:“沈先生他有说过什么,什么,什么喜欢你之类的话吗?”   姜竹想都没想直接否认:“没有。”   家蕙:“?”   不是,什么意思?   家蕙朝姜竹眨眼——要说沈先生不喜欢你?全由你个人背了?谁出的主意?   姜竹看不懂她的意思,直接道:“我想和……”   吕香梅:“你想什么想!人家要是不喜欢你,你想也白想!”   家蕙硬着头皮:“那要不然……问问沈先生?”   怎么问?   谁问?   要是人家根本就不喜欢男的呢?!   吕香梅头要炸了。   家蕙:“咱们就……先问问沈先生还打不打算成亲?想不想要小孩,再问问他对小叔怎么看?娘,你说呢?”   吕香梅:“我说什么!我不说!”   家蕙:“那不然让爹去问?”   吕香梅:“你拿把刀给你爹,让他选选捅了你小叔还是捅了自己算了!”   家蕙:“要不然让我哥……”   吕香梅:“行了行了!”   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让这个让那个。   家俊知道了全家都快知道了。   她警告家蕙:“你出了这屋不许跟任何人说!也不能跟你哥说!”   家蕙忙点头,“我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的都不说!”   吕香梅又看姜竹,“你!”   姜竹下意识站好。   吕香梅又开始头疼了,“你给我搬出来!你要还是个人,你就……”   姜竹:“嗯,我知道。”   家蕙:“……”   吕香梅:“你要是再做那些畜生事,以后就别进我家门了!沈先生不打你,我也要打你!”   姜竹点头。   吕香梅:“出去吧,都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会儿。”   家蕙“嗯”一声,和姜竹一起出去,瞧她娘看不见了,朝姜竹竖起拇指,“小叔,你真行!”   姜竹揉揉鼻尖。   家蕙:“沈先生给你出的主意?”   姜竹:“不是,他不知道,你别跟沈青越说。”   家蕙:“……”   她无语地看着姜竹:“行吧……”   这倒是确实是个办法。   相比直接告诉她爹娘他们俩已经在一块儿了,还不如这样,她爹娘再怎么气小叔,也不会真把他扫地出门,不再来往,而且也不会怨到沈先生头上。   说不定还会觉得特别亏欠沈先生。   她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是谁先喜欢谁呀?”   姜竹:“我先喜欢他。”   家蕙狐疑:“真的?”   姜竹点头:“嗯。”   他对沈青越一见钟情!   家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竟然没瞧见一点儿撒谎的心虚来,她小叔还傻笑了一下。   没救了。   比她哥还没救。   家蕙摇摇头,“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姜竹:“谢谢。”   家蕙:“谢什么呀,小时候你和家俊又没少帮我打架。对了,小叔,那个,沈先生给我哥画那个画我喜欢,你帮我问问沈先生,等我成亲时候,他能不能也给我画一张?” 第213章 靠谱   姜竹失笑:“好, 给你画张大的。”   家蕙笑,“你说了算吗?”   姜竹:“算。”   家蕙:“行, 那我可等着了。放心吧,这两天我帮你们俩跟我娘吹吹风,不过你要和沈先生商量一下吗?露馅怎么办?”   姜竹想了想:“不。”   说了沈青越肯定会来找大嫂解释。   那才要露馅。   家蕙:“行吧。”   她看看姜竹的脸,“你要洗洗吗?有点儿印。”   姜竹:“我去河边洗洗吧。”   院子里还有人,孩子们还在玩儿,他突然去洗脸, 怪怪的。   好歹是把沈青越的晚饭给拎出来了。   姜竹看看装菜的篮子,要回家了。家蕙也没多留他,姜竹站在树荫里和亲戚们打声招呼走了,到河边用冷水洗了脸, 觉得脸应该没什么痕迹了才拎着篮子慢慢上山。   沈青越在山上饿得肚子都瘪了,已经啃了两块儿点心垫肚子, 瞧见姜竹上山, 从客厅提着灯迎出来:“吃什么好吃的了?有没有豆皮卷儿?”   姜竹:“有, 大嫂还给你留了半盘酱肘子, 豆角也有, 我给你热热。”   “嗯!等等, 你脸怎么了?”沈青越拉住他, 提高了灯, “怎么红了?”   “嗯?”姜竹愣了下, 眨眨眼, 茫然地看他, “红了?”   他抬手摸摸没挨打的那边,“红?可能喝酒有点儿上脸。”   沈青越压根儿就没想到姜竹会骗他,还骗得这么自然, 无语道:“这边儿!”   “哦”姜竹换只手,使劲揉揉挨打的那边,眨眼问:“很红吗?”   “不是很红,你一揉更红了,使多大劲儿揉呢?”沈青越把他手拉开,捏着他的脸左看右看,“怎么看起来像挨了一巴掌似的。”   但又确实在姜竹身上闻到了些酒味儿,“你喝了多少?”   姜竹:“没多少呀。”   他俯身亲了沈青越一下,“真没多少,下次不喝了,去给你热菜!还想吃别的吗?”   沈青越:“没了,我吃不完那么多,你吃饱了吗,没吃饱陪我再吃点儿。”   姜竹:“好。”   晚上姜竹一切正常,沈青越完全没瞧出什么异常来。   第二天,姜竹到书院和张师傅商量给先生们怎么盖房子去了,沈青越也没想这么快就和姜家人开口,泡好茶就坐在书房静心画画。   《少年名捕》已经画够了一册的量,不过他想多画点儿,画到以他为原型的小游侠去衙门报到,再和池远舟商量怎么分册更合适。   画着画着,吕香梅到山上来了。   沈青越听见声音,一笔歪出去,画废一张。   吕香梅敲门进来,简直是从未有过的尴尬,“沈先生画画呢?”   沈青越放下笔:“大嫂怎么来了?”   吕香梅:“家里剩了些菜和馒头,给你们俩分一分。”   沈青越:“哦!好!”   他把东西接下了,请吕香梅进来坐。   吕香梅攥着手没话找话,“还没谢谢你给家俊送那张画呢,真好看!”   沈青越:“应该的,他们喜欢就好,家俊今天是不是跟媳妇回门了。”   吕香梅:“对,去那边吃饭,也不远,他定下我就放心啦……”   正好打开了话题,吕香梅试探着道:“接下来就该姜树、竹子和家蕙了,姜树自个儿有主意,跟他爹娘哥嫂说要自己找个城里姑娘……”   沈青越心道,来了,该姜竹了。   不想,吕香梅却问,“唉,沈先生,你有啥打算吗?”   沈青越一愣:“嗯?我?”   吕香梅:“对呀!你从前不是说喜欢竹子那样的么?”   说完她自己都尴尬,强自镇定道:“是……喜欢踏实、话少的姑娘?”   沈青越:“……也不是。”   吕香梅:“那是……高挑点儿的?”   沈青越心想,姜竹得有一米八五左右了,对着他找,得多高挑啊?   “也不是,我就是还没那个打算。”   吕香梅:“我瞧你这病也好多了,冬天也没犯病,是该考虑考虑成个家了……”   沈青越犹豫着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释放点儿什么暗示出来,还没想好,就听吕香梅又道:“要是你和竹子有一个是个姑娘就好了,我瞧你们俩倒是合得来。”   沈青越乐了,煞有介事道:“嗯,姜竹要是个姑娘,我肯定娶他。”   吕香梅也笑,“那个……沈先生呀……”   “嗯?您说。”   “我们竹子吧……他其实是个好孩子。”   沈青越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点点头,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这是个什么开场白?   是他心虚想多了?   还是家俊露馅了?   难不成昨晚姜竹坦白了?   他默默地坐直了些,开始有点儿惶恐。   不对。   应该是他想多了。   无论是家俊露馅,还是姜竹背着他去说了,吕香梅都不该是这个反应才对。   什么意思?   莫非又想让他帮忙问问姜竹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么?   