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现代后,小史官爆红娱乐圈   作者:羽迹流风   文案   乐宴平是个起居令史。   起居令史知道吧?就是天天埋头记皇上小本本的那个史官。   皇上今天多吃了一口饭。他记小本本。   皇上今天多泡了一会澡。他记小本本。   皇上今天和言官吵架了!他奋笔疾书,笔走如飞,狂记小本本。   所以,他应该待在皇帝的身边发光发热,而不是莫名其妙穿越过来和假少爷斗智斗勇,在这个综艺节目上表演什么废物弱智美人!   废物就废物叭,反正他也不会什么唱跳rap,但要是和他掰扯历史,那他可就不困了。   开玩笑,他可是个史官!史官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副锦绣江山图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呢?越看越像皇帝陛下当初向自己显摆的那份呢~   这个青花花卉纹笔洗也好眼熟哦。越看越像当初不小心磕碎的那个呢~   这位萧影帝也挺眼熟哈,越看越像那位被他记了六年小本本的皇帝陛下呢~   哦豁!来自专业记史的DNA狠狠地动了,乐宴平兴奋地拿起了笔。   于是几个月后,世上便多了一本禁书——《萧影帝日常言行与好恶大全》   乐宴平双手叉腰:低调低调,无他,唯手熟尔~   萧策:呵呵:),爱卿,过来,我们好、好、聊、聊!   乐宴平:!!!   tips:部分历史有原型,其余纯属我瞎编!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娱乐圈 古穿今 甜文 逆袭   主角:乐晏平,萧策(萧季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是什么?黑历史?记了!   立意:尊重历史 第1章 穿越   乐宴平安静地坐在医院的病床上。   稍长的发随着低头的动作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大了一号的病号服罩在身上,衬得他整个人十分的苍白消瘦。   坐在一旁的经纪人苏慧满眼复杂地看着他乖巧喝粥的模样,心头的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必须得承认,身旁这位在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是位我见犹怜的大美人。然而只要一想到他干的那些事,苏慧便情不自禁地开始觉着头疼。   “你……”她顿了顿,用手捏住了自己的眉心,再开口时语气里透着深深的疲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什么事就不能好好商量着来么,为什么偏要……”   为什么偏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发疯撒泼搞绝食呢?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乐宴平明白她的意思。在苏慧瞧不见的地方,他的目光里亦满是惆怅与忧伤。   真巧,他也想知道。原主到底是那根筋搭错了,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搞绝食呢!   没错,原主。   乐宴平并不是“乐宴平”,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是缙朝的一个平凡的史官。   哦,倒也不是特别平凡。毕竟如果缙朝有一个“皇帝最讨厌的官员”排行榜的话,那小乐大人绝对可以高居榜眼。   因为,他是起居令史。   皇上今天多吃了一口饭,他记小本本。   皇上今天多泡了一会澡,他记小本本。   皇上早朝和言官吵架了!他奋笔疾书,笔走如飞,狂记小本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记皇上的黑历史记多了遭了报应,乐宴平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再次醒来后,他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胃里还残留着些许烧灼似的绞痛,乐宴平茫然地仰躺在床上,入眼先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然后便是一根逐渐逼近的,被磨得银白锃亮,接近小指长的细针。   虽然还没搞清楚情况,但乐宴平混沌的头脑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他就跟只兔子似的瞬间从床上蹿了起来,让自己金贵的脑袋和头上高悬的床板来了一记响亮的亲密接触。   下一刻,大段大段的记忆便如同幻灯片似的一帧一帧涌入了他的脑海。乐宴平至此才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这个时代有着缙朝没有的发达科技与先进技术。饥荒、瘟疫、洪涝……这些曾经能轻易夺走无数人性命的天灾在如今都已有了妥善的措施。   人民安居乐业,社会和谐稳定,皇权至上的时代已然成了过去,生活自由而开放,一切似乎都很美好。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时代里,原主的生活却过得堪称狗血。   豪门谢家有两个少爷。   大少爷谢折衣自小养在谢父谢母身边,而那位不知是随了谢家哪位长辈的姓的二少爷——也就是原主,则长于乡野,直到两年前才被接回家里。   然而事实是,谢大少爷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少爷,而原主才是谢父谢母真正的孩子。   一场有心的调换颠倒了两个人的人生,等到东窗事发后,谢母哭天喊地地找回了自己的亲儿子,却又在相认之后不愿意面对事实。   毕竟比起高中辍学怯懦蠢笨的亲儿子,无论怎么看,都是自小在她身边,耳濡目染言传身教着长大的谢折衣更加和她的心意。   于是,在谢家的授意下,谢折衣依旧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大少爷,反倒是好不容易回家的原主,成了谢家极力想要掩盖的存在。   不甘心的原主就此开始了他的作妖之路。   无论谢折衣做什么事,他都非要进去横插一脚,试图和人一较高下。他跟着谢折衣进了娱乐圈,借着谢父谢母对他的愧疚,阴魂不散地掺和进了谢折衣的每一份通告里对其疯狂针对。   结果可想而知。   一个是精心培养出来的芝兰玉树的大少爷,一个是条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九漏鱼”。   原主成功把自己作成了一个全网黑的十八线糊咖,娱乐圈贵公子谢折衣永不缺席的对照组。   而这一次,在得知谢折衣受邀参与一档历史直播综艺以后,原主依旧不打算缺席。   节目名字叫《风云》,因为有着政策的支持,导演对其投入了大量的心血,邀请的嘉宾更是重量级。   除去谢折衣,还有当红小花唐晚晚,甚至连主持人都是“名嘴”岑溪。   所以别说导演了,就是谢父谢母也不愿放原主去这般严肃的节目上丢人。   多次要求无果后,原主最终选择了绝食抗议。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因为低血糖而一头栽倒的人早已昏得不省人事。   乐宴平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穿了过来,顺带着也继承了人家那一堆糟心的烂摊子。   短短几分钟的回忆,让乐宴平像是又活了十数载。   他花了五分钟时间让自己接受了这庞大的信息,随后一边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乖乖让大夫给他扎针,一边寻着原主的记忆打开了那个名叫手机的小方块。   消息弹窗层出不穷得十分热闹,但乐宴平没功夫理会,他笨拙地打开了搜索软件,在搜索框里输入了缙朝二字。   跳出来的第一个词条告诉他,缙朝已经亡了快一千多年了。   乐宴平一瞬间悲痛欲绝,在针头扎入皮肤的那一刻终于再没忍住,汪得一声哭了出来。   呜,好痛。   苏慧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手里拎着碗皮蛋瘦肉粥,一双黑眼圈浓重得也不知道是多久没睡,放下保温壶后,便将自己整个摔进了陪护椅里。   乐宴平泪汪着一双眼与她相顾无言了会儿,随后,便发生了方才的那一幕,让占了人家壳子的小乐大人觉着压力山大。   但无论如何,于情于理他现在都婻風应该说上一句:   “对不起。”   苏慧呆滞了一瞬:“你说什么?”   emmm……也是,就原主做的那些个糟心事,确实不是这么轻飘飘的三个字能盖过去的。   于是乐宴平再次道:“对不起苏姐,给你添麻烦了。你放心,我已经想通了,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他垂着头说得万分恳切,也就没发现面前苏慧的表情已然从呆滞变为了惊疑。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没控制好的力度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也让她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但此刻,现实竟然比梦境还要虚幻。自她被谢家派给乐宴平至今整整一年半的时间里,这是苏慧第一次听见乐宴平道歉。   这位小少爷每天都是一副仿佛全天下都欠了他的模样,只要有事不和他的心意便要死要活地闹。已经习以为常的苏慧都没想到他竟然还会道歉,甚至,还做了保证。   虽然乐宴平的保证也不值几个钱,说不定,这不过是他曲线救国的另一种方式。   苏慧从震惊中沉下心来,琢磨了半晌后试探性地问,“那个综艺……”   乐宴平秒懂她的潜台词,迅速且坚定地试图表态:“我不……”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也不知是谁打来的,苏慧不过是看了一眼就直接变了脸色,严肃地冲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才接起了电话。   “秋姐……嗯,您说……”   乐宴平听话地闭了嘴,莫名觉着这称呼听着有些耳熟。   可惜他努力地在记忆里扒拉了半天也没能扒拉出来,于是便直接放弃了搜索,窝在病床上继续操作原主的手机,试图适应这个崭新的时代。   不得不说,原主的人际关系真的已经糟糕到了一定的境界。人都在医院挂了两瓶点滴了,社交软件里愣是连一个关心的人都没有。   乐宴平有些奇怪地翻了一圈,最后才在黑名单里找到了谢父谢母,以及他那个便宜哥哥谢折衣。   没有多想,他笨拙地将三人一个个挪了出来,点开谢母的聊天框正想发些什么,最上方便弹出了一条新的讯息。   乐宴平本是想同之前一样直接忽略的,却不想苏慧忽然惊惶地大喊一声,“什么?!”   他被吓得右手一抖,再低头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风云》节目官方账号刚刚发送的微博——   欢迎嘉宾@乐宴平加入《风云》,让我们一起寻着岁月的足迹,领略历史的风云变幻。   乐宴平:嘎?!   不是,这是怎么回事!!!《风云》节目不是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官宣过节目嘉宾了么?!!这临时加塞的意味也太明显了吧!!!   瞬间,官方微博的底下评论数目就开始了疯涨,同时响起的,还有他手机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音。   [@乐宴平,你丫是不是有病,能不能放过我家哥哥!!!]   [@乐宴平滚出节目组!资源咖滚出娱乐圈!!!]   [阴魂不散@乐宴平,呕]   [……]   一条条评论刷得飞快,乐宴平方粗略地看了几条,手机忽被苏慧一把抽了出去,她单手操作着退出关机一气呵成,无声地冲他做了个口型:别看。   也不知那头的人说了什么,苏慧这会儿的表情显得十分凝重。她面露着犹豫,许久后才轻道了声好,将电话递给了乐宴平。   乐宴平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接了过来:“你好,请问……”   “小宴,是我。”   乐宴平顿住了。   这个声音是……谢折衣。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记了起来,那位秋姐是谢折衣的经纪人。   大抵是因为原主的情绪在作祟,乐宴平并不是很想回答他,嘴唇翕翕合合,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温润如玉的谢大少爷并不在意他的沉默:“我已经和陈导说好了,同意你参加综艺。所以小宴,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你怎么能把爸爸妈妈拉黑呢,他们会难过的。”   乐宴平听着他的话眸色微沉,许久才轻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谢折衣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末了又试探性地问道:“那……后天我来接你一起去?”   “不麻烦了。”乐宴平语气平淡。   他们二人并不是什么能坐一辆车的关系,谢折衣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便没有强求,只是照例你来我往了几句后才挂断了电话。   苏慧至此心才堪堪放回了实处。   她之前也见过这两位兄弟打电话的场景。一言以蔽之,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几乎每一次都是以乐宴平的歇斯底里作为收场。   但小少爷今天的脾气似乎格外得好,始终平心静气不说,结束后也没有迁怒发疯。他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枕头上,望着架子上的药袋子发呆。   “苏姐。”乐宴平忽然开口。   “嗯?!”苏慧心又提了起来!   乐宴平:“这个袋子是不是空了?”   “啊?哦!”苏慧连忙蹿起来手忙脚乱地按了铃,末了,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没事吧?”   乐宴平弯了弯眉眼,笑意温和:“没事啊。”   就是忽然觉得,原主这个便宜哥哥好像比原主自己,还希望他能够参加节目呢~ 第2章 综艺   《风云》直播现场。   “所以谢哥,那个乐宴平是怎么回事?”同谢折衣一道往后台走的唐晚晚状似无意地问。   闻言,谢折衣脚步一顿,沉默许久后偏头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来,“没什么,只是小宴想来。”   唐晚晚挑挑眉,语气里有些义愤填膺:“想来就来?他把咱们节目当什么了啊?!谢哥你也是,就算是弟弟也不能这么惯着他啊?”   “小宴他只是有些小孩子脾气……”谢折衣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末了,温和地苦笑了声,“抱歉,给你们添......   唐晚晚连忙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诶诶,谢哥你可打住叭,这又不是你的错。”她撇撇嘴,伸手推开后台的门,“要我说啊,你就应该……”   余光瞥见角落里的人影的那一刻,唐晚晚一瞬失神。   暖黄的灯光下,长发青年身着素青古装,纤长白皙的右手轻捻纸页,正垂眸认真地翻看着。闻声抬头时,一双桃花眼温和而多情,眼角处甚至还晕着抹清浅的红。   美人。   这是唐晚晚的第一反应。   并不是那种多么惊艳的好看,甚至乍一眼望去时还会觉得平平无奇。然而细看之下却让人越来越移不开眼,沉静得宛如一副清浅优雅的水墨画。   这个人是……   “小宴?”   谢折衣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唐晚晚方才因为见色起意而兴起的好感瞬间一扫而空。   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会儿乐宴平,忽然状似惊讶地笑起来:“谢哥,这位就是我们的‘好’弟弟么?”   “弟弟”这个词对于“乐宴平”来说,那就是引线上的一颗火星,一点就炸从不失手。   唐晚晚自然也知道,于是点完火后便老神在在地等着对面爆炸发疯。   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对面这颗炮仗的内里已经一声不吭地换成了颗哑炮。   乐宴平面不改色地站起身,勾唇冲二人弯出了个谦和有礼的浅笑,“唐小姐,哥哥。”   小乐大人官场守则第一条:   遇到同僚要以礼相待,遇到讨厌的同僚……那更要以礼相待。   只要自己不觉得恶心,就总有能恶心到别人的那一天!   单就二人瞬间呆滞的表情来说,乐宴平这一手出其不意堪称效果卓越。   只可惜不待后续交锋,谢折衣同唐晚晚便被导演助理叫去走流程了。   小乐大人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末了,便坐回角落里继续看他的史书。   “九漏鱼糊咖”不需要走流程,他的台本里只有六个字——   安分点,别惹事!   ***   确定一切准备就绪后,《风云》节目组正式开启了直播。   主持人岑溪走上舞台中央,嗓音温润地念着开场白,“华夏历史悠悠千载,今日就让我们一起随着岁月的足迹,寻觅过去的风云变换。下面,让我们欢迎嘉宾上台!”   话音刚落,现场与直播弹幕上便开始了狂欢。   [啊啊啊啊啊啊,晚晚古装好好看!]   [清冷温柔贵公子!折衣老公这简直一身太帅了!!节目组你好会!!!]   人声鼎沸间,终于有人注意到了站在最边上的乐宴平,于是很快,小乐大人也拥有了独属于他的“欢呼”——   [资源咖滚出节目组!!!]   [乐宴平!你给我离开谢哥哥!!!]   嗯,有点早朝的时候言官们弹来弹去的那股子热闹劲了呢~   小乐大人脸皮厚,不仅不尴尬,甚至还有些怀念。   他情不自禁地微勾了勾唇。   镜头适时地从他的身上一扫而过,舞台灯光下青衣美人眉眼如画,笑意温和。可惜速度太快,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点。   除了谢折衣。   如果忽略方才在后台那声故意为之的“哥哥”,今日的乐宴平简直安份得过了头。   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最边上,在没人cue他的时候,整个人都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   真是可怜啊。谢折衣想。   于是下一秒,他便将话题贴心地抛给了乐宴平,“对了,小宴,历史上那么多个朝代里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个呢?”   [呜呜呜,折衣哥哥他真的好温柔,好照顾人呜呜呜]   [哥哥不要这样,有的人他真的不配啊!]   [老公不要管他啊!]   就是,你不要管我啊!!!   对节目内容毫无兴趣,正努力将自己变成一个合格的背景板的乐宴平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本着不生事的原则,他随口道:“缙朝。”   舞台上一瞬安静,乐宴平一脸莫名地偏过头,对上了谢折衣温和无比的微笑。   “缙朝啊……”   岑溪率先打破了沉默,用他那据说能让人耳朵听怀孕的声音轻笑着道:“那今天的主题小乐一定会很喜欢的,因为今天我们要探寻的便是北缙的乾安盛世。”   乐宴平:哦……嗯?!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困了!   作为开创乾安盛世的千古一帝,乾安帝在位的四十年里,大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北征匈奴,西伐蛮夷,万国来朝,华夏的版图正是在这一时期,达到了历史最大。   而这位乾安帝不是别人,正是被乐宴平记了六年小本本的皇帝陛下——   他爹。   顺带一提,负责记乾安帝小本本的人,正是乐宴平他爹。   亲切,太亲切了!   乐宴平决定撤回之前自己对于此节目内容带有偏见的评价。   “提到乾安盛世,那就不得不说起一副极负盛名的画了。”岑溪微顿了顿,“各位嘉宾知不知道是哪一副呢?”   唐晚晚用娟扇挡住小半张脸,闻言顿时轻笑起来,“岑老师可真是,这种问题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嘛~”说罢,她瞥了眼乐宴平,“要不就交给小乐来回答叭~”   [送分题哦~]   [不会有人不知道吧]   [不会吧不会吧?]   正兴奋着的乐宴平:嘎?   作为一个老实本分的史官,有名的史书你甭管正史野史,就没有小乐大人不知道,但你要说画……   只喜欢记皇上黑历史的小乐大人不是什么风雅的人,画还真不知道几副。   于是,他诚实且理直气壮地道:“我不知道。”   岑溪:……   这个乐宴平,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我在期待什么……]   [果然,九漏鱼还是那条九漏鱼]   “小宴,是《锦绣江山图》哦~”谢折衣适时地开口。   “没错。”岑溪笑眯眯地道,“那么晚晚,我来考考你,《锦绣江山图》的作者是谁呢?”   唐晚晚笑起来:“这可问不倒我,《锦绣江山图》的作者是景承帝——萧季渊。”   萧季渊……   再次听到这三个字,乐宴平不禁有一瞬恍惚。不过萧季渊什么时候画过叫这个名字的画来着?   岑溪:“回答正确。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请出《锦绣江山图》!”   [卧槽!等等!《锦绣江山图》不是在战乱中遗失了么?!节目组从哪里搞来的?]   [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悠扬的乐声响起,全部的灯光都集中在了舞台中央。一座长三米有余的展台盖着红布,在万众瞩目下缓缓升起。   “岑老师!这后面是?!”唐晚晚激动得嗓音都有些发抖。   岑溪点点头:“是的,这块红布下便是那副传世珍宝《锦绣江山图》。众所周知,此画因战乱已经遗失多年。但如今,这幅失落的珍宝终于在谢折衣先生与谢氏集团的努力下再次回到了祖国,并被无偿借与节目组进行展出!”   一时间,现场掌声如雷鸣,弹幕更是如同发疯了一般层出不穷。   [啊啊啊啊,我老公好棒!]   [卧槽!谢折衣厉害啊!!!路转粉了!]   欢呼声中,乐宴平定定地望着站在聚光灯下的谢折衣。   谢折衣先生与谢氏集团……这可真是个微妙的组合。   他们浑然一体地迎接赞誉,而谢家真正的少爷却被排除在外,沦为了一面一无所知的背景板。如此,倒也怨不得原主天天发疯。   乐宴平想着,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轻叹了口气。   直到掌声渐歇,谢折衣才淡笑着开口,“岑老师言重了,谢氏集团本就一直致力于收复流失文物,这一次机缘巧合带回《锦绣江山图》于我而言也是极大的惊喜。但这非我一人的功劳,有一位朋友帮了我很多。”   岑溪状似好奇:“哦?这其中是还有什么故事么?”   谢折衣莞尔:“这个嘛……不如就等我的朋友来到现场后,岑老师亲自问他叭。”   [什么!还有神秘嘉宾!!!]   [啊啊啊啊,是谁是谁!]   弹幕上探讨得火热,可惜岑溪却没有网友那种刨根问题的精神,直接妥协道:“好吧,那就让我们先一起揭开红布,借这幅名震古今的《锦绣江山图》一起回顾那段峥嵘盛世!”   绢制的红布缓缓滑落,在看清那副画卷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为其倾倒。   他们仿佛跟随景承帝立于高山之上。在这个居高临下的视角中,千里河山一览无余。远处有青山绵延,近处有飞瀑流泉。城镇人声鼎沸,日暮祥云漫天。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禁看痴了去,唯有乐宴平的眼中划过了一丝讶异:所谓的《锦绣江山图》原来指的竟是这副。   “接下来,就由我们的三位嘉宾向现场以及屏幕前的观众朋友们介绍这副传世名画!”   作为画的主人,谢折衣率先开口:“《锦绣江山图》作于乾安三十六年的楚地雁城。雁城此地苦水患久已,乾安帝继位后注重民生,任人唯贤。他认命郭闲为水利官前往雁城治水,十年终见成效,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彼时景承帝尚为太子,随乾安帝微服南巡的途中经过雁城,在当地太守的带领下登上了如今的著名景点——凌霄峰。”   唐晚晚按着台本,自画布的最右侧起逐步讲解。所有人都跟随着二人讲述,沉浸其中。   “彼时日薄西山,乾安帝与景承帝登高远眺,便见雁城各家各户都升起了炊烟。倦鸟归巢人返乡,灯柔茶香身舒适。此间祥和让景承帝深受触动,故他一时兴发,挥笔作下此画,并在画作上提下了苍劲有力的四个字——”   谢折衣和唐晚晚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话,一同看向了自方才起便一声不吭的乐宴平。   乐宴平正瞧着那画眼神放空,就这么一瞬的停顿,弹幕便又开始上下翻飞。   [为了能让这条九漏鱼有点参与感,谢折衣和唐晚晚真是煞费苦心]   [乐宴平不会不认识繁体字叭,笑死]   [没文化还来上什么节目啊,还好意思说自己最喜欢缙朝,找骂!]   在一片骂声中,乐宴平终于开了口:“海晏河清……”   “但是,”他打断了正想继续的谢折衣,看着那幅画满眼的一言难尽,“咱就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副画不是景承帝画的《锦绣江山图》。”   ……   嗯?! 第3章 相像   现场一片寂静。   岑溪握着话筒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就算不回头,他都能想象出导演这会儿脸色得有多么精彩。“小乐,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乐宴平在心里叹了口气。和这个时代的人讲话真是费劲,他分明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啊。   “我的意思是,这副画不是景承帝画的《锦绣江山图》。”   他又重复了一遍。   于是,现场的观众炸了,监视器前的陈导也炸了。   “苏慧!乐宴平怎么回事?!谁给他的胆子说这是赝品?!”   苏慧早在听见第一遍的时候就已眼前一黑。   虽然她不是没有预感到乐宴平可能要搞事,可谁能想到乐宴平这回竟然连自家招牌都敢砸。   此刻,她也只能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陈导,真的对不起,我马上就……”   “没关系哦。”带着戏谑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   苏慧回过头,便见一个身着墨色长袍的男人正懒洋洋地依靠在墙上,身姿欣长挺拔,样貌清隽好似谪仙,周身透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   苏慧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便已愣了神,“你是……”   “小萧。”不待她反应过来,身边的陈导便已迅速起身迎了上去。面上的笑容灿烂,哪里还瞧得见半点方才的愠色:   “你到了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大老远的跑过来真是辛苦你了。”   想到此刻正在上演的“舞台事故”,陈导拭了一把脑门的冷汗:“这……这是个意外,你放心,我马上……”   “没关系。”萧策笑了笑,目光久久地停驻在乐宴平身上,“我很期待他接下来的说辞。”   台前。   谢折衣的笑容难得的有些挂不住,他看着乐宴平眸色微沉,开口时却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可亲:“小宴是不是哪里弄错了?这副画可是有专家鉴定过的。”   那,你这个专家好像不太行……   乐宴平抿抿唇正暗自腹诽着,便有人先一步沉不住气,应声跳出来冲着他道,“乐先生,人可得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   头发半秃脑门锃亮的专家先生带着股和网友同仇敌忾的架势,“你说这画是假的,那证据呢?”   乐宴平笑了笑,垂眸望着眼前的画作,道:“因为‘海晏河清’。”   他不急不缓地道:“大家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景承帝在尚是太子时画下了《锦绣江山图》,并于其上提了四个字‘海晏河清’。”   听得一头雾水的专家皱眉道:“所以呢,这又说明了什么?”   “所以,写这四个字的时候景承帝还是太子。彼时其年纪尚轻,正是……”   乐宴平顿了顿,默默把狗都嫌几个字咽了回去,“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所以他那时候的字要更豪放一些,笔画之间的间距也更大,直到登基以后才逐渐沉稳。”   好吧,其实就是奏折批多了豪放不起来了。   乐宴平这般想着,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但到底还是在后人面前给萧季渊留了几分面子。   他定了定神,继续道:“这副画上的字沉稳内敛笔力劲挺,正是其后期书法的特点。所以,这副画必然不是景承帝所作的《锦绣江山图》。”   语毕之时,专家的目光已然从不屑转为了惊愕,当即上前一步眯眼仔细辨认起画上的字迹来。   许久,他站直身子轻叹口气。   谢折衣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紧了些,“刘博士,小宴说的……”   “他说的没错,这画确实不是景承帝的《锦绣江山图》。”   盖棺定论,全场哗然。   [我去,真是赝品啊?!]   [谢家家大业大,怎么会买赝品,不可能吧?!]   然而刘博士的眉头却不见舒展。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那画,又看了看乐宴平,陷入了思索。   心思全部集中到画上的众人没有注意到这点,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被方才专家的结论震住了。   乐宴平说对了,这副画真是假的!可是乐宴平不是条“九漏鱼”么?他怎么能说出连专家都没注意到的点?!   这意想不到的发展让陈导有些愣怔,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萧策一眼,却见其正定定地望着舞台。   灯光昏暗,他看不清萧策的表情。   而另一侧,当了那么多年主持人的岑溪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他瞥了眼笑容勉强的谢折衣,硬着头皮地打圆场道:“看来小乐对景承帝研究颇深啊。”   那必须的!乐宴平在心里骄傲地叉了个腰。他六年的起居令史又不是白当的,能认错就有鬼了。   不过……   “你们可能误会了。”乐宴平看着众人凝重的表情眨了眨眼,“虽然这副画不是景承帝画的,但它也不是赝品哦。”   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众人又一次懵了:啊?不是难道一幅画还能又真又假的嘛?!   乐宴平不徐不缓,慢吞吞地解释道:“这副画的作者,是黄徐钦。”怕众人不解,他还特地补充了一句,“工部尚书黄徐钦,善仿画。”   “原来如此!”已经独自一人纠结了许久的刘博士闻言终于茅塞顿开。   《缙书》有云:“黄徐钦,漳州人士,善仿画。”   这位工部尚书早年间落魄的时候,便是靠仿画维生。后来参加科举时遇上舞弊,被人拿了他的文章顶了他的名字,黄徐钦就此名落孙山。   但他运气不错,彼时恰值朝中党派相争,黄徐钦找到机会得贵人相助,仿了一副画将其送到了景承帝的书案上。   这副画便是《锦绣江山图》。   他仿画的功力深厚,同景承帝画的那副几乎没有任何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少了四个字——“海晏河清”。   假的永远是假的。这副假画没了皇上您的提字便一文不值,同样,那个冒牌货没有我黄徐钦的才能,他就只是个废物。   “帝见其画知其意,急召之,彻夜长谈。”   舞弊一事至此败露,景承帝大怒下令彻查的同时,黄徐钦也成功入仕。而作为对其才能的肯定,景承帝在他的那副仿画上再次提下了“海晏河清”。   所以,这世上本就有两幅《锦绣江山图》。   随着专家的讲述,蒙尘的过去终于再次揭开了面纱。   [原来是这样?!]   [卧槽,反转再反转,这节目效果绝了!]   [剧本吧?肯定是早就安排好的。]   但无论如何,一波三折之下《风云》的热度一路飙升直接封顶,而乐宴平这厢也算是出尽了风头,光他一个人就直接占了三个tag。   #乐宴平风云#   #乐宴平锦绣江山图#   #乐宴平真假九漏鱼#   陈导被着意外之喜砸得乐不可支,连带着看乐宴平的目光都温和了许多,尽管乐宴平本人并不在意。   他只是望着那副画,在经久不绝的掌声中再次失了神。   生平第一次,他忽然很想萧季渊。   十五岁前,乐宴平是太子萧季渊的伴读。   十五岁后,乐宴平是皇帝萧季渊的记史。   前前后后,共计十二余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一起呆得实在太久了,大部分的时候,他们二人都相看两厌。   尤其是在乐宴平成为起居令史之后,斗智斗勇更是成了二人之间的日常。   皇帝陛下每天都在研究如何甩开乐宴平,而乐宴平则每天都在精进自己的跟人技巧,立志绝不错过皇帝陛下任何一个黑历史。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他却过得乐此不疲。   在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关注萧季渊这件事已经彻底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于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乐宴平都能第一时间找到萧季渊,听清他说的话,并且……   飞快地记小本本。   然而,这里没有萧季渊。   他围着萧季渊转了整整十二年。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不做起居令史了他会怎么样?   乐宴平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现在,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的空茫。   他不属于这个时代,却也再不回去他的家。目光所及之处空空荡荡,身于人声鼎沸处却如浮萍无依。   乐宴平安静地低下了头,在岑溪cue完流程宣布中场休息后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了场。   “小宴。”   身后有人在叫他,听着声应该是谢折衣。小乐大人现在不想理人更没兴趣和假大哥掰扯,于是全当听不到,低着脑袋就闷声想往僻静走。   “诶!当心!”   身后传来谁人的一声惊呼,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走路不看路的报应来得那叫一个又快又准,乐宴平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迎头撞上了堵硬邦邦的“墙”,脚下一个趔趄好险没直接摔倒。   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后,他捂着脑门正想抬头看看是什么玩意硬成这样,一个花花绿绿的玩意就跟阵风似的,从他身侧尖叫着刮了过去:   “嗷!萧!你没事吧!有没有撞疼,快!让我帮你看……”   “墙”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花花绿绿的玩意一瞬停住了那双伸向胸膛的罪恶双手,刷得转身点着乐宴平的鼻尖疾言厉色道:“你怎么回事!没长眼睛么!要是撞伤了人怎么办……”   艳红的唇在眼前一张一合,然而这人后面又说了什么,乐晏平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他整个人呆滞地愣在原地,右手条件反射似地做了个握笔的动作,望着那“墙”茫然地喃喃:   “皇上……”   这个人长得真的好像萧季渊哦。 第4章 夸奖   今儿心跳已然骤停过一次的苏慧奔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自家倒霉孩子这副呆傻的表情。再一偏头看清倒霉孩子对面站着的人后,她那不甚强大的心脏成功遭了第二回罪。   萧策,风云节目的特邀嘉宾——帝都萧家最年轻,也是最为叛逆的儿子。   放着偌大的家业不要,一意孤行地闯进娱乐圈,在被家里断了全部的支持后,靠着处女作一举成名。自此,他的演艺事业一路顺风顺水,二十五岁便已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三金影帝。   一瞬间,苏慧连微博头条上即将出现的黑料标题都已经想好了:   [爆!糊咖当众顶撞影帝,目中无人!!!]   要完!!!   于是手比脑子快的,她迅速跟提溜小猫似的一把摁住乐宴平的后颈,垂死挣扎着试图做个最后补救。   “对……”   不想,有一道声音比她的道歉响得更快。   “唐国豪。”   三个字念得不紧不慢,效果却是出类拔萃。花花绿绿的金牌化妆师几乎一瞬跳脚:“萧!!!”   大概没人能想到,生得纤细瘦弱,花蝴蝶一样的金牌化妆师竟然会有这么个本名,而金牌化妆师本人显然也不能接受。   “我说了不许这么叫我!请叫我詹姆斯·唐!!!”   “这样么。”萧策略带惋惜地笑了声,“那真是可惜,我还觉得挺好听的。”   “诶……”   论如何一句话,让唐·詹姆斯·国豪先生成功宕机。   深谙此道的萧策功成身退,信步略了过去,走向现下他更为感兴趣的存在,“没事吧?”   乐宴平:盯——   嗯?这小孩怎么还在傻愣愣地盯着他瞧?自个儿杀伤力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大吧。萧策心下忖着,暗藏打量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探究。   苏慧此刻终于如梦初醒,手下一个使劲便按着乐宴平半鞠了一躬,“不好意思萧先生,方才真是抱歉!……小乐,快道歉。”   她用气音小声地道了一句,一偏头正想冲人使个眼色,却见乐宴平大半张脸都掩在长发垂下的阴影里,因为看不清表情而更显阴郁。   思及自己方才的语气,苏慧心中霎那间咯噔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这两天的乐宴平实在太过听话,以至于她竟然忘了这祖宗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他这会儿不闹就已经算好了,那还能指望人听话乖乖道歉呐。   苏慧摁着乐宴平的手瑟缩了下,想挪开又不敢,生怕这人下一刻爆起发飙时自己不能及时摁住他。   就在她惴惴不安之时,已然回过神来的乐宴平感受着背脊上的力道,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瞧把人吓得,原主给人留下的“好印象”可真是深刻啊。   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小乐大人在心里默念着,在众人或好笑或探究的目光里抬起头,正欲让苏慧安心地道个歉,便见这条远远的道上,蹦哒进了块找存在感的绊脚石。   “萧大哥,”谢折衣温润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焦急,“真是不好意思,小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   谢折衣顿了顿,再开口时面上都带上了落寞,“他只是有些心情不好,您别怪他,我代他向您道歉。”   因为插不上话而直接靠边站了的乐宴平饶有兴致地品完了谢折衣全程的操作,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句带着怀念的感叹:“哇哦~”   声音很小,只有身旁的苏慧听见了。   苏慧被他“哇哦”得一头雾水,“你怎么了?”   乐宴平想了想,问:“苏姐,这个皇……阿不,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苏慧心中的警报还响着,闻言厉声道:“什么这人,他可是萧策!惹了他谁都保不住你!祖宗,你可千万别给我生事!”   乐宴平:“哦……”所以萧策是谁?   他默默地在原主的记忆里检索了一下这个名字,最终毫不意外的,一无所获。   但既然惹了他谁都保不住自己,那应该也能算身居高位了叭?嗯,真不愧是萧季渊……的脸。   那这样一来,可就更像了。   谢折衣方才那一出,和宫里头那些个娘娘争宠时说的话真是一样一样的呢——   [皇上,求您不要怪罪妹妹,妹妹只是因为太难过了才会失态的。啊,您要怪,就怪臣妾吧!]   不过别说,当年乾安帝就还挺吃这套的。   自小浪在宫里阅历极其丰富的小乐大人意兴阑珊地咂了咂嘴,整个人一副置身事外的看戏模样,全然没有自己已然被唐晚晚飞了无数记眼刀的自觉。   萧策将他这副模样原原本本地瞧在了眼里。心中对乐宴平的兴味愈浓,看向谢折衣的眼底却愈发没有温度。   并拢的双指在身侧微点了两下,他忽然勾起唇冲着乐宴平招了招手:“小朋友,你心情不好?”   乐宴平:……小朋友你个头。   小乐大人的精神一向稳定,他只是假发太长瞧着emo,实则既没有心情不好,也不会暴起发飙……   最多,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想念。   在他看着《锦绣江山图》的时候,在他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是萧季渊的时候……   心里想想是一回事,但想要小乐大人嘴上承认……   “没有。”带着一脸仿佛要入党般的坚定,这两字被乐宴平念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誓要将死不承认四个字贯彻始终。   萧策笑意隐隐,“那你就是故意的?”   不是……谁吃饱了撑的要故意撞你那硬邦邦的胸哦。   乐宴平内心的腹诽差点就没吐槽出声,但在苏慧的眼神压迫下,他到底还是硬憋了下去,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歉:“萧先生,方才没看路撞到了您,我很抱歉。”   “原来如此。”萧策似是终于明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是谢先生关心则乱了。”   谢折衣:“萧大哥,我……”   “没关系。”萧策声音含着笑,然而话锋却是一转,“只是谢先生紧张成这样,叫旁人看了,怕不是要以为我是什么小题大做之人。”   藏在宽袖中的手一瞬攥紧,谢折衣哑然许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萧大哥,我,我不是……”   “我知道,不要紧张。”萧策仍是那副温润的模样,“只是以后这种事还是让当事人自己来处理吧,不然万一产生了什么误会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谢先生?”   谢折衣只觉得自己已经浑身僵硬到了指尖,强行维持住镇定后正欲开口,身后便传来了陈导的招呼:“各位,时间差不多了,下半场马上开始,大家抓紧时间准备了!!!”   墨色衣摆自身侧划过,掀起一阵微凉的风。谢折衣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萧策径直略过了自己,并在经过乐宴平的身边的时候,留下了一句满溢笑意的话——   “下次记得看路,小朋友。对了,刚才的讲解真的很精彩。”   “折衣?”唐晚晚略带担忧的声音自身后想起,谢折衣闭了闭眼,稳住内心的情绪后回过头看向唐晚晚时,已然又挂上了一副风光霁月的温和模样。   其中,还藏着一丝让人很难忽略的伤心。   “折衣,你没事吧?”   “没事,方才,是我欠考虑了。”   唐晚晚看着他这副样子就觉得心疼,“那还不是因为……啧,晦气,不提了。”她跺了跺脚,末了,又试探性地问,“那个,折衣啊,你和萧前辈……”   谢折衣状似轻松地道:“只是家中长辈之间比较熟悉罢了。”   “这样啊。”唐晚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底悄然划过一丝算计。   就萧策刚才的态度而言,谢家同萧家之间似乎并不像谢折衣说的那样熟。   她本就是因为得到了萧策会来的消息才想尽办法拿到了这个综艺,如果萧谢二家确实交好也就算了,但如果不是……   谢家当然还算不错,但和萧家比起来,终究还是不够看。   唐晚晚琢磨着,已然有了计较。   另一头,乐宴平和苏慧二人,还在傻愣愣地看着人离开的背影。直到导演的催促声再次响起,苏慧才恍然地道了句:“我去,小乐,萧影帝在夸你诶!”   乐宴平也跟着道了句:“我去,我去他的小朋友!”   苏慧:“……你给我赶紧上台!”   乐宴平不情不愿地哦了声,在苏慧凌厉的眼刀下,不情不愿地挪回舞台,开始了本场节目的第二趴。   “各位观众们,欢迎回来!”岑溪道,“刚才我们在三位嘉宾的带领下一同走进了古画中的历史,可以看出,三位对缙朝的历史都是了解颇深啊~”   “那么接下来,不妨让我们进行一场游戏,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历史大神。”   [那还用问嘛?!当然是折衣啦!豪门贵公子了解一下!]   [不一定哦,我家晚晚可是才女!]   “三位嘉宾将被分为两组进行pk,率先获得……”   “诶!等等,岑老师,这不对吧?”唐晚晚适时打断了他,“我们有三个人,怎么分两组呢?”   岑溪像是此时才发现问题似的一拍脑袋,“嗨,瞧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今天可是有位重量级的特邀嘉宾来到了我们节目哦!!!他就是……”   [!!!伏笔回收!]   [是谁是谁是谁!快说啊]   “各位,做好尖叫准备了么?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有请——萧策!”   短暂的凝滞后,骤然响起的欢呼声差点没直接掀飞了演播厅的天花板,同它一同遭殃的,还有毫无准备的小乐大人的耳朵。   对萧策身份始终没有一个准确认知的乐宴平此刻终于意识到:   萧策,好像要比他想象中的,厉害得多。 第5章 组队   [天啊,妈妈!!!有生之年竟然看到我男神上综艺了,我死而无憾了!]   [萧神!!!啊啊啊,好帅好帅好帅,让我舔舔!!!]   [我不是在做梦吧?!萧神怎么会来!]   密密麻麻的弹幕瞬间将屏幕堵了个严实,也得亏节目组早有准备,技术人员在后台处理到手指飞起,才终于避免了让直播画面当场卡死的事故。待到十数分钟后现场再次安静,岑溪才笑着打趣道:“真不愧是萧神,你这一出来咱们一大帮子人的存在感简直就是直线下降啊。 ”   萧策顿感无奈:“您可别寒碜我了,我还指望着您带带我这个新人呢。”   “哟,这还真是小萧头一回上综艺呢,各位观众朋友想必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来我们节目吧,这背后的缘由可以和我们大家分享一下么?”   “岑老师,这个缘由,不如就让我来解释吧。”谢折衣眉眼含笑着,适时接过了话头,“大家还记不记得,方才我说能带回《锦绣江山图》并非是我一人的功劳,实际上,若是没有萧前辈的帮助,或许今日我们就无法看到这副传世名画了。”   “谢先生言重了。 ”萧策淡然的声音辨不出情绪,“相比于谢氏集团的付出,我所做的并不值得称道。”   毕竟,他只是提供了一张门票而已。   萧策的祖父对于缙朝历史的热爱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因此相关文物与史料的丢失成了一根永远扎在老头子心口的硬刺,就算是做梦,他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找回这些失落的国宝。故而,为了全了老人家毕生的心愿,在从朋友那儿得知《锦绣江山图》即将被拍卖的消息后,萧策当即就准备动身前往。   在文物局工作的好友一把拉住了他,“诶诶,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现在有个问题,被拍卖的《锦绣江山图》有两副。”   两副《锦绣江山图》,两个地点,同一个时间。朋友一口气说完了情况,喝了口茶缓了会儿后,才继续道,“这群老外估计根本分不清哪副真哪副假,才会整出这么个骚操作。”   萧策挑了挑眉:“那你们是什么说法?”   “不好说,只靠放出那两张照片很难分辨,现在局里说哪个真的都有,两派人马都快吵翻天了.......”朋友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我师父倒是有个截然不同的说法——”   “他说,这两副《锦绣江山图》,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话毕,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达成了兵分两路的共识。   而出发的前一天,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的谢家向萧家主动请缨前往拍卖。   谢老爷子和萧老爷子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萧策寻思着也行,便将自己那边交给了他们,自己直接同朋友去了另一处,不想等二人历经波折回来时,却得知了谢家要带着画上综艺的消息。   只一瞬,萧策便想明白了原委。压根不晓得存在两副《锦绣江山图》的谢家,将他们拍下的那副当成了绝对的真品。   所以,与其说萧策是来参加综艺的,倒不如说,他是来解决烂摊子的。   碍于长辈间的关系,萧策纵有不满也不会当众驳了谢家的颜面,但要让他对谢折衣有多么热情......那就想都别想了。   万幸的是,这事最后没出什么岔子,甚至,萧策还收获了个意外之喜。   余光瞥见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已经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的小朋友,萧策下意识勾了勾唇,眉眼温和的模样被摄像机原原本本地投放到大屏幕上,勾得弹幕瞬间开始了二次狂欢。   在一群颜狗嗷嗷嗷嗷嗷的尖叫声中,“火眼金睛”的磕学家们闪亮登场。   [我的天啊,男神看折衣的眼神,好温油好温油!!!]   [明明帮了忙还不肯说,男神你不要太爱]   [什么强强联手!我狂吃!]   “侧翼cp”几乎是一瞬冲上了热搜榜榜首,“风云”的收视率也又一次破了新高。get到了流量密码的陈导立马将负责分组箱的工作人员招到跟前,“你待会儿注意着点,一定要让萧策和谢折衣分到一组。”   一组暧昧有爱,另一组相看两厌。纵览全局的陈导对自己的安排感到分外满意。   而这一切都和乐宴平无关。   这个世界纷纷扰扰,小乐大人独自安好。一片热火朝天的氛围中,他面上瞧起来听得专注,然而实际上灵魂都已经绕着整个演播室溜达过了三圈有余。直到再次cue到分组这事时,乐宴平才堪堪收拢了自个儿的注意力围了过去。   分组的规则很简单,四个人四根签两红两蓝,颜色相同即为一组。很没有新意,但确实最好暗箱操作的方式。   工作人员拎着做好手脚的签筒自信满满地上了台,不想还没来得及将签筒放下,就听见唐晚晚声音娇俏地嗔怪道:“啊,岑老师,就抽签分组么,好没意思哦。”唐晚晚心里门清儿,导演大概率会让谢折衣和萧策一组,留下自己跟那个没什么用的糊咖一道。   这样可不行。她暗自打着算盘,眨眨眼提议:“有没有什么,更紧张刺激点的方式?”   岑溪:......分个组你还想怎么紧张刺激哦。   他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听得另一道声音附和地响起,“的确。”   萧策是真的觉得唐晚晚说得很有道理,至于紧张刺激......他忽然有了注意,“不如这样吧,1-9,每人挑一个,离得近的便为一组,如何?”   弹幕:......   男神,你对紧张刺激这四个字是不是存在什么误解?   “好啊。”唐晚晚双手赞同,反正只要节目组动不了手脚她怎样都行,“岑老师,那我们就用萧老师的方法吧。”   岑溪瞥了眼后台的工作人员,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同意的手势。毕竟是萧策的提议,陈导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同意。   于是题板很快就被送到了四人手上,在三二一的倒数过后,他们一齐亮出了自己的选择。   萧策是九,唐晚晚是7,谢折衣是5,乐宴平是一。   “萧老师,”惊喜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让唐晚晚险些压不住自己的嘴角,“看来是我和您一组了?”   “是么?”萧策不置可否地笑起来,“唐小姐,你再仔细看看?”   嗯?7不是离9最近的么?唐晚晚略带地迷茫又看了一圈,没错......不对,等等!萧策和乐宴平写得是......   “看来唐小姐发现了呢,那么......”萧策悠哉地踱至尚在状况外的乐宴平身边,轻轻地点了点他的题板,“请多指教了,队友。”   一头雾水的乐宴平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板,又看了看其他人,终于恍然大悟地小声哇了一声。   汉字和数字,那肯定还是汉字离得近啦。纵使陈导连着刚刚萌芽的“侧翼cp”粉心碎了一地,但事到如今,结果也只能这么定了下来。   倒是便宜了乐宴平。擦肩而过之时,唐晚晚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但也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毕竟同谢折衣一道,总比她同乐宴平一道好。至于谢折衣是怎么想的......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进入游戏环节。”终于得以说出这句话的岑溪兀自松了口气,生怕别人再打断他地迅速接下去道,“接下来,我们的大屏幕上将随机出现十个缙朝著名的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每队请派出一位嘉宾背对屏幕作为猜题者,另一位则面对屏幕作为提示者。提示者可以通过手势、动作等将答案传递给猜题者,也可以加上一定的语言提示,但不能出现题目中的文字。最终答对题目数量最多的一组即可获得胜利。”   “请每一组决定自己的猜题者,并通过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定出场的先后顺序。”   萧策:“小朋友,你猜还是我猜?”   乐宴平:......嘿,这人没完了是吧!   他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我二十一了,不是小朋友。”   萧策“哦”了声,油盐不进,“我二十八了。”   “......行吧,”既然挣扎不过,那就只好反击了,乐宴平眨眨眼,“那我去猜吧,大叔。”正好,年纪大的人需要多多活动。   萧策:......还挺有脾气。   乐宴平才不管萧策怎么想,蹦跶着就去找另一组石头剪刀布去了。   另一组的猜题者是谢折衣,乐宴平运气不错赢了,想了会儿后选择了后出场,随即便站在一旁认真地看谢折衣同唐晚晚玩游戏。他还没十分清楚这游戏的玩法,还是先看看得好。   在看完唐晚晚五分钟群魔乱舞般的比划,以及谢折衣一头雾水中写下的密密麻麻的题板后,小乐大人悟了。   就是要把萧策比划的玩意记下来是吧,懂了,这活他熟啊!   萧策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从迷茫到思索最终恍然大悟的表情变化,“怎么样,有信心赢么?”   “没问题,包赢的!”   以起居令史的尊严起誓,记小本本这种事,小乐大人就没输过! 第6章 包赢   乐宴平在奋笔疾书。   乐宴平在看着他奋笔疾书。   乐宴平自游戏开始起就一直在看着他奋笔疾书。   这个书写的频率着实让萧策产生了一种自己不是在比划两个字,而是两千字的错觉。于是他停下了动作,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小p......小乐,你知道第一题的答案了么?”   乐宴平递过去了一个“安啦”的眼神。他可是能从一举一动中揣测出圣意的人诶,难道还能猜不出四个字嘛?   自信地挥下最后一个字,乐宴平望着萧策,眸中浮动着期待的波光。   他写得很开心。萧策忽然意识到了这点。   纵使萧策知道这时候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先看一眼小朋友的题板以保万无一失,但人家都用这种亮晶晶的可爱眼神望着他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萧策果断选择了纵容,“好,那我们继续。”罢了,反正输赢于他并没有什么所谓,只要小朋友玩得开心就行。   然而他不急,弹幕却很急。   [我日了啊,这个乐宴平到底在写什么东西啊!!!拜托不要拖我男神的后腿啊!!]   [这下难顶了,折衣可是答对了八道题的。九漏鱼能对五道么?]   [不一定吧,乐宴平刚才那段解说讲得多好]   [天真,你没看过他其他综艺的表现么,多半是花钱买了剧本]   [男神要是能和折衣一组就好了呜呜呜,我的侧翼cp啊,垃圾乐宴平拆我cp给我滚那!]   可惜,不管再怎么不忿,乐宴平本人都没有作为血雨腥风的中心的自觉。他只是专注地望着前方的萧策,瞧不见旁人的视线亦听不见现场的喧嚣,重操旧业带来的喜悦过后,留下的是自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心安。   他的目光又有了可以注视的地方,于是随波逐流的浮萍似乎终于有一次寻到了可以扎根的土壤。   直到听见萧策道出“好了”两字,乐宴平才恍惚地停下了笔,视线却依然刹不住车地追随着萧策,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这种满心满眼只有你的目光......萧策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颤了一下。   “好了,第二组答题结束,小乐,可以亮出你的题板了哦。”   岑溪的声音拽回了乐宴平久久无法回神的灵魂,他啊了一声,低下头翻开了自己的题板。   不知怎么的,在乐宴平视线移开的那一瞬间,萧策竟然觉得有些失落。他深吸口气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抬头看向前方的屏幕——为了所有的观众都能看清,摄像机已经尽职尽责的将乐宴平的答案投放在了那里。   “嘶!”好像有谁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连弹幕都停滞了一瞬,许久之后才在最上方幽幽得飘过了一句[卧槽]   萧策在看清的第一眼,心中亦划过了震惊。   那是一手极其漂亮的小楷,布局工整,用笔精准遒劲,乍一眼看就像是印刷出来的一样,让人很难想象这竟然是用记号笔写出来的字。   岑溪惊叹:“小乐这手字写得漂亮啊,是自小开始练的么,废了不少功夫吧?”   乐宴平唇角扬了扬,谦虚道,“还好啦。”   确实还好,也就废了十来根戒尺吧——黄花梨的那种。这么丢脸的事,小乐大人才不要说!   “可惜了,我们这环节没有卷面分。”岑溪是真的有些可惜,这副答案的赏心悦目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在这种情况下,它的内容是什么,显然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但游戏就是游戏,不论如何还是得按规则来,“那么,接下就让我们看看小乐给出的答案吧......”   嗯?等下,这句子怎么读不通?   [就是,字写得再好又怎么样,本质上还不是在乱写]   抓到了新的把柄,兢兢业业的黑粉顿时又有了蹦跶的精神,然而这一次,他们并没看到想象中的附和言论。   [前面的,那个,我觉得你最好看清楚再说话(憋笑.jpg)]   舞台上,乐宴平轻轻地扯了扯岑溪的衣角,点了点题板的右侧,“岑老师,这个,是从这.....对,从这开始往下念的。”   岑溪:......讲究。   他清了清嗓子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才重新开口念了下去。   “策双手抱圆于胸前,左手持物右手移之,如炒然,意为锅,罢而人无事,意闲矣。又道治水者,故为郭闲。”   “策言:缙之始帝也,是为太祖萧景之。”   “策......”   “策言:乾安九年。其右手指北,又作兵戎相交状,意为战。乾安九年冬,匈奴起衅,帝遣威远将军卫容往戡之,三月而克之,匈奴大败,退于雁门关外,史称雁门大捷。因策言非人,故为雁门大捷。”   尽数念完之后,岑溪竟一时哑言。   呃......怎么都不说话来着。   作为全场唯一一个不知道答案的人,莫名凝重的气氛终于还是让原本自信满满的乐宴平一点点地蔫巴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瞅瞅左边又看看右边,从唐晚晚瞪大的眼睛观察到谢折衣略白的指尖,环视完一圈后,他忍不住悄悄咪咪地戳了戳萧策,“我答对了么?”   他可是赌上了起居令史的尊严的啊!   小孩眨巴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这般仰头望着他时,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萧策忍住了想伸手揉揉乐宴平脑袋的冲动,笑眯眯地冲小孩比了个口型——放心,随后出声打破了沉默:“岑老师,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宣布结果了吧?”   岑溪如梦初醒,“哎呀,瞧我,小乐写得太好,好到让我都忘了正式,那么,就让我们恭喜......”他坏心眼地停顿了一下,直到瞥见乐宴平眼巴巴的视线后,才继续道,“小乐,答案完全正确哦,恭喜获得胜利。”   乐宴平带着忐忑的眼睛在听到结果的那一瞬变得晶亮,“萧策。”他叫着萧策的名字转过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弯着,盈满了灵动的笑意,“我说吧!包赢的!”   萧策轻嗯了一声,看着那双从他身上移开的眸子里,又一次充斥满他的样子。   奇怪的满足感。萧策想。   “做得很棒,小乐。”   ————————————   岑溪宣布本期节目结束的时候,苏慧的眼神还是飘的。   乐宴平从台上下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个眼神涣散地捧着手机,嘴里头还在不停碎碎念的经纪人。“不会吧,真的假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反复念叨了数个来回后,苏慧终于抬起头,眼含热泪地一把将手机怼到乐宴平跟前,“小乐!看!终于,我们终于不是被骂上热搜了啊!!!”   因为碰巧站得近而被吓了一跳的唐国豪先生:……就这?不至于吧。   下一秒,乐宴平就用一连串激动的“哦!”回应了唐国豪先生的不至于。   于是,忍了又忍,唐国豪到底还是憋不住地开口了,“我说……你们只是没被骂,又不是红了,没必要这么激动叭。”   激动的二人闻言瞥了他一眼,随即默契地扔了个“你不懂”的眼神给他。   “詹姆斯·唐先生……”   “请叫我唐国豪。”   ……   “唐国豪先生,这个我很难和您解释,”苏慧的声音堪称饱经沧桑。   乐宴平默默点头,附和道:“对我们来说,这个真的非常不容易。”   他至今还记得七十二岁的太傅老人家——他的老师,在上朝后得知今日没有参他的折子时,眼角泌出的泪珠。   [乐昭,你知道么,四十多年,老夫被这群言官连着骂了整整四十多年,今日,他们终于肯放过老夫了啊!]   那场景,纵使现在回想起来,也依旧是见者伤心闻着落泪的程度。   于是,他宽慰苏慧道:“没事的苏姐,我理解你。”   苏慧:呵呵。   “你要不要猜一下是因为谁,我们才被骂了整整两年:)。”   背着黑锅的乐宴平噎了一下,讪讪地笑了声,刚准备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却听得苏慧的话锋忽然一转,语气中都带上了犹如老母亲般的欣慰:   “不过,你这次表现得很好。所以,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吧。”   乐宴平:“嗯嗯!”   苏慧:“陈导对这次你的表现很满意,所以恭喜,小乐,你从飞行嘉宾升级成常驻嘉宾了哦!”   乐宴平:“嗯嗯……嗯?”   不是,还来?   “那个,苏姐,那个,我能不能……”乐宴平扯着衣角扭扭捏捏地道。   苏慧:“你给我好好说话!”   乐宴平:“我能不能不参加了。”   苏慧眉头当即一拧,然不等她说话,唐国豪便率先开了口,“嘿,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资源你竟然还想不参加?小子,你这就有点不识抬举了啊,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场推了多少……哦!萧!你等等我!我来帮你卸妆!”   花花绿绿的唐国豪先生拍拍翅膀,没有一丝留恋地飞走了。   苏慧和乐宴平对视一眼,末了,她轻叹口气,伸手摸了摸乐宴平软乎乎的假发,“走吧,我们也去化妆间,等一会儿卸完妆就可以走了。”   乐宴平点点头:“好。”   “对了,刚才你手机进了两个电话……”苏慧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了,“是谢总的。轮到我们卸妆估计还要一会儿,你要不要先回复一下?”   谢总?哦,原主的爹是吧。   乐宴平应了声,接过手机笨拙地戳了起来,还不等他找到通话记录在哪儿,屏幕便是一暗,再亮起来,中间正跳动着“爸爸”二字。   倒是正好。乐宴平想着,点上了接通。不等开口,谢父凌厉的声音便已在电话的那头响起,“乐宴平。”   乐宴平想了想,应了声父亲。他还真挺好奇谢父这时候找他做什么的。   毕竟出院之后,他就给原主的父母去过电话,然而最后都是助理接的,只道了一声会代为转达后就再没了后续。   但乐宴平没想到,接下来迎接他的会是一番痛骂。   “你有没有脑子!有什么事不能台下说,你就非要和折衣作对么,让折衣难堪让谢氏沦为笑柄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看看你那样子,真是半点都比不上折衣,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   手中蓦地一空。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谢先生。我是萧策,我想您应该认识我。有一件事,我十分好奇。”   不知何时走到乐宴平身旁的萧策干脆利落地抽掉了他的手机,面上露出个漫不经心的冷笑来。   “敢问谢先生,将画带上节目这件事,到底是谁的主意呢?” 第7章 好友   谢父刚才吼乐宴平时有多么中气十足,那么这会儿同萧策说话时就有多么……   好吧,乐宴平无法形容,因为他压根听不见。   他都已经偷偷摸摸地往萧策那儿挪了两个身位了,也还是没能偷听到哪怕一星半点的谢父大型认怂现场。   真是,有本事骂人,你有本事把音量调回来啊!乐宴平撇撇嘴,不甘心地移动脚步,开始挪动自己的第三个身位。   萧策原本正沉着脸听谢父的解释,听见动静垂目一瞥,差点没被乐宴平这探头探脑的凑热闹劲儿给逗乐了。   “唐国豪,”他一手捂住话筒冲站在不远处的花蝴蝶招了招手,待人走近后比了个口型:带他卸妆去。   乐宴平:!   小乐大人不想走,热闹都还没听到一个字呢他怎么能走呢!   乐宴平默默往自己脚上抹了层浆糊,试图黏在地上不肯挪窝,“不要,我的手机还......诶诶诶!!!”不想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毫无心理准备的,被唐国豪直接整个人撕走了。   “手什么机,萧难道会贪你个破手机么?而且你经纪人不是还在,走了走了。诶,说起来你这个妆是谁画的,丑死了......”   反抗无效的小乐大人放弃了挣扎,一边随波逐流地任唐国豪先生风风火火地将自己卷走,一边瞅着人那两根细得跟竹竿似的手臂在心里默念了两句抱歉——之前小看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二人的衣摆荡漾着消失在了演播厅的拐角,萧策收回视线,听着电话那头磕磕绊绊的解释,敛去了眼底的笑意。   “对不起,小萧,这事确实我们欠考虑了,只是......”   “谢先生,”喟叹似的,萧策打断了电话那头的话语,“诚然,画是您拍回来的,谢家上节目之余还不忘带上萧家,您是不是觉得,我还得和您说句谢谢?”   谢辰揩了把脑门上的冷汗,套近乎地赔笑:“小萧,叔叔没有这个意思。”   萧策并不吃这套:“是么,那便最好了,毕竟我们可不是为了这个才四处折腾着找回文物的。”   “谢先生,给您个建议,下次要做这种‘名利双收’的‘好事’之前,至少先下点血本请个靠谱点的专家怎么样?您真该好好谢谢小乐,如果没有他,呵……”   萧策意味深长地笑了声,挂断电话后,将手机交还给了苏慧。   “苏小姐,可以冒昧问个问题么?”状似无意的,他忽然问道,“你是谢家的经纪人,还是乐宴平的经纪人?”   苏慧被猝不及防地问得一怔,许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谢家请的我,但,我是小乐的经纪人。”   “这样么,那就好。”似是安慰,萧策温和地笑了笑,“既然后续还要继续合作,我们不如相互留个联系方式?如果可以的话,小乐的也麻烦给我一下。”   嗯?!   还有这种好事?!   苏慧忙不迭地应了好,利落地报出了两人的账号:“今天真是谢谢您了,萧老师。小乐那儿估计快好了,我就先告辞了。”   “好,苏小姐不必客气。麻烦您顺便帮我同唐先生带句话吧,就说我有些事需要处理,结束后会马上过去。”   说罢,萧策便转身向着另一处走去。直到四下无人,他才终于点开手机通知栏中从刚才开始就弹个不停的消息框,慢悠悠地给人去了个电话。“喂~”   “萧策!”好友宋玙白的声音炸响在耳边,“你丫干嘛呢,不回我消息!”   萧策默默将手机拿远了些:“我不是在录节目么?”   宋玙白闻言当即翻了个白眼:“你当我不看直播么,你那节目都至少已经结束十五分钟了,废话少说,我让你要的联系方式你到底要到没有?”   萧策老神在在地道:“当然。”   “那就行了!快给我!我……”   萧策:“不要。”   宋玙白:“……你说什么?!”   萧策语气无辜:“我只是答应了帮你要,又没答应要给你。”   宋玙白:“……”   “嘿!!!萧策你个***,你信不信我****”   “嘟——”   忙音尽职尽责地阻隔了那顺着网线疯狂输出的鸟语花香。萧策镇定自若地在宋玙白反应过来之前便挂断了电话,在一片清净中点下了好友申请。   “您的好友申请已发送。”   “对方已设置加好友权限。”   萧策:……   嗯???   ————————————   化妆间内,刚卸完妆重新摸上手机的小乐大人正沉迷在“跳一跳”小游戏中无法自拔。   “小乐?”苏慧戳了戳他。   懂礼貌的网瘾小乐从手机界面上艰难地移开了眼:“怎么啦?苏姐。”   “有没有人加你好友?”   乐宴平退出去游戏看了眼,“没有。”   这样么?估计萧影帝也就只是客气一下。算了,苏慧迅速将这事抛到了脑后,“走吧,我们回去了,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叫外卖?”   乐宴平想了想,道:“不用了苏姐,我自己去外面吃吧,我想顺便去买点东西。”   “嗯?家里缺东西了?需要什么?你列个单子给我,我叫人买了直接送到你那儿......”   “不用。”乐宴平看着苏慧,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想自己去,一个人。”他认真地强调了一下。   明明是软得像块豆腐似的语气,苏慧却莫名从其中品出了股执拗来,沉默一瞬后,她终是点头答应了:“行,那你自己当心点,带好帽子口罩。”   诶?乐宴平默默回忆了一下现在外头的温度,“那个苏姐,我又没多少粉丝,就算不带,应该也不会被认出来吧。”   苏慧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小乐,要知道,有一种粉丝你可多了。”   乐宴平:“啥?”   苏慧:“黑粉。”   乐宴平:......   终于认清事实的小乐大人老老实实地带上帽子口罩,从电视台大楼的侧门一溜烟地跑了,全然不知此刻自己的“好哥哥”为了逮自己,正在他的保姆车旁边辛辛苦苦地蹲守。如果他知道的话,那他一定......   跑得更快。   当他真的独自一人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乐宴平才终于亲身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繁华与安宁。   他其实很早就想自己出来逛上一圈了,奈何他这身体前些日子刚因为闹绝食而虚得不行,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又被苏慧抓着在家里怒补历史知识,前前后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乐宴平竟然愣是没能找着机会,这才拖到了今天。   热切地拥抱完街道独有的热闹与入夏时节正午灿烂的阳光,小乐大人拍拍屁股将这一切毫不留恋地抛到脑后,钻进街边打着空调的店铺里,掏出手机开始折腾导航软件。   许久后,他终于确认好了方向,正了正不小心碰歪的帽子,按照导航指引的方向扬长而去。   五分钟后,乐宴平站在狭小的弄堂里,望着面前高高的铁栅栏以及两侧的砖墙陷入了迷茫。   乐宴平:“你确定是这里么?”   导航:“左转!”   乐宴平:“可这里没有左转的地方诶。”   导航:“左转!”   “可......”   “左转!”   乐宴平看向了左侧墙壁上唯一的金属大门,颤颤巍巍地,他摁下了门把手。   浓重的烟火气夹着饭菜的香味扑了小乐大人满怀,伴随着大门打开时刺耳的吱嘎声,不管是切菜的颠勺的,还是摆盘的调味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到了乐宴平身上。   乐宴平:“那个,请问......”   导航:“左转!前方一百米到达目的地!”   乐宴平:“......郝姐文具店怎么走?”   “您已达到目的地附近,导航结束。”   结束你个头!!!如果不是带着帽子和口罩,小乐大人有理由相信,此刻结束的不是导航,而是他短暂的人生。   这简直比被他爹抄着戒尺追了小半个京城那次还要丢人!   挥别了好心送他到目的地的厨师大哥后,小乐大人抬头看了眼那块灰扑扑的招牌,耷拉着脑袋走进了店门。   “欢迎光临。”   很温柔的声音。   尚在自闭的小乐大人抬起脑袋,望见了坐在柜台后头笑容和蔼的老妇人。   “先生,请问需要些什么?”   乐宴平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请问有笔记本么?”   “有的。”老妇人指了指身侧的货架,“都在这边,你来这儿瞧。”   乐宴平依言走了过去,只一瞬,那双桃花眼就骤然亮起了光。   本本!   好多好多好看的本本!   很好!小乐大人全都要!   捧着满满一袋的战利品,乐宴平心满意足地踏出了店门。   什么丢人,什么结束,小乐大人已经通通不记得了,此时此刻,他的心情甚至比今日的阳光还要灿烂上三分。   因此,当他收到苏慧火急火燎的电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充斥着好心情。   “苏姐,有什么事呀~”   苏慧:……他这个荡漾的语气是怎么回事?算了,这不是重点。   “我刚忽然想起来,你的账号是不是开了禁止加好友。”   乐宴平回忆了一下:“好像是。”   因为之前老有黑粉加好友,原主为图清净好像确实开过这么个玩意。   果然……她就说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太对!苏慧深吸口气道:“小乐,你现在马上加个好友,号码我已经发给你了。”   乐宴平应了声好,等发完申请才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这是谁的号?”   苏慧:……   “萧策。” 第8章 信任   萧策收到好友申请的时候,他正被宋玙白堵在家里肆无忌惮地嘲笑。   “呀~老萧,咋回事呀?你不是说要到联系方式了么,怎么现在连好友都没加上啊?”   萧策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他今儿就不该放这人进门。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事情的发展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通过苏慧得到联系方式,加上好友,进行一下短暂而友好的相互问候。   结果,美好的想象直接中道崩殂在了第二步。   在搜索软件中检索完“对方已设置加好友权限是什么意思”后,萧策看着乐宴平的手机号陷入了沉思。   要不要直接打个电话过去,让人加他好友呢……   手指在通话键上悬了许久,终于,萧策戳开了苏慧的聊天框,委婉且含蓄地提了一下,自己好像加不上乐宴平好友的事实。   苏慧:……   一连串的感叹号加对不起后,苏慧火急火燎地去找乐宴平了。   至此,萧策安心地下了手机,然后一抬头,便看见蹲守在他家门口,恶狠狠地瞪着他的宋玙白。   宋玙白:手机号给我!   萧策:不要。   宋玙白:那你让他加我好友!   萧策:……   只能说,宋玙白不愧是他的至交损友,几乎是立刻,他便从萧策沉默的省略号中,品出了不对劲来。   “老萧,”宋玙白眯了眯眼,心头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该不会,还没加上人家好友吧?”   萧策:……   很好,这下宋玙白是真的别想从他这里拿到联系方式了。   猖狂的笑声直到萧策真正加上了好友后才逐渐平息。在好友全无温度的目光中,宋玙白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有事相求。   两两相望之下,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呢……   既然如此,那就不求了。   宋玙白深吸口气,再开口时,眼中已经带上大出血的觉悟:“说吧,什么条件?”   萧策正忙着进行他的友好问候,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便道,“你那对青花云龙双耳瓶……”   宋玙白一瞬跳脚:“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存什么好心思!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萧策:“行吧,那我退一步。我要你那组黑釉盏。”   宋玙白:……还得是你小子会挑。“得,改明儿给你送来,现在能把人联系方式给我了吧。”   拿人手短,萧策依言给乐宴平发了消息:小乐,我有个朋友对你今天在台上说的那段历史很感兴趣……   盯着萧策确定他将自己的名片也一道发了过去后,宋玙白当即抛下好友低头摸出手机,将“用完就丢”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念在那组黑釉盏的份上,萧策也不同他计较,甚至,还主动地提供了售后服务:“如果人家不加你,等回头节目录制的时候我就再帮你说说。”   宋玙白低头打字:“嗯嗯。”   “就算加上了,你也别太着急,聊天的时候稍微含蓄点,要是吓着他了,我可不帮你。”   宋玙白滑动屏幕:“嗯嗯。”   “还有,你……”   宋玙白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搞定,约好了!东西这几天就给你送来。诶对了,你刚才一个人在那儿嘀嘀咕咕地说什么来着?”   萧策:“没什么……你,已经约好了?”   宋玙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啊,不然我要人的联系方式干嘛?喏,你瞧。”   聊天记录被明晃晃地递到了萧策眼前,很短,只有三个来回。   宋玙白:您好。   乐宴平:您好呀,宋先生⊙▽⊙   宋玙白:乐先生,我是文物局的工作人员,看了您今天的综艺直播,我想和您就《锦绣江山图》一画进行一下深入的交流,您看您方便和我约个时间么?   乐宴平:方便的方便的~   宋玙白:您看明天上午九点左右可以么?行的话,您发个位置给我,我到时候来接您。   乐宴平:好呀好呀~   萧策:“……就这样?”   闻言,宋玙白瞪了他一眼:“你还想怎样?人小孩可比你可爱多了,看看,多干脆,哪像你这个黑心玩意儿,走哪儿都得啃一块羊毛。”   接收到好友的控诉,黑心玩意儿萧策认真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良心。   宋玙白:“咋样,知错没有?”   黑心玩意儿沉痛地点了点头:“嗯,确实有点后悔……老白,我果然还是更想要你那对双耳瓶。”   宋玙白:……“滚!”   可惜这是萧策的家。于是,喊着“滚”的宋玙白最终骂骂咧咧地“滚”出了萧策的家门,单方面结束了双方这次的“友好会晤”。   本来想留人吃个晚饭的萧策默默放下了挽留的手。随后一低头,他便看见了自己同乐宴平的聊天界面。   不知道为什么,萧策忽然觉着这空空荡荡的界面看起来分外扎眼,于是,短暂的思考后,他给人发了条消息。   萧策:吃晚饭了么?   放在桌上的手机叮咚一声响,正坐在炸鸡店里啃鸡腿的乐宴平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满手的油,果断地决定一会再管。   老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就算是天大地大,此刻也大不过小乐大人尚未填饱的肚子。   于是等到小乐大人得空回复的时候,那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   他一边吸溜着冰可乐,一边啪嗒啪嗒地打字道:   吃好啦,萧老师有事么?   萧策:没什么事,就随便问问。和宋玙白约好时间了?什么时候?   乐宴平:小猫点头.jpg   乐宴平:约了明天九点。   这小孩,怎么能没心眼成这样……   萧策:答应得这么快,就不怕他转头把你带出去卖了?   乐宴平咬着吸管愣了愣,有些迟疑地问:宋先生不是你的朋友么?   萧策:他是我的朋友。   乐宴平顿时放下心来:那就好了啊,你不会把我卖掉的。   蓦地,萧策觉着自己的心好像又颤了一下,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然又发了一句:就这么相信我?   乐宴平:对呀,因为是你嘛。   长的和皇上那么像,还帮他让谢父吃了瘪,就算不是好人也不会是什么坏人啦。   乐宴平如是想,全然不知道萧策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直接怔在了原地。   萧策:……!!!   因为宋玙白是他的朋友,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和他出去。   因为是他,所以才相信他。   这小孩!他他他……他怎么能把这种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啊。   他这样说,不就显得拐弯抹角的自己特别……   特别的阴险么。   生平第一次,萧策开始认真地反思自己,并为自己刚才一闪而过的,想要抹黑好友的念头感到了些许愧疚。   对面久久没有回复。   吸溜完最后一口可乐的乐宴平眯着眼地享受了会儿吃饱喝足的幸福,见还没有萧策的消息便将手机往兜里一塞,抱着满满一袋子的小本本心满意足地准备打道回府。   他走出商场的时候,正值日落西山,华灯初上。   街边的路灯就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到来似的依次亮起,同四周商铺颜色各异的霓虹灯一起,将黑夜装点成绚烂的白昼。   不远处,夜市的烟火带着勾人的香味盈满了整条街道,引得乐宴平纵使不饿,也还是想去看上一眼。   于是他选择顺从了自己的欲望,径直就想去那人声鼎沸处一探究竟。   不想方迈开一步,肩膀上忽然传来一阵无法抗拒的力道。   乐宴平下意识抱住了自己怀里的袋子回过头,便看见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然站了两个人。   黑西装黑墨镜,他们看着他,僵硬的嘴角一扯,冲他露出了两排大白牙。   乐宴平:……   等另一头认真反省完毕的萧策再次拿起了手机的时候,聊天界面里已经充斥满了感叹号。   乐宴平:嗷!!!!!!!   乐宴平:救命!!!!!!   乐宴平:有人要卖我啊啊啊啊啊!!!   唰得一下,他骤然站起了身,过于激烈的动作让身前的几案抖动了一下,青瓷茶盏在摇晃中落了杯盖。   萧策没管,拿上钥匙就出了门。   [小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尝试联系乐宴平失败后,他转头打给了苏慧。直到铃声循环到第二遍几近结束,电话才终于被接通。   “萧老师?”苏慧似乎有些惊讶,末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苏小姐,小乐刚才给我发消息,好像是遇到了危险。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苏慧一瞬沉默,寂静之中,萧策只能听见背景音里汽车发动机轻微的嗡鸣。   “苏慧。”他的声音沉了沉,“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么。”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苏慧握着方向盘苦笑一声,如果可以的话,她还真希望自己不知道。   “萧老师,您先别急。放心,小乐他暂时没什么事。”   将车子停稳后,苏慧自驾驶位上下来仰头望着眼前的别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用了多么微妙的两个字眼。   “只是谢夫人说她有些想小少爷了,所以,谢先生便派人去请了。” 第9章 惊吓   苏慧一直觉得谢家对于乐宴平的态度,有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矛盾。   一方面,他们将人看作是谢家的污点,巴不得人不存在;另一方面,却又看不得人脱离自己的控制。   就好像,他们打心底里觉得,乐宴平就应该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乖乖地努力变成他们喜欢的样子,然后再回到他们身边,加入这个“其乐融融”的家庭。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每一次被要求带着乐宴平回来,谢家这座别墅里都必定迎来一场鸡飞狗跳的混乱,叫人想想都觉得心累。   故而,当苏慧看到在地下车库里等待他们的谢折衣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幸好。   幸好她让乐宴平先走了。   不想才刚放松半天,兜兜转转,最后他们还是没能逃过。   苏慧到得早,“押送”乐宴平的车还没到。   谢家应该是刚结束了晚餐,三个人围坐在客厅里,谢夫人正拉着谢折衣的手嘘寒问暖。   看见苏慧,三人止了谈话。坐在主位的谢辰清了清嗓子,开口问话时的语气倒是要比从前缓和得多:“他最近怎么样?”   一如既往地,苏慧笑得得体而疏离:“回先生,小少爷最近很好。而且,不光是我,就连萧影帝也这么说呢。”   一来一往,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和谐,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谢折衣身侧用力到近乎泛白的指尖。   所有人都在等着乐宴平,而乐宴平……   不来,狗都不来!!!   “小少爷,先生让我们……”   被吓得一激灵的小乐大人抡起满满一塑料袋二指宽的本本便冲着二人当头砸下。   保镖们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猝不及防抬手格挡,再放下时,便只看到了前方一个撒丫子狂奔的背影。   乐宴平:嗷嗷嗷!黑粉!这绝对是黑粉!   联想到苏慧给他科普的那些黑粉过激行为,小乐大人下意识地抖了个哆嗦,掏出手机就给萧策去了一大通的消息。   方一发完,小乐大人一拍脑门:不对啊,找萧策干嘛,有事得找警察啊!!!   警察警察警察……!有了!!!   在夜市门口看到树立在那儿的威严制服的时候,小乐大人心里别提有多激动了。   三步并作两步的,他一下蹿了过去,在人疑问的目光中扭头直指向那两跟在他身后狂追的纯黑大块头,“警察先生,那边有两个可疑人员一直在追我!”   警察:嗯?!   保镖们的脚步一顿:嗯?   在乐宴平崇敬地注视下,警察先生板着眉眼,目光凌厉地拦下了二人:“站住,你们想干什么?!”   保镖:“那个,我们……”   警察:“有人举报你们想对他图谋不轨,请两位出示证件配合调查。”   “不不,不是这样的,”大哥吓得连连摆手,差点没急出了结巴,“这是误会,我们是他父亲的保镖,是来接他回家的!”   “是么?”面带狐疑的,警察将二人上下打量了圈,又回头看了看乐宴平。   乐宴平立马表态:“先生,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保镖急了:“诶,小少爷!真的是谢先生让我们来接你的!”   乐宴平才不吃这套:“那你们拿出证据来啊!空口无凭,我又没见过你们,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我们……”   “够了!”警察厉声喝道,“三位麻烦都跟我走一趟吧。”   保镖:……   乐宴平:……   时隔半个多小时,正驱车往谢家赶的萧策终于又一次收到了乐宴平的消息。   乐宴平:现在没事了。   萧策一脚刹车,寻了个空位将车停稳。   [刚才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在哪儿?]   [小乐?]   乐宴平返回看了眼苏慧始终没有回复的界面,又抬头看看来来往往忙碌的警察,犹豫许久后,终是再次点开了同萧策的聊天框:   我在派出所。   萧策:!   [地址给我,我马上过来。]   发过来的定位离萧策意外得近,等他匆匆赶到的时候,入眼,便是低着头认真听民警说话的乐宴平。   他的旁边还站着两个从头黑到脚的大块头,虽然比乐宴平高出了大半个头,但此刻也是一模一样老实姿势。   “小乐。”   他这一声,将三个人连同民警一道叫回了头,看清人后,民警明显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他是你爸?”   萧策:“……我是他朋友。”   民警哦了声,“那是差不多,这么年轻吓我一跳。来接人么?”   萧策被“年轻”二字安慰了些许,点点头道,“是……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民警摆摆手:“哦,没什么事。我们已经查过了,这两位确实是他父亲的保镖,就是没见过面才产生了误会,解开就行了,都回去吧。不过小兄弟,有一点哥可得说你两句。”   他语重心长地道:“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家里闹别扭呢,赶紧跟人回去和你爸认个错这事就结了,一家人哪儿来的隔夜仇啊,你说是不?”   乐宴平没应,只是转头看向了那两个保镖,“你们是这么说的么?”   乌色的眸子望着他们,平静地不带任何情绪。两个保镖被这么盯着,不知怎么竟愣是生出了一丝心虚,对视了一眼后,二人默默低下了头,终是没有说话。   不过无所谓,反正乐宴平也就没指望过他们。   “今天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很抱歉。”冲着民警半鞠了一躬后,乐宴平径直走了,再没理会那两个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的大块头。   民警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许久后,他奇怪地嘟囔了句,“这不是挺懂礼貌的么,怎么会和家里闹成这样?”   “嗨,这不是很正常么?”旁边工位的同事笑了声,“怎么,难道你在家里也跟你家老头礼貌来礼貌去的?不过……”   同事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倒觉得不像那孩子的问题。刚才我顺便看了眼他的手机,发现他和他爸的聊天记录还不到两页,最近的一条是一周前的语音通话,人自己打的,但通话时长还不到30秒。所以你别说,如果是我爸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叫两不认识的人押我回家......”   “我大概也得吓死吧。”   ————————————   乐宴平面部表情地看着再次拦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大块头,拎着塑料袋的右手又一次开始蠢蠢欲动。   “小少爷,还请不要为难我们。”僵持半晌,保镖硬着头皮开了口。   “哦?他就算为难了又怎么样?”萧策心不在焉地瞥了他们一眼,“难不成,你们还想再回去一趟?”   两个保镖被噎得哑口无言,但纵使如此,也还是不肯退让半步。   毕竟如果带不回乐宴平,那到时候谢辰发起火来,倒霉的可就是他们自己了。   萧策哪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直接打断了这种毫无意义地纠缠,“行了,告诉你们老板,就说人被我带走了,他怪不到你们头上的。我最后说一次,让开。”   或许是因为萧策下了最后通牒,又或许是因为得到了保证,保镖们对视一眼,总算是让开了路。   乐宴平拽紧袋子的手在这一刻蓦地放松了下来。   萧策将一切看在眼里,柔声安抚道,“没事了小乐,我们走吧。”   说着,他轻轻地揽过乐宴平的肩膀带着人快步离开,整个人分明温柔到了极致,却在同保镖擦肩而过之时,留下了一句低沉而冰冷的警告:   “记住,别说多余的话。”   等到了车上,乐宴平几乎是立刻将袋子团吧团吧抱紧在了怀里,靠坐在副驾驶上安静地发呆。   萧策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呆坐了许久,乐宴平忽然闷闷地出了声,“他不是我父亲。”   “嗯,我知道。”萧策轻声道。   谢家真假少爷一事,旁人可能不清楚,但对于萧家这个圈子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而萧策以前虽然不认识乐宴平,却也没少听人在背后说过小孩的不是。   可是,他明明很好。   想到谢折衣如今依旧是那副众星捧月的模样,萧策心底不由泛起了一丝细密的疼。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眼前的小孩独自一人颠颠撞撞地长到如今,这一路上又该受了多少委屈。   萧策想抱抱乐宴平,但他的手明明已经举起,最后却也只是落在乐宴平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别想了,以后没事了,小乐。”   手下,毛绒绒的脑袋轻微地摇了摇。   乐宴平将自己埋进本本堆里,很小声地说了句:“你……”   萧策没能听清,“什么?”   “没什么。”乐宴平偏过头看着车窗外的路灯,“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这倒是个好问题,他一时心急直接跑了过来,还真没想过接到人了以后要怎么办。想了想,萧策试探性地问:“你想去哪儿?”   乐宴平只道:“我不想回去。”   谢辰这回没逮着他,下回铁定还是要逮的,回去简直就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萧策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后,他忽然鬼迷心窍般的冒出了一句:“不想回去的话……那去我家怎么样?” 第10章 误会   萧策:老白。   宋玙白:有屁快放!   萧策:你会把刚认识一天的人带回家么?   宋玙白:……你是禽兽么?   萧禽兽默默地丢掉了自己的手机。   出门前不小心碰倒的杯盖此刻已经被他放回了原位,杯中的碧螺春早已凉透。   耳畔萦绕着淅淅沥沥的水声,萧策坐在桌前,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青瓷茶盏光滑的杯沿。整个人拢在落地灯暖黄色的灯光下,沉静得仿佛凝固成了一座只会呼吸的雕像。   今晚这事,是他做得冲动了。   将人带给苏慧也好,给人办间酒店也行,再不济,他还能将人带去谢家老宅。   毕竟谢辰的脑子虽然长坏了,但谢老爷子却是个明事理的。将人带去卖个好,再顺便告上一状,说不准谢辰今晚就得跪在谢家祠堂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可他偏偏就是把人带了回来。   在明猜到小孩可能喜欢自己的情况下,仍在那个不恰当的时机提出了一个不恰当的建议……   嗯?什么?他怎么知道乐宴平可能喜欢自己?   刚认识一天就无条件地信任自己,想也不想就同意跟他回家……   除了因为喜欢,萧策再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可是天地良心,他虽然有时候不太做人,但对于乐宴平却是真没有这个意思。   萧策被他引经据典时的眸中的光彩所吸引,被他肆意挥洒下行云流水的笔墨而惊艳。   毫无疑问的,他欣赏乐宴平。   所以当看到明珠蒙尘宝光内敛,萧策感到了愤怒。   他的本意只是想为乐宴平撑腰的,如今却弄成了这样……若是引起了小孩的误会,那和欺骗人感情又有什么区别?   将自己的良心拎出来反复搓揉了一通,萧策下定决心,等一会儿乐宴平出来后,他一定要跟他好好说清楚。   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淅淅沥沥的水声悄悄停下了。   不多时,房门咔哒一声响。乐宴平头顶着块米白色的软毛巾,一面将过长的衣袖挽上去,一面向着萧策走来。   “小乐……”   “萧老师。”   不约而同的,两人一起开了口。   萧策:“没事,你先说。”   别看他说得云淡风轻,实际上就这么会儿功夫,萧策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种话术,并在其中快速检索着如何温和而不伤人心地婉拒小孩告白的方法。   然后,他便听见乐宴平真切地问了一句:“我的袋子呢?”   险些道出的千言万语临时来了个紧急刹车,萧策噎了许久,才发出了声音:“……在门口的柜子上。”   乐宴平奔向了自己的袋子。   待心肝宝贝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小乐大人掂了掂那令人安心的重量,这才重新望向萧策,嗓音温软地问:“萧老师,你刚才想说什么?”   大概是因为刚洗好澡,青年的眼尾尚浮着一抹淡色的红晕,背光站着时睫毛投下了长长的阴影,却依旧掩不住他那一双晶亮而专注的眸子。让萧策只是看着,就险些又一次地卡了壳。   “我……”   乐宴平:盯……   萧策:“也没什么,就是如果以后再碰到什么事,你尽可以来找我,放心,以后有哥罩着你。”   乐宴平眯了眯眼,十分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你想当我哥?”   萧策:……   这话从乐宴平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呢?   见萧策不回答,乐宴平便当他默认了。   那么问题来了?小乐大人能答应么?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开玩笑,这可是萧季渊努力了十二年都没能占上的便宜。指望小乐大人喊一声哥,那还不如指望他少记一天的黑历史嘞!   乐宴平吐吐舌头,干脆利落地丢下一句不要,便拎着袋子跑回了客房门口。   临到关门前,他探出头笑意盈盈地道了一句晚安,随后,房门便在萧策眼前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甚至,还咔哒一声地落了锁。   奔向书桌拧开台灯,开启今日的小本本记录大业的乐宴平并不知道,脑回路跟他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萧策心中这会儿只剩下了两个字无限刷屏。   完了。   不仅不想叫他哥,甚至还关门上锁逃避现实,这可要他如何是好。   苦恼到最后,萧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临睡前,他心不在焉地给宋玙白发了一句:明天你不用去接他了。随后,带着重重的心事,萧策忧心忡忡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他坐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其间雕梁画栋镶金嵌玉,周遭摆放的器物无一不是精美绝伦。   墙角的香炉荡出飘渺的白烟,萧策环视四周,最终在一侧的墙壁上,瞧见了一副熟悉的画作——   《锦绣江山图》   不是黄徐钦的那幅,而是他同宋玙白亲自带回来的,属于景承帝的那幅。   唯一的区别,眼前的这幅画作上,全然没有因岁月流逝而导致的陈旧,也不见因流落异国而造成的损伤。   这是一副完完整整的《锦绣江山图》   于是,萧策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应当是在梦中。   偶尔确实是会有那么几次像现在这样的体验,虽然明白自己是在做梦,却又不会从梦中醒来。   就像是一个悄悄寄宿在主角身体里的清醒灵魂,虽然不能插手,却能在随波追流中体验一段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人生。   这种感觉很新奇,萧策并不讨厌。所以他这一次梦到的难道是……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清醒的意识忽然又一次陷入了泥沼。   ……   萧策?   没听过的名字,那是谁来着?   短暂的迷茫过后,“萧季渊”略过这一个小插曲重新拿起了笔,低头继续批阅他的奏折。   不过是一日未处理公务,“他”桌案上的折子便已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其中,一大半是所谓的忠言逆耳,一小半是无聊的互参互骂,再有,便是千方百计地试图问他要钱要粮的——   比如,工部尚书黄徐钦。   将其一篇洋洋洒洒的折子看完后,“萧季渊”只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几分。   “他”放下笔疲倦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稍一抬手,一旁候着的小太监便心领神会地奉上了茶点。   上好的碧螺春香气清高,“萧季渊”轻呷了口后偏头看了眼,才发现那是一碟子做工精细的桂花糕。   下意识地,“他”勾了勾唇角,“乐昭。”   “萧季渊”转过身,对上了起居令史略带迷茫和疑惑的眼神,以及一张陌生的脸。   不对,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个人,也不应该是这样的眼神。   捏着茶盏的手指在不自觉中用力到骨节泛白,蓦地,“萧季渊”忽然站起了身……   萧策呆坐在床上,望着家中熟悉的装潢,久久未能回神。   他其实已经记不清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唯一还记得的,就只有坐起的那一瞬间,心底骤然涌起的心慌与空茫。   他很少体会到这种感觉,唯一一次似乎还是很小的时候。他在老宅的后院中玩闹时不小心扯断了爷爷送他的手串,珠子劈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四散开来,小小的萧策捏着断裂的红绳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去捡,可是最后,纵使是在大人的帮助下,珠子的数量还是少了一颗。   那天晚上,萧策捧着装满珠子的小盒子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后院里,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永远找不到这颗最后的珠子了。   真不是什么好梦。他苦笑了声,瞥了眼窗外的晨光熹微。   才这个点,小朋友估计都还没醒。这般想着,萧策起身下床,洗漱完毕后打开了房门。   正要抬起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客厅里,乐宴平正盘腿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一簇呆毛倔强地挺立在他有些凌乱的头发上,左手手臂上搁着本摊开的书册,他就这么一边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一边右手执笔快速地书写着什么。晨光之中,整个人周身都仿佛拢着层浅金色的薄纱。   听见动静,小孩回过了头,明亮的瞳眸灿若晨星。   “早上好,萧先生。”   那一瞬间,心慌忽然就如潮水般褪去,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填上了那差点令萧策手足无措的空茫。   于是萧策唇角的笑意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绽了开来。   “早上好,”他温声道,“你在写什么?”   乐宴平愣怔了一瞬,随即迅速将本子合拢有些欲盖弥彰地抱在了自己胸前,“没什么。”   说话间,他的双颊飞起一抹嫣红,叫他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像是被谁欺负似的。   萧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如今反倒是因为乐宴平的这副模样,真真切切地起了些许兴趣,“我不能看么?”   乐宴平摇摇头,正声道:“不能!”   “哦?”萧策眼眸微眯,“这么紧张,又不能给我看......小朋友,你该不会是在写我的坏话吧?”   默默将小本本又往身后藏了藏,小乐大人理直气壮地道:“没有。”   记史不能算记坏话......小乐大人可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史官,所以他写的东西,怎么能说是坏话呢~ 第11章 空白   萧策最后还是没能看到乐宴平写了什么东西。   那本封面绘着寒梅立雪的本本被小乐大人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背包的最里层,坚定地拒绝了所有来自萧策的窥探。   无奈,萧策只得摊摊手。面上说着自己毫无兴趣,实则背地里已经开始琢磨着到底该怎么样才能将本子搞到手了。   乐宴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表态。   呵,他才不信嘞。一个个的嘴上说得这么好听,到最后还不是都使劲手段地想要偷看!   被偷看经验相当丰富的小乐大人默默地将包捂得更紧了些,甚至坐上车的时候,还不忘将包放到了远离萧策的位置,叫萧策看得心里一阵好笑。   宋玙白和乐宴平约定的地方是一间位于近郊咖啡屋,店面装饰得舒适惬意,后头还配了个小花园,环境十分清幽。   等二人到的时候,宋玙白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简单地打完招呼后,他言笑晏晏地将乐宴平请了进去,随后刻意落后了一步,冲着萧策鄙夷地骂了一句:   “禽兽。”   萧策被骂得有些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人一通后,虚心求教道:“我怎么了?”   宋玙白:“嘿,你小子敢做不敢认是吧,你昨天是不是把人拐回家了?!”   萧策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的?”   宋玙白冷漠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因为我会联系上下文!”   前脚刚问完他那个禽兽问题,后脚就和他说不用接了,他要是再看不懂那他和智障有什么区别。   因为心情太过复杂以至于完全没发现这茬的萧策:……行吧,他感受到宋玙白对他积攒了一夜的鄙视了。   “那个,我可以解释……”   宋玙白:呵。   对方拒绝聆听您的解释,并赏了你一个闭门羹。   自知理亏的萧策没再去自讨没趣,信步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转头对着一旁偷看的服务员温和地笑了笑:“您好,麻烦给我一杯美式。”   包间里。   不同于对待萧策,宋玙白对乐宴平的态度简直称得上是和蔼可亲。   “乐先生,今天请您来主要是想再了解一下关于那两幅《锦绣江山图》的一些细节问题。说来惭愧,其实本来是想直接约您去文物局聊的,但因为时间太紧申请批不下来,所以只能在这招待您了,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乐宴平摇摇头,“没关系,这儿很好。”说着,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宋玙白手上的黑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实不相瞒,小乐大人对所有喜欢记本本的人都充满了好感。   “那我们就开始了?”   见乐宴平点头,宋玙白温声开始了他的提问。而随着谈话的继续,他心中更是越发得惊喜。   乐宴平比他想象的知道得还要多。史书经典就像是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似的,无论宋玙白问什么,他都能立即给出合理的说法,并例举出相应的文字史料进行佐证。   一番交谈结束,宋玙白合上笔记本的时候,心中只觉得无比顺畅,他真心实意地道:“乐老师,请问您有意来文物局任职么?”   这样人才呆在娱乐圈里也太浪费了!!!   乐宴平闻言愣了愣,随即腼腆一笑:“没有文凭也可以嘛?”   虽然小乐大人是由太子太傅在教太子时顺手带出来的优秀学生,但他这副身体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九漏鱼——初中都险些没毕业的那种。   宋玙白:呆滞。   瞧见他这副表情,乐宴平哪里还能不明白,于是,他主动转移了话题,“那个宋先生,您刚才说两幅《锦绣江山图》都找到了对吧,请问能给我看看景承帝的那幅么?”   “哦,当然可以,我这儿有照片,给。”   乐宴平双手接了过来,入眼却是心中一痛。手指轻轻拂过画面上的焦黑破损,他轻声问:“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画因战乱遗落异国他乡,再加上没能得到妥善的保管……”说到这里,宋玙白轻叹了口气,“说实话,它能有如今这种完整度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有多少珍宝已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失了呢?   乐宴平低头沉默地看着那张照片,许久,他小声嘟囔道:“要是被萧季渊看到,他一定会很生气。”   “您说什么?”宋玙白没能听清。   “没什么。”乐宴平摇摇头,“请问这张照片可以给我么?”   “您请便。”   得到允许,乐宴平从包里摸出了自己的本子将照片小心翼翼地夹了进去。随后,他再次看向宋玙白,“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我最近翻了很多史书。”准确来说,应该是将他能找到的有关于缙朝的史书全翻了一遍,“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找不到关于景承帝而立之年之后的事。”   几乎所有的史书都在他三十岁那年戛然而止,最终只剩下一句——   “景承二十四年秋,帝崩于禁中。”   萧季渊二十二岁登基,他只活了四十六岁。   严格来说,乐宴平其实骗了萧策。这才是真正让他答应和宋玙白见面的原因。   ————————————   萧策在外头无所事事地坐了将近两个多小时,二人才终于舍得离开了包间。   宋玙白本想请乐宴平吃顿午饭的,不想连话都还没说出口,文物局的电话便先一步响起,将他紧急叫了回去。   “宴平,真是不好意思。”宋玙白抱歉地笑了笑,“等我忙完了这阵回头请你吃饭。”   “没事宋大哥,你先去忙吧。”乐宴平挥了挥爪,“拜拜。”   嗯?站在一边默默旁观的萧策听着二人的对话微眯了眯眼。随后,便听见宋玙白的手机又叮叮咚咚地响了两回。   无奈,宋玙白只得同乐宴平告了别,便匆匆地准备往回赶。然后在经过萧策身边的时候,硬挤出时间给了人一结结实实的胳膊肘:   “你丫不许欺负人家听见没!”   萧策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走吧你。”说得好像他什么时候欺负过人一样。   也就是宋玙白不晓得他的心理活动,若是知道,那他铁定要送给这厮一个国际友好手势:你什么德性你自己可真是一点数没有啊!   总算送走了自家损友后,萧策舒了口气,看向一旁捧着杯热巧克力的乐宴平道:“看来你们聊得不错。饿了么?带你去吃午饭?这附近正好有家还不错的粤菜馆。”   小乐大人正兀自想着事情,听见问话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不用,我不是很饿。”   这是实话,他刚才和宋玙白边聊边吃,不知不觉间咽下去了好几块小蛋糕。   但话一说完,乐宴平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是不饿了,可是人萧策将他送来,又从刚才等他等到现在,期间除了两杯咖啡可是什么都没吃。   他刚才那话……应得算是个什么事啊。   乐宴平心下顿时一阵赧然,连忙道歉:“萧先生对不起,你去吃午饭吧不用管我,我一会儿自己……”   话还未落,脑袋就被人轻轻地揉了揉。萧策垂眸望着他,眼底笑意分明,“紧张什么,这要让宋玙白看见,真要以为是我欺负你了。不过……”   喟叹般的,萧策唤了声,“小乐啊,你叫宋大哥叫得爽快,怎么我让你叫声哥就这么宁死不屈呢?”   他没察觉到自己语气里暗藏的吃味,却下手将那偏心眼的小脑袋揉得更凌乱了些,“你还让他叫你宴平,你说说,有你这么厚此薄彼的么?”   乐宴平艰难地将自己的脑袋从萧策的蹂躏里拯救出来,小声嘀咕着对萧策“无理取闹”的控诉进行了理直气壮地抗议。   “大哥又不是哥,再说不就是叫个字嘛,有什么好……”   萧策语调危险地再次抬起手:“你说什么?”   瞬间闭麦的小乐大人当即护住脑袋一下蹦出老远,生怕自己再次落入萧策的“魔掌”之中。   这称呼其实是因为宋玙白那一口一个的乐老师听得小乐大人实在是浑身别扭,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主动提议道:“宋先生,您叫我宴平就好。”   宋玙白爽快地同意了:“好,那宴平你也别叫我宋先生了,叫我……”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比你年长几岁,不如……你叫我宋大哥吧。”   乐宴平:……   当哥难道是什么很厉害的事么,怎么一个个地都想让他叫哥。   但正如小乐大人坚信的那样,大哥不算哥。所以没什么心理负担地,乐宴平就这么叫了起来,直到……他被萧策逮了个正着。   这位斤斤计较的萧先生显然不接受这种说法,并且试图为他自己谋取一些补偿。   “你看,我们的关系肯定要比你和宋玙白好吧,所以我的待遇总得比他高吧。”萧策循循善诱道。   这……确实没说错。   而且,他还帮了自己很多次,甚至昨晚还收留了自己。   乐宴平感觉自己的良心稍微痛了一下,于是他妥协了,“好啦好啦,那我允许你叫我的名,这样总行了吧?”   萧策愣了愣:“你的名?”   名字名字,名为亲,字为疏。   乐宴平点点头,满眼认真地望着萧策:“昭。我名昭,你可以叫我乐昭。”   “乐昭……”两个字在萧策唇间念过一遭。   他明明从未叫过这个名字,却又好像已经唤过了上千上万遍。   莫名的,他忽然觉着一阵恍惚,于是,萧策也就能没注意到乐宴平骤然低头的动作。   乐宴平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忍住的。   满打满算,他其实也不过就是快一旬没听到这个称呼罢了,但当这两个字被萧策念出来的时候,眼泪却在一瞬决堤。   [乐昭,今天朕让御膳房送了你喜欢的桂花糕。]   [乐昭,别记了,朕让你好好吃饭。]   [乐昭……]   泪眼朦胧间,乐宴平仿佛又一次听见了萧季渊的声音,那一席明黄站在他前方,笑着冲他招着手。   小乐大人父母早逝,举目无亲,除了太傅,会这般叫他乐昭的也就剩一个萧季渊。   可是啊,萧季渊。   他去哪里都再也找不到萧季渊。   “在我们目前发现的所有史书上,关于景承帝这一段时期的记录确实是一片空白。虽然,有可能是因为相关文献还没出土的原因,但目前更主流的说法是……”   “这一段记录,很有可能是被人故意抹去的。” 第12章 崩溃   萧策发现不对的时候,小乐大人已经抽噎成了个泪人。   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这厢落起泪来更是哭得安安静静。如若不是因为他实在兜不住眼泪了伸手一顿抽纸,萧策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从恍惚中回过神。   望见小孩的眼泪,萧策难得地手足无措起来,“乐昭,你怎么了?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在呢,咱不哭了好不好……”   自小到大就没碰到过这场面的他干巴巴地哄了两句,随后不出意外的,乐宴平哭得更凶了。   萧策:……   柜台后头的服务员已然默默地掏出了手机。   宋玙白临走时特地嘱咐过,如果二人有什么异动必须第一时间通知他,以防某位黑心老禽兽趁他不在欺负小朋友。   二人的视线于空中交汇,萧策沉默一瞬,开口试图为自己做最后的辩解:“那个,我说不是我弄哭的你信么?”   服务员:……   :)   在电话拨通前,萧策夹着抽抽噎噎的乐宴平火速逃离了现场。等到二人回到车上时,小乐大人也终于止住了抽泣。   萧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哭好了?”   小乐大人红着眼眶点了点头,末了,悄悄咪咪地伸手又抽了张纸,捂住自己的鼻子后半晌没再动弹。   萧策不由得又紧张起来,“怎么了?鼻子疼?”   “没有。”小乐大人瓮声瓮气地回道,“就是不通了。”   提起的心此刻终于又一次落回了实处,萧策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许久,他无奈地笑出了声,“你啊你,这次可把我害惨了。”   宋玙白发起飙来,就算是他也得应付得够呛。   身旁,哭了一路完全处于状况外的乐宴平眼神迷茫,看得萧策忍不住又上去揉了一把过足了手瘾,这才开口询问道:“刚才为什么哭?”   小乐大人默默转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萧策,企图逃避这个丢脸的问题。   “躲也没用,快转过来,不然,我可就要把你哭鼻子的事情告诉苏慧了哦。”   后脑勺纹丝不动。   说就说,反正他人都已经丢了,大不了就再丢一次呗。   小乐大人埋着脑袋,誓要将这个鸵鸟装到最后。   “不理我?行吧,那可就不怪我了哦。”萧策笑了声,轻轻地抖动了下手腕。   纸页摇晃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骤然响起。乐宴平的眸子一瞬瞪大,慌忙转过头后,便瞧见萧策手里那本熟悉的笔记本。   “萧策!你偷我本本!”乐宴平不可置信地控诉着伸手就想去拿,却不想萧策只是一个巧劲儿便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他的所有动作。   无奈,小乐大人只能用一双桃花眼凶狠地瞪着他,以表达自己强烈的抗议。   如果他的眼尾没有因为哭泣而泛着红的话,这个眼神或许是挺有杀伤力的。   萧策这般想着,冲他无辜地眨了眨眼,“这你就冤枉我了,我可没有偷哦~”   “那它怎么会……”刚说了一半的话语猛然顿住,小乐大人忽然陷入了沉思。   之前为了放照片他将本子拿了出来,然后就一直没放回去。出了包间以后……啊!   萧策见状轻笑起来,眼神中带着些许勾人的促狭,“想起来了?我没有说谎吧,准确来说,你是不是还得谢谢我?如果不是我,它可就被忘在那儿了哦~”   虽然萧策说得对……   但是小乐大人表示并不想跟他道谢并选择瞪了他一眼。   萧策气定神闲地问:“本子还是原因。”   乐宴平:“……你先把本子还我。”   “行。”萧策爽快地答应了。   重新拿回笔记本的小乐大人这一次连人带本一起,挪到了距离萧策最远的地方。   萧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锁了车门,那么这会儿他应该只能看到乐宴平拔腿狂奔的背影。   想象着那画面,萧策不禁勾了勾唇,却并没有再催促乐宴平。他只是垂眸安静地望着那个正在努力做心理建设的小朋友,耐心地等待着他将深藏在心里的重重心事,扒拉出一个可以向外宣泄的小口。   “其实也没什么。”很久之后,乐宴平终于别别扭扭地开了口,“我就是……”   “我就是有点想回家。”   最后两个字,乐宴平说的很轻。   但也就是在真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乐宴平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心里原来还是那样难过。   哪怕,他刚刚才哭过一场。   理智在脑海中拉响了警报,乐宴平知道自己应该停下,但好不容易撕开的缺口又怎么会甘心就这样自欺欺人地再次闭合。   于是,积压多日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眼泪再次落下,但这一次,难过的小朋友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萧策的衣领直接被乐宴平下意识地死死拽住,在崩溃的情绪中,他语无伦次地重复道:   “我想我爹,我想回家……不是谢家,谢辰他也不是我爹……”   “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回家,可我回不去了……”   重复到最后,他脱力地缩在了萧策怀中,闭着眼很轻地喃喃了一句:   “萧策,你不明白。”   哭到累极,乐宴平终是沉沉地睡了过去,但紧拽着衣领的手却宛如溺水者抓紧了最后的浮木般,从始至终都不曾松开。   车内响起了谁人的一声叹息,面上残留的泪珠被小心而又轻柔地拭去。   逞强的小屁孩。萧策想。   这不是完全没哭好么?   ————————————   乐宴平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天花板,睁着眼睛发了好一会儿呆,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里是萧策家的客房。   “醒了?”苏慧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乐宴平有些诧异地唤了一声“苏姐”,随即,他便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一杯泛着丝丝甜味的水适时地递到了乐宴平面前。小乐大人一口闷下去半杯,这才觉得自己的嗓子稍微好受了些。   苏慧关切地问:“好点了么?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眼睛难受么?”   话刚出口,苏慧便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乐宴平这眼睛红得就跟个兔子似的,能舒服才真是有鬼了。   于是,她将手头的文件一放,撂下一句“等着”就起身离开了房间,等再回来时手里已然多了块毛巾,“拿这个敷会儿。”   乐宴平乖乖地接了过来,啪嗒一下盖在自己脸上。   凉意迅速缓解了眼框的胀痛,小乐大人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同苏慧道了一句真心实意的谢。   “不用谢我。”苏慧道,“要谢就谢萧老师吧。你刚才喝得蜂蜜水也是他准备的。”   小乐大人无声地定住了。   因为脸上盖着毛巾,苏慧瞧不见他的表情。在她几乎都要以为乐宴平又一次睡着了的时候,毛巾底下的人终于动弹了一下,悠悠地飘出了一句:“苏姐,那您是来?”   苏慧想了想,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先假话叭。”   苏慧:“我有点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顺便关心一下你。”   乐宴平:“……那真话呢?”   苏慧毫无感情地抖了抖手里的文件:“‘风云’的第二期直播定在了下周一,我来找你说明一下注意事项。所以你休息好了么,如果好了那我就要开始了。”   乐宴平:……您敢不敢更工作狂一点。   苏慧还真敢。   几乎是立刻,她便开始了说明:“这次的综艺主题是鉴宝,节目组一共准备了四份缙朝文物,其中三份都是仿制品。不过为了直播效果,他们这次并不打算提前透露文物内容。另外嘉宾名单也有所变化,唐晚晚被换掉了,但到底换了谁目前尚未可知。”   鉴宝不像背史,上一次他们运气好压中了题,但这一次,已经不是靠临时抱佛脚就能掌握的技能了。   苏慧其实是想多嘱咐几句的,但思来想去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最终也只是放缓语气道了句:“你上次的表现在网上的反响很好,这一次,咱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知道了么?”   “毛巾”听话地上下动了动,末了,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苏姐,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我么……”   苏慧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乐宴平的问题:“最近你就先呆在这儿吧,反正接下来还要上综艺,正好趁这段时间跟着萧老师好好学学。”   “我把你的东西拿过来了一些,要是还有什么缺的你再和我说,或者直接去买了也行……”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最后,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乐宴平的脑袋:“小乐,我还有些事要忙,就先走了,下次,我再过来看你。”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萧策正在厨房内认真地捣鼓着他那一砂锅的萝卜排骨汤,听见动静,他偏头看了眼,问:“不留下吃个晚饭么?”   “不了。谢谢萧先生,小乐接下来,就拜托您了。”   萧策挑了挑眉:“你就这么相信我?”   苏慧淡声道:“也没有。”   “但无论如何,总比他在谢家好。”   萧策闻言轻笑起来:“行吧。再见苏小姐,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罢他便转头继续去盯自个儿的汤,身后大门开阖,他再也没有回过头。   直到排骨汤的香气透过锅盖上的小孔悠悠得四散开来,萧策才终于满意地脱了围裙,走过去敲响了客房的门。   “乐昭,出来吃饭。”   乐宴平说他不明白,其实萧策自己也这么觉得。   但既然小孩没有能够回去的地方,那萧策就亲自给他一个。 第13章 选择   《风云》第二期的直播录制现场。   借了萧策的东风,乐宴平这回总算是有了身能看的衣裳。   一席月白锦服绣着银色云纹,将小乐大人的文气衬得淋漓尽致,乍一眼看去,活脱脱便是个芝兰玉树的小少爷。   萧策眼中划过一瞬惊艳,由衷道:“很不错,小乐,非常适合你。”   “那是!萧,你也不看看这是谁挑的衣服。”唐国豪顿时骄傲插腰,末了,还不忘再吐槽一句,“就是要这样才对味嘛,你看看你,上回穿得那身简直是个什么玩意。”   还能是什么玩意,十八线糊咖专属服饰呗。   价廉物美质量上乘,不仅久穿不破还能循环利用,实乃凑数敷衍的必备之选。非常符合小乐大人……呃,上一期的小乐大人的身价。   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小乐大人眼观鼻鼻观心,自觉地闭上嘴坐在椅子上,当一个乖乖任唐国豪折腾的哑巴。   桌子上化妆刷被拿起又放下,唐国豪盯着这张脸凝眉琢磨了半晌,最终也只是替人轻描了下眉,并抹了层淡淡的唇彩。   “啧,选错衣服了……”他忽然小声嘟囔了句。   乐宴平闻言一愣,问:“那需要我再换一件么?”   “不用……”莫名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唐国豪摆摆手,随即下一秒,便开始猝不及防地赶人。   “还在这儿傻坐着干嘛,你俩不是都搞定了么,赶紧到后台呆着去,快走快走。”   不由分说地将人尽数赶出去后,他盯着衣架上一件绯色的长袍呆了半晌,最后忽然掏出手机从通讯录的最底下翻出了个人来:   “喂,是我……”   “少废话,我问你,你上次说想拍的那个主题,找到合适的人选了么?”   门外,被赶得莫名其妙的乐宴平默默地跟萧策对视了一眼,见其摇了摇头后,他终于放下心来,同萧策一道向着后台走去。   “对了,萧策,上回苏姐说唐晚晚换了人,你知道换成了谁么?”走在半道上,乐宴平忽然想起了这茬。   自从风评有所好转了之后,苏慧就让乐宴平将微博下了回来。   那时候综艺的热度已经过去了不少,小乐大人满意地看着骂自己的私信从999+变成了99+,随后点开风云节目组的官博,便看见了那一条崭新的——   “神秘嘉宾即将加入,敬请期待哦~”   然而,这一条直到现在都还被置顶在官博的首页上,没有一点想要揭露的意思。   “有听到过一点风声,不过说不准。”萧策道,“陈导这个人最喜欢的给观众惊喜,所以如果他不想说,那就没有人能知道。不过……”   “乐昭,你刚才叫我什么?”   于是,乐宴平理直气壮地又叫了一遍:“萧策。”   “你叫我的名,那我当然也叫你的名啦,这叫礼尚往来。”他言之凿凿地说着,下一秒,脑袋上就挨了一记暴栗。   “没大没小。”萧策故作严肃道。   乐宴平捂着脑袋,“那我就叫你萧大叔。”   萧策:“……你这么给我超级加辈宋玙白他知道么?”   不过想想,莫名还觉得挺爽的是怎么回事?   等他们一路扯皮到了后台的时候,岑溪和谢折衣已经候在了那边。   “岑老师,谢先生。”   礼貌地打完招呼后,岑溪同萧策便在一旁聊开了,乐宴平不好再呆在边上,便随意寻了个能看见舞台的空位安安静静地坐下。   不经意间,他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谢折衣。   视线在空中交汇,谢折衣弯弯眉眼冲他温和地笑了笑,却再没有像之前那般凑上来,试图在众人面前当一个“好哥哥”。   就像是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似的。   可能是因为谢辰交代了什么吧。但不管怎样,现在这样就很好。   这般想着,乐宴平默默移开了视线。二人默契地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直到舞台上灯光骤歇。   一片黑暗中,何处隐隐传来了机械运转的声音。   下一秒,莹白的光柱便打亮了舞台中央那四个不知何时升起的展示台。半透不透的红布掩住了下方的展品,为今日的节目添足了噱头。   “岑老师不上台么?”注意到那边的动静,萧策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岑溪笑起来:“今天可轮不到我开场哦~”   说话间,音乐声悄然响起。待到前奏结束之时,身着侠士劲装的持剑少年忽然自最后方飞身而来,清润的嗓音犹如山涧幽泉,在开口的一瞬间,便将所有人带入了历史的风云变幻。   【曲未半   谁人觥筹交盏   庆东风入律江山不改   惟愿永长安   ……   人尽散   何处兵戈起战   哀日月无光家国不再   长安愿永难   ……】   一曲毕,全场寂静,随后便是掌声雷鸣。   [啊啊啊啊啊!是落落!]   [落落!妈妈终于听到你发新歌了啊!好听!!!]   [孩子终于结束闭关了呜呜呜,节目组干得漂亮!!]   乐宴平有些失神地望着舞台上的少年,察觉到萧策走到自己身边,他轻声问,“那是谁?”   “江池落。”萧策顿了顿,语气里亦带着欣赏,“他确实是个天才。”   十四岁就靠一首出道曲拿下各大音乐榜单,作词作曲唱功样样都是出类拔萃,这样的江池落绝不负天才之名。   若不是他去年因为忽然进入变声期,加之创作上遇到了瓶颈决定闭关,如今的他或许已经取得了更高的成就。   不过才华在手诸事不愁,现在看来他调整得不错。   萧策拍了拍乐宴平的肩,“走吧,我们该上场了。”   主持人与嘉宾齐聚,岑溪这下终于开始完成自己的今天本职工作:“感谢落落——江池落为我们的节目制作了这么好听的开场曲!那么相信大家现在也都已经猜到了吧,没错,落落正是我们本期节目的神秘嘉宾。”   “谢谢岑老师,也谢谢大家。”十七岁的少年腼腆地笑了笑,“我也很开心能够来到‘风云’,和各位老师们一起寻觅历史~”   “因为落落是新嘉宾,所以今天你将拥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特权哦~那就是,你可以自行挑选心仪的队友!”   江池落眼睛一瞬亮了亮,“真的可以随便选嘛!”   岑溪肯定地点了点,“那么落落想和谁一起组队呢?”   “呜,我想……”   [我们落落肯定想和萧神一组!他们之前有过合作的!落落唱过萧神电影的主题曲!]   [你要这么说的话,落落和折衣也合作过啊,两个人还一起合过影呢!]   [那可不一样,我们落落可是当众承认过自己是萧神的影迷的!!]   万众瞩目中,江池落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那个,我想和乐老师组队可以嘛?”   ……   观众:啊???   正等着吃瓜的乐宴平:“嘎???”   见众人都不说话,江池落惴惴不安地问:“呃,不可以么?”   岑溪连忙笑道:“当然可以,那么落落可以说一下选择小乐的理由么?毕竟萧神和折衣一定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选吧?”   萧策&谢折衣:谢邀,并没有很想。   [笑死,岑老师是想虾仁猪心么!]   [你别说,我也想知道。]   江池落实诚地道:“因为以前没见过乐老师,所以想认识一下。”   [……]   [我一直以为我家孩子是个i人,原来,他竟然是个e人么!]   [对不起,但我刚才想到了一个绝世笑话,就是那个,你们有想过,为什么落落以前没见乐宴平?]   [啊……]   糊咖本咖乐宴平被小天才这朴实无华的理由深深地震撼了。他忽然就莫名觉得,自己和这个会飞的小天才一定……   会非常聊得来!   于是毫无留恋地,他果断地抛弃了自己的前队友萧策同志,转身投入了新队友的怀抱……啊呸,队伍。   萧策:嘿,这小屁孩……等回去再收拾他。   “萧大哥,”谢折衣走到萧策身边,得体而礼貌地道,“很高兴能成为您的队友,接下来就请您多多指教了。”   萧策眯了眯眼,“好。”   已经死得透透的“侧翼”cp姐的尸体,从这一刻起开始了仰卧起坐。   [扶我起来,我感觉我又可以了!]   迅速打开录屏后,cp粉头坐在电脑前细致地盯着每一帧的镜头,立誓这一次一定要剪出一段绝美视频告诉全世界:我磕的cp,就是最、甜、的!   分组完毕后,岑溪便向众人介绍了本期的规则。   内容和苏慧同乐宴平说的大差不差。在看完四件展品后每组通过石头剪刀布的方式按先后顺序挑选其中的两件作为己方文物。   接着会由专门的鉴宝员上台,一一介绍文物背后的历史文化,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根据讲解从中找出唯一的那件真品。   值得一提的是,每组都拥有两次专家援助机会以及一次抢夺文物权,如果最后真品在己方文物中并且辨认成功,那么就算获得胜利。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一起看看今天来到我们节目现场的,究竟是哪些展品呢!”   话音刚落,盖着展品的红布便被四位嘉宾同时揭开,将背后的珍宝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青花花卉纹笔洗】   【石榴纹青釉长颈瓶】   【白玉双螭耳回纹杯】   【帝王绿翡翠龙纹扳指】   “请选择!” 第14章 打赌   悄然变得柔和的灯光下,四方的玻璃柜冰冷地隔绝了旁人情不自禁的触碰,然而带着敬畏的目光却得以穿透层层阻碍,停驻于其间流连忘返。   像是害怕惊扰了文物的沉眠似的,四人不约而同地静默地看了许久,直到岑溪再次出声提醒,江池落才如大梦初醒般戳了戳乐宴平,小声问:“乐老师,我们选哪个呀?”   岑溪笑起来:“不着急哦落落,不如我们先来决定一下顺序。”   由于上一次决定顺序的是谢折衣和乐宴平,于是这一次就变成了萧策和江池落。   “乐老师放心,我一定给咱们赢个先手回来。”拍拍胸脯保证完毕后,小江同学自信满满地跑上了场,“萧老师,请。”   “好。”萧策点点头,一面信步上前,一面状似无意地问了岑溪一句,“岑老师,既然是我们俩决定分组的话,那队友是不是不能插手帮忙?”   岑溪感觉自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是这样没错。”   “那就好,”萧策似是终于放下了心来,下一秒,他便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位年轻后辈,玩味地蹦出了一句,“小江,我打算出石头你打算出什么?”   江池落:“……啊?”   实诚孩子的大脑一瞬宕机,下意识地,他就看向了乐宴平。   小乐大人试图提示的话语被萧策用一句“不能插手哦~”直接堵了回来。   无奈,他只得递过去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一分钟后,欺负完人的萧策心满意足地功成身退,将剩下的事尽数交给了谢折衣。而乐宴平,则成功获得了一个大败而归的江池落。   “乐老师对不起QAQ!”   如果江池落有尾巴的话,那这会儿,大概已经耷拉下来了吧。   乐宴平想着,伸手拍了拍江池落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不是你的问题,这群玩心理战的人心都脏,咱不和他学哈。”   江池落点点头,“那我们接下来怎么选啊,小乐哥?我不懂这个。”   乐宴平佛系道:“就随便挑……”等等,他蓦地瞪大了眼睛,“你刚才叫我什么?”   江池落一脸茫然:他叫什么了,不久是叫了小乐......嗷!   “对不起对不起!”江池落连忙道歉,“我不小心说顺口了,您要是不喜欢我以后......”   “没关系!”乐宴平当即打断了他,声音中满溢着亲切和温柔,“就按你习惯地来叫吧,落落。”   江池落可能无法理解,但就在刚才,一个已经困扰小乐大人多年的谜题终于有了答案。   他就说,那一个个的为什么一天到晚尽想着让他叫哥。原来被人叫哥,其实是这么爽的一件事么!!!   小乐大人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奇地看了江池落半晌,末了,他问,“落落,你想赢么?”   江池落想了想,“如果能赢当然很好啦。”   “好。”小乐大人道,“那我们就赢吧。”   心可脏了的萧老师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注意到了乐宴平的转变。   迎着小乐大人势在必得的视线望了过去,他探究似地眯了眯眼:起兴致了?   乐宴平微微一笑:比比?   既然小孩想玩,那他又怎么会有不从的道理呢?   萧策勾唇:行。   [嘶……是我的错觉么?我怎么感觉萧神和乐宴平两个人,眉来眼去的?]   [楼上的,我也觉得]   [影帝x糊咖,莫名还挺好吃的是怎么回事……]   这条突然跳出的弹幕宛如一颗火星蹦进了干柴,一瞬间,cp粉唯粉各种粉丝倾巢出动,成功打响了《风云》cp混战的一枪。   而此刻,主角之一的谢折衣还在为萧策突如其来的“信任”而感到受宠若惊,“萧大哥,全部我来会不会……”   萧策:“谢先生说的对。”   谢折衣:啊?   同乐宴平结束了眉来眼去的萧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既然是队友,那确实不该让谢先生一人承担全部的压力。第一次选择就由我来吧。”   话落,萧策直接挑走了【白玉双螭耳回纹杯】,乐宴平紧随其后要走了【石榴纹青釉长颈瓶】。   待谢折衣选走【帝王绿翡翠龙纹扳指】后,江池落便再无选择,只得将最后的【青花花卉纹笔洗】收入囊中。   选择完毕来到节目组为两组准备的专属座位后,江池落悄咪咪地拉过乐宴平咬起耳朵,“小乐哥,我们这个里面有真品么?”   “不知道。”乐宴平实话实说道。   毕竟小乐大人只是史官,鉴赏文物这种事,显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眼见着那根瞧不见的尾巴又要软趴趴地垂落下来,乐宴平话锋一转,“不过......”   江池落:“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不知道没关系,”从衣袖里摸出节目允许携带的本本和笔,乐宴平轻笑着瞥了眼对面的萧策,“只要有人知道,那就足够了。”   不就是心理战嘛,小乐大人也会。   而且,这虽然是一道四选一的题,但对乐宴平来说,它其实是三选一。   “既然各位嘉宾已经就位,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请出今天的鉴宝员。”   身着黛色广袖罗裙的女孩闻声上台,莲步轻移间裙裾悠悠摆动,宛若一朵待放的花。她站定在展台旁边,出口时声音温软,像是江南早春时节的微风。   “主持人,嘉宾们,现场和屏幕前各位观众们,大家好,首先请让我们一起看到这盏【白玉双螭耳回纹杯】。”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而其中的第九子,即为螭吻。古语有云:“海为鱼,虬尾似鸱,用以喷浪则降雨”[1]。   古人认为两个相对的螭吻可祈降雨,可防火患。缙朝初立之时,内战方平外敌尚在。内忧外患之余,天公亦不作美,连年大旱之下,百姓颗粒无收不说,还频发山火。   故而那段时期的器物大多都使用了螭耳作为装饰,以祈求水神垂怜,降雨救世。   这盏【白玉双螭耳回纹杯】是缙太祖萧景之的御用之物,螭龙的首与爪被工匠悉心雕刻于杯沿,弯曲的螭身形成杯耳,二螭相对,尾部环绕于杯身最终交尾缠绵,雕工精美,可谓是鬼斧神工。   同时,杯身上亦设计有回纹,“回,转也。从口,中象回转形”[2]。这种循环往复的图案很早就已经出现在了古代的工艺品上,后来更是被古人赋予了生生不息、福寿绵延的美好寓意。因此在这里出现的回纹,亦表达了希望缙朝国运昌盛,生生不息的愿景。   “接着,是这件【石榴纹青釉长颈瓶】。”   众所周知,石榴因其籽实繁多,自古就视是为吉祥之物。古诗《咏榴花诗》中,称其“千房同膜,千子如一”,因此石榴也被认为是多子多福的象征......   这件【石榴纹青釉长颈瓶】是缙贤淳皇后的陪嫁之物,瓶身上绘制的石榴皮肉完整画工精美,只可惜贤淳皇后十六嫁与乾安帝,最终也只得了景承帝一个儿子......   听到熟悉的称谓,乐宴平的动作一瞬停顿,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继续动笔。   “再请大家看到这枚【帝王绿翡翠龙纹扳指】”   既是龙纹,那这枚扳指自然也是御用之物,在我国古代,九被认识是阳数的极数,因此皇帝所用之物大多也都用到了九这个数字……在这枚小小的扳指上便雕刻了九条龙纹,以显示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   “那么最后,便是这件【青花花卉纹笔洗】了。”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笔洗是属于其之外的一种文房用具,正如其名,是用来盛水洗笔的器物……   这件笔洗上的花卉纹朴素低调,却又不失文雅庄重。它曾经就被搁置在景承帝的书架上,深受皇帝的喜爱。   “我的介绍到此结束,接下来的时间,便交给各位嘉宾了。”   岑溪:“感谢鉴宝员为我们带来的精彩解说,那么各位,请问你们有判断了么?”   “两次专家援助机会现在正式开放使用,注意,不得直接询问专家展品的真假哦~”   江池落苦着张脸看着自个儿记得乱七八糟的笔记:“小乐哥,我分不出来。你看出来什么了么?”   乐宴平嗯了一声,“大概知道一些。”   说话间,他专注地望着对面的萧策与谢折衣,自始至终目光一错不错。   谢折衣第一个要求使用了求助权,由于两队的求助内容并不共享,因此所有的提问与回答都使用书面形式进行。   他的问题很快得到了答案,只看了一眼,那张纸便被谢折衣揉成团藏进了袖中。   “二选一……”小乐大人一手支着下巴,小声地念了一句,可惜沉浸在苦恼中的江池落没能听见。   最终,他们二人连同萧策都没有使用专家求助机会。   江池落是因为根本不知道要问什么,而乐宴平和萧策……   是因为没必要。   “既然三位都不选择使用专家求助机会,那么我们就直接跳到下一环节,请问,你们是否要使用你们的抢夺文物权呢?”   “小乐,”萧策忽然开口,“你要使用么?”   乐宴平面无表情地道:“如果我要使用的话,你们能不用么?”   “呵。”萧策不由轻笑出声,“看来你发现了,不过很可惜,你好像没有选择。”   乐宴平没再搭理他,只是问岑溪道:“岑老师,请问文物抢夺权要怎么使用?”   岑溪:“你需要向对方提一个有关缙朝历史的问题,只要对方无法回答便算作抢夺成功,可以将己方的一件文物与对方进行调换,但前提是你自己得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这样啊。   乐宴平心下有了计较,“萧老师谢老师,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萧策眸中划过一丝兴味,“什么赌?”   “两个问题,我问你们两个问题。”乐宴平伸出两个手指,“我赌你们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如果我赢了,你们组就不能使用抢夺文物权。”   “哦~”萧策勾起唇角,却并未马上同意,而是转向谢折衣道:“谢先生觉得怎么样?”   觉出萧策的兴趣,谢折衣轻笑着依言点了点头。   乐宴平什么水平他还能不清楚么?左右他也问不出什么,那给他一点希望又何妨?正好,还能顺便投萧策所好。   “可以,小乐,你的问题是什么?”   乐宴平深吸了口气:“请问:景承二年四月初七,景承帝身处何处?景承四年九月廿三,景承帝又身处何处?”   谢折衣:……   [……卧槽!!这什么问题啊?]   [这谁能知道啊我去?]   被这两个问题吓了一跳的岑溪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那个,小乐,你自己也必须要知道答案才行哦。”   乐宴平淡然道:“我知道,所以,两位老师知道么?”   谢折衣:“我……”   萧策摊摊手:“答案是什么?”   “《缙书》46页,景承二年四月,江南知府贪污受贿,查而无果,帝怒极亲临。”   “《缙书》52页,景承四年九月,镇国大将军回京述职,帝与其交谈甚欢,时值秋猎,相与猎于京郊猎场。”   一口气说完后,乐宴平定定地看着萧策:“我赢了。”   “嗯,你赢了,”在一片目瞪口呆之中,唯有萧策笑意更甚,“那么小乐,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你到底想要抢夺我们哪个文物呢?” 第15章 破绽   二选一其实是个很微妙的选择。   就像是站在了命运的岔路口,你明知道有一条路能通往你想要的结果,却只能在这里徘徊着犹豫不决。   最后,要么欣喜若狂,要么追悔莫及。   乐宴平很少会有这么情绪激动的时候。二十多年来,除了上一次被萧策硬撬开的口子,他似乎就只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崩溃过那么一次。   因此,小乐大人其实还挺喜欢在朝堂上旁观别人做选择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自己喜欢做选择。   介于自己在文物上的技能点基本为零,乐宴平从一开始就直接放弃了辨认,转为观察起萧策和谢折衣的动作与表情。   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谢折衣的求助内容应该是关于【石榴纹青釉长颈瓶】的。   因为存在疑问,所以他在提问前下意识地瞥了这件展品一眼。而在得到结果后,谢折衣便再也没有往那儿移动过一次视线。   于是从那时起乐宴平就知道,自己队的这两件展品都是假的。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抢夺文物权有使用条件,但乐宴平还是决定从源头上直接排除隐患。   于是现在就轮到了选择——两件文物,哪件是真的?   心脏的萧某人直到现在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淡然模样,不过没关系,毕竟乐宴平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从他身上寻到破绽,而他,也从来就没想过要做选择。   他们会亲自告诉他答案的。   “萧老师。”乐宴平扬唇一笑,望向萧策时,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狡黠,“那枚【帝王绿翡翠龙纹扳指】,是不是真的?”   不是问谁是真的,而是直接问它是不是真的。   小乐大人亲自下场,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向所有人展示了什么叫做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   刚才乐宴平被萧策压着无法提醒江池落,那么现在,萧策便也无法提醒谢折衣。   就像被猎人盯住的猎物,那一瞬间,谢折衣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莫名的胆寒,而紧接着,他便听见乐宴平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岑老师,”乐宴平道,“我要和他们换那枚【帝王绿翡翠龙纹扳指】。”   至此,胜负已分。   纵使岑溪已经当场宣布自己同乐宴平获得胜利,江池落依旧一头雾水地搞不清原因。   他忍了又忍,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自己探求真相的欲望。   于是在被岑溪cue到时,江池落主动求教道:“非常感谢小乐哥带我躺赢,但是,我能问一下为什么最后真的是这枚扳指么?”   面对江池落同学求知若渴的目光,功成身退的小乐大人默默移开了视线。   谢邀,勿cue,在下不懂。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本想将话筒交给乐宴平的岑溪只得迅速咽下了自己险些出口的串词,转头交这事移交给了最为靠谱的萧策。   “这个啊……相信不止是落落,大家现在应该都是满头问号叭。那么接下来就请小萧来为大家解释一下。”   萧策低笑一声,“好,那我就斗胆在各位专家面前稍微班门弄斧一番吧。”   “其实,有些破绽就藏在方才的解说中。”   “螭龙被奉为水神,帝王贵为天子,无论那种都是再严肃不过的事,所以螭龙又如何能够交尾缠绵,此乃破绽一。”   “石榴确实有多子多福的寓意,但这其实是有前提的。有个词叫榴开百子,只有露出果实的石榴才象征着多子多福。而解说中却道皮肉完整,此乃破绽二。”   “至于【青花花卉纹笔洗】……”萧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乐宴平,“它大概是这三件里面最难判断的,因为它的解说词中其实并不存在什么破绽。”   “哦?”岑溪挑了挑眉,“那小萧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呢?”   萧策轻笑着摇摇头,“严格来说,我不是判断出来的。我只是,有幸亲眼见过真正的【青花花卉纹笔洗】。”   他伸出手指,隔空在展品边上比划了一道:“大概,是在这个位置吧。器身上有两道相对的裂缝,想来当时应该是直接裂成了两半。”   “这两道裂缝后来被工匠们用金水进行了修补,说来也是巧合,补完后形成的两道金线正好依次经过了原先就有的花卉纹,宛若金色的花茎蜿蜒其中,反倒将其变成了一件远超从前的艺术品。”   “不错,萧先生说的完全正确。”一旁的专家连连点头,“所谓无心插柳,莫过于此了。”   谢折衣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从中听不出任何门道,若不是因为萧策同乐宴平的那番对话......不对,等等,连萧策也是因为见过才能笃定这是仿品,那乐宴平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岑老师,”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萧策故意道,“节目故意搞这么件仿品进来,是不是有些太为难我们了?”   岑溪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会呢?再说了既然是比赛,那当然需要加点难度啦。所以......”   “各位观众朋友们,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感谢市历史博物馆对于本节目的支持!同时四件展品的真品以及上期节目中展示的《锦绣江山图》都将从今天下午开始,于本市历史博物馆进行展出,欢迎诸位前去参观! ”   历史博物馆?   原来,这里还有这种地方么......   于是,下台后的第一时间,小乐大人便直接道了句:“萧策,我想去那个历史博物馆!”   正欲同人算账的萧策睨了他一眼,故意拿乔道:“你说去就去么?”   乐宴平:……   萧策的本意其实只是想多听小孩多求两句,但乐宴平能惯着他么?   那必然是不能的。   于是,萧策收获了一个拔腿就跑的乐宴平。   “那你不去吧~我找苏姐和落落一起去!”   萧策一句“给我回来”还未来得及出口,正好经过旁边的江池落便愉快地点了头:“小乐哥,是要去博物馆嘛?好呀好呀!诶……”   江同学眼尖地瞧见了不远处的岑溪和谢折衣,“岑老师谢老师,我们想去历史博物馆,你们要一起么?”   “可以啊,我也有段时间没去了,正好今天也下午有空呢。”岑溪笑呵呵地道,“折衣呢,有空么?”   谢折衣也附和着点了点头:“嗯,我正好也有空呢。”   正同博物馆负责人交谈着陈导一瞬折返,“你们都要去?那正好啊!干脆一起过去拍组节目宣传片叭!”   博物馆负责人:!!!免费的宣传!还有这种好事?!   “好的,陈导!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们清场!!!”   萧策:……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他一定会回到三分钟前,一巴掌拍死那个脑子秀逗了的自己。   半小时后,《风云》节目组大半的工作人员在市历史博物馆愉快地齐聚一堂。   趁着前期的准备工作尚未结束,小乐大人撒腿开溜,独自一人悄悄摸到了缙朝的文物展区。   只一眼,他便望见了那件【青花花卉纹笔洗】。它静静地伫立在最中心的展台上,与乐宴平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乐宴平走上前去沉默着凝视了它许久,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是啊,确实好久不见了,小宴。”   乐宴平:!!!   卧槽?笔洗成精了???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这才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谢折衣。   乐宴平:……   他默默地回过了头,继续看他的……好吧,曾经属于他的笔洗。   谢折衣走到他身侧,“小宴,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上次爸爸妈妈想见你,你也没有来。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好么?他们很想你。”   “你这样不累么?”乐宴平忽然道。   谢折衣愣了愣,下意识道:“什么?”   乐宴平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就,嗯,这样一直端着,跟谁说话都要搞出一副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这样不累么?”   谢折衣:“我没……”   “你明明知道我们关系不好,而且你也根本就不想跟我搞好关系,那为什么每次都要逼自己过来和我说话呢?你是不是想在我这里确认些什么?”   乐宴平是真的无法理解,他偏头望着谢折衣,眼中满是纯粹的疑惑,“可如果是这样,那么需要确认就意味着存在未知,而未知往往都伴随着恐惧……”   “谢折衣,你在害怕什么?”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害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无数话语在刹那间充斥了谢折衣的脑海,他知道自己应该马上反驳,用无懈可击的话语,居高临下地嘲笑乐宴平莫名其妙的臆想。   然而,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谢折衣只听见自己一句苍白而无力的:“你,你在说什么……”   那股莫名的胆寒又回来了。   “小乐哥,谢老师!要开始拍摄了哦。”   江池落的声音在入口响起,乐宴平只应了一声便径直越过了谢折衣,任他一人站在展厅中,面色苍白如雪。   “跑哪儿去了?”瞧见慢悠悠逛回来的乐宴平,被陈导逮住好不容易抽开身的萧策顺口问了一句。   乐宴平:“去看了眼那件笔洗,然后和谢折衣说了会儿话。”   萧策眯了眯眼,“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东西,”乐宴平顿了顿,忽然道,“我其实不讨厌他,虽然也不喜欢,但……他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谁?”   乐宴平摇摇头,没有回答。   见他不想说,萧策便也没再追问,两厢静默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差点忘了问。”   “乐昭,你怎么知道那件笔洗是假的?”   “啊,”乐宴平愣了一瞬,随即轻笑起来,“这个嘛……”   “你猜。” 第16章 热搜   “诶哟,我的太子爷哟,您可快下来吧,这要是摔了您可要奴怎么办啊!”   屡次劝说无果后,手短脚短的小太监只能站在树底下,带着一脑门子的汗胆战心惊地仰头,干望着头顶上那个越爬越高的身影。   然后,他便瞧见一颗杏子当头落下。   小太监虽然不会爬树,但接果子的速度却是一等一的利索。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地支棱了起来。   杏果被稳稳地接住,骑在树杈上的萧季渊满意地点了点头,暗叹果然还得是这个碎嘴子。不像上次那个,统共就十个都能给他漏掉八回。   但这人的嘴也确实……   眼见着他张嘴又要开始嚎,萧季渊眼神一厉迅速打断:“停!不许叫!孤好不容易才把人甩掉,难道你又要帮孤叫回来么?”   小太监兜着杏果傻愣愣地瞧着他:“可是……”   “没有可是,你给孤接好了!摘够二十孤就下来!再敢叫就让章公公把你的月例扣光。”   好一通威逼还没有利诱后,萧季渊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他心满意足地拍拍手,支起身向着高处的杏果探去。   实不相瞒,他已经看中这棵杏树很久了。要不是因为前段时间实在被人盯得太紧,他哪至于拖到今日才跑来嚯嚯。   “太子爷……”   树下的碎嘴子又开始憋不住叫唤,萧季渊头也不回:“又干嘛?满二十个了?”   “……没。”   “那就闭嘴。”扔下这么一句,萧季渊继续埋头摘他的果。而树下的小太监也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安分守己似的,再没有出声惊扰太子爷的兴致。   直到一个奶呼呼的童音忽然响起:“萧季渊,满二十个啦!”   正摘到兴头上的太子殿下这会儿刚寻到了一个完美的目标。   枝条末梢的那颗杏果色泽金黄形状饱满,沉甸甸地坠在那儿一副要落不落的姿态,一看就是个好果!   这萧季渊哪能放过它,道了句“最后一个”,便卯足了劲儿地想去够。   然后,他的动作便骤然蹲在了半空。   等等,这个声音,这个称呼……   萧季渊僵硬地低下头,便对上了小豆丁一个灿烂的笑脸:   “乾安三十四年六月初三,太子萧季渊于御花园胁迫他人帮助自己爬树摘杏,同时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还没他一半大的小手握着根细细的笔杆下笔如飞,雪白的书页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萧季渊气急:“乐昭!!!”   察觉到危险,在小太监生无可恋的目光中,小豆丁探手摸了颗杏儿撒腿就跑,边跑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道着:“被戳破后,太子萧季渊恼羞成怒,为掩盖罪证意欲对记史动手……”   “乐昭,站住!你给我别记了!你自己还偷我杏子呢!”再顾不上其他,伴随着小太监的惊呼声,萧季渊攀住树干一个借力,落地后便径直朝着小豆丁逃跑的方向追去。   许久,他终于在书房逮住了逃蹿的乐昭。   隔着张书案,二人气喘吁吁地对峙着。乐昭将自己的纸笔紧紧抱在胸前,一双乌黑的眸子警惕地望着萧季渊,嘴里还叼着那颗没吃完的杏。   萧季渊:“你过来。”   乐昭摇头:“呜呜!”不要!   萧季渊:“你不会真以为孤抓不到你吧?”   乐昭不屑:“呜呜呜呜呜呜呜!”有本事你过来啊!   有本事的萧季渊一个猛子扑了过去。   他如愿逮着了前方的小豆丁,而身后,那件青花花卉纹笔洗也终于落到了地上。   咔嚓一声脆响,不知惊扰了谁的梦境。   二十九岁的帝王从往昔中惊醒,面前便是那件已经修复完好的青花花卉纹笔洗。   十二年前替他接杏儿的碎嘴小太监如今已经成了大内总管张齐胜。见皇帝醒来,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唤了一声,可惜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御书房的大门便被人直接推开。   “皇儿,”保养得当的太后面容悲戚,“你就非要如此么?”   ……   萧策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知道自己应是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和上一次一样,他几乎完全记不得梦境的内容,但却比之前更加疲累,似乎从市历史博物馆回来之后,他就再没能睡好过。   真是怪事,还是说,其实是因为自己年纪大......   不不不,怎么可能!   萧策直接掐灭了这个危险的想法。总不能被乐宴平叫了几次大叔就真成大叔了吧。   想到这儿,他轻笑了声。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后,坐在沙发上翻看起经纪人最新送来的电影剧本。   这是徐未导演的电影——   一位已经连续十数年包揽最佳导演奖项的传奇人物,同时,也是对他有知遇的老师。   若是没有徐未,没有那部让他一举成名的处女作,只怕萧策如今早已回家继承家业。   所以,对于徐未的邀请,萧策这里就没有过拒绝的选项。   这次电影的名字叫《念》。   讲述的是一个男人在骤然失去所爱之人后,孤独而空茫的一生。   萧策看着剧本沉浸地做着人物小传和笔记,直到眼睛酸涩才终于停下笔,准备起身去给自己续杯咖啡。   不想一抬头,便对上了宋玙白笑眯眯的脸:“嗨~”   萧策:……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宋玙白:“你怎么进来的?”   宋玙白:“走进来的……行行行,我说我说,是阿姨给我的密码。但你这儿可不能怪我们啊,你昨天自己说的让我今天过来,结果我刚在门口摁了八百遍门铃都没人应,电话也不接,我差点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萧策哦了声,“所以你来干嘛?”   “给你送黑釉盏啊,没良心的玩意。”宋玙白翻了个白眼,冲着另一侧的桌子上努了努嘴,“喏,搁那儿了。宴平呢?不在家?”   “工作去了。”   宋玙白顿感惋惜,“那你丫不早说,早知道我就换一天来了,不过……你竟然没跟过去?”   正在检查那组黑釉盏的萧策闻言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我过去做什么?”   “你不是很宝贝他么?都把人拐家里成天盯着了,我还以为……”   萧策淡定道:“只是小孩没地儿去,所以我给人提供个住的地方罢了。再说,你不是也很宝贝他?一来就宴平宴平的,听着可比我积极。”   也得亏了小孩今天不在,要不然……   想到上回自己独自一人枯坐的两个小时,萧策越发觉得自己刻意让人今天过来真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宋玙白:……   嘶,不是,这话他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味呢。   宝贝那肯定得宝贝啊,毕竟乐宴平那小孩就跟个史料检索器似的,搞他们这行的谁见了能不宝贝,但是……   但是没地去给人定个宾馆不就完了么,他再怎么样宝贝也不会把人带回家啊……   宋玙白暗自腹诽着,还没来得及吐槽出声,便见检查完藏品的萧策忽然回头,故作惊讶地对他来了一句:“你怎么还没走?”   宋玙白:……嘿!   得,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今儿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好好地恶心一下这厮。   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宋玙白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视频,“老萧啊,你看视频不看啊~”   萧策:“不看!”   手机被一把拍在了他脸上,宋玙白笑容和蔼:“你、给、我、看!”   【这,是一段怎样的绝美爱情!】   【他们,门当户对,他们,天作之合!】   【他们的爱,是事了拂衣去的隐忍!是相伴而行的得偿所愿!是心有灵犀的默契配合!是惜败后的彼此安慰……】   五分钟后,萧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自己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是这么个辣眼睛的反应,但只要能看到萧策这副表情,那再辣眼睛也值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宋玙白心满意足地道:“这是你和谢折衣的cp视频哦~”   萧策:……   萧策:“什么事了拂衣去?”   宋玙白:“你当众反驳帮助了谢家。”   萧策:“那相伴而行?”   宋玙白:“你和他被迫组队了。”   萧策:“心有灵犀?”   宋玙白:“他为了讨好你同意了宴平的赌注。”   萧策:“那相互安慰呢,这玩意肯定没有!”   宋玙白:“哦,这个确实,毕竟宣布结果之后你就没看过他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看出来的。”   “所以,”萧策深吸了一口气,“他们管这玩意叫绝美爱情?!”   宋玙白幸灾乐祸地道:“老萧,你得理解,网友们是这个样子的啦~”   ……   一时间,萧策竟然不知道是这个莫名其妙的视频更有病,还是不仅看了,还认真分析了的好友更有病。   “不过说起来,你和宴平都不看热搜的么?”趁着萧策还没发飙,宋玙白赶紧拿回了自己的手机,随后才不紧不慢地继续火上浇油,“那天的节目结束后,你和谢折衣的cp就火了,虽然还有些其他的,不过都比不上你这个。”   对此,萧策只觉得无语至极:“还有什么其他的?”   宋玙白翻出微博戳了两下,“喏,还有你和宴平的,江池落和宴平的……   “站你和宴平竟然也不少。”   萧策闻言面色稍霁,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有正常人……   “哦豁。”宋玙白忽然叫了一声。   萧策:“又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一个不幸的消息。”宋玙白翻过手机,将微博的热搜界面递给了萧策。   #江池落&乐宴平 anna杂志 #   #江池落&乐宴平 cp感#   #落纸云宴#   【嗷嗷嗷!什么清冷奶狗x勾人妖妃!嗑了!!!】   【虽然我一直知道九漏鱼长得不错,但这张图透……对不起,我是颜狗我爬墙了!!!   【楼上,人家已经不是九漏鱼,你有本事将史书全文背诵么?】   【原来的服化道呢!给我滚出来道歉!!!就冲这张脸我能粉乐乐一辈子啊啊啊啊啊!】   【嘿嘿,砚池,嘿嘿,好吃,嘿嘿,乐乐,别爬落落了爬我吧嘿嘿嘿!】   眼见着“落纸云宴”cp超话的粉丝数一路猛涨,宋玙白终是沉痛地拍了拍萧策的肩膀:“老萧,输了啊。”   萧策:……   苏慧她到底带着乐宴平去拍什么东西了! 第17章 诱惑   时间拨回半天以前。   “anna杂志是目前圈内最具影响力的杂志,每期的封面不是流量小生,就是天王天后。”   唐国豪一面说着,一面引着苏慧和乐宴平来到摄影棚的门口站定,“所以,你们明白的吧?”   苏慧恭敬地道:“是,非常感谢唐先生能给我们这次机会。”   唐国豪摆摆手:“不用急着谢,给了机会也要能抓得住才行,能不能成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说着,他推开了摄影棚的大门。里头人来人往,虽忙碌却不显嘈杂。   莹白的聚光灯配上角度合适的反光板,照亮了最中间装饰华丽的台阶。   身着白色长衫的少年坐于最高层,垂眸凝望着下方的虚无。他的眼中无悲无喜,一如站在云端俯瞰着众生疾苦,却又袖手旁观的神明。   像是害怕惊扰了他,所有人都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直到不断响起的快门声骤然停下,摄影师的一声“搞定”道出,凝滞的一切才开始重新流动。   发了半会儿呆的“少年神明”眨了眨酸涩的眼,不经意间抬头一望,便瞧见了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站着的乐宴平。   “小乐哥?!”   江池落惊喜的声音一瞬引来了众人的视线。   身材高大的摄影师捏着设备回头望去,随后下一秒,那冷峻凌厉的脸上便绽开了个灿烂的笑容:   “唐唐!!!”   唐国豪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一大步。   熟练地躲开那个让人无法承受的熊抱后,他臭着张脸介绍道:“喏,这是言疏浅,anna的首席摄影师。”   乐宴平:嗯?   视线刚在唐国豪和言疏浅之间移动了一个来回,乐宴平便接收到了来自唐先生的核善微笑:“小乐,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呀?”   乐宴平:……   “没有OvO。”两个人的名儿可以换一下什么的,这种事情他绝对没有想!   唐国豪哼了一声,姑且放过了他:“这是上回我和你说的,乐宴平。”   “我知道。”熊抱失败的言疏浅惋惜地站直了身子,连眼神都没递过来一个便伸手招呼了助理,“你带他去换那套衣服……江池落!!!”   如风卷残云般,言疏浅气势汹汹地杀了回去:“单人还没拍完呢你扭什么扭!台上的纱都要被你扭完了你给我坐好!!!”   细胳膊细腿的小江同学被当场就地镇压,那场面的惨烈程度,简直闻者落泪,见者伤……   “你还不去换衣服么?”唐国豪站在一边见怪不怪地吹了吹指甲,“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再不去的话,下一个可就轮到你了哦。”   乐宴平:……   识时务的小乐大人头也不回地跟着助理滚去了换衣间。   等再出来时,他一席绯色长袍,衣袖半搭在臂弯,黑色的紧身背心看似严严实实地扣至了脖颈,实则背部的菱形镂空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青年精致漂亮的蝴蝶骨——   覆着层薄薄的肌肉的那种。   哧溜。   身侧好像有谁偷偷地吸溜了口口水。   苏慧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然而还没来得及冲上去给自家小孩穿好衣服,不远处便传来了言疏浅满意的一句:“不错嘛,那个乐……”   助手小声提醒:“乐宴平。”   “哦对,乐宴平,你过来。”   待人走近,言疏浅仔仔细细地将人打量了好一阵后,问:“第一次拍摄么?现在什么感觉?紧张么?”   “紧张倒是没有,”感受着自己凉飕飕的后背,小乐大人实诚道,“就是感觉自己有点有伤风化。”   言疏浅闻言愣了瞬,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怪不得……”   他轻念了一句,偏头望向唐国豪:“唐唐,送佛送到西,再帮我搭把手?”   唐国豪耸耸肩,一手揽过乐宴平就往化妆间走,路过时还撕走了险些被言疏浅焊在台上的江池落,好帮他也顺手补个妆。   他并没有用多长时间,两个人都是上好的底子,简易地拾掇一下便是夺人眼球的好看。   只是,在对上乐宴平的视线时,唐国豪又一次地失了神。   那双本就漂亮至极的桃花眼被他勾上了眼线,扫上了些许微红的眼影,这让乐宴平整个人看起来更添了一分魅惑,但若细看,就会发现那双眼睛实则清可见底。   专注,却又空无一物。   很奇怪的感觉。唐国豪想着,伸手同情地拍了拍江池落同学的肩,“你一会儿……”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算了,总之祝你好运。”   啊?   莫名其妙的小江同学一脸茫然地上了台,然后在对上乐宴平视线的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那句“祝你好运”的意思。   毫无欲望的欲念和动摇本心的无心。   这便是这一次拍摄的主题。   穿惯了史官官服的乐宴平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么适合红色。   在光影的作用下,他就像一只诱人沉沦绯色妖精,只消一眼,便让江池落方寸大乱。   “停!江池落,你的状态不对!”   “停!江池落,你的眼睛要看着乐宴平,乱瞟什么呢!!!”   “停!……”   不知多少次喊停之后,言疏浅有些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他本来以为会出问题是乐宴平,结果没想到竟然是江池落。   他还是言疏浅为了贴和自己想要的感觉特地挑出来的,虽然年纪不大,但或许是因为从事音乐创作,江池落的共情能力很强,之前合作过的两次从来就没出过岔子,怎么这次就……   难道因为是熟人的缘故么?   言疏浅叹了口气,本来想着先将双人拍完让江池落先回去休息,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江池落下来,场景重新布置,先拍乐宴平单人!陆先生,不好意思,辛苦您先让你家江池落调整下状态了。”   同言疏浅道了歉,江池落的经纪人陆文立马将灰心丧气的小狗从台上接了下来。   “对不起陆哥,我……找不对感觉。”   见人整个都耷拉了下来,陆文好笑地呼噜了一把江池落的脑袋,“没事,不是你的问题。池落,我问你,你觉得乐宴平他在找感觉么?”   江池落愣了愣回过头望着台上的乐宴平,许久,他有些犹豫地道:“小乐哥他,好像和平时一样。”   “对了。”陆文道,“所以他做得比你好,并不是因为情绪把控或者拍摄技巧比你好,他压根就没有这种东西。   “乐宴平只是运气很好,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所以,过来。”   将江池落转了个圈正对着台上的乐宴平,陆文双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从背后凑在他耳边低声道:   “池落,你看到他的眼神了么?你要知道,其实每天都有很多人在看着你,因为你的才华,你的成就和你的价值。他们喜欢你,所以他们看着你。”   “但乐宴平不一样,他看着你,就只是因为你是江池落。就算你一无是处,他也会这样看着你。安静,专注,但是……”   “但是没有喜欢。”   陆文轻笑起来:“是啊,但是没有喜欢。所以池落,你甘心么?人是贪心的动物,被他这样看着,你心里就满足了么?你难道就不想要更多么?”   像是被毒蛇诱惑的亚当,不知不觉间,江池落望着乐宴平的目光逐渐暗沉,再开口时,他声音低哑,“不够,这样不够,我还想要……”   “你还想要什么?说出来,池落。”   “我还想要他喜欢我,我想要他……”   只能看着我。   毒蛇吐了吐蛇信,沉默地看着无悲无喜的神明终于动摇了本心。   此后,快门的声音再没有停滞。   看到终于顺遂的拍摄进度,陆文总算放下心来轻舒了口气。却不想一回头,便看见唐国豪和苏慧并排坐在他身后,满眼尽是一言难尽。   陆文:“你们两个干嘛呢……”   苏慧:“……没什么。”   唐国豪:“就是单纯地觉得你好变态哦。”   陆文:“……我只是在给一个迷茫的孩子指点前进的方向。”   唐国豪:“哦~我还以为你在教一个未成年人变态的方法。”   陆文:……   陆文决定不跟傻子计较。   果断送了唐国豪一个白眼后,他扶了扶眼镜对着苏慧温和一笑,主动递出了橄榄枝:“苏小姐,我觉得我们两家以后可以多多合作一段时间,你觉得如何?”   听懂陆文的潜台词后,苏慧沉默了。   以乐宴平现在的人气来说,如果能和江池落合作,那对他们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这对于江池落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思来想去,苏慧委婉地道:“陆先生,虽然很感激,但,我想我们应该还不够格。”   陆文:“苏小姐过谦了,我们交流不多,您或许不太了解我,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向来是不做赔本买卖的。”   “乐宴平很好,在我看来,你们完全值得。”   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了言疏浅豪气云天的一句:“结束收工!各位都辛苦了,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在一阵欢呼声中,陆文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苏小姐。其余的事一会儿再说,至于现在,还是让我们先去迎接两位辛苦的主角吧。” 第18章 醉酒   乐宴平被一群人夹着,风风火火地涌进了饭店的包厢。   在一众脑子里只剩下吃饭的人中,他和江池落被自家的经纪人连同甩手掌柜言大摄影师的助理一起押在墙角,拿着手机老老实实地为新鲜出炉的路透进行宣传转发。   【@anna时尚杂志:@江池落@乐宴平   红枫虽无意,清池起涟漪。   敬请期待】   【@乐宴平转发微博:光逐影,绯染素】   【@江池落转发微博:有情无情,无心有心。】   卡点发送完毕的同一时间,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风云》官方亦发布了最新版的宣传PV。   手机的应用界面短暂地卡顿了一瞬,然后,苏慧和乐宴平便在一片“舔舔”中看见了自己暴涨的粉丝数。   小乐大人:哦豁!   “看来效果很不错。”身侧的陆文意有所指地道了声。   乐宴平茫然抬头,然而还不等他弄清楚对方到底在打什么哑迷,苏慧就将他麻溜地赶回了座位,自己跑去一旁和人你来我往地“打太极”。   二人一招一式,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虽然不是很懂他们到底在掰扯什么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小乐大人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兜里的手机忽然振铃,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喂?”   萧策一手正忙着打字,听见声音他放缓动作,轻声道:“乐昭?工作结束了么……怎么这么吵?”   乐宴平:“结束了,但anna这边说要一起吃个饭,所以我们现在在饭店。”   在饭店?   “这样啊。已经开始了?”   乐宴平下意识摇了摇头,转头想起对面看不见,便开口道:“没开始,刚到呢,还在点菜……”   话音都还未落,唐国豪的叫嚷声便忽然嘹亮地飘了过来,“小乐,干嘛呢!你会不会喝酒啊?给你也开一瓶啤的?”   萧策:……!!!   眼神一凛,他蓦地站起身,“乐昭。”   被叫得有些不明所以的乐宴平下意识地道了句:“怎么了萧策?”   不想下一秒,自个的身边就飘来了一只荡漾的花蝴蝶。   “萧策!”一罐啤酒入喉,整个人现在异常兴奋的唐国豪几乎是瞬间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他一丢筷子贴着乐宴平的话筒就喂了声,“是萧嘛~”   刚在心里狠狠记了人一笔的萧策:“是哦,唐、国、豪。”   语气之核善听得一旁的宋玙白不禁打了个哆嗦,可惜,唐国豪本人却完全没听出来。   他嘿嘿地笑了声,问:“萧,要不要一起来玩啊?”随后,也不管萧策应不应,转头就冲言疏浅嚎道,“言疏浅!我给你拉个厉害的人过来你要不要得?”   正忙着大刀阔斧点牛肉的言疏浅头也不抬:“谁啊?”   “萧策!萧影帝!”   “哦,萧策啊……卧槽!你说谁?哪个萧策?”言疏浅手一抖险些没多打个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唐国豪,“真的假的,你叫他他能来?”   “嘿!言狗你什么意思!我今天非得灌死你!”狠狠瞪了言疏浅一眼后,唐国豪当场打开了免提,“萧,你说句话,告诉他我叫你你来不来!”   电话里传来了一声轻笑。   萧策:“言先生,好久不见。”   言疏浅:!!!   十分钟后,顺利拿到地址的萧策风度翩翩地出现在了包间门口。只一眼,他便瞧见了被唐国豪和言疏浅夹在中间的乐宴平。   小孩的面前已然放上了个斟满了酒的透明酒杯,这会儿正低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言唐二人划拳。   “三星照!五魁首!六六六!八匹马!”唐国豪一拍桌子,“言疏浅,喝!!!”   言疏浅也不含糊,二话不说一口闷下了杯中的白酒,末了,看向乐宴平:“咋样小乐?看明白没得?”   乐宴平点点头:“看明白了。”   言疏浅:“行啊,那来一把?不过你确定要喝白的?可别不行硬喝哦。”   再次瞥了眼唐国豪杯中尚冒着气泡的诡异黄色液体,小乐大人坚定地摇了摇头:“没事,就这个吧。”   “哟,看不出来啊。”言疏浅有些惊异地道了句,“那我们……”   “在玩什么呢?还有没有位置带我一个?”   萧策若无其事地一步上前,微笑着及时打断了三人“危险”的游戏。   听见他的声音,包厢内原本热闹非常的气氛一瞬平静,众人愣了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后,不知是谁忽然憋出了一句:   “卧槽!活的萧策。”   ……   短暂的沉默后,所有人当场破功。   “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是什么玩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同事伸手糊了那人一巴掌,冲对萧策抱歉地打了个招呼,“萧神,不好意思啊这人喝多了,您别理他。”   说罢,一群人便又热热闹闹地笑开了。   萧策也不由轻笑了笑。   虽然已有许久不曾合作,但是anna的氛围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好。   或者,应该说不愧是言疏浅么?   这位年纪轻轻就坐上首席的言大摄影师从骨子里就带着股豪气和骄傲。在他这里永远都只有凭本事说话一条路,是如今圈子里一道少见的清流。   乐宴平能得他认可属实是件好事,人在他这其实也没什么需要萧策担心的。   唯一一点就是……这群人实在是太能喝了。   萧策又好气又好笑地瞥了眼小孩杯子的白酒,满脑子只想着找个机会将人拉出去,狠狠地敲敲这个傻孩子的头。   他当这是雪碧么?这是什么能随便乱喝的东西么?   然而,“傻孩子”对萧策的想法一无所知,甚至还笑着问他:“萧策,你会划拳么?”   萧策手指轻捻了捻,随即绽出一个笑来拖了个椅子坐到乐宴平身边:“行啊,那一起吧。”   “那个,我也想一起玩!”捧着雪碧的小江同学终于憋不住举起了手。   众人:……   “未成年玩什么玩,乖乖喝你的饮料去!陆文!把你家小朋友看好!!!”   江池落:嘤QAQ。   随着委屈巴巴的江池落遗憾退场,唐国豪亦豪气云天地丢掉了自己“小麦果汁”!   “来!给我也上白的!姓言的,我说了,今天灌死你!!!”   言疏浅:“好啊,咱们不醉不归!”   乐宴平:“好!”   萧策凉飕飕地瞥了眼还没意识到危险的小孩的后脑勺。   老话说的好:吃一堑才能长一智。   总得让小孩尝尝乱喝东西的苦,以后才能长记性不是。   萧策笑眯眯地道:“行啊,开始吧。”   “四季财!六六六!喝!”   “五魁首!喝!”   “七个巧……”   ……   等到酒过三巡后,一切果然正如萧策所料。   乐宴平:“六六六!喝!”   乐宴平:“四季财!喝!”   “停!!!”言疏浅一把按住小乐大人的手,“小乐……不,不能喝了,真的不能喝了!”   乐宴平:诶OvO……   他眨眨眼,眼眸清醒如常:“言大哥,不玩了么?”   言疏浅苦哈哈地笑了声:“不玩了不玩了,小乐……啊不,乐哥,咱真的不能再喝了。”   白酒坛子东倒西歪地倒了一桌,言疏浅晃了晃自个儿已经有些重影的视线,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原地升天。   在开始今天这顿酒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喝不过一个二十一岁的毛孩子。   不,准确来说不是他没喝过,而是三个人一起没喝过。   唐国豪早在第四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第六轮回光返照,第七轮彻底不省人事。   至于萧策……实不相瞒,虽然不是很看得出来,但这位萧影帝已经靠坐在椅背上安静了快有半个多小时了。   这个乐宴平,特么的到底是什么天生划拳圣体!而且他不是也喝了将近一瓶么!怎么就一点反应没有啊!!!   言大摄影师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不过没关系,老话说得好:吃一堑才能长一智。从今往后,他再和乐宴平喝一次酒,他就把言字反过来写!!!   有气无力地发完了毒誓,言疏浅招了招手叫来了自己的助理,同没喝酒的饮料三人组一起,开始收拾起屋子里的这一大帮醉鬼。   乐宴平站起身也欲帮忙,却不想自己刚走动一步,手臂便骤然被人紧紧拽住。   身后,萧策定定地望着他,眼眸沉沉:“乐昭,你要去哪儿?”   “我去帮忙,这儿人有点多,他们可能……”   “不许去。”萧策蓦地打断了他。   乐宴平:“可是……”   “不许去。”萧策又重复了一遍,抓着乐宴平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于是,乐宴平再没动作。   他安静地任人抓着他,许久才问:“萧策,你醉了么?”   萧策看着他,没有回答。   乐宴平想了想,又道:“我不走,就待着这儿,你能把手松开么?现在这样抓得我有点疼。”   始终没有放松过力道的手在这一刻骤然滑落。手心带着灼人的热度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乐宴平的手上,倔强地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这样可以么?”萧策很轻地问着,声音里竟然莫名带上了点委屈。   “如果还是有点疼呢?”乐宴平试探性地问。   萧策的身体僵了一瞬,最终妥协地转握为勾。   “我很轻了。”像是为了证明一般,萧策虚拢着勾了勾他的手指。   “嗯,我知道。”乐宴平道,“所以不能放开是么?”   “萧策”摇摇头,望着他的目光一错不错。   “对不起。”他说。   “可我不能再放手了。” 第19章 疲累   萧策醉得很安静,也很理智。   在一众又哭又笑的醉鬼中,他就像个遗世独立的旁观者,并在江池落想去搀扶他的时候,步履稳健地后退了一大步。   萧策:→_→   江池落:“……小乐哥,我怎么感觉萧老师好像对我有意见。”   乐宴平一句没有卡在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整个人就被萧策轻轻地攀住肩膀带到了身边。   然后,他被带着一起转了个圈。萧策的身形完全挡住了他,只给小江同学留下了一个满溢着冷漠的后脑勺。   陆文默默推了推眼镜:“我现在相信萧策是真的醉了。”   “说起来,我可以把这理解成你拒绝合作的理由么?”   正在出神的苏慧闻言淡然道:“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如果换成别人,我大概确实是不会信。不过……”陆文轻笑了声,“乐宴平很好。”   他是真心这么觉得。   苏慧他们不知道,但事实上自从江池落提出想和人组队起,陆文便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乐宴平。   毕竟,他可不是自家那个满脑子只有音乐的傻小子,为了尽量兵不血刃地解决那些个图谋不轨的“吸血鬼”,陆文向来不介意多花些心思。   当他拿到乐宴平的资料的时候,陆文其实已经想好了无数种“规劝”人离自家小孩远点的方式,直到,他在台下亲眼见到了乐宴平。   真是离谱的传闻。陆文想,同时心里亦升起了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养出了这样干净内敛的人?   于是他默认了江池落对乐宴平的亲近,并且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不过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并不需要。   想到这儿,陆文自嘲地笑了笑。   “池落,我们走了。”将小孩招回身边后,他语气自然地同苏慧道了别,末了,留下了一句:   “苏小姐。虽然不太清楚你们之前是怎么回事,但若是可以的话,最好还是要去查一下。”   苏慧站着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许久才在乐宴平的呼唤下回过神,将人同萧策一起送了回去。   萧策说着不放开,便真的安安静静地勾了乐宴平一路。直到踏进家门,也依旧不肯松手。   乐宴平有些无奈地看着死活要黏在自己一米以内的萧大影帝,开始认真地试图和人讲道理:“萧策,我要去洗澡了。”   萧策反应了一下:“我也要洗。”   乐宴平:“那你先……”   话音未落,便见萧策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道:“我喝醉了。”   乐宴平没能明白他的意思:“所以?”   萧策:“所以我不能自己一个人洗澡,我们一起呜呜呜……”   乐宴平冷漠地捂住了他的嘴,“那就别洗了:)。”   萧策:……   幸好喝醉酒的萧影帝除了粘人了点外,自理能力依旧在线。在乐宴平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不会突然消失以后,他终于委委屈屈地滚进了浴室。   再出来时,他黑发沾水浴袍半敞,未拭干的水珠顺着宽阔而结实的胸肌线条一路滚落。   当盘坐在地毯上玩跳一跳的小乐大人闻声看来时,萧策喉结微颤,眉目深情地唤了一句:“乐昭。”   乐宴平的眸子一瞬瞪大。带着些许愣怔,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萧策身前,颤着手捏住了浴袍的衣领。   “乐昭,我……”   浴袍的衣襟唰得一下交叠着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萧策裸露的肌肤。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小乐大人喃喃地念着,一把扯过萧策松松垮垮的浴袍带子狠狠地给人打了个死结。   末了,他心满意足地在萧策变得规规矩矩的胸前拍了两下,侧身径直进了浴室,将一句“要不要我帮忙……”直接拍在了门外。   待整个身子浸入热水后,乐宴平终于放松地喟叹了声。   蒸腾的水汽勾起了他迟来的醉意,他半抱着膝盖眯眼望着头上光线柔和的顶灯,不知怎么的,思绪忽然飘回了一个多月以前。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来到这里,而皇宫里也刚办过一场宴席。   每年的六月初七,杏子成熟的季节,是贤淳太后的生辰。   萧季渊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很喜欢在这个时节爬上御花园的杏树摘杏,然后从中选出最好的一盘,在生辰当日天还未亮之时,悄悄地送到他母妃的寝宫。   后来,萧季渊成了皇帝。   每日忙得晕头转向的萧季渊再不能挽着明黄的裤腿往树上乱蹿,于是送杏的事便落到大内总管张齐胜的头上。而太后的生辰宴则被交给了礼部,由他们一手包办。   今年是贤淳太后的五十大寿。   不枉礼部早数个月前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这次生辰宴办得极为漂亮。   丝竹管弦之中,小乐大人坐在宫宴的最角落里,面前的几案上放着碟张齐胜刚刚奉皇命救济他的糕点。   他一面叼着糕点啃,一面行云流水地记着小本本,吃噎了低头抿了半杯子酒,再抬头时便对上了萧季渊带着笑的眼。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隔着大半个金銮殿,萧季渊一错不错地望着他,眉眼温和地冲他举起了酒杯。   会错意的大臣们纷纷站起身高喊着吾皇万岁,被挡住视线的皇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然后,他便在人群的最后,看到了努力垫起脚的小史官。   于是萧季渊轻笑起来,众目睽睽下,二人悄无声息地对饮。   后来,他们都醉了。   萧季渊的酒量其实很差的。   不过除了乐宴平,谁也不知道。   萧策的酒量其实也不好。   不过乐宴平很早就发现他醉了,所以后来,他再也没有找他划过拳。   思绪回转,小乐大人半张脸埋在水下轻轻地吐出了一连串的气泡。   水温已经微冷,于是,他终于站起了身。   他打开浴室门的时候,外头是一片漆黑。借着浴室暖黄的灯光,乐宴平望见了安静地依靠在墙边的萧策。   他仍然站在原来的位置,见乐宴平出来,冲他温和地弯了眉眼。   “乐昭。”   在这一刹,面前的萧策似乎与那个身处在遥远过去的萧季渊一瞬重合,乐宴平意识恍惚地看着他,许久,才咽下了那一句险些脱口而出的皇上。   萧策不是萧季渊,萧季渊也不是萧策,他们是不一样的,谁都不能是谁的替代。   在这一点上,乐宴平从来都十分清醒。   硬压下了心头的悸动,乐宴平道:“萧策。我要回房间了,晚安。”   说完,他习惯性地站在了原地,然而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属于萧策的那句晚安。   轻缈的月光投过纱帘照亮了昏暗的房间,萧策背光站着,将所有情绪尽数藏进了心底。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问:“乐昭,你困了么?”   “如果不困的话,能不能再陪我坐会儿?”   乐宴平觉得,萧策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介于人有极大的可能是被自己灌醉的,带着浓浓的愧疚感,小乐大人终是应了好。   三分钟后,坐在沙发上埋头记着今天的小本本的乐宴平默默将刚才那句话里的“好像”改成了“肯定”。   要知道,往日里的萧策总是会有事没事地想些法子,来试图看看乐宴平的小本本里到底记了些什么东西。   然而今天,纵使乐宴平现在就这么坐在他跟前写写划划,萧策也没有半点想要凑过来看的意思。   而且……   从刚才开始,萧策就一直在看着他。   身为一个职责就是盯着人看的官员,这还真是小乐大人头一回被别人盯着瞧。   太过新奇的感觉让他手中的笔写了顿,顿了写,最后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偏头望着萧策含蓄地问了句:“你需要笔记本么?”   萧策喝醉的脑袋艰难地转了转,片刻后道:“好。”   小乐大人顿时乐呵呵地跑去房间,给人掏了本崭新的本子出来。   封面还是他特地选的,是明黄的颜色,上头用行楷写了个巨大的“圣旨”。   萧策盯着这个封面看了许久,才在乐宴平的注视下翻开了书页,缓缓地动起笔来。   一时间,客厅中只剩下了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甚至直到小乐大人酣畅淋漓地记完了今日的见闻,萧策的笔也依旧没有停下。   骤然变得无所事事后的结果便是困意骤然上涌。乐宴平抱着本子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对萧策轻声道:“萧策,我有点困了。”   沙沙声骤然停了下来,萧策下意识地捏紧了笔杆,出口时却是一句带着笑意的:   “好,晚安。”   啊,又来了。乐宴平想,他又露出了这种表情。   “萧策……”   乐宴平到底还是妥协了,像是喟叹般的,他很轻地唤了声,问:“你到底在难过什么?你今天一直在看着我,为什么?”   在他问出口的那一刻,难过忽然变成了迷茫,最后,所有的一切忽然变成了深深的疲累,和一声带着苦笑的叹息。   “对不起,乐昭。”“萧策”道,“我只是……”   “我只是很想你。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梦见你了,所以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就总想着要多看你一会儿。”   乐宴平皱了皱眉,“什么梦?萧策,你到底在说什么?”   “萧策”没有回答乐宴平的问题,他的眼神此刻空洞得厉害:   “你要走了是么,所以,这个梦要醒了?可是,我果然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乐昭,昭昭……你是在恨我么?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萧策,你……”   “不要叫我萧策!!!”   充斥了绝望的低吼一下打断了未出口的话语。在乐宴平愣怔的目光中,“萧策”终是脱力地倒在了椅背上。   “昭昭,不要这样叫我……”   “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萧……”   摔落在地上的书册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还是没能讲完那句话。 第20章 回家   anna最新一期杂志《绯素》上线的当天,销量直接登顶。   同一时间,【砚池】超话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各路画手齐上阵,资深写手秒产粮,一切都只为了能在这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里,歌颂自家cp可歌可泣(?)的绝美(?)爱情(?)。   然而,就在众人美滋滋地啃粮的时候,她们忽然发现自家超话里,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一个异类。   异类的头像用着乐宴平的杂志单人图,id一个昭字,啥也不干就是一个劲地往每一个帖子的评论区里钻:   【落落双人图那个眼神真的占有欲好强好带感啊啊啊!】   【江池落他未成年:)】   【我宣布,这就是结婚照!他们已经领证了我不管!!!】   【江池落他未成年:)】   【最新江池落x乐宴平刺激好饭,戳链接即看!】   【江池落他未成年:)】   ……哪儿来的神经病!   一波操作下来,cp粉们都快萎了一半,反应迅速的主持人直接就想屏蔽禁言,然后……   “该用户未关注超话,无法进行操作哟~”   主持人:……   cp粉:……   真正的强者,向来都懂得如何直击要害。   看着小号里99+的举报信息,萧策心如止水地抿了口茶,才终于停下了自己极其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发言(划掉)找茬行为。   新泡的碧螺春弥散着阵阵馥郁的果香,萧策悠悠哉哉地饮了半盏,才被忽然置顶的消息吸引了注意。   【有人嘛?】   【群好冷我好怕QAQ】   仿若一粒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池水,总共只有四十三人的小群迅速刷出了满满一屏幕的复读机。   随后,涟漪褪去,池水便再次归于平静。   “石子”:……   【不是你们别走啊!一起唠唠嗑呗。】   【唠不动……】   【加一,没有饭没有粮,孩子已经快要饿死了】   【活该,你们“笑颜”狗都不……】   管理员撤回了一条消息。   用户“侧翼是最甜的”已被移出群聊。   【我去,什么脏东西闪过去了】   【是脑残,别管】   【所以风云到底什么时候开第三期啊。剪辑视频都快我被盘包浆了,再看不到我cp同框我真的会失去一些美好的品质】   【江池落都和乐乐合作了,萧神怎么就没动静啊】   【因为萧神不行!】   正在窥屏的萧策:……   【我去,刚有人爆出来乐乐和江池落拍完杂志还一起吃饭去了!喵的他们凭什么吃这么好!我好嫉妒!我要爬墙!】   【姐妹不要啊,肯定只是朋友之间单纯吃个饭而已……算了,爬吧爬吧,只要不爬“侧翼”】   【只要不爬“侧翼”+1,“砚池”也不是不行……】   萧策:!!!   【江池落是未成年】   磕未成年是没有盼头的,最多也只能多点判头!   【是哦,那萧神还不如个未成年:)】   【就是就是,我家蒸煮不争气啊!】   萧策:……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发道:【没有,萧策也去吃饭了,而且他就坐在乐宴平旁边。】   咔哒一声,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   萧策循声看去,便见结束午睡的乐宴平穿着睡衣,迷瞪着双眼从里头啪嗒啪嗒地走了出来。   稍显凌乱的呆毛随着他的脚步轻颤着,在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后,乐宴平冲着他温软地弯了眉眼:   “萧策,下午好。”   摁灭的手机屏幕吞下了群里骤然炸锅的消息,纵使一条条的@刷到飞起,作为当事人本人的萧策此刻也已经没有功夫再去理会了。   “下午好,乐昭,睡得还好么,要不要来点下午茶?”   说罢,不出所料地,他瞧见了乐宴平骤然亮起的眼眸。   于是,萧策不禁勾起了唇,温声道,“冰箱里有蛋糕,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乐宴平应了声好蹦哒着跑了过去,片刻后,他端着两小盘巧克力蛋糕回到了客厅。   其中一盘被放在了萧策的面前,小乐大人将自己整个人窝进了单人沙发的怀抱,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甜味的奶油在口中慢慢融化,吃着吃着他便叼着叉子在不知不觉间又一次地出了神。   萧策看着,眸色渐沉。   乐宴平最近发呆的时间明显变多了。   他其实本身就已经是个很安静的人。有时候,乐宴平甚至能和萧策一起坐在客厅里,一整天都不发一言。   萧策看他的剧本,乐宴平写自己的笔记。偶尔抬起头时四目相对,小孩也会弯弯眉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   但最近,乐宴平却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无法解答的疑问里。只要一不小心陷入其中,便会久久无法回神。   而最后,他总会忽然望向他,在犹豫良久后,欲言又止地叫上一声——   “萧策?”   就像现在这样。   “怎么了?”萧策按在扶手的右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然而这一次,他还是没有得到下文。   乐宴平轻轻摇了摇头,便继续低头吃起了蛋糕。   一时间,萧策心乱如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从他喝醉的那天。   是因为他那天,做了什么事么?   摩挲着杯沿的手忽然顿住,萧策蓦地想起,在他酒醒的那天早晨,乐宴平其实是问过一次。   【萧策?】   【嗯?】   【你还记得什么吗?】   那个时候,萧策说没有。   他说的是实话,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除了——   一场冗长而无望的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金殿玉砌的宫殿里,面前是黑压压的一片跪着的人群。   此起彼伏的话语声声恳切、字字泣血。萧策听不清其中内容,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心中渐涨的怒气。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耳后忽然传来了个声音。很轻,轻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不见,却成了这一片嘈杂中,他唯一能听清的话语。   “皇上……萧季渊……不可以。”   那是乐宴平的声音。   萧策骤然回头,但身后是空无一物。   宛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愤怒褪去后,只留下了似曾相识的空茫。   曾经被他遗忘的两个梦境在这一刻,终于卷土重来。   且不提梦到自己是景承帝这事有多么的离谱,但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这是场冗长而绝望的噩梦。   直到现在,萧策也依然不愿去回忆。   但或许正是因为这场噩梦让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了什么,才会让小孩至今都耿耿于怀……无论怎么样,他都得问清楚。   萧策想着,终是开了口。   “乐昭,”他轻唤了声,“我那天……”   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看到来电显示时,乐宴平愣了愣,许久才在一声抱歉后按下了接通。   随后,他很轻地道了句:“妈妈。”   对于谢夫人,原主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如果不是她的坚持,或许“乐宴平”这辈子都只能活在那个偏远的山村里,在养父养母的压迫下艰难地度过一生。   但同样也是因为她的坚持,谢折衣才留在了谢家,让原主纵使回来了,也只是一块为人所嫌弃的背景板。   她不是谢辰那般唯利是图的人,但她或许比谢辰还要贪心。一边痛惜着自己沦落在外的亲生血脉,另一边又不舍得自小养在身边的母子深情。   她给了原主从未感受过的温情,也让他从一种压迫来到了另一种压迫。   而对于小乐大人……   母亲其实是个陌生的词汇。   他一出生娘亲便已离世,小时候基本全靠着他爹独自一人将其艰难地拉扯长大。   后来进宫当了太子伴读,贤淳太后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曾将他抱上膝头温柔地同他说过话。   那个时候乐宴平便想,如果他的娘亲还在的话,她是不是也会这样抱着他,为他唱一首好听的歌谣。   乐宴平不想见谢辰,但他确实有点想见谢夫人。   于是当他挂了电话后,面对萧策的询问,他说:“爷爷的生辰要到了,妈妈让我一起去老宅参加寿宴。”   顿了顿,他继续道:“妈妈说她会来接我过去,我同意了,所以萧策,我得回去了。”   毕竟,总不能让人来萧策这儿接他吧。   猝不及防的回答让萧策一瞬愣在了原地,许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样啊,我明白了,需要我帮你收拾东西么?”   乐宴平摇了摇头,“不用。这段时间谢谢你,萧策。”   说罢,他便站起身回了客房。   房门关上隔绝了一切视线,只偶尔有窸窸窣窣的收拾声自门缝中飘出。   乐宴平要回去——这是萧策早在将人带回来的第一天,就已经想过的事。   那个时候,他们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一时的脑热让他做下了决定,到了最后,他甚至还有过后悔。   然而从小孩在他怀中哭到睡着的那一次开始,他似乎就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乐宴平不说走,他就也不提,他们就这样一直相处到了如今。   他本以为,他们还能继续这样下去很久。   但这终究只是他以为。再怎么样,孩子也终归是要回家的。   萧策坐在沙发上望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唯余怅然若失。 第21章 赴宴   乐宴平搬回家的第三天,便是谢老爷子的八十大寿。   与谢夫人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于是提前十分钟,他便已经等在了事先说好路口。   香樟木繁茂的树荫替他遮去了少许夏日毒辣的阳光,在酷暑翻腾的热浪中,乐宴平不知听过了多少轮蝉鸣,才终于等来那辆姗姗来迟的车。   “小宴,抱歉,折衣那儿出了些小事故花了些时间,你没等很久吧?快上车吧。”   摇下的车窗处溢出了一股带着柠檬草香的冷气,收音电台准时准点的滴鸣在这一刻与鸣蝉的叫嚷巧妙地达成了一致。   望着后座上一席礼服,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谢夫人,乐宴平轻唤了一声妈妈,拎着东西无言地坐在了她的旁边。   在看清乐宴平的穿着和他手中的金红礼盒时,谢夫人的眉头一紧:“小宴,你怎么没穿家里给你送的那套衣服啊?还有你手里的是?”   “那套衣服太大了,我穿不上。”乐宴平平静地道。   “不可能啊。”谢夫人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答案,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明明是按照折……”   话到一半她忽然顿住。   看着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的乐宴平,谢夫人才惊觉这个她已有许久不见的亲生儿子竟是比谢折衣瘦了快有一大圈。   表情僵硬了片刻,原本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下来,然而说出口的话里却仍是不由地带上了嗔怪,“这……你说你这孩子,既然不合身怎么也不和我一声呢,这样我也能……”   乐宴平眨眨眼:“我说了的哦。和送衣服的人说过,也给您发过消息,不过都没有收到回复。”   实不相瞒,没有直接穿着短袖热裤出门,而是去衣柜里翻了套颜色勉强相近的正装,已经是乐宴平对谢家最后的尊重了。   “至于这个……”   乐宴平轻轻地掂了掂手上的礼盒,淡声道:“这个是寿礼。”   “小宴……”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谢夫人干笑了笑,道:“其实不用的,家里都备好礼物了的。”   乐宴平闻言波澜不惊地哦了一声:“这样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呢~”   他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不知道,但显然,他也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谢夫人这会儿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不过乐宴平没有欣赏的兴趣,也不会告诉她,其实不管知不知道,他都会自己准备一份贺礼。   因为,小乐大人从来都是一个坚定的亲手准备党。   他知道的时间太晚,谢家也没同他说什么。也得亏了萧策和苏慧支会了他谢老爷子的喜好,乐宴平才有了准备的方向,紧赶慢赶着在昨天傍晚,终于搞定了寿礼。   外头的包装还是郝姐文具店的店长帮他准备。   在知道是要送给长辈的礼物后,老妇人带着老花眼镜细致地折了很久的包装纸,并在顶上帮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乐宴平很喜欢,并又一次扫走了店内所有的新品笔记本。   看着蝴蝶结出神的乐宴平再没有开口的欲望,谢夫人被噎得哑口无言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驾驶位上的司机……   此刻正在努力地装死。   于是,一路上再无话。   直到轿车缓缓驶入谢家老宅在大门口停下,乐宴平才终于起身下车。   手中的礼物被他递给了门口接待的侍者,乐宴平转身替谢夫人拉开了车门,弯腰伸手,目光沉静温柔似水。   被这样的目光凝望着的时候,人总会产生有一种自己是他的全世界的错觉。   谢夫人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一阵酸涩,可是刻在骨子里的矜持不允许她当众落泪。   于是,她忍住了。   她对不起这个孩子,可是看啊,他还爱着她。谢夫人这般想着,并由衷地为此感到高兴。   伸手搭在了乐宴平的掌心,她绽出了一个得体而优雅的笑。而后,他们一起步入了大厅。   乐宴平他们到得不算早,大厅里此刻已然觥筹交错,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地交谈欢笑,而在宴会厅的最中央,谢辰和谢折衣正站在那儿,一手举着酒杯笑容满面地招待着来客。   直到,谢辰看见了乐宴平。   “哟,这不是您家的小公子嘛~今日一见,倒也称得上一句仪表堂堂,就是这衣服嘛……”视线在谢辰父子身上流转了一圈后,客人捂着嘴,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谢辰干笑了笑道:“犬子不才,让您见笑了……抱歉,我可能得先失陪一会儿,宴厅两侧均有提供茶点,您可以去那儿稍事休息。”   “好嘞,那就先不打扰了。”   目送着客人远去后,谢辰脸上的笑意骤然收敛,待乐宴平走近后,声音凛冽地道了一句:“乐宴平,你又在闹什么?故意穿成这样是打算给谁看!”   “阿辰!”谢夫人连忙拦住谢辰,“你少说几句,小宴他不是故意的。”   说罢,她转头冲乐宴平道,“小宴,没事。爸爸这儿我来说,迎接客人什么的也交给我们就好,你去那儿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好么?”   乐宴平对此全无意见,也乐得不用应付谢辰。   他头也不回地去了休息区挑了点自己感婻風兴趣的点心,随后便坐在角落里一边吃着一边安安静静地旁观着整个宴席。   他看着谢辰的表情从愤怒转为尴尬,又从尴尬变为羞恼。看着谢折衣从容不迫地应对问话,安慰着双亲。最后三人一起挂上笑容,继续迎接每一位来客。   没有人会觉得不对,准确来说,如果他加了进去,旁人才会觉得奇怪。   许久,乐宴平叹了口气。   胸口残留的闷痛感也不知道是来自于原主还是来自于自己,但无论如何,这回是他犯了傻。   这世上的有些事情,本来就没有期待的必要。   乐宴平再没有看他们,将盘中的点心尽数吃完后,他便低头玩起了手机。   但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过无聊,不知怎么的,玩着玩着,他便忽然想起了萧策。   嗯,也不知道萧策在做什么,若是他在,自己现在至少还能记会儿他的小本本,而且……   目光瞥见了不远处桌上的酒水,乐宴平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而小乐大人不知道的是,萧策本人此时正在他的头上——   是真正物理意义的头上。   隔了一个天花板,谢老爷子的书房里,萧策正静静地看着两位老人对弈。   这已经是今儿的第三把了,目前的战况是一比一平。两位老爷子道着“棋逢对手”非要比出个谁胜谁负,那身为小辈又肩负裁判的重任,萧策自然是要奉陪到底的。   并且,还得陪得公平公正公开。   于是,在萧老爷子第四次开始冲他使眼色,谢老爷子第五次开始喉咙不舒服后,萧策终于忍不住佯装苦恼地告饶了句:“谢老,爷爷,您二位可就饶了我吧。”   “咳咳,就是啊老萧,你个臭棋篓子直接认输算了,在小辈面前磨磨唧唧地像什么样子?”   “老谢啊,你还好意思说我呐?你瞧瞧你这棋路,就算是康成年间的奇案估计都没这么离奇曲折。”   “嘿……”   双方吹胡子瞪眼地阴阳怪气了好一阵后,压力终于再次回到了萧策身上。   谢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问:“小萧,你来评评理,现在这局当是谁胜谁负呢?”   萧策不慌不忙道:“常理来说当属平局,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谢老您这儿的茶太香,引得小辈方才贪杯时,衣袖不小心拂动了一颗棋子,如此,倒是爷爷输了您半目。”   闻言,谢老顿时朗声笑起来,连道了三声好后,他扔了旗子,问:“小萧啊,我家那个不争气玩意前些日子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啦?”   萧策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谢老轻叹口气:“小萧啊,这你可就不老实了。我虽然不管事了,但不代表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何况,我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么?急功近利好高骛远,让你们见笑啦。”   “谢老言重了。”萧策道,“我说的可是实话,毕竟若是没有谢先生,或许,大家也就见不到那颗蒙尘的明珠了。”   他说得隐晦,但两位老人家又怎么会听不出他的意有所指。   “的确。”萧老爷子亦感慨地点了点头,“那可真是个好孩子。老谢啊,你也别怪我多嘴,那事你们做得实在不妥,整这么一出人孩子得受多少委屈啊。”   似是想到了什么,谢老爷子眯了眯眼,终是一声叹息。   “是啊,那个不孝子,若不是那时我不在……唉,不提了。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到那孩子了,真是,怎么就想不到来见见我老头子呢?”   萧策安慰道:“所以今儿人不是来了么?而且,他还亲手准备了礼物呢。”   谢老爷子的眼睛一亮,“当真?”   “自然。要不,您现在赶紧去瞧瞧?”   萧策的话音还未落,谢老爷子便已然腿脚利索地直接站起了身,再等不及地拄着柺,风风火火地往楼下去了。   见状,萧老爷子同萧策相视一笑,二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一起下了楼。   眼见着寿星出场,众人纷纷围拢至宴厅中央上前庆贺。等慢了数拍的乐宴平反应过来时,中间已经没有什么位置了。   于是,他便干脆安安稳稳地呆在了最外围,却不想方一抬头,便望见了扶着萧老爷子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的萧策。   乐宴平:OvO   萧策:^_^   短暂的眼神交汇后,乐宴平高兴地举起手想同人小小地打个招呼,却不料四周忽然一片安静,下一秒,所有人的视线便猝不及防地都投向了他所在的角落。   于是,举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不明所以的小乐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愣了半晌,最后,终于从喉咙口憋出了一句带着迟疑的:   “嗨?” 第22章 寿礼   嗨或者不嗨,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可一旦嗨了出来,那就变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乐宴平就算不看谢辰,都能猜到这个更年期的脸色会有多么难堪。若不是因为现在人太多,他估计已经直接冲着自己发飙了。   诚然,更年期发不发飙的乐宴平根本不在乎,但现在这婻風状况……   好像比他被缺德地图导进人家后厨的那回还要糟糕。   小乐大人发誓,他脑子从来没有转得那么快过,直到,他低头望见了自己手中的酒杯——   那是他刚才随手拿的,却成了此刻的灵光一闪。   “还持千日醉,共庆福如海。祝您岁岁如意,福寿康宁。寿辰快乐,祖父。”   微微扬起的杯盏在灯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乐宴平笑容清浅,看起来颇为从容不迫。   而在场的人哪个又不是人精,很快,众人便反应了过来一一扬起了杯盏。   恭祝声中,乐宴平跟着轻抿了口酒,终是劫后余生般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差一点就没脸见人了……诶,这酒竟然还挺好喝的。   小乐大人眯眯眼,扬手正欲再来一口,便见人群中央,那位面容和蔼的老人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宴平,好孩子,快过来爷爷这儿。”   那一瞬间,乐宴平忽然就想起了乾安帝。   他头一回被父亲带着进宫的时候,那位身居高位的威严帝王也是这般冲他招了招手。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帝王不会笑。   人群主动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乐宴平走到了老人身边,轻唤了一声,“祖父。”   望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孙儿,谢老心下顿感一阵酸楚。   乐宴平被接回来的时候,他并不在国内。因为身体原因,在外修养的老人家只瞧见了一张亲孙儿的照片,不等他赶回去,一切就已尘埃落定。   谢老至今还记得那张照片,上面的孩子瘦得厉害,因为没怎么好好打理过,有些杂乱的长发垂至颈边,让他整个人瞧起来似乎有些阴郁,然而那双眼睛却是晶亮。   这是个好孩子。   谢老从那时起就知道。   于是,他回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杀到了那个不孝子的家里,将孩子抱在怀里骂了谢辰个狗血淋头。   最后,他告诉乐宴平,如果在家里受了委屈就直接来找他,老头子他就算再没本事,但帮亲孙儿撑个腰收拾不孝子一顿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孩子应了好,然后,一次也没有来过。   谢老拉着乐宴平的手,千言万语萦在心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也只是叹息般地道出了句,“怎么还是那么瘦啊?”   真正关心你的人不会去问你过得好不好,他们会自己去看,在你还没有开口之前,就开始心疼你。   你瞧“乐宴平”,这不是有人在爱着你么?   看着被老人紧握着的手,心口的闷痛似乎悄然消散了些。“没有的事,”乐宴平轻道,“其实,我最近还胖了的。”   毕竟萧影帝家的点心不仅常换常新还很和小乐大人的胃口,他这段时间是真的吃得很开心。   “是嘛,那就好。”谢老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来,跟我去和几个叔叔伯伯们打打招呼。   “这位是萧爷爷还有他的孙子萧策,不过你们两个小辈应该是早就认识了……”   谢老爷子当众刻意整的这一出实在说明了很多问题。   人精们看看被老爷子亲昵地带在身边的乐宴平,又看看站在一旁备受冷落的谢辰和谢折衣,纵使面上不显,心下却已然有了计较。   “谢家之前那个传闻,莫不是真的?”   “估计是……”   议论声细碎而轻微,但很多时候,落在伤口里的小玻璃才是最疼的。   感受到明里暗里的打量视线,谢折衣蜷着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然而纵使连指甲都几欲嵌进肉中,他却依旧得挂着温文尔雅的笑,装出一副从容的姿态去面对每一个人。   【你这样不累么?】   开玩笑,他怎么会累呢,他怎么能累呢……   【谢折衣,你在害怕什么?】   他没有害怕,他只是想让他们满意。   只要能让谢辰满意,只要能让谢夫人满意,那他们就不会……   恍惚间,谢折衣脚下忽然一阵踉跄,盛着香槟的杯盏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落地面,炸开一朵浅金色的花。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却没有发生。他的身体连带着杯盏一起,被人稳稳地扶住了。   “谢少爷,注意脚下哦。”带着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人动作轻柔地拉起了谢折衣,随后,他没有停留,从侍者手上拿了杯酒,便径直走向了谢老爷子的方向。   “谢老,寿辰快乐,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来迟了十分抱歉,晚辈这就先自罚一杯。”   看着这人一口闷了一杯子酒,乐宴平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了身旁的萧策:“这是谁?”   “齐铭。你知道睿阳集团么?”   小乐大人认真地想了会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呢。”   萧策:“不知道就对了,反正也不是很重要。你只要知道这人是个神经病就行了,不用理他。”   齐铭笑眯眯地望了过来:“萧大影帝~我都听到了哦~~~”   萧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么,那我下次会注意的。”   嗯?能让萧策这么评价的人……   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乐宴平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瓜的香味。   “齐家小子,”谢老慢悠悠地念了句,“倒是难为你还想到过来。”   齐铭笑道:“父亲卧床不能亲至,那么身为儿子自然是为他考虑得周到点。谢老您八十大寿的好日子,我们当然不能缺席,不仅如此,我还为您带来了一份厚礼。”   “哦?”谢老爷子闻言起了些兴趣,“那老头子我倒是得好好瞧瞧了?”   随着齐铭手掌亲拍,早已准备好的侍者捧着个精致古朴盒子进了宴厅。   “谢老,请。”   谢老爷子慢慢踱了过去。   随后,盒子打开。在看清贺礼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那是一尊纯金的弥勒佛。   齐铭不疾不徐地道:“晚辈知道您一心向佛,宽厚慈悲,因此特地寻匠人打造了这尊佛像,并请了相国寺住持了慧大师为其祈福开光。”   “了慧大师?”谢老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眼中亦不由带上了震惊,“大师他,不是正在闭关中么?”   “本来是这样的,但耐不住您佛缘深厚,了慧大师前些时日正好出关。”   “原是如此。”谢老笑着点了点头,一连道了三声好。恁谁都晓得,老人家对这份礼物可谓是十分满意。   齐铭显然也知道这点,他微勾了勾唇,本欲就这么直接退下,然而下一秒,他的视线忽然瞥过了谢折衣和乐宴平。   联想到曾经听到的有趣传闻,他心中忽然有了个绝妙的点子。于是,他无害地笑了起来。   “您喜欢便好,但想来谢先生和乐先生的礼物一定会比我的更加和您心意。就是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一探究竟呢?”   骤然被点名的乐宴平:嗯?   就连,谢折衣听罢也不禁皱了皱眉。   二人都从中听出了一股浓重的搞事意味,但是人既然提了出来,那他们好像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没有人注意到谢夫人瞬间难看的脸色。   她不动声色地招来了侍者,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同人小声地嘱咐了两句。   谢折衣深吸口气整理了下自己的心绪,先一步地站了出来。   “我的礼物大概比不得齐先生的贵重。”从侍者手中接过自己的那份后,谢折衣温声道,“只是听闻生而为人,共有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一共一百零八种烦恼,而佛珠手串亦有一百零八颗,代表着一百零八种祝福,来断绝一百零八种烦恼。”   “所以,我便寻了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亲手制成了这份手串,愿能为祖父断绝烦恼,百岁无忧。”   谢折衣这一番话念得字字恳切,谢老爷子望着他的眉眼也不禁温和了许多。   再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谢老爷子气愤谢辰的不分青红,但对于谢折衣,若是人能本本分分地不惹事,那他也并无意见。   于是他放缓了声音,“谢谢你孩子,你也有心啦。”   谢折衣柔声应道:“应该的,祖父。”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退到一边,将目光投向了乐宴平。   不,准确来说,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又一次投向了乐宴平。   今晚第二次成为人群焦点的小乐大人似乎并没有自己压轴出场的自觉,他淡然地走上前去,准备接过自己的寿……嗯?   看着眼前这个又长又遍的木盒,乐宴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那个……”   “小宴怎么了,这不是你给爷爷准备的礼物么?快去送给爷爷吧。”一片寂静中,谢夫人忽然突兀地开了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地急切。   乐宴平看看她,又低头看看面前的木盒,片刻后,终于恍然地“啊”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   刚刚消失的闷痛在这一刻又尽数回到了心口。   乐宴平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再没有看谢夫人一眼,“抱歉,你拿错了,这不是我的寿礼。”他淡声道,“你还记得么,进门前我是将它亲手交给了你的。”   侍者当然还记得。   犹豫许久,他道了声抱歉,重新拿来了真正的寿礼——   那个打着蝴蝶结,裹着金红色包装纸的礼物。   人群中,不知是谁戏笑出声:“乐少爷这份寿礼的包装还真是……”   “朴实无华啊~” 第23章 争吵   齐铭是真的没想到,一次临时的起意,竟然会让他得到这么份乐子。   眼见着谢辰的脸色此刻已经黑成锅底,齐铭嘴角的笑意更盛,轻飘飘地开口便往火上再添了一把油:“此言差矣,先人买椟还珠本末倒置的教训,后人自然不可再犯。”   “齐先生说的是。再怎么样这也是乐少爷的一片孝心,就算是真送片鹅毛,那后面也还跟着句礼轻情意重呢。更何况,这不是还没打开么?”   好事者此方唱罢彼登场,一唱一和间,将乐宴平轻轻地捧上了高台。   毕竟只有站得高了人才能摔得疼,若是乐宴平的这份“孝心”最后还比不上齐铭一个外人……那往后圈子里的茶余饭后,怕是要有新的谈资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被推到台前的主角总算是有了动作。   乐宴平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台下起哄的“观众”,伸手解开蝴蝶结打开了这份“朴实无华”的寿礼。   一时间,所有宾客都下意识地探了探脑袋试图一窥其貌。齐铭离得近,轻轻松松便看清了其中的内容——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幅卷轴,瞧着还都挺厚实。   他挑了挑眉,“这一幅,莫不是哪位名家的墨宝?”   乐宴平波澜不惊地道:“很遗憾,可能要让齐先生失望了。”   像是预料到了他还想问什么,小乐大人一面取着卷轴,一面心不在焉地悉数提前答了:“不是名家墨宝,不是珍奇古画。杆不是紫檀木,纸不是白鹿宣……”   连珠炮似的发言道得众人具是一愣。这态度,莫非是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然而下一秒,乐宴平却是从容一笑,“但是没办法,毕竟,想找个合适的卷轴属实不易。”   说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抖,那卷轴便瞬间展开。   地杆在众人的注目礼下滚动着一路向前,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停下。   看戏的宾客们呆呆地望着那几欲延伸了大半个宴厅的画卷,许久才有人问出了那一句:   “这……这到底有多长?”   乐宴平淡定开口:“十六米。”   “佛说无量寿经上下两卷,共计17324个字,皆在于此。”   哦,那怪不得……等等,他刚刚说多少字?!   众人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再定睛一看,便发现这卷轴竟是由云锦装裱,而中央的赤色罗纹洒金纸上,赫然是一手极其漂亮的蝇头小楷。   