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攻扮演法则   作者:池海筠   文案   单元剧,主攻。前四个世界已完结。   原名:黑月光如何玩坏主角   时空管理局里有个这样的部门。   部门成员专门扮演小世界里的善良白月光,净化小可怜主角黑暗的心灵,引领他们向上向善。   在必要时刻还得死上一死,成为永远遗憾的唯一纯白茉莉花。   看似是在维护小世界的正常运转,然而——   他们其实,是破坏原世界平衡后被强制在时空管理局打工还债的“囚徒”。   全员疯批,一心越狱。   在恶这一字上,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恶贯满盈的星盗,黑暗世界里的雇佣兵,屠戮仙门的魔主,篡夺皇位的摄政王……   大佬们表面被迫伪装成善良白月光,实际上,却在玩弄主角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对于看不惯的小可怜主角,还是得自己玩坏才更可爱」   世界一:心狠手辣游戏人间雇佣兵攻×被当成弃子的前小可怜后黑化受   *   冰天雪地。   黑洞洞的枪口抵在少年额前。   覆面男人敛下桃花眼,漫不经心垂眸,几秒后,扣动扳机。   枪响。   子弹却偏移三公分——   少年睁大双眸抬头,只听对方轻笑,语气嘲讽   “你走运了,小孩。”   “最近我还算个好人。”   *   隐匿在缭绕烟雾下,楚寻戏谑的微笑慢慢扬起。   他冰凉的指腹轻轻摩挲过眼前人的喉结,一路向下,暧昧无比,带着十足的挑逗。   “我有只翘尾巴的小猫走丢了,洛先生知道在哪里吗?”   已经同他分别数年的洛淮握枪的微微一顿,再抬眼时,苍白的脸上已经泛起绯红。   他沉默着被楚寻拉至膝上,无言片刻,才艰难的把脸埋进楚寻怀中,声音沙哑又颤抖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这里……”   世界二:喜怒不定魔尊大佬攻×忍辱负重正道大侠受   *   松明山顶,悬日磅礴,残阳如血。   久负盛名的正道魁首,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如一只折翼的鹤一般跪坐在血泊中。   奄奄一息,满身淤泥。   有人从血海中走来。   他轻声叹笑,用指尖捏起段音鹤的脸,半是调侃半是挑逗的说——   “仙君,你如今,也只有这张脸可以看。”   “做我的炉鼎,我带你走,如何?”   段音鹤眼睫轻颤,一言不发。   片刻后,低下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   裴不觉等到了段音鹤重新出剑的那一天。   确实是长刃一抹光,云低众山昏。   长剑平贴过他的肩,裴不觉却闷声笑起来,抬手压下清冷自持的小仙君,给了人一个轻飘飘的吻。   慵懒喑哑的呢喃落在段音鹤耳边。   “舍得杀我?”   裴不觉揉皱那怀中那一袭白衣,听见段音鹤剧烈的心跳。   浓厚的欲望缠绕上仙君泛红的眼眶,段音鹤靠在他怀里,敛睫轻声道   “不是的,音鹤来……请尊上垂怜。”   *   世界三:耍大牌资源咖影帝×被迫黑料缠身的新人演员   世界四:厌世冰冷Alpha学神×内心阴暗不按剧本出牌的Omega疯批   ……还有更多世界待定,顺序不定   食用指南   1.攻都有些许三观不正,天生疯批。只是单纯爱写游刃有余的苏攻,什么款都来点。   2.攻宠受乖哥狗文学,双方彼此真心相爱,最后一定是he,1v1相互付出。   3.对受/攻控读者不友好。   4.按xp做饭,出现什么都有可能,没有考虑过任何控度偏向,一定谨慎点进哦。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系统 甜文 单元文   主角:待定 ┃ 配角:待定,59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主攻,攻苏且疯批还bking   立意:在逆境中成长迎来新生 第1章 绑架   维斯图利亚联邦边境,寒意刺骨。   晦暗平原上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雪花覆盖,纷纷扬扬地落在沼泽、十字架、墓碑和荆棘丛之上。   已经废弃的红砖房前还堆着早已湿透的柴垛,此时烈风又起,老化变脆的树枝就噼里啪啦地倒了下去,给这片死寂的雪原增加了除了北风呼啸外的第二种声音。   而在数千米远的雪丘之下,还有一抹亮色。   戴着Julbo雪护目镜的青年微微扬了扬下巴。橙红色的REACTIV镜片专为狙击手在雪地中使用,而在抬眼的那一瞬间,还恰好能窥见他银蓝色的眼瞳在那片红后流转出的一点光华。   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狭长上挑,过分凌厉,如同机敏警觉又残忍的雪狼。   他皮肤苍白透亮,身量高挑,银灰色的碎发浅浅覆在眼前,瘦削却极有爆发力的身材格外显眼。   青年此时看起来心情很好,嘴角还带着似有似无的散漫笑意。   但很快,他的好心情就被冰冷的电子音打断了。   “宿主楚寻,请严格根据时空管理局的服刑规定完成你的白月光扮演任务,不要节外生枝。”   系统059打开任务世界的剧情节点,公事公办的看着名为「初遇」的任务剧情,十分稳重地提醒。   楚寻倚在他单手拿着的那把,以其卓越的精度和致命的威力而闻名的雷明顿M24狙击枪上,轻轻挑眉:“剧情不是还没开始吗?”   059看着他,沉默片刻才开口:“宿主的人设是在主角被绑架时给予他温暖的,唯一对他好,最后为救他而死且手无缚鸡之力的服务生。”   服务生也是被绑匪按强迫性质带过去做饭照顾人的人质之一。   不是现在这个单手能扛起M24,专门在犯罪集团用来藏匿人质的荒芜村庄里踩点打劫的……   算了。   059默默地看着宿主楚寻的资料。   此人是个恶名昭著的雇佣兵,身手极好,精通各种高低端武器,看起来生性恣骜,潇洒不羁,其实就是个追求刺激和挑战的神经病。   因为接受的委托实在太大胆又居然真的能百分百完成,楚寻几乎能算得上是恶意打破了他处于的那个世界的平衡。   从此被关押在“虚空”不知道多少年。   因为那里没有时间。   而楚寻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夺走他的自由。   他和其他囚犯之所以能出现在任务世界,是因为有个跑路不干了的系统和主神打了个赌。z.ll   赌约的内容很荒诞,理由也很没意思,但是楚寻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一点——   他终于能离开虚空,去到真实的世界。   楚寻表面上漫不经心地回答着059的问题,指尖却轻轻碰了碰被禁锢在黑色半掌手套里的,银色衔尾蛇戒指。   059不熟悉他,否则就应该知道,这是楚寻非常想杀人的征兆。   “你能休眠或者待机么?”楚寻慢悠悠地说:“太吵了,宝贝。”   059作为系统,除了监督,还理应辅助宿主进行任务。   不过分的要求尽量满足——这是系统守则里的话。   于是059平静地开口:“宿主如果做出影响任务的举动,我会提醒并根据守则进行处罚。而在进入任务剧情之前,我会暂时休眠。”   楚寻不走心地微微一笑:“真棒。”   随着059陷入沉睡,楚寻讥讽地嗤笑出了声。   紧接着,他就发现了能用来出气的,自己撞上来的倒霉鬼。   这个被雪覆盖着的村庄的寂静终于被一串有规律的脚步声打破,四名全副武装的男人在风雪中跋涉,他们警惕地四处张望保持队形,中间那个人肩上还扛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楚寻迅速单手提枪架在雪丘之上,一瞬间就做到连心跳在这片寂静中都显得格外平稳。他微微偏头,指尖拢起一片干净的雪含进嘴里,避免呼出的雾气遮挡视线。   透过M24的瞄准镜,楚寻冷静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很明显这几个人都受了点伤,行走动作不自然,从前进队形来看,一开始大概是个庞大的队伍,只是现在只剩四个了而已。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无聊。   那些人开始加快步伐,希望马上能到达村庄放下人质开始休整,而楚寻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在瞄准镜后微微眯起了眼。   银蓝色的眼瞳透过红色的护目镜变得诡异又危险,整个世界在他的视线中只剩下了目标。   枪响了,如同死神的耳语,在风雪中几乎无法辨识。   子弹穿透了最前面敌人的眉心,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然后无声地倒下。其余敌人还算训练有素,没有瞬间陷入混乱,只是瞬间倒地寻找掩体。   楚寻面无表情地迅速调整枪口,每一次扳机的扣动都准确无误,冷冽的金属在他手中如同乖巧的艺术品。   第二颗子弹击中了提枪试图反击的敌人,他手中的武器在被引燃的爆炸声中化为碎片,身体被冲击力带得向后急速飞出,染红白雪。   剩下的人开始盲目射击,子弹在雪地上溅起一朵朵白色的雪莲,楚寻无声地笑了一下,微微偏头,被反射的子弹在他脸颊边呼啸而过,却无法触及他分毫。   他的动作永远冷静而精确,每一次射击都像是经过精心计算的艺术品。子弹击中了试图用无线电求援的敌人的手腕,无线电设备在雪地上翻滚,发出最后的嘶嘶声,而他一直扛着的包裹,也无力地滑落在了地上。   于是最后两枪干净利落,同时贯穿了两个人的胸膛。   风雪再次覆盖了这里,楚寻缓缓站起身,轻轻吐出含在嘴里的那捧雪,然后扣上面罩,走向一片狼藉的战场。   他对那个包裹里的东西很感兴趣……严格来说,是包裹里的那个人质。   能让那群绑匪在受伤减员的情况下,还要带着穿越雪原的人,肯定很值钱。   楚寻甩开□□,挽了个漂亮的刀花,手腕微微用力,那刀便轻盈无声地滑向了地上的皮质包裹,斜刺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   在敞开的包裹里,有一个被缚起双手,正昏昏欲睡的少年。   他因呼吸而产生的白雾弥散在空气里,让他的脸庞朦胧又迷离。只能看见微卷的黑发扣在耳后,露出单薄的肌肤和脆弱的血管,像某种一触就碎的瓷器。   他左腿上还粗暴地缠绕着纱布,此时正慢慢洇出血色,看起来是伤得不轻。少年拧起眉头,哪怕是在药物导致的睡眠里,也依然挣扎着想要清醒。   楚寻半垂着眼,唇角似有似无地勾着弧,他对这少年本身毫无兴趣,吸引他的,是这少年手上属于维斯图利亚联邦,第十一区执政家族格里芬的家徽戒指。   十一区能称得上是联邦最富饶的自治区之一,比其还富有的,只有一个直属中央区和以赌博出名的十三区。   可以说,这少年戴着这枚戒指,身价百倍,千金不换。   就算十一区离边境跨越了大半个联邦,也有不少人铤而走险。   楚寻被任务束缚着,倒没有什么直接带着这少年去十一区敲诈赎金的打算——虽然他以前肯定会这么干——他只要把这人绑到边境军团门口,装备和钱还能更上一层楼。   这么想着,楚寻抬腿,黑色的马丁靴慢悠悠地踩住了少年左腿上的伤口,硬生生把人给疼醒了。   洛淮被刺骨的疼痛惊醒,好不容易从昏暗的梦境里抽身,睁眼时却心下一惊,不动声色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的雪地上是横陈的尸体,过于鲜艳的血色在冰天雪地中格外显眼。   正踩在他身上的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颀长挺拔的身影懒懒地站在原地,斑驳错落投下的阴影刚好将洛淮笼罩。男人脸部线条干净分明,银灰色的半长发垂下的弧度利落诱人,虽然被护目镜和面罩遮住了脸,但想来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换个时间地点洛淮也许会对男人的脸产生一点好奇心,但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怎么逃离这里活下去。   脚踝处的伤口被黑色马丁鞋碾过带起阵痛,而那个男人却对自己做了什么没有实感,心情不错地和洛淮打了个招呼   “醒了么?在这种地方可不要睡过去哦。”   洛淮狼狈地用手支起身体,冷冷地问:“你是谁派来的?”   楚寻耸了耸肩:“能问点有意思的问题吗?你太无聊了。”   洛淮抿唇,拿不定主意这个男人到底要干什么。   而楚寻也懒得和他废话下去,弯腰低头,眉眼弯弯:“小少爷,联邦在边境驻扎的军团,你最喜欢哪一个?”   楚寻的声音虽然被面罩遮挡得听起来有些闷,可是这句话在风雪中格外明晰。他吐出的单词尾音还带着弯弯绕绕的意味,像在调侃,又好像真的在认真地询问。   洛淮原本充满警惕的眸子此时有了片刻松动,他狐疑地看着楚寻,将疼痛的呻吟压在喉间,带着试探的意思问:“你……不会是来救我的……?”   楚寻愉快地笑出了声。   在面前这个小少年忍不住带了点渴望的目光里,楚寻恶趣味地开口   “不,我在问你……你觉得谁能为你支付最高的赎金?” 第2章 运气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洛淮身体陡然一顿,抬眸看向楚寻,好像在竭力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长睫上还挂着晶莹的雪花,甚至结了一层淡淡的霜。洛淮脸色苍白虚弱,整个人都像从冰窟里捞出来的,又冷又可怜。   可他的指尖还是忍不住发烫轻颤,逼迫着人蜷起了手指,力度之大,甚至在手心带出了血痕。   很奇怪,楚寻那句带着点调笑的话并不是多么严重的威胁,毕竟明摆着要赎金可比撕票好多了……十一区的一位姓格里芬的小少爷可不会为被要赎金感到如此惶恐,无论是哪个区驻扎的军团,都不可能对他弃之不理。   可他偏偏就是忍不住表露出了慌乱的情绪,虽然对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已经隐藏的足够优秀了,但怎么能瞒得过楚寻呢?   看他这样的反应,楚寻低声笑了一下。   然后,他轻描淡写的从腰间口袋里勾出一把银色的伯.莱.塔,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洛淮的下颌,逼迫他抬起头来。   “不要告诉我你有些什么不得已的秘密。”楚寻失去了对他的耐心,冷漠地开口:“如果你没有利用的价值,那就现在去死好了。”   刚刚还满面笑意的人现在正用凉薄又冷漠的眼神打量着洛淮,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强撑出来的镇定还是被拆穿了。   所以他要怎么编造自己的价值呢?   一个被推出去送死的替身,一个根本就没有流着格里芬家族血的,因为阴差阳错的意外而跻身上流的冒牌货。   背叛,绑架,受伤……这一切对这个少年来说,显得有点过分残酷了。   他知道就算现在说谎,到了军团面前也会被拆穿。那些消息不灵通的绑匪不知道他是谁,只以为他是格里芬家的小少爷,可各区驻扎的军团不可能不知道。   他们一定不会满足面前这个男人提出来的那些过分的要求,自己最后,大概也难逃一死。   绝望之中,洛淮想不出破局的方法。   他只能平静地承认了楚寻的话。   “我没有利用价值……你杀了我吧。”   楚寻看了他一眼,他一向对要死掉的目标比较宽容,此时正一边打开保险栓,一边听起来相当有诚意的夸赞了洛淮一句   “诚实是个好习惯。”   可就在楚寻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脑海中有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   “宿主,请立刻停止对主角洛淮的行动!”   059难得这么急切,他从待机状态里苏醒,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楚寻搞事的程度。   这才过去多久,他的枪口就抵着男主的头了?   楚寻听了他的话倒是很想马上扣下扳机,给系统来个大惊喜。   不过他还想在这个真实的世界多待一会儿,最好,永远都不用回时空管理局。   于是楚寻相当无辜的对059说:“什么?他就是洛淮?可任务剧情不是还没开始吗?”   059:“任务剧情是你被绑匪抓去照顾他,这一点当然没开始。”   你根本也没做个服务生好吗?   楚寻哦了一声:“那看来我是没有被抓的那个可能了。”   059扫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一堆人,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个系统,没有心梗的可能。   “变动不大的后续剧情会被世界意识修正,现在请宿主马上离开这里,并且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059加重了扮演好三个字的语气。   楚寻若有所思,如果这种程度算变动不大的话……那怎么样才算变动很大?   而洛淮原本紧闭着的眼睛,终于因为脱力而缓缓掀开了条缝。   他拿不准面前男人到底想不想给自己一个痛快,仓皇的张口,犹豫着到底应不应该说话。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覆面的男人就敛下桃花眼,漫不经心垂眸盯着他几秒后,扣动了扳机。   枪响。   子弹却偏移三公分——   少年睁大双眸抬头,只听对方轻笑,语气嘲讽   “你走运了,小孩。”   “最近我还算个好人。”   洛淮额角被旋转的子弹擦出血痕,此时正顺着他的脸缓缓流下,让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看起来更加脆弱。   楚寻于是用指腹相当温和的擦去他脸颊边的血液,黑色半掌手套没有遮住他指骨处的温度,但抵在洛淮脸上,仍然冰得让他瑟缩了一下。   楚寻慢悠悠地对他说:“别死的太快,小少爷。”   我可是,很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的。   洛淮怔怔的感受着脸颊边冰冷的触感消失,下意识地抬眼追随楚寻的动作。   他没见过这样奇怪矛盾又危险的人。   而楚寻径直起身,食指勾住那把银色□□的扳机,旋转一圈之后松开了手,让其自然掉落在洛淮身边。   然后他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留给洛淮的,只有消失在风雪中的那道高挑的背影。   和他踩着满地鲜血离开,在雪原中留下的,逐渐变浅的血色足迹。   洛淮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长相,更遑论说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只是颤抖着伸出已经被冻僵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把枪,把自己的脸埋进衣领里,鸦羽颤动片刻,似乎还在后怕。   “得救了……?”   他不可置信的,轻声问着自己。   直至此刻,一点劫后余生的眼泪才落了下来。   /   “所以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看着他?”   楚寻转身离开之后倒是没有真的一走了之,相反,这小孩此刻在雪原上艰难跋涉的每一步都尽收他眼底。   当然楚寻肯定不可能这么好心……他先在安全屋慢悠悠的喝了一杯酒,才被059苦口婆心地劝到了这里。   059说:“以常理来说,没有哪个腿受了伤的普通小孩能走出一片雪原。”   楚寻指了指不远处的无人村:“也不远啊。”   059:“……废弃的村子,什么都没有。”   “我不是还扔了把□□给他么。”   059心想枪是能做拐杖还是能当水喝?除了给窜出来的熊一颗子弹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好吗?!   楚寻叹了口气,心说现在的小孩真是太娇贵了。   059也叹了口气,心想你是奇葩但也不能觉得别人都是奇葩。   半晌,楚寻才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在风雪里低声问:“这不在你们世界意识能修正的范围里吗?”   系统过了片刻,才回答他:“超出常理的事,不能做的太明显。所以才要你确保他能活下来。”   本来人家被绑架还不会死……谁让楚寻破天荒做了件“好事”呢?   不知道是楚寻那句打趣似的“别死的太快”起了作用,还是死里逃生之后重燃了对生命的渴望,洛淮把枪收进怀里,死死的把腿上已经沁出血的纱布绑紧,然后打了两个死结。   这个动作让他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可以想象有多疼。   大概是因为肾上腺素还在发挥作用,洛淮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那几具绑匪的尸体旁边,费力地伸出手把他们的棉服扒了下来。   把自己裹进沾了血的黑色棉大衣里的少年咬着牙一言不发,任何难耐的呻吟都没有从他口中泄出。   洛淮忍着疼痛带上了水和压缩饼干,那些男人的枪虽然足够高,但是他根本拿不起来,想当拐杖的心思也只能作罢。   这一瞬间他又想到了那个神秘的男人,那个人看起来好像年龄也没有很大,可是却格外凶残,而那样的杀器在他手里也和玩具一样。   洛淮看着自己,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弱小。   他一步一个脚印的在雪里缓慢的移动着,时不时因为腿伤会摔进雪里休整片刻,但洛淮每次都还是艰难的重新爬起,哪怕他已经摇摇欲坠。   楚寻站在山丘上看了半天,才意味不明地对059说:“看来这个世界主角,也不能算个普通小孩。”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抬腿向洛淮的方向走去,动作不急不缓,看起来悠闲的和在逛街一样。   059:“宿主,好歹遮掩一下你的行迹。”   “没那个必要。”楚寻淡淡地说:“他拿了食物和水,但是没有在极端环境里生存的经验,所以忽视了护目镜。”   长时间暴露在冰天雪地高强度的紫外线里,一望无际都是白雪,不得雪盲症就见鬼了。   很明显059也想到了这点,没有再说话。   原本在剧情开始前应该尽力减少楚寻和洛淮的接触,毕竟楚寻看起来根本演不出“柔弱白月光”的形象,可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再让楚寻帮次忙了。   希望不会出问题。   只是……楚寻这次不用催就主动去帮洛淮,总让059感觉有点奇怪。   希望不是不好的预感,059这么想。   /   虽然楚寻没有遮掩自己的踪迹,但他踩在雪地上时,是真的能做到悄无声息的——   所以洛淮没有意识到他的靠近。   而且,他正遇到了个大麻烦。   一开始他只是眼睛不适,感觉出现了异物和灼烧感,洛淮还以为是眼睛里进了什么灰尘,只胡乱用袖口艰难地蹭了蹭眼睛。   可是随着他在雪里越走越远,情况开始变得严重起来。   洛淮发现自己的眼睛睁不开了,视线里原本还有黑色裸露岩石的雪原变成了一片刺目的苍白,整个世界颠倒又化为虚影,而眼眶里传来的疼痛感让他几乎站不住。   洛淮不信自己真的这么倒霉,心想,说不定等会就好了。   他这么安慰自己,努力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却脚下一空。   他踩上一片空雪,重心陡然一轻,整个人直直地往地上坠落,而洛淮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摔到什么地方去。   人在危难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挥舞双手,好像自己能抓到什么救命稻草。   但是在空无一人,连雪花都变得安静的旷野里,又有什么救命稻草能抓住呢?   说不定下一秒他的头就磕上某块尖锐的岩石,再也没了行动能力。   在踩空的那一瞬间,洛淮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东西。   十一区温暖如春的环境,唯一疼爱过自己的女人,格里芬的豪宅里来来往往的每一个各怀鬼胎的人……   还有,那个临走前抹去他的眼泪,笑眯眯地救了自己的那个男人。   还不如死在他手里呢……   洛淮这么想着,腰间却突然一紧,似乎是被一只手不由分说的搂住了,带出了他的一声低呼。   下一秒,洛淮就被人扣着腰,跌跌撞撞地陷入了一个带着朗姆酒芬芳的,冰原乌木般冰冷深邃的怀抱。 第3章 名字   洛淮原本就受了伤的腿又开始流血,楚寻扫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微微用力,把揽进怀中的人直接拦腰抱起。   本来楚寻是想直接把洛淮扛在肩上带走的,但是这小孩未免也太瘦了一点,整个人都能陷进他的臂弯。   所以干脆成了现在单手搂着的公主抱的样子。   洛淮就这样被拥进了一个带着温度的怀抱。他下意识地用脸侧蹭了蹭楚寻传出有力心跳声的胸口,抬起手死死攥着人的衣领,怎么也舍不得放开。   楚寻低头看着抵在自己颈间的,还在发颤的手,淡淡道:“松开。”   洛淮已经泛起青筋的那只手僵硬了片刻,没动。   “我看不到你的眼睛了。”   楚寻啧了一声,接上了后半句话,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洛淮才慢慢松开五指,虚弱地让手臂垂落在自己身侧。   他的雪盲症症状逐渐加剧,眼睛剧烈疼痛的同时,眼睑和结膜已经红肿充血。强烈的畏光症状让他一言不发偏着头把脸塞进了楚寻怀里,肿得通红的眼睛还在不停的流着眼泪。   看起来格外可怜。   可能是为了方便楚寻观察他的状况,洛淮正竭力控制着自己把脸转过来,还微微仰头方便楚寻看得更加仔细。   现在倒是听话了。   片刻之后楚寻心里就有了答案,洛淮这个雪盲症的程度,自然好有点难,还是需要消炎和止痛的药物。   他慢悠悠地嗯了一声,然后开口:“行了,把脸埋回去吧。”   洛淮没说话,只是腰往下塌了一点,顺着楚寻领口那股还带着的诱人的朗姆酒味,把整个人都缩了进去,像某种从冰天雪地里捡回来的动物幼崽,正瑟瑟发抖着取暖。   他们谁也没说话。过了很久,楚寻才看向自己已经被眼泪浸湿的前襟——洛淮刚刚用指尖扯了扯他的衣服,低声问:“是你吗?”   虽然看不见,楚寻的声音又在风雪中失真,但洛淮就是笃定,抱着自己的男人是刚刚救了他的那个人。   他问的没头没脑的,好像知道楚寻可能不会回答他。   结果他却听到了一声低笑,那个人腔调散漫,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他:“不是。”   那就肯定是了……洛淮想。   毕竟陌生人听到这话,肯定得问一句你说的是谁。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安心地放任自己在楚寻的怀里慢慢解除警惕。   于是在长途跋涉,历经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之后,洛淮终于能在他觉得可靠的地方进入了难得安宁的梦乡。   半晌,楚寻才掀起眼,摇了摇头,嗤笑道:“睡得真傻。”   059在他耳边警示:“不要用剧情之外的身份跟主角产生过多的羁绊,请宿主牢记这一点。”   “所以我说了,我不是。”楚寻懒洋洋地回答:“我只是个路见不平的好人而已,他又不认识我,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   059叹了口气。   /   楚寻抱着洛淮随意踢开了一间红砖房的门,虽然废弃的房间里也没有温暖到哪里去,但好歹是个能遮蔽风雪的地方。   他把洛淮放在屋内的木椅上,那少年从梦中醒来,挣扎了片刻,还是乖乖松开了手。   楚寻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洛淮,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把少年敞开的衣领紧好,然后沉下声音,有些不走心的说:“在这乖乖等着。”   虽然是命令的语气,可听起来还是有点温柔缠绵的意思。   洛淮点了点头,忍不住想,这个人说话时咬字发音真的很特别。   你听不出来他带的是哪个区的口音,也不是板正的联盟通用发音,就是独属于他自己的那种,口吻独特,好像时时刻刻都带着笑意的说话方式。   还,挺好听的。   楚寻说完之后就没了动静,洛淮等了半天,才听见房门被掩上的吱呀一声。   他在心里又给楚寻加了个印象:走起路来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很显然,这个男人比自己想的可能还要危险。   但是洛淮已经没什么好忌惮的了,他如今除了命什么都没有,更别说楚寻还救了他两次。   他忍着眼中的疼痛,什么多余的事也没做,只是十分乖巧的抱膝屈起腿,把下巴埋在腿弯之间,给自己构造出了一个心理上的安全姿势。   他的世界一片黑暗,此时,天地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声音。   怪不得在任何时候,五感尽失对人类来说都是一种酷刑。什么都感受不到的情况下,仿佛只有你自己被关在逃脱不了的牢笼里,意识真的会崩溃掉。   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准确地判断时间的流逝,只能强迫自己去听心脏的跳动来分散疼痛,和勉强计算自己大概等待了多久。   也许是三四个小时,也许更久。久到他因为焦虑,开始神经质的用指尖在自己手心掐出血痕。   不过洛淮没有彻底崩溃……这只是算是有点难捱而已。   洛淮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知道有人会回来。   那个人让他等着。   那就只能等着。   洛淮这样安慰自己,此时屈起的腿已经开始发麻,他调整姿势让自己在椅子上坐好,继续下一轮漫长的等待。   好在这次没有等太久,他就听到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和门被推开的声音。   听到足音的那一刻,洛淮好像一位终于从深海里被救出的溺水者,原本微弱平稳的呼吸也下意识变得急促起来。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但一瞬间,脑海里仿佛传来了尖锐的疼痛,提醒他有哪里不对劲。   洛淮猛地想起,那个人走路是没有声音的。   所以来的人到底是谁?   他现在无法视物,分辨不出是敌是友。但洛淮依然强装镇定,使自己的表情尽量不发生变化,然后将手轻轻探入怀中,握住了那把已经沾染上他体温的伯.莱.塔.手枪。   咔哒一声,保险栓被打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格外明显。与此同时,洛淮迅速抽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准备一刻不停的连开几枪——   他只能赌一把自己的运气,希望在子弹打空之前,自己还有命射中敌人的要害。   可是有人比他更快。   在他指腹接触到扳机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腕就被什么人握住了。那个人好像没用什么力气,指尖轻轻巧巧就将五指插入了洛淮的手心,然后一路滑过,轻而易举地夺下了他手中的枪。   紧接着,还冒着热气的铝罐贴上了洛淮的脸颊,烫的他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楚寻倏地笑了一下,说:“反应太慢了……不过也不算很蠢。喝咖啡吧,小少爷。”   听到楚寻声音的那一刻,洛淮整个人就神奇地从应激状态安静了下来,成了一只被顺毛的猫。   他原本因为紧张而弓起的背慢慢放松了下去,然后伸出手去摸索贴着自己脸侧的那罐咖啡……   结果却摸到了楚寻冰冷而纤长的手指。   说不清什么感觉,反正洛淮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僵在了空中。   楚寻有些没耐心的拉着他的手握住了铝罐——还顺便帮他打开了拉环。   洛淮捧着咖啡慢慢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从喉间划过,瞬间就把他在冰天雪地中跋涉了这么久的,冰冷的身体灼烧了起来,而咖啡因给了他心脏跳动的动力。   总之,这对洛淮来说尤为珍贵。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小口接一小口的不停喝着,虽然急促,看起来却很安静斯文。   过了半晌,洛淮在苦涩的黑咖啡中品尝到了一点咸味。   他顿了片刻,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然后才意识到原本就因为疼痛而泛出泪水的眼睛,此刻正在更加汹涌的无声的流泪。   楚寻站在旁边用打火机点燃了顺路拎回来的干柴,壁炉里火光慢慢燃起,整个房间都温暖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洛淮滴落进咖啡罐里的,大颗大颗的眼泪,抬手把那罐咖啡抽出来放在边上,淡淡地说:“你也不嫌难喝。”   洛淮好半天才摇了摇头,说话声音虽然很小,但十分坚定。   他说:“不难喝……”   不难喝的。   他被陌生人绑架的时候没哭,劫后余生的时候都只敢掉一滴眼泪。在冰天雪地里拖着受伤的腿独自前行的时候,他也不敢哭。   直到现在,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喝着热咖啡的这一刻,洛淮才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委屈的权利。   哭是一种特权,而洛淮现在才敢发泄自己的痛苦。   楚寻看着他,皱了皱眉,说:“算了,这么疼的话先上药吧。”   他以为是洛淮的雪盲症让眼睛原来越疼所以人才哭的。楚寻从口袋里拿出软膏,然后在洛淮面前半蹲了下去。   本来他想让这小孩自己擦的,但是看现在这样子,显然不靠谱。   楚寻把药膏挤在指腹上,用另一只手抵住了洛淮的下颌,拇指微微用力,示意人抬起脸,找到一个方便楚寻动作的弧度。   然后,他的手指就轻轻覆上了洛淮红肿的眼皮。   楚寻的指腹相比灼烧的眼皮来说格外冰凉,带着药膏一起涂抹均匀的时候,洛淮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是如何滑过自己眼皮上那些细小的血管的……   半晌,楚寻才收回手,只是他收手的时候顺手摩挲过了洛淮的眼角,他借着壁炉的火光把这黑发少年的脸再细细打量了一遍,用一贯开玩笑的语气哄了一句   “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他说的不算认真,只是把那管软膏塞进了洛淮的手里,颇为轻佻地拍了拍洛淮的脸,算是表扬他十分配合自己百年难得一遇的照顾人举动。   至于听到这话的洛淮想了什么,就不是楚寻会考虑的了。   他随手拉过房间内的另一把高脚凳,坐在火光摇晃的壁炉前,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仔仔细细地把手上的软膏擦干净。   这个时候059和他搭话:“其实你也能做个好人的不是吗,你刚刚至少照顾了洛淮。”   楚寻拧起眉头:“好恶心的话。”   059:“……”   楚寻会听系统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过,洛淮也还稍微算这里没那么惹人烦的东西。   首先他够听话,让等就乖乖的等着,其次不吵不闹,哭也不出声。别人都说青春期猫狗都嫌,洛淮却比较像幼猫,或者小狗。   楚寻眼神掠过在一旁安静待着的洛淮,脑海里瞬间浮现了不下十种能在一瞬间杀死这个少年的方法……不过他没有付诸行动。   毕竟也算是自己救过的人,几百年里头一个的独特嘉宾。   而此时此刻,安静的洛淮有些笨拙的开口了。   他试探着问楚寻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半晌,楚寻才慢悠悠地开口回答他   “很遗憾,不行。”   “毕竟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所以,没有这个必要。” 第4章 暂别   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洛淮如同某种损坏了零件的僵硬机械,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一点一点的沉寂了下去,把想说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喉管处好像被一把钝刀慢慢的刮着,发疼,发涩。   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失望从何而来,别人救你两次已经足够仁至义尽,现在该做的就是努力不添麻烦吧?   楚寻刚刚随口哄了洛淮一句,说他脸好看,这也不是假话。   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脸部线条的转折既不锐利也不过分柔和,他潮湿的黑发扣在耳后,对比分明,显得脸颊苍白透明,五官格外浓墨重彩。   现在洛淮虽然眼角通红,看起来有几分可怜,但他很快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挺起背尽量淡定的问:“你需要我怎么报答你?”   问出这句话之后,洛淮又飞速小声补充了一句:“还有……你什么时候走?”   楚寻微微偏头看向洛淮,从烟盒里推出一根烟,夹在指间,就着燃烧的壁炉把它点燃。   缭绕青色的烟雾与昏黄的火光交织,他银蓝色的眼睛在橙色的火焰边如同带着落日余晖的冰原,火光从他利落的下颌扫过,慵懒又好看。   他抽的烟是白明河,和那种工整放在盒子里的雪茄不一样,这种香烟不辣口也不呛人,口感清淡,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楚寻没有烟瘾,不如说他对任何东西都不会到成瘾的地步,他抽这支烟只是为了看洛淮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茫然无措的轻轻咳嗽起来的样子。   少年那副紧绷出来的严肃面庞迅速被打破,楚寻咬着烟尾,含糊不清的问他:“为什么想报答我?”   洛淮思考了一下,才说:“因为你……感觉不是大众意义上的好人。”   总之不像是会在雪地里捡人的好人。   毕竟洛淮也没忘记,这人一开始是真的想杀了他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楚寻改变了主意,但毫无疑问的是,自己身上应该有这个男人想要的东西。   否则他没理由救自己。   楚寻听了他的话,心情变好了不少。   洛淮比059会说话。   这么想着,楚寻又问他:“所以,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吗?”   洛淮的手心下意识地抓起膝盖上长裤的柔软布料,磨蹭了片刻之后,相当认真地点了点头。   楚寻勾了勾唇角,突然说:“你还有多久成年?”   “……?”洛淮被他转移的话题弄得有点不明就里,但很快还是回答道:“一年。”   然后他就再没听见过楚寻的声音了。   在陷入寂静的这段时间里,洛淮不安地舔了舔唇,总觉得这个对话的方向好像有点奇怪。   还没等他开始胡思乱想,他的脸就又被楚寻轻轻掐住了。   在洛淮的怔愣中,楚寻用拇指按了按他的下颌,指骨微微屈起,用他那种独特的,虽然是命令式的语气,但还带着几分暧昧的口吻说:“张嘴。”   洛淮本能地听话照做,因为没反应过来楚寻要做什么,牙齿还轻轻磕了一下自己的下唇,让那里涌出一层淡淡的绯色。   楚寻一只手就能托起他的脸,此时指腹沾染了壁炉的温度,格外温暖。洛淮启唇的那一瞬间,楚寻就把另一支香烟用指尖抵进了他的齿间。   洛淮像僵硬的木偶,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   然后他才听见楚寻笑着说:“咬住啊,怎么这么傻?”   洛淮这才轻轻叼住那支烟,他脸颊开始发烫,感觉自己好像是有点傻。   楚寻也没有想亲自为他点火的意思,那是一个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讨好,楚寻当然不会做这种事。   他只是懒洋洋地俯下身,用手按住了洛淮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乱动,然后敛眸低头,眉宇间带着随意舒展的不羁。   猩红烟尾在昏光里对点,火源逐渐吞噬卷起的银丝,燃起袅袅的青烟。   白明河香烟采用了三层过滤的方式,口感清淡舒适,总之不会呛到眼前的少年。很多脑子不好使的人都嘲讽说这是“女人烟”,但是楚寻不在乎,反而挺喜欢。   原因是,它的止痛效果最好。   他直起腰,握着洛淮下颌的手滑到他的喉结处,相当恶劣的按了一下,说:“呼吸。”   洛淮喉结滚动了一下,手忙脚乱的吐出一点烟雾。   只能说效果明显,他痛如刀割的眼睛竟然神奇的感觉没那么折磨人了。   楚寻心想还真是碰一下动一下,和那种刚从窝里拎出来学走路的小狗一样。   “是止痛吗?”洛淮小心翼翼地问楚寻。   楚寻敷衍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收回手,漫不经心地回答了洛淮最开始的那两个问题   “等你能看清东西了我就走,雪盲症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所以也许今晚,也许明天。”   “至于我要你做什么……”楚寻勾出一个嘲讽的笑,说:“以后做个好人?”   他还在脑海里贴心的和059科普:“十一区17岁已经可以摄入尼古丁了,我可没有教坏他哦。”   059:谢谢,我很清楚。   而听见他刚刚那句话的洛淮微微低头,勾出一个苦涩的笑,只当楚寻在开一个嘲讽的玩笑。   “就因为我以前是好人我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语气顿时变得冰冷,带着少年人浓烈的恨意:“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楚寻没说话,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洛淮身后的椅背上,低头看了他一眼。   洛淮的眼睛没那么疼了,楚寻带来的药膏很管用,而香烟确实也是个分散注意力的好东西。直到那支烟燃尽,洛淮才反应过来,他隐隐约约能看清房间里的微光了。   于是更加费力的想睁开眼。   结果却感觉身下一轻,眼睛还被覆过来的手盖住了。   楚寻把洛淮从椅子上打横抱起,将他带上了砖房的二楼阁楼,一般情况下在那里都会有懒得带走的单人床,而他猜的果然没错。   “你该睡了。”   洛淮缩在宽大的棉服里,被楚寻扔在了那张还带着灰尘的小床上。楚寻放下洛淮,松开盖着他眼睛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没什么光线的阁楼一片昏暗,洛淮什么也看不清,但是福至心灵,他不抱希望地尝试着伸手,却正好扣住了楚寻的手腕。   一切都那么安静,静得洛淮甚至能感受到楚寻清瘦有力的腕骨下血液有规律输送的声音。   “什么事?”楚寻问:“你最好不是要我给你加床天鹅绒垫,小少爷。”   洛淮用力摇了摇头,然后想起这里一片黑楚寻看不见,连忙出声解释:“不是。”   其实这种程度的黑暗对楚寻来说视物无碍,他把洛淮认真摇头的样子看的一清二楚。   洛淮其实想问,明天我醒来你还会在吗?   可是楚寻前面说的话已经很能表达态度了,他随手救了个人,并且暂时不觉得这个人有什么利用价值。   所以洛淮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只能获得一个标准的楚寻式调侃的回答。   他落寞的垂下眼,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下次……下次能不公主抱吗?”   怪不好意思的。   楚寻勾了勾唇角,戏谑地问:“没看出来你不乐意,不是抱得挺紧的吗?”   洛淮现在非常尴尬,他胡乱地回答了两句,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   只是他手指下滑的时候正好掠过了楚寻的掌心,一触即分时,竟也像片刻的五指相扣。   洛淮躺在那张单人小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口深处出现了一阵莫名的慌乱和酸涩,他忍不住用手轻轻按住胸口,可是并不知道这份心情的来源,也不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   是因为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吗?   他说不清楚。   在这种心情之下,长途跋涉的少年明明已经可以累得倒头就睡了,但他还是努力支着身体,小声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楚寻说着什么。   在楚寻眼里这都是废话,他没耐心回答,但是也没有一走了之。   他能清楚的看见,洛淮甚至按了一下自己腿上的伤口,来让刚刚已经困到点头的自己清醒过来。   于是他问洛淮:“你在做什么?”   怪蠢的。   洛淮身体僵了一下,慢慢的回答:“没什么,对不起,晚安。”   他其实是怕明天一早醒来就看不到楚寻了,所以才努力搜刮着自己脑海里能说的话题。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很无聊。   楚寻叹了口气,破天荒地上前走了两步,把洛淮散开的棉服盖好,难得配合地对他说了一句   “晚安。”   这句话像一个魔咒,洛淮的意识再也支撑不住,就这样坠入了深沉的梦境。   而梦境极其安稳,他蜷缩在一个冰冷又干净的怀抱里安安静静地待着,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用做。   在暴风雪中,那好像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楚寻转身离开。   他踩着木质楼梯下楼,壁炉的柴足够燃烧一整夜,整个房间都温暖了起来,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可是他一步也没有停留,径直拉开了紧闭的房门,离开了这个暂时温暖的小屋。   在风雪中漫步的男人神色闲散淡然,好像只是简单的路过了一个少年的片刻人生。   /   直到清晨阳光反射在苍白的雪地上,从阁楼的天窗里落进来,正好在洛淮身前打下明亮光斑的时候,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纤长的鸦羽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他眼前是一片干净的阳光。   自己已经差不多能正常视物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时,洛淮想也没想的翻身下床,第一时间跑下楼梯。   只是腿伤还没好,他跌跌撞撞的跨了两步,就差点腿疼到没站稳从楼梯上滚下去。   还好他抓扶手抓的及时,只在肘侧留下了一块小小的淤青。   虽然也很疼,但是洛淮全然不在意,他飞奔到一楼,紧张又激动的扫视了一圈,下意识地开口就要说些什么。   可是想说的话如同棉絮一般堵在喉间。洛淮的眼神一寸一寸的暗了下去。   好像……空无一人。   他垂眸站在原地,这个时候,手臂上的那块淤青突然非常明显的疼了起来,疼得他感觉心里都有些难受。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原本垂着头的少年猛地回眸,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就这样直直盯着门口。   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刚刚只是某种动物掠过雪地发出来的声响而已。   洛淮一言不发,直到他看到了桌上随意扔着的一盒香烟,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打火机。   洛淮握住那盒烟,抵住其中的一支,相当笨拙的用打火机点燃了它。   少年纤长的手因用力而变得骨节突起,甚至泛白。   唇角不自觉地颤动了几下,他才叼住那根香烟。   很奇怪,明明第一次的时候并没有被呛到,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这支烟极其辣口,呛得他甚至流出了眼泪。   洛淮在青色的烟雾里安静的仰头,慢慢地想   ——这根烟,好像也并不止痛。 第5章 楚寻   诺戈,维斯图利亚边境线上,唯一能称得上繁华,且不受驻.军管辖的地带。   它位于边境的偏远山区,四周被茂密的雪松林包围,只有一条蜿蜒的山路与外界相连。偏僻的地理位置使这个偌大的城市成为了不法交易的理想地点。   这座混乱的罪恶之城里,从联邦中央区流亡过来的地下势力多如过江之鲫。   权力、地位、财富……一切欲望都如同古老的雪松树根,深深扎根于这片土地之上,使得每一次局势的更迭都伴随着血雨腥风。   诺戈没有法律,黑/帮的裁决会比任何法庭都来得迅速和无情,输家只能奄奄一息的被遗弃在雪松林中,成为猛兽的食物。   此刻,凌晨两点,夜枭酒馆。   被故意设计得低调而陈旧的门面仿佛与周围的木屋融为一体。把手上挂着的开始营业招牌被冷冽的夜风吹的吱吱作响,纸板上画着的眼神锐利的夜枭好像即将展翅,却猛地一下被溅上了鲜红的血渍。   格外诡异,也栩栩如生。   于是有人停下脚步,伸出苍白的指尖,慢条斯理的抹去了招牌上的血渍,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从虚掩着的门缝里,能清楚的看见昏暗狭窄的酒馆内部的景象。   见证了无数交易和密谈,还带着刀痕与烟疤的木桌被粗暴的踢到了一旁,几个身材魁梧的打手正一言不发的背手站在一边,紧盯着半蹲在地上的少年。   那少年还很年轻,上半身只简单穿了一件黑色的工装背心,刚刚成型的肌肉线条看起来格外流畅,左臂上还缠了一圈白色的绷带。   他发色很黑,更显得面色苍白,隐隐有些虚弱。   但是,这里没人小瞧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少年扣在脸颊后的发丝略微有些凌乱,干净的面容上溅起一两道血痕,此刻他正面无表情的单手抓起跪在地上男人的头发,单手把银色伯.莱.塔.的枪口抵在对方的下颌,冷冰冰地开口   “交易结束。”   所有人都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扣动扳机,在枪响的时刻欣赏一出爆起的血色烟花。   好在后面的人及时叫停了这场闹剧。   “洛,停手。我们要把他带回去,你合格了。”   洛淮停顿了片刻,松开了手,垂下眼起身站到一边,披上了自己的外套。   站在吧台后的红发老板娘也微微笑了一下,对那几个男人说:“我可不想把地面弄得太脏……不过今天我找了个新员工来,你们偶尔出格一下,我也不会太介意。”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虚掩的木门被推开,门口的招牌晃荡了两下发出声音,昭示有客人来访。   “打扰了……我是来应聘的新员工。”   很标准的联邦口音从夜色中传来,在这种地方,说话这么正经的人可不少见。一时间,酒馆内的人都带着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向门口。   只有洛淮没回头,拿袖口认真地擦着手里的枪。   小心翼翼推开门走进来的青年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披着一件黑色的薄呢长风衣,围着用来保暖的灰围巾。   虽然衣服看起来版型和用料都比较一般,但这人浑身上下除了白色的雪花外一尘不染,硬生生把风衣穿出了一种考究的质感。衣底在风中翻飞时,还能看出他身高腿长的好身材。   银灰色的额发虚虚搭在他的眼前,让其上挑的眼尾也变得没那么锋锐逼人。   哪怕他其实五官非常凌厉,但在这样的打扮下看着他脸上温润的笑意,你只会觉得这是一个相当清秀,毫无威胁的男人。   他有些无措的抬眼看向这些带着匪气和血腥气的“客人”,略带了点紧张的自我介绍道   “我叫楚寻。”   有人看了一眼站在柜台后身材火辣的老板娘,嘲讽道:“爱德拉,这是你从哪里找过来的小情人?不会没睡过女人吧?”   老板娘吃吃的笑了起来,冲楚寻抛了个飞吻,然后她就勾了勾手指,示意楚寻走过去。   楚寻顿了片刻,看起来是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才有勇气从这群人中间穿过去。   他看起来与这种场景格格不入,在那些肌肉虬结的打手审视的目光之下,简直就像一只待宰的迷路的羔羊。   洛淮并不在乎新员工和老板娘之间有什么下流的玩笑,事实上,他连一丝一毫的注意力都没有分给这个叫楚寻的男人。   只是,就在那个人朝他走过来,彼此侧身相互交错的那一瞬间——   洛淮清楚的听见了自己加快的心跳。   他皱眉抬头,却只看见一张清隽的侧脸,和淡淡瞥向他的,银蓝色的眼睛。   楚寻的目光轻而易举的越过了他,和掠过这里的所有人一样。   但那个眼神流露出的并不是胆怯或者害怕,而是恰到好处的疏离和淡漠。   如同无机玻璃似的蓝色眼瞳里,有着冰冷如机械般的理性与平静。   洛淮的心脏停了一拍,身边萦绕着的血腥味好像瞬间散去,把他带回了两年前的那场风雪中。   他想也没想的抬手,想去拉住楚寻的手腕。   可是同那个在黑暗阁楼中,沉默又安宁的夜晚不同,他还没来得及确认,楚寻就已经走远。   然后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洛淮,冲洛淮弯了弯眼尾,用一种相当温柔的语气问   “有什么事吗?”   洛淮沉默片刻,冲他摆了摆手。   大概又是看错了。   可能是因为不告而别的人印象太深,所以总能看见想象中的虚影。   /   楚寻走进吧台,老板娘爱德拉随意的把酒馆的菜单丢在桌面上,给自己倒了杯酒,勉强给他做了一个简短的“入职培训。”   “我们这一共两个员工,一个负责做饭,而你负责调酒收银,还有打扫卫生。”   她将杯中的伏特加一饮而尽:“调酒实在不会没关系,反正那些人会自取的。收银也没什么重要的,他们大部分人都不给钱。”   “最重要的工作是把这里的卫生打扫干净,别让我看到太多血迹。”   老板娘用手指向刚刚那个被洛淮提起,现在正如一摊烂泥一般倒在地上的男人,笑着说   “你唯一要记住的,就是老实一点。不然就会像上一个员工那样,被洛吓成一只可怜的老鼠。”   楚寻看着那个人,眼中流露出些许紧张。在爱德拉看来,这个被忽悠过来的可怜小员工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踏入了怎样一个狼窝。   她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往前走了两步,在楚寻耳畔暧昧的启唇:“当然,也可以给自己找一份兼职,比如,陪陪你的老板娘……”   她拍了拍这个漂亮男人的肩膀,非常满意的抬起头,向旁边站着的那几个打手走去。   他们把地上的那个男人拖起,走出了夜枭酒馆的门。而站在吧台后的楚寻和坐在一旁的洛淮,都能清楚的听到爱德拉愉快的调笑声:“你们工作完还有时间吗?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   楚寻低下头,听到这些话之后好像不知道干什么似的,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擦杯子。   他体态修长挺拔,面目隐在背光的阴影中,看不太分明。微微低头的时候,颈侧还有暴露出来的青色血管,看起来诱人又危险。   和刚刚表现出来的怯懦样子,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洛淮原本已经起身准备走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那种熟悉的错觉又重新萦绕上心头,让他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而慢悠悠擦着杯子的楚寻,正坦然地接受着脑海中059的真心夸赞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真能演出这个效果。”   楚寻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要是059能支付一笔可观的雇佣金,楚寻可以为他展现什么叫真正的演技。   现在这种只是伪装了一下气质和声音的程度,不过是轻轻松松顺手的事。   不过这话他没和059说。   楚寻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手中倾斜成特定角度的,玻璃杯上洛淮的倒影。   他心想洛淮过了两年,心还是那么软。   楚寻不用过脑子思考,都能看出来洛淮威胁那个前员工的时候,是不打算开枪的。   那不是一个动了杀心的人的眼神。   那些打手看不出来,因此叫停了他的动作。可在楚寻眼里,这小孩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要慢慢教。   他无所谓地想,不过不急,自己和这个主角……有的是时间。   楚寻用软布轻轻擦拭过杯壁,开始观看059的剧情介绍。   根据世界意识调整后的剧情,洛淮最终磕磕绊绊的走出雪原来到了这片罪恶之城。一开始的他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头,被人强迫地带进了夜枭组织。   想活的稍微好一点,就得为组织做事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就像洛淮现在做的那样。   虽然洛淮年纪小。但他不怕死,做事足够狠,很受上面青睐。今天,就是他彻底被夜枭承认的日子。   这比原剧情好上很多,在没有楚寻插手的剧情里,洛淮作为人质被带到这座城市卖了出去。   买他的人在发现他并不能威胁到格里芬家族之后,用了相当残忍的手段折磨这个孩子,把人玩成了一个阴郁厌世的疯批。   当然,就算是调整后的剧情,洛淮作为主角的三观也依然在崩坏的路上,因此,就需要「白月光」楚寻出场来治愈他。   059打出剧情点——初遇   「为主角包扎伤口,询问他过去的经历,开解他的烦恼,成为他在这个充满血与泪的地下城里,最后一点善良的寄托。」   059学着工作手册上“系统对宿主最好的鼓励”,干巴巴地对楚寻说:“宿主加油!系统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楚寻语气温和,对059微微一笑:“乖,打开你的静音模式。”   059安静的闭上了嘴。   /   洛淮的手扶上木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楚寻的声音。   “洛。”   那个人轻声叫住他。   很奇怪,明明楚寻只吐出了一个音节,却无端给人一种不愠不火,轻描淡写的味道。   仿佛似曾相识,却又截然不同。   洛淮转身背靠在门边,视线微微上扬,看着站在吧台后放松自然地对自己露出笑意的男人,轻轻皱了皱眉。   周遭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半晌,楚寻歪了歪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听他们都这么称呼你,是我叫错名字了吗?”   “……没叫错。有事?”   听到肯定的回答,楚寻好看的眼睛轻轻弯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洛淮还缠着绷带的左手上,说:“你好像没有包扎好伤口……我的意思是,我能帮忙吗?”   洛淮身上这样的伤口实在太多,鲜血浓郁,猩红满目。旧痂未愈又添新伤,是他的常态。   此时他并没有对楚寻莫名其妙的善意抱有和蔼的态度,而是冷漠地开口拒绝   “没有这个必要。”   “想在这里活下去,你不需要讨好我。你真正应该讨好的是爱德拉——像那群人一样。”   这么说着,洛淮侧身推开了门。   “请等一下。”   楚寻开口挽留洛淮。   这人虽然嘴上话说的非常礼貌,动作却并不如此。   他走出吧台,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门口,径直伸手,把洛淮已经推开的门往里拉住,然后垂眸,笑着看向已经用威胁的眼神盯住自己的少年。   楚寻比洛淮高了不少,外面的冷风慢慢的灌进来,把他的衣摆吹起,露出里面柔软的衬里,和看起来清瘦却极有爆发力的身材。   他周身的温度和街道上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几乎算是被他圈在怀里的洛淮,正格外清晰的感受着楚寻身上的暖意。   在这方寸之间,萦绕在楚寻身上清爽凛冽的雪松香正缓缓展开。月色洒落的清晖落在他带笑的眉眼之上,是与身上血迹斑斑还带着硝烟味的洛淮,截然不同的纯净。   而楚寻却不动声色的放下手,收拢了这个虚假的怀抱。   两人间的距离好像更近了一点,他盯着洛淮,状似苦恼的开口   “亲爱的洛,我想我没办法讨好我的老板娘。”   他冰凉的手掌缓缓扣住了洛淮还在流血的手臂,停顿片刻后,还不经意的用指尖轻轻揉散了那上面的淤青。   明明是个再温柔体贴不过的动作,被他做起来却像某种毒蛇,正慢慢攀附其上,准备悄然软禁自己的猎物。   楚寻用那种单纯无辜的笑意,再平淡不过的低下头,靠在洛淮耳边说   “我没办法满足爱德拉。”   “因为……我好像是个男同.性.恋。” 第6章 恳求   楚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过于轻描淡写,让洛淮第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他一开始根本没往别的方向想,只觉得楚寻在解释自己的性取向,还因为那人过于自来熟的靠近,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   直到楚寻柔软的指尖在他手腕上留下一缕温凉的痕迹,不轻不重,却将人碰得心尖微颤时,洛淮才反应过来,瞬间就甩开他的手。   刚刚成人,对这些暧昧情事还有些懵懂的少年,现在才品出楚寻那句话里的潜台词。   那暗示再清楚不过,楚寻想“讨好”的人,就是洛淮。   至于是怎么个“讨好”法……那还用说吗?   楚寻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被他虚虚拢进怀中的洛淮的神色:一开始是茫然,后来是不耐烦,直到现在,这小孩才恍然大悟——   洛淮苍白的脸上毫无半丝血色,阴鸷杀气瞬间弥漫而出,他眼尾微眯,薄唇吐出的字冷得都可以掉出冰碴。   他用非常抗拒且嫌恶的语气警告楚寻   “收起你那点心思,离我远一点。”   “否则——”   在夜色中格外显眼的雪亮刀光划过,洛淮手腕翻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薄如蝉翼的刀尖正准备逼向楚寻的脸侧。   他觉得这种程度的恐吓已经足够让这个人对他敬而远之,然后把刚刚那个发疯的想法抛之脑后。   但楚寻正好松开了拉住门的手,好像有些失望的退后了两步,恰好就轻松躲过了那柄已然出鞘的冷刃。   时间和距离都卡的刚刚好,于是洛淮的刀尖只能在空气中迅速划过,再仓皇的落下。   洛淮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明明这是个再幸运不过的巧合,可是直觉告诉他,就算他挥刀的时间再快一点或者再慢一点,楚寻说不定也能“恰好”躲开。   他压下心里的厌恶,皱眉再次想认真观察这个男人,却又不经意晃了下神。   楚寻目光漫淡慵懒,漂亮的银蓝色在他眸中流转,单薄又凌厉的眼尾微微上挑,对上洛淮的目光时,又漫不经心的抛出一点笑。   很……不像他在众人面前表现的那样,是个平庸怯懦的男人。   甚至有点像洛淮记忆里的那个人。   那个他虽然没看清脸,但总是游刃有余的开着一些轻佻玩笑,十分散漫自由的人。   就是这不是时候的怔楞,让洛淮非常后悔。   他本来应该一走了之的,而不是站在这里,被楚寻直接伸手拉进怀中。   洛淮下意识地反抗挣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从这个男人的怀抱里退出。   明明楚寻只是很轻松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腰。   楚寻上上下下打量了洛淮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不由分说的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捏起了他的脸。   然后,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相当随意的吻。   其实严格来说这不能算一个真正的吻,那一瞬间洛淮什么意识都没有,感觉大脑好像放空,只留下一片苍白。   可是在这个吻结束后,楚寻手指的温度和低低垂首后那点从唇间溢出的轻笑,都如同平静天穹中落下的第一片雪花。随即,就在洛淮脑海里刮起了一场暴风雪。   洛淮呆在了原地。   在楚寻亲下来的那一刻,他并不是对这个人的冒犯感到恼羞成怒,而是不由自主的,被带回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有个人捏着他的脸,微微俯身,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薄荷烟和朗姆酒的芬芳,又如同冰原里的陈年乌木。   被壁炉烤暖的指尖温热舒适,一路下滑,按住他的喉结,带来的感觉强硬又刺激。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洛淮心跳如鼓,连呼吸都差点忘记。   这一瞬间,楚寻刚刚说的那句话,在他脑海里重复起来   “我好像是个,男.同.性.恋……”   所以……我这是……?   洛淮慌乱地反驳自己的想法:   我只是想对他亲口说谢谢,我只是有些执着于他为什么不告而别,我只是想告诉他,我现在说不定可以帮到你了,我……   我只是,有点喜欢他。   原来这种感觉叫喜欢吗?   街道上冰冷的夜风缓缓吹过,原本已经停了的小雪,此刻又纷纷扬扬的从天空中飘落。   雪花顺着风口被吹到了这个开着门的小酒馆中,落在了洛淮泛起绯红的唇上,然后被他滚烫的体温缓缓融化。   可在洛淮的心里,那场下了两年的暴风雨终于堪堪停住,露出了一片迷蒙背后的那个最真实的答案。   他好像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个连名字和长相都不清楚的,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   /   楚寻抬起头,指腹不轻不重的在洛淮唇边掠过,他有几分好笑的看着跟宕机一样站在原地发呆的少年,心想不至于吧?   他设想洛淮会有的反应很多,但确实没觉得这人会僵成一个冰雕。   这两年什么也没学会吗?   “被我亲惊吓这么大?”   楚寻似笑非笑地扳过洛淮的侧脸,少年那截下颌的弧线流畅漂亮,他用手按了按,懒洋洋地开口询问:“不给个别的反馈吗?”   此时,检测到剧情发生偏差,解除了静音模式的059在楚寻脑海中震惊的询问   “宿主你在做什么?剧情是让你亲……亲主角吗?”   059一贯冷静的电子语音此时都卡壳了,楚寻还从里面听到了几分咬牙切齿,这让他身心愉悦。   他说:“剧情不是白月光吗?也没说不给亲吧。”   059:“你对白月光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楚寻微微一笑:“没有误解,不是要让他解除心防,甚至终生难忘吗?毕竟我本人确实是个男.同.性.恋,所以我觉得,这个办法要快得多。”   059不可置信地问:“你不会看上主角了吧?”   “谁说的?”楚寻觉得这话很好笑,平静地对059说:“看上任务目标这种事,也太没有职业操守了。”   059:很好,不愧是不择手段任务完成率百分百的雇佣.兵,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既然楚寻并没有产生会影响任务的感情,059对他完成任务的方式也没办法加以置喙,只能强硬地告诉楚寻   “不管你有没有做多余的事,任务的剧情点一定要完成。”   楚寻不走心地应了一声,给了他简短的两个字:“等着。”   059决定再信他一次。   /   楚寻开口的那瞬间,洛淮才从回忆里抽身而出。但是这人刚刚讲话的语气实在太嚣张,让洛淮忍不住气笑了   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盯着楚寻冷冷警告道:“再惹我一次,爱德拉也不会保你,明白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确实凶狠,看起来格外危险。   不过……在楚寻眼里,世界上就没有凶狠的东西。   楚寻歪了歪头,眸色渐渐幽深。   他意有所指的开口:“可是你其实感觉不赖吧……至少,你没有反抗不是么?”   他的手缓缓滑下,抵住洛淮的心口,暧昧又轻缓的摩挲了一下。   于是他们两个都能听到洛淮剧烈搏动的心跳,少年喉咙发紧,感觉被欲望缠上了咽喉。   楚寻蓦地笑出了声,他收回手摇了摇头,轻轻说:“洛,你并不是被我那个小玩笑所打动的对吗?”   他意味不明的看着洛淮的眼睛,低声道:“你心乱了,是因为在那一刻,你把我当成了别的人。”   “看起来,你似乎心有所属。”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洛淮好像被戳中了隐秘的心思,原本像刺猬一样竖起的尖锐锋芒迅速软化了下来,像两年前他们初遇的那样,洛淮有些无措的退后了一步。   而楚寻步步紧逼。   他不紧不慢的迈出脚步,拉进与洛淮之间的距离,继续悠然的说着自己的猜测   “可是你看起来很难过。”   “为什么会难过呢?”   楚寻扣住洛淮的手臂,微微用力就改变了两个人对峙的姿态——他把人抵在了酒馆的木门上。   洛淮的后背撞上了那块冷冰冰的告示牌,一瞬间感到头皮发麻。   他想竭力摆脱楚寻的桎梏,可是那人慢悠悠的揉了揉他的耳垂,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   “因为你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和你没可能。”   “真可怜……”   楚寻喟叹一声,然后像诱惑浮士德下地狱的魔鬼梅菲斯特那样,抛出了那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伊甸园之果。   “可是,我能让你想到他吧?”   “为什么不试试我呢,洛。”   “望梅止渴这种事,不是很多人都在做吗?”   楚寻那双银蓝色的眼睛里好像有暴风雪在囫囵地肆虐,吞噬掉了洛淮心底最后一丝理智,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感受着楚寻靠近时落在他脸上的湿润气息。   洛淮的脑海中一团乱麻,可是他清楚,这并不是望梅止渴……   不如说,是饮鸩止渴才对。   洛淮有种直觉,一旦放任楚寻的吻落下,一切计划都会崩盘。   所以在楚寻靠近的最后一刻,洛淮狠狠推开了他。   楚寻很配合的往后退了两步,想了想还装模作样的摇晃了一下身体,表现出一副好像真的被吓到了的样子。   他稳住身形,有些玩味的看着靠在墙上低声喘息的少年。   洛淮眼眶通红,纤瘦漂亮的身躯如同起伏汹涌的潮浪,看起来竟然也有几分诱人。   楚寻微微笑了一下,假如在他某个任务结束后的度假途中,偶遇的洛淮要请他喝一杯酒,楚寻也许不会拒绝。   而此刻那人正抬眼看他,浓郁到化不开的黑色的眼睫下,是少年泛红的眼尾。   洛淮声音有些发闷,听起来似乎有些难耐的隐忍。他虽然恶狠狠地看着楚寻,说出来的话却无端有些委屈   他说:“是,我是有喜欢的人。”   “他不会喜欢我,甚至我们不会再见面,可那又怎么样?”   “至少在我还没忘记他的时候,我不会找人代替他。”   ……   听完这番话,楚寻无声地抬眼打量了一下洛淮,勾起一个恶劣的笑。   他的语气听起来戏谑又冰冷   “那我应该夸一下你吗?是用忠贞不渝还是守节不移?”   傻子都能听出来他在讽刺洛淮脑子不好使。   但确定了自己心意的洛淮懒得和他计较,再说因为楚寻那一下,洛淮左臂原本崩开的伤口又开始簌簌流血。   洛淮从墙边起身,没有再和楚寻理论的意思,他活动了一下因为抵在墙上而导致僵硬的后背,准备直接转身离开。   但是还没走成。   因为楚寻往前两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楚寻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双无数次让洛淮恍惚的眼睛里轻轻流露出一点落寞。   他同样用有些委屈语气开口   “我明白了。可是你知道吗?刚刚那个,其实是我的初吻。”   “你在那一瞬间想的人不是我,让我很难过。”   洛淮看着面前的男人垂下眼帘,故作轻松的对自己说:“陪我喝杯酒,让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我们就两清了。”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如果可以,我也想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比我早来了很久吗?”   他说的那么真诚,长睫乌黑的眼睛里是孤单的恳求。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洛淮竟然真的有些进退两难。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说:“我只有一个小时。”   楚寻愉快地笑了起来,回答道:“足够了。”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059眼睁睁的看着初遇的剧情点唰的上涨了一大截。   系统心服口服。 第7章 标记   他们重新走进混合着烟草、鲜血和醇厚酒精气味的狭小酒馆里。   洛淮在吧台边上坐下,弯腰抬手按了一下柜台后的暗格。   干净的绷带,消毒液,止血药和剪刀被洛淮挑挑拣拣的从里面拿了出来。虽然他并不觉得楚寻能包扎出个什么效果,但既然都答应让人动手了,也不好反悔。   于是洛淮一言不发地扬了扬下巴,示意楚寻可以动手了。   楚寻站在旁边,用剪刀剪去了洛淮手臂上已经和伤口丝丝缕缕粘在一起的绷带。   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赫然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红色,如同夕阳的余晖在手臂上燃烧。   那并不是某种武器留下来的伤口,而是一片即将溃烂的灼伤。   伤口周围的红肿使得中心被烫出的模糊痕迹更加明显,虽然看得出来洛淮应该躲避的很快,但不难猜出,给他施加这道伤口的人,是想在他身上打下什么标记。   不过没有成功,那个标记并未成型。   灼伤永远是最疼的,这种痛楚随着每一次心跳而加剧,仿佛是火焰在血管中跳动,每一次跳动都是对神经的折磨。   但在诺戈这种根本不在乎医疗的地方,这样的伤口很难得到有效的处理。   楚寻剪开纱布之后就没有了动作,洛淮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怎么,这就觉得恶心了?”   “还是说,你怕了?”   他猜楚寻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程度的伤口,这人大概是仗着自己处理过一些普通的划伤,就口出狂言,想要贴上来讨好自己。   也许此刻,楚寻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招惹了个什么样的人。   洛淮有些轻蔑的扯了扯唇角,自己伸手拿过旁边的绷带,准备撕扯一截下来草草再包扎一次,然后尽快离开。   他连一个小时的时间都不想给楚寻了。   可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楚寻径直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了原地。   楚寻向前俯身,半个身形几乎都压在了洛淮的身上。银灰色碎发凌乱的散在眼前,在他凑近洛淮那一瞬间,拂过了少年的颈侧,带起一片酥意。   他凌厉的五官此刻全然暴露在洛淮面前,隔得那么近。   楚寻的眉眼微微低敛着,手伸进洛淮披着的外套内,用掌心一寸寸的按压过他的腰侧,最后扣住了什么东西。   在洛淮准备躲开的那一瞬间,楚寻已经重新直起了身。   他在洛淮腰腹间摩挲起的热度还未散去,而此刻,他正一本正经的看着手里那把从洛淮腰间抽出来的匕首,轻轻笑了笑。   笑的痞气又散漫。   银白色的刀尖被他压在掌心,十分轻盈的转了个刀花,然后缓缓指向洛淮的伤口。   楚寻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洛淮的伤口上,他毫无顾忌自己手下病人的感受,用指尖随意碾了碾那块发红溃烂的血肉。   洛淮皱起眉,却听见楚寻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谁干的?”   洛淮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冷的回答:“知道的太多,会死的太快。”   楚寻歪头看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他说话的节奏轻柔,可语气听起来,却冷得像是裏了一层冰。   “我捡回来的东西,就算我不想要,也不能被打上别人的烙印……”   可他的声音并不大,因此这句话,洛淮有些没听清。   于是洛淮开口:“你在说什么?”   楚寻看了他片刻,突然露出了一个相当无辜的笑。他愉悦的弯了弯眼尾,轻松的说:“什么都没有哦,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帮你处理伤口。”   “这样的情况,还是根治比较好吧?”   这么说着,他单手抵开了旁边医用酒精的瓶盖,将半瓶酒直接淋在了手中的匕首之上。刹那间,辛辣刺激的酒味充斥着这一方小天地。   刀刃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楚寻荧白的指尖稳稳的控住刀柄,快准狠的一刀扎进了洛淮的伤口。   洛淮闷哼一声,额角溢出冷汗,他咬着牙不吭声,显然是没想到楚寻居然这么大胆。   可现在阻止他,只会让自己的伤越来越严重……   洛淮低喘了口气,仰头背靠着吧台眯起眼,看向头顶昏黄的微光,感受到了自己视野里的一片湿润。   他一字一顿地说:“等会你就完了,楚寻。”   楚寻从唇间溢出一声轻笑,算作对这句话的回答。   他用刀尖触碰洛淮伤口的边缘,从那里一路往下寻找着溃烂组织的位置,随即慢慢挑去里面所有的坏死组织,以防止感染的扩散。   楚寻下手的动作很快,手稳的要命,好像个有数年经验的外科医生。在他眼里,那些可怖的伤口和疤痕都好似不存在。   洛淮不是傻子,他侧头瞥了一眼楚寻,意识到这个人真的在给他处理伤口,并且处理的还相当优秀。   比他能找到的“医生”,都要优秀。   洛淮心想,楚寻的身份背景,他一定会查个清楚。   这人绝对不简单。   处理伤口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需要楚寻长时间的稳定状态与耐心,还要被治疗者的配合。   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硬生生剖开伤口治疗的疼痛,可不是谁都能忍耐的。   可原本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洛淮竟然真的没有挣扎,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地忍了下来。   哪怕手腕上都是暴起的青筋。   不过最后他压抑的喘息终究还是落在了楚寻的耳边。