吕香梅攥着手努力从肚子里往外挖词,完全没注意到沈青越神情变来变去,比她还紧张。   沈青越:“……他是挺好的,是个好孩子。”   吕香梅:“他是,他是,他就是,就是,就是他爹走得早,他又一直一个人在山上住着,山下那些事,那些道理,他也不懂什么……”   沈青越听得更懵了,谨慎地点点头,“嗯……”   吕香梅:“他也没读过书,那时候村里也没现在这个条件,没爹娘教,好歹还有先生,先生能教好多道理,他小时候有啥呀……唉,我们这些大人管得也不好,没教过他该怎么为人处世,没教过他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说来说去都是我们这些当大人的错……”   沈青越听得有些发毛了。   什么叫不懂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什么算大人的错?   违背常理,喜欢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吗?   他抿着唇,心里拔凉拔凉的。   吕香梅见他脸色不太好,心也拔凉拔凉的,硬着头皮说,“他要是说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了,做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了,你就跟我们说!我和他哥来教他!”   沈青越:“啊?”   吕香梅:“虽说他叫我们一声哥嫂,但在我们心里他其实和我们的孩子也差不多,他小时候,原本是抱来给我养的,我瞧着也喜欢,他那时候,就这么点儿,一两个月大,长得又漂亮又乖,哎呀,村里哪有那么漂亮的小娃娃,但他们父子俩有缘,五叔一抱他,他就笑,后来他爹不在了,我们也没能好好管他,叫他一个孩子孤零零自己在山上过来那么些年……”   “唉……不说那些了,我们竹子,他没坏心的,他、他、他就是不懂人跟人那些事,也没什么分寸,憨憨傻傻的,那些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的,他都不懂,他惹你了,肯定不是故意想欺负你,也不是想冒犯你、让你不高兴,你……你要是不高兴了,就跟我们说,他听我和他哥的……我们抽他!”   “???”沈青越听得更懵了,甚至都有些晕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试着问:“是姜竹和你们说什么了吗?”   是说了。   但她可咋说啊!   吕香梅嘴张张合合好几回,都把膝盖上的布料快攥破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沈青越总觉得这状况哪里不太对。   他怎么觉得这话是该对儿媳妇说的呢?   还是儿子、儿媳妇吵架、打架了,儿子理亏,婆婆过来劝和的那种。   沈青越放柔和了声音,真诚道:“姜竹没做过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更没惹过我,欺负也是我成天欺负他。”   吕香梅那个纠结啊,“不是不是……哎,不是……”   沈青越:“没关系,山上只有我们两个,您说吧,他昨天是说什么了吗?您说什么我都不会跟第三个人说的。”   吕香梅还是不说话。   沈青越试着问:“您是想……让我……搬走吗?”   “不是不是,我……我……哎呀,”吕香梅话卡了又卡,攥拳问:“你……你们俩现在还一个屋住吗?”   是……还是不是呢?   沈青越静了两秒。   天人交战没打出个结果来。   他点点头:“对,我们一直一起住。”   吕香梅:“昨天也是?”   沈青越迟疑、缓慢地点头:“昨天也是。”   “他个死孩子!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他!”吕香梅一拍大腿,怒火攻心,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着字骂,把沈青越吓了一跳。   不对。   这火是单奔着姜竹来的。   沈青越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了。   “沈先生呀……”   “啊?”   沈青越还没理出头绪来,吕香梅表情尴尬、晦涩、又内疚地望着他,“你,你觉得我们竹子怎么样?”   “……挺好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人好、心善、能干、勤快、顾家、靠谱,长得还好看,样貌好,身材好,个子高,多才多艺。”   吕香梅:“……”   她听得都姜竹脸红了。   还靠谱。   靠不了一点儿的谱。   她嘱咐的姜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是一点儿没往心里去呀!   天老爷啊,听听啊,沈先生眼里姜竹是多好一个人啊!   姜竹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吕香梅小心问:“要是你们俩就这样一直在山上住着呢?”   沈青越:“嗯?嗯!好呀,我是这么打算的。”   “一直作伴住着,你们俩谁也不成亲,谁也不生娃娃。”   “嗯。”   “为什么呀?”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有吃有喝,无忧无虑,有个能依靠信任的人一起生活……”   不等沈青越抒情完,吕香梅一咬牙,“行,沈先生,你是个好人,今儿我就叫他从你屋搬出来!”   绝对不能辜负沈青越那份信任。   沈青越懵了:“啊?为什么?”   “他不是人!沈先生!我们没把孩子教好,你把他当朋友,你信任他,他对不住你呀!他、他说他喜欢你,他晚上趁着你睡着了偷偷亲你!”   沈青越:“…………?” 第214章 搞砸了   沈青越震惊当场。   他呆滞, 他迷茫,他觉得他一定幻听了, “什么?他什么?”   吕香梅哪说得出来第二遍,义愤填膺道:“我昨天晚上就叫他搬出来,他不听!没事!我给他搬!今天就叫他搬!”   沈青越:“……”   吕香梅怜惜地看着彻底呆滞的沈青越,包揽道:“你要是不愿意在山上住了,就上我们家!我去找里正给你找地盖房子!没地也没事,我把给家俊家业留那块儿给你用!要是你还想在山上住, 我今儿就把姜竹领下山,沈先生,你放心,以后我天天给你送饭, 保证不叫他在你眼跟前晃!”   “不是,等等, 大嫂!”沈青越连忙叫住准备下去找姜竹算账并替他收拾行李的吕香梅, “我觉得这事有误会……”   “没什么误会的, 他都亲口跟我说了!是他对不住你沈先生, 怨我们……”   沈青越连忙道:“不不不, 确实是误会, 我不知道他怎么跟您说的, 他肯定撒谎了, 他没对不起我, 是我追的他。”   吕香梅懵了下, 没听明白“追的他”是什么意思。   她茫然地仰头看沈青越。   沈青越:“我先喜欢他。”   吕香梅:“…………”   她木然地呆愣在场, “你……喜欢他?”   沈青越:“对。”   “你先喜欢他?”   “对。”   “他也喜欢你?”   “……对。”   吕香梅怒了:“那他为什么——!”   再一想。   她大概也想明白了。   “他个死孩子!!”   吕香梅一拍桌子站起来,下意识就想抄个东西去揍人。   沈青越连忙往外追,“您消消气, 消消气,我来解释……”   吕香梅:“你不用解释!”   沈青越:“这事用我解释,他多大,我多大,这事该我来解释。您坐,我从头跟您解释,他到底跟您说什么了?”   ……   山腰干活儿的姜竹对山上的事一无所知,和张师傅商量完,还被贾文彬拉去看了下账目,一起确定之后要买的东西和花销,商量着,又听见书院那边冯先生、汪先生争辩起来了,还去劝了个架……   忙到中午,他从施工的院子里挖了些笋回来。   