十六米长的字卷通篇字形大小如一,笔迹端方优雅、刚柔并济,纵使是对书法一窍不通的人,也能从中看出落笔者的功力之深。   “古人曾有言:‘挥毫列锦绣,落纸如云烟’,这幅字当真是担得起这一句夸赞。”一位钟爱字画的宾客看得啧啧称奇,忍不住求教道,“乐先生,可否请教一下您是寻了哪位大师?”   乐宴平:“没有大师。”   宾客不解:“那这是何人所作?”   乐宴平:“我。”   小乐大人自认没什么才艺,除了熟读史书,也就只有这一手字还算拿得出手。   他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同齐铭一般动用钞能力,但……实不相瞒,乐宴平是真的没什么钱。原主进娱乐圈的这段时间来,挣的还没他倒贴的多。   于是思来想去,便有了这样一份贺礼。   “世事无常犹如梦,唯愿心长安,乐常驻。内外明澈净无瑕,至此终成无量寿。寿辰快乐,祖父。”   高台虽险,却也并非不可手摘星辰。好事者得偿所愿,嗤笑者再无踪影,而多事者……   终将庸人自扰。   乐宴平道着祝福垂眸望着一旁散落的丝带与金红彩纸,默默掩下了心中的惋惜。   回去得和店长道个歉,他想。   这之后,便再没有乐宴平的事了。   几位老爷子的夕阳红聚会里自然不会有年轻人的位置,于是乐宴平和萧策便被他们理所当然地踢出了群聊。   社交欲望低下的小乐大人第一时间便寻了个由头躲开了旁人有意无意的攀谈,等被绊住脚的萧策终于脱身找到他时,人已在无人的露台不动声色地干掉了小半瓶香槟。   尽管知道眼前这人的酒量奇好,操心的萧影帝还是忍不住念了句:“乐昭,少喝点。”   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的小乐大人听话地哦了一声。   浅金色的酒液随着摇晃的动作漫过杯壁,激起了微小的涟漪,乐宴平安静地看了会儿,忽然支棱起来望向萧策,“萧策,你要喝么?”   萧策:“……不了。”   短时间内,他应该是不会再喝酒了。   于是,刚支棱起来的小乐大人又懒洋洋地瘫了回去。   还剩半杯子香槟的酒盏被他举起了一个高度,乐宴平仰起头,透过它静静地凝望着夏日宁静的夜空。   他什么都没说,但萧策知道他心情不好。   “在想什么?”萧策问。   乐宴平沉吟片刻,道:“没什么,就是在三省吾身。”   “哦?”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省出什么来了?”   乐宴平严肃道:“我犯了一个错误。”   萧策闻言轻笑起来:“怎么,莫不是终于发现还是我家比较舒服,所以后悔搬回去了?”   轻飘的语气让这话听起来似是一句玩笑,藏起了萧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试探。   他没想到乐宴平竟然真的点了头,实诚地道了句:“确实有点。”   毕竟,萧策做的饭是真的很好吃啊~   那一瞬间,萧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那……你要不要搬回来?”   在乐宴平听不到的地方,骤然急促的心跳声宣告着内心深处最深沉的渴望。   直到此刻萧策才惊觉,原来上一次他主动提出要带人回家的时候,自己也是同现在一样的紧张。只是因为小孩答应得太快,才让他一无所觉。   而这一次……   乐宴平一手撑头认真思考了半晌,终于薄唇亲启吐出了一句:“先不了吧。”   毕竟有些事情,他还没有处理完。   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的小乐大人并不知道,在他身后,某位二十八岁的萧姓人士已经在刚才,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碎掉了。   他们就这样一个人想一个人碎的安静地待了许久,直到露台的玻璃门被忽然打开,传出了宴厅中即将落幕的喧嚣。   谢折衣和齐铭一前一后地矗立在门口。头顶的灯光打下来,照亮了齐铭似笑非笑的表情。   “哟,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见萧大影帝呢,原来是躲在这儿同小美人幽会啊。”   碎着的萧策一瞬复原,他凉凉地瞥了眼齐铭,“齐先生大可不必这么费劲地学人说话,当个哑巴虽然残废了点,但总比被人识破真身要好。”   双方笑得虚情假意,气氛顷刻剑拔弩张。   小乐大人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正欲远离战场之时,他听见谢折衣对他道:   “小宴,妈妈让我来叫你,马上我们一起回家。”   啊,是了,还得回家。   于是,乐宴平顺从地应了:“好。”   他跟着谢折衣来到门口,安静地跟着谢辰和谢夫人礼貌而得体地送别每一位客人,并在对上萧策隐含着担忧的目光时,冲他笑着挥了挥手。   直到筵席尽散,偌大的谢家再一次恢复安静,四人才终于在告别了谢老爷子之后,坐上了归家的车。   然而这场不知道时隔多久之后的共处一室,却比以往的都更显压抑窒息。   来时已经装死过一回的司机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输了猜拳。   想到曾经的鸡飞狗跳,他偷偷摸摸地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后头的一家,缩缩脖子,做好了再次装死的准备。   随后,他便听见自个儿的老板率先开了口。   “你今天做得不错。”   哦豁!老板竟然在夸二少爷!那想来今天应该是不会……   下一秒,车内就响起了一声极其波澜不惊的:   “哦。”   “乐宴平!你这是什么态度!”谢辰的语气当即凌厉,“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谢夫人:“谢辰!你就不能少说孩子两句,咱们刚才不是都说好了么?”   “可你看看他现在像什么样子,和长辈说话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简直没有半点比得上折衣!”   “谢辰!!!”   “您说得是。”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后,乐宴平抬眸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但我想,礼貌这种东西,或许只有双方都有的时候才有其讨论的意义,不是……”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猝不及防间响起,乐宴平偏着脑袋呆了一秒,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左脸那一片火辣辣的疼。   回过神来的谢夫人慌忙上去查看,便见乐宴平脸上已然是一片红肿:“谢辰!有什么事你不能好好说么!你干什么打孩子!”   谢折衣亦连忙出声安抚:“父亲,您消消气,小宴他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都给我闭嘴!还不是那个意思,我看他就是那个意思!”   谢辰气到连手都有些哆嗦,指着乐宴平的鼻子骂到:“我是你父亲,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不满。要是不满你有本事走啊,谢家不需要你这种不孝子!乐宴平,我有时候真巴不得没有你这个儿子!”   “谢辰!!!”   “好啊。”   车内忽然一片死寂,死命想摁住谢辰的谢夫人愣愣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问,“小宴,你刚才说什么?”   乐宴平漠然地望着三人,如他们所愿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好啊’。虽然本来没想这么快提,但既然您也有这个意思,那就现在直接说开了吧。”   他轻声道着,目光沉寂宛若无星的夜空,瞥不见一丝温度:   “谢辰先生,就如您所希望的那样,我们断绝关系吧。” 第24章 新生   “老李!停车!”   随着谢辰满溢着怒气的一声吩咐,被吓得一哆嗦的司机当即脚踩刹车,将车辆紧急停靠在了路边。   车门打开,谢辰指着车外怒极反笑:“你要断绝关系是吧,行啊,你现在马上给我滚下去!但是,乐宴平,你最好给我搞清楚,你能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是因为我,是因为谢家!如果不是我,你特么现在还待在泥里!”   口不择言的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不知是谁惨白了脸。   一声嗤笑过后,乐宴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在谢夫人回过神来之前干脆利落地跳下了车。   “你说得对。”昏暗的路灯下,乐宴平那双向来温和的桃花眼此刻眸光幽沉,“可是谢先生,是谁让我活在泥里的呢?我难道应该在泥里么?”   这是两个很简单的问题,简单到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它们的答案,可是即便如此,乐宴平也依旧没能等到回答。   他等到的,只有谢夫人骤然通红的眼——   “小宴,”颤抖的声音带着受伤,哀婉凄绝,“所以你还是在怪爸爸妈妈是么?可是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啊,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将你找回来的啊。”   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似的,脆弱的母亲哭泣着瘫坐在椅上。但很快,谢折衣便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小宴,你不要怪爸爸妈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他面容悲戚,“我知道你恨我占了你的身份,你放心,我会离开谢家的。”   说罢,他就想起身下车,然而还未动作,谢夫人便已拉住了他,哭得越发伤心起来。   “够了!都给我停下!”谢辰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场闹剧,“乐宴平,你就非要把家里搅成这样你才满意么,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闹够了就赶紧婻風给我上来!丢人现眼的玩意。”   啊,果然,最后又是这样。   该说不愧是一家人么,他们每一个人好像都有着那么多的不容易和那么多的委屈——   【又不是我们故意弄丢的你,我们也不知道啊。】   【而且我们已经找到了你,还把你从泥沼里拉了出来。我们为了你做了那么多……】   【你凭什么不感激我们!】   【你凭什么不体谅我们!】   【你应该对我们感激涕零】   【你应该……】   【爱我们】   他们是不会错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是“乐宴平”的错了。   “可是,‘乐宴平’又有什么错呢?”   乐宴平喃喃地道着,心底漫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然后最终却化成了一声释然的笑。   已经没有必要和他们多说什么了,再这样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车内的灯光在地上投下的光影似乎将整个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向前是虚假的温馨,向后是真实的孤寂。   乐宴平退后了一步。   “谢先生谢夫人,感谢你们将我带回来,但谢家没有必要再多一个‘乐宴平’。”   “我会尽快搬出去,至于二位在我身上花销,还请让专人列个清单给我,我会悉数还清的。”   “那么,再见了。”   他平静地说完了最后该说的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夜。   “二少爷……”   司机下意识地出声挽留,然而还没说上一句,便听见谢辰道:“老李,开车。”   后视镜里,谢夫人还在哭泣,而谢折衣则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见司机没动静,谢辰黑着脸又重复了一遍:“开车!”   “……是。”   汽车发动机轰鸣着从乐宴平身侧急疾驰而过。   他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那两点红色的尾灯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经没那么疼的左脸后,抬脚继续向前走。   凌晨一点的城郊公路上行车廖廖。久经风霜的路灯灯罩上缠满了黑色的蜘蛛网,在窸窣的电流声中,垂死挣扎地闪烁着。   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乐宴平走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来到了一个能叫车的路口。   等回到小区的时候,天边已是晨光微熹。   这个点的小区里四下无人,唯有路边的花坛在乐宴平经过时抖动了一下,从中蹿出了一只瘦弱的小橘猫。   那双琥珀色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在乐宴平想伸手摸摸它前,又蹬腿蹿了回去。   抖动的草丛重新归于平静,乐宴平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回了家,一进门便倒在沙发上疲累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落地窗前,打扮干练的苏慧正背对着他,压低着声音和人打电话。   乐宴平迷瞪着眼看着她发了会儿呆,直到看到人通话结束,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唤了一声苏姐。   “嗯,”苏慧轻声应着,瞥了眼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身上已经睡出褶皱的西装,道了句,“先去洗澡换衣服吧,别的事我们一会儿说。”   乐宴平听话地去了,而等到他收拾好再出来时,苏慧已经坐在了沙发上。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份半指宽的文件,她伸手将它们往乐宴平的方向推了推,道:“你看看吧。”   看清封面的那一瞬,乐宴平忍不住轻笑了声,暗叹谢家这一回的动作倒是很快。   一份花费清单外加一份解约合同,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竟然已经全部拟完了。   乐宴平没有兴趣逐字逐句地去看,于是对苏慧道:“苏姐,直接告诉我结果吧。”   苏慧:“结果就是,去掉你之前为公司赚回来的钱,再加上你和公司提前解约需要额外支付的违约金,抹完零后一共算了你三千万。”   “诶,”小乐大人闻言眨了眨眼,感慨道,“我原来这么值钱的么。”   波澜不惊的反应看得苏慧不禁莞尔:“是啊,没想到吧。所以身价三千万的乐先生,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虽然这么问了,但苏慧其实是并不需要乐宴平的回答。因为谁都知道,乐宴平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   于是,苏慧继续说了下去,“小乐,谢先生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他能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肯回去向他们跪下道歉诚心认错,那之前所有的事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一个道歉三千万,小乐,这可不是个亏本买卖哦?”   话音刚落,苏慧便听见了一声轻嗤。   乐宴平伸手拿过合同翻到了最后一页干脆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用了。”他道,“谢辰他还不配让我跪。”   小乐大人这辈子只跪过三个人。除了两位皇帝一位皇后,就连他亲爹都没有让他跪过,他谢辰又算个什么东西。   苏慧垂眸望着他签下的名字:“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别怪我没提醒你,三千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乐宴平:“我会想办法的。”   那些个犟种言官们以前常说,他们活着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名垂青史。   小乐大人虽没有名垂青史的野心,但他骨子里可也是个犟种。跟谢辰道歉?呵。   不可能,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没可能!   “挣也好借也罢,砸锅卖铁东拼西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还上的。”说到这里,乐宴平自嘲地笑了笑,“实在不行,我就把自己卖了呗,毕竟我这么值……嗷!”   脑门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记暴栗,“卖你个头,怎么,你难道想犯法啊?附和你句值钱而已,别真把自己当什么无价之宝。”   苏慧嫌弃地看着捂着脑门眼泪汪汪的乐宴平,从手包里摸出张卡递给他,“给,拿去吧。”   “这卡里头有三千万多一些,但还完后也剩不下多少,你记得自己省着点花。”   乐宴平没接:“苏姐,我不能要你的……”   下一秒,卡便被苏慧硬塞进了怀里,“谁跟你说这是我的钱了?你当我是傻的么,无偿给人三千万啊?”   “还记得anna杂志么?这份工作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所以合同没有经过公司,再加上你和江池落这回让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钱是前两天打到我和他的私人账户上的,我看过了,十分可观。再加上我和他之前偷偷存进去的私房钱就差不多了。”   她说得随意,但乐宴平却是瞬间从中听出了不对。   一个猜测在他脑海浮现,他怔怔地问:“苏姐,什么叫你和他?”   苏慧笑了一声,然后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她伸出手揉了揉乐宴平的头,眼中带着悲切的释然。   “我知道你不是他。”她轻声道。   “他没有你那么听话,没有你那么能喝酒,也没有你那么厉害。可是,”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这世上除了我,大概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吧。”   “抱歉,再见……”   她终是泣不成声。   苏慧离开后,乐宴平独自一人在客厅中站了很久。   直到日暮时分,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于是最后离开的时候,乐宴平只带走了一个不大的背包。里面除了几本本子,便再无他物。   原主和他孑然一身地来,所以如今,他也合该孑然一身地走。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只是,当乐宴平背着包又一次经过早上那个花坛的时候,里头的草丛忽然再度抖动了起来。   那只瘦小的橘猫蹿出来,又一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而这一次,它没有跑。   待手忙脚乱的小乐大人好不容易抱稳了拼命想往他怀里钻的猫,再抬起头时,便看到面前的路灯下,萧策正站在那里向他伸出了手:   “乐昭。”   他唤着他的名字,不知怎么的,声音竟听起来有些紧张:“我们一起回家吧。”   那一瞬间,乐宴平忽然又想起了苏慧临走时对他说的话:   【这是他的人生,本就不应该由你来承受。】   【所以,收下吧,请带着我和他的祝福,去走你自己的路。】   于是他笑起来:   “好。” 第25章 证据   “小乐,合同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如果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或者要求,你尽可以提。”   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乐宴平沉吟了片刻,犹豫道:“是有一个。那个……请问这个分成和待遇,你们真的没有打错么?”   “哦?是对待遇不满意么?我们还可以再加……”   “不不不,黎先生,您误会了。”乐宴平被对方一本正经的架势吓得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恰恰相反,与其说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倒不说这个待遇……是不是好的有点过头了?   小乐大人扪心自问了一下,感觉自己不是很配。   听明白了乐宴平的顾虑,黎承枫轻笑起来,“这点不必担心,公司和我看重的都不是你现在的成绩,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你未来能够创造多少价值。”   “根据对你的综合评估结果,我认为这份合同将会是一场稳赚不赔的投资。”   话音刚落,身侧忽然飘来了一句悠悠的感慨:“老枫啊,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黑心资本家的风范了呢~”   咔嚓。   纸张被捏皱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中显得格外响亮,黎承枫忍了又忍,终是勾起唇角冲着坐在一旁的萧策露出了个核善的微笑。   “萧策,请问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到底是谁打断了我美好的假期么?”   天知道二十四小时前,他还悠哉躺在国外阳光灿烂的小岛上,吹着海风欣赏着帅哥美女打沙滩排球!   结果下一秒,兜里的电话铃声大作,黎承枫摁了接通,随即便听见某个姓萧的东西上来就给他来了一句:   “老枫,你之前是不是说想要带新人?”   黎承枫毫无所觉地“嗯”了一声:“怎么,来兴师问罪啊?你小子都要回家继承家业了,我总得去另寻个‘明主’吧,不然以后不得喝西北风。”   萧策:“那我给你找个‘明主’怎么样?”   瘫在躺椅上享受人生的黎承枫懒洋洋地吸溜了一口果汁:“谁啊?”   “乐宴平。”   “……”黎承枫一瞬沉默,半晌后,他道,“萧策,你脑子终于坏掉了么?”   乐宴平他还能不知道么,不就是那个……嗯?   这不是挺不错的嘛?!   被赛博按头看完乐宴平资料的黎大经纪人蓦然瞪大了眼。   “真不愧是言疏浅啊,这技术这效果。”盯着anna杂志的最新封面图啧啧称奇了好一番后,黎承枫问,“但乐宴平不是在谢氏天诚那儿么?他最近的热度这么高,谢氏能放人?”   “算了,”他眯了眯眼,顺手将平板丢到一边,“等我休假回来吧,到时候再去琢磨琢磨怎么挖墙脚。”   毕竟,这可是他难得的休假嘛!休假怎么能工作呢?不想不想~   “不用你琢磨,人已经解约好了。”萧策的声音飞过八千多公里的距离幽幽地传进了黎承枫的耳朵里,“公司一致同意了让你来接手,合同正在拟,现在就只差和对面完成交接,以及……   “三天后,是‘风云’的第三期直播。”   黎承枫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心下升起了股不好的预感:“等等,你该不会是想说……”   “bingo!老枫,恭喜你提前结束休假哦~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头的忙音,从躺椅上瞬间蹿起的黎承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洋洋洒洒地骂了公司和萧策八千字的鸟语花香。   然后,在他滚回国内开始上班的当天,他就发现萧策这厮不仅将人拐回了公司,还将人拐回了家。   黎承枫:……   “萧策,你果然是禽兽吧。”   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从鄙夷和质问开始。   “乐宴平才二十一吧,人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你就往家拐?还有,你特么趁我休假谈恋爱还不告诉我?这要是出了事……”   萧策连忙打断:“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谈。”   一时间,黎承枫的目光更加鄙夷了:“萧策,你丫不会是骗了人小孩感情还不想负责吧?”   萧策:“……我在你眼里就这形象?”   黎承枫震惊:“你丫有形象这种东西?”   萧策:……   行吧,看来他很有必要纠正一下黎承枫心中对自己的错误认知。   对前因后果作了好一通解释后,黎承枫终于更换了他的鄙夷对象:“谢辰的脑子里是堆满泡么?亲儿子不管去管个冒牌货,什么奇葩玩意儿。”   萧策摊摊手:“人家就是稀罕冒牌货能有什么办法呢?不然,又怎么轮得到我们?”   也是。   这般想着,黎承枫站起身拿上东西,便准备往萧策家里去找人签合同,只是临出门前,他忽然偏头看了眼萧策:“你刚说,是因为人小孩没地去才将人带回家的?”   萧策闻言轻笑了声,却不回答,只问:“怎么了?”   “切。”黎承枫嫌弃地睨了他一眼,笑骂,“你就装吧你,老禽兽。”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也就没瞧见背后的“老禽兽”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勾起唇角露出了抹认命的笑。   这之后的一路上,萧策再没说话。除了到家的时候,同乐宴平介绍了下黎承枫的身份,他便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低着头在手机上不停地敲打着发消息。   【昭:突然出现.jpg】   【把我杀了为“笑颜”助兴:卧槽姐妹,你终于出现了QAQ!】   屏幕另一头的小姐姐呜呜咽咽地咬着手帕,看着“在线”两个字激动得热泪盈眶。   身为“笑颜”cp粉粉头兼超话主持人兼cp群群主,真的是只有天知道她这段时间里究竟过得有多么煎熬。   而造成这一情况的罪魁祸首便是这个叫“昭”的网友。   自从这人丢下一句似是而非的粮以后,她们那个冷冷清清的cp粉小群直接爆炸。   一共四十三人,四十二人在线,满屏都是疯狂滚动的“真的假的?”和“求细节!”   然而,“昭”却再也没有说话了。   等她们再仔细一看,豁,那个唯一不在线的仁兄,可不就是那个“昭”么!   于是,小群再次爆炸。   这种饭已经端到眼前,但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吃的感觉……简直比没饭吃还难受啊啊啊!   三令五申不许群里人对外宣扬后,一群人便开始了盼天盼地盼昭昭的等上线模式。   然而,她们等来的是连续十多天的杳无音讯。   真的只差一点,心态爆炸的她就要把这个“发假粮”的搞事份子给踢出群聊了!   萧策看着聊天界面上的“姐妹”二字挑了挑眉,终是没有反驳,高冷地回了一个:   【嗯,找我有事么?】   【有有有!你千万别走!你上回说的那个消息,保真么?】   上回说的……啊,一起吃饭是吧。   【是真的。】   粉头:!!!   【有证据么!照片什么的!可以看看么!】   萧策:……他还真没有。   上一回言疏浅他们倒是想过要拍,好用来做做宣传什么的。结果后来一群人只顾着乐呵,等助理想起来这茬的时候人都倒了一半了,也只好不了了之。   而且,萧策不仅没有证据,准确来说,应该是他根本就连一张和乐宴平一块的正经照片都没有。   心下不由划过一丝懊恼,萧策琢磨了半晌,补了一条:   【但我能告诉你另一条内部消息,你可以先等等看我说得对不对,再决定要不要信我。】   已经蔫了一半的粉头小姐姐勉勉强强地重新支棱了起来,【什么?】   【乐宴平和天诚解约了,而他的新经纪人,是黎承枫。】   发完了这句话后,萧策便关上了手机。   他一手支着下巴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家辛苦上班的经纪人,内心充满了由衷的欣慰。   毕竟如果没有他的加班,怎么会有今日的公开呢?当然,如果能再搞快点那就更好了!   于是,在黎承枫冲他露出核善笑容的时候,萧策难得没有还嘴,甚至心甘情愿地挨了其两记白眼。   脚边忽然划过了一个毛茸茸的玩意。萧策看都不看直接伸手一捞,那只碰瓷小橘猫便被他捞进了怀里。   “喵。”   “乖别去,他在忙呢。”揪着后脖颈轻挠了两下猫下巴后,挣扎着的小猫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趴在萧策的膝头直勾勾地盯着乐宴平看。   等到人签完字萧策一松手,它便一蹬后腿迅速冲进了乐宴平怀里,露出暖呼呼的小肚子躺倒撒娇。   “哟,这猫还挺亲人。”黎承枫顺口说了句,将桌上的合同迅速整理收好后,便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马上公司微博就会发公告,你回头记得转发……算了,你把账号密码给我吧,有些东西我直接帮你发了就行。”   “对了,风云的第三期内容也已经定好了。这次是户外录制,地点定在相国寺,录制时长大概三天左右。”   相国寺?   乐宴平顺毛的动作顿了顿,“是哪个相国寺?”   黎承枫闻言笑起来,“还能是哪个,年代久远到能上节目的,可就只有缙太祖赐名的那个了。”   “记得收拾东西,到时候我会来接你们。接下来还有事,先走了。”   “诶,我送你。”   迎着黎承枫骤然警惕的目光,萧策坦然自若地站起了身。然后方一下楼,他便收获了一个连退三步,表情嫌弃的黎承枫。   萧策:“……你干嘛?”   黎承枫:“我忍不住。”   被这小子送什么的,总感觉自己会折寿是怎么回事……“你就直接这么说吧,到底想干嘛?”   “也没什么。”萧策道,“就是想问你件事。”   “黎承枫,你知道怎么炒cp么?”   黎承枫:o_o   他在说什么玩意?! 第26章 佛缘   自古以来,每一位开国皇帝的生平都会成为被世人津津乐道的传奇。而缙太祖萧景之最为人所熟知的,则是他的两道佛缘。   萧景之原先,其实只是一个在边关守门的小卒子。   他没有生在一个好时代,沅朝末年兵力式微,战乱四起。所谓的护国大将军实则是个酒囊饭袋的皇亲国戚。所以在外敌入侵的时候,大沅毫无招架之力,而萧景之和他的同僚们,则成了最先被抛弃的一群人。   但萧景之命大,他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边塞黄沙漫天无水无粮,他拼着一口气一路向南爬到了精疲力尽,就在即将力竭而亡的时候,萧景之遇到了一位喇嘛。   身着红衣的僧人给了他一碗水一个馒头,于是他活了下来。   这便是第一道佛缘。   第二道佛缘,降临在萧景之二十九岁那年。   跟着西北守将起兵造反的他凭着过人的胆识和杰出的军事天赋,深得首领的器重……至少他那时是这么以为。   结果不等兔死便要狗烹,因计划泄露他被人围困深山,全赖亲信以命相搏,才得以为他挣出一线生机。   重伤的萧景之昏死了过去,不想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处于一所寺庙之中。   他被僧人救了第二次。养伤期间,他与众僧同吃同住修禅打坐,最后,他告诉住持他想就这么留在这里。   住持捻着佛珠摇了摇头,指着下山的路道:“痴儿归去,你的佛不在这里。”   萧景之被赶了出去,等再回来的时候他已成帝王。   于是山成了明心山,寺成了相国寺,并从此在缙朝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因此无论是谁想去相国寺,都得一步一步老老实实地走上明心山去。   “那个……”听完一通讲解后,江池落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我可以请问一下,这个台阶它有多少级嘛?”   陈导笑起来,“放心放心,没几级,全部加起来也就九百九十九级吧~”   美妙的数字听得江池落眼前一黑,差点就没直接晕厥过去。却不想导演组还为他们准备了其他的惊喜。   “各位嘉宾,由于你们接下来需要在寺中居住一段时间,为表虔诚和敬重,有些东西是不被允许带上山的哦~”   “所以接下来,就请各位上交手机,并主动打开你们的行李箱接受工作人员的检查……江池落,别躲啦,行,那就从你开始吧!”   江池落:……!!!   在小江同学并没有什么用的反抗下,有他半人高的行李箱很快便被毫不留情地当众打开了。   然后,现场一度十分安静。   “落落你这……东西带得挺全啊。”看着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岑溪忍不住感慨。   电脑平板游戏机,零食饮料方便面,若是再多个小推车,那都可以直接坐地摆摊了。   【我就知道,落落他绝对会带零食的hhh】   【xs,郊游实锤】   【孩子还小,吃点零食玩玩游戏怎么了!让他带让他带!】   场外的陆文默默地摘下了眼镜开始战术擦拭,以免自己再次看到那令人心梗的行李箱。   不,归根结底,这其实还是他的问题……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江池落能自己理好他那个行李箱!!!   可怜的小江同学从经纪人看到导演,从主持人看到嘉宾,最后,委委屈屈的视线终是落到了乐宴平身上。   “小乐哥……”   【嗷!我看到了什么!落落这是在向乐乐撒娇嘛!】   【乐宴平快帮落落说话!他都要碎了!】   而接收到求助的乐宴平……   您的小乐哥拒绝了您的求助申请,并返还给了您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江池落:……   十七岁的男孩眼含着热泪,最终还是失去了他所有的快乐源泉。   至于剩下的几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前听到了风声,除了岑溪不幸地失去了他的便携式养生壶,节目组仔仔细细地搜了一圈后,竟愣是没再搜出来什么违禁品。   尤其是乐宴平,别人好歹还带了个行李箱,而他倒好,两手空空就背了个包,去掉换洗衣物和必备的生活用品后,里头便只余下了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   嗯?笔记本?   “乐老师,请问可以看看这个笔记本么?”因着职业习惯,工作人员好奇地问。   正望着一旁的石阶出神的小乐大人闻言霎时抖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就回了句:“不可以。”   速度之快,语气之坚决,成功让工作人员狐疑地眯了眯眼:哦?   【老实说,其实我本来没有那么好奇的】   【确实,但是被他说了不可以后……】   【搞得我现在好想去抢乐乐的本本哦】   【切,他能有什么东西。无非就是看到折衣带了本书,所以也想学呗。】   【就是,学又学不像,东施效颦的玩意!】   【前面的,你们有毛病吧?乐乐这本笔记本上次节目就有用过好不好,怎么,难道你家主子也上回就拿书了?】   【就是啊,到底是谁学谁啊,搞笑!】   【嘿,那他为什么不给人看,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那是乐乐自己的笔记本,难道他还不能做主了?】   弹幕上吵得密密麻麻,陈导在监视器前看得感慨万千。   还记得第一期直播的时候只要镜头扫到乐宴平,那弹幕上必然是骂声一片。谁曾想到了如今,他竟然也已经拥有会为他说话的粉丝了呢。   当初把他定为常驻嘉宾果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看着自家节目节节攀深的热度,陈导对自己的高瞻远瞩表示非常满意,抬手打了个手势,示意工作人员先放过乐宴平。   有争议的东西就是得留一留才能惹人惦记,要是直接揭露谜底,那不就没有意思了嘛~   这般想着,他的眼中划过了一丝算计。   但无论如何,小乐大人终是暂时逃了过一劫,他火速将自个儿的小本本塞进了背包内袋,刚拉上拉链便听见陈导拍了拍手,笑意盈盈地道:   “既然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那现在就请向着山顶出发吧!我们会在山下等你们归来哦~”   刚走了一步的众人始料未及地顿住了脚步:“陈导,你们不录了?”   “那怎么可能。”陈导道,“相关的录制人员前两天就已经上山了,至于登山的这一段路嘛……”   螺旋桨转动的声音蓦然响起,五架无人飞机飘至众人面前,整齐划一地冲他们摇了摇身上的摄像头。   “所以各位不用担心,顺便,友情提示,虽然第一位到达相国寺的人没什么奖励,但是最后一位,可是有惩罚的哦!”   “好了各位,抓紧登山。记得把自己的行李也带上去哦~”   众人:……!!!   望着眼前根本看不到尽头的石阶,江池落忽然无比感谢节目组收走了自己的快乐源泉。要不然,他大概是真的会死在半路上。   劫后余生般地叹了口气后,他认命地拎上箱子便欲往上走,然而方一转身便见乐宴平立在原地,正抬眸凝望着眼前的明心山。   目光专注,却又仿佛不在此间,一如当初他们拍摄的时候。   “小……”   “想什么呢?走了。”   出走的神魂被唤了回来,乐宴平哦了一声快走两步跟在了萧策身边,瞥了眼他手上的箱子后忽然鲜活地笑了起来:“萧策,后悔么?”   萧策无奈:“是啊,后悔了。要不然你行行好,回头帮我拎一段?”   “不要。”乐宴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然后在萧策佯装受伤的控诉中跑到了岑溪身边,轻道了几句后接过了人手里的箱子。   在他的身后,萧策的目光温柔似水。   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江池落的脑海中蓦然回想起了自己两天前在热搜上看到的照片——   靠窗的卡座里光线正好,埋头认真吃小蛋糕的青年应是听见了谁人的呼唤,叼着勺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镜头,随后弯起眉眼配合地比了个耶。   “@萧策:为新来的小朋友接风洗尘^_^@乐宴平”   他们的关系真的很好。   江池落这般想着,抬脚快步跟上了队伍。   作为缙朝皇室祭祀祈福的重要场所,明心山这条上山的路其实并不难走。   毕竟人皇上还得自个儿一步步地走上去呢,要是因为太陡让人失了风仪,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所以乐宴平在头一回来的时候就觉得,能从这么座小山头上硬扣出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这些工匠们也属实是实力不凡。   说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是第几次走这条路了。   岁月悠悠、王朝更替,他认识的许多人,知道的许多事都早已化成了一抔随风飘散的黄土,到了最后真正万古长青的,好像也只剩下了这古道两旁的银杏。   一千年前它们郁郁葱葱,一千年后也依旧枝繁叶茂。   小乐大人背着个包提着个箱子,一路感慨着走得闲庭漫步。   等到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时,身后除了萧策,剩下的三个都已经快躺在半道上了。   尤其是江池落,这孩子最后还是为他那个半人高的行李箱付出了代价。   从乐宴平这个高度看下去,完全分不清到底是他在扛行李箱,还是行李箱在扛他。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会儿,终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句,“都有点虚啊。”   跟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人停下的萧策:……   看着全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乐宴平,萧大影帝咬紧牙关,默默地撤回了一个喘息。   江池落最后完全是被乐宴平和萧策拎上去。   缺乏锻炼的小孩在看到放完东西后又再度折返的二人时,激动得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再生父母。   “呜呜呜,小乐哥萧老师,谢谢你们!”道谢的话方说完,他便看着二人一人一边地轻松地抬起了自己的箱子。   脚步平稳呼吸顺畅,体力基本为负数的小宅男震惊地瞪大了眼,“那个……你们不累么?”   萧策:“嗯。”   乐宴平:“还行。”   乐宴平是真的觉得还行。   毕竟当年祭天地的时候,他是跟着萧季渊九步一叩首地跪上去的,比起那时候,现在这样可要舒服得多。   至于萧策……   别问,反正问就是不累。   最后的结果毫无悬念,纵使有人帮忙,小江同学也依旧成为了实至名归的倒数第一。   他们到的不巧,相国寺的僧人们刚刚过完堂。   于是江池落连气都还没喘匀,就被节目组打包扔去了洗碗间。等到人奄奄一息地爬回来的时候,乐宴平他们都已经喝过了一轮茶。   “好,既然所有的嘉宾都已到齐,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宣布本期的任务。”   “相国寺作为缙朝最为重要的祭祀祈福场所,其历史文化底蕴深厚,遗留下了诸多来自缙朝的风俗传统与佳话美谈。”   “在接下几天的时间里,就请各位在体验寺内日常生活的同时尽可能地找寻这些来自过去的痕迹,最终结算时搜集数量最多的即为本期的胜者!提示:各位可以向僧人们求助,但请注意不要打扰到他们的清修哦。”   缙朝的风俗传统啊……   乐宴平喃喃地重复着,思绪骤然飘远。   不知何处拂来的微风吹动了檐角垂落的风铃,于当啷脆响间轻轻搅碎了亘古的时光。   曾经,他也在这里,挂过一枚风铃。 第27章 铃铎   乾安四十年春,帝崩,享年五十七岁。   丧钟哀鸣举国悲戚,太子萧季渊奉遗诏继位,但在葬礼之后大典之前,他还有二十七日的守孝。   那是乐宴平成为记史的开始,也是萧季渊最后一次以太子的身份进入相国寺。在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他们需要做很多事。   第一件,长明灯起。   乾安帝在位四十载,一生励精图治勤政亲贤,生前光明磊落,死后也理应在长明灯的照耀下步入坦途。   两盏长明,一盏引魂一盏指路。   自火光燃起后,太子便必须亲自守候保其不灭,以告慰先帝亡魂。   于是,披麻戴孝的萧季渊端端地跪在大殿中央。除了偶尔挑亮灯芯的动作,他的目光始终凝望着高台之上慈眉善目的神佛,不见悲喜。   昼夜不歇,如此便是三日。   直到第三日清晨寅时过半,洪钟三叩。   一百零八声钟鸣伴着僧人的唱偶,颂家国颂众人,悼先帝已逝往日不可追,愿新君将立来日犹可为。   身后的殿门被人轻轻打开,僧人垂目而入带来了些许粗茶淡饭。勉强饱腹后,摆满了丝帛笔墨的书案便被轻轻地放在了萧季渊的面前。   先人离世,三日归家七日回魂。长明灯烛火摇曳代表魂魄不安留连世间,故需抄写往生咒一百零八遍安抚亡魂。   所以说,佛祖对于一百零八这个数字到底是有什么执念呢?   膝行至几案边为萧季渊磨墨的乐宴平默默地想着。   那些个和尚老说着一百零八苦,但若是这世间的苦难真能这么轻易地被数清,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神终究是站得太高,所以它们不懂人间。   乐宴平不信神佛,他觉得萧季渊应该也不信,但奈何古制不可违。   就像萧季渊的字一样,无论往日里有多么的豪放不羁,到了这殿前,他也得规规矩矩地写下一堆工整的蝇头小楷。   时间一晃又是三日,或许是往生咒起了作用,长明灯火始终明亮安定。   厚厚一叠的帛书在僧人的诵经声中被投入了火盆,素白被火舌舔舐成了焦黑。等到他们再次离开后,萧季渊面前的几案上只余下了最后一张帛书——   上面将由新君为先帝作下称功颂德的悼词。   然而这一次,萧季渊却迟迟没有落笔。   仅剩他们二人的殿中,唯余墨条划过砚台的轻微声响。乐宴平就这样沉默地磨了许久,直到耳畔忽然响起一声略带嘶哑的问话:   “乐昭,你觉得父皇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是自先帝崩逝以来,萧季渊同他说的第一句话,然而乐宴平却不能回答。   他顿住了磨墨的手,道:“你不该问我的。”   浸润了墨汁的毛笔被轻轻放下,萧季渊垂眸望着未有一字的素帛,声音清浅:“我知道。”   “我只是觉得,父皇大抵是不想要我的诔辞的……乐昭,你还记得前年南巡的时候,我们路过的那处村庄么?”   乐宴平稍愣了愣,但很快他便记了起来。   那是他们回京路上发生的事。   先帝突发奇想地临时改道,叫侍卫行了一条阡陌小路。本意是想借机瞧瞧百姓们秋收的盛况,却不料茫茫稻海四下无人,入眼唯见丧幡飘摇。   数里白衣缓缓而行,哭声震天哀婉凄绝。   随行的公公被这情形吓了一跳连忙让侍卫易路而行,然而却被乾安帝制止了。   他们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那送葬的队伍,直到彻底望不见了才悄然离去。   乐宴平不知道萧季渊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事,但他没有问,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下文。   萧季渊顿了很久才继续道:“父皇后来遣人去查了下,那天出殡的是当地一位远近闻名的儒商,而原本真正的送葬队伍其实只有其中的三成。”   “剩下的那些人是自己来的。他们主动披上白衣加入了队伍,只为能送他最后一程。”   听完侍卫回禀后,已经年过半百的帝王独自静坐了一整夜,第二日,他派人唤来了萧季渊。   这是最令他骄傲的孩子,是大缙的皇太子,也是未来的天子。   乾安帝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开口向他讲述了那位儒商的故事。然后,他问了萧季渊一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也成了他逝世前最后的挂念。   【阿渊啊,你说等朕死了以后,会有百姓为朕哭么?】   萧季渊深吸了一口气。   “乐昭,”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声音中的颤抖,问:“你说,会有么?”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似有何处吹来了一阵凉风。长明烛火明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何人未尽的执念。   “我不知道。”   在几欲凝滞的寂静中,乐宴平轻轻地开了口,“作为史官我无法评判。但作为乐宴平……”   “先帝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样么……”萧策呢喃着闭了闭眼。   摇曳的灯火不知何时悄然安定,而自开始守孝那天起便始终挺直的背脊,也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些许的放松。   “如此,那便足够了。”   长明灯安安稳稳地燃了二十七日。   而在最后一日殿门开启之时,萧季渊已然脱去了一身缟素换上了冕服。   很快他便会离开相国寺去进行登基大典,但在这之前,他还需要完成一次祈福。   但这一次不是为先帝,而是为他自己。   萧季渊亲手取下了曾经,他父皇继位时悬挂的那只铃铎,然后他拿着自己的那只抬眸望着那一角空荡的屋檐许久,忽然转身冲着乐宴平招了招手。   “乐昭,过来,和我一起。”   闻言,众人皆是一怔。   乐宴平站在原地小声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萧季渊眯眯眼,陡然换了语气:“朕命令你,过来。”   乐宴平:……   纵使狠记了萧季渊一手,乐宴平也终是难违皇命地随了他的意。   铃铎被他们一起挂上了屋檐,在微风的轻拂下发出了第一声当啷脆响。   “乐昭。”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萧季渊轻唤着他。   “嗯?”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我的悼词可以由你来写。”   “无论是作为史官,还是作为乐宴平。”   【萧季渊,这不合规矩。】   乐宴平知道自己应该这么说。   哪怕是在千年后的如今,再次回想起来,他也依然这么觉得。   可那时候,乐宴平偏偏就是应了好。   当时的自己大概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叭。虽然……   现在这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偷摸爬起来看风铃的行为,好像也挺有病的。   想到这儿,乐宴平不由得地笑了笑,但他也是没办法。   白日里镜头跟得太紧,也只有在这寂静无声的夏夜里,他才能得这么片刻的清净。   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惜。   他就这么支着下巴在夏夜习习的凉风中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后,耳畔忽然响起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乐宴平下意识回头望去,然而,来人却并不是他以为的巡夜僧。   大红色的袈裟鲜艳而不刺目,叫乐宴平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站起了身:“您是……相国寺的住持?”   “是,贫僧了慧,见过乐施主。”眉目温和宽厚的僧人垂眸向他行了个合十礼,“抱歉惊扰了您的静思。”   “……您言重了,是我忘了时辰。”   方才那巡夜僧经过时并未同他说什么,于是乐宴平才这么坐了下去。如今见到了慧,他下意识地就以为自己是坏了寺里的规矩,当即便恭敬地回了礼道了歉,准备告辞离开。   然而,了慧却先一步地开了口。   “施主误会了。”温和的话音里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叫人听着心底便莫名感到安定。   “贫僧只是方才碰巧经过时,见施主一直在望那檐下的风铃,于是才一时情不自禁走了过来。施主可是心中有惑?”   惑啊……   视线不禁又一次投向了那处屋檐,许久,乐宴平轻声道:“是有一个。”   “缙朝有个古制,每一位帝王在继位之前,都要在相国寺亲手取下先帝的铃铎,并换上自己的那一只。”   他们昼夜不辍地治国理政护国安邦,而亲手所挂的铃铎则悬于风中,时时刻刻为江山祈福。   而当铃铎被继任者摘下的时候,那一声铃响将成为两代帝王间最后的告别和祝福。   【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职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辛苦你了,孩子。】   【您已经完成了您的职责,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好好休息,父皇。】   一生操劳,至此终得安息。   乐宴平静静地述说着,最后他问:“我想知道,那些铃铎后来都去了哪里。”   了慧望着他,目光明静而亲和:   “乐施主,请随我来。”   他们一路穿过红墙黑瓦,踏过石板青苔,向着林深更深处,去往檀香愈香时。   钥匙打开了那座被棵棵菩提环绕的庙宇,缠绕的锁链被了慧小心地解下,动作轻柔至极,像是怕惊扰了谁人的长梦。   乐宴平站在门口向里望去,便见十四枚青铜铸成的铃铎被依次放置在明黄的软垫之上,历久弥新。   “他们休息得很好。”了慧道,“或许,您需要一些时间?”   乐宴平点了点头,走进了殿中。   身后,殿门轻阖。   他静静地从第一枚看到了最后一枚,用短短的十四步走过了缙朝三百余年的岁月。   最后,乐宴平跪坐于蒲团至上,在了慧轻柔的诵经声中坐到了钟楼声响。   推门而出的乐宴平站在了慧的身边,抬眸远望着已然泛白的天际。   “方丈。”他道。   “我想供一盏长明灯。”   了慧没有回答,只是双手合十恭敬地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 第28章 叫早   清晨四点,天光乍破。   在这个相国寺的僧人都已经纷纷起床准备开始早课的时间,位于后院清幽处的客房此刻还是一片寂静。   悠悠的晨钟没能唤醒熟睡中的客人,却很好地为房门开阖的吱呀声与脚步声进行了遮掩。   脸上被人轻轻戳了两下,仍在睡梦中的江池落眉头微皱,啪叽翻了个身将自己整个埋进了被子里,便欲再次沉入梦乡。   然而下一刻,他身上的被子便被人猛然抽走。   江池落:!!!   一下从床上坐起身的江池落头发凌乱,目光涣散。呆坐了会儿后,他茫然地转过了头,入眼便是一个黑洞洞的镜头。   抢了他被子的罪魁祸首正站在那镜头背后,笑眯眯地瞧着他招呼了一句,“江老师,早上好啊~”   一点都不好的小江同学:......   当一个人的脑子困到无法思考后,身体便会自发地行动起来。江池落一巴掌轻飘飘地糊歪了镜头,在工作人员的目光炯炯下,闭上眼倒头躺了回去。   因为失去了被子而空空荡荡的怀抱让江池落难受地蛄蛹了两下,迷迷糊糊间,他的手摸到了脑袋下的枕头。   于是想也不想的,江池落使劲便是一抽。   怀里如愿不再空荡,而他的脑袋,也终于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身下的硬床板。   随着一声痛呼,默默看完了全程的工作人员们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生怕再看一秒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竟然是用这种方式醒来的么!亲死!】   【别说,要是换成我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说,节目组你们凌晨四点开播到底是想干嘛!最离谱的是竟然还有六万人在线?你们一个个都不睡觉的么?!】   【可是,他们给我们看男神起床诶~】   【是啊是啊,这和一觉睡醒看到萧神在我床上有什么区别!】   弹幕上讨论得有多么的热火朝天,坐在床上的江池落此刻就有多么的心如死灰。但就算如此,他还是得坚强地爬起来去完成节目组的任务。   “江老师,”工作人员强忍住声音里的笑意,“恭喜你成为第一个被叫醒的嘉宾,那么现在我们将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请你按照观众投票的结果去叫萧老师起床吧,哦对了,要用上这个哦~”   看着被递到跟前的水枪,江池落只觉得眼前一黑。   ......我真是谢谢你们。   明明可以直接让他死,却偏偏还要走一下流程。   【落落别怕!上啊!】   【推门,掀被,滋!】   【湿身萧神,嘿嘿,嘿嘿嘿~】   如果可以,江池落是真的很想把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从屏幕里扯出来。可惜他做不到,所以最后,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到了萧策的房间门口,视死如归地将手摁在了门板上。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手下的门仿佛是有千钧重,江池落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都没敢用力。正僵持着,身后忽然有人好心地提议:“要帮忙么?”   江池落顿时欣喜回头:“好啊好……”   在看清人的那一瞬,所有的欣喜尽数化成了干笑,“啊哈哈哈,萧老师,那个,呃,早上好啊……您这是?”   “早上好啊。”萧策饶有兴趣地看着江池落惊恐的表情,目光从人手上的水枪,慢慢地扫到了一旁低头装死的工作人员身上。   “这东西,莫非是给我准备的?”   水枪被江池落唰得藏到了身后,“这个,呃,这个是……”   “啊,我知道了。”萧策故作恍然大悟道,“定是节目组晓得我方才跑步落了身汗,所以特地寻来想替我冲凉的吧。好贴心哦~”   压根没想到人能从外面回来的节目组:……啊对对对!没错没错!我们就是这么贴心!   【呃,咱就是说,能稍微要点脸嘛……】   【前面的,你要求好高哦~】   索性,萧策对节目组的本性压根就没什么指望。他慢条斯理地扔下了一句“受宠若惊承受不起”,便当着众人的面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摄像机拍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因为被汗浸湿而紧贴在萧策的后背上,勾勒出干练的肌肉线条的运动背心。   工作人员:呀~这怎么不算湿身呢!⊙▽⊙   阴差阳错也算完成任务的江池落顿时松了口气,不想连心都还没落下来,便得了一句——   “走吧江老师!让我们去叫醒岑老师叭!!!”   江池落:……   幸好,这一回节目组没有再提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小江同学顺利地叫醒了岑溪,而萧策也洗完澡换好了衣服,跟着大部队一道来到了谢折衣的房间门口。   “那么接下来……”   在江池落紧张兮兮的目光中,节目组的矛头终于调转了方向,“萧老师,接下来是您的任务哦~”   说着,一张纸被递到了萧策手中,“请您用这张纸条上的内容来唤醒谢老师吧。”   【卧槽!还好老娘爬起来了!萧神叫醒服务啊啊啊!】   【侧翼!!!(尖叫)】   【呜呜呜,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然一大早就能看到我的cp发糖呜呜呜】   无数潜水的cp粉在这一刻通通冒了出来,紧张而又期待地紧盯着屏幕。然后,她们便看见萧策看着那张纸,轻轻地挑了挑眉,“行啊。诶,这儿的隔音怎样来着?”   节目组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还可以。”   “那就行。”萧策笑起来,然后一把顺走了工作人员脖子上的扩音器。   一分钟后,ai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在谢折衣的房间内一字一顿地炸响。   “起床、了宝,再不起、来太阳就晒屁股啦、啦、啦,起床啦、诶!别睡了、喂!起床了、哟诶,别睡了小、懒猪哎,赶紧起床。”   诡异的断句配上毫无起伏的语调……那一刻,从床上蹿起来的谢折衣的表情就和见了鬼没什么区别。   【……噗,对不起hhh】   【侧翼cp姐呢,估计都傻了吧hhh】   【你们懂什么,哄人起床这种事当然要私下里来啊,萧神这是为了保护折衣!】   【我去,姐们你魔怔了吧,这几期萧神的态度已婻風经很明显了,别硬拉郎配行不行:)】   【拜托,是你们没品吧,就是因为喜欢才会这样啊,和不熟的人谁会这么搞啊!】   【不是,你们是真不知道节目效果这四个字怎么写是么!】   眼见着弹幕上炒成了一团,节目组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个,萧老师……”   萧策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了,这不是纸条上的内容么?”   “……是。”   “人醒了么?”   “……醒了。”   萧策一拍手,“那不就对了嘛。”方式正确,结果ok,总结:没有问题。   节目组:他说的好有道理根本没法反驳怎么办?   “小萧啊,”实在看不下去的岑溪忍笑开口,“那个,我觉得观众的意思应该是希望你能温柔地亲自念。”   “哦~原来如此。”萧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是,你们怎么不早点说呢,抱歉啊谢先生,要不我们再来一次?”   这玩意是还能再来一次的么?!难道让谢折衣倒头重睡?他又不是江池落。   “思路打开嘛~”萧策唇边笑容渐盛,“谢先生是醒了,但,这不是还有一位没醒的么?”   弹幕瞬间停滞,观众们再也顾不上争吵。   【嗯?萧神这是要去叫乐乐么!】   【哦哦哦!笑颜!】   【可是,我们的投票结果不是这个啊……】   【管他呢!我要听萧神起床铃声!!!】   节目组:哦,也行……行个头啊!那特么是江池落的活啊!   然而不等他们说不,萧策便已经放下了扩音器,向着乐宴平的房间门口扬长而去。   【我怎么感觉,萧神好像特别迫不及待啊】   【姐妹们,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华点,你们记得刚才萧神问了一下房间隔音怎么样么?】   【!莫非你是想说!】   【是,我觉得萧神就是因为担心吵醒乐宴平才问的!】   【卧槽!有道理啊!】   【来入股我们笑颜吧!不亏的,萧神可是亲自发微博叫乐乐小朋友诶!】   【糊咖滚啊!别没事往自己脸上贴金蹭萧神热度好吧。】   【嘿,顶个侧翼的头像骂我们蹭热度,你神经病啊?微博是萧神自己发的,我们蹭什么了我们】   【那是公司的要求好吧,谁不知道萧神的号在经纪人手上,自作多情的玩意】   这一刻,两家互相看不顺眼的cp粉终于彻底撕破了脸。   眼看着大量“侧翼”cp粉冲进笑颜cp超话发帖搞事,群主小姐姐立马有条不紊地在小群里道:   【大家别慌,该删帖的删帖,该禁言拉黑的禁言拉黑,截好图留下证据就行。】   【她们想发神经就让她们发去,但我们可不能给自家抹黑!放心,等会儿萧神叫醒乐乐的时候有她们破防的!】   【可是……】有人小心地提出了异议,【萧神真的会好好叫乐乐起床嘛,不会和叫谢折衣一样吧……】   【一定不会的!】   群主小姐姐一边清理着超话一边回复,抬头望着直播屏幕上已然站在乐宴平门口的萧策,眼中满是坚定。   “昭”和她说过,萧神和乐乐的关系很好,所以,接下来萧神一定会……   嗯?!   打开门后,映入众人眼中的是乐宴平空空荡荡的房间。   素色的床单平整干净不见一丝褶皱,枕头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床头,一如他们昨天刚进房间时所看见的模样。   若不是床尾角落里的那个行李箱,萧策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走错了房间。   坐在监视器前的陈导瞬间跳了起来,“乐宴平人呢?你们有看到他出去么!”   “没,没啊……我们昨天看着他回房间的啊,然后十点我们就撤了直到早上三点才重新开机,所以……”   所以,显而易见的,乐宴平昨夜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然后,他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所以你个头!愣着干嘛啊,赶紧去给我找啊!” 第29章 无尘   “抱歉,各位施主请回吧。方丈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打扰。”   生得圆头圆脑的小沙弥严肃地立在明心殿门前,拦下了工作人员试图找人的脚步。   “这……小师父,咱们还在录节目呢,嘉宾被关在里头这要我们怎么录啊……”   小沙弥双手合十着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各种施主误会了,乐施主并未被禁足,一切都是他的个人意愿,等到仪式结束后他自然会出来。”   仪式?什么仪式?   摄像大哥并不是很理解,但有一件事他却是很清楚——再拍不到乐宴平,他就要失业了啊!   然而就在他要继续挣扎时,小沙弥淡声地开了口:“另外,方丈还让我给各位施主带一句话:请不要忘了你们来到相国寺的初衷。”   “乐施主在做他该做的事,几位也当如此。”   “可是……”   “行了,让乐宴平呆在里面吧,别去打扰他了。”陈导的声音自对讲机里传来,“小师父说得对,我们来相国寺不是为了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的,准备一下,马上按正常流程继续。”   “是。”   有了导演的发话后,众人纷纷离开,很快门外便再不剩什么人。   待岑溪将一步三回头的江池落也温声劝走后,这儿就只剩下了谢折衣和萧策。   谢折衣没有再凑上去自讨没趣。   他一向是个识眼色的,这么段时间以来,哪儿还能不知道萧策对他的态度。   不管是因为乐宴平也好,还是因为谢家之前冲动做的事也好,这每一桩拎出来都已经足够人不待见谢家。   然而讽刺的是,明明谢辰是最喜欢谢折衣的识相和懂事的,结果他自己反而成了最拎不清的那个。   一天天耳提面命着要谢折衣要和萧策打好关系,然后转头又把真正和萧家关系好的乐宴平赶出了家门。   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可笑又可悲。   但谢折衣不会提醒他,毕竟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乐宴平走了,他才能长久地留在谢家。   只要他还是谢家的大少爷,只要他不用回去,那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般想着,谢折衣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唯余萧策一人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   在小沙弥又一次劝他离去后,萧策才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开口问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这话其实问得很没有意义,因为人们来相国寺,从来都只为了两件事——   要么祈福,要么悼念。   若是祈福,可有谁会大半夜的祈福呢?   但若是悼念……   那乐宴平又在悼念谁?   萧策没能得到答案。   “抱歉施主,”小沙弥道,“这是乐施主的私事,恕小僧无可奉告。您若是真想知道,不如待乐施主出来后再亲自问他吧。”   亲自问……   他又该怎么问?   回录制地点的路上,萧策闷头想了一路。然后在直播再次开启的那一瞬间,迅速敛去了自己所有的心烦意乱。   【啊啊啊,终于又开始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诶,乐乐呢?怎么不在!不会还没找到吧?】   “欢迎大家再次来到我们的直播间,想必大家都已经注意到我们的小乐不见了吧?”   “不用担心,这是因为小乐已经率先触发了住持的特殊任务,目前正在秘密执行中!具体内容暂且保密,后续将会作为特别彩蛋进行放送哦~而接下来……”   工作人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很遗憾,由于四位没能触发特殊任务,所以今日,你们将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份,那就是——扫地僧!”   “相国寺占地一共一百二十亩,而为了维持寺庙的整洁,每日的打扫工作都必须被一丝不苟地完成,所以,各位新任扫地僧们,请努力工作吧~”   直到手里结结实实地拿上扫帚的时候,江池落依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愣愣抬起头:“真要扫啊?”   “当然。江老师,你不会以为我们那句体验寺内日常生活,只是说说而已吧。”工作人员看着他,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虽然节目组还不至于真的丧心病狂到让他们去扫尽一百二十亩,但相国寺百余殿阁楼台,给每个人分个十来间什么的,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一旁静静等候的僧人们闻声而动,一个个地宛如阵干练的疾风般裹挟住几位嘉宾,便往各自负责的区域去了。   等到了地儿后,他们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语。敛目沉眉手臂轻挥,本就安静的院内便只剩下了竹枝划过地面时轻柔的沙沙声。   这不算什么好听的声音,然而听久了却莫名叫人觉得心静。   自方才起就弥漫在心间的烦躁消散了稍许,萧策轻舒口气,沉下心来开始了动作。   但与其说是扫地,倒不如说是拂去落花旧叶。   落花护泥、旧叶归根。   萧策沿着树丛间的小径一路扫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庭院,抬眼便见满院开得正盛的缅栀子。   而花树之中,一名年迈的僧人正盘腿坐于其间。   萧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悄然离开,然而不知怎么的,双脚却仿佛扎根在了原地,呆望着满院繁花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于是,僧人发现了他的驻足。   “施主,幸会。”他合掌轻唤着,看向萧策的目光里满是沉静安和,“施主既停留此处,或许,您有兴趣听老僧讲讲这院花树的故事么?”   “好。”萧策道。   他走了过去,盘腿坐在了老僧身边,听着低哑的嗓音缓缓地开了口。   “这个故事,传自一位名为无尘的僧人……”   佛教有五树六花七宝,而作为六花之一,缅栀子代表着希望、新生与复活,是一种很美好的花。   因此相国寺原来便是有缅栀子的,但在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至少这院子里的几棵,都是后来才栽上的。   那应该是一千多年前,一个夏日的雨夜。   这时节的夜雨来得又急又凶,在雨势最大的时候,无论是远处的亭台楼阁,还是近处的花草树木都会淹没在雨帘里,让眼中只留下一片迅疾的白。   然而就是在这样情况下,相国寺外却来了一个人。一身白衣长发未挽,他浑身湿透地敲响了寺门,将值守的僧人生生吓了一跳。   不过这事其实同无尘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只是相国寺内一个专管花草的小僧。   比起寺内来了什么客人,他更关心自己的花草怎么样了,若不是隔壁床新来的小和尚心尚不定,叽叽喳喳地同他说了这许多,或许等人走了他都不一定知晓。   纵使如今知道了,无尘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吃完了早饭后便匆匆地赶去瞧他的宝贝花木。   结果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   经过一夜的风雨摧残,老树尚且安好,最多也就是断了些细枝,而不少新栽的树苗都已被拦腰折断,落了满地的狼藉。   无尘轻叹口气,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后,便低头默默拾掇了起来。   这于花木而言是试炼,于他而言是修行。而这一修行,再抬头时已是日暮黄昏。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有一位白衣公子已经看了他许久。   不,或许也不是在看他,那人大概只是在看这满院的残枝败叶。   这是第一日,除了无尘远远行的那一礼,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日清晨,白衣公子比无尘还要早来上些许。   他们依然没有说话,相互行过礼后,一个管自己扶正树木培土固根,另一个则就这么站在旁边看着。   直到最后无尘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白衣公子才问了一句:“可活否?”   无尘不答,只道:“人事未尽,不敢诳语。”   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动手的成了两人。除了必要的指导和提问,他们之间的对话依然很少。   但这没有什么所谓,那公子是个很好的学生,学得快做得也好。无尘得了助力,本来要搭三日的木栏,只一日便好了大半。   那日分别时,公子又问:“若尽人事,可活否?”   无尘道:“既是未尽,何言若尽。”   于是接连数日,白衣公子日日不辍。二人一心一力,终是将残枝败叶尽数收拾妥帖。   狼藉不再生机自显,无尘冲那公子行了个合十礼,头一回主动道:“多谢施主,如今人事已尽,还请静待天命。”   公子没有说话,次日也没有再来。   侍弄花草的人少了一个,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没有变,但无尘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寂寞。   在寂寞中,明心山迎来了又一场暴雨。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这对花木而言是试炼,于他而言是修行。   无尘的修行还是不够。这一次,他躺在床上听着雨声,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所以他终究还是起了身,悄悄地撑着伞去瞧那些他已经尽了人事的花木。   然后,他在暴雨中遇见了另一把伞。   许久不见的白衣公子隔着雨幕同他遥遥相望,二人在风雨大作之中凝望着草木摇曳花苞震颤,直到骤雨终歇旭日东升。   缅栀子迎着朝阳盛放,花瓣上残留的雨珠折射出绚烂的光。   无尘笑起来,道:“施主,天命已至。”   然而公子却摇了摇头,“未曾。”说话间,他望着的,是院落墙角里的那一桩残根。   它已经彻底枯死了。   无尘愣了愣,不等他说话,便见一位富态的公公自路尽头满脸焦急地小跑而来。   他应当是想张口唤些什么的,却被公子直接抬手拦下,默默地闭上了嘴。   在人眼巴巴的视线里,公子问:“若是天命不至,该当何如?”   无尘:“万般皆有定数,随遇而安,方得始终,不可强求。”   “若非要强求呢?”   “求而不得,虽得犹失。”   公子没再继续,只抬头看着那外白内黄的花盏,问:“那是什么花?”   无尘告诉了他。   “倒是个好寓意的。”说完,那位公子便走了。   无尘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但他始终都不曾忘记这位公子。   直到后来有一日,住持忽然派人将他传唤到了一处客房的后院。在那儿,无尘瞧见了满地的缅栀子。 第30章 贵人   “抱歉,老僧好像讲了个无聊的故事。”   “没有的事,”萧策道,“后来呢?”   僧人笑起来:“没什么后来了,硬要说的话,那就是无尘没有想到这些缅栀子会让他种了一辈子。”   这不是什么娇贵的花,像寺里原先就有的那几株,哪怕没人管也照样年年盛放。然而无尘在院里忙活了大半年,四十九棵花树愣是没一棵落了根。   等到尽数枯死后,听着无尘汇报的住持望着满地荒芜轻叹了口气,随后第二日,院里便又来了新的花苗。   日子就在这样的反复中一天天过去,直到最后圆寂,无尘也没能种活一棵缅栀子。   而这开不出花的院子则同这无聊的故事一道,被无尘留给了他的徒儿。   “所以,现在这些是他的徒儿……”   老僧摇了摇头,“没有。”   寺里僧人来了又走,寺外的家国聚了又散。沧海桑田变了一轮又一轮,谁曾想这院子倒是荒得始终如一。   “这话说出来施主或许不信,但现在的这些花,却是实实在在直到二十八年前才将将种活的。”   【我去,这直接种了一千多年啊?】   【这有点太离谱了吧……】   心头蓦地一阵闷疼,萧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待终于平稳了呼吸后,才轻声发问:“既然种不活,为什么不换点别的?”   “是啊,为什么不换点别的呢。”僧人喟叹着重复了一遍,“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吧。”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每回出去采购幼苗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看过其他的品种。只是看完一圈临到头来,买回来的还是缅栀子。   “那是一种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老者道,“只是在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心里都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哀痛,就是好像一旦如此,这个院子便要真的彻底死去一般。”   “然后我就想,在这儿种什么不是种呢?连缅栀子都种不活的地,换了其它的花花草草也是一样糟蹋,还不如就这么继续种下去罢。”   那时候尚且年轻的僧人不曾想到,这片荒了一千余年的地最后会在他的手上开出花来。   而当真正看到花开的时候,除了那一瞬的欣喜,内心唯余空茫。   求而不得,虽得犹失。   故事里无尘说的这句话,终是应验在了千年之后。   默念着这八个字,萧策站起身叫住了即将离去的老僧,“请问这故事里的白衣公子,究竟是谁?”   “抱歉,贫僧不知。”老僧叹了口气,“只传说那是位金枝玉叶的贵人,可惜,不可言。”   金枝玉叶的贵人……   萧策兀自琢磨着,冲老僧轻道了声谢。   这个故事听得太久,萧策的地终究是没能扫完。   索性节目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本来就是打着扫地的名头让嘉宾四处乱逛,好能一不小心地撞上几个“喜欢讲故事”的僧人。   陈导坐在监视器前看着自己的计划顺利执行,心下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拭了把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后,他看向了坐在身后角落里的青年——这位上头特派下来的专家从方才起,就皱着眉头,再没说过一句话了。   “那个宋老师,您看我们的节目是有什么问题么?”陈导小心翼翼地问。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的宋玙白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等他抬头对上陈导有些慌张的表情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连忙笑着安抚:“抱歉,我方才走神了。”   “您不用担心,节目设计得很好,辛苦了。”   陈导这才放松了下来,端起水杯喝了口茶。   今日这一波三折的,着实是把他吓得够呛。   先是乐宴平莫名其妙地给自己关了禁闭,又是萧策那儿事先安排好的僧人,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嘉宾的人影。   但幸好,前者得了宋玙白的指点和保证,而后者阴差阳错地竟也歪打正着。除了对他的心脏不太友好外,最后的结果也算是……   “不过……”   这猝不及防的一声转折差点没让陈导一口水直接呛住,好不容易才终于忍住没呛咳出声。   “呃,怎么了?”   “后续的节目计划可能需要变一变了,”宋玙白收拾好东西径直站起了身,“我现在就得上去一趟相国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知又愁没了多少人的头发。   反正无论如何,总归不是宋玙白的。   而等他吭哧吭哧爬到相国寺的时候,萧策正端着晚饭立在明心殿门口,同那个虎头虎脑的小沙弥隔空相望。   怕惊扰了里头的人,萧策放低了声音轻问:“我能给他送进去么?我是他的朋友,一定不会打扰到他的。”   小沙弥不答,只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声不吭地伸出了手。   萧策:……   他真是纳了闷了。   同样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他大姑家的小傻子还在天天举着把破剑说要拯救世界,怎么这小和尚就能一板一眼成这样。   “小师父……”   “抱歉施主,但这不合规矩。多谢您送来吃食,接下来交给我就好,您请先移步吧。”   瞧着人虽然小小一个但是油盐不进的模样,萧策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想他方将手上的吃食移交给小沙弥,背后便忽然响起了个分外欠揍的声音。   “哟老萧,欺负小朋友呐?”   萧策的拳头几乎是瞬间变硬,他深吸口气冲着小沙弥温柔地笑了笑,随后收敛表情转身上前,勾住损友的脖子抬腿就是一脚。   宋玙白嗷嗷叫着被萧策面无表情地拖走了,直至僻静无人处,萧策才终于放开了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你了不行么?”宋玙白撇撇嘴,一面扯着皮,一面反手对着自个裤子上的鞋印猛拍。还没拍干净,余光便瞥见了萧策再度抬起的腿。   “得得得,我说我说。”宋玙白抖了个激灵瞬间蹿了出去,隔着老远冲他喊到,“你把腿给我放下,丫的不知道君子动手不动腿啊!”   萧策:……算了,他开心就好。   直到确认危险解除,宋玙白才磨磨唧唧地挪了回来。   “还能有什么原因,我会在出现这里,当然是因为这儿是相国寺啊。”   相国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除去那些个考古遗址和博物馆,就属相国寺保存的缙朝文物最多。   虽然其中大部分的展厅如今并不对外开放,但若是没文物局在旁边看着,上头还真不敢让他们来这儿录。   宋玙白其实早在一周前就到了,划分区域、设计环节、人员安排……该掺和的不该掺和的他都插了一脚,并且打定了主意要在最后出现,给自家好友来一个永世难忘的惊喜。   “哦?”萧策闻言微眯了眯眼,“你不是要给我惊喜么?那怎么这会儿跑出来了?”   宋玙白叹了口气,摊手道:“没办法,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么。再说了,我怎么会想到这才第一天,你和宴平就一人给了我一份大礼。”   “老萧,你可别忘了,明心殿为什么会叫明心殿?”   萧策微微一愣,随后迅速反应了过来。   明心山,明心殿。   这山的名字既然是帝王起的,那这殿既然也是一样。   在缙朝,明心殿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皇室祈福,天子祭祀,新皇守孝……只有像这种能影响整个国家的大事,明心殿才会被使用。   而如今虽然条件没有那么严苛了,但是为一个小明星开启明心殿……   “抱歉老萧,我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是这确实是闻所未闻。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宴平到底是做了什么,竟让相国寺的住持为他打开了明心殿。”   “难怪……”萧策喃喃道。   从一开始他就有些奇怪,因为不管是对于祈福还是悼念,这规矩似乎都有些过于严苛了。但若是加了明心殿这一前提,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敛下内心的思绪后,萧策看着宋玙白,“那我又给你送了什么?”   “你的就更让我惊喜了。”宋玙白道,“老萧,我们为你准备的僧人,可不是你今天遇上的那位。而这个意外得来的故事,真是很有值得深究的地方。”   萧策:“何出此言?”   “第一,金枝玉叶这个词用的很巧妙,现代人没那么讲究了,但在古时,这个词大多指的是帝王的子孙。”   “第二,先不论这故事本身的价值,口口相传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相国寺里所有的典籍文物局早就都查过一遍了,宋玙白十分确信里面没有这一则故事。   当年的那位无尘法师必然是强调过什么,才让这则有些无聊的故事,借着一代又一代僧人的口,流传到了如今。   “那么,就有了第三个问题,为什么不可言?既然不可言,又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故事?”   “老萧,你猜猜,这所有的这一切串起来让我想到了谁?”   萧策眸色微沉,片刻后,想通了一切的他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Bingo!”宋玙白打了个响指,“所以我现在打算去找住持和那位僧人聊聊,先走了,回头再来找你。”   抬手挥别了宋玙白后,萧策慢慢地逛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片缅栀子连同僧人的故事始终回荡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久久无法忘怀。   直到困意袭来,萧策闭上了眼。   在陷入梦境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满院的花朵忽然尽数零落飘散。   荒芜的庭院中门扉禁闭,传来一片瓷器落地后,连绵不绝的碎响。 第31章 喜欢   昏暗的房间里,唯有几点将息未息的烛火。   张齐胜整个人缩在角落的黑暗中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此刻只恨不得自己是个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的残废。   但很不幸,他不是。   于是当那一声张齐胜响起的时候,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躬身行礼道了一句:“回皇上,奴才在。”   萧季渊坐在椅上疲累地望着一地狼藉,闭上眼轻道:“夜深了,送太后回宫。”   “……是。”然而还不等他动作,贤淳太后那一双凤眼便凌厉地扫了过来。   “你敢动一下试试!皇儿,哀家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今日若是不能让你清醒,哀家绝不离开!”   “朕很清醒。”   “你管这叫清醒!”向来端庄的太后此刻近乎于歇斯底里,“皇儿,你知道那群史官现在都是怎么写你的么?御书房言官的奏折堆得难道还不够高么?所有人都在说你疯了!”   萧季渊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沉宛若死水,“随他们去写,朕自即位以来,卯时临朝,亥时方寝。不曾耽于政事,不曾愧对百姓。严于律己未尝暇逸,朕内省无疚。”   “是,皇儿,你做得很好,你一直做得很好,但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犯错。”   贤淳太后道,“你父皇以前只是爱听个戏曲都能被他们抓着不放,难道你现在要为了一个死人背上千古骂名么!”   “闭嘴!”被触到了逆鳞的帝王一瞬暴起,“他没有死!!!”   然而爆发过后,确实越发沉重的死寂。   “他没有死,我见过他,他没有死……”   萧季渊呢喃着,颤抖的双手死死地攥紧了身侧的扶手,才不至于让自己脱力滑落。   他们一起挂过铃铎,放过河灯,为他祈福的木牌曾被帝王亲手挂到了最高处……   萧季渊这辈子活到现在没有许过多少愿,除了国泰民安,就只希望他能一生顺遂。   然而他的愿望没能实现,答应为他写悼词的人躺进了棺木,再不会睁开眼没大没小地喊他一声萧季渊。   后来,他好不容易才梦见了他一次。   梦里的乐昭剪去了长发,穿着他没见过的衣服,和他一起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但在所有的陌生中,他的那些小动作小习惯却是那样的熟悉而又鲜活。   萧季渊痴痴地看了许久,然后,他看见他望向了自己。   那双眼眸灿烂如星,一如过去。然而他唤着的,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   帝王从梦中惊醒时,冷汗已经浸湿了寝衣。因着他之前的吩咐,一旁几案上倾倒的酒杯还未有人收拾。   顺着桌沿滴落的酒液打在色彩艳丽的宫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在这一声接着一声中,梦里的情景也开始愈发清晰、愈发真实。   手中似乎还残留着乐昭身上的温度,萧季渊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心,一个念头骤然浮现在了脑海——   那不是梦,乐昭没有死。   后来,这个念头成了萧季渊最后的浮木,让他在雨夜敲开了相国寺的大门,命人在乐宴平曾经住过的院落种满代表新生的缅栀子。   然而花还没有开,弹劾的奏折便堆满了他的书案。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想要复活一个死人的消息风风火火地传了满朝。   尽管大部分朝臣都不知道那个死人是谁,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是谁,这都已经足够骇人听闻。   而少有的几个猜到的,亦在短暂的沉默后呈上了奏折。   【皇上,斯人已逝,不可妄为。】   看着太傅的折子,萧季渊独自一人呆坐了很久。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   萧季渊仍然每日矜矜业业地处理朝政,而相国寺的缅栀子也依旧接连不断地换了一茬又一茬。   帝王沉默地担下了骂名,然而最后,却是贤淳太后先一步无法忍受,径直闯进了皇帝的寝宫。   从苦口婆心到声嘶力竭,纵使太后摔了屋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她也只得到了儿子漠然的眼神。   而方才的那一声,竟成了萧季渊今日唯一的情绪起伏。   贤淳太后终于还是落下了泪来,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道着不解:“皇儿,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似的,萧季渊蓦地笑了起来,然而他愈笑胸口便愈疼,到了最后,笑声已然变成了近乎窒息般的喘息。   张齐胜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不对,然而一声传御医还没来得及喊出来,他便望见了刺目的猩红。   哭声变成了尖叫,帝王轻轻闭上了眼。   ……   萧策在胸口的闷疼中骤然睁开了眼,他望着天花板有些急促地呼吸着。好半晌后,视野里密密麻麻的黑点才终于褪去,恢复了清明。   然后一低头,他便看了一条横压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   身侧,睡得正香的宋玙白咂了咂嘴翻了个身,萧策的身上便又多了一条胳膊一条腿。   萧策:……   是谁把这个睡相差得跟缺失脑干一样的玩意放进他房间的:)?!   嘭得一声巨响过后,宋玙白顶着个鸡窝头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地看了一圈四周,然后,他便看到了萧策。   “老萧,我怎么感觉我的屁股还有点疼?”他嘟囔着捂着自个儿的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你昨天踹我的那一脚原来这么重么?”   萧策面无表情:“不重,你疼很正常,因为我又给了你一脚。”   宋玙白:“……我去,老萧,你特么有没有心啊,我怎么你了你这么对我!”   “没有,”毕竟心这种玩意对宋玙白有个屁用,“顺便,你其实应该感谢我,要不然再过上几分钟,就是我进icu你进警察局。”   这小子差点没把他勒死。   宋玙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那惨绝人寰的睡姿。   但……这也不能全怪他不是。相国寺本来就没几间客房,节目组一来直接占了个干净,他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同萧策挤了一间。   自知理亏的宋玙白再不好意思说什么,闭上嘴老老实实地滚去洗漱了。刷到一半,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叼着牙刷带着一嘴泡沫从洗漱间里探出了头:   “扰萧,里昨晚四不四……”   萧策:“……你给我刷完再说话。”   鸡窝头哧溜一下缩了回去,哗啦啦的水声停下后,宋玙白人模狗样地走了出来,“老萧,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昨晚一开始其实是在沙发上凑活的,只是睡到一半起夜回来时,忽然发现萧策睡得极不安稳,仿佛被梦境魇住了一样。   宋玙白迷迷糊糊间想着过去看一眼,然而他实在困极,一沾上床就直接倒头又睡了过去。   萧策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了下去,“不记得了。”   宋玙白微眯了眯眼,忽然上前拿胳膊肘杵了杵萧策,揶揄道,“诶我说,你不会是和宴平在一块住久了,忽然之间变回自己睡,一下子不习惯……诶诶诶!”   当头砸下的被子直接给宋玙白物理闭了麦。   “宋玙白,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八卦记者了?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开始造谣。”萧策一面说着,一面叠着自己手上那床的被子,“我在家也自己一个人睡,叠你的被子去。”   宋玙白:“哦……那你对人家有意思这点总不能是造谣了吧?黎承枫可都告诉我了,说你特地跑去问他怎么和人炒cp。”   这回萧策没应声,算是默认了。   宋玙白忍不住啧了一声,“我就说你小子图谋不轨吧,一开始还给我死不承认……”   “诶,那你俩说开没有?都住一起那么久了,告白总告白了吧?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萧策:……谢邀,你的好友并不想和你说话,并且觉得你十分聒噪。   在萧策变得愈来愈危险的目光中,宋玙白淡定地踩着他的底线反复横跳。然后,卡在人忍无可忍的前一秒干脆利落地闭上了嘴,冲人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什么叫默契?   这,就叫默契。   无伤大雅地接下了萧策一个白眼后,宋玙白抱着自个儿的东西迅速开溜。   直到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他才放下东西,一边整理一边悄悄咪咪地在心里默默腹诽。   感情这两人还没说开啊,这么磨磨唧唧的可真不像老萧的风格……   嘶!不对!老萧他,该不会是在单相思吧?!   房门在身后啪嗒一下关上,某位疑似单相思的人士已经开始了今日的晨跑,全然不知他那位操心(划掉)多管闲事(正确)的好友此刻心中的苦恼。   但如果不是宋玙白忽然提起,萧策还真就险些忘了告白这件事。   无他,只是因为他和乐宴平之间的相处实在是有些太过自然了。然而事实是,萧策直到最近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为什么会主动把人带回家?   为什么乐宴平离开时会觉得失落?   为什么,会想照顾他?   有很长一段时间,萧策都自欺欺人地将这一切,归结于长辈对自己欣赏的后辈的心疼和保护,却忘记了长辈是不会吃醋的。   不会在看到乐宴平和江池落的cp时心中那样不适,甚至幼稚地去试图和别人证明自己和小孩的关系。   他真的自欺欺人了很久,直到乐宴平忽然说要离开一段时间,萧策才惊觉自己的不对劲。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想了很久,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喜欢乐宴平。   萧策喜欢乐宴平。   光是想到这一句话,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忽然加速。   所以,当萧策知道自家小孩又受了委屈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赶到了乐宴平身边,想像之前一样将小孩带回自己的家。   可明明是已经说过一遍的话,做过一遍的事,当他又一次伸出手的时候,却是那样的紧张,甚至,还有一丝害怕。   哪怕如今只是回忆,那种感觉也依然萦绕在萧策的心头。   他轻喘着气停下了脚步,短暂地平复完呼吸后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明心殿前。   殿门依旧紧闭着,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   萧策静静地看了会儿,无奈地勾了勾唇角,转身准备离开。   不想方踏出一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木门吱呀。   他愣愣地回头,便见乐宴平站在门口有些惊异地看着他。   随后,小孩笑了起来,脆生生地唤了他一声:   “萧策!” 第32章 射艺   来到相国寺的第二个早晨,没有出其不意的叫早,也没有奇奇怪怪的任务。有的只是睡到自然醒的快乐,以及……   错过的早餐。   站在门口看着空空荡荡的餐厅,江池落最后的半截心也终于凉了个彻底。然后一回头,便望见了站在他身后笑着冲他招手的工作人员:   “江池落快来,我们已经开始直播了哦~”   这熟悉的面庞和熟悉的语调,可不正是昨儿那位幸灾乐祸的罪魁祸首么!   在弹幕满屏的笑声中,饿着肚子的小江同学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挪了过来。   不想方一站定,面前就晃过了袋热气腾腾的包子,江池落下意识偏头望去,便见已有一整日没见的乐宴平正站在身侧,笑眯眯地望着他。   江池落惊喜道:“小乐哥,你出来啦!”   “嗯,”乐宴平应着,伸手将打包好的早餐塞进他怀里,“早上好啊,落落。”   【啊啊啊!甜死算我了!】   【乐乐真的好贴心啊,知道落落没来所以特意给孩子留饭,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了才会觉得他不好呜呜呜……】   【剧本而已,资源咖硬装出来的人设谁信谁**】   【诶呀呀,让我看看是谁在乱叫啊,哦~原来是破防的侧翼cp姐啊,工业糖精好不好吃啊?】   【笑死,前面的你是懂扎心的】   也就是江池落瞧不见弹幕,若是能瞧见,他指定也得来上一句:   他都和乐宴平认识,呃……一个多月了!都相处了那么久,小乐哥这是不是人设他还能不知道么!   江池落眼含热泪,一时间心中唯余感动。   道谢的话正欲出口,背着手的萧策便悠悠地凑了过来,“小江,两个包子够不够啊?”   江池落:“……还,还行?”   “早饭还是要吃好哦。”萧策笑着道,说话间,将背着的手从身后了拿出来,给人塞了个烧卖。   这话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江池落还未能做出反应,便见岑溪附和着点了点头,从兜里摸出了个葱油饼;谢折衣笑而不语,从包里掏出了一小杯豆浆。   从无到有,从单一到丰盛。   江池落愣愣地捧着满怀的早餐,在理应受宠若惊的氛围里,硬生生地品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谢谢大家,那个,请问我们今天,要干什么呀?”   “今天啊,”工作人员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众所周知,僧人们的修行方法多种多样,念诵,打坐,禅修……尽可参悟明理。而在禅修中,有一类僧人则以习武作为修行之法,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武僧。”   虽然要论武僧,应数少林寺的最为出名,但相国寺的却也不遑多让。   毕竟若是没有他们,相国寺也挺不过千年的战火。   一众人被带着进入偌大的练武场中时,今日的修行早已开始。   整齐划一的动作行云流水,棍走龙蛇刚柔并济,挥舞之间劲风烈烈,颇有一种气吞万里如虎的架势。   哪怕如今只是旁观,也叫人心生震撼,甚至,莫名地开始热血沸腾起来。   工作人员循循善诱的声音适时地在身后响起,“是不是很帅?”   众人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最为捧场的小江同学更是就着豆浆咽下了嘴里满满当当的包子皮,应了句:“很帅。”   “那想不想学啊~”   别说,乐宴平还真有点想,毕竟谁没有做过一个金戈铁马的武学梦呢?   就算是那些个每日在早朝上和武将们吵得你死我活的文臣,在大军出征时也不照样会写下一篇酸溜溜的文字,感慨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不能上阵杀敌报效家国。   于是,带着期待,小乐大人眨巴着眼回过了头:“真的能学嘛?”   工作人员:“哼哼,想得美哦~”   乐宴平:……切。   “不过,”工作人员话锋一转,“虽然不能学棍法,但学些别的还是可以的。”   “有道是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而武僧所习之中,亦有禅弓一门。因此,这便是我们今日的主题。”   “我们将会给各位一定的练习时间,一会儿也会有相国寺的师父们前来指导。而练习结束后即为比赛时间,排名前三位的嘉宾可在明日最终结算时获得相应的额外加分!”   “但是,各位可以拿到的箭矢数量是不同的哦~”   “今日最早来到直播现场的萧策和乐宴平可以得到十支,岑溪和谢折衣可以得到八支,而江池落只有六支。但由于小江对于大家的友情投喂表示十分感动……”   “所以,他失去的那四支将作为报答均分给大家,恭喜各位!”   刚咽下最后一口葱油饼的江池落茫然抬头,接着肩膀处便得了一记欣慰的轻拍。   “多吃是福,小江有福气啊。”岑溪念叨着,施施然地从江池落身边溜达了过去。   江池落:嘤!QAQ   看着可怜巴巴的小江同学,乐宴平有些愧疚地摸摸鼻子。   天知道他本来只是单纯地想给人带俩包子的啊。想到这儿,他抬眼偷偷地瞪了萧策一记。   萧策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受了,但这事还真不能全怪他。   虽然节目组平日里不怎么做人,但再怎么样,早饭也肯定是会给江池落备好的。毕竟为了节目效果是一回事,让人真饿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个潜规则谁都知道,可偏偏乐宴平不知道。   所以在看到他跑去给人打包的时候,萧策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这要让他送了,那小孩和江池落的cp粉岂不是又要飘了?   来之前连夜学完了《炒cp必备指南》(黎承枫倾情编撰版)的萧策觉得这样不行,他认真地思索了一瞬,又想了想江池落昨儿的饭量,果断站起身去给人加了个烧卖。   既然他们俩都带了,那岑溪和谢折衣要是不带多少有些不合适。于是最后,就变成了那样人手一份的情景。   “这不得让小江好好谢谢我们?”萧策随口道了一句。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直在想怎么搞事情的节目组就此灵机一动,“萧老师说得对!”   两个不做人的碰到了一起,就难免会有人受伤。   虽然节目组当之无愧地得负主要责任,但萧策也确实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   唉,算了,实在不行待会儿寻个由头把那支还了吧。   心下打定完主意,萧策偏头问乐宴平道:“会射箭么?”   乐宴平看着不远处的箭靶点点头,末了,又摇了摇。   萧策挑了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乐宴平:“能玩,但不算会。”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天赋的,而小乐大人的天赋并不在于此。   这事,在他还是太子伴读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第33章 热意   那个时候,乐宴平才刚入宫没多久。   小豆丁一个的他手上从来只拿过纸笔,武器什么的别说碰了,很多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于是成为太子伴读后跟着萧季渊上的头一回射艺课,乐宴平就看着那弓,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身侧已然拿起弓的萧季渊看着他那副傻样有些惊诧地问:“不会?”   小豆丁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年轻的太子殿下莫名有了种技高一筹的兴奋感。他板起脸硬压下心中的激动,自以为冷酷地道了一声:“看着。”   话落,沉甸甸的铁箭被萧季渊自箭篓反手抽出,他呼吸沉稳地拉弓上弦,不疾不徐地对准了庭院尽头的箭靶。   乐宴平瞧着,下意识地就放轻了呼吸,随即便看见萧季渊果断地松了弦。   箭矢顷刻间飞驰而去,在凌厉的破空声中,正如萧季渊所预想地那样,一头扎进了靶子……   旁边的墙。   太子殿下当时那表情,哪怕现在回想起来,也依旧是十分精彩的程度。   于是乐宴平没能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萧策眯了眯眼:“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件好笑的事。”乐宴平轻咳了一声,正色问,“你会么?”   萧策:“会哦,想看看么?”   乐宴平:……   他一瞬间转过了身,背对着萧策用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为了在朝堂上保持严肃,小乐大人受过专业的训练,一般不会笑。   但如果说想起萧季渊显摆失败这件事的好笑程度是100%,那紧接着就看到萧策用和萧季渊一样的脸试图显摆……   好笑程度简直有1000%!   虽然有点对不起萧策,可这真的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克制的举动了。   觉察到背后的视线逐渐变得危险,乐宴平迅速深呼吸数次,等收拾好了情绪再次转过来时,他已然又变回了那个淡定无害的小乐大人。   “想看的。”他真心实意地眨巴着眼。   萧策:……谢邀,但我忽然不是很想了。   不过这毕竟是节目内容,想与不想殊途同归。   于是,萧策只似笑非笑地眤了乐宴平一眼,便走向前拿起了弓,凝神屏气连发三箭。   洁白的尾羽在空中划过一片残影,箭箭正中红心。   【卧槽!萧神好帅!!!】   【那是,萧神之前为了拍电影可是特意练过的!】   乐宴平静静地望着,心下划过一阵莫名的惋惜,然而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很厉害。”他由衷地道着,随即,那弓箭就被递到了他的眼前。   萧策:“试试?”   乐宴平点点头。   他接过来立于靶前,抽箭搭弓四指扣弦,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身端体直的模样瞧着极其专业。   然后,萧策便眼睁睁地瞧着那箭歪歪扭扭地飞了出去,还没来得及行至箭靶,便已啪叽一声落了地。   【呃……乐宴平拉开弓的时候,我以为他刚才只是谦虚】   【我也,而且实不相瞒,他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   【期末考试时明明过程完美,但是结果全错的自己……】   一片沉默之中,乐宴平讪讪地放下了弓。   这……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水平竟然还能退步不是。原先这箭好歹还是能直挺挺地飞出去的!   而俗话说得好:   出家人不打诳语;好史官不说假话;乐宴平永远严谨。   于是,望着那支中道崩殂的箭矢,小乐大人终是沉痛地修改了自己的措辞。   “不好意思,嗯……现在好像完全不会了呢。”   “并非如此,”不知何时行至二人身边的武僧忽然出声,“施主拉弓时的姿势并无不妥,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漂亮,箭矢行而不远只是因为在松手时拖泥带水,这才卸了力。”   乐宴平听着,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抬手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那歪歪扭扭的飞行轨迹总算是重新直了回来,只是距离箭靶依旧差了许多。   那武僧看得眉头微蹙,抬脚便欲上前,然而有一个人却比他更快一步,站到了乐宴平的身后。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轻轻握住,乐宴平下意识地瞪大了眼,正欲回头时,耳畔响起了萧策微沉的嗓音:“专心。”   说话间,那双温热的手引着他缓缓地拉满了弓弦。   二人的距离被一下拉进,热气随着萧策清浅的呼吸轻轻地打在了乐宴平的耳根。   “射箭的时候,若是总想着要正中目标,那动作便会紧张,箭自然会歪。所以,你只要专注引弓的动作便好,旁的都不要去想。”   那一瞬间,乐宴平只觉着自己的头脑一片空白,在听见萧策那一声短促的“放”时,下意识地就松了手。   箭矢直抵靶心,而萧策也在乐宴平的力道下,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两步。   小孩推开了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时,萧策心下先是一怔,然而他看着低头不语的乐宴平,很快,愣怔便转化为了心慌。   是吓到他了么?   一个“乐”字正欲出口,乐宴平却是率先抬起了头。   “对不起,我……”话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   乐宴平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方才的反应,于是半晌,他也只憋出了一句:“萧策,你,没事吧……”   “放心,没事。”萧策安抚地道。   乐宴平轻舒了口气。   耳后的热意逐渐褪去,他微微扬起唇,露出个同往日里一般无二的笑容来:“谢谢,接下来我自己再去试试。”   说罢,他转身去了另一处。   乐宴平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无声息地攥紧,但萧策已经窥见了他颤动的指尖。   硬生生地,他忍住了自己想要上前的脚步,站在乐宴平身后凝望着他再次弯弓。   这一回的箭路,倒是十分的像模像样。乐宴平认真尝试了数回,竟也逐渐轻车熟路了起来。   待练习时间结束后,小乐大人气定神闲地上了场,并最终以十一箭九分的超低分脱颖而出,稳稳地拿下了倒数第一的宝座。   意料之中的结果。因为乐宴平很清楚,像样并不意味着好。   所以同样的,哪怕他装得再若无其事,也依旧无法忽视内心掀起的波澜。   这般想着,乐宴平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刚才……真的好近。   而且,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乐宴平望着正前方箭无虚发的萧策,眼神逐渐放空。   于是等萧策从场上下来后,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这样一个默不作声,静静神游天外的小孩。   乐宴平其实经常这样。   有好几次,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记着东西,写着写着就忽然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膝上的本子开始发呆。   可能是在斟酌字眼,也有可能是在回忆什么东西。一般这种时候,萧策都不会去打扰他,但今日他却实在有些担心。   沉吟片刻后,萧策走到乐宴平身边轻唤了一声,让小孩回了神:“说起来,宋玙白也来了。”   “宋大哥?”乐宴平愣了愣,“他怎么会过来?”   “他是节目组特聘的专家,昨天录制的时候他看到了点在意的东西,所以就直接跑了上来。”   不过早上等萧策晨跑完回去的时候,宋玙白已经走了,只在桌上给他留了张字条——   【先去忙了,回头要是宴平出来了,你帮我同他说一声,我有事要问他。还有……】   “他说有个东西,你可能会感兴趣。”   嗯?   乐宴平的兴致被一瞬提了起来:“什么东……”   “如果我能击中两倍距离以外的靶子的话,请问可以给我两倍的分数么?”   江池落忽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去,便见江池落正一本正经地试图和节目组讨价还价。   “当然可以。”   随着负责人的一声应下,场边的工作人员迅速调整好了距离。   乐宴平看着那靶子眯了眯眼,小声道:“好远,江池落行么?”   说来惭愧,他刚才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心不在焉,还真没怎么关注江池落的技术。   然后,他便听得萧策轻笑了一声:“乐昭,你猜节目组今天为什么要针对他。”   乐宴平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而很快,江池落便给了他答案。   箭矢直直地钉入了靶心,而萧策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你瞧。”他道,“江池落虽然不怎么爬得动楼梯,但他射箭确实是有一手的。不给他点限制,你们可就真的没法玩了。”   至于为什么没限制萧策——   因为在一般情况下,萧策是不会给别人坑自己的机会的。   以两倍距离为代价,江池落成功获得了和萧策平起平坐的机会。   看着两个人并列的分数,岑溪作为专业看乐子人(划掉)主持人的职业病当场发作。   “小萧,”他高喊道,“你和小江再比一场呗?并列第一多没意思啊。”   节目组一听直接乐了,当即附和道:“是啊萧老师,再来一局吧。”   【再来再来!】   【萧神vs落落!刺激!】   【全部身家压萧神!!!】   【我跟!】   【不跟!我压落落!】   随着呼声渐响,萧策看着这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不想一低头,便见乐宴平也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萧策挑了挑眉,“怎么,你也想看?”   “还好。”乐宴平摇摇头道,一双眼眸亮着清柔而又坚定的光,“因为我知道,最后赢的一定是你。”   萧策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你……”   他没有说下去,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声悠然的笑意。   “好啊,”萧策抬眼看向江池落,“那就再来一局吧。” 第34章 猜测   “好的!可以看到这一局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在岑溪的解说下,萧策和江池落的决赛进行得如火如荼。   直播间的气氛被炒得热火朝天,节节攀深的热度更是将风云节目直接顶上了热搜。   但事实上,如果忽略掉岑溪的主持音的话,真实的现场其实格外安静。   毕竟这儿是佛门重地,就算借节目组八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这吵吵嚷嚷。   而已经稳坐倒数第一和第三名宝座的乐宴平和谢折衣此刻更是安静如鸡,两人隔着五六个人的身位躲在各自的树荫底下,从头至尾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眼神交流。   自从乐宴平主动断绝关系从谢家离开之后,除非节目需要的必要交谈,谢折衣就再也没有刻意凑到他跟前来过。   或许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了,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无论如何,少了那些让双方都不适的“兄友弟恭”,乐宴平只觉着一身轻松。   毕竟婻風,温和有礼的面具虽然可以恶心别人,但天天强迫自己同厌恶的人打交道,也容易变态了自己。   各种意义上的不利于身心健康。   有这功夫,小乐大人宁可和言官激情对骂一天,也不想和谢折衣礼尚往来一句——忒废人。   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井水不犯河水,落得双方自在。   这般想着,乐宴平忍不住自在地打了个哈欠。   没办法,虽然小乐大人自身的技术不行,但对于见识过秋猎的他来说,这种比赛着实没什么看头。   所以当岑溪忽然cue他,让他和两位参赛选手说点什么的时候,乐宴平瞥了眼两人始终持平的比分,委婉地来了一句:   “加油,还有就是,嗯,我想早点吃饭。”   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他眨巴着眼,对上了萧策闻声投来的视线。   【xswl,乐乐: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啊!】   【hhh神仙打架,菜鸡挨饿】   【乐宴平这副样子,真是像极了因为听不懂课,所以只想干饭的我自己!】   萧策:懂。   