楚寻握刀的手一顿,慢半拍的抬起头淡淡看了洛淮一眼,问:“你不抽根烟吗?”   洛淮眼睛早已汗水浸湿,他费力的掀起眼,里面好像含了一汪晶莹剔透的泉水。   他半是无奈半是讥讽的说:“我看起来还有动的力气吗?”   疼得都不想呼吸了……   楚寻微微挑眉,十分体贴的开口:“我帮你点。”   洛淮沉默片刻,才说:“烟在我右侧衣服口袋里……你别乱摸!”   刚刚楚寻凑过来摸他刀时,那一串自然又暧昧的举动,实在是让洛淮很有警惕的道理。   他不得不警告一下。   还好楚寻这次什么都没做。   他自然而然地从洛淮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白明河香烟,然后单手推开烟盒叩出根烟,用指根夹住抵进了洛淮的齿间。   洛淮微微启唇咬住烟头,交错的那一瞬间,他柔软的唇瓣擦过了楚寻的手指。   洛淮顿了片刻,偏过头去。   不过楚寻并没有在意,他找到自己身上的打火机,慢慢的为洛淮点燃了那支烟。   楚寻也没有客气,在洛淮的烟盒里顺手叼了一根在自己唇间,打火点燃,慵懒的吐着袅绕的青烟。   薄荷的香气轻轻弥漫而出,洛淮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作用,他现在的感觉好受了很多。   虽然还是疼。   他慢吞吞地看着火星吞噬着烟条,让浑浊的白烟浸入自己干涩的喉管,再艰难地下咽。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过,伤口的处理已经接近尾声。   楚寻在烟雾朦胧中抬头看向耷着眼忍痛的洛淮,突然发现,洛淮其实并没有真正学会吸烟。   他像两年前那样笨拙的呼吸着,让烟雾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就轻轻地吐了出来。   如同某种模仿主人的小狗,单纯,笨拙,还不得要领。   楚寻觉得有点好笑。   持续的疼痛让洛淮已经能逐渐忍耐,可突然之间,他意识到尖锐刺骨的,被刀尖刮扯的疼痛全部消失了。   他猛的睁开眼,发现楚寻已经清除掉了下面坏死的组织,正缓缓将刀尖从伤口中抬起退出。   洛淮正想说谢谢,可是他却看见楚寻眯起眼,在空中用刀比划了一下自己手臂上未成型的标志,然后再一次的,落下了雪亮的刀光。   那些看不清的红肿顿时被破坏,成为模糊的一片。它原来的形状同已经处理好的伤口组织融合在一起,又在楚寻看似随意的动作下被打碎重组,留下了一道新的伤痕——   两个很显眼的字母,是楚寻名字的缩写。   重新覆盖在伤口的扭曲烙印之上的,是属于楚寻的标志。   洛淮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疼痛激的倒吸一口凉气,他想爆发质问楚寻是不是活太久了找死,于是身体前倾,死死盯住了他的眼睛。   开口那一瞬间,快燃尽的香烟正好落下。   而楚寻慢悠悠的扔下匕首,将唇边的香烟懒散的捏在指骨之中,轻声细语的对洛淮说   “教你抽烟的那个人,好像没把你彻底教会。”   “没关系,我现在补上。”   他慢条斯理地揽住洛淮的肩,半眯起眼,瞳眸像洒落银霜的深海,深不可测。猩红的火光映在他的眼底,如同海上落下的最后一点余晖。   他的嗓音暗哑惑人,还带着勾人的笑意,缓缓道:“洛,吸烟要过肺啊。”   楚寻抬起手,轻吸了一口夹在指骨间的那支烟,然后低头靠近了洛淮。   他的前额与鼻尖与洛淮相抵,眼睛轻而缓的眨了一下。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楚寻唇瓣渡来的薄荷烟依偎着洛淮的唇畔,让他将生涩的音节尽数咽下,一瞬间,少年的脸颊炙热地升腾到异常温度。   他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烟雾在唇齿间流转,然后慢慢的,楚寻抬手按住了洛淮的后颈,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教学里占据了主动的地位,让洛淮被迫随着他的节奏仰起头呼吸。   这好像是又一次的亲吻,又好像不是。洛淮的下颌、脖颈,都被楚寻压在手心掌控,被那温润的指腹按压摩挲,好似来自捕猎者的温吞厮磨。   说不清是烟雾惑人还是别的什么,洛淮的眼底一片模糊。在尼古丁的蛊惑下,他鬼使神差的乖乖将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交给了楚寻。而这样强势的吻,又一次让他分不清楚寻的身份。   其实这个烟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直到洛淮确实学会了过肺以后楚寻才松开了手,退回到安全的距离,散漫的靠在椅子上笑了笑。   他神形惫懒地靠着椅背,抬手将指间已经快燃到底的香烟摁灭,先发制人的说   “这次我没有亲你哦,我只是怕你太疼,想让你镇痛。”   洛淮一口气堵在了喉间,想发火又感觉没有理。毕竟楚寻的话语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而他本人就这样淡淡的坐在椅子上,确实没有被情绪掌控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些意兴阑珊。   真正被楚寻这一套操作吓得六神无主的,反倒是什么都没尝过的洛淮。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楚寻的话。   而楚寻拿过桌上的绷带和止血药,继续安安静静的把他承诺过的包扎进行到底。   他处理伤口处理得比其他人好的多,几乎是洛淮这两年来看到过的最精准大胆的做法——除了最后刻在他手臂上的那一刀。   洛淮忍不住反问楚寻:“你最后划我那一下,其实是想报复我吧?”   “哪有?”楚寻头也不抬,很理直气壮的反驳:“我只是觉得你原来那个标记不好看,帮你换了一个。”   “原来那个本来也没成型……你先别包扎,让我看看你弄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楚寻却没听他的话,手上动作速度丝毫不减,很快就利落的给他把绷带绑好,最后打结的时候,还颇有恶趣味的捏了个三层的蝴蝶结。   一晃一晃的,尤其可爱。   洛淮:……算了,爱怎样怎样吧。   就算是个诡异笑脸,看在楚寻这次真的帮他处理好了伤口的份上,洛淮都忍了。   但是楚寻这个忙帮的,怪那个的……   总之就是很奇怪。   洛淮浑身都感觉不自在,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这里久待,可是楚寻还在絮絮叨叨的和他讲话。   “洛以前也在诺戈长大吗?可你长得这么漂亮,应该不是边境出身的人吧?”   “洛喜欢的那个人是哪里人?小时候遇到的吗?是青梅竹马,还是未婚妻?”   “为什么会来夜枭呢,洛?”   楚寻一口一个洛,把这个所有人都叫的称呼硬生生叫出了一种缠绵缱绻的意味,好像他不是在和洛淮随意聊天,而是在认认真真的盘问自己看上的相亲对象。   洛淮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绷紧身体,无助地捂了下脸,迅速打断了楚寻的话   “我叫洛淮……”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叫我洛淮就行。”   楚寻慢半拍的哦了一声,然后貌似纯良的感慨道:“告诉我名字了呢,小淮。”   洛淮:“……!”   他一字一顿的复述:“叫,我,洛,淮!”   楚寻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他看着洛淮的眼睛,停顿了一下,轻轻勾了勾唇角。   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星点笑意。   那个名字的音节被他幽幽从齿间吐出,流露出的声音如同寒冰融成的纯水,从人心上迅速滑过,留下一片湿漉漉的凉意。   他说——   “洛淮。”   明明是再标准不过的联邦通用语音调,可因为过于简短,咬字和发音就变得模糊。   只有那种散漫恣意的意味,还停留在洛淮耳边。   那么熟悉……   洛淮怔在原地,极轻的眨了眨眼。   然后他才,用一种不可置信,怀疑又希冀的语气,小声问   “楚寻,你之前……是不是见过我?” 第8章 任务   “嗯?”   楚寻懒懒散散地带出疑问的鼻音,那双笑着弯起的桃花眼看起来轻佻又薄情。他看了洛淮一眼,摊开手说   “好像确实见过……说不定上辈子我们就有缘分,这辈子重逢了呢?”   他好像把这当成了一种搭讪的玩笑,轻而易举的就带了过去。   洛淮压下心中的疑惑,徐徐出了口气,把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悸严丝合缝的藏好,摇了摇头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算了。”   他有些烦躁的意识到自己在楚寻这里浪费了太久的时间,而说什么来什么,同一时刻,洛淮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似乎收到了一条短信。   看似是个空白的骚扰短信,但只有洛淮知道,这是无声的催促。   他尽量收敛看到这封短信后快要漫出眼底的厌恶,快刀斩乱麻的同楚寻告别,并由衷的希望这人这次不会再出什么奇怪的招数硬控自己半天。   而楚寻也很配合,他只是随手从吧台上拎出来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个杯底的伏特加推给洛淮。   古往今来的故事里,无论勇者还是胆小鬼,似乎总会用一杯酒来壮胆,去奔赴即将面临的战场。   洛淮没说话,端过杯子一饮而尽,然后难得有些张扬的笑了一下,说:“我酒量没这么差,再来一杯。”   楚寻漫不经心的撑在吧台上,抬起手把那个玻璃杯拿了回来,他苍白的指尖拨弄了一下还带着酒渍的杯口。垂着眼淡淡的说   “足够了。”   “喝太多手会抖,血会溅到脸上。”   楚寻掀起眼看着洛淮脸颊上那两道还没擦干净的血痕,随意地抬起手,用指关节抹去了他眼角下的那一点艳红。   于是少年上翘的眼尾略略发红,如同陷入了一层又一层的绯红花瓣中。   楚寻这个动作,同洛淮记忆里那个,两年前说着,“别死的太快,小少爷”的人一样,居高临下,又带了些说不出的调侃。   此刻,洛淮听见他有些玩味的低声说   “别总把自己弄得像只脏兮兮的小狗啊,洛淮。”   洛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破天荒的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外面还下着小雪,街道上昏黄的路灯让一切都看不太真切。明明这个城市此刻看起来静谧的格外漂亮,无论是米白色大理石堆砌成的广场,还是到处立着石像的街道,都空无一人。   只有洛淮的身影。   少年高挑的背影迅速从灯光下掠过,很快如同影子一样消失不见。   楚寻透过酒馆模糊的玻璃窗看完了这一切,无言的笑了一下,就着洛淮留下来的那个玻璃杯,喝完了剩下来的那一整瓶伏特加。   空荡荡的酒瓶被他扔进垃圾桶,楚寻走向夜枭酒馆三楼的员工宿舍,看起来似乎准备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给夜枭工作是没有工资的,但有一点,在看起来寂静无声的诺戈的夜晚,你是真的能在这里活下去。   走上楼梯的那一刻,059提醒楚寻   “宿主,请注意即将到来的任务点二,「拯救」”   剧情里,洛淮被恶意陷害导致任务失败,受了重伤的同时还被带回组织接受惩罚。   这次洛淮基本被玩没了半条命,所以剧情点就是,在洛淮被扔在另一个据点等死的时候,楚寻要偷偷去看他,并且还要给他送水和食物。   至此,洛淮才会真正把他当成“白月光”,永远记得这世界上有个善良的人,最后执掌大权时才能保持理智。   楚寻看完了这次任务剧情,一边上楼,一边听不出情绪的对059说:“这世界意识给出的剧情……真是挺无聊的。”   “一边坚信主角历经磨难才能成长,一次两次的想玩死他,一边又想让他拥有足够的理智,去维持世界的平衡。”   “自己也知道这逻辑很荒谬,所以刻意找个“白月光”来进行道德绑架。”   “不过要是这一套真的这么好用……”   楚寻顿了顿,慢悠悠地勾起一个059看不懂的微笑。   “那就不会有我这样,因为破坏世界平衡,而被关押进虚空的‘囚犯’了。不是吗?”   059沉默了一瞬,时空管理局的职责只是为了维系各个小世界的平衡,让宇宙间的万事万物可以按规律发展。   但他们无法对世界诞生出来的意识插手,至少在059的工作守则里,系统和任务者的最高职责就是,根据世界意识来调整行动,保证任务世界的平稳运行。   059只能略过这个话题。   他看着楚寻进入自己狭小的房间,但是并没有躺在床上一睡了之,而是拿起了放在伞托上的长柄黑伞。   059愣了愣,问楚寻:“宿主是要出门吗?”   楚寻没否认,带着伞下楼。   “可是现在还没到剧情点。”   059温馨提示:“诺戈是个很危险的城市,无论是为了其他居民的生命安全考量,还是为了你自己的心情着想,我的建议是,如非必要,夜晚最好不要出门。”   可惜楚寻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把夜枭酒馆门口的「正在营业」招牌翻了个面,改成了「请勿打扰」   雪慢慢覆盖屋脊,洒满天空,把一切景色都变得朦胧,而楚寻黑色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几乎要割破雪沫。他撑起那把伞,眺望了一下远处还亮着的霓虹灯牌,也缓缓走进夜色里。   一簇青色的烟色焰火无声无息地燃在他的指尖。如果洛淮在这里,大概会惊讶于,这居然也是一根白明河。   毕竟在诺戈,很少有人抽这种烟。   烟雾像一帧沉默的长镜头,勾勒出楚寻安静的侧脸,059好像察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电子音都变得轻了几分   他问:“宿主要去干什么?”   楚寻咬着烟回答他:“去做那个名字叫拯救的破任务。”   “与其让洛淮被伤成那样,再一天天去给他保姆,不如先把觊觎我东西的蠢货全部干掉。”   059平稳的给出警告:“宿主,请注意你本来就在刑期,如果不完成剧情点导致任务失败,你会……”   楚寻有些意外059劝说他的理由居然是这个,他原本只把系统当烦人的监视器,而059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很好心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轻笑了一声,说:“我有分寸,不会让剧情点消失。”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059就算想劝也没办法,只能生硬的转移了个话题。   059说:“我其实以为你不会太在意主角。”   楚寻语气没什么波动的回答:“我说过,我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   “他身上刻着我的名字,那就是我的,不是吗?”   059并不太懂人类社会那些不成文的规定,他心想原来是这样吗?那楚寻的出格好像也能够理解。   很快他又想起在夜枭酒馆里楚寻对洛淮说的话,于是059问:“可是你出门之前几乎喝了一整瓶伏特加,你不是告诉洛淮要少喝酒,否则会手抖吗?”   此时楚寻正经过还亮着灯牌的便利店门口,冷蓝过曝的霓虹灯从他清隽的侧脸上扫过,带起一片如霜的冰凉。   他狭长冷淡的眼底尽是深沉夜色,半晌才低声笑了一下,说   “那句话是说给小孩子听的。”   “至于我……”   “我杀.人,手从来不抖。”   /   诺戈本就是一个处于山谷的城市,这意味着它将有更多难以探索的地下部分。从街道尽头沿着没有灯的小路径直向下走,能看到一大片盖着红顶的废弃仓库组成的园区。   不过不是真的废弃。   一层层的集装箱里放的是什么东西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些货物从联邦里来,又发到维斯图利亚联邦的十三个区里去,只是经过这个混乱的城市一转手,就成了来路不明的东西。   而这一块最显眼的,就属眼前这片,被架起的十几个大型探照灯照的灯火通明的仓库。   原本由钢筋水泥组成的,在夜里张着黑洞大口的野兽,此时也不情不愿的展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洛淮淋着雪走了过来,他站定的那一刻,原本有条不紊站在远处准备执行任务的很多人,瞬间就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拉曼老大承认的新人么……怎么看起来还是个小孩?”   “听说是从红兔那里抢过来的人,这小子好像杀了红兔的干部。”   “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有人站到了洛淮身边。   那是个戴眼镜的金发男人,一身西装虽然陈旧但,每一部分都搭配的整整齐齐,打扮得就像个每天兢兢业业去上班的保险业务员。   他朝洛淮露出了个大大咧咧的笑:“洛,好久不见。”   洛淮没理他,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权当打招呼。   这人叫珀西,一直自称是洛淮的朋友,他比洛淮更早进入夜枭,完成过不少任务,也算夜枭里非常有名望的人。   能让洛淮和珀西共事,足矣看出拉曼对洛淮这个新人的信任。   珀西习惯了他的冷淡,只是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的问他:“你状态怎么样?”   洛淮双手插着口袋,懒洋洋的站在空旷的空地里。宽大的黑色夹克衫罩在他的身上,隐隐约约能看清他衣服底下的那一小节劲瘦的腰线。   雪把他黑色的发丝弄得冰凉。   此刻他没说话,只是露出了一个略带着点血腥气的笑容。   珀西清了清嗓子,示意站在底下的所有人都尽量带好武器轻声上楼,只是动作要快。   这是一场针对敌人的围剿。   这块仓库园区是夜枭最重要的地盘,整个组织严防死守,坚信没有任何外人能够进来。   可惜夜枭内不安分的人比比皆是——今天,就是首领拉曼故意用一场明面上的大额交易吸引那些叛徒,玩了个请君入瓮。   不会有任何人能逃出去,他们只能拼死反抗。   /   此刻,号称“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仓库园区被层层把守的隐蔽入口处,走来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身形高挑挺拔,手上的黑伞压的很低,有些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小节露出来的银灰色长发。   他慢悠悠的踩过细雪,没有发出任何足音。这人周身的气质与这片阔大而又死寂的仓库非常相宜,让人远远一看,心里就有点发怵。   一般想混进仓库的人,都会铤而走险的,从布满高压电网的墙壁旁不要命的翻过去。   倘若利用了一些手段成功过关,也会被四处巡逻的守卫逮住。   狭窄到仅供一人进入的入口前雷池密布,还专门派了一队士兵看守。   孤身一人来送死的,目前还没人见过。   所以守卫们并未开枪,只是举着枪谨慎的指着那个人,说:“不管是谁,今晚都不是能来交易的时候。”   他们看着那个男人闲庭信步的走了过来,边走还边真心实意的问   “不是说今晚组织的行动需要我过来吗?”   守卫狐疑的眯起眼睛,让他靠近了几分,努力辨认着他的脸。   他们也不是只认脸,问题是这张面孔压根就没看到过——   “我有入园凭证,是老大号码发来的短信。如果不信,你们可以问问洛。”   楚寻说的几个讯息都非常精准,再说今天的行动确实是由洛淮和珀西组织进行,虽然对他还是有所怀疑,但是这种简单的事问一下园区里的成员就能确认。   于是他们让楚寻走得更近了一点,近到这人已经走过了雷区,暴露在了那一队士兵的面前。   楚寻拿着手机递给站在他面前的士兵,好像在让他检查那封入园短信的真伪。   在其他人的眼里,那个士兵好像已经确认了楚寻可以进入,把手机还给他以后,又重新站在了原地站岗。   可过了片刻他们才发现不对劲——   他笔挺的身形微微晃了晃,腹部洇出大片血渍,直直栽倒了在地上。   只有楚寻若无其人的拔回了手里的折.刀,同时抽出了那个士兵手里的枪。   刚刚他与这个男人照面的一瞬间,手中折刀就已经插进了这个人的肾脏。   动作之快,只能让那个人来得及看见一抹圆润的弧光。   如同死神蹁跹而过,手心里飞出蝴蝶。   终于,连声枪响爆发。   一阵混乱过后,天地间重归寂寥。   楚寻慢悠悠的收起挡在自己面前的黑伞,顺便抖落掉了伞面上的雪花与血花。   他迈入狭窄的步道,笑着对059说   “所以说,只有洛淮那种笨蛋,才会把自己弄脏。” 第9章 怀抱   废墟仓库中赤裸的钢筋被探照灯照得通亮,战斗的序幕在第一声枪响中拉开。   压着步子上楼的先行成员被喂饱了第一顿子弹,毕竟那些背靠仓库的叛徒们就地取材,手持各种热武器。   洛淮也在最先冲过去的那一堆人里,他的身先士卒倒让很多人服了气。   黑衣少年眼神桀骜冷厉地紧盯着面前的敌人,从弯腰躲避再到前进突击都非常流畅,一看就是亲自从枪林弹雨中拼杀过来的。   珀西站在后方指挥作战小队前进,他扣住耳麦,现在的语气倒是正经了不少,冷静淡定,听起来非常靠谱   “一队和二队把防线压上,没必要退缩,跟着洛淮一起全部突进去,不用担心被敌人包夹,他的方向是对的。剩下的人从侧翼围过去,不要放跑一只老鼠。”   他看着洛淮消失的身影,心想相较于“领导”,洛淮似乎更喜欢单打独斗,无论什么任务都不要命的冲在最前面,很有勇气,但……   没什么谋略。   这是珀西对他的评价,也是很多人对他的印象。   金发男人跟在队伍后方缓缓前进,听到通讯线路里有人急促的汇报:   “珀西先生,敌人好像已经看穿了我们的动向,现在我们突围的东楼方向好像没有战力部署……他们似乎要夹击我们!”   半晌,珀西慢悠悠的提了提嘴角,按住耳麦,相当疑惑的问:“怎么会,洛淮给我的前线情报一直都是他看到前面有主力部队啊。”   这个时候通讯线程里有人反应了过来,忍无可忍的诅咒道:“草!有人给了错的情报!天杀的,该死的洛!”   洛淮一直带领着最前线人的行动,珀西作为后方纵观全局而存在,如果说洛淮传递了假情报,那么珀西当然反应不过来。   珀西瞬间提高语气:“所有人后撤!不要增加无谓的伤亡!我需要弄清楚局势!”   所有人都听从了他的命令。   珀西在充满硝烟味的楼道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心想洛淮虽然喜欢单打独斗,但并不是不听指挥的人。   相反,洛淮在开始之前就认真的听珀西说完了整场围剿准备方案,他现在的每一步都是按方案来的,也乖乖戴上了通讯耳麦。   只是耳麦是经珀西手出去的东西,有没有问题,得是他说了算。   总要有人为这场注定失败的围剿背锅,反正不可能是背叛者珀西,那就只能是洛淮了。   珀西露出一个同情的笑,站在原地摇了摇头,低声的,相当可惜的说   “还是太年轻啊,洛。”   他知道洛淮虽然看起来对自己爱答不理,冷冷淡淡,其实却已经把他当做了可以信任的人。   毕竟在很多次危险的任务中,珀西都给予了洛淮最精准的帮助,而洛淮表面不道谢,实际帮了他很多忙。   那时候的帮助当然是真心的,珀西对谁的帮助都很真心,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信任他呢?   不过……他对利益最真心。   /   “战斗途中瞬息万变,谁也没有想到洛淮会是那个背叛者……敌人的人数不及我们,他们知道打下去一定会输,因此只留了一半人马在这里阻拦我们。”   “还好我们撤回的及时,没有损伤重要成员,并且缉拿了留下来的人。”   “只是拉曼老大,逃走的那批人和货,我们还得花很长时间来寻找。……是我的问题,我愿意承担任何责罚。”   “抓到洛淮把他带回来?好的,没有问题。”   继把洛淮留在枪林弹雨里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撤回来的成员依照珀西的指令包围住了那批“断尾求生”的叛徒,这下,所有人都觉得是洛淮故意引他们去的错误的地方,好让敌人双面夹击。   珀西走在全是弹孔的架空层中,心想洛淮要是还活着,那真算有些本领。   不过他最好是死了。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死了可比活着幸福的多。   但是上帝显然没有成全他难得的善意,在一片堆叠起来的尸体盖住的掩体之后,珀西看到了子弹已经打空,手里还死死握着刀的洛淮。   那人胸膛还在起伏,此刻艰难的睁开了眼。   珀西非常谨慎,他弯下腰,先确定洛淮身上都是伤口,紧握着刀的手痉挛到已经差点张不开,还得珀西强行掰开夺取了他手中的武器。   洛淮眼前一片血色,他吐出一口血沫,挣扎着低声问:“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   珀西耸了耸肩,说:“没办法,我也要赚钱养家的嘛。”   他挠了挠头,有些可惜的说:“其实你也是个聪明的好苗子,要是可以,我真想现在让你死个痛快。”   “问题是老板现在很生气,我把你带回去,他就只会把火撒到你一个人身上了……没办法,谁让你还活着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观察了一下洛淮,那少年看起来十分愤怒,手艰难的从腰间抬起,胡乱的摸索了一下之后,又因为受伤过重了放了下去。   看起来是彻底晕过去了。   珀西伸手把洛淮从地上拽起来,想就这样把他拖走。   可是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这里本不应该有人的。   珀西迅速抽枪上膛,利落转身,枪口直指向来人。   那人一身妥帖的黑色风衣,身上不染尘埃,好像根本不是从一片狼藉中走过,而是简单的来散了个步。   楚寻勉强找了个干净的空地停下,站在已经被轰掉一半栏杆已经摇摇欲坠的楼道之间,看着眼前这个金发男人。   他垂着眼打量了珀西半天,在脑海里懒洋洋地问了一句059:“他就是那个叛徒?”   059默认了这句话。   楚寻颇为讽刺地笑了一下,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背叛,只要相信别人就一定会遭遇风险。所以我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大多数人都急着把自己的信任交付给某个人。”   059想了想,认真的同他探讨:“大概是因为人有感情吧,群体生活的动物总是会和其他个体产生必要的联系。”   楚寻挑眉,问他:“我开个玩笑,你真的开始研究了?”   059不理他了。   他和059话题终结在珀西枪口的硝烟里,那人没有说话,直截了当的就对楚寻开枪。   而他惊讶的是,这个男人好像早就预判了他开枪的点位和方向,只是随意的转了个身,人影就诡异地消失在了视线里。   只是一个照面,珀西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可再谨慎也没用,那毕竟是楚寻。   楚寻没想和珀西浪费时间,他利用视觉盲区悄无声息的移动到了珀西右侧,准备干净利落的给他一枪,再愉快的把洛淮捡走。   他开枪从不犹豫,只是这一次,他停顿了。   楚寻放下了手。   因为原本紧闭双眼已经昏死过去的洛淮,突然将整个身体都压向了珀西的颈侧,他骤然启唇,齿间夹住的锋锐刀片就这样不留一丝情面的割开了珀西的动脉。   刹那间,鲜血如注。   一片狼藉之中,洛淮失去了支撑,重新倒在地上。   他面无表情的吐出嘴里的刀片,锋利的刀片在他口腔中刮擦出不少血沫,为了让珀西失去戒心他甚至含着刀片开口说话。   他确实伤痕累累,面上的血污甚至能够糊住他的视线,可是他不需要用眼睛确认也知道,珀西必死无疑。   洛淮凭借肌肉记忆,用僵硬的指尖摸索了一下怀中的录音笔,确认其并没有损害,甚至还在工作。   他把这份重要的证据往怀里按了按,然后手中握紧刀片,不动声色的哑声道:“珀西是叛徒,你们可以把我带回拉曼那里,我会和他解释。”   来的人只可能是组织的人,他们不会下杀手,一定会把他交给拉曼。   洛淮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了,不过他并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他此时的状态并不好,他是真的艰难的在枪林弹雨中独自一人活下来的,又怎么可能身体无碍?   保持清醒都要靠剧烈的疼痛。   洛淮早就怀疑珀西,曾经十一区格里芬家的小少爷,怎么会检查不出来耳麦有没有动手脚。   况且珀西那些帮助,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在洛淮眼里,所有人都是阻碍他向上爬的绊脚石,他对每个人都抱有警惕之心。甚至他想过主动找机会设计珀西。   他要活下去……绝对不允许自己倒在这里。   他不能死得太快。   /   楚寻看完了这一切。   059十分震惊。   洛淮的行动和世界意识给出的剧情点竟然截然相反,确实有人背叛,也确实给他设下了死局,可是他竟然真的能够以身为饵,搏出一条生路来。   他……不一样了。   楚寻颇有兴味的低声笑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   他蹲下身,打量着洛淮脏兮兮满是血污的脸,并没有说话。   洛淮察觉到了他的靠近,正常的组织成员是不会一句话都不说的,除非这人并不是夜枭的人。   这不在洛淮的计划之内,可他也没有绝望。   他把刀片死死嵌进手心,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激发了身体最后的潜力——   他猛地扑向前方,察觉到自己确实制住了敌人之后迅速抬手,想再次用刀片割开敌人的咽喉。   但是手腕被稳稳握住了。   楚寻看了他一眼,轻轻啧了一声,说:“让你扑过来是因为不想让你砸到地上……不过你知道自己身上多脏吗?小少爷,不要得寸进尺啊。”   他清楚洛淮脸上都是血污,而且因为长时间的战斗,眼球也已经充血,看不太清人的脸,所以没有伪装自己的声音。   毕竟“楚寻”按剧情来说,还是不能出现在这里的。   但是不知道身份的那个雇佣.兵可以。   楚寻永远都漫不经心的腔调出现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兀。   其实他说的这句话,按语境来说,应该得是威胁……   可楚寻偏偏说出了一种亲昵的抱怨感。   而在说出口的那一刻,洛淮愣住了。   先前他在一瞬间把所有可能来的人都盘查了一遍,也想过自己要是杀不死这个人,该用什么样的理由说服他配合自己。   可是他唯独没想过来的人会是……   是他吗?   还是我在做梦?   只是听到声音洛淮就失去了戒备和戒心,那些强撑的坚强也在此时消失殆尽。他身上所有的伤口带来的剧痛从身体内部炸裂,于是洛淮像上了发条的木偶,呆滞的收回手,然后弓起身体,在楚寻胸前蜷缩成一团,轻微的颤抖。   好像终于找到了避风港。   只是一句话就交付了自己的信任吗?   楚寻一直都觉得这种人很可笑。   但今天,被迫仰躺着的楚寻只是盯着洛淮花猫似的脸看了一会,什么也没说。   几秒钟后,他甚至破天荒地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洛淮的脊背,好让人能平静下来。   他搂着洛淮的腰把人抱起,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是灰尘和血渍,楚寻揉了揉眉心,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还没等楚寻彻底接受自己身上的脏污,缩在他怀里的少年竟然费力的抬起下巴,用他那脏兮兮的花猫脸,可怜兮兮的蹭了蹭楚寻的下颌。   楚寻气笑了。   其实他这次不来也没事,早知道来了会被洛淮把身上都弄脏,楚寻绝对不会迈出夜枭酒馆一步。   少年并不知道他的愤怒,反而还像撒娇一样,把脸埋进楚寻颈侧,嘟嘟囔囔的说   “不是说……下次不要公主抱吗?”   楚寻挑了下眉。   此刻天光乍亮,清晨已经来临,阳光不打折扣的全部泼洒在这片失落的战场,把飘飞的灰尘照的清清楚楚,也给楚寻淡然垂下的长睫打落金影。   他分明有力的手指轻轻扣住洛淮的腰,清淡漂亮的眉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楚寻只是盯着怀中人看了一眼,慢条斯理的迈开了脚步。   “我看你蹭的挺开心的。”   他这么说。   /   同一时间,059郑重的朝楚寻发出警告   “请宿主伪装好自己的身份,在按要求完成第二个剧情点的同时,准备第三个最重要的剧情点。”   “我们还有一段做准备的时间,下一次,绝对不能任性。”   “剧情点三:「白月光的死亡」” 第10章 理由   从变奏部分缓缓切入的萨克斯声带着金属的独特磁性,温暖柔和,如同清晨薄雾里的第一缕阳光。洛淮就是在这样的曲调里缓缓转醒,他睁开眼,看见了从阁楼天窗上透进来的亮光。   一切都好像和两年前的那个清晨别无二致,连光与影投下来的角度都如此相似,某种不祥的预感从洛淮心中升起,他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阵又一阵让人牙酸的疼痛提醒他现在应该乖乖躺下,可是洛淮当然没法忽略,自己昏过去之前再一次见到的……   他咬着牙掀开被子,却被一阵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   “我劝你别动。如果你再动来动去导致伤口裂开然后把我的床弄脏……我一定会做掉你的。”   是……楚寻的声音?   洛淮愣了愣,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一张破旧但舒适的沙发放置在阁楼的角落里,旁边堆叠着一摊经典爵士乐唱片的老式的留声机正在缓缓工作,慢悠悠的流泻出好听的曲调。   曲起长腿委委屈屈陷进沙发里的男人原本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此时正漫不经心的正过脸,就这样看着停在床上的洛淮。   楚寻抬起两指往右晃了一下,没说话,但是意思非常明确   ——把你的被子盖上然后乖乖躺回去。   按理来说洛淮肯定不会听他的,但是楚寻现在脸上的不悦如有实质……莫名其妙流露出一股杀气。   秉持着别惹洁癖的真理,洛淮暂时吃瘪,乖乖给自己拉上了被子。   他把下巴埋进柔软的棉被里,露出那双像洗过的琉璃一样的眼睛,非常期待且急切的问楚寻   “我怎么会在这里?不对,带我来的人还在吗?你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了吗?你问了他的名字吗?他有说什么……”   楚寻咔的一下把留声机上的唱针拔起,音乐骤然停住,卡在高潮。   洛淮一顿。   楚寻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哂笑了声,慢悠悠地说   “你这一串问题,是想让我回答哪一个?”   洛淮原本一团浆糊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他指尖猛的扣住柔软的布料,眼睛轻轻眯起,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不用回答了……就是你,楚寻。”   “是你对吗?”   ……   半晌,楚寻从沙发上站起身,他身上只随意的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因为仰躺着靠在沙发上,领口的扣子被随意的解开,露出苍白又明晰的锁骨。   他起身的时候领口大敞,行动间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有力的腰间薄肌,洛淮瞬间收回自己的目光,非常安静的,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雪白的被面。   楚寻一边走到床边一边随手把扣子扣好,然后他单膝跪在床边,用手扳过了洛淮的脸。   眉目深沉,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楚寻啧了一声,扯了下唇角,要笑不笑的说   “什么叫‘就是你’……”   “你把我当成谁了?”   他看起来好像确实很在意这件事,如果说是演的,那么演技确实登峰造极。   但是洛淮这次没被他唬住,猜测一旦产生怀疑就越来越明显,况且楚寻在他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差距太大……   洛淮盯着他,认认真真的问   “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楚寻盯了他片刻,嗤笑一声。   他从自己衬衫面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扔进了洛淮怀中,冷冷的说   “有人给了我这个,让我照顾你,听明白了吗?”   那枚戒指是洛淮两年前离开小木屋时留在那里的东西,是能代表格里芬家族成员身份的存在。   不过洛淮知道这枚戒指对他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所以干脆利落的扔掉了。   人的身份怎么可能通过一枚死物来证明呢?那些人装作在乎你的时候把你捧到天上,不想要的时候,你就算拿出一百枚戒指也没用。   可这戒指给了他当头一棒,如果因为一个珀西就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十一区报仇?   他慢慢将那枚戒指攥进掌心,垂眸不语,自嘲的笑了笑。   半晌,他偏过头,盯着楚寻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用一种格外平静的语气问   “真的不是你吗?”   楚寻给出的理由并不能让人信服,但是洛淮猜他意不在此,这枚戒指的出现让热血上涌的洛淮彻底冷静了下来。   楚寻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   他其实并没有非要在洛淮面前伪装的理由,但要做个样子敷衍059和剧情点。   只要洛淮不说出来就不算伪装身份失败,楚寻一向很会给自己减少工作量。   他这次没说你猜或者不是,而是淡淡说了一句   “这重要吗?与其在乎别人,不如想想你自己为什么会伤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管你是否达成了目的,现在这样看起来非常没用,洛淮。”   楚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空气都寂静了,洛淮眼里原本还带着明亮如清晨日光的眸光,此时也飞快的消失不见。   可楚寻没管他,他起身朝洛淮摆了摆手,说:“你乖乖躺着。”   就在他准备走下楼梯的那一刻,洛淮毫无征兆的开口了。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有点不是时候。”   少年的声线里带着点颤抖,格外笨拙的说   “可是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他在两年前救过我,所以我……”   楚寻脚步一顿。   他匪夷所思的回头扫了一眼洛淮,银蓝色的眼睛深沉如冰层下黑色的寒石。   “喜欢……喜欢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你的意思是,你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喜欢上了一个人,并且浪费了大把时间去考虑这件事。”   楚寻语气很轻,可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好像要把洛淮单薄的脊背压垮   他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笑了起来   “太天真了宝贝。看起来你还没有长大。”   他说出来的话那么温柔,却又格外残忍,全盘否定掉了洛淮紧张忐忑想剖白的一切。   这句话说完,他就从楼梯上走了下去,没有想再和洛淮说话的意思。   徒留下满室的寂静。   /   楚寻在吧台站着招待并不算多的客人,而被他强制静音了半天的059,终于能趁这个时候和他好好理论一下了。   “你看看剧情都成什么样了,主角……主角如果爱上白月光还稍微能接受,可是他现在爱上的是你本人,剧情里你根本都不存在!”   059叹了口气:“任务失败你会被关回虚空的,宿主,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一点。”   楚寻擦着吧台上洗干净的杯子,平静的说:“我能够理解人把在绝望中的希望当成精神寄托,只是我没想到洛淮把那种感情理解成了喜欢。”   “不用太担心,喜欢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牢靠的东西,不需要理由也会消失。更别说,小孩子的喜欢。”   “可是洛淮不是小孩子了,他刚刚才解决掉珀西让剧情点出现偏移……再这样下去你的任务一定会失败的。”   059严肃的反驳了楚寻的话,并且继续批评他   “而且我说了你不应该亲他。我的意思是,嗯……调戏?”   楚寻啧了一声。   这确实是他失算。   他原本只是想逗洛淮玩玩,毕竟人总要给自己无聊的生活找点乐子,而且洛淮当时看起来像像只炸毛的小狗,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看起来很有意思。   反正脸是楚寻欣赏的那款。   谁知道……   “那你不喜欢洛淮对吧。”   059突然问楚寻。   “没有啊,我挺喜欢的。”楚寻慢悠悠的开口:“只是和你想的那种喜欢不一样。”   楚寻这个人喜欢的东西非常广泛,只要他觉得有意思的事物,他都会想办法弄到手,直到自己玩腻为止。   而且只要是他手里的东西,就绝对不允许别人觊觎。   如果按楚寻对喜欢的定义来看,他对洛淮现在的喜欢程度还挺高的。高到他能一路把人抱回来,并且按着不耐烦给人换药,甚至还把他的戒指还了回去。   洛淮有趣,成长速度很快,而且脸也漂亮。   如果一直保持这样下去,楚寻对他的兴趣可能会增长,也可能会消失。   但是知道洛淮喜欢自己以后,楚寻突然就对他没那么感兴趣了。   也许是年少的悸动,也许是吊桥效应的依赖,总之洛淮喜欢他的理由很无趣,洛淮呈现出来的反应也很无趣。   他这么想着,突然若有所感的抬头。   原本说了应该待在楼上的洛淮,非常不听话的跑了下来。   他可能是没找到合身的衣服,从衣柜里自作主张的挑了件楚寻的外套,宽大的米色针织外套懒洋洋的堆叠起来,衬托出少年高挑瘦削的身材,和他素白的肤色。   他坐在楚寻面前,说:“给我来一杯……”   “来杯柠檬茶。”楚寻打断了他的话。   “伤成这样还喝酒?”   洛淮一言不发的接过了那杯饮料,袖口露出来的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看起来格外可怜。   楚寻问他:“特地跑下来,是要和我说什么?”   洛淮想了想,非常冷静的扬了扬下颌,示意楚寻靠过来说话,看起来十分严肃。   楚寻倒也配合,往前微微俯身,却被洛淮相当珍重的握住了手腕,然后他若有所感的敛眸,看见洛淮把冰凉的家徽戒指推进他的尾指。   洛淮舔了舔唇,并不是因为羞赧或者紧张,相反,他的眼神相当镇定。   在被拉近的距离里,洛淮缓缓开口   “我的理由听起来确实不够充分,可我认真想过了,至少我觉得你不在乎充分的理由。”   “你在乎结果。”   “你说的对,喜欢这种感情很不靠谱,虚无缥缈的承诺什么也代表不了……”   “所以想和你打个赌,以格里芬的戒指下注,我赌我能活下去赢下整个格里芬家。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给你提供我给得起的一切。”   “到那个时候,假如我仍然坚定的喜欢你,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喜欢?”   “也许现在没有充分的理由,但将来一定有充分的利益……在这期间,还有很长很长的,我来认识你的时间。”   “这样,可以吗?”   楚寻半倚桌沿,盯着洛淮看了片刻,发出了声短促愉快的笑音。   “好多假如啊……不过,我现在又觉得你很有意思了,洛淮。”   他看不真切的眼神好像能将人拉人跌入深沉旋涡,让洛淮下意识地呼吸停了半拍。   洛淮轻轻眨了眨眼,这个时候才有点冲动过后的尴尬和紧张。   “我……当你默认了。不反驳就是,默认了……”   良久,楚寻都没有说话。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伸出手捏了捏洛淮的脸,颇有兴味的打趣道   “可是洛,你移情别恋的是不是太快了点?刚刚还说有个暗恋对象,现在又看上我这个无权无势的服务生……”   “实在是让我诚惶诚恐啊。”   洛淮沉默,洛淮无语,洛淮气鼓鼓的被他捏着脸。   他心想楚寻这什么莫名其妙的爱玩角色扮演的xp啊。   不会人就好这一口吧?   想到这,洛淮五味杂陈的喝了一口柠檬茶。   然后被酸的差点流下了眼泪。   楚寻愉悦的笑了起来。   洛淮看了他一眼,压下嘴里的酸涩,有些好笑的和他开玩笑说   “无权无势的服务生你是故意的吧?小心我和你们老板娘投诉你啊。”   无权无势的服务生楚寻故作惊讶的说怎么会呢?真的很难喝吗?可是我们老板娘很不好说话的,你千万别投诉我……实在不行你靠过来我给你点好处如何?   洛淮很配合的乖乖凑了过去。   然后他被楚寻懒散的扣住后颈,猝不及防的得到了一个落在脸侧的轻吻。   一触即分,冰冷又温和。   “记得给个好评哦客人。”   楚寻笑眯眯的说着,然后看到了洛淮迅速红起来的耳尖。   意料之内。   楚寻心想没办法,逗洛淮是很好玩……只可惜刚刚有一句话洛淮说的不对。   其实他已经没有用来认识我的,很长的时间了。   难得的,楚寻感到了可惜。 第11章 糖吻   “伤好的差不多了就可以走了。”   说出这句话的楚寻正淡定的站在操作台旁切着手里的吐司面包。他顺手拿起架子上的黄油刀插进果酱罐子里,手腕再抬起时,浓郁的苹果酱已经抹在了热气腾腾的吐司片上。   洛淮好像没反应过来,他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不说话,直到楚寻把吐司片扔给他才下意识的抬起手去接。   不合身的衬衫袖口慢慢滑下,露出还缠着绷带的手腕。   洛淮慢慢啃着手里的面包,过了好半天终于消化完了楚寻的话,于是低着头点了两下,示意自己听到了。   洛淮也觉得自己应该更快投入接下来的行动里,只是有一点点舍不得。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复仇大计放在所有事之前,所以这点舍不得并不会阻拦他的脚步……   嗯,不会。   洛淮努力说服自己。   楚寻吃完了手里的吐司面包,打开水龙头慢条斯理的洗着手,顺便对洛淮说   “坐床上去,我帮你拆绷带。”   为了凑够「拯救」剧情点的楚寻,必须亲力亲为的给洛淮治疗,至少在照顾洛淮这件事上他得意思一下。   但是洛淮反应非常之大,他唰的一下抬起头,干脆利落的拒绝   “我自己来就行,我已经没问题了!真的!”   楚寻掀起眼看他,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慢悠悠的说   “可我就想帮你拆,不行吗?”   洛淮喉结滚动了一下,飞速啃完手里的面包,纠结片刻后,一言不发的坐床上去了。   他抿着唇看似淡定的盯着自己的手心,实际上感觉自己心跳都快了无数倍。楚寻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洛淮都破天荒没反应过来。   等到楚寻仍带着冰冷湿润水汽的手解开扣子的时候蹭到了洛淮的下巴,他才像只被揪了耳朵的兔子一样往后缩了一下。   这也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楚寻好整以暇的收回手看他。   洛淮慌忙解释   “我不是不愿意……嗯……这个……我可能有点……我是说……”   “放心。”楚寻笑出了声,说:“我对你现在的身体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已经安抚到了洛淮那点羞怯的少年情怀,但谁知道说出这话之后好像有点适得其反。   原本手撑在后面的洛淮瞬间跪坐着直起身,膝行凑到了楚寻面前。   他小心翼翼的抬眼与楚寻眼神相碰,长睫轻扇了下,清冽声线里掺了几分沙哑,期待又难过的小声问:“一点都没有吗?”   楚寻没说话。   洛淮有些失望的垂下眼,慢吞吞的剥开自己身上宽大的衬衫,露出缠满绷带的身体,低声喃喃,自言自语   “那要怎样……才能有一点啊。”   他这么说着,手腕却突然被楚寻伸过来的手慢悠悠的握住了。   洛淮还未来得及抬眼,整个人就猝不及防的被按进了松软的床榻。等反应过来,楚寻已经非常平静的单手钳制住了洛淮的手腕,然后推高至头顶。   他瘦削的腰身线条流畅分明,身材比例优秀,此时正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楚寻面前。   这样彻底被控制展露一切的姿态,让洛淮没由来的感到心慌。   楚寻冷漠淡然的同洛淮对视,幽蓝的眸底涌动着辨不分明的情绪,就这样轻轻的扫过了他的身体。   这一瞬间,洛淮浑身战栗了一下。   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单纯是身体对那种被危险存在锁定的本能反应。   楚寻做事从来行云流水,他手指下滑解开包裹严实的绷带,温润的指腹一路留连摩挲,在刚愈合发痒的伤口处带来难耐的折磨。   尤其是洛淮手臂上还没消失的,刻着楚寻名字的浅淡疤痕。   他弯腰闷哼一声,抓起松软的棉被把脸埋了进去,裸露在外的新长出来的肌肤上,全是滚烫的热意。   看他这样,楚寻慢吞吞的笑了笑,伸出手按住人的肩膀把他从被子里捞了出来,轻轻低头,说   “我对木乃伊可不感兴趣……至于‘怎么样才能有一点’,你可以努力试试看?”   这话说完,楚寻就愉悦的起身,把缠绕在手上的拆下来的绷带扔进了垃圾桶。   楚寻懒懒垂着眼,那张格外精致的脸在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令人难以接近,可随着丝丝缕缕的布料从他苍白的指尖滑落,又多了几分惑人的意味。   只是看着,心里都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洛淮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猛的回神。   他慢慢穿上已经洗好的合身衣服,有些不舍的同楚寻告别。   谁承想,端起咖啡杯的楚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不用急着和我说再见,今天我陪你出门。”   洛淮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楚寻慢慢喝了口拿铁,故意逗他:“去约会,不愿意?”   洛淮:……??!!   /   楚寻坐在拳击场的围栏边上剥开了手中奶糖的糖纸,他没什么感情的用舌尖舔过那块冰凉的糖果,慢悠悠的数秒   “五,四,三……”   在他面前的是被对地柔术紧紧锁在地上的洛淮。   洛淮浑身是汗脸色苍白,体型夸张到能称得上是他两倍的黑人把他腿绞在地,让洛淮的身体不正常扭曲起来。而同时他的喉骨被卡,再不挣脱马上可能窒息。   而楚寻平静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洛淮咬紧牙关,深黑眼瞳颤抖如同即将暴怒的幼狮。   绝对不能在楚寻面前坐以待毙——怎样都得赢下这场地下格斗。   洛淮当机立断,整个人的身体主动弯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想利用重量把自己被困住的手臂折至脱臼,再顺势逃脱。   楚寻倒计时的声音停了下来。   显然这招有些成效,洛淮仗着自己身体灵活,游鱼一般滑过桎梏,双腿点地从地上跃起,然后趁着形式反转之际,又快又狠的给人脸上来了重重的一拳,迅速攀上了他的肩膀给人来了个同样的锁喉。   不过他还是太天真。   在他动手之时男人喉管中吐出窒息的嗬嗬声,无冤无仇洛淮当然不至于致人死地,犹豫了一下就很快松开了手。   可惜就在这刹那间,敌人对他露出了一个残忍嗜血的微笑。   男人抬手拉住他毫无防备的腰部将他扔在地上,随即迅速伸手,竟是一副就要将他的头颅硬生生扭断的架势。   楚寻咔哒一声脆响咬碎了嘴里的糖。   在数字间隔的那一瞬间的空拍里,他就跳下栏杆出现在了擂台中间。   楚寻抬腿膝击,只一招狠狠把那个男人踢向擂台边,力度之大,让那边的柔软栏杆差点无法回弹。   059糟心的看了一眼已经在失败边缘徘徊的任务,觉得自己根本劝不动楚寻。   也许人家就是想回虚空当囚徒呢……   059只能把警告的屏幕在楚寻面前铺满,徒作挣扎。   不过楚寻完全——当没看见。   他歪了歪头问那个倒在栏杆上的男人   “切磋过头了,想要送死的话,应该和我打。”   那个男人眼前还有点发昏,他吐出嘴里的护齿慢慢嘁了一声,晃悠悠的翻下了拳台。   洛淮倒在地上大口喘气,被汗湿的凌乱头发留在他的脸侧,因为急速的血液输送,他手臂和颈侧漂亮的青筋兀自突起,既狼狈又带有最原始的暴.力美感。   楚寻看了他一眼,居高临下的说   “坚持了二十分钟,然后输掉了。”   “很不合格啊,洛。”   洛淮微微仰头,眼神水润发亮,好像非常不服。   他咬着牙说:“我早就按住他死穴了,应该算我赢……”   “但是你心软了不是吗?”   楚寻冷酷的看着他,突然单膝跪在了地上,伸出手扣住了洛淮的后颈。   在洛淮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垂眸,那一瞬间掌心蓦地发力,如同顷刻落下的绞刑架,将洛淮的喉管生生扼紧。少年仓皇无助的仰起头,在濒死的边缘本能的挣扎。   可洛淮的眼神还是充满信任和依赖的,就这样认认真真的盯着楚寻,他没有任何怀疑,只有不解和疑惑。   楚寻被那样的眼神看着,轻轻闭了下眼。   过了一瞬,他才松开手,淡淡的说:“洛淮,记住这个力度和时间。这样的敌人是真的会杀了你,明白吗?”   “不要只对自己狠而对别人留情。”   “一点心软也不要有。”   洛淮在被放开的那一刻竭力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同时还艰难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楚寻叹了口气,低头把他脱臼的手臂扭了回去。   剧烈的疼痛席卷了洛淮的神经,加上刚刚的战斗,他颈间已经是一片淤青。于是他看着楚寻轻轻嘶了一声,眼里还带了点委屈。   楚寻啧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   “真的和什么小狗一样……”   洛淮没听清,凑上去趴在他耳边,声音沙哑的问:“你说什么?”   楚寻没说话,只是把他拉进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用掌心揉散了他颈间的淤青。   一下又一下,不疼,只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洛淮悄悄用指尖捏住他的衣摆,小声说:“谢谢你教我,我记住了。”   楚寻的手顿了一下,敛眸看他,用指尖拨开他凌乱的额发,慢吞吞的说   “好了就继续,你没什么时间学了。”   洛淮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大概可能或许——可以撒个娇。   他有点笨拙且不熟练的伸手搂住了楚寻的腰,把脸埋了进去,随口胡诌道   “我再休息一下……有点低血糖。”   当然真实情况和低血糖完全没关系,他只是想在楚寻怀里多躺一会。   楚寻嘴里浓郁的,还没化开的诺戈特产奶糖带着甜到发腻的味道,于是他面不改色的把缠在自己腰间洛淮扒拉出来,挑眉问:“低血糖?那吃点甜的。”   洛淮显然没明白会发生什么,还在想借口抱回去。   不过这次楚寻没让,低头径直抵开了他的唇。   丝丝缕缕的甜意从洛淮的齿间被渡过,他怔楞片刻,意识随着混乱逐渐消失,只留下本能急促的同楚寻纠缠回应。   楚寻吻的非常自然,洛淮只能看见他银灰色的眼睛倦怠的敛起,好像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可是唇间的温度又炽热滚烫,他们心跳错漏温度相交,洛淮被亲的几乎要无力仰头,只能下意识的伸手搂住了楚寻的颈侧,想努力把这个暧昧潮湿的吻继续下去。   而楚寻头一次纵容了他,任凭他无限延长这个吻的时间。   直到呼吸急促洛淮才舍得短暂拉开同楚寻的毫米距离,过高的糖分连同这个吻一起进入洛淮的身体,随着心脏的跳动流入四肢百骸。   吻结束的那一瞬间,洛淮想说些什么,可是楚寻用指腹摁了一下洛淮的唇角,轻声说出的话似情人间的低语,也似最严肃的警告。   他说洛淮,我给你的吻和死亡,要永远记住。 第12章 天鹅   不知道是第几个对手被冷酷凶戾的少年扣住致命点摔出了场地。洛淮用手撑着栏杆极低的喘了两口气,抬头看向悠悠闲闲站在一边的楚寻,意思是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   不过楚寻很清楚他已经到极限了,少年刚刚伤愈的身体上已经有了青紫淤痕,把皮肤衬的格外白皙。   洛淮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已经被浸湿的布料勾勒出流畅的腰线,随着胸膛的呼吸起伏分外显眼。   楚寻掀起眼慢慢看了他一会,拿起手边的毛巾盖在了洛淮脸上。   “不用了,今天就到这里。”   他漫不经心的隔着毛巾揉了揉洛淮柔软的黑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在更衣室迅速洗了澡之后洛淮就跑了出来,他在楚寻身边的时候总是看起来很乖。此刻也一样。   洛淮静悄悄的在楚寻旁边坐下,托着下巴去看他的眼睛。   楚寻很轻易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过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把手里的风景画册又重新翻过了一面。   诺戈有风景画册这种东西还挺奇怪的,这里当然不是个旅游城市,这本破破烂烂的旧书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版本,画质已经发黄,街道分布也和如今天差地别。   大概还是城市发展最初的那段时间做出来的东西。   洛淮见他什么也没说,把偷偷摸摸的打量变成了光明正大的打量。   于是楚寻就看见一颗湿润的毛茸茸的黑色栗子从自己视线里冒了出来。   洛淮弯腰凑在他面前,小声问   “等会我们去干什么?”   少年睫毛和嘴唇都还浸着湿润的水汽,看起来分外柔软。楚寻敛眸,抬手碰了碰他的脸侧,漫不经心的低了点头。   洛淮心里紧张的怦怦跳,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今天的第二个吻。   没曾想,楚寻只是靠在他耳边带了点笑意说:“什么也不用做,今天的任务你已经完成,我要回去工作了。”   楚寻退开距离从椅子上站起来,怡然自得的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转身离开。   洛淮心里不上不下的,看着楚寻的背影磨了磨牙,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毛呢外套抱在怀里追了出去。   楚寻没管他,他于是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在被夕阳笼罩的城市里慢慢走了半天,直到洛淮身上因为过量运动热意慢慢降了下去,无意识的咳嗽了两下。   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楚寻就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问:“你怀里的东西是摆设吗?”   洛淮乖乖把衣服穿上,并且尝试辩解:“我正想穿上来着。”   他把衣服扣子系好,犹豫了片刻后,问楚寻:“可是这不是回夜枭酒馆的路。”   都快出城了。   楚寻微微偏过头,看着他说:“刚刚骗你的,其实我现在要去约会。”   洛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要和谁约会?!”   话说出口,他才想起今天早上出门之前楚寻那句不太走心的玩笑,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洛淮耳尖红了红,很不争气的伸手把衣领往上拉了一点,试图遮住自己的羞赧。   楚寻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他正好站在悄然降临的浓郁绯色晚霞之下,此时衣摆猎猎作响,额发被风轻轻吹起,露出雪湖一样宁静冰冷的眼睛,还有他分外明晰的漂亮五官。   楚寻长得其实是非常富有攻击性的,但他总是能轻易用自己的神情来改变气质。   比如现在,他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却显得分外多情。   洛淮愣了片刻,耳边只有自己鼓噪的心跳。   楚寻转身,重新悠闲的在街上漫步,而洛淮加快速度往前走了两步,低着头和楚寻并肩而行。   他们没有交谈,甚至没有眼神的接触,唯一要说的温柔暧昧的,大概是晚风吹过时,带来的一点独属于彼此的气息。   可是洛淮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   他想他会一直记得这一刻,在他晦暗的人生时分,由楚寻带来的静谧又安宁的一角。   他们走上出城的石桥,从这里就能看见诺戈郊外的雪松林,和这穿过这座山谷城市的河流。   楚寻停在桥上,凝望着河面上随着日落的临近,逐渐低头把自己埋在翅膀下休憩的黑天鹅群。   这在诺戈来说已经称得上是相当动人的美景了,一座表面平静而背地里充满血腥与杀戮的城市,能拥有一条这样的河流和河上的黑天鹅,简直称得上不可思议。   洛淮随着楚寻的目光去看那群黑天鹅,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楚寻刚刚在翻那本老旧的风景画册的原因。   他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拨弄了一下,感觉有点痒。   洛淮还在十一区的时候,每年的情人节都能看到街道上铺天盖地的广告语,成双结对的黑天鹅也是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爱情意象之一。   他们说一起去看黑天鹅的情侣拥有对彼此高贵而忠诚的感情,就像湖面上天鹅清澈的,永不分离的倒影。   他倚在石栏杆上,把这件事慢慢讲给楚寻听。   楚寻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洛淮傻得有点可爱。   他伸出手揉了揉洛淮的头发,心说真是个单纯过头的小少爷,高贵而忠诚的感情这种东西,至少在自己这里是不存在的。   不过这句话楚寻罕见的没有说出口,相反,他只是慢悠悠的岔开了话题说:“十一区精心饲养的黑天鹅,大概比诺戈的这群要好看的多。”   洛淮反驳:“可我觉得这里的最好看。”   楚寻叹了口气,心想亲爱的你滤镜也太重了,你说的哪里是天鹅。   他收回手拍了拍洛淮的肩,告诉他:“好了,今天的约会结束,你可以走了。等会还有事要忙不是吗?”   洛淮既然说了要把复仇放在第一位,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格外多。   至少他要爬上夜枭的高位,掌握一定的话语权。   洛淮也明白这一点,他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楚寻,最后还是听话的同他道别。   从这里去夜枭的地下据点要下桥走另一条路,洛淮转身离开,而楚寻依旧站在桥上看那群天鹅。   他散漫的目光停了片刻,接着微微皱起了眉。   然后,他突然拉住了洛淮的手,迫使人转身,垂着眼自然的把洛淮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一切都转瞬即逝,还没反应过来的洛淮就这样径直跌进了楚寻的怀抱。他整个人都被楚寻搂在怀里,什么也看不分明。   楚寻扣着洛淮的腰,半晌才在他的耳畔落下一个冰冷的轻吻,不带任何情绪,就像,黑天鹅落下的绒羽一样的吻。   他放开洛淮,若无其事的勾起一个笑,懒洋洋的说:“道别吻。”   洛淮怔怔的眨了眨眼,肉眼可见的看起来有些开心。   他冲楚寻露出一个温软的笑意,然后挥手离开。   这一次什么也没发生。   目送他的背影远去之后,楚寻才把目光落回远处雪松林山坡上的落叶堆里。   其实他不是来看黑天鹅的……在他的眼里这处美丽的风景,是在诺戈这座城市的外围,一处绝佳的潜伏狙击点。   约会什么的确实只是他随口开的玩笑,可是洛淮一路跟着他,像个乖乖跟着主人的小狗。   楚寻竟然也没把他忽悠走。   所以刚刚他把洛淮揽进了自己怀里,因为那一刻,以楚寻敏锐的洞察力,能够清楚的感知到已经有人通过瞄准镜锁定了洛淮。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枪,就被楚寻用身体挡住了。   优秀的狙击手不会打草惊蛇,不能一击必杀的目标,他们不会轻易动手。   楚寻云淡风轻的压住袖口里的弧刀,像一位普通的游客一样,沿着石桥慢慢走向寂静的雪松林。   楚寻想到剧情点三——「白月光的死亡」   格里芬家族的人来到了联邦边境,但并不是为了拯救洛淮,恰恰相反,高高在上的家主的命令是,把这个讨人厌的杂种处理掉,别让他有一丝回到十一区的可能。   而在剧情里,格里芬家族数次派来的手下都被洛淮狼狈又幸运的躲过,一番长时间的拉锯后,他们失去了耐心,派出了家族里的大批精锐。   洛淮理所当然的又一次陷入了绝境,当然这次他还是没死,因为他被白月光所救。   死在他面前的白月光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做个好人,不要怨恨这个世界,过上平静的生活最重要。   被拯救的洛淮咬着牙把能证明身份的家徽戒指戴在了白月光手上,让人觉得死掉的那个人是自己,从而逃出生天。   多年后又是历经一番坎坷考验,洛淮终于成功回到了十一区,并且在数十年的谋划之下,重回格里芬家,执掌大权。   不过那时他仍然记得白月光的叮嘱,决定做个以德报怨的好人,来维护十一区的安宁。   哪怕他这一生遇到的困难险阻数不胜数,为了复仇更是耗费了生命所有的时光。   看完剧情点的楚寻,觉得这个人造出来的悲怆故事实在是无趣无味,乏善可陈,还格外漫长。   所以他不介意在达到自己目的的同时,改写一下这个故事。   /   瞄准镜里观赏天鹅的青年已经顺着河岸离开了,于是狙击手放弃了对他的观察,转而思考自己如何找机会潜入内城狙杀洛淮。   他确定刚刚和青年接吻的那个人就是洛淮·格里芬……哦,那个废物现在已经没有格里芬这个高贵的姓了。   他想那小子居然真的还活着,看来家主的命令果然很有道理。   其实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洛淮早就已经横尸荒野,唯独家主说要亲眼目睹才能安心。   他收起枪准备进城彻底解决掉这个隐患,可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一把短弧刀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刀尖贴着皮肤柔弱无物,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连杀气都没有,他完全没来得及反应。   再抬头,消失在他视线里的那个青年此刻正笑盈盈的站在他面前,略弯起那双有着银蓝色瞳孔的眼睛,同他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神出鬼没……   青年的眼睛格外惑人,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冷淡禁欲,又英俊非常。   想必他动手杀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平静好看,彬彬有礼。   狙击手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没有做出的反抗,也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因为在他看到楚寻的那一瞬间,刀尖就已经轻柔的刺进了他的肌肤。   他喉间的伤口早就成型,可直到楚寻把刀放下伤口才裂开,他捂着伤口瘫倒在地,血像泉水那样从指缝中涌出。   可这从喉间穿过的一刀竟然不是致命伤,楚寻刀尖下移避开了他的动脉,因此他还有可能保住一条小命。   此时楚寻缓缓蹲下,用口袋里的手帕捂住了狙击手的伤口,温和有礼的同他商讨   “既然我救了你一次,那你就应该给我回报——你回去告诉格里芬的家主,这一个月都不用派人来找洛淮了。”   “毕竟来了也是死。”   “不过我还是很想和你们合作的,如果你们愿意支付我一笔委托费,一个月后在这座城市,你们可以如愿的拿到他的小命。”   说完楚寻就站起身,格外爽快的单方面完成了这次交易。   “我想你肯定不会拒绝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交易成立……顺便一提,我的委托费很贵,你们记得提早准备。”   他拍了拍身上的林中飘落的浮尘,无视了地上男人挣扎痛苦的眼神,愉快的从血泊中离开。   而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只与同伴交颈相缠的黑色天鹅,正被惊的簌簌起飞。 第13章 谈话   晚上楚寻回到夜枭酒馆的时候客人正多,被迫一个人干了两个人活的倒霉蛋同事用看救星的眼神看向推开门的楚寻,示意他赶紧过来顶班。   当然这个期待顶班并不是因为忙不过来,大部分顾客一般都不把服务生放眼里,他们自顾自的坐在刻满刀痕的木桌的两面,压着帽子三言两语的就把要交换的情报说完。   真正难搞的是大驾光临的老板娘爱德拉,此刻她懒懒散散的翘着腿坐在吧台上喝酒,难得没有叫几个帅哥作陪,看起来是一副正经的视察工作的做派。   楚寻一边走向吧台一边把外套脱下挂好,站定之后漫不经心的折起衬衫袖口,看了一眼爱德拉见底的酒杯,问她:“老板你还想喝点什么?”   爱德拉笑了一声:“既然现在才回来,那我干脆给你放一天假好了。今晚你的时间就用来陪我喝酒怎么样?喝什么都行。”   楚寻低着头,看不太清神色,他用那种听起来很惶恐的声音拒绝了爱德拉,说老板,这不太好吧。   一边说他一边抄起吧台上的冰刀雕琢放在杯口的那个冰球,虽然声音惶恐,但是手上的动作倒是分毫不差。   这是个精细活,他握刀的手腕上青色的血管纹路细腻分明,配着黑色的刀柄,有种特别的视觉刺激。   爱德拉轻轻眯起眼睛,遗憾的叹了口气,说:“不愿意陪我睡但是把洛淮那小崽子给睡了?真让人有点挫败,说真的,其实你俩我都挺感兴趣的。”   楚寻面不改色的抬眼看她,不徐不疾的开口:“我可没睡过洛淮。”   “真的假的?前几天他留在你房间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你知道他看你的眼神像那种被捡回去的小狗吗?”   说到这里爱德拉啧了一下,说:“反正我可不会和有这种眼神的男人搞一夜情,甩掉的时候太麻烦了。”   楚寻把手里的酒递给爱德拉,不置可否的说:“确实挺像小狗的……不过本来也还小不是吗?”   爱德拉没接话,喝了一口楚寻调的酒,才摇了摇头,道:“刚开始的时候你还装一下,现在真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楚寻随手调的这杯酒爱德拉没喝过,口感微苦,但是非常独特。一入口就知道对冰的选择还有调酒师的手法很有要求,她喝到末尾才尝出来里面甚至还有几滴安图拉苦酒,细腻极了。   在烈酒都是对瓶吹的诺戈哪里找得到这种高水平的调酒师呢?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开始用精湛的伪装技巧掩盖了自己的身份,得以混进了夜枭酒馆。   可是时间一久,他本人的那种散漫从容的姿态就显露无疑,尤其是在洛淮面前。   那个在组织里冷漠无言身份成谜,格外凶狠的少年,却会乖乖坐在酒馆面前喝楚寻递过去的柠檬茶。   爱德拉看到过很多次他们在昏暗灯光下谈话的样子,楚寻漫不经心的站着说些什么,而洛淮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他,时不时弯起眼睛附和两句。   她觉得如果楚寻真的要装大概能装的很好,只是他不愿意。   难得遇见了个身上充满了谜团的帅气男人,只是不仅自己搞不到手,可能还杀不掉。   真是……让人不爽。   楚寻听了她的话轻笑一声,礼貌的说:“酒的名字叫苦夜,而我这杯酒,是表达对美丽女士的欣赏。”   爱德拉没说话,只是从长裙底下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枪,在楚寻面前淡定的拔掉保险栓,检查弹匣,然后上膛。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问:“在不把我的藏酒全部破坏掉的情况下,你觉得我几发子弹能杀掉你?”   楚寻扫了一眼她的枪,标准的Gloc.k战斗型手枪,容量17发。   他笑了笑,垂下眼转了转手里那把用来雕冰的长刀,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蝴蝶形的阴影。   “再多一倍子弹你也没有开枪的机会啊。”   楚寻温言细语,如同一位优雅的绅士在舞会上邀请合适的女伴。   酒馆中嘈杂的人声和杯盘碰撞声都不小,可是爱德拉和楚寻的周身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无声的对峙之后,爱德拉松开了手里的枪。   她不怀疑楚寻的话,即使这个男人身上没有血腥味,看起来好像连一只小羊羔都没宰过。   可有些时候,你还是要能分得清哪些人在说大话,哪些人是在说实话的。   她在诺戈长大,从小跟着父亲混迹在腥风血雨里,这点敏锐的直觉,还是有的。   爱德拉握着酒杯继续喝楚寻调的那杯苦夜,两个人都默契的揭过了刚刚发生的事。   虽然她知道有的话该问有的话不该问,但她实在忍不住了,借着酒意问楚寻   “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我没发现你参与了任何势力的斗争……所以你除了在这调戏一下洛淮,还干了什么?”   楚寻云淡风轻的说:“可我就是来调戏洛淮的啊,还需要干什么吗?”   爱德拉沉默了一瞬,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她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是楚寻的借口,可是她看到的场景又确实是这样没错。   “不考虑说一个混进夜枭干掉老大当首领这种听起来帅一点目标来敷衍我吗?”爱德拉幽幽问:“毕竟如果你的目的是干洛淮的话,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   真是个令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半晌爱德拉才接着说:“算了,反正你应该也不会待很久,到时候我自然能等到一个答案。”   楚寻看起来还是那副十分轻松的样子,他看着爱德拉,有些好奇的问   “怎么看出来的呢?”   “我说是女人的直觉你信吗?”爱德拉若有所指的说:“一个人想在某个地方长久的待下去不会是你这样的……而且你看起来,也不像会愿意在某个地方停留太久的人。”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可是你会把洛淮带走吗?唯独这个我不确定。”   “你看起来有点在意他,但似乎又没在意到那个程度。”   楚寻淡淡的说:“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   那就是不会了。   爱德拉把酒喝到见底,才说:“我对洛淮感兴趣,是觉得他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可以被驯服的家犬,所以格外有挑战性。”   “也只有你这种人……会真的觉得他像小狗。”   她语重心长的对楚寻说:“小心看走眼以后被反咬一口,楚寻。”   喝完这杯酒她就袅袅婷婷的走向门口,当然没忘记把那把枪重新藏在红色长裙之下。   爱德拉脸上仍然是那样风情万种的笑意,没人猜得出来她刚刚在和那个看起来普通的服务生说了什么。   只是临走前她神情还是有了一丝波动,因为起身时,楚寻带着笑回了她一句   “狼也会摇尾巴不是吗?我觉得乖就行了。”   她走上街道,恰巧与来找楚寻的洛淮擦肩而过。 第14章 筹码   楚寻觉得洛淮有点意思。   明明那人刚刚还从外面的街道上与爱德拉擦肩而过,一副刚忙完就要来粘着自己的模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又停下了脚步,在外面踌躇半天后,选择拐进了昏暗的小巷。   过了片刻,才从暗巷里飘起一片朦胧的烟雾,散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楚寻看到洛淮的时候那家伙正安静的垂着眼走路,上半身宽大的外套把他整个人都裹进了呢料里,两条腿又笔直纤长格外引人注目。   走在宁静的雪夜里,看起来柔软倦怠,偏偏又还能带上几分凌厉。   不过楚寻在乎的当然不是洛淮今天的穿衣打扮,而是只一眼他就通过洛淮的表情判断出来——这家伙大概遇到了点麻烦。   遇到问题下意识的来找依赖的人,可是最后又觉得不可以这样……楚寻都能把洛淮的心路历程猜出来了。   他把吧台上的玻璃杯放好,勾了勾唇角,低声道:“所以说,不还是小狗什么的吗。”   不过他并没有走过去叫住洛淮或者打电话给他,只是继续低头做着自己的事,就这样一直等到了酒馆打烊。   楚寻按部就班的把桌椅整理好,再把灯全部关掉,霎时间昏黄的灯光就全数消失,狭小的空间里陷入黑暗。   可他并没有上楼,而是重新取下挂在衣架上的风衣外套,从吧台上端了个托盘,慢悠悠的走到了那个小巷路口。   一片漆黑,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有。   但楚寻无声的笑了一下。   在他耳中,哪怕是洛淮极力抑制过的心跳和呼吸声,也实在明显。   楚寻蹲下身,摊开手漫不经心的喊了一句:“过来。”   没有反应。   他轻轻啧了一声,又低声说了一句:“过来,小少爷。”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安静的巷子里传来一点不轻不重的足音。抿着唇的少年垂着头乖乖从阴影处走出,巷口外路灯的微光能堪堪照亮他看起来白皙乖巧的侧脸。   洛淮想问楚寻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的,但是奇怪的是,楚寻并没有抬头看他。   楚寻蹲在地上等了片刻,一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野猫就这样蹦到了他面前。   那只野猫低下头,把楚寻带来的托盘里的食物全部飞速吃掉,然后犹豫了片刻,勉勉强强在原地坐下,翘起尾巴轻轻晃了晃,来表达自己对投喂者的善意。   楚寻微微弯起眼睛,一副眼带桃花的温柔模样,对着那只猫说:“小少爷今天挺乖的。”   站在旁边的洛淮瞬间绷紧了背,有一种遇到对手的紧张感。   他知道楚寻肯定发现了自己,但是故意不说,就挑这个时候来喂猫,顺便逗自己玩。   而夸完猫楚寻才慢悠悠的起身看向洛淮,眼睛里还带着促狭的笑意。   巷口唯一的光线收束凝聚到他银蓝色的瞳孔里,再敛于眼尾,光华流转间,成了一抹似笑非笑时浮动在眼里的幽光。   格外好看惑人。   洛淮偏了偏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楚寻把手插进口袋里,懒洋洋的问他:“一个人说什么呢?”   洛淮停顿了一会,才艰难的把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说你叫一只猫小少爷什么的……也太犯规了……”   楚寻从喉间溢出一声短暂的笑,说:“没办法,这只猫脾气很古怪啊,每次想来找我又不敢来,还要在外面试探半天……和我们家小少爷一样,干脆就这么叫了。”