一入春,笋就开始疯长,他们书院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笋,学生们休息时候都要挖会儿笋,凑多了卖给姜望南家,这部分钱姜竹让算到书院的收入,留着以后给学生们买些课堂奖品,或者灯油烛火之类的,以备阴天照明用。   正好家里还有没吃完的腊肉,姜竹琢磨着给沈青越做个腊肉炒笋,再把最后剩那点儿火腿做个汤。   他到家时吕香梅已经走了,沈青越自己在客厅画画。   听见动静了,头也没抬。   姜竹往里望望,当沈青越又画投入了,说了声“我回来了”,就往厨房去了。   放好东西,他顺便简单洗漱了下,脚步轻快地过来问沈青越中午想不想喝火腿汤。   “今天的笋特别嫩,可以往汤里也放点儿。”   沈青越放下笔,笑着朝他招招手,姜竹不明所以,凑近了坐下来,沈青越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很轻地在他脸上连拍了好几下,“疼不疼呀?”   姜竹茫然,这种还没有沈青越用完香膏拍脸时候重的力度当然不疼,他摇摇头,“不疼。”   沈青越加重了点儿力气,“现在呢,疼吗?”   姜竹懵懵的,被拍得眯了眯眼,老实道:“……不疼。”   “哦……”沈青越挪开手,看着他,笑着,突然抡圆了巴掌擦着姜竹脸“砰”的一下砸到桌上,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跳了一下。   姜竹:“…………”   沈青越:“疼吗?”   姜竹小心翼翼去抓他的手,就一下,沈青越手掌红了,火辣辣地发着烫。   姜竹瞧见了沈青越挡住的篮子,看见了里面放的馒头包子,明白了。   “大嫂来了?”   沈青越:“嗯,来了,听说你昨晚挨了一耳光,不疼呀?”   姜竹看着他,攥着沈青越手没松开,“不……不是,疼……疼。”   沈青越:“哦,我当你不知道疼呢。没看出来啊小姜师傅,会撒谎了,老实人撒谎没人怀疑是吧?嗯?”   他左手又抬起姜竹下巴,“来,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趁着我睡着偷亲我的。”   姜竹:“……”   沈青越:“你还趁着我睡熟干什么了?”   姜竹:“……”   沈青越:“说呀,我睡觉打雷都不醒,不是你说的吗,嗯,你还干什么了?”   姜竹:“没有……”   沈青越:“那你试试呀。”   姜竹:“?”   沈青越凑近了,亲了亲他有些干燥的唇:“今天晚上就试试怎么样?”   姜竹:“……啊?”   沈青越含着他下唇咬了一下:“试吗?”   姜竹:“……好。”   沈青越笑笑,又重重咬了一口,把他推开,“去收拾铺盖吧。”   姜竹被咬得“嘶”了一声,茫然地盯着沈青越人都傻了,“铺盖?”   沈青越:“你大嫂让你搬去你自己房间睡。”   姜竹:“……”   沈青越:“去呀,晚上我锁门,你要是能趁我睡着偷亲我,你就来,要不然你就自己睡去吧!”   那怎么敢走。   姜竹还没见过沈青越这样生气呢。   他坐在原地没动,被沈青越踹了一脚椅子,“去呀!”   姜竹踌躇着站起来,站在原地又没动。   沈青越也不理他,继续画画。   好一会儿,姜竹觉得他好像气消点儿了,问,“你饿不饿?”   沈青越:“不饿!不吃!走!”   姜竹:“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沈青越笑了一声,“你不是故意不告诉我?”   姜竹:“嗯,我是觉得……”   沈青越:“你是蓄意不告诉我!”   椅子“吱扭”一声,被推出好远,他站起来把姜竹推出门,“砰”一下拍上了房门。   姜竹:“……”   姜竹被赶出来了。   家蕙拎着个篮子假借要上山挖笋的名义跑上来时,姜竹正蹲在院子里拿着节木棍在地上画圈儿。   家蕙:“……”   她停了停,小碎步走过来,往关着门的客厅看了一眼,没瞧见人,继续小碎步挪到姜竹旁边蹲下来:“小叔!”   姜竹看她。   家蕙:“沈先生好像跟我娘说了。”   姜竹:“……嗯。”   家蕙:“搞砸了?”   姜竹:“……砸了。”   家蕙:“我就说让你和沈先生商量一下吧……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把你赶出来了?”   姜竹:“……嗯。”   他看着家蕙,忍了忍,没忍住。   按道理,他也知道这种两人间的事不要告诉别人为好。   但从前他们俩闹别扭都是沈青越逗他哄他,从来没真冲着他发过火,他也理直气壮,有什么说什么。   这次确实是他理亏,想解释沈青越又不愿意听,道歉也不管用,实在是不知道该和谁商量了,忍不住和家蕙小声道:“他说让我搬去自己住,我做了饭,他也不吃,敲门他让我滚。”   家蕙:“……你道歉了吗?”   姜竹:“道歉了。”   他站在门外说了好一会儿好话了,沈青越让他滚远点儿。   家蕙:“你是怎么道歉的?”   姜竹:“我说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他,被打那下也不疼。”   家蕙:“……”   她无语地看姜竹,“你知道沈先生怎么和我娘说的吗?”   姜竹:“怎么说的?”   家蕙:“他跟我娘说,是他先喜欢你,在他老家那边,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男的和女的,怎么成亲都很正常,他喜欢你就追求了,说不觉得这是什么错事,你们俩只是发……发……发什么来着,哦,发乎于情,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但是咱们这里的风俗不一样,所以和你商量了就不说成亲不成亲的事了,就这么互相扶持着过日子就行,别人看起来,你们就是不想成婚的朋友,不会招人……什么来着,反正就是不会让人说闲话。”   “他还跟我娘说,子嗣后代你们也商量过,虽然生不了孩子,但是将来会办个收留孤儿的地方,到时候那里还有书院,都会一直供奉你们两个当……当……创……就是你是书院的院长,只要书院在,就一直会有香火,他跟我娘说,读书人在乎礼节,比生孩子靠后代还稳当。”   姜竹:“……”   家蕙:“沈先生这词想得也太快了,你们俩从前是这么商量的吗?”   姜竹摇摇头:“没有。”   家蕙:“啊?我真当你们俩盖书院前就商量好了呢……也是……”   要是商量好了,以小叔的脾气,肯定不会当什么院长,这种会被后人供奉的事,一定会让沈青越自己当。   活他来干,名字写成沈青越。   沈先生看起来是不太在乎什么香火啊,子嗣的人,他们从前一家子去庙里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别人烧香,他看画,凑热闹似的。   姜竹也没想过他竟然是这么想的。   表情变了几变,从刚刚的郁闷,变凝重了。   家蕙怜悯地看了看他。   如果词儿不是沈青越被她娘堵上门现编的,那就是他其实提前想过,比小叔想的办法好像,似乎,是……   更全面完备一些。   家蕙:“要不然,你先搬出来?”   姜竹想也不想:“我不。”   家蕙也捡了根儿树枝在地上画圈儿,想了想,“那不然你再哄哄他?我觉得沈先生脾气挺……是挺好的吧?他对石生家业都挺好的……”但是村里的大人提到他会头疼,孩子们提到他偶尔会害怕……   家蕙:“反正,你撒娇嘛!你看我哥那个傻子都会撒娇,还有四叔,四婶,六叔,六婶。”   姜竹:“他不听。”   家蕙:“那是你方法不对,他不听你就不说了吗?我教你一个,你跳窗进去,别管他听不听,你就扑住他,抱住他,不让他跑,他哪有你力气大,不说完你不让他走不就是了吗?他想不听都不行,你就这样,绕到他后面,猛地抱住他!”   家蕙捏着树枝虚虚地跟姜竹比划,一抬头,瞧见了不知何时站到院外的江修文。   