不过要怎么快速解决,还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节目组准备的场地太小,哪怕这会儿箭靶已经被挪到了墙根,这距离对他和江池落来说也依旧没什么难度。   萧策思索着,眯了眯眼:“小江,这最后一支箭,咱们再加些距离吧?”   丝毫不知人心险恶的小江同学:“好呀好呀,怎么加啊萧老师?”   萧策:“简单,我们打互相的靶。”   迅速达成了一致后,双方不约而同地对准了对角线张弓搭箭。   一声弦动,双箭齐发。   然后,江池落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箭矢,在箭路交叉的那一瞬被擦过了尾羽,摇晃着偏离了既定的方向。   二环之差,结局既定。   “比赛结束!让我们恭喜萧策赢得胜利!”   江池落迷茫地放下了弓,直到坐在饭桌前,碗里被乐宴平和萧策一人添了一大勺子菜,他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问:“我是不是被萧老师坑了?”   【落落啊,你完全可以把是不是和问号去掉。】   【萧神你看看你,都把孩子整不自信了!】   而萧策:“怎么会呢~”   他慈祥地道着,伸手又给孩子添了第二勺。   直播镜头最后定格在了默默捂脸,埋头扒饭的乐宴平身上。   他以实际行动将“没眼看”这三字表达得淋漓尽致,成了广大网友一致认可的动作替。   为了让明天的最终结果更具神秘感,节目组下午难得没有再开直播,将时间放给了他们自由探索。   于是吃完饭后,萧策便将直接乐宴平拐去找宋玙白了。   “所以,宋大哥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跟着萧策走在小径上,乐宴平有些好奇地问。   “你之前不是问过他景承帝的事么。”萧策道,“昨天我误入了一座院落,宋玙白猜测它可能和景承帝有关,想着你应该会感兴趣,所以就让我带你来看看。”   景承帝……   这三个字从萧策嘴里说出来似乎格外地让人恍惚。   乐宴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而越跟着萧策向前,周遭的景致便越发熟悉起来。   而等到了地儿后,乐宴平站在门口仰头望着眼前的小院,彻底愣了神。   是啊,他怎么可能会不熟悉呢?毕竟每回跟着萧季渊前来相国寺进行祭祀的时候,乐宴平都是住在这里的。   宋玙白正站在院里同那老僧攀谈,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两人时,他轻声地告了罪,转头向着他们兴冲冲地挥了挥手。   “宴平,老萧。”待二人走近后,宋玙白有些激动地道,“我觉得多半错不了,那个故事里的公子,有很大可能就是萧季渊。”   乐宴平望着满院繁花怔怔地问:“什么故事?”   “诶?老萧还没和你说么?”   宋玙白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但他没放在心上,直接给乐宴平快速复述了一遍。   末了,他兴奋地道出了自己猜测:   “宴平,还记得我上回和你说的么?学术界现在统一认为,景承帝三十岁以后的记录应该是被人刻意抹去的,如果这个公子是他,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三十岁前的帝王为江山殚精竭虑,人人称道,然而三十岁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来英明神武的帝王竟然开始迷信玄术,并企图复活一个死人。   “复活死人……”乐宴平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你看到院里的那些花了么,这是缅栀子,正如那老僧所说,这花代表着复活与新生。”   宋玙白勾了勾唇角,“很能说明问题是不是?”   皇帝想要复活一个死人,这绝对是一件让皇室想要极力掩盖的丑闻。   所以为何无尘不敢留下文字记录,却硬要传下这么一个故事。   因为,景承帝当然不希望自己所做的荒唐事被传于后世。为此他抹掉了所有的史书记载,毕竟再怎么样,一片空白至少也比遭人唾骂好。   于是无奈之下,无尘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为后人留下只言片语的线索。也得亏了僧人的传承相对稳定,否则或许连这也留不下来。   说到这儿,宋玙白不禁感叹了一声,“只可惜,不管怎样终是缺了史料记载,所以这些也只能作为……”   “不可能。”沉默了许久的乐宴平忽然开口,把宋玙白将要出口的猜测二字生生堵了回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会是这样。”已然猜到什么的乐宴平定定地重复着,他的声音中尽是斩钉截铁的坚决,掩住了其中轻微的颤抖,“萧季渊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这话真是说得毫无道理。   宋玙白下意识地就还想开口争辩,然而在他出声之前,先一步响起的是萧策的一声厉喝:   “乐昭!!!”   被吓得一哆嗦的宋玙白把所有的话尽数咽了回去,他这才发现乐宴平的眼神已经放空了。   卧槽,这小孩的状态不对啊!   “他他他,他这是怎么了?!”宋玙白惊惧地道。   萧策要是知道的话现在哪至于这么束手无策,无计可施下,他只能轻轻攀着乐宴平的肩,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乐昭,回神!乐昭!”   这呼声明明近在耳边,却又仿佛远在天际。渐渐的,乐宴平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一阵耳鸣中,他似乎看见萧季渊站在他的房间门口。   那个在他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帝王好像消瘦了很多,望向他的目光中尽是悲怆。   “萧季渊……”   乐宴平呢喃着帝王名字就想上前,因为他真的有很多话想问他。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要在他曾经住过的院子里,种满代表复活的花……   萧季渊……   他终是没能上前,脚下一个踉跄后,跌落的身体被人牢牢地扶住,而眼前帝王的幻影也陡然消散。   乐宴平苍白着一张脸抬起头,对上了萧策担忧的眼。   “乐昭……”   乐宴平知道他想问什么,沉默了会儿后哑声道:“抱歉,我没事。”   随后,他看向宋玙白忍不住又重申了一遍,“萧季渊不会抹掉自己做的事,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或许是真的想要复活谁,但一个想让史官为他写悼词的人,怎么可能会亲手抹去自己在历史上的痕迹呢?   只是,这事除了他再也没有谁知道了,而乐宴平好像也没有办法证明什么。   如果他不是一个从千年前穿越到现代的人,那在这个失去文字记载的时代里,有谁会知道过去的萧季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片沉默之中,宋玙白没有再出言反驳,他只是打了个哈哈,默默地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个宴平啊,说起来我有件事要问你。你昨天怎么会进明心殿的?”   从他出来到现在,宋玙白倒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乐宴平没有想隐藏的意思,便照实说了:“因为我和住持说,我想供一盏长明灯。”   宋玙白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就这样?给谁供的?”   是谁竟然有那么大的排场,只是供个灯就能进明心殿?   乐宴平:……   想到方才宋玙白对萧季渊的猜测,恐怕就算他实话实说是给萧季渊供的,人家也不会信吧。   在心底自嘲地笑了一声,乐宴平轻声道:“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而现在,他还欠他一份悼词。 第35章 嫉妒   “爹爹,什么是史官?”   在乐宴平还很小的时候,他曾经这样问过他的父亲   彼时,正在整理典籍的乐父思考了很久,最后对他道:“史官大概就是记录的人吧。”   国家大事,帝王言行,政务得失……所有的这一切,都需要由史官来记录。   “那为什么要记下来?”   乐父将小小的乐宴平抱上了膝头,柔声道:   “我们昭昭没有见过娘亲对不对,那昭昭知道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么?”   “知道!”彼时,乐宴平掰着手指认真地细数道,“爹爹在书里有写过,娘亲她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做饭太不好吃,但她会弹琴会画画,还会绣好看的花!”   “那如果爹爹不写下来,昭昭是不是就不会知道了?”   抱着膝上的孩子,乐父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所以才要记下来,这样纵使很多年后我们都不在了,但只要世人还能看到这本书,他们就会知道曾经存在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小孩若有所思:“那什么都要记么?如果做了坏事呢?坏事也要记下来么?”   “昭昭觉得,娘亲不会做饭是坏事么?”   乐宴平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爹爹也觉得不是,但是在有些人眼里,这就是一件坏事。又比如,昭昭知道卫容卫将军么?他为大缙打了胜仗,是好事对不对。但对匈奴来说,这应该是坏事吧。那么它到底该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乐宴平:……   小孩苦思冥想地吱唔了半天,最终也没能得出答案,他有些丧气地垂了头,小声道:“爹爹,我不知道。”   “没关系,因为爹爹也不知道。”父亲温暖的手掌轻柔地拍着小孩的后背,“所以,如果昭昭以后当了史官,那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   “作为史官,我们只记录不评价。无论对否错否,不虚美,不隐恶。只要真相存在,那么总有一天,时间会给出答案。”   乐宴平记住了父亲的话,后来,他也做到了父亲的话。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没有真相的话,那对错应该由谁来进行评判。   但无论如何,萧季渊的悼词不能是这样。乐宴平愿意面对事实,可他不能接受那些建立在只言片语上的无端猜想。   所以,他得想法子把真相去找出来。   天下悠悠,众人之口最是难堵,而大缙史官更是人数众多,就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哪怕真是萧季渊毁的史料,乐宴平也不信他能毁得干干净净。   唯一的问题是,他该从何处下手……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宋玙白,之前已然不了了之的提议再次浮现于脑海:   【你有意来文物局任职么?】   或许,可以想法子试试……   乐宴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认真琢磨着,没能注意到身侧萧策此刻望着他的眼神究竟有多么的晦暗不明。   那个很重要的人是谁?还有,小孩方才那过激的反应……   萧策忍住了没有开口询问,却按捺不住心乱如麻。   但他不问,却不意味着宋玙白会保持沉默。   早就怀疑萧策是不是在单相思的宋玙白,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友的个人幸福变得岌岌可危。于是,他当即身先士卒地开口询问:“那个,宴平啊。”   “我能冒昧问一句,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么?”   他和萧季渊是什么关系?   这还真是个乐宴平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从现代打工人的角度来说,他们应该算是上下属。但奈何萧季渊在他面前实在没什么架子,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们更像是朋友,甚至……   乐宴平紧急刹住了车。   有些事情,一千年前他不能想,一千年后他也依旧不能想。   偏头望着院里灿烂的花盏许久,乐宴平轻声道:“他是我敬仰的人。”   他曾站在萧季渊的背后,看着他一路走向那高台之上的龙椅,丢下年少时所有做过的梦去扛起那重于泰山的责任。   萧季渊是个很厉害的人。乐宴平一直都这么觉得。   哦,敬仰啊,那就没事了。只要不是什么念念不忘的早逝白月光就行。   这般想着,宋玙白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松着松着,心底又莫名划过了一丝惋惜。   啧,萧狗手撕白月光什么的……别说,他还真有点想看是怎么回事?   下意识地瞥了眼乐宴平身边目光沉沉的好友,宋玙白蓦地打个了寒颤。   不不不,还是算了,要是萧狗晓得自己在心里这么给他搞事情,那非得把他撕了不可。   宋玙白迅速打消了心里那个危险的念头,扯开了话题:“诶,我准备开溜了,你俩接下来什么打算?”   这两天得到的信息不少,他得抓紧时间回去整理一下,给老师发过去才行。   乐宴平想了想,道:“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萧策:“我陪他。”   宋玙白:呃……是他自讨没趣了。   “得,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回见。”   有意无意的,宋玙白戏谑地道了一句。在瞧见乐宴平毫无所觉的挥手道别后,他叹了口气,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不大的院落里,就此只剩下了乐宴平和萧策二人。   房屋的大门并没有落锁,乐宴平将手轻轻地按在门板上踌躇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   兜兜转转,他们最后还是一起坐到了后院那个,萧策曾和老僧一起坐过的地方。   山上的凉风吹落了缅栀子娇嫩的花瓣,乐宴平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落英缤纷,伸出手将其小心地接在了手心。   “乐昭。”   耳边响起了萧策的一声轻喃。乐宴平回过头,望进了他沉静的眼。   仿若无波无澜的水面掩住了深处所有的暗流汹涌,萧策嘴唇微抿,话音中带着股欲盖弥彰的云淡风轻。   “你刚才没有告诉宋玙白那个人是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么?”   真正问出口的这一刻,萧策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不喜欢模棱两可的答案,但,他更讨厌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所以,与其去害怕那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刀,他宁愿自己亲手剪断那根绳。   哪怕……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   但萧策没想到是,他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预想了无数种结果,最后得到的却是一句:   “我告诉你的话,你会相信么?”   乐宴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流转着不知是不安还是期待的情绪。   “会。”萧策道,“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于是,乐宴平弯了弯眉眼。   “萧季渊。”   花瓣自微侧的手心飘落,乐宴平又一次轻轻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那盏灯是我给萧季渊的。你可能无法理解,但他……他真的对我很重要。萧策,你……”   “我信。”在乐宴平开口询问前,他便得到了萧策毫无犹豫的回答。   因为萧策很清楚,乐宴平不会说谎。   小孩或许会隐瞒,或许会含糊不清,但他绝对不会说谎。   略带迟疑地,乐宴平又问:“那,我刚才说萧季渊不会做这种事…:”   萧策:“我不知道历史的真相,所以我无法知道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是,我确定我一定没有你了解他。”   想到那个在节目上对景承帝侃侃而谈的小孩,萧策嘴角不禁勾起:“所以,如果你说他不会,那我愿意相信。”   而方才发生的一切,在此刻也终于有了答案。   他早该想到的。   乐宴平在缙朝历史上本就研究颇深,而对跟景承帝有关的记录更是如数家珍。   骤然听到自己敬仰的人被安上那么一种猜测,无论是谁都不会好受。   只是纵使如此,萧策还是忍不住有些嫉妒。   自之前那次崩溃的大哭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乐宴平的情绪如此起伏。   上一次是因为想家,而这一次是因为那个活在一千多年以前的帝王。   没有一次是因为他。   明明就是个会吐槽会使坏,爱吃甜食还爱记东西的小孩。   他的喜好很明显,萧策也能感觉他的喜怒哀乐。但那些情绪总是淡淡的,很安静。   反应最大的一次还是刚才他教人射箭的时候,但也就只有那一瞬。   就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盒子,小孩只要轻轻一收,就能藏得密不透风。   情绪稳定是件好事。   但如果乐宴平过激的反应是因为他很喜欢那个活在一千多年以前的皇帝,那……乐宴平真的喜欢他么?   一瞬间,看着身旁乖乖巧巧的小孩,萧策心里骤然升起了一个危险的念头——   想欺负他。   如果欺负得狠了,小孩是不是会哭呢?   想看。   很想看。   这个念头宛如星火燎原般愈演愈烈。   然而越发无可收拾,萧策的目光便越发温和,以至于乐宴平竟然丝毫没能察觉。   毫无缘由的坚持被认可的事实让他感到惊喜,乐宴平轻说了一声谢谢,顿了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向萧策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萧策,我想尝试一下去文物局,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真相。”   “好。”萧策柔声应着。   身侧的手指微捻,竭力克制着心中蠢蠢欲动的渴望。 第36章 心愿   《风云》的第三期节目,最终是由谢折衣拔得了头筹。   节目组问他获奖感言的时候,他偏头想了会儿后,开玩笑地道了一句:“感想的话,就是相国寺真的好大啊,可惜节目组不给带手机,要不然我的运动步数大概能天天登顶。”   【呜呜呜,折衣真的好敬业好认真啊】   【哥哥辛苦了!】   【第一好耶!!!】   至此,本次直播终于接近了尾声,但在全部结束之前,所有人还有最后一个环节需要完成。   他们被集中到了相国寺中央庭院的银杏树下,一抬眼,便能瞧见一树随风飘摇的红绳。   古往今来,记录着各式各样愿望的木牌被人们虔诚地悬挂其上。   它们会随着银杏枝叶的生长一路向上,带着人们的祈愿到达高处获得上天的垂目,好让众生心想事成。   这棵树比起乐宴平第一次来的时候,已经高了很多。而他,也已经往这棵树上挂过很多块木牌。   高耸的枝干一眼望不到头,乐宴平不晓得自己曾经的祈愿还在不在这上面,也不晓得上天可曾为他垂目。   但不管有还是没有,他曾经所求之事、所祝之人都已经和他隔开了千年的光阴。   于是,当再次拿到这块木牌,乐宴平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落笔。   他还应该求些什么呢?   乐宴平支着下巴认真地思索着,久久没有动作。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其余人就已经依次完成了书写。   在嘉宾们放下笔的那一刻,节目组就已经暗搓搓地凑了过来:“各位老师,你们都许了什么愿啊?”   江池落用手默默捂住了自己的木牌:“愿望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嘛。”   “是啊节目组,”岑溪附和道:“这么想看我们的愿望,你们居心不良啊。”   节目组嘿嘿一笑,但是死不悔改:“话不能这么说嘛,而且怎么就变成我们想看了,明明就是观众们想看对不对~”   像是为了附和他的话似的,弹幕一瞬间滚动了起来。   【对!!!我想看!!!】   【咦惹,怎么可以藏着掖着嘛,这么小气,给我们看一下怎么了嘛~】   【就是就是!】   “哦~原来如此。”谢折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只是观众们想看的话,那节目组应该就不用听了吧?”   他眨眨眼,冲着镜头轻笑了声:“我等下直接和各位宝贝们说悄悄话,好不好啊?”   【好!!!悄悄话!我们偷偷说,不给节目组听!!】   【我也不想那么喜欢他啊,可以折衣喊我宝贝诶呜呜呜!】   工作人员:“啊不,这个……”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尴尬地挠了挠头,余光瞥见屏幕上划过的弹幕后,忽然灵机一动,张口就来了一句:   “别这样嘛,折衣giegie~难道我们就不是你的宝贝了么?QAQ”   众人:……   弹幕:……   【噫……我们平时发的弹幕原来这么恶心的么?】   【对啊,你才知道啊?】   【才知道,不过下次还敢】   观众们还敢,但谢折衣他们几个却是不敢了,要是再这么搞下去,鬼知道节目组接下来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左右,他们也没写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岑溪:“没什么特别的,到我这个年纪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希望家人身体健康了。”   他前年刚得了个女儿,很可爱,叫岑溪宝贝得厉害。只是小姑娘身体弱,三天两头就要进医院,让他十分担心。   江池落:“我的话,应该是希望自己今后能够写出更多让大家喜欢的音乐作品。”   还有就是……他想帮陆哥多挣点钱。江池落在心中默念。   在闭关的那段时间里,在他无法自控地陷于低谷的时候,若是没有陆文,他大概永远都无法靠自己爬出来。   江池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陆文,思来想去后,感觉好像还是多帮人攒点老婆本比较实际。   “我想能有时间多陪陪父母。”谢折衣垂眸望着手中的木牌,柔声道,“工作忙起来以后,好像已经有好久没能陪他们好好吃顿饭了。”   “也希望自己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为大家带来更多的美好,能对得起大家的喜欢。”   因为喜欢是很容易就会失去的东西——   这一点,谢折衣再清楚不过。所以,他会把所有人的喜欢都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并且,可以为此付出一切。   在弹幕的一片感动的呜咽声中,镜头终于移向了萧策。   指尖轻点着木牌的背面,萧策沉声道:“想再拍几部电影。”   他不喜欢就这么草草结束。   所以,在不得不回去继承那份他并不在乎的家业之前,萧策想在这个自己真正热爱的领域里多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   他即将要退圈的事在业内早有风声,工作人员听完后沉思了会儿,才试探性地询问:“那,萧老师最近有没有什么安排呢?”   “有哦。或许,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什么!我听到了什么!真的有新电影啊我去!!!】   【啊啊啊,我要看!!!】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节目组也是万分惊喜,“萧老师,再给我们透露一点呗。”   “那不行。”萧策直接拒绝。   “还是说节目组想帮我交违约金?”   哦,那可不行。节目组打了个哈哈,迅速转移了话题:“那还有什么别的愿望么?”   本来,萧策是不打算继续说的,但既然人都这么问了,总觉得不说点什么好像有点对不起节目组的期待。   于是,萧策眯眼笑起来:“的确还有一个。”   工作人员的耳朵当即竖了起来:“是什么!”   萧策:“要我告诉你们的话,当然不是不可以,只是节目组啊,你们今天白嫖得是不是有点久呢?”   “咱们都这么坦诚地同你们说了自己的愿望了,你们总该有点表示才对吧?”   萧策幽幽地看着他们,“不如,你们实现我们一人一个愿望怎么样?”   节目组:……嘎?   萧策:“现在还想听么?”   回应他的,是迅速移走的镜头,“乐老师,该你了。”   而此刻,乐宴平的木牌依旧是空白一片。   “我其实,没有什么愿望。”   他轻声道着,眼中划过一瞬迷茫。   乐宴平没有家人,而如今的事业,说难听点其实也就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苏慧已经离开,和谢家的关系也已经斩断。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有很多人帮助过他,但兜兜转转还陪在他身边的,好像也就剩下了萧策和一只小猫。   他希望萧策生活平安喜乐,希望苏慧旅途一帆风顺,希望小猫能够健康长大……   而除去这一切的祝愿后,他的愿望就只剩下了一个。从千年前到千年后,始终如一,未曾更改。   “我希望……纵使风云变幻万千,纵使沧海桑田已改。世事无常鹤归华表,但历史永远铭记,真相永不掩埋。”   禀笔直书,风骨永存。   这不是作为乐宴平的愿望,而是作为一个史官,愿意为之奋斗终生的理想。   监视器前,陈导怔怔地听着这一段话,直到所有内容都已结束,也依旧久久无法回神。   身边的助理小心地唤了他数次,他才终于回笼了神志,道出了那一句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收工!”   当然,这句收工里没有乐宴平的份。   因为之前他跑去供的那一盏灯,所以在所有人离开之后,他还得单独补录一段特殊任务的花絮,将之前留下的烂摊子给收拾好。   索性这对乐宴平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熟知缙朝的各种传统,这次没赢纯粹是因为他心思不在比赛上,又不是真的不懂。   在带着一众工作人员扎扎实实地走完一遍化简版的祭祀流程,将所有人尽数累趴下后,乐宴平终于功成身退。   而在临走前,他在萧策的陪同下,又去看了眼那盏长明灯。   我要走了。望着那灿烂的火芯,乐宴平心道。   而等他找回真相的那天,他会再次回到这里,为萧季渊送上那份他应得的悼词。   所以,先再见了,萧季渊。   “走吧。”乐宴平轻声道。   同一旁的小僧道完别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明心殿,再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跳动的火芯。   已经提前清过场的相国寺山脚下没有什么人,乐宴平和萧策下来的时候,黎承枫已经靠在保姆车的车门上,双手环胸悠哉悠哉地等着他们了。   也不知是不是嗅见了熟悉的气味,随着二人走近,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猛得从黎承枫的怀里探了出来。   然后腿一蹬脚一伸,便哧溜一下,钻进了乐宴平的怀抱。   被撞了一个趔趄的乐宴平:“……它是不是胖了?”   “能不胖么?”黎承枫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十个橘猫九个胖,还有一个特别胖。你们家这只很有潜力啊,一天炫五顿,顿顿不差的,这三天小零食都被它炫没了两大包。”   “好了,都上车吧,这几天都辛苦了,你们先休息会儿。”   乐宴平点点头,抱着猫跟在萧策身后慢慢吞吞地挪了过去,然而正要上车时,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影。   他下意识地偏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了?”萧策问。   乐宴平摇摇头:“没事。”   大抵,是他看错了吧。 第37章 暗流   低调的保姆车迅速驶离了停车场。   直到车尾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中后,叼着烟的男人才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嘿哟,这小兔崽子最近过得不错嘛。”   他身后的阴影中,谢折衣站在那里面色阴沉至极,“乐济文,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真是的,干嘛对我敌意那么大嘛,我的,好弟弟。”   烟灰掸落脚边,乐济文不悦地啧了一声,“更何况,不是你自己刚才说的么?‘想能有时间多陪陪父母’,‘好久没陪他们好好吃过饭了’。”   惟妙惟肖地重复了一遍后,他嗤笑着鼓起掌来,“这大少爷就是不一样,话说得可真是好听,要是被咱爸妈听见,他们指定得感动地哭出来。”   “诶,要不择日不如撞日,咱现在立马把爸妈接来,实现你的愿望,怎么样?”   谢折衣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后,他漠然地道:“乐济文,你想要什么就直说,我没时间在这儿和你拐弯抹角地说废话。”   “得,既然你不想和哥哥我谈感情,那我就也不绕圈子了。大少爷,再给个二十万花花呗。”   谢折衣眸光森冷:“如果我没记错,一个月前我刚给你打过二十万。”   乐济文摊摊手:“那没办法,这钱就是好用哈。嘶,要不干脆五十万吧,也省得我老一趟趟地来,老实说堵你还真麻烦的。”   谢折衣没有回话,他摸出手机机械地摁了几个数字。   随着一声到账的提示音响起,乐济文满意地点了点:“不愧是大少爷哈,就是爽快。”   谢折衣:“这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别再来烦我。”   “烦你?”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乐济文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弟弟啊,你最好搞清楚,是不是最后一次你说了可不算。”   “你以为,咱妈辛辛苦苦把你换过去是为了什么?怎么披上个人模狗样的皮,就真当自己是什么上等人了?你猜,要是让姓谢的知道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他们会怎么想,嗯?”   一口烟气随着乐济文的靠近喷在了谢折衣的脸上,他好笑地轻拍了人两下,转身悠哉悠哉地走了。   “下次见哦,我的好弟弟。”   下次,还想有下次……   捏着手机死死地盯着乐济文离去的背影,谢折衣勾起了抹阴冷的笑意。   他废了好大的劲才得到的东西,怎么可以毁在这种垃圾的手上。   所以,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个躺在通讯录最底下的号码。   “谢大少。”接通的那一瞬,齐铭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真是惊喜,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你的电话了呢?所以,你这是想明白了?”   “嗯,想明白了。”谢折衣道,“合作吧。”   电话那头传来了齐铭充斥着愉悦的笑声。   在谢折衣看不见的地方,盛着绛紫酒液的杯盏被他轻轻举起。   齐铭的唇角噙着抹笑意,像是在与谢折衣隔空对饮,“那么,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潜藏在暗处的水流开始悄然涌动,不过在彻底形成骇人的漩涡之前,水面上大概只能瞧得见岁月静好。   乐宴平原先其实并没有觉着自己有多累。   但或许是因为怀里的猫儿实在是又乖又暖,在坐上车后没多久,乐宴平就在小猫亲眤的舔舐中滋生了睡意。   沉重的脑袋一歪,他倒头便睡了个昏天黑地。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然躺在了萧策家的沙发上。   蜷缩在乐宴平身边的小橘猫还迷瞪着眼,他伸手轻柔地给它顺了两下毛后才站起了身。   萧策和黎承枫正在餐厅交谈着什么,因为怕打扰了乐宴平休息,他们的声音压得很轻。   黎承枫:“徐老那边的意思,是打算在这一周内就开机,时间很赶,估计咱们明天就得过去。”   “可以,按徐老的安排来就好。”萧策翻看着手中已经比原来厚了一倍的剧本,头也不抬地问,“你最近有给宴平接什么新的工作么?”   “递过来的橄榄枝其实不少,就是目前还没有看得上眼的。”黎承枫靠在椅背上一边定机票一边道,“不过,应该马上就能有不错的邀约了,毕竟你家小乐这回是真火了。”   就在刚才,风云节目组的官号简介已经换成了乐宴平今天说的那句话——   纵使风云变幻万千,愿历史永远铭记,真相永不掩埋。   在乐宴平开口之前,没有一人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愿望。   就像是一场被事先安排好的剧本,在结尾处恰到好处地照应了标题。   可这偏偏不是。   所以,无论乐宴平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可否认他做得很好。   想到这儿,黎承枫忍不住感慨道:“老萧,你眼光不错。”   萧策淡淡地眤了他一眼。   碍于黎承枫的那句“你家小乐”说得很合他的心意,于是难得的,萧策没有出言怼人。   “他本来就很好。”萧策道着,眉眼温和至极。   他从来就不怀疑乐宴平能火这件事,因为哪怕明珠蒙尘,也无法掩盖内里的光彩夺目。   更何况,小孩其实远比他表面看起来的坚韧。就算无人帮扶,他也会自己努力地抖去一身尘埃。   萧策其实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小孩真的火了以后,他心里却又有些莫名的难受。   这本来,是一颗独属于他的珍宝……   “新工作什么的,要不先放放吧……”明明是萧策自己先问起的,却也是他先忍不住改了口。   “这两天让他好好休息,回头你把完关后再让他自己挑点喜欢的,没有就拉倒,别勉强他。”   黎承枫:“……行吧。”   你赚得多你说了算。   萧策顿了顿,继续道:“明天我进组后你帮我多照看着他点,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我。还有……”   眼见着人越说越没完没了,黎承枫赶忙打断了他:“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真是……虽然自家艺人这棵老树开花确实不怎么容易,但也不至于这么宝贝吧,人乐宴平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孩。   知道的晓得这人是要进组,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在托孤呢。   等下,托孤?   腹诽到这一茬的黎承枫忽然就忍不住想皮一下。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用极其真诚地语气拍着萧策的肩保证道:“老萧啊,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看好他的,所以啊,你就安心地去……嗷!”   狠狠给了人一记的萧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得,是他的错,自己也真是脑子秀逗了才会觉得这人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萧策一面自我反省一面欣赏着黎承枫龇牙咧嘴的表情。然后,他便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声很轻的:“萧策。”   乐宴平站在餐厅门口静静地望着二人:“你明天要出去么?”   “嗯,要去剧组了。”萧策应着站起了身,“睡醒怎么不叫我?饿不饿?你先坐着等我一会儿,我们马上开饭。”   乐宴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萧策不说他没觉得,这厢骤然提起来,才发现自己还真有点饿。   “好。”乐宴平道,却没有依言坐下等待,而是越过瘫在椅背上的黎承枫,跟着萧策进了厨房。   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他那位不曾谋面的母亲,乐宴平在做饭上的技能点基本为零。   平时他还能帮着洗洗菜什么的,然而这会儿萧策早就事先准备好了一切,乐宴平就真的没什么事能做了。   于是他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了一个不碍事的角落里,看着萧策一人在里头游刃有余地忙上忙下。   早就煨在火上的排骨汤沸腾着散发着香气,对于一连吃了数天素斋的人来说,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乐宴平盯着那雾蒙蒙的水汽正看得出神,萧策却忽然笑眯眯地冲他招了招手,无声地比了个口型:乐昭,过来。   乐宴平乖乖地走了过去,不想方一站定,面前就被递上了一小碗汤。   “帮我试试味道。”萧策说。   清亮的汤汁上漾着碧绿的小葱,而碗底还沉着块色泽诱人的排骨。   感受着碗身有些烫手的温度,乐宴平小心翼翼地抬手抿了一口,然后他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很好喝。”   “那我就放心了。”萧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转头就往小孩的碗里又添了块排骨。   “谢礼。”在乐宴平有些迷茫的眼神中,萧策笑着道,“以后,也要麻烦你帮我了。”   说罢,他便转身继续去折腾晚上的三菜一汤,而乐宴平则捧着碗退回了角落里。   待慢吞吞地喝完了汤后,他望着那干干净净的白瓷底轻声问:“萧策,你大概要多久回来?”   “说不准。”萧策忙活的动作顿了顿,“快得话可能一两个月吧。”   “怎么了,乐昭?”   一两个月啊……   “没什么,”乐宴平摇摇头,“就是随便问问。”   只是,婻風他大概得有很久喝不到这么好喝的排骨汤了叭。 第38章 应激   乐宴平是被一阵猫叫声闹醒的。   由于萧策坚决不允许小橘猫进卧室,所以小家伙只能把自己的小窝拖到乐宴平的房门边上,每晚可怜巴巴地贴着休息。   然后一到早上七点,它就开始嗲嗲地对着房门撒娇,比闹钟还要准时准点。   乐宴平听着猫叫坐在床上呆呆地醒了会儿神,终于在小猫急得挠门前走了出去,任由其扒住自己的裤腿哧溜一下蹿上了他的肩膀。   负重着洗漱完毕后,他就扛着猫慢吞吞地晃去了厨房。一进门,便瞧见了萧策贴在冰箱上的粉色便签纸:   【锅里温了小米南瓜粥,冰箱有三明治和小蛋糕,记得好好吃饭^_^】   萧策是今儿一大清早出门的,乐宴平在迷迷糊糊中听见的唯一一声动静,就是大门开阖的声音。   很轻也很快,让他都来不及出去说一声再见。   乐宴平想着,提笔在他的话后头加了个“好”字。正要去盛粥时,自动喂食器添粮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于是,站在乐宴平身上探头探脑的猫咪瞬间弹射起飞,而他那不堪重负的肩膀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一人一猫十分安和地吃完了早饭后,乐宴平看了眼时间,抱着猫坐在沙发上戳开了宋玙白的联系方式。   说来也是巧,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宋玙白正好交完报告,走出他老师的办公室。   听到乐宴平的话,他愣了一下,“宴平,你想来文物局?”   乐宴平嗯了声,“因为上次听你提起过……宋大哥,我知道我现在不够格,但还是想试一下,请问有什么办法么?”   宋玙白沉吟片刻,没有立马回答,“你先等等,这样吧,一会儿我过来找你。”   和乐宴平约好时间,宋玙白沉思着挂了电话,却不想一偏头,就对上了自家老师笑眯眯的脸:“小白啊,谁想来咱文物局啊?”   被吓了一跳宋玙白:“……楚老师?”   小老头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保温杯,“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故意的哈。所以,是谁啊?”   “哦,是我的一个朋友。”宋玙白应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对啊,他怎么就忘了呢?这事明明可以直接问楚老师啊?   毕竟当初宋玙白会去找乐宴平,就是因为得了他的吩咐。   老人家对于乐宴平在《风云》第一期节目里的讲解可以说是赞不绝口,若不是因为他那时人在外地赶不回来,老人家多半就亲自去见乐宴平了。   心下有了主意,宋玙白试探性地问,“老师,你还记得乐宴平么?”   乐宴平?这个名字听着倒是好生耳熟……   楚老仔细地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地道,“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在节目上讲解《锦绣江山图》的孩子?记得记得。”   “他要来的话就让他来啊,这有什么可纠结的?”   宋玙白挠挠头,有些为难地道:“这不是他有点特殊么……老师,我们先进屋说。”   将泡好茶的保温杯递到楚老手里,宋玙白尽量简明扼要地道完了乐宴平的情况。   “高中辍学,那确实有些难办。”楚老呷了口茶,眉头紧蹙,“但也真是可惜了,那孩子对史书的了解之深,我手底下那几个研究生估计连他的零头都比不上,怎么就成这样了?”   “还不是因为他家里……”宋玙白叹了口气,忍不住在心里又暗骂了谢家一顿。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楚老捏着保温杯琢磨了会儿,指尖轻点了下扶手,“如果他能通过自考获得成人高中学历,就可以用社会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到时候只要他能考进咱们学校,那一切就都好搞定。”   “虽然折腾了点,也废时间,但这应该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法了。否则,除非是他有什么特别的技能直接走特招,其余的情况下恐怕都不太好收啊。”   宋玙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谢谢老师了。”   楚老摆摆手,“没事。小白,如果有什么能帮上的,你就尽量帮帮人家,真是个可怜孩子啊。”   “嗯,您放心吧。”宋玙白道。   虽然很有可能轮不到他去操心就是了,毕竟老萧那宝贝人的劲头,他可是深有体会啊。   宋玙白心忖着,恭敬地向楚老道了别,走出门后便直接给乐宴平去了个电话。   原本是想花些时间去查点资料看看该怎么办的,如今这功夫被省了下来,而宋玙白接下来左右也没什么事,他就想着干脆直接去找乐宴平得了。   却不想电话刚一接通,宋玙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便传来了声撕心裂肺的猫叫。   “喵嗷!!!”   那声音将宋玙白的耳膜震得生疼,他心跳一滞只当是乐宴平出了事,连忙问:“宴平!你怎么了?!”   萧策去剧组拍戏这件事他可是知道的,要是在这档口乐宴平出了什么事,那老萧不得发疯啊!   “啊?哦,我没事。”在一片嘈杂声中,乐宴平道,“宋大哥,我在……”   “哈!!!”   “诶!摁好它,别让它……”   模糊的男声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就好像,有什么瓶瓶罐罐的东西骤然从高处倾倒一样。   听着对面那一阵接一阵的手忙脚乱的动静,宋玙白沉默了会儿,终是忍不住道:“那个,宴平啊。有违公序良俗的事,咱可不兴做哈。”   乐宴平:“……我没有。”   虽然他这儿的动静确实可疑,但是天知道他只是因为闲着没事,所以才想着带猫出来打个疫苗啊!   这事还是黎承枫昨天晚上特地提醒他的。   “小乐,这几天记得带着你的猫去打个疫苗。”   他说这话的时候,乐宴平正抱着小橘猫认真地给它挠下巴。   许是因为被挠得舒服了,小猫在他怀里撒娇似的翻了个身。于是软绵绵的小肚子就这么暴露在了乐宴平的眼前,引得他忍不住埋进去狠狠地吸了一口。   看着眼前这一人一猫温馨美好的样子,黎承枫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憋不住酸溜溜地道:   “这猫还真是亲你啊。”   可惜,正沉溺在吸猫的快乐中的乐宴平完全没听出来。   “嗯,小咪很亲人的。”他笑着点头附和道,再抬起头时却对上了黎承枫一言难尽的表情。   “……宴平,”黎承枫道,“我觉得,你可能对它有些误解。”   乐宴平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毕竟这么粘人可爱的小猫猫,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坏心眼呢~   直到,他将猫儿带来了宠物医院。   乐宴平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小家伙可以凶成这样。   护士急匆匆地跑来找他的时候,乐宴平正在前台付账。   然而一个还没来得及说,一个还没来得及问,诊室里就传来了一声惨烈的猫叫。   意识到问题的乐宴平当即就往里头跑,一推开门瞧见的,便是注射台上那只浑圆的毛球。   猫儿已经彻底炸毛了,正冲医生恶狠狠地哈着气。   看到站在门口的乐宴平后,它撒开腿就想往他的身上蹿,可惜还没跑上两步,就被医生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了后脖颈。   “哦哟,好凶的小猫啊。”好不容易抓住猫儿的医生嘟囔着拿起了注射器还没来得及扎,小猫就一个鲤鱼打挺挣脱了出去,开启了满诊室的跑酷之旅。   于是,才有了宋玙白刚才听到的那一幕。但这会儿乐宴平也顾不上解释了,匆匆道了句抱歉稍等后,就赶紧跑上去帮忙。   猫儿仗着娇小的骨架将自己藏进了夹缝的深处,乐宴平够不到又怕硬扯出来伤着它,便只好俯身趴在地上轻声唤道:“小咪,你别怕,我在呢。”   “小咪,出来好不好?”   “小咪?”   “咪呜……”   耐心地唤了许久后,应激的猫儿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它委屈地叫了一声,便跟个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一头扎进了乐宴平怀里。   “小咪,没事了,乖,不怕。”乐宴平摸着它的背柔声安抚着,“对不起。那个,我能抱着它打针么?”   “当然可以。”医生道,“不过先生,你一会儿当心一点哈,待会儿它要是挣扎得很,小心别被抓了。”   “没关系。”乐宴平说。   他抱着猫走了过去,而这一次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将脑袋死死地埋在乐宴平身上的小猫,从头到尾都再没挣扎过一下。   “它很喜欢你,好好照顾它吧。”帮忙收拾完残局准备离开的时候,医生对乐宴平如是说。   “不过,零食什么的还是少喂点,最近它吃得挺好吧。”   乐宴平点点头,给宋玙白去了个消息,便抱着缩成一团的猫儿准备回家,全然不知身后有一个小姑娘正无声尖叫着在微博上疯狂打滚。   【啊啊啊,带自家熊孩子来医院检查没想到碰到乐乐了啊!他真的好好看好温柔呜呜呜!】   配图,是一张乐宴平抱着猫垂眸轻哄的照片。   帽檐投下的阴影拢住了他本就精致的五官,放松的眉宇间尽显温和,就算是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图中的人对猫儿的爱护。   【卧槽!!!谁都别拦我!我要魂穿那只猫啊啊啊!】   【姐妹,别逼我跪下来求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也要见乐乐!!!】   【背景里的logo有点眼熟诶】   【等等,这件衣服和这只猫……我一分钟前刚和他擦肩而过,你现在告诉我这特么是乐乐?!】   神通广大的网友顿时齐齐上阵,而作为被扒的主人公,乐宴平早就麻溜地逛回了小区。   “咪。”看到熟悉的铁门,小猫软软地叫了一声。   “嗯,马上就到家了,回去给你开……”   想到医生的话,乐宴平默默改口,“嗯,半个罐罐。”   “咪!”   “可是医生说……”   “咪呜!”   ……   “滴”得一声刷开门禁后,乐宴平偏头同保安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和小猫咪一声喵一声的讨价还价起来。   铁门在他身后迅速地合上,挡住了马路对面角落里阴暗的窥探。   过得真好啊,小兔崽子。   看着手机页面上排名不断上升的热搜,乐济文想着,眯眼啐掉了嘴里已经灭了许久的烟头。 第39章 把柄   萧策直到晚饭结束后,才看到了白日里热搜的余韵。   自从风云第三期节目播出以来,原本冷冷清清的“笑颜”cp小群在一夕之间壮大了好几十倍。   众人日日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以至于萧策刚登上小号的时候,应用甚至都卡顿了一下,才叮叮咚咚地响起了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   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后,萧策开始习惯性地爬楼。然后,他就在满屏的乱叫中,瞧见了乐宴平的那张路透图。   因为是偷拍,这照片有些模糊,却也让乐宴平整个人显得越发柔和。   萧策定定地看了会儿,伸手摁了保存点了赞,然后下一秒,他就收到了来自群主的消息轰炸。   【姐姐姐!】好不容易蹲到人上线的小姑娘哧溜一下从床上蹿起来,【最近有什么新消息嘛!孩子想吃点饭!!!】   萧策:……   最近还真没有什么能说的。   他刚从风云那儿回来,前后不过四个小时,就又马不停蹄地来了徐导这儿。   萧策就算有心给人整点饭出来,也没有那个时间。   【没有。】   【哦……】小姑娘发了个灰心丧气的表情,【我今天看到有爆料说萧神已经进组了。】   【诶对了,姐,你说乐乐会不会去给萧神探班啊!】   探班啊,这倒是个好主意。   不过,如果想指望乐宴平的话,那大概是没戏了。毕竟,这个小没良心的已经整整一天没给他发过一条消息了。   在这一方面,萧策有时候总觉得乐宴平有点不像是个现代人。   和许多几乎完全离不开电子产品的年轻人截然相反,手机到了乐宴平的手里,简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比起冰冷的屏幕,他更偏爱纸张真实的触感。只要给乐宴平一支笔一本书,他就能用它们消磨掉一整天的时间。   至于手机……   原本还有个“跳一跳”能让他有事没事地沉迷一会儿,但很可惜,这个小游戏已经在两周前,被乐宴平彻底地打入冷宫了。   就此,小孩什么回消息就成了薛定谔的猫,在轮回和秒回之间反复横跳,具体是哪一种全权取决于他什么时候想到碰手机。   至于打入冷宫的原因嘛……   嗯,绝对不是因为他不仅破了乐宴平的记录,还超了人两万多分~( ̄▽ ̄~)~。   萧策轻咳了声忍下心中的笑意,伸手戳了戳乐宴平的头像:   【吃晚饭了么?】   乐宴平:【在等外卖】   哟,今儿碰上的竟然是秒回版的小朋友,运气不错啊。   萧策:【点什么了?】   秒回版乐宴平就此一秒下线,“正在输入中的”提示语亮了又灭,许久,才终于回过来了一句理直气壮的:   【优质脂肪和蛋白质】   萧策看着这条回复挑了挑眉,直接就一个电话给人拨了过去。   “乐昭。”   对面没有说话。隔着千里的距离,萧策唯一能听见的,只有些许模模糊糊的呼吸声。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等萧策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里已然溢满了核善的笑意。   “宋玙白。”他一字一顿地道,“所以,就是你在带他点炸鸡的是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对面顿时传来哐得一声巨响。   好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过后,萧策才终于听见了乐宴平带着心虚的声音:   “萧策,那个……”   “卧槽,嘶!”纵使疼到眉目扭曲倒吸凉气,宋玙白依旧坚强地扒在桌上,对着开了免提的手机问了出来,“老萧,你怎么知道是我?”   萧策没回答,只问:“乐昭,姓宋的怎么了?”   乐宴平:“刚蹿起来的时候脚尖踢上桌角了。”   萧策嗯了声,当即调转枪头冷笑道:“听明白了没有,宋玙白。”   开玩笑。   乐宴平回答问题从来都是老老实实的有什么说什么,突然来一句这么油腔滑调的说辞,他要是认不出来才真是有鬼了。   宋玙白:……切,没意思。   萧策:“你怎么会在我家?”   搞事失败的宋玙白瘫在沙发上兴致缺缺:“来给宴平推荐一位引路人,好帮他点亮知识的灯塔,重温少年时代的美好。”   萧策:“说人话。”   乐宴平:“宋大哥来给我推荐家教。”   萧策愣了愣,“怎么忽然想到找家教了?”   “我麻烦宋大哥帮我问了一下进文物局的事。”将宋玙白带来的消息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后,乐宴平顿了顿,继续道,“萧策,我想试一下。”   原来如此,他,是为了那位帝王吧……   萧策手指微捻,深吸了口气后,掩下了眼中骤然升起的晦暗不明。   “好。”平稳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显得格外波澜不惊,“不过这件事,我建议你直接交给黎承枫。一是因为他人脉广,至于二……”   “乐昭,他是你的经纪人。所以,你想做什么,碰到什么事都可以直接告诉他,他会为你提供最好的解决方案。放心,不用怕累着他。”   毕竟,他都给黎承枫开这么高的工资了,这钱总不能白花不是。   萧策说着,抬手看了眼时间,“不过,这个点他应该还在飞机上。你给他留个言吧,他看到以后会来联系你的。”   乐宴平:“好~”   萧策眯了眯眼:“这么开心啊?那么接下来,我们来聊聊炸鸡的事?”   乐宴平:!!!   几乎是一瞬间,小乐大人便就地蔫巴下来了。   但这事吧,说起来也真是天地良心。   乐宴平穿来这个时代后,一共就多了两个兴趣爱好。   一个是玩跳一跳,另一个是吃炸鸡。   结果,前者被萧某人超高的分数整得道心破碎,而后者……   自从上一回他偷偷点炸鸡被萧策逮住之后,炸鸡自由这四个字就已经彻底离乐宴平远去了。   好不容易才趁着萧策不在的时候放纵一回,谁能想到,他还能被当场抓个现行。   这一刻,乐宴平忽然就理解了小咪被他克扣罐罐时的心情,当即就把猫抱进怀里,猛吸了一口作为安慰。   “乐昭。”   听到萧策的声音,乐宴平恋恋不舍地从猫肚子上支起身子,闷闷地应了一声。   萧策:“是炸鸡好吃还是我做的饭好吃?”   豁,这问题难道还用问么?   乐宴平不假思索:“两个都好吃!”   萧策:……   把险些脱口而出的笑声硬憋了回去,他故作严肃道:“不行,必须选一个。”   听到这里,从刚才开始就始终默不作声的宋玙白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是,这人还敢不敢更幼稚一点?!   “必须选一个的话,那当然是炸鸡好吃啦,对不对宴平?”他探起身,在一旁暗戳戳地煽风点火道。   对你个头。   要不然怎么说他们是好兄弟呢,这才不到一分钟,萧策就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白眼隔空翻了回去。   他张口就欲开怼,然而,乐宴平却先他一步的开了口:“那还是萧策做的饭好吃。”   诶?这么轻易就让那小子爽了?这怎么行!!!   宋玙白追问:“为啥?”   乐宴平支着下巴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是萧策做的啊。”   炸鸡去哪儿都能吃,但萧策做的饭可是全世界独此一家的。   一个是爱好,一个是生活。这可不是能混为一谈的东西。   乐宴平自顾自地说完后,才忽然发现屋里一阵安静,无论是面前的宋玙白,还是电话那头的萧策,他们都没有说话。   “呃,我说错什么了么?”乐宴平茫然道?   然后,他便听见了一声蕴满愉悦的笑。   “没有。”就算瞧不见,这会儿也能听出萧策心情究竟有多么好,“乐昭,你想来看我拍电影么?”   乐宴平:诶!拍电影的萧策,他还没有见过诶⊙▽⊙。   萧策循循善诱:“等过段时间让黎承枫带你过来好不好?”   乐宴平:“好!”   “行,我回头和他说,外卖来了么?去吃饭吧。不过炸鸡还是少吃点,真想吃下次我给你做。”   乐宴平欢呼雀跃地挂断了电话,却不想美滋滋地一抬头,入眼,就是宋玙白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乐宴平:“宋大哥?”   “我没事。”宋玙白道。“就是稍微有点撑。”   他真就活该多问那一句,这下好了,现在那小子更爽了!不过,这小孩的回答也真是……   宋玙白忽然就理解为什么萧策会这么喜欢他了,这话说的,谁听了不得心一颤一颤的。   什么,有点撑?!   乐宴平的眼睛一瞬亮了起来:“那我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宋玙白没好气地道。“还有,把猫给我抱抱。”   毕竟,这个世界冷漠无情,除了炸鸡,也就只有小猫咪能带给他一丝温暖。   乐宴平略带遗憾地哦了声,把用猫屁股对着宋玙白的小咪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会儿一人一猫的极限拉扯之后,桌上的手机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以为是外卖员的乐宴平迅速接了起来,“喂,您好,外卖您直接给门……”   “外卖?呵。”阴恻恻的声音自手机那端响起,“乐宴平,你该不会把我忘了吧?”   啪。   小乐大人想都不想,熟练地送出了一套挂断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后,他在宋玙白略带疑问的目光中淡定地吐出了一句,“没事,黑粉而已。”   这种事情他已经很习惯了啦~   宋玙白:……你别给我习惯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啊喂!!!   吐槽归吐槽,但他们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全然不知道此刻,乐济文听着电话里头的忙音,差点没气得直接摔了手机。   乐宴平挂了他的电话,这个小兔崽子竟然敢挂他的电话!   好好好,果然,攀上了高枝以后就是不一样啊。   想到自己刚才查到的价格,乐济文目光阴冷地望着街对面的高档住宅,死死地捏紧了拳头。   乐济文打小就觉得,他这个弟弟实在是生的讨人厌得紧。   因为做贼心虚,又怕小孩子乱说败露了事实,所以在最开始的那几年里他爸妈始终没敢声张,只一口咬死了乐宴平就是自己的孩子。   但那两个老不死的不知道的是,在他们把乐宴平抱回来的第一天晚上,乐济文就站在床边冲着这个“亲弟弟”伸出了手。   什么是弟弟?   弟弟这种生物,就是来抢他东西的讨债鬼。   就像隔壁李叔家的小儿子一样,自从那个小屁孩出生以后,他家大儿子就没有一天不挨打的。   乐济文怎么能允许自己变成那样呢?弟弟这种玩意,就合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惜,那个时候的乐济文怕挨打,所以最终他没敢动手。   但这并不妨碍这个危险的想法在乐济文的脑子徘徊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现没有必要。   小孩子其实要比大人想象中的更加敏感,乐济文几乎是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爸妈根本不喜欢他这个弟弟。   甚至,有了弟弟以后,乐济文反而过得更好了。家务,劳作,打骂……所有的这些恶心事都再也轮不到他的身上。   除了不明白他妈为什么总是会看着出村的那条路叹气外,他对所有的事都乐见其。有时候心情好了,甚至还会施舍给乐宴平一点他吃剩下的饼干碎屑。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有六年,乐宴平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因为政策原因,哪怕乐父乐母再不乐意,他们也得把人送去学校。   于是很快,他们便发现这孩子惊人的聪明。   听着来家访的老师对乐宴平大夸特夸的时候,乐济文又一次地感觉到了危机。   他的成绩不好,他没有乐宴平那么听话,还经常喜欢惹是生非。   爸妈会不会因为这个开始喜欢乐宴平?   一想到自己和乐宴平的处境可能会颠倒,乐济文心中便开始害怕。   时隔六年,他又一次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动手。然而等老师离开后,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看到他妈暴跳如雷地抄起了皮带。   那是乐宴平被打得最狠的一次,纵使乐济文只是个旁观者,他都觉得有些害怕。   也就是在这一次,他知道了那个真相——   乐宴平不是他妈亲生的,他是他妈偷换来的。   而他的亲弟弟,他爸妈的亲儿子,则被换去了城里一个富贵人家家里享福。   那一刻,乐济文恨上了所有人。   乐宴平有错!错在他的出身,错在他为什么就不能早出生几年!   他爸妈也有错!他们为什么要偏爱那个该死的弟弟!   他那个弟弟更是错!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凭什么他就可以过富贵人家的生活,而乐济文却要呆在这个小村里贫苦地过一辈子!   凭什么,被换过去的人不是他!   这个问题,乐济文在心里问了无数遍。   可惜事实无法更改,所以他只能通过别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怒火。   乐济文只比乐宴平大两岁,在那所小学初中一体的学校里,他可以和他这位假弟弟,一起待上很久很久。   他亲眼看着乐宴平那双恶心的眼睛一天天暗下来,从此,再也没有人会夸乐宴平聪明了,也再也没有人,会喜欢乐宴平了。   所以,就算被谢家接回去了又怎么样。   乐宴平不依旧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存在。而他那个讨人厌的亲弟弟,不也还是坐在谢家大少爷的位置上,风光无限。   已经低到泥里的人不值得乐济文再去浪费时间了,于是这两年里,他的矛头一直都全心全意地指向着谢折衣。   结果,现在竟然告诉他乐宴平活得很好。   乐济文能容忍谢折衣比他好,毕竟只有这样他才有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提款机。但是乐宴平……   呵,一个被他踩在脚底下踩了大半辈子的人,他凭什么比他好,他怎么敢比他好。   本来乐济文还好心地想着先和人交流交流感情,既然乐宴平不需要,那他就不客气了。   找到事先看好的几个营销账号,他挨个发过去一条:   【我这有个惊天大瓜,要不要】   乐宴平,你不是喜欢猫么?那这份大礼,你一定会很喜欢的。看着手机里的视频,乐济文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而此刻,黎承枫的飞机才刚刚落地。   他有些疲累地捏了捏自个儿的眉心,一边等着自个儿的行李被行李提取处吐出来,一边顺手关闭了手机的飞行模式。   在看到消息栏上99+的信息后,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还不及动作助理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进来。   “黎哥!我的天,你可终于接电话了!”   “别急,你慢慢说。”黎承枫道,“是不是乐宴平出什么事了?”   助理:“是,大概半个小时前有人给我们发来了一个视频,文件我已经给您发过去了,里面的内容,是……”   他顿了顿,硬压下心中的不忍,艰难地继续道:“是乐宴平在虐猫……”   “你说什么?不可能。”黎承枫心下一怔,“视频查过了么,有没有合成,是真的么?”   “技术部已经查过了,他们说视频是真的,没有问题。黎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乐宴平人呢?问过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么?对方什么要求?”   “乐宴平那儿还没打通电话,估计是睡了。对方说要二十万,否则明早八点这条视频就会直接被发出去。”   闻言,黎承枫顿时忍不住骂了一声,“叫公关部门时刻待命,我去找乐宴平。”   一路踩着限速将车开得飞起,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硬是被黎承枫缩短了半个多小时。   狂摁数次门铃后,他终于将乐宴平叫了起来。   “黎大哥?”乐宴平看着气喘吁吁的黎承枫有些懵圈地叫了一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黎承枫没说话,将视频调出来递给了乐宴平,他才道:“你先看看这个。”   方一摁下播放键,猫儿凄厉的叫声便瞬间响彻了整间屋子。   小橘猫这一声被吓得直接炸了毛,咪咪呜呜地叫唤着就从窝里爬出来想往乐宴平的身上蹭,然而这一次,它却没有等来它想要的抱抱。   乐宴平沉默地矗立在原地,稍长的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遮住了他的眼,叫人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直到三分钟后,这骇人的声响才终于停止。   视频的进度条走到了头,最终的画面定格在了“乐宴平”那双空洞的眼,而他的手上,还死死握着那块沾满红色的石头。   “小乐,我相信你肯定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但是,你得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承枫是真的很急,毕竟乐宴平白天才刚因为带猫去宠物医院上了热搜,在这关头爆出这条视频,舆论的反扑能直接把这孩子压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乐宴平竟然点了点头。   “里面的是我。”他道。   “乐宴平。”黎承枫的声音顿时沉了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最好给我想清楚再开口,这条视频马上今天八点就会被发布到网上,如果你不解释清楚,这玩意能直接弄死你。”   “我知道。”   乐宴平轻道着,弯下腰将脚边急得团团转的猫儿抱了起来。再抬眼看向黎承枫时,他的目光分外平淡,一如一汪望不见底的深潭。   这视频里的确实是他。   或者说,确实是那个已经在几乎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然离开的孩子。   乐宴平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想起来这是什么,因为在他接收的记忆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一段。   然而看着看着,往昔的画面就如同这个视频一般,自动在他的脑海里开启了回放。   就此,乐宴平终于知道了那个孩子曾经竭尽全力,也想要忘记的一切。   “乐宴平”其实真的很喜欢上学。   因为在学校里,他可以吃一顿饱饱的午饭,不会有做不完的家务,也不会有不知何时就会忽然落下的皮带。   尽管他没有朋友受人排挤,但在上课铃声敲响后的四十分钟里,他可以暂时脱离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安安静静不受打扰地听语文老师讲一个有趣的故事,或者,听数学老师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一个无聊的冷笑话。   如果可以的话,“乐宴平”真的希望下课铃声可以永远不要响起。   可惜,他的愿望从来就没有实现过。一旦下课铃声响起,那么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等待他的往往都是同学的戏弄。   “嘿!小傻子!”   他们经常这么叫他,“乐宴平”想反驳,但看着自己空白零分的试卷,所有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一年级的时候,“乐宴平”曾经是老师们最喜欢的小孩。   他聪明,记性好。古诗课文,单词公式,在其他同学还在辛苦背诵的时候,他只要看过一眼就能全部记住。   老师对此喜出望外,而第一次测验的时候,“乐宴平”也不负众望地考了第一。   拿着他全科满分的试卷,班主任摸着他的头,说她要去他家家访,要和他的爸爸妈妈好好表扬他。   那天回去后,“乐宴平”期待了很久。他以为这样爸爸妈妈就会喜欢他,这样他以后就可以少挨几顿打,也可以不用再饿肚子。   老师真的去了,但那一天最后却成了“乐宴平”的噩梦。   【让你显摆,让你聪明,厉害是吧,老娘特么打死你……】   皮带打在身上真的很疼,“乐宴平”一度以为自己会被打死,他哭着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直到晕厥,等到再次醒来后,他永远记住了那种疼。   此后,他再也不敢拿起笔。   第一次交白卷的时候,老师只当他是顽皮,后来一次又一次,他最终看到了老师失望的眼神。   他成了一个坏孩子,他不想这样,可他没有办法。   自从哥哥的欺负从家里追到了学校以后,“乐宴平”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起来。小孩反抗不了,于是,他就只能躲起来。   然后,小孩在钻进草丛躲避恶作剧的时候,在墙角发现了一只猫——   很瘦,很小,甚至都还不怎么会走路,却颤颤巍巍地靠近了小孩,很轻很轻地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那一刻,“乐宴平”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颤了颤。   他也有朋友了。小孩想。   “乐宴平”偷偷养起了这只猫。   小猫没有吃的,他就每天把自己的午饭省下一些喂给它;小猫没有窝,他就用自己的碎布衣服混着树叶子给它做了个小窝。   看着自己的朋友一天天长大,从小小一只弱不禁风,变得能跑能跳威风凛凛,“乐宴平”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   他想让猫儿再吃的好一点,于是那一天中午,他把学校发的鸡腿偷偷留了下来,趁着午休跑去了那一片草丛。   “乐宴平”没有注意到身后尾随的人,甚至直到他被推倒在地的那一刻,他都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身体的条件反射已经让他习惯性的蜷缩起来护住了自己的头,好让自己能挨过接下来的那一顿打。   可是这一次,比拳头先一步来到的是猫儿的嘶吼。   那只猫儿就那么从草丛里蹿了出来,挥着爪子狠狠地挠上了乐济文的腿,然后,它就被吃痛的乐济文给一脚踢开了。   这一脚踢得很重,小猫直接被踢飞在了墙上。等掉在地上时,它还在轻声地呜咽着。   然而,气急败坏的乐济文并不觉得解气。眼见着他还要上前再补两脚,“乐宴平”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直接挣脱了其余两人的压制扑上去护住了猫儿。   他被打没关系的。“乐宴平”想。只要猫没事就可以。   无意识间落下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身下的小猫艰难转过了脑袋,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他。   “乐宴平”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然后在泪眼朦胧间,他被人整个架了起来。   乐济文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又瞥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猫。忽然,他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   “乐宴平,你是不是很喜欢它呀?”   乐宴平瞪着他,没有说话。   乐济文难得的没有生气,他只是在四处慢条斯理地逛了一圈,最后挑了块石头塞进了乐宴平的手里。   “既然你那么喜欢它,那就你来吧。不然,我就告诉爸妈你放猫挠我。你猜,他们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你?”   “不,或许也用不着他们,我可以先打死你。”   那是“乐宴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绝望。   “后来发生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乐宴平抱着猫说得波澜不惊,结果反而是黎承枫先一步地忍不住了,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个你字出口复又顿住,黎承枫半晌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最后,也只冒出了一句“对不起”。   乐宴平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   黎承枫:“刚才吼了你,对不起。你……还好么?”   乐宴平:“挺好的。”   虽然黎承枫多半不信,但他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实话。   毕竟,他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乐宴平又不是那个经历了这一切不公的孩子,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旁观者是没有资格为亲历者难过的,因为这种多余的同情根本无济于事。它既不能受害者过得更好,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暴行。   只是,小乐大人虽然确实做惯了旁观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只会做旁观者。   敛下眸中的冷意,乐宴平问:“黎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黎承枫沉吟片刻,道:“视频的发布多半是组织不了的,有人贪财找了我们,可谁知道暗地里到底还藏了多少蠢蠢欲动的玩意。”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能有真实情况的完整视频就好了。”   虽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公关运作,但再怎么样,都不会有这个最为直接的铁证来得有力。   可是那些施暴者既然敢把视频放出来,他们又怎么会留下自己的罪证。   “但是人还在。”乐宴平指尖轻点着几案,一向温和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的清冷淡漠,“或许,我可以提供一个名单。”   一个,很全的名单。   施暴的人,冷漠的人,叫好的人,嬉笑的人……   不大的学校里人来人往,在那一片绝望中,年幼的孩子看见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来拉他一把。   但是幸好,他是个记性很好的孩子。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按照分类逐个跃然纸上,乐宴平忽然勾了勾唇角,意有所指地道:“说起来黎大哥你知道么?很多施暴的人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错事,更多的时候,他们会更喜欢把这种事当成一个值得自豪的谈资。”   “你说,这些人里会不会有这种人呢?”   黎承枫闻言眯了眯眼,心下顿时有了想法。   待乐宴平不急不缓地落下了最后一个笔画后,他将写满了人名的纸条细致地收进内袋,站起身嘱咐道:   “小乐,等到天亮以后视频发出,网上一定会乱一阵的。你把手机关机什么都别看,也不要出门。等下我的助理会过来,你有需要都交给他去办就好。”   “至于接下来的事,就放心交给我和公司吧。”   乐宴平点点头应了好。   他站在落地窗前,目送着黎承枫匆匆离去的背影。直到人彻底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再也望不见后,乐宴平才收回了视线,重新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乐济文。   最后一个,也是一切的根源。乐宴平却偏偏没有把这个名字交给黎承枫。   轻点的笔尖在这三个字后留下了一连串的墨迹。乐宴平静静地看了会儿后,摸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的黑名单。   昨晚那个被他拉黑的手机号此刻正躺在名单最上层,张牙舞爪的,显得格外的刺眼。   于是,乐宴平便将这个号码移了出来。手机的屏幕停留在了这串数字的信息界面,他闭目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坐到了天明。   在时针转到数字八的那一刻,乐宴平睁开眼,伸手摁下了通话键。   就像他所猜想的那样,对面几乎是一瞬秒接。   “喂。”电话那头的人明知故问地道,“哪位啊?”   “乐济文。”   听见乐宴平满溢着心力交瘁的声音时,乐济文一下子就乐了起来:“哟,我还当是谁一大早地给我打电话呢,这不是咱们回归豪门的大明星大红人嘛~怎么了呀?找我有事?”   “是不是你做的……”乐宴平呼吸急促地问,“是不是你!”   “什么是不是的,乐宴平,你该不会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满意地看着电脑上已然炸开了锅的微博和节节攀深的热度,乐济文得意洋洋地道:   “哦对了,差点忘了和你说一声恭喜了,昨儿刚上热搜今天就又上。诶呀诶呀,真不愧是大明星啊~你开心么?”   “乐济文!”乐宴平一声暴喝,“我*你个混蛋,你怎么敢的!!!我*你个死乡巴佬你他妈凭什么!”   乐济文的脸色瞬间阴沉,“狗崽子你他妈敢骂我?不过就是个废物玩意,披上层皮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小兔崽子,如果有些东西你忘了的话,我不介意大发慈悲地帮好好你回忆一下?”   说到这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对了,说起来你最近新养的那个小玩意,还真是可爱哈?”   “闭嘴!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   猝不及防下再次席卷而来的噩梦终于彻底湮灭了乐宴平的理智,而崩溃过后紧接着的便是绝望地啜泣:   “乐济文,我已经离开乐家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没关系?呵,”乐济文残忍地笑起来,“这样吧乐宴平,我给你个机会。”   “今晚八点,带着你那只杂毛猫过来找我,地址我一会儿会发给你。顺便,我劝你最好别想跑,毕竟这种有意思的视频,我手里可还有很多。”   说罢,电话便被乐济文直接挂断了。   开了静音的手机被随意地扔到了一边。   团在沙发上的猫儿动了动耳朵,见自家主人终于停下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大喊后,它高兴地咪了一声跑过来,将小脑袋挤进了乐宴平的手心里。   而此刻的乐宴平……   所以说啊,手机确实是个好东西。不需要见面就能和人完成通话,方便又快速,可真是帮他省去了不少的功夫。   乐宴平一边帮小猫顺毛一边想,眼底划过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如果乐济文此刻这里的话,那他就会发现那个在电话中歇斯底里崩溃大哭的乐宴平,根本从头至尾都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   整个人脸不红心不跳的,甚至连呼吸都没乱过一分。   可惜乐济文不在,他也看不到。所以,他对自己听到的一切深信不疑。   那个窝囊废估计这会儿得吓死了吧。   把地址给乐宴平发过去后,乐济文得意地想着,伸了个懒腰便倒头躺上了床。   艹,都怪乐宴平这个小兔崽子,要不是他乐济文怎么可能这么早就起来。等到了晚上,他一定要给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这般想着,乐济文沉沉地睡了过去,全然不知道此刻的乐宴平,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温度如果加得太快,那青蛙是会逃走的。   如果不想让青蛙逃走,那就只好费点功夫,创造一片温暖而又熟悉的水域——   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如青蛙所希望的那样发展。温暖会让它惰怠,熟悉会让它迟钝。   如此,它就永远不会发现那团正在悄无声息中燃烧着的火焰,直到,彻底无处可逃。   不就是有趣的东西嘛,他也有。希望今天他也能给乐济文,一个永生难忘的美好夜晚。   乐宴平兀自想着,垂眸看向正躺在他膝上认真玩球的小橘猫,眉眼间尽是温和。   说起来也是巧合,“乐宴平”小时候捡着的那只,也是一只橘猫来着。 第40章 担心   “@精选好瓜:对不起,但是瓜某我实在是忍不了!给大家看看某刚因为爱猫人设而上热搜的当红明星,私底下真实的面目!   什么温和良善淑质英才,那不过是恶魔为了掩盖自己的暴行而批上的人皮。瓜某我真的很想问一句:你难道就不怕遭报应么!   视频证据附上!”   和黎承枫预料的情况一样,早上八点,营销号将视频放出不到五分钟,相关热搜就在铺天盖地的漫骂声中一举登顶。   #乐宴平虐待动物#   #乐宴平爱猫人设崩塌#   #乐宴平滚出娱乐圈#   ……   【卧槽,那昨天那只小猫现在还好么?!乐宴平你个天杀的!!!】   【那个视频看得我恶心死了,那只猫才多大啊,姓乐的怎么就下得去手!】   【乐宴平去死去死去死!】   【怎么回事,光映和乐宴平怎么还不发声明!快给老娘滚出来解释!】   【还用问么,因为没得洗了呗,光映老板这会儿都该后悔死了吧,说不定等下就直接出解约公告了。】   【诶,你们说,天诚当初那么坚决地和乐宴平划清界线,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乐宴平私底下这么恶心啊。】   【有可能……】   愤怒的网友一窝蜂地涌进了公司和乐宴平的个人账号想讨个说法,无数爱宠博主也在同时发声,评论区几乎是一瞬间就成了一滩乌烟瘴气的烂泥。   “黎哥,这样下去不行啊,那篇稿子要现在发么?”公关部员工看着后台暴涨的数据,只觉得自己的头皮发麻,本来就已经没剩几根的头发此刻更是接二连三地飘。   “这样下去,别说乐宴平和公司了,现在连萧策老师的账号都开始遭殃了。”   黎承枫嗯了一声,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   其实不单只是萧策,江池落和《风云》节目那儿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乐宴平是靠着《风云》翻得身,而他和萧策、江池落两人的cp也都正火,这一出事简直就和直接掀桌没什么区别。   是以,从刚才到现在,黎承枫的电话早就已经被他们打爆了,而他每次接起来,都是一句直截了当的:“乐宴平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方都是有技术人员的,视频孰真孰假一查便知。没有直接撕破脸而是先过来问上一句,他们其实已经很厚道了。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黎承枫想。   “别急,什么都别发也什么都别说,公司上头如果问起来你就让他们直接来找我,出什么事都我来担。至于现在……”   他看了眼自己的信息界面,“再等一等吧。”   黎承枫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安排,就算到时候拿不回最直接的证据,他也有可以用来应急的plan b。   所以现在,先耐心地等一等。   不过说实在的,黎承枫其实并不担心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比起这个,他反而更加担心乐宴平的状态。   那个一直说着没事的孩子,真的没有事么?   还有就是,那份名单……   他终是忍不住给助理去了条消息:【乐宴平怎么样,没看手机吧?】   助理:【没事,放心吧黎哥,他手机都关机放在我这儿呢,看不了一点。】   黎承枫松了口气,复又嘱咐道:【行,总之你注意着点,如果有什么不对的立刻和我说。你也让他放心,这事我今天一定给他一个结果。】   【好的。】助理道,【不过黎哥,我觉得你可能不用特别担心他。】   然后,一张图片便唰得弹了出来。   【你看,黎哥。】偷偷摸摸进房间偷拍完的助理,一面蹑手蹑脚地溜睡了出来,一面发消息道,【人睡得老香了。】   看着那张照片,黎承枫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一瞬:嗯……还真是,看得他都困了。   于是当萧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黎承枫并没有立即接起来,而是将这张照片先给人转过去了以后,他才退回去摁了接听。   萧策:“他怎么样了?”   “你自己看图去,”黎承枫道,“不过,你就想不问点什么别的么?”   萧策没说话。   他只是切换到了聊天界面,点开了黎承枫发来的图片。然后,便看见了一只把自己整个都埋在被子里的小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侧躺的原因,乐昭的脸在照片上看起来肉嘟嘟的,感觉格外得好捏。而在他的枕头边,猫儿正蜷缩着躺在那儿,一人一猫两个脑袋亲昵地抵在一块,睡得十分香甜。   担忧的心总算是放下了稍许,萧策轻舒了口气摁了保存,才漠然道:“有问的必要么?”   黎承枫:“呃……没有么?”   正常不是都该问一句事情的真相么?   “难道我问了,真相就能改变么?”萧策声音清冷,“如果不会那就没有必要,就算问得再多,也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事实。”   小孩被欺负了。   这是萧策唯一在乎的事,而现在,他只关心该怎么做才帮小孩撑腰。   “你有什么安排?需要我做什么?还是说,随便我?”   闻言,黎承枫连忙道:“不用,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放心,不过……有件事我稍微有点在意。”   “小乐他给了我一份名单,但这上面应该缺了一个人。”   萧策:“谁?”   “你之前说过,小乐和谢折衣是被抱错的对吧?除了谢折衣,那对养父母还有一个儿子,也就是小乐的养兄,这件事里一定有他的参与,但是小乐并没有把他的名字给我。”   那是乐宴平最不可能忘记的人,然而他却偏偏没有写出这个名字。   “小乐应该是不想让我查,我也就没说,但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老萧,你对他家的情况比较了解,有没有听他说起过这个人。”   “没有,”萧策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我去查查这个人,还有什么别的事么?”   “有啊。”黎承枫道,“记得提前编辑好微博。”   ——————————————   乐宴平这一觉,直接补到了午后才堪堪醒来。   都说觉睡多了容易让人变得懒散,小乐大人以前没机会,今儿难得体验了一次,才发现这话说得是一点没错。   嗯,他有点不想起。   抱着猫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乐宴平才终于摆脱了床榻的封印。爬起来洗漱了一下后推门出去,便看见了正半瘫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小助理。   见他出来,小助理赶忙扔下手机站起了身:“乐老师,您醒啦~是要吃午饭嘛,想吃什么我帮您点啊。”   乐宴平点点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后,他道:“有点想吃烧烤或者火锅。”   小助理大手一挥:“好!那我们现在吃烧烤晚上吃火锅!”   黎哥早就说了,要他尽量满足乐宴平的全部要求,务必要保证好人的身心愉悦!   他当即就拿出手机准备点餐,然而下一刻,便听见乐宴平问:“可以给我一下我的手机么?”   “啊……”小助理怔了怔,有些为难地道,“那个乐老师,黎哥说了让您不要担心,这件事他今天一定解决,所以,您就别看了吧。”   那些个网友一个个都听风就是雨的,骂人的火力是真的足,小助理刚才只是不小心点开推送看到了一眼,都觉得心有戚戚,这要是被乐宴平看到了……   乐宴平温和地笑了笑,“谢谢你,不过你误会了,我不是想看这个。我就是看到你打游戏手有点痒,也想玩而已。”   “你放心,微博什么我都已经卸掉了,其他有的没的也都开了消息免打扰。所以……可以给我玩一会儿嘛?”   说着,乐宴平眨眨眼,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小助理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上中了一箭,勉力强撑道:“可是……”   乐宴平:“实在不行,你可以先检查一遍,我保证我什么都看不到的。”   小助理:……   萧哥说要让他保证乐宴平的身心健康,那他让人打游戏的话,应该也可以算吧。   好一番自我洗脑后,小助理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但他到底还谨记着自己的本质工作,将手机打开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消息推送后,才终于放心地交给了乐宴平。   “对了,乐老师,你玩什么游戏啊?我看看我会不会玩,会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组……”   看着屏幕上那个简洁明了的游戏界面,小助理默默把那个队字咽了下去。   跳一跳啊,那没事了,他还是去帮人点饭吧……   等等!乐宴平,玩跳一跳?真的假的?!他该不会……是借着玩游戏当借口偷偷看情况吧!   小助理心下顿时一阵紧张。他再没有点餐的心思,手下一顿狂点着就悄悄咪咪地把脑袋凑了过去。   嘟嘟嘟哒,嘟嘟嘟哒……   单调的音效在多次重复后开始逐渐变得魔性洗脑,而小助理也终于忍不住地开了口:“那个乐老师,这个唱片盒,你可以多停一会儿的。”   乐宴平:诶?   “多停一会儿有加分。”   话落便是一声叮咚,随后“+30”的字符便随着音乐的响起,幽幽地从唱片盒上冒了出来。   乐宴平:哦豁⊙▽⊙!   小乐大人忽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最高纪录!他来了!!!   “谢谢你。”他真挚地同小助理道了谢,“就是,请问可以不加这么多辣嘛?”   啥?   小助理茫然地一低头,便瞧见自个儿手机屏幕上的购物车里赫然写着——“加辣 x99”。   小助理:……对不起。   听着乐宴平报出的菜名,小助理收敛心神,低下头开始认真地点起菜。于是,他便完全没能注意到,乐宴平此刻的手机界面已经悄然换了个模样。   【你确定他今晚会来?】   【当然】^_^ 第41章 反扑   下午五点,华灯还未上。   市郊僻静处的建筑工地门外,一个身穿黑色卫衣戴着眼睛的男人正倚靠在路灯上闭目养神。   耳畔,起重机工作的噪声一直延续到最后一丝天光消散才终于停下。随着路灯由远及近依次亮起,嘈杂的人声逐渐靠近了那扇禁闭的大门。   被拖拽的铁质插销划过地面一阵当啷作响,劳作了一天的工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路过青年身边的时候,偶尔有人会奇怪地看他两眼,但也仅此而已。疲累的身体不允许他们多管闲事,于是很快,人就走了个干净。   又等了将近十分钟后,才有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狗娘养的玩意。”他嘀咕地骂着,临出门前还不忘转头啐上一口,“妈的竟然敢扣老子工资,不就是个……卧槽!”   背后莫名被人狠撞了一下,男人踉跄地向前冲了两步,稳住身形后转头直接拽住了肇事者的衣领,瞪眼怒骂道:“我艹!你他妈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对不起!”跌坐在地上的青年被吓得连连道歉,“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四眼仔,你说不是就不是了?!”男人冷笑着道。   他今儿本来就很烦,自己下午不过是在树荫底下歇了会儿喝口水,那个死监工就非要逮着他扣工资。而现在,又碰上这个不长眼的小子。   “这么大条街你哪儿不好走非要往我身上撞,你踏马故意找我茬想死是吧?!”   青年顿时惨白了一张脸,嗫嚅着解释道:“不,不是的。对不起先生,我有点夜盲看不清路,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这样,我,我请您吃饭赔罪行么?”   揪着衣领的力道放松了些,男人眯起眼将人上下打量了一圈。   洗到发白的衣服,已经有些毛边了的裤腿,这小眼镜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的……   得,一顿饭就一顿饭吧。   想到这儿,男人终于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行吧,算你小子识相。”   “诶,谢谢哥……”青年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赔笑道:“那个大哥,我知道有一家烤肉做得挺好而且就离这不远,您看,咱们去那儿可以么?”   “得,带路吧。”   “好,那个,请问大哥您怎么称呼啊?”   “罗琪。”   “好嘞,罗哥。”   阑珊的夜色模糊了青年瑟缩佝偻的身影,白捡一顿晚饭的罗琪趾高气昂地跟在人后头,于心里笑讽了一声孬种。   不过有一说一,这小眼镜虽然窝囊了些,但确实还挺会来事的。   进店之后甚至都不用罗琪多说什么,他就十分自觉地将最贵的肉都点了一轮。   很快,啤酒和肉片就齐齐整整地摆了一大桌,这小眼镜也不多废话,挽起袖子便主动包揽下了烤肉的活。   是以,这一顿饭吃得罗琪可谓是格外的舒心,以至于他瞧着青年的那副怂样,都觉着顺眼了不少。   “四眼仔,你小子人还不错嘛。”酒过三巡,罗琪迷瞪着眼冲着小眼镜道,“可惜,就是太怂包了些。”   这话说得实在让人没法接,青年只得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蒙头继续烤他的肉。   罗琪顿时更乐了:“诶对,就是现在这副模样,娘们唧唧的,窝囊死了。不过,我也已经有好些年没能见到像你这样的怂货了,啧,真是,看着就来气。”   “对不起啊,罗哥,”青年忍不住颓丧起来,“但我这人就这样,我爸妈也老说我没用,看不起我……”   说着,他苦笑了一声,“我大概,是你见过的最没用的人了吧。”   然而,罗琪却咧嘴笑了起来,“不不不,想多了,你可不是我见过最没用的,毕竟你小子不管怎么说,至少还算识相嘛。”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那玩意才是真正的废物。”   “哦~”青年烤肉的动作停了下来,顺手给人把酒满上后,他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罗琪道,“是嘛,那罗哥你可以说给我听听么?”   “行啊,嗝,怎么不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罗琪大笑着开口,“不过,哥和你说可你别不信,这世上有些人啊,他天生就是下贱!”   仿若一个闸口全开的水槽,罗琪滔滔不绝地道起了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眉宇间神采飞扬,在酒精的熏陶下终于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十分钟后,看着已经彻底醉倒在饭桌上的罗琪,青年慢条斯理地拆了包湿巾擦干净了手,才摸出手机摁下了录音键的开关。   【搞定,记得结尾款。】   将录音文件发送过去后,他淡然地站起身,扭头对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老板道:“交给你了。”   “这就走了?诶,你至少把自己的那份付了呗。”   青年挑了挑眉,“你看我吃了么?想我倒胃口你大可以直说。”   “得。”老板当即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随后他顺手抄起了桌上的电话,“喂,我这儿有个醉鬼想吃霸王餐,能帮我来处理一下嘛?”   说话间,二人相视一笑,没有人再分给罗琪哪怕一个眼神。   而与此同时,黎承枫手上最后一块缺少的拼图,也终于归了位。   “技术部抓紧时间!十分钟内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音频,公关部,把之前准备好的声明导入后台……”   有条不紊地吩咐完了所有事后,黎承枫打开今天刚建立群聊@了全体成员:   【我们准备好了,接下来就还要麻烦各位了,多谢!】   晚上七点半,茶余饭后。   舆论经过一天的发酵,已然走向了彻底失控的边缘。   “乐宴平滚出娱乐圈”的话题依然稳居热搜榜首,然而不管是当事人还是当事人的公司,却始终一声不吭。   身为“笑颜”cp粉群的群主,小姑娘现在只觉得心力交瘁。   有的人脱坑回踩,有的人沉默观望,还有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直接开骂。   辛苦维护了一整天后,她看着怎么删也删不干净的超话,终于彻底受不了,缩在房间里一边抹眼泪一边打开了和昭的聊天记录,开始疯狂打字。   【昭,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如果你是内部人员的话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求求你能不能告诉我点什么,我现在好难过呜呜呜……】   【乐乐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这么做的!】   ……   越发,小姑娘就哭得越凶。   没有人知道,小姑娘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乐宴平。   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在还没有《风云》这个节目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喜欢他了……   消息提示音在她泪眼朦胧间忽然响起。   小姑娘只当是又一条咒骂消息,正想擦干眼泪继续埋头苦删,却见她和昭的聊天记录里已然多了一句:   昭:【别担心,相信他。】   小姑娘:!!!   昭:【马上就会结束了,别难过。】   发完这一句后,萧策便退出了小号,在一片沉寂中,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整在不断跳动的数字。   而当时间跳到八点整的那一刹那,网友们吵吵了半天的解释终于在这一刻准时准点地发出。而在同一时间发出的,还有所有人对乐宴平的声援。   “@光映娱乐:歪曲事实,误导大众,打着正义的旗帜却将刀尖指向受害者,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良心么!针对恶意抹黑攻击我司及乐宴平先生,散播虚假消息等的恶劣行为,我司已依法进行取证,对相关账号及人员将进一步追究法律责任!”   其后跟着的是长达二十分钟的录音文件,而打开后的第一句,就是一个哭到哽咽的女声: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过去帮他一把的,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二十分钟,十五个人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了一个网友想要的,支离破碎的真相。   而在最后响起的,却是施暴者狂妄的大笑:   【你是不知道当时到底有多搞笑,那孬种最后甚至还直接晕过去了,真是废物。】   【所以,他活该。】   他活该……   【*他***去死啊!!!】   不知是谁起的头,加害者终于迎来了网友愤怒的反扑。   软件一瞬瘫痪,而当系统紧急修复后,黎承枫看着焕然一新的热搜标题,悬了一整天的心此刻终于落到了实处。   触底反弹因祸得福,这一波下来,乐宴平之后的路应该会更好走。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看到来电显示后,黎承枫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迅速接了起来。   “黎哥!”助理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急切的响起。   “放心都已经结束了,今儿辛苦你了,小乐怎么样了?你把手机还给他吧,现在没……你说什么?!”   黎承枫的声音一瞬吊高,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得一拍桌子,厉声道,“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乐宴平不见了?!”   而另一侧,助理都快急得哭出来了,“我不知道,我就出去扔了个垃圾买了个猫粮,回来他就不见了。”   甚至他刚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见客厅里没人只当乐宴平是进房间了,还慢悠悠地跑去换了个垃圾袋。   结果一回到客厅,便见茶几上正贴着一张便签纸:   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放心,很快回来^_^。   哦,放心……   放心你个头啊!!!   “阿嚏!”正走在路上的小乐大人蓦地打了个喷嚏。   奇怪,难道是着凉了?   这般想着,他紧了紧衣服。在感受到衣兜里的振动后,摸出手机不急不缓地按下了接听键:“喂~”   “行啊乐宴平,你胆子大了啊。”乐济文恶狠狠地道,“竟然敢不来,你是真不怕死啊!”   乐宴平:“没有哦,我已经到了呢~不过……乐济文,说起来你好像一直都很喜欢用死来威胁我呢。”   “小时候是,现在也是。那,你自己怕不怕死啊?”   莫名其妙的,乐济文的背后忽而升起一股子寒意:“小兔崽子,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乐宴平一边道着,一边用脚尖踢着沿路的小石子,“就是忽然想起来了些往事。”   看着小石头滴溜溜地滚进黑暗里,乐宴平站在路灯下轻笑道:“乐济文,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什么会辍学么?” 第42章 叙旧   没有人想到,交了七年白卷的“乐宴平”竟然能考上高中。   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多的是小孩初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的,高中生对于村民来说,着实是个稀罕玩意儿。   是以,当乐家小儿子被市里高中录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破旧的砖瓦房里顿时涌来了一帮子人。   “你家宴平可真争气啊。”   “是啊,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老乐,你们以后有福啦!”   众人的恭贺声此起彼伏,乐家夫妇俩强颜欢笑着应和了一上午,待到最后一位宾客离去的时候,二人转过身,面色骤然阴沉如墨。   但在那条高高举起的皮带抽下之前,“乐宴平”已经先一步地跪了下来。   “我会自己挣学费,也会去打工补贴家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们,让我去上学吧。”   只要能去上学,只要能离开这个家,只要能远离乐济文……   坐在考场里的时候,“乐宴平”满脑子想的都是逃离。   强烈的渴望甚至让他忽略了身上条件反射性生起的疼痛,他颤颤巍巍地拿起了笔,时隔许久,终于再一次填满了整张卷子。   等到结束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泌出的冷汗已然浸透了他全身的衣服。   “乐宴平”近乎虚脱地瘫倒在椅子上,在监考老师担心地跑过来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冲人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   “我没事。”他说着,那双暗了不知多少年的眸子,终于亮起了光。   万幸的是,他赌赢了。   “乐宴平”虽然没能逃过那顿打,但那两个人最终还是同意了让他去上学。   一是因为这事已然人尽皆知,至于二……则是因为乐济文什么都没能考上。   他读书不行又不愿去打工,游手好闲不说还脾气暴躁,怎么看都不是个能指望的。   于是乐父乐母难得考虑得长远了些,决定要一个可以长期压榨的稳定饭票。   “乐宴平”对他们的想法一清二楚,而对此他并不在意。   只要能去上学就行了,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让他去上学,“乐宴平”就愿意付出一切。   他靠着打工凑够了自己的学费,即使开学了也依旧半工半读。每月靠着学校的补贴和一点点的生活费过日,只为了能多拿点钱回家,好让乐家夫妇满意。   那段时日真的很累,但“乐宴平”却从来没感觉这么轻松过。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寻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找他的麻烦。   他以为自己能就这样一直顺利地读完高中的。然而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却彻底打碎了他所有的梦。   乐济文跑了。   染上赌瘾的他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除了一个被他打成重伤的追债人和一笔高利贷,什么都没给乐家留下。   看着坐在医院走廊里崩溃大哭的乐父乐母,听着伤者朋友狠厉的怒骂,那一刻,“乐宴平”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凉透了。   乐宴平还记得那张合同上白纸黑字地写下的金额——   五十万。   其实现在想想好像也没有很多,却已经足够那时候的乐济文落荒而逃,而那个孩子也从此再也没了上学的可能。   “所以乐济文,你瞧,其实你比我怕死多了,对吧。”   身边的小石子已经被乐宴平有一脚没一脚地踢了个干净,他无所事事地感叹了句后,望着不远处那个僻静的死胡同勾起了唇角。   “乐济文,你现在还在赌么?还有再欠债么?”乐宴平问,“应该还有吧?”   毕竟,瘾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就能戒掉的东西。   乐宴平曾经也遇见过一个赌徒。   在那个大寒天里,那人跪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地道着后悔与自责,于是乐宴平给了他一片金叶子。   但赌徒没有去买吃的,也没有去给自己添一身衣裳,而是眼冒着绿光直接冲进了赌场。   人心的欲望从来都不是一片金叶子就能填满的,贪婪迟早会付出代价。所以不过一柱香,那个人就被赌场重新扔了出来,只是这一次,他还少了一条胳膊。   “这样想想,你当初是该跑,不然如今的你怕是也没法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威胁我。”   “小兔崽子,”乐济文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乐宴平道。   话落,乐济文忽然听见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而紧接着,便是乐宴平的一声轻笑。   “哟,看来是到了,那行,我就不继续废话拖时间了。”   “……你说什么?”   身后胡同的入口处,脚步声由远及近。   乐济文举着手机有些愣怔地回过头,入眼便是一张狰狞而又熟悉的刀疤脸。   “乐济文,好久不见啊。”   嘶哑的声音让乐济文的瞳孔一瞬紧缩,下意识地,他就后退了一步。   “乐济文,你还记得他么?”   像是生怕人记不起来尴尬似的,乐宴平善意地提醒道,“当初你逃跑的时候,有一个人被你伤得很重,而他一直都很想你。”   “那么现在,祝你们叙旧愉快~”   “……小畜牲我*你妈!你他妈给老子等着,老子一定要弄死你!”   听着电话里头的那一连串的忙音,乐济文暴跳如雷地嘶吼着。然而在弄死乐宴平之前,显然他还得先保证自己不被弄死。   攥紧手机望着眼前逐渐逼近的几人,乐济文咽了口唾沫,转身撒开腿就想跑路。   然而他忘记了,这条路是他特地为乐宴平挑的死胡同,没有监控十分僻静。一旦进了这里,那便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恶人终是自食恶果。   “大哥大哥,我错了……”乐济文绝望地背靠着墙,哆嗦地求起饶来,“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求求您……我,我可以给你钱!我有钱的!您要多少,我马上就叫人打给你!”   “钱?”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刀疤脸瞬间狞笑起来。   “乐济文,你看老子像缺钱的样子么?你以为老子为什么找了你这么久。”   刀疤脸一瞬凑近,揪起乐济文的衣领用空出来的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右眼。   因为光线昏暗,乐济文方才没能看清,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这人的右眼,竟然是颗无神的玻璃珠。   “你不会忘了吧,乐济文。我这只眼可是拜你所赐啊。给钱?我呸,比起我这只眼睛,他妈的钱算个屁!动手!”   随着刀疤脸的一声令下,拳头顿时向着挣扎的乐济文砸了下来。   这群放高利贷的打人本就极其专业,他们专挑着那些又痛又不死人的地方下手,不消一会儿乐济文便直接瘫在了地上嗷嗷乱叫。   那些乐济文为乐宴平精心准备的惊喜,终是一一应验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可惜,乐济文的运气不错。   过于惨烈的叫声引来了巡逻的警察。   好一番兵荒马乱后,刀疤脸和他的小弟们终是心有不甘地双手抱头退开了些许,露出中间那一条已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死鱼”。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老油条们当即摆出副冤枉地模样你唱我和地道:“警察大哥,天地良心,这次可真不是咱们先挑的事。是这小子先欠了我们钱不还,还动刀伤了我们大哥!您看看我大哥脸上这伤,再看看咱大哥的眼睛,这可都是这小子干的!”   “是啊,警察大哥,您也别看着小子嚎成这样,咱们可真没怎么动手,不信您让人带他去医院查,这小子铁定轻伤,他就是装的!”   “行了!都给我闭嘴,跟我们走一趟吧!”   给地上的乐济文叫了救护车后,警察厉喝着就欲将几人拷上车,然而刚走到半路上,余光便瞥见了一个隐藏在角落里黑色的帆布包。   嗯?什么东西?   他奇怪地上前打开看了一眼,在看清里头的东西后当即面色一凛。   “这是你们谁的东西?!”   几个人精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警察话里的异样,连连否认。   “不不不,不是我们的啊!我们来的时候可什么都没拿。可以查指纹的!”   “是啊是啊,这玩意应该我们来的时候就在了吧。应该是那小子拿来的吧,他比我们到得早,不晓得人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折腾啥。”   警察目光沉沉地看了眼地上的乐济文,心下一瞬有了计较。   所有人都被一齐扫回了警察局。   而等到所有的嘈杂声都褪去后,乐宴平才从僻静中走出来,静静地看着这个原本为他特意准备的死胡同。   乐济文的求饶声和惨叫声此刻似乎还在这里回荡:   【疼……别打了,求求你放过我。】   原来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会觉得疼啊。   不知怎么的,乐宴平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如果不是因为那孩子记住了刀疤脸的电话号码,如果不是因为正好他穿了过来,那今儿躺着这里喊疼的人,又会变成谁呢?   他是会被人扔在这里自生自灭,还是会得到更加可怕的嘲弄和对待……   乐宴平不敢再想。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还挺想亲自给乐济文来上两脚的,但对于这种人,小乐大人连踩上去都觉得脏。   只是,刚才警察带走的那个包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乐济文这个玩意,原来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刀?棍子?不,不对,只是想要揍他一顿的话,那些警察不应该反应这么大。   不过说起来,还有一件事也比较奇怪。乐济文到底是怎么会有他的电话的?   “乐宴平”是被谢家接回去后才第一次有了手机。为了逃离那个本不应该属于他的过去,小孩从此再也没有和乐家联系过。   为了躲债而一直流浪在外头的乐济文,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他的号码才对。   望着方才放着包的那个角落,乐宴平定定地陷入了沉思,没能注意到兜里已然调了静音的手机正在疯狂地闪烁。   萧策的名字一遍遍地来回跳动着,而等到又一次停下后,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萧策(未接来电)×29 第43章 道歉   “我错了……”   深夜,灯火通明的客厅中央,晚出晚归被逮了个正着的乐宴平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道着歉。   黎承枫坐着沙发上冷冷地眤着他:“是么?那你倒是说说你错哪儿了。”   小乐大人默了一瞬,诚恳地叙述起自己的条条罪状:“我不该不打招呼就自己跑出去,不该不接电话,不该……”   很少犯错的小乐大人难得的卡壳了一下。   黎承枫:“不该什么,继续。”   “不该让你们担心的,对不起……”   “原来你知道我们会担心啊,我还当你不知道呢。”   被这般刺了一句后,乐宴平的脑袋顿时低得更下了,连呆毛都透着股萎靡的意味。   瞧着他这垂头丧气的模样,黎承枫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呵了一声。   他其实不想说什么重话,只是越想这小孩今儿做的事,就越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乐宴平,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快被你吓死了!有什么事就非得今天去做呢,你还一个人去。