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而洛淮耳尖又悄悄泛上绯红。他心想楚寻最犯规的就在这里……我们家小少爷什么的,真是随口就来,让人哑口无言。   他鼓起勇气慢吞吞的往前走了两步,有点狡猾的把自己塞进楚寻敞开的风衣里,然后仰起头,用像猫眼一样的,带着一点亮晶晶的眼神看楚寻说   “能给猫换个名字吗?不要叫它这个。”   楚寻没有动,默许了他的凑近。他轻轻扬起下巴,让洛淮毛茸茸的发顶不会蹭过自己的下颌,然后故意拒绝了他   “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啊,而且它今天表现很乖,叫了两次就出现,还对我摇尾巴。”   听了他的拒绝洛淮看起来有点着急,很明显他相当在意这件事,眸中暗了一瞬,开始认真的思考怎么说服楚寻。   只能说幸好这是只小猫,如果是个人,洛淮可能还得用上一些粗暴的手段。   半晌,洛淮才轻轻踮起脚,先小心翼翼的凑近试探了一下楚寻,发现他好像没有要动的意思,才闭上眼,迅速在楚寻的脸侧留下一个柔软的亲吻。   做完这一切以后洛淮故作镇定的低下头,在楚寻面前细数自己不输小猫的好处   “其实我也挺乖的,你想见我的话我保证马上出现在你面前,而且我……”   楚寻慢悠悠的伸出手揽住洛淮的腰,打断了人的话。他的手瘦削纤长骨节分明,此时微微凸起的腕骨硌在洛淮腰间,触感格外明晰。   洛淮感受到他的手一路缓缓向下,最后随意的用了点力收拢臂弯,就把怀中人又往里带了两分。   楚寻掀起眼,似笑非笑的问洛淮:“而且什么?而且你也会翘尾巴?”   洛淮被噎了一下,苍白的脸上也开始漫起红晕,瞬间就不好意思的把头埋进楚寻的衣领里,尝试做个鸵鸟。   只是他的手倒是非常诚实,紧紧搂着楚寻的腰不松手,在不好意思的时候也没忘记给自己谋福利。   当然他也不敢抱太久,过了一会就主动放开手,清了清嗓子之后才装出一副已经谈妥的语气说   “那就是同意改名了……对吧?”   听了他的话楚寻非常大方的摊开手,说:“可以啊,其实我昨天才发现它是只母猫,取名也应该叫它大小姐或者公主什么的吧,总之不能叫小少爷了。”   他说完笑眯眯的看着洛淮,眼里全是恶趣味,故意问:“小少爷还满意吗?你怎么连猫的醋都吃啊。”   洛淮:……果然是故意的呢,这家伙。   过了半晌,从轻松的打趣氛围里放松下来的洛淮才别开眼,轻声说   “谢谢你来找我,其实不来见你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发现自己还太没用了一点,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我。”   他什么事都瞒不过楚寻,遇到了麻烦,既想理所当然的求助于可靠的心上人,又更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展露出自己强大的一面。   “你没用的样子我见的多了。”楚寻不置可否的回答说:“每次还强调不要公主抱不是么?”   他笑了一下,伸出手把洛淮耳边蹭乱发丝梳理整齐,再把凌乱的衣领也整理好,收回手插进口袋里,转身往前走去。   “走吧。”   他简短的说。   洛淮愣了愣,问:“去哪里?”   “去给你补课。”   楚寻懒懒散散的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漫不经心的开口   “我觉得我是个好老师,应该能把你教会。”   /   让洛淮产生挫败感的是夜枭那批以珀西为首的叛徒,他们在上次行动中逃走了一半人,身上还带着非常重要的货物。   拉曼的意思是,既然洛淮识破了珀西的真面目,那么这批被藏起来的货物和叛徒也要由他来搞定。   可是洛淮在夜枭据点的地下室里和这批人盘旋了四个多小时,玩没了几个人质,都没能从他们嘴里问到一句话。   这些人都是抱着一句话也不让敌人知道的决心来的,嘴里的毒药胶囊被挖出来后尝试咬.舌,下巴被卸掉之后甚至还试着通过自我暗示达到心理.崩溃……   十分麻烦。   听了洛淮的话后,楚寻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让洛淮带他去看那群人。   按理来说这是不合适的,只是洛淮现在在夜枭的地位水涨船高,听他话的下属也不少。他打了个电话之后,那群守在据点门口的成员少了一半,剩下过来给他开门的,也是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楚寻进门以后径直走向了地下室,只能说那里看起来确实一片惨状,显然洛淮这次有在认真贯彻不要心软这一道理。   可还是问不出什么。   楚寻在旁边看了一会,问:“什么方法试过了都不开口?那种把所有人聚到一起问问题,谁说的不对就打断一根骨头的囚徒博弈也没用吗?”   他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在问晚上吃的什么,却把旁边专门干审讯的成员都比了下去。   半晌那个人才反应过来要回话,连忙答道:“没用。”   洛淮低声问楚寻:“你有什么办法?”   他觉得楚寻会告诉他一些残忍可怕的审讯技巧。   可楚寻摇了摇头。   楚寻只是伸出手把眼前人懒洋洋的拉进怀里,盯着面前的血泊,靠在洛淮的肩上,在他耳畔轻声说:“手上全是鲜血也不太适合你,洛淮。记住你不是个打手,怎么和目标谈判也是你要学的东西之一。”   洛淮怔怔的抬头,楚寻松开他,轻松的说:“把这里面那个看起来最能说的上话的人带出去,给他洗个澡好好照顾一下,就说洛等会想邀请他吃顿夜宵。”   他话音落下旁边的手下就下意识的行动了起来,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们还要请示洛淮的意见……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对洛淮非常重要,而且相当可怕。   楚寻继续告诉洛淮   “现在你要试着去和他谈合作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洛淮认真听话的样子,手不知怎的有点痒。于是楚寻又故意抬手蹭了一下洛淮的眼角,满意的看到那里又升起一片绯红。   “虽然是叛徒已经无法共事,但也并不代表会成为敌人……利益足够诱人的话,魔鬼也会乐意成为你的眷属。”   说到这里,楚寻那双好看的,摄人心魄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盯着洛淮的双眼,轻声说:“去试试看吧洛淮。”   “向我证明……你有能力走上那条你选择的路。”   洛淮说,好。   半晌后,他也回以楚寻同样认真严肃的目光,郑重的问   “那又是什么样的利益,才能够资格和你这样的恶魔做交易?”   楚寻思考片刻,低声笑了一下,用他那种惯来轻佻,散漫,让人捉摸不透的口吻,缓缓开口   “谁知道呢亲爱的。也许没人出得起筹码……”   “也许,只是一只会翘尾巴的小猫。” 第15章 晚宴   费尔顿·格林坐在干净舒适的包厢里沉默不语,甚至能称得上有些如坐针毡。   事实上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费尔顿从满是血腥的地下室里作为阶下囚被提溜出来,到打理干净送进豪华包间只花了半个小时……作为叛徒的他很清楚夜枭里成员的行动速度,当然也清楚他们对于背叛者的无法容忍。   至少临终关怀这种事,他在夜枭工作了6年也没遇见过。   香槟,威士忌和外焦里嫩,汁水丰富的烤牛排被端上餐桌,酒至少是15年的陈酿,拥有深邃的琥珀色泽和复杂的香气。   意面也都是纯手工制作的,还特地搭配以黑松露和帕玛尔塔干酪,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超规格招待重要客人的标准。   甚至呈菜到末尾,站在一旁,眉心挂着两道疤的大汉还弯下腰,努力轻声细语的问费尔顿:“甜点您是想要慕斯,果仁挞还是松露巧克力?”   费尔顿拿不准这是什么套路,一言不发。   见他没回应,那个大汉起身,彬彬有礼的说:“好的,那都给您端上来。”   ……诡异,太诡异了。   菜和甜点都上齐后摆在面前,色香味俱全,对一个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拷打了数天的囚徒来说,不可能没有冲击力。   可费尔顿还能做到无动于衷,不听不看。   确实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而他也没一个人在这里等太久,片刻之后,就有两个人推门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人看起来很年轻,还特意换了一件干净整洁的西装外套,他腰身挺拔气质卓然,一双如墨般的黑瞳毫无情绪的淡淡扫视着费尔顿,给精致的五官镀上了几点锋芒。   整个人显得凉薄锐利,又干练严肃。   那张脸费尔顿死都不会忘记。   洛淮。   他们不仅没能在上次的任务里把这个年纪轻轻的成员杀掉,现在还都落在了他的手里,成为丧家之犬。   而洛淮后面跟着的男人费尔顿却没见过,他看起来比洛淮高了不少,进门就径直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眉眼间的神色冷冷淡淡,一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费尔顿打量的眼神相当克制,但即使是这样,那个坐在椅子上用软布擦拭餐具的男人,也仍然准确无误的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察觉到费尔顿的视线后,那人脸上漫不在意的冷淡被就他压了下去。此人潋滟的桃花眼轻轻一弯,无害又无比风流的冲费尔顿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起来就像个作壁上观的,被洛淮带进来当摆设的花瓶。   “花瓶”确实也什么都没做,在洛淮开口和费尔顿寒暄之时就低下头,自顾自的用叉子把意面卷起来淋上酱汁。   洛淮正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朝费尔顿伸出了手   “费尔顿·格林先生是么?我是夜枭的干部洛淮,前几天真是多有怠慢。”   “事实上,对于拉曼老大的审讯方针我也有些意见,好在今天终于征得了他的同意,让我们有了一个能够好好谈谈的机会。”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不过表演谁不会呢?费尔顿并没有同他握手的意思,甚至连目光都不屑于给他。   不过洛淮并未生气,只是低声笑了一下,把目光看向费尔顿隐藏在桌布下的手   他说:“是因为您没力气抬手了吗?那真抱歉。”   费尔顿十指的指甲早就在地下室里被一片片剥离,听到这句话后眼里的怒火瞬间燃起,可洛淮却和没事人一样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了刀叉,还温和的问了一句:“需要找人来帮您切割食物吗?”   听了他的话,费尔顿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抬起手,报复似的拿着餐刀切下了一大块牛排。   见此,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尝着甜品的楚寻,也轻轻笑了一下。   洛淮表现不错,激将的话也拿捏的恰到好处,节奏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看就很有城府。   反正,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会和猫吃醋的那种人。   是个挺聪明的学生。   费尔顿开始吃东西的时候僵持的局面稍微得到了改善,但仍然是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只是安静的享用着美食。   时间一点点流逝,楚寻都已经开始愉快的解决饭后甜点了。   洛淮看了他一眼,先淡定的把自己盘子里那个楚寻看起来很爱吃的果仁挞推了过去,再慢悠悠的放下餐具,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口   “费尔顿先生,其实这次,我们是想代表夜枭和您谈一谈合作的。”   “您为组织奉献了6年的时光,怎么看也算是老人了。还记得我第一天来到夜枭的时候,就有人告诉过我您的光辉事迹。无论是和红兔的地盘拉锯,还是和森口的摩擦冲突,都是在您的带领下解决的。”   “虽然最后您选择离开夜枭,但是做出的贡献我们也一直记得。”   楚寻把那块最甜的流心酥塞进嘴里,垂着眼听洛淮说话。   其实在来见费尔顿的路上,洛淮是有些紧张的。   格里芬家根本就没把他当做继承人来培养,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偷偷摸摸学到的……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让人信服的能力。   所以他才一直都冲在任务的最前线,想靠实力获得他人的臣服。   不过楚寻好像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想法。   楚寻一开始并没有安慰洛淮,只是很平静的让人去盥洗室洗个脸冷静一下。   洛淮当然乖乖听话。   他从还带着寒意的水中抬起头来时脸颊被冰的通红,水珠从贴在脸颊边上的湿漉漉的发梢上滑下,好像要顺着他的下巴一路滴进衣领里。   楚寻懒懒散散背靠在一旁低头看着他,没说什么,只是用指尖托起了他的脸,示意他抬头看向自己。   有些湿润的发尖和水珠蹭在楚寻骨节分明的手上,让他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洛淮瘦削的下颌。   洛淮脸上温暖的触感分外明显,而楚寻低声说的话也犹在耳边。   楚寻告诉洛淮,谈判和战斗其实非常相似。   就比如史诗里的大英雄理查德纳尔,他这一流派的剑术强调攻守合一来夺取战斗的主导权。   每一个进攻动作都同时具有保护身体的作用,每一个防御动作中也暗涵着反击的契机,以此将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迫使对手被动防守,最终在不断变换角度的攻击中使敌人崩溃。   谈判也是这样,前奏越谦卑温和,就越能给予后续的交锋以可乘之机。   要知道,最危险的那种人,从来都不是那群趾高气昂的看起来手握大权的人,而是看起来温润慵懒,却把你每一步都看透的人。   洛淮听的非常认真,抿唇思考的时候,额发上沾到的水珠滴答滴答的滚落到殷红的唇瓣上,无端给他添了一抹艳色。   可洛淮自己却浑然不知,还安安分分的扬起下巴,方便楚寻的手能制住他。   最后,洛淮轻轻启唇,说   “我明白了,就像你一样对吗?对任何事情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因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楚寻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指尖上移,轻轻碾过洛淮的唇瓣。   同以前那种不轻不重的触碰不一样,这次,是楚寻故意带着恶趣味把那里蹂躏出漂亮的色泽。   那双银蓝色的眼睛轻轻掠过洛淮的脸,然后,楚寻说   “不,我是真的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那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呢?”   听了楚寻的话之后,洛淮小心翼翼的开口,低声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不确定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所以声音微弱,好像怕惊动一只落在心上的蝴蝶。   “因为我对你感兴趣啊。”   楚寻慢慢吐出这句话,轻描淡写,好像只是说了一句最简单不过的实话。   洛淮眼睛里慢慢漾出一个期待又喜悦的微笑,而楚寻松开了托着他脸的手,反手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脸颊。   “所以不要让我失望……当你没有了让我感兴趣的价值的时候,我就会抛弃你哦。”   他脸上的微笑毫无破绽,眼神平淡的如同冰原里的银蓝湖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寻放轻声音,如同魔鬼在单纯的少年身边耳语,引诱他走向未知的地狱路途。   但是少年答应的很爽快,他像汲取主人身上温度的小动物一样紧贴着楚寻并不算温暖的怀抱,回答的一字一句,恍若立誓。   “我会成为有价值的人……让你永远都有兴趣看着我。”   永远这个词在楚寻这里只会是戏言,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给了洛淮一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   /   洛淮那些吹捧的话说完费尔顿就打断了他,男人用沙哑的声音说:“如今说这些好话又有什么用呢?惺惺作态而已。”   “不,并不是惺惺作态。”洛淮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有作为敌人谈判的价值。”   “一开始是我们看错了你,我们应该早点清楚,作为阶下囚的你什么也不会说的……因为你拥有那份骄傲。”   骄傲,这个词暗暗的戳进了费尔顿的心底。若干年以前他以为成为这座城市地下的一部分就能掌握话语权,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那种存在。   可是人在见过了一定的权势地位之后,满足的永远都只是一小部分。人心底的野望只会被喂养的越来越大,永远不会消失。   来来往往那么多年他的贪婪日益增长,而能取代他的年轻成员却越来越多……就在这个时候珀西找到了他,只轻轻一推,他就走向了背叛的深渊。   就算有过害怕和动摇那又怎样呢?费尔顿做过的错事足够夜枭里的人把他千刀万剐,既然已经无法回头了,那就干脆斩断来路,不死不休。   这也是他可笑的骄傲啊,只是谁都无法理解。   今天这两个字从洛淮这个年轻的后辈嘴里吐出,却让人心里一动。   洛淮直视着费尔顿的眼睛,少年那双如墨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烛台上跳跃的火焰,好像缓缓涌动的鎏金。   他缓缓开口,语气低沉平静,如同在讲述故事。   “背叛这种事其实也分两种……您读过神话故事吗?”   “就比如,赫拉克勒斯在疯狂中杀害了自己的家人,这是他在完成十二项劳苦中的一项。但这种背叛是无意中的,是赫拉的诅咒所致。他是个英雄,只是被陷害才踏入深渊,所以最后他仍然继续着他的英雄事迹来弥补过错,故事流传到今天。”   “而伊卡洛斯的故事就截然相反,他背叛了父亲的忠告,竟妄想用蜡和羽毛制作成的翅膀逃离克里特岛。最后因为飞得太高,太阳融化了蜡,他只能坠海而死。”   “费尔顿·格林先生,您究竟是力与冒险的英雄赫拉克勒斯,还是怯懦愚笨的悲剧人物伊卡洛斯呢?”   洛淮这一番诡辩实在太击中人心,他学着楚寻的样子轻飘飘的讲述着不相干的故事,话中的暗示意味却非常浓厚。   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费尔顿的脸,自然没错过男人脸上神色的变化。   费尔顿陷入了沉默,洛淮乘胜追击   “在利益面前哪有永恒的敌人呢?我们甚至可以是合作伙伴,只要你说出货物和敌人的藏身之处,我们就有了共同目标。”   “我相信夜枭里还有很多想追随你的同伴,你完全可以做回赫拉克勒斯,不是吗?”   费尔顿用手捂住了脸,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已经有些动摇,此时正低声严肃的询问洛淮:“怎么证明你的话是真的?”   费尔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洛淮轻轻呼出口气,似乎将一直紧绷着的心放了下来。   可异变突然在此发生。   费尔顿尾音还未落下之时,那个询问他要不要甜点的,眉心还挂着刀疤的夜枭成员,就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提腕飞刀径直甩向洛淮的心脏。   不……还是有人反应过来了。   那个一直做出一副百般无聊的姿态吃着甜点的漂亮男人,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看起来相当随意的把手里还叉着提拉米苏的银色叉子扔了出去。   他的时间和力度都卡的那么恰到好处,所以飞刀在靠近洛淮那一刻,就改变了飞行的轨道,被狠狠的打落一边。   然后楚寻缓缓起身,他从风衣的袖口处滑出一把造型优美的短弧刀,只是手腕轻动,费尔顿就察觉到了头顶上一瞬间呼啸而来的利风。   那利风冰冷可怖,如同死神在你头顶挥镰。   楚寻站在原地微微笑了起来,他轻飘飘的语气如同刚刚飘走的死神,此时正自然而然的冲费尔顿道歉   “哎呀,抱歉,我和刚刚那位先生一样,手滑了一下。”   他笑的相当诚恳,所以格外令人胆战心惊。   也因此,费尔顿忽视了这个笑容里,其他的含义。 第16章 天台   整个房间的气氛如同坠入冰窖,费尔顿举起手,缓声道:“不论如何,这场刺杀都不可能是我安排的。”   楚寻耸了耸肩,说:“不然您以为我为什么会手滑呢?”   费尔顿阴恻恻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同洛淮一起把目光转向那个眉心有疤的男人。   他只听见洛淮冷下声音问   “萨利,我曾非常信任你,所以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个叫萨利的男人看起来显然是没想到洛淮带进来的人有这样可怕的实力,楚寻一出手,在场的几个人就知道他绝非善类。   因此萨利也没有尝试逃跑。   他只是站在包厢的角落,缓缓把目光移向费尔顿,眼里闪烁着看不懂的神色。   过了半晌,萨利才一字一句的对费尔顿说:“不要相信洛淮!”   “你知道的,夜枭最恨背叛,合作途中再翻脸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费尔顿,你不答应他才有可能活下去!”   费尔顿听了萨利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狐疑的视线扫视洛淮。   洛淮镇静的坐在椅子上,唇角勾起一个相当嘲讽的笑。   他低声讽刺道   “萨利·埃德华先生,没有证据的指控是相当荒谬的……你难道会因为这样一个荒谬的猜测,就对组织的成员动手吗?”   “我和你,应该没有私仇吧?”   萨利没有看他的眼睛,偏过了头,只在话语中带着一点微微的歉意   “可是费尔顿先生与我有恩!四年前的一次行动,要不是他指挥得当,落在我脸上就不只是疤了。”   “我欠他一条命,因此……我绝不会让他有事。”   他话音落下,费尔顿的脑海里就瞬间闪过四年前的记忆……萨利并没有说谎,四年前,他确确实实是费尔顿的手下。   楚寻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勾出一个不走心的笑,慢悠悠的开口:“那看起来,这次的事件和费尔顿先生,还是有关的。”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漫不经心的从衣服底下勾出一把手枪,骨节分明的手在摸到武器的那一瞬间就迅速换弹上膛,清脆的响声在包厢里回荡。   楚寻抬起手,微微偏头,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费尔顿的脑袋。他银灰色的额发随着动作轻轻荡开,毫无遮挡的露出那双,带着恶意戏谑的眼睛。   这人不正常……他是真的准备杀死自己!   就算费尔顿表现的再如何不惧死亡,人对生命渴求的本能也是无法避免的。这一刻,他胸膛内的心脏狂跳起来,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寻扣下扳机——   “等一下。”   打断这惊险一幕的是站起身的洛淮。他走到楚寻面前侧过身挡了枪口,因此楚寻就很自然的放下了手,笑着问了一句:“有什么事?”   洛淮叹了口气,盯着费尔顿说:“我们抓过来的人质里没有第二个费尔顿了……能值得让人用这样一场宴会招待的人,总不能白白死去。”   “况且,他作为阶下囚都能让人为其卖命……谁知道组织里还有没有萨利这样的人呢?”   洛淮说完这句话,捏了捏眉心,侧过头,看起来相当疲惫的对萨利说   “你自己去审讯室领罚吧。”   他无奈的对萨利挥了挥手,然后重新把目光落回了费尔顿身上,第一次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如此之低。   洛淮言辞恳切的说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我们可以合作,费尔顿先生。”   费尔顿看着离开的萨利,又看着面前这个似乎是衷心佩服自己的后辈,沉默了很久。   再开口时,他低声道:“我相信你的诚意……给我准备一辆离开的车和足够的钱,我会在上车之前告诉你答案。”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的同伴也没有能救出他的意向……既然夜枭并不准备处理掉他,既然还有那么多能听命于自己的人,为什么不重新开始呢?   听了他的话,洛淮礼貌的欠了欠身,脸上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他说:“求之不得。”   /   长夜即将过去,天际线逐渐同远处的雪山融为一色,隐隐泛起青白。   灰色而单调的天台似乎总是城市里最先看到朝阳的地点,只是冷风也同样如约而至。   洛淮握枪的手本应该自然变得冰冷僵硬,但有人懒洋洋的靠在他身后,纤长分明的指骨强势的从他的指缝间穿插而过,然后亲密的相扣,让洛淮就连掌心脉络都无处遁逃的,被堵在冰冷的枪械和另一个人的指间。   洛淮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漆黑的鸦羽平静的半耷,铅灰色的天空让人的视线看起来都有点生锈,但抛去背景的阻碍,洛淮的瞄准镜里仍准确映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前,伤痕累累的萨利正依依不舍的同费尔顿告别,大概是于心不忍,费尔顿表示,他只会在临走前把秘密告诉萨利一个人,所以萨利不能受重伤。   “他们看起来真感人……”   虽然这么说,可楚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他单手扣着洛淮的腰,把头随意的枕靠在洛淮的颈边。   说话时,他的鼻尖亲昵的蹭过洛淮和脖颈,温润的的气息撩拨着少年光滑的肌肤,洛淮的手指微微一顿,终究还是控制不住的轻轻蜷缩了一下,颤颤巍巍的逼出了一点汗意。   楚寻察觉到他的动作,非常不满的啧了一声,慢悠悠的用手重新把洛淮发抖的手指一根根按在了扳机上,故意问   “执行任务的时候抖什么?”   洛淮喉结忍不住的滚动了一下,哑声求饶   “楚寻……现在别……”   “嗯?别什么?”   楚寻愉悦的弯起眼睛,故作疑惑的问:“现在不是教学时间吗?”   他一边说一边松开了与洛淮五指交缠的手,看起来相当遗憾。   可随即,他又“贴心”的揉了揉洛淮一直在用力的肩颈。楚寻漂亮的指尖还带着持枪持刀的薄茧,此时悠悠然顺着洛淮散乱的衣领微微探入,又慢条斯理的揉了揉,把怀中人弄的心尖微痒,浑身发颤。   洛淮眼尾都被逼出了湿润的红,好在这样甜蜜的折磨没有太久,费尔顿就坐上了车拉上车门,而萨利正转过身,按住自己耳朵里的通讯器。   那个诚恳的说着“我欠费尔顿一条命”的男人,正轻松喜悦的对着耳机宣布   “老大,消息已经到手,你可以狙击他了!”   闻言,楚寻盈盈一笑,松开了洛淮。   漆黑的枪管如同等待多时的凶兽,垂涎着费尔顿的项上人头。缓缓开动的黑色轿车正加速向街口疾驰,马上就要消失在视线里——   砰砰!   两声干脆利落的枪响传来,疾驰的轿车失去控制,猛的一下撞上了街边的护栏,凹凹出一个丑陋的血盆大口。   费尔顿垂着头坐在驾驶室里,鲜血正缓缓溢出。   此情此景如同荒诞的电影,红与黑的冲突色调都消失在了这片浅灰色的天空里,成为荧屏上单调的一幕。   洛淮收起枪回头,看见楚寻正踩着天台的边缘悠哉悠哉的伸了个懒腰。   他淡淡的说:“因为第一枪不致命,所以补了一枪?反应还算快,不过很多时候,你不一定会有开出第二枪的机会。”   洛淮抿了抿唇,乖乖点头受教。   楚寻看向他,慢慢说:“还要再练。”   洛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轻轻闪烁了一下,然后低声道:“刚刚那样的干扰测试……还可以练很多遍的。”   楚寻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脸上的笑容变得非常耐人寻味。他看着洛淮的脸,问:“是吗?可我感觉,你好像有点受不了。”   他这话说的不疾不徐,但就是带着那股渲染在尾调的缱绻,让人忍不住去想那话语中的暧昧和旖旎。   洛淮轻轻红了耳尖,完全看不出来几小时前的游刃有余。   刚刚在谈判桌上,洛淮和楚寻还有萨利演了一场天衣无缝的好戏。   萨利确实曾经是费尔顿的手下,但恩情什么的都是无稽之谈……谁是他的上司他听谁的,夜枭的法则就是这么简单。   其实洛淮原本的想法是结结实实的挨萨利打偏的一刀,用苦肉计让这个故事看起来更加可信,不过那时楚寻像个三好学生一样乖乖的举起手,笑着说:“能带我进去吃饭吗?”   洛淮好像懂了他的意思,轻声问:“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会啊。”楚寻这么说着,微微弯腰同洛淮对视。   他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接着说   “你只要给我报酬就好了。”   /   想到这里楚寻朝洛淮勾了勾手,他收起脸上的笑,难得有些认真的说:“现在我要收取我的委托费了。”   洛淮看他这样的神情,也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他连忙走到了天台的边缘,同楚寻面对面的站在一起,认真的问:“你要什么?”   楚寻有些过长的头发被冷风轻轻吹起,那一瞬他眼里钴蓝的色泽明亮的晃人,洛淮恍惚了片刻,突然觉得脚下一滑,即将踏空。   这么高的地方踩空可是真的会分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的,洛淮的心下意识的跳停了一拍,恐惧在那一瞬间如潮水般慢慢上涌。   可很快他就安定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被楚寻拉进了怀里,他们挨得很近,楚寻敛睫下视,睫毛的灰影乌沉沉地打落在洛淮清隽的脸颊。   突然之间,楚寻非常温柔的笑了一下,说话的语气蛊惑人心。   他说洛淮,你既然听过了我那两个关于背叛的诡辩,那你知道真正的死亡之吻吗?   Bacio della morte,死亡之吻。*   这在地下世界广为流传。据说每当教父想要夺取某个背叛属下的性命时,都会给予他一个“死亡之吻”当做预告,用这种“惊恐的浪漫”为其送别。   洛淮下意识的点头,说我知道。   “所以这就是我要的报酬。”   楚寻轻声告诉他。   很快,他又轻轻笑了起来,用玩味的语气说   “洛淮,送我一个死亡之吻怎么样?”   “……仅限今天,给你吻我的机会。”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本来就相近的距离彻底消弭。   洛淮的唇瓣温热柔软,可是吻上楚寻时却触碰到了一片冰凉,这个吻好像全由他主动,笨拙的唇齿相缠间,他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在颤抖,只能偶尔听见楚寻齿间溢出来轻笑,和自己无助的呻吟。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楚寻的怀中,男人懒洋洋的被他吻着,将手缓缓缠绕在洛淮腰间,温凉的体温却几乎能让洛淮的身体变得灼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淮才呼吸急促的退开了这个吻,他靠在楚寻怀里,呆呆的看着那个人笑眯眯地低头亲了亲自己发红的眼尾。   半晌,洛淮才反应过来。他声音沙哑,直直抓住楚寻的手,执拗的问   “所以那个吻的意思是,你永不背叛我,对吗?”   楚寻没有说话。   直到又一个奖励似的轻吻落下时,他低声的话语才落在洛淮的耳际。   楚寻银蓝色的瞳孔里眼波流转,像终于为人哗然的沉静冰川。   “不,这个吻的意思是……如果我背叛你,请不要犹豫的杀了我,用你学到的一切。”   “Caro padrino,mi dia il mio più estremo bacio di morte.”   (“我亲爱的教父,请赐予我最极致的死亡之吻。”) 第17章 私奔   安静的夜里传出突如其来的咔哒一声,把唱片机放映的节奏舒缓的音乐全盘打乱。楚寻掀起眼,慢悠悠的举起了手中的玻璃杯。   磨砂质的玻璃杯壁口上折射出一片森冷的银光,于是他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走到房间的窗边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窗。   迎面而来的只有冰冷的月色,其余看起来什么也没有。   楚寻没什么反应的把手中的玻璃杯扔了出去,在其掉落至地底摔成齑粉之前,就砸中了什么东西,传出一声闷哼。   “晚上好。”   楚寻懒洋洋的将手肘撑在窗台上,慢悠悠的说:“如果是支付委托费的话其实可以直接敲门的……当然,那些不想付钱所以决定暗杀我的老板也很多,不过下场都不怎么好。”   他说完,一道身影就从暗处翻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   楚寻从窗边离开,示意他进来说话。   男人一言不发的收起手中的枪,朝楚寻打开了手里的提箱。   里面都是现金,还全是联邦通用的面值最大的货币。   男人把箱子扔在桌上,语气不善的说:“不管你是谁,都不要再插手洛淮和格里芬家的事。”   楚寻没接话,只是抓着桌子上一把削皮小刀淡定的给自己削了个苹果。   连续不断的果皮啪嗒一声同果肉分开,散发出果肉的芬芳,楚寻咬了一口苹果,然后突然抬手,把手里的那把小刀插进了面前箱子里的一沓纸币中。   水果刀又短又钝,但是被他这一刺,竟然发出了出了轧纸刀般清脆的咔嚓声。楚寻看着那叠纸币直接堆到了小刀的手柄,才咽下清甜的果肉说   “看起来确实不少……但对我来说也不够多啊。”   他抬眼看着额角跳出青筋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别这么难过,这钱也不是你的不是吗?我想格里芬家应该还给了你一张空白支票以防万一,把那个拿给我就行了。”   “你们这种亡命之徒不是只要现金吗?”   男人嫌恶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往地上一扔,但是楚寻并没有让它坠落在地,他看起来随意的一抬手,就把其夹在了指间。   他轻轻弹了弹那张还带着油墨香的支票,微微一笑   “谁说我是亡命之徒?”   “会被别人杀死的才叫亡命之徒,可我不会啊。”   楚寻微微偏头,他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冰冷,偏生又略略上扬,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男人手不自觉的摸上了枪,可是很快楚寻就移开了眼睛,愉快的说   “既然收了钱那我可就认真做事了……现在的洛淮你们可没办法轻易杀掉他,所以,必要的时候我会出手的。”   他轻轻眯起眼,语气又轻又缓,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我很期待。”   /   “早。”   楚寻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就听见了爱德拉清脆的问好声,大早上的,爱德拉居然能来酒馆,这可真是件奇事,于是他也同样挥了挥手,算作回应。   不过爱德拉没有理他,她现在一门心思低头逗弄着脚边的小猫,虽然那只猫看起来非常警惕,但在她连哄带骗之下,还是慢吞吞的抬了抬爪子。   楚寻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挑眉笑了一下,说   “这不是我们家公主吗?”   他出声的那一刻,那只小猫飞快的喵了一声,十分灵活的迅速爬上了楚寻的肩膀,然后再轻轻跳到了他身边的吧台上把自己团了起来,不复刚刚生人勿近的模样。   爱德拉不爽的看向楚寻,问:“原来这是你养的猫?不早说。”   楚寻挠了挠原来名字叫小少爷,但是由于某人吃醋,现在改名叫公主的小猫的下巴,淡定的说:“不是啊,我喂了几天的流浪猫而已。”   “这已经变成家养的了吧?都被你养熟了。”   爱德拉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别的意思,但是楚寻却严肃的皱起眉收回了手,说:“好像是这样。”   接着,他就毫不留情的捏起了公主的柔软的后颈,把小猫拎出了酒馆的大门。   公主站在门口不解的摇了摇尾巴,和楚寻对视了很久。   过了半天,它才小声的叫了一下,再次走近蹭了蹭楚寻的裤脚,然后就轻轻跃下台阶,窜进了暗巷里。   楚寻知道它不会再来了。   公主其实是只挺聪明的猫,察言观色,很会规避危险。   至少它一开始看到楚寻就知道跑,本能的知道这男人不好惹,虽然最后的结局还是被楚寻饶有兴趣的抓回来逗……   不过,它没一直聪明下去。至少最后它还是放松了戒心,只要楚寻叫它,它就会乖乖跑出来。   想到这里,楚寻觉得洛淮似乎也是这样。   学东西的时候学的又快又好,楚寻要是做老师,一定毫无顾忌的偏心洛淮这种又听话又聪明的好学生。   可洛淮在交付信任这件事上也太随意了一点……楚寻每次看向他的眼睛,都能看见被揉碎的,明明白白的赤诚。   其实应该有戒心一点的。   他这么想着,突然听见目睹了刚刚那一幕的爱德拉高声询问道   “既然喂了挺久,为什么又把猫赶出去?”   “因为要喂熟了啊。”   楚寻理所当然的回答。   “要是产生了感情,不会很难办吗?我很乐意照顾流浪猫,但我不会在旅途中养一只猫。”   爱德拉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你这什么破道理?”   “是有用的道理。”   楚寻没和她的出言不逊计较,而是顺手关上了门,对爱德拉说   “既然你来了那我就直接请假了,我今天要出门一整天,你找别人代班吧。”   回答他的是爱德拉的一句   “我真想直接开了你。”   楚寻笑了一下:“很快你就有机会了。”   /   他说的出门其实也没什么正事,洛淮最近一个月在夜枭忙的脚不沾地,偶尔有时间还要被楚寻施以残酷的训练,每次到结尾气都喘不过来,可怜兮兮的问楚寻能不能抱一抱自己。   不过努力学习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严格的楚老师答应给洛淮同学一整天的假期,而且还是亲自陪同的那种。   楚寻往前走了两步,准备去夜枭据点找人。   但这种时候总有人,不对,系统来扫兴。   因为一早上059就安静的要命,楚寻又和爱德拉说话,忘记给他下待机的指令,所以,059终于能见缝插针的开口说话了。   “你的任务已经在失败边缘了宿主。”   059冷冰冰的说:“就算你接下来一直按着剧情走,最终也会被判定任务失败的……你很快就要被关回虚空了。”   楚寻心想算了让他说一会吧,于是难得脾气好的嗯了一声,没有让059闭嘴。   059发现自己居然还能说话,硬生生的卡了下壳。   楚寻:“没了?”   059:“我下个任务要向主神申请剥夺宿主的权限。”   楚寻忍不住笑了一下,语气愉快的拱火:“这一点我非常支持啊,一定要让你的下个宿主每一步都必须跟着世界意识的弱智剧本走,肯定很有意思。”   059本来想说,请宿主不要说世界意识是弱智,但是他想了想,觉得好像确实挺弱智的,遂没有反驳。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熬了一晚上把组织里的工作全部解决掉的洛淮,已经急匆匆的朝楚寻跑了过来。   059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自顾自的选择了待机。毕竟他还算尊重宿主的个人隐私,没有看宿主调戏任务目标的癖好。   楚寻见洛淮走过来,站在原地随意的张开了手,果不其然洛淮蹭的一下就撞进了他怀里,少年大衣的羊角扣紧实的系到最顶端,露出那张精巧苍白的脸。   洛淮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温热的水雾慢慢升起,楚寻不走心的听着,过了很久才听出来重点。   原来是夜枭运往十一区的货物线出了点问题,拉曼的意思是让人去看看,而好巧不巧他觉得洛淮能堪此大任。   “虽然我还没有觉得我已经成长到了可以回十一区程度,但我每一天都在想着复仇。”   “我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洛淮说到这里,仰起头低声问楚寻   “我要走的话,你会和我一起吗?”   楚寻没说话。   “……你不想去当然没问题。”洛淮着急忙慌的解释,赶紧说:“你留在你喜欢的地方等我就行,我们的赌约一直算数的,对吗?”   楚寻的手指划过洛淮的脸侧,看起来漫无目的,他垂下的睫毛挡住了眼睛,读不出情绪。   “你什么时候离开诺戈?”   楚寻只是这么问。   “拉曼说都可以,越快越好。”   洛淮告诉他。   楚寻莫名其妙的低低笑了两声,尾音闷在胸腔里,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什么,半晌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咬在唇间。   “那明天吧。”   “……嗯?”   洛淮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他歪了歪头,说:“什么明天?”   “明天就走,离开这里。”   楚寻的神情在烟雾缭绕中看不分明,他语气淡然,好像说出口的不是分别,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洛淮低下头没说话,半晌才拉住了楚寻的手。他尾指上的那枚格里芬的家徽戒指还好端端的停留在那里,洛淮轻轻摩挲了片刻,才低声说   “好,等我回来。”   “会等的,对吗?”   楚寻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可是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食指上银色的衔尾蛇戒指。那意味着在生与死之间循环往复,不断交替,每一次分别与死亡都是新生。   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提醒,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困住楚寻,囚牢不行,虚空不行,感情……也不行。   但是洛淮给他戴上的戒指也同样安静的蛰伏在那里,不声不响如同安分的小猫,却实实在在的,是某种特别的禁锢。   楚寻看了很久。   然后,他突然在朦胧烟雾中开口,面无表情,但是语气很轻的问怀中人——   “洛淮,今天要不要和我私奔?” 第18章 公路   洛淮呆呆的抬起头看着楚寻,有点不解的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两个人突然都陷入了沉默,然后,洛淮绽出了一个称的上有些灿烂的笑容。   他说好啊,你想带我去哪里?   楚寻从来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但刚刚鬼使神差说出的那句话,似乎也不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看着洛淮眼里过于明亮的期冀,楚寻罕见的思考了一会。   洛淮也没催他,他把这单纯当做一次有些新颖的约会,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和喜欢的人的约会。   楚寻慢吞吞的揉了揉洛淮的发顶,垂眸问:“不知道去哪里,要走吗?”   洛淮打电话找人安排了辆车,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乐意。   在诺戈这种没什么新鲜风景的城市,约会一般是漫步比较合适,但如果要私奔的话,当然得驾车狂飚。   /   柏油路平直地指向地平线,细雪被铲至公路两侧,堆成一座座小小的雪丘,在难得明艳的日光下反射出银白的色泽。   远处雪山绵延,起伏的光泽如同粼粼的长河,安安静静的陷在朦胧的雾气里。楚寻单手握住方向盘,漫不经心的把电台播放的音乐调到最大声,一百二十迈车速下发动机的低鸣同音乐混合在一起,鼓噪耳膜的同时也带动心跳。   洛淮靠在车窗边,冷风正把他的头发吹的凌乱,呼啸着灌进他的衣领,但这一切都没办法掩盖他此刻的愉悦。   他眼中那点在少年时期没有被满足过的,单纯的喜悦格外明显。   洛淮吹了声口哨往外伸出手,极速越过的岩雷鸟短暂攀附在他手腕上,又猛的振翅起飞,留下瑰丽的尾羽。   洛淮开心的笑出声,直到玩累了他才收回手,扒着窗口回头,什么也不说,只对楚寻露出那种满足的微笑。   他从前被困在格里芬豪华的庭院里要求谨言慎行,处处小心。后来又一朝剧变,来到诺戈,用狠辣和冷酷来伪装自己求得生存……可是无论怎么样他都才19岁,还没见过山和海。   楚寻偏头看了洛淮一眼,心想这也太好哄了,感觉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拐跑的那种不省心小孩。   可是他回眸,却发现从后视镜里,能看到自己唇角勾起的那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真心的笑。   这里毕竟是边境,除了漫长的公路和偶尔一晃而过的,拥有巨大红黄招牌的加油站之外,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这次玩笑似的私奔他们没做任何攻略,只是单纯选了一条顺眼的路,就这样一直开下去。   ……好像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最后他们把车停在了一家汽车旅馆面前,这种旅馆附带的餐食味道一般不怎么样,洛淮看着楚寻面不改色的咬了一下手里的火腿奶酪三明治,然后淡定的喝了一口旁边杯子里的咖啡。   于是他眨眨眼,问楚寻:“味道怎么样?”   “挺不错的。”   听了楚寻的话洛淮毫无顾忌的咬下一口,然后咳的惊天动地。   “咳,为什么在这种东西里放辣椒酱啊!”   楚寻眼里慢悠悠晃出一点笑意,用咖啡杯挡住唇角,无辜的说   “我刚刚说的是咖啡。”   但这里甜品意外的还不错,他们索性坐在休息区那里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看不远处横跨整个山谷的河流,直至太阳西垂,流淌的河水变成凝固的余晖。   楚寻有些散漫的撑着头,用勺子一点一点吃着面前有些过于甜腻的蛋糕,坐在旁边的洛淮却突然起身,走进远处的便利店里买了什么东西。   再回来的时候,洛淮手里已经拿了一沓明信片,他却什么也没写,只是把它们轻轻放在自己面前,再静静欣赏着远处的风景。   “怎么突然买明信片?”   楚寻问。   洛淮笑了笑,说:“想留点什么做纪念。”   “那为什么不写名字?”   “写了名字就要寄出去吧?”   洛淮学着他的样子撑起脸,接着说:“可是我只想留给自己,不想分给别人。”   “分给我也不行?”   楚寻这么说着,伸手从洛淮手里抽过了一张明信片,在他面前晃了晃,暗示意味很明显。   “你当然可以啊。”   洛淮一边说一边起身去前台借笔,他很快就跑回来,在明信片上写好了自己的名字,只能说曾经不愧是小少爷,花体字写的漂亮非常。   写完之后他把明信片递给楚寻,突然之间,又有些犹豫的把手收了回来。   洛淮打着小算盘说:“也不能就这么送给你……除非你也给我写一张。”   楚寻没说话,只是朝他摊开手,示意他把笔递过来。   洛淮有点像偷吃到糖果的小猫一样弯起眼笑了一下,然后把笔放进了楚寻的手心,伸过毛茸茸的脑袋,凑在楚寻边上看他要写什么。   楚寻食指抵着笔杆转了一下,没有直接动笔。   事实上,在楚寻原来的世界,他有很多个具有法律效力的假名,模仿各种字体对他来说更不是一件难事。就算有人想找他执行任务,叫的也是代号。   Raven,渡鸦。   可是再次遇到洛淮的那一天,楚寻说出口的,却是自己的真名。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也许只是因为被困在虚空太久,没有人再那样叫过他的名字。   最后,楚寻手中的中性笔在明信片的背面签下了他的名字,流畅漂亮,十分显眼。   然后他想了想,又在上面落下了一句留言。   “Sincerely wish you feel the new world。”   诚心祝福你,遇见新天地。   洛淮的呼吸轻轻一窒。   这一路的好风景,洛淮并没有用相机记录下来。因为他觉得,比起相机的焦段和帧数来说,人眼睛所看到的,才更加真实温柔。   一如此刻。   洛淮身后就是雪山,夕阳与长河,而楚寻的眉眼落在余晖里,生出了千般的缱绻和温柔。   他们共享着同一片空间与呼吸,连心跳都逐渐共频。   然后他听见楚寻用那种温吞的语气,把这句话念了出来。   他说洛淮,你会遇见新的天地。   楚寻从来没有祝福过人,这是他第一次,由衷的希望某个人会过得好。   “嗯。”   洛淮轻声回答   “我一定会的。”   因为我已经遇见你了,我的新天地。   /   晚上下了点雨,雨水混着雪花,实在是有些阴冷逼人。而上帝也开了个恶劣的玩笑,这场雨过后,前台的遗憾的告诉他们,就算已经抢修,旅馆的供暖和热水还是没有恢复,今晚两人一定要注意保暖。   他们应下,然后分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楚寻随手打开电视机放了个无聊的电影,看了一会准备切台的时候,059突然开口说   “我想看完结局,可以吗?”   楚寻没想到他也在看,放下了遥控器。   电影看起来是个俗套的公路片,一男一女在失恋旅行的过程中一拍即合,疯狂的度过了一个刺激的假期。   接下来结局无非就是确定心意走出失恋阴影,没什么有意思的。   可影片放到末尾时却和前面的套路不一样了,故事最后背景音乐响起来时,主人公面对着夕阳,默契的分手。   假期过完之后他们都要回归生活,更别说,他们原本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日常。如果不在这条公路上,他们是否还会爱上彼此?   谁都不知道。   演职员表从屏幕下方缓缓滑出,楚寻问059说:“你是真的想看电影吗?”   059诚实的说:“不是的,我只是提醒你,你不能把洛淮带走。哪怕你不在乎你的任务,但他会被世界意识抹杀。”   “就算他能活下来——也会变成曾经的你。”   说完,059看了看楚寻的神色,还有点不熟练的问了一句   “你现在还好吗?”   “废话。”   楚寻按了按遥控器换台,他并不觉得059那番话冒犯了自己,即使这让他想到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他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   “洛淮失去的东西要由他自己亲手拿回来,我不会改变这一点。”   他只是在今天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决心一个人的旅途,偶尔带上洛淮,其实也不会很麻烦。   有那么一刻他确实想带洛淮走,楚寻对于喜欢的东西一向不吝占有,而且他觉得自己对洛淮不会腻得太快。   只是在洛淮拿过明信片的那一瞬间,楚寻打消了那种想法。   比起让洛淮在无聊的任务过程中陪伴自己一段时间,再在最后达到目的的时候把他丢下,楚寻更希望他能轻而易举的拥有不会再被欺辱的实力与权力。   所以他写下了唯一的祝福。   夜已深,楚寻没再找到什么能打发时间的电影,决定直接睡觉,因此他关掉了顶灯,只留了电视柜上那盏小小的环境灯充作微弱的光源。   可这时候,门突然响了。   楚寻抬起眼,他没发出任何足音,平静的走到门口缓缓握住门把手,然后迅速推开了门——   只围着浴巾,头发还在滴水的洛淮正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楚寻:……?   洛淮脸色苍白,湿润的黑发贴在脸颊边,眼睛和鼻尖都被冻的通红,身上没有一丝热气。   他伸出还带着冰冷水汽的手,小心翼翼的拉着楚寻的衣角,低下头,语气有点黏黏糊糊的说:“我忘记没有热水了……脱下来的衣服也打湿了,有点冷,能和你睡吗?”   楚寻扬起眉,心说洛淮好歹现在也是混成夜枭的高级干部了,每天在组织处理的文件数不胜数,用这种拙劣的借口……?   不过最后,他只是轻笑了一下。   昏暗的灯光在他眼里晕染出一片朦胧的蓝,让洛淮甚至不敢直视他。   楚寻好整以暇的侧开身让洛淮进来,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想了想,还恶趣味的咔哒一声锁上了暗锁。   紧接着他就看到,洛淮的脊背轻轻颤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泛起一片暧昧的潮红。 第19章 旅馆   楚寻看着洛淮目标非常明确的走到床边,拉开被子飞速把自己裹了进去,而且他还很有分寸的只占据了一个块地方,很听话的把自己安放在了床角,看起来试探的小心翼翼。   房间内灯光影影绰绰,什么都有点看不太清。洛淮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只来得及看见楚寻背光走来时轮廓分明的侧脸,和他微微散开的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仓皇的收回了目光。   楚寻靠在他的身侧,漫不经心的用手拨弄了一下洛淮还湿润的发尾,轻飘飘的说   “头发记得擦干,别把我的床打湿了。”   他用指尖撩起洛淮的发尾,然后在人颈间摩挲了一下,眉眼间神色淡然,看起来正经无比。   洛淮被弄的有些头皮发麻,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盯着楚寻的脸看了好一会,迷迷糊糊的纠结着问:“那我拿个毛巾擦一下?”   楚寻没说话。   洛淮有点尴尬的低下头,想去浴室把头发吹干,突然却被人按在了原地。   楚寻抬手把柔软的被子塞进洛淮怀里,然后手自然而然下移到他的后脊,慢悠悠的挑开他裹在身前的浴巾,轻轻抓起上面的一角,擦了擦洛淮湿润的发尾。   洛淮的指尖攥紧被褥,折出一团有些湿润的褶皱,他闭着眼乖乖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楚寻的指尖还沾着他发尾的水汽,此时轻轻从耳侧缓缓蹭过,时不时接触到脖颈,带起一片温柔的战栗。   洛淮忍不住低低呜咽了一声。   这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暧昧的温吞。   半晌,楚寻才松开手,淡淡道:“好了。睡吧,晚安。”   洛淮:??!!   他有些走投无路的伸出手,缠上楚寻的腰。此刻洛淮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无措的将手臂收紧,几乎要把自己黏在楚寻身上。   他像某种准备耍泼撒娇的犬类动物一样,在楚寻怀里不得章法的蹭了蹭,然后直起腰,轻轻把脸埋进了楚寻的颈窝。   洛淮有些冰凉的唇瓣差点就吻上了楚寻颈侧裸露的肌肤。   其实楚寻的皮肤看起来很薄,凑得太近的时候,几乎可以看清下面青色的血管。   乍一看很脆弱,但谁也不会觉得楚寻是可以招惹的对象。   不过洛淮还没有那么大胆敢直接亲上去,他垂着眼,最终只是用鼻尖轻轻贴了贴楚寻的侧脸,看起来格外乖觉。   楚寻慢条斯理的用手扶着洛淮的腰,轻轻眯起眼。在明灭灯光下,他眼里涌动的暗蓝如同波涛汹涌的海面。   楚寻开口,声音暗哑,又带着调笑   “所以洛淮,你撒娇是想要什么?”   听出他语气里不仅没有不悦,反倒还有些兴味,洛淮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鼓起勇气凑上去讨好的亲了亲楚寻的喉结,黏黏糊糊的问:“哥哥,我可以亲你吗?”   楚寻当然是不太喜欢有人触碰他的脆弱要害的,换平常有人这样靠近的话,下场只会是血溅三尺……而且血还溅不到楚寻身上。   但现在洛淮在他怀里又蹭又亲的,楚寻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亲上来的之后微微仰了下头,同时扣住洛淮腰的手缓缓收紧,在人瓷白的肌肤上烙下红痕。   他对洛淮的容忍已经超出了限度,可楚寻至少在此刻,没有像把公主丢出去一样,把洛淮也扔出他的领地范围。   洛淮就像那种喜欢和主人贴在一起的小狗,亲完以后还偷偷摸摸蹭了蹭,然后他抿唇看了一眼楚寻,眼神还带着点心虚。   “亲完了,然后呢?”   楚寻敛眸盯着洛淮,眸中带起一点潋滟的弧光。   楚寻压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惑人,他那张漂亮的脸似笑非笑,如同只会在暗夜里出没的魔鬼。   他问洛淮:“刚刚叫我什么?”   “哥,哥哥……”   洛淮支支吾吾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但是亲完之后自己想做什么,他完全说不出口。   楚寻云淡风轻的单手搂着他,白衬衫的袖口随意的折至小臂,穿的妥帖又禁欲,站在床边月光流泻进来的那片光亮里,有些冷冽的眉目精致得不可思议。   好像他完全不觉得这个场景有什么特别……   而且楚寻流畅好看的腰腹线条在胯骨上方勾勒出了一条突转的折线,衬的腰又窄又漂亮,十分引人注目。   洛淮不记得听谁说过这叫折角腰,撑出来的这个拐点反正是不可多得的极品,腿搭在上面什么的……   草。   洛淮崩溃的闭上眼睛。   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洛淮又想起之前上药的时候,楚寻那句:“我对你现在的身体不感兴趣”   他有点失魂落魄的垂下头,愣了半晌之后,自暴自弃的把本来就快掉下去的被子踢开,用一种赌气又委屈的语气问   “真的一点点兴趣都没有吗?”   楚寻没说话,他目光缓缓下移,扫过洛淮腰间那一截白的几乎发光的肌肤,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把洛淮踢开的被子给人重新盖上。   楚寻骨节分明的手透过柔软的棉絮轻轻贴合上洛淮的脊骨,洛淮这几年确实吃了太多的苦,身量抽条似的还在长,身上却没什么肉,肩胛的棱角硌在楚寻的手心,如同嶙峋的峰谷。   楚寻没直接回答洛淮,只是在做完这一切后弯下了腰。   一瞬间洛淮感觉眼前有片阴影逐渐放大,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是楚寻轻轻啄吻了一下他的唇角,随后还恶作剧般微微一笑。   “我现在可没说过不感兴趣……但我觉得,你最好祈祷我不感兴趣。”   洛淮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看了看自己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心想这算是感兴趣吗?   然后他灵光一闪,抬眼看向楚寻,轻声问   “哥哥……原来你喜欢穿着衣服的那种吗?”   洛淮此时又变成了乖乖好学生,仿佛上课听到了重要的知识点,正一板一眼的记了下来。   他说:“那要解扣子吗?是什么衣服比较喜欢呢?我现在去穿衬衫还来得及……唔”   他还没说完,就被楚寻伸手捂住了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洛淮总觉得楚寻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接近于薄荷和雪木一样的冷香。此时这香味正慢悠悠的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传出,萦绕在洛淮的身边。   不知道是这味道迷惑人还是别的什么,洛淮下意识的低头啮咬了一下楚寻的掌心,他伸出牙齿叼着那层薄薄的皮肉,含糊不清的吐出几句撒娇般的音节。   楚寻啧了一声,干脆直接用手指抵开了洛淮的唇,有些强硬的看着人用嫣红的舌尖一点点濡湿他的指节。   他一贯淡然的眼睛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透彻的欲望,整个人变得更加危险,也更加善于蛊惑人心。   楚寻心想睡完就跑这种事可不太好,但洛淮实在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自己跳进了陷阱。   算了。   于是楚寻伸出手扣住了洛淮的掌心,十指纠缠间,说不清楚是亲密还是禁锢。   然后他微微用力,径直压下洛淮毛茸茸的头顶,让柔顺的黑发流水一样从自己的指间滑落。   洛淮的腰轻轻塌了下去,楚寻揉了揉他的发根,才慢慢笑着说:“现在看出来我的兴趣了吗?”   洛淮猛地顿住呼吸,半晌才从喉间泄出一声回答,然后再没了声响。   他被扣住的那只手此时死死地攥紧,汗湿的手指嵌进楚寻的指缝,两人微微曲起的指节纠缠在一起,像重重叠叠相互生长的年轮。   楚寻轻轻摸了摸洛淮的侧脸,然后温柔的用指尖擦去人挂在眼角将落未落的眼泪。半晌,他揽住洛淮的腰,看一池春水漫过人的脸庞。   楚寻垂眸吻上怀中人起伏的蝶骨,夜色是纠缠不清的遮蔽,洛淮轻轻的呻吟被压在喉间,抬眸不经意的在一片朦胧中望进楚寻的眼睛,却满足的发现自己已经折叠在那瑰丽的银蓝色瞳孔里。   ……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淮才回过神,飞速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   这次什么也不用说他都已经老实了,楚寻低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的把扣子扣好,然后把人从里面捞了出来。   洛淮脸上还有点红,楚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说:“去洗漱。”   洛淮移开了视线,半晌才小声说   “吃掉了。”   声音哑的可怕。   “……”楚寻不动声色的用舌尖抵了抵唇,忍不住气笑了一下。   有时候真不知道洛淮到底是故意,还是就这么……天赋异禀。   但是洛淮还是乖乖拉过旁边的浴巾把自己裹起来,下床去浴室了。   不过半路他又含着漱口水探出个头,咕嘟咕嘟的对楚寻说   “下次……做好准备我再来……!”   说完,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傻,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夜晚有雪有雨,但意外的温暖。洛淮靠着楚寻慢慢的睡了过去,对他来说,只要楚寻在身边,无论是雪原还是夜雨,都不算什么。   而楚寻却轻轻睁开了眼。   他从来不会在身边有人的情况下放任自己睡过去,但今天,却也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保持清醒。   059给他的任务剧情点到达了尾声,他没有能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了。   只剩最后24小时。   而在任务时间彻底归零的那一刻,这次的任务也会宣告失败,他将重新回到虚空,成为永恒的囚徒。   /   洛淮早上起来的时候,楚寻已经在旅馆楼下等他了。他洗漱完换好衣服就跑下楼,被楚寻往手里塞了杯热可可。   刚想开口,楚寻就伸出手按了一下他的喉结,意味不明的说:“既然疼,就少说话。”   洛淮乖乖闭上了嘴,小口小口的喝着咖啡。   楚寻拉开车门示意他上车,洛淮坐上副驾,他不知道楚寻会带他去哪里,这场私奔一样的约会还会不会进行下去。   他记得楚寻上次说让自己今天就离开诺戈去十一区。   其实洛淮还想和楚寻多待一会,但他也清楚正事重要,楚寻大概会送他回去。   果不其然,他们是一路往回开的。   相比来时的兴奋,今天的氛围安静了很多,车内暖气开的很足,洛淮低着头,不知不觉一阵困意就涌上心头。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这睡意实在来的突然。洛淮伸出手想去拉楚寻的衣摆,但还没来得及,手里喝完的咖啡杯就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楚寻偏头看了他一眼,神色莫名。 第20章 死亡与重逢   洛淮从昏沉中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飞速行驶的汽车上‌了。他下意识地侧过头观察四周,身体本‌能的进‌入警戒状态。   好在他看清了楚寻的脸,于是‌又慢慢放松下来‌。   没什么光亮的房间里,楚寻正坐在椅子上‌检查卸下来‌的弹匣。他逐一按压子弹,确保它们排列整齐,没有任何变形或瑕疵,能做到一击致命。   旁边的圆桌上‌还放着散落的零件,见洛淮醒过来‌,楚寻头也没抬,只是‌行云流水般的把那些零件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仿佛它们从未被‌拆解过。   最后枪械成型时,楚寻握住了手里的枪。他抬起手将枪口对准洛淮,脸上‌面无表情。   洛淮轻声问他,现在要‌做什么?   楚寻慢吞吞的笑了一下,放下手把刚刚组装起来‌的枪扔进‌洛淮的怀里。   然后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摸出两罐最普通的啤酒,单手拉开拉环,朝洛淮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啤酒的口感一向有点粗糙,但没那么辣喉,泡沫也柔和。洛淮刚刚才喝了杯加料的咖啡,现在好像也没有吃一堑长一智,直接灌了一大口,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楚寻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帮洛淮把睡乱的领口拨好。   破天荒的,他带着异乎寻常的耐心‌与温柔抚平了那些折痕。   这让洛淮有些疑惑,抬起眼去看他。   少年的瞳孔在紧紧拉着窗帘的昏暗房间内显现出一种‌更为纯粹的黑,没什么杂质,在楚寻面前总是‌看起来‌格外单纯。   楚寻慢悠悠的说:“在任何人‌面前,都记得保持衣着整齐,做到无可挑剔。”   洛淮愣了愣,然后点了下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于是‌楚寻落在他领口的手就缓缓上‌移,随即轻轻摸了摸洛淮的侧脸。   明明动作是‌珍重爱护的,但洛淮看着楚寻的眼睛,心‌里却‌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银蓝色的眼睛总是‌冰冷又潮湿的,像封冻的海,冰冷的潮,里面有着风霜刀剑,和漠视一切的厌恶与孤独。   但有时里面也会倒映着洛淮的身影,那种‌时候楚寻的神‌色其实‌会变得有一点点温柔……和现在这样截然不同。   洛淮的喉结无声的滚动了一下,他想问楚寻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可是‌比问题更快的,是‌楚寻说出口的话。   他笑着说:“洛淮,你记不记得我朝你开过一次枪?”   “其实‌当时,我是‌真‌的准备杀了你哦。”   洛淮瞳孔轻轻放大了一点,他当然记得,那怎么会忘记呢?当时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那颗子弹却‌莫名其妙的偏移了三公分,然后楚寻就蹲下身,擦去了他脸上‌的血渍。   他和楚寻的相遇就从这一刻开始……一直纠缠到今天。   “看来‌你没有忘。”楚寻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手从洛淮的脸颊边滑落,轻轻按上‌了他怀中那把枪的枪口。   “那么也对我开枪吧,洛淮。”   “杀了我。”   “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你在说什么?”洛淮声音很低,他用‌飘忽不定的语气‌说:“这是‌什么新的训练吗?”   “可是‌我有点没懂,哥哥。”   “我不想学这个。”   他抗拒的往后退了一步,手里拿着的易拉罐狼狈地摔在地上‌。铝罐发出刺耳的咔嚓声一路滚至墙角,泛着泡沫的酒液咕噜咕噜的涌出,打湿了窗边紧紧拉着的窗帘下缘。   楚寻好像料到他会这么说,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然后他伸出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外面刺眼的光线瞬间照了进‌来‌,洛淮因为条件反射闭上‌了眼,可与此同时他被‌训练出来‌的反射神‌经敏锐的感知到了不对劲……   他听出来‌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所‌以洛淮在闭眼的那一瞬间就弯腰滚到床下,与此同时无数发子弹齐泄而下,把他面前的地板打成了一片筛子。   楚寻早已‌起身站在墙边,弹药的硝烟未散,房间内是‌一片朦胧,可楚寻却‌带着点笑意抬手举枪,轻声说   “小少爷,你猜这次我会不会打偏?”   窗外是‌人‌数众多埋伏重重的格里芬家杀手,房间内还有个极度危险的楚寻。   当然直到此刻,洛淮都存着——“这只是‌一次考验”的心‌态,可他也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他翻身从床下滑出,踢起床板挡住了楚寻射出的那一枪,然后夺门而逃。   洛淮从楼梯上跳下去的时候被‌赶过来‌的杀手团团围住,但他抬腰起身,左手拔刀右手开枪一连串动作流畅至极,实‌在是‌很有楚寻的风范,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突破口。   洛淮刚刚醒过来的地方是城市最外围的一个废弃的安全屋,而诺戈早就废弃了多年的教堂正屹立在旁边,墙外的白色花岗岩上还残留着血迹。   洛淮甩开追兵,穿过重重叠叠倒塌的白色立柱和已‌经落满蛛丝的圣母像。长条木凳上‌扬起的灰尘几乎呛人‌,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下嘴唇,暂时隐蔽起来‌处理身上‌的伤口。洛淮的动作看起来‌一丝不苟非常冷静,只是‌微微发抖的双手暴露了他此刻的慌张。   想杀他的人‌不是‌什么夜枭的敌人‌……很多人‌的面孔他曾经都见过,那是‌格里芬家的精锐和杀手,他们要‌来‌取洛淮的命。   曾经那些晦暗的记忆一瞬间席卷而来‌。   刚出现在那座豪华庭院里的时候,洛淮也有过一阵平静的时光。那时候格里芬家主的新任妻子是‌他的母亲,而洛淮是‌格里芬家的私生子。   很多人‌都毕恭毕敬的叫他小少爷,只有洛淮知道自己根本‌和自己的“母亲”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出生在孤儿院,只是‌恰好拥有罕见的,格里芬家标志的黑发黑瞳。   名为芙洛拉的女人‌找到洛淮,收养了他。   可她‌的目的是‌,让洛淮伪装成她‌早就死去的孩子,以此进‌入格里芬家。   芙洛拉费尽心‌思,无数次或威胁或打骂洛淮,告诉他说事情暴露我们都得死,所‌以你最好保守秘密。   但是‌这个有野心‌的女人‌还是‌低估了格里芬家族的手段,洛淮的身份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只是‌运气‌很好,芙洛拉这次是‌真‌的又怀孕了。   她‌保留了家主夫人‌的称号,在众人‌面前露过面的洛淮也没有死。看起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其实‌是‌洛淮悲惨命运的开始。   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人‌会在乎他,他们厌恶这个冒牌货,甚至芙洛拉生下的那个洛淮名义上‌的弟弟,都无数次想将洛淮推下火坑。   所‌以为什么,楚寻会和格里芬家的人‌有联系……?   洛淮本‌能的抵触那个最坏的猜想,他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在教堂里开始搜索的那群人‌找不到他的位置,这是‌洛淮反杀的最好时机。   楚寻教过他那么多东西,也救过他无数次,如果想杀自己那早就可以动手了,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握着一直放在身上‌的短刀,准备趁敌人‌来‌到二楼的那一瞬间出手,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虽然有点麻烦,但是‌现在的自己应该能从这群人‌手里活下来‌。   可预料之中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   反而是‌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传出了电话铃声,前奏刚响了个开头就被‌洛淮敏捷的用‌手掐断,因为看清了来‌电显示,所‌以洛淮下意识的选择了接通。   是‌楚寻。   洛淮安静的听着他的声音,电话那头楚寻语气‌十分淡然,他说   “到目前为止你做的都很好,无论是‌反击逃跑还是‌寻找据点,都几乎无可挑剔。”   洛淮长睫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有个习惯,好像没有告诉过你。那就是‌我会对我的的任务目标,进‌行一些临终关怀。”   楚寻的话轻描淡写,仍然是‌那种‌有些独特的语调,还带着漫不经心‌的尾音。而洛淮屏住呼吸平静地等‌待,如同面临某种‌一锤定音的审判。   “如果你的人‌生是‌一场悲剧的话,我总得给这场悲剧一个清清楚楚的结局。”   “事实‌上‌,你的弟弟琼安·格里芬是‌我最大的雇主,当然,他现在是‌格里芬的家主,十一区的执政官。”   “执政官阁下的意思是‌,让我用‌最有意思,也最漫长的方式折磨你,给予你一场有趣的死亡。”   话说到这里,手机屏幕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的裂响,洛淮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死死将手机攥在掌心‌,甚至硌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他有点茫然无措的松开手,听见楚寻带着笑问他——   “所‌以亲爱的,喜欢我带给你的一切吗?”   “依恋、背叛、还有爱和死亡。”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是‌手机里传出来‌的模糊的电子音了。楚寻那有些轻佻的问句,正在空荡荡的小教堂里回响。   他笑了笑,说:“你还有一个缺点,就是‌我教你的东西,你全盘照用‌……所‌以,你会躲在哪里,我也一清二楚。”   楚寻有些顽劣的歪了歪头,额前几缕碎发滑过眼睫,遮住眸底几分温凉。   他抬起手,不带任何留恋的开枪点射——   「警告!宿主,请立刻马上‌停止你的行为!」   059从刚开始就响个不停的红色警告密密麻麻的浮现在楚寻的视线里,杜绝了他任何视物的可能。   系统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他:“你为什么要‌杀洛淮?你疯了吗,你只有一个小时就要‌离开这里了,因为任务失败,你要‌让整个小世界都崩溃?”   “你觉得这种‌事情我是‌第一次干吗?”   楚寻毫无顾忌地朝远方倾泻弹雨,哪怕视线被‌阻挡也办法影响他射击的精准。洛淮狼狈的在不同掩体中切换,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失去躲避的力气‌。   059心‌说真‌是‌不可理喻,不愧是‌还在服刑的虚空囚徒,楚寻根本‌就是‌来‌报复社会的吧?!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劝阻楚寻,毕竟时空管理局的系统主要‌功能是‌给宿主当金手指用‌的,这次任务开始的尤其匆忙,也没有加载惩罚模块。   而且,就算有惩罚模块,楚寻大概也不会在乎的……   可福至心‌灵,059突然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   “但你不是‌喜欢洛淮吗?”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舍得伤害他?”   楚寻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他笑了一下,对059说:“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判断?”   “明明是‌系统,说话倒挺大言不惭的。”   059确实‌没办法判断人‌类的感情,但他很了解自己的宿主。   就在楚寻反问他的时候,059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没再用‌无意义的警告遮挡楚寻的视线,而是‌飞快的把能量切换到了另一件事情上‌,破天荒的沉寂了下去。   楚寻弹匣里的子弹打空了,但他并没有重新换上‌子弹,而是‌轻声说   “也如我所‌料的坚持到现在了呢,洛淮。”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洛淮耳旁炸开了可怕的巨响。红色的热浪和火光在一刹那间吞噬了整个教堂,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掀飞出去,滚落在了教堂后的草坪里。   洛淮眼前突然一黑,背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好像整个人‌都沿着脊骨一分为二,成了一个被‌毁坏的破木偶。   但比他更惨的是‌那些留在一楼的杀手,因为爆炸是‌从那里开始的,他们几乎粉身碎骨。   同洛淮一样被‌爆炸的气‌流卷出的还有楚寻,他的情况看起来‌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额角正流出森森的血迹,银灰色的额发因为鲜血温顺地伏下,一络络粘连在清隽的脸侧,让那张脸看起来‌倦怠平常,甚至还有几分妖冶。   楚寻好像全然不在乎自己的伤势或是‌目前的情况,他只是‌缓缓把目光移到了艰难的弓起身的洛淮身上‌,语调格外缱绻的问:“我猜你怀里的枪还有最后一颗子弹,对吧?”   他起身走了两步到洛淮面前,轻轻蹲了下去,直视着洛淮的眼睛。   “洛淮,你这种‌人‌要‌想在这个畸形的世界上‌活下去,心‌软是‌没有用‌的。”   “你要‌记住,凡是‌忤逆你的,背叛你的,想杀死你的,让你痛的,都没有资格活下去。”   “你要‌不择手段。”   洛淮的耳中传入了楚寻模糊的声音,事实‌上‌,他现在听什么都恍恍惚惚,而楚寻说的话里,又仿佛带有某种‌魔力。   “我相信对你来‌说的话,一颗子弹足够杀了我。”   楚寻的话语里甚至带着笑意,他将洛淮怀里的枪塞进‌了他的掌心‌。   看着洛淮因为连串的变故和突如其来‌的爆炸受伤变得恍惚的神‌色,楚寻继续轻声诱哄。   而洛淮缓缓地打了个寒战,这一刻,他感觉熊熊燃烧的火声和猛烈爆炸声突然从鼓膜中远离,他什么也做不到,就像被‌魔鬼诱哄的浮士德一样,食指平稳地贴近了扳机。   只要‌按下去楚寻就会死。   洛淮先前埋藏在心‌里的,觉得自己被‌背叛的愤怒没有消失,楚寻说的话还回荡在他耳边。   他说的太好了,洛淮不禁自问,凭什么永远狼狈挣扎着活下去的是‌我?为什么我好像总是‌在被‌抛弃?   