家蕙:“……”   江修文:“……”   啊…… 第215章 吵架   江修文:“我来……给沈先生送文稿。”   “啊……”家蕙扔了树枝捂住脸, 往一旁跑了。   姜竹:“哦,给我吧。”   江修文看看家蕙, 看看姜竹,小声道:“要不然,我替你去敲敲门?”   姜竹:“……”   江修文:“我不是故意听的。”   姜竹:“……嗯。”   江修文:“你大嫂应该没信。”   姜竹:“嗯?”   江修文:“你是不是和她说过城里男人喜欢男人很常见?”   姜竹点头。   江修文:“她去找赵先生问了,还问了我。”   姜竹:“……”   家蕙:“……”   所以他才来山上送稿子,想顺便问问是怎么回事。   结果就听到了家蕙在给姜竹出主意。   江修文:“我怕她再去问别人,搪塞过去了, 赵先生估计也是怕她再问贾先生、曲先生他们,替你们说衢国也有,不算普遍,也不少见。”   姜竹:“……”   “我娘……”从前可没这么多疑啊!家蕙忍不住又凑过来, 小声问:“小叔,你说是不是因为你骗了我娘, 一下子刺激太大, 她谁都不信了?”   姜竹:“……”   江修文看了她一眼, 又看看姜竹, “那个……你大嫂也问赵先生书院以后会不会供奉你了。”   姜竹:“……”   家蕙:“那供吗?”   江修文:“历代山长, 至少是会留名录的, 会放在集贤堂内, 与历代的名士大儒放到一起。虽然不像庙里一样日日供香火, 但每年也要拜谒的。”   家蕙感叹:“真供啊!”   姜竹又沉默了。   三人蹲在一块儿, 齐齐沉默。   片刻后, 家蕙:“我觉得吧, 沈先生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和你吵架,没想和你闹掰,就是……嗯……怎么说呢, 就是还不到要回娘家那个地步!”   姜竹:“……”   江修文怔了怔,思忖了下,话糙理不糙,家蕙这个比方,还挺贴切的,“嗯……有道理!”   家蕙:“是吧!他要是真气到那个程度,就是收拾包袱自己走了。”   姜竹一想:“他没有地方能回。”   家蕙:“……”   也对,沈青越又没娘家。   三人又沉默了。   江修文:“要不然,我替你去敲门,你进去挨一会儿骂?”   家蕙:“沈先生打你肯定也不疼。”   姜竹:“他不打我,他打桌子了。”   家蕙:“……”   她朝天上翻个白眼,无语道:“他都舍不得打你,你怕什么呀!修文哥,把纸给他,咱们走吧。”   江修文失笑,“好。”   他把稿子给姜竹,“用帮你偷偷看看吗?”   姜竹想了想,“不用。”   江修文:“好,那我们走了,《幼学童蒙续》就拜托沈先生了,我这几天都在村里,白天在书院,晚上在家,需要找我,随时来。”   姜竹:“好。”   他又等了一会儿,家蕙和江修文都走远了。   姜竹轻声走到窗边,沈青越没坐在桌前画画。   他悄悄凑过去一点儿,看见沈青越仰靠在椅背上,脸上扣着本书。   姜竹先把稿子从窗户塞进来,再撑着窗框开始翻窗。   翻到一半,沈青越:“门又没锁。”   姜竹顿了顿,继续翻进来。   沈青越要拿开书,姜竹已经先一步跳过来挪开了。   沈青越睁开双眼,面色不善地瞪着他。   姜竹捧着书,垂头看他。   “你要干吗?”   “偷偷亲你。”   “……”沈青越差点儿笑出声来,继续绷着脸,“偷偷?”   “嗯。”   “你就是这么偷偷的?”   “嗯。”姜竹把书放桌上,抓着椅子扶手,弯腰缓缓亲下来。   他想,沈青越就是中途给他一巴掌,他也不让开。   没有。   沈青越没打他。   也没动。   姜竹亲了好一会儿,沈青越也没回应。   亲得他心里有点儿打鼓,偷偷看了看沈青越。   沈青越嗤笑一声,“你们商量了半天,就商量出这么点儿办法?”   姜竹:“我喜欢你。”   沈青越:“少来。”   姜竹:“喜欢你。”   沈青越:“出去。”   姜竹:“喜欢你。”   沈青越:“没用,姜竹,你信用崩盘了,你说什么我都不……”   姜竹低头把他话堵回去,在他口中攻城略地,一直到沈青越呼吸起伏开始加剧,才慢慢挪开,“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挨打……”   沈青越瞪他,勾了勾嘴角。   姜竹不知怎么想的,在沈青越露出点儿他今天看够了,看见就发毛的笑容时,伸手捂住了他嘴。   “……?”   沈青越笑容僵在脸上。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姜竹。   姜竹竟然敢捂他的嘴?!   姜竹边捂着边道:“你舍不得我挨打,我也舍不得你挨骂,我们两个一起去说,你肯定要挨说挨骂,我不喜欢你被说,你说得对,我不觉得我们两个谁有错,既然没错凭什么要挨骂。我被骂没关系,我不想你挨骂,可是我又不能堵别人的嘴巴,一想让你站在我家挨训,还不如……我自己挨打呢,大嫂打我也不疼。”   “……”   姜竹说完了,稍微松开些手,“再说了,我们就是一起去说,我可能还是会挨打,也不见得能少挨一下……”   沈青越顿了顿,扒拉开他手,“那你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   “商量了你会听我的吗?”   “我不听你的你就不跟我商量吗?”   “不跟。”   “反了你了姜小竹!”   “就反了。”   沈青越推他,姜竹干脆往他身上一趴,才用家蕙教的方法,压上来,让沈青越走不了,起不来。   沈青越被他气笑了,“别耍无赖,起来。”   “不起,就耍。”   “你挨了打,有用吗,你大嫂都去找赵先生了。”   “……你听见了?”   “院子就这么大,我又不聋!”   “反正已经这样了。”   “是,我的信用也被你搞破产了。现在你大嫂对咱们俩谁也不信,你要是跟我商量一下……”   “那就是你自己去找大嫂说了!”   “……少胡说八道。”   “然后换成你自己挨打挨骂!”   “你大嫂又不是母夜叉,怎么会打我?”   “那也会骂你,你肯定又要说,你大,我小,错都是因为你,挨骂也该是你……”   “我本来就比你大。”   “大怎么了?你去村里随便找个人问问,我们两个谁更像大人?”   “什么意思姜竹?你嫌我幼稚?”   “我没说,你总冤枉我。”   “我冤枉你,那你别挨着我,自己睡去吧!起来!”   “我就不起!”   被家蕙叫来劝架,却想着也要骂姜竹一顿的吕香梅:“……”   想帮姜竹一把的家蕙:“……”   母女俩隔着院子,无语地听客厅里姜竹和沈青越越来越激烈的吵架。   吕香梅无语地想,她是什么动不动就喜欢打人的坏人吗?!   她迷茫地看了眼女儿,“你小叔和沈先生平时都是这样的?”   家蕙:“……”   她哪知道啊!   家业他们都不这么吵架!   家安都得嫌他们幼稚好吗?   吕香梅听得心情有些复杂,但她确实没想到沈青越会这么介意那一耳光。   上午说起来的时候,她就觉得沈青越似乎是生气了。一晃而过,她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呢。   看来确实是生气了。   她有心进去劝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犹豫了一会儿的工夫,里面声音开始少儿不宜起来。   她愣了愣,在家蕙还没反应过来那是在干什么前,拉着家蕙就走了,“走走走,让他们自己吵吧!”   家蕙:“啊?不管吗?”   吕香梅:“不管!以后山上你也少来!”   家蕙莫名其妙,走了好远一段儿,发现她娘脸有些红,她才反应过来。   啊!   大白天的!   母女俩谁也没再说话。   吕香梅终于从震惊、愤怒、迷茫、冲击、刺激等等中醒悟过来,男的喜欢男的,在一起过日子,不是像一群小伙子谁跟谁玩得好,今天你来我家玩一天,明天我上你家混一晚,凑一块儿瞎玩喝酒混饭打架,而是真的,像成了亲的两口子一样在过日子的。   会吵架拌嘴,会吃住一起,躺一张床,还会……   她受到了更大冲击。   