今儿网上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么,要是你在外面被人认出来,你……”   黎承枫越说越觉得后怕,闭上眼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情,他才再次开口,“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让我们怎么办啊。”   萧策临走前还再三嘱咐让他看好乐宴平,这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人非得疯了不可。   “黎大哥,对不起。”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小乐大人恳切道,“我下次……”   黎承枫声音一瞬拔高:“你还想有下次?!”   乐宴平:“……没有了,绝对没有了QAQ。”   眼见着小孩真挚地就差没直接跪下发誓,黎承枫的气终于顺了些,“算了,总归你人没事就行。不过我话说在前头,等老萧到了以后你自己去和他解释,我可不会帮你说话。”   想到手机上那几十个未接来电,乐宴平顿时打了个哆嗦,垂死挣扎道:“黎大哥……”   黎承枫:“你叫我爷爷都没用。”   乐宴平:哦……   他是在准备叫车回来的时候才看到的通话记录。   从上到下密密麻麻一片红色,萧策和黎承枫一连串的通话记录交相辉映着,看得乐宴平整个人便是一僵。   哦豁,完蛋!   然而等乐宴平回拨过去的时候,萧策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秒接的黎承枫憋着一肚子火气告诉他,萧策已经坐上了最快的一班飞机,正在提刀赶来的路上:)。   乐宴平吓得再不敢耽搁,蹿上车就火速赶了回去。然而,就现在这情况来看,他多半还是要再挨一顿的。   想到这儿,小乐大人心里顿时一阵惆怅。   黎承枫才不管他惆怅不惆怅的,“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了吧,你跑去干嘛了?”   乐宴平实诚道:“跑去教训人了。”   “谁?”   “乐济文。”想起黎承枫不认识,乐宴平默默补充了一句,“他是,嗯,我养兄。”   听人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了一遍后,黎承枫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你是说,你猜到了是你养兄放出的视频,所以主动打电话挑衅将人勾了出来,然后转头把地址给了他的仇人,让人把他揍了一顿?”   “艹,”黎承枫骂了一句,“你小子可真行。”   乐宴平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嗷!!!”   “我没有在夸你!”狠狠赏了人一颗结结实实的暴栗后,黎承枫咬牙切齿地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带说一句,能的你。那现在他人呢,你就不怕他被人打死啊?”   乐宴平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摇了摇头:“不会。”   为了还债,原主曾经和这群人打过整整两年的交道。而在仔仔细细地研究了那段记忆后,乐宴平发现了一件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放高利贷缺德事做多了,那群人其实比谁都惜命。   对于他们来说,小打小闹地进去蹲个几天没什么所谓,反正出来后还是一样照样逍遥自在。但是如果这事会影响到他们长长久久地享福,那这群人是决计不会干的。   更何况……   比起乐济文,这群放高利贷的甚至还要有人情味的多。   他们很分得清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就算小孩被迫背上了债,他们也从来没有过分为难过他。   纵使如此,黎承枫依旧满脸的不赞同:“但你这样还是太冒险了。”   乐宴平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冒险,但是比起面前张牙舞爪的虎豹,阴沟里的毒蛇才是最让人忌惮的东西。   与其放乐济文在暗地里一天到晚地搞事情,倒不如直接把他引出来,这样到时候抓人也方便。   黎承枫听着一愣:“抓人?那些警察难道是……”   乐宴平:^_^   “诶嘿……嗷!!!”   黎承枫:“诶嘿你个头!再说一遍,我没有在夸你。”   惨遭二次镇压的小乐大人眼含热泪地缩进了沙发,彻底老实了。   “等天亮了我陪你去警察局报案,剩下的等老萧来了再和你一起算账,至于现在……”   “小乐,你看过微博了么?”   乐宴平:“没有。”   他没有看这种东西的习惯。   “看看吧,小乐。”黎承枫道着,从方才开始始终凌厉的眼神终于放缓了稍许,“有很多人在支持你。”   懵懵懂懂地,乐宴平点开了那个软件。然后,他看到了很多人。   “@江池落:小乐哥很好,公道自在人心!”   “@言疏浅:虚伪的人不会有那么干净的眼神,我不会看错人。”   ……   在他被全网围攻的时候,那些他曾经共事过的人们,都一个个的,主动站出来为他说了话。   其中唐国豪先生更是干脆,直接就发了五个字——   “谁信谁傻*。”   看着他评论区里那一连串的“我是傻*”,乐宴平有些愣怔:“他们……”   黎承枫摊摊手:“和我没关系,我只是让他们在八点帮忙转发一下我们的声明。而且,不只有他们哦。”   拿过乐宴平的手机简单点了两下后,黎承枫给他看了一条很长很长的微博——   “@把我杀了为“笑颜”助兴:   我不相信那个视频就是所谓的真相,因为我知道乐乐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你们可能觉得我是脑残粉是水军,但我要说的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其实和很多人一样都不喜欢他,甚至还骂过他。   直到之前我去机场给我推接机的时候,弄丢了奶奶送给我的护身符。   那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我那天真的是一边哭一边找。然后,我就遇到了乐乐。   我没有认出他,只知道有一个很温柔的小哥哥给我递了纸巾,然后帮着我一起找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找回了我的护身符。   从头到尾他什么都没有说,我也是直到最后道别的时候才认出来他是乐乐,但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他就走了。   其实那天机场真的有很多人,而且也有很多人看到了我哭,但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帮我,他们都直接走开了。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因为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错,我没有资格要求别人来帮我。可是,乐乐他偏偏就是帮了我。   试问,这样一个愿意花数小时陪我在机场大海捞针的人,这样一个对陌生人,都能毫无保留地释放善意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我相信他,公司和乐乐一定会给我们一个真相!”   上万条评论已然将这个帖子顶上了热门,而在其中,乐宴平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已经很久没见的人:   “@苏慧:谢谢你。”   ——谢谢你还记得他。   ——谢谢你还记得他的好。   那个孩子如果能看到就好了。乐宴平想。   如果能看到的话,他会不会觉得开心一点?   大概是不能的。   人们总是喜欢说先苦后甜,然而就算再甜,苦涩也依旧是苦涩,只要伤疤还在那里,疼痛就会永远存在。   小乐大人没法往苦涩的过去里加点糖,但至少,他可以想法子帮人讨回公道。   比如,再揍乐济文一顿。   乐宴平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毕竟那恶心玩意儿终究没能对他做什么,手上的证据就算交上去了,估计人也关不了多久。   小乐大人认真琢磨着睡了过去,却不想第二日一早临出门前,警察的电话竟先一步地打了过来。   “喂,您好,请问是乐宴平先生么?我们这儿遇到了一起和您相关的案件,不知道您方不方便现在过来警局一趟?”   能让警察给他打电话,这事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   “好,我现在就过来。”   不过半个小时,乐宴平便在黎承枫的陪同下坐在了警察局里,接受着警察的询问。   “昨天傍晚,嫌疑人是不是约了您在西郊的一处小胡同见面?”   “是,他打电话威胁了我,让我在晚上八点的时候过去。”乐宴平想了想,问:“我有电话录音和聊天记录,请问您需要么?”   警察点点头,“那太好了,麻烦发给我们一下吧。不过乐先生,幸好您昨儿没有去,否则恐怕就危险了。”   黎承枫闻言眼神一厉,“那个人他想对小乐做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但我们在他的包里发现了大量具有迷幻作用的药物,但嫌疑人具体的意图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等调查完毕后,如果您后续需要走法律程序,我们这儿可以为您提供相关证明。”   乐宴平轻道了声谢,“麻烦了。”   “应该的,”警察温和地道,“你们谁来和我们走一下登记流程吧,别的就没什么事了,一旦有进展,我们会立刻通知二位。”   黎承枫:“我去吧。小乐,你先到车那边等我。”   乐宴平应了好。   八月的尾巴梢梢,夏日的余威犹在,早上还稍许有些温和的阳光此刻已经悄然升级成了毒辣。   乐宴平方一出门,迎面便扑来了一股子热浪。念着车上的空调,他正了正帽子匆匆地往停车场赶,随后远远地,便望见自家的保姆车旁正站了一个人。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小乐大人生生地顿住了脚步。可惜来不及了,那人已经瞧见了他,不消片刻就走到了他面前,冲他抬起了手。   “萧,萧策……”被吓了一跳的乐宴平喃喃地唤了声,条件反射似的就闭上了眼,站在原地乖乖地等训。   然而,想象中的手掌却没有落下。   肩膀上骤然传来的力道将他拉入了怀抱,乐宴平愣愣地贴在萧策的胸口,空着的双手不知所措了半晌,终是轻轻地回抱住了他。   “萧策,对不起……”乐宴平闷闷地道。   萧策没有说话,然而环抱着他的力道却更重了些,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颤抖。   心中的愧疚感顿时达了顶峰:“萧策,我错了,你,你要不骂我一顿吧,或者打我也……呜!”   唇上突如其来贴上的温热让乐宴平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他下意识地就想后退,却被萧策抬手扣住了后脑,强势而不容置喙地阻止了他想要逃离的动作。   “不许躲。”萧策哑声道着,略显急促的呼吸夹杂着后怕,轻轻地落在乐宴平的面上。   随后,他再一次覆了上来。   “@萧策:善良是用骨血和真情浇灌出来的花,虚假的伪装永远无法让它绽放。   明镜无惧尘埃,谎言不攻自破,真相永不掩埋。小朋友很好,从始至终,他一直都很好。”   萧策吻得温柔而小心,却又强硬得仿佛要将人整个地揉进骨子里。   因为恐惧而空荡的心在此刻终于又一次被填满,不知不觉间,他开始沉迷其中。然而下一刻,身前忽然传来了一股慌张的推力。   猛然惊醒的萧策几乎瞬间就顺着力道松了手。   然后,他便看到小孩捂着嘴接连退开了数步,而那双瞪圆的眼中尽是惊惧。 第44章 别怕   “我怎么感觉你们两个怪怪的?”   趁着等红绿灯的档口,黎承枫瞅着后座上的两人,忍不住开口问。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乐宴平浑身抖了个激灵,跟只受了惊吓的猫似的,又往车门的方向挪了一点。   黎承枫:“……别太靠在车门上,不安全。”   乐宴平小小地“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地又挪了回来,但从头到脚连着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显而易见地,带着对萧策的回避。   【……你干什么了,把人吓成这样?】他冲着萧策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该不会真的把人骂了一顿吧?不应该啊,这小子能舍得?   【没什么。】萧策摇摇头,【回去说。】   得。   眼见着红灯进入了倒数,黎承枫也只得暂时压下了心中的好奇。   他带着一颗想听八卦的心一路猛踩油门。结果刚到了地都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乐宴平就跟个兔子似的一把捞起猫,直接蹿进了房间,将“拒绝交流”四个字展现地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看着那扇禁闭的房门,黎承枫默默用胳膊肘杵了杵一旁的萧策:   “老萧,你该不会是打他了吧?”   萧策当即白了他一眼,“我要么打你。”   “不可能!你肯定欺负小乐了。”黎承枫满脸写着不信,“你要没欺负他,小乐干嘛躲……等等!”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黎承枫的声音一瞬拔高,“你是不是占人家便宜了?!”   萧策:……   这可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看到萧策的这副表情,黎承枫哪儿还能猜不到他干了什么,“你个老禽兽。”   他就说,乐宴平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反应这么大?!   “你干什么了?在哪儿干的?大庭广众朗朗乾坤的你个老禽兽你到底干了啥?”   萧策默默地受了这一声骂,半晌才干涩地开了口,“我……亲了他。”   “哦,亲了啊……你说什么?!”黎承枫一瞬跳脚,“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万一被人拍到……”   “我看过,没有人。”   警局的内部停车场白日里不对外开放,也就是民警体谅到了他们受害人和公众人物的身份,才事先打了招呼放他们进去。   退一万步来说,要是当时哪怕有一个人在,萧策也不至于失控至此。   “可就算没人你也不能……”   “我知道,是我冲动了。”   萧策本来其实真的只是想抱一抱小孩。   照理来说,在下飞机看到乐宴平一切平安的消息后,他就应该放下心了。   可是,萧策做不到。   心底的那股子慌乱无论如何都无法压制下去,于是,本来应该回家去等人的萧策终是没能忍住,临时叫司机换了方向直接冲来了警局。   他以为只要见到乐宴平就会好,但是事实上,却反而更加地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要自己解决?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信任我么?   你知不知道你快吓死我了。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然而萧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于是他只是抱着乐宴平,却不想听见小孩对他说:   【你要不骂我一顿吧,或者打我也……】   那一瞬间,萧策失了神。   他怎么可能会舍得骂他打他?在乐宴平心里,难道就是这么想他的么?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   如果不知道,那就让他知道好了。   这个想法骤然浮现,于是,等萧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亲上去了。   萧策终究是吓到了他的小朋友。   黎承枫啧啧了两声:“唉,算了,反正自己吓的人自己哄,只要你不要后悔就行,我不掺和。不过老萧,有件事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   “你确定人家喜欢你么?”   乐宴平喜欢他么?   就在不久前,他好像也刚刚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曾经的自作多情早就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沦陷中悉数消散,萧策看着乐宴平的房门,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小孩惊惧的眼。   只有乐宴平知道答案,萧策曾经很在乎,但现在他忽然觉得答案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等黎承枫走后,萧策起身来到了乐宴平的门口。房间里头安安静静,只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猫儿的轻咛。   没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清楚地告知了房间内的人自己就在门外,所以,萧策没有敲门,只是将手轻轻地贴在了房门上。   “乐昭。”他轻轻地唤着,“今天的事,对不起。”   门内静悄悄的没有声响,但萧策知道他在听:   “黎承枫说,只要我不后悔就行。但我其实是后悔的。后悔吓到了你,后悔强迫了你,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这样对你,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乐……”   “昭昭,我喜欢你。”   “当然,这不是做错事的借口,我没有资格用喜欢来要求你的原谅。所以……”   萧策闭着眼深吸了口气:“所以,你别怕,我不会进来,我也不会再擅自靠近你。”   听见这话的那一瞬间,乐宴平的呼吸蓦地一乱,他下意识地就想跑过去打开门,然而临到头来,按在门把上的手却终究还是没能摁上去。   跟在他脚边的猫儿用尾巴圈住他的脚踝歪头奇怪地看着他。乐宴平垂眸呆站了会儿,终是背靠着门板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听着萧策说话。   “我会给你足够时间,在你想好之前,在你说可以之前,我都会耐心地等。所以,别害怕。”   如果能让小孩安心,如果能让小孩不再害怕,那他愿意把命运交到乐宴平的手上,无论结果如何,萧策都认。   只希望,自己能够有些好运吧。   想到这儿,他苦笑了声,轻轻摸了摸门板:   “有事随时找我,或者,找黎承枫和宋玙白也行,昭昭,我先走了。”   萧策本就是临时赶回来的,最极限也就只能待个半天,如今因着刚才的那一时冲动,他倒是也没什么理由再继续多留了。   听着大门开阖的闷响,躲在房间里逃避现实的乐宴平将自己摔上了床,仰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唇上似乎还残留些许的温度,耳根也无法自控地发起了烫,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萧策清浅的呼吸。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萧策喜欢他。   明明是猝不及防的告白,却又好像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只是,如果萧策喜欢他的话,那乐宴平喜欢萧策么?   他有些迷茫地想着,却无法得到答案。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拉响了警报,阻止了他的继续思索。   可是有一点,乐宴平十分清楚。   “萧策,”他轻声呢喃着,“我不是在怕你。”   他怎么可能会怕萧策呢?他对他那样好,纵使那个亲吻来得始料未及,乐宴平最开始其实也只是有些愣怔而已。   直到,他觉察到了萧策的颤抖,意识到了那颤抖底下掩藏着的浓烈的情感。   不,不可以,这样是不被允许的,这样是会……   身体在大脑之前开展了行动,等乐宴平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推开了萧策。   他害怕的从来就不是萧策,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只好将所有的一切都藏起来。   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仿佛只要缩在壳里,就能骗过别人,也骗过自己。 第45章 死水   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和答案哪个先来。   而小乐大人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明天,在得到答案之前,他率先得到了自己的家教。   “老师们的意思是,先让你做张卷子摸摸底,对你的水平有了了解之后,才能制定相应的学习计划嘛~”   将厚厚一叠卷子扔到乐宴平的面前后,黎承枫笑眯眯地道着,勾起的嘴角那是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乐宴平:“你好像在幸灾乐祸。”   “噗……咳咳,”轻咳了两下正正神色,黎承枫一本正经道,“怎么会呢,来来来,你做,我帮你计时监考~”   装模作样地坐在沙发上定完时后,黎承枫看着乐宴平奋笔疾书的背影,一时间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字——爽。   毕竟,谁曾经不是一个在作业和考试里痛苦挣扎的新时代好少年呢。   甚至曾几何时,黎承枫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成为一个监考老师。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学生做题什么的……想想就爽!   所以,感谢乐宴平。   让他在时隔十多年后,竟然还能有圆梦的一天。   黎承枫乐呵呵地想着,举起手机拍了一张乐宴平的背影。   黎承枫:【图片】   黎承枫:【不客气~】   萧策迅速收了照片。   黎承枫:【你俩那天后来没谈拢?我这几天就没听过他提起你。】   正在输入的字样闪了好一会儿,萧策才发过来了一句:【我有分寸。】   有分寸你个头。黎承枫暗暗腹诽着,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曾经在他手上满屋子乱蹿的猫似乎只要有乐宴平在场就会变得十分安静。在黎承枫将它捞进怀里的时候也没有挣扎,让他难得安稳地吸了会儿猫。   而太过安稳的结果,便是这位不怎么称职的临时监考老师抱着猫刷着手机,在不知不觉中脑袋一歪后,就直接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乐宴平正坐在他的旁边,看着面前的几案上的两块小蛋糕静静地发着呆。   听见动静后他回过头,眨了眨眼睛叫了声,“黎大哥,你醒啦。”   黎·监考老师·承枫:呃,有点尴尬……   不过掉了一地的威严显然是已经捡不起来了,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吃口蛋糕压压惊这样子。   于是黎承枫若无其事地端起了蛋糕:“做完了么?感觉怎么样?”   乐宴平:“还好。”   就是,知识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进入了他的大脑。”   天知道当他看到数学和英语卷子上那些的扭曲符号时,那一种完全不理解但又好像能看懂的割裂感到底有多么诡异。   明明什么都看不懂,可偏偏就是能做。   对此,乐宴平只能说,感谢原主的馈赠。   “哟,还不错嘛。”瞥了眼乐宴平填得满满当当的试卷后,黎承枫叼着叉子,将正反面拍完照一股脑儿地传给了老师。   “正式上课从明儿开始,具体安排等会发你。诶,你这蛋糕挺好吃啊,哪儿买的?我回头也……”   “萧策买的。”   房间内一瞬寂静。   刚挖了一大口的黎承枫顿时被这一句弄得咽下去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含了大半晌后见乐宴平没有说话的意思,他才艰难地咽了下去。   “那个,小乐啊,这事严格来说我是不该掺和的。”思来想去,黎承枫还是开了口,“我不是要帮他说话的意思,老萧这事做得确实莽撞。但他也是因为急疯了,你能不能……”   别生他气。   最后这四个字,黎承枫没能说出口。   哪怕说得再冠冕堂皇,他终究是萧策的朋友。一面说着不管,一面又总是下意识地想帮人一把。   “唉,算了……小乐,你当我没说。”   然而乐宴平却摇了摇头:“没关系的黎大哥,我没有生他气。”   他缩在沙发里将脑袋支在膝盖上,伸手将试图偷吃蛋糕的小猫咪捞了回来:“那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么?”   黎承枫:“你问。”   “黎大哥,你知道萧策喜欢我么?”   “知道啊,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小子就没想过藏,和你待一块的时候跟只开屏的孔雀没什么区别。”   乐宴平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和你签合同的前一天吧,这之前我在国外休假不清楚,宋玙白和我说的时候还不信,结果回国一瞧,还真是这样。”   “宋玙白也知道?”   “嗯哼,”黎承枫应着,却忽然觉得哪儿有些不对,顿了顿后,他试探性地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乐宴平把脸埋进了猫猫肚子。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   原来只有他不知道。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么?   如果真的不知道,那在听到那句告白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觉得惊讶?   “小乐,小乐?你怎么了?”   在黎承枫带着担忧的呼唤中,乐宴平茫然地看向他,“黎大哥,那,你觉得我喜欢萧策么?”   黎承枫沉默了,许久,乐宴平才听见他再度开口:“说实话,我不知道。”   他和宋玙白私下里,其实老是觉得萧策是在单相思。   因为如果说萧策的感情直白而热烈,那么,乐宴平应该就是另一个极端。   “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形容,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件事。”   “小乐,你还记得上一次你们在相国寺写许愿牌么?你是最后一个被问到愿望的人,对吧?”   “虽然你表现的很好,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其实并不符合业内的潜规则。像这种重要的环节,理应是由咖位最高的压轴才对。”   “而造成这个错误的原因,是因为工作人员他把你忘了。小乐,你实在太安静了,就像……”   就像没有情绪一样。   除了,乐宴平在萧策身边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黎承枫和宋玙白纵使再怎么怀疑,也始终没有阻止萧策的原因。   因为乐宴平在他身边的时候是不一样的,虽然只是相对而言,但至少,他要鲜活得多。   这般想想,那天被吓着的乐宴平,倒是黎承枫所见过的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萧策。   乐宴平的眼睛亮了亮:“那这样可以说明我喜欢他么?”   “呃……”这还真是把他问住了,“我觉得不行。”   因为在黎承枫较为片面的认知里,喜欢应该是像酒那样浓烈的情感。而乐宴平这样的,顶多只能算是从死水变成活水。   有的人可能觉得这样很不容易,可说来说去还是水,还是一样的寡淡而无味。   “这能说明萧策对你来说不一样,但我觉得这不是喜欢。”   如果萧策的喜欢最后换来的是这样的东西,那对他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说黎承枫护短也好,说他狠心也罢,但不对等的感情,最后只会成为两个人的折磨。   而现在的萧策和乐宴平之间,从来就没有对等过。   所以从私心来说,黎承枫其实对二人的分开乐见其成。   再怎么样,至少也要让乐宴平想清楚再说。   “小乐,如果你一定要问我,那我的答案就是:你不喜欢萧策。很抱歉,但我是真的看不出来。不过比起问我,我觉得你更应该问问自己。”   “小乐,你觉得萧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想见他么?你想和他待在一起么?如果是的话,那你为什么想和他待在一起?对你来说,萧策到底算什么?你喜欢他么?”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得乐宴平应接不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回答,然而半晌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萧策,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乐宴平心里分明很清楚,然而,他甚至都说不出一个想。   他其实很想说的,可他就是说不出来。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双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企图阻止他所有情绪的宣泄。   “我,我不知道……”乐宴平放空地望着面前的虚空,“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我好像……”   “我好像,根本就不会这个东西。”   怀里的猫儿着急地叫唤着,软乎乎的肉垫竭力地向上伸着,想要触碰乐宴平的脸庞。   直到手上落下一串湿润,乐宴平才惊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可这一次,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知道。   没有萧策,乐宴平就算哭也都哭得安安静静。   黎承枫再没有说话,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似的置身事外地坐在一旁,直到乐宴平哭够了,才淡淡地开口道:“如果不知道的话,那要不要试着从更了解萧策开始呢?”   “小乐,你看过萧策演的电影么?等有时间的时候,去看看怎么样?”   “……好。”   不过这么一会儿,乐宴平声音中的哭腔已然几不可闻,“黎大哥,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么?”   “当然,”黎承枫温和地道,“你说。”   “我想,先搬出去。”   在乐宴平明白什么是喜欢之前,在乐宴平学会怎么回应萧策之前,他不能再这么待在这里,一边心安理得地接受萧策对他的好,一边又毫不付出。   黎承枫应了好。“公司那边有给艺人提供的宿舍,我回去安排一下,搞定了就联系你。”   说罢,他站起身告辞离开。   直到上了车,黎承枫才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给萧策去了一个电话。   “喂?”刚洗完澡的萧策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应着,“怎么了?”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这人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萧策眯了眯眼,配合道:“先好消息吧。”   黎承枫:“好消息是,我现在可以确定了,乐宴平他喜欢你。”   萧策闻言一怔,“你做了什么?他怎么了?”   “没做什么,小乐也没事,就是哭了一……”   “你惹他哭了?!”萧策的声音一瞬冷冽。   黎承枫:……嘿,你个恋爱脑!知不知道老子正在这儿辛辛苦苦地给你的爱情添砖加瓦啊!   “你丫的给我闭嘴,这不是重点!”   将方才的事大概解释了一遍后,黎承枫才继续道,“这就是我想说的坏消息了。”   “老萧,我之前不是一直说你莽撞了么,现在,我收回。”   “你莽撞得对,乐宴平他有问题。” 第46章 束缚   当一个时代走向末路,浮世繁华落尽,江山盛景不再,目之所及便只剩下了众生皆苦。   《歌清月满楼》中讲述的,便是这样一位末代帝王的故事。   沈怏继位于战乱兴起的第五年,原本他只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王爷。   不曾想先帝在追逐长生的路上忽然与世长辞,一纸遗诏被首辅盖上了玉玺,帝位连同那飘摇的江山,就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于是,尚在睡梦中的沈怏连发生了什么都还未理清,就被人摇醒套上了龙袍,在仓促中完成了登基大典。   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喊中,沈怏一脸懵圈地坐在了龙椅之上,没有激动也感受不到半分喜悦。   满心满眼间唯有一个念头万分清晰,那就是——   他**的,这群老不死的想害他!!!   他怎么能当皇帝呢?他怎么可能当好皇帝呢?他根本就坐不了这个位置。   沈怏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可惜自知之明没有用。   因为身于乱世之中的最大悲哀,便是每一个人都走投无路。   百姓没有选择,朝臣没有选择,所以,沈怏也没有选择。   “首辅大人,我该怎么做?”   那日下朝之后,沈怏茫然地问着。只懂吃喝玩乐的王爷手足无措,他甚至都还没能习惯那个新的自称。   首辅沉默许久,只道了八个字:“鞠躬尽瘁,无愧于心。”   沈怏道了好。   他或许没什么本事,但幸好,他足够的明辨是非。   于是在他继位的第二天,为先帝提供长命仙丹的宦臣直接锒铛入狱。   有人劝他:“皇上,阉党根基颇深,不可妄动。”   沈怏问:“阉党是善是恶?”   “……是恶。”   沈怏:“那便无不可杀。”   随着帝王的一声令下,打着残害先帝的名号,午门的血浸透了青砖,哪怕过了数月,也依旧能嗅到淡淡的血腥。   自此,无人看好的帝王坐稳了他的宝座。甚至他比之前的每一任,做得都要好。   勤于政务、任人唯贤、励精图治……在他的提拔下,原本被埋没的将才开始施展拳脚。   暴乱得以镇压,外敌节节败退。风雨飘摇的王朝奇迹般地得到了苟延残喘的机会,甚至,还有了中兴之相。   “您是个好皇帝。”   难得的一次宫宴后,首辅对沈怏说。   已经初具帝王之气的沈怏笑着饮了口酒,在登基后第一次登上摘星楼,在月光下闲闲懒懒地歌了一曲。   这是他曾经最喜欢做的事。   久违的轻松自在叫他有些忘乎所以,所以,他也便没听见首辅后面的那一句可惜。   “可惜了,你身在乱世。”   沈怏足够在盛世当一位明君,却无法在末路成为一位枭雄。   短暂的中兴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苟延残喘的江山掩盖不了行将就木的腐朽。   瘟疫,干旱,洪涝……还有卷土重来的叛军,哪里都要用钱,哪里都要用人。纵使沈怏日日忙得脚不沾地,连自个儿的小金库都快掏空了,也弥补不了亏空的国库。   无奈之下,他要求朝臣捐款,然而得到的却是一声声的:   “没钱啊,哪来的钱。”   “是啊,皇上,我们是真的拿不出来啊~”   一字一句,生生寒了帝王的心,“行,那就让我看看吧。”   抄家的官兵冲进了大臣的府邸,皇帝站在门口冷冷地道,“有钱你自尽,没钱朕自裁。”   白绫一挂哭声震天,心寒的帝王带着成箱的军饷亲自去了前线,在一路上看尽了尸横遍野,饿殍满地。   “这场仗还要打多久?”他问将军。   将军不答。   于是,沈怏褪下了绣着龙纹的长袍,换上一身粗布白衣独自去了街头。   在那里,满街都是哭嚎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脚步蹒跚,却一个接一个地想往南边去。   沈怏下意识地拉住一个人,“你们要去哪里?”   “南边。”   “可是南边是叛军。”   “什么叛军不叛军,哪儿能让我们活我们就去哪儿。”   “皇帝不行么?”   “皇帝疯了哩,杀了好多人!再说你瞧瞧,这儿哪还能让人活。还是陈王那儿好,那儿才能活。”   沈怏不信陈王那儿好,他便派了人去探,探子回来后带回来了一袋粮。   沈怏问这是哪儿来的,探子说街上发的,谁都可以领。   陈王那儿好。   沈怏悄悄回了宫。   京城里,百姓在跑,官员在跑,所有人都在跑,只有他还坐在龙椅上,望着身下空空荡荡的朝堂。   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沈怏道:“你们不走么?”   首辅带着官员俯身叩拜,“我们是皇上的臣。”   沈怏又道:“朕不想打了,可以谈和么?”   “可以,皇上有什么条件?”   “对百姓好就可以。”   陈王同意了。   “我们发誓绝不会伤百姓一丝一毫,可是沈怏,你必须得死。”   消息传来后,空荡的朝堂终于再次被官员填满。他们整整齐齐地跪在堂下,只是这一次不是再恭祝着他们的帝王万岁,而是请他去死。   沈怏说:“好。”   当晚,沈怏又一次褪下龙袍登上了摘星楼,他在明月下用手轻打着节拍唱着歌,面带微笑地饮下了群臣送他的酒。   而在丧钟敲响的那一刻,首辅与四十二位官员于家中齐齐自缢,只留下一句:   生而为君臣,九死犹未悔。   今昔乱离倶是梦,惟愿歌清月满楼。   跌落的酒盏落在华贵绚烂的地毯上发出一记闷响,镜头划过江山万里,圆月高悬,最后定格在了“沈怏”带着笑意的脸。   他已经睡去了,开始做一场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梦。   乐宴平怔怔地望着屏幕上的“剧终”二字,终是久久无法回神:“这是……萧策?”   “是哦,演得非常不错是不是?”黎承枫笑眯眯地道。   乐宴平重重地点了点头。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眼,乐宴平所能看到的,便只剩下了戏中的沈怏。   熟悉的脸庞带些许青涩的陌生,用剧本中所描写的七情六欲将自己彻底变成了戏中人。   “他真的很厉害。”乐宴平由衷地道。   “那必须的,他可是我一眼相中亲自带着长……啊呸,亲自带着红起来的!你黎哥我的眼光怎么可能会错。”   趁着萧策不在,黎承枫放心大胆地将自己摆上了老父亲的位置自豪地插了会儿腰。   等显摆够了,转念想到人如今的狗样,又在心里骂了两句,才感叹般的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还挺想让你见见以前的萧策的。”   “以前的萧策?”   他还没穿过来以前么?下意识地,乐宴平就往黎承枫身边挪了挪。   “是啊,你别看这小子现在一天到晚人五人六的样子,你要是看到他以前,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经。”   黎承枫认识萧策的时候,正是他过得最难的时候。   萧家这一辈只有萧策一个小辈,结果这个被赋予众望的孩子却忽然说要进娱乐圈,谁听了都得火冒三丈。   于是为了逼他回去,萧家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   他们以为只要这样,这个打小娇贵的少爷就会自己回去,然而,萧策硬是挤着百来块一个月的群租房,每日啃着泡面馒头寻找着机会,硬是闯到了黎承枫的眼前。   两个人都是不怕死不服输,天塌下来腰杆子也不肯弯的人。他们一拍即合,从此,黎承枫就成了萧策的经纪人。   靠着这部《歌清月满楼》,他们用三项提名加一个最佳男主角得到了萧家人短暂的认可。   至此,萧策才终于能安安心心地继续拍他的戏。   萧家?   乐宴平对于萧家的认识,现在全部都来源于萧老爷子,印象里,那是个和谢老爷子一样和蔼的老人。   “萧老先生也不同意么?为什么不让他拍戏?”   “可能是因为他家有矿吧,偌大的家业总得有个人来继承呗。其实萧老爷子还算开明的,主要还是因为他那个……嗨,跑题了跑题了,先不说这个。”   这玩意真要说起来,又得是一箩筐的糟心事。黎承枫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果断止住了话题:   “我想让你见见他,是因为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其实觉得你和以前的萧策很像。”   都是安安静静的,把所有想法藏进在心里,装出平静和淡漠的表象。   但过了一段时间,黎承枫忽然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萧策平静是因为压抑的家庭环境,于是在摆脱了萧家的桎梏后,他这座休眠火山就愉快地喷发了个惊天动地。   乐宴平的家庭环境更加恶心,但是那群智障玩意显然没有影响到他。   他断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能有条不紊地挖坑把人揍一顿,气定神闲的模样恁谁都能看出来他压根就没把那群智障玩意放在心上。   于是,黎承枫就以为乐宴平天生就是这淡漠的性子,直到,他亲眼看着人在他面前哭出来。   黎承枫当即就意识道:乐宴平不是天生如此,他只是比萧策压抑得更狠,甚至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所以所有人都没发现,他表现得太自然了。   “小乐,如果你想要解决一个问题,首先你得搞明白问题产生的原因,然后,就得去面对。婻風”   “就像萧策,他很清楚自己的束缚来自于何方,于是电影成了他冲破束缚的方式。最终,他将压抑的自己活成了现在这副张扬的模样。”   虽然黎承枫老骂他狗,但他觉得萧策现在这样很好。   “小乐,我相信你肯定知道自己的束缚是什么,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敢不敢面对它,并打破它。”   乐宴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我……”   然而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黎承枫骤然轻快的声音直接挡了回去,“好了,那么关于萧策和电影咱们就先告一段落,这些事情都可以慢慢想,不用着急。至于现在,小乐,做你的数学英语作业去吧!”   乐宴平:……   那一瞬间,小乐大人又一次想起了被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的排列组合,以及魔性的三角函数之歌支配的恐惧。   本来就不怎么支棱的人顿时更蔫了:“可以不做嘛?”   黎承枫:当然……不行啦~   啊,原来这就是看别人赶作业的快乐么,爽!!!   “不过,我确实也有点好奇,你是做到偏科成这样的?”   哪个好人家语文近乎满分,而数学和英语加起来甚至还没语文的一半的啊。   搞得黎承枫找好的语文老师直接连夜辞职,而数学和英语老师则望着乐宴平祖国江山一片红的卷子,含泪收下了同僚的课时和工资。   小乐大人:我怎么知道……   现代人到底为什么要学数学和英语这种可怕的东西啊!QAQ   黎承枫眼含同情地拍了拍乐宴平的肩作为安慰,丢下一句“你加油”后,便果断地跑了路。只留下乐宴平一人,在知识的海洋里痛苦地畅游。   结果小乐大人的数学作业还没有做完,手机铃声就先一步地响起了起来。   有气无力地一声“喂”后,警察严肃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乐先生,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嫌疑人和地下黑市的器官贩卖组织有所联系……”   而与此同时,拘留所内,乐济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谢折衣,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谢折衣轻笑了起来,如他所愿地重复道:“我说,我不愿意。”   “你凭什么不愿意!你凭什么不帮我!我他妈是你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手上的东西发给那对傻逼夫妇,不救我?你特么也别想好过。”   隔着一面玻璃,谢折衣静静地欣赏了好一会儿乐济文歇斯底里的模样,直到看够了,他才满不在乎地道:“你发呗,随便发。一个是污蔑了他们亲儿子不够,还想绑了人去倒卖器官的犯罪分子,一个是陪伴了他们二十余年体贴温柔的养子……呵,乐济文,你猜他们会信谁?”   “我*你**的,谢折衣!老子就是和人聊了两句,老子没想这么做!!!”   “安静!!!”   暴走的乐济文被看管的警察一把摁在椅子上,他气得浑身哆嗦却又动弹不得,只能用一双浑黄的眼死死瞪着谢折衣。   “是么?那就当是这样吧,你或许可以提前组织组织措辞,说不定到时候法官会信你呢?加油哦~”   说罢,谢折衣便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   “回来!不许走,谢折衣我*你大爷的,你给我回来!!!你得救我,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你得把我救出去。”   “没有什么不能的。”谢折衣看着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你忘了么乐济文,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么?”   “上一次,是最后一次啊。”   “所以再见了,乐济文。”   撕心裂肺的怒吼被隔音玻璃牢牢地隔绝在了身后,谢济文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拘留所,再没有回头。   毕竟说到底,那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罢了。 第47章 观刑   想要解决一个问题,首先就得搞明白问题产生的原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黎承枫的这句话,乐宴平难得地梦到了过去。   每年过了大寒以后,京城就会开始下雪。   在下的最大的那几天,还是个小豆丁的乐宴平只要稍微一蹦哒,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自个儿的半截身子都埋入雪中。   然后他就会眼巴巴地望着父亲,嘴里嘤嘤地唤着爹爹,张开手乖乖地等着父亲跟拔萝卜似的,将他从雪地里拔出来。   对于这个“拔萝卜”的游戏,乐宴平乐此不疲,直到他长到了九岁。   那年,京城的雪下得似乎格外的大。   父亲在又一次把他从雪地里拔出来后,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了高高的朱色宫墙。   墙内没有雪。   扫雪的宫女机械地挥动着扫帚,在他们走过时低垂着头恭敬地行礼。   看着她们,乐宴平下意识地就规矩了脚步。   那个时候的他,其实并不见得明白见皇帝意味着什么,但他就是莫名觉得,这儿和家里不一样。   至少,自己是不能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蹦哒着走路的。   他难得老实地跟着父亲走过了一扇又一扇的门扉,然后,在那间满溢着檀香的御书房里,乐宴平第一次见到了乾安帝。   没有他想象中的严肃和紧张,帝王面上挂着和蔼的笑,放缓了声音冲他温柔地招了招手。   “好孩子,你叫乐昭是么?走近些让朕瞧瞧。”   乐宴平走上了前去。   自那以后,他就成了太子伴读,也成了萧季渊身后那根永远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现在回想起来,在最初那段时日里,他和萧季渊之间的相处真真是装模作样极了。   明明两个人都是皮得不行的性子,结果一个担心着对方告状,另一个顾忌着对方的身份。在那个最难守规矩的年纪,双方愣是憋了一个多月才开始原形毕露。   至此,乐宴平开始了他在皇宫里无法无天的日子——   主要,是对着萧季渊无法无天。   但这真不能全怪他,因为萧季渊在很多时候确实不太像个太子。   爬树捉鸟,逃课打架,在太傅背后贴王八,趁人午睡在人脑袋上插鲜花……   太子该干的事情萧季渊不一定干,但太子不该干的事情,他绝对是一件不拉。   憋了一个多月的太子殿下是真心以为自个儿的伴读,是个乖乖软软的糯包子。   他愉快地放飞了自我,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糯包子”正在一边目瞪口呆,一边奋笔疾书。   于是毫无疑问的,萧季渊干的那些个好事皆数败露,时间地点动机过程,详细得那是一个不拉。   一脸懵圈的太子殿下甚至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露馅了,就被太傅狠狠得收拾了一顿。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乐宴平,则问心有愧地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糯团子”真不是故意的,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小本本会落到太傅手上嘛!   但太子被罚可不是小事,很快,消息就传到了乾安帝的耳朵里。   当天下午,皇帝就乐呵乐呵地跑了过来。欣赏完自家儿子受罚的憋屈模样后,乐宴平的小本本也终是难逃一劫。   在萧季渊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皇帝美滋滋地翻看完了他儿子干得那些个光荣事迹,温柔地摸了摸乐宴平的头,转身对乐父道,“允钦,你这孩子很有你的风范啊。”   乐父没有说话,执笔就在册子上写下——   “乾安三十四年二月廿七,帝弃政事不顾,往国子监观太子受太傅之罚……”   乾安帝拔腿就跑:“别记了别记了,朕不看了!朕这就回去批奏折!”   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乐宴平和萧季渊二人站在原地尴尬地面面相觑。   乐宴平挣扎道:“那个,其实好事我也是记了的。”   太子殿下送了他一个白眼,并且拒绝和他交流。   乐宴平:……   “乾安三十四年,二月廿七,太子萧季渊因戏弄太傅,受罚于国子监……”   萧季渊:“乐昭!!!你给我别记了啊啊啊!!!”   生平第一次,太子殿下忽然理解了他父皇的苦。   萧季渊和乐宴平就这样不对付了起来。而他们二人之后的关系,只消用四个字就可以完全概括——   他逃,他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了下去,他们也逐渐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乐宴平没有问过萧季渊心里是怎么想的,但那一年实实在在是他过得最快乐的一年,却也是他闹腾的最后一年。   他在乾安帝和萧季渊的纵容下没大没小了太久,以至于他都忘了第一次入宫时看见的那些个麻木的宫女,忘了皇宫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所以,他为此付出了代价。   萧季渊比乐宴平大了七岁,他早就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   虽然他本人压根不上心,但朝里朝外可有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那空缺的太子妃之位。   而其中最有希望得到这个位子的,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池余雪。   镇国公的夫人是贤淳皇后手帕交,因此,池余雪自小就深得皇后的喜爱。   在贤淳皇后的张罗下,池余雪得了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的权利,而她只要一来,便肯定会往东宫跑。   于是久而久之,乐宴平就意识到池余雪不喜欢自己。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讨厌才对。   这属实是有些莫名其妙,乐宴平自认为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她,但他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原因。   十来岁的孩子处理问题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你讨厌我,我就也讨厌你。   礼尚往来,很公平。   而巧得是,萧季渊也不喜欢池余雪。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只要听见池余雪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就觉得头疼。   所以,每回只要池余雪来找萧季渊,他就必然会带着乐宴平在一柱香内把人甩掉。   至于为什么不把乐宴平也一起甩掉……   开玩笑,是他萧季渊不想甩嘛?是这个小狗皮膏药根本就撕不下来啊!!!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数次后,池余雪终于忍无可忍地拦下了乐宴平,“乐宴平!是不是你让渊哥哥不理我的!”   乐宴平:……   “萧季渊不理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除了你还有谁,一天到晚的黏在渊哥哥身边讨厌死了!!!肯定是你唆使的渊哥哥!”   气急败坏的池余雪说着就想过来推乐宴平,结果却扑了空,踉跄了几步便摔在了地上。   “你还敢躲!!!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竟然敢躲!”   闻言,乐宴平顿时收回了原本想将人拉起来的手。   “为什么不敢?萧季渊不喜欢你,你不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么?怪在我身上算什么事。而且你还想推我,你才讨厌死了。”   小孩气鼓鼓地冲人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跑了。   半路上碰到萧季渊后还瞪了人两眼,搞得太子殿下一脸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自己到底是哪里又惹着这位小祖宗了。   生气的小祖宗一头扎进了东宫的小厨房,被熟识的宫女一连投喂了好几块小点心才终于消了气。   “哟,是谁惹我们小乐生气了啊?”宫女有些好笑地问。   委屈的小孩当即把事情一股脑儿地倒了个干净,最后还不忘再次强调,“池余雪真的讨厌死了!”   宫女愣了愣,没有说话。而乐宴平也没有将她的沉默放在心上。   直到三日后,皇后宫里派人带走了他。   “乐昭,”贤淳皇后垂眸望着他,“本宫听说你唆使太子厌恶余雪,可有这件事?”   “回皇后娘娘,乐昭没有。”   “哦?是么?”皇后眯了眯眼,“那怎么有宫人说你很讨厌余雪呢?来,絮可,你再给本宫重复一遍,乐昭那天是怎么说的?”   直到此刻,乐宴平才看到了那个跪伏在侧边的熟悉人影。   往日里总是笑着给他做小点心的絮可此刻正低垂着头,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回皇后娘娘话,乐宴平那天亲口跟奴婢说,他讨厌死池姑娘了。”   “皇后娘娘若是不信,也可以差人问问东宫里的其他宫女和侍从的。奴婢敢保证,没有人不知道乐宴平讨厌池姑娘。”   那一瞬间,乐宴平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下意识地,他就出声辩解道:   “我是说过,可我真的没有唆使太子殿下,我说这句话是因为池姑娘她……”   “嘘,安静。”贤淳皇后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温柔地道着,“乐昭,你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了,所以别担心,本宫信你。”   “乐昭,你入宫几年了?”   “……回皇后娘娘,已有一年余三个月了。”   “是嘛,原来已经这么久了,这时间过得还真是快……说起来,本宫是不是还没有赏过你什么东西?那正好,既然你今儿都来了,本宫就顺便送你个礼物吧。”   “你可记好了,这个礼物的名字,叫祸从口出。”   “来人!”   纤细的手指轻轻往前一点,贤淳皇后笑意盈盈地道,“把絮可拖下去,杖毙。至于乐昭……”   “观刑。” 第48章 错误   “昭有三错。   一错肆意妄言。借太子伴读之职于东宫信口开河胡言乱语,致使宫风败坏,人心不正。   二错目无尊卑。冲撞贵女而心无悔意,无礼无节无道无义。可鄙小人,不识大体;狂妄自大,不知天高。   三错……   三错庸懦怯行。身为始作俑者却敷衍塞责,畏葸不前,终是殃及人命……”   乐宴平跪在乐家的祠堂里。   身上单薄的里衣挡不住早春深夜的寒意,然而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般,僵直着身子一字一顿地细数完了自己全部的过错。   然后,他轻唤了一声父亲:   “乐昭已知错,请父亲罚。”   一室寂静中,唯能听见乐父略带颤抖的呼吸。从来都挺立的腰杆一瞬佝偻,乐父闭上眼,终是高高扬起了鞭。   乐家家法,一错十鞭。   整整三十鞭,十来岁的孩子从始至终不闪不躲。仿若一个没有生机的木偶般,一声不吭地受了。   然而,当乐父停下来后,乐宴平却没有动。   “昭儿……”   “七十七。”双目无神地望着供桌上的牌位,乐宴平轻声嗫嚅着,“还有,七十七鞭……”   那一瞬间,乐父终是落下了泪来。   这是他打小就疼爱至极的儿子啊,是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孩子,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舍得……   泪眼模糊间,乐父又一次捏紧了手里的鞭子。而乐宴平……   乐宴平只是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任由血色爬上了他的衣衫,接着,彻底吞没了他的意识。   然而梦里,还是鲜艳的红。   皇后让他观刑,那乐宴平就得一直看着。   他不能闭眼,不能晕倒。一旦被发现,行刑的宫人便会立刻停下,直到确定他的意识尚且清醒才会继续。   到了最后,乐宴平甚至都不敢眨眼。耳畔除了絮可的惨叫,他什么也听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乐家的,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根粗圆的木棍一共落了一百零七下。   好疼……   对不起……   他知道错了,能不能放过她……   可是没有人会听他说话,于是,他只能呆呆地看着絮可那双眼,直至它彻底失去光彩。   乐宴平大病了一场。   反复的高烧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拖入了持续不断的梦魇,等到他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而在重新踏入朱色宫墙后,乐宴平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凤仪宫谢恩。   那天,池余雪也在。   她站在贤淳皇后身边高高在上地看着乐宴平,眉眼间,尽是骄矜的自得与挑衅。   乐宴平心无波澜地跪了下去,俯身道了一句:“谢皇后娘娘恩典。”   贤淳皇后没有让他起来,乐宴平便没有动。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驻了许久,乐宴平才听见了一声笑:   “一个多月不见,还真是清减了不少,如此,倒也难怪太子前些时日会忧心成那样。你若是再躺上几天,阿渊怕不是都要怨上本宫了。”   乐宴平俯身再拜:“太子殿下自小由皇后娘娘细心照料,他对您是最为敬重和挂念的。此番,想来也定是因为皇后娘娘,才会心生忧虑。”   “哦~”贤淳皇后眯了眯眼,“此话何解?”   乐宴平道:“母子连心。”   闻言,贤淳皇后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一声喟叹过后,她温柔地冲乐宴平招了招手,“乐昭,来,好孩子,快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想当初你刚进宫的时候本宫还抱过你,一晃眼倒也长这么大了。好了,本宫就也不多留你们了,乐昭,同余雪一起回东宫吧。”   “孩子之间的,有什么矛盾说开了道个歉就好,你说是不是,乐昭?”   “是,乐昭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在那条她曾经摔过一跤的宫道上,池余雪如愿地得到了乐宴平的道歉。   看着曾经和她对着干的小孩低眉顺眼的样子,她满心得意地命令道:“乐宴平,你以后不许再跟着渊哥哥。”   乐宴平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跟不跟萧季渊这事,从来不是他说了算的。而同样,这也不是池余雪能说了算的。   “乐宴平!你听到没有,你要是敢不听,你信不信我……”   “乐昭是父皇亲自下令为孤选的伴读,池姑娘如今这番言论,莫非对皇命有什么意见么?”   带着笑意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萧季渊负手立在三尺之外,目光沉沉,“池姑娘既然这般不满,那不如这就同孤一起去面见父皇,好好商议商议,如何?”   几乎是一瞬间,池余雪就惨白了脸,“渊哥哥,我……”   “怎么?不愿去么?池姑娘若是不愿,孤自然也不会勉强,但既然连这点路都不想走的话,那就干脆老实些呆着怎么样?”   轻飘飘的两句,便禁了池余雪的足。   静静地看着池余雪苍白着一张脸,被宫人“请”出去的身影,乐宴平头一次意识到,纵使平日里再没架子,萧季渊也是太子。   他和贤淳皇后,确实是很像的。   头疼的人离开后,狭长的宫道再一次安静。而难得在乐宴平面前威严了一把的萧季渊则终于放松了些许,转身便快步向乐宴平走来:   “乐昭,你……”   习惯性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看着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的乐宴平,太子殿下忽然有了种手足无措的无力感,“乐昭……”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乐宴平这才被唤回了神志,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只是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问:“怎么了,殿下?”   无力感顿时悉数化成了委屈:“乐昭,你怎么不叫我萧季渊了?”   满溢着受伤的语气让乐宴平一怔,半晌,他才轻声道:“这不合规矩……”   “我们之间讲什么规矩!”萧季渊固执地道,末了,他觉着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又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声音,“乐昭,你别不开心,我帮你出气好不好。”   出气……   “那絮可呢?”乐宴平问。   絮可?正在琢磨该怎么才能让池余雪禁足更久的萧季渊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那是谁。   他嫌恶地撇了撇嘴,“提她干嘛?”   ……   于是,乐宴平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没有不开心,所以不用帮我出气,殿……”   萧季渊:盯——   乐宴平:“……萧季渊。”   太子殿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我们回去吧。乐昭你别怕,以后……再也不会了。”   萧季渊没说具体,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了回去,和往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乐宴平已然沉寂的眼。   他其实很想和萧季渊多说点什么的,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乐宴平忽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池余雪是幸运的,所以她有皇后帮她出气。乐宴平自己也是幸运的,所以他有萧季渊会为他撑腰。   而絮可她什么都没有,所以她躺在那里闭上了眼。   但是直到现在,乐宴平依然还记得她临死前的眼神。   怨恨、愤怒、胆怯、惊惧、后悔……她的眼神其实变过很多次,然而最后她望向乐宴平的时候,眼中除了那怎么也流不尽的泪,剩下的便只有歉意。   【对不起。】絮可艰难地冲他比着口型,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不是故意的,可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在被皇后传唤到凤仪宫的那一刻,絮可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一个好下场。   说了,得罪太子;不说,得罪皇后。   她不是什么聪明的人,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但她不想死,所以她选择了皇后。   可她还是死了。   因为乐宴平喜欢她做的小点心。东宫里除了太子,就属她和乐宴平关系最好,而乐宴平,和萧季渊关系最好。   池余雪不得萧季渊喜欢,可她不能怪萧季渊,所以找了乐宴平;皇后想替池余雪出气,可她不好动乐宴平,所以找上了絮可。   现在,萧季渊想为乐宴平撑腰,而他不可能去责怪自己的母妃,所以他罚了池余雪。   一环扣着一环,最终真正付出代价的,却只有絮可。   没有人在意她,皇后不在意,池余雪不在意,萧季渊也不在意,可是絮可何其无辜。   于是,乐宴平忽然间便意识到自己原来还犯了第四个错:   他不应该和萧季渊走得太近的,他也不应该和絮可走得太近的。   喜欢也好,厌恶也罢,所有的感情最后都有可能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利器,或伤害自己,或殃及他人。   皇后的敲打蓦得浮现在了脑海,乐宴平情不自禁地顿住了脚步。   自己还能跟着萧季渊么……   他茫然地想着,然而下一刻萧季渊却在前方站定,回过神朝他伸出了手。   “乐昭。”他小心翼翼地唤着,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乐宴平走上前来,拉住自己的手。   要小心一些,慢一些。   因为萧季渊知道,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可能就真的会弄丢他的“小尾巴”了。   幸好,乐宴平最后还是跟了上来。虽然安静了很多,但至少他没有弄丢他。   小本本还是一天天地记,只是萧季渊放慢了他的脚步,因此他们依旧形影不离。   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乐宴平都再也没有见过池余雪。   他本来以为皇后会因为这件事再来敲打敲打他的,然而没有。   贤淳皇后知道后,只是很淡很随意地道了一句:“是嘛,那就让余雪好好在家反省反省吧。”便再没了下文。   原来她也没有那么在意池余雪。乐宴平想。除了皇上和太子,她应该谁也不在意。   ……   这一场梦,乐宴平真是做了很久很久。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房间中的遮光窗帘还在尽职尽责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叫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于是,乐宴平撑起身子就想去摸放在床头的手机,却不想刚起了一半,整个人就又脱力地摔了回去。   “诶诶诶!当心!!!”黎承枫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乐宴平。   再顾不上手上的保温杯,他当即一步上前把乐宴平捞回了床上,又摸了摸小孩的额头,这才松了口气给人盛来了一碗热粥。   “呼,可总算是退烧了。”黎承枫道,“你要是再不退我都要打120了。”   也是幸好他给乐宴平请了家教,到了点却不见人后,老师直接就联系了黎承枫。否则人就算烧死在床上他也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发现。   “现在感觉怎么样?”   乐宴平捧着粥认真地感受了会儿,道:“挺好的,就是想去洗个澡。”   被冷汗粘湿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实在是叫人难受得紧。   黎承枫点点头:“把粥喝完了再去,正好,我顺便帮你把被子啥的换了。”   “好,”乐宴平道了声谢。   等喝完粥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后,他顶着条热乎乎的毛巾站在门口,望着房间内忙上忙下收拾东西的黎承枫,忽然轻唤了声:   “黎大哥。”   黎承枫头也不抬:“你说。”   “上一回萧策说等过一段时间后让我去看他拍电影。请问我可以去么?”   忙活的动作骤然一顿,黎承枫回过头定定地望着乐宴平,“想好了?确定么?”   “嗯。”乐宴平毫无迟疑地点了点头。   于是,黎承枫勾起唇角应了好,“行啊,我最近看看怎么安排,还有别的么?”   “有的。”乐宴平道,“黎大哥,我能试试拍戏么?” 第49章 沉溺   乐宴平觉着,对于自己要去探班这件事,黎承枫好像比他还要激动。   “小乐,我和你说哦,到时候我们就趁老萧拍戏的时候偷偷溜进去,诶,或者咱们直接去他房间吧?感觉这样也不错。”   乐宴平沉默了一瞬:“那个,咱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过去么?”   黎承枫:“那多没意思。不过,你怎么就忽然打定主意了?发生什么了?”   明明他那天离开的时候,小孩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怎么发了个烧后就开窍了呢?   “没什么。”乐宴平捧着保温杯看着杯口氤氲而上的水汽,“就是觉得,黎大哥你说得对。”   仔细算算,乐宴平其实已经有挺久没想起过那年的事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恐惧,而后来,则是因为没有精力。   自他十二岁那年父亲因故去世后,乐家便只剩下了乐宴平和那一书库尚未来得及写完的记史。   于是,他穿着孝衣关上了乐府的大门。   门外的高楼起而复倾,有人春风得意,有人家破人亡,而门内的乐宴平只是看着,一笔一画地记录着他父亲没能看完的“乾安盛世”。   等到结束守孝重回东宫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瞧不见曾经少时的模样。   乐宴平终是长成了那个沉稳内敛的小乐大人,为太傅称道被皇帝赞赏,而当年的那次敲打,似乎也早已被他遗忘。   只是,祈福的长明灯火日日摇曳,纵使自欺欺人,过去也依旧会埋于心底。   直到从梦中醒来,乐宴平才惊觉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他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然而实际上灵魂却依旧被困在当年的那座宫殿里,害怕到瑟缩,又不愿意挣扎。   可是,沧海桑田都已经变化了千年,世间万物也早就向前走了很远很远。   人可以缅怀过去,但人不能留在过去。   黎承枫说得不错,乐宴平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束缚是什么,相反,他从始至终都非常清楚,所以,才把自己留在了过去。   因为只有在那个由过去铸就的牢笼里,才有那道他辛辛苦苦竖立起来的,名为自我保护的高墙。   可是,现在的这些正关心着自己的人们,又凭什么要被活在过去的他如此漠然地对待。   “其实,有很多事我现在还是不太清楚。”就像,乐宴平现在依旧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萧策。   因为他的情感实在是被埋葬了太久,久到乐宴平甚至想不起来,曾经年少时那个活泼闹腾的自己到底是怎么笑,怎么哭的。   “我只是,很想见萧策。”   从梦醒的那一刻开始,就很想很想。这是乐宴平已经有许久都没能感受到的渴望。   “还有就是……黎大哥对不起。”   明明是已经道过一遍的歉,如今旧事重提,乐宴平却莫名多了分羞赧,“之前让你们担心了,真的很对不起。”   看着小孩有些躲闪的眼,黎承枫终是忍不住勾起了个宽慰的笑,“没关系,小乐,只要你没事就好。”   说着,他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乐宴平的脑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萧策看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诶,不过说真的小乐,你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两个建议到底哪个好一点!”   乐宴平:……   不是,这人怎么还记着这一茬啊–_–||。   黎承枫想直接溜进萧策的房间,给人一个惊喜的提议,最终还是被乐宴平婉拒了。   “我想看看在拍电影的萧策。”   乐宴平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眨得老父亲(划掉)黎承枫那是心软得不行,当即就放弃了自己的“惊喜”计划慈爱地应了好。   只是临出发前,他忽然想起了件要紧事,当即放下箱子指挥着抱着猫的乐宴平去了客厅。   “你随意一些,和猫玩一会儿就行,我拍个照。”   之前那场“虐猫”风波如今已经彻底平息了。   乐宴平因祸得福,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粉丝数生生翻了一倍。而“坚决抵制校园霸凌”、“欠受害者一个道歉”、“乐宴平对不起”等热搜词条,更是在首页上高高挂了许久。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他那个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微博账号就格外得令人忧心了。   【乐乐啊,求求你发一条动态好不好啊!】   【就是啊,随便发什么都行啊呜呜呜,哪怕是标点符号也行啊!】   【哪哪儿都没有消息我真的要死了,最近真的好多都在传乐乐要退圈呜呜呜】   【补药啊!!!】   已经盖了不知道多少楼的评论区不说哭声震天,那也是哀鸿遍野。要是再不发点什么,那外头的传闻指不定还要离谱到什么地方去。   黎承枫兀自腹诽着,手上的动作倒是不耽误。眼疾手快地一阵抓拍后,挑了一张最满意地发了上去,这才收了手机心满意足地带着人去赶飞机了。   “@乐宴平:谢谢大家,我和猫猫都很好。”   图片中,乐宴平抱着猫儿坐在阳光正好的飘窗上。   怀中小橘猫努力地支起了大半个身子,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凑到乐宴平的颈边亲昵地蹭弄着,一人一猫,岁月静好。   真的很好。   哪怕不在他的家里,哪怕身边没有自己,小孩也能过得很好。   静静地看了会儿屏幕上的图片后,萧策忍不住又一次切到了二人的聊天界面。   可惜里头依旧空空荡荡,小孩没有给他发消息。   于是萧策便又切了回去,保存完图片后,用小号悄悄地给人点了一个赞。   “萧老师,休息时间快结束了,您看差不多了嘛,差不多的话就可以准备开始了哦。”   助理从保姆车的车门处探出了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您还需要再休息一会儿的话,那我再去和徐导那儿沟通。”   “不用,我这就过去。”萧策道。   退出账号收好手机,萧策闭上眼轻吸了一口气,等再睁开眼时,眸中已然换了一种神情。   望着助理温柔地勾了勾唇后,他起身下车,独自走向了片场。   萧老师看起来好难过啊。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助理想。   该说真不愧是影帝么?萧老师入戏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快呢~   一声落板轻如许,回眸已是戏中人。   看着显示屏中的萧策,徐未心中忽而一阵感慨。   在第一次见到萧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个很有灵性的后辈。   从表演艺术的角度,人们总喜欢把演员分成三派——体验,方法和表现。   但很多时候,一个真正的好演员其实是三者兼具。   萧策不是科班出身,因此在第一次拍戏的时候,他几乎毫无技巧可言。于是,萧策把自己变成了“沈怏”。   要知道,体验派并没有嘴上说起来那么容易,徐未曾经见过很多演员,他们打着体验派的名号,结果到头来却只感动了自己。   可是萧策不一样,虽然还有些青涩,但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将自己融入了剧本。   第一次当演员的萧策,和第一次当皇帝的沈怏。   徐未当初看中的便是萧策的这股子青涩,而最后,萧策也确实没让他失望。   剧本里的沈怏从一个闲散王爷逐渐成长为了一位合格的帝王。而在剧本外,萧策也在众人的注视下逐渐变得游刃有余。   可直到如今,徐未还是总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个在他喊了恭喜杀青后,坐在“摘星台”上久久无法出戏的萧策。   “萧策,沈怏的故事是个悲剧,但你的不是,所以,快些走出来吧。”   当时徐未轻拍着他的肩,这般对他道着。等到第二日再见面时,萧策便已然调整好了状态。而此后,随着技巧的逐渐熟练,萧策也再没出现过无法出戏的情况。   只是这一次,他总觉得萧策好像有些太过投入了。   情不自禁的,徐未皱了皱眉。对于他这个导演来说,演员投入当然是好事,但对于演员本身来说,要是无法抽身那可就是麻烦了。   这孩子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徐未暗忖。   印象里没听到什么风声啊。不过光映最近倒是上过一次热搜,好像,是因为那个黎承枫新签的孩子。   嘶,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乐。   如果是黎承枫的眼光……嗯,要不改天叫他把人带过来看看吧,万一是个好苗子呢。   “徐导!”   “嘘!安静!”老头压低声音吹胡子瞪眼地看了过去,“瞎嚷嚷什么呢?怎么了?”   助理登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小跑着凑到徐未身边后,才小声地道,“黎承枫来了。”   嘿,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徐未乐了,“正好,你让他先随便找地待会儿,一会儿结束后我有事找他。”   而老人家不知道的是,他方才心中正想着的新人,此刻就站在距离他不远处的角落里。   看着眼前稍显有些拥挤的片场,乐宴平目光定定。   这儿人很多,却又很安静。而在众人视线会聚的中心,他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萧策。   他瘦了好多。乐宴平想。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身旁,黎承枫小声问。   “嗯。”乐宴平点点头。   “就是感觉,现在的萧策好像不是萧策。” 第50章 面对   失去一个所爱之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有的人歇斯底里,有的人心如死。   洛尘本来以为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然而事实是,当他从医生手里接过那张死亡通知书的时候,他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什么感觉都没有。   “洛先生,请您节哀。”   面前医生的目光里满溢着关切和担忧。   洛尘有些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可嘴唇微动了动,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洛尘想,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通知死讯,注销户口,操办后事……洛尘有条不紊地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然后,他抱着小小的盒子回了家。   小盒子是蓝色的,上面雕着漂亮的荼靡花,是洛尘认真挑了很久才选定的款式。   他把它小心地摆在了书房的柜子里,后面就是整整齐齐的一排书,其上还能依稀看到轻微的褶皱。   洛尘一本都没有看过。   他站在书柜前发了会儿呆,随后精挑细选地抽出了一本,又跑去给自己泡了壶花茶。   好一番折腾完毕,洛尘才终于满意地窝进了客厅的懒人沙发里,他摸出手机,对着面前的放着茶和书的几案拍了一张照片。   【忽然有点想看书了。】   已经有大半年没动过的朋友圈终于被主人再次记起,新动态发出不过几秒,小红点便刷刷地亮了起来。   而紧接着的,是纷至沓来的关切:   【阿尘,你还好么?】   【阿尘,你没事吧?】   【阿尘,别太难过。】   【阿尘……】   看着聊天界面,洛尘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自己现在明明就很好。   洛尘自觉没趣地放下手机撇了撇嘴,拿过茶杯微抿了一口。   茶有些太甜了,他好像加多了蜂蜜,不是很好喝。   书也不是很好看。   这些个世界名著洛尘从来都看不懂,于是最后,他就这么捧着书在懒人沙发上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失去那个人的第一个月,所有人都生怕他过得不好。   洛尘过得很好。   失去那个人的第二个月,朋友亲人仍然担心他过得不好。   洛尘依旧过得很好。   失去那个人的第六个月,父母偶尔关心他过得好不好。   洛尘说:没事,我真的挺好的。   失去那个人的第十二个月,他们都相信了洛尘过得很好。   小盒子从书房移到了卧室。   洛尘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抱着小盒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一夜,他睡得很好。   ……   “好!过了!辛苦了各位,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屏气凝神许久,众人终于等来了徐未的一句收工。   后勤人员相互招呼着上前来收拾道具,萧策往一旁避了避给人让出了空间,却在看到他们拿起那个盒子的时候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小萧。”   肩膀上的一记轻拍唤回了他的神志,萧策回过头,便对上了徐未带着赞叹的眼,“今天的情绪处理得很棒,辛苦你了。”   萧策轻笑起来:“有了您的这一句话,那我可就放心了。谢谢您让我能有机会出演这么好的故事。”   “瞧你这话说的,小萧,我找你难道不是当然的么?”老人家笑眯眯地道,“除了你,哪儿还能找到第二个,让我这么放心的演员啊。”   “这几天回去可一定要好好调整,等过完了这一段,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好,徐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方才险些有些放空的眼再次恢复了清明,冲着徐未微鞠了一躬,萧策转身一个人慢悠悠地溜达着去卸了妆换了衣服。   而等回到保姆车上后,他便将自己摔进了椅子里,颇为疲累地闭上了眼。   他已经有很久没觉着这么累过了。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好像还是拍《歌清月满楼》的时候……这般想想,自己还真越活越回去了。   萧策自嘲般地轻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换了个能瘫得更舒服点的姿势。   刚享受了没一会儿,身侧便传来了车门拉开的声音。   “小张,今儿的晚饭不用帮我定了,一会儿回去后你直接去休息就行。”以为是他那位闲不下来的助理终于舍得回来了,萧策淡淡地吩咐着,全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然而“小助理”没有应。   窸窸窣窣的好一阵小动静过后,身上忽然蹿上了一个毛茸茸暖呼呼的玩意。   随即,清润的声音在耳畔亮起,脆生生地问他:“萧策,你不吃晚饭了么?”   ……等等!!!这是?   原本半死不活的萧策几乎是一瞬弹坐起来睁开了眼,他愣怔地望着自己面前的一人一猫,久久说不出话来。   “喵?”   小猫歪着脑袋看看萧策,又转头望望乐宴平,用软乎乎的肉垫轻在萧策身上轻踩了两下,安安稳稳地躺了下来。   捏着保温杯的手微不可察地摩挲了下杯身,乐宴平认真地再次开口道,“不吃晚饭对身体不好的。”   说起来,这话还是萧策对他说的。于是乎,小乐大人看着萧策的底气登时更足了。   而此刻的萧策……   他其实什么也没听到,在看到乐宴平的那一刻,本就疲累的大脑就直接变为了空白。   “乐昭。”萧策喃喃地念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过要让我来看你拍电影的。”乐宴平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小孩还记得当初的话。   萧策觉着自己应该是要开心的,然而满心的欢喜却仿若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好不容易复燃的那几点子火星,又当场灭了个干净。   “乐昭,”萧策望着他,眼神晦暗,“你可以不用勉强自……”   “没有。”闻言,乐宴平迅速摇了摇脑袋打断了萧策,“萧策,没有勉强,是我自己想来的。”   “是因为我想见你,所以我才来了。”   “……乐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在离开的那天,萧策曾经亲口承诺过小孩,自己会给他足够的时间。   但尽管他一直都和黎承枫说自己心里有数,然而,萧策其实根本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胜券在握。   事实恰恰相反,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小孩拒绝他的准备,小孩厌恶他的准备,还有小孩从此离开他的准备……   小孩真的从他家搬走了。   虽然黎承枫和他打包票说这绝对是件好事,可有些事情光是想到,就已经足够让人窒息。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萧策的脑子里全是些说出来就会被当成变态的危险想法。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样的话——   【因为我想见你。】   真是快要了他的命了。萧策有些恍惚地想着,却不料看到乐宴平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知道的,萧策。”小孩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萧策,我没有害怕过你。从来都没有过。”   那日的惊慌从来就不是因为萧策。   这是在萧策离开的那天乐宴平就想对他说的话,然而那个时候的他不敢走出去,平白无故地叫人伤了心。   因此,就算有些事情乐宴平依然无法言说,但至少,他得让萧策知道。   “萧策,我……因为一些事,我,有些忘了该怎么去喜欢了。”   甚至,为此感到害怕,所以,他逃跑了。   长年的回避让他忘记了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在压抑了自己的同时,也忽略了他人的感情。   “对不起。”乐宴平望着他的眼,轻声道,“但我不会再跑了。”   黎承枫曾经问过他,萧策对他来说是什么。那天,乐宴平一个人想了很久。   萧策对他来说是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乐宴平在手足无措之中抓紧的浮木。   因为在那个举目无亲的时候,是萧策第一个对他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善意。   后来,乐宴平觉得萧策像是一位兄长。   温柔耐心,却又不乏威严,甚至还烧得一手好菜。尽管,乐宴平老是不肯叫他哥,但这并不妨碍他这么想。   而现在,乐宴平意识到萧策是向自己伸出手的人。   在他把自己留在过去的时候,萧策便已经向他伸出了手,却从来没有强求他离开。   他就只是站在那里,像当初站在路灯下那样,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   那天,乐宴平说了好,而到了如今,乐宴平也依旧想要走向他。   “萧策,你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现在无法回应你的喜欢,因为我还做不到,但我会努力的。”   他会亲手拆了那座高墙,把自己从过去拽出来。   “所以萧策,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乐宴平没能说完,他被萧策又一次拉进了怀里。   在萧策身上窝得正舒服的猫儿骤然失去了自己心怡的地盘,喵喵呜呜地跳开后,便用一双猫眼瞪向抢它地盘的“可恶人类”。   哦,“可恶人类”是乐宴平呀~那没事了。   虽然这个好久没见的铲屎官身上确实很舒服,但如果是自己最喜欢的人类的话,那它可以把位置让出来的。   小猫乖乖地趴下了。   而乐宴平也乖乖伏在萧策的胸口,车内安安静静,耳边唯余身前人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乐昭。”   “嗯。”   “你可真是……”要让他怎么办才好。   萧策哑声道着,将怀里的小孩抱得越发紧了。   却不想下一秒,车门被人唰得一下猛得拉开。   “萧老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黎哥他让我……嗷!!!”   看清车内情形的那一刻,小张一瞬扭曲,双手捧脸,将自己抽象成了一副经典的世界名画。 第51章 在意   小张最后,是被黎承枫捂着嘴塞进车里的。   在周围工作人员惊诧的目光中,黎承枫这一套动作做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知道的晓得他们是同事,不知道的还以为黎大经纪人在当众绑架。   一脚油门开出了数里,副驾驶座上的小张依然惊魂未定看着后座上的二人,语无伦次道:   “黎黎黎黎哥,萧老师他他他,和他,他们,我……”   “诶,好了好了,我知道啦。来小张,放松吃颗糖。”   说罢,黎承枫便眼疾手快地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往人嘴里怼了根棒棒糖。   耳根子至此终于清净,而黎承枫也得以轻舒了口气,偏头瞅了眼后头的那两个“罪魁祸首”。   要脸的那个此刻低着头,就差没把整个脑袋都埋进猫肚子里去了,而旁边那个不要脸的……   则毫无羞耻之心地冲他抬了抬眼皮。   萧策:干嘛。   黎承枫:……你小子还挺得意是吧:)。   看不下去一点的黎承枫默默地把脑袋转了回去,决定换个话题给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   “诶,咱们几个今晚吃什么?川菜怎么样?我记得这儿有家川菜馆还不错。小乐,你能吃辣不?”   埋在猫儿身上的乐宴平嗡声嗡气地道了声:“能。”   说起来,小乐大人以前其实是没吃过辣的。   他本身喜甜喜糯,是典型的吴地口味,而无论是彼时的萧季渊还是现在的萧策,这两个都是饮食清淡的主。   是以,乐宴平之前连火锅吃的都是清汤番茄鸳鸯锅,就没沾过辣。   直到上回,小助理心不在焉地给他的烧烤戳出来了个“加辣x99”……   因为好奇略微尝试了一下的小乐大人,就此打开了继炸鸡之后,第二扇新世界的大门。   而作为集二者,啊不,三者之长的甜辣炸鸡,简直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发明!!!   乐宴平真心这么认为着。   “那就这个了。”闻言,黎承枫当即开始放心点菜,“小张,你点个毛血旺,再加个辣子鸡,麻婆豆腐,水煮牛肉……”   “我要开水白菜。”萧策幽幽地插嘴。   黎承枫默默翻了个白眼:谁要管你这个能把麻辣烫吃成关东煮的人哦……   “中辣不要香菜,下单。”   叼着棒棒糖的小张戳着手机恍惚地道:“好哦……”   半小时后,酒店房间。   黎承枫端着碗筷盯着那一盘盘红汪汪的菜上头绿油油的香菜叶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老萧。”   萧策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牛肉:“干嘛。”   黎承枫:“你看看你,都把人小张吓成什么样了!”   好好的一大小伙子,被他整得现在连话都听不懂了!   这都能被怪到头上的萧策:……   缩在角落里的小张此刻只恨不能直接钻进地缝里,“黎哥对不起QAQ,我、我再点一份吧。”   “不用,”反正黎承枫只是不喜欢,又没到完全不能碰的地步,“我自己挑了就行。你安心吃饭吧。”   拍了拍小张的肩以示安慰后,黎承枫便开始了自己与香菜旷日持久的斗争,丝毫没有注意到乐宴平已经举着筷子安静了有一会儿了。   好红哦……这个菜怎么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   不过,闻着倒是很香耶。   乐宴平认真思考了一瞬,用余光偷偷瞄了眼萧策,见其吃得淡定自如后,他果断愉快地伸出了自己的筷子:   管他的,不是就几道菜嘛,难道还能有什么危险么?再说了萧策吃了都没事,那他肯定也……   乐宴平:!!!好吃诶!   入口时的第一感觉,是咸鲜。腌制得很是入味的牛肉,嫩滑细腻,入口即化。   乐宴平眼睛一亮,伸手就想再来一筷,然而下一刻,他的动作便僵在了半空。   “乐昭?”几乎是立刻,萧策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而回应他的,是一个骤然从位子上蹿起的乐宴平。   手忙脚乱地一杯冷水入口,小乐大人才终于觉得自己又一次活了过来。   好辣!!!舌头好疼呜呜呜呜QAQ。   乐宴平泪眼汪汪地望着萧策,微红的眼尾像是抹上一层漂亮的胭脂。   “萧策。”他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唤了声,“你不觉得辣么?”   他从来就没看到过萧策吃辣啊,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噗。”   短促的笑声在乐宴平控诉的目光中戛然而止,萧策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努力地忍了许久,却依旧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不觉得哦~”   他只是不怎么吃,但这又不代表他不能吃。倒是乐宴平……   “乐昭,我问你,你以前吃的什么辣啊?”   乐宴平理直气壮:“甜辣!”   那一瞬间,黎承枫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乐宴平的肩。   “小乐啊,哥和你商量一件事。以后出去千万别再说自己能吃辣,行不?”   乐宴平:“……甜辣不算辣么?”   黎承枫眼中含着屈辱的热泪:“算,算啊,怎么不算呢?呵呵……”   就此,小乐大人彻底蔫巴了下来。   感谢萧策钦点的那盘子开水白菜,乐宴平终不至于靠着碗白米饭填饱自己的肚子。只是,他虽然再不敢染指,目光却始终萦绕在那些个红油鲜香的菜肴上,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还想吃?”萧策问。   乐宴平点点头,又蔫蔫地摇了摇头。   于是萧策轻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哄道:“他家这个辣度对你来说太过了,等回家我们自己做,顺便再给你做甜辣炸鸡,好不好?”   蔫蔫的呆毛支棱了下,乐宴平:“好~”   “至于今天,我们先将就将就吧。”   说着,萧策便重新倒了一杯子的水,在小张震惊的目光中开始一本正经地帮乐宴平……   涮菜。   小乐大人又快乐了。   小张同学的魂又飞了。   “他,他们!”   “嘘,闭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黎承枫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咬着毛肚,“自己心里清楚就行,别多嘴。”   小张:“……哦。可是这样,公司和粉丝能同意么?”   “不同意又怎么样,你看他们什么时候管得了萧策?”   这厮本就是个不服管教的主,要不然他也不会跑来娱乐圈。对于萧策来说,公司粉丝什么的,可远没有萧家来得麻烦。   “总之不该说的别说,不该管的别管,但是该做的准备记得都做好,以后有的是我们忙的时候。”   “是,黎哥。”   反正圈里这边,有他黎承枫帮他们顶着,至于萧家那边……就轮不到他操心了。   反正再怎么样,老萧也不可能让人受了委屈。   黎承枫这般想着,赶在萧策之前,迅速夹走了最后一块毛肚。   吃饱喝足后的收拾工作,最后毫无疑问地落到了萧策身上。   将想要帮忙的乐宴平毫不留情地赶去做他那亏欠了不知道多少天的作业后,黎承枫悠悠哉哉地靠在墙上,看着萧策利落地收拾着台面。   “怎么样,老萧,我说得没错吧?是不是不一样了?”   “嗯。”萧策轻应了声,“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嗨,这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有一说一,谢家和乐家真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大的小孩怎么就能让他们搞得压抑成这样。”   萧策闻言停下动作,“他和你说的?”   黎承枫摇了摇头:“没,我猜的,这不是也不敢问么?人不想说,我总不能上赶着去戳人家痛处。不过,他就没和你说什么吗?”   “提了一句。”   只有一句。   【因为一些事,我,有些忘了该怎么去喜欢了。】   什么事?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类似的问题在心中来回浮现,但萧策最终还是没有问。   因为和黎承枫一样,萧策知道乐宴平不想说。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事实恰恰相反,萧策其实已经在意了很久了。   之前黎承枫让萧策去查查乐济文,萧策应了好,而之后,他便找人将小孩从小到大所有的经历,都事无巨细地查了一遍。   然而越查,萧策便越觉得奇怪。   因为他至今还记得小孩第一次在自己怀里哭的时候,被他好不容易挖出来的那一句——   【我想回家。】   乐宴平是不可能想回乐家的,乐宴平还主动脱离了谢家。   那么,到底哪里才是乐宴平想回的家?而他到底为什么又回不去了?   萧策想不明白。   说起来,乐宴平当时好像还提过一句谢辰不是他的父亲……   嘶,不对,乐宴平当初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黎承枫没有注意到萧策的心不在焉,自顾自地叹了口气道:   “不管怎么样,人如今总算是开始走出来了,不想说就不说吧。”   “诶,对了,徐导今儿和我说他想见见小乐。你明天带他过去吧?正好,小乐前些日子刚和我说他想试试拍戏,如果能得徐导赏识,这对他来说可是件好事。”   “顺便,我之前还和小乐提了一嘴,说让他在这段时间里当你的临时助理,这样你们能多待一会儿,小乐也能学习学习怎么演戏,你觉得怎么样……不是,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没听啊?”   “听了,挺好的。”萧策道,“黎承枫,我问你个问题。”   “啥?”   “你一般会叫你父亲‘爹’么?”   黎承枫:……嘎???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我应该不会吧。”黎承枫挠了挠头,“我爸他炒股,我要是没事干喊他‘爹’,他应该会觉得我在诅咒他并且给我一脚。”   “不过无所谓吧,反正都一个意思。我们这儿用得少,但保不齐谁家就喜欢用呢?”   萧策轻嗯了一声。   的确是这样,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第52章 幻梦   作为萧大影帝的死忠粉,“玉策”们敏锐地察觉到,她们这位微博万年都懒得更新一下的正主,最近似乎格外地活跃。   就比如今天。   在这个不年不节,既没有热搜也没有新闻,只有一个灿烂到不顾打工人死活的大太阳的普通早晨,她们家这位已经消失了快两周的萧影帝,忽然在七点破天荒地发布了一条动态。   【@萧策:早上好,探班辛苦了的小猫咪^_^】   很短的一句话,底下附了一张图。里头,是一只还没怎么睡醒的小橘猫。   小猫懒洋洋躺在人的膝盖上露出了柔软的小肚子,一双猫眼困得睁都睁不开,鼻子却已经闻着了猫条的香味,小舌头一伸一伸地开始舔空气。   这个角度,这个姿势……   【请让我魂穿那只猫啊啊啊!我也想躺在萧神膝盖上呜呜呜!】   【放开这个膝盖让我来!】   【等等,这只猫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这个花纹,这个体型,还有这个粉里透着一点点黑的软软的小肉垫……   【卧槽!!!这特么不是乐宴平家那只么?!】   短暂的沉默后,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整个评论区里瞬间便只剩下了一群人的吱哇乱叫。   眼见着#笑颜#话题又一次冲上了热搜第一,待在片场坐等开机的萧策这才深藏功与名地放下了手机,举杯轻呷了口茶。   杯盏中的绿叶上下浮沉,香气四溢。而沏茶的人此刻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认真地拿着本小本本,向资深助理(?)小张同志虚心请教着。   小张:“我们的工作其实很简单的啦,基本就是管理好萧老师的随身物品,在萧老师休息的时候及时回应他的需求,包括穿衣搭配,一日三餐,茶点甜品等等……”   望着一面认真点头,一面笔走龙蛇的乐宴平,萧策的唇角情不自禁地勾起。   没有人想到,黎承枫随口一句的提议,竟然会让乐宴平上心成这个样子。   是以,当萧策照例晨跑回来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在猝不及防中直接怔在了原地。   晨曦未晞的阳台上,身着绛色衬衫的乐宴平正垂眸,持着茶盏认真地沏着茶,而餐桌上也已经放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餐。   听见动静的小孩抬眸向萧策望来,朝阳自他身后轻柔地拢下,叫乐宴平周身漾着一层朦胧的浅金。   然后,萧策便看见那双漂亮的眉眼高兴地弯起,轻笑着对他道了一声,“萧策,早上好。”   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于是下意识地,萧策就打开了手机,在乐宴平疑惑的视线中给人拍了一张照。   而现在这张照片,已经被萧策设成了壁纸。   他本来其实是想把它也发上微博的,但是手指在选择键上悬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上去。   这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乐宴平。   萧策这般想着,然后他便看见乐宴平心满意足地合上了本本,蹦蹦跶跶地向他跑了过来。   “萧策。”乐宴平看着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时间差不多啦,还有,你中午想吃什么?”   “嗯……好问题,”萧策佯装为难地蹙了蹙眉,“想不出来呢,乐昭,不如你帮我选吧?”   乐宴平歪头想了想后,乖乖地应了好。   好乖,好想摸他的头……可惜,这儿人太多。   萧策硬按下心中蠢蠢欲动的念想,轻声道:“走吧,我们去见徐导。”   徐未导演因为年事渐高,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尤其享受同这些个精力旺盛的后辈们待在一起的时间。   瞧见乐宴平的第一眼,徐未心中便是一声赞叹。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着这么干净的小孩,白纸似的,让他莫名想起了曾经的萧策。   但细看之下,徐未便知道这孩子同萧策不一样。   萧策的骨子里浸着叛逆,而乐宴平则带着股奇怪的沉淀,就像是……已经看遍浮华的沉静。   跟个小大人一样,是个有意思的孩子呢。徐未想。   “乐宴平是吧,过来孩子,以前演过戏么?”   乐宴平摇了摇头。   除了隔着电话唬乐济文那次的,小乐大人确实是从没碰过。   “不错。”徐未颇为惊叹地将人上下打量了圈,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小乐,我问你,你觉得失去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失去……   乐宴平听黎承枫说过萧策这一次电影的内容,昨天也在这里亲眼看过萧策的演绎。但他确实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倒不是因为乐宴平他不曾失去,反而是因为他失去的实在太多。   可惜,人这种生物,往往都要在一边失去一边得到的挣扎中,才能逐渐成长。   有一瞬间,乐宴平想到了很多人。   从母亲到父亲,从絮可到皇后,从先帝到萧季渊……   思绪兀自飘远又再次回拢,最后,乐宴平轻声回答,“失去是一个接受的过程。”   因为既定的结局无人能够改变,所以世人能做的,便只有接受它,并走向前去。   ……   那个人离开后的第二年,除了洛尘,所有人似乎都已经遗忘了他。   忌日的那天下了一场小雨。   凉风习习吹散了细密的雨丝,洛尘一个人撑着伞站在墓园里,在碑前放上了一束荼靡花。   “我来看你了。”他轻声道,然后,便再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以前,他和那个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近到路边的一株野草,远到天边一朵造型别致的云,有意思的没意思的,他们都能嬉笑着说上很久。   可是如今整整一年过去,洛尘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好像也开始忘记你了。洛尘想。   于是那天回去后,他将枕头边的小盒子藏到了柜子最深处。   时隔两年后,洛尘和朋友们之间的来往又一次开始变得密切起来。   聚餐,旅游,工作,玩乐……本来乏味平淡的生活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   渐渐的,洛尘好像就真的忘记了那个小盒子。   毕竟,洛尘本来就是个开朗随和的人,他的朋友有很多很多。   他们每日会在不同的地方喝酒打闹,兴致来了便连夜订好车票,说走就走地坐着列车从南方去往北方。   一路上,他们自山花烂漫看到霜落满枝,从盛夏步入初冬,自白昼回望夜深。   后来,在一个很平常的清晨。洛尘和朋友们坐在高山之上,望着旭日自天际的那抹幽蓝中缓缓东升,最终霞光万丈。   洛尘在惊叹中和每一个人相拥,然后他面朝着阳光张开了双手,笑着道:“好想抱抱太阳啊。”   “是啊!”朋友们应和着学着他的动作张开了双手。   他们都在笑,然而笑着笑着,洛尘却忽然落下了泪来。   洛尘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哭狠了是会手脚麻木的。可他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他跌坐在地上,直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办,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   洛尘这才意识到,原来从那个人离开到如今,自己没有一刻是不想他的。   朋友们手忙脚乱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最后分别的时候,好友轻拍了拍洛尘的肩,道:“阿尘,都已经过去三年了,该放下了。再说了,你这三年过得不也很好么,所以啊别再想他了,向前走吧。”   那个人离开的第三十六个月,所有人都觉得洛尘应该过得很好。   洛尘过得一点不好。   他不再应朋友们的约,而是将小盒子从柜子里重新拿了出来,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你回来好不好……”   洛尘喃喃地道着,蜷缩在床上,留着泪睡了过去。   如果说失去是一个接受的过程,那要是无法接受呢?   如果人们无法向前走去,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萧策抱着盒子静静地坐起,无人注意到他空洞的眼神。   直到,工作人员习惯性地向他伸出了手:“萧老师,今儿结束了,辛苦了!”   说着,他便想去拿萧策怀里的盒子。   然而手上的动作落了空,工作人员有些愣怔地抬头,便对上了萧策略显阴鸷的眼。   “萧老师?你……”   “萧策,你怎么了?”   在场边安静地等了许久的乐宴平有些忧心地走到了萧策身后,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服。   自徐导喊停到现在已经过了许久,然而萧策始终未动。   因着背对他的站位,乐宴平瞧不见萧策的表情,可他的心底却又一次,涌起了股怪异的感觉——   萧策,不是萧策。   这是乐宴平昨天就曾升起过的念头,只是此刻比之昨日,更让他莫名觉得心慌。   “萧策?”   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后,萧策终于如梦初醒般地慢慢回过了头。   没有望着工作人员时的阴鸷,只有一片奇怪的茫然。萧策明明是在看着乐宴平,却又像是在透过他看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心里忽然有些难过,乐宴平顿了顿,试探性地叫道:“洛尘?”   萧策:……   好嘛,更茫然了。   乐宴平低下头有些尴尬地讪笑了声,还不等他想好该怎么找补,面前的人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乐昭。”   “萧策”望着他,声音连同动作都透着股轻柔的小心翼翼。   就像是,牵住了一场随时会破灭的幻梦。 第53章 将死   “老萧他,没事吧?”黎承枫站在门口有些担忧地道。   房间内的遮光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在一片黑暗中他往里看去,入眼只能瞧见一个坐在沙发上的模糊人影。   一旁,乐宴平半倚着门框,手上轻捏着自己认真选了半天才挑出来的餐盒,许久才问了一句:“他以前演戏也这样么?”   “的确是有过这种入戏太深的情况,不过那也是挺久以前的事了……唉,算了,我还是去和徐导知会一声吧。”   反正,萧策现在这副样子,也不是什么能出外景的状态。   “我去和剧组那边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拍摄行程,老萧这边……小乐,就麻烦你了。”   乐宴平点点头,轻道了声好。待黎承枫走后,他伸手摁亮了墙角有些昏黄的灯。   然后,各自占据了沙发的一角的一人一猫便齐唰唰地偏过头,朝他安静地望了过来。   “咪呜……”   “乐昭。”   截然不同的两声轻唤带着如出一辙的委屈,乍一耳听去就像是在撒娇,又好像是在告状。   可惜,被撒娇的对象却立在原地完全不为所动。   室内安静许久,三方僵持之下,终究是小猫最先放下了矜持了,甩着尾巴扑进了乐宴平的怀里。   “咪!”   人不去就喵,那喵便只好自己来就人啦。   只要能有乐宴平的抱抱,喵可是很能屈能伸的!   脑袋上如愿得了乐宴平轻柔的抚摸,猫儿顿时高兴地眯了眯眼,将两爪搭在乐宴平的胳膊上威风凛凛地探起了半截身子,仿若得胜了似的,居高临下地眤着沙发上的人。   “萧策”:这猫可真是……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声,轻叹道:“它真的很喜欢你呢,虽然不怎么待见我……乐昭,你一直站在那儿做什么?怎么不过来?”   乐宴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垂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猫儿,答非所问地道了一句:“咪咪其实很喜欢趴在他的身上的。”   萧策的膝盖是继乐宴平的身上后,第二个最容易长猫的地方。   从被他们捡回来的第一天开始,猫儿就很喜欢趴在萧策膝盖上睡觉。   闻言,“萧策”沉默了一瞬,然后,他的唇角忽而漾起了抹淡笑。   他一错不错地望着乐宴平,眼神柔和至极:“所以呢?乐昭。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所以……”手上的动作在不知何时已然顿住,乐宴平几乎是了用尽全力,才控制住了声音中的颤抖,“你不是萧策。”   “可是乐昭,如果我不是萧策的话,那我是谁呢?”   熟悉的声音低声呢喃着,带着久别重逢的陌生,诱哄着乐宴平道出那个名字——   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眼前一阵恍惚,乐宴平甚至都不知道“萧策”是什么时候站起的身。   只知道等自己再回过神时,那人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就和曾经无数次一样,笑着唤着他乐昭。   可惜,现在终究不是过去。   当乐宴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的时候,两个人都一瞬愣在了原地。然而纵使反应了过来,乐宴平也依旧没有牵住他的手。   他只是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等再睁开时,眼中便已然覆满了强撑的镇静。   “你……”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哽咽,乐宴平哑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萧……”   又一次的停顿后,他终是叫出了口:   “萧季渊。”   空荡荡的手心没能迎来想要的温度,萧季渊的眼底划过一瞬落寞,然而很快,他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乐昭,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乐宴平:“……从一开始。”   从他拉住他,唤他那一声“乐昭”开始,乐宴平就知道那是萧季渊。   乐宴平怎么可能认不出萧季渊。   “这样啊……”   倒也算是件好事,萧季渊告诉自己应该要觉着开心,可阴霾却无法克制地悄然聚拢,在不知不觉间叫他眼中黑沉一片。   “那你会认出我,到底是因为我是萧季渊,还是因为我不是萧策?”   这话出口的那一瞬间,萧季渊心底便油然而生出了一阵后悔。   不该问的,这样问……也太难看了。   萧季渊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声,却不想自嘲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耳畔便响起了乐宴平清润的声音。   “我会认出你,是因为萧季渊是萧季渊,而萧策是萧策。”   他们其实真的是很像的两个人。从见到萧策的第一眼起,乐宴平就知道。