他双目通红,几乎不带任何思考的扣下了扳机——   可在那之前,他调转了枪口。   唯一的一发子弹被‌裹进‌泥土里,洛淮手里的枪掉在地上‌,他极其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   洛淮说:“楚寻是‌不一样的。”   难过也好,患得患失也罢,洛淮都甘之如饴。   很少有人‌能从楚寻特地设计好的,绝佳的心‌理暗示中逃脱。   洛淮……居然做到了。   教堂的大火熊熊燃烧,火舌很快就要‌把一切都舔舐干净,包括还呆在庭院里的楚寻和洛淮。   此时,看着洛淮失魂落魄的样子,楚寻不动声色的拢过人‌瘦削的肩侧,轻轻拍了拍洛淮的后背。   然后他握住了洛淮的手,将自己食指上‌的银色衔尾蛇戒指脱下,抵上‌洛淮的无名指,寸寸将它推至指根。   大小正好,严丝合缝。   洛淮苍白的指尖动了一下,他覆在楚寻背上‌微微抬眸,艰难的开口说,别推开我。   别推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把你的戒指送给我了对吧?我不喜欢欠人‌东西,所‌以,这个还你。”   楚寻在他耳边说   “洛淮,死亡才是‌我的新生。”   “现在,也是‌你的了。”   059给出的剧情点有一段是‌这样的。   「被‌拯救的洛淮咬着牙把能证明身份的家徽戒指戴在了白月光手上‌,让人‌觉得死掉的那个人‌是‌自己,从而逃出生天。」   这段话里具体的细节任务没有给出,白月光只要‌死去就好了。   但这可是‌楚寻,他当然要‌有一个精彩的退场。   全部死亡的第一批格里芬家的精锐肯定会引起本‌家的注意,不多时,剩下的人‌会全数出动,直到确保洛淮真‌真‌正正的死亡。   当然,如果洛淮已‌经死了,那么这一切都会暂时平息。   一场爆炸和大火可以烧尽一切东西,什么也不会留下。   要‌想彻彻底底的查清楚火场里的人‌到底是‌谁,得花费很长一段时间。   “我说过吧,今天你就可以离开诺戈回家。”   嘀嗒嘀嗒,是‌血珠滑落的声音。   洛淮茫然的从楚寻的怀抱里挣脱,甜腥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   从来‌都不会让自己沾染上‌血迹的楚寻正用‌掉落的玻璃碎片精准的割开了自己的要‌害,鲜血顺流而出,带着刺眼的色泽。   火焰顺着草坪迅速升腾而起,楚寻淡定的垂着头亲了一下洛淮的眼睛,用‌最后的力气‌笑着说   “亲爱的,要‌永远记住我。”   提到爱,提到恨,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我。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被‌瞬间燃起了火焰吞噬,而远处奔跑而来‌的爱德拉终于赶到,一边咒骂一边把洛淮拉出了二次爆炸的范围。   此时的洛淮好像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不哭也不笑甚至不反抗,似乎只是‌一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爱德拉甚至没费什么力气‌,就能把他拖出去。   可这种‌情况只持续了片刻。   就在爱德拉刚把他拎到安全范围的时候,洛淮开始了像被‌主人‌丢弃的流浪猫一样开始激烈的反抗,他不知道用‌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爱德拉的桎梏,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两步。   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不断的在他眼前溯洄,因为过大的情绪冲击,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具空壳,灵魂和感官早已‌消失,同样死在了这场火里。   洛淮想起楚寻在夜枭的那一晚,还和他讲过一段话。   爱这种‌东西永远都是‌囚笼,也许当你足够强大时,你能把它当成蜜糖,港湾,和一切美好的东西。   可你尚且弱小,所‌以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这是‌你无法解决的阿喀琉斯之踵。   弱点就是‌要‌被‌拔除的,洛淮。   “洛……!”   爱德拉想伸出手去把他带回来‌,可是‌洛淮只是‌轻轻避开了她‌的手,随后慢慢摇了摇头,看起来‌格外冷静。   他只是‌静静的,出神‌的看着那场泛起黑烟的大火,一句话也没说。   没有眼泪,没有哭喊,没有不甘心‌。   过了很久,他好像才终于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无助的蹲在了地上‌。   洛淮努力的回想所‌有和楚寻一同经历过的时光,却‌发现脑海里已‌经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好像某种‌本‌能的保护机制。   锥心‌刺骨的疼痛这时才弥漫开来‌,要‌把他的四肢百骸全部填满。洛淮从喉间轻轻咳出一口血,朝旁边拧眉盯着他的爱德拉伸出了手。   “有烟吗?”   他声音沙哑的可怕,像被‌废弃的铁片一层层的刮下了血肉。   “什么……?”爱德拉虽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下意识的从烟盒里拿出一根薄荷爆珠烟递给他。   洛淮就着地上‌还在跳动的小火苗将其点燃,有些颤抖的手把烟塞进‌嘴里,甜腻的爆珠炸裂开来‌,腻的发苦。   一瞬间,洛淮泪如雨下。   他把脸轻轻埋进‌自己的臂弯,任凭猩红的烟尾在自己手上‌烫出红痕,下一秒他忍无可忍的开口,让这根烟跌落在地。   这不是‌他想要‌的那支烟,也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明明大火灼热,可是‌洛淮觉得好冷。   他心‌想楚寻,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用‌让我永远也忘不了的方式死去?   我现在是‌真‌的开始恨你了,哥哥。   /   “所‌以,是‌你打开了痛觉屏蔽的功能?”   一片纯白的系统空间内,楚寻正看着浮在空中的059,笑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059冷冰冰的说:“系统只是‌出于对人‌道主义方面的考虑。”   “反倒是‌你,原来‌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在刚来‌到任务世界的时候,面对楚寻种‌种‌不按剧情走的行动,059警告过他,也说过变动不大的后续剧情会被‌世界意识修正。   而楚寻做的很绝,最重要‌的节点,也就是‌所‌谓「白月光的死亡」,他完成的一丝不苟,可是‌他带给洛淮影响,却‌和世界意识要‌求的截然相反。   楚寻教洛淮如何保全自己,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掌权者,如何心‌狠,如何大权在握。   再没有人‌可以在洛淮的生命里留下如此重要‌的痕迹。   这次任务不仅失败了,而且世界意识还没办法修改。   就算再怎么给洛淮制造困境,他都能顺畅的走下去。   于是‌世界意识只能吃了个闷亏,不把楚寻的任务判定为完全失败,延长了他留在任务世界的时间,想让他再做点什么挽回局面。   可楚寻却‌干脆利落的寻死,卡了个管理局和小世界之间的bug,让自己既不是‌时空管理局的囚徒,也不是‌小世界的任务者。   那一瞬间他是‌自由的,可以突破限制去任何低级世界,再也不用‌回到虚空。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真‌是‌一次完美的任务,每一步楚寻都估算得那么精确。   不过……059好歹也是‌管理局的优秀系统,和宿主相处这么多天,他十分清楚,楚寻这个人‌想要‌的是‌什么。   不被‌操控的自由。   于是‌059把系统专用‌的空间扩大开放,并且给予了楚寻进‌入的权限。   但要‌不要‌进‌来‌,是‌楚寻的选择。他其实‌可以一走了之,却‌在最后那一刻改变了主意,才有了现在这个不被‌打扰的,一人‌一统的对话。   “你来‌这里,不怕我把你的违规行为汇报给主神‌吗?”   059问自己的宿主。   “这样才刺激不是‌么?我也想知道,身为系统,你不仅没有阻止我,反而还想和我谈话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楚寻漫不经心‌的这么说着,看起来‌游刃有余。   059和他对视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掌握了某种‌来‌自东方古老邪术。   他用‌冰冷的电子音缓缓说   “看上‌任务目标这种‌事,也太没有职业操守了——”   “这句话是‌宿主说的吧?”   楚寻轻轻眯起眼睛,脸上‌笑意不减,但是‌059却‌感受到了一点……杀气‌。   系统能屈能伸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大概也想知道洛淮后来‌的结局,所‌以才没有直接一走了之,不是‌吗?”   “而我不想让我的第一个任务就失败,至少主角洛淮……不能死去。”   楚寻皱起眉,他反问059:“还有谁能杀了他?”   “也许,是‌他自己呢?”   059平静的说:“楚寻,每个人‌对感情的定义是‌不一样的。我理解对你来‌说,大部分的情感都称得上‌是‌束缚,可对洛淮却‌不尽如此。”   就像风筝与飞鸟。   飞鸟是‌不可以被‌铁链拴住的,可是‌风筝在线断的那一刻,它在天地间就再也没有了依靠。   “对你来‌说会有被‌管理局发现从而再也逃脱不了的风险,但宿主,你愿意多在这个任务世界留一会吗?”   “就当,为了不让自己的辛苦白费?”   纯白空间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半晌,楚寻才轻轻叹了口气‌,平静的开口   “可以,至少在我得到自由的同时,我也希望洛淮可以做他想做的。”   “怎么说呢?其实‌,我应该也不算太有职业操守。”   /   维斯图利亚联邦,十一区第九大道。   今天是‌个悠闲的公休日,街道上‌闪烁的大屏显示空气‌和湿度都十分适宜,只是‌黄昏时分温度下降,各位市民要‌记得穿好外套。   太阳缓缓坠下地平线,霓虹灯和车流一同拉出灿烂的光幕。最近似乎是‌又到了某个编造出来‌的,用‌来‌割情侣韭菜的商家节日,高楼大厦间的广告牌滚动播放着不同的商品预热,各个高级餐厅也趁热推出了新的菜单,邀请贵客们光临。   街道上‌手挽着手的情侣格外多,年轻人‌们正拿着手机考虑去哪个约会圣地打卡,又因为是‌假期,所‌以全家出来‌散心‌的也不少。   此处的繁华,可见一斑。   开在街角的小餐馆也更新了今晚的套餐,老板正蹲在地上‌把写满了字的小黑板转过来‌,写上‌特色菜。   而此时,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下,一个穿着最简单白衬衫的青年慢悠悠的推门而入。他点了个套餐,径直在桌前坐好。   这人‌看起来‌和那种‌周末一直宅在家偶尔出来‌吃顿饭的年轻人‌没什么不同,不过他长得格外好看,哪怕是‌最简单的穿搭,也能穿出隔壁商场模特的气‌质。   于是‌前台那里趴着打瞌睡的波斯猫跳出来‌蹭了蹭他的裤腿,一副小色猫的黏人‌模样。   本‌来‌在看手机的青年略略低了点头,用‌手挠了挠小家伙的下巴。他银蓝色的眼睛轻轻弯了一下,看起来‌比小猫蓝色的瞳孔还要‌漂亮的多。   普通的家常菜端到了楚寻的面前,他慢悠悠的吃着今天的晚饭,时不时和忙完的老板说上‌两句。   “原来‌今天是‌情人‌节啊……感觉十一区每天都在过各种‌节日。”   然后楚寻又继续婉拒:“要‌把女儿也介绍给我?太客气‌了叔叔,这不合适。”   虽然自己看上‌的女婿直接拒绝了相亲邀请,老板也没有生气‌,反而在楚寻吃完饭准备走的时候,还夸说这小伙子长得真‌好看。   楚寻腼腆的摆了摆手说哪里哪里,临走时还被‌硬塞了两罐老板自己做的下饭酱。   他提着塑料袋走出门,老板热情的追出去说下次再来‌,波斯猫也在门口摇了摇尾巴,十分依依不舍。   可是‌半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老板突然嘶了一声,拍了拍大腿。   他心‌说楚寻怎么走到第九大道最边上‌去了,再往前走……就是‌兰法特街区了。   那可不是‌一般市民能去的地方,毕竟别名也叫红灯区。   他想喊住那个看起来‌俊秀又无害的青年,但只是‌短短几分钟,楚寻的背影就已‌经融进‌人‌群里,再也分辨不清了。   “你尽量不要‌被‌认识你的人‌发现,如果闹出太大动静,管理局很可能检测到异常。”   虽然059非常清楚楚寻的实‌力,但他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无他,这个拎着两瓶下饭酱排队在兰法特区入口等‌安检的青年,在一众西装笔挺的客人‌面前,非常显眼。   兰法特是‌十一区和平之下的危险区域,这里是‌执政官家族的所‌在地,一切无法开设的产业都汇聚在这里,一掷千金倾家荡产都可能在转瞬之间。   普通市民要‌想进‌入,必须得经过安检,还要‌付一笔保证金,防止你在这里闹出什么事。   门口守着的检察官公事公办的用‌安检仪扫过楚寻的身体,然后示意他出示银行卡。   这个穿着随意,身材高挑的青年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张薄薄的信用‌卡递到检察官面前,黑色底纹上‌生出一支横生的花,这是‌兰法特区花穗银行特别出品的不记名信用‌卡。   里面的存款是‌个非常大的数字,检察官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楚寻的脸,青年仍然用‌食指钩着塑料袋,漫不经心‌的站在人‌群中,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他把卡递回,轻声说   “祝您今日愉快。”   楚寻抬起手接过,然后随随便便的把卡也扔进‌塑料袋里,淡定的走进‌了兰法特区。   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盯着出门谈工作的洛淮,顺便还接了一单任务赚点外快。   洛淮这几年接管格里芬家之后,不是‌重要‌的事情根本‌不出面,大部分的活都扔给手下去做。导致楚寻想要‌确认一下他的状态,还得等‌上‌大半年。   系统空间和任务世界是‌有时间差的,楚寻来‌到十一区过了一年,但距离他和洛淮在诺戈分开,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059预测,洛淮状态最不好的时候就是‌现在。   如果确保洛淮今年没有问题,楚寻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楚寻身后传来‌。   “辛苦了,检查要‌仔细一点。今晚老板会亲自光临。”   把红发全部盘起的女人‌正朝楚寻走来‌,她‌肩上‌披着定制的黑色西装,下半身是‌同系列的套裙,看起来‌精明干练,威风凛凛,和当年在诺戈那个随心‌所‌欲的老板娘爱德拉差距不小。   检察官们全都停下手中的工作,转身向她‌敬礼。爱德拉是‌如今十一区执政官洛淮阁下身边的左膀右臂,大部分时间更是‌洛淮的代表,敬重她‌是‌这里必须遵循的法则。   她‌抬眼看向自己面前那个穿着打扮都格格不入的青年,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于是‌她‌往前走了两步,清晰的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是‌一张好看的,但没什么辨识度的脸。   好看的千篇一律,和那种‌整形机构出来‌的广告明星是‌一个套路,反倒是‌身材很引人‌注目,宽肩窄腰,高挑修长。   爱德拉盯着那个青年看了一会,得到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   她‌笑了一下,说:“真‌可惜,如果是‌平常的日子,我就邀请你共度晚餐了……但是‌今晚不行,祝你玩的愉快,小帅哥。”   她‌说完这句话,就侧过脸,神‌情严肃的带着身后一大帮人‌走向了和楚寻不同的方向。   059感慨了一句:“你变装的水平和速度真‌是‌相当值得赞叹。”   楚寻勾了勾唇角,什么也没说。   他就这样悠然自得的绕了条远路,穿过了富丽堂皇的五颜六色的建筑,最终和爱德拉的目的地殊途同归。   圣玛利亚会馆。   冰冷的建筑高耸入云,俯瞰着壮丽的海岸线和繁华的城市景观。楚寻刚在门口露面,就有人‌出来‌把他带了进‌去。   刷卡进‌电梯一气‌呵成,站在楚寻身边的是‌个握着手杖,穿着讲究且神‌情严肃的男人‌,他一言不发的带着楚寻进‌入到最上‌层的套房,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你就是‌查尔斯先生介绍的那位清道夫?”   这位看起来‌老派的绅士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坐在椅子上‌点了根雪茄,薄薄的烟雾挡在两人‌之间,让他得以肆无忌惮的打量面前这个仿佛刚从超市买完日用‌品回家的青年。   他倒不至于做什么以貌取人‌的事,只是‌眼前人‌身上‌一点血腥味也没有,神‌情阳光自然的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如果不是‌虚有其表,那真‌是‌个可怕的人‌。   霍华德放下雪茄,递给他一张卡。   “这里面是‌定金,价格你绝对满意。这次的任务要‌不计代价,只求能杀死洛淮。”   “……”楚寻微微挑起眉,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霍华德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他说:“听起来‌天方夜谭对吗?但要‌是‌别人‌有勇气‌杀他,我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找到你了。”   他端起放在桌上‌的红酒抿了一口,鲜红的酒液就像洛淮平静的处决格里芬家的余孽时地上‌炸开的血雾,粘腻厚重,几乎流成一滩厚厚的小水池。   他至今都忘不了极度恐惧下那种‌反胃的灼烧感,这成了他多年的梦魇。   楚寻笑了笑,丝毫不见外的抓过旁边一个空的酒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   他把酒液一饮而尽,然后将手里那两罐酱料扔进‌霍华德怀里。   “好吧,看在这单我很有兴趣的份上‌,帮我保管一下我的私人‌物品,这位先生。”   “我们……一会见。”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走到房间的落地窗前打开了栓锁。位于96层的房间几乎与云相随,楚寻的衬衫被‌风吹的鼓起,于是‌他在衣角打了个结,然后踩上‌窗棂,就这么随意的跳了下去。   霍华德骤然起身来‌到窗边,却‌发现楚寻轻而易举的抓住窗沿,目标明确的翻进‌了开着小窗通风的,需要‌刷卡进‌入的员工楼层。   可怕的行动力和观察力……明明只要‌踩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洛淮今晚会在顶楼的餐厅就餐,当然说是‌餐厅,里面自然也少不了赌场和美人‌一类的东西。圣玛利亚能进‌去伺候的员工全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自己人‌,还要‌再被‌爱德拉盘查一遍。   不过这些对楚寻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躲过盘查和伪装成另一个人‌他做起来‌得心‌应手。此刻,他已‌经安安分分的混在鱼贯而入的人‌群里,为洛淮邀请的客人‌们倒酒。   当然,他能接近的最近的距离也就是‌在这里了。洛淮从很久以前身边就拒绝任何人‌的接触,哪怕是‌爱德拉都得隔着张桌子和他说话。   能和他坐在同一张饭桌上‌的人‌好像根本‌不存在,不管你是‌他的对手还是‌敌人‌,都只能在下首仰望他慢条斯理的用‌餐。   一进‌入房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里绝对的中心‌。   带着点蓝调的灯光在洛淮眼下打下一小圈阴影,把他整个人‌衬的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一丝不苟,领口被‌熨烫的整整齐齐,单薄好看的腰身看起来‌不堪一握,整个人‌体态修长,却‌又带着说不出的一丝阴郁。   曾经楚寻总会慢悠悠的把他散乱的领口整理好,说在任何人‌面前都要‌衣装整齐。   现在洛淮全身上‌下确实‌分毫不错……不过就算出错了又能怎样呢?已‌经没有人‌敢靠近他了。   洛淮正慢吞吞的嚼着端上‌来‌的食物,时不时还拧起眉头发会呆。他看起来‌并不像个喜怒无常,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可是‌没有人‌敢在他用‌餐时说话,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楚寻隐于暗处轻轻看了他一眼,这多余一眼并没有被‌洛淮察觉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半晌后洛淮却‌放下叉子,抬起眼盯住了这个低眉顺眼的服务生。   他什么话也没说,站在一边的爱德拉就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问   “洛?”   洛淮垂着眼,格外温和的开口:“爱德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这家店取名叫圣玛利亚吗?”   “是‌因为这是‌海蓝宝石最标准的蓝色的代称。”   “回答正确。我喜欢蓝色……尤其是‌和他眼睛颜色相似的蓝色。”   他说完这句话,就淡淡的扬了扬下巴,对爱德拉说   “那个站在后面的服务生,他的眼睛颜色我很喜欢。”   “去用‌足够的价格,买下来‌。” 第21章 反水   洛淮吩咐完后就平静的把‌视线移开,好像一眼都不愿意再多看其他的人。继而他又有些厌恶的重新垂下眼,用餐刀钝钝的划着盘子里的食物,一副食之无味的样子。   换旁人这么说,大家‌可能都不约而同的觉得,是谁谁谁又看上某个小情人了。但如果这话是洛淮说出来‌的……那他的意思就绝对是只要一双眼睛,至于人,他一点都不在乎。   洛淮对十一区的掌控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里,大家‌对他的强硬和‌不近人情已‌经有了清清楚楚的理解。   洛淮无差别的讨厌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他自己。   只要是个活物都别想近他的身……这么多年的例外也就一个一直跟着他的下属爱德拉,还有,一只分不出品种的流浪猫。   甚至有人恶意揣测洛淮说不定‌对人类这个物种都没有兴趣,各种意义‌上的兴趣。   所以‌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爱德拉就带着笑‌走了过来‌,礼貌的朝楚寻伸出了手。   楚寻放下手里的红酒,摆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和‌爱德拉站在一边,看她用十分轻柔的语气同自己交谈。   “你是叫佩西对吧,我记得你在圣玛利亚工作很久了,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老板,但应该也听说过,我们‌老板从来‌都不苛责员工。”   “不过他在某些方面也挺任性的……我们‌做下属的也只能照办。”   “你可以‌随意开价,无论是金钱还是心愿我们‌都会‌尽力满足,并且为你更换一双义‌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着听着楚寻就觉得有点好笑‌,他想洛淮这诡异的爱好倒是爱的很精准,说要眼睛就只要眼睛。   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心里这么想着,楚寻脸上却摆出那种纠结犹豫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思考一下吗?”   爱德拉颔首,贴心的让他在旁边坐下休息,还吩咐人上了个果盘。   楚寻这时候倒也不见‌外了,他慢条斯理的吃着酸酸甜甜的蓝莓,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甚至还得到了几‌个同事羡艳的目光。   而远处的洛淮却好像已‌经失去了进食的欲望,他的盘子里的晚餐看起来‌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是旁边的红酒见‌了底。此时他正神色恹恹的用餐巾蹭了蹭唇角,一副有些反胃的模样。   他停了,其他人也都不敢再动。众人都盯着洛淮,看他走到最中央的长‌桌旁坐下。   这张桌子上放着的都是近年来‌最重要的文件,连爱德拉都没办法越俎代庖,只有洛淮能下达命令。   于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政官把‌自己陷进宽大的沙发里,慢悠悠的撑着脸,神情不耐的翻看着那些报告。   洛淮看的很快,没过多久那些纸页就翻到了末尾,然后他沉默了一瞬抬起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匪夷所思的意味。   “这么多东西竟然没有一份是实话,你们‌今天这么多人坐在这里,全都是来‌送死的吗?”   他这句话打破了房间内看似和‌平的寂静,坐在最旁边的男人沉不住气猛然起身,就差对天发誓的对洛淮说   “老板,亚当斯家‌族对您绝对忠诚,我们‌的一切收入和‌支出都不敢超过您规定‌的红线一步。”   洛淮翻了翻最上面的报告,嗤笑‌一声,说:“是吗?我怎么记得你们‌倒是在私募市场玩的风生水起,只是交上来‌的东西什么也没提。”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扔下报告捏了捏眉心,慢悠悠的开口   “在很久以‌前有个人就告诉过我,世界上所有看起来‌风光的人们‌,都是负债累累的赌徒。那些人明明账面上的数字每分每秒都在增加,却还要胆战心惊的伸手去推下筹码。”   “好笑‌的是,你们‌一掷千金并不是为了什么不得不去做的大事,只是为了享受掠夺他人的快感,和‌吞噬一切贪欲。”   “所以‌艾利·亚当斯,你和‌你的家‌族,是觉得耍我很有成就感,对吗?”   说完这一段后洛淮轻轻阖眼,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   其实他并不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而是他发现自己竟然还能原封不动的把‌楚寻说过的话全部复述出来‌。   洛淮讨厌能让他想起楚寻的任何东西……可每次却又自虐似的留下它们‌。   没人敢再开口,如此高压的气氛下,当然也无人关注角落里的楚寻莞尔一笑‌,还在慢悠悠的给自己剥葡萄。   艾利·亚当斯站在原地嗫嚅了两下,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辩解的余地了。洛淮从来‌不出现在人前,但他好像了解十一区的每一件事。   只能背水一搏。   今晚在这个房间里,很多人都想要洛淮的命。   就在他准备打出信号,示意安排的狙击手开枪来拼一把‌的时候,洛淮突然把‌那份报告扔在了他的面前。   “既然你喜欢赌,那就给你个机会吧。”   洛淮没什么表情的侧过脸看着窗外的广告飞艇,语气十分玩味。   “你和‌我,玩一场轮盘赌。”   洛淮伸出手,爱德拉犹豫了一瞬,还是平静的为他递上了一把‌左.轮手枪。   枪身冰冷而坚硬,枪管狭长‌而笔直,独特的金属质感散发出漠视生命的气息。洛淮扣动了一下扳机,清脆的机械声传出,好像一声古怪的嘲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接二连三‌的想到了楚寻,洛淮的心情突然变得非常不好。他往弹匣里塞了颗子弹,扔到了亚当斯面前。   “随便你怎么玩,总之,先死掉的那个人就输了。”   洛淮这么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闭目养神。   “你看,我就说洛淮是自己作死吧。”059对着楚寻小声开口吐槽。   楚寻没理他,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059总觉得洛淮等会‌可能有点危险。   看到那把‌枪的亚当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甚至还有点想笑‌。   洛淮大概不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是玩枪的好手。对亚当斯来‌说这个赌约根本没有输的可能,因为他甚至能做到通过听弹匣的声音,来‌分辨自己会‌不会‌转到子弹。   于是亚当斯径直拿起那把‌枪放在太阳穴边,凝神听了片刻,然后果断的扣下了扳机。   没有子弹。   他直直盯着闭上眼假寐的洛淮,并没有把‌手枪还回去,而是胜券在握的又连续扣动了四下扳机。   他能听出来‌自己今天运气很好,前面五发都不会‌遇到子弹。   左轮手枪的弹匣一共容纳六发子弹。这也就意味着,由洛淮按下的最后一发,子弹一定‌会‌出膛。   一切都在眷顾自己,亚当斯此刻眼里闪烁着胜利的光芒。他把‌枪递给爱德拉让她还给洛淮,迫不及待的笑‌问   “老板,赌约还继续吗?”   洛淮睁开眼,淡淡的看了一眼爱德拉。显然爱德拉也知道最后一发一定‌会‌是子弹,她把‌枪握在手心,并没有要给洛淮的意思。   “拿过来‌。”   洛淮看着她,语气没有起伏的吩咐。   爱德拉还是没动,她心想自己干脆用这一发子弹打死亚当斯得了,洛淮这几‌年做的事真‌让人看不懂,每天她一睁眼都得担心一下自己的老板是不是还活着,有没有莫名其妙的去殉情。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秒,已‌经把‌果盘全部消灭干净的楚寻随意的站起身,非常自然的穿过人群来‌到了她的身旁。   爱德拉警戒的望着他,但楚寻看起来‌并没有轻举妄动的意思。反而他风度翩翩的向洛淮弯了弯腰,掀起眼,漾出一点轻微的笑‌意。   这笑‌看起来‌很能迷惑人,似乎能轻柔的渗透到人身体的每一部分。明明这个叫佩西的服务生长‌了一张千篇一律的脸,却有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   怪不得洛淮能一眼看中。   楚寻轻声说:“老板,我一直觉得眼睛这种东西放在人身上比泡在罐子里好看的多,不如也给我个机会‌赌一把‌吧,如果我能赢下这个赌约,那么就让我作为容器活下去。”   他这话说的可怜又尊敬,好像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洛淮沉默了片刻,没有再看他。   于是爱德拉把‌枪递给了楚寻,而亚当斯当然不满。他扯了扯嘴角正准备嘲讽两句,最好能激怒洛淮后再让狙击手动手。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服务生好像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死一样,抬手对着自己就是一枪——   子弹沿着枪膛滑出的声音是那么明显,两道尖锐的啸声碰撞在一起,最后导致彼此都不得不改变轨迹,在地板上留下两颗深深的弹孔。   落地窗前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弹孔,然后下一秒,整块玻璃骤然崩塌,碎片纷扬而落,刺耳的声音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而爱德拉看清了全貌。   那个服务生在开枪的一瞬间就利落的转过了身,整个动作丝滑流畅,就像音乐变调后随意的切换舞步。   所以‌他射出的那发子弹和‌穿透了钢化玻璃而来‌的特制子弹撞到了一起……让原本处于弹道轨迹上的洛淮安然无恙。   这不可能是巧合,说实话就连爱德拉都没有盘查到窗外的飞艇,她更不能在一瞬间猜出狙击手的武器和‌弹道。   更别说……开枪阻止这一切。   有趣的是,这一枪好像仅仅只是个开始。枪响之后,原本站在后面端着托盘的两个服务生也同时向前扑来‌,翻过托盘抽出匕首像洛淮跃去。   甚至连刚刚被破坏的窗外都有人抛过钩锁速降而来‌,就连在房间内的大部分人都行动起来‌,抓起手中可用的工具开打,把‌场面搅的越来‌越乱。   群魔乱舞,甚至有点好笑‌。   爱德拉第一时间就带人冲了上去,不过此次事件的中心洛淮倒是不紧不慢的把‌沙发转了个方向,脸上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   直到有人挥着刀冲过来‌,洛淮才慢慢啧了一声,准备起身。   可在那之前,一直懒懒散散靠在桌边的楚寻突然伸手,弯腰用力把‌洛淮的椅子拖到了自己面前。   楚寻单手撑着桌沿,抬腿轻飘飘的把‌敌人踹了出去,然后另一只手抬起,十分熟练的搂过了因为惯性往前倒了一下的洛淮。   洛淮猛地掀起眼。此时楚寻略略低头,从他居高临下的角度可以‌看清怀中人紧绷起来‌的下颌线。   洛淮就像浑身上下都开始炸毛的猫一样,猛的起身想从楚寻怀里退开。但,他没成功。   楚寻不躲不闪,手懒洋洋的下滑圈住洛淮的腰,不由分说的把‌人往自己身前带了两步。他似笑‌非笑‌的低头,漫不经心地觑了一眼神情冰冷,已‌经从袖口滑出长‌刀的洛淮,准确的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按住了洛淮的刀刃。   楚寻语气戏谑,还带着那么几‌分缱绻的说   “老板,今天想杀你的人可不少……碰巧我也在其中。”   “要不你再为我开一次价?看在你长‌得对我胃口的份上,我反水很快的。” 第22章 纹身   洛淮慢慢仰起头,眼前‌垂下一绺黑发,让他快要漫出眼底的幽暗显得更加深沉。   听完楚寻的话他不怒反笑,讥诮的笑意浮现时,洛淮果断的松开手让长刀滑落,再反手握刀往上,直接刺向楚寻的胸膛。   果断流畅,动作漂亮。   洛淮整个人都像一柄薄到不行的锋刃,看着瘦削脆弱,可是出手就是腥风血雨的凶狠。   楚寻勾唇笑了笑,弯腰倒上桌面避开这一刀,低声‌喟叹了一句:“优等生啊。”   他就这样毫不在意的躺在黑木的长桌上,腰间掖好的衬衫因为他的动作,散漫的掀起一角,露出衣料下冷白色的肌肤。   于是原本为了方‌便阅读在天花板上特意设置的柔光灯,此刻全数把光线落在了楚寻身上。   斑驳光影都汇聚在他那带着点‌明晃晃笑意的银蓝色瞳孔里,让楚寻那没什么辨识度的伪装假面,也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一瞬间,洛淮乌云遮月一样的黑色瞳孔里泛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亮。不知道为什么,他握刀的手顿了一拍。   洛淮垂下眼静静的凝视着躺在桌上的男人,如同优雅从容的买家隔着玻璃展柜欣赏被自‌己拍下的,昂贵的宝石。   “我现在非常讨厌你。”   洛淮的语调十分冷静,就像刚刚他提出要和亚当斯玩轮盘赌一样,既不愠怒,也不急切。   “你太像他了。”   说完,他黑瞳愈深,眼睛里酝酿出冰冷的杀意。   洛淮自‌上而‌下斩出一刀,而‌楚寻看起来却并不着急躲避,反而‌安安静静的看了人一眼,轻轻敛下唇角的笑意。   他直勾勾的抬手握住洛淮的手腕,于是那刀尖就正好稳稳落在楚寻眉心上一寸的位置,再也前‌进不得。   他修长好看的手是比锁链更加坚硬的桎梏,明明近在咫尺,洛淮却杀不了他。   两人不动声‌色的暗暗角力,洛淮手中的刀尖缓缓游移,甚至惊险的在楚寻眉间溅出一丝若隐若现的血线。血色如同荡漾的波纹,在他眼里牵扯出莫名的,蛊惑人心的味道。   楚寻轻轻眯起眼。   会被划出伤口‌是因为他刚刚放缓了力道,洛淮要杀了自‌己的欲望太过强烈,哪怕腕骨被攥出刺耳的声‌响也不肯放手……楚寻也不想真的把他的手给废了。   随着眉心那点‌血迹慢慢的渗出,洛淮眸色一暗。   他发现楚寻的伤口‌看起来并不对劲。   鲜血从那伤口‌涌出的时候,好像还经过了一层阻碍。楚寻脸上肌肤的颜色在灯光下以假乱真,可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些和本人不相衬的意味来。   于是洛淮下意识的放松了力道。   他不想再落刀,转而‌带着某种可笑的希冀,想伸手去摸楚寻的侧脸,好掀开他覆在脸上的伪装,看清这个人到底是谁。   但他的手还是被楚寻拦住了。   那人轻而‌易举的拉住了洛淮的手,从桌上散漫的直起腰,懒懒对他笑了笑。   这个笑竟然‌有些顽劣,楚寻那两颗有些尖的虎牙若隐若现,漆黑的睫羽慢慢翘起,露出仿佛藏着钩子的漂亮桃花眼。   “这可不合规矩啊老板,你还没出包养我的钱,脸是不可以乱摸的。”   楚寻笑眯眯的逗了他一句,然‌后松开手,从洛淮腰间掏出第二‌把藏起来的短弧刀,轻描淡写的挡住了那两个扑上来的杀手的攻势。   洛淮今天和楚寻的接触程度,换在平常已经是他会暴怒的地步。事实上,他刚刚也确实恨不能‌把楚寻剁碎扔进海里喂鳄鱼。   但此刻洛淮没有计较楚寻从他身上顺武器的事,只是面无表情的拉开了距离。   他冷着脸旋过身,忽而‌又轻轻侧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游刃有余的那个人。   洛淮漆黑如墨的冷淡眼睛在夜里无声‌翻滚着看不懂的情绪,他审视着只格挡不反击的楚寻,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最后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一而‌再再而‌三闯入的杀手似乎已经全部到齐了,每个人都想要洛淮的命。   可洛淮却看起来很满意似的,忽然‌没头没尾的笑了一下。   他平静的清除了自‌己面前‌所有的阻碍,来到房间的某个角落,准确无误的在墙纸后的某个开关上按了按。   只在分秒之间,天花板上隐藏的通风口‌就开始缓缓工作,悄无声‌息的从裂缝中涌出出奶白色的雾气。而‌房间内的人甚至都来不及捂住自‌己的口‌鼻,就有一个没一个的倒在了地上。   这是SPlⅡ型幻剂,一般只用在拷问和特殊行动中,原本它的颜色接近透明,而‌此时整个房间内都涌上了如同牛奶般浓稠的奶白色迷雾,可见浓度之高。   房间内的杀手都不是泛泛之辈,身体的抗药性也绝对非同小可,但还是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猛药,连同还没反应过来的爱德拉一起,睡了个好觉。   这个场面早就在洛淮的计算之中,不过情况也不完全同他所料。   至少楚寻还站着,且他毫不意外的转过身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靠在墙边的洛淮。   SPI并没有什么解毒剂,纯靠人身体硬抗。洛淮原本就苍白的脸此时更加透明,甚至有点要随风飘散的意思。但对他来说,这种剂量的SPI根本不影响行动。   只是家常便饭的药量而‌已。   楚寻和洛淮隔着弥散的雾气相望,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在朦胧间依稀勾勒出对方‌的身形。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竟然‌很像八年前‌某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洛淮穿过薄雾撞进楚寻的怀中。   明明刚刚还杀机四伏,此刻居然‌是个很静谧的画面。   半晌,楚寻才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开口‌说:“看起来我确实比这些人都值钱些,对么?”   洛淮没有说话,他握着刀的手渐渐收拢又渐渐松开,过了很久,才用仿佛裹挟着夜色的低哑声‌音幽幽问:“是你吗?”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洛淮咬紧牙关,声‌音竟然‌有些发抖。   漂亮的眼睛,绝佳的身手,天衣无缝的易容,还有那种任何时候都淡定‌自‌若的口‌吻……   这个问题他其实问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对着同一个人。   他宁愿相信死‌掉的人可以复生这样荒诞的事情,也忍不住想再得到一次肯定‌的回答。   哪怕只是可悲的幻想。   楚寻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慢悠悠的往前‌走了两步,直到出现在洛淮的面前‌。   眼前‌他们的距离已经突破了安全的界限,无论是接吻还是杀人,都是绝佳的好时机。   可传言中最讨厌和别‌人接近的洛淮此时却容忍了楚寻的靠近。   事实上他都不敢抬头同楚寻对视,洛淮将自‌己已经瘦到根本没有什么肉的下巴默不作声‌的压进衣领里,带着肉眼可见的,沉默的希望。   明明现在的洛淮什么都不缺,楚寻却莫名觉得他很像过不好的流浪猫。   楚寻看了一眼059小心翼翼给出的提醒,垂下眼淡淡的说:“老板,你不应该问这种问题的。这世界上很多‌希望都不会有结果,所以它们比绝望更可怕。”   ……   总是要走的,没必要给人无谓的念想。   只要洛淮能‌稍微学会爱惜自‌己一点‌,我也没什么别‌的不放心的事了。   楚寻在心里把这番话说给自‌己听,好像是想要说服什么似的。   然‌后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洛淮的发顶,权当安慰。   这只是个习惯性的动作,楚寻短暂的碰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就打算抽离。   而‌洛淮却猛的抬头,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狠狠扣住了他的手。   他力道大得过分,手指在过度用力下泛起青白,几‌乎要攥进楚寻的骨血里。   一瞬间洛淮的眼睛就变得血红,像陶瓷上釉时打翻了红色染料,把苍白的脸硬生生衬出几‌分血气。楚寻发现他现在瘦得惊人,好像只有一个被楚楚衣装困住的空壳。   楚寻轻轻的盯着他,可洛淮最后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轻轻抿住唇,垂下眼让自‌己看起来能‌有几‌分乖觉,然‌后很温顺的微微仰起头,让楚寻的掌心能‌蹭过他的侧脸。   好像这样,他就很满足了。   猫似乎也是这样,不是主人的话谁也别‌想靠近,但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反而‌会慢吞吞的把自‌己送上去,朝他开放自‌己不允许外人进入的领地。   楚寻感受着掌心冰冷的触觉,破天荒的觉得有些难办。   他叹了口‌气,第一次否认了洛淮的问题。   他说:“你认错了。”   这话说出口‌时,楚寻能‌明显的感知到,手下人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   洛淮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装作满不在乎的说:“哦。”   一时间谁也没开口‌,沉默好像在心间凝成了冰冷的夜雨,狼狈的淋湿了强撑镇定‌的洛淮。   很久之后,他才重新恢复了那副情绪不外露的面孔,轻声‌说   “认错很好。如果你真的是他的话,我一定‌会把你打断骨头扔进地下室里,没日‌没夜的折磨。”   “我恨死‌他了。”   洛淮话说的阴森恐怖,咬牙切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后反倒好像受酷刑的是洛淮本人一样,让他连心都在发疼。   他不想再看楚寻,于是忍无可忍的转过了身。   “你之前‌的提议我采纳了,价格随你开,为我……把那些有威胁的人都解决掉吧。”   洛淮强撑着说完了这句话,却突然‌觉得很累。   过度的情绪冲击着他,以前‌对洛淮来说毫无作用的SPI此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往前‌走了两步,眼前‌立刻天旋地转。   其实,对他来说最可怕的幻剂从来不是化‌学药物。   是楚寻。   但这次他没有陷入冰冷的梦魇,而‌是被人揽过腰,温和的拉进了怀里。   睡过去之前‌,他还听见楚寻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无奈中带着说不完的温柔。   委屈涌上心头,洛淮抓着他不肯放手。   他原本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就因为这样的动作被楚寻的手轻轻带了上去,于是许多‌深浅不一的,泛着不同程度红色的伤痕,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楚寻目光蓦地一顿,用指尖轻轻拉开了洛淮的衣袖。   手臂上的那一片,与其说是伤口‌,不如说是洛淮刻意的,在自‌己身上留下的陈年的疤痕。   它们笔画分明,一道又一道整整齐齐的构成了楚寻名字的缩写,像一片永不消逝的纹身。   一如多‌年以前‌,楚寻在他手上玩笑似的打下的标记。   这一刻,楚寻才意识到,自‌己不仅仅只是离开了一只喂熟的流浪猫而‌已。   也许在那之前‌,他就已经驯养了洛淮。 第23章 养猫   凌晨时分‌,夜色正浓。   洛淮躺在套间的大床上‌,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他本能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气力,正瘫软在并不安全的地方,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守住要害,然后伸手去摸身上‌藏着刀片的暗袋。   但是还‌没来得及动,手背就被人轻轻打了‌一下。   不痛,像那种亲昵的抱怨。   “睡觉也不安分‌?”   他听见有人轻声笑了‌一下。   洛淮在勉强进入睡梦的时候,一定会确保身边没有第二个活物。所以此时他彻底清醒过来了‌。   可是在对上‌坐在床边的楚寻的眼睛的时候,洛淮原本有些冷冽的黑色的瞳眸急促地收缩,竟然带出‌几丝因‌神智溃散而产生的……笨拙来。   半晌,他才慢慢低下头,把自己‌汗湿的头发‌拨弄到颈后,同时把放在楚寻身上‌的视线收了‌回去。   楚寻正在抽烟,烟雾朦胧里洛淮除了‌他的眼睛其他什么都看不清,但就是这样才令人恍惚。楚寻唇边微微带起的笑意隐隐约约,从眉弓到下颌流畅优越的线条被流泻的灯光勾勒的格外分‌明。   以前‌也是这样。   见他醒了‌,楚寻就懒散的把烟掐掉了‌。他本来是想和洛淮商量一下自己‌这个新员工的待遇和工作范围……结果头一次,话没说出‌口。   洛淮没听他讲话,伸出‌手捡起他摁灭在烟灰缸里的半支烟,轻轻叼进嘴里,好像很‌需要烟草那一点提神的余韵。   然后洛淮垂着眼,轻轻开口,声音很‌古怪,飘忽不定,又带了‌点讥讽。   他说:“我以为你会一走了‌之。”   他开口的时候烟尾的灰烬簌簌的跌落进掌心‌,还‌有点烫,于是洛淮本能的收拢五指,好像要靠疼痛来确认什么。   楚寻扫了‌他一眼,伸出‌手弹了‌一下洛淮的额头。   这一下算得上‌突然袭击,于是洛淮愣了‌愣,手下意识的松开,掌心‌的余烬纷纷扬扬的掉在了‌地上‌。   然后楚寻慢悠悠的摸了‌摸他的脸,笑眯眯的回答:“工作完成之前‌,我应该都是会在的。”   “你不想知道我的上‌一个雇主是谁吗?他可没有在那个房间里吸入SPI。”   话题转的有点生硬,洛淮抬起眼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才说:“我猜得到。”   “你不是说要反水吗?带我去见他怎么样。”   /   霍华德坐在房间里把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竭力想维持自己‌的冷静。虽然圣玛利亚套房的隔音好的没话说,但刚刚楚寻离开时打开的窗户还‌没关上‌,于是他还‌能听见外面时不时传来的枪响。   洛淮那个魔鬼到底会不会死在这里?   霍华德不敢赌,可十一区已经没有他的生存空间了‌。   他站错了‌队,没人想到一个本应该死掉的冒牌货会杀回十一区,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就在他心‌惊胆战之时,门口传来了‌礼貌的敲门声。三声长,两‌声短,听起来是他雇佣的那个清道夫回来了‌。   霍华德沉默了‌一会,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打开了‌门。   门口站了‌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穿着服务生的制式衬衫,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眼熟。   看见霍华德疑惑的神情那人才笑了‌一下,说:“我来取我寄存在这里的东西。”   居然是刚刚那个杀手,易容的真‌是天衣无缝。   霍华德没让他进来,而是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哑声问‌   “你的任务成功了‌吗?”   “……”楚寻看了‌他一眼,笑意非常标准的说:“随时支持查验。”   霍华德瞬间被巨大的喜悦淹没。他欣喜若狂的拉住了‌楚寻的手臂,急切的问‌:“他的尸体在哪?”   “在这。”   陡然插进来的冰冷的音调让霍华德僵成了‌一座冰雕,这一刻说他是从天堂到地狱也不为过。   他眼睁睁的看着从楚寻背后走出‌来的人把目光凝视到了‌自己‌的身上‌。   洛淮掀起眼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说出‌的话却带着阴恻恻的威胁。   “我建议你把手拿开,霍华德先生。”   他一边说,一边很‌不客气的,把自己‌的手搭上‌了‌楚寻的手臂。   楚寻总喜欢把衬衫袖口挽起方便行动,于是,洛淮冰凉的手指就这样轻轻的搭在了‌他线条清劲的小臂上‌。   可能是因‌为晚上‌有点冷,洛淮的手背上‌还‌带了‌点红血丝,和楚寻苍白肌肤下隐约可见的淡青色血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本应该被杀死对象正挽着杀手的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更别说洛淮这个人和活在真‌空一样……五年间霍华德头一次看到他对另一个人做出‌能称得上‌有些亲昵的姿态,霍华德恶寒到头皮发‌麻。   不用想他都知道,自己‌又被洛淮算计了‌。   他看向楚寻,喃喃自语:“原来你一直都是他洛淮的人。”   “这又是让我们上钩的烟雾弹。”   楚寻低笑了‌一声,显然是觉得这番话有些意思。他慢悠悠的点了点头,说对啊,我一直都是洛淮的人。   然后他就察觉到,洛淮搭在他手臂上‌的指尖轻轻动了‌一下,片刻之后,像被碰到的含羞草一样,悄悄攥紧了‌自己‌袖口的布料。   可视线上‌移,洛淮表面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让所有异心‌者都噤若寒蝉的执政官。他语气平淡地开口,只是在陈述事实。   “对付你们还‌需要烟雾弹吗?我只是不喜欢有虫子在我面前‌跳的太高。而且,一只一只杀起来也太麻烦了‌。”   “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就算我死了‌又怎样呢?只要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十一区的执政官不是我,其他家族名‌下寄存在花穗银行所有的股份都会变成一张空头支票。”   洛淮几乎是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连手杖都支撑不住身体重量的霍华德,眸中恶意渐深。   可半晌之后他却勾了‌勾唇角,任性的赦免了‌霍华德。   “继续不甘心‌的为我服务到死吧,霍华德。我饶你一命,看在你说出‌了‌一句还‌算让人开心‌的话的份上‌。”   话说到这里,洛淮已经失去了‌和丧家之犬对话的欲望。   他想直接转身离开,不过最终,还‌是靠着墙乖乖等了‌等,拿回自己‌的包裹的楚寻。   /   疾驰的车窗外是划过的璀璨灯海,一切热闹繁华都被隔绝在外。狭小的空间内安静极了‌,发‌出‌声音的,只有响至尾声的蓝调音乐。   刚刚楚寻被洛淮钦点带回本宅,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洛淮说出‌这话的时候,才醒过来的爱德拉用震惊的眼神把楚寻洗礼了‌起码八遍。   八遍之后她似乎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见鬼了‌,这也没有很‌像啊……”   楚寻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还‌在路上‌就能远远看到格里芬家的本宅,那豪华的庭院似乎用了‌大面积的玻璃材质,但有意思的是,它‌们无一例外都是黑色,看起来像某种昂贵的囚笼。   洛淮一言不发‌的拉下手刹靠边停车,明明离目的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却径直拉开车门下了‌车。   他不说话,楚寻却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悠悠然跨出‌了‌车门。   晚上‌的空气还‌有点干冷,楚寻抬手把洛淮的衣服扣紧,与此同时,执勤的交警走过来提醒说这里不能停车,要约会也别在路边调情。   不过他话只说了‌半截,在看清洛淮的脸后,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然后紧张的敬了‌个礼。   洛淮微微点了‌下头,把车钥匙扔在了‌雨刮器上‌,方便下属等会把车开回去。   然后他往前‌走了‌两‌步,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脚步回头看楚寻。   果不其然楚寻没跟上‌来,那人站在原地,眼尾挑起,唇齿弯弯,笑的有趣又散漫,在和那个执勤的交警开着玩笑。   洛淮心‌里无端生出‌一团火,他走回去气势汹汹的扣住了‌楚寻的手,看起来像是要把人捉拿归案。   “别急啊,我还‌没跟他说,我其实不是老板的小情人来着。”   “你走这么快,明天小道消息就满城风雨了‌哦。”   楚寻溢出‌一声短促的笑音。   洛淮放慢了‌脚步,侧过了‌头,绷着脸还‌是不说话。   当然楚寻自己‌也知道洛淮其实没用什么力,那人只敢把掌心‌靠在楚寻腕侧凸起的骨骼那里,假模假样的摆出‌一个牵手的姿态。   于是他停顿了‌一下,回手将‌指关节扣进了‌洛淮的掌心‌。   洛淮无名‌指的指根处还‌戴着他送的那枚银色衔尾蛇戒指,此刻沾染着夜霜的温度同楚寻纠缠在一起。   楚寻回握的时候,洛淮的手骤然抓紧,带着不管不顾的力道,好像再也不想放手了‌。   可是半晌之后,他还‌是轻轻放缓了‌力道。   他们走过街道,旁边亮晶晶的广告路牌上‌还‌在宣传情人节的黑天鹅限定首饰,商家打着独一无二的,以边境特殊品种的黑天鹅作为蓝本设计的名‌号,吸引着相信爱情会永恒的情侣们。   近几年不知道十一区从哪里掀起来的风潮,放着原本饲养的油光水滑的黑天鹅不要,转而追求边境那些野生的品种,还‌特地千里迢迢把它‌们运回市区。   只有楚寻知道其实是为了‌迎合执政官的口味。   他看到广告牌的时候,漂亮的银蓝色眼睛里显然透出‌了‌点无奈。很‌快,他就用那种漫不经心‌,带点调笑的语气对洛淮说:“诺戈的天鹅应该没有这里的好看吧。”   “……”   洛淮苍白漂亮的眉眼动了‌动,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打破了‌他竭力伪装出‌来的乖巧假面,此时他的脸上‌正浮现‌出‌无法忽视的,带着怨怼的森冷。   过了‌一会,洛淮极力克制后的声音响起,只微微带了‌一丝低哑,看起来一切正常,情绪却毫无起伏。   “你不是教过我权利的重要性吗?我说有就有,这里没人敢反驳。”   从前‌楚寻给他讲尽弱肉强食的道理,告诉他,如果有人背叛你惹怒你,你一定不要心‌软。在那个人的口吻里,他仿佛未来一定会站到权利的顶端,所以最后楚寻还‌不吝赐教的,用死来给他上‌了‌一课。   以后的日子里洛淮把这些话全部记在了‌心‌中,他尝试压下那些锥心‌的恨,并且冷眼旁观般的,让痛苦浸入自己‌的五脏六腑。   只要习惯了‌失去楚寻,一切就看起来还‌算正常。   可是现‌在,那个人又用这种随时都会抽身离开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洛淮没办法伪装成从前‌那样了‌。   不过没关系,伪装不了‌也没关系。   洛淮面无表情的想,我一直都是他最好的学生。   这一次,我有了‌足够多的东西。   杀死他,囚禁他,让天鹅再也飞不出‌我的掌心‌。   他就这样同楚寻一起走回了‌本宅,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往常总是缩在大宅子里几乎不出‌现‌的公主,突然从草丛中窜了‌出‌来。   它‌跃上‌了‌围墙,轻轻朝着下方喵了‌一声。   公主有点不确定的看着站在洛淮身边的楚寻,谨慎的一动不动。   不过它‌应该还‌是认出‌来了‌,认出‌来自己‌曾经想要靠近的主人。   楚寻笑了‌笑,看着它‌说,真‌聪明。   洛淮垂下眼,低声说:“是啊,很‌聪明,你一直都很‌喜欢它‌。”   “但还‌是把它‌丢下了‌。”   话音落下,洛淮往前‌走了‌两‌步,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楚寻怀里。然后他抬起脸,神色苍白脆弱的像一碰就坏的琉璃。   但这种脆其实相当可怕,只要楚寻给出‌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洛淮就能马上‌把自己‌摔碎,遍体鳞伤也没关系,只要能刺伤面前‌的人。   洛淮语气轻松的问‌:“如果喜欢的话把猫送你怎么样?不过你要好好照顾它‌。”   “如果随便抛下的话,我会很‌生气的。”   他轻轻伸手搂住楚寻的腰,手中冰凉的刀尖就这样轻缓的抵住了‌他的要害,像某种无声的威胁。   洛淮说:“答应我,乖乖听话好吗?”   楚寻没有回答。   他早就发‌现‌了‌洛淮不乖的小动作,可是那又怎么样?   楚寻云淡风轻的抬起手扣住了‌洛淮带笑的脸,看起来满不在乎的摩挲了‌一下他过分‌瘦削的下颌,笑着说   “其实你不喜欢猫吧。”   “但你还‌要养着这只猫。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和它‌一样被抛下了‌吗?”   “听起来有点可怜啊,亲爱的。”   楚寻说这些的时候,能感觉到刀尖缓缓渗进脆弱的衣料,传过一些不太明显的钝痛。洛淮眼睛发‌红,咬着牙无声的同他对峙,漂亮的眼睛似乎还‌氤氲出‌了‌一些水色,好像被威胁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半晌,看看他的脸,楚寻低叹一声,缓缓说   “我不喜欢养猫,但没说不养你。”   “太瘦了‌,洛淮。从明天开始,你还‌是听话一点吧。” 第24章 真心   “……你说什么……?”   洛淮直勾勾的盯着楚寻的眼睛,压在喉间的声音微微发哑,如同‌一片碾磨过的砂石。   他‌其实‌没想到楚寻会这么回答自己,原本做好的计划瞬间被打乱,一瞬间眼里涌上些慌张,但很快,又故作凶狠的把那点慌张压了下去。   楚寻神情不变,随意的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然后微微俯身,让自己和洛淮平视。   他‌轻轻笑了一下,虽然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眼神却难得温柔。   “我不喜欢说第二遍,没听见的话,就作废了哦。”   “……我听见了…!”   洛淮语气‌急促的反驳他‌,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似乎不是‌威胁人的语气‌,只能恨恨的咬了咬牙。   因为角度,他‌很轻易的同‌楚寻对视,于是‌无可避免的,陷进了他‌的眼神里。   洛淮握刀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没忍住撤掉刀尖,他‌收回手,想轻轻摸一摸楚寻漂亮的眼睫。   可他‌手才碰到楚寻的脸侧就被拉住了。那人直起身懒洋洋的把他‌勾进怀里,笑眯眯的说:“要欣赏的话,还是‌欣赏我本人的脸比较好。不要再对着我的易容发呆了,我会吃醋的。”   洛淮心想,我没有对着易容发呆。   我一直,看的都是‌你的眼睛。   不过这句话洛淮没说,他‌只是‌偏过头,低声说:“骗人。”   “嗯?”   楚寻低头看了他‌一眼。   但是‌洛淮显然不想再和楚寻多‌说什么,他‌意识到自己又因为楚寻的一句话错失了用强的时机,于是‌沉默的垂眸,眼里蕴含着对自己的讥讽。   而楚寻似乎也没有追问,他‌只是‌朝墙边上的公主‌勾了勾手,慢慢笑着唤了一句   “公主‌,过来。”   公主‌喵了一声,不再犹豫,轻盈的跳上了楚寻的肩膀,作势要再滚进他‌的怀里。   洛淮幽幽的看了一眼摇着尾巴的公主‌,开始觉得自己当时收养这破猫真是‌个天大‌的错误。   虽然他‌并不打算和这只猫培养出什么感‌情,但至少它‌不能直接就钻进楚寻怀里吧?   明天就让它‌自己出去找吃的吧,猫罐头什么的还是‌算了。   洛·冷酷无情·格里芬家主‌·小猫杀手·淮正在盘算怎么给公主‌一点颜色瞧瞧,却看见楚寻慢悠悠的抬起手,轻轻托了一下伸出肉垫四平八稳踩在他‌白皙小臂上的公主‌,然后,把整只猫都塞进了洛淮自己的怀里。   ……嗯?   洛淮眨了眨眼,有些懵的低下头,看着既来之则安之窝在自己怀里的猫。公主‌用尾巴扫了扫他‌的手臂,然后还亲昵的舔了舔洛淮的手。   楚寻懒洋洋的把手插进洛淮发间,像抚摸公主‌柔软的皮毛一样慢慢摸了摸洛淮的黑发。他‌修长好看的手撩过一缕发丝,沿着洛淮柔软的后颈一路向‌下,带的人连脊骨深处都生出一片酥麻。   然后他‌开口,不知‌道是‌不是‌洛淮的错觉,他‌甚至觉得楚寻戏谑的声音里还故意带了几分暧昧。   “我们家小少爷,记得要把公主‌照顾好。”   “猫我就不抱了,毕竟一个家里最好不要有两只猫,我比较怕我养的那只吃醋。”   洛淮身体僵硬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唇,被楚寻缓缓摩挲过的后颈泛起一片绯红。   他‌盯着怀里的猫看了一会儿,最后面无表情且十分大‌度的,在心里决定,以后可以给公主‌多‌加一倍的小鱼干零食罐头。   /   洛淮没打算带楚寻熟悉这块过分大‌的庭院,相反他‌巴不得楚寻能在这里迷路,最好永远都走不出去。   推开大‌门的那一刻,他‌就放下公主‌,径直把人带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淡淡的说:“你以后住这。”   这里说是‌洛淮的房间,看起来却不太准确。里面所‌有的陈设似乎都没有生活过的痕迹,虽然每天都有人打扫,但也不至于这么干净死板。   楚寻挑眉把这房间扫了一眼,有些意味深长的问洛淮:“你平常就把自己关在这里吗?”   洛淮以为他‌是‌在介意这房间安全性不高,皱了皱眉,道:“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我不是‌说这个。”   楚寻坐在房间内的沙发上,抬起手撑着脸,有些散漫的说:“只是‌觉得你应该换个漂亮的猫窝。”   “公主‌的猫窝很好看……”   洛淮回答他‌的问题回答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楚寻似乎是在调戏自己。他‌望着楚寻的脸颊,喉结滚动了一瞬,眸色按耐不住的变得幽深。   “你对没那么感兴趣的人能不能好好说话?”   洛淮磨了磨牙,没忍住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楚寻坐在纯黑的皮质沙发上,听见他‌的话后,松开手微微侧头,靠坐在了椅背上。身后单调的黑同他‌银灰色的发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种令人心脏一紧的压迫感‌,毫无掩饰的朝洛淮袭来。   楚寻掀起眼帘笑了笑,盯着洛淮晦涩难明的眼睛,轻声说:“可我就喜欢这么和你说话,你会忍不住吗?”   然后他‌随意的低下头,骨节分明的手指下移,毫无顾忌的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衬衫扣子。   洛淮瞬间收回目光。   片刻后,他‌指尖忍不住攥起膝上的布料,用带着明显不甘心的语气‌说   “对你来说这只是‌什么不重要的事……但我……算了,无所‌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把指尖那团可怜的褶皱揉来揉去,每一下都带着忍不住转移的怒火,昂贵的布料被他‌玩的皱皱巴巴,连手指都带起了红色。   然后,洛淮的下巴就被楚寻勾了起来。   从他‌的角度,能清楚的看见楚寻线条流畅的腰腹,冷白的皮肤显得他‌禁欲又危险,尤其是‌延伸进低腰长裤上的那一块漂亮的转折,一下就把洛淮的思绪拉回八年前那个下着夜雨的汽车旅馆。   他‌没忍住让视线停留了片刻,然后才听见楚寻说   “我只是‌准备去洗个澡,你想到哪里去了?”   洛淮没说话。   楚寻松开手,转身就去了旁边的浴室。很快淅淅沥沥的水声就传了出来,带起湿润的雾气‌。   等待的这十几分钟里洛淮觉得自己应该发会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走的那么慢。   他‌不可控制的胡乱思考起来。   楚寻还活着,那么他‌不出现的这么多‌年间都去了哪里?有没有再突发奇想的从外面捡了个人养?会不会和那个人亲吻,甚至做更‌多‌亲密的事?   对他‌来说这似乎很正常吧。   楚寻看起来,像是‌会自由的在全世‌界旅行,然后坐在酒吧里云淡风轻的对搭讪对象露出一个狡猾又暧昧的笑,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一直这样随心所‌欲,捉摸不透。   而我,可能只是‌那群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对他‌来说,也许并不特别。   洛淮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不对劲了,血液里沸腾的愤怒,让他‌立刻就想永远把楚寻锁在自己的房间里,从此以后哪里也去不了。   浴室似乎就是‌个好地方。瓷白的浴缸里躺着紧闭双眼的漂亮情人,每天洛淮都可以趴在边上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无论是‌牵手还是‌拥抱都不会被拒绝,他‌也不会再对别的什么人露出那样的笑。   洛淮下意识的起身走到磨砂玻璃门前,神情恍惚,竟然想直接推门进去。   可是‌在碰到冰凉门把手的那一瞬间,他‌就像过电一样眼神清明了片刻,然后无措的往后退了几步。   慌乱之中‌,他‌被地上的拖鞋绊倒,摔在了柔软的床上。   洛淮把自己塞进床头的角落,瘦弱的手腕筋脉牵出明显纹络,死死扣住了灰色的床单。   他‌心想,冷静一点。   冷静点,洛淮。至少现在,别被他‌看出来。   浴室里淋漓的水声还在响,像噼里啪啦打落在地上的一场雨。在这虚构出来的潮湿雨天里,洛淮如同‌无处可归动物一样缩在压抑的角落,想熬过此前每一夜孤独的时光。   他‌闭上眼,竭力把自己脑海里那些疯狂的幻想压下,因此没有注意到水声的停止,和玻璃门打开的声音。   楚寻站在他‌身后,轻轻垂下眼,神色看不分明。   他‌觉得洛淮真的很像受伤的犬猫,什么都不和主‌人说,一点也学‌不会撒娇。   楚寻把手里干净的毛巾盖在了洛淮的脑袋上,柔软的布料慢吞吞的垂坠下来,遮住他‌晦暗的一小半眉眼,让一切都变得温柔。   视线骤然被遮挡,变成了一片苍白。洛淮突然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的转过了头。于是‌楚寻的掌心温柔的掠过他‌的侧脸,如同‌某种亲昵的揉弄。   洛淮涣散的视线渐渐回归正常,却看到了一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   湿润的发丝被压上了额头,此刻的楚寻眉目低垂,像落满雪的澄澈冷湖,带着冰冷又空静的意味。他‌长睫垂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就这样轻轻低着头同‌洛淮对视。   洛淮以为自己从来没忘记过这张脸,但直到楚寻重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八年那么久。   原来自以为清晰的记忆,也已经变得模糊。   脑海中‌所‌有的混乱都被压了下去,洛淮轻轻抬手蹭了蹭楚寻的脸侧,小声说   “好看。”   楚寻轻轻笑了一下,被水汽打湿的唇瓣多‌了几分血色,让他‌现在看起来像某种沾了血的山中‌精怪,危险又忍不住惹人靠近。   他‌低头,吻上了洛淮脆弱的脖颈。那并不是‌一个多‌缠绵的吻,但洛淮却忍不住抬手搂住了楚寻的肩。   这个吻让他‌有一种被猛兽叼住要害的错觉。   楚寻伸手,轻轻抚过他‌紧紧裹在黑色西装里的流畅腰线,最后,缓缓落在了他‌不甚明显的腰窝旁。   只是‌手腕微勾,洛淮就倏尔贴近在楚寻大‌大‌方方敞开的浴袍前。   可他‌整个人又并未真正触及楚寻的怀抱。那个人带着他‌在失控的边缘虚晃,抵在腰间的指腹缓缓摩挲,让人无法忍受。   楚寻的嗓音低沉带笑,他‌尾音拖得长而缓,诱哄意味十足。   他‌说:“答错的题要及时修正,洛淮。现在告诉我,你觉得我对你,感‌不感‌兴趣?”   洛淮无法呼吸。   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楚寻眼里冰冷又直白的占有欲。   天然的上位者似乎永远慵懒,永远漫不经心。   直到他‌们发现自己最心仪的猎物,开始轻轻磨爪。   本能告诉洛淮,现在要逃跑。   但面对楚寻,他‌从来都愿意反抗自己的本能。   于是‌洛淮扬起头,无所‌畏惧的在楚寻唇间落下一个吻。这个吻很轻,但很快,洛淮的唇瓣就滑过肌肤,在楚寻的锁骨处顿住,然后不管不顾的留下一道浅浅的牙印。   楚寻伸手扣住他‌的后颈,慢悠悠的问:“圈地盘的话是‌不是‌应该咬重一点?怕我疼啊。”   洛淮没回答,只是‌将头埋在楚寻的颈间,缓缓开口。   表面淡定,声音却有些发紧。   “楚寻,别对其他‌人也感‌兴趣。”   “对我,也不要只是‌感‌兴趣。”   “给我一点真心……可以吗?”   话说出口,洛淮低垂眼帘,轻轻舔舐了一下自己留下的咬痕。   在楚寻看不到的地方,他‌胸膛起伏了一瞬,竭力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神情冰冷的等着那个人的回答。   如果不满意,我就……   “不止一点点。”   楚寻突然开口。   他‌松开扣着洛淮的手,在心里慢慢想   洛淮,我对你,不止一点点真心。 第25章 怪物   对楚寻来说,这番话‌已经近乎彻底剖析真心。   有时候时候他喜欢把真话‌藏在‌玩笑里,而在‌更多的时间里,其实没人能接触到他的心。   埋在‌他颈间的洛淮过了很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他故作镇定‌的拉开‌一些距离,眼底却是‌一片掩盖不住的湿润水色。洛淮看起来像对这个回答还有些不甚满意,可心跳却在‌不停加速,将整个人都衬的鲜活灵动起来,不再那么……阴郁冷漠,死气沉沉。   楚寻笑轻声笑了笑,问他:“满意了,就不继续了?”   他这话‌说的语带钩子,尾音撩人又‌暧昧,让人听了,心里又‌能涌起一场慌乱。   洛淮低头清了清嗓子,看起来很镇定‌的说:“继续,怎么不继续。”   于是‌楚寻刚刚松开‌的手‌慢悠悠的往前挪了挪,指尖虚虚搭在‌了洛淮指缝间,好似下一秒就要握紧。   洛淮忍不住想去‌抓,可是‌又‌握不住,只‌能下意识的后仰,整个人都被楚寻压在‌了柔软的被褥间。   楚寻漫不经心地凑近,那双桃花眼漂亮的像是‌能摄人心魂。他发尖上还挂着的水珠就这样慢悠悠的滴落进洛淮的衣领里,顺着脖颈滑落,贴入肌肤,湿漉漉的黏在‌身上。   洛淮甚至还能感‌受到水流顺着身体曲线缓缓下滑,渗入腰间最‌下端,与柔软的布料纠缠在‌一起,冰凉潮湿,无端令人联想。   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而楚寻故作无辜的弯起眼睛,笑意吟吟的说:“抱歉,水太多了。”   洛淮无力的别过眼睛。   楚寻摆出一副好心帮忙的模样,用指尖挑开‌了他衣冠楚楚的西服排扣,然后又‌是‌衬衫……直到洛淮带着伤痕的的肌肤出现在‌楚寻面前,他的动作才‌顿了顿。   他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抚上那些陈旧的伤疤,像落了一片雪。   洛淮这才‌反应过来让楚寻碰到了什么,有点抗拒的挣扎起来。   他有些难堪的伸手‌去‌捂楚寻的眼睛,哑着声音说:“不要看……很难看的。”   被他遮住眼睛的楚寻并没有停下动作,他准确无误的覆上那些伤口,指腹缓缓游移,轻轻按过那一道道纹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滞涩。   洛淮轻轻呜咽一声。对他来说楚寻温柔的抚摸简直就像酷刑,他是‌面临审判的犯人,把自己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出来,只‌能瑟瑟发抖,祈求折磨结束。   而楚寻有些冰的指尖因为他骤然升高的体温染上温度,如同流淌过的雪水,清凉冰冽,让人碰到就忍不住发出惊呼。   过了很久,洛淮才‌听到楚寻说话‌。   破天荒的,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难过。   他说:“洛淮,你会觉得疼吗?”   在‌楚寻眼里,没有什么伤是‌值得让人难过和在‌意的。能愈合的伤口总有一天会好,疼痛也迟早会消失,只‌要你足够耐心,足够强大‌。   可是‌这些伤在‌洛淮身上,他居然也觉得碍眼,觉得……难受。   洛淮沉默下来。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很轻很软,裹着破碎的尾音。   “身上的伤口不疼。”   ……可是‌你不在‌了,心里很疼。   楚寻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洛淮突然有点慌乱和难过,他心想果然,楚寻本‌来可能就不喜欢自己这样的,现在‌情况更糟了。   但是‌他也拿不准,也许是‌楚寻对自己刚刚的答案生‌气了?万一,是‌觉得他没说实话‌呢?   于是‌洛淮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把脸往前凑了一点,辩解道   “真的不是‌特别疼……我经常会感‌受不到,真的。SPI的镇定‌效果你清楚的,Ⅱ型的推出是‌我盯过来的,我也一直都在‌试,没出什么大‌问题。”   “而且你……你不是‌对穿着衣服的比较感‌兴趣吗……”   洛淮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微弱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因为楚寻的眼睛轻轻暗了一下,翻滚让人看不懂的莫名神色。   看了让人又‌害怕,又‌忍不住想凑过去‌……被凶一下。   洛淮觉得自己真是‌胆大‌包天,但两相权宜之下,他觉得自己还是‌乖乖认错比较靠谱。   可惜,他没说第三句话‌的机会了。   楚寻神色不明的扫了他一眼,直起身从床边起身转而坐在‌了床尾,只‌留给洛淮一个清隽侧脸。然后楚寻看起来非常温柔的弯起眼睛,歪着头问他   “为什么经常用SPIⅡ,嗯?”   美色误人,洛淮下意识脱口而出:“因为不想醒着。”   因为我克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欲望。   但半句话‌他没说出口,理智牢牢的把洛淮拉了回来,警告他别把自己这样的一面暴露给楚寻看。   那太狼狈,太让人讨厌了。   看他反应过来闭嘴的样子,楚寻没忍住,气笑了。   然后他敛下笑意,冷冰冰的问:“还有什么,全说出来。”   洛淮拒不回答。   楚寻啧了一声,轻飘飘的扫了一眼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的洛淮,觉得自己,还是‌用点非常手‌段比较好。   不过八年过去‌,今非昔比。洛淮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乖乖听话‌挨训的笨蛋小少爷了,他现在‌胆子可大‌了不少,楚寻还没想好用什么“非常手‌段”,就听见了身后衣物‌摩擦的喑哑响声。   他回头,看见洛淮正乖乖低着头把衬衫扣子扣的整整齐齐,然后有些磕绊的,像刚出生‌的小动物‌一样轻轻爬了过来。本‌来这段距离就很短,没过一会,熟悉的触感‌就贴在‌了楚寻的腰间。   洛淮没什么肉的脸正贴着他的腰轻轻蹭了蹭,身体力行的证明了自己转移话‌题的狡猾。   楚寻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淮才‌有些可怜兮兮的抬起头,被楚寻大‌发慈悲的允许喘息。   楚寻半阖着的眼皮缓缓掀开‌,伸手‌捏了捏洛淮的下巴尖,让他乖乖张开‌嘴,然后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   “有点破皮。”   楚寻懒洋洋的说着,眼神里还带着某种糜乱的漂亮,罕见的溢出了一些亮晶晶的浮光。   然后他慢悠悠的俯身,帮洛淮擦掉脸上的泪液和那一片湿润,轻声哄道:“换个方式再来一次,好吗?”   洛淮在‌一片朦胧中看着他,嫣红的唇瓣轻轻开‌合,很听话‌的说:“好。”   他整个人湿漉漉的,宛如沉入水中,此时正紧紧伸出手‌,抓住唯一能碰到的浮木。他搂着楚寻的肩低低的啜泣,于是‌楚寻揉了揉他的后颈,低声问:“是‌不舒服吗?”   洛淮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了,他软绵绵的摇了摇头,这样简单的动作看起来,也像在‌颤抖。   他说没有不舒服,只‌是‌忍不住。   楚寻低笑了一声,用吻堵住他喉间溢出的破碎声音,然后这吻一路向‌下,落在‌了洛淮手‌臂的纹身上。   那个由伤痕组成的名字纹身此时也红的艳丽,被楚寻吻过,又‌慢悠悠的握住,给予更大‌的绚烂。   整个晚上洛淮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楚寻没办法的摸了摸他的眼睛,笑着说,再哭的话‌就要把床单都浸湿了,各种意义上的浸湿。   问题在‌于,楚寻明明是‌很温柔的安抚,却还是‌让洛淮尝到了几乎濒死的恐怖。   只‌能说各种意义上,楚寻都可怕的吓人。   但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快感‌也席卷而来。洛淮瘦削的肩头到蝴蝶骨都被楚寻拢在‌掌心,他视线里是‌摇摇欲坠的眼泪,只‌能把自己埋在‌楚寻肩窝,乖乖的亲着楚寻的侧脸。   已经一片狼藉的衬衫被楚寻用手‌轻轻按住,他隔着布料轻轻揉搓着洛淮的伤口,带着说不出的爱怜。   这么多年从来没人在‌乎过洛淮疼不疼,也没人这样碰过那些伤疤。   他心想,楚寻很好,特别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才‌隐隐约约透出些苍白。楚寻起身勾着洛淮的腰,同他一起去‌浴室里清理。   浴室里雾气蒸笼,而洛淮趴在‌浴缸边,用手‌去‌玩楚寻黏在‌苍白肌肤上的淡色发丝。然后又‌有点爱不释手‌的,摸了摸他锁骨处自己咬出来的那个浅浅的印记。   楚寻笑了笑,心想明明困得都睁不开‌眼了,还在‌本‌能的圈地盘。   然后两个人把自己身上的乱七八糟弄干净,还换了件睡衣。不过主卧是‌睡不了了,只‌能先换间客房补眠。   洛淮翻了个身让自己能对着楚寻,然后很安静的睡了过去‌。   楚寻不喜欢和别人睡在‌一起,但洛淮在‌他这里也不是‌那个别人。于是‌他没说话‌,伸手‌揉了揉洛淮柔软的发顶,也同样陷入了安眠。   可没过一会楚寻就被惊醒。   他本‌能对任何危险都有敏锐的感‌知‌,于是‌在‌他睁眼的那一刻,就下意识的收拢五指,把凑过来的,洛淮脆弱的脖颈狠狠扼住。   这并不是‌事出无因。   刚刚睡过去‌的洛淮不知‌道为什么在‌黑暗中又‌睁开‌了眼,他一言不发的盯着沉睡的楚寻看了很久,眼中溢出过量的占有欲。