光听姜竹说他偷亲沈青越,说他喜欢沈青越,她昨晚就失眠了半宿。   今天饱受全方位刺激,晚上彻底睡不着觉了。   半夜三更了,还在烙饼似的翻身。   姜正大半夜被冻醒了,一摸被子,身上就剩一个边边了。   再往另一边一瞧,吕香梅睁着眼睛抱着被子不知在沉思什么,眼睛被外面月亮光照得又亮又幽深的,有点儿吓人。   “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事。”   “没事你睡觉啊!”   姜正往她那边挤了挤,拽回点儿被子,伸手拍了拍吕香梅,“睡吧,明天还得早起磨豆腐呢。”   “姜正……”   “嗯?”姜正拍着拍着,眼皮子开始打架了。   “要是……要是……”吕香梅努力想着怎么解释这事,“要是家蕙有一天跟你说她不喜欢小伙子,喜欢小姑娘,你怎么想?”   “嗯?家蕙喜欢小伙子?”   “我说要是家蕙不喜欢小伙子喜欢小姑娘了!”   姜正不甚清醒,还有点儿懵,“你不是说家蕙喜欢个子高长得壮的小伙子吗?”   “……”吕香梅:“那要是姜竹不喜欢小姑娘喜欢小伙子了呢?”   “姜竹喜欢小伙子,嗯……嗯?!”姜正猛地一睁眼,“喜欢谁?!”   “小伙子!”   姜正总算是清醒点儿了,“哪个小伙子?”   吕香梅叹气,“你还是睡吧。”   姜正:“不是,你跟我说清楚呀,到底是家蕙喜欢小姑娘,还是竹子喜欢小伙子?”   吕香梅更大声叹气:“睡吧,睡吧,你就当是我喜欢小姑娘。”   姜正:“……”   他睁着眼睛盯着屋顶,先把家蕙的朋友想了一圈儿。   不可能。   没有一点儿这种迹象。   他又把姜竹常玩儿的朋友想了一圈……姜竹没几个朋友。   思来想去,他摇了摇吕香梅,惊恐地问:“竹子……是喜欢沈先生吗?” 第216章 怎么想   吕香梅“噌”一下把被子掀了坐起来了, 更难以置信地问姜正:“你知道?!”   迷茫的姜正:“啊?”   吕香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姜正:“我刚知道啊!这不是你说的吗?”   吕香梅:“那你怎么就知道是竹子喜欢沈先生?”   姜正:“……”   这有多难猜吗?   到底他和姜竹接触的多。   他们进山常一起去,山上有什么活儿姜竹也找他和家俊多, 平时姜竹提起沈青越是什么模样他哪能不知道?   从前他就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一提醒,可不是么。   就进山一天,也要让家业上山给沈青越做伴。   山里天气不好,别人担心家里,姜竹担心沈青越。   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别人给老婆孩子老人买,他给沈青越买。   出门超过半天,就担心沈青越自己在山上没饭吃没水喝。   从山里出来不惦记睡觉,不惦记货, 就惦记着给沈青越带点儿吃的。   要是在村里干活,中午都要跑回山上给沈青越做饭。   除非下山前就说好了中午他想吃什么, 沈青越要是不下来, 姜竹就要先跑去村里买好, 再给他送上去。   去年建客栈时候, 天冷, 姜竹怕山上水冷, 都时不时跑回去给沈青越烧点儿热茶喝。   ……   从前他真是没想。   哪个小伙子成天惦记着给朋友买笔墨买茶碗买些零碎小玩具, 大老远的不嫌沉, 就因为好看买个水缸子。   自从沈青越来了, 姜竹衣服换得那叫一个勤快, 上家里找他, 十次有八次,不是在洗衣服晾衣服就是在打扫屋子。   他们都觉得那是因为沈青越那娇气的病,现在想想, 也不一定全是因为生病啊!   还有人调侃过姜竹给沈青越买香膏。   说沈先生从前绝对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买的香膏比好些小姑娘用的还贵。   原本他和别人一样,觉得那是沈青越自己挑自己要的,现在看来,说不定那是姜竹挑的,沈青越根本不知道有几种香膏。   姜竹买双鞋,都是沈青越说他鞋快坏了,让他买新的。   衣服也是沈青越说小了,让他买新的。   仔细想,从前姜竹穿得跟乞丐似的,他们也说过,姜竹哪儿听过?做好了送山上,他都不怎么穿。   他只当是从前穷,现在姜竹有钱了,才舍得穿了,压根儿没想过可能是因为催的人不一样了。   家业还说过沈青越自己不太会束发,姜竹不在家,他头发就会凌乱些,有时候还散着不束,不是等姜竹回来给他弄,就是偶尔让家业或者石生帮下忙。   所以平时都是姜竹给他梳头发吗?   姜正越想越觉得自己瞎,但说服吕香梅,仅仅用了一句话:“沈先生他从来不装钱袋子呀,欠账都是喊竹子来付钱的。”   吕香梅:“……”   还真是。   全村都知道沈青越是个不带钱的甩手掌柜,他太坦荡了,太理直气壮了,全村人眼睁睁看着,都没一个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先生跟小孩一样深入人心,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别人小两口也不会在大街上随便给另一个喂东西吃。   还有……   “难怪当初客栈筹钱时候里正问那三百两算谁的,他们俩说谁都行。”根本就是一样的啊!   夫妻俩坐在床上陷入了经久沉思。   事实摆在面前了,但还是有点儿回不过神儿来。   “那……咱们要咋样?”姜正看看吕香梅:“劝劝?”   吕香梅没好气道:“那你说,劝他们俩分开,还是劝他们俩别分开?”   姜正:“……”   两人又沉默了好半晌。   想也想不明白,吕香梅索性往枕头上一躺,“算了,就当不知道!”   让他们俩分开,这会儿姜竹和沈青越哪个也不愿意听,闹不好又是平白一场风波。   让他们俩别分开,谁知道将来是什么样,三媒六聘正经成亲的两口子也不见得能平平顺顺过一辈子呢。   兵来了将挡,水来了土掩吧。   姜正愣了一会儿,想了想,“我明天还是找竹子说说。”   他得弄清楚姜竹是怎么想的。   早上磨好豆腐,他提着篮子装了一盆儿豆腐脑,不等天亮就心事重重地上山了。   他到时姜竹刚醒,躺在被子里盯着沈青越的睡颜看,说偷亲沈青越其实也不是撒谎,几乎每天起床前他都会亲一下。   姜竹轻轻撩了撩沈青越的头发,刚想摸摸他的脸,隐约听到了大哥的声音。   他还当幻听了呢,赶紧起来,发现大哥真拎着篮子站在门外面。   表情深沉的像大伯似的。   姜正:“给你们俩提了点儿豆腐脑。”   姜竹打开院门,请姜正进来坐。   平时抬脚就进了,姜竹家没有哪儿是不能进的,但今天进门的一瞬间,他脑子里想的是“以后得提醒家业、家俊他们,不能往后院跑了”。   “沈先生还没起呢?”   “嗯。”   姜正带着一丝尴尬:“那你一会儿给他热热。”   “嗯。”   “……”   姜正坐进客厅扫视了一圈儿。   他来山上不算多,进屋子更少,从前有事也都是喊姜竹一声就匆匆走了,或者就在院子里干活,好久没仔细看这屋子了。   今天仔细一看,从前的农具、竹篾、做活儿的工具都不见了,书桌,沈青越用的,书架,沈青越用的,躺椅,沈青越用的,待客的桌子上还放着沈青越的好几罐子茶。   四处的摆件全是沈青越的,摆的屏风、挂的几个灯笼都是沈青越画的图,桌上铺着茶席,地上铺着竹席,怎么看都是按沈青越的喜好布置的。   四面八方,全是沈青越的东西。   书桌旁木凳上放着前年买那口小水缸,到底是成了沈青越的笔洗,里面竟然还漂着点儿水草,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这屋里还飘着沈青越常佩戴的那种香囊的香气。   一旦知道了,简直到处是痕迹。   姜正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和沈先生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姜竹:“就是好好过日子。”   