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从来没有将二人混为一谈过。   他不愿,他不敢,他也不能。   萧季渊和萧策,就像是他的过去和现在。   乐宴平这一生重要的人不多,他们恰好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两个。   所以谁都不能成为谁的替代。这样的想法对他们两个人都是一种亵渎。   于是乐宴平从始至终都这样坚信着的,直到,萧策的那一次醉酒。   那是他唯一一次动摇,也是唯一一次试探,但萧策说他不记得了,乐宴平就再没有提起。   他真的再也没有想过,然而现在……   “萧季渊。”酸涩的眼眶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了泪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季渊是怎么回事?萧策是怎么回事?还有……他自己是怎么回事?   乐宴平有太多想问的,然而哽咽的声音甚至让他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于是,他终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只能低着头站在原地,胡乱地抹着眼泪。   泪眼朦胧间,耳畔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萧季渊其实很想抱抱乐宴平,然而抬起的双手停在了半空,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动作,只是用衣袖轻轻拭去了乐宴平眼角的泪。   “没事的昭昭,别哭。”他轻声哄着,“我……对不起,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或许,是因为我快死了吧。”   人其实是能预知到自己的死亡。   就像萧季渊,自从那日忽然咳血开始,他便知道自己定然不会长命。   “回禀太后,皇上并无大碍,只是因为郁结于心忧思过重,这才会忽然咳血。臣可以替陛下开些静心养气的方子,但是……”   匆忙赶来的太医跪伏在地上说出诊治结果的时候,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其实都知道他不敢说出的下文是什么。   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心结不解,萧季渊便终是药石无医。   对此,萧季渊自己其实没什么感觉,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是太后做不到,纵使手绢上的鲜红仍然刺目,她也依旧不愿离去。   可是萧季渊已经没什么气力再同她继续这场单方面的争吵了。他只是疲累地望着她,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   “母后,你想儿臣现在就去死么?”   萧季渊不想死,但他也没有那么想活。   贤淳太后僵在了原地,   此后,萧季渊继续矜矜业业地上他的朝,相国寺的无尘继续种他的花,言官的奏折还是跟纸片似的继续往御书房的桌子上飞。   除了贤淳太后忽然闭门清修外,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也没有人在意。   时间久了,萧季渊甚至还能点着言官们的折子同张齐胜开玩笑,“你瞧瞧他们写的这个,真是越发离谱了,这要是被他瞧见,他铁定得生气。”   “诶,对了,听说近日民间好像忽然多了很多有关朕的话本?张齐胜,你哪日出宫帮朕去找找呗,要是看到有意思的,也带回来给朕看看?”   张齐胜勉强地扯出了个笑来,“是,皇上,奴才明儿便去……”   萧季渊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张齐胜,你笑得好生难看。”   萧季渊就笑得很好看,因为他生得好,所以不论怎么样他都很好看。   只是皇上,您明明笑得那么好看,但为什么却好像在哭呢?   硬忍下眼中的泪,张齐胜告饶似的俯下身,“皇上,奴才晓得了,奴才这就回去好好练练!”   然而,张齐胜最终还是没能出得了宫门,因为不过一夜,萧季渊便病倒了。   登基十余载,萧季渊第一次罢了早朝。   他其实是想去的,但他真的爬不起来。而一旁的张齐胜则嚎得惊天动地,一向唯唯诺诺的人头一次挺直了腰板,死活不肯听从萧季渊的吩咐,将他从床上搀扶起来。   “皇上,奴才求您了,您就歇一日吧,一日就行。”   “大胆!”   萧季渊冷声喝斥着,然而纵使只是两个字,他都道得有气无力。   张齐胜跪伏在地上寸步不让:“奴才大胆,奴才该死,所以皇上,您快些养好身子吧,养好了身子,您才能罚奴才不是。”   他没有等到萧季渊的回答,等再抬起头时,榻上的帝王已经闭上了眼。   那就歇一日吧,萧季渊想。   乐昭,对不起,但我好像真的病得有点重。不过没关系,有太医在,明日我应该就可以去上朝了。   所以……   你不要再记了好不好,也别站在那儿不动。   你过来陪陪我吧,乐昭。   “乐昭”没有动。 第54章 虚影   萧季渊一直觉着,乐昭大概是恨自己的。   不然为何明明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他”却依旧不愿意走上前来,在自己的身边待上哪怕一会儿呢?   病痛会增长脆弱,而脆弱,会让人心生绝望。   相由心生,仿佛一夕之间,萧季渊的身体就彻底地垮了下来,但张齐胜却再没能拦下他第二次。   萧季渊抱着病上了早朝,而原本能吵吵嚷嚷的跟骂街大爷似的众臣们,也在那日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因为早在前一天,皇帝龙体欠佳的消息就已被有心之人风风火火地传遍了朝野上下。他们小心翼翼地觑着萧季渊的面色,终是老实地闭上了嘴,给他的耳朵留了几天的清净。   真的就只有几天。   毕竟,这群人中的大部分都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性子。   萧季渊早就将他们的德性摸得门清,是以,当看到底下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的时候,完全不觉着意外的他甚至还有心情故作不解地假意询问道:   “诸位爱卿,你们这是做甚?”   早就决定好的“出头鸟”视死如归地站了出来。   冠冕堂皇的话颠来倒去地说了半天,最后归根结底,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句:皇上,您该立后纳妃了。   这事之前不是没提过,只是年年提起年年搁置,众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萧季渊也不甚上心,以至于他的后宫至今还是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但是,今非昔比。   皇上抱恙,那状态可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的每况愈下,这要是再不立后……   “出头鸟”慷慨激昂地发表完了他那一长串的长篇大论,随后,除了个别几位不想掺和的,剩下的所有人都齐齐地附和开了。   这可真是极其少见的万众一心,也不晓得这群人私下里到底商议了多久。   萧季渊兀自想着,没有应,只是似笑非笑地眤着那只“出头鸟”,道:“顾爱卿既然说得如此振振有词,想必心里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吧,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呢?”   姓顾的只当他同意了,当即喜出望外地回道:“太傅家的孙女秀外慧中兰质蕙心,年龄也正好合适,想必……”   “我去你的顾章!”   装死装到现在的太傅万万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还敢偷偷摸摸地把主意打到他的宝贝孙女身上。   七老八十的人一瞬暴起,上去就给人来了一脚,怒骂:“宵小狂徒!老夫的孙女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做主了!”   顾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得懵了半晌,等回过神后当即委屈地控诉起来:“太傅大人,您这是做甚?!”   女子为后可是天大的荣耀,他好心好意地为人考虑,这太傅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当众打人呢!   “老夫打得就是你这个龟孙,你丫……”   要看着气急败坏的太傅就要出口成脏,看了半天热闹的萧季渊这才不紧不慢地叫了停,温声劝道:“好了,怒火伤身,老师您且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不过朕今儿倒是头一次知道顾爱卿竟是如此焦心劳思,就连老师家的小辈都能操心成这样,还真是辛苦你了。”   顾章顿时头皮一紧,“皇上,臣只是……”   “安心,朕明白,顾爱卿心有国事,操心些也是正常的。”   “只是说来惭愧,朕早就听闻爱卿家中也有位适龄的姑娘,一开始还当顾爱卿是想学一学那镇国公。如今这般,倒是朕误会你了。”   萧季渊一句话说得无比随意,然而底下的顾章这会儿已经不是头皮紧不紧的问题了。   衣摆下的双腿瘫软地打着抖,连带着那一群附和规劝的人都落了满身的冷汗。   毕竟,谁人不知镇国公?   准确来说应该是前镇国公,毕竟那人现在,只是个连名字都提不得的乱臣贼子。   居功自傲搬弄是非,意图谋反不说,甚至还为了掩人耳目蓄意残害记史。   想当年,他在朝堂之上奏请先帝,为自己的女儿谋取太子妃之位的时候是多么的风光无限。结果前后不过数月,那皮囊下藏着的狼子野心便被人悉数扒了个干净。   树倒弥孙散,墙倒众人推。举家上下锒铛入狱,若不是先帝仁厚慈悲,念其旧功从轻判了个男斩首女流放,那便是个九族尽亡的下场。   谁敢学那镇国公。   说者似无意,听者皆有心,而能站上这朝堂的,又哪个不是人精。   这下可好了,推荐别家女儿吧,那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推荐自家女儿吧,那便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   是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萧季渊其实要比他父皇难搞得多。   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好说话得紧,实则收拾起人来兵不血刃的,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扣下了个大帽子,直接堵死了两条路。   一时间众人皆是三缄其口,生怕言多语失引火上身。   萧季渊有些乏味地看着,见众人再无事启奏,便挥挥手命人散了朝。   太傅没有走。   御书房内,老人家望着萧季渊,终是轻叹了口气。   自己的这位学生,在以前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让他省过心。而如今他成了皇帝,看着好像改邪归正了,其实内里还是当初那个执拗的少年。   从这种角度来说,萧季渊和乐昭确实挺像的。   乐昭。   纵使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再次想到这个名字,太傅心中还是会不可自控地升起一阵悲戚。而他知道,皇帝也是一样……   不,不对。   皇帝同他不一样。   犹豫再三,太傅还是开了口:“陛下,顾章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虽气人自作主张,但是却无法否认这一点。   “……朕知道。”   “如此便好。”太傅恭敬地行了一礼,“那老臣这就告退了。”   这般少见干脆利落,反倒是让萧季渊骤然一怔,“老师……您不再劝我么?”   “老臣若是再劝,请问陛下会听么?”   萧季渊沉默了。   “陛下要是愿听,那老臣说这一句便已经足够了,但陛下要是不愿听,那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又不是那群讨人厌的言官,日日都闲得没事干,有这功夫,还不如早早地回家逗孙儿。   “更何况,陛下您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对么?作为老师,老臣没什么要求。只要您对得起江山,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自己,那您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了,该劝的事他也已经劝了,太傅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而接下来的路,终究还是得萧季渊自己去走。   “但有一件事,老臣还是得多嘴一句,陛下,无论如何还请您保重龙体。若是乐昭还在,想来他也是如此希望的。”   萧季渊的呼吸一瞬颤栗。   “……是,多谢老师。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只是,乐昭真的会这样希望么?   萧季渊不知道,他也不敢想。但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死,因为他答应乐宴平的事还没有完成。   继位那天,他曾唤乐宴平同他一起挂上了属于他的铃铎。那个时候,萧季渊许了两个愿。   一愿江山不改海晏河清,二愿……   愿乐宴平往后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乐昭,我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帝的。】   【我要让你在为我写的悼词上,心悦诚服地夸赞我。】   那日结束后,他对乐宴平如是说。而他的小记史则看着他,认真地应了好。   【不过萧季渊。】乐宴平难得活泼地冲他眨了眨眼,【想要让我夸你的话,你可能得很努力很努力才行哦。】   【我知道,我会的。】萧季渊道。   他已经没能护好他的小记史了,所以现在,他绝对不能死。   在萧季渊完成自己的承诺之前,在他尽到自己的职责之前,他绝不能就这样草草地去见他的父皇,去见他的小记史。   这一年,萧季渊四十岁,距离他逝世还有六年。   太傅说,他只要问心无愧便好,于是对于帝王应尽的职责,萧季渊一刻都不敢懈怠。   可惜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注定成不了众臣心中,想要的那个明君。   是以,萧季渊从宗亲那里选中了一个孩子。   “那是个很好的孩子。乐昭,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让你见见他。”   因为那个孩子,真的很像乐宴平。   一样的安静,一样的聪慧,偶尔会有些调皮跳脱,却更让人心生喜爱。   萧季渊将他立为太子带在了身边,同太傅一道对他尽心尽力地亲自教导,而这个孩子最终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从经史子集到礼仪法度,从德性修养到治国理政,他用了六年的时间,终于长成了一个很好的继承人。   【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望着这个已然长大成人的孩子,萧季渊有些释然地道。   而在那一刻,一直以来让萧季渊撑下来的那口气,也终于蓦地松了下来。   景承二十四年,萧季渊继位后的第二十四年,他终于为大缙留下了一位明君,而帝王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也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   现在的他,可以去见乐昭了么?   将死的帝王眼神涣散地望着面前的虚空,他终于又一次,看见了那个自己日思夜想了无数次的虚影。   而这一次,“乐昭”没有站在原地不动。甚至,“他”还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服,有些忧心地问:   “萧策,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乐昭,我快死了。所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但你既然愿意来见我,是不是因为你已经不恨我了呢?还是因为我终于做到了答应你的事?   乐昭啊,你知道么?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你不在,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你怎么就不肯回来看看我呢?   你怎么直到现在才肯回来看看我呢……   “萧策?”“乐昭”又唤了一声。   今儿的虚影好真实,萧季渊有点开心。   但虚影叫的不是他,萧季渊有点不开心。   于是,他用尽了全部的气力拉住了“乐昭”的手,轻柔而小心地唤出了那一声:   “……乐昭。” 第55章 崩逝   鲜活的热意自指尖传来,萧季渊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非虚影。   他是真的见到了乐昭。   一个活生生的,正在担心着他的乐昭。   久违的欣喜成了救命的甘霖,颓败的身体回光返照,萧季渊又一次短暂地拥有了生机。   在一片吵闹声中,他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这个他念了无数个日夜的人儿。   他真的很想直接将乐昭揽进怀里,好好地抱一抱他,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么想他。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作的前一秒,尚存的理智却蹦出来紧急地叫了停。   因为,萧季渊认出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在多年前那个醉眼朦胧的夜晚,他就已经来过这里。而那一夜,后来成了让他撑下去的信念之一——   乐昭还活在另一个世界。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其实萧季渊自己也这么觉着。可疯就疯吧,若是不疯,他又该怎么熬过那漫长而孤独的长夜。   所以,请让他再去一次吧。让他再见见乐宴平,好确认那一夜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幻梦。   可是无数坛烈酒入喉,无数次午夜梦回,萧季渊都再没有成功过。   于是,在不知多少次自宿醉中清醒后,他终于停下了这种无用的尝试。   那大概,真的只是一场幻梦吧……那时的萧季渊想。   然而如今,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又一次来到了这里,结果,却是在他的濒死之际。   所以说啊,命运这种东西有时候真是荒诞而可笑。   萧季渊若是再年轻个二十来岁,他指定是要跳上相国寺的祭祀台上,对着这恶心人的老天好好地学一学那些个言官的。   可惜萧季渊不是,如今的他甚至都已经没什么精力再生出多少怨气。   因为只要他的小记史好好的就行了。只要乐昭能婻風好好的,那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萧季渊能看出来,乐宴平在这里过得很好。   他以前就觉得乐宴平清瘦得有些过了头,但如今倒是终于稍微生了点肉。虽然依旧是安安静静的,可他却能从那双眸子里隐隐窥见里头灼人而明亮的光。   这样的乐宴平,叫萧季渊只是看着就心生欢喜,然而欢喜过后,便是无法自控的失落。   因为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让乐宴平变成这样的人不是他,而是“萧策”。   乐宴平一直在唤着这个名字。   他太了解乐宴平了,所以只消一眼他便知道,乐昭很喜欢“萧策”。   无名的嫉妒在悄无声息间充斥了萧季渊的心绪。他真的很想问一问乐宴平,但最后,他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萧季渊不敢。   能这样看着乐宴平,同他说说话,于萧季渊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所以,他又怎么敢奢求更多。   “抱歉乐昭,”萧季渊苦笑了声,“我不是故意想要瞒你的。我只是……”   他只是想就这样做一会儿萧策,在乐宴平的身边悄悄地陪他一会儿。   但他没有想到乐宴平会认出自己。   “乐昭,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他,但你别怕,我想,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   就像上一次一样,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和乐宴平说几句话,就被拉回了那个孤寂的世界。   “所以乐昭,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在他回来之前,你且先忍忍我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   然而话还没来得说完,乐宴平便打断了他。   “萧季渊,”尚且湿润的目中含着不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想见你?”   萧季渊沉默了,静默许久后才艰涩地开了口,“你……不恨我么?”   “我为什么要恨你?”   乐宴平想不明白,他觉着这话问得毫无道理。可当他望进萧季渊的眼底时,却在其中看见了一片悲戚。   “你应该恨我的。”萧季渊轻声道,“乐昭,你还记得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么?”   只一瞬,乐宴平便僵在了原地。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还能是怎么来的,不就是睡了一觉,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过来了呗。   乐宴平很想这么轻松地回答他,可对着萧季渊的那双眼,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真相是什么。   于是,他近乎慌张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整个人全然是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   “我……”   萧季渊知道他记得,萧季渊也知道他不想提。他无意挑起乐宴平的回忆,只是有些话若是现在不说,那他便再也没机会说了。   “乐昭,对不起。”   最初的那几年,萧季渊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乐宴平没有成为他的伴读就好了。   他应该在头一回见到乐宴平的时候就把人吓唬走,这样,日后的所有便都不会发生。   十岁的乐宴平可以随心所欲地闹腾很久,他不用被逼迫着长大,不用被逼迫着去管那些讨人厌的规矩。   十二岁的乐宴平则不会失去他的父亲。   那位慈爱而严肃的记史大人可以亲眼看着他长大,在他十五岁的成人礼上,亲手为自己的孩子束发加冠。   而二十一岁的乐宴平……   他不会在睡梦中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他会在萧季渊看不见的地方活得很好,就像现在一样。   他的小记史本就该长命百岁的。   是他害死了他。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这一想法生起的那一刻,萧季渊的心口忽然泛起了一阵细密的疼。于是,本就有些恍惚的意识变得越发涣散。   他的时间好像要到了。萧季渊想。   等他离开,那位萧策应该就能够回来了。到时候乐宴平会不会开心一点呢?   他又会不会为自己感到一点难过?   可他真的好不甘心。   他不想走,他还想再看看他。   纵使视野已然昏暗,萧季渊还是竭力地抬眼看向了乐宴平。然后,他便在一片模糊间,望见了一个向他奔来的模糊身影。   身上骤然传来的暖意拽回了萧季渊几近溃散的神志。身前,乐宴平紧紧地抱着他,就连指尖都在颤抖。   “萧季渊,不是你的错。”他听见乐宴平说,“这和你没有关系。”   “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所以萧季渊,你不要这样想,我……”   “我其实真的很想你。”   乐宴平说想他……这样,那就足够了。   萧季渊闭上眼,抬手搂紧了他念了半生的珍宝。后来,他有些站不住了,他们便一齐依偎在了沙发上。   本来对萧季渊颇为看不上眼的小猫这会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它安静地窝在了二人的中间,用尾巴轻轻地卷着萧季渊的手腕。   “萧季渊,我在史书里找不到你。他们说是你自己抹掉了自己的历史……”乐宴平靠在萧季渊肩上难过地道,“萧季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季渊轻轻地摸了摸小孩的头:“抱歉,我不知道,我也没做过。但是没关婻風系,是非清白皆在己,得失悔过莫由人,我既问心无愧,那便没什么担心的。”   乐宴平闷闷地嗯了一声。   “原来这儿竟是千年后啊。还真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听着就像是那些和尚说的前世今生一样……诶,乐昭,你说这儿会不会就是我们的下辈子啊?”   他既然能成为萧策,那他们两人之间必然存在联系,或许,萧策还真就是他的后世也说不定……   然而很快,他便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不,算了,还是不要的好。”   乐宴平提前去了他去不了的下一世,而自己的后世一直陪着他什么的……   萧季渊大概真的会嫉妒死这一世的自己的。   他不愿再想,默默转移了话题:   “乐昭,你和我说说你自己吧?随便什么都可以。”   他其实很累了,但再彻底睡过去前,他还是想听一听,在那些自己无法参与的时光里,乐宴平做了什么,过得怎么样。   乐宴平应了好。   他同萧季渊讲他参加过的综艺,讲他玩过的游戏。从讨人厌的智障“家人”念到新认识的朋友。   最后,乐宴平讲到了萧策。   萧季渊道:“他对你很好。”   乐宴平点点头:“嗯,很好。”   有点想问问自己和萧策到底哪个对他更好。   不过这种争风吃醋的怨妇问题要是真的问出口,那他大概率是会被乐宴平揍的。   于是,萧季渊只好努力地憋了回去。   说起来,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看到东西了呢……这次,他好像是真的要走了。   “乐昭,我、很开心。”意识迷茫间,萧季渊将下巴抵在乐宴平的脑袋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   “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乐昭,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虽然还是有点嫉妒,但那个萧策应该会把他的小记史照顾得很好吧。   无论如何,只要乐宴平身边有人陪着,那就很好……   “乐昭,等到了花灯节的时候,你能再替我去放一盏灯么?”   “……好。”   听着乐宴平的声音,萧季渊终是安心地闭上了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头顶虚弱的呼吸声逐渐变轻,而后忽然又变得沉稳而安定。   乐宴平安静地听着,最后和猫儿一起,将自己塞进了萧策的怀里。   眼角划落一滴清泪,乐宴平张了张嘴,无声地念了一句:   【再见,萧季渊。】   同一时刻,一千年前的缙朝。   京城丧钟鸣响。景承帝萧季渊于梦中崩逝,享年四十六岁。   而一千年后的现在。   二十八岁的萧策轻轻睁开了眼。他望着怀里的乐宴平,深深地藏起了眸底宛如浓墨般的晦暗。 第56章 不安   傍晚,落日熔金。   似血的残阳毫无保留的倾洒下了大片的红,将近处零星散布的房屋住宅,到远处绵延婉转的高山白雪,悉数染得艳丽无比。   很美的景色,可惜还没来得细看,列车便已疾驰而过。幸而万里江山皆如画,哪怕只是走马观花,也依旧让人迷眼心动。   乐宴平就很心动。   他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专注地望了许久。   早上出发前徐未说,这列车会将他们带往雪山,而电影中洛尘和他的朋友们便是在那里看的日出。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日月星辰的流转变换,这些都是特效做不出来的盛景。只有足够真实,才能足够震撼。”   徐未一直如此坚信着,所以他大手一挥豪横地包下了大半节列车。而萧策则需要在一天半的车程里,争分夺秒地完成相关镜头的拍摄。   时间很紧,于是今日一天整个剧组都忙得脚不沾地。   乐宴平本来也想去帮忙,结果右脚刚踏进门口,黎承枫就一挥手直接把他赶回了包厢。   “上你的课去。”   看着闷声不吭,实则已经逃学两周的小乐大人只好蔫蔫地又滚了回去。   是以,乐宴平已经快有一天没能见着萧策了。而这趟打着旅游名号的电影之路,最后也只得乐宴平这一个货真价实的游客。   不过这般无所事事,纯粹为了游赏而出行的体验,对于乐宴平来说其实也是头一遭。   最开始,是因为不能。   记史的身份让他无法随意离开京城,一年到头唯一的一次,就是跟着皇帝出去微服私访。   实不相瞒,这玩意可累。   因为先帝和萧季渊主打一个哪儿可能有问题就去哪儿,所以每回总能碰上那么几个嫌命长的憨憨,折腾来折腾去地给刑部和大理寺送业绩,叫人想到就觉得头疼。   这种出游还不如不去……   乐宴平真心这么认为。久而久之,他便也习惯了窝在家里。以至于如今除了外出工作,乐宴平大部分时候,连门都懒得出。   今日一遭,乐宴平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错过的似乎有些多。   烟波浩渺,晓风残月,世间美景万千,他大多都还没好好地看上一看,实在是可惜。   以后若是有机会,出去好好玩一遭吧。   乐宴平想着,抬眼便望见霞光将散,斜阳的妃色与夜的黛蓝在天际交织成了漂亮的绛紫,真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情不自禁的惊叹着,他整个人趴在窗沿上看得出神,全然没能听见身后的房门被人轻轻拉开的响动。   直到,身侧忽然响起了声悠悠的调侃。   “哟,小乐,看什么呢?”黎承枫有些好笑地道。   他之前回来过一次,彼时的乐宴平也是现在这副模样。就跟只头一回出窝的小崽崽似的,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第一次坐火车?”   乐宴平点点头,目光却越过了黎承枫,直直地望向了站在他身后阴影中的萧策。   “你们好了么?”   “不算完,中场休息。”   为了赶进度,他们一群人已经马不停蹄地拍了一整天了。也是因为现在进度尚可,徐未才终于松口放他们歇一会儿。   黎承枫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萧策的床上,喝了半瓶水后才继续道:“对了小乐,徐导让我来问问你,你有兴趣客串么?”   “客串?”   “嗯,不多,就一个镜头,也不一定能用,徐老想先试试,看看效果再说……小乐?你在听不?”   一连两声,心不在焉的乐宴平才终于回过了神,“好的。”   “得,那我去和徐导商量一下。”   黎承枫说完便拎着瓶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而当这个空间里只剩下了乐宴平和萧策二人的时候,气氛却仿佛凝固了般瞬间寂静。   他们一个坐在窗边,一个站在床头,久久无言地对视着。   最后,赶在乐宴平开口之前,萧策先一步故作轻松地勾了勾唇角,笑着道:“风景很好是不是,据说雪山那儿会更好。要是回头有时间,我带你去玩。就是现在……抱歉乐昭,我有些累,可能要先睡一会儿,你半小时后叫我一下,可以么?”   乐宴平想说的话就此被悉数堵了回去。望着萧策面上的疲累,他点点头轻声应了好。   之后,二人再无言。   萧策躺在床榻上背对着乐宴平阖眼休息着,只给人留下了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看似不显,实则从头到脚都透着股拒绝交流的意味。   乐宴平便也不再打扰他,摸出手机定了个闹钟后,就坐在萧策身后看着他的后脑勺安静地发呆。   原来不是错觉。乐宴平想,他好像真的让萧策生气了。   只是……他在气什么呢?   昨日,当听到虚弱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沉稳的那刻,乐宴平便知道,萧季渊走了。   千年后的乐宴平,送走了千年前的萧季渊。而史书上的那一句“景承二十四年秋,帝崩于禁中”,也在此刻终于有了真实感。   他无法忍住不落下泪来,但除了他自己再无人能知晓他的难过,于是他只能拽着萧策的衣角小声地呜咽。   若不是硬挤在二人中间的猫儿忽然咪咪呜呜地往萧策脑袋上爬,精神恍惚的乐宴平甚至都没有发现身边的萧策已经醒来。   于是当他带着未干的泪痕抬起头时,便在猝不及防之间对上了萧策略显晦暗的眼。   可很快,晦暗就尽数褪去。   “乐昭。”他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问,“怎么哭了?”   他……不记得了么?   是了,上一回的萧策也是不记得的。   一时间,乐宴平心中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但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悉数化为了无措。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无奈,乐宴平只好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结果方一动作,他便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此刻还缩在萧策的怀里。   面上一热,乐宴平条件反射似的就想从萧策身上爬起来。却不想下一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忽然一阵使力。   乐宴平被直接拉了回去。   他双手怔怔地抵在萧策的胸口,还不等回神,耳畔便响起了萧策有些暗哑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不舒服么?”   乐宴平:那肯定……是舒服的。   若说之前他可能还没什么感觉,那么现在的他可太明白为什么咪咪那么喜欢趴萧策身上了。   “那怎么要走?”   一个“我”字堪堪出口,乐宴平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萧策,”乐宴平望着他,“你不觉得奇怪么?”   如果萧策不记得,那在萧季渊出现的那一刻,他的记忆就应该戛然而止。   而那个时候,他们还在拍摄现场。   从拍摄现场忽然回了酒店,两个人还是这么个相互依偎在沙发上的姿势……萧策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么?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么?   乐宴平目光探究地望着萧策,试图从他的表情窥出些许真相。可惜,他没能成功。   萧策的表情中什么都没有。   短暂的静寂过后,他抬手轻揉了揉乐宴平的脑袋,道:“谢谢你,乐昭,方才忽然晕倒吓到你了吧?放心,我没事了。”   无需乐宴平解释,萧策已然自己替他寻好了合理的借口。   说罢,他放开了乐宴平。   将身上的小猫扒拉下来放进乐宴平的怀中后,萧策站起身道了句“我去洗把脸”,便快步进了卧室,再没有回过头。   乐宴平抱着猫儿在外头安静地等着。   里头哗啦啦的水声开了又关,时隔许久,门口才终于又一次响起了萧策的脚步声。   但他没有走过来,只是倚靠在卧室的门框上,对着乐宴平道:“乐昭,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好么?”   同今日一模一样的借口,昨天的乐宴平听话地回去了,而今天的乐宴平……   “萧策,你睡着了么?”望着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他轻声问。   无人应答。   萧策不理他。   但乐宴平知道,他没有睡着。就像乐宴平知道,他还记得。   晕倒真的是个很拙劣的理由。   若是萧策真的是晕倒,那他现在应该在医院,徐未也必然不会在主演身体可能有恙的情况下,为了赶进度直接上路。   这是随便想一想就能明白的事,萧策却好像对此深信不疑,甚至,都没有向黎承枫求证。   因为,深信不疑也有两种。   萧策不是相信晕倒是真的,他知道这是假的,却情愿把它当成真的。   他只是不想提。   意识到这一点后,乐宴平本就难过的心越发难过起来。   但他不打算继续这样下去。   “萧策。”乐宴平唤了一声,“我让你不开心了是么?”   虽然这样问了,但乐宴平并不需要萧策回答,自顾自地,他便继续了下去:“对不起。”   人们以前常说,做错了事只要道歉,然而事实是,在大部分时候道歉并不管用。   就比如,那些个嫌命长的贪官污吏。   第一次陪着乾安帝和萧季渊微服私访回京后的那一个月里,午门流了许多的血。而每一位罪人被押往刑场的时候,嘴里喊着的都是对不起。   可是对不起没有用,甚至都不能让他们身上的菜叶子和臭鸡蛋稍微少一些。   这种事,乐宴平本来是不想看的。但无奈他和太傅记错了时辰被拥挤的人流堵了个正着,左右都走不了了,二人便只好留下来看了一程。   那日行刑的是雁城的太守。   世人皆知郭闲受命治水,十年方得成效,而在这十年里,这位太守帮的“好”忙可谓是功不可没。   他以为自己贪得不动声色,却不知乾安帝早就派人在暗地里将他查了个底掉。   于是乎,他前脚才刚带着帝王喜滋滋地从凌霄峰上下来,后脚就被人当场扒了官服,直接押送回京不日问斩。   这人不是个有骨气的,牢车一路走他就一路哭,等快看不见了,乐宴平听见旁边一位老者摇着头叹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乐宴平和太傅当时都没有说话,但在回去的路上,太傅却忽然开了口。   他说:“那人曾经是我的学生。”   太傅至今还记得他奉旨离京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而当年,那个青年也正是这样跪在他的门下,立誓要做一名清正廉明的好官。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乐宴平问。   “不知道,但,大概是从一个错误开始的吧。”   或许是因为目睹了物是人非的心酸,那天的太傅似乎格外的低落。   后来,他问了乐宴平一个问题:“乐昭,如果一个人犯了错,你觉得该如何才能算作弥补。”   彼时,乐宴平道:“过错便是过错,伤害无法弥补。”   因为他真的很少犯错,也很少惹人生气。而唯一的一次,便葬送了一条人命,叫他永远再无弥补的可能。   “但这不是无动于衷,放任自流的理由。”太傅道,“乐昭,你要记住,道歉、承担、弥补……很多时候,这些举动其实都只能让自己好受。”   “所以,是否算作弥补,是否值得原谅……这些不是犯错的人该思考的事。你只需做完该做的一切,然后听凭处置。但无论结果如何,都务必要将错误刻入骨血,永不再犯。”   因为犯错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一错再错。   乐宴平已经错过一次。   黎承枫曾经说过,他感觉不到乐宴平对萧策的喜欢,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对等。   这便是他犯的错,他同萧策之间,一直都是萧策在向他主动靠近。而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萧策才会感到不安。   是的,萧策在不安。   乐宴平能感觉到,而且他也能猜到萧策不安的原因。   所以这一次,该轮到他向萧策走去了。   他坐在床边,抱着膝盖轻声道:“萧策,我知道你现在不想提,但是有些事情,我不是故意想要瞒着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毕竟穿越什么的,无论在哪个时代听起来都足够的匪夷所思。   最开始的时候,乐宴平是觉得没必要说,但后来,他纵使想倾诉也不敢。   “但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说的。这可能会有些长,还会有些奇怪,但只要是你想听,我就都会告诉你。因为萧策,你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乐宴平将永远对萧策坦诚。”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在乐宴平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萧策骤然地攥紧了双手。   然而还不等他动作,身后便贴上了一阵暖。   乐宴平双手虚拢着小心翼翼地抱了他一下,随后便站起身,带着那令人贪恋的暖意一道悄然离去了。   厢门推拉的声音清晰地在耳畔响起,待萧策回过神来迅速翻身坐起时,车厢内已是空空荡荡,唯有桌上的手机,还在尽职尽责地跳着最后的倒计时。   明明答应了要叫他的。   望着逐渐减小的数字,萧策想。结果现在既没能休息,也没有小孩叫他起床了。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萧策苦笑了声,再没了休息下去的兴趣,便干脆直接回到了片场。   等他到的时候,徐未正坐在监视器前边嗦泡面边看镜头。余光瞥见萧策走近后,老人家愣了会儿,问:“小萧,怎么现在就来了?”   从他说休息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一刻钟吧。   萧策淡笑道:“左右也没什么事干,索性就先过来了,正好提前找找感觉。”   徐未点点头,“也行,正好,你也过来帮我参谋参谋。小萧,你觉着,洛尘的爱人到底是出现好,还是不出现好?”   在目前的剧本中,徐未其实并没有刻意设计相应的形象。因为比起某个定死的人设,他更希望能够通过洛尘的回忆,让观众对这个角色留下足够的遐想空间。   但是绝对的空白,又容易让过于强烈的情感变得虚假……   关于这个问题,徐未已然同编剧争论了好几个日夜,然而至今也没有定下一个合适的方案。   洛尘的爱人……   几乎是立刻,萧策便将自己带入到了洛尘的角色中。   视线放空许久后,他终于出声道:“他可以出现,但是,只能在头和尾。”   洛尘对于他的爱人,其实是一个打碎又重组的过程。   他花了很多时间遗忘他,又花了很多时间记起他。   就像是一个小孩幼稚地以为自己不再喜欢那份曾经最爱的拼图,便故意将所有的碎片都折腾得七零八落。   然而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最爱的还是它,于是,他只能再哭着将遍体鳞伤的碎片一片片地找回,妄图拼凑出曾经的画卷。   只是,已然打碎的回忆真的能拼凑么?   再次记起的那个人,又是否还真的是那个人。   萧策不知道。   电影中的洛尘或许也不知道。但在那个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放下的时刻,他偏偏就是想起了他。   很想很想。   而一切的开始,仅仅只是因为洛尘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和那个人很像的人。   就在这列疾驰的列车上,一次意外的擦肩而过,一声礼貌的道歉问好。   洛尘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人离去的背影,却始终无法等到他的再次回眸。   一念之差,形同陌路。   等他回过神来拼命地想去追赶那个人的时候,他早已消失在了茫茫人海,再无影踪。   洛尘一个人站在车厢的过道里茫然地望着四周,最后他垂下眼眸,无声地告诉自己:   【那不是他。】   【他已经死了,那本来就不是他。】   所以,没什么好可惜的。   就算没有他,自己也一直过得很好不是么?   于是洛尘扯了扯唇角,转身回到了朋友们的身边。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阴影里有一个人正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在无声无息间,彻底消失不见。   ……   “ok!一遍过!”   听见徐未喊停的那一刻,乐宴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本来只是想出去帮萧策买些吃的,毕竟无论怎么看,这人都不像是吃晚饭了的样子。   结果捧着袋子刚跑到半路上,就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黎承枫直接扯去了片场。   愣愣地听徐未讲了十分钟的戏后,乐·压根没演过戏·宴平就被迫赶鸭子上架,开始在众人的注视下扮演一个路人。   这是乐宴平生平头一回,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众人的注视。   之前拍综艺的时候,镜头总是离得很远,而他的身边,也总有更吸引目光的人存在。   乐宴平混在其中划水摸鱼,整体来说也还算可以接受。   但是现在没有。   他习惯了站在别人的背后,而现在却被忽然推到了台前。   那一刻,乐宴平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了。   明明只有两句台词,明明只需要从这条小道上走上一遭,可他就是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手足无措之中,有谁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手:“没事的,乐昭,看着我。”   乐宴平在茫然中抬头,径直望进了萧策温和的眼。   “乐昭,不要思考太多。你只要……看着我就好。向着我走来,和我擦肩而过,然后看着我离开。你不用管其他人,只要看着我。”   “……好。”   温润的声音带着蛊惑,而乐宴平的视线中,真的只剩下了萧策一人。   他就这样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戏份。   萧策又帮了他一次。   即使他现在还在生气,还在不安,但他还是帮了他。而自己欠萧策的,好像也越来越多了。   站在角落里望着人群中央游刃有余的萧策,乐宴平的心中那一阵本就蠢蠢欲动的难过,忽而越发浓重起来。   萧策他,明明就是那样张扬的一个人。   他会为了打破束缚而竭尽全力,会为了挣脱桎梏死不低头,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在不安——   因为他而不安。   可萧策不应该是这样的,喜欢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萧策喜欢演戏,所以演戏让他成了那般熠熠生辉的模样,它让他活得自在而惬意,让他成为了更好的人。   而萧策也喜欢乐宴平,可乐宴平又给了他什么呢?   他好像什么也没能给他,甚至,还让他变得患得患失。   他本该,让萧策成为更好的人才是……   身侧的手指兀自成拳,乐宴平望着萧策,在心中暗自下定了某种决心。 第57章 别扭   列车上的相关镜头,一直拍到月明星稀才堪堪全部完成。   一众演员同工作人员熬得灵魂都险些飞升,听见徐未说结束的时候,人群中甚至还爆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欢呼。   众人含泪接下了导演大发慈悲赐予的一天假期,简单地收拾了下片场后,便各自如游魂般三三两两地飘了回去。   到了最后,唯有萧策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上,偏头望着窗外的残月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诶,老萧,还不回去啊?”   黎承枫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伏在了椅背上,“是时候回去睡觉啦,你一个人待这儿想什么呢?”   “没什么,走吧。”说着,萧策便站起了身。   干脆利落的动作瞧得黎承枫眼睛一眯,几乎是立刻就从中品出了些许不对劲来。   “我怎么觉得……你是不想回去呢?和小乐闹别扭了?”   萧策:“……没有。”   黎承枫点点头:懂了,看来是真闹别扭了。   “咋回事啊,说出来让哥乐呵乐……咳咳,让哥听听,哥给你参谋参谋?诶诶诶,你别走啊!”   就他那一脸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萧策要是不走那才是真的有鬼了。   无奈黎承枫和他相识多年,无论是从心理还是从生理上,都早已对萧策的冷脸形成了免疫。   于是萧策都还没走上几步,人便已经笑嘻嘻地从后头勾肩搭背了上来,一边用胳膊肘杵着他一边道:“说真的,到底怎么了?照理来说不应该啊,你俩前两天不还挺好的么?emm……等等,该不会是你小子蹬鼻子上脸吧?”   黎承枫忽然觉着自己好像发现了真相,“不是,这你就过分了啊。人小乐最近可满心满眼的都是你,之前你入戏太深出不来的时候都把他担心坏了。”   “你说他……担心我?”   “对啊,你难道没瞧见他那时候的表情么?就跟要哭了似的……”   黎承枫道得那叫一个滔滔不绝,而后面的那些话,萧策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直接零帧起手给人送了一套捂嘴闭麦大礼包,将呜呜嘤嘤个没完的黎话唠打包完毕后,毫不留情地径直扔了回去。   耳根子终于得了清净,萧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临到了自己门前,放在门把上的手却是怎么也按不下去。   其实黎承枫说得没错,萧策的确是在闹别扭,而且,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这别扭来得颇为莫名其妙。   所以原本,他只是想藏好自己的情绪偷偷摸摸地独自生一会儿闷气,等过了这阵,就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然而想法终究只是想法,现实是,他那所谓的伪装简直拙劣到叫人瞧了,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是个影帝的程度。   可偏偏,萧策自己却没有感觉,直到他听见了乐宴平那声小心翼翼的——   “萧策,我让你不开心了是么?”   那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压根就没想伪装。   毕竟萧策若是真想藏,哪有什么藏不住的道理呢?   他其实,就是想让乐宴平知道。   跟个小学生似的,表面上道着自己不在意,实在从头到脚都在告诉对方自己不开心,满心盼望着对方要是能来哄一哄自己就好了。   但现在乐宴平真哄了,萧策却还是没有开心到哪里去。   他情不自禁地苦笑了声,终是叹了口气伸手拉开了厢门。然而当他看清门内情形的那一刻,正要迈开的脚步却骤然定在了原地。   灯光昏黄之中,本该乖乖躺在床上睡觉的小孩正一手支头坐在桌前,沉沉地睡着。   而桌上还端端地搁置着个保温盒,粉色的外壳缀着星星点点的黄色,一看便是前两天从小张手里,郑重交接给乐宴平的那一只。   【萧老师的助理可是份相当重要的工作,而诸多任务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就是要管好萧老师的一日三餐。】   乐宴平成为临时助理的那一天,小张一脸严肃地对他如是道。而那时候,萧策同黎承枫在一旁努力地憋了许久,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直接笑出来。   因为小张之所以会这么说,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萧策这个明星当得实在是太让人省心了。   除了给人买点饭外,他这个助理基本毫无用武之地。   他说得一本正经,实则就没几个人当真,可偏偏唯一当真的那个,就是乐宴平。他认真保管着这个粉色保温盒,日复一日地比谁都要上心。   原来……那个时候乐宴平忽然离开,是为了去帮他准备晚饭么?   而后他又一个人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着自己回来,直到再也抑制不住睡意,才这么囫囵地睡了过去。   心下一阵酸涩,萧策放轻脚步走过去,将小孩小心地拦腰抱起。   轻微的动作惊动了本就睡得不安稳的乐宴平,迷迷糊糊间他下意识想要睁开眼,可奈何实在困极,于是所有的反应最后都化作了小声的哼唧。   就和幼崽似的,叫人听着不由得心软。   “没事,好好睡吧,昭昭。”   萧策轻声哄着,正欲将人抱到床上时,胸前的衣襟却被人松松地勾住了。   睡着的人儿没什么气力,食指都只能软绵绵地搭在衣服的扣子上,然而纵使困成这样,乐宴平也依旧惦念着萧策的晚饭。   “呜……萧策,饭……”   “好,我会吃的。”   乐宴平又哼唧了一声,“萧策……”   “嗯,我在。”   “萧策,我……都告诉你……不要生气……”   小孩念叨着,贴在萧策身上跟猫儿似的缓缓地蹭了蹭。   随后,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揪着萧策的衣服便彻底睡熟了过去。全然不知自己这一番举动,究竟在人心里,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萧策的呼吸几乎是瞬间一滞,而他抱着乐宴平的手也再不愿松开。   毕竟,他怀里的是这样乖的乐宴平,这样念着他的乐宴平,这样让人心软的乐宴平……   萧策怎么可能舍得放手呢?   可是欣喜过后,内心升起的却是更深的惶恐。   于是,萧策还是放了手。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乐宴平将自己整个缩进绵软的被褥中,而心中的思绪种种,最后尽数化成了一句的叹息——   【乐昭,你念着的人,当真是我么?】   他并不是不相信乐宴平,恰恰相反,他太相信他了。   萧策知道,只要自己问他,小孩就一定会如他所保证的那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是,萧策不敢问。   乐宴平知道他还记得,而萧策自己也知道瞒不过乐宴平。可乐宴平不知道的是,萧策从来不仅仅只是记得而已。   因为,他见到了萧季渊。   在最开始的时候,萧策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怎么了。   他只是觉得自己像是被谁人裹上了一层厚重的纱,瞧不见东西听不见声响,而不甚清明的头脑也全然无法思考。   他就那样在一片黑暗之中茫然地摸索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终于在远处,寻见了一点点微弱的亮光。   于是萧策向着那亮光走了过去。然后,他便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乐宴平,也听见了乐宴平的发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什么问题?他如果不在这里,那还能去哪里呢?   萧策不明白乐宴平为什么这么问,但心中那自方才起就不曾散去的闷痛,忽然越发浓烈起来。   然后下一刻,他便听见乐宴平叫了一个名字。   一个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萧季渊。   萧季渊是谁?   是大缙的景承帝,是《锦绣江山图》的作者,是……   对乐宴平很重要的人。   这是乐宴平曾经亲口说出的话,而他还在相国寺,为萧季渊供了一盏灯。   萧季渊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乐宴平,又为什么会和萧季渊这么说话?   他声音中带着悲伤和熟稔,明明不可置信着,却又好似近乡情怯。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可惜,萧策还没能想通,他便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能感受到身体的动作,这是分明他,可又不是他。   他被困在其中无法动弹,却在萧季渊和乐宴平的讲述中,窥见了事情的真相。   为什么乐宴平说自己回不去了。   为什么乐宴平说谢辰不是他的父亲。   为什么乐宴平这么了解缙朝历史,这么在意萧季渊。   那一刹,所有萦绕在萧策心头的困惑终于悉数解开。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喜欢的小孩,来自于悠远的过去,只是在阴差阳错间历经了千年的岁月,才会来到自己的身边。   乐宴平是萧季渊的记史,而这位帝王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萧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他喜欢乐宴平。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而当乐宴平主动抱上萧季渊的那一刻,萧策心中的嫉妒更是全然无法克制。   凭什么,小孩都没主动抱过他……   可萧策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听着小孩说想萧季渊,看着小孩同萧季渊依偎在一起说话。   当一个人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便只能开始自我安慰。   而不幸中的万幸,萧策还有些自我安慰的资本。   至少乐宴平只一眼就认出了萧季渊不是他。   至少,小孩之前说过他想见自己,说过会努力回应自己的喜欢。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带来的安慰,都在萧策看见萧季渊的那一刻骤然破灭。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同萧季渊真的非常像。 第58章 同眠   说实在的,这其实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二人站在将醒未醒的虚无之中遥遥相望,过于相像的面容乍一看跟照镜子似的,就连打量对方时眯眼的弧度都精准得如出一辙。让人看着就不由得……   心生不爽。   于是在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场面一片寂静。他们暗暗地较着劲,仿佛只要谁先开口,便是谁先落了下乘。   有点幼稚,但反正萧策就是这么觉着的。甚至他一边瞅着对方,一边还不忘在心中将自己同人比较。   论样貌,他们二人生得如出一辙看似没什么可比性,可自己更加年轻,当算小胜一筹。   论地位,萧季渊身为帝王万人之上,但影帝又怎么不算帝王呢?此项,勉强势均力敌。   而论感情……   现在陪在乐宴平身边的是他萧策,过去时终究只是过去时。   总结:自己完胜!   但完胜归完胜,醋不醋的,那就是另一码事了。再怎么样,只要一想到乐宴平曾经同萧季渊朝夕相处,萧策便无法控制住自己心底不泛酸。   或许萧季渊也和他一样吧。萧策想。尽管这位帝王面上看起来是那样的云淡风轻。   两相僵持许久,最后还是萧策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因为他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已然命不久矣。有些事萧季渊可以不说,但萧策却不能不问。   “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萧季渊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朕以为,你会先问昭昭和朕的关系。”   乐昭和你的关系?呵。   萧策冷嗤一声,只望着他,并不搭话。   萧季渊倒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自个儿的衣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道:“具体如何,朕并不清楚,不过朕觉着,你我二人的这般长相,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不是么?”   作为唯一一个同时见过萧策和萧季渊的人,乐宴平从头至尾都没有和二人提过一句他们之间的相像。   直到此番意料之外的相见,萧季渊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那番为了调节气氛而道出的言论,竟然在阴差阳错中,说对了事实。   【世事流转,因缘和合,死生相续,六道不息。陛下,痴念不可有天道不可违,唯有早悟因果方能超脱苦海,自在往生。】   在萧季渊敲开相国寺大门的那个雨夜,住持同他如是说。   而那时萧季渊看着他,笑容惨淡:【自在?我早就没有自在了。】   都说人生有八苦,萧季渊从不畏惧生老病死,然而剩下的那四苦,却生生叫他肝肠寸断。   可即便如此,他却依旧不愿离开。   【我从未想过脱离,如若只有身处苦海才能与他重逢,那我宁愿生生世世浮沉六道。】   【这一世不行,就下一世?世事流转循环往复,终有一日,我能再次等到重逢的开始。】   【我会一直等下去。】   幸好,他终于还是等到了。在千年后的未来,在将逝时的前夕。   “从目前来看大概就是这样,不过我猜,你并不接受这个解释,对么?”   萧策没说话。   其实称不上接受不接受,只是方才,他忽然又一次想起了曾经那些已经被他遗忘的梦境。   在梦中,他就是萧季渊。而梦醒时分的空茫哀恸深入骨髓,让他几乎分不清究竟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那时候的萧策不明白,但现在他明白了。   他所分不清的并不是梦境与现实,他分不清的是自己和萧季渊。   可他不是萧季渊。   所谓前世今生无非只是一种说辞,可那些零碎的记忆拼不出萧季渊的人生,对于萧策而言,唯有现在才是真实。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了。   而萧季渊听了,只是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   “那是你的事。”他道,“要怎么想也是你的自由。说实在的,我并不关心你的想法。”   帝王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   连萧策都觉得不乐意的事,那萧季渊要是能乐意才真是有鬼了。   “但是萧策,不管你怎么想,有一件事你最好给我记住了。”   “护好昭昭。你应该已经感受过了吧,身体不收控制的感觉。如果你敢对不起他,如果你敢让他难过……”   那他就算是死了,化成十恶不赦的厉鬼,也会从幽冥中爬出来夺了萧策的身体,为乐宴平讨回公道。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萧策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不过说到对不起……”   “萧季渊,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呢?”   甚至,会让他觉得乐宴平恨他。   “如果我没猜错,昭昭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世界,其实和你有关吧?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呢?萧季渊。”   帝王脸上的镇定终于出现了一瞬龟裂,但很快,萧季渊便收敛好了全部的情绪。   “萧策,我给你个忠告吧。永远不要太自信,否则终有一日你会后悔。”   “至于我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呵。”   收敛了大半辈子的帝王像是忽然找回了他尚是太子时的肆意妄为,看着萧策,勾起了个略带着恶劣的笑。   “这么想知道,那你自己去问他啊。你猜,乐昭愿不愿意告诉你呢?”   乐宴平愿不愿意告诉他?   自醒来的那一刻,萧策就很想问。但很遗憾,他其实并没有同萧季渊对峙时,表现出来的那般自信。   当那些莫名其妙的信任,莫名其妙的依赖……当所有那些曾经他想不明白的事,忽然有了合理的解释之后,萧策便对真相产生了惶恐。   于是他最后什么都没有问,甚至选择了欲盖弥彰的逃避。   真是让人看不下去。萧策想。   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小心地替乐宴平捻了捻被角,便坐在桌边打开了饭盒。   这盒子的保温效果比萧策想象中的好上不少,折腾来折腾去,他竟然在这个点还吃上了一顿尚暖的夜宵。   囫囵将饭扫了个干净,萧策收拾完毕后,便直接和衣在自己的床铺上躺下。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背对着乐宴平。   望着对床缩在被褥里的那个毛茸茸的脑袋许久,萧策才终于睡了过去。   他没有再梦见萧季渊,或许以后也都不会再梦见了。然而那些个记忆却始终盘旋在他的梦中,叫他无论如何都睡不安稳。   但幸好,萧策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他将有一整天的时间,足够他慢慢休息,慢慢思考。   “萧策。”   不知睡了多久,身上忽然传来了两下戳弄。   很轻,小心翼翼地。软软的语调不像是在唤他起床,倒像是一只小崽子在哼哼唧唧地让人给他腾个位置。   萧策一晚上没怎么睡好本就困得不行,于是下意识地往里让了点伸手一捞,便又睡了过去,意识迷茫间,竟是连眼睛都没睁开半点。   耳畔倒是隐隐听见了谁人的一声惊呼。   而怀里的小崽子得了位置还不安分,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还在不停地蛄蛹,叫萧策忍不住皱了眉。   “别闹了,听话。”萧策闭眼低喃着,抬手轻拍了崽子一记。   也不知拍到了哪儿,反正只觉得软绵绵的手感很好,而一直蛄蛹的崽子也跟被按下了开关似的,直接窝他怀里不动了。   于是萧策满意地将人又往怀里带了点,“乖,再让我睡会儿,嗯?”   或许因为没睡醒的缘故,低哑的声音还带着些许鼻音,配着上扬的语调,入耳简直好听得不行。   乐宴平愣愣地听着,终是乖乖地将微红的脸埋进萧策的怀里。   萧策昨天忙到了很晚,自己都等睡着了都没见他回来。所以稍微赖一会儿床什么的,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说起来,睡意真的是个可以传染的东西。就像早朝的时候只要有一位大人偷偷摸摸打哈欠,后面就会跟上一群。   已经上朝上到习惯性早起的小乐大人窝了一会儿后,竟也生出了些许困意。   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手指攥住萧策的一小片衣角,闭上眼同人一道再次睡了过去。   难得的一场回笼觉,乐宴平睡得很好。而萧策也终于没有再做梦。   若不是列车即将到站,急得黎承枫在外头猛拍厢门,他们或许还能这样继续睡很久。   萧策比乐宴平醒得要早一些,睁开眼望见怀里抱着的小孩的时候,他还怔了一会儿。   抬头看看对面的床铺,又低头看看乐宴平,许久才想起来是他自己将叫早的小孩拉上来,一起睡回笼觉的。   这可真是……   拉得妙啊!!!   佳人在怀,外头火急火燎的黎承枫的重要性顿时极速下降。   萧策摸过床头的手机瞧了眼时间,瘫在枕头上享受了好一会儿,才轻柔地拍了拍乐宴平:   “昭昭醒醒。”   乐宴平呜了一声,本就攥着萧策衣服的手情不自禁地又收紧了些。蛄蛹两下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后,便又不动弹了——   全然一副要将自己直接憋死的模样。   萧策好笑地将人挖了出来,让他靠着枕头半梦半醒地坐在床上。自己则隔着房门给黎承枫回了句,便迅速收拾起东西来。   完事后,他在睡眼朦胧的乐宴平身前半蹲下,轻声哄道:“昭昭,我们到了,该下车了。”   闻声,小孩脑袋上翘起的呆毛轻微地颤了颤。乐宴平努力地眨了眨眼,伸手拉住了萧策,软乎乎地道了句:   “好。” 第59章 礼物   一天半的车程,从南方行至北方。   乐宴平记得他上车的时候,还能感到惠风徐徐温暖和畅,而到了这会儿,空气中已隐隐有了冬日的寒凉。   原本还有些困顿的小乐大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为数不多的困意就彻底换成了清明,而身上也蓦然多了件暖和的呢子大衣。   “穿好,小心着凉。”萧策道着,眉头不禁微皱,“黎承枫没让你带厚衣服?”   话音刚落,身后就幽幽地响起了一句:“那你要不要猜猜,我为啥没让他带。”   只穿了件衬衫的黎承枫站在寒风之中,笑容核善地望着萧策,“你丫的竟然不告诉我是来这出外景?!”   萧策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我没说么?”   黎承枫声音一瞬拔高:“你说过么?”   哦,好像是没有。他接下这部剧本的时候,黎承枫人都还在国外度假来着,所以……   “老黎,你这个经纪人做得不行啊。”   “滚:)!”   黎承枫白了他一眼,伸手直接揽过了乐宴平的肩,“走了,小乐,哥带你买衣服去。”   乐昭不需要……   萧策其实很想这么说。因为小孩这副乖乖地披着他衣服的模样,让他心里油然而生出了一股隐秘的满足感。   但实话实说,确实不怎么合身。   萧策的身量毕竟比乐宴平高了快大半个头。加之乐宴平因为怕冷,大半个人都缩在了宽大的衣领里,乍一眼看上去倒真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简而言之,可爱得不行。   是以别扭不别扭什么的,此刻显然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萧策默默掏出手机不动声色地拍了张照。随后,他快走两步,毫不客气地从黎承枫和乐宴平中间挤了进去。   给乐昭买衣服这种事,就还是不麻烦黎承枫了。   虽然乐昭穿不了他的衣服,但如果能让小孩从头到脚都穿着自己挑的衣服,那倒也是十分不错。   打定了主意,萧策心情很好地迈进了商店。殊不知此刻身后,乐宴平心中的不详之感已然达到了顶峰。   “黎大哥,”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黎承枫的衣服,“那个,萧策他喜欢买东西不?”   “嗯?哦,还行吧。反正平时不怎么见他逛。”   闻言,乐宴平轻舒了口气。   黎承枫都这么说了,那想来应该没事……个头!!!   一个小时后,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小乐大人,愣愣地看着导购小姐姐手里的衣服,撒腿就跑的冲动在这一刻已然达到了顶峰。   “这身也很好看呢!”导购小姐姐由衷地赞叹着,“萧老师眼光真好!”   是真的很好看,包括之前的也是。每一回看到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乐宴平,她都很想尖叫出声。   而萧策站在一旁上下细细地打量完了一圈后,终于也满意地点了点头,“确实不错,嗯,再试试这个?”   那一瞬,导购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勉强压制住了自己那控制不住想要勾起姨母笑的唇角,   所以说,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啊!   在店里遇到了乐乐和萧神也就算了,甚至还近距离欣赏了萧神给乐乐挑衣服,外加乐乐的独家换装秀……   若不是为了在二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专业素养,她只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能化身成蛆,在大庭广众之下幸福得扭曲爬行。   于是在场四个人,一个看得幸福得冒泡,一个挑得乐此不疲,去掉一个装死不作声的黎承枫,就只剩下一个想跑跑不掉的乐宴平。   好累!   为什么试衣服会这么累!!   简直比跟着萧季渊九步一叩首拜上相国寺还要累!!!   欲哭无泪地看着又一次递到面前的衣服,小乐大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坚定地后退了一步,委委屈屈地道:   “我不想试了QAQ。”   萧策沉默了一瞬,“那就最后一……”   乐宴平泪眼汪汪地控诉:“你二十分钟前就是这么说的!”   而且不止是萧策,曾几何时在京城临近年关时的集市上,萧季渊用的也是如出一辙的说辞。   【再逛最后一家。】   【难得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多亏啊,再看看,嗯?】   【乐昭,过来试试这个。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   所以说,他再也不要相信姓萧的不喜欢买东西这种鬼话了!   由于小乐大人抵死不从,萧大影帝也只好遗憾收手。   待到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回到酒店的时候,乐宴平直接瘫倒在沙发上,软成了一张精疲力竭的“猫饼”。   好想抱着咪咪睡一觉啊。“猫饼”望着天花板定定地想。   可惜咪咪不能坐火车,所以黎承枫让小张直接把猫儿带回家了……   想到这儿,乐宴平顿时更惆怅了。   顺手扯过个抱枕搂进怀里,乐宴平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后,便偏过头安静地望着萧策收拾东西的背影。   感觉,萧策的心情好像好了不少。尤其是方才给他买东西的时候。   可他自己却什么也没买,从头到尾都在给自己挑衣服……   “啊。”   小小的一声气音被窸窣地收拾声盖得严严实实,除了乐宴平自己,谁都没有听到。   捏着抱枕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乐宴平唇瓣微张着,心中蓦然升起了一股子懊恼。   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应该给萧策也买点东西的啊。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还没送过萧策什么。   要不晚上央着黎承枫再出去一趟吧?   偷偷的,不让萧策知道,黎承枫之前说过,意想不到的惊喜会更叫人心生喜悦。   但是他该送萧策点什么呢?   萧策喜欢什么。   他喜欢碧螺春,喜欢不疾不徐地将茶水放至温热,坐在露台之上就着清晨景色悠哉慢饮。   他喜欢瓷器,尤爱茶盖落于茶盏上的那一刻,奏起的当啷脆响。   他喜欢研究菜谱,而且甚是喜欢改良。无论什么菜只要到了他手上,便主打一个清淡养生,且不乏鲜美。   喜欢靠在软垫上钻研剧本,喜欢哼着小曲养花逗猫,喜欢淘弄些新奇有趣的文玩摆件,有事没事地就拿在手里把玩……   所以,他该送什么才好?   他好像有很多选择,然而细细想来,又觉得那些个东西萧策好像都不缺。   乐宴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自己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   而在梦里,他搬出了自己珍藏所有的小本本,一个人坐在地上哗啦哗啦地一页一页翻得飞快。   结果小乐大人辛辛苦苦地翻完了其中的每一页,也没能从中挑出一个合适的礼物来送给萧策,最后只好坐在本本堆里,无限悲伤地叹着气——   送礼物真的好难啊……   不知过了多久,萧策的声音忽然间自他身后温柔地响起。   【昭昭,你怎么了?】   他的目光里透着担忧和关切,让乐宴平只瞧了一眼便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   【萧策,对不起,但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礼物。】   萧策愣了一瞬:【怎么忽然想到要送我礼物了?】   乐宴平歪头认真地想了会儿,半天也没能想出个理由来,于是,他干脆直接放弃了解释:   【我就是想送。】   却不想下一秒,背后忽然爬上了一股冰凉。   【昭昭,那我呢?没有给我的礼物么?】   带着寒意的呼吸轻轻地打在他的耳后,乐宴平愣愣地回过头,便见肤色雪白的萧季渊不知何时越过了重重叠叠的本本山,结结实实地攀在了他的身上。   【昭昭,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乐宴平被吓醒了。   他猛得从沙发上蹿起了,结果方一睁开眼,面前就是一张来自于萧策的放大版的帅脸。   同时,也是萧季渊的。   于是,梦里趴在他背上的萧季渊又一次浮现在了乐宴平的脑海。而毫无疑问地,小乐大人又被吓了第二次。   一分钟后,正想叫乐宴平起床吃饭的萧策,望着差点没直接蹦到窗口的小孩,不禁有些郁闷地问:   “……乐昭,你怎么了?”   乐宴平:“……对不起,我,我刚才做了个梦。”   “做噩梦了?”闻言,萧策面不改色地轻舒了口气,“没事了,乐昭。走吧,我们该吃饭了。”   虽然他确实被吓了一跳,但严格来说,其实也不算是噩梦来着。   乐宴平想了想,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轻声应了句好。   而后他望着萧策,那个已经在他的梦里盘旋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问题,就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脑海。   要不直接问一下萧策吧?可是这样准备出来的礼物就完全没什么惊喜感可言了……   小乐大人只觉着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头疼过。而心里藏着事的结果,便是他这一整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萧策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多问。他只是起身看了眼天边将落未落的红日,然后转头对乐宴平道了一句:   “乐昭,你想去看日落和日出么?”   闻言乐宴平眨眨眼,将嘴里的肉圆嚼吧嚼吧咽了下去,问:   “去哪儿看?”   萧策笑了笑,道:“山上。” 第60章 叛逆   对于自小生在南方的孩子来说,雪大概能算是一种奢望。但对于乐宴平……   他曾经在雪落的时候经历过许多的第一次,或好的或坏的。   后来,这些第一次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悄然决定了他的人生。   而如今也是第一次,他跟着萧策在日暮之时溜出了位于半山腰的酒店。   那是在名为规矩的层层束缚下,乐宴平从未做过的事。   只因着一时兴起,就去赶一场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的日落,看一片不晓得会不会被层云遮挡的日出。   但是这样的感觉很好,好到乐宴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不由得快几分。   “今晚有可能会落下一场小雪。”临行前,工作人员对他们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明天的日出应该会很美。”   “先生们,祝你们好运。”   于是,为着那一分的好运气,他们带着行囊一路向上。最后终于赶在余烬消散之前,攀到了山顶。   不算很高,但如果是为了日出日落,那这个高度已然足够。   脚下观景平台饱经岁月的地板奏响着微弱的低吟。   乐宴平同萧策走得累了,便直接在原地盘腿坐下,安静地凝望着天际落日的霞光吻上远山之间似纱的雾霭。   氤氲缱绻,绯红的薄云宛若将谢的繁花,在落幕的灿烂中扯过了夜色阑珊,与星光一片。   直到微弱的天光再不可见,萧策才重新站起身,从包里翻出个手电筒塞进了乐宴平的怀里。   “帮我打个光。”   说罢,他便一个人麻溜地支起了帐篷。熟练的动作流畅得宛如行云流水,完全不给人一点插手帮忙的机会。   于是,刚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的小乐大人只好又重新坐了回去,尽职尽责地举着手电给萧策照明。   前后不过数分钟,他的阵地便转移到了帐篷的天幕下,抱着膝盖看着萧策用木棍戳着刚刚升起的火堆,并往里头扔了两个红薯。   “怎么会有红薯的?”鼻尖仿佛已经嗅到了那股子甜丝丝的味道,乐宴平问着,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酒店后厨。出来前正好想到了就顺便问了一声,没想到还真有。”萧策道着,抬头望了眼夜色,便见方才还能窥见稍许的繁星,已然被聚拢的云层遮蔽了光亮。   这天确实是个下雪天。   渐起的寒风裹挟着凉意,冻得枝头的枯叶一阵沙沙地响。于是萧策收回了视线,默不作声地往乐宴平的方向靠近了些:“冷么?”   乐宴平摇摇头。   冷是不可能冷的,毕竟他现在身上裹着的,还是萧策今儿亲自挑的玉白大衣。   毛绒绒的领口遮住了乐宴平的大半张脸,唯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还露在外头,被摇曳的火光衬得越发勾人。   这般看过去,倒不像只猫儿了,反而像是只毛绒绒的小狐狸。   然后,“小狐狸”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萧策,你怎么会做这些的?”   就像乐宴平曾经没想到萧策竟然会做饭,现在的他依旧没想到,萧策竟然还会搭帐篷顺便生火烤红薯。   这个人,好像什么都会。   “哦,这个啊……”大抵是因为想到了过去,萧策语气中不由带上了一丝怀念,“高考结束那年的暑假,瞒着家里和几个同学一起去了海边露营。在那个时候学会的。”   乐宴平怔了怔:“瞒?”   萧策嗯了一声,“叛逆期。”   “我那时,跟家里的关系不太好。”   虽然严格来说,现在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萧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划过了一瞬厌倦,并不显眼,但是一直注视着他的乐宴平却看得分明。   他极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以至于乐宴平看着,脑海中忽然就想起了黎承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还挺想让你见见以前的萧策的。】   乐宴平其实也挺想的,但他从没提过。因为他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提起自己的过去。   就像曾经的他……   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乐宴平都更宁愿将过去深埋心底。   更何况从黎承枫的只言片语中,乐宴平已经能够猜到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萧策会愿意同他说么?   乐宴平无法确定。但在短暂的犹豫后,他终是有些惴惴不安地轻声开了口:“萧策,你可以和我说说么?你以前的事么。”   他以前的事……   萧策怔了怔。   意料之外的问题换来了意料之内的不自然,而乐宴平并不想叫他为难。   于是他迅速补救道:“我……就是随便一问,萧策,你不要放心上,不想说也没……”   “没有不想说。”萧策打断了他,“我就是……有点惊讶。”   这好像还是乐宴平第一次主动问起和他有关的事,而且实话实说,感觉不赖。   至于为什么会不自然……   萧策喟叹般地笑了声:“说起来,我好像还从来没有和人说过这些事。”   因为这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甚至,还带着些老套,以及让人啼笑皆非的幼稚,   【惊!萧氏集团继承人一意孤行进入演艺圈!】   萧策至今还记得他离开萧家的事情被爆出来时,网页热搜上的这个营销号标题。   不得不说,“一意孤行”这四个字真的用得极为巧妙。   因为在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萧氏继承人不当,转头跑出去当一个戏子。   【是不是有些太任性了?】   【叛逆落跑大少爷么?】   【感觉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诶】   【确实,那可是萧氏啊!我要是有这出生,那绝对是家里说啥我做啥。】   【是啊,真是羡慕死我了】   羡慕……   从小到大,似乎有无数人同他说过类似的话。   萧策其实知道他们羡慕的是什么,在很小的时候,他也确实以此为荣。   是以,为了不愧于萧家大少爷这个身份,无论什么事情萧策都努力做到最好。十五岁以前,他是大人们口中提及最多的,最优秀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但后来,这一切却成了枷锁。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天,是学校的颁奖仪式。   具体是什么奖项,萧策已经不记得了。但上台接受赞誉这种事,对于他来说已是十分稀松平常。他就和曾经无数次一样,得体地上了台,从校长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奖状。   台下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掌声,而一片嘈杂之中,萧策听见有谁说了一句:   【真不愧是萧家大少爷啊!】   是他经常听到的话,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于是萧策目光放空了一瞬,便忽略了心上那点莫名的不适,拿着奖状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班级的队列。   方一站定,身后一位男生便笑嘻嘻地勾肩搭背了上来。   【厉害啊,萧大少爷。诶,你拿得这些奖项应该够你保送了吧?】   萧策笑着嗯了一声。   【是嘛,那真是太好了。】   萧策听见他说着,声音里尽是羨艳。   然后,羨艳就在暗地里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嫉妒。   【切,他厉害个头。不就是仗着自己是萧家大少爷么,我要是生在萧家那我也行。】   【可不是么。但没办法啊,谁让你没人家会投胎呢~】   同样的人,同样的声音,截然不同的话语。   萧策顿住了即将拐进教室的脚步。   握着文件的手指骨节用力到泛白,他站在门外安安静静地听完了全部,直到嬉戏声停止上课铃响,才沉默地进了门。   没有人知道他在门外,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和原来一样,而十五岁的萧策也终于发现了一个让他禁不住手脚冰凉的事实。   【哟回来啦,萧大少爷。】   【这题怎么做啊,教教我呗,萧大少爷。】   【谢谢哈,真不愧是萧大少爷。】   【萧大少爷……】   所有人都在叫他萧大少爷,却没有一个人叫他萧策。   “我忽然就意识到,原来过去的十五年来我并不是作为萧策,而是作为萧大少爷在活。”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不是因为努力而优秀。   原来他优秀,只是因为他是萧家的少爷。   所以他本就应该如此。   “这个身份抹杀了我的一切努力,这让我感到窒息,而更窒息的是,我发现我的母亲原来也是这样想的。”   萧策的父亲忙于公司事务,终年在世界各地奔走,有时候一年他们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因此一直以来,偌大的别墅里,便只有萧策和他的母亲。   在而照顾萧策这件事上,她从来都是亲力亲为。   “她是个好母亲,我从来不否认这点。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无法接受。”   那天,十五岁的萧策问了她一个问题:   【妈妈,如果我不是萧家的少爷……】   然而问题还没问完,他便迎来了母亲的怒火。   【萧策,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记住,你是萧家的少爷,是萧家唯一的继承人。】   【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上。有这功夫你应该去多看些书,让自己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继承人。】   萧策平静地重复着他母亲的话,末了,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从那天起我便知道,她也希望我作为萧大少爷活着。只是她的要求还要更高一些,她需要我成为一个完美的萧大少爷。”   “可是,凭什么呢?”萧策道。   “我明明先是萧策,然后,才是萧大少爷。” 第61章 反抗   萧策的反叛开始得悄无声息,但在众人眼里,他还是原来那个克己复礼的萧大少爷。   因为反抗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萧策当然可以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比如,学习他所认识的那些,让家里人捶胸顿足的二世祖,毕竟惹事生非真的是很容易的事。   而相对的,最后的结果也很简单,基本都只有两种。   要么被彻底放弃,从此堕落混沌度日,要么就被直接镇压,在家法的一顿伺候后,从此老老实实地按着既定的路线前进。   只是无论哪种结果,萧策都不想要。   “打着叛逆的名义自甘堕落是件很可笑的事,如果无法让自己变得更好,那反抗就毫无意义。   “我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而所谓的反抗也不是为了证明别人的错误。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就算没有萧家大少爷这个名头,我也依然是他们无法企及的存在。”   这是作为萧策的骄傲。   乖孩子的眼底就此带上了肆意的张扬,萧策依然会做好作为萧家长子该做的事,但同时,他也开始做只有萧策才会做的事。   就像让那几个只敢在背后蛐蛐的玩意心服口服地闭嘴。   而萧策和宋玙白的关系,也是直到那以后才好起来的。   “说出来你大概不信,但以前我和他是真的不怎么对头。”   因为没有哪家的大少爷会喜欢一个大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宋玙白对他的评价都是一个无聊透顶的乖乖少爷。而那时就以不服管教闻名的小宋同学对这种人毫无兴趣。   直到在一次偶然间,萧策好巧不巧地,和正准备翻墙出去逃晚自习的宋玙白在学校的后墙处狭路相逢。   骑在围墙上的宋玙白一时间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面面相觑之间,是萧策率先开了口。   【干嘛去?】   短暂的慌乱后,宋玙白很快镇定了下来,挪了挪屁股换了个翘着腿的姿势,老神在在地道:   【网吧。怎么,乖乖好学生要去告老师么?】   萧策没说话,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助跑了一小段后脚下迅速一蹬,便自宋玙白身边,身手利落地翻了过去。   完事,他也没看墙上的宋玙白,拍拍手上的灰就直接溜达走了,徒留人独自一个跟傻子似的目瞪口呆地骑在墙上。   “你也去网吧么?”乐宴平问。   萧策摇摇头,“我对去那种地方没兴趣,而且,想用电脑的话直接去翻学校的机房不就行了。”   没有烟味也不嘈杂,网速不错还不用掏钱,比网吧的性价比可高多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翻墙出去……   “我出去其实是为了打工。”   “我的母亲她……”   “她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从我手机电脑的浏览记录,到每日的行踪以及所有的收入支出明细……她对我虽然不会吝啬,但却必须掌握我的全部。   “她似乎只有靠这种方式,才能拥有些许的安全感。”   萧策不认同,但并不想因为这种事同他的母亲争辩。左右,争辩了也没什么用。   他无法改变自己的母亲,于是只好在暗地里另寻他路。   那段时间里,萧策做过很多工作。   他在大街上带着头套发过传单,在餐厅里当过洗碗工,去酒吧做过驻唱,在便利店里收过银……   即使被偷偷摸摸尾随的宋玙白找上了,他也全然懒得理会。甚至都没担心一下宋玙白会不会向他家里告状。   因为就算告状也无所谓,反正萧策早已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但是宋玙白没有。   人只是在他工作的便利店里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一边啃了两根冰激淋、一盒便当,外加一包薯片   然后在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因为急性肠胃炎被萧策亲自送进了医院。   【谢谢……】   彼时,宋玙白挂着点滴躺在病床上虚弱地冲他道谢,而萧策只是淡定地一摊手,来了一句:   【不用客气,请把挂号费和我今晚的工钱付给我一下吧,谢谢。】   宋玙白:……   二人的关系就这么近了起来,而萧策从此也多了一个掩饰的由头。   他顺顺利利地赚到了自己的第一笔钱,并用这笔钱买了一把在他母亲看来不务正业的吉他。   “其实很有意思的,至少我吉他就弹得比钢琴要好。我在驻唱的酒吧认识的鼓手,还教过我玩架子鼓和打碟,也挺好玩的。”   而这些东西甚至于打工本身,对于萧策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他从未荒废过自己的学业,而他的生命里也终于不再只有自己的学业。   因着它们,萧策的高中三年过得充实无比。   他如他母亲所希望的那样拿到了他需要拿到的录取通知书;而他也如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活成了独一无二的萧策。   最后,在高三毕业的那年暑假,在他母亲正在为他指定新的计划的时候,萧策同宋玙白几人一道,一声不吭地直接跑去了海边。   他方才同乐宴平说自己是瞒着家人出去的,这话其实对也不对。   因为他还是给家里留了一张字条的。虽然等他母亲发现的时候,萧策已然坐在海边的营地里和朋友一起看日出了。   那是他第一次公然违背母亲的安排,而萧夫人也终于看见了自己孩子的眼中,那一抹被她忽视了很久的肆意的张扬。   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好像再也无法控制萧策了。   因为哪怕没有萧家,萧策也依然能活得很好。   萧夫人当年无法阻止萧策前往海边,于是四年后,她也依旧无法阻止萧策进入娱乐圈。   纵使再严防死守围追堵截,萧策还是做到了。   哪怕没有萧家,哪怕他不是萧家少爷,甚至与萧家对立,他也依旧耀眼。   时至如今,已经没有人再会去羡慕或者嫉妒萧策的身世了,他们羡慕或者嫉妒的对象,只会是萧策本身。   “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虽然终有一天,我还是会回到萧家,去继承那些我并没有多在意的东西,但之前,那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离开也好,回去也罢,无论如何,我都作为萧策而活。”   萧策说着,用木枝轻轻挑了挑面前逐渐微弱的火苗。   微垂的眼眸漆黑如墨,其中却满是叫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炽热,叫乐宴平看得近乎失神。   “你会不会觉得我幼稚?”萧策笑着问。   回过神来的乐宴平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这样很好。”他道。   酝酿了许久的雪花终于自层层叠叠的云层中悠悠地飘下。   这是乐宴平来到这个世界后看到的第一场雪。于是他伸出了手,小心地接住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冰凉。   而下一刻,他身上的大衣就被萧策又裹得紧了些。   “一会儿还会降温,要是觉着冷就和我说。”说着,那两个在火堆里烘烤了许久的红薯也终于被萧策扒拉了出来。   翻来覆去地滚了两圈后,萧策点了点头:“嗯,应该是可以了。”   在乐宴平眼巴巴的目光下,萧策耐心地又扒拉了几个来回,待热气散了不少,才将将塞进了乐宴平的怀里,同时还不忘操心地嘱咐一句:   “当心烫。”   “好。”   乐宴平应着,小心翼翼地在外皮上撕开了一道小口,便望着里头红灿灿的颜色发起了呆。   许久,他才凑上去咬了口。而下一刻,那带着甜丝丝的暖意便充斥了他的周身。   那是乐宴平最喜欢的味道,也是曾经每年冬天他都能尝到的味道。   因为萧季渊以前,经常会给他买。   萧季渊其实是个很喜欢热闹的人。而每年春节前后,京城的庙会最繁华的时候,他都会拉上乐宴平溜出宫去,乐此不疲地逛上好一圈。   而这,实在是难为了颇为怕冷还不怎么爱动弹的小乐大人。   纵使每回萧季渊都会给他严严实实地裹上件毛绒绒的狐裘大氅,乐宴平也依然能被冻得瑟瑟发抖,用仿若即将进入冬眠的架势,慢吞吞跟在萧季渊后头。   直到,萧季渊往他怀里塞上两个新鲜出炉的烤红薯,行动迟缓的小乐大人才会再次精神起来,一边啃一边陪着精力旺盛的皇帝陛下逛庙会。   过去同现在交汇,乐宴平情不自禁地餍足地眯了眯眼,却再没有动。   许久后,他才开口很轻地唤了萧策一声。   “萧策。”   “嗯。”   “你见过萧季渊了,对么?”   有些猝不及防的问题,却好像也没有多么的出人意外。因为早在提议乐宴平一起上山看日出的时候,萧策就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于是几乎没有迟疑的,萧策点了点头,“是。”   “你们长得很像吧。我第一次在后台看到你的时候,其实就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皇上,不过,那时候的你没有听到。”   “重新介绍一下吧,萧策。我姓乐,名昭,字宴平,是景承帝萧季渊身边的太子伴读,与起居令史。”   “也是一个意外穿越来此的,来自千年之前的人。”   “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将一辈子绕着萧季渊转,他曾经,是我生活中的全部,所以忽然来到这里后,我无法否认,真的很想他。”   “但是萧策,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过他。”   “就像你想作为萧策而活一样,在我这里,你从来都只是萧策。”   “你是我如今最重要的人。” 第62章 赐酒   关于自己的过去,乐宴平本来以为他能讲很久。然而事实是,很多曾经让他念念不忘的事,到头来也只得了三言两语。   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乐宴平甚至一度觉着,他在讲述着的是别人的故事。   在地上蒙上一层薄薄的轻雪之前,乐宴平道完了他的过去。   然后二人安静了许久。   乐宴平没再说,萧策也没有立刻问。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孩叙述的方式太过淡然,萧策原本还有些紧张忐忑的心情此刻也莫名平静了下来。   明明他来之前还醋得不行,结果现在竟也能心平气和地问上一句:“我和萧季渊,真的有那么像么?”   乐宴平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长得很像而已,但是萧策,你和他不一样。”   “哦?”萧策怔了怔,唇角不由漾出了一抹笑意,“比如?”   “比如你会反抗,可是萧季渊不会。”   或者说,他不能。   就像乐宴平一直觉着的那样,萧季渊其实是最不像太子的太子,然而当他登上帝位的时候,他依然成为了一个优秀的皇帝。   但是在很偶尔的时候,当乐宴平站在角落里望着龙椅上的萧季渊,他会忽然大逆不道地想,如果萧季渊不是皇帝会怎么样?   虽然萧季渊从来没有说过,但乐宴平一直觉着,他其实是不想当这个太子,这个皇帝的。   如果他不是太子,他不是皇帝……   或许萧季渊会成为一个画师,毕竟这个人画画一直都是有一手的。   又或许萧季渊会成为一个游子。因为他是那样的喜欢热闹,京城的集市都能让他逛得那么开心,他应当会很喜欢踏遍山川,感受各地风土人情的生活。   可惜,从萧季渊出生的那一刻起,摆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一条路。   萧策可以为自己争出一个新的选择,但萧季渊不可以。   因为萧季渊身上背负的是一整个天下,而在他的身边还有无数的言官史官望着他,一步踏错,便是数不尽的弹劾与指责。   欲戴皇冠,必先承其重;欲握玫瑰,必先承其痛。[1]   这便是萧季渊的路,也是历代帝王已经走过的路。   明明遍布荆棘,却又开满名为荣誉的鲜花,叫人用鲜血和疼痛去浇灌,去换取。   心底那股子莫名的闷痛又泛了上来,萧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大概,能理解那种感觉。”   “萧季渊道我是他的转世,这话应该是真的,因为我拥有他的记忆,虽然不完整,也很朦胧。但之前有过几次,我梦到过自己就是萧季渊。”   在梦里,他坐在高台之上,看似众星捧月,然而当他转过头时,身后却空无一人。   那是让人几欲落泪的孤寂。   于是,他害怕成为萧季渊,他不想成为萧季渊。因为他不想再体会那一刻的孤寂和空茫。   “前生今生,就一定是同一个人么?”乐宴平望着萧策,询问时的眉眼透着难得的严肃。   “你们生在不同的时代,长于不同环境,有着不同的朋友和家人,得到了不同的经历。就算是完全相同的灵魂,你们依然可以长成截然不同的模样。”   “你和萧季渊,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豁然开朗,莫过于此。   萧策只觉着自己的心忽然颤了一下,曾经的困扰也在这一刻忽而消逝了大半。   而最后留下的,便只剩了一个问题——   那个萧季渊让他问的,而乐宴平似乎也遗忘了的问题。   他轻轻地将乐宴平揽进了怀里,从背后搂住他,将下巴搁在小孩毛茸茸的帽子上,轻轻地蹭了蹭:   “乐昭,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么?”   他是,怎么死的……   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因为对于乐宴平来说,他真的就像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可不知怎么的,他却没能立刻开口。   身体下意识地往萧策怀里又挤了几分,乐宴平感受着那一阵背后漫上来的令人安心的热意。沉默许久后,才终于轻声道:   “我……是被赐死的。”   抱着他的双手蓦地一紧。   “谁?”   萧季渊一直说他对不起乐宴平,莫非是……   “不,不是他。”乐宴平道,“和萧季渊没关系,不是他。”   乐宴平其实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再跪在贤淳太后面前的一天。   自年少时被还是皇后的她罚了那一遭后,乐宴平就极少同她单独碰面了。最多,也就是和文武百官们一同叩拜。   乐宴平其实一直以为自己还怕着她,然而当他真正跪在慈宁宫的时候,心中竟也没有多少的惧意。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心底偷偷地算算时间。   上一次像这样跪着她面前是什么时候的是来着?   十年?还是十一年?   乐宴平还没能算清,优雅地坐在小叶紫檀制成的宫椅上的贤淳太后便悠悠地开了口。   【乐昭,说起来,哀家倒是也有许久没好好看过你了。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于是乐宴平抬起了头。   他沉默地望着贤淳,在久到近乎让人觉着窒息的寂静中,听见了太后的一声轻笑。   【难怪皇儿会这么喜欢你,你还真是有双漂亮的桃花眼啊。哀家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你这双眸子倒是勾人得紧。要是哀家早点发现就好了,要是早知道……】   【也不至于留你这么个狐媚子在季渊身边这么久。乐昭,你就是用这副模样去引诱季渊的么?】   【……乐昭不知道太后娘娘在说什么。】   【不知道?】太后眯了眯眼,【哦?莫非是哀家弄错了?那乐昭,你觉得,季渊他喜欢你么?】   萧季渊,喜欢他……   【臣不知道,臣……从来就没有想过。】   乐宴平真的没有想过。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因为,萧季渊是皇帝,   萧季渊不能喜欢乐宴平,而乐宴平也不能喜欢萧季渊。   【太后娘娘,乐昭同陛下之间绝无私情,还望娘娘明鉴。】   【绝无私情啊,那看来前几日在哀家的生辰宴上,皇儿同你之间的那些个眉来眼去,也是哀家的错觉了?】   【乐昭,真的没有。】   【是么?好吧。】手上的佛珠转过一圈,贤淳皇后蓦地笑了起来,冲他招了招手,【乐昭,好孩子,快起来吧,来,到哀家这儿来。】   【你在皇儿身边做了几年的起居令史了?】   【回娘娘,六年。】   【那确实是有些时日了,乐昭,那你觉得我的皇儿,他是一个好皇帝么?】   乐宴平垂眸看着贤淳摩挲着他手背的手指。长长的指甲尖得不行,仿佛只要稍一用力,便能在他手上落下一个殷红的血洞。   【臣没有资格评判。】   贤淳满意地点点头,【的确,你确实没有资格。但是我的皇儿他必须要成为一名明君。】   【而身为母后,我会竭力辅佐他帮助他。我会为他扫干净一切阻碍,让他得以心无旁骛地成为他应该成为的人。】   【乐昭,你能理解我的吧。你也希望季渊他能成为一个明君吧?】   乐宴平嘴唇轻微地翕动下,许久,他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是。】   【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尽忠尽责的好孩子。】贤淳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有你在,哀家也就放心多了。】   【说起来,当年若是没有你的父亲,先帝也没法那么干脆地惩治镇国公。为了大缙的安定,你父亲献出了他的生命,如今你子承父业,相信你也会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史官。】   【忽然把你找过来,吓坏你了吧。来人,赐酒。上好的桃花酿,哀家记得你喜欢。】   不足一指长的酒盏里,透明的酒液泛着诱人的花香,随着宫人轻微的颤动漾起涟漪。   确实是一杯好酒。   于是乐宴平退开了些许,冲太后恭敬地行了一礼。他拿过酒杯,在贤淳注视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谢太后,乐昭这就告退了。】   【嗯,回去吧。】太后收回视线,倚着桌案随意地挥了挥手,【晚上好好歇着吧,今儿一天想来你也累了。】   【是,臣遵旨。】   乐宴平独自一人从慈宁宫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不想方行过三条宫道,便迎面撞上了步履匆匆的萧季渊。   望见他,焦急的帝王顿住脚步,拉过他上下细细地打量了好一圈后,才问:【乐昭,你没事吧?】   【没事。】   闻言,萧季渊终于轻舒了口气。   早在知道乐宴平忽然被太后叫走的时候他就想来找人了,谁曾想正要踏出御书房时,忽然来了数名官员将他跘住了脚,直到这会儿才得了空过来。   想到这儿,他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母后同你说什么了?她真的没做什么?】   【真没有,不是说了没事么。】乐宴平笑着道。   随后,他看着萧季渊身后头一天上岗的二号起居令史:【萧季渊,我今天是不是不用干活了?】   【嗯?啊,他……】   【那正好,萧季渊,我先出宫回家了哦。正好顺路去买盛禧芳的蒸糕。】   萧季渊:【那让御膳房做不就……】   【御膳房做的没有他家的好吃啊。】乐宴平理直气壮地说完,便一溜烟地跑开了。   直到即将拐弯的时候,他才停下脚步,回头冲萧季渊笑着挥了挥手:   【萧季渊,再见。】   你要好好的哦,萧季渊。   以后,我就不能陪你啦。 第63章 日出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那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几近淹没萧季渊的绝望。   而现在,它也淹没了萧策。手足无措间,他只能将怀里的小孩又搂紧了些,妄图在那一份暖意里寻得稍许的安心。   “疼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萧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声线里的颤抖。   “不疼的。”乐宴平道,伸手轻轻覆上了萧策的手背。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更想转个身,好回抱住自己身后那个不安的人。   但无奈,萧策实在抱得太紧。动弹不得的乐宴平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抱住人的胳膊,轻声哄道:“真的不疼。”   贤淳太后说让他好好睡一觉,乐宴平便真的只是好好睡了一觉。   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这是太后对他最后的仁慈。而在离开慈宁宫的时候,乐宴平心中甚至还松了口气。   因为至少这一次,他没有再拖累其他人。   这样就很好……   “好个屁!”   猝不其防的一声弄得乐宴平有些愣怔。自相识以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听见萧策用这般的语气说话。   但萧策无法控制,在听见乐宴平用如此轻松的语气道出很好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底一阵抽抽地疼。   怎么可能会好呢?   当他跪在太后面前的时候;当他喝下那杯酒的时候;当他一个人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时候……   乐宴平才二十一岁,换到如今他甚至都还没大学毕业。   所以,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呢?他又怎么可能不想活。   他怎么就能那样如常地笑着,然后对着萧季渊说出那一声再见。   喜欢的人最终被自己的喜欢埋葬。   至此,萧策终于明白了帝王那一声声的对不起中,藏着的无法自抑的苦痛。   如果没有萧季渊……   他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事。   “可是萧策,喜欢没有错。”   乐宴平将脑袋靠在萧策的肩窝里轻柔地蹭了蹭,“无论怎么样,无论有没有萧季渊,如果太后想我死,那我终究是要死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没有萧季渊的庇护,或许早在十岁那年,乐宴平就已经同絮可一样,成了一具无人再意的枯骨。   位高者不择手段,位低者苟延残喘。   就像贤淳太后。   她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乐宴平的答案,当她决定要召见乐宴平的那一刻,无论真假与否,她都没有打算让他活下去。   这不是谁的错,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在统治的强权之下,从未有谁真正拥有过自由。   乐宴平不曾畏惧过死亡,但他无法否认的是,他确实感觉到了难过。   “因为我忽然就意识到,太后说的是对的。”   “萧季渊,是真的喜欢我。”   没有感到欣喜,也没有觉着惊吓,在意识到这点那一瞬间乐宴平想了很多,但最后,他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想。   “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但有一件事我却是很清楚。”   “我是真的活不成了。”   那天晚上,乐宴平一个人坐在书房里。   桌上的书策摊开着,他方写的墨迹还未干透。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直到无法克制的困意袭来,才慢慢地趴伏了下来。   他应该是要死了。乐宴平迷迷糊糊地想。   【抱歉啊,萧季渊。答应你的事,我好像做不到了。】   【不过无论如何,我应该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吧。】   秉笔直书,风骨永存。   乐宴平安静地闭上了眼,在那被史官所记载的千秋岁月中,留下了自己最后的绝笔。   【乐昭,字宴平,京城人士,从七品起居令史。】   【景承六年六月十五,以男子之身为景承帝所喜,贤淳太后鸩杀之,年二十一。】   可惜,他写下的这句话最后也没能留在史书上。   而这一切也在乐宴平刻意的回避中,被埋藏进了他的心底最深处。   他真的很少想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似乎也就只有唯一的那么一次——   在萧策说喜欢他的那一天。   “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我没有死的话,如果我还待在萧季渊身边的话,那么在知道萧季渊喜欢我之后,我和他会怎么样?”   “我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想到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   “我和萧季渊……我们两个之间可以亲密无间,可以是任何关系,但我们永远也没有可能在一起。”   萧策:“为什么?”   乐宴平:“因为我的父亲,因为絮可,因为……镇国公。”   乐宴平父亲死的时候,先帝或许是伤心的吧,但他依然能顾有条不紊地利用他父亲的死扳倒镇国公。   在镇国公被问斩的那天,曾经风光无限的镇国将军跪在那刑台之上,白发潦草形容枯槁。而他最宝贝的女儿池余雪则在台下哭到了声嘶力竭。   那个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大小姐如今已经瞧不出一点刁蛮任性的模样了。哭到最后,乐宴平听见她忽然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   【你们会遭报应的!】她道,【你们都不得好死!】   她尖叫着被拉了下去,而乐宴平也没再看她。他只是挤在人群中,抬头静静地望着刑台之上监刑的萧季渊。   萧季渊没有看到乐宴平,他只是坐在那里,在官员禀报时辰到了的时候,随意地挥了挥手。   【开始吧。】   那一刻,乐宴平忽然就意识到,原来镇国公和絮可没什么区别。   萧季渊不在意絮可的死,他也不在意镇国公的死。   可是乐宴平在意。   不管恨也好,悔也罢,他都很在意。   于是乐宴平明白了一件事。他和萧季渊是不一样的人,他们生来就不平等。   所以,帝王才会自称寡人。   身处权利巅峰的他们对于很多事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漠然。这不是萧季渊的错,却是乐宴平和萧季渊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乐宴平有勇气去面对千夫所指,但他永远也跨不过这道鸿沟,而萧季渊也永远下不来。   乐宴平真的很想萧季渊,也很在乎萧季渊,但他们终究无法善终。   因为他根本没有向萧季渊走过去的勇气。   “然后,我就又问了自己第二个问题。”   “我会有勇气走向你么?在知道了你喜欢我以后。”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萧策,你已经知道了。”   趁着萧策愣神的功夫,乐宴平终于成功地转了个身。   