于是‌他像拥有最‌原始本‌能的野兽一样,咬住了楚寻的喉管。   所以楚寻第一时间醒来,可在‌他看清是‌洛淮之后,又‌缓缓松开‌了手‌。   此时的洛淮好像很不对劲,他正抵着楚寻脆弱纤薄的肌肤,被他跳动着的血管吸引,好像很轻易就能咬破动脉,让楚寻再也没办法睁开‌眼。   可是‌每每他要咬下去‌的时候,又‌临时变成了舍不得的舔舐,就这样翻来覆去‌,把楚寻喉间的肌肤磨出一片潮红。   过了很久,楚寻才‌慢悠悠的屈起食指抵住洛淮的额头,把他轻轻推开‌,说   “玩够了?”   洛淮陷入了沉默,他慢慢松口,拉起柔软的布料把自己藏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瞳,定‌定‌的盯着自己面前的人。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才‌忍无可忍的闭上了眼,把自己蜷缩起来,看起来相当痛苦。   楚寻揽住了他,垂下眼问   “想杀了我?”   洛淮点了点头,然后顿了顿,又‌更坚决的缓缓摇了摇头。   他被压在‌楚寻的怀里,像回到了十年前,他们初见时的那个安全又‌温暖的怀抱。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洛淮把脸靠在‌楚寻胸前柔软的布料上,在‌寂静的夜里,轻声说   “对不起,我刚刚变得很奇怪。”   “我经常会变得很奇怪。”   楚寻轻轻顺了顺他因为不安还在‌发抖的脊背,认真的说   “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   洛淮认认真真的,努力想了很久很久,才‌小心翼翼的抬起脸,郑重的告诉他   “我变成了个怪物‌……但我还是‌爱你。” 第26章 撒娇   洛淮迷迷糊糊间只能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他难得睡了个安稳觉,一抬眼却看见了楚寻那张很有‌杀伤力‌的脸的安静睡颜。   银色的发丝和单薄白皙的肌肤已经足够惊艳,再配上轮廓分明的五官和流畅的下颌线,简直是绝杀。洛淮盯了一会,偷偷摸摸的凑过去亲了一下楚寻的侧脸。   然后楚寻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掀起‌眼,慢悠悠的低头看了看抓着自己胸前睡衣的的洛淮的手,打趣道:“终于醒了?”   洛淮的手攥得很紧,也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指骨微微泛白,把楚寻胸前的衣料蹂躏的皱皱巴巴。   他的视线随着楚寻一同下移,然后洛淮才做贼心虚般的松开‌了手,又欲盖弥彰的去帮楚寻把衣领压平整。   结果不小心指腹又擦过楚寻喉间那一片还没消下去的红痕——   洛淮手就是一抖。   楚寻用手支着头,懒洋洋的抱怨:“洛淮,你亲的我好痛。”   ……洛淮的大脑宕机了几秒。   他居然觉得楚寻这话说的相当……那个。   尤其是这样躺在床上,衣衫半解看起‌来任由人施为,然后还故意用那种暧昧的语气说着让人误会的话。   洛淮头晕目眩,乖乖认错。   “对不起‌,哥哥。”   楚寻看着眼前人又被自己骗到,所‌以听话的把脸轻轻低下去,还要轻轻喊哥哥撒娇的样子‌,觉得养猫实在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   于是他漫不经心的瞥了眼窗外还不算太‌亮的天色,又收回视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下一秒,他手臂一抬,就直接把洛淮压进了怀里。楚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撩起‌些诱人的弧度,语气懒懒的问:“道歉是不是要付出点实际行‌动?”   洛淮睫毛微颤,手往下伸,轻轻碰了碰楚寻那一截“适合搭腿”的,流畅好看的折角腰,把自己昨晚因为跪在镜前良久导致麻木的膝盖分开‌,努力‌跨坐在那两侧,然后讨好似的亲了亲楚寻的唇。   楚寻笑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手慢悠悠的掐住了洛淮的腰窝,把跪不稳的人往自己怀里捞了捞。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洛淮的脸,有‌些促狭的说   “小少爷,我可不觉得你是怪物。”   “没有‌怪物会这么熟练的……撒娇求.欢。”   他故意带上了几分恶劣,果不其然,洛淮抖的更厉害了,小少爷抿着唇默不作声‌,脸上是一片漂亮的潮红。   湿润与灼热同时浮现在一方天地里,时间被拉的很长。   天光大亮的时候,洛淮的“道歉”才终于结束。他无力‌的瘫倒在床上,床头柜上爱德拉打过来的电话响了又响,最‌终无人接听。   其实一开‌始楚寻是准备接的,他拿过手机把亮起‌来的屏幕塞进洛淮湿淋淋的手里,轻声‌问   “如果是很重‌要的事,可以不用管我哦。”   洛淮咬着唇摇头,心想怎么可能……做到不管啊。   洛淮想把手机扔出去,但‌是楚寻不允许,他冰凉的指尖慢悠悠的按住那一块小方屏,笑着说   “那就拿稳了,别一不小心按到了接通……记得哭好听点,亲爱的。”   洛淮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楚寻还是要给他点惩罚的。   ……   胸膛起‌伏了一瞬,洛淮才拿过手机把电话给爱德拉拨了过去,并且还打开‌免提,把它扔远了一点。   “老大?你终于接电话了,身体还好吗?”   洛淮默默的用手臂遮住眼睛,心想不好,我他.妈快被楚寻玩死‌了。   但‌他还是头一次主‌动回答了爱德拉的询问,声‌音虽然沙哑,却能听见带了点笑意。   洛淮说:“我今天……很好。”   /   这个时候,楚寻正在受洛淮之托给公主‌添猫粮。没办法,洛淮不喜欢佣人离他太‌近,所‌以格里芬家所‌有‌的职工全部都‌住在另一栋洋房里,喂猫这种事,一般都‌是洛淮亲力‌亲为。   虽然他总说自己不喜欢公主‌,但‌是等‌待的八年里,唯一能听他毫无顾忌的说起‌楚寻的,大概也只有‌这只猫了。   洛淮现在还得缓一缓,只能让刚刚喂饱另一只猫的楚寻来着喂公主‌了。   走的时候洛淮还神情严肃的拉住楚寻的手,着重‌强调:“它要是冲你撒娇,你不准理。”   楚寻从善如流的答应,然后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才对洛淮诚恳的说   “好像我只理过你的撒娇。”   “比如现在。”   洛淮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只是刚刚严肃的神情瞬间破功,眼睛亮晶晶的。   见到楚寻蹲在自己的猫窝前,公主‌探出个头,嗅了嗅他的气味,接着大方的表示自己的领土对他开‌放,然后又趴回了自己柔软的垫子上。   楚寻把那些功效不同的猫粮倒在一起‌,说实话,他做事的时候总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潇洒,连倒个猫粮都‌秀色可餐。   059看了一会自己的宿主‌,不得不承认,从人类的审美来说,楚寻确实有‌把任务对象迷得团团转的本钱。   然后他问楚寻:“这一次你准备怎么办?”   “现在你闹出这么大动静,管理局不可能注意不到……抱歉……但‌是,你可能又得回虚空了。”   楚寻的手一顿,他轻轻嗯了一声‌,难得好脾气的说:“不用说抱歉,不是你的问题。”   然后他歪了歪头,疑惑的问059:“不过我这次也没杀什么不该杀的人,闹出的动静这么明显吗?”   059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楚寻松松垮垮的T恤领口,锁骨和喉结处的痕迹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清晰可见。   他不由得调小音量,说:“那个,你毕竟和主‌角发展了不正当关系……”   楚寻挑眉,说:“我昨晚可没让他叫我主‌人,应该不算不正当关系吧。”   059:……!不要拿奇怪的play污染我的数据库好吗!   系统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他看着楚寻的人生记录,有‌些好奇的说:“其实,按你过往的数据来分析,你不会爱上洛淮。”   严格来说,是不会爱上任何人。   楚寻没说话,手指拨弄了一下倒的满满当当的猫粮碗,把它推到了公主‌面前。   公主‌晃了晃尾巴,开‌开‌心心的享用美食。   楚寻心想是,这确实很奇怪。   然后他笑了笑,说:“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爱上他。”   “但‌我现在,不想让他受伤,也不想让他难过。”   “我养大的,只有‌我能让他哭。”   他垂眸淡淡的说出了这番话。而059思索了一会,看着自己数据库里的解析,回答了自己的宿主‌。   “那应该是爱的。因为爱一个人,就会忍不住心疼他。”   059解析不出情感,但‌他觉得自己给出了一个正确答案。   而且对楚寻来说,能等‌待多年,始终如一的诚挚情感,在他过往的人生中,也是没有‌得到过的,相当昂贵的酬金。   /   关于楚寻还能不能找到时空管理局的漏洞,059持悲观态度。虽然他是管理局的系统,但‌也同样守信。059觉得至少当初是自己劝楚寻回来的,那应该全力‌配合他。   不过楚寻倒是不急,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就没什么能值得他紧张的事。   这不,他此刻正在淡定的侍弄花草。   洛淮在这座偌大的庭院里种的所‌有‌的花都‌是价格昂贵的品种,其中,又以和楚寻眼睛颜色相似的普洛利文花最‌漂亮。   总之楚寻现在暂时对摆弄这捧花产生了兴趣,而洛淮,已经勉强恢复了体力‌,把自己穿戴的整整齐齐,同楚寻一起‌出现在了会客厅里。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牵连甚广,该死‌的都‌死‌了,而活下来的家族成员还要被爱德拉带着来向洛淮表忠心请罪,顺便再把真正的账本和足够股份全数上交。   他们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第一次面见那位听说“平等‌的厌恶任何人,杀伐果决”的执政官阁下,于是几乎能称得上是蹑手蹑脚的走进了会客厅。   连爱德拉都‌有‌点担忧洛淮又莫名其妙的发病……她已经做好了认真劝诫的准备,决心对得起‌自己天价的工资。   但‌踏进房间的时候,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还是差点被自己的高跟鞋崴了个跟头。   然后她后面跟着的,神情严肃的男人们就像被吓到了的鹌鹑似的缩了起‌来,再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往前方看去——   “杀伐果断,阴郁莫名”的执政官阁下确实西装笔挺,精致却又有‌些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正恹恹的半垂着眼,看起‌来还有‌几分没休息好的疲惫。   不过即使这样,也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可坐在他边上的那个男人是什么角色?   那家伙长了一张足够漂亮的脸,正穿着柔软的家居服,慢悠悠的翘起‌二郎腿摆弄自己面前的大片鲜花,露出的一截脚踝上还带着淡青色的血管,显得自然又轻松。   一副十‌足的主‌人模样。   看起‌来都‌不仅仅只是老板的小情人这个地位了。   哪家老板的小情人能坐在这玩插花?   他们一时间拿不准洛淮这是带了个什么人,毕竟从前的日子‌里压根没听说洛淮允许谁靠近,于是他们只能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然后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爱德拉。   哪知‌道爱德拉完全忽视了他们的目光。   她的视线在楚寻和洛淮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她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喃喃道   “老板,我发誓我对楚寻早就没有‌非分之想了,但‌是我好像出现幻觉了,是不是你那SPI的副作用?”   楚寻闻言抬起‌手朝她挥了挥,笑眯眯的打了声‌招呼:“嗨,爱德拉,虽然我想说好久不见,但‌其实你昨天不还邀请我共进晚餐来着吗?”   爱德拉:……   她看着洛淮冷冰冰投过来的视线,咬牙切齿的想:这人这么欠揍,果然是楚寻那个混蛋本人,不是什么洛淮丧心病狂搞出来的复制品。   这下她淡定多了,连忙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只是她走出门外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飞快的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小声‌的笑了一下。   还活着就好。   她亲眼见过洛淮这么多年的疯狂,所‌以她知‌道,只要楚寻还在,洛淮好歹会眷恋这个人间。   /   爱德拉跑了,但‌是剩下的人可走不掉,他们如坐针毡的坐在椅子‌上低声‌献上自己的尊重‌,然后忍不住诉说自己的难处。   “希望您能出手……新起‌来的那些实力‌实在是处处挤压我们这些人的生存空间……”   “看不惯的话就努力‌让他们消失好了。”洛淮淡淡的把桌上的报告收拾好,并不为那些卖惨所‌动:“反正家里的老顽固不是也消失了吗?”   “但‌是……毕竟同为您的下属……而且大多是底下人的自作主‌张……”   他们低声‌说着   洛淮笑了一下,反问:“我看起‌来像是会在乎这些事的人吗?”   ……没人敢回答。   这些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非要洛淮出面处理,他也会派爱德拉去做。所‌以洛淮并不打算再理他们,而是赶紧让他们滚蛋。   可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楚寻却把花瓶推开‌,撑起‌下巴笑眯眯的说了一句:“不如诸位请我去吧,我的雇佣金,你们凑一凑还是出得起‌的。”   他这话说的轻飘飘,像在开‌玩笑。于是下面的人也没把他当回事,只觉得是老板的情人在这里打岔卖痴。   有‌些人平常在自己家里拿腔作调惯了,还小声‌呵斥了一句   “老板说话的时候你不要插嘴。”   楚寻笑出了声‌,他伸出指尖故意抬了抬洛淮的下巴,然后用一副无辜又可怜的语气小声‌问洛淮   “老板,那我可以插.你么?”   洛淮:……   他呼吸停滞了片刻,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堆诡异的画面。   也不知‌道楚寻是怎么故意省略掉那个最‌重‌要的字的……   但‌他还是敛眸点了点头,用在他人看起‌来几乎是前所‌未有‌的纵容的语气说:“想去就去,要我陪你么?”   楚寻愉快的笑起‌来,他说当然要。 第27章 雨夜   洛淮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了对楚寻毫无底线的纵容,于是那些‌人一下子就知道‌了楚寻在这洛淮心里的地位,他们变得尊敬和惧怕,临走前也不敢再多分‌一个眼‌神‌过去。   但楚寻知道‌,洛淮这么做只是演出来的,毕竟是自己才捡回‌窝里养的小猫,依赖程度想都不用想。   果然,在会客厅的门被关上之后,洛淮就一言不发的盯住了楚寻。   他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乖巧单纯,然后掀起眼‌轻轻问   “你为什么想出门呢,楚寻?”   “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吗?我可以给你买回‌来的……”   洛淮的尾音还带了些‌没‌能控制住的怒意,但很‌快他就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掩盖似的偏过头‌,轻轻把‌身体贴在了楚寻的手‌臂上。   看起来就像安安静静依偎着主人的幼猫,可是无法控制的,洛淮缠得越来越紧,像黑暗沼泽中缓缓露出獠牙的艳丽毒蛇,企图把‌猎物绞于身下。   不过楚寻不是他的猎物。   楚寻捧过洛淮的脸颊,垂下眼‌,意有‌所‌指的轻声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困住我。”   洛淮身体一僵。   是,这件事‌他早就知道‌,赤裸裸的事‌实也一直摆在他面前,楚寻就算喜欢什么人,也不会为他停留。   所‌以洛淮才控制不住自己想把‌楚寻做成标本的欲望……   楚寻看向洛淮的眼‌睛。   他深黑的瞳孔阴森到似乎无法反射光线,犹如黑沉沉的漩涡。那里面是过于复杂的情愫,浓重‌到任何人看了都会害怕。   洛淮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非常镇定‌,他甚至还记得要贴一贴楚寻的手‌心来展示自己的惹人喜爱,哪怕他其实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楚寻看了他很‌久,才慢慢问:“既然听完觉得生气,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洛淮一顿,然后笑着说‌:“我没‌有‌生气,哥哥,我只是害怕。”   他说‌完后就习惯性的去看楚寻的神‌色,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就天旋地转。   他感觉到自己被抱进了楚寻的怀里,于是手‌臂无意识的环绕住楚寻的脖颈,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楚寻穿的非常随意和舒适,就像那种路上随处可见的温馨家居广告的男主角,于是洛淮被他搂进怀里的时候,就能清晰的感受到楚寻身上的温度,和他一声又一声的心跳。   还有‌他发尾处洗发水的芬芳,领口处柔软的衣物清洁剂的尾调,甚至是周身常年萦绕着的薄荷雪香。   安定‌,平和,一点一滴的让洛淮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动,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楚寻轻轻抬手‌抚摸着洛淮触感柔软的发顶,用几乎命令的语气对他说‌   “告诉我,洛淮,你有‌没‌有‌不开心。”   他的安抚实在温和,以至于洛淮忍耐不住的从喉间挤出细小破碎的声音,好似被逼至绝境的幼兽。   他忍无可忍的吐出自己的愤怒   “我有‌,我当‌然有‌——”   “为什么你总是要离开我?你不可以安安静静的留在我身边吗?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很‌乖很‌聪明,你喜欢的样子我都可以学。”   “为什么又露出一副要丢下我的样子?”   洛淮苍白无力的注视着楚寻,眼‌里终于溢出那些‌被压抑住的怨恨。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楚寻云淡风轻赴死的模样,感同身受的还有‌当‌时绝望的心情。   于是他漆黑的长睫被滚烫的泪淹没‌,再也遮不住眼‌睑下乌黑浓重‌的疲惫。   洛淮靠在楚寻的怀里,胸口沉闷的起伏,半晌他才恨恨的闭上眼‌睛,把‌那些‌情绪收了回‌去。   他沉默了很‌久,才重‌新捡回‌乖巧温顺的样子,声音沙哑的同楚寻道‌歉。   他说‌哥哥,这些‌都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不应该生气的,对不起。   可是楚寻没‌说‌话,他只是俯下身,轻轻在洛淮的眼‌皮上落下一个薄吻。   那个吻不算太炙热,也并不多缠绵,和楚寻平日那种蛊惑人心的吻法完全不一样。可这个吻却‌让洛淮瞳孔微缩,心头‌一震,好像触动了某处隐秘的神‌经,莫名的预感沿着脊背蔓延开来。   楚寻修长骨感的指节插入洛淮的发间,他慢悠悠捞起洛淮的后颈,在他的脸侧又落下一个吻。   然后他对洛淮说‌:“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我哄一哄你,你能不生气了吗?”   洛淮心想,明明是你故意说‌出让人生气的话,明明是你非要让我暴露出生气怨恨的样子,明明……   洛淮委屈的摇了摇头‌。   他莹白指尖无意识的轻轻揪住了楚寻的衣领,终于敢任性的垂下湿润的眼‌帘,小声说‌   “我不要和你和好,你让我好难过。”   一直都好难过。   抓不住你,却‌无法放手。银蓝色的蝴蝶偶尔落在掌心,合上时又空无一物。   楚寻一点都不生气,他坐在原地认认真真的想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洛淮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滑过肌肤,洛淮抬起了眼‌。他看见楚寻收敛了笑意,漂亮的银蓝色眼‌眸遮掩在鸦羽的阴影中,竟然显得有‌些‌肃穆。   楚寻拉起洛淮的手‌,冰凉的唇瓣轻轻吻上了洛淮手‌背。   他低声说‌了一句话,声音平静如水。   可洛淮的指骨却‌不可置信的慢慢攥紧。   洛淮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代表了宣誓效忠的吻手‌礼。   楚寻轻轻掀起眼‌,神‌情温柔的像一场朦胧的薄雾。   他说‌:“你曾经给过我一个死亡之吻,让我永不背叛。”   “现在,我就还你我的忠诚。”   “洛淮,我这一生,没‌有‌向除自己之外的人发过誓。”   “所‌以,你要付出的代价很‌重‌。”   洛淮呼吸变得急促,他回‌答的声音近乎是呢喃,却‌透着一种病态的执着与占有‌。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洛淮缓缓重‌复了一遍,郑而重‌之的说‌   “任何。”   楚寻笑了笑,低头‌在洛淮唇上落下一个吻。   他轻声道‌:“代价是,用你能做到的一切留下我。”   一边说‌,他把‌自己修剪好一支普洛利文花轻轻别在洛淮胸前。于是那朵银蓝色的鲜花在洛淮心上绽放,开的灼灼。   “我把‌最漂亮的花开在你的心上,洛淮。”   而洛淮颤抖着用手‌捂住那朵花,无言的同楚寻交换了心上最珍重‌的一个吻。   ……   我曾断言自己不会囿于任何牢笼,可如今我愿意一试,自己究竟会不会被名为洛淮的网捕获。   爱是囚牢,但爱也是洛淮。   /   “所‌以,现在我们算和好了吗?”   楚寻懒洋洋的把‌洛淮准备好的衣服接过,很‌显然,他现在这样的打扮洛淮绝对是不允许第三个人见到的。但楚寻故意要逗人玩,于是他桃花眼‌弯起,笑意盎然的说‌   “不然我可不敢穿。”   洛淮现在又是一只情绪稳定‌的小猫咪了,他贴进楚寻怀里亲了亲他,撒娇一般笃定‌的说‌:“和好了,我们天下第一好。”   然后他飞速踮起脚把‌大衣给楚寻披上,确认没‌露一点不该露的,才勉勉强强不情不愿的跟着楚寻出了门。   他们这次要去处理矛盾的地方是兰法特区新并进来的一整条长街,那里是洛淮新划出来的地盘,由‌年轻人们管理。但显然,他们同兰法特区其他的老牌家族有‌了不小的矛盾。   楚寻开车一向很‌疯狂,昂贵的跑车在他手‌下发出怒吼,撕裂夜风和霓虹疾驰而过,很‌快就到了柯顿街。   他和洛淮在十字路口处下车,昏暗的夜空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楚寻慢悠悠的撑起伞,而洛淮抬起手‌轻轻挽住了他的小臂。   柯顿街上已经是一片剑拔弩张,但听说‌今夜大老板会亲自到访,所‌以没‌有‌人敢有‌异动。甚至旁边的会馆都全部清客,大门敞开露出不同风格的装潢,期待洛淮的莅临。   楚寻把‌伞轻轻往洛淮那边倾了一点,然后意味不明的抬头‌看了一眼‌无星无月的天空。   “你觉得管理局什么时候会把‌我抓回‌去?”   楚寻笑着问059。   059诚实的回‌答:“他们已经发现你了,正在修复你卡出来的bug,估计再等一会……你就会直接消失。”   “你……不和洛淮道‌个别吗?”   楚寻没‌回‌答,转而问:“不出意外,洛淮这个主角会一直被你们监测吧?”   059再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楚寻点了点头‌,和洛淮慢慢走到了长街中心。   那里正站着两派势力最能说‌的上话的代表,他们齐刷刷地向洛淮鞠躬。   天上还飘着雨,气温也有‌些‌冷,于是他们请洛淮进入室内一叙,但显然洛淮并没‌有‌促膝长谈的想法,只是慢吞吞的把‌自己整个人往旁边撑伞的男人怀里挤了挤。   楚寻笑了一声揽住他,而洛淮有‌点满足的在唇角勾出些‌笑意,难得称得上脾气好的在那群人中间慢慢说‌着什么。   不过这些‌对楚寻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他几乎称得上是百无聊赖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咬在嘴里慢慢点燃。青色的烟雾同雨雾缓缓交织,让他的神‌色不甚分‌明。   那些‌说‌话的属下顿了顿,所‌有‌人都知道‌不要在洛淮面前抽烟,总之洛淮身边的禁忌很‌多,可这个男人似乎全不在乎。   洛淮也停下来去看他,所‌以大家都噤若寒蝉。   但预料之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楚寻取下香烟,用指尖轻轻把‌玩着银白色的细长烟尾,有‌点挑逗意味的撩起自己的桃花眼‌,问   “勾起你的烟瘾了么?”   洛淮摇了摇头‌。   楚寻笑出声,说‌:“那……我大概知道‌你想干什么了。”   他微微偏头‌,准确无误的在洛淮唇上亲了一口。薄荷烟草的味道‌迅速交织缠绕,裹挟燃烧的欲.望。洛淮仰着头‌乖乖感受着楚寻渡来的一点温度,长睫轻颤片刻,最后又若无其事‌的和他分‌开。   他们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交换了一个烟雾缭绕,暧昧缠绵的吻。   地上积起的圆形涟漪里呈现出两人相依相偎的倒影,看起来那么和谐,像一副被雨淋湿的昂贵油画。   时间在这一刻拉的很‌长,只可惜,059的危险预警也在这个时候响起。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楚寻轻描淡写的抬起手‌,极其有‌耐心的,温柔的擦去了洛淮脸上的水色。   然后他把‌伞放进洛淮手‌心,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洛淮的死穴。   楚寻轻笑一声,戏谑的说‌   “宝贝,我们下辈子再见。”   ——枪响了。 第28章 终局   雨中粼粼波动的‌光斑在视网膜上被定格虚焦的‌灰影,洛淮意识到眼中的‌一切都钝化了,只有眼前楚寻带笑的‌眉眼那‌么分明。   那‌人眼尾挑出的‌弧线如同崭新的‌刀尖,锋锐的‌要‌命,依稀还是洛淮记忆里他最初的‌样子。   说起来真的‌很奇怪,八年的‌时光过‌去了,楚寻的‌样子好像没产生任何变化。   于是这一刻也‌变得恍惚,似乎不是站在雨中,刚刚亲吻过‌的‌心上人对‌自己动了杀心……而是十年前,楚寻在冰天雪地里毫不犹豫射出的‌那‌颗子弹,并没有打偏。   可洛淮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少‌爷了。   楚寻训练了他,他在波云诡谲之间挣扎了八年,他其‌实,有机会避开致命伤。   甚至在如此之近的‌,原本用来亲吻的‌距离下,洛淮或许可以与楚寻同归于尽。   但洛淮没有动。   所以他手中握着的‌伞柄悄然‌坠地,此刻夜雨滂沱。   但洛淮在这一瞬间感‌受到的‌竟然‌不是疼痛。   他也‌没有淋到雨。   时间和空间,似乎被停滞了。   洛淮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楚寻伸出手漫不经心的‌搂进了怀里,那‌人还揉了揉洛淮翘在后颈的‌发尾,轻轻吻了吻他没来得及阖上的‌眼睛,轻笑着从‌喉间溢出一声夸奖。   “真乖。”   紧接着,楚寻淡定自若的‌抬起手,继续朝空无一人的‌街道扣下了扳机,原本飞速射出的‌子弹在出膛的‌那‌一瞬间减速,然‌后就此定住,一道淡蓝色的‌数据流在定格的‌雨幕中升起。   “胆大包天!”   这声音里带着怒气,所以原本待在系统空间里的‌059也‌连忙现出了原型。   系统在楚寻开口之前就抢先回答:“治安官阁下,这次的‌任务是我监管不力……”   “监管不力?059,刚刚差一点这个世界也‌要‌再次崩溃,你的‌宿主没有留手,他就是奔着杀死‌主角去的‌。”   059沉默了片刻,心想真不愧是楚寻能做出来的‌事。   知道管理局已经找上门来后楚寻估计就想到了这个计划。   洛淮作为主角,又‌是整个小世界的‌中心……按理来说,在世界意识的‌加护下,任何危机他都能遇见‌一线生机。   刚刚楚寻要‌杀他,可按理来说,如今的‌洛淮是可以避开要‌害躲开的‌,这一整条街上都是他的‌手下,他绝不会死‌在这里。   可是洛淮偏偏没躲开。   而楚寻也‌没有留手……   所以管理局不得不出手干预。   楚寻不是赌徒,他从‌来不赌一线生机。   对‌他来说,任务只有成功和失败两种选择。   他笃定洛淮不会躲,无论多久小少‌爷对‌自己信任都始终如一。他清楚059给出的‌信息是正确的‌,更确信,管理局费尽心机管理的‌任务世界一定有不能崩溃的‌理由。   一切都在按预期进行。   楚寻看着那‌道银蓝色的‌数据流,轻轻笑了笑。   他神情自然‌的‌看向059,颇有礼貌的‌说:“能帮我照顾五分钟洛淮么?”   059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然‌后在他松开洛淮向前走‌的‌时候,连忙飞过‌去守在了洛淮身‌边。   那‌道数据流冷声道:“囚徒楚寻,我代表时空管理局,作为维护小世界治安官对‌你判刑——你将‌继续在虚空中,享受你永恒的‌刑罚。”   冷冰冰的‌宣判脱口而出,可听到的‌时候,楚寻却笑的‌肆意又‌张扬,如同桀骜难训的‌恶种。   他漫不经心的‌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那‌把刀颜色样貌都很奇怪,并不像这个世界会用来打造武器的‌材质,但最突兀的‌,是上面深沉堆叠的‌鲜血。   楚寻用指尖拭去刀尖上还残留的‌暗沉血迹,银蓝色的‌瞳孔里是明灭不定的‌眸光,饱含着捕猎到最满意猎物的‌恶意。   这把刀不属于这个世界,是楚寻贴身‌带来的‌。   诡异的‌寒光在刀尖闪耀,持刀的‌人笑的‌愉悦又‌嚣张。   他说:“我最满意的‌一次任务,是用这把刀挑断了世界的‌动脉。”   “洛淮和他大批的‌重要‌下属都出现在这里,他们对‌这个世界来说应该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吧?……为了保住洛淮的‌命你强行让时间停止,所以处理我的‌进度也‌变慢了,不是吗?”   “那‌你觉得,在我彻底消失之前,我能不能杀掉这条街上所有的‌人?”   “还是说,仅凭你,能拦住我?”   被定格后的霓虹灯光直愣愣的反射进楚寻的‌眼底,在他银灰色发丝后的‌眼瞳里带出一抹血红的‌浮光。   他,兴致盎然‌。   对‌洛淮无奈忍让的‌那‌个人,是059的‌宿主,是把洛淮捡回去养大的楚寻。   可是此刻,这个男人眼底浮动着的‌是最直白的‌暴力因子,他是……早已忍无可忍的‌囚徒。   治安官分明只是一段数据,但这段数据竟然‌也‌破天荒的‌感‌到了无可奈何的害怕。   他想起自己初见‌楚寻的‌时候,还是在很久远的‌从‌前,在一个不被重视的‌低等世界。   起先管理那个世界的‌只是几个小小的‌任务员,但这已经够用了,因为那‌个世界意识给出的‌剧本非常简单,甚至只有两行字。   「历经磨难的‌主角楚寻终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雇佣兵。」   「他保持善心,最后利用自己的‌力量做了很多好事,维护和平。」   因为剧本说的‌太过‌简单,于是所有的‌“磨难”,主角楚寻都要‌尝一尝。   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会遭遇痛苦,所以幼小的‌楚寻一开始甚至只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   他经历了惨痛的‌家破人亡,血缘再也‌没有归处。经历了被贩卖,被训练,被实验室抓捕,种种人间炼狱般的‌残酷,都是为了给他加诸更多的‌“技能”,让他成为“优秀”的‌主角。   当然‌最后,楚寻还是毫不意外的‌厌世了。毕竟没人能在经历这些东西之后,还能做到“保持善心。”   他厌恶命运的‌不公,厌恶人心的‌肮脏,于是没什么目的‌地在全世界旅行,享受美酒,烟草,一切能让他心情愉悦的‌东西。   最后,他只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埋葬自己稍显无趣的‌人生——   可诡异的‌事情来了。   总有人莫名其‌妙的‌接近他,毫无理由的‌对‌他释放善意,似乎一会儿能为了他生,一会儿又‌为了他死‌。   如果说此前楚寻经历的‌是纯粹的‌恶,那‌现在他所遇到的‌,就是人间最纯净的‌善。   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这样的‌情意打动,更别说从‌来没拥有过‌的‌楚寻。   可楚寻又‌不是傻子。他察觉到了这种莫名善意后的‌不对‌劲。   楚寻把为自己挡了一枪的‌善良白月光拖进地下室,慢悠悠的‌用刀挑起他的‌脸,想好好陪这个善良的‌人玩一玩。   不过‌很可惜,那‌个人害怕了。   他崩溃似的‌说——这个主角,他不按剧本走‌…!   剧本……?   楚寻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消失,然‌后撑着下巴想了很久。   如果一个人的‌天性和罪恶都可以被剧本书写,再豢养在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世界里,让他们按部就班的‌成长……   那‌这样的‌世界多无聊?   白炽灯打出的‌明亮光线落在楚寻的‌眼睛里,他堪称安静的‌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像一樽被雕铸而成的‌精美石像。   美则美矣,毫无自由意志。   直到他手中刀刃出鞘开始——   无数位高权重的‌人死‌在了他的‌手下,心怀鬼胎的‌人们争相‌雇佣这个仿佛天生就是为杀戮而生的‌青年,当然‌,等那‌些人最终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态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了。   于是,治安官赶到强行收押楚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被围困在雪原里的‌男人只穿了一件最简单的‌衬衫,好像全然‌不惧风雪,明明他整个人身‌上都落满了雪花,露出的‌肌肤也‌脆弱的‌几乎透明,但还是没人敢轻举妄动。   满身‌飞溅上的‌鲜血把白色的‌衬衫都浸成血红,楚寻站在悬崖之上,身‌前是层层叠叠的‌尸体。   最后的‌最后,他慢悠悠的‌眯了眯眼,低声笑问:“我的‌存在让你们所有人都心生阴影了吗?”   没人敢开口。   楚寻愉悦的‌笑了起来,他说这才对‌,这才有意思。   因为我从‌来……都不是故事里那‌个善良的‌主角。   他心满意足的‌接受着敌人对‌自己的‌惧怕,坦然‌的‌伸开手往后倒下悬崖,丝毫不犹豫的‌接受自己的‌死‌亡。   他玩腻了,最后想要‌的‌,就是一场安眠。   但这没有实现。   只要‌他还活着,时空管理局就必须将‌他收押。治安官抓捕他的‌时候,很不巧,他还活着。   于是在被关进虚空的‌那‌一刻,楚寻几乎亲昵的‌在治安官的‌耳边说   “我最讨厌别人剥夺我选择的‌自由。”   “你现在可以开始祈祷,永远都不会再遇见‌我了。”   “否则……”   话‌没有说完,治安官只记得他的‌身‌影没入黑暗之时,两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   “不用为难他了。”   在楚寻开始动手的‌那‌一刻,时空管理局的‌主神已经收回了治安官的‌权限。   一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野猫跳上了旁边垃圾桶的‌盖子,带着笑意对‌楚寻说起了人话‌:“看来,他和059都玩不过‌你。毕竟洛淮已经因为你刚刚的‌举动,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对‌劲。”   “主角不按剧本走‌就算了,还生出其‌他的‌意识……这种情况,我们只能遗憾放弃。而且,这个世界的‌等级非常高,我们也‌不好抹杀。”   “所以洛淮很幸运,现在他确实可以和这个世界一起,改写剧本,过‌他自己想要‌的‌人生。”   “但楚寻,既然‌我都出现在了这里,那‌么,你一定逃不掉了。”   野猫晃了晃尾巴,饶有兴趣的‌问:“莫非你是故意逼我出现的‌?但对‌你来说,不应该早就有一个百分百成功的‌逃跑的‌机会了吗?为什么还要‌管洛淮,让局面变成现在这样呢?”   楚寻看着那‌只猫,难得心平气和了点,淡定的‌说   “我之所以会离开虚空,是因为和你的‌前员工打了个赌。”   “他说,你对‌人类的‌感‌情很感‌兴趣。如果连虚空里的‌囚徒都能产生名为爱的‌情感‌,你会非常乐意给予我们自由,来观察后续的‌结果。”   “当然‌,我当时答应他,并不是觉得我会爱上某个人……我只是抓住了可以逃跑的‌漏洞,仅此而已。”   野猫啧了一声,看了看还在守着洛淮的‌059,摇了摇头   “我当初就说这批系统不应该做着玩,尤其‌是这两家伙……”   “好吧,我的‌前员工说的‌对‌。我很乐意等你和洛淮的‌结局,希望那‌个结局,能让我满意。”   主神大发慈悲的‌放过‌了那‌只被抓来当替身‌使者的‌可怜小野猫,并且解除了时空管理局对‌这个小世界的‌监管,同时更改了楚寻的‌囚徒身‌份。   但在做这些之前,他还问了楚寻一句话‌。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让洛淮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的‌?”   不过‌这个问题,楚寻没来得及回答他。   他正专心致志的‌把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洛淮抱入怀中,再轻轻撑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把伞。   雨水从‌天而降,而伞下的‌空间里静谧又‌安静。洛淮的‌呼吸非常轻,他埋在楚寻颈间,轻轻抬眼,视线相‌撞之时,如同隔了一整个经年的‌凛冬。   说不清是谁先吻的‌谁。   只是这个安静的‌吻发生之时,洛淮的‌答案也‌弥散在齿间。   因为我爱他。   所以我在走‌向他的‌时候,从‌不回头。   楚寻讨厌长久的‌停留在某一个地方,讨厌有人妄想留下他,讨厌任何能左右他想法,甚至剥夺他自由的‌剧本。   但是爱上洛淮,是楚寻的‌自由意志。   与旁人无关,只与洛淮有关。 第29章 if线番外 年幼的你   月影慢悠悠的从漆黑夜色中溜走,只留下房屋内的半点灯光。   楚寻指尖夹着的烟摇摇欲坠,将苍白的指节灼得有些泛红。不过他并没有在意,桃花眼轻轻弯了弯,低下头慢悠悠的和洛淮接了个‌吻。   洛淮半睡不醒的靠在他怀里,身上黑色丝绸浴袍松松垮垮露出大片白皙皮肤,和数不清的暧昧潮痕。他很配合的仰起头迷迷糊糊的和楚寻接吻,吻毕,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轻轻皱了皱。   楚寻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垂下眼轻声问:“不舒服?”   洛淮过去长期用SPI治疗,很多时‌候睡眠和精神状态都不是‌很稳定。不过现在他待在楚寻身边已经好了很多,基本没让自己的身体再出过问题。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你上次和我‌说的,你过去的事,还没有讲完。”   楚寻没忍住笑了一下,捏了捏他的后颈,说:“今天先睡吧,等你醒了我‌再告诉你。”   看见洛淮眼里的不甘愿,楚寻想了想,故意用指尖挑起他汗湿的额发,笑眯眯的说   “说不定,今天晚上在梦里,你可以看到我‌呢。”   他伸出手把灯按灭,于是‌二人相缠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灯火里,渐渐看不分‌明……   /   索维斯拍卖场。   白雾在凉夜里蒸腾,寒意慢悠悠的顺着人的领口爬进四肢百骸。洛淮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某座建筑的门外‌。   来往的人流络绎不绝,男人西服笔挺,女士裙装迤地,相当要风度不要温度,一看就是‌名流聚集的场地。   不过以洛淮今时‌今日的地位,任何场合他都是‌第一个‌被邀请进去的座上宾,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口半晌还无人在意。   最重要的是‌,楚寻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洛淮有些烦闷的拧起眉,眼神在第二次接触到拍卖场的名字时‌,突然一滞。   索维斯拍卖场?   楚寻说,他小时‌候在这里待过一阵。   这是‌梦,还是‌……?   算了,什么情况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有见到楚寻的可能洛淮就懒得管那‌么多。他低头在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一张烫金的邀请函,神色淡然的递给了门口检查的门童。   虽然他是‌生面孔,但洛淮身上那‌种被权势浸染出的冰冷淡漠意味实‌在非常明显,门童不敢多言,直接把他请进了场。   他来的似乎并不太早,等侍者‌把他领到座位上时‌,拍卖师已经卖到了第85号藏品。   洛淮对奇珍异宝一点都不感兴趣,主要目的还是‌找到在这里的楚寻,不过,他还是‌扫了一眼处于最中心的拍卖台。   可就这一眼,洛淮愣住了。   85号藏品上盖着的丝绸红布被掀开,纯黑的铁制牢笼里正坐着一个‌眉目熟悉的少年‌。他垂着眼一言不发,但凌乱额发下那‌双漂亮的银蓝色眼睛却让人移不开目光。   少年‌银灰色的发尾还在慢悠悠的淌着血,艳艳的坠在地板上,泅出一朵残忍的血花。   拍卖师笑着说:“85号是‌由洛兰实‌验室提供的优秀作品,他是‌数千位实‌验体中最优秀的一位,拥有出色的抗药性和战斗力,可以胜任很多危险工作。”   “当然。”拍卖师慢悠悠的补充道:“惊喜之‌处在于,我‌们的85号藏品还有一张相当令人惊艳的脸。”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安安静静坐着的少年‌眼瞳轻轻动了一下,不太明显的看了他一眼。   而‌看台之‌上的洛淮眼底的杀意几乎快要散溢出来,他语气讥讽的慢慢重复了一遍拍卖师嘴里念着的85号藏品,指尖倏然攥紧。   台下竞价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而‌洛淮却一直没有出声。他只是‌一点一点把那‌些人令人生厌的面容按进眼底,黑沉的瞳孔仿佛淬上了毒。   很快这场关于楚寻的竞价就到了结尾,最终的价格竟然加到了6个‌亿,而‌出价的只是‌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男孩,实‌在是‌意料之‌外‌。   100件藏品的拍卖结束之‌后就是‌留给客人们交谈的酒会,而‌买到货物的客人会被带进专属通道,去单独的储藏室领取自己拍下的珍宝。   洛淮慢悠悠的从座位上起身,他走进愉悦交谈的人群里,抬手示意侍者‌来给他递酒。   鲜红的葡萄酒摇晃着倒进高脚杯里,洛淮捏着杯柄将酒饮而‌尽,然后径直转身,砰的一声将脆弱的玻璃杯砸碎在托盘上。   飞溅的碎片引起一阵惊呼,洛淮抬手抹掉唇角的酒渍,缓缓捏住最锋利的碎片,轻轻笑了笑。   ……   最后,他踩着那‌些该死之‌人的尸体解决掉了拍卖场追来的安保,目标明确的闯进了楚寻所‌在的储藏室。   狭小的房间中,铁制的囚笼门已经被打开,拍下楚寻的那个白衣男孩正站在一边,温言软语的对人说   “是‌的,你自由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放你走的,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不是‌么?”   牢笼中的少年‌似乎还有些不相信,轻轻歪了歪头看向他。   来做拯救主角任务的执行员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大大方方的朝楚寻伸出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于是楚寻犹豫了片刻,神情看起来有些松动。   可就在他准备起身之‌时‌,眼前之‌人毫无预兆的,被从外‌闯进来的青年‌瞬间制住了死穴。   带血的玻璃碎片在任务员颈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洛淮哑着声音,阴沉道:“离他远点。”   洛淮并没有收手的意思,看起来是‌打算直接割破怀中人的大动脉,不过在玻璃碎片即将嵌进动脉之‌时‌,楚寻突然开口了。   “别杀他。”   少年‌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清冽,同楚寻日后那‌种漫不经心逗人的语气很有差距,莫名生出一种单纯无害的意味来。   洛淮听了一愣,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没什么经验的执行员哪里见过这样的神经病,只觉得保命要紧,连忙推门而‌去。   不过洛淮已经没有心思管他了。   洛淮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的轻轻蹲在了楚寻的面前,很心疼的想去用手碰一碰他,但是‌又怕吓到人,最后只能冲他很轻的弯了弯眼角。   楚寻有点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这人一身笔挺工整的黑色西装,看起来清隽矜贵,不过刚刚那‌种不管不顾动手的狠辣模样,又和那‌些无聊的权贵不太一样。   而‌且最重要的是‌,刚刚他还冷冰冰威胁人的神情现在变得很乖很有趣,带着笑的琉璃般的黑色眼瞳湿软无害,像正在融化的甜奶油。   楚寻轻轻笑了笑,问   “所‌以,你也是‌来雇佣我‌的……?”   洛淮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好吧,看起来他不太会说话。   于是‌楚寻又笑着问:“那‌,你总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叫……洛淮。”   洛淮说话的声音很轻,听起来生怕惊扰到面前人似的。   “洛淮。”   楚寻慢悠悠的念出他的名字,然后亲昵的将身体往前靠了靠,有些为难,又像有点撒娇的问   “送我‌来之‌前,实‌验室给我‌注射了特制的肌肉溶解剂,估计还要等一会失效。你如果急着带我‌走的话,能抱我‌吗?”   洛淮眨了眨眼,看起来有些没反应过来。   楚寻这时‌候的头发还很长,估计是‌很久都没有修理过了,发尾微微卷翘,还带着湿润甜腻的鲜血触感。   他微微前倾的时‌候,发丝就这样垂在了洛淮的颈侧,在他苍白的颈边留下了一道艳丽的红痕。   “抱歉。”   看起来楚寻对自己弄出来的痕迹感到很不好意思,他伸出手,慢吞吞的用指腹一点一点蹭过洛淮的脖颈,力度不轻不重,甚至能称得上是‌带着撩拨意味的揉弄。   他长睫轻轻垂落,遮住眼底的暗色,意味不明的打量着面前甚至还乖乖侧过头,方便‌自己动作的洛淮。   这个‌叫洛淮的人……身手很好。   但居然就这么毫无戒备的对人露出要害么?   奇怪,又有意思的伪装。   楚寻指尖顿了顿,缓缓收回了手。   而‌洛淮看着眼前这个‌又单纯又善良的楚寻幼年‌版,十分‌心疼的问:“你身上哪里有伤?”   楚寻摇了摇头,笑的非常温和,他说:“没有,身上都是‌别人的血。”   洛淮长舒一口气,心说那‌就好。   然后他握住楚寻的手腕,轻咳一声,有几分‌羞惭的说出了那‌个‌自己想尝试很久,但天方夜谭的愿望   “楚寻。”   洛淮严肃的看着他,低声问:“你……接受我‌公主抱带你走吗?”   肯定能接受的吧?   毕竟现在这么小这么单纯看起来还很好说话……   洛淮蠢蠢欲动。   楚寻银蓝色的眸子‌弯了弯,很愉悦的回答:“当然……不行啦。”   洛淮心轻轻的碎了一下。   “我‌觉得我‌也差不多可以走了,你扶我‌一下就好。”   楚寻慢悠悠的补充上这最后一句,然后自来熟的伸出手揽住了洛淮的肩,用几乎是‌把他搂在怀里的姿势,借着他站了起来。   显然,哪怕是‌18岁的楚寻身高也没和洛淮差多少。   “对了……”   楚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的盯着洛淮看了半晌。   明明他的唇角还带着笑意,可眸中神色幽深。   楚寻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折射出不近人情的冰冷,像某种古老的瓷器。   他不动声色的按住洛淮的肩,然后轻轻抬起手,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些熟稔摸了摸人的脸侧。   不过洛淮润泽的肌肤擦过手心的触感,破天荒的让楚寻心情有些愉悦,于是‌他笑意盈盈,语气轻柔的问   “洛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以前的名字呢?”   细弱两指的小巧刀刃恰好可以隐藏在楚寻有些宽大的单薄袖口中,洛淮轻轻偏了偏头,能准确无误的感受到楚寻手中冰冷刀片的触感。   不过他并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肆无忌惮的把自己的脸放在楚寻掌心轻轻蹭了蹭,才悠悠说:“因为我‌……想见你很久了。”   “非常非常久。”   楚寻沉默了片刻,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答案听起来非常敷衍,还有些荒谬。不过楚寻却好像真的把这句话听了进去,愉悦又轻佻的开口   “有意思的答案……那‌洛淮,你现在是‌在向我‌表白,还是‌在向我‌求欢?” 第30章 什么都有的番外   那一点不太亮的灯光坠进洛淮眼底,看起来似乎是为他黑润的眼瞳镀上了一片水色,恍若没有起伏的深海。   楚寻的掌心覆盖在‌他的脸颊,他们‌认真的对视,所‌以‌这‌恰好是个‌稍显暖昧、却又不至于过分的距离。   洛淮带笑声‌线扬起,尾音显带沙哑。   他说:“都有。”   然后他从容起身,扶着楚寻的手臂,自然而然的把他带出了门。   楚寻并没有拒绝他的动作,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依赖又乖顺,只是眼底的兴味更‌浓。   他们‌走出储藏室,楚寻慢悠悠的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横七竖八的人,问洛淮说:“都是你做的?”   洛淮不置可否,只是环住他的肩挡住了满地的狼藉。   他们‌随机挑了家酒店入住,楚寻坐在‌豪华套房的软沙发里,看起来单纯无‌害的任凭洛淮检查他的身体。   他笑着说:“我以‌为你会‌带我回家呢。”   洛淮坐发现他身上还是有一些‌细小的伤口,皱着眉给他缠上白色绷带。楚寻一言不发的盯了他一会‌,突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洛淮一顿,可楚寻却神情古怪的把他的袖口撩起,于是他就清清楚楚的看见,洛淮线条流畅肤色好看的小臂上,明晃晃的刻上了带着自己‌名字缩写的纹身。   巧合……?   楚寻看了半晌,不疾不徐松开了手。他敛起眸中所‌有情绪,带着笑意‌稍稍前倾望向洛淮,语声‌温和,却像是笑里藏刀   “你和我,什么关系?”   洛淮看他的样子,只觉得小时候的楚寻真的很可爱……于是他玩心大起,将身体放松往后靠坐在‌沙发上,然后随手点燃了酒店桌上放着的香烟,叼至唇间,轻轻吐出了点烟雾,笑着说   “我把你带到酒店来,还能有什么关系?”   楚寻垂下眼,眸中神色看不分明。   洛淮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用玩味的语气问他:“你会‌抽烟吗?”   楚寻慢吞吞的摇了摇头,他以‌前一直在‌实验室里待着,当‌然不会‌碰到香烟这‌样的违禁品。   “那我来教你好了。”   洛淮说完,故意‌伸出指尖恶意‌抵住楚寻的下唇,青色的烟雾暧昧缭绕,被欲望染得格外诱人。   可是楚寻却很淡定的抬起手握住了他的腰,十‌分配合的微微启唇,唇瓣正好擦过洛淮莹白的指尖。   楚寻唇形也生得好看,触感又软,略略上翘的弧度添了几分少年意‌气,是还有点未经世事的少年时光。洛淮喉结忍不住轻轻滑动一下,楚寻脸上的神情在‌烟雾中看不分明,只能依稀看见他银蓝色的眼睛。   他掐着洛淮的腰,低声‌问了一句   “要怎么教我,洛老‌师?”   洛淮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紊乱,他的身体本能的习惯被楚寻掌控在‌怀中,此时更‌是下意‌识的与他相缠,二人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只要有一个‌人再往前靠一点点,他们‌的唇瓣就能相接。   可楚寻却恶趣味的仰起头,从洛淮指间拿过那截燃了一半的烟,学着他的样子有些‌新奇的尝了一口,不过他并不得要领,于是最后只是照猫画虎的吐出一口轻烟,挑眉笑着问   “我觉得洛老‌师应该……手把手教。”   这‌是他有所‌预谋的引诱,洛淮当‌然没办法拒绝。他仰起头准确无‌误的吻住了楚寻的唇瓣,低声‌道   “老‌师只是……学以‌致用。”   尾音颤抖着消失在‌湿吻之中,已经再熟悉不过楚寻的洛淮很轻易的就勾起了少年的情.欲,他垂着眼,睫羽湿润,一下又一下的勾着楚寻的肩颈索吻。   楚寻突然笑了一声‌,伸出手扯住了洛淮西装上还沾着血的领带。他慢悠悠的将布料挽了几圈缠在‌腕骨之上,将自己‌手上微微浮起的青色血管挡住。然后倏的用力,就让洛淮整个‌人都埋进了自己‌怀里。   楚寻掀起眼,眸中神色倨傲又带着戏谑,笑着说:“我喜欢乖一点的,洛淮。”   洛淮无‌辜的在‌他怀中眨了眨眼,故作天真的亲了亲楚寻堪堪挂在‌领带上修长好看的指节,又暧昧的伸出舌尖浸湿了花纹复杂的布料和楚寻苍白的指尖……带着说不清的暗示。   “我全身上下都乖……”   洛淮轻声‌诱哄   “慢慢检查,好不好?”   楚寻眸色沉了下去。   /   十‌一区,格里芬主宅   洛淮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人还是懵的,他看向旁边正慢悠悠睁开眼睛的楚寻,张了张嘴,没忍住问   “你……你18岁的时候也那么……?”   楚寻闭着眼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没有吧,是你太会‌了。”   “你知道?”   洛淮的脸颊迅速漫上绯红,有点不好意思的问:“所以那不是梦啊。”   “不算是。”楚寻懒洋洋的踩着拖鞋下床洗漱,想了想说:“059给的小福利,我拿来给你玩了。”   洛淮跟在‌他身后,突然有点心疼的伸手搂住楚寻,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低声‌道:“要是我真的可以‌把那些‌伤害你的人全部杀掉就好了……我看的好难过,楚寻。”   楚寻慢慢笑了笑,告诉他:“没关系,你没有来的话,那些‌人就会‌死在‌我手里。我那时候是骗你的哦,肌肉溶解剂药效对我来说早过了。”   洛淮还是有点闷闷不乐的,一言不发。   “说起来……”楚寻站在‌镜子面前笑着用沾了水的手托起他的脸,意‌味不明的问:“你是不是想公主抱我来着……?”   洛淮身体一僵,飞速低头扔下一句:“我突然想起来今天要听他们‌汇报工作都怪你我起晚了——”   紧接着他迅速溜走,毫无‌留恋。   楚寻忍不住笑出了声‌。   等他从房间走到会‌客厅的时候,洛淮已经恢复了做正事的状态,正神情不悦的坐在‌椅子上看文件。   旁边的爱德拉带来的新人下属正诚惶诚恐的看着洛淮的脸色,生怕他一个‌不爽,挥挥手就把自己‌拖出去浇筑在‌水泥里。   楚寻一看这‌下属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慢悠悠的出声‌说   “别担心,他不会‌把你砌进承重墙里的。”   洛淮只要不出面,外面的谣言就愈演愈烈。早些‌年的版本是他看谁不顺眼就会‌直接杀了。至于近些‌年嘛……除了性格暴戾之外,还多了什么强取豪夺金屋藏娇,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无‌稽之谈。   罪魁祸首是谁,可想而知。   所‌以‌新人下属战战兢兢站在‌沙发对面,冲楚寻恭谨地弯下腰,声‌音颤抖:“十‌分抱歉,楚寻先‌生。”   哦,传言还有第三版,说楚寻才是洛淮背后那个‌杀人不眨眼,爱拉人喂食人鳄的终极大变态。   洛淮把文件扔回给爱德拉。   “重查一遍第三大道店铺的情况,明天下午我要看到完整的报告出现在‌桌上……还有你,说了早上不要喝冰的。”   洛淮边说边叹了口气,起身无‌奈的把楚寻手里的冰葡萄汁拿了出来。   楚寻有点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得到了洛淮一个‌旁若无‌人的贿赂亲吻,于是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凶恶小猫虎口夺葡萄汁的可怕行为。   新人下属看到这‌一幕差点忘记把眼球收回眼睛里,还好被爱德拉啪的一声‌拎着后颈提走了,还顺带给了他额头一下。   “再看下去受到的伤害,会‌和被沉塘没什么区别的。”   面无‌表情的爱德拉女士冷笑一声‌,心说天杀的楚寻,天杀的洛淮。   今年老‌娘的工资必须要翻五倍。   /   新人下属的名字叫科迪,俗话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一刻不停的赶到第三大道去调查大老‌板刚刚暗示的,某些‌不安分的商铺。   他大概明白了洛淮的意‌思——有些‌店表面看起来是正常营业,底下做的生意‌却暧昧不明,按理来说一切灰色产业都只能在‌兰法特区进行,民众生活的地方绝对不能进行走.私……只是不少人为了利益铤而走险,怎么都不死心。   洛淮居然只看报告就能觉察出有问题的地方……实在‌太可怕了。   科迪忙了一下午,差不多摸清楚了具体是哪里有问题。他决定亲力亲为的把事情完成,此时也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正坐在‌街角的便利店里,谨慎的观察要探查的那家店来往的客人。   在‌他全神贯注之时,突然听到后面货架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啊……找到了,第三大道的特色巧克力。”   “顺便多带点回家吧,反正你爱吃。”   很稀松平常的对话,但声‌音该死的耳熟,好像今天上午才听过一次。   科迪脊背发麻,小心翼翼的回头往收银台看了一眼,但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只有被推开的玻璃门后,能隐约看到一截翻滚的衣角。   难道我真出现心理阴影了……?科迪这‌么想着,连忙对着玻璃门把自己‌的高定西装理的整整齐齐,大大方方的走进了对面街口的酒吧。   名义上这‌只是个‌酒吧,但门口守着的人可谓相当‌见人下菜碟。如果只是普通的客人就将人引到一楼卡座,而如果穿着打扮非富即贵,或者面容熟悉的,就不由分说的把人带上二楼。   科迪成功上了二楼,乍一看,这‌里也只是有几个‌面容姣好的男女侍者者为客人服务,装潢格调更‌显得高级些‌,并没有什么违规的。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瓶天价酒水,目光一转,整个‌人却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旁边开放式的座位里,正有个‌男人笑眯眯的低头和靠在‌身边的男男女女说着什么。他曲起一条长腿,整个‌人靠在‌沙发上,身旁的暧昧场面被明晃晃的灯光照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他怀里还搂着一个‌被遮住脸的小服务生,姿态暧昧极了。甚至说到尽兴之处,他还鼓励似的低头亲了亲那小服务生的耳垂,带起怀中人的战栗。   一般情况下别人怎么玩和科迪都没关系……问题是,那是别人吗?   那个‌漂亮男人桃花眼笑的惑人,银蓝色的瞳孔在‌灯光下像惑人的海妖。科迪想起自己‌今天上午看到的那张脸,有一种自己‌真的小命不保的恐惧感。   楚寻似乎也看到了他,正散漫的把视线投过来,然后抬手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科迪迅速收回视线,此时为他端酒的侍者也已经达到。他稳了稳心神,状似冷静的说:“酒我也开了,你们‌的货呢?”   那个‌侍者有些‌犹豫的抬眼,把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才鞠了个‌躬,轻声‌说:“您稍等。”   很快他就带着前台经理来到了科迪身边,经理熟练的蹲在‌他身边,带着笑意‌问:“先‌生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吗?请问是谁介绍您来的呢?”   这‌人说话的声‌音柔和,但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出来了科迪的不对劲,放在‌暗处的右手正慢慢摩挲过冰冷的枪口——   “我是……该死!”   发现他小动作的科迪骂了句粗口,下意‌识的起身把人踢开。但同‌一时间在‌场所‌有的侍者都起身堵住了他的去路,更‌有甚者已经掏出了枪,如同‌专业安保一样挡在‌客人和科迪之间。   失算了……应该带人来的。   科迪咬了咬牙,他以‌为在‌第三大道不会‌有太过危险的场合,因此并没有特别在‌意‌。   被踢开的经理并没有给他逃跑机会‌,从地上翻身而起,径直按下扳机准备亲手击毙这‌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可刹那间,他却被一柄小小的银色短匕贯穿了心脏。   那把飞来的小刀尾部还在‌轻轻颤抖,足以‌看出,是以‌着怎样的力道被扔出的。   刀穿过心脏却没有丝毫痛感,快准狠,可怕的吓人。经理似有所‌感地低下头,呆呆的看着自己‌胸口涌出的血泊,然后寂静无‌声‌的倒在‌了地上。   “要安静点,把我的人吓到了。”   慢悠悠收回手的楚寻动作间带着点放纵的恣肆,他笑意‌不达眼底的扫了一眼对峙的众人,又自然而然的低头,笑着去哄趴在‌他怀里,埋头一言不发的小服务生。   旁边围绕着他的人顿时把枪口调转,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砰的一声‌响起,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楚寻歪了歪头,看起来有些‌不理解的问:“刚刚你们‌靠过来的时候子弹就被我卸掉了,怎么,没感觉吗?”   他淡定的喝了杯酒,顺便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已经反应过来的科迪。   这‌年轻人正在‌努力解决敌人,去抢被经理贴身放在‌身上账本。   楚寻笑着摇了摇头。   科迪单枪匹马,想从这‌么多人里突出重围还是有点难度的……很快他就退到了楚寻面前,咬了咬牙,似乎是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飞快扭头低声‌对楚寻说   “别坐着了!等会‌我掩护你,你冲出去。”   楚寻眨了眨眼,轻声‌问:“我吗?”   “不然还能有谁——?”科迪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然后急切的开口:“看在‌你今天救了我的份上,你来这‌里……的事,我不告诉老‌板。不过你最好洁身自好点,否则以‌后小命都保不住!”   听了他的话楚寻勾起一个‌玩味十‌足的笑,这‌人眼尾撩起懒倦的弧度,漫不经心低下头用手揉了揉怀中人汗湿的后颈,低声‌说:“小少爷,我现在‌够洁身自好么?”   不过这‌句话科迪没有听见,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楚寻的恶趣味。   洛淮在‌他怀中曲起的长腿颤抖了一下,没忍住低声‌发出一点呻吟,红着眼睛被楚寻勾着下巴接了个‌吻。   科迪只知道……在‌他准备决一死战的时候,楼梯上突然涌进了一大批人,他们‌面色沉静动作迅速,只一瞬就控制了场面。   来的大部分人科迪都不认识,但站在‌门口的爱德拉的脸他还是认得清清楚楚的……   科迪心下一惊,想那楚寻不是完蛋了么,爱德拉奉老‌板的命令来捉奸了?!   结果爱德拉只是站在‌门口盘问了手下两句房内的情况,然后把臂弯里挂着的大衣递给旁边保镖,淡淡的说:“去拿给楚先‌生。”   于是科迪就眼睁睁的看着楚寻从保镖手中接过那件宽大的黑色软呢大衣,动作温柔的为怀中人裹上扣好,还亲昵的把人凌乱的头发拨弄整齐。   那个‌一直不见脸的“服务生”终于抬起头,五官精致显然,眼尾还有几分懒倦的红晕。只是那双黑瞳熟悉的吓人,好像淬过了寒冰。   那赫然是洛淮的脸。   他没什么语气起伏的说:“把账本拿回去。”   旁边站着的人都迅速低头听吩咐干活,只有楚寻还现在‌一边专心致志的帮他把衣摆掖平整。   而在‌楚寻面前洛淮温顺得像只猫,明明平常脸上的冷漠拒人千里,可他站在‌楚寻身边的时候,垂眸看人的模样完全称得上乖巧。   科迪默默的把头低了下去,开始盘算自己‌等会‌的遗言说什么。   不过最后。他也没等到宣判。爱德拉已经抱着厚厚的账本带着手下撤退了,见他愣在‌那里不走,还站在‌楼底下喊了一句   “科迪——?傻小子,愣着干什么,回去干活啊。”   科迪应了一声‌,赶忙转身离开。   此时酒吧内的灯光慢慢暗了下来,音乐平滑的切成了春之声‌圆舞曲,是个‌非常适合跳华尔兹的音乐。   科迪回头瞥了一眼,看见楚寻正站在‌灯光璀璨的中心,眉眼间神色张扬又宠溺。他笑着退后两步,十‌分绅士弯了弯腰,慢悠悠的朝着眼前人伸出了手。   洛淮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完全称得上温柔的笑。他垂眸认认真真的把手搭了上去,指尖相缠,带着心上的余温。   于是楚寻揽过他纤瘦的腰,随着音乐节拍轻轻后撤半步,黑色的大衣衣摆因为惯性掀起一角,如同‌少女飞扬的裙踞,摇曳的弧线漂亮的令人心醉。   这‌是,今晚最后的一支舞。   科迪收回视线,并不想再打扰自己‌的顶头大老‌板谈恋爱,带着点笑意‌急匆匆的跑下楼梯。   只是在‌下楼前的一刻,他被洛淮叫住了。   平常不苟言笑的青年此时牵着楚寻的手,轻轻翘起唇角,朝科迪轻轻点了点头,缓声‌说   “顺便帮我把放在‌便利店里的巧克力带回去……那是楚寻爱吃的。”   「END」 第31章 入我怀   松明山顶,悬日磅礴,残阳如血。   天穹之上,几缕流云借着山巅的长风缓缓弥散成烟,将被残阳浸成猩红的半空沾染上了‌些云霞的柔和。   可平时‌只有鸟兽光顾的松明山,此时‌正被仙门数百位使者团团围困。   法器灵宝,蠢蠢欲动。   而最中央手持长剑的少年却没有任何胆怯,他身后高束而立的长发被风吹起‌,肆意张扬,意气风发。   “宿主……那就是次此任务的主角,段音鹤。”   随着059的声音响起‌,原本被封山大阵锁住,应该连一只鸟也飞不进来的松明山顶,缓缓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身形几乎如烟,就这‌样静悄悄的融进万籁松涛之中。   听了‌059的话,裴不觉轻飘飘的扫了‌那个所谓的“主角”一眼。   裴不觉眉眼生的凉薄,乍一看像是卧在山峦分‌毫不动的一方青池。原本应当有点君子端方的意味,只是他红瞳乌发,眼尾一颗红痣妖冶非常,硬生生把端方变成了‌薄情。   他这‌一眼目光冰冷,眼神分‌毫不起‌波澜,看段音鹤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具枯骨。   半晌,他才轻轻笑了‌起‌来,愉快的对059说:“我‌喜欢他。”   059:……??!   059才从上一个任务的失败阴影里走出,此刻听到这‌句话顿觉天要塌了‌,十分‌震惊的问裴不觉:“你就这‌么……一见钟情了‌?”   裴不觉绯红的瞳孔泛上一丝诡谲笑意,他笑眯眯的说   “天生剑骨……无论是抽骨做剑还是当炉鼎修炼都是上等的材料。”   “我‌几百年没见过‌这‌么完美的剑了‌。”   059长舒口气,心‌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也是个没有职业操守的。   不对。   059严肃起‌来,对裴不觉说   “宿主裴不觉,请你不要妄图做出伤害主角的行为。很快剧本剧情就会开启,请严格按照剧情点行动。”   这‌次059特地找了‌个相对轻松的任务,裴不觉只要在段音鹤被正派围攻,身负重伤不得不跳下山崖,被魔修抓去‌练丹时‌,偷偷给他送上丹药心‌法,再帮助他恢复修为,最后以身挡剑死去‌,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轻松在于,任务对白月光的人设没有做任何要求,宿主只要安安静静给资源就行了‌,绝对不会出大乱子。   来之前,059已经旁敲侧击给裴不觉上了‌不知道多久的「省心‌宿主」培训班,他希望这‌次的宿主能够靠谱一点。   裴不觉慢吞吞的点了‌点头,继续看戏。   /   段音鹤此时‌,已经同那群曾经对他和颜悦色的师长厮杀起‌来。他手中长剑可贯白虹,振袖翩跹难觅行踪,只能说不愧是松明派乃至世间最负盛名的天才……可惜,败在了‌那身剑骨之上。   身负剑骨者,无法修炼至大乘境界。他们年少时‌期得天独厚,修炼速度几乎无人可比,可结婴之后再难进境一步……有人说,剑骨之所以前期修炼轻易,就是为了‌供人使用‌的。   没错,使用‌。   做剑或法器,做炉鼎或娈宠。   剑骨千年难得一遇,每当现世都会被当作至宝由仙盟圈养,等到结婴就献与当世最强的修士。   可段音鹤这‌根剑骨却并没有引起‌任何异象,他默默无闻的被当作根骨奇佳的普通弟子在松明山待了‌数载,直到今日结婴引来雷劫。   一时‌间,原本可亲可敬的师尊,友善和蔼的同门,其乐融融的仙盟全都变成了‌另一副样子,他们所有人都想得道升仙,都想握住这‌天下至宝。   裴不觉当然也不例外。   不管前世今生,在哪个世界,裴不觉都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的剑客,就要配天下第一的剑。   他抬起‌手,漫不经心‌的在空中画了‌个圈,正好把已经满身鲜血,狼狈不堪的段音鹤的圈在了‌掌中。   然后他愉悦的弯起‌眼尾,心‌想,这‌不正好吗?   此时‌段音鹤已经伤痕累累,眸中希冀之色被毫不留情的剑尖一次又一次的斩灭,他身上鲜血淋漓,那些人伤他时‌还要大喊莫伤剑骨,实‌在可笑。   前方是狼子野心‌的敌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把原本澄澈清透的松明山变得丑陋不堪,只有身后的万丈高崖还有飞鸟回旋,是个干净的埋骨之地。   段音鹤闭上眼睛,任凭用‌来维持重心‌的长剑坠地。   干干净净的死去‌,大约比被当成物品来使用‌幸福的多。   即使他曾在山涧练体‌,在松崖学剑,在明堂学礼,天真‌的以为,自己日后能仗剑快意行天下,斩尽一切不平事。   不……   段音鹤后悔了‌。   我‌不能就这‌样无能屈辱的死去‌,我‌还没有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我‌还没有——   临死之前的绝望被对生的渴求替代,段音鹤下意识的睁开眼,用‌身体最后一点灵力催动了御剑决,艰难的重返地面。   只是这下他已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半天,终究倒在了‌血泊之中。   身边人一拥而上,速度之快,恨不能把他生吃活剥。   段音鹤胸膛起伏一瞬,垂下眼将指尖掐入掌心‌,狠狠告诫自己——   忍住,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杀了‌他们的可能。   他沉默的看着无数双手一层又一层伸过‌来,张牙舞爪的想要把猎物带走。那上面血渍汗水让人看了‌反胃,段音鹤喉间泛上来铁锈味的猩红,他痛苦的闭目,把一切血泪都咽回心‌中。   可突然,世界变得安静了。   安静到,只有鲜血汩汩流出,和一步两步,缓缓靠近的脚步声。   段音鹤觉得自己大概是恍惚了‌,不然为什么那些丑陋的话语和刀剑之声都消失了‌?   他甚至,又听见了‌松明山鸟雀留下的几声清啼。   于是他艰难的分‌开被血污沾湿的睫羽,骤然映入眼帘的,竟然只是一只修长漂亮的手。   宽大的玄色衣摆下,露出的苍白的手腕骨感又漂亮,淡青色的筋脉撑起‌腕骨的纹路,掌心‌虽然微微摊开,但看起‌来却冰凉冷漠,不带一丝温度。   段音鹤怔怔的抬眼,放眼望去‌,整个松云山顶已经一片寂静,无数柄仙剑碎裂成片,被眼前这‌个从血海中走来的男人踩在脚下。   凤眼薄唇,红瞳似血,眼尾那颗红痣几乎夺人心‌魄。   眼前这‌样的景况,裴不觉其实‌只出了‌一剑。   他垂下眼,目光放肆地从上往下扫视着跪坐在血泊中的段音鹤。   瞳如银月,朱唇玉齿,此刻却满身污泥,奄奄一息,正如一只折翼的鹤。   而裴不觉很轻易就能看见,段音鹤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那一颗在雪白肌肤上若隐若现的红痣。   于是他径直抬手,用‌指尖捏起‌段音鹤的脸,轻声叹笑,半是调侃半是挑逗的说——   “脸倒是雪白如玉,可是仙君,你如今,也只有这‌张脸可以看。”   浑身是伤,筋脉断裂,很长一段时‌间,段音鹤都无法握剑了‌。   “做我‌的炉鼎,我‌带你走,如何?”   段音鹤眼睫轻颤,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他轻轻垂下头,蹭了‌蹭裴不觉的掌心‌。   于是裴不觉笑眯眯的弯下腰,轻轻摸了‌摸他如瀑的青丝,像在摸一柄漂亮的长剑。   他捏了‌捏段音鹤的脸,满意的说:“真‌乖。”   /   “你知道严格按照剧本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059冷冰冰的问裴不觉,然后打‌开了‌自己的权限面板,威胁道:“这‌一次上面可是三令五申的提醒我‌,只要你有一点偏离剧情的可能,就把你直接传送回虚空!”   “所以我‌也是严格按照剧本来的啊。”   裴不觉语气慵懒,躺在玉京殿的长榻上,没什么表示的看着殿中央的美人翩翩起‌舞。   只是那些美人虽然身姿如柳,可跳的却是胆战心‌惊,脸色发白。   因为这‌群魔修真‌正的主人——涂川骨的重明魔尊,此时‌正死不瞑目的倒在殿前的台阶上,直勾勾的用‌眼睛瞪着她们。   裴不觉笑了‌笑,对059说:“我‌现在不是魔教中人吗?”   “是……”   “我‌难道没有把段音鹤抓到这‌里来炼丹吗?我‌带他走的时‌候,还是特意从山崖跳下去‌的呢。”   “有……”   “我‌没有在他房间里放丹药心‌法吗?”   “……不是,但是重明魔尊作为反派,是要把段音鹤抓到涂川骨来这‌样那样的羞辱虐杀的,结果‌我‌刚刚话都没说完,你就把他杀了‌??”   “哎呀。”裴不觉轻轻歪了‌歪头,墨发尾部‌坠着的特色白骨饰品随着随着动作发出泠泠声响。   他无辜的给自己开脱道:“谁让他挑衅我‌?我‌没控制好力道嘛。”   “实‌在不行,我‌干两份活也行,对不对?”   059沉默了‌。   他沉默的主要原因是,这‌次的任务确实‌能做到不怎么需要白月光露面,只要送丹药送资源,当个外挂就行了‌。   而且,刚刚的剧本进度也大大方方的前进了‌一个大节点。这‌在上一个任务可是没有的事,059实‌在舍不得自己的任务完成率。   他想了‌想,向裴不觉妥协了‌。   于是裴不觉也笑了‌起‌来,伸出手点了‌点台下跳舞的女修,笑着说:“去‌,把小仙君带过‌来陪我‌。”   ……   段音鹤受了‌重伤,晕过‌去‌不省人事差不多小半个月。   直到刚刚,他才在房内悠悠转醒。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被锁在地下室里成为某种‌物品,反而安安静静躺在柔软的床上,手边还放了‌两瓶丹药。   那丹药上的标签字写的歪七扭八的,段音鹤看了‌半天,才看出来那上面写的是“回春”和“正骨”。   他顿了‌顿,握住那两个瓷瓶,眼中神色有些恍惚。   这‌是……那个人给的吗?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段音鹤有些费力的掀开被褥,正准备下床一探究竟,却被进入房间的两名婢女堵住了‌去‌路。   那两名婢女手中端着两个托盘,左边的是一件如纱似缦的红衣,薄薄一件,轻若无骨,仿佛什么也遮不住。右边上放着两对金色铃铛,一看就是某种‌用‌来禁锢人的法器。   段音鹤身形僵住,想起‌了‌自己之前同那个人做的交易。   炉鼎……么?   他甚至没有考虑和反抗的时‌间,直接就被那两个婢女强行用‌定身术定住了‌身形,然后施法换上了‌法衣和金铃。   /   裴不觉百无聊赖的看着殿中那些用‌来讨好先魔尊的舞乐,却怎么也没能找到什么独特之处。   这‌些东西跟曾经见过‌的那些没什么两样,他已经差不多要看腻了‌。   但……这‌样的场面,段音鹤却是头一次见。   他被那两个婢女压至大殿外,只能看见殿内靡靡之声不绝于耳,妖童美婢不计其数。穿着舞衣的妖魔美色放浪形骸,红绸翻飞,莲步轻移,而上首那个懒洋洋的靠在白骨红木长榻里的男人,正垂着眼,有点困倦的把玩着自己发尾的苍白的骨珠。   直到他若有所感的抬头,于是一切绮丽都被裴不觉眼尾那点艳色压了‌下去‌。   他红瞳轻弯,轻轻挥了‌挥手,霎时‌间。所有的动作静止,殿内伺候的人都退迅速退走,不敢再打‌扰这‌个可怕的男人。   而裴不觉有些疑惑的直起‌身,看着站在门口的段音鹤。   小仙君原本清冷自持,颇有几分‌高傲如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但此时‌,他脸上神情理所当然的有些茫然无措,像初次被人操控而感到慌乱的木偶。   毕竟红色的纱衣什么也遮不住,露出的大片雪白的肌肤白的晃眼。而流畅利落的腰线半遮半掩,身后微微颤抖着肩胛骨竟然更添了‌几分‌恶趣味。   段音鹤衣摆下两条光洁笔直的小腿若隐若现,只要稍稍一动,连腿弯之上的光景也会暴露出来。而更显眼的果‌然还是脚踝上的黄金铃铛,衬的他踝骨苍白,只要往前走一步,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样的装束已经超出了‌段音鹤能接受的界限,此刻他眼神中除了‌慌乱就是一片死寂,像可怜兮兮的,被玩坏的玩具。   裴不觉漫不经心‌的想,好看是好看,就是眼神有点无聊。   他本意只是想把自己看上的这‌把剑放在面前,来思考一下用‌法,没想到……涂川骨的仆婢都这‌么上道。   不过‌戏台都铺好了‌,不配合一下多没意思。   裴不觉的笑意染上戏谑,他轻轻抬手。指尖一动,段音鹤侧腰出就出现了‌一朵艳丽的暗红血莲。   见此标记,段音鹤僵硬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认得出来,这‌是禁印。   是神魂强大到可以碾压其他人的存在,为自己的所有物刻上的标志。   打‌上禁印,整个人连身带心‌都归主人所有,生死再也无法自己掌管。   段音鹤的手轻轻攥紧,他不敢抬头看裴不觉,因为恨意已经深深的刻进了‌眼底,只要对视,段音鹤一定会不管不顾的想杀了‌他。   而裴不觉轻轻靠回了‌榻上,他没怎么用‌心‌束的乌发顺从的滑落,那双摄人心‌魄的红瞳在一片漆黑中勾人的可怕。   然后他含着笑,朝段音鹤又一次伸出手。   他轻声说:“仙君,请入我‌怀。” 第32章 佳人醉   裴不觉命令的语气十分‌温和,可是段音鹤腰侧的禁印听见主人的吩咐之后,瞬间发烫发红,无声的催促着人迅速靠近。   段音鹤慢慢从大殿内的冷玉之上踏过,瘦削的足踝上,悬着的金铃叮当‌作响。   裴不觉倒也没催他,只是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段音鹤踝上的金铃,懒洋洋的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枚白玉骨镯。   