姜正:“嗯……”   好好过日子……   人活着不就是好好过日子?   姜正想了想,突然就安心了。   就是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又不是要杀人放火当水匪去,“行,那就好好过日子吧!跟你大伯他们说吗?”   姜竹:“沈青越说先不说了,从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你和大嫂知道就行。”   姜正点点头:“也好,那就不说了。”   他站起来,“你们俩吃饭吧。”   姜竹把他送出门,姜正还看了看他们门口道边的果树,“今年好像就能结果子了。”   下山后,姜正和吕香梅说起来觉得山上桃树有花苞了。   吕香梅简直无语:“你上去就看了看花?”   姜正:“我问了,竹子说先不说,从前怎么过往后也怎么过,他们俩好好过日子。”   吕香梅:“那不是和我说的一样?你还往上跑一趟!”   姜正:“我再问问不是更踏实嘛。”   山上的沈青越也很稀奇地听完了姜竹早上和姜正的对话。   “你大哥就这么说的?”   姜竹:“嗯,一个字没少。”   沈青越腹诽,那总共也没说几个字啊!他好奇道:“你们平时也是这么交流的吗?”   姜竹:“嗯?就正常说话呀。”   沈青越啧啧称奇,家业是个小话痨,家蕙也挺能说的,吕香梅、家俊性格也都属于开朗型的,怎么到了姜正和姜大山父子俩,画风就突变了呢?   沈青越突然问:“你爹是不是话也很少?”   姜竹:“嗯?嗯。”   沈青越:“你以后还是多说点儿吧。”   姜竹握着勺子一顿,幽幽道:“你昨天还叫我闭嘴,滚,别跟你说话,你不爱听……”   沈青越踢他一脚,“那你听了吗?”   姜竹朝他笑。   听了就和好不了了。   沈青越吃着吃着饭,放下勺子,还是感慨了句:“你大哥、大嫂还是挺疼你的。”   换成他家,他都想不出来他爸妈能不能这么平静接受他出柜。   他一个同学因为喜欢同性,还被家长拉去看心理医生。   其实姜正和吕香梅也不咋平静,事情过去好几天,吕香梅都睡得不太好,还抽空跑了趟庙里,悄悄替姜竹问了个卦,开出个小吉,解卦的师父说是他亲缘薄但姻缘好,能遇良缘,一切顺遂,她晚上才踏踏实实睡好了觉。   说是从前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但沈青越感觉得到他们夫妻俩对他的态度其实还是有点儿转变的,有点儿别扭,有点儿奇怪的客气和不知所措。   沈青越原本想既然别扭那就躲一躲算了,可再一想,都是一家人,以后几十年都要接触呢,躲什么。   干脆天天没事就往山下晃,领着石生满村子写生画画,带着家业去县城、码头玩,使唤家业给他跑腿,夫妻俩渐渐麻木了,麻木后又重新自然了。   沈先生还是那个娇惯爱逗人玩的沈先生,适应后,和他们家比从前还亲近了几分。   感觉就像……多了个糟心儿子似的。   姜家刚平稳,外面的却不平稳了。   二月底,镇南郡开始又一年的春茶市时,大虞派去索要赔偿的使团在衢国被刺杀。   消息传回大虞,全国震惊,随之而来的,是大虞水军压境衢国的消息。 第217章 送行   战事开始, 江上都是水军战船,往来的客船、货船不得靠近江心, 只能沿岸行船。   天气好的晚上,甚至能看到江对岸燃烧的大火,四野寂静时,有人说听到了江对岸的厮杀呐喊,不知是真的还是幻听。   两个月后,大虞水军占领了衢国北部江通、江浦两郡, 将清川江下游两岸收入囊中。   五月,虞国护送衢国十皇子回国,扶持十皇子登基,迅速平稳江通、江浦及相邻三郡, 与衢国中部、南部混战的军阀形成新的僵持局势。   直到这时候,两国百姓才知道原来衢国还有个十皇子不知什么时候逃到大虞来了。   不止百姓们不知道, 衢国的各路军阀都是懵的。   衢国的皇子实在是太多了, 前期混战, 今天这个打那个, 明天那个杀这个, 死于刺杀的, 死于下毒的, 死于战场的, 简直是一茬又一茬, 他们自己都弄不清到底谁死了谁逃了, 这会儿仔细数一数, 上次听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十皇子,还是他和他那几个倒霉兄弟一起中毒的时候。   他们只知道六皇子那次侥幸没被毒死,然后和三皇子开战, 最后死于乱军流矢,不知道原来十皇子竟然也没被毒死。   还跑了。   跑到大虞了。   关于这位皇子是为什么跑到大虞已经不可考。   按大虞的说法,是十皇子主动来大虞借兵复国,大虞治好了十皇子的伤病,还提供了好几年庇护,但并不愿意干预衢国的国事。   直到这次,衢国刺杀大虞使团,混战的军阀们没人能代表整个衢国进行正常的两国会谈,十皇子再次请求大虞出兵,而大虞也在与十皇子相处中达成深厚友谊,共怜苍生疾苦,愿意出兵帮助十皇子拨乱反正,结束衢国的乱局。   当然衢国的军阀们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要不然怎么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偏等衢国境内最后一个皇子死了才把他送来呢?   这会儿整个衢国除了他已经没一个皇子了,最后一个也在两个多月前病死了,他们很怀疑虞国使团被刺杀前就把消息传回去了。   现在衢国各路打着天子旗号的军阀们扶持的全是其他皇族宗亲,十皇子一回来,连一个争皇位的对手都没有。   再细数一下这位从前毫无存在感的十皇子出身,即使放在从前也是够看的。   他生母是贵妃,母族也算衢国名门,外公虽亡,但从前官至尚书。   只是他上面还有一个更夺目的亲哥哥,从前皇子夺嫡时候,母族押宝都押在他哥哥身上,没他什么事儿。   先帝在时,衢国百姓都没怎么听说过这位皇子。   这会儿一打听,还是个品性温和端庄的皇子。   据说和善爱民,性情不错,若是即位,说不定是位仁君。   那些还想匡扶社稷,忠于衢国皇室的老臣和他外公的门生故旧从各地开始响应这位新天子,加上虞国支持,这位一穷二白图有身份的十皇子,竟然在风雨飘摇中顺利登基了。   虽然他没什么实权,承认他的也只有零星几城,加起来不足三郡。   但已经打到吐血麻木的衢国百姓总算是看到了那么一丁点儿和平的希望。   不承认的也大有人在,骂他是假冒的皇子,是大虞捏造的假人,或骂他丧权辱国,以两郡换帝位,德不配位,是篡权,是傀儡。   已经不算年轻,中毒后身体也大受损伤的新皇帝也知道自己是个傀儡,不知情愿不情愿,但殚精竭虑地收拾着烂摊子。   他很清楚虞国支持他是想平稳占领江通、江浦,让他挡在前面当盾。   但往好处想,好歹他的后方足够安稳。   五月底,清川江两岸终于恢复航运。   只不过来往的船只必须在水军那儿办好行船文书,且要交巨额的商税,补充军需使用。   即便这样,虞国的商户们依旧趋之若鹜,各显神通找水军的门路。   池远舟也想凑这个热闹,奈何他家在水军的熟人插不进手,不知怎么想的跑来找沈青越问能不能帮忙问问。   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沈青越和荣王府三公子一直有书信往来,现在书信都不是从居安,而是从江对岸送过来。   那位三公子人就在对岸,而他爹荣王爷,就是率领水军护送衢国新皇帝南下,打下江通、江浦两郡的大将军。   沈青越哭笑不得:“你又不做粮食、药材、布匹的买卖,你去江通郡做什么?”   池远舟:“买地呀!江通、江浦两郡从前可是衢国的大粮仓,和镇南郡可不一样,从前宝峰闹灾时候,还从他们那儿买过粮食呢。”   只不过从前是两国,买粮十分麻烦,虽然比从虞国其他郡买便宜,但耗时耗力,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江通、江浦也是大虞的国土了!   “你别看现在是从咱们这儿往那边卖粮食,只要平稳下来,不出三年,就该从那边往咱们这儿卖了!”   他鼓动道:“你买不买?