他将耳朵贴在萧策的心口,听着那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安心地回抱了回去。   “所以,现在这样真的很好。我大概要比你想象得还要喜欢这个时代。苏姐,宋大哥,黎大哥,江池落……还有很多很多人,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他们。”   “但是萧策,第一个让我喜欢上这里的人,是你。”   “和萧季渊没关系,和什么前世今生轮回转世没关系,和所有的别的什么都没关系,就只是因为你。”   “萧策,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耳边的心跳声好像又快了些许,然而萧策却迟迟没有说话,   乐宴平轻蹭着就想探头望一眼他的表情,然而带着热意的手掌却轻轻制住了他的动作。   “昭昭。”萧策唤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些微的低哑,“再说一遍。”   乐宴平懵懵地问:“哪一句?”   “最后那两句。”   “萧策,就只是因为你,能遇见你真是太好,呜……”   唇上蓦然传来了熟悉的温热。这是萧策第二次吻他,却完全不同于第一次的强势。   带着珍重和些许的小心翼翼,萧策轻轻啄着他的唇。温柔得叫人几欲沉醉,却莫名地更让人觉着紧张。   但这一次,乐宴平再没有推开他,他只是下意识捏紧了萧策的衣服,乖乖地任萧策动作着。   一整个,就是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啊……这可真是要命了。   看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萧策心想。   这样乖的小孩,这样好的乐昭。真想就这样将他永远抱在怀里,永远都不放开。   “昭昭,谢谢。”恋恋不舍地啄了人最后一口,萧策哑声道。   “之前……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因为,他已经没有必要再觉着不安了。   这就是他的小孩,他的乐昭。   萧策想着,低头又一次轻轻地吻了吻乐宴平的发顶,然后,他就听见了身下小孩的一声赞叹惊呼:   “萧策,快看,是日出!”   于是萧策偏头望了过去,入眼便是朝阳灿烂的霞光。   艳丽的金红自遥远的天际洒落人间,透过初雪后的薄雾悄然将山巅的白雪晕上一层绚丽的暖。   他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望着头顶广袤的苍穹逐渐褪去夜的灰蓝,在朝阳的照耀下绽开一朵朵向阳而生的花。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如若不是萧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乐宴平同萧策还能就这样安静地看上很久。   可惜朝阳终会高升,积雪亦会消融,而他们也终将离去。   但是这一次,路上再不会有不安与仿徨相伴。   而且……   临下山前,乐宴平又回头看了眼那灿烂的阳光。   他终于知道该送萧策什么礼物了。 第64章 杀青   大半夜的不说一声偷偷溜出去的结果,就是萧策和乐宴平被黎承枫狠狠地制裁了一顿。   两个人用如出一辙的姿势坐在沙发上老老实实地挨了训,随后一个被剧组打包带走继续干活,另一个则被黎承枫摁着在酒店里,埋头写了一天的试卷。   等好不容易从试卷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乐宴平整个人都蔫了大半,趴在桌上半死不活地看着黎承枫给他批试卷。   “嗯,还不错。照现在这个进度,拿到高中学历不成问题,但要是想考进宋玙白的学校,可能还有点距离。不过不用着急,左右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今儿就先这样吧。”   黎承枫收起笔随意理了理卷子,伸手揉了把乐宴平蔫巴的脑袋,问,“饿了么?晚饭想吃点什么?这家酒店里的日料餐厅还不错,要不吃那个?”   满脑子数学英语的乐宴平:谢邀,他现在完全没有这种世俗的愿望呢……   “都可以。”   “得,那我就随便看着点了。一会儿让人送过来……诶哟,要命,差点忘了正事了。”   说到一半的黎承枫忽然一拍脑袋,“今儿早上陈导那儿给我打个电话,说风云的第四期节目可能需要推迟一下。”   说实在的,要不是因为这通电话,黎承枫早上也想不起来要找乐宴平。谁曾想他等到天光都大亮了,也没能瞧见一向早起的人的踪影。   黎承枫狐疑地敲了乐宴平的门,无果后又去敲萧策的,最后跑去找了酒店工作人员,才发现这两个人一声不吭地租了装备,跑山上看日出去了。   毫无疑问的,黎老父亲的拳头当场就硬了。   于是,越想越气不过的黎承枫又一次冲着乐宴平伸出了自己罪恶的手。   “小乐,你别学萧策那厮。以后有什么事,要去哪儿之前都知会我一声,知道了不?”   边絮叨边揉搓着rua了个爽后,得了乐宴平乖巧点头的黎承枫终于心满意足地移开了手,“说起来,日出怎么样?好看么?”   “好看的。”支棱了起来的乐宴平重重地点了点头,“非常好看。”   “是嘛,那一会儿我也上去趟好了。正好徐导也安排了剧组这几天在山上过夜,好能完整地拍到日出……你不许去!都已经熬了一宿了,而且你明天还有课,给我待在酒店乖乖地睡觉!”   说罢,黎承枫还是觉得有些不保险,顿了会儿后,他又加了一句,“你家老萧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听话?”   “……好。”   刚支棱起来的乐宴平默默又趴了回去。   他似乎完全没觉得“你家老萧”这种表达方式有什么不对,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了会儿圆珠笔帽,才偏过了脑袋,问:“风云为什么推迟了来着?”   “哦,因为文物局。”黎承枫道。   “最近他们发现了一座新的陵墓遗址,据说和缙朝有关。所以陈导打算推迟一段时间先观望观望再说,毕竟万一节目能拿到什么公布一手资料的机会,那可就是天大的流量了。”   “不过,现在也说不准需要多久。宋玙白他们全局上下都忙得不行,连个电话都没功夫接。总之,最近就好好休息吧。正好我一会儿给你发点资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剧本,我帮你去联系看看。”   “左右老萧差不多这两天就能杀青,要是有你喜欢的,到时候我联系完,回去就直接准备签合同。”   “好,谢谢黎大哥。”   “小事而已,客气什么。”   黎承枫勾勾唇,摆了摆手道了句再见。给乐宴平发完资料后,便步履匆匆地赶去了剧组。   他走出酒店的时候,山野间的风正在肆虐地呼啸。   黎承枫猝不及防地被冻了个哆嗦,将手机随意地往兜里一丢后,就揣着手顺着山道一路向上去了。   身上厚重的棉衣很好地起到了保暖的效果,然而也正因为此,黎承枫才没有注意到他兜里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开始了锲而不舍地震动。   来电显示:萧夫人。   于是,直到最后信号断开,他也没能接到那个电话。而等黎承枫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   为了得到更好的效果,剧组最后选择拍摄日出的地点要比萧策和乐宴平看日出的地方高上不少。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徐未还希望可以更高,但是很可惜,过高的海拔已经让不少人感到了不适,尤其,是徐未他自己。   他是这一群中年龄最大,也是最先感到不适。于是,在专业人士和医疗队的建议下,剧组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而他们也没能拥有萧策和乐宴平那样的好运气,接下来有很长时间,山巅都不会下雪。   于是这场日出的戏,最后也只能靠着道具组的人造雪完成。   但纵使有着诸多遗憾,他们终于还是成功完成了这部电影。当徐未喊出杀青的那一刻,众人皆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一片欢呼声中,萧策独自一人站在山头静静地望着天边的旭日,直到一捧鲜花送到他的身侧,他才后知后觉地移开了目光。   “恭喜杀青,小萧。”   “谢谢你,徐导。”   然而,徐未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小萧,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谢谢你愿意来拍这部电影。而这,应该也是我这一生中的最后一部电影了……”   “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意外?是有谁已经告诉你了么?”   “没有。”萧策道,“只是在拍摄的时候隐隐感觉到了。”   “是嘛,那可以告诉我你还感觉到了什么吗?”   萧策没有立刻回答,于是他们就只是那样望着天边东升的朝阳,似乎身后的那片欢喜与他们毫不相关。   许久之后,萧策才轻声问: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没有说是谁,但他们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于是,徐未笑了起来。而笑着笑着,他便落下了泪来。   “我不记得了。”徐未道。“小萧,你知道么?我本来以为,我会记得他一辈子的。”   所以,为什么这部电影直到最后,也没有真正出现过洛尘的爱人?   徐未不是没有尝试过,他之前甚至还让乐宴平客串过,可是最后,徐未还是没有完全采用。   “因为,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想起他了,可那天在列车上和一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就是忽然回过了头。”   “那是个很普通的路人,他们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我望着那个人离开的背影,忽然就想起了他。”   明明没有人像他,却又好像所有人都像他。那一刻,徐未忽然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还爱他么?可我连他是什么样子都快记不清了,这样的我真的还爱他么?”   徐未没有得到答案,而到了如今他也依旧没有答案。只是有一点他十分清楚。   “哪怕我不记得了,我也还是很想他。”   “我曾经和他约定过,要和他一起来看雪山日出。后来他不在了,而我也没有来……”   “如果我能早点来就好了。”   如果他能早点来就好了。   在他更年轻更有精力的时候,这样,他或许就可以爬得更高,或许就可以在这里等到那一场梦中的初雪。   可惜,徐未终究还是来得太晚。   而电影里的洛尘,来得要比他早一些。   那个人离开后的第六年,洛尘带着他的骨灰,一个人踏遍了所有他曾经去过的,或者没去过的地方。   而最后,他又回到了这里,抱着那个小匣子坐在山巅看日出。   世人们都说,日出代表着希望与新生,代表着未来不再是未来,而人们终将前进。   但是,洛尘已经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他就那样抱着盒子坐了很久,最后忽然站起了身,似有所感地回过了头,深深地望了背后一眼。   而那一眼里,什么都没有。   至此,纵使天地辽阔,却无人能再知他归处。   “徐导,萧老师!我们收拾好啦,可以准备下山啦。”   助理招呼二人的声音热切而活泼,于是徐未抹去了面上的泪痕,同电影中的洛尘那样回过了头。   离开前,他问了萧策最后一个问题:“小萧,你觉得洛尘最后会做什么选择?”   而失去挚爱的人,究竟又该怎么办?   于是,萧策忽然就想到了萧季渊。   有人说,爱的最高境界有两个——   为爱而死,和为爱而生。   徐未他选择了后者,而萧季渊……   严格来说,他甚至都还没能和乐宴平成为一对真正的爱人。   乐宴平说,他和萧季渊之间终是无法善终。而萧季渊自己大概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才会从头到尾都不曾和乐宴平说过哪怕一句喜欢。   帝王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喜欢的人,但他最后还是失败了。   所以,萧季渊想死么?   应该是想的吧,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活。   直到,他完成了自己应尽的责任,完成了自己对乐宴平的承诺,他才从容赴死。   所以有时候,为爱而生其实只是为了能更好地为爱而死。   或许正因如此,才有了如今萧策和乐宴平的相遇。   他好像还得谢谢他。萧策想。但他永远不会成为第二个萧季渊。   晚上的杀青宴上,萧策难得的喝了很多。   本来就不胜酒力的人来者不拒地接下了众人一杯又一杯的敬酒,可偏偏,他又是那种喝醉了也瞧不出来的类型。   于是等黎承枫反应过来去拦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彻底醉了过去。   无奈之下,“老父亲”黎承枫只得一个人哼哧哼哧地将人扛了回去。   结果临到了门前,萧策却死活都不肯进自己的房间,而是步履稳健地转了个方向来到了隔壁,一本正经地敲响了乐宴平的房间门。   “不是,老萧,人小乐都睡了啊,你别……”   话音未落,房门便已然被人打开了。   浅眠的乐宴平迷迷糊糊地站在门口眯眼瞧着他们,“萧策?黎大哥,他这是……诶!!!”   原本站得稳稳的萧策忽然就抱了上来。   比乐宴平高了快一个头的人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闷闷地道了句:“不许。不许你叫别人。”   末了,像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太凶。他又小心地蹭了蹭乐宴平,瓮声瓮气地道:“你可以,叫我。”   那模样,真是像极了一只正在撒娇的大狗。   黎承枫:……艹,没眼看。   “那个,萧策他喝多了,打扰你休息了吧,你别管他,我这就把他弄走……”   “不要,不走。”萧策立马表达了抗议。   黎承枫:不是,这厮真的喝醉了么?!都喝成这副狗样子了,抓重点的能力怎么还能优秀成这样?   “没事,我来吧。”乐宴平轻轻地摸了摸萧策的头发,“黎大哥,你先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在“老父亲”忧心的眼神中,扛着趴在他身上不肯挪窝的“大狗”轻轻关上了门。   然后下一刻,乐宴平整个人便被“大狗”直接扑在了沙发上。   “昭昭。”脑袋还埋在他颈窝里的萧策温声唤着。   乐宴平摸着大狗的脑袋:“嗯,怎么了?”   “喜欢你,”大狗道。“昭昭,好喜欢你。”   摸着大狗脑袋的右手顿了顿。许久,乐宴平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   我也喜欢你。他在心中道。   不过,就还是等萧策清醒以后再告诉他吧^_^。 第65章 安稳   提问:一觉醒来后望见的第一眼,就是乐宴平安稳的睡颜是种什么感觉?   萧策:谢邀,很妙。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千言万语都抵不过现在的美好。当然,如果他现在浑身上下不是只裹了一条浴巾的话……那就更好了。   有点子丢人。   萧策躺在床上瞪着头顶的花白的天花板,无限惆怅地想着。在想动弹又不想动弹的纠结中挣扎了半晌,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胳膊从乐宴平的怀里抽了出来,拎起手机给黎承枫去了条消息。   【给我送身衣服来。】   末了,萧策摁了摁因为宿醉而有些发涨的眉心,又在聊天框里继续输入:   【到了直接给我发消息,别敲门,他还在……】   不想一个“睡”字都还没来得及打完,黎承枫的消息便已经跳了出来:   【到了,开门。】   萧策:……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毫无疑问,这厮绝对从睡醒开始。就一直在蹲着自己给他发消息!   于是乎,前后不过五分钟,穿戴整齐的萧策便已经恢复了平时地那一派仪表堂堂的模样。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坦坦荡荡地迎接着黎承枫充满探究的打量。   两相静默许久后,黎承枫终于由衷地开了口:   “我必须跟你道歉。”   装模作样翻看杂志的萧策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怎么?”   “因为我好像有点把你想得过于禽兽了。”黎承枫道。   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黎承枫还当是发生了什么。没想到除了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被某人稍微闪了一下眼睛外,竟然从头到尾都正经不行。   “老萧,没想到你还是很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嘛~”他一面拍着萧策的肩欣慰地道着,一面默默地将心里那股子无缘无故的失望摁了下去。   萧策: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冒犯是怎么回事……   “好了,现在说正事。”顶着萧策狐疑的视线,黎承枫果断转移了话题。   “萧夫人她,前两天给我打了个电话。”   萧策闻言一怔,“找你做什么?”   黎承枫摊了摊手:“不知道,不过也就打了一个。”   可惜,因为山上没信号的缘故,黎承枫压根就没接到。而等下来之后,这一通电话又被成堆的消息直接顶到了最上头。   要不是黎承枫习惯性地翻完了记录,他甚至都不一定能发现。   “没事,你不用管了。”萧策道,“一会儿我给她回过去就好。左右也就是那些事,我来处理就好。”   “行,交给你了。航班定的是下午一点,十点左右退房了,等差不多到时间了,记得去叫小乐起床。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黎承枫便一溜烟地跑了。待到室内重回安静,萧策才再一次轻轻地推开了卧室门。   昨晚上醉酒的自己好像真的把人小孩折腾得够呛,以至于到了这个点,乐宴平都还没什么要醒的迹象。   这般想着,萧策不由地有些歉疚地按了按眉心。他伸手轻柔地理了理小孩的头发,才在人床头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对于昨夜,他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印象。   他喝醉之后思绪不算清明,但是他却清晰地记得自己抱着乐宴平,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嗫嚅着喜欢。   他其实并不想在那般不清醒的状态下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一喝醉后就理智接近于零的人显然没法做出这样的思考。   于是,昨夜萧策顺从了自己的本心,就那样固执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而乐宴平只是不厌其烦地听着,柔声地回了他一个又一个的嗯。   直到最后,萧策也还是没能听见他真正想要听的。   但或许是因为心中已经没了不安。对此,他竟然也只是稍微觉着有些遗憾。   左右没关系,因为总有一天他能听到的。望着熟睡的乐宴平,萧策这般想着。   所以,没什么好急切的,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   “……萧策?”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萧策被这软软地一声骤然唤回了神,“醒了?我吵醒你了?”   “没有。”乐宴平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侧过身十分顺手地就将萧策的手又一次抱进了怀里。随后,他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半倚在人身上,全然没有一点想要起床的意思。   “还困?”萧策问。   乐宴平:“稍微有点。”   不得不说,睡懒觉真的是一件会让人上瘾的事情。   自从上一回和萧策睡了个极其舒服的回笼觉后,乐宴平就爱上了这种感觉。有时候就算是醒了,他也要抱着枕头或者被子好好地磨蹭上一会儿,才肯慢吞吞地从床上挪下来。   而现在,萧策抱起来就非常舒服,于是乐宴平一点也不想动弹。躺着躺着,一双眼便又一次眯了起来。   “再睡一会儿吧,放心,时间还早。昨晚,麻烦你了。”   “……呜。”尚且迷糊的头脑艰难地转了转,乐宴平轻轻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就弯了眉眼,“没关系。”   乐宴平并不讨厌醉酒时的萧策。   因为,如果说平时的萧策成熟可靠得让他感到安心,那醉酒后的萧策虽然幼稚了些,却更加的直白而热烈,就像……是一只黏人而讨喜的“大狗”。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萧策,都让乐宴平心生欢喜。   啊,对了,他还有话没有对萧策说来着。   “萧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乐宴平轻轻蹭了蹭怀里那只温暖的手掌,“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你说。”   “我也喜欢你哦,萧策。”小孩道,“很喜欢很喜欢。”   “特别喜欢你……”   说完,乐宴平便安心地彻底睡了过去,徒留萧策一人愣怔在了原地,许久才轻笑出声。   “你倒是睡得安稳,回回都是这样,搞得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了。”   哪有这种搅乱了人心以后就跑的呢?这样的小坏蛋,可是要被人亲死的。   不过,就还是等回去以后再说吧,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   等等,回去?!   那一瞬间,萧策忽然就想起了一个已经被他遗忘了很久的问题——   乐宴平他,已经从他家搬出去了啊啊啊啊啊!!!   不行,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得想法子让人给他再搬回来! 第66章 松口   乐宴平:“不要。”   黎承枫:噗。   萧策:......   顾不上收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黎承枫,萧策正了正神色,佯装淡定地追问:“为什么?”   呃,好问题。   乐宴平眨眨眼,将嘴里的半根大虾天妇罗嚼吧嚼吧咽了下去,沉吟许久后,才小声地避重就轻了一句:“就,现在还不想搬回去。”   送给萧策的礼物准备起来要废上不少功夫,如果现在就搬回去,那不就直接露馅了嘛……   嗯,不行不行。乐宴平这般想着,心下打定了主意,拒绝的目光中充斥着坚定。   可萧策会就这么放弃么?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不想回来啊……”萧大影帝神色黯然地喃喃了一句,但很快他就又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看来,那地方还不错?”   “嗯?哦。”乐宴平愣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萧策说的是什么,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挺好的。”   毕竟再怎么说也黎承枫亲自挑出来的地方,整体来说,乐宴平住得还算舒服。   “这样,那我就放心了。”萧策道,“我本来还在担心像这样的小房子住起来会不会不舒服……不过,想想也是呢。”   “房子大了确实也没什么好的。一个人住在里面空空荡荡的,总不免会觉着寂寞。”   恰到好处的落寞中夹着些许几不可察的受伤。   萧策一面忧愁地叹着气,一面眼疾手快地将最后一个天妇罗从黎承枫的筷子底下抢了下来,温柔地放进了乐宴平的碗里。   愧疚感顿时涌上乐宴平的心头,小乐大人有些动摇了:“萧策……”   “没事,不用放心上。我就是忽然想到以后家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又要自己一个人吃饭,所以有感而发罢……”   “不会哦。”被抢了伙食的黎承枫幽幽地插嘴道,“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工作,我们可以一到饭点就来蹭……嗷,我*!”   一招致命,物理闭麦。   解决完黎承枫的萧策慢条斯理收回了脚,面不改色地往乐宴平的碗里又夹了一筷子鱼后,再一次无缝衔接地切换回了那副落寞的表情。   “昭昭,你真的不愿意搬回来和我一起……啊,罢了,不说这个了。”萧策目光温柔似水地望着乐宴平。   “说起来,你还记得之前我说要做炸鸡给你吃么?咱们回去后就做好不好?再买点你喜欢的蛋糕,正好那家店也离我那儿很近。”   “以后想吃什么就直接告诉我,你一个人住又不会做饭,与其天天吃外卖,那还不如我做了给你送过来,不用怕麻烦我的。不过,炸鸡这种东西最好还是要候在旁边,毕竟刚出锅的时候是最好吃的。”   乐宴平:……   要老命了,这要他怎么拒绝!   小乐大人动摇得彻底,而黎承枫则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从状似无意的试探到顺水推舟的示弱,从似有却无的暗示到明目张胆的勾引……句句不在意实则字字都是在意。   所以说啊,你萧狗还得是你萧狗,论玩心眼谁能玩得过这厮啊。   如果换作平时,那黎承枫铁定是要给他翻个白眼再竖个大拇指,然后毫不客气地拆了萧策所有的台。   但现在不行。   毕竟老话说得好,坏人姻缘天打雷劈。虽然天不一定打雷也不一定劈,但萧策可是永远都在。   反正黎承枫是不想再挨他一脚了。   只是要可怜小乐了。人这么个乖乖巧巧的小孩,又不像他这么脸皮厚。   要是换作黎承枫,那他绝对就是一句【好的谢谢。】然后面不改色地直接进入点菜模式。但乐宴平不会啊。   萧策这厮就是吃准了乐宴平这点才敢在那边肆无忌惮的假装放手,故作体贴!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真恨不得让小乐狠狠地拒绝他!   不过应该不可能了,老萧这一套下来谁能撑得住哦?   乐宴平的声音忽然弱弱地响起:“还,还是不用了。最近一段时间,我还是自己住就好。”   黎承枫:看吧,我就知……嗯?!   乐宴平低着头有些不敢去看萧策的眼睛,但嘴上终究还是道出了拒绝。   那一刻,黎承枫对乐宴平肃然起敬,而萧策,也终于对自己家产生了怀疑。   不是,公司那破宿舍他也不是没呆过啊,到底哪儿好了能让小孩这么依依不舍的。   嘶,等等,不会是因为他家装修风格的原因吧?之前,宋玙白好像是吐槽过一句来着……   【老萧,你家装得怎么跟个老和尚一样清心寡欲。】   但不装成这样,难道要装成像宋玙白那样的花花绿绿非主流么?   不对,冷静。乐宴平就算不喜欢清心寡欲也不可能不喜欢非主流!   然而天崩地裂之间,乐宴平却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手,“但是萧策,我保证不会很久的,就只是一小段时间。我会多来找你的,也会好好吃饭,所以……萧策,你不要不开心。”   你不要不开心。   这好像是乐宴平第二次同萧策说这话了。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其实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萧策的委屈里掺杂着大量的水分。   乐宴平当然也瞧出来了。   小乐大人毕竟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装模作样的嘤嘤怪见了就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对此他向来都是袖手旁观。   但这是萧策,所以乐宴平没法这样。   就算知道萧策是故意的,他也还是会忍不住去担心——   万一呢?就算是掺了水分,但万一里头有一分真委屈该怎么办?   乐宴平不想萧策委屈,而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副模样到底多么让人心软,还有……心疼。   怎么能小心翼翼成这样呢?以后不能这样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小孩担心才是。   萧策这般想着,用空着那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小孩的发顶。   “我没有不开心。”   “你想住在那儿就住在那儿吧,想住多久都可以,没关系的。同样的,如果你想回来了,也随时可以回来。”   乐宴平只觉得自己眼眶一酸,却不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了一声“但是”。   温柔的语气陡然一转,“吃饭的问题没得商量!还有,不许挑食。你刚才是不是把胡萝卜和青椒都扔了?”   乐宴平:……嘤QAQ!   吃完这一顿再也不能偷偷挑掉青椒和胡萝卜的早午饭后,乐宴平终于如蒙大赦般地上了飞机。   时间不长,总共就三个小时不到一点,但有时候,三个小时却可以发生很多事。   就比如,“把我杀了为‘笑颜’助兴”小姐姐……哦,差点忘了,小姐姐最近改名了。   “这么可爱的乐乐是要被萧神**的”小姐姐正照例在超话里狂啃旧糖的时候,发现其中忽然多出了条崭新的帖子——   【论萧神到底有多宠乐乐!】   楼主:【如题,实不相瞒在发这条帖子之前,楼主已经在床扭曲蠕动了半个小时了,直到刚刚才终于平复好了心情过来发帖造福同担。】   【我真的做梦都没有想到回个老家竟然会在机场碰到乐乐和萧神!众所周知,萧神最近一直都在拍戏,而他之前也发过微博说乐乐去探班,但谁能想到乐乐他竟然待到了现在,换言之,这一段时间他们就一、直、在、一、起!】   【但是,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待的地方这几天已经比较冷了,然后,我就看到萧神他亲自给乐乐系围巾!!!而乐乐就特别乖地站在那里,之后两个人凑得特别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结果萧神就笑着伸手揉了乐乐的头。喵的这两个人真的,私下里简直比节目上还要甜!有图有真相,真的kswl!】   【2楼:卧槽!这个宠溺的眼神,这个温柔的动作!所以,请问是哪个机场,哪个航班,是要回来对吧,我和乐乐同城要去接机啊啊啊啊!】   【3楼:我去,如果这都不算爱,同求加一!!!我也要看乐乐和萧神!!!】   ……   【46楼:都在嗑啊,那我偷偷告诉你们一个更好嗑的吧?乐乐身上穿的所有衣服,都是萧神亲手挑的哦~】   【我没有图,但,那是因为我就在现场,他们就在我工作的店里买的,我还在旁边给乐乐拿衣服了,但是黎哥一直盯着我我不敢拍照呜呜呜。】   【不过他们真的特别很甜,萧神给乐乐挑了好多衣服,后面乐乐换不动了还会和萧神撒娇,超级可爱!!!】   【47楼:楼上!你说什么?!】   【48楼:嫉妒到阴暗爬行!我要夺舍你啊啊啊46楼,我也要看乐乐对萧神撒娇啊!!!】   【49楼:这要是不是真的那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还有没有饭!!!孩子要吃饭!!!】   ……   一众cp粉在帖子里嗑生嗑死,一分钟上万条评论的热度终于又一次将他们的正主送上了热搜第一。   尽管两位主人公对此并不知晓也毫不在意,但有人却已经开始坐不住了。   “老公,要不,我们还是把宴平叫回来吧。”   这其实已经不是谢夫人第一次提这件事了。自从乐宴平被人诬陷之后,她已经看着那段澄清视频落了好几次泪,心中也对自己默许乐宴平和他们断绝关系这件事懊悔不已。   然而她后悔了,谢辰却拉不下这个脸。   谢夫人方提了一句,他便扳着脸道:“让他回来干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我没他这个儿子!半点没折衣的出息,除了会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玩意惹出一身腥外,他还会干嘛?!”   谢夫人到底是怕谢辰生气,也不敢再劝,也就是这回看到乐宴平和萧策如此亲近,才忍不住又说了那么一句,却不想谢辰竟然破天荒的沉默。   盯着屏幕上的热搜许久,谢辰终于松了口,“行吧,这段时间想来他也已经得到教训了。”   “折衣,告诉乐宴平,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能保证以后都乖乖的,我允许他回谢家。”   谢折衣垂眸恭敬地应了是。   因着低头的动作,无人察觉到他眼中的阴鸷。 第67章 价值   那两个人后悔了。   对于这点,谢折衣并不觉得意外。   酒吧卡座昏黄的灯光下,他和齐铭相对而坐。杯盏随着手腕轻轻转动着,晃动间粼粼的酒液亮着柔和的光。   酒是好酒,可惜谢折衣却没什么细品的兴致。于是,他恹恹地搁下了酒杯,抬眸望向齐铭。   这人还是初见时的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听完谢折衣的讲述后,齐铭喟叹般地嗯了一声,懒洋洋的腔调中满溢着戏谑:   “说实话,我其实有点震惊。你这个养父倒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明明瞧起来文质彬彬的……他一直都是这样么?”   “谢辰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在外面很会装而已。”谢折衣淡漠地道,“不然你以为,谢辰为什么厌恶乐宴平。”   “想要在谢家待下去其实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就完全顺从成为他需要的样子,要么就给谢辰带来足够的价值。”   而毫无疑问的,曾经的乐宴平全都做不到。   或许在刚他回来的那段时间里,谢辰确实有过那么一点身为父亲的愧疚感,但愧疚是无法支撑起长久的爱的。   更何况,谢辰还是一个极其独断专行,急功近利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这个不上台面的儿子正好还有点叛逆的话……   结果可想而知。   “被一个废物忤逆,谢辰是会发疯的。”   “原来如此。”齐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选择了第一条路?看来谢少爷这个乖宝宝当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呢。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   “谢少爷,可以请你告诉我一个从小在虐待中长大的孩子,是怎么变得叛逆的呢?明明在视频里就是一个小可怜呢~”   这个啊……   “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缺爱吧。”谢折衣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啊,想起来了。”   “缺爱的人就像是一株快要干死的植物,为了能得到一滴水,他们是会拼尽全力的。”   谢折衣没有水。   于是,他便给予了乐宴平一点点挑衅,一点点炫耀与怜悯,以及,一点点隐晦的唆使。   真的就只有一点点而已,所以,不说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谢折衣勾了勾唇,举杯微抿了一口酒,在齐铭探究的目光坦然地勾了勾唇角。   “齐少,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虽然你大概不相信,但我确实不讨厌以前的乐宴平。”   那个时候的乐宴平多好啊。   没有丝毫威胁性的一个小废物,只要稍微激一激,就会冲上去和谢辰对着干。   可爱,可怜,又可笑。   谢折衣真的很喜欢那样的他,所以……   “我也真的很讨厌现在的乐宴平。”   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地当好他的废物呢?那样明明不是很好么?   为什么,忽然就变了呢?   齐铭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为了当好谢家的乖儿子,谢折衣已经付出了太多。   谢折衣还记得,在他和乐宴平的身份刚被发现的时候,有很多人让他要记得感恩。   【谢家愿意把你留下来,让你不用回去那个倒霉透顶的家里已经很仁至义尽了。所以,以后记得安份点,不属于你的东西别去肖想。】   谢折衣其实也知道这点,可是凭什么呢?   为了能让谢辰满意,他在这个独裁者的控制下努力了那么多年,凭什么只靠一张轻飘飘的亲子鉴定就要他全部放弃。   谢折衣无法接受,他付出了这么多才得到的东西,绝对不能就这样被人夺走。   所以乐宴平,要怪就怪那两个人吧。   明明都已经断绝关系了,为什么要后悔呢?   或者就怪你自己吧?   为什么产生价值,为什么要让谢辰动摇?   谢折衣情不自禁捏紧的手指骨节用力到了泛白,而齐铭只是眯着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许久才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   “恕我直言,我并不觉得乐宴平本人有想要回来的打算。毕竟他可是连三千万都掏了的。”   “我知道,他当然不会想回来。”   现在这世上估计也就只有那两个人看不清这点,还在把乐宴平当成他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   但有的时候,不是乐宴平不想回来就能不回来的,毕竟在谢辰上面,还有着一个谢老爷子。   “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就是想要送他一份礼物罢了。”   “毕竟,如果他们是因为乐宴平的价值而动摇,那只要让这个价值消失就可以了吧。”   闻言,齐铭笑了起来:“既然这样,那我来帮你一把吧。毕竟游戏就是要玩得大一些,才有意思不是么?”   谢折衣:“那我就先谢过齐少了。不过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要帮我?”   齐铭没有回答,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地道了一句,“你知道萧策是怎么评价我的么?”   “他说,我是个神经病。”   “而神经病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   “*他*的一群神经病!”   黎承枫气冲冲地疾步进门的时候,萧策正在熟练地给鸡翅裹上鸡蛋液和面包糠。   听见动静他奇怪地往后瞄了一眼:“怎么,谁又惹你了?”   “嗨,别提了。谁知道上头那群人到底是那根筋搭错了。”   黎承枫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水猛灌了一大半后,趴到椅背上开始狂吐苦水。   “他们今天一大早地就把我叫过去塞给我了一份剧本,说让小乐接下来。我本来还寻思着是什么好东西呢,结果,你猜猜是谁的剧?”   “谁的?”   “吕承先。”   听到这三个字的那一瞬间,萧策的动作登时一滞,“你说什么?”   黎承枫苦着张脸摊了摊手,道:“你也觉得离谱是不是。”   “我也真就纳了闷了,这群人的脑子到底是被水泡了还是被雷劈了。吕承先的剧都敢接,他是什么德性他们不知道么?!”   对于吕承先这个人,圈中暗地里一直都有一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评价。   “吕承先的为人,烂得就和他挣钱的能力一样出色。”   诚然,他的电视剧确实是很能赚钱。   但且先不提他那混乱到可以拍成大型都市伦理电视剧的私生活,只要能赚钱,吕承先可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他可以在自己恩师的追悼会上一边声泪俱下地痛哭,一边有条不紊地宣传自己的新作品;也可以为了炒作,让四十多岁的人去演十四岁的初中生。   而且,这人还是个出了名的小心眼。   睚眦必报不说,那一手踩别人捧自己的把戏更是玩得极其熟练。圈里凡是叫得上名的导演基本都遭过他的毒手。   就比如,徐未。   拜他所赐,徐老早年间有一段时日就过得极为落魄艰难。   是以,黎承枫一直觉着,只有想挣钱想疯了的人才会去演吕承先的电视剧。   可惜天下人大多都为利来,这么多年来,他的剧始终都是最热门的资源。   但这些人里,可不包括黎承枫和萧策。   因为他们心里都门清,要是和这种人沾上了关系,那一个弄不好就是一身腥。   一时间,萧策也顾不上继续裹面包糠了。   他洗干净了手皱眉坐在了黎承枫身侧,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数下,问:“是公司找上去的?”   黎承枫摇摇头:“不,是他自己找过来的,因为他最新筹备的那部剧的背景是缙朝。”   此话一出,萧策心下霎时明白了过来:“因为《风云》。”   “对,就是因为这个。《风云》现在热度太高了,谁都想来分一杯羹。我严重怀疑他本来是想来找你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你只拍电影不拍电视剧,所以才找上了小乐。”   “总之,不管怎么样这剧都不能接,但是公司……”   显然,公司很想赚这个钱。   想到这,黎承枫忍不住看了一眼萧策。   严格说起来,这事其实还真的和萧策有点关系。   因为,萧策要退圈了。   对于光映的高层来说,他们失去了一颗重要的摇钱树,而享受了和萧策一样待遇的乐宴平却没能带来和萧策同等的价值。   他们需要乐宴平带来价值。   黎承枫不知道该怎么和萧策说这事。沉默许久,他终是叹了口气:“吕承先的后台很硬,这事不太好解决。”   萧策轻嗯了一声,“他知道这件事么?”   “没,高层那边被我暂时应付过去了,底下的人也都敲打过一遍,没有人会告诉小乐的。但他们应该也感觉到我不想接了,估计拖不了多久。”   萧策:“能拖就尽量拖,这种事情没有必要让他知道。”   沉吟片刻后,他又道:“公司那边你最近辛苦盯着点,至于别的……”   “交给我来解决吧。”   吕承先是吧……他倒要看看这个人的后台到底能硬到什么地步去。   只是就目前情况来看,他或许真的得回家一趟……   罢了,左右母亲也催得紧。在前两天回的那个电话里,萧策可是又被反复念叨了好几遍。   至于现在,还是把答应给小孩做的炸鸡先做好吧。   萧策心想着,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这个点的乐宴平应该还没下课,于是,萧策只好放弃了打电话的打算:   “你让小张去接他了?”   黎承枫:“嗯,现在应该已经去了。”   萧策:“好。”   给乐宴平去了条消息后,他便站起身回到了厨房。   萧策:【下课后给我发条消息。】   叮咚!   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忽然奏响在静谧的咖啡店中。   乐宴平捏着杯耳的手指蓦地一紧,下意识地就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   “乐先生,没关系的。如果有急事的话你可以先回复。”对面的男人轻笑着道,举手投足间显尽温文尔雅。   乐宴平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男人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我们继续吧,吕先生。” 第68章 毒蛇   像,一条阴冷而粘腻的蛇。   乐宴平垂眸望着桌上那一叠被递到他跟前的文件,有些怯懦地小声问:“吕先生,请问这是?”   “我最近在筹备的新作品——《景承赋》。乐先生,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这次请你过来,是想当面邀请你参演我的新作品。”   “我看过《风云》节目,你在其中的表现十分亮眼,同时古装的扮相也很出色。本来其实是想直接定下来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觉得还是要亲自见你一面比较好。”   而不得不说,这一趟来得不亏。比起节目中那几个可有可无的镜头,乐宴平本人看起来显然要更加的……   让他惊喜。   已然将乐宴平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的吕承先目光中流转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满意,但很快便又一次被温和的眼神掩盖了下去:   “这件事我其实已经和你的公司商量过了,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同你说,但光映对我们之间的合作也是表示十分支持和期待。所以……”   吕承先的手指轻敲了两下封面,“先看看剧本怎么样?我们的时间很充足,可以慢慢聊。”   乐宴平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封面上的名字,轻声地道了一句:“你想拍萧季渊的故事。”   “吕先生,我可以请问一下,为什么是萧季渊么?”   “因为和你一样,我也很喜欢缙朝的历史。”   话音刚落,吕承先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乐宴平眼中一闪而过的动容。   意料之中的反应让吕承先禁不住勾起了唇角,他冲着乐宴平温和一笑,然后才继续道了下去:   “而在大缙的十四位帝王中,景承帝无疑是其中最神秘的一位。他那不为人知的生平从来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话题就意味着有市场。   吕承先能靠着这样令人叹为观止的人品在娱乐圈里混得如鱼得水,除了有他后台够硬的原因外,他自身当然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几乎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每个作品都赚得盆满钵满。   所以,哪怕圈里的大多数人都恨他恨得牙痒痒,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吕承先的眼光极其毒辣。   他总能抢在所有人之前,敏锐地捕捉到观众喜欢的主题。   这一次当然也是一样。   实不相瞒,吕承先其实很早就想对这一段空白的历史下手了。而他之所以耐心地忍到了现在,就是为了要借《风云》的这一场东风。   “乐宴平,你这么熟悉缙朝历史那你就应该知道的,这可是一个从来都没有人拍摄过的主题。换言之,我们独一无二。”   “所以,乐宴平,”蛇向前爬了一步,冲他吐了吐鲜红的信子,“你想火么?哦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你想真正的火起来么?”   “诚然,你现在的热度确实很高,但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萧策,另一小部分则是因为大家对你过去的怜悯。可惜怜悯不是长久的,而萧策……”   吕承先笑了笑,“黎承枫有和你说过么,萧策要退圈的事。”   “萧策一旦退圈,他给你带来的热度就会逐渐消失,到了那时候你还能剩下什么呢?所以醒醒吧,孩子。别被虚假的热度骗了。”   “萧策他们根本给不了你真正的成功,但我可以。只要你愿意,我完全有把握可以把你捧成娱乐圈下一个萧策,甚至,超过萧策。”   听起来确实很诱人呢。换了旁人来,或许就真的心动了也说不定。   乐宴平心下沉静地想着,然而面上仍然还是那副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吕先生,请问我可以再问两个问题么?”   “当然可以。你想问什么?我必知无不言。”   乐宴平:“为什么是我?吕先生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吧?”   “不哦,小乐,你错了。你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吕承先道:“说得直白点吧,我需要蹭一把《风云》的热度。你是这个节目的常驻嘉宾,而且目前热度也很高。老话说的好,打铁要趁热,你会给我的作品带来最大的流量。”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至于另一个原因嘛……小乐,你以前没演过戏,对吧?”   像是想到了什么,吕承先略带着惋惜地叹了口气:“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新人想要出头是很难的。很多导演惯会打压新人,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一个机会。但我不一样,我想帮你们,因为你们身上有着无穷的可能性。”   “说实在的小乐,我真的很喜欢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真诚溢于言表,再配上那副儒雅的面容,让吕承先看起来真是像极了一个宽厚亲和的长辈。   这副模样从来都让他无往不利,但实际上……   呵,那有什么实际上,他说得本来就都是实话啊。吕承先笑眯眯地想。   他是真的很喜欢新人身上那种独有的稚嫩,尤其是这种懵懂而干净的,带着一点怯懦。跟张白纸一样,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不仅听话,还好拿捏。   不幸的是,吕承先真的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合他心意的狩猎对象了。   是以,他一开始甚至都没报什么希望,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看到乐宴平本人后,他才会那样惊喜。   那个人说得不错,乐宴平真的太对他的胃口了。   而且,这双眼睛也是真好看啊。干干净净的,被他专注地看着的时候,真是会让人得到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吕承先很享受这种目光,也很享受亲自教导新人的感觉。   所以,绝对要想办法把这个人弄到手。他这般想着,心下已然打定了主意。   温文尔雅的表象掩住了吕承先目光中转瞬即逝的露骨,而乐宴平只是低垂着眸子,不动声色地抿了口咖啡。   花纹露出来了呢,原来是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只是连毒牙都藏不好就想着出来招摇撞骗,这若是放到朝堂之上……   这个人大概早就被人弄死了吧。   所以才说啊,现代社会就是和谐而美好。   乐宴平兀自感慨着,将手中的杯子轻轻地搁在了托盘之上,抬头看向吕承先温软地笑了笑:   “承蒙吕先生抬爱。”   就是可惜了,这个咖啡有点苦,小乐大人不是很喝的惯。   “不用客气,小乐,你完全可以自信一点的。你的还有一个问题是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好奇。”乐宴平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桌上的剧本。   “吕先生,既然萧季渊的生平不为人知,你又要怎么才能拍出他的故事?”   就很奇怪啊,这个剧本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垂落的发丝挡住了乐宴平漂亮的眉眼,于是,吕承先也就没能注意到,青年悄然褪去了眼中怯懦,目光沉静好似幽涧中的深潭。   “哦,这个啊……”吕承先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小乐啊,你会做饭么?”   乐宴平:……嗯?   他默不作声地望着吕承先。哦,竟然不会么。”吕承先挑了挑眉,自顾自地便说了下去,“小乐,你知道么?从某种角度来说,拍戏和做菜没什么两样。”   “怎么样的菜肴能吸引来客人?怎么样的电视剧能吸引来观众?本质上来说,这其实是一个问题。”   “关键点有两个,食材,以及调味。”   “的确,萧季渊的生平以前确实不为人知,但是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吕承先:“最近发现了一座新的缙朝的陵墓遗址的事,你知道么?”   乐宴平配合地点了点头:“有所耳闻。”   “那我告诉你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内部消息吧。据查,那座陵墓很有可能是属于景承帝的皇陵。”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乐宴平的瞳孔骤然放大。   这个答案实在是有些太过出人意料了,乐宴平甚至都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了一句:“你说什么?”   和他方才伪装出来的怯弱简直判若两人。   但幸好,乐宴平身为缙朝历史爱好者的人设立得很稳。   吕承先先入为主,对于他的激动表示十分理解。而且,他忽然好像知道该怎么吸引乐宴平了:   “是真的,我这儿有一手资料。你要是感兴趣的话,等会儿可以去我那儿,我们可以一起商讨商讨。”   乐宴平:哦,那就不用了小毒……啊呸,老毒蛇。   等回去他直接去找宋玙白不就完了,谁要和你回蛇窟哦~   乐宴平定了定心神,淡然地打了个哈哈糊弄了过去。   而吕承先自知急不得,倒也难得没有生气,只继续道:“目前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已经足够充当‘食材’了,至于‘调味’……想要吸引观众,名为虚构的酱料可是必需品。”   吕承先是个优秀的导演,他很擅长这点。   “所以小乐,你完全可以放心。这部电视剧,一定会成为你新的起点,所以你意下如何呢?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谢邀,不如何,甚至很想直接撂摊子回家找萧策。   不过看在不是全无收获的份上,小乐可以再陪这条“老毒蛇”继续虚与委蛇一会儿。   “多谢吕先生解答,我没有问题了。”   而温和的笑意过后,便是支支吾吾地为难,“很感谢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但黎哥他……”   “我明白,但是小乐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   “这样吧,你可以先把剧本带回去,慢慢看好好想,想好了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好,给,这是我的名片,不过……”   吕承先顿了顿,神色有些黯然地道:“最好不要告诉萧策和你的经纪人,他们……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希望你们因为我而闹得不愉快。”   “小乐,你只要知道我是真心想帮你的就好。”   乐宴平顺他心意地收起了剧本,笑着应道:“好,多谢吕先生,我会好好考虑的。”   桌上只动了一口的咖啡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轻微地晃动了一瞬。乐宴平瞥了一眼,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轻笑出了声:   “对了,吕先生。有人和您提过么?”   “您真的,很有镇国公的风采呢~”   言笑晏晏地留下了这么一句后,乐宴平便径直走出了咖啡厅。   小张的车就停在门口。   见乐宴平出来,他当即从驾驶位上下来帮他拉开后座的车门。然后,便在乐宴平安静的目光中,有些局促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乐老师,我……”   “没关系,我知道。”乐宴平轻声道。“所以没关系的。”   “送我回家吧,小张。” 第69章 逼迫   乐宴平说没关系,他就真的什么都没和萧策他们提。   反正从头到尾,他压根就没把姓吕的放在心上过。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语数英的小乐大人并不清楚吕承先在娱乐圈里的地位。但他知道,一个合格的狩猎者,在出手前最起码要弄清楚猎物真正在意的诱饵。   是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吕承先其实早就在乐宴平面前失去了他自以为是的猎人身份。   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除了最后的那一则内部消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用场,其余基本就是在平白无故地浪费他的时间。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背点单词呢。小乐大人由衷地想,顺手就将吕承先的名片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桶。   老实说,若不是因为宋玙白最近一直处于失联的状态,甚至就连那册子剧本都将得到相同的待遇。   至于现在,聊胜于无。   左右他也没什么别的途径晓得具体的情况,便也只能靠着这份不怎么靠谱的剧本,试图从中找到些许有关于萧季渊的线索。   乐宴平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但他猜到了自己会无功而返,却没预见自己会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收获一腔怒火。   在第二日的晨光熹微中,为了看这玩意生生熬了一个大夜的乐宴平,面无表情地将三指宽的册子整个扔进了废纸篓。   小乐大人觉着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也得亏了现在不是缙朝,否则小乐大人绝对要问萧季渊借上十数个暗卫,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将人套了麻袋拖进小巷子里一顿暴打。   原因无他,只因这人的剧本写得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乐宴平不是什么古板的人。   虽然身为史官,他平日里最讲究一个求真务实,但他也不是没看过话本子。   所以他承认,吕承先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作为一个消遣时间的玩意,虚构的确是必须的“调味品”。   就比如,黄徐钦。   他从落榜书生翻身成为工部尚书的事迹,曾经一度是人们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是以,在有一段时日里,以他为原型的布衣逆袭话本可谓是风靡一时。   但无论故事如何夸张,哪怕是黄徐钦从光棍一根,变成了坐拥八个老婆的风流才子,故事中明君贤臣与奸佞的身份都从来不曾有过改变。   然而到了吕承先手上,明君却成了无道的昏君。   这整个剧本一言以蔽之,就是暴虐太子萧季渊与替父申冤池余雪之间可歌可泣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   故事中,镇国公从一届反贼成了被乾安帝为权残害的忠良。   于是,沦为孤女的池余雪为了替父平反,女扮男装一路上京,与微服私访(划掉)偷溜出宫的太子萧季渊狭路相逢,就此开始了接下来长达七十六集的爱情长跑。   期间种种又辣眼睛又神经兮兮的过程暂且不提。总之,最后的结局是,池余雪靠着自己的纯真善良感化了萧季渊,二人联手毒杀了老而不死的乾安帝,成功还了镇国公清白,携手天下。   对此,小乐大人只想评价一句:我去你*的残害,去你*的忠良,去你*的毒杀!   且不说那些尚且不为人知的史料了,就连现在仅有的那几句,都已经被魔改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   顺便,池余雪,以这种方式又一次见到这个名字,还真是非常抱歉:)。   一怒之下犯了口业的乐宴平对着墙壁认真地思过了半晌,然后,他转头又将剧本从废纸篓里捡了出来,沉着冷静地一脚踩了上去。   于是,当黎承枫火急火燎地找上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个面若寒霜的乐宴平。   二人隔着大半个客厅遥遥相望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一齐开了口。   “你见过吕承先了?”   “你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小乐大人轻轻地啊了一声,又狠狠地碾了两下脚底的剧本后,才若无其事冲着黎承枫露出了一个无害的笑。   片刻后,他们相对着瘫坐在沙发上,捧着人手一杯的热腾腾的茶水,开始了一场异常平静的你问我答。   “你怎么知道的?”乐宴平问。   他有想过黎承枫会知道,却没想到他会知道得这么快。   黎承枫默了一瞬,轻道:“小张自己说的。”   那孩子最后到底还是没能过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吕承先不是什么好人。小张其实很清楚。   毕竟黎承枫前脚才三令五申地说过不许任何人和乐宴平提,恁谁都能看明白,这人是个十分棘手的存在。可他,却还是将乐宴平带到了吕承先的面前……   小张不想这样的,但他没办法。因为,那是老板直接下达的命令——   把乐宴平带过去,不准告诉黎承枫。   他不敢不听,所以他骗了黎承枫,主动揽下了去接乐宴平的活,然后又骗了乐宴平,将人直接诓去见了面。   这事干得,无论怎么看都吃里扒外极了。   强烈的愧疚感让他心神不宁得溢于言表,以至于今儿早在公司碰上的时候,黎承枫只一眼便觉出了不对劲。   【小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哆哆嗦嗦的。】   问这句话的时候,黎承枫其实并没有多想。然而却也正是因为这一句习惯性的关心,让小张再也无法忍受地落下了泪来。   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该倒的不该倒的,小张通通说了个干净,最后他哭着道:   【对不起黎哥,我不是故意,我也不想的,我只是……】   他只是身不由己。   但是这世间的万千祸事,大多都源自于这么一句带着愧疚的身不由己。   “所以小乐,我得和你说句抱歉。这次的事,是我考虑得不周到。”黎承枫道。   因为,他明明是想到了的。   他明知道公司高层因为萧策的退圈而十分焦虑,潜意识里却还是天真地以为,他们会因为旧情履行和自己之间的约定。   “我们以前约好的。”黎承枫轻声说着,连声音里都透着苦涩,“他们答应过我,我们可以做主。”   可惜岁月如梭,如今终是时过境迁。   黎承枫很难过,乐宴平知道。但作为受害者之一,他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沉默许久,才问了一句:   “小张会怎么样?”   黎承枫摇摇头:“他……”   “他已经递交辞呈了。”   这个结果其实是必然的。   他因为公司的要求已经得罪了黎承枫,若是能狠下心来一条路走到黑也就罢了,却偏偏又因为愧疚,将事情提前透给了黎承枫。   摇摆不定的结果,便是两边都不讨好,已经没有人再会用他了。   尽管乐宴平和黎承枫都没有要怪他的意思,但他到底还是付出了代价。   黎承枫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再说下去,抿了口茶平复完心情后,他才继续问:“所以,吕承先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堆废话罢了。”乐宴平道,“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我感觉他好像对我图谋不轨。”   “……应该不是好像。”   毕竟,虽然乐宴平不清楚姓吕的的德性,但黎承枫知道啊。从各种角度来说,乐宴平都是那种吕承先会想要下手的类型。   嗯,很好,黎承枫现在,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名字和他有三分之一的相同而感到耻辱了。   特喵的,老子明天就去把名字改了!!!不,不对,凭什么是老子改!!!   黎承枫忿忿地想着,举起杯盏就把剩下的茶水悉数灌下了肚,试图浇灭自己满心的怒火。   生气伤身,为了这种人不值得啊。   刚因为吕承先生过气的小乐大人对此表示十分的理解,并体贴地给黎承枫又添了一杯茶。   “对了,黎大哥,萧策呢?他……他知道了么?”   “知道,老萧他回萧家了。”   “吕承先这个人的后台很硬。老萧在圈里的地位足够他搞定其中90%的人,只是很不巧,吕承先就是那剩下的10%。”   “不过,虽然萧策搞不定他,但萧家大少爷却可以。”   “我之前说过,萧家不支持他进娱乐圈,所以长久以来,他家从来不会为老萧动用哪怕一点资源,除非,他愿意退圈回家。”   “萧策不想退圈。”闻言,乐宴平低着头闷闷地道。   “嗯,他不想。”黎承枫伸手轻轻摸了一把小孩的脑袋,“不过不用放在心上,因为早在认识你之前,他就已经做好回去的准备了。”   无论有没有乐宴平,萧策都会回去的。   “所以,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你不用理会吕承先,我们会尽快解……”   骤然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打断了黎承枫还没说完的话,然而却不是电话。   这个声音,是乐宴平的微博账号。   【吕承先:新作即将启动,合作愉快哦~@光映娱乐@乐宴平】   黎承枫:……!!!   还不及不反应,通知栏上几乎是瞬间又弹出了一条。   【光映娱乐:感谢吕导的邀请,期待新作!@吕承先@乐宴平】   他们终于还是等不及了。   “我是不是已经被卖掉了?”   看着那两条微博,乐宴平毫无波澜地问。   “……差不多吧。”   成千上万的网友如今都已经涌到了乐宴平的账号底下,而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应。   这情况,好像和彻底撕破脸皮也没什么区别了。他们就是在逼着乐宴平回应,而只要一发话,公司就能一个电话打过来让黎承枫带着乐宴平去签合同。   “艹!”黎承枫气极地骂了一声。   真他*的不要脸!这群人真是想钱想疯了!   现在该怎么办?就这副都直接被他们架上了油锅的架势,要怎么样才能……   “可是,我还没签合同吧。”   正当焦头烂额之际,乐宴平的声音忽然在黎承枫的耳边幽幽地响起,“只要我不签,他们就没法逼我演吧?”   “说是这么说,但是……”   “我不会演的。”   就算不是吕承先,这种剧本乐宴平也绝对不会演。   “所以黎大哥,”小乐大人十分礼貌地问,“请问我可以直接掀桌么?” 第70章 卫安   【啊啊啊,乐乐啊,你终于想到要开始工作了么!】   【期待乐乐新剧!!!】   【竟然是吕导的剧,热搜预订!孩子终于要有新饭吃了!再看不到乐乐我真的要饿死了!】   而在一众粉丝激动的评论中,已经有异样的声音悄然埋下了种子。   【吕承先啊,小糊咖竟然能拿到这么好的资源。】   【是啊,有的好奇他怎么拿到的,该不会……和上次那个谁一样吧?】   【说不定哦,谁知道呢~】   “你这一手牌打得不错。”   齐铭半倚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评论区,由衷地感叹了一句,“你是怎么想到去找吕承先的?”   “我没有哦。”谢折衣泰然自若地道。   事实上,是吕承先来找的他。   因为在最开始,这个人真的就只是纯粹地想来蹭个《风云》的热度。而他当然不可能请得动萧策,于是谢折衣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吕承先心目中,最理想的第一人选。   是以,当收到他的邀约的时候,谢折衣其实并没有觉得有多意外,只是,他不想接。   吕承先的风评不好,这是圈里人都知道的事。而碰巧的是,谢折衣知道的比一般的人还要更多一些。   就比如,他知道吕承先很喜欢玩新人。尤其,是那种二十出头白白净净的。   当找到目标以后,他会伪装成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打着帮助新人的名号,施舍般地给人在自己的剧里安排一个无足轻重的男三男四的位置。   而等到签完合同以后,就可以开始一步步地“挟恩求报”,最后和一条贪婪的蛇一样,彻底地吞下他的战利品。   曾经他某一剧里的男四便是如此,那个孩子后来因为反抗被爆出了靠潜规则上位的黑料,不到一年便废了个彻底。   谢折衣不担心吕承先会对他做这种事。毕竟他身后还有一个谢辰,而吕承先作为一个还算有脑子的人渣,向来不会动像他这样有背景的人。   但他没有兴趣让这种人弄脏了自己的路。   是以,谢折衣本来是想直接回绝的。   然而冠冕堂皇的推辞刚编了一半,他忽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于是片刻后,吕承先收到的回复中便多了这么一句:   【吕老师,很遗憾无法参演您的最新作品,不过,我这儿或许可以给您推荐另一个合适的人选。】   吕承先不知道乐宴平和谢家的关系,吕承先也不清楚乐宴平和萧策的关系。   一点隐瞒再加上一点误导,现在,这条毒蛇终于如他所愿的,盯紧了新的猎物。   所以乐宴平,你现在该怎么办呢?   其实怎么办都无所谓了,毕竟,毒蛇这种东西最最难缠的。   谢折衣想着,嘴角勾起抹淡笑,“不过,比起我的顺水推舟,我其实更想知道,齐少你到底做了什么呢?”   “我啊……”齐铭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我也没做什么。”   “就是觉着,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场有意思的戏看,要是被人轻易地就解决了,那多没劲啊,你说是不是?”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两个人的手机不约而同的一声铃响。   时隔十来分钟,乐宴平那一共就没发过几天帖子的账号,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有了动静。   没什么东西,只是很简单很短的一句:   【非其酒之味,强人以饮,此之谓何?】   这桌,到底还是被小乐大人礼貌而不失优雅地掀了。   【等等?不是,乐宴平这话什么意思?】   【楼上,我来翻译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你强迫别人喝酒,而那个人并不喜欢酒的味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谢谢2楼课代表,但我觉得1楼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   【现在不是在说他和吕承先的合作……啊。】   【我去,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所以,乐宴平这明摆着是在说自己不愿意合作,而公司在强迫他和吕承先合作。   哦豁!   这可真是,太勇了!就这么直接说啊?!   于是,网友炸了,而公司和吕承先也炸了。   哪方都没想到乐宴平竟然会直接刚上来,他们都以为他会妥协。   急促的电话铃声几乎是前后脚地响起,在不大的客厅里,响出了怒气冲天的气势。   乐宴平和黎承枫淡然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个起身去了卧室,一个信步去了阳台。   今天的天气不算晴朗,早晨还能望见些许的阳光,此刻已经被云层严严实实地掩在了后头。   气温仿佛在一夕之间落下来的,明明前两天还能窥见秋日的高爽,而如今却已隐隐有了入冬的征兆。   高层的风有些大,乐宴平紧了紧外套,卡着铃声将停的时候,倚在栏杆上慢悠悠地摁下了接通键:   “你好,吕先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怒极反笑,电话那头的吕承先,声音听起来竟然万分和蔼:   “说实话我有点好奇,小乐啊,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黎承枫的意思。”   “没有区别,吕先生,毕竟从一开始,我们就意见一致。”   “这样么?那看来是我想错了。”   吕承先一直以为,黎承枫和萧策并没有多在意乐宴平。毕竟都已经签约这么久了,除了个从前东家那里带过来的《风云》,乐宴平就什么资源都没有得到过。   所以无论怎么看,乐宴平都像极了一个被冷落的新人。   而这样的人向来是最好摆布的,只要给一点好处再稍微挑拨离间一下,就会对他死心塌地。于是吕承先才放心大胆地下了手。   他根本就不觉得乐宴平会拒绝自己,却没想到,这个看着有些怯懦的新人,原来从头到尾都和黎承枫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被耍了啊。   在乐宴平看不到的地方,吕承先的眼神已然阴冷到了极点。   “所以,他们以前和你提过我是么?”   “没有。”乐宴平道,“昨天确实是我第一次听闻吕先生的大名。不过吕先生,我不知道你作为导演的水平如何,但显然,你不是一个好演员。真正好心的人,可不会有这种,嗯……”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诡诈的眼神。”   “原来如此,若是这样说起来,那你倒确实一个很不错的演员。”   那副唯唯诺诺还略显心动的样子,呵……   吕承先冷笑一声:“真是骗得我很苦啊。所以,怎么就不愿意演呢?乐宴平啊,你明明可以火透半边天的。”   “拒绝我的后果,你确定你承受得起么?”   “拒绝你会死么?”乐宴平静地问,“如果不会死的话,那就没什么承受不起的。”   毕竟再怎么说,他都是一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没有什么是会比死亡更严重的后果。   “至于为什么不演……吕先生,你还记得我昨天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么?”   “你真的,很有镇国公的风采。”   “《缙书》有云,乾安三十八年,镇国公池衡拥兵自重意图谋反,乾安帝震怒,遣亲卫拘其于禁中,后问斩于午门。”   “你将一个谋逆之人写成忠君之士,让一代明君晚节不保,让怀瑾握瑜的太子变得草菅人命。而你剧中的池余雪……”   那个打着坚毅自强的幌子,却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的能力的池余雪。   从始至终都纠结于情爱,只能靠着眼泪和示弱祈求旁人的怜惜和帮助。还想用什么纯真和善良去感化一个暴君,呵!   “简直荒谬至极。”   “吕先生,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内部消息到底给了你什么样的误导,才出现了这种可笑的剧情。但不了解历史其实真的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大可以直接承认,没有人会嘲笑你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心情去一页页地翻那些史料。”   “但是,胡编乱造可就不礼貌了。”   因为,池余雪可不是那样一朵娇弱的白花。乐宴平虽然不喜欢她,但乐宴平敬重她。   在亲眼看到在刑场几近崩溃疯癫的池余雪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这个娇贵的大小姐了。   乾安帝慈悲,赦免了他们株连九族的罪责。但毕竟死罪难免活罪难逃,无论如何,池余雪都逃不过流放的命。   如果没有意外,她今后都注定颠沛流离,一生孤苦。   但池余雪却偏偏为自己挣出了另一条路——一条更难更痛苦的路。   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家院子里的池余雪的时候,乐宴平着实被吓了一跳。   在守孝期间的他虽然不是很清楚外面的形式,却也知道池余雪现今并不是什么能自由行动的身份。   于是乐宴平问她:【你想做什么?】   【池余雪,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如果想逃,那她应该趁乱去城门,如果想要寻求帮助,那她应该去找皇后或者旁的什么人。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来这里。   【不。】池余雪望着他,苍白而憔悴的面庞上几乎是瞬间就淌下了两行清泪,【只有你这里是我该来的。】   【乐宴平,对不起。】   话落,她重重地跪了下去。随后额头一下又一下地磕在了地上,发出了声声闷响。   猝不及防,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乐宴平没有阻止她,他只是看着,一双空洞的眼眸无悲也无喜,甚至,都没有气力升起一丝愤恨。   【所以呢?】乐宴平轻声问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丧服:【你要我原谅你么?你的父亲杀了我的父亲,你要我原谅他么?】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没有想要你的原谅。】池余雪说。   她站起身,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我知道我父亲做的事罪无可恕,我不会为他辩解,但我是他的女儿。他的罪责我来担,他的报应我来抗。】   【我真的很想这样,可是……可是现在的我,甚至都没有抗的机会。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所以乐宴平,对不起。】   望着乐宴平,她认真地又说了一遍。然后下一刻,池余雪便瞬间逼近。   她是镇国公的女儿,她是将军的女儿。   所以,池余雪是会武的。   尖利的刀尖抵在了乐宴平的腰间,耳边,池余雪的声音颤抖而坚定。   【刚才那一声,是替我父亲说的,而这一声,是给我自己说的。】   【乐宴平,我真的很抱歉,但除了这样,我也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   【带我去见萧季渊,我知道你做得到。】   乐宴平确实做得到,但他没有动。   【你会死的。】他道,【如果你现在离开,我还可以当作没有看到过你。】   腰间的刀刃又近了一些,池余雪漠然道:【没关系。】   【反正,我也没想过能活着离开。你不用管我的死活,就像我不管你的死活一样,乐宴平,你只要恨我就好。】   可是我不恨你,我恨的人已经死了。   乐宴平很想告诉她,但他最后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就像池余雪所希望的那样,乐宴平将她带到了萧季渊的面前。   望着那把抵在乐宴平身上的刀,萧季渊眼神晦暗至极。   【你想要什么,池余雪。】他问。   阴影中的暗卫们已然将手放在了剑柄上,只待太子一声令下便可直取罪女首级。   但在他下令之前,池余雪就已经先一步扔开了匕首,直接跪在萧季渊的面前。   她本来就没想伤乐宴平,从头到尾,她就只是想见萧季渊。   因为她想要一个机会,一个向乐宴平赎罪,向圣上赎罪,向全天下赎罪的机会。   只有萧季渊和皇上能给她这个机会。   【太子殿下,家父为臣不忠犯下弥天大罪,死不足惜。然而其罪则未清,外患未平,罪女池余雪愿替父赎罪,以余生为大缙戍守边疆。所有罪业报偿,罪女接会一力承担。】   东宫的大殿中寂静一片。   已经安全的乐宴平又一次站到了萧季渊身后的位置,烛火明灭间,气氛异常压抑。   许久,萧季渊才冷然地开了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池余雪。我记得,你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毕竟那天在法场之上,她还在叫嚣着他们所有人不得好死。   【一个叛臣之女,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还会把兵权交给你,难道,还要给镇国公府又一次拥兵自重的机会么?】   池余雪又拜了三拜,【太子殿下,罪女绝无此意。罪女愿从最低等的兵士做起,只求能亲上战场,保家卫国。】   【太子殿下,镇国公府世代忠良,如今却因为家父的一己私欲毁于一旦。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更改,罪女只愿以这婻風条微不足道的性命,恪守祖辈的名节。】   那天,池余雪拜了很久。可惜,她最终也没有等到萧季渊的回答。   侍卫押着她回去了她应该回去的地方,而等人离开后,萧季渊拉着乐宴平的手将人翻来覆去地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乐宴平全无受伤,才终于轻舒了一口气,勉强放下了心。   对此,乐宴平却不甚在意,因为此刻他更关心另一件事:【池余雪会怎么样?】   萧季渊摇摇头:【兹事体大,我会如实禀告父皇。至于她……好了,别想了。宫门这会儿已经落锁了,今夜就先在我这儿休息吧。】   乐宴平应了好,随后第二日便回到了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继续守孝。   他不知道萧季渊和乾安帝商议了什么,只知道在三日后的清晨,关押池余雪的大牢意外燃起了大火。   【乾安三十八年,牢狱走水,狱卒奔走相救,半日方止,叛臣池衡之女池余雪,卒于火势。】   从此,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池余雪。而大将军卫容的府上,则忽然多了一个清秀的少年,唤为卫安。   据说,是大将军一个不知道多远的表兄家的孩子。   那少年尚未及冠便跟着卫容上了战场,自一个小卒子开始,凭着实打实的军功一路晋升,最后成功当上了卫容副将,随之征战沙场。   卫安卫安,卫戍长安。   后来“卫安”跟着卫容回京述职的时候,乐宴平曾在为军士们接风洗尘的宴会上,远远地见过“他”一面。   “他”变了很多,第一眼的时候,乐宴平甚至都没有认出来,但“卫安”认出了乐宴平。   边疆的苦砺让“他”褪去了曾经的娇软,周身的气质已然带上了军士特有的冷冽和肃杀。   然而当他们隔着大半个金銮殿遥遥相望的时候,恍惚间,乐宴平却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站在宫道上,气急败坏地和他吵架的娇蛮少女。   可叹,昨日之日终是不可追。   他们不约而同地举起了酒杯隔空相碰,一切生死恩仇,终如过眼云烟。   【流年清雨终成梦,昔日繁华处,一念血洒长阶误。】   【罪业报偿皆由我,过往烟云雾,飞沙不掩忠魂骨。】   这样的池余雪,这样的“卫安”,这样为大缙戍守边疆的将士,她不应该是吕承先剧里那副浅薄而柔弱的模样。   池余雪从来不需要依靠别人,她只需要她自己,便可以在苦痛中为自己挣出一条铺满鲜花的血路。   “历史之所以是历史,就是因为它的神圣庄严而不可亵渎。”   “所以,吕先生,恕我直言,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拍他们的故事。” 第71章 舆论   质疑言官,理解言官,成为言官。   挂断电话的半个小时后,骂人骂爽了的乐宴平和黎承枫一人捧着杯奶茶,懒散地瘫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嘬着。   两个人扔在一旁茶几上的手机都叮叮咚咚地疯狂响着,但他们谁都没有去管。   直到将杯子里的奶茶吸了个干净,黎承枫才终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用脚尖勾过一旁的垃圾桶,将空杯子扔了进去。   然后,他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发了会儿呆,许久才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轻声道:“我没有想过我和公司会弄成现在这样。”   方才打电话来质问他的那位高层其实是黎承枫的朋友,说实在的,如果若不是他,当初黎承枫和萧策也不会和光映娱乐签约。   【老黎,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们想怎么样都行。】   这个人拍着胸脯向他们承诺的画面至今依然历历在目,然而前后还不到十年,自己的好友却已经在悄无声息间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唯利是图。   黎承枫有点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方才和人掐架的时候有多么痛快,这会儿心里就有多么的空茫。   很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是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成了一声叹息:“罢了,先不提这个了。”   毕竟接下来,他们可有的忙了。   得罪了公司又得罪了吕承先,黎承枫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网上现在铁定是热闹得不行。   “如果他们的动作够快的话,那这会儿应该已经有人开始爆你的黑料了。小乐,你……”   “你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很难。”   因为乐宴平,是那个站在明面上的人。   最开始提出要直接掀桌的时候,黎承枫其实是不同意。因为一旦这样做了,他作为幕后的经纪人不一定会如何,但乐宴平却一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小乐。要是这样做,舆论会杀死你。】   黎承枫试图将事态说得严重些,好让乐宴平打消这个危险的主意。   然而,乐宴平只是看着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可我没有做错过事。】   诚然,流言蜚语如利刃般伤人,但是清者自清,哪怕再疼,乐宴平也能无愧于心。   可若是他顺着他们的话语应了,那才是真的错了。   【黎大哥,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人不能因为害怕莫须有的罪名,就妥协着去惹上一身尘埃。】   哪怕是完蛋,小乐大人也要清清白白地完蛋。   至此,黎承枫才陡然惊觉乐宴平说得是对。   若是不应,他们尚有翻盘的可能。而若是应了,沾上了吕承先那一身同流合污的泥,那才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话虽然是这样说,一想到乐宴平接下来会经历的事,黎承枫终究还是忍不住心疼。   要是让老萧知道了非得气死不可。他暗自腹诽着。   “没关系的。”乐宴平温和地笑了笑,“我不在乎这个。”   甚至,小乐大人还有一点好奇——这一次,他们又会骂他些什么呢?   要不一会儿看看吧。乐宴平想。   至于现在……   还没有彻底清醒的猫儿咪咪呜呜地叫唤着,从房间里跑出来蹿到了乐宴平的身上。   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然后猫儿便眯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窝在乐宴平的颈窝里继续打盹。   睡意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以后不能再熬夜了,一夜未眠的小乐大人困倦地想着,歪过脑袋靠在暖呼呼的猫儿身上后,眼皮就开始不停地打架。   先补个觉吧,就算天塌下来,也等他先睡饱再说。   于是,刚刚支棱起来的黎承枫也再次倒了下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整个人瘫得异常的安详。   谁都不想立刻去理会这些个糟心事,左右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就干脆让火势先自己烧一会儿吧。   毕竟,今儿估计是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所能享受的最后的平静了。   啊,好想当甩手掌柜啊。好想直接全部扔给老萧啊。他能不能就这么躺着什么都不干,等老萧直接解决吕承先啊。   身心俱疲的黎大经纪人十分不负责任地嘟囔着,破罐子破摔的欲望在这一刻已然达到了顶峰。   不过说起来,也不知道萧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他们两个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萧策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   萧策完全不知道。   因为他正在陪萧老爷子下今天的第六盘棋。   老爷子大概是太久没人陪憋得狠了,棋瘾一上来就根本止不住。   萧策赢一把输一把地陪老人家玩着,许久才终于给萧老爷子玩尽兴了,乐呵呵地停了手。   不用多说,萧策便自觉地拾掇起了满棋盘的残局。而在棋子碰撞的脆响中,老爷子目光安和地看着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孙儿,问:“想好了?”   “嗯。”萧策点点头,“想好了。”   “不后悔?你可得想清楚了,要是回来了,你现在的这些快活,可就要变成从瑜的快活喽。”   闻言,萧策收拾的动作滞了一瞬,随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年我走的时候,您好像也是这么问我的。”   “哦?是嘛?”萧老爷子抬了抬眉,“年纪大了就是不顶用,都记不住事了……诶,我当初说了什么来着?”   “就也是这样,您问我想好了么,会不会后悔。”   【策儿,你想好了么?不后悔?我不会拦你,但萧家也不会给你提供任何支持。】   那个时候,萧策说不后悔,于是老人家便大手一挥,任由他去了。   “这样啊,但你现在不是做得很好么,怎么就忽然想回来了?可别说爷爷我没有提醒你,从瑜那小子昨天才刚在公司发过飙。你这一旦被他逮住,那可就真得开始老老实实地坐办公室了。”   “所以,确定不要在外头再浪几年么?反正你爸他又不是干不动。”   “您要是再这么说下去,我可能就真的要改变主意了。”萧策有些无奈地道,“不过,回来陪您下下棋不好么?”   “切,少来。”萧老爷子一指敲上萧策的脑壳,“我还不知道你小子么?要是真想陪老爷子我下棋,什么时候不行。不想说就直说,还跟我冠冕堂皇上了。”   自知理亏的萧策不躲不闪地受了这一记,老老实实道了句:   “祖父明鉴。”   其实倒也不是不想说,只是萧策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诚然,萧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但是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扔下自己应尽的义务。   离开也好,回来也罢,只要是作为自己而活,那萧策便没什么所谓。   就像他和乐宴平说得那样,反抗从来都不是为了逃避,反抗,只是为了成就更好的自己。   所以,现在已经足够了。虽然还有些遗憾,但是萧策已经得偿所愿。   “而且,您不是也说了么?我要是再不回来,那父亲他估计就真的要疯了。所以,作为儿子,吃亏就吃亏点吧,早点接手,让他早日退休早日享福。”   萧策语气轻松地道着,而萧老爷子也再没说话。   他只是安和而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孙儿,然后,思绪就在忽然间回到了数年前,那个萧策决定离开的下午。   老爷子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然而事实上,他竟然记得无比清晰。   那个时候的他们就和现在一样,隔着一方棋盘在书房里消磨着时光,然后,他的孙儿就用和如今一样轻松而平静的语气对他说:   【爷爷,我想离开家一段时间,我想出去看看。】   这个孩子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呢。老爷子想。   萧策大概不会知道,对此,老爷子心里其实是开心的,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据说为了学会飞翔,鹰会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推下山崖。   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搏击长空。   可惜,现在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丧失了这样子的勇气,他们自己不敢飞,也不敢让他们的孩子飞。   但萧策从来都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孩子,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既然孩子想自己爬出巢穴,那么他们为人长辈的,又凭什么要硬拘着好不容易生出翅膀的晚辈,让他们偏安一隅地度日呢?   反正就算真的粉身碎骨,他萧家也兜得住。   所以,萧老爷子应了好。   而萧策的父亲萧从瑜就更无所谓了,扔下了句随便你,就转身去了书房,继续开他那永远也开不完的会。   简而言之,压根就没上心。   当然,这后来也成了他最为后悔的决定。、因为实不相瞒,萧从瑜现在连做梦都想着退休。   这事算到最后,最激动的其实不是萧家的两位当家,反而,萧策的母亲。   她无法接受儿子的离开,并将雏鸟的展翅,归结为了任性的叛逆。   但左右,她也奈何不了打定了主意的萧策。所以萧老爷子虽然头疼,却也终究没有说什么。   只是这会儿想起来,难免会叹一口气:   “罢了,只要你想清楚了就行。一会儿要去见你母亲吧,记得同她好好说说话,她很想你。”   萧策:“是。”   “对了祖父,有一件事我可能得请您帮个忙。您还记得谢老的孙子么?上回在寿宴上见过的。”   萧老爷子沉吟了一瞬:“哦,我记得,是叫乐宴平吧?我记得是挺水灵的一小孩,他怎么了?”   萧策:“遇上了点麻烦,所以,我想麻烦您帮我查一下吕承先这个人。”   老爷子并未多想便直接应了好。然后萧策前脚才刚从门口出去,他后脚就把这事扔给了萧从瑜。   萧从瑜:?   萧老爷子:策儿要查,你让人去看看这人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背景。   萧从瑜疑惑:可您之前不是说,他不回家家里就不能帮他么?   萧老爷子:……   嘿,这个臭小子!他那叫不帮么?他那是为了自家孩子锻炼成长羽翼更丰!!!   个糟心儿子真是一点都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活该到现在都还退不了休。   早早就当了甩手掌柜,逍遥自在了大半辈子的老爷子,隔空就给萧从瑜翻了个对方并不知晓的白眼:让你查你就查,废恁多话!   萧从瑜:……   不是,他说啥了?   看着聊天记录的萧总,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而这边,一门心思想着帮老伙计一个忙的萧老爷子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了味来。   不对啊,这小子特地跑回来这一趟……不会就是为了替谢家的那个小娃儿撑腰吧?   说来,自家这小子好像确实和那小孩关系挺好的来着,上回寿宴的时候,就老黏在一起。   老人家摸着自个儿刚被老伴剃了胡须的下巴兀自琢磨着,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触及到了真相。   也就是已经走出房间的萧策不知道老人家心中的所想,若是他知道……   那萧策一定会对着老人家卖乖地笑笑,再夸上一句“慧眼如炬”。   不过很快,萧策就算知道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了。因为再一次摸上手机的他这会儿,终于看到那张被黎承枫和乐宴平联手掀翻的桌。   而就和黎承枫预料的一样,这会儿网上已经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乐宴平的“黑料”。   【盘点一下某位靠着卖惨卖腐出圈的十八线糊咖】   楼主:【如题,纯路人。发这条帖子主要也就是想吐槽一下最近风头很大的某位“顶流”。】   【我不是很懂,这个小明星明明要作品没作品,要实力没实力,想当年糊到连十八线开外都查无此人了,怎么就参加了一个综艺后突然火成这样了?】   一楼:【不懂+1】   二楼:【+2,讲真我其实完全没有get到他怎么火起来的,虽然可以理解他当初被校园霸凌什么的确实很惨啦,但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三楼:【没有很难理解吧,帖子的标题不都说了么?你们自己算算他和萧神的cp最近都上几次热搜了。】   四楼:【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离谱啊,说实话,萧神会和他组成cp这一件事就已经让我很费解了。】   五楼:【嘿我就奇了怪了,这有什么好费解的,而且小乐和萧神怎么就卖腐了?他们两个在一个公司有着同一个经纪人,小乐还是萧神发微博亲自承认的亲师弟。就凭他们两人的关系,就凭萧神的地位,难道还需要刻意卖腐么?】   六楼:【楼上说得对,我们小乐和萧神的关系就是好怎么了?!】   七楼:【卧槽,脑残cp来了!赶紧退散!!!】   当即,评论区的大混战一触即发,直到一个顶着初始头像的三无小号忽然冒了出来:   【那条微博还不一定是不是萧神发的呢。你们不知道吧?萧神近期要退圈了,这么大一棵摇钱树就要走了,不得趁着最后机会猛吸一口血么?】   【而且,不会真的有人相信吕导强迫他吧?】   【开玩笑,吕导在圈里什么地位,他有是什么地位?你们也不看看,吕导的那部电视剧不是收视率第一。说白一点他想要什么好演员找不到,需要去强迫一个连作品都没有的糊咖?呵。】   【就是啊,搞笑死了。说话前都不动动脑子的么?还吕导逼他合作?他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卧槽,先别吵了,你们快去看,吕导发微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发酵得差不多了,吕承先已经安静了半天的账号,终于再一次有了动静。   他删掉了那条“合作愉快”的微博。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乐宴平那句“演技真烂”的刺激。在他新发的那条长博里,字字句句都满溢着令人动容的真情实感。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吕承先活脱婻風脱就是一个好心帮忙却惨遭背刺的倒霉前辈。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个结果。   我第一次在《风云》上看到小乐的时候就在想,这可真是个有灵气的孩子。所以当和团队准备开始筹备新剧的时候,我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他,于是很快就联系了光映娱乐。   和光映的沟通其实进行得很愉快,所以我本人真的很期待这次合作。   因为这一次的内容是我已经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主题——关于那一段已经空白了很久的缙朝历史。】   【缙朝最新遗址的发现,让我有了圆梦的可能。而也正是为此,我才会选中小乐。   他在《风云》节目中所表现出来的,对缙朝历史的熟知与喜爱,让我非常印象深刻。所以我觉得,这部剧会很适合他。   我本来也以为,我们会携手为大家带来又一个精彩的故事,却没想到这样的想法,最后换来的竟然是误解和污蔑……】   【新剧中的所有故事情节,都是根据专业人员提供的最新研究进展,进行地适度改编和扩充。   所以,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冠上胡编乱造这样恶意的评价。   ……   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拿出相应的研究报告作为佐证。但是乐宴平,你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尊重历史,请问你又能用什么来证明,你所说的那些不是在胡编乱造呢?】   在长文的最后,吕承先附上了和乐宴平的录音片段。   青年清冽的声音难得地失了温润,萧策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出小孩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到底有多么的生气。   而这则微博发布前后不过两分钟,“#乐宴平胡编乱造#”这一词条就和“#乐宴平伙同经纪人吸人血馒头#”一起,直接登顶了热搜。   【我当初就说,他一条九漏鱼装什么历史大神,现在好了,塌了吧。】   【他*的拿我们萧神当跳板是吧,真敢啊?!真当我们这群粉丝是死的么?!!】   到了这会儿,别说乐宴平那儿了,就连萧策的评论区都已经一秒沦陷。   满屏幕,都是密密麻麻的:   【萧神你还好么?萧神你说句话啊!!!】   一字一句间,颇有一种咱们的萧大影帝,已经被小乐大人硬生生地“吸”成了一具“干尸”的架势。   萧策:……靠,真当他是死的是吧?!   想也没想的,他就给黎承枫去了个电话。   然而,从来都是秒接的人这一次却等了很久。直到电话铃声唱到了第二遍,那头才终于按下了接听。   “喂~”   软软的一声,还带着些许鼻音和朦胧的睡意。   那一瞬间,萧策甚至都顾不得思考为什么接电话的不是黎承枫,下意识地就松了一肚子的火气放轻了声音。   “昭昭,是我。在睡觉么?黎承枫呢?”   听筒传了几声猫儿抗议似的叫唤。   乐宴平顶着一脑袋凌乱的呆毛,条件反射似的地伸手给小猫挠了挠下巴,迷迷糊糊的大脑这才终于逐渐清明,   “黎大哥好像还没醒,要把他叫起来么?”   “叫吧。”萧策温柔地道,而等到电话那头换了人后,他的声音便几乎是瞬间沉了下来。   “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稍等一会儿。”   黎承枫一面歪着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一面迅速浏览着微博的热搜界面。   等了解完了大致的情况后,他才重新开口道:“公司把小乐卖了,所以咱们不干了。”   “我和小乐直接把他们骂了一顿。”   萧策:……你丫还挺自豪是吧。   “那黎承枫同志,我想请问你一下,你们骂的时候有想过对方会录音么?”   黎承枫:“有啊,怎么没有。”但是管他的,反正他先骂爽了再说。   至于现在这情况,倒是和他预想中的差不多。   于是,黎承枫很快就进入为专业公关处理大师的状态:“情况还行,大部分黑料都好解决。老萧,和你有关的那部分你回头抓紧时间出份声明。你的粉丝数最多,稳住了就能省不少事。”   “其他那些个有的没的全部交给我,我来搞定就行。但是,吕承先的那个有点麻烦。”   毕竟,乐宴平就是靠着精通历史的人设火起来的。吕承先显然也知道,所以这一出,他就是冲着要让乐宴平人设崩塌来的。   “这个不太好澄清啊。”   “吕承先既然敢说这样的话,那他手上肯定有相关的资料……”   “啧,小乐,不是我说你。下次再碰到这种狗玩意,你纯粹地骂他两句就得了,别和他多说什么,反正这种玩意也听不懂人话。”   但是,这狗东西却是很会抓把柄的。   挑着个错处就跟看到了骨头似的,一旦咬上了就再也不肯松嘴,烦人得紧。   乐宴平看着他眨了眨眼,“可是,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去骂他的诶……”   要不是为了这个,小乐大人才懒得理会他。   “……那没事了,只要你骂得舒服就行。”黎承枫一瞬妥协。   只是如今这般,最好的解决方法大概就是直接搞定吕承先本人了。   毕竟,恶人说的话是不可信的。这话虽然严格来说没什么道理,但耐不住它好用啊。   “老萧,你那儿咋样,能直接搞定吕承先么?”   萧策:“在查,不过应该问题不……”   “萧策,黎大哥。”乐宴平忽然唤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吕承先的这件事,请问可以让我自己解决么?”   “可以是可以,但是……”黎承枫愣了一瞬,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把老白给忘了?!”   吕承先能有的内部资料,他们也能有啊。   “小乐,你是想说这个么?”   “不,不是这个。”乐宴平轻轻地摇了摇头,“和吕承先一样的内部资料没有任何价值。”   “但是,他一定是错的。”   如果吕承先的内部资料是伪造的也就罢了,但如果他手上的是真的……   那文物院的研究,就一定出了问题。   “我们没有办法解释是因为那段历史是这一片空白,但,如果它不再是了呢?”   所以他不需要证明自己,他需要做的,是让真相重现人间。   “萧策,我有预感,宋玙白他们现在应该很需要帮助。” 第72章 像话   宋玙白需不需要帮助黎承枫不知道,但黎承枫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跟不上这两个人的节奏了。   萧策:“的确。只是老白最近联系不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么棘手,等过一段时间再……”   “等等等等。”黎承枫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不是,你们怎么就这么笃定吕承先手上的东西有问题呢?”   别的暂且不说,但至少吕承先不是什么脑残。   换言之,若当真是他伪造什么假冒资料,那他是决计不可能发出这么一段极其理直气壮的话的。   但这两个人……   黎大经纪人大为不解,并发出了充满求知欲的提问。   前世记忆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萧策:……   真缙朝人·乐宴平:……   萧策郑重地道:“这个问题我们可能很难和你解释。”   乐宴平点头附和:“所以,不要纠结这种细节,黎大哥。”   黎承枫:不,我要。   所以说,这难道是什么新型的中式霸凌么?!得不到答案的黎大经纪人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他一面眼神哀怨地看着乐宴平,一面在心里悲伤地画圈。   于是很快,心中有愧的小乐大人就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在扫视一圈客厅后,他抄起桌上的棒棒糖麻溜地剥了糖衣,便温柔地塞进了黎承枫的嘴里。   苹果味的,还行。   叼着糖棍舔了两下后,装模作样的“老父亲”看着一脸惴惴不安的乐宴平,终于大度地放弃了追问。   诶呀,果然,孩子大了啊,都有秘密了。   “行吧,”黎承枫叼着糖棍伸手狠揉了一把乐宴平的脑袋,“不想说就不说。”   反正,到时候等这波过去,他直接给老萧那厮严刑拷打一番就完了嗷!   逗完小孩又抱了一把因着乐宴平在而异常乖巧的小猫,黎承枫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终于好了不少。   他又一次变回了那个精明干练的经纪人,同萧策打了声招呼后,便利落地挂了电话匆匆出了门。   毕竟,好不容易给公司调教出来的公关团队现在彻底用不了了,接下来,可有他忙的地方。   萧策也知道这点。   他看着自己乌泱泱一片全是网友乱叫的评论区轻叹了口气,轻点了两下后便开始编辑声明。   不想才方打了两个字,身后便传来了一声轻唤:   “阿策。”   指尖微顿了一瞬后,萧策转过身,眼眸低垂着,掩下了其中复杂的目光。   “母亲。”   保养得当的贵妇人站在不远处,面容平和地望着自己已经有许久不见的儿子,温婉地道:   “许妈说你同父亲下完棋了,但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你,所以就想着过来看看。”   “花房里已经泡好茶了,还记得你小时候种的那几株秋海棠么?这几日开得很漂亮,我们一起去坐一会儿……”   “好么?”   好么……   这,可真是难得听见的问话。   因为自小到大,他和她之间的对话,从来都是带着命令的言语。   不容置喙,毫无商量。她按部就班地安排好了萧策的所有生活,并要求他严格地执行。   少时有很长一段时间,萧策都是这样做的。   听话,乖巧,省心,并且……毫无自我。   可命令的人习惯了命令,服从的人却不再想要服从,于是矛盾终是一触即发。   在发现萧策瞒着她,自己和朋友跑出去的时候,那是萧夫人第一次发火发到了歇斯底里。   而后面,还有很多很多次,但是怒火没有用。   当雏鸟张开翅膀的时候,除了他们自己,便再没有谁能够决定他们前进的方向。   于是,萧夫人只能看着萧策渐行渐远,在脱离了她的掌控后依然跨过重重阻碍,去到了他想要去的高空。   这样其实很好,因为萧策还是那个优秀的孩子,还是那个恁谁见了她,都要上赶着来夸上两句的孩子。   可萧夫人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无力感,于是一次又一次,她和萧策终是不欢而散。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此僵持了很久。   说实话,萧策其实已经放弃了。   很多时候最难的并不是改变自己,而是……改变父母。而说服不了,便唯有沉默。   所以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听到母亲用这样的语气问他一句好么。   她好像变了,这样很好。   毕竟如果可以,萧策其实也不想继续这种看不到头的沉默。因为沉默除了让痛苦持续,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一会儿要去见你母亲吧,记得同她好好说说话,她很想你。】   老爷子的嘱咐蓦地浮现在脑海,心头轻颤间,萧策捏着手机的骨节微紧了紧,许久,他轻声道:“好。”   或许这一次,他们真的可以好好聊一聊。   “只是母亲,抱歉,我现在手上临时有些急事需要处理,用不了多久,所以还请给我一些时间,等处理完我就……”   萧夫人望着他,问:“是什么事情?需要家里帮忙么?”   “不用,是一个朋友遇到了些麻烦,已经大致安排好了。”   “朋友啊……”萧夫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阿策,是哪一位朋友,我见过么?”   “没有,不过爷爷见过。”萧策摇摇头,但一想到乐宴平,他的唇角便情不自禁地微勾了勾。   “是一个,嗯,很可爱很乖的小朋友,等这一阵过去,我带他回来让您见见。”   “您会喜欢他的。”   萧夫人淡淡地笑了笑,没说会也没说不会。却在片刻的沉默后忽然问了一句:“阿策,可你说的,真的是朋友么?”   萧策愣了愣,正欲开口之时,萧夫人便已经接了下去,“他叫乐宴平,对么?”   一种不好的预感骤然涌上萧策的心头。   虽然他没有要瞒着家里人的意思,而且早在前一阵就已经打算要将人拐回家,在家人面前好好地盖个戳,但如今这情形……   一直以来,他家里的人对娱乐圈的态度普遍都处于一个漠不关心的状态。   哪怕是早些年间萧策在网上闹得最风风火火的时候,家里都没提过一句,主打就是一个:你爱咋咋地。   所以,母亲怎么会直接提起乐宴平的名字?   可事已至此,好像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于是,萧策应了是。   “前几天,有人和我说你有了喜欢的人……就是他吧。阿策,你喜欢他是不是?”   萧策又应:“是。”   “那就……没错了。”萧夫婻風人静静地望着他。然后,就和曾经无数次一样,温婉的眼中流淌出了萧策最为熟悉的痛心与失望。   “萧策。”她说。   “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原来,什么都没有变。   可是怎么就不像话了呢?他只是喜欢一个人。   萧策不明白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却也没兴趣去试图理解他母亲的意图。反正左右也不过就是有哪里没有顺她的心。   于是,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去处理事情,一会儿再来陪您喝茶。”   说罢,他转身就想离去,不想方一回头,便望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然站定了两名保镖。   四人遥遥相望,一室无言。 第73章 脱身   “您想做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萧策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一句:“这两位之前没见过呢,是新招的么?”   新招的会有点麻烦啊,毕竟不知底细,他有可能会打不过。   毕竟曾几何时,这一情形也是发生过的。只不过那个时候,萧夫人这般做是为了把他带回家,而他的身边还有着一个蹭饭吃的宋玙白。   至于现在……   保镖:“少爷,请把手机交给我们。”   他们向他伸出了手。   萧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就把手机揣进了内兜:“需要我提醒一下么?抢夺他人财物可是犯法的。”   顿了一瞬后,他又添了一句,“嗯,限制人身自由也是。顺便母亲,您忘了么,祖父还在楼上呢。”   两位保镖对视了一眼,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而萧夫人也只是看着她这个许久未见的儿子,眼中流露出了丝丝痛心。   “是啊,所以阿策,你要听话一点,别惊扰了他老人家。你应该也不想让祖父知道你做得那些个荒唐事吧。”   “你还找祖父帮忙了对么?他知道自己要帮得是谁么?”   “阿策,如果你现在配合一点的话,我还可以保持沉默给他留一条生路,否则……”   萧夫人的话还没说完,萧策便蓦地笑了起来:“瞧您这话说的,像是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不过,也不是没有道理呢,您说的对,我确实做错了一件事。”   本来,他是想着先和小孩知会一声,再带着人回家一起和家人坦白。   毕竟,这样显得郑重一点,也不至于吓到乐宴平。但是现在,好像没什么必要了呢?   “我不该和祖父说得这么隐晦的,劳烦您操心了。我这就回去和老人家强调一下,他要帮得可不仅是朋友的孙子,还是他未来的……”   “孙,媳,妇。”   “混账!!!”萧夫人下意识地一声厉喝,末了,她忌惮地望了一眼楼上,又一次温柔了声音。   “萧策,我不是想干预你喜欢什么人,可是身为母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带入歧途。”   “那个乐宴平,高中辍学不学无术不说,过往的履历上更是劣迹斑斑。我承认他的身世很苦,对此我也很同情,可是因为这么一点苦痛就堕落至此的人,根本没有任何……”   “没有任何价值,对么?”萧策轻声问着,抬眸定定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他本来以为自己还会觉得失望,但事实上,他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因为无论过了多久她还是这样,永远喜欢用价值二字去衡量一切。   真是,乏味而枯燥。   萧策只是忽然有些好奇,那个同他母亲告密的人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他又是秉着什么样的心态,将这事捅到了他的母亲面前。   但在这种时机这种情形,无论怎么看都是恶意满满的有意为之。   不过,既和他不对付,又能干出这种兴风作浪的事的人属实不多,萧策并未怎么思考,心中就已大致有了答案。   虽然八九不离十,但回头还是想法去求证一下吧,可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了人。   至于他母亲这儿……萧策已经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小孩还在等着他的声明,他得抓紧时间才行。   “到此为止吧,母亲。我比你了解他。我比你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因为一点苦痛就堕落至此,您说得还真是轻巧。不过倒也正常,毕竟人总是难以感同身受。所以,就请您别说什么同情。”   “您没有同情他的资格,当然,我也没有。”   而乐宴平,也根本不需要谁的同情。   甚至,他都不需要萧策的帮忙。   如果萧策不主动开口,那乐宴平就会一个人默默地扛下所有的事。   