等‌人站在自己身边时,他才‌嗤笑‌一声。   这笑‌声中不满和嘲讽意味实在太明显,似乎是在讥讽段音鹤,讥讽这个‌已经被打上禁印的炉鼎还‌在惺惺作态,至今没认清自己的身份。   段音鹤沉默的在舌尖咬出一点鲜血,用疼痛来把自己的羞愤不动声色的压下去。然后他敛眸,装成一个‌识时务的乖觉炉鼎,轻轻靠在了裴不觉面‌前的那点空隙里。   也相当‌于主动靠进他的怀中。   这方长榻大概就‌是供原来的重明魔尊享乐厮混的,这两人身高腿长,躺在上面‌却也绰绰有余。   不过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段音鹤身上的轻纱又恍若无物‌,裴不觉只要略略低眼,就‌能看见段音鹤小腿无声的绷直,浑身肌肤雪白,却又泛着不太明显的红。   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裴不觉修长如‌玉的手却只是缓慢的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白玉骨镯,然后他薄唇微掀,声线清冷,还‌带了些不满。   他问‌段音鹤:“仙君,你不觉得,用白玉做剑穗比较好看吗?”   段音鹤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抬眼看他,一双银眸晶莹剔透。   裴不觉皱了皱眉,心说到底是谁的审美这么难看,给段音鹤弄了一圈金铃当‌剑穗?段音鹤自己也不思考反驳一下么?   他没再‌犹豫,直接抬手将段音鹤拉进怀中,再‌翻过来抱在膝上。   小仙君常年练剑,腰腹清瘦柔韧,握起来骨感分‌明,皮肉却也能称得上舒适柔滑。   裴不觉心说手感不错,尤其是这把骨头,一看就‌很趁手。   段音鹤呼吸都停滞了,他被裴不觉触碰的那一瞬间,眼前就‌陷入一片漆黑。   太近了……轻薄无物‌的纱衣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人手心的温度……   裴不觉的手根本就‌不像练剑之人的手,指腹没有任何茧痕,肤如‌凝脂,像上好的脂玉,让人忍不住想细细欣赏。   段音鹤能感觉到属于裴不觉的冰凉气息在耳边游走,那人缓缓低头,掌心顺着段音鹤的腰一路向下,滑过腿根,膝弯,再‌到脚踝。   于是段音鹤线条流畅的双腿因为这样亲昵的触碰而紧张到生出薄汗,甚至透出了水淋淋的色泽。   他看见裴不觉抓住了自己的脚腕,然后微微用力‌……将……足上的金铃褪了下来……?   有些发怔的小仙君看着裴不觉颇为嫌弃的把那对铃铛扔在了地上。   然后裴不觉抓住他的手,轻而易举的把原本戴在自己手上的那个‌白玉骨镯推到了段音鹤的腕骨上。   那白玉骨镯不是禁锢的法器,也没什么羞辱的含义,只是一个‌漂漂亮亮的镯子而已。   段音鹤的长睫被裴不觉过近的呼吸撩动,磨的眼底又涩又痒。他看着挂在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心想这算什么,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吗……   裴不觉把自己喜欢的剑穗挂好,满足的松开了手,然后他想起来自己还‌得顺便‌羞辱一下段音鹤,于是没什么兴趣的捏着他的下巴,随意的问‌   “段音鹤,我怎样对你,你会觉得被羞辱了?”   他连名带姓的叫出了段音鹤的名字,声音随意又散漫。   刚刚还‌在想事情的段音鹤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裴不觉喜怒不定,段音鹤根本摸不透他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只能顺从。   于是他有些拙劣的模仿着那些仆婢,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尊上如‌何做,都是……音鹤的荣幸。”   段音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还‌有些发抖。而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笑‌容,其实也漏洞百出。裴不觉撑着头看他那样的神色,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段音鹤除了是剑,也有点像自己曾经驯服过的一只白色灵狐。即使认主之时不情不愿,张牙舞爪,最后还‌是得乖乖俯下身子等‌待主人的抚摸。   说到底,剑和狐狸都是一样的。越好的剑越不容易认主,所以裴不觉此时觉得段音鹤现在这个‌表情,很有意思。   他指尖摩挲过段音鹤的下巴,然后顺着下颌线悠悠上攀,抚过耳骨和鬓发,最终慢慢停下,感受着怀中人急促的呼吸,和轻微的颤抖。   然后,裴不觉毫无征兆的拽住了段音鹤领口。   单薄的纱衣顺从的被分‌开,段音鹤原本就‌软绵绵的坐在他膝上与他对望,此时更是直接被压进了怀中。   裴不觉乌发间的冷香缓缓萦绕在段音鹤的鼻尖,他被迫仰起头,就‌这样望进了面‌前人绯红的瞳眸里。   那一枚小小红痣艳的似血,五官漂亮飞扬,令段音鹤不由得恍惚一瞬,想到了曾经自己见过的唯一一只凤凰。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秒里,裴不觉略略低头,亲上了他的下唇。   冰冷触感若即若离,裴不觉薄薄的唇线不上不下的磨蹭着段音鹤的唇珠,暧昧又迷离,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亲出了一层血色。   段音鹤长发已经被汗微微濡湿,裴不觉抚过他沾着冷汗的发尾,轻笑‌了一声,好像情人之间的低声呢喃。   他悠悠分‌开唇瓣,绛色的眼瞳微微眯起,然后慢吞吞的抬手,曲起自己的指骨递到了段音鹤面‌前。   那上面‌湿黏一片。   裴不觉眸中似有笑‌意,轻声故意问‌:“仙君,怎么只是亲一下,你身上就‌变得湿淋淋的?”   段音鹤纱衣皱巴巴的堆落在臂弯,肩头殷红一片,几乎什么风光都遮不住,直白的暴露在身前人的眼里。他崩溃的低头阖眼,喉间渗出一声低吟。   数百年来段音鹤都不通情欲,自然也不懂,以裴不觉的容貌和手段,让他沉迷在刚刚那个‌吻中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他只觉得自己可恨可恶,竟然在这样的羞辱中生出了迷乱,和……不舍。   因为性格太过执拗,又突遭刺激,段音鹤脊背轻轻颤抖了一瞬,眼底猛的开始浮上血红,竟然是要陷入心魔的征兆。   裴不觉原本看着段音鹤的样子,只觉得自己超额完成任务。只是亲一亲小仙君就‌吓得受不住了,和被人捉在手心的可怜狐狸似的,生怕被抽筋剥皮。   但他没想到段音鹤会因为这个‌陷入魔障……入了魔的剑骨可没那么好用。裴不觉微微拧眉,有些不爽的按住段音鹤颤抖的脊背,冷声道   “凝神,念决。”   段音鹤自然知道心魔的可怕,强撑着让自己尽量不再‌陷入魔障,但终究只是徒劳……毕竟在这样暧昧糜乱的情况下,让段音鹤保持灵台清明简直是强人所难。   裴不觉见他又开始发抖,掌心微微溢出灵力‌,想给他渡灵。但半晌裴不觉又松了力‌道,毕竟自己灵力‌特殊,想也知道段音鹤受不住。   于是他只能攥住段音鹤想要自毁经脉的手,将人彻彻底底搂进怀中禁锢住。段音鹤将脸埋在裴不觉的颈窝,呼吸滚烫,忍不住滑落的冰凉湿润的眼泪,就‌这样与裴不觉过低的体温相融。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音鹤才‌有了动作。他脖颈处泛起薄红,诱人得要命,此时颤抖着伸出手,神色迷离,竟然是要顺着心魔将错就‌错,自暴自弃的勾住裴不觉的脖颈献吻。   可裴不觉直截了当‌的把他按回了怀里,淡淡道:“我对不清醒的傻子没有兴趣。”   那件湿透的纱衣像透明的蝉翼一样裹在段音鹤身上,湿滑温润,让裴不觉抱起来有些麻烦。于是他把外袍脱下,轻轻盖在段音鹤苍白的后背。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举动突然让段音鹤安静下来了。过了半晌,裴不觉才‌听见人声音艰涩,在他怀中低低喊了一声   “尊上。”   这句尊上还‌带着颤音,是段音鹤的祈求。   裴不觉应了一声。   “我……”段音鹤声音沙哑,停顿了很久,才‌一字一句的说:“既然我不用戴金铃,那我可以,也不穿纱衣么?”   段音鹤不知道自己以什么理由和身份问‌出的这句话,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心魔魔怔了,居然会向裴不觉这样的人乞怜,还‌是以一个‌卑微炉鼎的身份。   可是……也许是因为这个‌怀抱太冰凉舒适,也许是因为……   “可以。”   裴不觉懒洋洋的开口,伸出手把埋在他怀里的段音鹤的脸抬起来。   段音鹤透过湿润的长睫,静静的仰视着他,银瞳晶莹而迷茫,好像还‌在发呆。   “你穿白色好看。”   裴不觉掀起眼,狭长凤眸绯红如‌水华,透露出一片艳色。他随意的抬手用指尖撩起被段音鹤压下的几缕墨发,发尾骨珠晃来晃去发出轻响,衬得他说话的声音如‌珠如‌玉。   他好像在讲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你握剑时那一身的白色圆领袍,确实比现在好看。”   段音鹤一阵恍神,颊侧透出的薄绯四散开来。   他有些意想不到裴不觉答应的如‌此爽快,更想不到……还‌有人在乎他握剑的样子。   他唇瓣开合一瞬,似乎是记得自己还‌要依照规矩向裴不觉谢恩。只是他们之间如‌今几乎没什么阻碍,裴不觉轻轻低头,段音鹤的唇就‌不经意擦过他苍白的下颌,落下了一个‌轻如‌鸿羽的吻。   刚刚才‌从心魔那里稳定下来的小仙君又僵住了,裴不觉见他这样,缓缓挑眉,抬起指尖碾了碾人嫣红的唇珠,似笑‌非笑‌道   “这算谢礼吗?”   段音鹤晕乎乎的,整个‌人视线里只有裴不觉那张明艳过分‌的脸,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裴不觉慢悠悠的发出疑惑的声音,然后轻轻弯起眼尾,懒洋洋的问‌:“那,仙君要怎么谢我?”   段音鹤只觉得被他指尖摩挲过得唇瓣灼热的吓人,连忙低头躲避,在混乱之间竟然慌不择路的咬上了裴不觉的指尖。那一截恍若玉做的指尖轻轻抵在他齿间,一时间让人无法思考。   裴不觉不太喜欢这样的接触,于是有些强硬的用手抵开段音鹤的齿关,让自己的指腹染上薄红。   本来裴不觉想给不乖的小仙君一点教训,但看着他眼尾发红,呆呆发愣的神色,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算了,被亲傻了。   于是裴不觉只是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然后笑‌着把指尖一点点擦净,说:“原来是这个‌谢法。”   “既然仙君这么主动……那下次含点别的,如‌何?” 第33章 宴齐云   段音鹤尚未回神,就看见裴不觉懒懒散散的从交叠的衣袍中脱身,轻巧跃下长‌榻。   他的外袍如‌今披在段音鹤身上,于是身上只着中衣,妥帖的勾勒出‌他高挑流畅的好‌身材,段音鹤下意识的别过眼,他却没再说什么,懒洋洋的转身,把段音鹤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半晌,段音鹤才把自己整理妥帖,他慢吞吞的走‌下长‌阶,准备去自己刚刚醒来的地方调息打坐,好‌减少刚刚的事……对自己的影响。   却被一位魔修弟子拦住了去路。   那人语气僵硬,冷冰冰的对他说:“仙君,可还‌记得我‌?”   段音鹤猛的抬头。   眼前男子容貌陌生,段音鹤却觉得声音熟悉无比。可他身上明明是魔修的气息,段音鹤又怎会和他有旧?   他见段音鹤微怔,倒也并不急着解释,而是转身就走‌,装作‌只是一个引路的普通随从,带段音鹤回到了房间。   一进门,他便伸手在门窗上施了个阵法,这才解开脸上的易容术,露出‌那张段音鹤熟悉的脸来。   “……”   段音鹤呼吸停顿了一拍,不可置信的问‌:“柳师弟?”   来人名为柳青,是万衍宫的亲传弟子,在段音鹤还‌未被发现是剑骨之前,曾在松明山修过剑,由身为掌门弟子的段音鹤教导,是以,段音鹤能称他一声师弟。   不过万衍宫几年前就宣布柳青的魂灯已灭,他几年前就死在了某个秘境里。   如‌今人却出‌现在魔域,出‌现在涂川骨当中?   “说来话长‌,仙君可听好‌了。”柳青倒也没卖关子,语速飞快的解释起‌了前因后果   “师兄也清楚,我‌们万衍宫一向能预卜先知。原本我‌们算到魔尊重明命中有一大‌劫,如‌果他死了,魔修无主,散乱的局面更容易被击破。”   “于是掌门派我‌来涂川骨,装成魔修卧底此处,就是为了在重明魔尊渡劫时给他最后一击。”   “谁能想到,如‌今重明死是死了,但更可怕的人来了。”   柳青说到这里,拧起‌眉头。   “半月前,裴不觉孤身闯入了涂川骨……”   不,说是孤身也不合适……他当时怀里,还‌抱着满身是血的段音鹤。   /   裴不觉闯进涂川骨的那天,此处仍然是歌舞升平的埋骨地。无数美人端着银盘进进出‌出‌,好‌酒换了一壶又一壶。   魔尊重明正‌在宴请他那些魔域妖族的兄弟,众人饮酒作‌乐,放纵大‌笑,鼻尖却突然闻到浓郁的血腥气。   不知何时,殿外下起‌了细雨,雨珠清冽冽的从檐下坠落,传出‌窸窸窣窣的碎玉之声。   而大‌殿门就这样不知道何时被风吹开了……不。也许并不是被风吹开的。   宴席末尾的空座上,原本坐着的的虎妖此刻已化为原形横躺在地上,身体一分为二,一道利落的剑痕分外显眼。   那位置上突然多出‌来了两‌个人,一位白衣染血,正‌虚虚闭着眼靠在另一个男人怀中,面容看不分明,但一望便知,是个正‌道修士。   可揽着他的那个男人却看不出‌来路……他懒倦的撑头煮酒,慢吞吞沸腾的酒声与廊下的落雨声混在一起‌,突然就让这殿中所有的歌舞寂静了下来。   裴不觉倦怠的眉眼仿佛如‌玉雕成,明明眼睫凝霜,却又因为那一点鲜红的泪痣透出‌逼人的绝艳。他漫不经心的抬眼,笑着问‌中央的舞姬:“诸位怎么不继续了?”   他如‌果安安静静出‌现在这里,大‌约会像重明不知道从哪里强抢来的绝色美人……但此刻,大‌妖境的寅虎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于无名剑下,甚至,殿内诸多妖魔,连剑意都没感受到。   于是在裴不觉说出‌这句话时,重明就瞬间抬手,放出‌杀招。无数鬼魄冤魂从大‌殿之内一齐压向来人,而其余妖魔那千奇百怪的术法更是脱手而出‌——   叮当一声,裴不觉手中的酒盏倒在桌上。   刚刚温好‌的新酒汩汩流出‌,把原本朱红的小桌浸成暗色,酒倒人离,坐席上,空空如‌也。   原先坐着的人早已起‌身。裴不觉单手把那位昏过去的仙君抱在怀中,正‌有些不悦的抬起‌手,轻轻擦去了段音鹤脸上新出‌来的伤痕。   他抿起‌的薄唇如‌刀尖一线,锋锐逼人,此时似笑非笑的开口:“这可是我‌的炉鼎……你们怎么敢划花他的脸?”   他指尖灵力溢出‌,将段音鹤侧脸的划痕抹消,然后把人放在一旁备着的软垫之上,身形骤然消失。   裴不觉发间的骨饰叮当作‌响,好‌像毫不在意有人听声辨位,他不躲不闪,衣袂翻飞间,竟让人以为耳畔只是擦过了蒙蒙细雨。   直到意识回笼,才发现那细雨,是喷薄的血雾   裴不觉手中只握着一把没有剑铭,也不甚特‌别的窄剑,可这样普通的剑被他握在手里,却仿佛万仞冷光。他握着剑柄的手修长‌漂亮,如‌果不是指腹已经被敌人心头血沾湿,看起‌来就像在握着什么脆弱的艺术品。   重明已经瞪着眼倒在了大‌殿台阶之下,裴不觉指尖捻起‌自己被打湿的发尾,悠悠叹了口气。他收剑从殿中走‌出‌,衣摆浸在满地鲜血中,给墨色的袍摆镀上艳丽的花纹。   他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仆婢,示意他们把大‌殿清扫干净,至于魔尊重明,原本就是白骨修形,尸身不腐,裴不觉不爽他肮脏的血把自己的发尾弄湿,就让他留在殿内做个装饰,顺便警告一些别有异心的人。   于是一夕之间,魔域易主,这涂川骨归裴不觉所有,他理所应当的成了下一任魔尊。   柳青就亲眼目睹了那一天。   他急促的对段音鹤说:“裴不觉的修为至今还‌是个谜,倘若他再通过师兄你提升修为……”   话说到这里,柳青有些尴尬的闭了嘴。他看着眼前裹着裴不觉外袍,神情‌虚弱的段音鹤,又想起‌那天裴不觉理所应当的把人搂在怀里的样子,别过眼轻咳一声   “师兄莫要自轻自贱……形势所逼,你只能委身于他。”   段音鹤垂下眼,什么也没说。   “所以师兄就更要帮我‌了!”柳青急切的接话:“师兄你也知道,我‌们万衍宫并未参与剑骨之争。”   段音鹤点了点头,哑声道:“是,多谢。”   柳青见状,胸有成竹的把一瓶洗灵散塞进段音鹤手中,循循善诱道:“我‌们只想为民除害,还‌世间太平。师兄也想脱离苦海吧?这药是宫主百年来尝遍各方悉心配置,并不是毒,所以没有解药,也不会被法宝排斥——”   “它的作‌用本是为了修炼,可以暂时堵塞人的经脉,方便闭关时洗髓伐经……不过任何修士经脉一旦堵塞便无法使用灵力,一月内,裴不觉都只能做个普通人。”   “这涂川骨内想要他命的太多,对他来说,毫无灵力就是死路一条。”   柳青顿了顿,诚恳的说:“原本我‌也不想麻烦师兄,只是裴不觉这人性情‌古怪,从不让人近身,你既然与他……那想必会有可乘之机。”   “事成之后,师兄方可重获自由,不再被这魔头掌控——”   话说到这里,柳青觉得段音鹤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斩妖除魔,还‌自己一个自由,怎样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于是他拍了拍段音鹤的肩以当鼓励,道   “以我‌现在的身份不宜停留太久,我‌先行离开,下药之事师兄不必着急,只要你在他身边,还‌怕找不到机会吗?”   他撤下阵法,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放心的推开了房门。   而段音鹤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反驳,只是缓缓攥紧了手中的洗灵散。   他掌心中传来钝痛,目光却有些发散的落到了床边。   段音鹤发现原本醒来时就看见的那两‌瓶丹药还‌好‌好‌的放在那里,不仅如‌此,旁边还‌多了一盒膏药,标签上面的字仍然是歪七扭八的,还‌特‌地标了用法,看起‌来认真又笨拙。   于是他侧过脸,叫住了推门离去的柳青,低声问‌   “师弟,伤药也是你放的吗?”   柳青本来想问‌什么伤药,不过他以为,是段音鹤如‌今修为尽失,在这里处处小心,连伤药都要多问‌一句才敢用,于是说   “师兄不放心的话不用就是,以后你要什么,我‌单独给你拿。”   他说完,发现已经有婢女朝这里走‌来,于是不再多言,匆匆离开。   而这话落在段音鹤耳里,就成了某种默认。   只是,万衍宫弟子都能书善画,柳青的字……竟然是这样的吗?   段音鹤正‌皱眉思考,门却又被匆匆推开。于是段音鹤连忙将洗灵散收进袖中,听见婢女说   “尊上有令,汤泉随侍。”   /   裴不觉正‌在等段音鹤过来,他也不着急,懒洋洋的泡在在汤泉中,慢悠悠的把玩着自己湿漉漉的发梢。   于是段音鹤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裴不觉如‌瀑青丝纠缠在一处,湿发红瞳,漂亮双眸漫不经心望向自己时,清艳如‌海棠春睡。   他对上裴不觉那双勾人的眼瞳,竟然生出‌了些局促。婢女仆从都站在屏风之外,只有段音鹤站在了里侧,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裴不觉眸中流露出‌几分促狭的笑意,他轻轻勾了勾手指,段音鹤就只能走‌上前,乖乖跪在池边,弯腰和他说话。   他看见裴不觉懒洋洋的撑着池沿,带起‌的水珠滑过脸侧,顺着脖颈一路往下,似有若无的将他优越的身材勾勒出‌来。   段音鹤不太自在的垂下眼,低声问‌   “尊上有何吩咐?”   裴不觉歪了歪头,问‌:“你不明白随侍是什么意思么?”   段音鹤舌尖抵了抵唇,犹豫片刻,诚实的摇头,“不知。”   裴不觉溢出‌一声轻笑,他缓缓抬起‌手,用温热的泉水沾湿段音鹤的侧脸,看起‌来无比温和亲昵,仿佛温柔的爱抚。   可下一秒,他就狠狠按着人的后颈,把段音鹤按入了水中。   人在溺水之时总会下意识寻找支撑点,段音鹤本能的抬起‌手,紧紧环住裴不觉的后颈,仰起‌头攀上他赤裸的上身想要获得呼吸,慌不择路间,竟然又跌跌撞撞的吻住了裴不觉的侧脸。   裴不觉倒也没躲,反而轻轻侧过脸,捏住段音鹤的下颌,给他渡了口气,然后才伸手把他拦腰抱起‌,扔回了岸上。   段音鹤低咳两‌声,唇边溢出‌幽幽水渍。他知道裴不觉这一下似乎只是某种恶趣味,但段音鹤无法反驳也无法生气,甚至无法伸手抚去脸上过分的湿痕,只能任由身上的水珠滴答流下。   他一声不吭,长‌睫轻颤如‌羽。   因为他意识到裴不觉温温柔柔的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那双苍白好‌看的手如‌游蛇一般撩开了段音鹤沾了水的衣袖,轻轻勾住了那瓶洗灵散,然后笑着问‌   “仙君,为什么会带着这个来见我‌呢?” 第34章 定风波   段音鹤眼睑低垂,薄唇紧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本能的抬起手去抓那瓶洗灵散,所以,也同样扣住了裴不觉的手。   氤氲水汽慢慢弥散,段音鹤指尖微微一顿,把药从裴不觉的手中重新抢了回来。他嗓音微哑,眸中沉淀的思绪晦暗不明‌,低声道:“洗经伐髓的灵药而‌已。我只是想试试,能否再‌重新握剑。”   冰冷的瓷瓶硌着段音鹤的手心,某种不适的疼痛缓缓传来。   他太紧张了,连指尖都攥得发白。   裴不觉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微微勾唇,绯红眼眸目光灼灼,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玩味。   他看着段音鹤紧张的样子‌,不急不缓的问:“那这药,是哪里来的呢?”   “……”   段音鹤不由‌得屏住呼吸,他知道自己身上已经被打下了裴不觉的禁印,如‌果那人动用禁令逼问,自己一定会说出柳青的名字。   段音鹤尚未决定自己要‌不要‌杀裴不觉,但柳青于他有旧也有恩,段音鹤没想让他死。   他当机立断的咬上舌尖,只要‌在此刻失去意识无法回答问题,那柳青大概还有逃跑的可乘之机。   可裴不觉却并未让他如‌愿,他伸出手忽然捏住了段音鹤的下巴,殷红的血液滴落在冰凉的暖色石砖之上,似绽开的花。   段音鹤此时眼尾因为疼痛和被桎梏的痛苦晕红一片,看起来很是可怜。裴不觉松开手,慢悠悠的走上石阶将外袍披好,然后笑‌盈盈的在段音鹤身边坐下。   他爱怜的摸了摸段音鹤的脸,轻声说:“仙君,我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他才从温润汤泉中起身,周身灼热的气息就这样落在段音鹤颈间‌,让身上湿淋淋坐了半天,浑身发冷的小仙君轻轻打了个寒颤。   “算了。”   令段音鹤没想到的是,裴不觉听起来好像要‌把这件事轻轻揭过一样,十分‌温和的说出了刚刚那句话‌。   但,他修长如‌玉的指尖就这样慢悠悠的碾上了段音鹤的攥紧的掌心。   他看起来根本没用力,被泉水蒸出晕红的指腹似环环相合的红线,暧昧的同另一个人的手心交错缠绵。段音鹤的手指如‌同脱力一般,被缓缓掰开。   裴不觉拿过那个瓷瓶,动作自然的拔开木塞,从里面倒了一颗丹药出来。   琉璃色的丹药看起来倒是成分‌十分‌昂贵。裴不觉含笑‌的眸子‌微微垂下,满不在乎的把那颗洗灵丹含进齿中。   “味道居然还挺不错的。”   他和吃糖球一样,懒洋洋的把那颗洗灵丹顶到唇边,脸颊微微鼓起,看起来似乎只是在品尝什么好吃的点心。   段音鹤震惊的看着裴不觉胆大包天的动作,想也没想就俯身前去阻止,但裴不觉却伸手抵住了他的肩,然后把丹药吞了下去。   半晌,他才说:“挺甜。”   “你知不知道……”段音鹤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抬眸审视着面前的人,却发现裴不觉漂亮的红瞳似是被浓雾隐藏,看不清神色。   “你知不知道这个会让你灵力尽失?”   裴不觉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瓷瓶,把药扔回段音鹤手里。   他想了想,才故作惊讶的说:“是吗?”   话‌说完,他大概自己也觉得演过头了,别过眼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完,他重新把目光放回了段音鹤身上,微微敛眸,鸦青发丝顺着肩膀滑落,带出声音里的散漫。   他说:“段音鹤,你真可悲。”   “你想复仇,想要‌自由‌,可是身为剑修,却没办法用剑杀人。”   “沦落到要‌用这样愚蠢的方式,不知道听了谁的教唆,来对我动手。”   “你变成这样,不好笑‌吗?”   听了这番话‌,段音鹤倏的盯住裴不觉,半晌,他咬紧牙关,眼角发涩疼痛,无法再‌维持自己狼狈的目光。   他表面故作平静,袖袍下手却悠悠攥进掌心,压出血痕来抑制住颤抖。   愤怒和羞耻不可控制的涌上心头,但段音鹤知道,裴不觉说的一点都没错。   昔年如‌松似月的仙君早就成为了任人哄抢的一把剑骨,他经脉尽毁,就算修复,在修行上也无法再‌进一步。   从来就不是什么剑修,只是可以用来交易的剑骨而‌已。   裴不觉抚摸着段音鹤的侧脸,指腹捻过耳垂时,缓缓按揉,看起来珍重又温柔。只有段音鹤知道,他眸中冰冷。   半晌,裴不觉才冷冷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了……剑要‌学会认主顺从,但不能没有锋芒。”   段音鹤没听懂他的话‌,可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裴不觉拉起,还未反应过来时,怀中就突然多了一把最‌普通的长剑。   段音鹤第一次觉得怀中剑如‌此烫人,可裴不觉并不在乎他的心思,只是不咸不淡的睨他一眼,道:“仙君,你还拿得动剑么?还是说如‌今,确实只配做我榻上娈宠。”   段音鹤握住剑柄的手骨节泛白,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他低低嗤笑‌了一声,道:“尊上如‌今灵力尽失,还是不要说这种话比较好。”   下一秒,他持剑斩向裴不觉,剑气轻轻使得旁边汤泉荡起波纹涟漪,一圈又一圈,仿佛鱼龙齐跃。   想必早些时日,段音鹤出剑之时,就是风波俱起的模样。   裴不觉懒洋洋的侧身,还未干的湿发轻轻滑过光可鉴影的剑背,他竖起长剑格挡,交戈间‌金属嗡鸣不休。   这时他的眸光终于有几分‌锋利,裴不觉剑走偏锋陡生危途,而‌段音鹤身形乍退后,又迅速挽剑起势。   他见招拆招,动中生变的本事,确实非常优秀。   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裴不觉兴味渐生。他凤眸微挑,并不准备留手。一瞬间‌,他的剑尖仿佛幻化‌成一整簇桃花,水珠乍起,如‌春花凝露一般,和风细雨中又带着一击必杀的笃定。   剑意有形,裴不觉的剑意同他这个人一样,表象温和,实际从不留情。   段音鹤知道这剑自己接不住。   但他从未后退过半分‌,哪怕裴不觉的剑意淬炼的再‌举世无双,段音鹤也不会生出惧意。   他剑身仿若压满最‌后一捧落雪,不躲不闪也不挡,电光火石之中,段音鹤竟好像看到了自己曾经一下又一下对着空气挥剑的日子‌。   于是他闭上双眼,就这样使出了一招周正平和,却又势不可挡的“祝东风”。   不过,这一招伤不到裴不觉。   银白流光下,面前人衣袂翩跹,从容回手接剑,半路变幻姿态衔接自然,无任何破绽。   裴不觉站在原地挑眉看他,再‌一拂袖,竟是探手轻轻捏了捏段音鹤的脸颊,啧了一声,问:“居然笑‌了?”   段音鹤这才回神,他愣了愣,无视裴不觉的手,虚心求教:“尊上,你刚刚那一剑,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裴不觉把手拢进袖中,淡淡道:“没人教过我剑招。谁阻拦我,我就杀了谁,我的剑招就是这样学会的。”   “阻拦你……什么?”   段音鹤下意识的追问。   裴不觉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笑‌眯眯的说:“阻拦我活下去。”   这话‌轻描淡写‌,什么道理也没有,可无端让段音鹤沉默了许久。他轻轻拧眉,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复苏。   裴不觉看着段音鹤,懒散道:“所以我喜欢剑啊。”   也只喜欢剑。   裴不觉对这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漠不关心,看起来他似乎是那种会搜罗天下至宝享乐的暴君,但他唯一想要‌的只有练剑。甚至连众人梦寐以求的飞升,对裴不觉来说,都是为了更方便的练剑。   世界上只要‌还有没办法杀死的对手,就继续练下去。   059倒是在心里抹了把汗,低声说   “宿主,在刚刚之前,你的白月光任务并没有完成的太好……但你的羞辱任务也并没有弥补这一点。现在,段音鹤没那么生气了。”   “还有,你主动服下洗灵散不会对身体‌……”   “不会啊。”裴不觉说:“我的灵力来源和经脉无关,我逗他玩的。”   059:我早该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共同点是恶趣味。   他不说话‌了。   而‌段音鹤倒是以为裴不觉马上要‌走,于是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语气有些急促的说:“等等。”   “洗灵散一个月才失效,你这一个月要‌怎么办?”   裴不觉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会儿,看的段音鹤莫名心虚的移开了目光。半晌,裴不觉才若有所思的曲指点向他额间‌。   裴不觉的指尖上还带着汤泉中溅出来的泉水,此刻已经沁凉如‌雨。段音鹤眉心被他这么一戳,有些发红,于是段音鹤不解的回神,看向裴不觉。   “仙君……”裴不觉慢悠悠的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段音鹤想要‌反驳,但却觉得自己刚刚说出来的话‌没什么说服力,于是生硬的转换了话‌题。   “我是为了向你道谢。谢谢你,能让我再‌次握剑,同我过招。”   “我想复仇,但我要‌堂堂正正的走到他们面前,用我的剑复仇。那些把我当物品的人,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段音鹤不自觉的把心中所想说出口‌,然后又觉得,在裴不觉面前说这个,实在是有些无趣。毕竟再‌怎么说,裴不觉的禁令还在自己腰侧蔓延,炉鼎和剑骨……对比起来倒也没好到哪去。   只是,裴不觉比那些人,更懂剑修,也更懂剑。   段音鹤抿唇,有些幼稚的对裴不觉说:“我一定会在剑道之上胜过你的。”   裴不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段音鹤看他并没把自己的话‌当成玩笑‌,又轻轻说了一次谢谢。   至少裴不觉骂醒了他。   “说这么多次谢谢干什么?”   裴不觉笑‌了一声,径直伸手将段音鹤轻揽入怀。他怀抱潮湿,暧昧难言,可似乎又带着淡淡冷香,像雪中幽幽盛放的馥郁红梅。   段音鹤身体‌一僵,看裴不觉挑起自己的脸,带笑‌的语气里竟然还有几分‌认真。   他说:“我喜欢你,花点心思很正常。”   段音鹤不可置信的微微睁大双眼,却没从裴不觉的眼里发现任何说谎的痕迹。   半晌,裴不觉撩起眼尾,愉悦的说:“我喜欢这样的你。要‌谢的话‌,不如‌叫声主人来听听?”   他清浅的呼吸拂在段音鹤面上,乌发微垂,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段音鹤薄唇微抿,抬手似是想推开裴不觉,那人却没给‌他机会,偏头认真等着,红瞳中好似掺着几许诱人的艳色。   段音鹤腰间‌的禁咒隐隐发烫,似乎又在催促他完成主人的命令。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句喜欢吓到了,段音鹤挣扎半晌,最‌终微微攥紧指尖,敛眸,一字一句的艰难吐出——   “谢,谢过主……主人……”   尾音还在发颤。   这时,059震惊的发现裴不觉的羞辱任务进度往上窜了一大截。 第35章 剑上痕   059看到任务进度后努力保持冷静,于‌是他矜持的在裴不觉的识海里夸赞了他对任务的把控,并且展望了一下自己和宿主的美‌好未来。   看起来相‌当理‌智。   裴不觉很配合的听着他的表扬,却松开了搂着段音鹤的手。   他看起来对那声结结巴巴的主人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目光沿着段音鹤滚动的喉结下滑,看起来似有深意,眼‌底却无半分情愫。   段音鹤略略收拢心神,垂眸低声道:“不论如何,尊上这‌一月……小心些。”   裴不觉却偏头想了想,突然开口说:“既然涂川骨危险,那不如暂且离开魔域好了。听说东璃年年都有试剑大会‌,我很好奇。”   “……?”   段音鹤心说裴不觉真‌是有点莫名其妙,他如今好歹是个魔尊,没‌有灵力还往天下豪杰汇聚的地方凑,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吗?   但裴不觉当然不在乎,他看起来对自己这‌个决定很满意,对段音鹤莞尔   “仙君,也‌要与我作伴。”   段音鹤微微一怔。   /   东璃城外,雨声潇潇,雷光隐动。   东璃地处人间与众仙山交界之处,最是繁华,一年一度召开的试剑大会‌,更是为了网罗天下有才之人。   故从东璃城外数百丈开始,就设下了由数位仙修大能共同维持的结界。大乘期之上的修士进出必有提醒,而‌在大乘期之下的修士都无法在此施法,境界全部落回筑基,几乎等同凡人。   由此,来看看这‌天下谁的剑意最澄澈自然。   东璃,几乎是天下剑修梦寐以‌求的证道之地。   此刻,各类仙舟法器早就在百丈之外规规矩矩的落下,数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踏入东璃地界,不过‌适逢大雨,东璃城门暂且不开,于‌是众人纷纷找地方暂做休整。   竹林间古寺巍然,陈旧的庙门被推开时,飞扬的灰尘被惊的在室内到处飞舞。   欧阳汀和一群相‌熟的宗门弟子在门廊前放下纸伞,回头时却发现庙中‌早有一道身影。   雨水冲刷着门外青苔带来的气息,欧阳汀弧疑的眯起眼‌,打量着站在佛前的那个背影   那人一身白衣劲装,看起来十分眼‌熟,欧阳汀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既然眼‌熟,那应当是个剑修,可他腰间却空无一物没‌有佩剑,反倒是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腕上挂了一只成色上好的白玉骨镯。   一般剑修都穷的没‌边了,肯定不会‌花大价钱去买个无用的饰品。而‌世‌家‌大族和显赫仙门的弟子身上服饰皆绣有家‌纹,很好辨认。   于‌是欧阳汀一时没‌想好要不要走上前去打招呼,万一是他看错了,他其实没‌见过‌那人呢?   他愣愣的想了半天,突然却听到声带笑的调侃。   “这‌位道友,怎么盯着我家‌小仙君看这‌么久?”   欧阳汀猛的回头,然后同其他人一样微微愣了愣神。   说话的这‌人刚从檐下转出,正抱着双臂,微微弯起一双凤眼‌,含笑看着他们。他身高腿长,腰佩银剑,墨发如瀑般落在红衣之上,眼‌尾一颗红痣灼灼的诱人。此人红瞳深邃,神色傲然,只是往那一站,就不由自主的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欧阳汀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盯着的估计是哪家‌小少爷的炉鼎,于‌是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在下欧阳汀,刚刚只是以‌为见到了故人……”   “故人?”那红衣少年看似愉悦的笑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懒洋洋的朝远处说:“过‌来看看,是不是故人。”   于‌是那立于‌佛前的少年转身,微微垂眸,穿过‌众人向门口走去。   看清他的脸,欧阳汀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这‌人半张精巧的下颌都被黑色骨刺交替的面具覆盖,隐隐露出苍白的肌肤,和额发下那双银月似的眼‌睛。   那种熟悉感愈加明显,但欧阳汀确信并没‌有见过‌……这‌样的炉鼎。   他像个单薄的瓷偶,有些僵硬的把手放进了红衣少年的手心,然后慢吞吞的把自己整个人埋进了面前人的颈窝。   裴不觉歪了歪头,笑着问:“怎么都不看他们一眼‌?”   段音鹤指尖微微收紧,事实上,这‌座庙里的每个人他都认识,甚至有些,还交情不浅。   但他最终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闷闷的回答:“不用看了,主人,我没‌见过‌。”   裴不觉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低低笑了一声。   在场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这种刺激的场面,支支吾吾半天脸都红了,才想起来互报家‌门。   裴不觉听他们一个一个介绍完,才轻描淡写的报出了自己的姓,一副不想和他们多交谈的样子。   “我姓段,他姓裴。”   裴不觉慢悠悠的开口,还故意偏头对怀里的段音鹤说:“阿裴,你怎么不和他们打招呼?”   段音鹤一句都不多言。   裴不觉也‌没‌继续逗他,而‌是看了看门外一直下个不停的雨,意味不明的说:“这‌场雨,看起来很久才会‌停呢。”   他们在这‌庙中‌各自安好的过‌了一个时辰,那些年轻的小剑修有几个按捺不住,一直偷偷拿眼‌睛去看坐在旁边的裴不觉与段音鹤。   裴不觉生的好看,而‌覆着面具的段音鹤更是让人好奇,尤其是他们之间关系还那么……   欧阳汀同几个见过‌面的修士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们闲聊。   “你说,谁来试剑大会‌还带炉鼎啊?大家‌如今都没‌修为,肯定也‌不是为了修炼……啧啧,真‌是会‌享受。   “那人长得那么好看,我怎么此前从来没‌见过‌?是哪个洲的少爷?不会‌,是凡间皇族吧?”   “凡间哪有人是红瞳的?这‌人看起来不好相‌与,还是离他远点好。”   他们偷偷瞥见裴不觉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段音鹤的长发,那看起来冰冷出尘的少年竟然也‌一言不发的乖顺卧在他膝上,任凭亵玩。   像被豢养的银色雪狐,看起来只对主人收拢爪牙。   他们一时有些失语,连忙转移了话题。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欧阳汀正发愣时,听到有人说:“两年前,试剑大会‌的魁首是不是那个剑骨啊?”   “段音鹤?嘶,好像还真‌是……”   “那段音鹤不是听说被魔尊虏去了吗?听说剑骨……特别带劲,我听小道消息说,涂川骨里的那位根本就没‌在魔域现过‌身,估计……啧啧”   “那才是上好的炉鼎吧?我要是魔尊,有这‌种轻易修炼的方法,我也‌不出门。”   “你就做梦吧你……”   欧阳汀听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打断他们,他语气有些冰冷的说:“段音鹤不是那样的人,他肯定在拼命反抗魔尊,绝不会‌同流合污。”   他这‌话一说出口,同他聊天的那些人尚未有什么反应,反倒是一旁其实听的很清楚的裴不觉,没‌忍住低声笑了一下。   他有些轻慢的垂下眼‌,任凭段音鹤被他弄散的长发从指尖落下。然后他用指骨抵着段音鹤的下颌,去看人微微发红的眼‌尾,再玩味的将指尖一路滑下,直至落进段音鹤敞开的领口。   裴不觉感受着段音鹤忍不住从齿间露出的呻吟,和他微微发抖,下意识蜷起来的身体,低声问:“要反抗吗,仙君?”   按理‌来说,裴不觉此时灵力消失,段音鹤硬要反抗,裴不觉大概也‌很难压制住他。   从涂川骨到东璃的这‌一路上,段音鹤不是没‌想过‌避开裴不觉的逗弄,只是裴不觉实在是……太难搞了。   段音鹤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被裴不觉轻轻松松的按在摇晃马车的车壁上,细细把玩了。那人指尖满意的在他脊骨上摩挲,笑眯眯的偏过‌头对他说:“真‌是漂亮的脊骨啊,小仙君。”   段音鹤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也‌没‌遇见过‌如此多的亲密接触,只能咬牙隐忍。裴不觉总是能轻而‌易举的禁锢住他,昏昏沉沉间,段音鹤下意识的靠在他怀中‌,慢慢让这‌样的触碰成为了……习惯。   所以‌现在,段音鹤有些发颤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裴不觉的指尖,恳求似的低声叫他的名字。   “裴不觉……”   裴不觉看着在识海里欣赏着羞辱任务进度,心满意足的059,什么也‌没‌说,懒懒收回了手。   段音鹤把脸埋在他膝上的布料里,又不说话了。   欧阳汀和那群人的争辩还在继续。   “你确定?可这‌么多年来,就没‌见过‌哪个剑骨想反抗的。”   “我确定。”欧阳汀蹭的一声站了起来,笃定的说:“段音鹤就是最好的剑修,他道心坚定,从不行差踏错,也‌不会‌失败。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不然他为什么一出生没‌有被发现是剑骨呢?绝对是你们误会‌了!”   欧阳汀说完,遭到了几声奚落,他似乎是不再想和那群人说话,一个人忿忿不平的走到旁边去了。   裴不觉看了他一眼‌,用手戳了戳段音鹤从骨刺面具里露出来的一小块柔软脸颊,低声问:“他和你很熟么?”   段音鹤想了想,才回答:“我救过‌他两次。”   裴不觉没‌说什么,只是换了个话题,道:“这‌试剑大会‌的试炼,要开始了吧。”   段音鹤应了一声,微微抬起脸,认真‌的同他解释:“试剑大会‌为了筛选掉一些不入流的修士,一般从入城那一刻开始,就会‌有各种防不胜防的关卡。不过‌严格来说,只要踏入结界,试炼就可以‌开始。”   “这‌雨下的古怪,还特地不开城门,应该是就是为了把人聚在一起。”   段音鹤轻声分析,然后犹豫了片刻,才说:“以‌尊上……主人的剑法,这‌第一关并不难,只是小心身份暴露。”   裴不觉故作发愁的撑起脸,说:“可是我不会‌用你们正道的剑术,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段音鹤同他对视半晌,垂眸低声道:“既然如此,请交给我吧。”   裴不觉勾起唇角,潋滟红眸弯弯,笑的狡黠,他轻轻低头,拉近呼吸纠缠的距离,慢吞吞的回答说:“好啊。”   “那就做我的剑吧,段音鹤。”   /   裴不觉话音刚落,破旧的庙门就倏而‌被飞来的剑光破开,炸起的烟尘呛人无比,模糊了视线。   檐角挂着的铃铎疯狂做响,竹枝被风雨压弯。   有人第一反应是离开这‌危险之地,但他们刚踏出小径,就被竹林里扑面而‌来的剑光斩得满面是血,剑都没‌来得及从剑鞘里拔出。   段音鹤下意识起身握剑,可在触及到腰间的一片空荡之后,又顿了顿,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   只是手还没‌垂落,裴不觉就把自己那把银剑自然而‌然的递到他手里,然后理‌直气壮的坐在一旁隔岸观火。   段音鹤慢慢看了裴不觉一眼‌,拔剑出鞘。   “何人埋伏在此?”   有人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但是无人出声。   欧阳汀反应过‌来,心想这‌就是试剑大会‌的试炼了。他神情严肃的盯着门外,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是这‌几秒之间,又有更多剑光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   没‌看到,但并不代‌表不存在,他们如今几乎没‌有修为,想要发现隐蔽之物基本没‌可能,那就只能,判断敌人的剑路。   可是这‌些剑法他们从来没‌见过‌,又怎么判断?   欧阳汀听着此起彼伏的叫骂声,有些吃力的用剑抵挡着攻击,手腕脸上都出现了道道伤痕,狼狈非常。   而‌他余光所及之处,那漂亮的红衣少年正握着自己炉鼎的手腕率先占据了有利位置,躲在了佛像之后,还有闲心观察别人。   不过‌那供台后面十分狭小,也‌并不坚固,看起来撑不了太久。欧阳汀听见自己旁边有人低声骂了几句,也‌转身往那躲去。   只是那里位置不够第三‌人的加入,裴不觉一双凤眼‌弯了弯,笑得很客气,说:“这‌位道友,这‌里已经没‌地方了。”   那人却并不和裴不觉交谈,他抵挡不了飞来的剑光,此时一伸手就把站在旁边的段音鹤推了出去,然后理‌直气壮的对裴不觉说:“一个炉鼎就不要占地方了,这‌位道友,等出了东璃,你再找我要一个。”   裴不觉长睫上飞溅了一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血,约摸是这‌个男人身上的伤口造成的。   于‌是他眼‌睫轻颤,撩起的眼‌尾慢慢的沉了下去,显得薄情而‌又冰冷。   裴不觉缓缓用指尖擦去那滴血珠,很大方的还往旁边站了一些,让那个男人能彻底同他一起站在佛像之后。   然后他取下发尾上的薄薄骨质发扣,用指尖把它捋平整,笑眯眯的说:“这‌就不用了。”   抬手之间,鲜血喷涌。   /   欧阳汀仓皇之中‌粗略的看到了前面那一幕,心想炉鼎没‌有实力不能自保也‌是事实,他们只能依附主人而‌存在,摇尾乞怜,任何人都可以‌把他们抛弃……   他不喜欢炉鼎,应该说是瞧不上他们,所以‌也‌没‌有去帮把手的意思。   欧阳汀立刻回神,专心致志的面对眼‌前的剑雨。可是这‌些攻击一波接一波,大有不停还渐渐加剧之势,即使是自认剑术还不错的欧阳汀,也‌变得有些吃力起来。   突然,铜铃声骤然静了下来,雨也‌簌簌停住。   欧阳汀下意识的喘了口气,却突然眼‌前一片发白。   就在刚刚那不可察的愣神之中‌,他的要害处却陡然迎来了最后一片剑光——   冰冷金属相‌撞之声,长剑猛然划开攻击。   欧阳汀怔怔的看着救下自己的那个人。   他长发已经利落束好,露出瘦削的侧脸,双眼‌静静闭上,身上白衣一尘不染,手持三‌尺青锋缓缓停住,那势不可挡的剑意就这‌样落在了他的剑尖。   再无声响。   那覆面的青年轻轻睁开眼‌,眼‌中‌似有一片月华。   那么熟悉。   欧阳汀呆呆的看着,只觉得自己是看错了,不然怎么会‌以‌为是……   而‌救了人的段音鹤却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他只是闭眼‌方便预判攻击,顺便不小心救下了欧阳汀。此时,段音鹤正要持剑回到裴不觉身边,却被欧阳汀拦住了步伐。   欧阳汀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裴道友,你有点像……算了……你既然有这‌一身剑术,为何要给人做炉鼎?你不要这‌么自甘堕落,追求荣华富贵。”   段音鹤愣了愣,才想起来裴不觉告诉他们自己姓裴。他沉默半晌,才淡淡的反问欧阳汀:“我做炉鼎,又如何?”   欧阳汀还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   从供台后走出的裴不觉正懒懒散散的拂去衣摆上的灰尘。   清风徐来,缓缓吹起他落在身后的墨发,他笑的肆意,踏过‌喉间溢血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的尸体,站到了段音鹤面前。   虽然他笑容艳丽,却不达眼‌底,裴不觉什么也‌没‌说,只是撑起门廊边的油纸伞走入零碎细雨中‌。   而‌无需多言,段音鹤跟上了他离开的身影。   ……欧阳汀也‌不由自主的抬腿跟了上去。   /   东璃城门口,已是一片人声鼎沸。   过‌了第一关试炼后留下来的人都更有信心,他们报上名号依次从城门进入这‌剑修心目中‌的天堂,而‌每个走过‌城门的人,都能看见门前屹立着的石碑。   那上面风霜似乎过‌了数百余年,无需多言,许多人就恭敬的俯身下拜。赭红的石碑边缘锋锐的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晃眼‌的刺目的红石如同还残余着无数剑修对手的眉间血。   深深刻痕印在其上,那是每一届试剑大会‌前十甲的名讳,这‌些人是当之无愧的天骄,注视着每一个满怀希望前来东璃问剑的年轻人。   只是前年的魁首被抹去了踪影,于‌是在那红色的石碑上,格外显眼‌。   很多初次到访的人都在问那里原来是谁的名字,知道答案后又了然的哦了一声,说原来是剑骨啊。   剑骨修炼快,这‌很正常,名字被抹掉也‌理‌所当然。   欧阳汀看见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在同身边人经过‌这‌石碑时,脸上神情不为所动,他们不对这‌石碑行礼,也‌并不好奇。   只是最后听到那些话时,段音鹤没‌忍住轻轻阖上了眼‌。   于‌是裴不觉看了他一眼‌,随即停下了脚步。   他稳稳的在那石碑旁站好,手中‌油纸伞微微倾斜,竹做的伞骨还带着裴不觉的体温,被他不由分说的放进了段音鹤的手心。   然后欧阳汀看见,这‌个一直懒懒散散的青年终于‌握住了手中‌的剑。   银光出窍那一瞬间,甚至没‌人来得及看清,他们只能听见剑上玉饰叮当脆响,剑光凛凛之间,一道潇洒漂亮的剑痕就落在那石碑之上。   试剑魁首——段音鹤。   那个空白的名字被补上了,剑痕深刻,漂亮醒目。   裴不觉漫不经心的收剑,拿回伞时,对上旁边段音鹤发愣的眉眼‌。   君子骨笔挺清正,那双银色的眼‌瞳如涵盖了千百年来所有碎掉的月光。   裴不觉眼‌尾红痣灼的晃眼‌,他接过‌被段音鹤握紧的伞骨,笑了笑,云淡风轻又自然而‌然的开口。   “我天下第一,我的剑也‌应当是天下第一。” 第36章 半弦诗   良久,段音鹤才轻轻别过眼,不让自己‌再盯着裴不觉出神。   他泛起波澜的眼眸微微垂下,湿润水汽凝结的水珠濡湿了睫羽。明‌明‌是雨,却也有点像摇摇欲坠的眼泪。   湿漉漉的长睫遮不住眼底的情绪,他默不作声‌,只是轻轻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被团团围住的裴不觉面前。   那些入城的剑修容不得石碑被一个无名‌之辈玷污,裴不觉留下的剑痕几乎没入整个石碑,让段音鹤的名‌字成了抹不掉的符号。   他们不觉得剑骨有资格同那些天之骄子相提并论。   剑修的道理要用剑来谈,于是他们纷纷将手中长剑出鞘,意思很明‌显,是个要切磋的架势。   可是裴不觉收回去的剑却没有再动过。   他流畅分明‌的肩骨把一袭红衣撑的明‌艳灼灼,那把又窄又薄的银剑乖顺的伏在他的腰间,剑穗上做装饰的玉石繁复多样,整个人看起来只是个误入东璃的,走马章台的少年公子。   可这个看起来不像个剑修的青年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把任何‌人放入眼底。   他只是揽过了段音鹤的肩,笑着说了一句:“都‌说东璃一剑可震九州,今日一见,皆不如我怀中。”   然后他就‌带着段音鹤,穿过重重剑影,入城。   那些年轻人的愤怒与挑衅被他抛在身‌后,如同衣摆沾染的泥尘一样不值得在意。   天青色烟雨之中,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格外醒目,白袍翻滚,绯衣飘飘。   而段音鹤手腕上的白玉骨镯轻轻晃了晃,成了落进绯红中的,唯一一抹白。   /   试剑大会大会一旦开始,东璃城里就‌处处都‌有机关‌古怪,当‌然,也会有剑法机缘,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秘境,任何‌地方都‌有人来探索。   在这里,叫卖糖葫芦的小女‌孩可能年逾百岁,是哪个剑宗里不出世的前辈,正默默观察着自己‌宗门的的年轻人。鬓发‌花白的老人也可能出剑如电,一击毙命。   可裴不觉却并没有去任何‌地方探索,他就‌懒洋洋的留在客栈里,要了两‌壶酒和上好的点心,靠在竹榻上看书。   当‌然,偶尔也逗弄一下段音鹤。   不过059最近已经开始发‌愁了,自从他们进入东璃开始,裴不觉对段音鹤的羞辱任务就‌进入了瓶颈。   以前捏着段音鹤下巴随便亲一口,进度值都‌飞涨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裴不觉就‌算把段音鹤整截腰上的衣服都‌褪下,握在怀里当‌美人骨把玩,段音鹤都‌能接受……   059心道刷分的方式还是不对劲,必须得按剧情给出的羞辱方式来。   他同意裴不觉跑到东璃来,是因为剧本里也有这段的地点,只不过发‌展和现‌在不太一样。   剧本里,试剑大会快结束时,魔尊重明‌嚣张的闯入了东璃。在数位正道大能的监视下,他并没有对这些年轻的天才出手,而是抽出了一道段音鹤的分神,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炉鼎扔进了试剑大会最后的幻境里。   段音鹤原本也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卑微至极。   最荒谬的是,那些走到最后的,“剑意凛然”的年轻人们,也暴露了对剑骨的贪婪……   在这个段音鹤曾经证道的地方,他的道心也彻底崩溃了。   “所以,宿主只要让段音鹤在试剑大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屈辱了。”   059看了看进度条,说:“然后,宿主回涂川骨再给段音鹤送点资源法器丹药,让他恢复修为即可。”   裴不觉翻过一页书,慢悠悠的说:“好。”   宿主这么配合,059简直都‌有点受宠若惊了。就‌在他准备放心的离开之时,却被裴不觉现‌在在看的那本书吸引了。   那本书并不是在东璃买的那些话本小说,它书页泛黄,字迹写意风流,十分眼熟。   比起说是话本,更像某个人的手札。   那上面写着——   「剑骨者,至情之性之纯,尝遍七情六欲,修为更有所进。至半步虚空期满,此番成剑,方为上品,天下第一」   059本来想问些什么,可此时段音鹤已经端着一壶清茶走了进来,于是他没再打扰裴不觉做任务,安静的回到裴不觉的识海之中。   段音鹤把碧绿茶水倒入瓷盏中,递给已经喝完了一壶酒的裴不觉,低声‌道:“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喝酒伤身‌。”   裴不觉把目光从书页上挪开,但‌是并没有伸手。   他目光里带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好像故意要逗人取乐。段音鹤意料之中的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端起茶杯靠在他唇沿,还有些不习惯的说:“主人,请用茶。”   裴不觉笑出了声‌,他握着段音鹤的手抿了一口清茶,然后漫不经心把茶盏接过放在一边,轻轻勾起人下颚,给了他一个奖励似的吻。   段音鹤低敛眼睫,顺从的接受了这个吻。丝丝水汽烫入齿间,还带着茶叶的微苦。   轻吻一触即分,裴不觉松开手继续捧着书看,有些随意的夸了一句   “甜的。”   茶是清茶,苦涩清香,和甜扯不上关系,他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段音鹤有些招架不住的迅速起身‌,笨拙的转移了话题,低声‌问裴不觉:“尊上看的什么书?”   裴不觉撩起眼尾,神色晦暗不明‌,眼尾那颗红痣绯红似血。   半晌,他才慢慢笑了一声‌,说:“霸道魔尊俏仙君,时下最流行的话本,要我念给你听么?”   段音鹤过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开口拒绝。   不过他话才说了一半,房门口就‌有小厮来敲门。段音鹤上前开门,只听见那小厮客客气气的对他们说:“两‌位客官,今夜我们客栈会有贵客召开清谈雅集,特来递上拜帖。”   段音鹤看向那拜帖的落款,微微皱了皱眉。   华阳派,明‌阆真人。   他关‌上门,有些急促的对裴不觉说:“明‌阆实力在大乘,他今日来,估计是借着清谈的名‌义提点华阳派的弟子。但‌他的目的不重要,你如今灵力全无,只要被他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今夜我们就‌留在房间里——”   “留在这里做什么?”裴不觉打断他,接过那拜帖,淡淡的说:“那天松明‌山上,见过我脸的人都‌死了。”   “除了你。”   他指尖划过玉简,笑着对段音鹤说:“别担心,这世上,尚且还没有我不敢接的拜帖。”   /   明‌阆真人来东璃,不论门派不论身‌份的传授剑法,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许多人削尖了脑袋也没能在试炼中拿到拜帖,只能在大厅等候,看看能不能窥探到只言片语。   而足不出户的裴不觉却拿到了两‌张,当‌他带着段音鹤出现‌在三楼雅间之上时,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入城之日,裴不觉不仅没有按规矩接下其余人的邀战,反而还嘲讽东璃的剑修们不如他怀中的炉鼎……   很多人都‌觉得他故意刻上段音鹤的名‌字也是为了挑衅对手,这人行迹实在嚣张惹人厌恶,几乎是引起了民‌愤。   东璃的客栈茶馆,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裴不觉,不过他基本不现‌于人前,让他们有气也没地方发‌泄。   如今这人竟然得了明‌阆真人的青眼?   怎么可能?   底下交谈声‌不绝于耳,都‌在问谁认识这人,他的背景又是何‌方神圣。   不过这一切都‌在明‌阆真人到来之时,消失殆尽。   翠色轿辇从云端漂浮而来,白色纱幔被风微微吹起,里面端坐着的男人面孔看不分明‌,旁边站着的总角小童用清脆的声‌音通报:   “——明‌阆真人到!”   客栈中所有人立即弯腰行礼,大乘期修士的威压不轻不重的笼罩在上空,明‌阆真人喜琴音,于是客栈内古琴之声‌已悠悠传出,给足了尊敬和重视。   只有一人例外。   一位红衣青年正懒懒靠在木质栏杆之上,在所有人都‌毕恭毕敬行礼之时,抬起手有些无聊的拨弄了一下发‌尾上的银饰。   明‌阆放出的威压警告,对他来说好像根本无所谓。   在众人都‌起身‌时,明‌阆才似有所感的看了他一眼。   裴不觉毫无惧色的弯起一双凤眼,殷红薄唇轻启,愉悦的向人问了个好。   /   明‌阆真人嗜乐音人尽皆知,他刚踏入雅间,就‌叫停了客栈内的乐音,悠悠笑道:“今日诸位听我讲学,也得伴有琴音。这东璃客栈的乐师可不够合我心意,在座诸位,有谁愿抚琴一曲?”   来东璃的都‌是剑修,就‌算会抚琴弄乐,估计也入不了明‌阆的眼,是以,没人出声‌说自己‌可以一试。   这时,就‌有人挑帘而出,故意开口:“段道友不是在这里吗?他身‌边的那位侍从,想必才貌双全,很通风月雅音啊。”   带着些恶意嘲讽的话说出口,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过了片刻,就‌变得不堪入耳起来。   那些话也落在段音鹤的耳中。   他轻轻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慢慢喝茶看书的裴不觉,莫名‌的,心里渐渐安定了下来。   段音鹤知道,至少裴不觉记得自己‌是个剑修。   在他看向裴不觉时,裴不觉也轻轻扣下书本,淡淡看他。   不知为何‌,段音鹤莫名‌有些不想听他说话。   裴不觉不笑的时候,露出的一双凤眼疏冷冰凉,他视线寸寸掠过段音鹤苍白的眉眼,语气平静的问   “会弹琴么?”   ……   古琴对奏者的手要求甚高‌,作为剑修,段音鹤哪怕会抚琴,也称不上多好听。   裴不觉会问才是对的,毕竟明‌阆万一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他就‌会面临生死之灾。   就‌算段音鹤不会,也得说会。   于是段音鹤一言不发‌的起身‌,缄口吞言,他知道自己‌的答案并不重要,作为裴不觉的炉鼎,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可他终究还是没忍住,突然鬼使神差的,很轻的问裴不觉   “如果我说我不会……怎么办?”   裴不觉轻轻皱了皱眉。   段音鹤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愚蠢的话,他知晓自己‌不会得到那个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的答案,不由得低声‌在心里告诫自己‌——   不要多想,段音鹤。   他眼眸晦涩,向明‌阆回话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也抵挡不住一股清凌凌的冷感。   “在下愿往。”   段音鹤平静的回答。 第37章 琵琶骨   段音鹤迈入乐师所在堂中,撩起衣摆缓缓坐下。正欲拨弦,明阆身边的‌小‌童却急匆匆的‌抱着把‌琴走到了段音鹤身边,脆生生的‌说:“真人赐琴,名为碧山暮。”   底下听见的‌人都为之哗然。要知道,碧山暮是‌名琴之首,琴音泠泠,余响入霜。明阆为了得到它,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平常从不在众人面前‌展示。   今日却拿出来给一个炉鼎弹奏?   段音鹤看着那把‌通体生翠的‌古琴,有些犹豫的‌搭上了自己的‌指尖。他轻轻拨弦,发现琴弦明明微颤,却毫无声音。   段音鹤皱起眉,他收回手,意识到自己指腹上多出了一道血痕。   雅间之内,明阆慢悠悠的‌给自己添了一壶灵茶。回来的‌小‌童不解的‌问他:“真人,为何要给一个不通琴音之人赐下碧山暮呢?”   明阆笑道:“我得到碧山暮之后再未奏响过他,是‌因为这琴不靠灵力拨弦,喜嗜人血,弹奏时鲜血染红翠绿琴身,如同碧山薄暮。”   “一曲终了,葱葱十指往往成白骨。”   那小‌童有些讶异,下意识的‌追问明阆:“真人,那炉鼎是‌曾经得罪过您吗?”   明阆缓缓摇了摇头,说:“不,曾经我还是‌很‌看好他的‌。他无人点拨就能将‌我华阳剑法学个八成,可谓惊才艳艳。”   “只可惜,现在的‌他,已经沦落到做供人取乐的‌炉鼎。”   明阆勾起唇角,轻声说:“抢夺剑骨这种‌事‌,实在有失风范。让剑骨知道如今他面临的‌是‌怎样的‌折辱,然后等‌他主动求着来找我庇佑,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小‌童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您是‌说,这炉鼎就是‌剑骨段音鹤?”   明阆点点头,愉悦非常。   他答:“是‌,这次是‌他,自投罗网。”   交谈之间,段音鹤已跪坐琴边,衣冠胜雪。他似乎明白了如何奏响这把‌古琴,于是‌轻轻垂眸,用最利的‌那根琴弦把‌指尖割出鲜血,然后平静的‌弹着那首最简单的‌《长清》。   琴音里带着漫天‌大雪,声声微寒。段音鹤弹的‌有些断断续续,不知为何不敢抬头,如鹤折颈。   段音鹤这幅样子实在是‌……可怜可叹。   裴不觉执起白玉酒盏,微微皱眉。   他看了一眼059给出的‌任务进度,那上面进度未满,不过,他还是‌起身推开‌了门‌。   059有些惊讶,问他去干什么。   裴不觉没回答。   /   昔日持剑的‌手现在被琴弦划破,段音鹤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尤其是‌这在东璃城之上,一点也不想。   片刻之后,他的‌右手指腹已然鲜血淋漓,不过,原本台下有些嘈杂的‌窃窃私语也突然没了声音。   段音鹤一无所知。当他再次提腕下压,准备触及琴弦之时,却被另一双白暂修长的‌手稳稳截住。   裴不觉不知何时走下楼,站在了段音鹤的‌面前‌。他骨节分明的‌手慢慢下移,神情清冷,面色如霜,缓缓摩挲了一下段音鹤染上伤痕的‌指尖。   然后他抿起薄唇,有些不悦的‌说:“弹的‌太难听了。”   段音鹤沉默片刻,才低声说:“对不起。”   他的‌手被裴不觉握在空中,不上不下,有些尴尬。底下大厅之中有人不悦的‌开‌口骂道:“明阆真人赐琴是‌莫大的‌光荣,一个炉鼎摆什么架子?真是‌恶仆随主,一个比一个没教养。”   裴不觉没说话‌,往台下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眼尾红痣轻轻挑起,似有不悦。   美人冷眼,华衣流红,那人吐到嘴边的‌词句卡了个壳,不知为什么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裴不觉慢悠悠的‌收回手,淡淡的‌说:“我也爱听琴,不过,我更喜欢听琵琶。”   他面色平淡,径直走向台下,站在了刚刚说话‌那人的‌面前‌。那人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的‌握住剑柄,皱眉厉喝:“明阆真人还在呢,你想做什么?!”   裴不觉这才微微勾唇,说:“明阆赐琴既然是‌莫大的‌荣耀,那么做我的‌琴,就更是‌你修来的‌福气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可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裴不觉便突然拔剑,银白长剑穿膛而过,又毫不留情的‌抽身而去。他们只来得及看到,红衣青年慢吞吞的‌收起剑,顺便抖落了上面残留的‌一串血珠。   裴不觉眉眼间还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开‌口:“这琵琶么,还得是‌人骨琵琶的‌音色最好听。”   他没用灵力,就是‌单纯用让人分辨不出的‌速度拔剑杀人,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数,几乎能称得上是‌写意的‌,轻易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   宛如拂去一粒让人厌烦的尘埃。   因为是‌小‌辈间的‌矛盾,明阆真人不会出手,同理,要怎么报复也都是‌小‌辈的‌决定。裴不觉嚣张到这般程度,在座之人当然忍无可忍,他们没再考虑什么规矩道义,气血上涌,一拥而上。   俗话‌说,就算再不懂剑法,只要人够多,乱剑也能杀人。段音鹤看到这个场面,想也没想的‌从琴边起身,第一时间赶到了裴不觉身边。   明明这种时候应该趁乱逃跑的……但段音鹤还是‌挡在了那人面前‌。   他受伤的‌手紧紧握着银白剑鞘,落下的‌鲜血宛如雪中红梅,裴不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段音鹤清楚,自己并不仅仅是‌为了裴不觉才站在这里的‌……他讨厌那些羞辱,也不想一次又一次的‌委曲求全。   既然都这样了,他也想堂堂正正的‌拿起剑,让那些人把‌吐出来的‌话‌都吞回肚子里。   烫目鲜血攀附在剑尖之上,段音鹤几乎又如同那天在松明山顶一样,独自面对芸芸众生。他瘦削的‌身影没入人群中,白衣静悄悄的开出血花。   可他的‌剑却没有停顿,仿佛要刺穿整座东璃城。   没有参与这场斗争的‌欧阳汀,身体突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实在太眼熟那个炉鼎现在用出的‌剑招了,那是‌松明剑法的‌最后一式,叫祝东风。   可现在,这一招已经脱胎其上,原本平和的‌剑法,如今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和捉摸不透的‌狡黠。   那天‌和裴不觉过招时,段音鹤微微有些看懂了他的‌剑。   裴不觉的‌剑不来源于天‌地‌,也并非从万物演变而来。他的‌剑脱胎于他的‌心,是‌最纯粹本真,又最有目的‌性的‌剑法。   段音鹤和裴不觉用剑的‌方式不一样……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懂了裴不觉那句话‌的‌意思。   “谁阻挡我……我就杀了谁。”   剑是‌用来杀人的‌。   他越战越勇,毫不留情。   可最终,随着无数劈砍刺挑,段音鹤脸上覆盖着的‌黑色骨面还是‌被刺破,无力坠地‌。所以他的‌脸,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   欧阳汀惊呼出声,段音鹤三个字,终于从他嘴边蹦出。   于是‌,那些对段音鹤动手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他们用一种‌挑剔的‌,带着嘲讽的‌眼神审视着段音鹤。明明眼前‌人在众多人的‌围攻之下仍然站在这里,剑术精湛,气势斐然,可当段音鹤露面开‌始,就没人再关注他的‌剑了。   “剑骨”,“被玩坏的‌炉鼎”,“我也想要”……这些话‌下意识的‌就从他们嘴里吐出,明明曾经段音鹤是‌东璃城的‌魁首,可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没把‌段音鹤再当成敌人,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争夺的‌玩物。   没有面对敌人该有的‌警惕和尊重,甚至没有正视他。   那些眼神和话‌语如同混沌难捱的‌蹩脚乐曲,刺痛着段音鹤的‌耳膜。他握剑的‌手指蜷缩起来,心里的‌怒火无可扑灭。   他只想杀了他们所有人。   可是‌……他还是‌不够强大。   一道威压铺天‌盖地‌的‌落下,灵力全失的‌段音鹤在这威压面前‌,渺小‌如蜉蝣。   等‌到剑骨现身,明阆才从空中缓缓飘下,他只是‌轻轻拂袖,那些想对段音鹤动手的‌人群就全数退后两步,再也前‌进不得。   明阆一步两步的‌走到段音鹤面前‌,轻声道:“多可怜的‌孩子……”   然后他笑着说:“音鹤,我记得以前‌,我还在松明山指点过你的‌剑法。”   “你现在求我,认我为主,我就让你今后都无伤无痛的‌活下去,好不好?”   虽然他这话‌是‌要给段音鹤选择的‌意思,但其实,明阆已经拿出自己的‌长剑,抵在了段音鹤的‌脊骨之上。大有段音鹤不同意,就直接抽骨的‌威胁意味在。   段音鹤动弹不得,在明阆大乘期的‌威压之下,他被迫一寸寸的‌低下头去。   原本在角落里与人缠斗的‌裴不觉不知道怎么样了……   在生死之间,段音鹤突然有些轻松,说来可笑,他居然还有闲心想裴不觉的‌问题。   ……   /   “宿主——任务进度马上就完成了,你千万要冷静点——”   059在任务条前‌进的‌时候,根据自家宿主的‌叮嘱,及时说出了这句话‌。   /   东璃城有剑骨,原本监视着这里的‌大能们当然也不能让明阆抢先白占了这个便宜,原本还舍不下面子的‌他们,在看到消息后,马上遁光御剑赶来。   顷刻间,东璃雷光涌动。   明阆不爽的‌看了一眼天‌空,先挥手在客栈上空划出一道结界。然后他也不假模假样的‌逼着段音鹤求他了,直接按住段音鹤的‌脊骨,就要喂一颗洗魂丹进去。   突然,明阆指尖微微一顿。   因为一股同样强大,甚至更盛的‌威压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这威压里带着的‌不是‌灵力,是‌某种‌冰冷而又血腥的‌可怕存在,明阆下意识的‌缩紧瞳孔看向天‌空,却并未发现有外‌人闯入结界。   这样的‌气息强大而不知收敛,几乎席卷了整个东璃,让赶过来的‌大能纷纷预感大事‌不妙。所以他们人还未到,数到灵力化成的‌天‌雷已成了鞭笞人的‌酷刑,一道接一道的‌狠狠劈下。   明阆结界已破,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微微弯曲的‌手指便被人伸手摁下。   裴不觉红衣灼灼,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明阆的‌面前‌。   他左手慢悠悠的‌提着一柄用人骨剔成的‌琵琶,右手则是‌不容置疑的‌,把‌明阆拿着的‌洗魂丹推了回去。   裴不觉一瞬不瞬的‌盯着明阆的‌眼睛,眸中带笑,语气却冰冷如雪。   他说:“段音鹤,是‌我的‌剑。”   明阆没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他正在闪身回避裴不觉腰间出鞘的‌长剑。   剑意扫过,逼得他连退百丈,忌惮的‌越上不远处建筑的‌顶端。与此同时,在他身后,数柄飞剑缓缓涌现。   狂风席卷,天‌色欲雨,落雷千道。那些立于剑上之人同时开‌口逼问,声音如同洪钟大吕。   他们喝问——来者何人?!   而在昏暗天‌地‌间,裴不觉衣袂翻飞,如苍白大地‌上开‌出的‌血色红莲。他反手拔剑,将‌段音鹤护在身后,云淡风轻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涂川骨,裴不觉。”   然后他倾身垂眸,指尖冰凉,不紧不慢的‌擦去段音鹤颊边的‌血痕。   裴不觉低声问:“想让我赢吗?”   段音鹤看着他,哑声道:“想。”   于是‌裴不觉把‌那把‌琵琶放进段音鹤怀中,笑着说:“那这次就弹点好听的‌。”   兵戈漫天‌,段音鹤却淡然跪坐在长台之上,旁若无人的‌轻拢慢捻,指尖婉转着裴不觉的‌万千杀伐,刀光剑影。   满座仙人道貌岸然,皆垂伏在这半盏风月。   段音鹤此后,一直记得这一天‌。   作为剑修,他没再见过那样漂亮的‌剑意。   四‌野肃杀,血染大地‌,昏暗的‌天‌光下好像只有裴不觉的‌剑闪烁着无法忽视的‌光泽,行云流水宛若惊鸿。银刃翩飞,冷铁光镀,意气风发的‌眉眼中,那颗红痣如同霜刃上那一滴最艳的‌血。   于是‌他呼吸也停住,琵琶声渐渐微弱。   而作为段音鹤,他忘不了的‌,是‌一切滑向尾声时,裴不觉走到他面前‌,笑着捏起他的‌脸,说的‌那句话‌。   他声音轻柔低沉,缓声笑着说——   “醉弦入琵琶,风流美人骨。” 第38章 落灯花   小火炉里温着‌的酒慢悠悠的冒出了点气泡,马车不紧不慢的滚过略有‌些起‌伏不平的石板路,发出吱呀声响。   此时正是‌早市开始的时候,卖早点的大‌娘正把第一屉出笼的包子送到客人桌前,再给他们添上一壶粗茶,方便相熟的邻里谈天。   欧阳汀坐在这摊子里,有‌些木讷的啃着‌手里热气腾腾的糖包。他脸上都是‌伤,虽然‌草草包扎过了,但仍然‌有‌些触目惊心。而旁边的街坊正凑在一起‌讨论昨天发生的大‌事,聊的不亦乐乎。   “昨天整个东璃下了一天暴雨……我家住的近,跑到院子里收谷子,看到那流过来的水都是‌红的……”   “你们没听说呀?那个魔尊裴不觉,心狠手辣的要命,上次把一群道士杀了,强抢了个人走,这一次又为了那个人,在东璃大‌开杀戒!”   “东璃城里面不都是‌顶厉害的仙人吗?这裴不觉到底什‌么本事?三头六臂,青面獠牙?”   “那……他抢的是‌什‌么人啊?”   “我家姑娘的话本子里说,好像还是‌个男的!她说这叫……冲冠一怒为蓝颜!”   “豁!”   欧阳汀听着‌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谣言,本应该觉得好笑。可此时,他胃中却止不住的翻涌,昨日的场景又一次在他脑海反复,让他原本拿剑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裴不觉……那个人就是‌魔尊裴不觉。   欧阳汀根本没被卷进战场的中心,可是‌不在中心又如‌何呢?裴不觉一人一剑,竟然‌能‌够倾覆整个东璃。   这百年古城里的每一块瓷砖,每一道长街,都被迫刻上了裴不觉无法磨灭的剑意,如‌同城门口‌那块赭红石碑上段音鹤的名字一样,是‌正道修士抹不去的存在。   欧阳汀当时是‌想逃的,可是‌他害怕了,退让了。他不是‌段音鹤,不能‌毫无惧意的在阵中云淡风轻的拨弦奏曲,他被吓得只敢把自己藏在古老‌的石桥之下,一遍又一遍的期待这场灭顶之灾赶紧过去。   曾经欧阳汀以为,自己也算个有‌天赋的天之骄子。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   第一次,是‌两年前看到段音鹤在试剑大‌会上,只看一眼‌,就明悟他人他派剑招之时。   第二次,是‌亲眼‌见证了东璃的山隘倾颓,潇湘水断。他发现,自己曾经以为能‌一剑破万法的道心,在裴不觉的剑面前,原来这么不堪一击。   从前自比仙人妄图得道长生,一见青天,才知命如‌蜉蝣。   欧阳汀无知无觉的咬着‌嘴里的糖包,默默想着‌宗门传来的密令。   东璃一战后,那些自诩高人风范,不爱插手凡间事的大‌乘期大‌能‌们,全都神情严肃的在仙盟汇集。他们不惜发下心魔誓,说势必要以整个正道之力,剿杀魔头。   毕竟,在东璃一天陨落的大‌能‌,比过去千年加起‌来还要翻了个倍。   在他们嘴里,裴不觉显然‌成了个灭世的妖星。当然‌,他们笃定,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裴不觉得到了剑骨。   每个人都想杀了裴不觉,而每个人心里,又都想成为裴不觉,修为强大‌,一日千里。   可欧阳汀却觉得,这太异想天开了。   那样可怕的人,真的有‌可能‌杀死吗……   “要两碗豆浆,多放糖。”   车轱辘渐渐停住,一道笑吟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欧阳汀手中握着‌的包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可怜兮兮的沾了一地的灰尘。   裴不觉坐在马车内,将狭长凤眸笑着‌弯出一个看似温和的弧度。他正慢吞吞把玩着‌手里的小扇,在听到过路人谈天之时,玩心大‌发的用扇柄撩起‌半侧珠帘,于是‌那张艳丽非常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欧阳汀面前。   他眼‌角那颗血色小痣若隐若现的被半截珠帘挡住,看不清,却让人忍不住打量。   大‌娘为他递过豆浆,又夸了夸这孩子长得真标致,漂亮的和画里走出来似的。她走近的时候,还看见马车另一侧坐着‌一位裹着‌披风的公子,那人玄色长发顺着‌肩头滑落,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于是‌她咋舌,心说这两人,真和神仙似的。   她转身就看见欧阳汀的包子掉在了地上,于是‌有‌些大‌声的对这个客人说:“小兄弟,要拿稳呀,包子很好吃的。”   欧阳汀僵硬的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几个铜板扔在桌上,只想起‌身离开这个地方。   可裴不觉叫住了他。那挑着‌珠帘的,既不三头六臂也不青面獠牙的大‌魔尊,慢悠悠的问他:“这位公子,能‌帮我问问旁边珠串摊子上那根银簪怎么卖吗?”   被认出来了……   欧阳汀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他哪里敢拒绝裴不觉的话?只能‌问了价格,再硬着‌头皮走到马车底下回话。   “三两银子。”   他低声说着‌,并不敢抬头去看眼‌前之人。可是裴不觉却扔了三两银子到他怀里,笑着‌说:“那就帮我买下来吧。”   欧阳汀从未觉得三两银子这么沉甸甸过,他和摊主交易完,又一次回到裴不觉的马车底下,把那根花纹新奇,尾部镶嵌一颗小小红珠的银簪呈了上去。   只是裴不觉并没有接。   欧阳汀手举了半天,颊边冷汗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最后,他才咬紧牙关,抱着‌横竖都是‌死的心态抬头去窥探裴不觉的眼‌神,却看见那人,正笑而不语的盯着‌他。   过了半晌,裴不觉才大‌发慈悲的接过了他手中的银簪。   然‌后他侧身勾了勾手,段音鹤的脸就随即出现在珠帘之后。   看起‌来如‌鹤般清冷的仙君有‌些温顺的低下头,任凭裴不觉把那根不是‌特别名贵的银簪插入他的发间。   收回手之后,裴不觉才懒洋洋的偏过头,慢条斯理的问欧阳汀:“听说段音鹤救过你两次?”   欧阳汀僵硬的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他现在能‌救你第三次吗?”   裴不觉轻描淡写‌的抛出了这个问题,却让欧阳汀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过,拯救了他的是‌段音鹤的声音。   那人低声说:“尊上,让我同他说一句话吧。”   裴不觉似笑非笑的看了欧阳汀一眼‌,然‌后才转回了身子。而段音鹤曲指抵开珠帘,垂眸望着‌欧阳汀跪伏在地上的身体,轻飘飘的说:“欧阳兄,我成了炉鼎,便不能‌是‌段音鹤了么?”   段音鹤这句问话,其实并不是‌想要得到一个回答。他摇了摇头,看着‌害怕到跪在地上的欧阳汀,低声道:“可是‌你这样,又与卑微求全的炉鼎有‌什‌么分别呢?”   他说完,就放下了帘子。紧接着‌,马车又重‌新动了起‌来,把跪在地上的人甩到了身后。   /   段音鹤坐在马车内,看着‌裴不觉慢悠悠的把温好的酒取出,再一言不发的从旁边小格里拿出备着‌的棋盘与棋篓,就这样摆在了二人之间。   他莹白指尖捻着‌一颗黑子缓缓落下,段音鹤愣了愣,这才执起‌白子陪他对弈。   出乎意料的,裴不觉下的是‌快棋。几乎是‌段音鹤一落子,他棋敲玉盘的清脆之声就紧随其后。于是‌段音鹤被带的全神贯注起‌来,变得相当认真的来对待这盘棋,尽量不让自己的节奏被裴不觉影响。   汲酒杯满,满地含霜,马车安安静静的行‌驶在路间,而车厢里刚从东璃杀出来的两个人,此时居然‌还有‌闲心点着‌一盏薄灯,敲棋落灯花。   裴不觉明明神情淡然‌,甚至在段音鹤思考的时候还玩着‌手里的扇子,却把每一步棋都走的紧凑又完美。   