你帮我弄到文书手续,我帮你买!”   沈青越:“我要那么多地干什么?”   他和姜竹有自家的山就够了。   他现在有粮,有田,有房子,有书院,生活满足,无忧无虑,连病都有希望痊愈了。   陈嵘随军南下前,特意带了御医过宝峰码头给他看病。   他已经吃了两个月药,只等那位御医下个月复诊,如果顺利,他只要保养得当,注意忌口避风,养个三两年的就能痊愈了。   他现在只想专心搞创作,和姜竹把书院建起来后再建孤儿院,然后等病治好了,他能出远门了,就和姜竹沿江旅行,再把大虞那些名城名胜逛一逛,去海康、京城,去看看别的书院,去拜访虞国的画匠、画家。   不过他正好要拜托陈嵘帮忙护送汪先生一家回江通,陈嵘也说他要回王府给王妃祝寿,会经过宝峰码头,顺便给他送些从衢国买来的书画。   沈青越也没拒绝池远舟:“我帮你问问吧。”   池远舟:“够朋友!”   反正那边百废待兴,确实需要有人过去做生意,有熟人在,以后和汪先生家也不至于断了联系。   汪延要走,沈青越还挺舍不得的。   主要替姜竹和书院舍不得。   汪先生能替赵先生开讲坛,还能一个人辩倒全县其他书院所有先生,简直是名师中的战斗师,只讲了两次,就已经名震宝峰,辐射周边,后来还有人大老远的从石泉城跑来听他讲课。   他年轻,精力充沛,说的又是主流学说,号召力现在已经不输赵先生,能力压好几个冯先生了。   他还勤奋,自己编书、写书,写的都是那种正经的大部头书,若是他不走,不出几年,说不定他们书院就能出一套正经的经典注书了。   沈青越相当遗憾。   他舍不得,村里人也挺舍不得的。   汪延一走,他们村生意都得受打击。   但汪先生早晚会走的,大家都有准备。   他一直想回去的,从前是情况不允许,现在江通郡虽乱,但有大虞驻军在,不会再打大仗了,他们回去,至少能把家业重新捡起来。   因战乱流离的族人也能重新聚拢起来。   汪延自己其实并没有因为能归乡而感到多高兴。   他的故乡,是衢国的江通郡云泉县,现在他要回去的,是虞国的江通郡云泉县。   他想要效忠的衢国,终究是亡了。   即便已经有了新帝,衢国的未来亦如风中烛火。   不过他还是要回去,为养育他的故土尽一番薄力。   到了送行那天,书院的学生们全来给他送行。   连认同冯先生,总是和他吵架的那几个也红着眼睛,“先生,要是云泉县不好你就再回来。”   汪延哭笑不得,离愁别绪都被搅得淡了几分。   冯先生也道:“还没分出胜负呢,以后还要再辩!多多写信!”   汪延笑道:“好!” 第218章 未来   分别好像也会扎堆似的。   六月送走汪先生, 七月他们县令也要调走了。   要调去的地方,还恰好是汪先生的老家, 江通郡云泉县。   云泉是江通郡府,虽同是县令,地位上还是高升了一截,只不过对岸局势并不那么稳定,初降大虞,那边肯定不如宝峰这么好管。   出发前, 他来书院看望了赵先生,向赵先生和另外两个出身衢国的先生打听当地的民情。   赵先生把汪延的住址给他,有县令在,他们倒是不太用担心汪先生一家的安全问题了。   县令走后, 新县令还没上任,池远舟又跑来找沈青越问知不知道什么消息。   沈青越无语:“我是什么百事通吗?这种事你应该比我消息灵通吧?”   池远舟确实比他灵通, 沈青越都不知道他们县令提前结束任期, 去云泉赴任竟然是荣王爷向朝廷要人, 韶三爷举荐的。   据说荣王爷看上他, 就是因为当初他剿匪的雷霆手段, 他因为将水匪头颅挂到被烧的村子示众的手法过于残暴被弹劾了好几次, 却入了荣王的眼, 说刚刚占领的两郡就需要这样杀伐果断的官员。   当然那些只是传言, 他受到提拔的主要原因, 还是因为在宝峰的政绩与贡献, 梯田, 书院,码头,安抚流民等等。   韶三爷作为本地乡绅, 没少替他疏通举荐。   沈青越啧啧称奇,心想难怪大家都想要自己老家能出大官呢。   海康县是其他各县的梦想吧?   他们县令去了云泉县池远舟也挺高兴的,相处几年,宝峰几大家都对这位县令的脾气风格足够了解,过去经商买地也能更放心一些。   池家都准备多投入一些人和钱过去了。   池远舟:“你真不过去买地?”   沈青越:“不买。”   池远舟:“买铺子也行呀,我家管事说,那边铺子可便宜了,咱们还能做邻居。”   沈青越:“不买,你看看我脸上,写着两个字——咸鱼。”   池远舟:“……”   哪儿咸鱼了。   沈青越简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以前怎么催,他都懒懒散散的不给看稿子,结果前几天一给,好家伙,给的《少年名捕》是足够印三本儿量!   还没结尾!   池远舟都不知道这故事到底能有多长,而且这故事比看话本子有意思多了。   张叔阳也跑去对岸做生意了,他趁着没人搅局,赶紧就和沈青越把文书签了,这书只有他们两家的份儿。   不买铺子就不买吧,只靠印书沈青越也是他的摇钱树。   如今《长腿鸟》和《幼学童蒙》已经卖进京城了,经过张叔阳的不懈努力,还有陈嵘和他妹妹向亲友们的推荐,这两本南方边陲小城的书,已经进入了京城各大书铺,还进了不少贵族家里。   前一阵子还有从京城来的书商来找沈青越买《长腿鸟》,想在京城刊印,池远舟庆幸,当初和沈青越合作了,又无比地后悔,怎么就让张叔阳横插了一脚呢。   趁着张叔阳不在,他把锅全甩张叔阳身上,不是他和沈青越不想卖,是《长腿鸟》已经和海康来的张公子签好文书了。   那名书商倒也没强求,来了两次,见沈青越确实不卖,就改找池远舟订货了。   宝峰卖三百五十文一本,京城能卖到四百五十文,书又好装好运,来都来了,他找池远舟订购了两船。   已经有一阵子没印了的《长腿鸟》再次加印,沈青越的荷包也跟着又鼓了一回。   走之前,那名书商还问他们有没有那种精美的收藏版,沈青越这才知道原来收藏版也流行到京城贵族圈去了。   可惜他没有,估计张叔阳自己都已经送完了。   没几天后,陈嵘从江通军营里给他写信,信上说他的堂弟很喜欢《长腿鸟》,在京城花重金买到了两套收藏版本的《长腿鸟》特意送了他一套,但他觉得他收到那套行笔有些凝持,不像是沈青越画的,问是不是有人偷偷临摹伪造,沈青越知不知道。   另外他和堂弟吹嘘认识《长腿鸟》作者,问沈青越有没有多余的《长腿鸟》画卷,他想送他堂弟一幅。   搞得沈青越也不敢细问是他哪个堂弟,翻出来一份儿旧卷轴让送信的传信兵给他送去了。   晚上沈青越跟姜竹调侃,“说不定我的画都送进皇宫了。”   姜竹“嗯”一声,躺了一会儿,又翻来覆去。   皇宫太遥远了,他没什么实感,但明天他要去见县令,很有实感!   见县令他倒是不怕,从前也不是没见过,听说新来的县令比之前的县令还年轻呢,也挺随和的。   不过代表书院去,他就怕了。   光想一想明天全宝峰的所有书院的山长都在,就他一个文盲,他都要麻了。   姜竹忍不住又摇了摇沈青越,“明天,真要我去吗?”   沈青越打个哈切,“赵先生不是说陪你去吗?”   姜竹:“可是,那也是我说……”   沈青越:“不是说就是新县令和大家见见吗,说不定人家都没空听你们说话呢,就是把人叫到一块儿勉励你们几句,都不用你们说话呢。”   “哦。”   没一点儿和领导开会经验的姜竹很不安。   年初年尾县里也会召集书院派人去开会,不过那时候多是事务性质的,布置些文教任务之类,他们书院都是派贾学彬去,这次不一样,新县令上任了,点名要各个书院的山长过去。   姜竹这山长当的那叫一个心虚。   他今年也忙,都没怎么去蹭课听,整个书院除了今年才开始开蒙的孩子,大概数他学问最低。   哪有这样的啊!   贾文彬说去了之后要写名字,沈青越说那叫签到,可他的字又不好看,到时候别人写的都很好看,只有他写得还不如家业,多丢人啊!   姜竹忍不住碎碎念,“早知道就不该说我是什么山长。”   沈青越:“嗯,那写我名字,我去,这种场合又不能戴口罩,万一谁身上穿了什么我一靠近,边寒暄边过敏……”   “……”姜竹连忙道:“算了,还是我去吧。”   沈青越还吃着药呢。   