而无论最后无论是解决了也好,不解决也罢,任何结果他都会坦然置之。   因为,乐宴平其实没有那么在乎。很多事很多人,他其实都可以轻易地放弃,轻易地离开。   就像前世的最后那样,乐宴平顺从地喝下了那杯毒酒,然后笑着同萧季渊说了再见。   他就这样离开了他,而萧策不想再一次重蹈覆辙。   所以,他要让乐宴平依赖他,要让乐宴平习惯他,要让乐宴平……   再也不能离开他。   这是萧策内心深处最为阴鸷的想法,一直以来,他才是最为患得患失的那一个。   从来,都是他不能离开乐宴平。   想到这里,萧策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他从来都没有自甘堕落过,所以您没有资格那样说他。而那些苦难,也不是他应该承受的苦难。”   “没有谁生来就应该受苦。而苦难更不应该成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   “一朵生长在温室里的花,又凭什么要求他人踩着荆棘盛放。”   “容我不敬,母亲。但在我看来,您才是应该担心的那个。”   “上一次我离开的时候,您没能阻止。那这一次,您猜您又拦不拦得住我呢?”   “不确定答案的话,您大可以再试一次。请放心,这一次我会如您所愿的,闹得足够的惊天动地。”   不达眼底的笑意透着丝丝的冷意。   萧策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但在恢复了大部分萧季渊的记忆后,他的言语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那位九五至尊曾经的威压。   让人光是看着,便不由自主心生胆寒。   于是短暂的愣怔后,两位保镖下意识地就退后了一步。   萧夫人没有退,但她听懂了萧策没有说出的话。   毕竟萧老爷子和萧从瑜可至今都不知道,她上回派保镖去抓萧策的事。   她拦不住他的,从很早开始就拦不住了。   可惜,萧夫人直到今日才终于看清楚了这一点。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好好的说上一会儿话。   等萧策顺利脱身的时候,网上的舆论已经成功开始了新一轮的发酵。   还是关于他和乐宴平的,只不过这一回,变成了他们两个狼狈为奸一拍即合相互包……   哦,这个不能相互。   总之,就是在说萧策借着自己的咖位在圈里横行霸道,乐宴平见势主动攀附被他包养,从此目中无人,心比天高……   不是,这什么玩意!!!   光是看着,萧策的心头就莫名升起了一股委屈。   包养你个头!他一边啪嗒啪嗒地打着声明一边忿忿地想。   好不容易才叼回窝里的小孩现在都不愿意跟他回家了!每天都只剩他一个人独守空房,想见人一面还要用炸鸡勾引。   这世上哪有这么憋屈的包养的啊?!   吕承先这厮,真当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每天两眼一睁就是酒色财气么?   【@萧策:澄清一下相关问题:是本人,号在自己手上,没有被控制没有被吸血也没有包养小朋友!   要退圈是真的,等手上的工作结束就准备回家继承家业,后续可能还会继续做一些幕后工作,其余无法保证故不做承诺。   黎承枫是很负责任的经纪人,我们之间不仅仅是工作关系,更是很好的朋友。   在初入圈中我还默默无闻的那段时间里,他就给了我足够的自由,让我能够自己选择喜欢的剧本,正因如此,最后才有了那些让大家喜欢的作品。   那时尚且如此,如今又谈何为利剥削。   至于我和乐宴平……   说实话我很庆幸当初的我接下了《风云》这份工作,因为它让我们相识,也让我遇见了自己一生的心动。   乐乐他很好,他有着自己的坚持与信念,或许旁人无法理解,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愧于心   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就只是萧策喜欢乐宴平,很喜欢很喜欢。   仅此而已。   所以谈何剥削,谈何包养。有的人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就是造谣,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不说,煽风点火倒是一绝。对于此类账号,我会依法提起诉讼。】   ……   【第一眼,哇,萧神终于发声明了!第二眼,哇槽,萧神要退圈了?!第三眼,哇勒个去,萧神官宣恋情了?!!】   【上面的,还不算官宣恋情,萧神只是说了喜欢没说在一起!!!】   【不是,就没有人关注萧神这声明发得有多刚么?!】   【就是啊,所以姐妹们都保持理智啊,相信萧神相信乐乐吧!!】   【加一!萧神在圈里的人品可是数一数二的好,请大家相信萧神相信乐乐啊!!!】   几乎是瞬间,评论区便被粉丝们迅速把控,将之前那些个质问与恶意揣测的言语淹没在了其中。   虽然偶尔还有水军孜孜不倦地跑来刷上两句,但总体来说,他这边算是稳住了。   萧策轻舒了口气,挑了几个眼熟的id回复了几个问题后,转头又去乐宴平的评论区逛了圈。   情形虽然依旧不算乐观,但就这么会儿时间里,也已经多出了不少条【坐等声明】。   简而言之,还算可控。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些许,萧策抬手便给乐宴平去了一个电话,却不想一声清脆的铃响后,机械的女音就开始了毫无感情的播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于是,萧策刚放松的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这种时候,乐昭会在和谁通话。 第74章 字符   宋玙白已经有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自从缙朝皇陵遗迹被发现之后,他们整个文物局上上下下,就都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而作为楚老的得意门生,宋玙白更是每天一睁眼就开始研究各种壁画铭文。   研讨会一场一场地开,报告纸一张一张地写。在连续奋斗了大半个月后,宋玙白成功达到了哪怕闭上眼,梦里也都是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符号密文的境界。   于是在又一次惊醒后,他瞪眼看着墙上挂钟刚转过两格的时针,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走火入魔的边缘反复横跳。   然后,走火入魔的小宋同志就在凌晨两点这个美妙的时间,爬起来去遗迹上班了。   苍白的面容,黑沉的眼圈。当巡逻大叔的手电猝不及防地照到他身上的那一瞬,惊恐的嗷叫声便顿时响彻了天际。   【小白,你给我回家去好好休息!】   随着楚老敲着拐杖一声令下,宋玙白终于被打包直接扔回了家。   他知道自己应该放空脑子什么都不想的好好睡一觉,可是纵使已经躺上了家中舒适的大床,宋玙白也依旧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瞧。   没办法,他这个年纪要他怎么睡得着啊?!   可惜资料什么的都在研究院,宋玙白就算想工作也工作不了。翻来覆去之中,他那已经在冷宫待了大半个月的手机,终于又一次找回了自己的恩宠。   虽然,也没什么人找他。   亲人朋友基本都知道他忙工作去了,而宋玙白本身又不是什么很喜欢社交的人。去掉那些个垃圾短信后,未读消息一眼就看到了头。   是以,宋玙白几乎是立刻便瞧见了乐宴平的留言,没有多想便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小乐,找我什么事?”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里满溢的疲惫,可那头乐宴平却听得分明。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乐宴平沉默了一瞬,轻声问:“宋大哥,你还好么?”   我有什么不好的。   宋玙白当即就想这么回复,结果嘴皮子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确实不怎么好。   恁谁忙活了大半个月却几乎什么都成果都没有,精神状态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且宋玙白不仅要忙活,作为组里嘴皮子最溜的人,他还要负责和别组的人吵架。   因为对于那些个刚出土的铭文,如今文物局里已经有了不下六种解读,其中每一种都各有各的千奇百怪。   宋玙白就在这种情况下痛苦沉浮了大半个月,可这些个糟心事又不能和乐宴平说,于是他终究还是无处话凄凉,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嗨,那玩意不提也罢。你还没说呢,找我什么事啊?”   “就是有一个东西,想找你确认一下。”乐宴平道,“最近,有人给了一份剧本。”   嗯?剧本?这娱乐圈的玩意找他一个考古的干什么?   宋玙白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啥剧本啊?老萧的么?他又接什么玩意了?”   乐宴平:“不是,是一份和缙朝的剧本。大概,讲的是萧季渊和池余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宋玙白:“……啊?”   乐宴平:“你要看么?”   如果宋玙白想看,他可以勉强自己把那恶心玩意从垃圾桶里再捡出来一次。   宋玙白:“……看看吧。”   而随着照片的发送,宋玙白终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乐宴平等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导演说,这个剧本是根据你们的最新研究进展改编的。”   话落,沉寂的火山终于爆发了:“我****,哪个**玩意把那个**报告泄出去的?!不行不行,小乐,我得赶紧去和我老师汇报一下,先挂了啊!”   “等等,宋大哥,”乐宴平连忙出声叫停,“所以,是真的有这份报告对么?在遗迹里真的有相关的文字记录么?”   “这个啊……有点不太好解释。”宋玙白顿时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这个,对你很重要么?”   “嗯,很重要。”乐宴平轻声道,“因为我觉得这个剧本里写得不对,而且现在,在网上闹得有点大。”   “网上?什么东西?要命了我最近忙得够呛都没上网,小乐,你转我看看。”   已经断网了大半个月,跟时代就差彻底脱节的宋玙白至此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待彻底了解完事情的全貌后,他看着乐宴平发过来的链接文案,终于明白那句很重要是什么意思。   “小乐,你……还好么?”   “我没事,但是我没有胡编乱造。”乐宴平安静地道,“所以宋大哥,我想知道那个所谓的研究进展,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玙白没有立刻开口。   他抓了抓头发在心里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并迅速问候了一轮那个泄露报告的人的祖宗三代。   这事整的,最好别让他知道是谁?不然他非得想法子给人套个麻袋。   “算了,小乐,我就实话和你说了吧,这报告确实是真的。”   在发现这个皇陵可能属于历史缺失的景承帝的时候,上头就对这次的项目高度重视。   他们要求文物局必须尽快对遗迹中的所有文字记载进行研究和翻译,以填上那一段空缺已久的记录。   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文字记载不是很多,基本都集中在一幅壁画之上。   还有一个很坏很坏消息:目前的翻译进度,近乎于0%   因为,除了个别几个显眼的符号可以辨认翻译外,大部分内容,他们都无法解读。   “那是种很奇怪的符号,说是文字吧,乍一眼看上去真的很像是图案花纹,但仔细研究,又能看出来其中有文字的结构,而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这一段时间,文物局上上下下都快把缙朝所有的古籍给翻烂了,都没能从中找到类似的符号形式。   “翻译新的文字符号是很废功夫,我们一群人研究了大半个月,但现在能够确认意思的也只是一些重复率比较高,特点比较鲜明的符号,像是日期,数字,还有人名。”   “然后,就得到了两个名字,一个是景承帝萧季渊,一个是池余雪。”   可是谁都知道,池余雪是罪臣之女。   她的父亲可是因为谋反被乾安帝直接斩了的镇国公,这样的一个在当时应该是让人三缄其口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景承帝的皇陵中。   怎么看都是让人觉得异常困惑的程度,而偏偏这个名字出现的地方也很奇怪。   “那些符号是被隐藏在一幅壁画里的,位置在距离皇陵后殿稍远处的一间墓室里,那里一般都是用来埋葬为皇帝殉葬的人的,就比如,妃子。”   池余雪、殉葬、妃子,再加上之前在相国寺意外得来的那则故事……   “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猜测吧,萧季渊的历史之所以会被抹去,是为了要掩盖他想要复活一个人的丑闻。”   然后,线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串了起来。   萧季渊喜欢池余雪,然而作为罪臣之女的她却早已逝去,于是爱而不得的皇帝只能寄托于玄学,去尝试复活自己的爱人。   他当然没能成功,是以死后只能以如此方式,让她陪在自己的身边。   但这毕竟是一桩丑闻,于是这些记录最后便以符号的方式,被隐藏在了墓室的壁画之中。   十分合情合理,乍一听完全没有问题。于是,那篇报告就这么诞生了。   乐宴平:“……你也这么觉得么?”   宋玙白沉默了会儿,许久才再次开口:   “老实说,我不知道。”   毕竟现在,剩下的那些个符号的翻译进度还不到百分之五,鬼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东西。   “但我个人其实觉得不太像,因为……”   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因为那间墓室里连一件陪葬品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棺椁。那里头,可全是骸骨。”   试问,哪个正常人会把深爱的人的墓室弄成这副鬼样子啊。   “而且鉴定的结果显示,那幅壁画是用血绘的……总之,我觉得不像。”   但他也确实说不出更合理的推测了。   要是真有,那这一个月里,他们几个组也不至于在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骂的情况下,还是将这份报告递交了上去。   所以说啊,乐宴平说对了,宋玙白真的一点也不好!   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迟早要在那一堆古书里得个精神分裂。   “抱歉啊,小乐,我可能没办法帮你什么。”   在那些符号被翻译完全之前,大概谁也没办法知道,那上头到底写了什么了。   “没有,谢谢你宋大哥。”乐宴平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他带来的这些信息,对于乐宴平来说已然足够。   “宋大哥,请问那些符号可以给我看看么?”   “啊?这……抱歉你不是文物局的人,这件事可能不行。”宋玙白为难地道着。   乐宴平了解他的难处,可他却也不能放弃。   因为他得看看那些符号,他必须得亲眼看到那些符号。   “如果我说,我可能认识那些符号呢?”他说。   宋玙白:“……你说什么?”   “宋大哥,你之前说过,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技能的话,可以直接走特招进文物局,对吧。”   “我觉得我可能认识那些符号,这个能不能算特别的技能?”   像字又像图,见而不识,似是而非。   在萧季渊那个时候,只有一种文字符合宋玙白的描述。   “大将军卫容手下的卫家军,在传递军情的时候会使用一种特别的密文,以保证消息就算被拦截,也不会泄露情报。”   乐宴平一面说着,一面拿过了桌上的纸笔,信手一挥便在落下了两个字符。   “宋大哥,请问这个,是不是就是你们在壁画上看到的‘景承’?”   当图片被点开的时候,宋玙白的瞳孔一瞬放大。   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因为这一段时间里,他几乎天天都在看着这两个符号。   而乐宴平写下的内容,和那壁画上所描绘的,一模一样。 第75章 壁画   “小乐……那个,你怎么会认识这种密文?”   在前往文物局的路上,偷瞄了乐宴平无数眼的宋玙白,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乐宴平多半不会回答。但就像猫儿看到毛球总会想上去拨两下一样,宋玙白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彼时,乐宴平刚刚回复完萧策和黎承枫的消息。   闻言他偏头看向了宋玙白,在目光短暂地放空后,轻声道了一句:“我只是曾经见过。”   非常含糊的回答,但乐宴也只能这么说了。   再者,就算他实话实说地告诉宋玙白,【这是景承帝亲自教我的】之类的……   那乐宴平敢说,宋玙白估计也不敢信啊。   一个弄不好,或许他们就不是去文物局,而是直接掉头冲去市医院了。   不过严格来说,作为一个史官,乐宴平其实是没有资格接近这些军事要务的。   但奈何,他头上有一个实在很不爱按套路出牌的皇帝陛下。而乐宴平头一次看到这些字符的时候,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些是军队的密文。   记忆中,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   京城入冬早,每年只要寒气稍微重一些,张齐胜就会在御书房架上碳盆,顺便再给乐宴平塞上一个暖呼呼的手炉。   怕冷的小乐大人对此很是受用,而越是温暖的地方,越是容易让人昏昏欲睡。   比如萧季渊,在刚刚登基的那一年,他真的很喜欢午睡。   对此乐宴平其实可以理解,毕竟每日寅时便开始的早朝是真的不把人当人。   但萧季渊自己睡也就罢了,他偏偏还很喜欢拉着乐宴平一起睡。   所以说啊,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是又不讲道理又霸道。   无论乐宴平说上多少句“不合规矩”,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都会变成两个人一道和衣躺在榻上,补一场舒舒服服的午觉。   但或许是太过舒服,乐宴平总是会睡得很熟。   而那天,也是一样。   冬日的阳光透过朦胧的窗纸投射在御书房的地毯上的时候,漂亮的赤色毛皮便会被披上一层暖和的金色。   他坐在床沿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瞧见的便是坐在不远处喝茶的萧季渊。   这个人好像永远都醒得比他早。   乐宴平想着,然后便看见萧季渊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几案上已经摆好了一小叠精致的糕点,简单的洗漱过后,小乐大人慢吞吞地走过去在帝王身边坐下,挑了块顺眼的便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啃。   对于这种投喂活动,萧季渊向来乐此不疲。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乐宴平那一鼓一鼓的腮帮子,随后伸出根指头轻轻地戳了上去。   乐宴平不太懂自己的脸到底有什么好戳的,但显然,皇帝陛下对手指下的触感非常满意。   卡在小乐大人炸毛前戳了个够本后,萧季渊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自己做坏事的手指,端庄优雅地继续喝他的茶。   可惜,这副人模狗样的样子萧季渊并没有坚持很久,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茶杯后就偏头同他道了一句:   【乐昭,朕教你点东西怎么样?】   乐宴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甚至什么都没问,只是睁双眼看着萧季渊,默默地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   因为没有必要。   当萧季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无论乐宴平说什么,他都是会去做的。   然后,萧季渊便教给了他这种密文。   【这是什么?】乐宴平问。   【以备不时之需的东西罢了。】萧季渊婻風说,【好了,快点给朕好好学。】   这不是什么难学的东西,毕竟密文只要掌握了解密方法,就同平常的读书写字再没有什么分别。   更别提,乐宴平是个很聪明的“学生”。   而等到确认他彻底学会以后,萧季渊才慢吞吞地在告诉他:【用这个密文,可以差遣一部分的暗卫。】   乐宴平:……!!!   小乐大人几乎是一瞬间就蹿了起来退至墙角闭眼捂耳,然后便开始面壁默念:【快忘掉快忘掉快忘掉……】   萧季渊在背后幽幽地提醒:【乐昭,你不是过目不忘么?】   乐宴平想要大逆不道的想法,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顶峰。   【萧季渊你……】这是他能学的东西么?!就拿来教他!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萧季渊放软声音给他顺毛,【我这不是也没办法么。】   毕竟他又不能把令牌给乐宴平……   当然,这话萧季渊是决计不能说出口的,因为被乐宴平知道的话,他估计会气得跳起来揪他的耳朵。   但是萧季渊也是真的怕,他怕乐宴平和他的父亲一样。   明明人就在宫里,明明前脚才刚见过面,结果不过半日,就这么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被人害了。   他当然会暗中派人护着乐宴平,但思来想去,还是得给乐宴平多留一道保命符。   当然,这个密文其实还被卫容用来传递情报什么的……就还是先不要告诉乐宴平了。   【真的就只有一小部分,】皇帝陛下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记着吧,以防万一以防万一,说不定以后有用呢?】   那天,萧季渊花了很久才终于哄好了乐宴平。   至于这也是军情密文一事败露之后,萧季渊到底被乐宴平骂了多久……这就是后话了。   【你不怕我乱用么?】   之后有一天,乐宴平这样问过萧季渊。   因为他其实不太喜欢背负这样重要的秘密的感觉。毕竟如果往坏里想想,万一有一天军情泄露,那他乐宴平就是首当其冲的头号嫌疑人。   小乐大人不想这样,他讨厌这种如果。   而萧季渊只是看着他,轻声问:【你会么?】   【不会。】   【那就行了。】萧季渊道,【乐昭,你要知道,当我把它教给你的时候,就已经代表了,我永远都不会怀疑你。】   【说实话,你会这样想,让我有些伤心。】   那个时候的乐宴平没能理解,而现在,他终于懂得了萧季渊的意思——   乐宴平担心萧季渊怀疑自己,但他的这种担心,对于萧季渊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怀疑。   他应该说句对不起的。乐宴平想。   而那些密文……   乐宴平不知道萧季渊到底为什么执意要教他,但上辈子直到死,他都没有用过一次,没想到如今却阴差阳错的用上了。   不过,他会是因为萧季渊,可皇陵里的那些又是谁写的?   池余雪?卫家军?还是暗卫?   感觉怎么都说不通。   或许一切,都要等他看到那副壁画的原貌才能知晓了,而现在……他得先想法子过了宋玙白老师那关。   汽车在文物院门口停下的时候,乐宴平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宋玙白一直和他说他那位老师有多么多么的和蔼可亲,但或许是因为太傅的缘故,乐宴平面对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的时候,总是会有些情不自禁的拘谨。   幸好,他面上并不怎么看得出来。   在宋玙白的引见下礼数周全的打了招呼,乐宴平便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任由楚老打量。   看着就是个好孩子。   这是楚老瞧见他时的第一想法。   小乐大人的长相在老一辈人眼里向来是无往不利的,更何况因为《锦绣江山图》,楚老本来就对他很有好感。   但是再有好感,正事也不能拉。于是他轻咳了一声,冲着乐宴平和蔼地招了招手:   “到这儿来,孩子。”   “小白说你认识那些壁画上的文字,可以告诉我你是从哪份文献上瞧见的么?”   当然不会有哪份文献,这种密文从来都是阅过即焚的,哪儿能留得下来。   “不算有。”乐宴平道,“但是史书中有提过,卫容将军会以密文传递军情。”   缙朝的加密方法不少,什么藏头藏尾,叠痕会意……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那些个闲得无聊的文官想出来的。   但武将可没么多闲情逸致去写什么文邹邹的诗,于是他们的加密方式往往要更简单粗暴一点。比如……使用密码本,漏格板什么的。   虽然方便,却也有坏处,那就是无法传递大段大段的复杂情报,以及,容易泄露。   “所以在军队中,用得最多的其实是拆字,而缙朝的这一种还多加了一步重组,所以看起来才会像是图案符号。”   “我对这个很感兴趣,私下里曾经研究过。”   至于怎么研究的?   有秘密是很正常的事,不是么?   乐宴平愿意将自己知道的悉数说明,但研究过程……就当它是独门药方吧。   硬要他传的话,他能做的大概也只是把萧策叫来了。   “楚老师,我会将其中的规律解释给您听,但如果最后没问题的话,希望您能同意让我亲眼看看那副壁画。”   楚老欣然应允:“当然可以,孩子,请开始吧。”   从“景承”开始说到“池余雪”,在写写画画了大半天后,乐宴平终于如愿以偿的坐上了前往遗迹的车。   岁月的洗礼让皇陵已然成为了和乐宴平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样子,而萧季渊就沉眠于此。   他已经不在了,乐宴平很清楚,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跟着宋玙白安静地去到了那件困扰了众人许久的密室。   入眼,是已然干涸到了发黑的血红。   累累白骨堆在墙边,一个接一个的都倒向了壁画的方向。就像是有谁在不甘地挣扎,又像是有谁在前赴后继地尝试。   【景承二十四年秋,帝崩于禁中……】 第76章 入葬   景承帝是在睡梦中走的。   据太子说,他临走时面上带着笑,似乎是做了个好梦。以帝王重病缠身的状态来说,他去得已经算是安稳。   哀恸的哭声伴着丧钟在皇宫的各个角落响起,属于景承帝萧季渊的时代就这样彻底地落了幕。   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帝王到了该好好地休息的时候,但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他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而在忙碌的过程中,人们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在心中问自己一个问题——   萧季渊是一位怎么样的帝王?   他啊,说到底,就是一个任性得要命的孩子罢了。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三朝太傅如是道。   【拿定了主意以后就和只咬着了树枝的王八没什么两样,死活都不肯松一下口。   又倔又硬还气人,和他商议个事能被气死个八百回,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不过明明是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小太子倒是意外的很听话。想来他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这种明明气得肝疼,又偏偏拿人没办法的感觉了吧。   明明是件好事来着,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寂寞。   而且……   【而且他虽然气人还很离经叛道,但那些个主意很多时候都出乎意料的好用呢。】   某位同样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工部尚书轻叹着开了口。   【当然,如果皇帝陛下能不把帐算得那么清楚就好了。】   所以,到底是谁说的工部尚书是个肥差啊?!天知道他想从萧季渊手里多抠出一个铜板到底有多难。   好好的一个皇帝,怎么就能精明成这样呢?黄大人一面叹着气,一面引针穿线地补着自己破了洞的常服。   缝着缝着,手下的布料便渐渐的深了。   油盐不进、笑里藏刀。置百官劝诫于无物,而罔顾天道痴心妄想。都被骂了十几年了,却还是经年如一日的一意孤行……   言官们想着那空置的后宫便觉着气不打一处来,可惜纵使笔墨纷飞,奏折上也再不会有人给他们留下一句叫人看得吹胡子瞪眼的朱批。   不过……   浸满墨汁的毛笔停了下来,言官望着桌案上的奏折,眉目间终是不忍黯然神伤。   虽然皇帝陛下我行我素得始终如一,但他其实真的是个脾气很好的帝王。   因为自他继位以来,哪怕弹劾的奏折天天往御书房飞,言官们的屁股也从来没有遭过殃。   总感觉自己的人生都好像有点不完整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奇怪的念头让言官禁不住打了哆嗦,而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   毕竟,他们已经没有资格去评价景承帝的是非对错了。而他在位期间所做得一切,自会有史官负责整理成册。好否坏否,就交由后人评判吧。   平日里骂得最凶的言官用衣袖拭了拭眼角,一步一叩首地迈入了送葬的队伍。   文臣武将千里护送,沿途百姓含泪叩拜,而贤淳太后身着缟素行于队伍的最前列,沉默着将自己的孩子送往安眠之地。   哦,不对,她现在已经不是太后了——在亲自送走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之后。   太皇太后。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称呼原来是那么的可悲而又可笑。高高在上,却又宛若浮萍,孤苦无依。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问题,在她于寺庙清修的这些年里,贤淳已经问过了自己无数遍。   可没有人能给她答案,于是每当午夜梦回,独自一人望着窗外摇晃的树影时,她就会格外想念年幼时的萧季渊。   七、八岁是最为坐不住的年纪,可每天只要一下学,萧季渊都会跑来她的宫里。   有时候带着被太傅夸奖的课业,有时候带着一捧刚从树上采下来的新鲜杏果,又或者,是一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   萧季渊会郑重其事地将自己认真准备的礼物递给她,然后高兴地伏在她的膝头,叽叽喳喳地同她说近日发生的各种趣事。   这样一待,便是大半天。   就像是一对寻常人家的母子一样,平淡,却又让人觉得分外欢喜。   哪怕后来萧季渊长大了,成了太子,他也依然还是会为了替她过生辰,亲自爬上树去帮她摘下她喜欢的杏果。   他就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为了他,贤淳什么都愿意做。   既然萧季渊将成为大缙未来的皇帝,那她就会全心全力地辅佐他,为他扫清一切阻碍。   她的孩子,就该成为一位被万民称颂的明君。   所以,她赐死了乐宴平。   喜欢男子这样的荒唐事不能出现在一个帝王身上。婻風她不能在明知错误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因为一时的糊涂而被人千夫所指。   但她没有想到最后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样的相顾无言,这样的冷淡沉默,甚至再不相见。   【母后,您想儿臣现在就去死么?】   当听到萧季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贤淳便知道,他们母子二人从此再也回不去了。   她怕自己真的会亲手逼死萧季渊,于是她再没有多说一句,顺从地应了萧季渊为她准备的那个一心礼佛的由头,去相国寺进行那实为软禁的清修。   没有关系的,她告诉自己。   因为她早就说过了,为了萧季渊,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她的皇儿还是死了,他才四十六岁。   而在这短短二十四年的在位时间里,他每日都背负着众臣的口诛笔伐。可即便如此,萧季渊也未曾有一日回心转意。   他真的很喜欢乐宴平呢。望着眼前沉重的棺椁,贤淳想。所以,萧季渊应该很恨她的吧。   礼官庄严的吟诵回荡在耳畔,贤淳漠然地听着,生平第一次,她忽然问了自己一句——【后悔么?】   如果当初没有赐死乐宴平的话,那现在的他们又会怎样?会比现在更好么?   可惜,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而她也早就没有退路了。   【承先人之灵,庇后世之福。礼成,入葬!】   随着这最后一声落下,灵柩被侍从宫女抬起,一步一步小心地送入皇陵。而在其后, 则有数十位大臣随行。   这是缙朝的祖制,只有才德兼备克己奉公的天子近臣才能获此资格。而在二十七日的国丧其间,他们都会待在皇陵之中为先帝祈福,为新君祈福。而其余的大臣则会先行离开,于京城继续着手准备新君登基的相关事宜。   【诶?黄大人,您竟然没有被选中么?】   回京的路上,同僚有些惊诧地看着同他们一道打道回府的黄徐钦,面上尽是不可置信。   毕竟,这位工部尚书在位期间做下的功绩可是有目共睹的,而景承帝在世时分明也极其器重他。是以,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一次必在其列。   说实话,黄徐钦其实也有些纳闷,但他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摆了摆手道:【我资历本就不深,纵有先帝抬爱,但在朝中到底还是只能算是个毛头小子,这等为我大缙祈福的重要之事,自然得由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   虽然这话说得没错,但是......   【我瞧着太傅今年也不再其列,也不知道到底是选了谁?】同僚小声地道。   可惜没被选上的人都站在队伍的后列,大家又都穿着如出一辙的一身白,光靠那半个后脑勺还真认不出来谁是谁。但这事多问又有羡艳嫉妒之嫌,对名声不好,于是简单地嘟囔完后,那位同僚便再未多言了。   没有人意识到不对。   不管是留在皇陵内的,还是返回京城的。   直到夜幕渐深,已经于皇陵内祈福了一整日的官员们揉了揉自己发酸发胀的膝盖,陆陆续续地站起了身准备回去休息,然而那闪着寒光的枪戟却骤然拦在了他们的身前。   在寂寥的黑夜之中,熊熊燃烧着的火把发出了宛如毒蛇般令人心惊的嘶嘶声。   神情肃穆的守卫就那样沉默地望着他们,而一向温婉贤和的太皇太后站在侍卫们的中间,投向他们的视线冰冷如冬日的霜寒。   【参见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片死寂中,也不知是谁先大着胆子率先出了声。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众人便应声又跪了下去,可纵使他们已经好好地行完了一通礼,太皇太后也依旧没有道出那一句平身。   她只是看着他们,轻声问了一句:【诸位爱卿,你们觉得先帝是个好皇帝么?】   很简单的问题,所有人都知道太皇太后想听什么,可是却偏偏没有人回答。而对此,贤淳并不觉得意外。   【果然是这样呢。】她道,【你们这些史官一个个的,倒都是同一副性子。】   乐宴平的父亲是这样,乐宴平他自己是这样,而现在这些人,还是这样。   只记录不评价,呵......可是美名也好,污名也罢,千秋万载的是是非非不都开始于他们手里的那支笔,也都结束于他们手里的那支笔么?   所以说,史官呐。   贤淳问自己后不后悔,其实细细想来,确实是有悔的——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   在萧季渊对乐宴平的感情还没有那么深之前,她就应该早早地结束一切,这样之后的种种就都不会发生了,而她的皇儿也将得以长命百岁。   可惜她发现得实在太晚。但无论如何,她的皇儿都必须是一位明君。   所以,没办法了。   叹息声重重地打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而此刻跪在地上的众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们这些留在皇陵的人,竟然都是史官。   不好的预感骤然涌上了心头,可惜从他们踏进这座皇陵开始,一切就都已经来不及了。   【先帝很喜欢史官,所以,诸位爱卿就请好好陪陪他吧。】   而在那之前,皇陵门不会再打开了。 第77章 营救   【我们会就这样死在这里么?】   冰冷的墓室里,不知是谁轻轻地问出了口。   那声音里透着虚弱和恐惧,在皇陵刺骨的寒意里,控制不住地打着颤。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大家都知道答案。   都说封闭的空间会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漫长,而后,便是再也看不到头的绝望。   他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一天?两天?还是……半个月?   应当是没有这么久的,毕竟在这种无水无粮的境遇下,他们之中还没有人饿死或渴死。   可是度日如年这四个字可从来不是说说而已,比起身体上的不适,心理上的崩溃和麻木往往才是最致命的。   就比如此刻,他们甚至都没有精力去愤怒,只是这样沉默地围坐在一起,呆望着墓室墙角里那盏昏暗的长明灯。   在摇曳的火光中,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   这是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事。   于是,就像是宣告似的,终于有人道出了那句:【对不起,但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在众人骤然放大的瞳孔中向着墙一头撞了过去。很多人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拉住他,可是来不及,他们也拦不住,因为他们没有力气。   再说,就算拦住了又能怎么样呢?让人继续在这儿一起痛苦下去么?   伸出的手终是僵在了半空,他们认命地闭上了眼,可那声本该响起的闷响却迟迟没有出现。   是有人拉住了他么?是谁?   众人大着胆子睁开了眼,却见撞柱的那人正愣愣地看着自己被牢牢抓住的手臂。   而在他的身侧,正站着两个人——   一位是太史令冯思源,而另一位,是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面生青年。   是从外面来的人……   意识到这点的那一刻,绝望的眼中几乎是瞬间升起了希冀。   【你是谁?是来带我们出去的么?】   【我们是可以离开了么?我们可以不用死了么?】   众人围拢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期待“青年”能说出那个他们想要听到答案。   可惜,除了两鬓斑白的太史令的一声叹息外,他们什么回答都没有等到。   墓室中又一次回归寂静,而冯思源则颤抖着,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顾不上扶起因为恐惧而瘫坐在地的同僚,弯下腰便冲着青年深深地作了个揖:   【在下冯思源,谢小兄弟出手相助,敢问小兄弟姓甚名谁?出现在这里所为何事?】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垂眸不语的“青年”这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回了一礼,道:【在下卫安。】   卫安……   冯思源当然是知道卫安的。   这位卫容将军的小表亲这些年在边关屡建奇功,虽然官一直没怎么升,可当众人谈到他时,也会恭敬地称他一声卫小将军。   只是……   【见过卫小将军,】冯思源竭力维持着镇定,【敢问您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这个时候的卫安,明明就应该在边关才对。   冯思源想得不错,卫安,或者说池余雪,此时此刻确实是不应该在这里的。   皇帝驾崩,朝野动荡,而这种时候最是容易有外敌进犯。   所以从边关得到消息开始,军中上下甚至连哀戚的时间都没有,卫家军便直接进入了戒备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池余雪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回来。于是最后,她也只是一个人在夜风中悄悄地攀上了城墙,坐上头定定地望着京城的方向。   不知坐了多久后,卫容将军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   【在看什么?】   老将军如今已过古稀之年,但精神却依旧十分矍铄。   作为一个操着根棍子,就能追着手下的兵绕练武场抽整整三圈的老头子,他一开口便自带一股让人胆战的威严。   池余雪这些年被训出了条件反射,当即蹿下来就站了个标准的军姿。   可真要她回答,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池余雪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但老将军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中所想呢?直接了当地便问了一句:   【想回去么?】   池余雪说:【想。】   对于萧季渊,池余雪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小时候因为家中的缘故,她曾经一门心思觉得自己会成为萧季渊的皇后。所以那时虽然不见得喜欢,但她对于萧季渊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长辈还没清醒的时候她就已经早早地就打消了那个念头,可不幸的是,她最后也没能阻止自己的父亲,镇国府终是彻底没了。   于是,萧季渊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皇上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很感激他。】池余雪又一次望向了那遥不可及的京城,【如果没有他,我和我的家人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安稳的日子。】   萧季渊是个很好的人,可现在,她好像已经没有办法报恩了。   【所以,我想回去】她轻声道,【我想去送送他。】   【那就回去吧。】老将军有些粗粝的手掌难得温和地抚了抚池余雪的发顶,【连带着我那一份,去看看他吧。】   于是,得了老将军点头的池余雪连夜骑着马便出了边城。在不眠不休了整整两日后,她才终于赶到了皇陵。   来得有些迟,萧季渊已然入葬。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池余雪是悄悄来的,本就不能太过引人注目。于是她未过多纠结,就近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一跪,结结实实地磕了数个头,便一边絮叨着一边烧纸钱。   【将就一下吧,来得太急,没能和卫将军准备什么好东西。不过你好东西多,想来也不会太在意。】   【说实在的,皇上你要是能多活几年就好了。卫将军让我告诉你,匈奴那边最近很疲乏,顺利的话说不定再两年就能彻底打下来了。多好的功绩啊,这下好了,轮不到你了。】   【所以,下辈子心思别再那么重了,这么劳心劳力的多折腾人。不过……】   唉,罢了。   她叹了口气,【总之,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皇上,我祝你心想事成。】   说完了这一句后,池余雪便闭上了嘴。   她安静地烧完了全部的纸钱后,拍拍手上的灰就准备再狂奔个两天赶回边疆。却没想到,这一趟本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的送行,竟然会被张齐胜逮个正着。   【卫小将军,还请留步。】他孤身一人拦在她的马前,面色惨白到甚至都无法用憔悴来形容,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倒下。   【请您帮我救人一命吧】   至此,池余雪才知道了太皇太后做得那件荒唐事。   【……杀了一个难道还不够么?她竟然还想杀那么多?!】   闻言,张齐胜苦笑了一下。   他也是真的没办法了,贤淳太后的执念如今已然到了疯魔的地步,谁劝都是死路一条。   张齐胜尤其不能,因为他知道太后杀这些人的原因,而作为其中了解得最多的知情者……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其实才应该是太后最想杀的人。只是因为张齐胜有新君护着,才暂时逃过了一劫。   但他却也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若不是意外由他先收到了卫容加急送来的密信,知晓了池余雪的动向……   否则,他是真的不知道还能找谁来救人。   值守皇陵的侍卫里有卫将军曾经带过的军士,而张齐胜的手里还有萧季渊为了以防万一,特地给他留下的一道保障,所以:   【我会在其中尽力周旋安排的,至于剩下的,卫小……不,池将军,就拜托你了。】   池余雪答应了。在耐心地等了大半天后,她才终于混了进来。   但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池余雪也不曾想到,竟然会一进来就让碰上自尽这种事。   也是幸亏她动作的及时,否则……还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后怕。   【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所以请诸位大人再坚持一下吧。我们一定会把各位带出去的。】   池余雪话音落下的时候,众人凝重的表情一时间都放松了些许。   然而下一刻,太史令带着疲累的声音便在墓室里轻轻地响起:【可是然后呢?把我们救出去以后,又要怎么办?】   且先不论该怎么出去,他们在太皇太后眼里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能蒙混过关活着出去,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没了官职,也无法归家,等着他们的路好像也只有一条,那就是跑得远远的,隐姓埋名,然后就这么东躲西藏地过一辈子。   可是这样的日子,和死亡真的有区别么?   【卫小将军,您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拉住他么?】   冯思源虽然这样问了,但他其实并不需要池余雪的回答,自顾自地,就继续说了下去。   【说实话,在刚被关进来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也不是没想过就这么干脆地直接结束,毕竟早点解脱还能少收点苦。可后来我发现不行,我做不到。】   【我可以死,但我绝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一事无成地死。而同样的,我也不想那么窝囊地活。】   【因为我是太史令。】   【我知道太皇太后为什么想杀我们,因为她有不想让我们写的东西。可这就是身为史官的职责啊,我都还没有尽到我的职责,又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所以,我不想走。】冯思源道,【出了这扇门,我就再也不是史官了,而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哪怕是死,我也要作为一个史官而死,我会将我该写的东西通通写下来,传下去。】   这是他在年轻时就立过的誓。   秉笔直书,风骨永存。 第78章 无憾   如果苦难已经注定……   池余雪刚进来的时候,这些人明明是那样畏惧着死亡,希冀着能够出现一线生机,让他们能够活下去。然而当机会真的来临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   他们其实还是怕的,因为在长明灯火映照下,池余雪能清晰地看见他们颤抖的右手。有些抖得厉害的,甚至都险些写不出一个成形的字。   可是,他们就是没有走。   所以池余雪也没有走。   将史官们的意愿告知了张齐胜后,她留了下来,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在撕下的衣角上,用沾着血的指尖,涂涂写写着萧季渊的一生。   这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池余雪看着看着,忽然就觉得萧季渊的四十六年,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短一些。   【我以为会写很久。】   看到冯思源停笔的时候,她轻声说。   或许是因为心事将了,冯思源闻声笑了一下,怀念似的道:【我刚入翰林院的时候,上一任的太史令裴大人曾经让我们每日都要记录自己当天的言行。记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有一天,他忽然让我们根据这些记录,写一篇类似自传的东西。那天晚上,我回去后翻着那些记录的文书,提笔想了很久。】   【我记了两大本。】冯思源用手指在空中给池余雪比划了个大致的大小,【然后我就发现,我那里头记得全是废话,就没什么有用的。】   于是,他最后只总结出了一句——“五更而作,酉时而归,日复一日。”   【真的很简单对吧,但很多时候,人的一生也就是这样了。而这便是裴大人想要让我们明白的事。】   冯思源至今还清晰地记起第二日当他们把自传上交后,裴大人对他们说的话。   【他说,你们别看人们每日忙忙碌碌的,但这天下的大部分人,甚至连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名字的资格都没有。平民百姓是如此,官僚士宦是如此,乃至于帝王将相也是如此。这其实很正常,因为很多人都只是普通人。这世上本来就不是谁都能建功立业,谁都能名留青史的。】   【但人生这条路,却是每个人都结结实实地走了一遭。那么当生命化成一张薄薄的纸页的时候,你们又能在这张纸上留下几行字呢?】   冯思源说着,弯腰将地上的布料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卫小将军,您读过史书么,你知道其实最长的一篇人物传是谁的?有多少个字么?】   池余雪摇摇头,【请赐教。】   【是始皇帝的,共计一万三千多个字,而最短的一篇,只有七百个字。】   【是不是很难相信?人这一生明明要说那么多的话,做那么多的事,可是到头来依旧只需要廖廖数笔,就可以写尽一个人的人生。】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人生,虽然短暂,却仍然漫长。】   【重要的从来不是留下了多少,而是留下了什么。】   萧季渊的一生理应被世人知晓,所以无论是功绩也好,荒唐也罢,他们都要保住那些他留下的东西。   只是……   冯思源看着手上的布料,他们该怎么做呢?   且不提布料很难长久保存,就算能,一旦太皇太后派人查探,只怕会立刻毁于一旦。   【刻在墙上怎么样?】有人提议到,【将内容刻在墙上,就能保留很久很久了。】   【没用啊,满墙的字密密麻麻不要太显眼,一样也是会被发现的。】   反驳的声音落下后,室内又是一阵沉默。   手足无措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与之一起涌上心头,还有迫在眉睫的心焦。   因为,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正常人不吃不喝能活多久呢?七天,或许会更快。   而等到太皇太后觉着差不多的时候,她一定会派亲信前来亲自确认。   可如今因着卫安将军和张齐胜的暗中相助,他们有了水和食物,若是到时候被发现他们还好端端的活着……   冯思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正垂眸认真思考的卫安。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拖累两位救命恩人。   他正这般想着,却听见一直皱着眉的卫安忽然开了口:【如果正常的文字不行的话,那换一种怎么样?】   他伸出手轻触着墙壁上的壁画,用指尖顺着壁画的线条缓缓移动了一会儿,【有一种密文瞧着很似图案花纹,倒是很适合隐藏在这副壁画里。】   【可是如果用密文的话,万一世人真的以为这是花纹或者无法理解……】   【那也总比什么都留不下来好。】冯思源当即拍板,【就这样做吧,卫安将军,拜托你了。】   池余雪应了好。   所有的密文只要明白其中的规律,那便再不是什么秘密。   没有花多长时间,池余雪便将整份文书换成了密文。而真正麻烦的,便是要如何才能将那一个个字符刻印进墓室的壁画之中。   要清晰,又要不显眼。若是专业的工匠或许很容易就能做到,但这里没有。   这里只有史官。   于是生平第一次,他们手中所握的不再是毛笔,而是刻刀——   那还是张齐胜想尽办法送进来的,而他最近真的是急得焦头烂额。   他并没有因为史官们的决定而放弃,依然在用尽全力地,想要在一切变得无可挽回之前保下史官们的性命。   【池将军,这两天我会想办法安排死囚进入皇陵将几位大人换出来,一旦大人们的事情做完,请一定要让他们配合着尽快离开。】   池余雪同样不想他们就这样死去。而在费劲口舌之后,她终于说动了众人在事情完毕后一起离开。   说实话,这事真的很难办,但幸好,他们不算孤立无援。   有卫将军的旧部,再加上萧季渊特意留下的一小部分暗卫,在池余雪和张齐胜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哪怕太皇太后严防死守,他们也依旧成功地撕开了一条口子。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而在被关进墓室的第五日,史官们终于按时完成了镌刻。   【诸位,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完毕,今夜我们就准备离开……】   说了一半的话语骤然顿住,一直忙着和张齐胜准备偷梁换柱的池余雪这才忽然发现,这份被藏在壁画中的文书里,多了一些她之前没有看到的东西。   她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卫安,而是池余雪——那个已经快要被所有人都遗忘的名字。   【你为什么……】她的声音忽然哽咽了,【冯大人,你怎么会知道?】   冯思源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看着她,感叹似地道了一句:【很高兴能再次见到您,您真的变了很多。请将军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吧,但我觉得,世人理应知道您所付出的一切。还有……】   【多谢将军,多谢张公公,多谢你们让我们能够得偿所愿。】   同初见时一样,只是这一次所有人都跟着冯思源一起,冲着池余雪深深地行了一礼。   【……你们这些史官怎么都这样。】   所以说啊,有时候史官真的是很麻烦。池余雪闭上眼,掩下了眼眶中的湿润。   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萧季渊才会那么喜欢乐宴平。   她想,她才是那个应该要说一句谢谢的人。   无论是为了萧季渊,为了乐宴平,还是为了她自己。   可惜,她没来得及。   冒死替他们打掩护的卫家旧部忽然慌张地冲了进来,【卫小将军,太皇太后来了,您且快点离开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闻言,池余雪顿时心下一惊。   不对,贤淳怎么会现在来!他们准备的死囚尸体要等到今夜才会送进来,这下该……   接二连三的,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又一声熟悉的闷响。   很轻,很细微,然而在这些年里,池余雪几乎天天都能听见——有时是敌人的,有时是将士们的,也有时,是她自己的。   那种……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   在侍卫骤然放大的瞳孔中,她僵硬地转过了身,入眼便是一片刺目。粘稠的红色淌满了整面墙壁,从此不会再有人注意到壁画中隐藏的秘密了。   而在那一地的尸体手中,都紧握着一把刻刀——池余雪用过的,很锋利。   不能拖累你们啊。所以,这样就好。   毕竟我们本来就是应死之人,得偿所愿,虽死犹无憾。   ……   【这是怎么回事?】   【禀太皇太后,方才属下进入查看,发现贼人们以血肉续命,尚未死绝。而后几人意图鱼死网破,将死之人为图一线生机不择手段,属下不得已才将其悉数处决。】   【查过了么?有没有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已仔细查看过一遍,并未发现。】   【是么?】   太皇太后并没有看跪在地上的侍卫。她只是望了眼那一室的鲜红,给身边的亲信递了个眼神后,转过身慢慢地离开了。   身后传来声声惨叫,而她始终没有回头。   她早就回不了头了。   青山埋忠骨,笔墨记长生。   皇权一笑荒坟冢,万般皆苦,亦不负旧时。 第79章 争取   乐宴平好像人间蒸发了。   等网友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距离萧策发布那则声明已经过去了快有一周。   而在这期间乐宴平的账号始终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动静。   虽然他以前也是这样。   除非黎承枫想起来,否则乐宴平的微博可能半年也不见得会更新一次。但这一次,情况到底是不同的,因为……   萧神他告白了啊!   天知道他们一堆“笑颜”cp粉已经翘首以盼地等乐宴平的回应等了多久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   乐宴平什么都没有发,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经纪人也没有。   于是渐渐的,因为萧策突如其来的声明而被盖过的恶意,又开始在黑暗中悄然复生。   而当死灰复燃后,它们往往会烧得更旺更烈。   【乐宴平该不会是跑了吧?这么识相啊,主动退圈?】   【不是,他道歉了么就敢跑?以为装死就没事么,真当互联网没有记忆?!】   【说起来萧策的粉丝也真是惨,一口一个萧神的捧着,结果自家正主跑去倒贴一个十八线糊咖,人家还不理。】   【可不么?自作多情也没有这样子的啊。】   【萧神是不是被骗了……】   宛若一颗石子被恶意地投入了状似平静的水面,而当涟漪泛起的时候,底下的暗流便开始蓄势待发。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人,在忽然之间心有所属。而正好,有人给了她们一个可以发泄的方向。   如果萧策是被骗了呢?   她们这般想着,兴冲冲地就加入了“讨伐”乐宴平的大军之中。   理所当然地,舆论如幕后推手们所料的那样愈演愈烈。到了最后,即使萧家和谢家的两位老爷子再怎么不闻圈内事,风声也硬是主动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是以自寿宴之后第一次,两位老也子再次面对面坐在了书房的棋盘前。   “所以说,你孙子喜欢我孙子?”谢老爷子捻着棋子眯着眼,努力地尝试着理解目前的情况。   “应该是这样没错。”   萧老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面上一派镇定自若,实则此刻心中,早已将自家孙儿腹诽了无数遍了。   他就说嘛,当初自己那想法歪打正着地竟然一点没错,这小子难得回来一趟就是想来给人撑腰的!   还遮遮掩掩地拿谢老头当什么噱头,可真是一点都不坦诚。   喜欢就喜欢了,他老头子难道是什么不开明的人么?难道还能像那劳什子的西王母一样棒打鸳……   腹诽到一半的萧老爷子蓦地顿了顿。   别说,如果他再年轻个几岁的话,虽然不至于帮打鸳鸯,但还真有可能会反对。   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谢家那孩子有什么成见,他其实还挺喜欢那孩子的,可是为人长辈,总是难免会思虑过多。   萧老爷子的一位朋友,曾经在酒后和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现在想想,年轻的时候看生活,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那些折射着阳光的七彩泡泡,所以就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可是,泡泡是会破的。】   而所谓成长,便是这么一个认清残酷的过程。但如果可以,谁又不希望自己的小辈能顺顺利利地,在七彩泡泡中度过这一生。   萧策想走的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以前没有法律认可的时候就不好走,现在即便有了,也依旧不好走。   萧老爷子见过太多后悔的人了,他怕萧策有一天也会后悔。   所以说啊,人就是这么一种喜欢有事没事瞎操心的生物。总喜欢打着“我是为你好”的婻風旗帜,以小辈没有思虑周全的名义,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只是,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思虑周全呢?又凭什么就认定他们一定会后悔。   过来人或许有着过来人的优势,但萧策是一只宁愿自己挣扎出巢穴的鹰。   他比他们这些长辈,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小乐也是个顶顶好的孩子。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要不趁着这机会直接和谢老头把两家的亲事定下来吧,自家小子都这么护着了,他们这些个做长辈的不得帮小辈们争取争取么?   说干就干!   打定了主意的萧老头子笑意盈盈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为萧策拐小孩的“大业”挥动了挖墙脚的第一铲。   “老谢,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啊……”慢条斯理地用一子赌死了他的棋路后,谢老爷子看着他,笑呵呵地吐出了四个字:“你想得美!”   开玩笑!这可是他的宝贝乖孙!受了多少苦啊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他都还没疼热乎呢就想拐走?   所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且不提乐宴平喜不喜欢,就算是真喜欢,他家宝贝乖孙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地便宜了萧家那小子!   向来对萧策赞许有加的谢老爷子头一回觉得,这小辈好像忽然有点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   于是他端着个架子轻咳了两声,道:“孩子们之间的事,咱们两个老头子这么操心做什么。再说了,咱家宴平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谢老爷子的言下之意——   万一萧策是单相思呢?   对此,萧老爷子表示:这个你不用操心。   他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个孙子么,那可是个温水煮青蛙一把好手。都认识这么久了,就算一开始真是单相思,现在也早就煮成两情相悦了~   “那这样吧,老谢你打个电话问问宴平呗?”萧老爷子故作让步,“要是不成,我也好回去劝劝我家那小子。”   那要是成了呢?难道要把乐宴平直接就打包带走么?!呵。   谢老爷子默默地翻了白眼,不过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确实是该给小孩打个电话的,   至于那些个舆论……嗨,就这点小事啊。两位老爷子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真正关心你的人,可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言论就跑来质问指责,他们只会担心你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被欺负。   无论旁人大义凛然地道什么是非对错,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边。   再说了两位老爷子只是年纪大了不爱管事,又不是管不了事。之所以如今还没出手,不过是因为没有必要罢了。   乐宴平和萧策都是极有主意的孩子,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那自然会开口。   萧策要萧老爷子查的他已经去查了,至于其他的……   孩子们既然自己能解决,那他们又何必去上赶着去掺和呢?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帮孙子挖墙脚(怎么防止孙子被挖墙脚)呢!   在萧老爷子期待的目光中,谢老终是拨通了乐宴平的电话。   一分钟后。   谢老:……   萧老:“咋了?”   谢老:“打不通……”   闻言,萧老笑呵呵地拿起了手机:“那我来给策儿打个,说不定他们两个现在在一块呢。”   又一分钟后。   谢老:“哟,你也打不通啊~”   萧老:……嘿!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干嘛去了?!   “不争气的玩意”这会儿,正在赶去见他家昭昭的路上。   得益于萧从瑜先生那超高的效率,萧策从萧家离开后不过第二日,吕承先的资料便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上。   于是,原本想即刻动身去文物局和乐宴平会合的计划只好被暂且搁置,萧策同黎承枫一道仔细地研究了好一阵后,终于将大部分的应对措施都悉数准备完毕,而唯一剩下的,便是该怎么收拾吕承先。   【怎么说?直接去和这位交涉么?】黎承枫一面看着手上的资料,一面问。   萧策摇摇头:【不,让吕承先再得瑟一阵吧。】   毕竟能捧着这么个人渣的后台,又怎么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现在就找过去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打着感情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萧策不想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所以,必须得把事情闹得足够大才行。   他得让吕承先站得足够高,最后翻盘的时候,才能彻底摔他个半身不遂。   【老黎,你去联系几个营销号,他不是想要为自己新剧造势么,我们来帮他一把。至于其他的,咱们且先按兵不动。】   【好嘞,交给我吧。】黎承枫一口应下,【就是不知道小乐那边咋样了。】   乐宴平和宋玙白现在一整个就都是个与世隔绝的状态,若是他们那里不顺利......那他和萧策现在所做的所有准备就都打水漂了。   黎承枫正这般想着,余光便瞥见萧策抄起车钥匙就往门外走,【欸欸欸,你去哪儿?】   【文物局。】萧策头也不回地道,【所以这儿就拜托你了哦,老黎。】   话落,他便趁着黎承枫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溜了个没影。   与世隔绝的人自此就从两个变成了三个,唯余黎承枫一人被留在外头孤独地留守。   而在前往文物局的路上,萧策满脑子都只有乐宴平在断联前最后给他发的那句:   【萧策,我觉得你应该过来看看。】   去看什么?   在那个皇陵里,能让乐宴平觉得他应该去看的,好像也只有和萧季渊有关的东西了吧。   说来,一直以来即使他有着萧季渊的记忆,萧策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和萧季渊是同一个人。而在最开始的时候,哪怕只是想起这个名字,他的心中也会觉得异样。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种异样忽然消失了。   萧季渊是他的过去——他好像在逐渐接受这个事实,即使这个事实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真实感,他也并不会觉得惊慌,因为乐宴平给了他心安的底气。   【我喜欢你。】   【因为是你,所以才会喜欢你。】   在分开了整整一个星期后的此刻,萧策真的很想见乐宴平。   非常非常想。 第80章 真相   因着往日里的合作关系,萧策想要进入文物局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直接来到遗址什么的,对于他来说却也是实打实的第一次。   照理来说,这应该算是有些新奇的体验,然而当萧策真的进入皇陵区域的时候,入目所见只觉着熟悉。   他下意识地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肩膀忽然被人一记轻拍:“嘿,傻站在这儿干啥?”   是宋玙白。   “没什么。”陡然回神的萧策冲着好友习惯性地笑了笑,随即下一秒,他便看着宋玙白挑了挑眉。   自从上次综艺过后,他们二人其实也有许久没见了,勉勉强强也能称上一句久别重逢,而宋玙白现在的模样……   “哟,你这是,被掏空完又回光返照了?”   宋玙白:“……你要是敢再多说一句,就别怪我把你发酒疯抱着树桩子不撒手的视频发给小乐:)。”   精准地直击要害。   被一击毙命的萧某人迅速识时务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安静地跟着宋玙白就往遗址里头走。却在行至某个岔路口的时候,莫名同宋玙白踏上了不同的路。   “老萧,别乱走。”宋玙白连忙叫住他,末了,心下又不由觉着奇怪,“你今儿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心不在焉的。”   “没事。”萧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脚,“对了,宴平呢?”   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宋玙白当即递过来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这不就是要去找他么?你个见色忘义的。真想赶紧见到人就跟紧我别乱跑,这里头离奇曲折地绕得很,还没得信号,万一在里头迷了路,那可就不是你去找小乐,而是小乐来捞你了。”   到时候一群人拎着狂喊萧策名字的喇叭,在皇陵里到处找人什么的……   光是想到这场景,宋玙白就有些情不自禁地想笑。   “我应该不会在这里迷路。”   “嗯?你说什么?”   萧策说得很轻,努力憋笑的宋玙白没能听见。而他也没再重复,只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心下的怪异愈发明显,不过宋玙白向来是个直觉很准的人,而现在,直觉告诉他不要多问。   只是在转过身时,心下仍不免嘟囔了一句: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乐宴平也是,萧策也是。等等,莫非这就所谓的夫夫相?   宋玙白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真相。   成熟的大人就是会这样自己给自己喂狗粮。   宋玙白一路吃一路在萧策无数次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带着人七拐八拐过了无数个转角,才终于到达了那间的墓室。   历经岁月的壁画见不了强光,是以,为了保证不会错过每一处细节,这一段时间中乐宴平几乎一直都待在这里。   抄录,整理,翻译……很多时候一做便是一整天,其工作狂的状态,一度连宋玙白都自叹弗如。   而今天也是一样。   整个人都已经扑进那些个密文里的乐宴平,比平常还要安静上许多。   他盘腿坐在墓室中央的防水布上,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壁画,复又低下头去在本子上涂涂写写。即使萧策同宋玙白并未刻意放轻脚步,他也全然没有发觉二人的靠近。   直到宋玙白轻唤出声,小孩才后知后觉地转过了头,在看清宋玙白身后的人时怔怔地唤了一声:   “萧策。”   瘦了。萧策想。   身边的宋玙白已经特别自觉地退了出去。萧策便迈步过去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学着他的样盘腿坐在了他的身边,同他一起抬头望向了面前的壁画。   没有人再说话。   因为当萧策来到这里的时候,乐宴平想让他看的就已经进入了他的眼睛。   他认识那些字符。   它们书写的是萧季渊的一生,那被人掩盖而不为人知的一生。   萧策没有和乐宴平说过,或许是因为那位千年前的帝王也不甘心就这样离去,所以一直以来萧季渊留给他的记忆,都是蒙了一层纱的。   因此即使记得,他也从未感同身受。   然而此刻,这些由史官记下的文字却拨开了这层朦胧的纱。当萧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时,那些过往在某一刻开始,忽然变得重如千钧。   许久,他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昭昭,你……”   “你看到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   话落,乐宴平便靠上了他的肩,就像是找到了依靠似的轻声道:“最开始的时候,真的想了很多。”   愤怒,悲伤,不解……   各种少有的强烈情绪不约而同地蜂拥而至,让本就内敛的乐宴平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于是一切的一切,最后都变成了迷茫。   “我其实不恨她的。”乐宴平垂眸望着自己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记录。他已经完成了大半的工作,而越写,心中便越是平静。   贤淳贤淳,她本来真的是个好人。   乐宴平至今还记得初见她时那个怀抱。很温柔,让人很容易就心生亲近。   以至于哪怕后来她送了一份让他噩梦连连的“礼物”,但对于皇后而言,也已经堪称仁慈。   再后来,她送了他一杯毒酒,因为萧季渊不能是一个荒唐的断袖。   乐宴平虽不明白断袖究竟荒唐在何处,但在缙朝,这句话说得并无错处。   他从不为自己而怨她,可她却对不起天下人。   “萧策,我曾经和你说,谢折衣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我其实一直觉得他很像她。”   平日里看着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然而一但触及到了自身的利益,那就算不择手段他们也要铲除对方。   就像是一条隐藏草丛里的毒蛇,看着不显眼,但却最容易伤人。   甚至,贤淳比谢折衣还要可怕一点。   至少谢折衣就是为了自己,而贤淳……她明明做了那样大不韪的事,却还要将一切的理由归结为为了萧季渊好。   她让知情者命丧黄泉,让落笔者战战兢兢。最后,再也没有人敢写萧季渊了。   让自己孩子的功绩连着那些过错被一并抹杀,操劳一生却留不下只言片语,她竟然觉得,这样是为了萧季渊好。   乐宴平再没有说下去了,他将脑袋埋在萧策的肩窝里,最后闷声道了一句:“我讨厌她。”   乐宴平很少说这样的话,但是现在,他说他讨厌她。   因为萧季渊,因为那些被埋没的性命,因为那些被埋没的真相。   他真的很难过。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萧策不由得抱紧了乐宴平。   只是当他望着满墙的血书,心下的沉痛便让他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萧季渊,他会是什么感觉?   萧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不也是这样么?用爱的名义打造出牢笼,将孩子困在自己身边,最后再告诉他:   阿策,妈妈做这一切都是为你好。   萧策不想要这样的好,萧季渊也不想要。   可惜这世上很多东西,并不是你不想要,就能不要的。   但是幸好,这些本就应该被留下来的东西,最后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它们熬过了千年的时光才得到了重现人间的机会。于是那些被埋藏在黑暗中的苦痛真相,终将被带回阳光之下。   等到那个时候,自会有人去评判是非对错。   乐宴平又一次拿起了笔,而萧策陪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岁月于他笔下长流。   【乾安四十年春,乾安帝病逝,太子萧季渊承遗诏继位,年二十有二,改年号景承。】   【元年秋,突厥趁乱反,帝遣将军卫容击定之……】   【三年,生舞弊之祸,士族遮天,布衣无路。帝勃然而怒,清士族,惩门阀,复科举,正明风。仕臣将相,唯才是用……】   ……   【六年,朝政安定,而后宫无人,群臣上奏,帝拒之,太后劝而未果。】   ……   【八年,帝于相国寺祈福一旬,寻复生归来之术。方士闻声而动,惑乱人心,帝恒杀之。】   【十年……群臣复上奏请立后纳妃,帝扔拒之,则宗室旁亲之子收于膝下,立为太子,悉心授之……有传言道帝好龙阳,而所悦人已逝,帝笑而置之。】   【十一年……太后自入相国寺清修,非大事不出……帝好龙阳之事广传,言官弹劾不止。有好事者以少年容貌娇好者献之,帝杀之,所献之人尽遣。】   【君有所爱,君有所想,念念不绝。】   ……   【十五年,甘州水患,朝堂拨粮赈之,三百石粟谷至甘地十无一二。次日贪官污吏名册尽数公之于众,帝遣太子微服暗访,还粮于民……冬日,帝身染风寒,数月方愈。】   【二十年,帝病疾加身,然不曾耽于朝事。匈奴骚动,使卫安将军击定之……时有出神,常思旧人。】   ……   【二十二年,百姓安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政通人和盛世安康。君王仁心而太子贤德。】   【二十四年,帝崩于禁中,年四十有六……】   【此为景承帝之本纪,太史令冯思源携记史十数共记之。   贤淳太皇太后困吾辈于陵中,欲以饿殍杀之,幸得池将军同张齐胜张公公相助,得记书于此……   池将军池余雪,现名卫安,虽为罪臣之女,却有忠良之志。以身戍边,为国为家。父辈之罪祸及子女,然其以女子之身挑国之重担,冯某拜谢。】   【吾辈生而常人,既无治世之才,亦无平乱之力。然既为史官,便不敢违应尽之责。   落笔成书,绝无妄言。】   【愿天佑我大缙!日月昭昭,乾坤朗朗!】   那天夜里,萧策又一次梦见了萧季渊。   仍是那片将醒未醒的虚无,只是这一次,其间多了那些浮在虚空中的血书。   萧季渊就站在那边静静地看着,直到萧策走近,他才偏过头看向了他。   【你还好么?】萧策问。   萧季渊闻声了笑起来。   【好奇怪的问题。】他说,【你难道还没有接受么?我们其实是一个人的事实。】   萧策淡淡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接受,和你是一个人难道是什么好事么?】   萧季渊没再反驳,他只是又一次望向了那篇文书,在静默很久后轻声而茫然地道:   【我知道她毒杀了他的时候,比起恨,其实更多的是绝望。】   他尊敬的母亲毒杀了他所爱的人。   到了后来,萧季渊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那些剩下的年岁的了。他只是觉得很苦,而苦到便是麻木。   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会儿看到这些文书,知道这些真相的时候,他竟是全然没有什么感觉。   没有难过也没有恨。   他明明还会为史官们哀恸,却无法为自己的母亲生出一分感情,到了最后也就只有一句:   就这样吧。   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带着名为事不关己的冷静。   然后,萧季渊就想通了一些事。   那些个什么贤君美名,贤淳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在乎,她无法接受的,其实只是事情没有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可惜,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愿啊。在她眼里,我应该算是她制作的一个失败品,而人嘛,就是很喜欢掩藏自己的失败的。】   所以,她藏起了他的一切。   这样想想,和他萧季渊是同一个人什么的,好像确实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想到这儿,萧季渊轻叹了一声,后来他再没有说话,直到满目的虚无将尽,他的身躯渐散。   在消失的最后一刻,萧策听见他说:   【以后,我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   【我好像没什么好祝你的,但既然和我是同一个人不是什么好事……那就,祝你永远都不要变成我吧。】   【再见,萧策。】   他就那样看着萧季渊彻底消散了,在最后一刻,那个人的嘴角甚至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然后在即将醒来之计,萧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麻木的闷疼。   耳边似乎有谁轻笑了一声,萧策听见他说:   可惜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愿。   他就那样醒了。   却像是重新活过了许多年。 第81章 污点   十二月十五日,大吉,诸事皆宜。   这是吕承先提前大半年就已经找大师算好的良辰吉日,而他精心筹备了大半年的《景承赋》就定在这一天正式开机。   而不得不说,那个大师确实是很有水平。吕承先一觉醒来,便发现阴了大半个月的天在这一日忽然间晴空万里,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看来下次得再去多捐些功德钱,行善积德行善积德。吕承先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想着,摸出手机来又看了一遭萧策和乐宴平的账号主页。   置顶的文案还是最开始的那两条,这两个人就像是一起人间蒸发了似的,这段时间以来再无半点动静。   现在想想,自己一开始那股畏首畏尾的顾忌劲儿还真是有些白瞎了。乐宴平不用提,一个没什么背景的糊咖而已,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和萧策关系好。可惜,萧策偏偏是个离经叛道的。   而就像齐铭说的那样,一个被家里放弃的人又能造成什么威胁呢?所以......   吕承先有些可惜地看着乐宴平乱糟糟一片的评论区。   怎么就不愿意识时务一点呢?非要弄得这么难看,真是一点都不美学。   虽然,他也不亏就是了。   乐宴平这桌掀得让吕承先狠狠地卖了一波惨,不光蹭上了风云的热度,还赚了一把粉丝的好感,以至于现如今《景承赋》的热度早已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硬要说的话,大概也就只有“吃”不到乐宴平这一口肉稍微有些遗憾吧。不过无伤大雅,毕竟吕承先还是更喜欢赚钱。   又刷了一圈《景承赋》的话题后,吕承先才满意地收起了手机,起身去参加自己悉心筹备的开机仪式。方走了几步他忽然想起了件要紧事,偏头问身边的助理道:   “李总还没到么?”   助理低垂着头:“李总的秘书刚刚打电话过来说,公司里临时有点急事,可能没法准时到了。吕导,要等么?”   吕承先摆摆手:“不了,直接开始吧。”毕竟再等下去错过了吉时,那可就不好了。   他意气风发地走向了会场,全然不知此刻的李总正看着公司邮箱里的文件急得焦头烂额。   这是今天早上被一个匿名账号发过来的,里头是他们公司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其中有几个数据被特意加粗标红了,而好巧不巧的,它们都正好是财务“修改”过的数字。   一句话都没有,但是其中的威胁意味简直不要再明显不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绝对没有问题的么?怎么就被人查出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合伙人此刻的脸色也已经黑到了极点,“好了,先别纠结这些了,现在重要的是要先解决账目的问题,那么大一笔数目对不上,这要是被捅出去了,那才是真的大麻烦。”   “我知道,可是......靠!特么的到底哪个兔崽子在给老子使绊子!他最好祈祷别让我抓到,否则......”   ......   “阿嚏!”   猛的打了个喷嚏的黎承枫默默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偏头看向车后座上正在闭目养神的“幕后黑手”,“老萧啊,你确定这样行得通?”   萧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不答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当遭遇危机的时候,最容易被舍弃的是谁?”   黎承枫:“呃,最没有价值的那个?”   毕竟没有价值就意味着没有留下的必要嘛。他想。   然而,萧策却笑了起来:“那你觉得你家厨房柜子第三个抽屉里的购物袋价值高么?”   有事没事喜欢囤购物袋的黎承枫:……   “不高吧,但你根本不会有事没事地想着去丢掉他们。没有价值的确实容易被舍弃的,可最没有价值的,并不代表着就是最合适的。”   黎承枫若有所思:“吕承先是最合适的?”   “现在还不是。”萧策指尖轻点了点扶手,“但我们可以让他变成最合适的。”   而现在,危机已经有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吕承先确实是个很聪明谨慎的人。明明破事一堆却能把尾巴擦得干干净净,他在这方面可谓是相当的有本事。   所以,即使是同样的一丘之貉,吕承先也是其中很难扳倒的一个。   单薄的真相不够,庸人自扰的舆论也不够。要想让他摔得足够狠,就得拿出足够证据。   “可是咱们没有。”   “那又怎么样?只要有人知道不就行了?”   吕承先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留着他或许可以继续诞生更多的价值。但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些价值沾着污点。   而污点,是见不了人的。   它无法洗净,只会越来越脏,所以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他们就只会让它变得更黑。   把所有的脏东西都推到一个人身上,让同伴一身淤泥地逝去,换他们继续‘干净如初’地活着,听着就很不错不是么?   “所以,你且等着吧。只须要轻轻地推一把,吕承先这个名字就会出现在他们的替死鬼名单上。而等到那个时候……”   “我有八成的把握,他们会把证据亲自送给我们。”说着,萧策轻笑了一声,然后一抬头,便对上了黎承枫幽幽的目光。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这眼神还怪瘆人的嘞。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老萧啊,”黎承枫幽幽地道,“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变了。”   萧策莫名:“有么?”   “有。”黎承枫郑重地点点头,“你现在比以前还要阴险!”   萧策:……阴险你个头,这特么叫谋略!谋略啊!!!   果断送了好友一个标准的白眼以后,萧策兴致缺缺地瘫了回去,偏头望向了窗外文物局的大门。他们已经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而现在就只差一颗点燃引线的火星——   一颗由乐宴平亲手点亮的火星。   在日夜不休了大半个月后,所有的密文翻译工作终于即将接近尾声。   乐宴平坐在楚老的办公室捧着茶杯安安静静地看着老人家带着老花眼镜,一字一句地细看着报告。许久后,楚老才喟叹般地舒了口气。   “小乐,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协助。”他由衷地道。   “楚老师言重了。”乐宴平轻轻地摇摇头,“是我应该向您说谢谢才是,谢谢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参与翻译工作,也谢谢您,让我找到了答案。”   虽然残酷,却为真实。   楚老:“你这个孩子......总之,我们会向上级如实反馈的。小乐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或者想要的报酬,都可以随意提,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们会尽力满足。”   “报酬就不用了。”乐宴平道,“就是,请问可以麻烦您帮我一个忙么?”   “请您帮我发一条公告吧。”   ******   就在万众瞩目的《景承赋》的开机仪式顺利结束的那一刻,市文物局万年安静的微博忽然多了一条更新。   【最新发现的缙朝遗址的考察工作正在顺利进行中。非常感谢@乐宴平老师协助,让缙朝历史中的空白得以填补,让真相得以重现人间。   历史因其沉重而严肃不可亵渎,虚构的剧情永远都无法代替真实的岁月。无论是谁,都请敬重历史。】   短短的几句话,全然没有指名道姓,却已然说明了太多。   而在网友们反应过来之前,某位曾经红极一时,却忽然因为潜规则丑闻退圈的小明星,突然发送了一篇长文。   【很抱歉,但是我真的无法再坚持下去了。我知道大家可能并不相信我,可曾经的那些遭遇依旧如同噩梦一般笼罩在我的生活里,将我几近逼疯。所以,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沉默下去了。   我刚进娱乐圈的时候,曾经天真地觉得只要凭着自己的努力,就一定有一天会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但是我错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都接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最好的一次也就是出演了一个只有一句台词的炮灰。   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头,让我一度非常得心灰意冷,但就在那时候,我遇到了吕承先导演。是他给了我第一个像样的角色,让我第一次真正以一个演员的身份出现在了电视上。   他是我的伯乐。那时的我充满感激地这样认为着,却不知道这竟然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被披着善意皮囊的恶魔欺骗的可怜人,字字泣血地叙述了她被吕承先逼迫压榨的所有经历。   血淋淋的伤口再一次渗出了殷红的鲜血,而在网友们的震惊中,早已蓄势待发的公众号们就像收到了讯号一般,将早已准备好的稿子,一齐按下了发送。   【爆!娱乐圈惊天大黑幕,揭秘著名导演不为人知的一面!】   【知名企业疑似伪造账目,偷税漏税洗黑钱!】   【《景承赋》疑被官方点名,历史剧改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   一篇接着一篇的爆料砸得网友们几近应接不暇,片刻间掀便起了轩然大波。   于是当吕承先一无所知地从台上下来打开手机的时候,映入的眼帘并不是他想象中众星捧月的大力宣传,而是来自网友的口诛笔伐。   #吕承先潜规则#   #吕承先偷税漏税#   #《景承赋》改编过度#   ……   几十年来第一次,吕承先忽然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慌。   不行,不可以,没事的,别慌,他还有办法的。强压着镇定,他颤抖着手拨通了李总的电话。   “喂,李总,那个……”   “老吕啊。”电话那头的人轻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看到网上的事了,没事没事,别慌嘛。”   明明是安抚的话语,但不知为何吕承先就是无法定下心来,顿了一瞬后,他再次开口:“李总,我……”   “放心,我知道。对了老吕,你说我平日里待你怎么样?”   “……李总自然是待我极好,这些年我一直都记着您的恩情。”   “既然这样,那做人就得知恩图报啊。”   “老吕,你帮我一个忙吧。” 第82章 最后   【据悉,近日知名导演吕某因组织胁迫□□,挪用公款,偷税漏税等多项罪名被捕......更多今日资讯,请关注——】   戛然而止的播报让本就无人说话的室内越发静寂,一时间,耳畔边便只剩下茶杯盖轻碰茶盏时发出的当啷脆响。   “怎么关了?”萧策问。   黎承枫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从桌上摸了两个核桃放在手中一边盘,一边偏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就是觉得,有些没意思。”   他早已预知到了吕承先的结局,也曾经对此有过期待,然而当这一切真的成为现实的时候,虽说不至于不满失望,却也没他预想中的那般大快人心......   “唉,算了。”人都已经被抓了,他一个旁观者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怎么看都是毫无用处的无病呻吟。   怪惹人嫌的。黎承枫想着,蔫蔫地就瘫了下去,不想下一秒却听见了萧策轻声地询问:“觉得不公平?”   黎承枫挠了挠头:“......有点吧。”   毕竟,凭什么像吕承先这样的人,最后的下场就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可那些曾经被他伤害过的人却要一辈子都生活在阴影之下。   “或许是因为,对于这个社会来说吕承先并没有那么重要吧。”   作为一个需要被排除的杂音,除了被人骂上两句泄泄心头之恨,他确实没有任何价值。   “但吕承先下半辈子要面对的,可绝对不会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社会的公序良俗和法律会给他应有的惩罚,多的是苦难和折磨在前路上等着他。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就算找得了一时的替罪羊,他们也找不了一世。”   更何况,他们又怎么能保证吕承先在里头喝茶的时候不会带着他们一道鱼死网破呢?   恶人嘛,自然要由恶人来磨。   “只是对受害者来说,仇人的分量总是要大得多。”   而伤害只要存在过那就会有疼痛,它无法被分担也很难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   “只有他们自己懂得那种痛彻心扉,所以很多时候,能让他们真正走出阴影的,也只有他们自己。”   “可是很难啊,”黎承枫闷闷地道,“人又不是什么能够轻易就被治愈的生物?”   “所以,你不是也做出决定了么?”萧策淡笑着举起茶盏,“说起来,黎大经纪人,以后我是不是该叫你黎总了?”   黎承枫:“......总你个头。钱是你投的,地方是你找的,工资是你发的,我算个鬼的总。”他嗔骂着,二人手中的茶盏却碰在了一起,发出了好听的当啷脆响。   再然后,便是一声轻微的叹息。   因为说到底,黎承枫只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在光映娱乐继续待下去罢了。   他主动递交辞呈的那天,天气还不错。   难得踏进高层办公室的黎承枫站在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前,低头俯瞰着下方熙熙攘攘的车流,而他的那位朋友,就在他身后安安静静地翻看着他的辞职报告。   短短的一页纸,那个人看了很久。   久到黎承枫眼眶都有些酸涩了,他才放下了纸页轻声地问了一句:【承枫,我可以挽留你么?】   黎承枫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好友。   公司不会轻易放他走。他心里门清,所以早在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硬来的准备。但是最后,想象中的一切却都没有发生,那个人只是笑了笑,然后对他道:【想走的话就走吧,承枫。】   【我承诺过的,只要有我在,你想做什么都行,而我,已经违背过一次自己的承诺。】   他不会再违背第二次了。   一瞬间,黎承枫忽然恍惚地感觉自己回到了过去。   于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他们面对面地坐下心平气和地聊了会儿天,接着起身告别,像两个陌路人一样继续活在真正的现实。   【今后有什么打算?】临走前,那人问。   黎承枫想了想:【可能会开一个自己的工作室吧。】   然后,给那些即使受过伤却还在努力生活的人,一个能够重新开始的地方。   想继续当演员也好,想转到幕后也好,只要他们愿意,那就由他来给他们这个机会。   而现在,得益于财大气粗的萧大少爷毫无保留的倾情投资,工作室的筹备已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了。   “所以,”黎承枫坐正了身子,“老萧,谢谢你。”   萧策笑了笑,不想一句“客气什么”刚刚出口,黎承枫就是话锋一转。   “不过话又说回来啊,我还是觉得你最近变了不少。”   碍于某人上一回那一番颇具贬义色彩的发言,萧策几乎是瞬间就提高了警惕,“我又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   就是莫名觉得萧策这正常发挥的阴险里头,好像多了一丢丢哲学的韵味,以及,一种奇怪而又熟悉的感觉——   就像他经常能在乐宴平身上感觉到的那样,但又更加深沉。   “算了,我也说不太清,可能是因为你和你家小乐越来越有夫夫相了吧。”   不过人小乐那么多优点,萧策这厮怎么偏偏就只像了这个?   黎承枫默不作声地腹诽着,顺口继续道:“诶对了,你家小乐呢?不是说他已经答应你要搬回来了么?”   萧策:“有事出去了。”   “稀奇,小乐出门你竟然没跟着……等等!”黎承枫忽然眯了眯眼,“你该不会是被嫌弃了吧?”   萧策:……被嫌弃你个头!   这明明就叫做给彼此留下适当的空间!反正绝对不是因为乐宴平死活不让他跟,绝对不是!   黎承枫:哦。   “所以他为啥不让你跟?”   萧策:……   ……   乐宴平当然不会让萧策跟。   这会儿在文具店里,他正乖乖趴在柜台上,垂眸看着老人家帮他包装礼物。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过来了,今日忽然出现在店门口的时候还着实让老人家惊喜了一番,拉着他的手说了许久的话。   “最近是很忙么?怎么瘦了那么多啊?”   不怎么会用电子设备的老人家并不知晓网络上的那些个纷纷扰扰,她只是心疼地道着,然后往乐宴平的手里塞了许多的小零食。   “娃儿,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啊,要好好吃饭,知道么?”带着眼镜的阿婆絮絮叨叨地嘱咐着,手下的动作却是没有丝毫的停顿。   不消一会儿,明黄色的包装纸就沿着礼盒的轮廓被折成了规整的形状。   “这次是送给谁的礼物呀?”   “一个很重要的人。”乐宴平毫无迟疑地脱口而出。   很重要啊……“是喜欢的人?”   轻易就被猜到的真相让乐宴平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就将自己的大半张脸埋进了臂弯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很明显嘛?”他瓮声瓮气地问。   老人家笑而不语,手下的动作却是越发细致了起来。不过数分钟,装扮精致的小盒子便被乐宴平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临近冬至的时候,天黑得格外早。   眼见着路边已然次第亮起了暖黄的街灯,乐宴平礼貌地同老人家道了别,便拢了拢身上米色的羽绒服,一头扎进了逐渐弥散开的夜色中。   说起来,这衣服也是萧策买的。特别长的一件,帽子上还有着毛绒绒的边。同色系的围巾再一围,便只露出乐宴平一双温润的桃花眼,恁寒风凛冽,也不会觉得冷。   他抱着礼物盒子走到路口边上等车,一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灯光璀璨的夜市。   啊,原来是这里。   小乐大人恍然记起,在数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他好像也是这样站在这个路口,被远处的烟火人声吸引去了目光。   虽然他最后也没能去逛上一逛,但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无处可去的乐宴平被萧策捡了回去。   然后,他就有了家,有了可以随时回去的地方。   乐宴平忽然就很想见萧策,他想快点回去,然而下一刻,一个念头就从他的脑袋里头蹦了出来——   想和萧策一起逛夜市。   身体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反应,取消了刚约的车后,乐宴平便点开了他和萧策聊天界面,轻轻地点了两下萧策的头像。   【你拍了拍“萧策”】   萧策秒回:昭昭,怎么了?   萧策:不小心碰到了?   萧策:昭昭?   他没有再得到回复,而这头,捏着手机的乐宴平愣愣地仰头,看着面前突然蹿出来的两个黑衣大汉,一时间心下唯余茫然。   这个路口……该不会是有什么巫术吧?怎么他来一次就被人堵一次?但小乐大人真的不想再进一次派出所了啊啊啊!!!   “那个,”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的乐宴平试探性地开口,“请问有什么事么?”   “先生,有人想见你一面,方便借一步说话吧。”   不方便,一点都不方便。   乐宴平很想这么说,然而当他顺着二人的指引看清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的时候,万千思绪最终都化成了一句:“好。”   乐宴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有再见到这个人……或者说这张脸的一天。   静谧的咖啡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客人,侍者将一杯名字拗口的咖啡恭敬地送到了他的面前,乐宴平盯着那缓缓升腾的热气看了会儿,率先出声打破了沉寂。   “您是萧策的母亲么?”他问。   萧夫人心下划过一丝讶异,“你见过我?”   乐宴平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当然没有见过萧夫人,但他见过贤淳。这几乎完全相似的样貌真的很难不让他多想,也很难不让他心生波澜。   她们是两个人。乐宴平这样告诉自己,可惜,人真的很难做到不恨屋及乌。   但幸好,乐宴平向来很会隐藏自己的感情,开口时依旧是波澜不惊地沉稳,“您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既然你知道我,那我就也不绕弯子了。”萧夫人目光冷然地看着他,“你和萧策现在在交往对吧,请你离开他。萧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来的地方,如果你有自知之明,就请稍微识相一点。”   闻言,乐宴平摩挲着杯子的手顿了顿。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位美艳妇人的脸,好像同千年前的贤淳太后有了一瞬的重合。   虽然贤淳要更可怕一些,说的话也要更令人毛骨悚然,但她们的眼神却是如出一辙的轻蔑与强势。   你不配。她们在告诉他。   千年前的他不配站在萧季渊身边,千年后的他也不配站在萧策身边。   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来着?   上一次,乐宴平喝下了毒酒顺从地迎接了自己的死亡,那这一次……   可是这一次,他也不是曾经的那个乐宴平。   “如果我说不呢?”他轻声问,“您会把我怎么样?”   萧夫人笑了声,目光冰冷如屋外的寒风,“我有很多办法能够让你‘心甘情愿’地离开。”   “是嘛,但是让我留下的理由只要有一个就够了。”乐宴平直直地望进了她的眼,“夫人,请问萧策知道您来找我么?”   “……你在威胁我么?”   乐宴平:“不,我只是想告诉您一件事。”   “除非萧策亲自说出让我离开,否则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他。所以夫人,如果您没法替萧策做决定,那您就也没有办法决定我的去留。”   “谢谢您的咖啡,告辞。”说罢,乐宴平就径直站起了身,然而还没走上一步,耳畔便是一声喝止。   “站住。”   依旧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却又似乎藏着一分莫名的颤抖。乐宴平下意识地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萧夫人的眼眶不知为何竟是有些湿润。   她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有些疲累地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我让人查过你,乐宴平,你是真的很倒霉。从出生时就没遇见过什么好人,摊上对亲爹妈也是两个拎不清的主,所以一样的道理,你遇上了我。”   “从我决定来找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想好了,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要让你离开阿策。毕竟,你对他根本毫无帮助。”   她的孩子明明就值得最好的,而他乐宴平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萧策的确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身为他的母亲,您这样想无可厚非……”   “可是,我做不到。”萧夫人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做不到。”   明明只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明星罢了,明明就什么都不是,可她偏偏就是做不到,甚至在设想各种手段的时候,心中还一阵阵地发紧。   耳畔似乎传来了谁的哭声,一个空洞的声音蓦然响起在她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不要这么做。   【停下,不要这么做,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可是她怎么会后悔呢?萧夫人从来都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然而当天晚上,她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穿着华贵的衣衫坐在奢华的宫殿里,四处皆是珠光宝气,然而,她身边却什么人也没有。   只有她一个人待在这里,独自面对那看不到头的孤寂。   而在最后的最后,她忽然梦到了萧策。   他站在她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地方沉默地看着她许久,眼中忽然就落下两行血泪。   【您就非要逼死我么?】   【您要我现在就去死么?】   你在说什么?阿策,我是你的母亲啊,我怎么可能会要你去死?!阿策,你怎么了?!   她没能问出来,只记得惊醒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漫天白绫翻飞,悲戚满堂。   萧夫人从来不会后悔,可是这一次,她感觉到了恐惧。   “所以,出发前我对告诉我自己,只要你表露出哪怕一点想要离开阿策的意图,那无论最后阿策会如何怪我,我都一定会把你弄走。”   乐宴平:“可是我没有。”   “是啊,可是你没有。”萧夫人漠然地看着他,“所以,你今天运气不错。”   话音刚落,乐宴平的手机铃声便忽然响起。   是萧策的电话,迟迟等不到回复的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可还不等乐宴平动作,他的手中就是一空。   他眼睁睁地看着萧夫人干脆利落地按下了接听。   “喂?昭昭?刚才怎么了,你现在在……”   “萧策。”   听清对面的声音,萧策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妈……昭昭呢?!”   “东城天街广场A区底楼的咖啡店,要是担心就自己来接。”   说罢,萧夫人便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回给了乐宴平。   “那是给萧策的?”她指了指乐宴平怀里那个一直被他小心护着的盒子。   乐宴平点点头。   “……还算有心。”说完,萧夫人便拎起包向门外走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看在萧策面上,给你个忠告吧。”   “该处理的垃圾还是要尽快收拾掉,不然一天到晚惹来碍事的苍蝇,怪烦人的。”   风铃随着开关门的动作先后震颤了两声,店内很快就又一次归于了沉静,而它的门外,便是喧烦热闹的夜市。   给萧策报了平安又发了定位后,乐宴平倚在不碍事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萧夫人的车子利落地消失在了拐角。   红色的尾灯依然冷漠而刺眼,映出的却是难得的安稳。   前世今生千载难逢,哪怕是她那样的人,终究也是放开了手向前走去。   所以,就也显得那些仍然留在原地的人越发可悲。   但是萧夫人说得不错,该处理的确实应该尽快处理,于是乐宴平第一次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小宴?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还是那样的故作体贴的声音,但乐宴平并没有什么兴趣同人虚与委蛇下去:“谢折衣,吕承先和乐济文是你做的吧。”   “……小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有些问题其实已经困扰我很久了,比如,乐济文为什么会有我的手机号?吕承先为什么会忽然找上我?还有,萧夫人。”   虽然萧策并没有告诉乐宴平他在萧家遇到的事,但耐不住萧策有个操心的好兄弟。   黎承枫的人脉很广,有句话叫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一段时间还真被他查出不少东西。   “你想看看么?”乐宴平轻声问。   对面没有声音。   乐宴平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等着。许久,谢折衣才终于再次开了口,“你想怎么样?”   声音里的温柔不再唯余冰冷,但乐宴平却觉得这样听起来要顺耳多了。   “刚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有人这样问过我。”   萧策和黎承枫尊重他,所以他们将决定权交到了乐宴平的手上,哪怕他至今没有动作也不曾过问过一次。   “所以呢。”谢折衣打断了他,“你现在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呢?怎么,乐宴平,你难道想要看我求你么?想要我为你的高抬贵手感恩戴德么?”   “可是,凭什么?”   “从小到大,你知道我为了让那两个人满意付出了多少么?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会,要配得上谢家大少爷的身份,不能给他们丢人。”   “我明明做了那么多……可是有一天,他们忽然告诉我我不是谢家的孩子,我所有的努力就这样变成了一个笑话。”   说会永远疼爱他的人是他们,哭着闹着要把亲儿子接回来也是他们;说要和乐宴平断绝关系的是他们,说要把人接回来好好培养的又是他们。   “所以,乐宴平,你为什么要回来呢?老老实实地就这样活下去,当一个废物不好么?”   这样,他就不用再害怕了。   一天天地提心吊胆着,害怕着自己会失去现在的一切,害怕着自己会回到那个令人恶心的家里,过那样让人恶心的人生。   他已经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方才短暂的情绪失控仿佛是一场幻梦,谢折衣忽然就又冷静了下来。   “我不会求你的。”他说,“如果想揭穿我,你就去吧。”   把所有的一切都被暴露在阳光下,让一切都尘埃落定。   或许这样,他也不用再害怕了。   乐宴平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安静地听着谢折衣的话,然后很轻很轻地叹口气。   “谢折衣,我以前曾和人说你很像一个人。”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和贤淳真的很像。他们都在拼命甚至不择手段地想要抓住一些东西,然而却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你越想得到什么,就越容易失去什么。   求而不得,虽得尤失。   僧人无尘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究竟道出了多少人的一生。   乐宴平不讨厌谢折衣,乐宴平可怜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原谅谢折衣做下的事。   “我本来确实是打算直接将这些东西放出去的,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因为对你来说,尘埃落定的结局不是惩罚。”   “谢折衣,未来有一天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把这些东西交出去的,而在这之前,就请你继续提心吊胆地活下去吧。”   为他那随时可能失去的一切。   “……你!”   在那怒吼声响起之前,乐宴平干净利落地挂断拉黑一气呵成。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   他搓着手呵着气,暖着因为拿着手机而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   呼出的白雾在灯火阑珊中模糊着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与这个世界的边界。   乐宴平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但是……   “昭昭!”   他闻声抬头,望见路的尽头,夜雪带来了独属于他的归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