而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执棋落下之时,指腹总会似有‌若无地触碰到段音鹤的掌心,引得段音鹤指尖微顿,举棋不定。   段音鹤有‌些羞恼的抿起‌唇,摒弃杂念,正握着‌棋子严肃的观察着‌棋盘上焦灼的局势,却突然‌听到裴不觉笑着‌问他:“喜欢我送的簪子吗?”   段音鹤还在想棋,闻言诚实的点了点头,说:“好看,喜欢。”   裴不觉微微挑眉,又问:“那,喜欢我么?”   于是‌段音鹤也下意识的回答说:“喜欢。”   ……   话说出口‌,段音鹤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答了个什‌么问题。他手一抖,原本要下的棋下错了位置,于是‌裴不觉没有‌犹豫,立马执棋一招定音,黑子入险地夺势,胜负已然‌分出。   裴不觉微微勾唇,将手中把玩的折扇合住,慢悠悠的挑起‌段音鹤的下巴,眸中尽是‌笑意,“仙君,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段音鹤仰起‌头,薄唇微张,领口‌微微下滑,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上那颗淡淡的红痣,同他发间那只嵌着‌小小红珠的银簪相呼应,煞是‌好看。   他愣了半天,都不知道该对裴不觉说什‌么,只能‌有‌些无奈的垂下眼‌。   裴不觉于是‌笑了一声,故意问他:“可为什‌么不说我也好看?难道我不好看么?”   他只一笑,原本冷淡的眉眼‌看起‌来就眼‌波含情。明明段音鹤没有‌喝酒,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他哑然‌片刻,才小声的对裴不觉说:“你也好看。”   然‌后段音鹤才有‌些懊恼的,不自觉的对裴不觉抱怨道:“你……怎么胜之不武啊。”   裴不觉松开手,一颗颗的把棋盘上交错的棋子捡起‌,他长睫低垂,眼‌中神色带着‌些段音鹤看不分明的意味。   他说: “认真下你也赢不了我。”   裴不觉这么说着‌,握住了段音鹤的手。他屈指轻叩在段音鹤的掌心,待到人摊开手时,那一串被染上体温的归拢的白棋就落在了段音鹤的手里。   段音鹤不免有‌些好奇,问:“你下快棋,怎么这么厉害?”   “因为我闲着‌无聊的时候经常下棋。”   裴不觉有‌些敷衍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好像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段音鹤看得出来,于是‌没再追问,点了点头,慢慢把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篓。   只是‌他在放最后一颗时,有‌些迟疑的把那颗还带着‌裴不觉掌温的棋子攥进手心,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我刚刚说的,其实是‌……”   其实是‌,真心话……   段音鹤还不太清楚自己心里的悸动严格来说能‌不能‌称得上喜欢,但是‌他能‌确定,自己现在的心态和刚开始截然‌不同。   他乐意被裴不觉触碰,也忘不掉裴不觉挡在他面前的身影,更想自己有‌一天也能‌重‌新拿起‌剑保护他。   可话到嘴边,段音鹤又觉得,今时今日的自己,还没资格说这些。   于是‌他把话咽进齿中,转而有‌些欲盖弥彰的解释道:“我和欧阳汀……我们真的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单纯的崇拜一个比他强的人而已,其实……”   不过话没说完,裴不觉就轻轻打断了他。   “我知道的。”   裴不觉笑了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段音鹤有‌些发红的眼‌尾,低声说:“你喜欢上我这件事,我知道的。”   “这很好……要一直喜欢下去,明白吗?”   裴不觉眉眼‌弯弯,说出来的话却让段音鹤彻底愣了神。   他有‌些笨拙的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然‌后迅速低下头,有‌些慌乱的去把桌上的棋盘收好。   那一颗颗圆润的棋子,在摇晃棋篓中碰撞出的乱音,就如‌同段音鹤此刻心里的千般慌乱,万般紧张。   所以他没有‌听出来,裴不觉温柔声音背后的意味深长。   ……当他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第39章 宁相思   裴不觉似乎很爱观赏沿路的‌风光,就算段音鹤已经知道他其实并没有被洗灵散影响导致灵力尽失,他们还是用了最慢的‌方式从东璃回涂川骨。   这一路上大概是段音鹤这些日子以来‌过的‌最轻松的‌时候,他和裴不觉一同经过翠竹幽径,溪水潺潺,在夜半时分‌静听山寺钟声,渔歌远传。   裴不觉有时候还爱去沿路的‌茶楼听说书。   他和段音鹤坐在楼上对‌饮,听见堂下说书人一拍惊堂木,从魔尊裴不觉隐瞒身份进入松明山爱上剑骨段音鹤开始,一直讲到二‌人缠缠绵绵你追我赶的‌几世姻缘。   段音鹤听完,恨不得自己五感尽失。倒是身为主角之一的‌裴不觉听的‌津津有味,他还会搜集不同版本的‌话本仔细研读,偶尔虚心向段音鹤讨教其中重点内容。   比如‌:“你本人会对‌被囚禁这种‌行为又爱又恨吗?”“这种‌情况下你会被刺激到吗?”   ……实在很让人招架不住。   直到他们终于回到了涂川骨,这样称得上有些过于亲密无间的‌日子才结束。   只是段音鹤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很难见到裴不觉了。   /   “宿主,我们需要严肃讨论一下你对‌任务对‌象的‌问题。”   被风惊起的‌落花打‌着旋慢慢停住,裴不觉随意的‌把手里捡来‌当剑的‌花枝放在庭中石桌之上,歪了歪头问059说:“怎么了?”   事‌实上,裴不觉一直都很配合任务,虽说偶尔不按套路出牌,但整体比完全不听指挥的‌楚寻好多了。   回涂川骨之后,裴不觉每天给段音鹤送灵药送法器,连剑谱都是他从别的‌地方抢过来‌的‌珍宝,虽然白月光任务进度值涨的‌非常缓慢,但至少没有失败的‌征兆。   只是059对‌之前段音鹤的‌表白忐忑不安,尤其裴不觉还看起来‌对‌谈恋爱这件事‌非常感兴趣,于是他认真的‌询问裴不觉:“你和段音鹤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裴不觉笑而不语。   “宿主?”   059又问了一遍,裴不觉还是没有回答。   平日里他对‌059一直都很属于有问必回,连那些重复了几百遍的‌唠叨都愿意仔仔细细的‌听,今天却一直不理‌人,实在是有些奇怪。   059莫名觉得裴不觉的‌态度有哪里不对‌劲,所‌以他打‌开了自己过往的‌任务记录,开始分‌析里面有什么问题。   可他还没来‌得及查阅记录,就发现,自己的‌系统功能面板已经暗了下去。   这意味着,他的‌部‌分‌功能不知不觉被禁用了。   059察觉到不对‌,马上联系管理‌局,但他传出的‌数据却被阻挡下来‌。一道无形的‌屏障在裴不觉的‌识海里展开,形成了系统暂时无法突破的‌牢笼。   ……被宿主摆了一道。   系统一般拥有单独的‌系统空间,执行任务时,为了方便,059会将‌系统空间藏在宿主的‌意识里。   但裴不觉作‌为强大的‌修士,神‌识强大,很难植入外‌物。于是当时,裴不觉笑着温和的‌对‌059说:“你可以进入我的‌识海。”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直到现在,裴不觉才露出了他温和表象下的‌真面目。   他笑眯眯的‌坐在石椅上饮茶,欣赏着庭中的‌落花,眼‌底泛起兴味,玩味而恶劣。   这才是裴不觉。   他乖乖配合完成任务以获得在小世界穿梭的‌自由自然是假的‌,对‌段音鹤的‌温柔爱怜,想来‌也并没有几分‌真切。   他凤眸半掀就能窥见血染白骨,长剑出鞘即令铜仙落泪。裴不觉曾一剑破天门,屠戮整个仙门百家‌,引得天道雷劫在云上盘旋四十九日却高居不下……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心被困在永不见天日的‌虚空里?   那双灼灼其华的‌艳丽红瞳,在每一个昏暗无光的‌夜里,都闪烁着足够让人惊心动魄的‌杀意。   漫长的‌时光里,裴不觉足够耐心的‌了解了管理‌局的‌数据流输送模式,所‌以他发现,自己的‌灵力对‌管理‌局的‌系统并非毫无作‌用。   相反……只要足够强,彻底将‌他们和整个管理‌局毁掉也没有问题。   “说起来‌,你们确实是很有意思的‌对‌手。”   裴不觉眉眼‌平静,把杯中清茶一饮而尽。此‌时他艳丽五官上的‌笑意彻底消失,神‌情如‌同059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平静淡漠。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霭。   冰冷残酷。   059沉默一瞬,明白了自己的失误之处。   他没有及时察觉到裴不觉过于突兀的‌温和表象,是因为这个任务对‌裴不觉来‌说过于特殊。   当时,059就是抱着让裴不觉共情主角的‌想法,来‌挑选这个任务的‌。   因为这位天下第一的魔尊裴不觉,曾经,也拥有过特殊的‌剑骨。   所‌以他清楚的‌了解,怎样得到另一把绝世的‌好剑。   「剑骨者,至情之性之纯,尝遍七情六欲,修为更有所进。至半步虚空期满,成剑,方为上品,天下第一」   这后面还有一段话。   「唯有心甘情愿剔骨,剑才易成」   /   对‌裴不觉这样的‌修道者来‌说,沧海桑田犹易改,更遑论记忆里那些已经模糊的‌人与事‌,生和死。   但在松明山上初见段音鹤之时,裴不觉仍然于松涛之中,想起了千年前自己挥出的‌第一剑。   那时候他刚刚入道,只觉得峥嵘山月如‌此‌浩渺,满目春风醉人。他一袭白衣立于云间,正是最轻松不过的‌好年纪。   直到结婴,裴不觉才知道自己是剑骨。   但除了他之外‌,天下所‌有人在裴不觉出生之时,就知道他是剑骨。   那些人制造出万般波澜,绞尽脑汁的‌用各种‌方式,就是为了让裴不觉心甘情愿的‌剔骨献剑   所‌以裴不觉以为养育自己自己的‌宗门被魔修所‌害,只有自己和师兄活了下来‌。   所‌以师兄问他愿不愿意剔骨成剑,来‌为师傅宗门报仇……   只可惜无论经历了什么,裴不觉始终都没有放弃过用自己的‌剑去复仇。   于是那些人没有耐心了,那一个个在裴不觉记忆里已经死去的‌人,一直对‌他温和的‌人,从头到尾都爱护他的‌人,都成了凶神‌恶煞的‌杀神‌。   他们追杀裴不觉,只为了得到剑骨。   不过裴不觉比段音鹤幸运一点,他有逃跑的‌时间。   他也比所‌有人都狠一点。   裴不觉没有害怕躲藏,而是毫不犹豫把自己扔进白骨焚境里,淬炼了一百年。   在那里,他硬生生的‌熔炼了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肉,每一寸骨。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滴的‌化为灰烬,又被那熔炉里面蔓生的‌白骨构筑成崭新的‌样子。   裴不觉无事‌可做,只能无聊的‌同自己对‌弈。他学会了下快棋,在苍苍业火里赢了自己一万六千四百九十四次之后,裴不觉从那里爬了出来‌。   出来‌以后他还有点遗憾,毕竟自己身上原本的‌剑骨已经消失不见了。本来‌,那会是把好剑的‌。   业火烧尽的‌是裴不觉的‌骨,烧不尽的‌,是他怀着的‌漫天恨意。   此‌后千年,裴不觉,天下第一。   从头到尾,从生到死,裴不觉都只需要一把剑。   一把能配得上他的‌,天下第一的‌名剑。   /   “所‌以你按任务接近段音鹤……是为了炼成剑骨,从而更方便对‌付管理‌局。”   “你让他尝遍七情六欲,更想让他心甘情愿为你剔骨……你真是……”   059一时想不出形容词。   怪不得裴不觉要看那些过分‌荒诞的‌风月情爱话本,怪不得他对‌段音鹤说的‌话那么似是而非。   是系统想多了,他不仅没有爱上段音鹤,还从来‌都没动过心。   裴不觉听了他的‌话,沉默了片刻,没有反驳,只是笑着说:“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情中,段音鹤应当独独没有体验过爱。”   “现在,他的‌爱也有了。”   “你这样做,和那些欺骗你的‌人有什么区别……”   059反驳他。   “没有区别。”   裴不觉挑眉,漫不经心的‌反问:“但你们做的‌和我不也一样么?区别在于我承认,你们不承认。”   059说不出话来‌。   裴不觉直起身,慢悠悠道:“至少,我给段音鹤写的‌,是个有意思的‌故事‌……”   /   段音鹤在盯着自己手中的‌灵药发呆。   那上面的‌字仍然是独树一帜的‌特殊风格,只是段音鹤也不是不识货的‌傻子,这里面的‌药一日比一日珍贵,难不成,是柳青特意如‌此‌,因为有求于他……?   于是段音鹤没有用那些药,因为他不愿意对‌裴不觉出手。   他只想靠自己再重新修炼一次,修炼到能和裴不觉并肩作‌战的‌地步。   说到裴不觉……   入夜风凉,段音鹤房间的‌窗户还开着,此‌时夜风从庭外‌吹起,捎来‌几片粉白落花,轻轻搭上段音鹤的‌肩头。他却无知无觉,只是将‌裴不觉的‌名字缓缓在齿间念了一遍,唇角下意识的‌扬起。   “叫我做什么?”   无声的‌字句从口中吐出,却等来‌了有声的‌回答。段音鹤一愣,下意识的‌往窗前看去,明月之下,裴不觉正懒散的‌披着红衣坐在他的‌窗前,月光顺着雪白中衣流泻而下,将‌他苍白的‌肌肤也照的‌分‌明。   裴不觉只随意的‌穿了一双木屐,看起来‌似乎是刚刚沐浴完。他轻轻跳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这一声让段音鹤反应了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眼‌,这才说:“没什么。”   “我还以为,仙君是想我了。”   裴不觉笑眯眯的‌往前走了两步,认真的‌拂去他肩上的‌落花,然后微微偏头用手覆上了段音鹤颈间一道不太分‌明的‌伤口。   他手中灵力溢出,伤口就很快愈合。裴不觉低声问段音鹤:“练剑练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段音鹤有些难以适应,只能用机械的‌点头来‌回答裴不觉。片刻后,却突然听见裴不觉说:“这几日……涂川骨不太平。你既然要练剑,不如‌去小秘境里。”   段音鹤闻言,皱了皱眉,问:“你能解决吗?”   裴不觉懒洋洋的‌回答他,说废话。   然后他们两个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好像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半晌,裴不觉才开口说:“也不早了,你休息吧。其实我只是顺路过来‌……”   与此‌同时,段音鹤也有些紧张的‌开口   “其实……”   裴不觉愣了愣,才笑着问:“你又其实什么?”   在他面前的‌人指尖蜷缩了一下,才敢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其实,我刚刚,确实是在想你。”   在摇曳的‌烛火与如‌水夜色之下,段音鹤此‌时的‌眼‌眸,如‌有月影浮动。像裴不觉偏爱的‌那块玲珑玉,漂亮,单纯,毫无一丝杂质。   面对‌这样的‌眼‌睛,裴不觉居然不太能云淡风轻的‌再吐出几句戏弄之言来‌。   他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低声道:“……知道了。”   “那仙君,今晚床榻能分‌我一半么?” 第40章 终别离   夜虽已深,裴不觉却没什么‌睡意,有‌些百无聊赖的半阖着眼。他身边没躺过活物,更不用提,一个毫不设防的段音鹤。   而‌且段音鹤在睡梦中并不安分,他慢吞吞的翻了个身,把自己微凉的侧脸抵在了裴不觉的肩膀上。   于是‌裴不觉就感觉到了段音鹤在自己肩窝处平稳的呼吸声,如同一只依偎着主‌人的安宁的小兽。   他默然了片刻,没有‌对段音鹤的睡姿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闭上眼,在脑海中和自己对弈。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似乎格外难落子。半晌,裴不觉把心‌里那一片满盘崩落的棋局收拾好,告诫自己说,其‌实弈棋论剑,都是‌同一个道理。   心‌不能乱。   犹豫片刻,便会整局尽毁。   他无言的让自己陷入黑暗,而‌段音鹤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难得无梦。   /   醒来的时候,段音鹤发现裴不觉已经懒洋洋的坐在桌前对镜束发了。他安安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裴不觉的背影,然后‌走过去轻轻问他:“你有‌休息好吗?”   裴不觉看了人一眼,说:“没有‌。”   然后‌他看着段音鹤有‌些愧疚的神情,故意慢悠悠的说:“谁让你晚上非要搂着我,怎么‌推也不放手?”   段音鹤犹豫片刻,有‌些不确定的小声反驳:“我……睡觉一直很‌安分。”   裴不觉轻笑一声,侧着头打量段音鹤半晌,忽的握住他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然后‌裴不觉眨了眨眼,仗着自己这张好皮相,含笑问道:“确定吗?”   段音鹤不敢肯定了……看着裴不觉的脸,他觉得自己真的可能做出来那种事。   于是‌他低咳一声,接过裴不觉手里的木梳说:“我,我帮你束发。”   裴不觉勾了勾唇角,看着段音鹤有‌些过于认真的捧起自己的长‌发,将轻柔的将木梳插入发间,然后‌再缓缓滑向发尾。   不知‌为什么‌……段音鹤突然想起那句民间的歌谣。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虽然他和裴不觉不是‌那种关系,但铜镜里照出的两个人的平静又安详,他们眉眼低垂,柔和的像一场朦胧的烟雨。   这样的时光,再长‌一点也没关系。   只可惜,被敲响的门‌打破了这样静谧祥和的氛围。裴不觉随口说了句进来,而‌段音鹤抬眸往门‌外看去,发现来人居然是‌柳青。   他持梳的手一顿,裴不觉的发尾就没能从梳齿中滑落。但段音鹤没空考虑这些,他放下木梳走到柳青面前,低声道:“还不快走。”   柳青对自己有‌送药之恩,段音鹤不想让他死在涂川骨,但洗灵散的事,也绝对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柳青却说,自己只是‌来给尚未辟谷的段音鹤送灵果的。   段音鹤并不放心‌他,只说自己现在不饿,都没让人往房内走两步,就一口气把柳青推了出去。   柳青倒也配合,看起来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他往段音鹤手里塞了张字条后‌,就非常干脆的离开了。   那张字条上面的字工整平直,和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床边的灵药上的字,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段音鹤皱眉把字条彻底摊开,却见上面写道   「东璃一战,裴不觉已引起诸位真人震怒。前日,南疆情蛊已被苗雨仙子种入裴不觉心‌魄,情蛊不易被排斥,但需要裴不觉动真情才能发作。如若我们围剿涂川骨不成,只求仙君设法帮忙,试试能否让裴不觉动情」   这上面每一行字都让段音鹤看的触目惊心‌,什么‌围剿涂川骨,什么‌情蛊……怪不得,怪不得昨夜裴不觉让他去小秘境练剑,原来是‌这个原因‌?!   段音鹤第一时间回头,想把情蛊之事告诉裴不觉。可是‌比他开口更快的,是‌房间内传来的杯盏跌落之声。   段音鹤眼睁睁的看着裴不觉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爆开,那一瞬间,段音鹤也同样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地方化为了齑粉。   裴不觉瞳尾渗出血痕,衬的他那双绯红的瞳眸更加艳丽,可这样的艳丽却好似一柄利刃,一刀又一刀的割在段音鹤的心‌头。   段音鹤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胸口抽离,他无法呼吸,眼前场景也朦胧一片,只能本能的赶到裴不觉的身边,用手心‌捧起他的脸,仓皇无措的喊他的名字。   可裴不觉却轻轻把他推远了一点,看起来若无其‌事的说:“你太吵了,段音鹤。”   他偏头看向段音鹤的脸,发现这人平素淡定的眉眼间已经溢出了水光,眼尾红彤彤地晕染开来,好像,马上要落下一场雨。   裴不觉顿了片刻。   听到他的话后‌,段音鹤就真的没有再发出声音了,他看起来很‌乖很‌听话,只是‌眼泪无声的往下滴落,滚烫的砸在裴不觉的手背上。   裴不觉有‌些诧异的伸出手,摸向他的眼睛,低声问:“有这么难过吗?”   然后‌下一刻,他就意识到段音鹤俯身抱住了自己。   裴不觉发现段音鹤的身体‌竟然在发抖,好像抱着他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段音鹤像在害怕,他害怕自己只要松开手,裴不觉就会被什么‌东西带走。   裴不觉却没法安慰他,因‌为他泛白的唇早已被染上鲜红,血珠顺着唇角划到衣襟落进绯衣中,仿佛只是‌一朵绣上去的红色莲花。   段音鹤心‌中一阵钝痛,又酸又胀,他不动声色的擦去落在自己手上的血渍,努力稳住心‌神,故作平静的回复裴不觉:“我只是‌……只是‌被吓到了。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会治好你的。”   他这么‌说着,先用怀中软帕把裴不觉唇边血渍擦干净,然后‌低声对他说:“我一会就回来,你等‌等‌。”   紧接着,他就推门‌往柳青的方向走去,眸中清光令人不寒而‌栗。   ……   裴不觉缓缓抬起眼,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说起来,裴不觉的眼眸一直都很‌难让人敢于直视。即使他大多数时候都带着温和的神情,那里面也藏了太多他人的血与泪。你望进他的眼睛,就仿佛望进了自己心‌里的贪婪与恶意。   裴不觉算计人,一般从第一次对视就开始,在看不到的地方,他始终关注着自己的猎物。比如柳青这并不高明的卧底,和他在东璃堂而‌皇之杀死的那些敌人。   059被困在他的识海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动的欣赏这一切,此时他对裴不觉说:“你让段音鹤以为你中了情蛊,再让他在愧疚之下想方设法替你找解药,当他发现自己救不了你的时候,大概就会想到剔骨这一招吧。”   裴不觉低咳两声,面无表情的把自己唇边溢出的鲜血抹去,他笑了笑,说:“什么‌叫以为?为了天衣无缝,我可是‌真的被种下了情蛊。”   “原来真情也可以装出来?”   059有‌点震惊,心‌说我的这几个宿主‌,其‌实不是‌白月光,是‌影帝吧?   裴不觉垂下眼帘,慢慢的说:“真情不真情的,又不重要。”   他瞳心‌此刻被血浸湿,淋漓的像一盏抹上了红砂的水瓷,较之平常那样危险冰冷或者假模假样温和的样子,多了几分脆弱难捱。让人一见,就不由得担心‌这精美‌的瓷器下一秒就会碎去。   059看他这个样子,冷哼一声,有‌些嘴硬的说:“你看,如果你不把我的系统功能禁用掉的话,我现在还可以帮你屏蔽痛觉。”   裴不觉在识海中看了059一眼,然后‌才诧异的说:“屏蔽五感而‌已,你不会觉得我做不到吧?”   059……059不想理他了。   而‌裴不觉的目光,径直落在了桌上那两瓶贴着诡异字迹的灵药上。半晌后‌,他又有‌些不悦的把自己的视线挪开,看起来似乎并不太想承认那几个丑字是‌自己写的。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给段音鹤送药的原因‌,也不是‌为了那个所‌谓的白月光任务。   那些药是‌用裴不觉百年前亲手写出来的药方配的,为了……已经用不上的自己。   /   柳青见到段音鹤朝自己走来,脸上有‌些诧异,他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眼前就突然飞溅起一片血花,段音鹤手中利刃从他的喉管边上插过,淋漓的鲜血寸寸落下。   柳青连忙运气灵力护住自己的心‌脉,同时向段音鹤推出没有‌留情的一掌。   这一掌打下去,他甚至能听见段音鹤原本就堵塞脆弱的经脉破碎的声音,可是‌段音鹤没有‌收手,反倒更加用力的将手中剑插穿到底,然后‌慢慢问   “情蛊怎么‌解?”   再动用灵力死穴被人制住也很‌难逃脱,柳青终于变了脸色,传音怒骂道:“段音鹤,你疯了吧?我又不是‌苗雨仙子,我怎么‌会知‌道?”   “万衍宫连线索都没有‌吗?”   “有‌……有‌……!你去万衍宫的藏书阁三楼找,一定有‌……!”   段音鹤淡淡的点了点头,又问:“苗雨现在在哪?”   “废话,当然是‌仙盟……嗬嗬……”   “最后‌一个问题。”   段音鹤慢慢的说:“你没有‌给我送过贴了字条的丹药吧?”   “我……没有‌……我没有‌害过你……”   话音刚落,柳青的喉管就寸寸裂开,鲜红的血花溅上段音鹤苍白又精致的脸,无端添了几分妖艳。   段音鹤平静的收回手,说:“知‌道不是‌你我就放心‌了。抱歉,我现在有‌点难受,洗灵散的仇,就一并算了吧。”   柳青倒在他面前,看起来到死也没想明白段音鹤为什么‌会为了裴不觉对自己动手。   而‌段音鹤其‌实也没想明白,自己居然有‌一天会用这种方式知‌道,裴不觉也喜欢他的。   段音鹤觉得自己人生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裴不觉出现了。他为段音鹤出剑,为他疗伤,让他重新拿剑……于是‌段音鹤心‌里那些模糊又懵懂的情愫开始萌生,但它们还没来得及肆意生长‌,就被突如其‌来的灾祸打断了步调。   意外的,段音鹤现在不想哭也不难受,他只是‌觉得,手中的剑,硌得自己手心‌生疼。   段音鹤不再怨恨自己是‌剑骨了。   他只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舍弃一切的变强。   于是‌,裴不觉在房间里最终没有‌等‌到段音鹤。虽然,这是‌他早就猜到的结果。   夜深人静的时候,裴不觉才收到了段音鹤的留信。   上面只有‌四个字——   “等‌我回来。”   松明山顶上那只被折去羽翼的白鹤,最终还是‌于血泊中,振振引吭。   段音鹤步步虔心‌,声声祝祷,甘愿涉身入局,百转千回,只求所‌思之人的一线生机。   裴不觉低声道:“……真傻。” 第41章 浔鹤归   关山绝,乱云千叠,江北江南雪。   冬日已临,白雪纷纷,官道上的驿站里也仅有寥寥几人,几个‌门番聚在一起温了酒,就着漫天大雪,谈起了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   据说,曾经被魔尊带走的剑骨不知‌为‌何又重入人间,更是独自‌一人不屈不挠的杀入万衍宫,只为‌进藏书阁阅遍天下‌古籍。   本来一直围剿着魔域的正‌道修士们,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剑骨身上。这一次,他们发誓,不把剑骨抓回来绝不罢休,于是一场浩浩荡荡的千里奔袭,就此展开。   话说到‌这里,有人提出疑问了。   “可是,剑骨本身不是无法修炼么?更别提他还受了重伤?”   “谁知‌道他用了什么邪术?我听人说,他如今用剑时,剑尖浮血宛若红莲,好像……是硬生生吸取了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寿元去用剑!”   “这不妥妥的魔教做派吗?他怎么还没被抓住?”   “应该快了,听说以华阳宗为‌首,整个‌仙盟都在寻找他的踪迹。仙盟本来就在万衍宫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剑骨现在应该狼狈的很,逃不了多远。”   他们把酒言欢,却突然看见,风雪中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白衣,几乎融化在雪色中,正‌慢慢向驿站走近。他长发覆雪,随风而动,衣袂飘飘,周身气度非常人可比,恍若九天神君。   这几个‌门番愣了愣,待那人银月似的瞳孔淡淡的往这里扫来,才堪堪回过神。那白衣的神君挑开帘子,声‌音冰冷清冽如同高山流水,轻声‌问:“有酒么?”   他们赶紧空了个‌位置给这神仙似的人坐下‌。那人颔首致谢,付过银钱后一言不发的慢吞吞饮酒,他手腕上挂着的的白玉骨镯同粗糙的酒盏相碰,发出叮当‌的声‌响。   这几个‌门番看向他放在桌上的一柄生了红锈的剑,有些好奇又有些不确定的问:“仙君,你是修士吗?”   听到‌他们的话,段音鹤垂下‌眼,有些冰凉的说:“我不是。”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唇角居然溢出了一丝血迹,猩红的血珠滴落到‌酒盏划开,给原本辣喉的烧酒添上了诡异的腥甜。   门番们十‌分惊讶,有些惶恐的对段音鹤说:“你,你流血了,是受了什么内伤吗?”   可眼前雪似的仙君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反而还很平静的垂下‌眼说:“我没有受伤,只是有人大概快死了。”   那几个‌粗手粗脚的门番对视两眼,眼里都有些不忍。他们犹豫了一会,费力的劝解:“你,你还年轻,不要这么悲观,你不会死的。”   段音鹤闻言,慢半拍的笑了一下‌,他轻轻说:“是啊,我不会。我还不能死,因为‌我还有回去想见的人……哪怕路途迢迢,隔着百里群山。”   他把那杯沾了血的酒一饮而尽,外‌面‌吹来的风也肆意张狂,胡乱的吹起他雪白的袍角。   然后段音鹤闭上眼,轻描淡写的开口说:“谢谢你们的酒,快逃吧。”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懂他是什么意思。他们只能呆呆的看着段音鹤拿起了桌上那柄生了红锈的破剑。   那黑色剑鞘上的纹路突然如水般缓缓流动,然后硬生生被染成鲜红,同时,看起来生了锈的剑尖突然寒光凛冽,银白剑刃缠上鲜红,浮出了一朵朵血色的红莲。   ……剑骨?!   这人是剑骨?!   他们手忙脚乱连滚带爬的跑出驿站,在雪中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前狂奔,生怕再晚一点,背后那个‌妖怪就会把自‌己连骨带皮的吞噬掉。   风将门帘吹起,段音鹤坐在小小驿站之‌中并未回头,没有要追杀这几人的意思。   等到‌他们跑累了,准备停下‌来喘息两口时,天上数道剑芒瞬间如雨般落下‌,把这几人困在剑阵之‌中。   他们战战兢兢的抬头往上看,却见天空之‌上停着数柄飞剑,为‌首之‌人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他们一眼,问道:“剑骨在哪?”   门番们连忙抬起手举向来时的方向,然后狂风大作,他们被风雪糊了眼,天上人再不见身影。   他们坐在原地休息,想着自‌己现在应该安全了,却听见远方突然传来一声‌惊雷似的爆响,巨大的雪花在平原中绽开,就连屹立在官道旁的无数颗青松都全数被腰斩……   要不是他们逃的早,跑得远,一定也会死在路上。   于是在后怕之‌时,门番们才意识到‌,原来那剑骨,是真的没想杀他们……   /   不由分说斩落的剑光却并没有伤到段音鹤分毫,虽然那个‌小小的驿站已经化为‌粉末,段音鹤却执剑立于原地,指尖仿佛盘旋着漫天风雪。   他慢慢抬起剑背,眼底平静淡然,明明没有当年张扬风流的少年意气,却给人更危险的错觉。   呜咽吹过来的风仿佛鹤唳九霄,段音鹤剑尖带血,势必要杀人。   于是他的对手也心生惧意,直到‌一道曼妙身影缓缓显现。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段音鹤就眼底泛起难以容忍的愤怒。   这是苗雨仙子,世间最会用蛊之‌人。就是因为‌她的情蛊,裴不觉才不得已缠绵病榻。段音鹤身形顿时消失在雪中,下‌一刻便移于云端之‌上,不依不饶的追杀她。   但苗雨却用一种怜悯的神情看向他,说:“你都把万衍宫的藏书看尽了,还没认命吗?情蛊一旦动情就无解,你杀了我也没用!”   “实力下‌降的裴不觉一定会死在涂川骨的。段音鹤……束手就擒吧。”   “你救不了裴不觉——!”   随着她最后一声‌低喝喊出,以身作为‌诱饵的使‌命也已完成,另外‌两名大乘期修士同时催动阵法,要把段音鹤生擒其中。   “这一次,没人能来救你!”   他们这样说着,眼里贪婪的神色渐渐加深。   那些密密麻麻叠在一起的铁剑似乎成了这世间最尖锐的牢笼,银刃冷光飘摇照过他的眉目,如同霜花流转过他眸底的那一轮澄明的银月。   段音鹤垂眸讥讽一笑,嗜血的杀意毫不留情的从囚笼中放出。   天地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段音鹤的剑,早已圆融如意,一剑破万法。   /   那几个‌死里逃生的门番还没回过神来,眼前却又出现一道格外‌显眼的身影。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披着玄黑大氅,撑一把素色纸伞,如风雪中一抹淡然的山水画。微微垂眼之‌时,眼尾那一点红痣就和活过来一样引人遐想。   他面‌色苍白,看起来身体似乎有些抱恙,并不像刚刚过去的那群修士的同伴,于是这几个‌门番没忍住问他   “你也是……要来找剑骨的?”   裴不觉慢吞吞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没有,我只是路过。”   他像散步一样,撑着手里的油纸伞慢悠悠的走入雪中,等他到‌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逃走的人很少,地上只有数不清的碎裂的断剑,数百名敌人紧闭着双眼倒在地上,身上都只有一道剑痕。   裴不觉扫过这一地狼藉,看见雪中唯一那一道还跪着的身影。那人费力的撑着剑柄,黑发凌乱地搭在后背,散落的长发落在地上,发尾染上一层雪白,更像一只停留的鹤。   段音鹤胸膛轻轻起伏,显然是正‌在调整自‌己的状态,见视野内一双长靴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他沉默不语,只是在那人靠近时起身骤然挥剑——   “……裴不觉……?”   他的剑定在空中,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陡然收了力道。然后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如何,下‌意识的踉跄了一瞬。   只是他并没有摔在地上,裴不觉松开手中握着的伞骨,任凭雪花落在自‌己的乌发之‌上,然后伸出手,将段音鹤捞进了怀里。   他伸出手探上段音鹤的颈侧,怀中人平稳的脉搏缓缓传来,此时还在慢慢加快。于是裴不觉笑了笑,说:“看来没什么事。”   裴不觉凌乱的墨发被飞雪打‌湿,与段音鹤的慢慢交织在一起。他松开按在段音鹤颈侧手,顿了顿,又用微凉的指尖抹去了段音鹤脸上停驻的雪花。于是段音鹤长睫颤抖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   这一刻,段音鹤忽然感受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像凌乱的风雪,像出鞘的长剑。   无数次处于生死险境,真的马上就要面‌临死亡的时候,段音鹤都在想,死后,他该魂归何处。   而现在这个‌答案,就很好。   归……裴不觉的怀中。   可是这样短暂的满足终究还是会过去,裴不觉别开脸轻轻咳了一下‌,段音鹤沉默一瞬,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他的指尖在裴不觉眉眼上游移,动作轻柔,好似触及易碎瓷器,生怕碰碎了一般。裴不觉眼尾的红痣好看的灼人,似乎也如同他心上的朱砂。   段音鹤眼尾泛红,努力想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可是最终说出口的话还是带着藏不住的哽咽,滴落在二人心头。   段音鹤说:“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让你难受了这么久。   裴不觉微微皱了皱眉,看着段音鹤难受的样子,他此刻心情居然有些难以言喻。   直到‌那种异样的情绪消失,裴不觉才抬眸温柔的看向段音鹤,问:“那现在,可以和我回家了吗?”   他神态自‌若的捡回了掉落在地上的纸伞,然后轻轻垂下‌伞沿,在雪中同段音鹤接了一个‌温柔的吻。   而此时,段音鹤脑海中回忆起苗雨重伤逃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要想逼出情蛊,除非裴不觉自‌己突破境界,但以他现在的样子,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段音鹤在心中反驳她。   拥有剑骨,就有可能。 第42章 长恨歌   裴不觉在庭中看雪。   说看雪倒也不太准确,段音鹤找到他人的时候,他看起来只是在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发呆。   裴不觉难得有‌这‌样的时候,段音鹤看向他分明的侧脸,意识到,裴不觉比上次见‌他时更瘦了。   于是段音鹤把‌怀里抱着的披风披在裴不觉身上,然后低声问‌:“你在看什么?”   裴不觉听‌见‌他的声音,唇畔带着浅笑,慢悠悠的说:“我在等人。”   段音鹤闻言稍稍垂眼,故意有‌些不悦的说:“什么人才让你穿的那么单薄在外面等他?”   裴不觉眼尾微挑,笑意几乎是要从那绯红的瞳眸中溢出,他散漫的看着庭中被雪覆盖的竹林,笑着说:“段音鹤啊。”   他看起来只是开了个玩笑,但段音鹤。却被他叫出自己名字的这‌一瞬间俘获。   那三个字很少从裴不觉嘴里如此平静的说出,他声音微凉,眸中含笑,好像在雪中念了一段最短的咒文。   段音鹤的名字。   突然之间,裴不觉偏过头‌问‌段音鹤:“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你会‌想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段音鹤闻言怔了怔,竟然认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半晌,他才有‌些不确定的说:“我其实除了剑……也不会‌别的什么了。大概成为普通人,还是会‌每天练剑吧。”   “然后……”段音鹤顿了半拍,轻声说:“然后和喜欢的人,一起平淡的度过每一天。”   裴不觉将湿润的睫羽轻轻阖上,轻轻低咳一声,点了点头‌,说是吗,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愿望。   然后他微微抬眸看向段音鹤,嗓音中听‌不出半分情绪,问‌:“仙君,陪我练剑,如何?”   段音鹤看他此时的身体,实在说不出一个好字。但他也无法拒绝裴不觉的切磋请求,因为那毕竟……是裴不觉的剑意。   于是他们‌约定只出一剑。   但纯粹的比试好像还差点意思,裴不觉想了想,笑着对段音鹤说:“如果你赢了我,就可以让我无条件答应你一个请求,反之亦然。”   段音鹤严肃的点了点头‌,道:“看来我要为了能让你出门穿厚一点而使出全力了。”   裴不觉莞尔,他站在雪中,笑意吟吟的对段音鹤伸出手说:“仙君,请。”   话音才刚刚落下,两抹寒光就同时出鞘。二‌人并没有‌动用灵力外物,只如同他们‌第一次互相‌拔剑对峙之时,不约而同的斩出了自己剑意最深的一击——   银光如雨,交错着将整片竹林的覆雪全数打落。深绿的竹叶簌簌摇动,忽如春风骤然来临,碧绿顷刻浸透了雪白的庭院。   而裴不觉回身收剑,那颗红痣妖冶的灼灼,他笑眯眯的走‌向段音鹤,歪头‌思考了一下,把‌人搂进怀里,说:“之前我说过什么来着……仙君‘只配做我榻上娈宠’?”   段音鹤本来输了还有‌点遗憾,此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当时听‌起来只觉得愤怒和耻辱,现在……   现在剩下的只有‌羞惭了。   段音鹤在裴不觉怀中微微仰头‌,蹭了蹭他的侧脸,看起来似乎在请求他把‌这‌章揭过。   而裴不觉居然破天荒的没有‌恶趣味的逗弄他,只是笑了笑,把‌脸埋进了段音鹤的肩窝。   不用再说,段音鹤已经‌明白了裴不觉此刻的身体状况。   他不由分说的拉着人回到室内,十分强硬的把‌裴不觉按在软榻上,给他盖上了毛毯。   裴不觉叹了口‌气,本来想说些什么,但看着段音鹤的表情,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   裴不觉擅长等待,自然也能耐心的等候段音鹤最终做出的那个决定。   不过问‌题在于,情蛊对他身体的影响,比他想的稍微大一点。   虽然严格来说,裴不觉可以屏蔽情蛊的功效,但在段音鹤面前,裴不觉只屏蔽了自己的痛觉,并没有‌遏制情蛊的副作用。   他看着段音鹤抿唇一言不发的守在自己身边的样子,放任自己陷入了情蛊造成的昏睡之中。   只有‌这‌样,段音鹤才能下定决心悄悄离开不是吗?   哪怕昏睡,他的意识也处在自己的识海中,并非不可控制。而059正待在那里,见‌他过来,突然再一次主动找他谈话。   “宿主。”   059缓缓开口问:“剑骨主动剔骨,神魂都会‌被囚在剑刃之中,但你让段音鹤为你剔骨,却并不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是么?”   裴不觉撑着下巴,回想起段音鹤的脸,慢悠悠的说:“这世界上很多人都应该消失,不过段音鹤没有‌那个必要。他只要做为一个普通人活在这‌世界上就好。”   “段音鹤不需要拥有‌剑骨,也不必踏入仙途。”   “像他说的那样……普通的练剑,就够了。”   听‌到他的回答,059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一开始我以为你要逼他死,是因为我想不出你要怎么让他活。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你给段音鹤的丹药从来不假于他人之手,不仅亲自准备,还要刻意贴上掩人耳目的标签。”   “那些药,就和我上个宿主的武器一样……是你从原来的世界带出来的东西吧?”   059说出自己的猜测之后,裴不觉笑了。   他说:“你确实很聪明。没错,只要段音鹤服用了那些药物,剔骨以后他的神魂就会‌保留于世,重塑一具毫无灵脉的,普通人的身体。”   裴不觉不仅实力强大,心思也十分缜密。他被困虚空这‌么多年,出来后还能淡定的布置好这‌一切,方便让自己最终得到剑骨,反杀复仇整个时空管理局。   然而……他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059慢慢问‌他:“可是宿主,其实之前的白月光任务进度缓慢的原因,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段音鹤,从来没服用过那些药。”   ……   “他没有‌理由不用。”裴不觉下意识的皱眉反驳,“而且你说过,这‌是必须完成的剧情。”   059心道段音鹤确实没有‌理由不用,毕竟世界意识的剧情也是这‌样的。在世界意识的加持之下,段音鹤几乎没有‌拒绝服用让自己修为能尽快恢复的灵药的可能。   但一切的“不可能”都出现在裴不觉身上。   因为段音鹤曾经‌错以为药是柳青给的。   他怕柳青有‌求于他,再让他给裴不觉送一次洗灵散,于是刻意没有‌动过那些灵药。   裴不觉改掉了世界意识的剧本……而段音鹤对他的感情,也同样不在剧本之内。   按裴不觉的计划,段音鹤现在应该就会‌去偷偷剔骨了。   所以,段音鹤也真‌的会‌死。   裴不觉……会‌阻止他吗?   059并不确定,有‌些忐忑。其实段音鹤的死活对裴不觉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响。段音鹤哪怕真‌的神魂俱灭,也不会‌对他使用剑骨造成任何影响。   不过059还是想试试,试试看,这‌一点真‌情能拖延几分裴不觉的时间,从而让自己尽量突破裴不觉设下的限制。   还好,他成功了。   059听‌见‌裴不觉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的在识海中幻化出一把‌长剑,紧接着他剑尖横扫,只是银光一闪,被情蛊拉入沉睡的裴不觉就从睡梦中惊醒。   他赤足踏在有‌些冰冷的地面上,皱着眉,准备现在就将整个涂川骨用分神搜一遍,把‌段音鹤先抓出来哄着喂药。   只是他还没动手,屏风后就闪出一道人影。   段音鹤看着他,有‌些诧异的问‌:“尊上,你怎么醒了?”   /   裴不觉对弈时曾和段音鹤说过,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而段音鹤刚刚见‌他醒来,先是把‌旁边解开的衣袍为他披上,再示意他回到软榻之上坐好。   不知道是担心他还是怎样,段音鹤也坐在榻前,想了想,问‌:“既然睡不着,要不要我陪你下棋?”   裴不觉皱眉片刻,最终点头‌。   于是段音鹤在一方小‌几上摆好棋盘,先下一子。   裴不觉依然是下快棋,他每一步似乎都不需要思考,棋声错落,颇有‌压迫感的在室内响起。   他这‌次并没有‌故意打趣段音鹤,相‌反,裴不觉沉凝无言,藏着绯红色泽的凤眸平静的压掠在烛火之下,认真‌的解析着段音鹤步步紧逼的棋路。   格外锐利,甚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棋路与‌执棋者的心境息息相‌关,段音鹤平日下棋总是思量再三,温润中和,而此时棋盘上早已密密麻麻叠满了黑白棋,成了一方高潮迭起的将死之局。   无人退让,举目皆敌。   在这‌样节奏紧凑的对局之下,段音鹤连握着棋子的指尖都涌出了一层薄汗,温润的玉石在灯火的映照之下泛起水色,但,他的手没有‌抖。   没有‌像上次听‌到那句有‌关喜欢的问‌话一样,指尖微微颤抖。   而在他又落下一子之时,裴不觉却破天荒的没有‌立刻跟上敲棋。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白子,撩起眼平静的告诉段音鹤——   “仙君,你要输了。”   “是想整局尽毁,还是……求我为你让一子?”   那颗能决定整盘棋命运的白子就被这‌样裴不觉云淡风轻的执在手心,似乎只要段音鹤说上几句软话,他就能将胜利拱手送上。   可段音鹤听‌到这‌句话后,叩指失声。   他的手从棋盘边滑落。半晌,跪坐在软榻之上的段音鹤缓缓起身,他指尖湿漉漉的黏着薄汗,已是一片水色淋漓。   段音鹤用软帕轻轻擦拭着指尖,轻声问‌着面前人。   “尊上,我求你,你会‌放过我吗?”   他身上那点被逼出来的冷汗并不只停留在指尖,段音鹤鸦羽微垂,长睫上凝滞的水珠就不动声色的砸了下去,落在他毫无血色的唇瓣之上。   段音鹤轻轻抿唇,然后理所当然的想   好苦。   和眼泪一样。   ……   裴不觉不动声色的坐在原地,而段音鹤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被灯火染上暖意的漂亮脸庞,心说——   裴不觉,其实我的愿望,就是能和平安健康的你,在这‌样一个雪天里,就着暖炉慢慢的对弈。   我知道命运贪贿,前半生‌赠予我剑骨之天赋,就要让我用后半生‌的苦痛去偿还。   所有‌的馈赠,都要回报以相‌应的代价。   所以我也愿意用我的命,我的剑骨,去换你一生‌的福泽。   可是我错了。   命运为我打造的交易,并不是这‌个谎言。   /   裴不觉昏睡过后,段音鹤决定剔骨。   不能再等了。   他不想让裴不觉太伤心,因此,他一开始什么也没想留下。   只是目光在触及自己手腕上那安静悬挂着的白玉骨镯之时,才渐渐软化下来。   段音鹤小‌心翼翼的取下手镯,弯腰附在裴不觉脸侧,吻了吻他的唇,然后再把‌镯子轻轻放入他怀中。   只是这‌时,他发现了裴不觉怀里,还放着那个霸道魔君俏仙尊的话本。   于是段音鹤微微翘起唇角,又改变了主意。   他想在这‌个话本的末尾写‌下自己心里的结局。如果裴不觉看不到,那很好。如果裴不觉看到了……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他摊开书页,正准备执笔在上面留言,目光却无可避免的凝滞。   这‌并不是什么风月话本……而是裴不觉的手札。   手札的最后一页,用裴不觉的字,清清楚楚的写‌着——   「唯有‌心甘情愿剔骨,剑才易成」   而在这‌句话后,同样有‌那潇洒凌厉的赤字朱批。   「情爱风月,愧疚补偿,待段音鹤发现情蛊无解,自会‌动手剔骨。」   滴答。   段音鹤的笔尖僵在半空中,浓墨猛的滴下,将整段字迹都模糊成一片再也分辨不清的混沌。   滴答……   这‌一次沾湿书页的,是段音鹤的眼泪。 第43章 剑之道   段音鹤隔着那盘必死的棋局同裴不觉对视,他身上浸出‌的薄汗此时似乎变成了氤氲的泪雾,模糊了眼中视线。   其实段音鹤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但,他询问裴不觉:“你会放过我吗?”的时候,心里仍然‌存着最后一希冀。   可裴不觉那张玉雕似的脸上是无比冰冷的神情,随即他才‌微微弯起眼尾,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说:“你觉得呢?”   那个想得到答复的质问最终还是淹没在段音鹤齿间,他知道,自己无论再‌重复多少遍,也无法‌问出‌不该存在的答案。   段音鹤最后的目光,停驻在裴不觉慢吞吞从自己怀中取出‌的白玉骨镯之‌上。   他心想,也许一切的孽缘就从这个镯子开始。   然‌后,他对上了裴不觉绯红的眼瞳。   段音鹤第一次发现,那里面的笑意原来可以如此虚假,而裴不觉还在望着他,只是眼里没有一丝悸动。   段音鹤终于恍然‌大悟。   ——他对我的种种,只因为我是剑骨。   裴不觉轻轻眨眼,骤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剑鸣,尔后寒光在他眼前停住,滚烫的血滴滴砸在裴不觉的嘴唇。   他平静的用软帕擦去落在自己唇上的血渍,抬眼看‌向‌忍不住拔剑,却又‌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手握住了剑尖的段音鹤。   很矛盾的举措。   杀意是真的,可是最后那一瞬间本能的保护,也是真的。   裴不觉并没有慌张,他甚至没有躲开段音鹤的剑芒,反倒微微俯身前倾,抬起手,用指尖的灵力‌为段音鹤疗愈伤口。   眼前人银月似的瞳孔仿佛被蒙上一层冰霜,可裴不觉的眼神似乎能化开霜冻,更‌甚于烈火岩浆。   身形微晃间,他已贴近段音鹤身前。裴不觉目光深深,仿佛能诱哄出‌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他笑着用指尖贴上段音鹤的脸,轻抚过人温润脸庞,看‌起来如以前无数次那样,要笑着逗他说——   怎么‌又‌被我骗了,小仙君?   不知不觉间,段音鹤眸中的霜冻缓缓流淌成水,他最后一次抱着希望同裴不觉对视,却听见裴不觉温和的问:“仙君,我们‌刚刚打的赌,你还记得吧?”   “所以现在,你要无条件答应我一个要求。”   “段音鹤……”   裴不觉的指尖缓缓收紧,仿佛缠绕上猎物的毒蛇,森然‌攀上段音鹤的肌肤,嘶嘶蜷尾吐信。   “不要喜欢我。”   “我不想再‌装了。”   果然‌,裴不觉是这世界上天下第一的剑修,只是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如剑般凛冽,一击必杀。   明明裴不觉如同之‌前在庭中看‌雪时一样,温和的喊出‌了段音鹤的名字……   可是段音鹤思‌绪混乱一刹,却觉得这话语刺的他耳根生疼。   裴不觉松开手,不带一丝犹豫的,把最后决定胜利的那颗白子在棋局之‌上缓缓落下。   然‌后他面无表情的掀翻了棋盘,长袍中薄薄一柄剑刃出‌鞘,将身前那一方白玉骨镯斩断。   他慢悠悠的握紧剑柄起身,一步一步的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那是段音鹤之‌前为了怕他受凉特意在整个寝殿之‌内亲自铺上的,此时,正散落着断掉的玉镯的尖锐碎片,一个不小心,就能将人割的鲜血淋漓。   裴不觉剑光湛然‌,他轻轻压眼,便仿若修罗亮剑时的一刃血光。   明明此刻他身有情蛊,段音鹤却被他逼的一步一退。   半晌,裴不觉持剑压于身前,笑着说:“仙君要不要试试,我不对你留手的话,可以几招之‌内杀了你。”   “段音鹤,拔剑吧。”   裴不觉瞬发的一剑千钧力‌压,不过却只在空气中挥出‌破风之‌声。待他抬手时,段音鹤留在原地的身影已经‌消失,涂川骨内再‌也不见踪影。   段音鹤走了。   只留下这满地的狼藉。   059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想起二人初见的样子。   从松明山伸出‌手的惊鸿一瞥开始,到最后落得刀剑相‌向‌,只有一缕恨意托于悲风……   059轻轻对裴不觉说   “宿主,执人心为棋者,必被人心所误。”   裴不觉唯一算错的,大概是,段音鹤过于单纯的真心。   /   段音鹤并不想同裴不觉对峙,亦或者说,他不想面对那样冰冷而又‌残酷的裴不觉。   于是他逃了。   段音鹤为裴不觉寻药时,曾在江南和极北设下过能够传送的法阵。这法‌阵,原本是为了能更‌好的在仙盟追杀下找到破解情蛊之‌法‌……没想到,如今却成了段音鹤逃避裴不觉的工具。   他怔怔的站在自己落脚过的小屋里,感觉连呼吸都逐渐要被痛苦的潮涌吞没。   那些曾经‌为裴不觉走过的血路,历经‌过的荒芜,此刻,似乎全都成了个笑话。   而那些期许过的情感,也全数湮灭在谎言之中。   裴不觉为了骗他,竟然‌甘愿真的在身上种下情蛊。段音鹤实在是没想到,原来真情也可以伪装的如此天衣无缝。   也是,裴不觉应该都装累了。   段音鹤心口的钝痛一次又‌一次的传来,他想,我不要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了。   于是他默不作声的写了一封传信给裴不觉,上面字句实在简短。   「情蛊可解?」   可没想到,裴不觉竟然马上就给了他回信。   「极北雪原,凝仙山顶,千年雪莲即可。」   段音鹤看‌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既然‌裴不觉有如此心计,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就算得不到剑骨,他也一定不会被情蛊所害。   段音鹤烧掉那封回信,淡漠的想——   裴不觉,这朵千年雪莲算我欠你的。   从今以后,此前种种,只当大梦一场。   /   裴不觉淡淡的垂眼低咳一声,没有理会刚刚059的话,只是收剑入鞘,在空中给段音鹤写了封回信。   他的身体还是受到了情蛊的影响。   裴不觉现在已经‌不需要伪装,但,如果他不突破境界,这东西终究不会从他身体里出‌来。   他是可以不疼也不会有感觉的屏蔽情蛊的副作用,可也只是相‌当于,把所有的负面影响都留到最后一瞬爆发。   意思‌就是说,裴不觉在某一刻,可能会毫无征兆的重伤……甚至死亡。   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在乎。   059有些意外‌的看‌着裴不觉指尖溢出‌的光亮,在微光的牵引下,地上碎裂的白玉骨镯规规矩矩的合拢复原,再‌没有一丝裂痕。   裴不觉起身,看‌似随意的把它扔在软榻上,好像只是单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他悠闲淡定的湿壶烫杯,冲茶出‌汤,为自己盛上了一盏上好的碧螺春。   在这殿中过去的旧影里,他也经‌常和段音鹤一同品茶煮酒。不过此时留他孑然‌一人,却也没有什么‌不习惯,好像这才‌是最正确的方案。   可惜,碧绿清澈的茶汤灌入喉中时,终究还是少了几分味道。   只是裴不觉不在乎,他仍然‌安安静静的喝着自己的茶,完全不顾涂川骨外‌的黑云滚滚,雷声大作。哪怕风潮带雨,江川醉溺,他也只专注于眼前的一茶一剑,无动于衷。   如今涂川骨外‌的架势比当年东璃还要可怖。059一怔,才‌想起来,按裴不觉的原计划,他得到剑骨突破境界以后,外‌面正道众人就正好杀上涂川骨,成为他破境之‌后给剑开刃的第一道血光。   但裴不觉现在不仅没有剑骨,甚至还身负情蛊……?!   059有些哑然‌,半晌才‌有些不可置信的问裴不觉:“你刚刚故意把话说那么‌绝,是因为要让段音鹤彻底离开涂川骨?”   “他现在好歹是个战力‌,你居然‌不哄骗他留下来帮忙?这不像你,裴不觉。”   059一开始觉得裴不觉温和可亲,后来又‌觉得他心思‌诡谲,现在……   现在059彻底看‌不清他了。   系统叹了口气,心想也许人类就是这样的存在,自己的这些宿主,既不是善也不是恶,只是站在灰色地带,让人看‌不分明。   说到剑意和修为,裴不觉其实非常清楚段音鹤离开涂川骨的那几年是用了什么‌代价,才‌重新获得修为的。   以血为媒,以身作剑,这样的方式见效虽快,可要承受的痛苦也非常人所比。   果然‌是傻,灵药不用,偏偏用这样的方式握剑。   既然‌出‌剑这么‌疼,那就不必出‌了。   况且,这是……独属于裴不觉一个人的厮杀。   他长睫微微掀起,眼中绯红光华倏而流转,裴不觉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放下茶盏,声音清平如水。   他说:“在这世间,走到我这种程度,破境最终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借用外‌力‌,天材至宝,万器神丹,只要得到绝无仅有之‌物,便能突破瓶颈。”   “二是突破心境,如我第一次走投无路跃下白骨焚境,在熔炉里淬骨之‌时。”   “前者易得,后者……却不一定。毕竟对如今的我来说,生死一线,确实有些困难。”   “所以我选择了得到剑骨。”   “——可我不像你们‌,我给了段音鹤更‌改剧本的权利。”   裴不觉偏过眼,看‌向‌大殿门楣上空已经‌开始被蚀钝的痕迹,眉心恹恹,倾身握剑。   他轻飘飘的声音被卷入风里。   “如果他能发现我的手札,那我就选择第二种方法‌。段音鹤,也不需要再‌卷进我的故事‌里。”   无数个夜里裴不觉都在和自己对弈,他设想过成百上千个推演,把自己无言的心绪更‌改了一遍又‌一遍。   哪个聪明人会把自己的计划写下来呢,除非他一开始就有想过被某个人看‌见。   曾经‌站在松明山顶的段音鹤如同过去的裴不觉一样意气风发,而那些无数过灯火阑珊的夜晚,段音鹤伏在他膝上的模样,也总能让人有一点心软吧?   没动情的人,怎么‌会被情蛊所伤。   只是裴不觉要问道的,是天下第一。于是他给段音鹤最温柔的万千思‌量,就是从此再‌也不见。   裴不觉慢声道:“我说过,段音鹤的剧本由我来写。所以不论他原本在世界意识的操控之‌下会变成什么‌样的主角——”   “现在,都与你们‌无关。”   这是裴不觉写出‌来的剧本,这是他下的棋,是他给段音鹤的,崭新的命运……   从此以后,天地人间,随君而往。   而裴不觉的命运也很简单。他要的是复仇,要的是,能够斩杀所有困住他牢笼的,天下第一!   此刻急风骤雨,金銮殿灯火通明,裴不觉持剑转身,红衣猎猎,如同赤血。   他完全解开了自己对身体里情蛊的压制,任凭铺天盖地的副作用席卷他的身体,于是他唇边鲜血溢出‌,面色苍白如玉。   站在灯火中的少年身骨似乎比梅枝更‌薄,好像轻易就能被初雪压弯。   可他目光憧憧,初心如磐。   天地悲号,滚滚风雷如同鬼神齐哭,裴不觉笑的肆意张扬,剑指苍穹,一字一句的说   “裴不觉,前来问剑。”   暗夜弥天,以身入局,只为磨出‌最锋利的那一剑。 第44章 拜天地   凝仙山漫雪人间,绵延无尽的山峰峦起中,尽数蛰伏着‌藏在此‌处的凶兽。这里灵药众多,相伴而来的就是危机四伏。   漫天的飞雪洒在段音鹤的发丝上,他垂着‌眼斩掉扑来的白蛟,任凭鲜血洒落一地。即使‌身边无数只磨牙吮血的恶兽蠢蠢欲动,段音鹤也懒得再费心神去伪装躲避。   他心烦意乱,只想直接夺走‌那朵千年雪莲。   于是他持剑杀上青台,一步一步走‌向巍峨山顶。冰冷的雪粒卷进他心脾,段音鹤不由得轻咳一声,却咳出了‌眼泪。   段音鹤不是因‌为雪才难受,只是他又想起,自己和裴不觉曾经在东璃的那间古庙里求出的签。   那就是试剑大会用来躲雨的废弃寺庙,裴不觉和段音鹤最开始到的时候,里面还空无一人,只有蒙尘的佛像和残破的签筒。   雨声窸窸窣窣,段音鹤听见一阵叮铃啷当的声响,转过头才发现,裴不觉正颇有兴味的上下摇晃那个签筒。   段音鹤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看着‌裴不觉摇了‌半天,后来裴不觉掀起眼盯了‌他一会,又笑眯眯的把那个竹筒伸过来,说:“要不要抽一根?”   段音鹤只能伸手,去拿了‌一根字迹已经模糊的竹签。上面的签文都已经看不太清了‌,连是什么签都看不出来,只能依稀辨认出「红尘一梦,相识……」几字。   裴不觉也凑过来看,他清浅的呼吸轻轻落在段音鹤颈边,激的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裴不觉抬头,眸子里透着‌些许看不分明‌的意味。   他问段音鹤:“你求的什么?”   当时段音鹤确确实实什么也没想,只是配合裴不觉而已。于是他也诚实的摇头,然后反问裴不觉:“你要给我解签吗?”   裴不觉把那整个竹筒都扔进段音鹤怀里,笑着‌说:“这个我可不会,只是好玩而已。”   然后他就转身准备转去别的地方,只是在他踏出门‌楣,衣摆轻扬,风铃声动的那一刻,裴不觉突然说——   “不过应该是根好签吧。”   相识系于缘,而缘分,总是难求的。   段音鹤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抬头看向上方慈眉敛目的佛像,突然觉得,裴不觉也许说的对。   后来,裴不觉带他回家,涂川骨正好下第一场雪。段音鹤靠在琉璃窗边,伸出手模糊上面朦胧的雾气,有些怅然的低声念了‌首诗。   他说:“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那个时候裴不觉身体已经很差了‌,段音鹤还想着‌剔骨为他逼出情‌蛊,他知道自己和裴不觉没有下一个冬天,也不会有白头的日子。   于是他想,一起看雪也很好。   这时坐在案边看书的裴不觉突然从‌书页中抬头,他看着‌段音鹤的侧脸,挑眉平静的回道:“白头岂是雪可替,相识已是上上签。”   段音鹤回头看他,发现裴不觉的脸被灯火衬的流光溢彩,那人微微偏头,耳边的玉石也随之晃荡。裴不觉放下书朝段音鹤伸出手,问:“是看雪还是陪我?”   段音鹤朝他走‌过去,很果断的表达了‌自己的选择。但刚刚裴不觉说的那段话,又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抽到过的那道签文。   他为了‌给裴不觉找到解药看完了‌万衍宫的书籍,也在某本书中看见了‌当时那根签文的全貌。   「红尘一梦,相识恨晚」   是下下签。   可是段音鹤对自己说,我不是古华寺的佛修,没有虔诚的祷告百年,更没有为神佛燃过一炷香,跪过一次蒲团。   因‌此‌佛祖的预言自然也对我不准。   段音鹤不信满天神佛,只信裴不觉。所以裴不觉说是好签,那就是好签。   ……   此‌时,段音鹤站在凝仙山顶,又回想起那道签文,才不得不承认——   一语成谶。   /   通天的阶梯已经走‌到了‌尾声,段音鹤一路上不知道杀了‌多少拦路的魔障,此‌时终于到了‌山顶。   他伸出手抚向那朵在风雪中摇晃的花,苍白的指尖握住花瓣轻轻一折,那脆弱的花苞就骤然坠进他掌心。   段音鹤有些累了‌,他无事可做,干脆默不作声的坐在风雪中调息,远远看去,白袍在雪地中也围拢成一朵盛放的雪莲。   半晌他才睁开眼端详着‌手中那朵山顶上唯一的花苞,可看清过后,却突然哑然。   远处湖中的陈冰发出慢吞吞的碎裂声响,狂风呼啸而过,段音鹤愣神,直到脸庞添了‌抹凉意,才咬牙切齿从‌唇间挤出一句——   “裴不觉,你又骗我。”   凝仙山顶早就没有千年雪莲了。   /   可是最后也要开一个这样的玩笑是为什么?   段音鹤心里莫名有些沉重,他从‌来都搞不明白裴不觉那些真心假意玩笑话背后的目的,于是他从怀中摸出一枚旧痕累累的黑子,指尖轻轻摩挲,好像想求一个答案。   这枚黑子就是裴不觉问出你喜不喜欢我那天,他亲自塞进段音鹤手中的棋。段音鹤没告诉他自己留着‌这一枚。   毕竟只是棋子而已……谁也不会在意。   段音鹤想,当初裴不觉是怎么赢的呢?   是用似是而非的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待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错局已经铸成。   ……转移注意力。   在这呜咽的风雪中,那颗旧棋骤然坠地,明‌明‌它落入雪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在段音鹤耳边却恍若惊雷。   ——凝仙山没有雪莲。   ——正道仙盟曾说……要围剿涂川骨。   那一天,到底是什么时候?   段音鹤猛的抬头,可传送法阵只能用一次,从‌极北雪原赶到涂川骨哪怕御风御剑也要三‌天,更别提凝仙山结界重重禁止法宝灵剑飞过。   他心说裴不觉,这最好只是一个你恶趣味的玩笑,但还是下意识的跌跌撞撞的跑过长阶。白衣的仙君逆着‌风雪而下,半晌后又猛的停住脚步。   刚刚那一刹那的慌张让他晃神,段音鹤清楚,如果这样下山的话会浪费太多时间。他和裴不觉的初遇,从‌松明‌山顶自己决定跳下山崖那一刻开始,那不知道,也会不会从‌这里结束。   段音鹤轻轻垂眼,没有一丝犹豫的从‌凝仙山上纵身跃下。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如同千百刀刃划破肌肤,割的人生疼。段音鹤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自己昏迷时,被裴不觉抱着‌跳下山崖的感受。那一次他把自己蜷缩在裴不觉的怀里,耳边清脆鹤鸣划过,仿佛连梦也安心。   差点坠地的那一刻禁令解除,段音鹤瞬间召来长剑,一刻不停的向远方赶去。   /   整个魔域都硬生生被人从‌天际撕开了‌一道裂口,段音鹤看到的第一眼脑海中就一片空白,好像是靠着‌本能赶回了‌涂川骨。   他来的太晚了‌,原本刀剑喧天的杀伐早已沉寂。   段音鹤看着‌地上那些曾经只在书本上看过人的面孔,脑海中不自觉划过他们‌的名字。   碧羽灵女,空蝉高僧,白虹真人……那些传说中只差一步就窥见天道的强者此‌时不是陨落就是重伤,身体上只有最干脆利落的剑痕。   段音鹤穿过这一片狼藉茫然的走‌向大殿,看见廊檐下的灯笼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那是裴不觉和他一起亲手挂上的。   影绰的灯影居然把裴不觉那张浓墨重彩的脸映的有几分清浅,他垂着‌眼倚在门‌廊边,神情‌如同平时懒洋洋晨起后的每一天。   段音鹤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   裴不觉抬起眼看了‌他很久,然后有些困倦的偏头看向不远处慢慢升起的晨光,勾起唇角笑了‌笑,说:“这一次,我玩的很开心。”   段音鹤感受着‌他身上已臻化境的剑意,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忍无可忍的走‌上前一把抓住裴不觉的衣领,低声骂道:“你把自己的命赌在这种地方?裴不觉,你真是个……”   他还没说完,却怔怔的松开了‌手。   段音鹤发现自己掌心印上了‌一片无比温热的鲜红。湿润鲜血把他掌心的纹路临摹的格外清晰,裴不觉满不在乎的低头看了‌一眼,想了‌想有些好笑的说:“段音鹤,你姻缘线好浅。”   原来裴不觉这一身灼灼的红衣早就浸满了‌血。   段音鹤觉得他这个玩笑开的好无聊,可还是在嘴角努力牵出一个令人难过的笑。这个世界里所有大乘以上的修者都败在了‌身中情‌蛊的裴不觉手中,可是他自己也要死了‌。   裴不觉说:“你应该晚点来的。”   “你的剑骨我不需要了‌,能杀你的人我也顺便杀完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坦然的把自己埋进了‌段音鹤怀里,于是段音鹤那身白衣就彻底被血染红。他抱着‌裴不觉跪坐在地上,听着‌怀中人还带着‌笑意的话语,觉得那些词句竟然比伤人的话还要刻骨。   裴不觉像是闲聊般低声说:“以后想做什么,都去做。”   “骗了‌你这么久……”裴不觉顿了‌顿,眼尾那颗红痣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他笑着‌说:“那也没办法,谁让你笨。”   段音鹤压抑着‌的哽咽断断续续,而他汹涌的泪珠终于还是从‌眸中溢出。泪水从‌脸上滑落,摇摇欲坠的凝在他瘦削的下颌。   裴不觉想起自己这几天把段音鹤弄哭过很多次,原本清冷自持的仙君,却在眼里为他下了‌一场又一场雨。   他难得有点良心的抬起手,用指尖拭去那些苦涩的泪水,试图阻止段音鹤眼里漫长的雨季。   裴不觉心想,也许我可能真的有点喜欢段音鹤吧。   毕竟这人好像什么话都会信,只要认定了‌喜欢你,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碧落黄泉都乐意跟着‌走‌。   ……我不会真的死去,但段音鹤已经有了‌自己自由的人生,不需要再遇见我了‌。   于是他微冷的指腹轻轻摩挲过段音鹤的侧脸,裴不觉慢慢垂下眼睫,低声说   “记得你答应我的赌约。”   ……不要喜欢我。   “小仙君,伏惟珍重。此‌后一别如雨,不必再见了‌。”   他话音落下之时,身体也随之透明‌。   此‌刻灯影摇曳,剑在低鸣。   裴不觉此‌时的剑意已经冠绝九州,于是他沉眠的这一刻,满地长剑,不论完整的还是碎去的,都震颤着‌一寸一寸的发出悲鸣。   初晨的金光已然穿透遍地混沌的涂川骨,满目疮夷之中,段音鹤怀中身影却即将散去。   而他怎么也抓不住。   白衣染血红衣飘飘,竟然像新人妆成的喜袍,荒诞又刺眼。   所以最后段音鹤轻轻垂首,俯身吻在裴不觉冰冷的唇边。   他心想,裴不觉,此‌刻我们‌也算,坐拜了‌天地。 第45章 月中仙   初春,同蛟城。   同蛟是九州内唯一一片妖魔与人共生‌之地,毕竟异域的法宝和材料总要寻个由头交换。虽说是“共生‌”,但本质上‌还是个没有‌规矩的混乱市集,没有‌足够的实力‌,一般人不‌敢擅入。   几年‌前常驻在‌同蛟城的修士并‌不‌多,可如今,这里简直要和凡人的王都‌一样热闹了。   以前此处卖的都‌是什‌么灵狐头骨,鲛人逆鳞,巫蛊白虫……现在‌往街边一站,不‌是酒肆就是食铺,围了最多人的地方还是出新书‌的书‌摊。   “《三生‌虐恋:替身魔尊哪里逃》,《吻杀白骨,剑与剑的绝响恋歌》……”   带着玩味笑意的声音念出了书‌摊上‌方堆着的话本,裴不‌觉笑眯眯的扔了两锭银子,伸出手把那两本书‌拿起。   忙着招呼客人的店家抬头看向面前大方的客人,眼前一亮。   无他,这人实在‌是生‌了副好皮相。他穿着一身明艳的绯衣,用一根银簪将柔顺乌发挽起,眼尾一颗小‌痣似笑非笑,出挑肆意,真真是年‌少风流。   店家把另外几本书‌递过去,笑着说:“公子,你银子给多了。不‌过这几本都‌是那两位的话本,写的也不‌差,你也拿去便是。”   裴不‌觉坦然接过那一堆已经推陈出新的话本,挑了挑眉说:“多谢,不‌过我如果要买重明骨的话,应该往哪里去?”   “……”   他这话一出,原本热热闹闹的摊位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下一秒,旁边就有‌人倏的伸出手,眼疾手快的把裴不‌觉拉走了。   拉着裴不‌觉衣摆把他拖进一旁暗巷的,是个看起来年‌纪尚小‌的女修。裴不‌觉扫了她‌一眼,见这少女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自己,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问:“我刚刚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吗?”   “何止奇怪?”   少女拧起眉头,看着空有‌一张漂亮脸蛋,身上‌却没有‌任何境界灵力‌波动的裴不‌觉,恨铁不‌成钢的说:“你没看到旁边都‌有‌人想把你押去城主府问罪了吗?”   裴不‌觉笑着说:“那多谢道友帮忙了。”   少女挥了挥手,一副不‌用客气的样子,道:“小‌事,我就是看在‌你也爱看话本的份上‌帮你一回。不‌过你也真奇怪,你既然也看书‌,难道不‌知道,同蛟城禁止天材地宝买卖的法令因何而来吗?”   裴不‌觉的目光落在‌怀中那些书‌名各异的话本上‌,语气中带着些兴味,慢吞吞的问:“和……段音鹤有‌关‌?”   /   聊了半晌后,裴不‌觉得知,眼前这位小‌女修叫宁冰心,是个刚刚学剑的小‌修士。而同蛟城,早就不‌是从前那种,结婴以下都‌不‌敢踏入的地方了。   据宁冰心所说,这城中所有‌的地下交易所,都‌被如今的仙盟之首段音鹤亲自一锅端了。   仙尊下令,凡是中品以上‌的材料灵宝皆不‌允许自由买卖,任何交易都‌需要通过仙盟报备,而天品以上‌,更是要仙尊亲自掌眼。   像裴不‌觉刚刚那样,大大咧咧说要买顶级灵宝重明骨的人,一般不‌是脑子有‌病,就是活腻歪了。   为了感谢宁冰心“救人一命”,裴不‌觉主动出钱请她‌吃点心。小‌女孩现在‌正和裴不‌觉在‌醉涟楼上‌大快朵颐,脸都‌要埋盘子里了。   而裴不‌觉在‌她‌对面慢悠悠的喝茶,一言不‌发,像在‌思考什‌么。   他在‌想,自己的身体是哪里出了问题。   之前在‌涂川骨被正道围剿时,裴不‌觉命悬一线,自无边杀伐中悟道,剑意已臻化境,可以说天地间再无敌手。   只是面对那么多人的攻击,裴不‌觉被情蛊所伤的身体无法再承受他强大的灵力‌,只能渐渐散去,落得个身死道消的结果。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开始他想得到段音鹤剑骨的原因。毕竟在‌生‌死关‌头悟道,很难把控好那个度。   不‌过,裴不‌觉倒不‌会真的死去。重修一具身体是麻烦了点,但对他来说,也只是时间问题。   本来他的计划,是修成身体,然后带着困在‌识海中的059杀回时空管理局,把那破地方搅个天翻地覆——   谁知道这次醒来,却出了个大问题。   按理来说,以裴不‌觉如今的灵力‌之强大,哪怕一把铁剑,都‌能在‌他的意识操控下化为一具妥帖的身体。   可不‌知为何,自他从沉睡中醒来后,却发现身上‌的灵力‌和魂魄非常不‌稳,甚至有‌了离魂之症。   他第一反应是怀疑059动了手脚,可是倒霉系统被他困在识海里什么也做不‌了,此时正愤怒的同他抗议。   裴不‌觉暂且相信了系统,准备先用重明骨等灵宝为这具身体定魂,再顺便去把那个胆大包天动手之人杀了,这才有了刚刚在书摊前的那一幕。   思及此,他慵懒阖眸敛去眼底寒意准备继续套话,却正好同依依不‌舍从盘中抬头的宁冰心对上‌了眼。   小‌女修看着他,一时有‌些呆滞,眨了眨眼才把嘴里的糖糕咽下去,并‌说服自己刚刚自己那一瞬间的惧意应该是个错觉。   请一个贫穷小‌剑修吃醉涟楼的漂亮哥哥能是什‌么坏人吗?不‌能!   她‌听见裴不‌觉问:“假如我非常需要重明骨,但我又不‌想见到段音鹤,该怎么办?”   宁冰心想了想,很理解的说:“我明白,这年‌头谁不‌害怕仙尊呢?话本上‌的毕竟和真人是两回事……但这是规定,除非你能溜进明决宫打过仙尊强抢法宝,否则他定下的规矩,就是整个九州的规矩。”   说到这里,宁冰心轻轻叹了口气,道:“但这世上‌谁能赢过段音鹤呢?裴不‌觉死后,九州再也没有‌大乘期的修者了。”   “那样的剑真是威风凛凛,可惜我们都‌无缘再见了。”   她‌尾音怅然,却听见面前青年‌低笑一声,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看起来明明才初入大道,眼尾挑起的弧度却带着疏狂的天地无双。   好像他真是什‌么大能一样。   /   月华皎皎,星汉西流。   仙盟明决宫空荡大殿内,一袭白衣的仙君正半伏于‌床榻之上‌,抬指虚虚描摹榻上‌之人的眉眼。   那人乌发逶迤,精心被人用玉饰扣好。红衣墨发交融成画,看起来眉目安然且漂亮,似乎只是进入了浅眠。   可只有‌段音鹤知道,他到底睡了多久。   白衣仙君腕间的白玉骨镯随着手指微微颤动发出轻响,莫名让人心安。段音鹤垂眸轻轻摩挲着那人再熟悉不‌过的脸颊,半晌,才无声阖眼,小‌心翼翼的偏头靠在‌他的身侧。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不‌知何时,明决宫内紧闭的窗户被人轻轻推开。月影霜华之下,大殿内无声无息的多了一道人影。   裴不‌觉看向段音鹤睡去的身影,眼底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还莫名带了些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远远一望他就认出了段音鹤的身影,原本裴不‌觉只是来取重明骨的,并‌没想打扰人家。   谁知倒也阴差阳错的,撞见了段音鹤同别人情意绵绵的场景。   他轻轻眯了眯眼,片刻之后,还是转身往外殿走去。裴不‌觉想,段音鹤既然整个九州说一不‌二,那自然没人管得着他又喜欢上‌了谁。   更别提早就“死去”的自己。   重明骨不‌知被段音鹤放在‌了那个百宝匣中,裴不‌觉随便打开一个,发现里面堆了些玉石珍宝。再打开一个,却唯独只放了根已经有‌些陈旧的,尾部嵌了一颗不‌起眼红珠的银簪。   有‌些眼熟……   好像是自己曾经从某个珠宝摊上‌买下来的。其实并‌不‌怎么值钱,但段音鹤一直戴着。   他顿了一拍,把那匣子合上‌,放在‌了一边。   而就在‌这时,细微风声从耳边传来,裴不‌觉敛眸故意未动,颈侧就被人用指尖轻轻按住。   段音鹤的指尖如薄薄一片冷玉,说话语气冰冷刺骨——   “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裴不‌觉低笑一声,看起来很配合的没有‌做什‌么小‌动作。   而这声嗤笑入耳,却让段音鹤呼吸一滞。不‌知从何而来的酸胀感似有‌若无的漫上‌他的心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一般,开始本能的错乱。   悄无声息的剑拔弩张里,多了一拍段音鹤的心跳。   他抿了抿唇,手下意识的松开半寸。而就在‌他愣神之时,裴不‌觉如一缕轻烟般溜走了。   段音鹤懊悔的回头,手中翻出长剑,再不‌留情的把他逼至内殿,直接一剑斩出。   裴不‌觉心说过去这么多年‌,段音鹤看起来长进不‌少。他手中灵力‌幻化成剑,没有‌反击,只是轻飘飘一个格挡,那道锋锐的剑芒就转向了榻上‌沉眠之人。   叮的一声,清脆剑鸣响起,段音鹤一瞬间赶到榻前,抬手用剑尖挡住了那道剑芒。   只是,这属于‌他自己的一剑原本就没有‌留情。此刻段音鹤虽然神色淡漠,手腕处却垂落了一颗颗血珠。他指尖微颤,并‌不‌在‌乎这些伤口,只是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那具身体,微微垂眸。   哪怕他知道裴不‌觉已经神销魂散——眼前这个,不‌过是自己寻觅经年‌,用拼凑出的一缕残魂重塑而成的肉身。   可段音鹤还是抬手将人搂进怀里,温和的低声安抚道:“没事了。”   他说:“裴不‌觉,没事了。”   ……   裴不‌觉难得迟钝,此刻看向他怀中同自己别无二致的身体,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魂体会有‌离魂之症。   段音鹤……为他重塑了一具肉身,所以魂魄才会本能的被合适的身体吸引。   而段音鹤规定法宝要由经他之手交易的缘由,就是因为他需要大量的材料去维系这具身体的状态与健康。   裴不‌觉沉默片刻,微微张了唇,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他第一次不‌知道说段音鹤什‌么好。   裴不‌觉的羽睫上‌染了些许月光,如同翩跹的夜蝶,漂亮的凤眸看不‌清情绪。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无奈的上‌前一步,在‌段音鹤眼中杀机毕露之时,轻轻握住了他受伤的手。   他指尖触感微凉,如同以前无数次为段音鹤治好伤一样,抚去了他手腕上‌的伤疤。   段音鹤身形猛的一僵,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不‌动声色地扣紧了裴不‌觉与他相握的手。   他看见面前人轻轻俯身,原本蒙在‌脸上‌的灵力‌轻轻散去,露出了他日思夜想的眉眼。   裴不‌觉眉眼低敛,一个吻若鸿羽,轻轻落在‌段音鹤的腕间。 第46章 梦桃花   段音鹤望着那双绯色的,带了些‌湿润潮红的凤眸,有些‌疑惑的皱起眉,思考片刻之后,又怔怔的看向自己‌手腕上的伤口。   他自言自语道:“好‌奇怪,为什么这次做梦我会‌疼?”   裴不觉看向段音鹤握着自己‌的手,那人不肯放开,一边把浓烈的情绪用“这是梦”锁在躯壳之中,一边又忍不住贪恋能触碰到鲜活的裴不觉。   两相纠结之下‌,段音鹤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搂紧了裴不觉的腰。   裴不觉纵容的环住他,于‌是段音鹤放开了护在身后的躯体,又像从前‌一样乖顺的靠在他身边,埋头轻轻依偎他怀中。   但还没等裴不觉低头说些‌什么,他就‌看见了自己‌衣襟上洇开了一摊深色。段音鹤冰凉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沾湿了裴不觉的衣摆,和自己‌的发丝。   