张御医是个很仔细的大夫,给沈青越列了一大堆要忌口的东西和要注意的事项,还要他吃好几期的药。   如果吃药期间没注意,说不定就会功亏一篑重新来。   沈青越虽然老是抱怨张御医虚张声势故意吓人,更信孙大夫说的不用完全忌口,只要别过量就行,但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忌口。   实在是张御医给开的药实在是太难喝了,口头禅还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公子再忍一忍,然后坚决不给他做成药丸子,更不许他喝完药马上就吃糖吃果脯,连喝水漱口都得等一刻钟后。   沈青越喝了两个多月药,喝得无欲无求,实在没勇气从头再来,只能老实忌口,那张单子上写的东西他一口不敢碰。   上次馋羊肉馋到要流口水了,一想到那药,就老老实实回家吃面条了。   沈青越不能乱碰东西,也不能乱吃东西,最近都不怎么往村里溜达了,县衙还是他去吧。   姜竹问:“我……我能让赵先生替我写吗?”   “当然能啊,又没说不让带代写的先生。”沈青越拍拍他,“放心吧,宝峰谁不知道咱们书院真正的镇院之宝是赵先生,你就当你是尊老爱幼,陪他跑腿的,我估计县令就是真问起什么,也只会问赵先生。”   姜竹想想也是,总算稍稍安心。   第二天一早,他赶车载着赵先生一起去县衙,然而完全不是沈青越说的那么回事。   县令根本就没说几句,就开始让他们说了,还拿着签名的册子一个一个问。   姜竹都要裂开了。   县令问宝峰文教如何如何,姜竹听得一脸懵,又问明年秋闱大家有什么规划,书院未来有什么想法,姜竹倒是有点儿想法,好好教好好学嘛,多买书,请好先生,让学生吃好喝好住好,多练习,多写文章……偏偏他们远,来的晚,签名字靠后,他想到的都被前面的人说了。   人家说的还天花乱坠,他都要听一会儿才听明白他们说的就是他想的那些。   轮到他的时候,姜竹人都是木的。   县令瞧见他,还夸道:“青竹书院的山长竟然如此年轻,后生可畏。”   姜竹心想,他一点儿也不可畏,他比较可怜。   只能干巴巴的把自己想到的又说了一遍。   县令不置可否,忽然问他,“听说青竹书院分蒙班与学班,蒙班的学生并不学经典,只学到简单读书识字,他们以后也要参加科考吗?”   当场就有人笑起来。   姜竹懵了懵,照实道:“不,大多是不参加的。”   县令:“之后呢?听说他们大多是附近村里的孩子,学完后继续耕田吗?”   姜竹点头:“嗯,也有想学画和其他手艺的。”   县令:“哦?”   姜竹:“有几个孩子想学竹编,上完课就去做竹编了,有学画的,也开始学了,还有想学石刻的、想去码头学做生意的,不过大多还是继续种田,农闲的时候,做些杂活,多门手艺,多个谋生赚钱的方法。”   县令笑问:“这些也有先生教吗?”   姜竹:“有的,冯先生贾先生会画画,村里有竹编作坊,乘舟书铺的作坊有石匠,先生们也能教他们算数记账,陈三公子说,会从衢国那边帮我们找些愿意来的画匠师傅和石刻师傅……”   池家和韶家的铺子、田庄,还有码头的各种铺子,其实都是需要会算账能记账的伙计的。   家业他们今年已经结业了。   他跟着贾先生在书院帮忙;姜壮壮非要去作坊干活儿,还和他爹娘僵持着,不过他爷爷奶奶已经动摇同意了;姜大望在码头当账房,干得马马虎虎,听他的意思,等再大一点儿,到十七十八岁,想跟着马五爷或者刘三学学做生意,往南去也行,目前家里还是不放心;姜田比他们小一岁,个子长得也晚,今年还要再继续多读一年;姜松和家旺他们几个勉强进了学班,暂时还是旁听的,今年准备试试考童生;江顺子则继承家里的买卖,跟他爹娘学种菜,受姜大望鼓动,最近也准备跟着姜望南一起到码头卖菜了,他能读能写,算数也对,其实账本写的比姜大望还好……   女孩子里,姜美月和另外两个小姑娘也决定跟着学班旁听,她们没法考科举,但是喜欢学,喜欢读书,家里原本不同意,沈青越说等她们学完了,可以聘她们在书院教书,或者推荐他们去池家、韶家那些大户人家教女眷读书,家里勉强答应了。   不过大多女孩儿结业后还是选了去作坊,沈青越给她们收拾了间屋子给她们描画,《长腿鸟》和正在刻印的《少年名捕》,还有一些花草、小动物图,将来都能用作走马灯素材,她们学过字,读过书,握过笔,临摹小画上手很快。   等陈嵘找到了靠谱的画匠,书院的画院开始正式上课,她们也能再过去学。   他们没指望培养多少书画大家,只要能学会还不错的谋生手段就够了。   受宝峰影响,镇南郡其他几县的书坊印话本子也开始弄插图了,会画画以后应该不太缺活儿干。   不画插画,画花鸟,画像,也是好谋生的。   沈青越的目标是画院的学生不用自己出去找活儿干,慢慢积攒口碑,靠口碑吸引书坊来青竹书院找她们。   另外还有不喜欢画画,也不喜欢竹编的姑娘,有人把书画改到刺绣上了,有想在村里做生意做买卖的,还有觉得年龄到了想说亲的,他们村识字的姑娘现在也是香饽饽,镇上、县城常有做媒的上村里打听,介绍的人家不少条件还不错。   姜竹觉得这没什么好笑的,就是回家种地也是不错的选择,农家孩子,大多还是想继续种地的,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实实在在的。   他觉得他们书院就挺好的,先生们讲课开心,学生们学得开心,上课时候开心,不上课时候也开心,想不想科考的都开心。   而且,他们每个人都能提笔写自己的游记、日记,记录每天有趣的无聊的大事小事,就这么发展下去,他们书院肯定能行。   晚上沈青越听得直乐,“你就这么说的?把他们全怼了一顿?”   姜竹:“什么是怼?我是这么想的就实话实说了,我也不知道县令会问这个呀,他们说那些我又编不出来。”   沈青越:“嗯,真诚地把他们怼了一顿!”   姜竹顿了下,拽拽他头发问:“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呀?”   沈青越:“谁说的?县令骂你了吗,训你了吗?就该这么说。按他们那样培养,不见得能培养出一个状元,按你说的一直发展下去,说不定将来咱们书院能变成青竹综合大学。”   姜竹:“没有,县令说不错,挺有想法。”   他翻过身,侧卧面对着沈青越,好奇道:“什么是大学?”   沈青越:“就是培养各种各样的……有用的,没用的人才。”   姜竹:“没用的也叫人才?”   沈青越:“嗯,我就是没用的人才。”   姜竹笑起来,“不,你是人才。”   沈青越:“真正的人才明天就来。”   说完,他长长叹一口气,语气充满了忧愁,“真不想去码头啊……”   姜竹握着他的手,努力憋着笑意。   明天张御医就要来了,照旧会在码头给沈青越看病。   陈嵘信中说他要在宝峰买一批军需的药品,随船还会带几个先生过来,其中一个是江通郡的书画名门,对沈青越的画很有兴趣。   姜竹:“张御医不是说明天号完脉就是吃最后一次药了吗,忍一忍,再忍一忍。”   沈青越:“万一他说我养得不够好,要再加一次呢?”   姜竹亲亲他额头:“他明明说恢复得很好。”   沈青越:“唉……等我好了,我要大吃特吃!”   姜竹:“不行,停药也要再忌口一阵子……”   沈青越:“那忌口完了我要大吃特吃!”   姜竹:“好!”   沈青越:“我要尝尝那个虾。”   姜竹:“那个其实没有肉好吃。”   沈青越:“不,我要尝!”   姜竹:“好。”   沈青越:“我还要吃笋,我要一顿吃一盘儿,只给你留一口!”   姜竹笑:“好。”   沈青越:“我还要喝酒!”   姜竹:“好。”   沈青越翻身压到他身上,眼睛亮晶晶地亲了他一下:“姜竹……”   姜竹:“嗯?”   沈青越:“我快好了。”   姜竹:“嗯。”   沈青越:“我的梦想……都实现了。”   姜竹笑起来:“嗯……我也是。”   沈青越摸了摸他愈加棱角分明英挺漂亮的脸,缓缓吻了下去。   夏夜还很长。   日子也还很漫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