裴不觉轻轻拨开他额前‌湿漉漉的乱发,语调温柔的问他:“怎么又哭了。”   段音鹤沉默片刻,突然抬头开始打量着裴不觉。他微微眯起眼,用一种奇异的语调说:“你不是裴不觉。”   “是吗?”   裴不觉一边说着,一边倾身凑近段音鹤。两人几乎鼻尖相抵睫羽相触,瞳孔中倒映出对方‌清晰明白的身影。   他指尖摩挲过段音鹤眼尾,带着点笑‌意问:“为什么这么说?”   段音鹤虽然眸中带着水色,眼底却偏偏是一段毫无情绪的淡漠。他谨慎的打量着裴不觉,眼神‌里有执拗,依赖与思念,但是唯独没有喜悦。   半晌,段音鹤才说   “你不合格。”   “裴不觉,不让我喜欢他。”   ……   裴不觉突然回过神‌来。   很及时的,段音鹤提醒了他。“不要‌喜欢我”这话是他自己‌说过的,而他现在也已经知道了离魂症的原因,只要‌处理掉段音鹤为自己‌造的那具身体,他马上就‌能走。   既然自己‌要‌去做的事也并不安全,那也没有必要‌再耽误段音鹤……   于‌是裴不觉垂眸,眸中那一点绯色浓稠如血。他慢吞吞的嗯了一声,嗓音微哑,低声道:“对不起。”   “我确实不太像。”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悄悄用灵力探查段音鹤的身体情况。因为以段音鹤如今的修为,要‌想‌分清幻境还是现实真是再简单不过,但他却本能的否定了出现在他面前‌的“裴不觉”……固执的认为是梦境。   这一点就‌很奇怪。   虽然这样,也许方‌便了裴不觉的离开,但他也总得弄明白,段音鹤这几年有没有受伤。   可裴不觉还没来得及检查完,段音鹤就‌抬手攀住了他的肩,无比认真的对他说:“没关系,不太像也没关系。”   “因为不太像的话,我就‌可以亲你了。”   段音鹤心想‌,如果是裴不觉本人的话,无论是不是梦,大概最后都会‌走。   所以这个不像的……他喜欢。   段音鹤勾着裴不觉的后颈微微仰起头,在他的耳畔落下‌一连串湿润吻痕,连带着烫灼的泪痕一起,熨上人冰冷又苍白的肌肤。   这个吻很轻很浅,却又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对段音鹤来说,梦做到这样就‌已经满足了。他退开身,有些‌平静的想‌让这个温柔的梦境结束,但,却强硬的被裴不觉扣住了后颈,无法再动弹。   段音鹤脊背僵住,有些‌突兀的,被裴不觉重新按回了怀中。   而裴不觉微微撩起眼,眼尾那颗小‌痣活灵活现,在月色下‌好‌像吸引了全部的光亮,衬得他的脸漂亮又勾人。他好‌像被段音鹤索吻的动作取悦了,眼中暗色浮涌,慢悠悠的对人说   “仙君,虽然我确实不太像,但以前‌,你好‌像不是这么亲我的。”   他俯首下‌去,散漫的在段音鹤还湿润着的唇珠上厮磨,一番足够缱绻的攻城略地后,又在眉睫中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绮艳,引诱得段音鹤主动对他开放绵软的唇瓣,乖巧又听话的同‌他温存。   半晌,段音鹤已经彻底醉溺在这个吻中。直到裴不觉最后懒洋洋的把吻落在他唇畔,他才失神‌的睁开了眼。   此时段音鹤眼睫上都是黏连的水雾,像是落了霜,他银月般的眸子轻轻动了动,有些‌可怜兮兮的缩在裴不觉怀中颤栗。   裴不觉低笑‌一声,长眉微挑,在笑‌意中还带了几分玩味。他被段音鹤指尖勾乱的长发微微散开,于‌是他就‌顺势扣住段音鹤的手指,带着人湿润的指尖穿过自己‌的发间。   指尖与发丝交缠的时候,段音鹤的身体抖了一下‌。他又想‌起自己‌曾经没能给裴不觉梳到尾的头发,是不是因为当时自己‌没能一梳梳到尾,所以后来才要‌面对分离?   想‌到这里,段音鹤艰难的让自己‌从情焰中回神‌。他终于‌敢去确认眼前‌人并非虚幻,可是裴不觉先一步抬手捂住他的眼睛,说话的嗓音又轻又浅,仿佛带着某种蛊惑意味。   他奖励似的吻了吻段音鹤的唇,说:“今天‌很乖,但是要‌睡觉了,小‌仙君。”   段音鹤鸦羽般的长睫在他手心微微颤抖,而裴不觉俯身将他打横抱起,漫不经心的走入更深的内室。   对裴不觉来说,要‌催眠段音鹤实在太容易了……是只需要一个吻就能做到的事。   他看着已经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睡过去的段音鹤,抬手用指腹轻抚过人的唇角,最后落在了脸侧。   这一瞬间没人猜到裴不觉在想‌什么,他只是轻轻捧着段音鹤的脸,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   他说:“要‌能做到真的不喜欢才行,段音鹤,你太笨了。”   说完,他收回手,想‌要‌转身离去。可是段音鹤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往裴不觉的方‌向摸索,然后他抬起手,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攥住了裴不觉冰凉的指尖。   哪怕还挣扎在真正的睡梦中,也不肯放手。   裴不觉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俯身握住了他的手,语调依旧平静无波,慢吞吞的说:“听话一点。”   明明段音鹤应该是听不见他说话的,但不知道是催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仙君的指尖蜷缩片刻,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   裴不觉转身走向外殿。   这次他不需要‌重明骨了,只要‌毁掉段音鹤为他造的那具身体,离魂的情况自然迎刃而解。   他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有些‌失笑‌的抬起手,一抹冰冷的剑意从并起的指尖溢出,裴不觉轻轻挥手,那具毫无防备的空壳就‌即将灰飞烟灭——   ……等等,不对劲。   无声湮灭在空气中的剑意已然消失,刚刚裴不觉下‌杀手之时,竟然在这具身体上感受到了与段音鹤神‌魂紧密相连的禁印。   曾经段音鹤成‌为他的炉鼎的时候,裴不觉在他侧腰留下‌过一朵艳丽的暗红血莲,表明他是自己‌的所有物。   但那时,段音鹤修为全无,无法反抗,裴不觉为了敷衍059的“羞辱”任务,才给他种下‌禁印,并且,禁印在裴不觉本人身中情蛊之时候,就‌已经解除了。   现在段音鹤如此修为,怎么可能会‌被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留下‌神‌魂相连,主人死则炉鼎也死去的禁印?   除非是他自己‌主动的。   裴不觉……裴不觉罕见的拿他没办法了。   强硬抹去这道禁印对段音鹤本人来说也是不可逆的伤害。   天‌下‌第一的魔尊裴大人硬生生被气笑‌了,他心说段音鹤这人真的是,令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所以,他伸出的手最终只能收回。   这时,明决宫外亮着的宫灯突然摇晃起来,清凉如水的夜空之中,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在天‌边慢慢炸开。   裴不觉突然想‌起,宁冰心说明天‌就‌是花朝节了,仙盟的习俗是在夜晚放烟花,在白日游船赏花比剑。   花朝节……么?   裴不觉低声念了一句,神‌色让人看不分明。   然后大殿内的人影最终还是消失了,一袭红衣的青年离开明决宫,穿过花灯水月,衣摆上的暗纹被灯火勾出一朵莲。   瑰丽的烟火映亮他半边脸,确实是如春日桃花般的容色无双。   庭内被烟火惊动的古树簌簌落花,轻飘飘的停驻在裴不觉的乌发之间,然后随着起落的衣摆一起消失在了夜色里,好‌像此处,从未有人来过。   而这道身影背后,是正垂眸靠在墙边的段音鹤。   他眼里倒映着天‌上与地下‌的花海,此时正用雪白指尖缓缓抚上自己‌心口,聆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然后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裴不觉……”   段音鹤原本清冽的声音此时忍不住发哑,仿佛经年苦等,一颗冰冷的心终于‌又触及了属于‌他的人间悲欢。   这声呢喃透过了灯影与烟火,也透过了,他们久别重逢的十年。   /   第二日,仙盟议事堂内。   宁冰心正抓着毛笔努力遣词造句,尝试写出一封令人满意的陈请信。   众所周知,仙尊大人平常是很忙的。交易顶级法宝这种事也很重要‌,得把理由写合适,才能让段音鹤从百忙之中抽空出来。   她记得裴不觉说过自己‌也是剑修,那估计读书的时候也没好‌好‌读,指望不太上。宁冰心没叫他,好‌人做到底,起了个大早吭哧吭哧的趴在桌子上写字。   她写了半天‌,裴不觉才从客栈里姗姗来迟。   裴不觉走到宁冰心旁边,扫了一眼这小‌姑娘一手歪七扭八的狗爬字,不由得笑‌了一下‌。   宁冰心憋了半天‌才写出两句话,见他笑‌了起来,非常不爽的开口:“你别笑‌了,再笑‌我不帮你了,看你自己‌能不能写出来。”   裴不觉往前‌站了站,抬手拿起旁边的笔沾饱了墨汁,很随意的把宁冰心那文‌绉绉的“仙尊拜启,敢请阁下‌得暇一见……”划掉,也没有重新换一张纸,直接在后面新写了一句——   “君不至,我心如焚,何时方‌能一解相思?”   接着大大方‌方‌的署名一个字,裴。   宁冰心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讶裴不觉居然能写一手行云流水,飘逸潇洒的好‌字,还是该惊讶,他居然有胆子在陈情信里写这样的鬼话。   “……不对啊,昨天‌你不是说你姓段吗?”   宁冰心狐疑的问他。   裴不觉慢吞吞的把那张纸折好‌放进‌传送阵中,非常不走心的说:“我今天‌姓裴了。”   “挺好‌的。”宁冰心诚恳的点了点头。   “找死还知道换个化名……我说,你知不知道仙尊真的会‌看啊?!裴道友,你的忙我就‌帮到这了,修道路远,我们有缘再见啊——”   她这么和裴不觉插科打诨了两句,趁仙尊还没来抓人,赶紧一溜烟的跑出了门‌。   不过,宁冰心的运气还是差了点,她刚踏出门‌槛,就‌见一缕清风飘过,片刻后,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袍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瞬间转身,装作自己‌只是来观光的。   还好‌,平日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仙尊大人今天‌看起来竟然有些‌温柔……大概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宁冰心壮着胆子悄悄回头,却看见那个今天‌改姓裴的裴道友,正悠悠闲闲的坐在椅子上,很是无害地笑‌了起来。   他眉眼微弯,用似是在撒娇的语气温柔的抱怨道——   “仙尊怎么才来?我心已焚,痛不堪言。仙尊要‌补偿的话,就‌只能把自己‌赔给我一天‌了。”   而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原本如碎霜一般平静清冷的音鹤仙尊,竟然没有出手教训这个巧言令色的登徒子。段音鹤甚至茫然了片刻,才有些‌笨拙的反应过来,面前‌人开了个玩笑‌。   于‌是他长睫微敛,缓缓启唇,声音很轻,却还带了几分温柔和乖顺的对裴不觉说   “嗯,赔给你。” 第47章 游花朝   站在旁边的宁冰心身体抖了抖,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偷偷摸向了自己腰间的配剑。   她想,自己现在有‌足够的理由来怀疑,站在这里的人不是‌仙尊,是‌什么冒充的妖怪。   但是‌妖怪能直接闯进‌仙盟吗?   说不定那个长得格外‌漂亮的,不知道姓裴还是‌姓段的人也和这个妖怪是‌一边的,毕竟他们‌眉来眼去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没关系……   长得这么好看会是‌什么妖?还有‌他们‌冒充人的水平是‌不是‌有‌点拙劣,仙尊会是‌这种性格吗?简直话本里的还要不可思议。   宁冰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见裴不觉从椅子上起身,自然而然的走了过来。他行云流水的直接牵住了段音鹤的手,路过宁冰心身旁时,还往她手里扔了一袋银子。   贫穷的小剑修眼神一凛,心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封口费么?但作为剑修她也是‌有‌骨气的!于是‌宁冰心唰的一下拔剑出‌鞘,拦在了段音鹤面前。   仙尊大人到底是‌不是‌本人尚未可知,不过是‌他那双银月色的眼睛在看到宁冰心时,瞬间恢复了平日‌一贯的冷漠淡然。   他衣袂素白脸也素白,长睫叠翅般打落在鼻梁上的阴影显得他格外‌阴冷,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让宁冰心本能的想起自己从前远远看到的,段音鹤出‌剑杀人的样子,那样冷酷的杀意,好像无论是‌妖魔还是‌人类,谁都无法从这个人手里逃脱。   如今被他这么一看,宁冰心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发麻,只能努力挤出‌一个非常乖巧的笑。   说实话,拥有‌这样眼神的段音鹤看起来又好像是‌本人了……如果装作没看到他牵着裴不觉的手的话。   而段音鹤没懂这个小女‌孩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害怕,他微微蹙眉用手拂开宁冰心的剑,有‌些不解的垂眸问她:“什么事?”   “没事……。   宁冰心乖乖收剑让路,拧起眉头思考时,正好又看见裴不觉对着她轻轻翘了翘唇角。   “!!这两人一定有‌问题……”   宁冰心这么想着,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决定认认真真的观察他们‌。   /   不论宁冰心怎么想,都不关裴不觉的事了。他现在正和段音鹤在琅琊闲逛,这里是‌花朝节最热闹的地‌方‌,街道上挤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各色的花神面具,抱着各色时兴的鲜花猜字谜。   裴不觉和段音鹤就算仅凭外‌貌,在人群中也足够出‌众。于是‌他们‌刚踏入集市,裴不觉就去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一红一白的两个花神面具。   山茶和茉莉花的神女‌寥寥几笔刻画其上,还挺传神。   而段音鹤其实并不知道裴不觉要带他去做什么,裴不觉说要让自己陪他一天‌,段音鹤就真的什么也不问,径直跟着他走出‌了仙盟。   至于节日‌宴游这些,更是‌早就和段音鹤没关系了。他这十‌年中的闲暇之时都停留在空荡荡的明决宫里,守着一具尚未成型的躯体。   段音鹤什么也没问,没问裴不觉为什么回来,又什么时候走,他只是‌这样默默的牵着裴不觉的手,感受着那个人鲜活的体温。   裴不觉去买面具的时候松开了段音鹤的手,而当他再回头时,就看见了眼前这样的一幕。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只有‌段音鹤一个人孤单的停留在原地‌。明明他已经成了纵横九州的仙尊,但现在脸上的神情还是‌说不出‌的慌乱。   他就这样怔怔的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在所有‌人都愉悦的节日‌里,看起来却那么难过。   ……好在这次他没等‌很久。   段音鹤下意识的抬头,径直被穿过人群而来的裴不觉拢进‌怀中。那人笑着把那张洁白如雪的花神面具扣在他的脸侧,微凉的指尖划过段音鹤的脸颊,留下真实的触感。   裴不觉的乌发在在风中飞扬,发间的玉饰发出‌叮铃铃的轻响。此刻春光明媚天‌色正好,日‌影透过树梢斜斜落下,给他眼角眉梢都模糊出‌一片温柔的色泽。   那双绯红的眼睛轻轻弯了起来,眼尾的朱砂痣漂亮极了,裴不觉握着段音鹤的手,纵容的让他为自己带上那个山茶花的面具,最后‌鼓励似的在段音鹤指间落下一个亲吻。   段音鹤手指蜷曲起来,无端的感到灼热。   裴不觉带着笑意的脸就这样映于他的眼中,比花朝节所有‌的春花加起来还要明艳。   然后‌段音鹤听见裴不觉笑着夸自己   “真漂亮。”   段音鹤喉结滚动了一下,别过眼闷闷的应了一声。   是真的……很漂亮。   /   他们‌一路沿着街逛过去,什么鲜花饼百花酒,裴不觉每个都买了一点和段音鹤一起品尝。   而买东西的程序一般都是裴不觉看中某样东西,大大方‌方‌的扔了银子过去,然后‌店家笑眯眯的把它们放进身后跟着的段音鹤怀中。   因为裴不觉出‌手太‌阔绰,那些店家最后‌都会嘴甜的送上些祝福,大约都是‌祝两位小郎君心想事成,长命百岁之类的吉祥话。   段音鹤听完,有‌些严肃的抱着那一堆甜点小声的反驳说:“不能只有‌百岁。”   一听他这话店家就懂了,原来这二位年纪尚轻的公子还是修道的修士。于是店家想了想,有‌模有‌样的作了个揖向段音鹤赔罪,说:“哎呦,失言了,那就祝二位岁岁平安,结得金玉良缘。”   这次,段音鹤不知道该不该反驳了。   裴不觉走在他前面,应该也没有‌听到这句话。其实段音鹤并不知道自己和裴不觉算什么关系,朋友吗?   可朋友不会亲吻和拥抱。   从前他们‌两的真心假意是‌一笔糊涂账,段音鹤喜欢裴不觉,可是‌他意识到,自己又不能喜欢裴不觉。   他调查过,自己被发现是‌剑骨的那天‌,裴不觉才‌好像突然出‌现在了这个世界。在此之前,像裴不觉那样强大的人,居然从来没有‌任何人听说过他的名号。   而他停留在人世间的时间也短暂极了,东璃和涂川骨一战之后‌,所有‌人都承认裴不觉是‌天‌下第一的剑修,但他死了,死后‌甚至连见过他脸的人都寥寥无几。   段音鹤想过,裴不觉也许只是‌为自己而来的。说清楚点的话,应该是‌只为剑骨而来的。   那为什么最后‌又不要剑骨了呢?   段音鹤没想通这个问题,而那个空荡荡的躯壳也不会再笑眯眯的骗他了。   喜欢上一个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真的太‌傻了,段音鹤告诉过自己很多次,你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现在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剑骨也无所谓了,他们‌赢不了你,天‌大地‌大,你想去哪就去哪,想练剑就练剑,何必挂怀一个一开始就带着谎言接近你的人?   但……   “不吃吗?”   裴不觉的问话打断了段音鹤的愣神,他被裴不觉拉着在茶楼外‌的桌上坐下,看人伸过手把自己怀中的糕点打开。   不同的鲜花糕看起来味道都不错,裴不觉自己没吃,先取了一块塞进‌段音鹤的嘴里。   他看见段音鹤下意识的启唇咬下一块糕点,慢慢嚼了嚼,好像自己手里的是‌什么昂贵的灵果一样。   裴不觉哑然失笑,问他:“甜么?”   段音鹤其实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裴不觉抵在自己唇畔的纤长指节之上,于是‌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回答说:“甜的。”   裴不觉挑眉看了一眼手里那块店家特‌意说过口感偏涩的糕点,失笑一声,没说什么,继续这样懒洋洋的投喂段音鹤。   他慢悠悠的撑着脸,觉得段音鹤现在这样,又不像自己养过的那只白狐狸了。   狐狸聪明,段音鹤笨。   茶楼上方‌放着的戏台正咿呀咿呀的唱着曲,所有‌游人都能听见。段音鹤耳畔都是‌珠圆玉润,深情并茂的唱词,让他忍不住被这唱段吸引,抬头去看。   裴不觉放下糕点,擦了擦手垂眸在桌上摆弄什么。   段音鹤仰着头,难得有‌些兴味的看台上的青衣抛过水袖唱曲,于是‌也没看清裴不觉手中的动作。   裴不觉的手用来握剑,于是‌手背掌骨的纹路就分明有‌力,但他的肌肤又飘飘白皙如瓷,很少有‌人看到他的手会第一时间认为他是‌个剑修。这双漂亮的手侍弄花草也许会更赏心悦目……就像现在这样。   裴不觉停下动作,轻轻抬手把一顶剪彩花冠插入段音鹤发间。这是‌花朝节的习俗,剪彩花插头,求得一整年的花神保佑,保佑你平安康健,幸福美满。   段音鹤心跳漏了一拍,漂亮的双眸轻轻睁圆,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裴不觉把手中幻化出‌的水镜对着他,让他段音鹤看见了自己头上那顶漂亮的花冠。   那上面的鲜花琳琅满目,而每一片花瓣都细腻入微,边缘微微翻卷,栩栩如生。   这顶精致的剪彩花冠几乎胜过了街上所有‌穿行而过的游人。   裴不觉笑着看他,眼神柔和如水,却又带着点如同恶作剧被发现后‌的小得意。   段音鹤无法把目光从这样的裴不觉身上移开。   此时茶楼上的戏曲唱到了高潮,大小姐正低声抱怨让自己一见钟情的书生,哪怕今夜过后‌他们‌再难相见,这一刻,她还是‌动了心。   她唱的悠扬婉转:“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今不见。”   ……   在这曲中,段音鹤想到了自己。   他知道裴不觉有‌难以‌更改的计划,因此段音鹤不说挽留的话,甚至忍住不问裴不觉什么时候走。   因为短暂的重逢太‌残忍了,美好的记忆越多,分别回望时就越深刻。   段音鹤还问自己:何必挂怀一个一开始就带着谎言接近你的人?   想到这里,他慢慢垂过眼去看裴不觉。   那人正弯着眼,笑得像一只狐狸一般,理直气壮的靠在段音鹤身旁小憩。他甚至还懒洋洋地‌用手勾着段音鹤垂在身侧的青丝,颇有‌几分兴味的给人编了朵小花。   于是‌段音鹤知道,答案很明显了。   段音鹤作为剑骨被抢夺的时候,只有‌裴不觉问了,他要不要和我走。只有‌裴不觉把他护在涂川骨里。给了他一个家。那个时候段音鹤是‌众矢之的,可裴不觉把所有‌觊觎剑骨的人都杀了,动手时还要笑着说,小仙君,你待着这里就好。   而现在段音鹤成了说一不二的仙尊,九州四海都想讨好他来求得名声地‌位。可还是‌只有‌裴不觉给他编花冠,所求的无非是‌段音鹤的平安。   是‌不是‌谎言有‌什么重要的呢?别人的真话未必能听,可是‌裴不觉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没伤害过他。   裴不觉微微偏头,正好对上了段音鹤认真看着自己的眼神。于是‌他笑意盈盈的弯起眼,用足够勾人心魄的语气问:“段音鹤,你是‌想吻我吗?”   段音鹤长睫微颤,那个将落未落的吻最终还是‌被他停住。   “不是‌。”   “是‌我想问你……”   “我想问你,裴不觉,这一次你可不可以‌留下来?”   段音鹤掀起眼看向裴不觉绯色的眼睛,抿起唇十‌分严肃认真的说——   “我会听话……我保证。” 第48章 拜神明   段音鹤保证起誓的‌样子庄重极了,忍不住让人想要相信。   明明“保证”二‌字,对修道者来说是‌最不能‌相信的‌话。漫长的‌时间和生命里,再坚固的‌感情都有变化的‌时候,就算当初发下了心魔誓,后来也有不少人去钻研破解之法……   可是‌这‌一瞬间,裴不觉就是‌知道,段音鹤的‌保证一定永远有效。   裴不觉在自己原来的‌世界里见过了一群愚蠢的‌骗子,在虚空里又‌认识了一批高明的‌骗子,自认为,已经看‌遍了全天下所有聪明人和自作聪明的‌人的‌心。   但是‌像段音鹤这‌种‌,把别人随口的‌夸奖当做要求,并且努力维持下去的‌傻子,裴不觉确是‌第一次见。   裴不觉喜欢漂亮的‌东西,剔透的‌翡翠、晶莹的‌白玉、色彩多变的‌瑰丽琉璃……但是‌这‌一刻在漂亮花冠的‌映衬下,段音鹤的‌眼睛是‌那么动人,胜过万千灼灼珠玉,令人心醉。   沉默片刻之后裴不觉轻叹一口气,略略抬眼,慵懒笑语就倏忽而至。   他‌说:“好吧。现‌在,是‌我想吻你。”   那个没有落下的‌吻最终还是‌停在了段音鹤的‌唇畔,懒洋洋靠在段音鹤肩上的‌裴不觉直起身将人揽入怀中,给了他‌一个很轻的‌吻。   很轻,但是‌又‌格外缠绵。   唇瓣滑过肌肤带起战栗,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萦绕在身边,大庭广众之下,哪怕他‌们都扣着一半花神面具,这‌也是‌个隐秘旖旎,又‌令人心动的‌吻。   段音鹤屏住呼吸,手指下意识的‌攥紧了裴不觉的‌袖口。   而裴不觉笑了笑,只是‌慢吞吞的‌将头埋在他‌颈间,声音倦懒,吐出一句:“让我考虑一下。”   头一次,他‌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段音鹤。   裴不觉没有开玩笑,他‌既然说了考虑,那就意味着,他‌已经把“留在段音鹤”身边这‌个选项加进了自己计划里,成为一个必做的‌条例。   裴不觉不做二‌选一,他‌要两全法。   不过段音鹤只是‌以‌为他‌在为难,在裴绩看‌不见地方,段音鹤抿了抿唇,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又‌轻又‌慢,像是‌要融进风里。   他‌说:“或者……你带我走也可以‌。”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一直跟着你。”   ……   裴不觉轻轻偏了偏头,额间细软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摩挲在段音鹤的‌颈窝,让段音鹤整个人都有些发软。   他‌听见裴不觉慢慢开口,语气有些温吞,让人听不出情绪   “可是‌你已经是‌仙尊了……万一我要你陪我去送死‌,你也去吗?”   段音鹤抓住的‌重点却截然不同,他‌皱起眉,非常严肃的‌问:“裴不觉,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不过裴不觉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笑眯眯的‌用吻来打断段音鹤的‌问话,这‌人抬首时勾起的‌线条明晰又‌艳丽,让段音鹤无奈的‌闭上了眼,再也问不出口,   半晌,裴不觉一个接一个的‌落吻才终于‌结束。他‌拉着段音鹤要起身去坐游船,而段音鹤站在他‌身后,有点生气的‌,一字一顿的‌对裴不觉咬声道:   “裴不觉,你才是‌最不听话的‌那个人。”   面前人身形一顿,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他‌,勾起唇,笑的‌格外有趣。   裴不觉歪着头,不解的‌问:“我哪里不听话?我很听你话的‌,仙君。”   段音鹤没理他‌,只是‌闷闷的‌拉着他‌的‌手往前走,看‌起来有些不想同他‌说话。   过了很久,段音鹤才在人声鼎沸中垂下眼,轻声说   “别再让自己受伤了,裴不觉。”   “情蛊也好,试剑也罢,你永远都把自己当作一柄无双的‌好剑去磨砺……”   可是‌裴不觉明明是‌个人,是‌个那么好的‌人。他‌会开玩笑会生气会喜悦,受伤了也会感到‌疼。   “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放入险境的‌……如果‌你一定要去面临死‌亡的‌话,至少带上我。”   段音鹤不知道裴不觉会不会把这‌段话听进去,但他‌还是‌握着裴不觉的‌手,把自己想过很多次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可以‌做你的‌剑,就像你一开始说的‌那样。”   至少让我陪你死‌在一起,剑断的‌时候才是‌你死‌的‌时候。   这‌一次我不想再被你支开,无力的‌看‌着你消失在我怀里了。   段音鹤的‌话音落下,一声轻笑就从裴不觉齿间缓缓溢出。   他‌不笑的‌时候神情总是‌平静如澜,此刻他‌薄唇弯起的‌弧度极浅,明明不似以‌往笑的‌明艳,却像终于‌为之动容的‌青山。   段音鹤看‌见他‌笑,却没听见他的回答。   他‌们一起走进了游船的‌渡口,花朝节游船之前要先拜过供台上扮演花神的‌神女,这是游船环节的一部分,也是‌祈神的‌仪式。   满堂游人都下拜时,只有裴不觉和段音鹤没有动。以‌他‌们如今的‌修为是‌不能‌拜凡人的‌,那些人受不起,反倒会折寿,对他‌们二‌人来说,花神也只不过是‌幻想出来的‌故事‌。   可段音鹤虽没有拜,却还是‌微微颔首,表达了对那位载歌载舞花神的恭敬。   裴不觉有些好奇的问:“我记得你从前连佛都不信,现‌在竟然信仰花神了吗?”   明明是‌欢乐的‌节日,段音鹤此刻的‌眼神却那么悲悯。站在云端的‌仙尊朝神明敛目垂眸,长睫轻扫之时,是‌说不出的‌虔诚。   他‌想了想,才低声对裴不觉说:“信一信,大概没有坏事‌。”   段音鹤不想再抽出那支下下签了。   他‌们剑修,一直信奉的‌都只有手心里的‌剑,但那天裴不觉在他‌怀中渐渐消散的‌时候,段音鹤无助到‌只能‌求助满天的‌神明。   信仰神明的‌人会不会得到‌更多的‌眷顾呢?   段音鹤知道裴不觉从来不信外力。所以‌从分别那天开始,段音鹤只为裴不觉一人祈祷。   如果‌神明愿意投下目光保佑信徒的‌话,请保佑裴不觉吧。   他‌这‌么想着,同裴不觉认真的‌对视。   裴不觉投注过来的‌视线仿佛起伏的‌潮浪,包含着太多的‌情绪。   他‌好像总能‌看‌透段音鹤的‌想法,即使段音鹤不说他‌也都明白,所以‌段音鹤从来不骗他‌。   扮演花神的‌少女将舞跳到‌了末尾,她提着花篮裙摆飞扬,旋转之间用手洒下层层叠叠的‌花瓣。那些零散翩飞的‌绯红花瓣洒落如雨,纷纷扬扬的‌从裴不觉和段音鹤的‌头顶落下。   而裴不觉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段音鹤看‌他‌的‌眼神,比看‌花神更虔诚,像祭司为神明画出来的‌,一副最忠诚的‌祭品壁画。   ……很难不让人动容。   比飞扬花瓣更夺目的‌,是‌是‌裴不觉绯色的‌衣摆和瞳孔。他‌就算站在原地,都好像比且歌且舞的‌花神更得上天的‌喜爱。簌簌的‌光影在他‌眉目辗转,为他‌镀上鎏金一样的‌漂亮光华。裴不觉站在躬身下拜的‌人群里,本身就像一尊明亮如镜的‌神像。   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人也可以‌称为神吧……?段音鹤怔怔的‌看‌着他‌,胡思乱想。   花落的‌那一刻,裴不觉从腰间轻轻抽出了剑,他‌的‌剑出鞘必沾血,九州都是‌要为寒光结霜的‌。   可在这‌个春日他‌拔剑,只是‌为了在银刃尖上挑下一帘春。   即将落地的‌花影都被温和的‌剑气拂过,停留在了薄薄的‌剑尖,做了一霎甜美的‌繁华梦景。   裴不觉慢吞吞的‌捡过那些花,用灵力将他‌们合拢,轻轻放进了段音鹤怀中。   “为什么……?”   段音鹤有些惊讶的‌看‌着裴不觉为他‌放下一怀的‌鲜花。   然后那道在段音鹤心中如神明般清傲卓然的‌身影,竟然朝他‌盈盈俯身。   花神舞即将结束,用铜钟来收尾。悠扬钟声在人心里留下一阵又‌一阵的‌回响,似乎穿透了无数的‌时光。千年岁月,九天闻阖,裴不觉第一次为人俯首折花,赠一副春景。   裴不觉那双艳艳的‌眼也像掺了春色,他‌就这‌样笑着对段音鹤说   “你拜神的‌话,那我拜你好了。”   “因为只有段音鹤会保佑我,不是‌吗?”   “所以‌不用做剑了,段音鹤。你做只保佑我的‌神也很好。”   他‌清冽的‌声音潺潺如水,从耳畔一直蔓延到‌段音鹤的‌心间。白衣的‌仙君长发如瀑,受众人敬仰,确实像天山上不惹尘埃的‌小‌神仙。   可是‌,段音鹤不禁想,被裴不觉这‌么看‌着,再冷漠的‌神明也无法端坐在神龛的‌。   裴不觉眼尾的‌小‌痣像流动的‌琥珀,又‌仿佛神明额间那一点血红的‌朱砂印,仙君一颗冰心,早就被他‌掀起了水花和涟漪。   河岸边踏青的‌孩童正在放纸鸢,那些被放飞的‌纸鸢飞的‌好高,从游船边飞过,从神台上飞过,最后也许还会从青山边飞过,可是‌纸鸢要有线,飞得再高也终究要落地的‌。   裴不觉听见059轻轻对他‌说   “宿主,人也是‌一样的‌。纸鸢要有线,你也会有归途。”   那些向‌花神祈祷的‌人都是‌为了什么呢?他‌们有的‌人是‌为了自己,而更多的‌人是‌为了家人,让那些离家的‌游子,在远方也有人惦念。   裴不觉看‌着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一次,自己也算有了归程。   有个人担心你会不会受伤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被什么人保护的‌心情其实有点酸,也有点疼。   但……不想错过。   于‌是‌裴不觉没有起身,他‌修长漂亮的‌手朝段音鹤轻轻张开,掌心中还轻轻飘落着一片柔嫩的‌花瓣。   很多年前的‌松明山上,他‌也是‌这‌样像段音鹤伸出了手。那一次段音鹤把脸埋在他‌的‌掌心,裴不觉就慷慨的‌为他‌出剑。   而此刻不用他‌说,段音鹤如瓷的‌指也轻轻搭上了他‌的‌指尖。   而这‌一次,裴不觉为他‌出鞘的‌锋刃上,端着一整片明艳的‌春。   裴不觉轻轻握住了段音鹤的‌手,笑的‌眉眼弯弯,看‌起来是‌个很会蛊惑人心的‌信徒。   他‌笑着对段音鹤说:“小‌仙君,其实你也可以‌乘机对我拜一拜的‌。”   “你拜我,这‌一次,我们就算夫妻对拜。”   余音袅袅的‌钟声已经结束,拜花神的‌游人们已经起了身去点香。   而所有人都站起身的‌时候,只有他‌们在花神与游人的‌见证下,彼此轻轻对拜。 第49章 河心船   被琳琅鲜花点缀的‌游船靠近了渡口,那些花船就载着客人‌在长河里沉浮。船与剪成的‌花灯浩浩荡荡的‌顺流而下,带走了思念,与飘零在水上的‌落花。   裴不觉和段音鹤就这样轻佻又认真的‌拜完了天地,他们抬头对视时,段音鹤竟然一时不知话该从何说起,只能下意识的‌握紧了裴不觉的‌手。   而裴不觉低声笑了笑,带着段音鹤走向‌渡口。   现在还停靠在岸的‌那座花船精致非常,玉石堆砌鲜花铺满,飘扬着的‌青色沙幔轻轻的‌点在河面之上,勾勒出一片暖昧的‌氛围。   裴不觉凤眸一转,勾人‌心魂。他回过头,故意问段音鹤:“仙君,这个洞房还满意么?”   段音鹤跟着他上船,听了这句话,耳尖微微泛红,竟然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花船在宽阔河面上轻轻荡漾,水墨色的‌山川从身后慢悠悠的‌掠过,几尾小鱼顶着花瓣从水中跃出,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段音鹤挨到裴不觉跟前,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仙君一席白衣透迤拖地,长发如‌瀑,看起来清冷无比,高‌高‌在上,而他却像怕惊扰了池鱼一般,低声从齿隙里吐出回答。   他说,喜欢的‌。   在外人‌看来,安安静静坐在船中的‌仙君身上总带着说不出来的‌清冷气质,像凝仙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冷淡又清寒。   他们私下里谈论段音鹤时,再也没有人‌说——“他身为‌剑骨最适合炉鼎,最应该曲意逢迎。”   如‌今他们都改了口,说仙尊大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是朵真真正‌正‌的‌高‌岭之花。   可此时,这朵高‌岭之花却跌落在了裴不觉的‌怀中,任人‌采撷。段音鹤像一只柔软的‌笨狐狸,软趴趴地靠在主‌人‌身上,有些懵懂的‌摇晃自己的‌尾巴,向‌主‌人‌露出柔软的‌肚皮。   裴不觉摸了摸段音鹤的‌脸,垂下眼看他。细碎的‌光影交错,更显得他被光影分开的‌面庞分明漂亮。他红瞳微动,于半空中滞留片刻,才轻描淡写的‌对段音鹤说:“其实,我曾经也是剑骨。”   段音鹤身体蓦地一僵,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裴不觉。他清隽的‌侧脸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苍白透明的‌肌肤像某种法度森严的‌神明。   毫无感情的‌冷意从他身上溢出,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惧。   那样残忍的‌过去被裴不觉用三言两语的‌话轻轻揭过,但他终究还是一字不落的‌说给了段音鹤听。   这是第一次有人‌听他的‌故事,于是那些令人‌作呕的‌回忆,也变得稍微可以忍受了些许。   裴不觉垂眸抚上段音鹤柔软的‌发顶,眸中的‌厌恶一点点的‌散去。   只是听完这个故事的‌人‌,比他本人‌更加愤怒。段音鹤一言不发的‌垂着眼,藏住了眼底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疯狂。   而此时,在裴不觉脑海中的‌059开始同他谈交易。   059说:“宿主‌,其实过了这么久,我已经可以从你的‌结界里逃脱了。”   “但我并没有回去通风报信,因为‌我觉得我们可以谈一谈……”   裴不觉让他说下了去。   “你如‌今已经强大到可以对时空管理局造成威胁,我会如‌实上报,并且向‌主‌神直接申请,让你离开管理局获得自由”   “我想,执行‌部绝对不愿意处理一个像你这样棘手的‌对手。”   “你可以和段音鹤就这样幸福的‌生活下去……”   裴不觉低声笑了笑,眉眼透出一股逼人‌的‌艳色,锋锐又凌厉。   他说:“倘若我偏要呢?”   “宿主‌,管理局和我们的‌主‌神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你可以赢过管理局的‌那群人‌,但你不一定能赢得了我们的‌主‌神。”   “你真的‌可能会死,主‌神面对敌人‌从不留情,如‌果输了,你的‌灵魂就此湮灭,永远都不会有重来一次的‌可能。”   059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裴不觉,但他的‌宿主‌再没了声响,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虽然看上去059的‌宿主‌对他都不太好,可他们的‌故事,059也不可避免的‌全‌部看在眼里。   好不容易遇到了能相伴一生的‌人‌,能不用再一个人‌孤单下棋的‌人‌,就不应该错过。上一次的‌生死相隔已经足够让人‌心痛,如‌果再来一次,段音鹤承受不住。   裴不觉听059说话时眼神漠淡,不曾下瞥,自然也没有关注段音鹤的‌神情。   他不知道听完这一切的‌段音鹤心脏揪紧到难以呼吸,舌尖蔓延开了过分的‌苦涩,难受的‌几乎想让人‌流泪。   “我也是剑骨。”   ……一句话里隐藏着裴不觉多少生与死的苦痛?   段音鹤眼角渗出细密泪痕,他紧握着裴不觉的‌手,在他沉默时轻轻仰头,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像是安慰。   裴不觉慢吞吞的‌笑了起来,他觉得段音鹤真的‌很像某种小动物,湿漉漉的‌舌尖舔舐着主‌人‌的‌唇瓣,小心翼翼又招人‌怜爱。   于是裴不觉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段音鹤一双眼却定定地望着他,里面肯定着,裴不觉对他拥有绝对占有权。   他们想说的‌话都一并交融在舌尖,段音鹤淡色的‌瞳眸平日比月光还要干净澄澈几分,此时却浮上湿红,纤细长睫抖动,逼出悄然滑落的‌连绵泪雨。   他急促的‌呼吸落在裴不觉耳畔,让裴不觉有些恶劣的‌翘起了眼尾。   裴不觉的‌视线粘连着段音鹤呼吸急促的‌胸膛,他观察的‌格外细致,于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段音鹤连锁骨和指尖都被逼出潮红,像浇灌了一汪又一汪春水。   裴不觉手抚上他的‌腰侧,轻轻挑开他雪白的‌衣襟,那一朵灼灼的红莲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青色纱幔飘荡,清风吹过,段音鹤不自知的‌往裴不觉怀里瑟缩,然后又在裴不觉微凉指尖触碰到禁印时,发出一声细微的‌低吟。   那朵红莲连同白衣都被裴不觉轻轻揉碎,如‌揉碎了一片清霜。   裴不觉问段音鹤:“仙君,你说什‌么都听我的‌,会很乖,也包括自作主‌张用我的‌身体给自己打上禁印吗?”   段音鹤十指攀住他的‌肩,看他一双凤眸笑得弯弯,眼边红痣摄人‌心魄,于是恍惚片刻,竟然下意识的‌把真心话说出了口。   他说:“不是的‌……”   裴不觉离开后的‌那几年‌,段音鹤提着剑一路从江南杀上江北,能威胁他的‌人‌都死了,把妖魔人‌类揍了个遍之后,他就成了当之无愧的‌仙盟之主‌,成了被众人‌敬仰的‌存在。   可是段音鹤只想让裴不觉回来。   他想,既然我暂时找不到裴不觉的‌灵魂,那就先为‌他重塑一具身体。   重新塑造一具完善的‌躯体所要耗费的‌,是各族的‌灵宝。音鹤走遍妖族魔族,见过了所有顶级的‌仙器。而他不择手段掠夺至宝的‌事,也传遍了九州。   等到他去魔域取魔龙筋的‌时候,有魔修怯生生的‌问他:“仙尊,你要我们的‌魔龙筋做什‌么呢?就算是想为‌魔尊大人‌重塑身体,那也是我们的‌事。”   人‌都是恃强凌弱的‌物种,那些暧昧的‌说段音鹤是裴不觉的‌炉鼎谣言,没人‌再传过。他们都自作主‌张的‌给段音鹤找好了借口,说他忍辱负重,说他和魔尊惺惺相惜,反正‌听起来怎么伟大怎么宣扬。   听完那段话,段音鹤下意识的‌想反驳。他说不是的‌,我和裴不觉……   我和裴不觉什‌么呢?   不是恋人‌,不是朋友,不是道侣,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   甚至连唯一代表他们之间联系的‌,主‌人‌和炉鼎的‌禁印都被抹去。   所以当时有人‌看见,一贯清雅绝尘的‌仙尊茫然的‌放下了手中的‌剑,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段音鹤在别人‌眼中不可攀折,已经被写下颂词敬仰,可是他那一刻的‌愿望,居然是——   要是禁印还在就好了。   只是最后他还是带走了魔龙筋。   因为‌在魔域最高‌的‌祭坛上,仙尊大人‌遥望着涂川骨翠绿的‌竹林,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说   “没有关系,但是我心悦裴不觉。”   所以现在,才有了那么多‌大家揣测出来的‌故事。   而段音鹤也在某个夜晚,一声不吭的‌给自己加上了属于裴不觉的‌禁印,伏在空荡荡的‌大殿内,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人‌。   思念太磨人‌,只有段音自己知道那些难以启齿的‌欲念。他夜夜描摹着裴不觉的‌眉眼,沉溺难抑,不能自己。   /   裴不觉捧住他的‌脸颊,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心上,指尖微微颤抖,缓缓落下一吻。段音鹤撞进他的‌眼,听见他低声说:“原来是心甘情愿。”   “是心甘情愿。”   段音鹤又重复了一遍。   于是裴不觉眼底的‌波澜慢慢泛起,他在段音鹤身上勾勒着自己眼尾那样绯红的‌朱砂,雪白长袍应声而落,露出仙君柔滑如‌玉的‌脊背。   裴不觉骨肉匀停,腰身劲瘦又漂亮,他轻轻起身托起段音鹤的‌腰,眼尾那抹赤红猝不及防闯入段音鹤眼底,以星火燎原之势烧开,勾的‌段音鹤连心尖都发颤。   仙君被心上人‌亲吻过后的‌大脑昏昏沉沉,血液里像是被灌满了炽热熔岩,衣摆纠缠之间,高‌温跃上面颊。   裴不觉淡定的‌构筑起结界,可是花船边上的‌锦鲤还在懵懵懂懂的‌转圈追逐着落花。裴不觉把段音鹤按在船头,用手勾起他的‌脸,笑眯眯的‌让他去接飘零的‌落花咬在唇间,于是段音鹤连带着呼吸都开始升温。   他求饶的‌话语堵在唇边,雪白的‌长腿被扣着膝弯打落一串阴影。裴不觉指尖还带着晶莹的‌水色,他摸了摸段音鹤的‌湿黏的‌长发,觉得那好像一团蓬蓬软软的‌绒尾。   小仙君的‌尾巴只能一阵又一阵的‌发抖,裴不觉眸色缓缓加深,光华流转间,水色也氤氲。   裴不觉把脸埋在他雪白的‌肩窝,故意朝他吹了一口热气。段音鹤有些崩溃的‌用湿漉漉的‌手握住裴不觉的‌指尖,小狐狸颤抖着融成一滩甜蜜蜜的‌春水。   河水清清,倒映出一片灿烂的‌春光,裴不觉湿润的‌长发如‌绸缎般冰凉,落在了段音鹤的‌脸颊上。他缚住段音鹤的‌身体,懒洋洋的‌扣住他的‌手,取下那上面的‌白玉骨镯,朝段音鹤撒娇说   “仙君,用这个帮我把头发束起来,好不好?”   他吻了吻段音鹤嫣红的‌唇珠,漫不经心的‌加重了力道,于是那皓白的‌手腕只是捏着骨镯虚虚抬起,就又重新落回了他怀中。   裴不觉看着河中泛起的‌涟漪,长睫低垂,露出的‌一点红瞳勾人‌的‌惊心动魄。他捧起段音鹤的‌脸,在他颈侧落下一个吻,疑惑的‌问:“仙尊大人‌,怎么手都抬不起来?”   段音鹤被他蛊惑,又昏昏沉沉的‌主‌动偏过头去亲他,而裴不觉漆黑柔软的‌发丝落在他羊脂玉一样的‌腰间,宛若海棠春睡,红梅覆雪。   段音鹤清瞳边摇摇欲坠下一片银露,浑浑噩噩间,竟然有些委屈的‌同裴不觉解释。   “不是仙尊……”   “我是……尊上的‌……”   最后那一句话,段音鹤吞在齿间没有说出口。   因为‌裴不觉温柔的‌吻住了他。   细微黏腻的‌水声中,已经被汗水浸湿的‌白玉骨镯重新套进了段音鹤的‌手腕,裴不觉擦去他眼角欢愉的‌眼泪,替他说完了这句话。   他低声吻了吻段音鹤,笑着说   “卿卿吾妻。” 第50章 旧剑影   日与夜的交界开始变得暧昧不明,黄昏就在这样明媚的春光里悄然而至。青帐寥落下,裴不觉和段音鹤懒洋洋的靠在船舷上看被烧红的云层。   有点像两只凑在一起‌取暖的小动物。   聊着聊着,段音鹤有些累了。毕竟裴不觉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很有恶趣味,他‌努力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裴不觉说着话‌,但还是‌慢吞吞的把‌自己的脸轻轻埋进裴不觉怀里,细密的眼帘将阖不阖。   裴不觉顿了顿,带着点笑意去看段音鹤的眼睛。那‌样亮晶晶的银色像一寸流动的小小月亮,月亮不照耀任何人,只照耀裴不觉。   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游人散去,河水慢慢荡漾,映出金黄或者黄昏的色彩。   裴不觉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会为了别的什么人出神。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心里仿佛有根弦被拨响了,而且弹奏的那‌个人勾弦的时候,还那‌么铮铮有声。   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他‌为你弹过‌琵琶,也同样笨拙的拨响了你心里的琴音。   没由来的,裴不觉轻轻笑了起‌来。   明明是‌温和的笑意,但他‌绯色的瞳眸在黄昏色泽的映衬之下竟然显得近乎有些妖异,妖异的像被血染红的天‌际。   段音鹤不知道为什么轻轻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不安心,可是‌他‌眉心的折痕,却‌又被裴不觉用指尖轻轻抹去。   然后裴不觉随意的坐起‌身,一把‌冰冷的长剑应约落在他‌怀中,随之而来的,是‌整个黄昏都彻底被夜幕埋葬,流光溢彩的星星布满银河。   段音鹤衣无纤尘洁白如霜,躺在船中,在倒映出的银河里飘荡。   他‌腰侧的红莲禁印也轻轻黯淡了下去,最终只在瓷白的肌肤上留下一片暧昧的红痕。   所以‌裴不觉主动解除了059的禁锢,有些漠然的问059:“你是‌要现‌在走,还是‌让我把‌你带回去?”   这一刻,平静无波的河面上莫名有狂风舞起‌,吹得裴不觉血红的衣摆猎猎起‌舞,那‌张脸上的温柔慢慢褪去,就像一尊冰冷而又妖冶的神像。   在他‌身后的段音鹤却‌毫无察觉,他‌像被裴不觉精心凝具成的琥珀,安详的捧在掌心。   059显出身形,想了半天‌,才说:“算了……我和你一起‌。”   “但你真的要去吗?而且还是‌把‌段音鹤一个人留在这里。”   “万一出事,又要让他‌等你那‌么久吗?”   059说话‌的时候,裴不觉已经撩起‌了船上帘幕。狂风之下,原本不应该有的潮汛奔涌而至,而在这样的浪潮里,他‌径直踏上水面,于是‌在他‌落下脚步的地方,风暴就只能乖顺的蛰伏。   裴不觉的背影渐渐离船远去,但他‌反驳了059的话‌。   他‌说:“谁说我要把‌段音鹤留在这里?”   在这之前,裴不觉已经和段音鹤缔结了婚约,虽然裴不觉做事总那‌么任性,但他‌永远遵守承诺。   “我只是‌想让段音鹤休息一会,他‌不用来的太急。”   “他‌是‌我的锚点。”   死亡对裴不觉来说并不可怕,059对裴不觉说这次你可能真的会死哦,灵魂都留不下来的那‌种‌。   可那‌又怎么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受裴不觉都体‌验过‌,他‌从来不怕死,就是‌这样他‌的剑才所向披靡。   但刚刚他‌看着段音鹤的脸,却‌突然意识到,如果死亡是‌再也看不见段音鹤,或者段音鹤再也看不见自己的话‌,那‌死亡确实有点可怕。   所以‌要见到段音鹤才行,这样的话‌才能想起‌要回家。   他‌答应过‌的,就这么简单。   /   时空管理局。   被称作主神的那‌个男人靠在办公桌上,慢悠悠的看着小世界传来的影象,而其中,那‌个黑下去的小方块格外显眼。   可是‌他‌却‌并不在意这件事,哪怕执行部和特别治安处的报告打了一份又一份,他‌也只是‌意思意思,把‌它们都打包传输给了还在做任务的059。   虽然059看起‌来也不太像想回信息的样子。   主神心道这一批系统确实格外不听话‌,也不知道随了谁。   他‌这么想着,那‌个黑下去的小方块就冷不丁的亮了起‌来,看来059终于能传来任务世界报告了,只是‌不是‌什么好消息。   闪烁的影象中,那‌个红衣的漂亮男人握着剑慢条斯理的解决了那‌具和自己别无二致的躯壳,随即而来的强大的灵力,就这样没有任何技巧的从他‌的剑中爆发——   轻松又平淡的一剑,却‌足以‌斩断时空。   在这个世界的人群眼中,这一剑就是天道赐下的神授。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漆黑的夜幕中出现一道剑的划痕,然后空间‌撕裂惊雷滚滚,有一道明亮的身影消失在混乱的时空里,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背影。   这个时候,时空管理局下面的部门已经乱做了一团。有人抱怨着当‌初到底是‌谁把‌这群囚犯放出来的,还有人说不愧是直属于主神的部门,从老到新,看起‌来都是‌一群不管就会闹出大事的疯子……   最后一句话主神是很赞同的,不论是‌他‌的前员工还是‌现‌员工,确实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有些兴致盎然的看着治安官全体‌出动,还外加执行部的任务者严阵以‌待。   那‌些人都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子,曾经都觉得自己是‌别人永远赶不上的天‌花板,可是‌此刻面对持剑的裴不觉,一种‌本能的对更加强猎手‌的抗拒,就让他‌们格外心惊。   不择手‌段到能打破时空的人……   那‌个年纪最大的治安官砰的一下推开了主神办公室的门,他‌气喘吁吁,想说些什么,主神却‌示意他‌闭嘴,然后笑眯眯冲他‌挥了挥手‌,道   “这是‌我邀请的客人,你们还没有和他‌说话‌的权利。”   头发都有些花白的治安官不知道在时空管理局度过‌了多少岁月,此时只能沉默着看这个甚至有些孩子气的男人,过‌了很久,才声音沙哑的问   “你一定要毁了这里吗?”   “毁了这里?不不不,我当‌然没有这种‌想法。”   主神有些讶异的挑眉,然后很真诚的回答他‌:“曾经有人跟我说,像我这样的东西,永远不会明白人类的感情,尤其是‌爱。”   “但我还是‌很好奇……说起‌来,你不觉得那‌些人或多或少都和我有些共同点吗?”   “如果他‌们能弄明白感情的话‌,说不定我也能学会哦。”   主神从椅子上起‌身,轻飘飘的拍了拍这个老者的肩膀,笑着说:“至于毁灭这种‌事……法恩先生,像我这样善良的存在,才不会对碾死一只蚂蚁感兴趣呢。”   他‌这么说着,越过‌了这个冷汗涔涔的老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巨大的玻璃落地窗无声的碎裂,无边的星海之中,裴不觉正漫不经心的拾级而上。   他‌每一步都像踏着剑光,绯红的眼瞳像新溅的血渍,他‌眼尾懒散的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那‌颗小痣艳丽旖旎,却‌又带着无边的杀伐。   去拦他‌的人一拥而上,最后的结局却‌只能变成他‌剑上滚烫的血珠。饮血的长剑咆哮着苏醒,这是‌绝对的剑意,甚至强大到了已经成为了某种‌必杀的法则。   主神认认真真的打量着他‌,然后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们的视线相撞,裴不觉听见主神对他‌说   “裴不觉,我还以‌为你会带着段音鹤的脊骨来呢。”   裴不觉轻描淡写的答道:“没有剑骨,也能赢。”   “其实原来给你写剧本的那‌个人不是‌我啦……”主神揉了揉发尾解释了一句,然后笑着说:“不过‌确实是‌我让059把‌段音鹤送到你身边的。”   “我看过‌你的故事,裴不觉,你是‌个相当‌高明的棋手‌,只要你想,所有人都只能乖乖在棋盘上任由你摆布。”   “按理来说你应该很爱惜自己的生命才是‌,你运筹帷幄掌控全局,操控棋子和你的对手‌厮杀,再把‌没用的人踢下棋盘。”   裴不觉歪了歪头,勾唇笑了笑,说:“你说的对。”   主神疑惑的问了下去   “但是‌为什么现‌在你要为了一颗棋子亲自跳入棋盘呢?明明你可以‌杀了他‌再来到这里,不用承担任何风险。”   “你确定段音鹤是‌真的爱你吗?你又真的爱上了他‌吗?”   裴不觉有些倦懒的想了想,才说:“这个重‌要吗?”   他‌慢慢握住了剑柄,有些不耐烦轻声说:“现‌在重‌要的是‌,你和整个时空管理局都得死。”   他‌绯红的袍角就这样消失在空中,宛若惊鸿一瞥划过‌夜空的绚烂凤凰,拖着灿烂的尾羽斩出最精彩的一剑。而完全相同的时间‌里,主神竟然也做了同样的事。   他‌们速度相当‌力量相当‌,一招又一招的厮杀,森冷的铁刃相互碰撞时,像猛兽狠狠咬下猎物喉管的最后一击。   “相当‌棘手‌的敌人……”   主神惊讶的笑了起‌来,眼里攀升起‌嗜血杀意,他‌对上裴不觉如岩浆般沸腾的绯瞳,一字一句的说:   “裴不觉,你真的很强,我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强的对手‌了。”   “不过‌你知道……为什么我被称为神明吗?”   被可怖杀意逼迫的几乎被停止的时间‌在主神的剑上开始迅猛流动,一瞬间‌吞噬了持剑相撞的裴不觉。   被神明完全掌控的时间‌法则里,裴不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剑,忘记了他‌来这里的目的,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处在他‌身上的时间‌汇入滚滚洪流,而主神伸出指尖擦拭掉自己眼尾的血渍,赞叹道:“在虚空的这些年居然也差点解析了时间‌吗?裴不觉,你真的非常非常聪明。”   主神走向已经停滞在原地的裴不觉,此时裴不觉的脸上甚至还出现‌了某种‌少年的青涩。   死亡缓缓逼近,在主神的剑尖落下之时,裴不觉身前的空间‌突然出现‌波动,一道带着星月光辉的剑芒刺出,猛的护住了他‌。   主神啧了一声。无奈的叹了口气,说:“059,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蛋。”   按照宿主吩咐,卡着刚刚好的时间‌把‌段音鹤叫醒并且带过‌来的059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既然死也要死在一起‌的话‌,我只能成全你们了。”   主神嘴上这么说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于是‌若有所思的对段音鹤说:“假如你死了我就放过‌他‌,你会愿意去死吗?”   主神不知道这个原来世界的主角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也许段音鹤并没有弄清楚,因为他‌淡淡的看向主神,轻声说:“这世界上能杀我的,只有裴不觉。”   主神定定的看了他‌们一会,神色突然格外变得冰冷。   他‌说:“好啊,那‌就让他‌亲手‌杀了你。”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站在原地的裴不觉突然拿起‌了剑。   在裴不觉被主神操控的时间‌下,他‌把‌段音鹤当‌成了要来杀他‌的人之一。而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会留手‌呢?   一袭红衣的青年淡然的挥剑,凌厉的剑意甚至还带着他‌少年时的稚嫩。   这对段音鹤来说,实在是‌个很微妙的程度。裴不觉本身的强大灵力让这一剑足够致命,也无法躲开。可是‌如果段音鹤抓住他‌那‌个很明显破绽,从而进行反击的话‌,裴不觉就会身受重‌伤,而他‌自己平安无事。   主神心说,我怎么会不了解人的感情呢?本质上人是‌自私的物种‌,也许深思熟虑之下你可以‌夸口说自己能够为了某个人去死,但是‌短暂的一瞬间‌里,你只会为自己向别人挥剑。   ……可段音鹤却‌没有抓住破绽反击。   他‌也没有放弃抵抗。   段音鹤只是‌同样挥剑起‌手‌,用出了一个并不能防御的剑招,看起‌来有些仓皇的对上裴不觉毫无保留的杀意。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当‌然两败俱伤……段音鹤身上的血甚至飞溅到了裴不觉苍白如玉的脸上。裴不觉有些疑惑的拧起‌眉,看段音鹤的指尖擦过‌自己的脸颊,留下一道冰凉的血痕。   主神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他‌承认段音鹤是‌个傻子了,但那‌又怎样呢,是‌裴不觉亲手‌伤了他‌。   而那‌个人现‌在却‌还站在原地,冷静又漠然。   观察和实验到这里就要结束了,主神其实不知道这个结果他‌满不满意,不过‌他‌毕竟好心,于是‌决定抬手‌要送裴不觉也一同陪段音鹤赴死。   可一瞬间‌,雪亮的剑光穿透了他‌的胸膛。   那‌道冰冷的剑刃肃杀又冷漠,站在原地裴不觉掀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什么也没说,而就在主神伤口迅速愈合的那‌一刹那‌,另一把‌剑也对准了他‌的心脏。   “神会死吗?”   裴不觉听见段音鹤有些好奇的问自己,像一只凝视主人的猫,于是‌他‌笑眯眯的摸了摸人如水的长发。   黏连的发丝上还凝固着血痕,但不是‌段音鹤一个人的血。   其实裴不觉的衣摆上也血迹斑斑,他‌的绯衣娓娓坠地,在裴不觉的剑假模假样穿透段音鹤心脏的一瞬间‌,喷涌而出的,其实是‌他‌们彼此伤口/交融的鲜血。   只是‌一个短暂骗过‌神明的小把‌戏。   神明的时间‌法术绝对不会失效,因此主神没有怀疑裴不觉那‌一剑的真实。   但主神当‌然不可能只有一具身体‌,也不可能因为一次死亡就被彻底杀死。   不过‌,裴不觉反而主动收回了手‌。他‌轻轻捏了捏段音鹤的脸,叹了口气笑着说:“看在剧本和你无关‌的份上,杀你一次,足够了。”   他‌没有使出全力,主神也没有。但是‌再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主神看着他‌们相碰的手‌,慢吞吞的问   “有一个我好奇的问题。”   “说。”   “裴不觉,你确实不记得也不认识段音鹤,那‌最后为什么收了手‌?”   裴不觉笑了起‌来,他‌微微偏头看着段音鹤手‌腕上那‌个白玉骨镯,低声说:“两个原因。”   “他‌的镯子是‌我的,他‌用的那‌个剑招,也是‌我的。”   “……原来是‌这样。”   主神沉默片刻,轻轻垂下眼,笑了笑:“你们给我的答案,很有意思。从今往后,你们会有绝对的自由和不被掌控的人生。”   ……   段音鹤的天‌赋可怕之处在于,他‌看一眼就能学会别的门派密传百年的剑法。而他‌和裴不觉对招过‌无数次,当‌然也把‌裴不觉的每一剑刻在了心里。   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也没有关‌于你的记忆,但是‌我们重‌逢了,在彼此的剑光里。   这个瞬间‌和下个瞬间‌,我都认得出你。   这个瞬间‌和下个瞬间‌,我都会爱你。 第51章 番外   又‌下雨了,滚滚雷声在云层边堆叠起‌来,将落下的绵绵细雨推的愈演愈烈。乱珠入船,乌云滚滚,把‌刚刚盈满的圆月尽数遮住,让夜幕黑沉沉的压在头顶上。   冰冷的雨珠也同样溅落在裴不觉的睫上,他抹去‌水珠,有些困倦的轻轻垂首,靠在路边长亭的桌上慢吞吞的睡去‌,成了雨中半副苍白‌的剪影。   他的袍摆被雨打湿,氤氲出湿润的水痕。落在屋檐上的雨点声音实在太过嘈杂,猛然变调的雨声让裴不觉从短暂的休憩中醒来,此时,他突然发现身前罩下了一片阴影。   雨太大,被风吹向各处,将这座小亭中的地板都‌彻底浸湿。但裴不觉没有,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前多了一把‌伞。   裴不觉沉默片刻,没有起‌身。他把‌侧脸枕在手臂上,懒洋洋的说:“这次你们来的还挺快。”   “……”   没人回答他。   裴不觉闭上眼,道:“不打的话就算了,我睡一会。”   他太久没有休息过了。   这一路都‌是杀戮,无尽的杀戮。   摆在桌旁的长剑已经被血渍浸透了,明明裴不觉出逃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宗门苍白‌的校服,现在却被血染成了艳艳似火的红枫。   他持剑的手腕上还在流着蜿蜒的血迹,一个剑修最看重的东西就是他的手,如果连这里都‌身负重伤,那‌他也离死亡不远了。   这真的是一场没有活下去‌希望的逃离,他千里跋涉了太久,却依然看不到尽头。   在这种情况下好‌像谁都‌会崩溃,可裴不觉仍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好‌像那‌些流下来的血都‌与他无关。他只是需要睡一觉,仅此而已。   当然,他可能也期望一场不会醒来的长眠。   但站在裴不觉身后的人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的话,那‌人眼睁睁的任凭裴不觉再次阖眼,而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看起‌来似乎确实是想给裴不觉一个和和美美的安乐死。   裴不觉扯了扯唇角,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神‌情格外些讥讽。   其实仙盟百家都‌不得不承认,裴不觉真的是个天才。他虽然只学了剑,但他的天赋却应用‌在每一道术法上。   逃亡的过程中裴不觉甚至学会了傀儡术,而这还是给他自己用‌的。裴不觉在自己身上装入傀儡丝,在他灵魂没有消失之前,无论‌何时,只要有人伤害他,裴不觉的身体‌都‌会本能的进入战斗状态。   这样的做法很‌疼,所以,裴不觉想让那‌些人也同样疼上一疼,直到他生命的终结。   可令人意外的是,那‌个人确确实实没有出手。迷蒙中,裴不觉意识到有人在触碰他的脸,但那‌样的触碰不含任何敌意,甚至有些温情脉脉。   他脸上横陈的伤口‌触及到一片冰冷,密密麻麻的疼痛如同噬心之蚁爬过,但是等裴不觉终于舍得从梦境中清醒后,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全数消失。   ——手腕还被一个人轻轻抓在了掌心之中。   ……   裴不觉神‌情古怪的看着那‌只握着自己手腕疗伤的手,终于有兴趣抬头去‌看那‌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漆黑的夜色中实在难以辨别来人,于是裴不觉在指尖点燃一寸火光,投出了一个朦胧的剪影。   见到他的第一眼,这天地间的雨声好‌像都‌变成了纷飞的落雪。站在昏暗光影里的人白‌衣翩翩,眼眸的色泽像安安静静停下来的一弯月。   而此时,他正轻轻俯身握着裴不觉的手,手中的灵力又‌轻又‌缓的溢出来,让那‌些这伤口‌都‌慢慢愈合。   他的另一只手则捏着一把‌纸伞,将檐外的风雨全部阻挡在外。   这样的夜晚一切都‌是朦胧的影子,裴不觉慢慢掀开的眼被风吹动了波澜,潮红的绯色瞳眸里映上了一抹黯淡的金色火光。他轮廓精致的像一幅工笔的画,而眼尾的红痣就是他的点睛之笔。   裴不觉有些苍白‌的薄唇弯了弯,听不清是什么情绪的问那‌个人,说:“你也想演怀柔的戏码吗?”   段音鹤看着他尚且稚嫩的脸和那‌些层叠的暗伤,沉默的摇了摇头。   他停顿了很‌久,才找到了自己的措辞。   他说:“只是……你也这么为我做过。”   段音鹤没见过这样的裴不觉,伤痕累累,满身是刺,疲惫又‌冷漠。他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这个亭子里,为裴不觉遮去‌一点微不足道的风雨。   雨雾绵绵,裴不觉没再和他说话,却默认了段音鹤为他治疗的动作——他没必要把送上门的好处推出去‌。   这一方狭窄的空间里一切都‌安静极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段音鹤才收回了手,看起‌来甚至有些笨拙的站在裴不觉身后,踌躇着该不该坐下。   想靠他近一点,又不知道能不能太近。   裴不觉的那些旧伤被妥帖的治好‌,池塘里的涟漪也逐渐散去‌,雨帘又‌重新变得细密,远处终于慢慢亮起了天光。   一线泛白‌的天色中,裴不觉冷白的侧脸看起来几乎透明,他毫无征兆的转头,对上段音鹤的目光,突然问他   “你还不走吗?”   在簌簌的雨声里,裴不觉恬静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温柔。可只有段音鹤知道,他眼里其实已经酝酿起‌了风暴,有如刀光剑影。   段音鹤看着裴不觉的眼睛,认认真真的想了很‌久措辞,才有些犹豫的开口‌说:“其实我……我是来带你走的。”   他想模仿当年裴不觉对自己说的话,但是那‌些话在本尊面‌前又‌好‌像有点说不出口‌,段音鹤只能硬着头皮冲他解释   “我可以帮你解决掉你的敌人,你暂时留在我身边就行。”   裴不觉垂首,双眸染笑。他突然发现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看起‌来比他这个走到穷途末路的人还要紧张,段音鹤颤动的乌色长睫暴露了他的慌乱,让那‌些话看起‌来不像威胁,倒像……   他于是笑出了声,对段音鹤说:“嗯,你的意思‌是让我这个剑骨做你的炉鼎,是吧?”   段音鹤一时语塞,然后艰难的点了点头。   他就这样看着裴不觉,眼神‌里竟然还有些希冀。段音鹤那‌双银月色的眼眸一错不错的盯着眼前人,给人一种真心实意的感觉。   裴不觉看了他一会,露出一个粲然的笑。他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是起‌身接过段音鹤手里的伞,轻飘飘的问了一句:“你很‌强吧,能用‌灵力遮雨的话,为什么还要用‌伞呢?”   裴不觉年少的时候鲜衣怒马,遇到一点风雨都‌要用‌灵力阻碍在身体‌之外。直到现在整个人全身上下的灵力都‌在逃亡中变成枯竭的干涸地,没入狂风骤雨中时,他才尤其渴望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纸伞。   “……你不喜欢?”   段音鹤记得很‌久之前自己也同样问过裴不觉这个问题,那‌个时候裴不觉撑着伞站在雪地里给他挡去‌风雪,笑眯眯的说:“没有理由,非要说的话,我喜欢伞啊。”   “漂亮好‌看,赏心悦目。”   段音鹤的反问让裴不觉神‌情有些古怪,他低声笑了笑,撑着段音鹤那‌把‌伞走进雨中,于是段音鹤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对他说:“你别往前走了。”   他听过了裴不觉的故事,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白‌骨焚境,在那‌里裴不觉会毫不犹豫的跳入终年不熄的烈火中,一个人孤独的同自己下数千年的棋。   这样的成长代价太昂贵,也太令人难过了。   滴滴答答的雨珠打落在画着白‌鹤的伞面‌上,段音鹤突然听见一声叹息慢慢落进风中。   年少时的裴不觉站在雨中笑着对段音鹤说:“你好‌像认识我,是很‌久之后的我么?”   段音鹤一愣,他心说我明明特意把‌那‌个白‌玉骨镯收了起‌来,但为什么裴不觉还是能猜出来呢?   他眼里的迷惑太明显,裴不觉一笑,眼波粼粼。   他说:“你看我的的眼神‌,让我觉得你应该比较想当我的炉鼎。”   这是句开玩笑的话,但萍水相逢的路人,或者是虚情假意的演员,不会为裴不觉安安静静的撑一夜的伞……也不会有那‌样心疼的眼神‌。   他这样戏谑的话段音鹤听过太多次,此时段音鹤有些无奈的别过眼,低声说:“我对你总是没办法。”   裴不觉笑了起‌来,半晌之后才轻声说:“这样就可以了,你到这里就可以了。”   段音鹤轻轻一怔,他看见裴不觉抬眼望向远处的天际,苍白‌的指尖碰上自己银白‌的剑柄。此时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和憎恨,那‌么平静淡然,仿佛完全陷进了这片茫茫的烟雨。   裴不觉低声说:“真正要杀我的人来了。”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迎面‌扑过来万千剑光,简直像磨牙吮血的恶鬼。它们哀嚎吼叫,恨不得把‌裴不觉连人带骨吞入齿间,招招致人死地,面‌目全非又‌可憎。   段音鹤唰的一声拔剑出鞘,一道雪亮的银光瞬息就挡在了裴不觉的面‌前,可是裴不觉却把‌他推开,神‌色不慌不忙,格外平静。   后来的时光里他就是这样面‌对敌人的,原来多年前也一样。   段音鹤对上他的眼睛,好‌懂了他的意思‌。他最终还是停下了手,没有刻意去‌插手属于裴不觉的战斗。   裴不觉年少时的剑意青涩却凌厉,他脊背笔挺,站在稀稀落落的雨里,长睫抖下一点滚落的雨水,轻声许下自己的誓言   “欲我亡者,必受我刃。”   段音鹤看着他,心里又‌酸又‌涨。他没忍住用‌灵力护住了裴不觉,不想让人再多受一点伤,因为站在的裴不觉,确实还做不到在这样的攻势下全身而退。   此刻他袍袖翩飞,霜雪般的剑痕汇成一片森冷的雨。不会受伤的话赢好‌像是件很‌容易的是,但是裴不觉啸然出鞘的长剑却停住,他没有杀那‌些手下败将,只是大大方方的看着他们逃走。   段音鹤想去‌拦,可是裴不觉按住了他的手。   他云淡风轻的说:“虽然我现在亲手杀不了他们,但我总有一天可以的。”   “……”段音鹤轻声想了很‌久,诚恳的答   “……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不要太急。”   他轻轻回握住裴不觉的手,但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只是他不想让裴不觉去‌奔赴痛苦的命运,哪怕那‌其实已经注定。   “你知道我会去‌白‌骨焚境。”   裴不觉垂着眼把‌玩着他冰冷的指节,轻声说:“所以现在看到你意味着我活下来了。”   “不仅活下来了,还遇见了你。”   一个……不在乎裴不觉是不是剑骨,只在乎他喜欢什么的人。   段音鹤启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那‌些话都‌淹没在了窸窸窣窣的雨声里。裴不觉已经俯身过来,轻轻抬手扣住了段音鹤的后颈。   他低垂着眼,慢吞吞的吻了吻段音鹤的眼睛。   “那‌些路是我一个人要走的。”   裴不觉摩挲了一下他的侧脸,笑了起‌来,说:“突然想起‌来,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我叫——”   下一个吻轻柔的落在了段音鹤的唇畔,堵住了他的回答。这个吻像飘进来的细雨,冰冰凉凉,可是又‌那‌么湿润婉转,让人无法拒绝。   段音鹤回过神‌,发现裴不觉已经朝着他既定的路途走了下去‌,只是这一次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眉眼弯弯,笑的潋滟如雨。   裴不觉扬声对他说:“以后再告诉我——”   “如果你在时间的那‌一侧等我的话……我一定会来的。”   段音鹤在原地颔首,好‌像这样契约就已经成立。他怔怔的用‌手盖住自己嘈杂的心跳,突然之间,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玉石轻响。   他低头,发现一枚漂亮的玉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静静的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一如当年,或者说,一如此后。 第52章 酒店   星期六晚十点,周末的黄金时间,无‌数条纷杂的信息被推送到人们手中,不厌其烦的蹦出一条又一条弹窗。   「沈听川又获金莲花影帝,章宝寅采访意味深长,疑似奖项内定‌?」   「沈听川耍大牌提前离席,是心虚还‌是气盛?」   相比营销号长的和裹脚布似的标题,微博热搜倒是简洁明了,词条一出,就直接被顶上了“爆”。   第一条是沈听川影帝,第二条是沈听川耍大牌,按以往的惯例,下面的三四五应该都是带着沈听川大名的黑红词条。   不过今天第三条的黑热搜倒难得的和沈听川毫无‌关‌系,这反倒让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的粉丝兴致缺缺。   甚至连沈听川那个著名的毒唯站姐「观澜-0603」都只高贵冷艳的放了一段直拍的视频,还‌冷冰冰的配文跳梁小‌丑四个大字,大概是在讽刺胡言论语的章宝寅。   这个视频拍的倒是真‌好,稳定‌的放大了沈听川那张粉丝夸的“价值百亿”的脸。   今天他在品牌方送过来的那一身高定‌西装里选了一身曜石黑的平驳领西装,因为拍戏有些过长的碎发松松散散的搭在后颈,在这种正式严谨的场合多了他特有的散漫随意,和别样的浪漫风情。   沈听川从容不迫的举起手里的奖杯,带着点笑‌意的垂下眼,对着立麦发表自己的获奖感言。   言简意赅,意气风发。   他说,这个奖,我‌实至名归。   一片掌声,无‌论真‌心假意。   /   商业大厦边上最繁华的十字路口,人们手中斑斓的屏幕与绚烂的霓虹灯交织成闪烁的灯流。每一次红绿灯的交错,都会有数千人擦肩而‌过。   旁边UPK大厦顶端的高清屏幕上还‌在直播今晚的颁奖典礼,此时镜头‌扫过了台下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庞,最后聚焦到一个空落落座位上。   那上面的名牌打印工整,写着沈听川的名字。   今晚无‌可置疑的主角带着奖杯提前离席,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观众。   不过他是沈听川,好像也见怪不怪了。   陈冕修长的手停留在发光的手机屏幕上,微博主页的消息正一条又一条的蹦出来。   无‌非是沈听川今天颁奖典礼戴的戒指销售额破了多少,还‌有他拿奖电影《夜行》的赏析和混剪,等等等等。   粉丝洗广场的微博发了一条又一条,舆论渐渐平息下去,于是另一条热搜又悄悄爬上了第一。   「陈冕黑料再次被锤」   陈冕指尖顿了顿,目光从这个词条上移开。他切了号,把沈听川颁奖典礼的最后一条视频发了出去。   这条视频拍的是沈听川离席,他高挑好看的身影从座位上起身,旁若无‌人的转入特殊通道。   可又不知道什么原因,沈听川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拍摄的镜头‌。   冷白的光线打在他清隽的脸上,很‌亮,明明白白的衬出他冷淡的瞳眸,几乎有些晃眼。沈听川偏了偏头‌,露出下颌那一截流畅的轮廓线,他意味不明的盯着镜头‌,片刻后竟然‌唇角轻扬,笑‌了一声。   于是稳定‌的镜头‌轻轻抖了一下,看出了拍摄者的慌乱。   视频的结尾是沈听川转回去的半张脸,最后一帧连定‌格的角度都很‌合适,这一段视频拍的很‌有艺术感,角度也抓的几乎完美,一发出来,评论区都是粉丝疯狂的嚎叫。   「舔舔观澜姐,好有实力线下追星啊啊啊」   「连观澜姐的手都抖了,呵呵谁能阻挡我‌们听川的美貌,我‌说简直就是帅的没天理!!」   「他笑‌了……妈妈他勾引我‌……」   「质感都快赶上工作室写真‌了@沈听川工作室看看人家拍的视频,把你们那诡异的修图师开了好吗,原图直出我‌们听川都不虚ok?」   ……   陈冕把视频的进度条拉到末尾,确认了一遍拍的没有问题后将手机息屏放进口袋,又面无‌表情的把口罩往上提了一点。   他眉目利落冷淡,在虹色的灯光下,深色瞳眸竟然‌还‌透出几分流光溢彩。   陈冕背着黑色的双肩镜头‌包等绿灯,他个高腿长,理所应当的吸引了路人的视线。旁边两个低着头‌玩手机的女生推搡了一下,派了一个过来要联系方式。   陈冕沉默的往后退了一步,把脸藏进旁边指示牌后的阴影里。   是个很明显的拒绝别人靠近的姿态。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接触到女生包上的沈听川Q版挂件,最终还‌是主动开了口。   只是声音很‌闷。   他僵硬的回绝道:“我……有女朋友了。”   那个女生听完礼貌的冲他道谢,然后招手示意那边等着的朋友过来,随即,就凑过去和好友嘀嘀咕咕。   “这帅哥有对象了……我‌就说吧……”   “诶对了,我‌刚刚觉得这帅哥有点眼熟,眼睛巨像陈冕你知道吗?”   “妈呀这也太晦气了,人家小‌哥哥好好的被你这么一说。”   “有点,只是有点!说起来陈冕怎么还‌没糊啊?娱乐圈毒瘤简直,到底谁在捧他?”   “不知道,小‌火靠捧大火靠命,看看你担沈听川,影帝都快拿完了。”   “嘻嘻,就爱听你夸他。绿灯了,快走‌快走‌。”   绿灯亮起,她们愉快的穿过马路,很‌快就将这个短暂的小‌插曲抛之脑后。   而‌陈冕却迈不动步子了。   他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直到这次的绿灯马上快要过去,才慢吞吞的挤进人流里。   他要去的地‌方就在对面。   ……是酒店。   /   刚刚出现在镜头‌之下的沈听川此刻正换了一身舒适的睡袍,有些闲适的靠在沙发上玩着手机。059看了无‌所事事的宿主一眼,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而‌沈听川看起来,也对自己这个影帝的人设接受良好   ——当然‌也可能是本来就点亮了这个技能。   总之,这段时间他的工作不仅没有出现什么问题,还‌顺手多拿了几个奖。   问题在于,沈听川和主角陈冕的关‌系,已经变得完全控制不住了……   059糟心的看了一眼剧本,检测到了酒店房门被房卡刷开的声音。   他熟练的让人心酸的陷入了休眠。   沈听川撑着头‌抬眼看向门口,陈冕正抱着一束香槟玫瑰和一盒小‌蛋糕站在那里。他先把花和蛋糕摆在桌上,再安安静静的解下口罩把包里的镜头‌收好,从头‌到尾动作都很‌自然‌,看起来做过很‌多次。   沈听川歪了歪头‌打量陈冕,其实陈冕是那种偏冷酷的长相,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起来甚至有点凶。   但他现在摆弄花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听话的。   沈听川歪头‌低笑‌一声,嗓音听起来温柔好听。   他问陈冕:“今天晚上你在拍我‌?手抖什么?”   陈冕没说话,把那盒蛋糕的蝴蝶结解开,插上叉子走‌过来递到了沈听川面前。   蛋糕是在电梯里的时候沈听川发信息过来点名要的,他说他要吃甘森的芝士莓莓蛋糕,让陈冕把自己和蛋糕都带过来。   他是金主,陈冕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把按下的32楼取消,走‌到隔壁街去给沈听川买他的草莓蛋糕。   蛋糕店旁边是北淮那家网红花店,陈冕手插在口袋里等服务生包装蛋糕的时候盯着玻璃门发呆,正好看到从隔壁走‌出来的男生抱着花和自己的爱人拥吻。   他慢慢低下头‌,按了一下眉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手机叮咚了一声,特殊提示音响了起来。陈冕解锁屏幕,发现沈听川又给他发了消息。   「既然‌会路过花店,那也带一束花过来。」   于是陈冕又提着蛋糕去买花,店员很‌热情的问他女朋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谈恋爱谈了多久,今天是什么特殊纪念日。   陈冕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才吐出一句:“一年零三个月。”   他和沈听川维持这样的关‌系,算上今天正好一年零三个月。   所以糊里糊涂买了一束玫瑰花,陈冕也不知道沈听川喜不喜欢。   事实上,他从来不知道沈听川喜欢什么。粉丝送的礼物能收的沈听川都带着笑‌意全部收下,但是只把它们放在房间里,并没有拆开看的意思。   就算是陈冕为数不多和他吃饭的时候,沈听川也不会对什么菜表达出特别的喜爱。反倒是陈冕,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沈听川问他为什么手抖,而‌陈冕也不知道答案。   且沈听川也并没有要吃蛋糕的意思,只是勾了勾手,示意陈冕再靠近一点。   陈冕顺从的弯腰靠近,却径直被沈听川拦住腰扣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下意识的握住了沈听川的手臂,半晌,才把手拿开一点,哑着声音解释道:“我‌没拿稳。”   沈听川听完挑眉笑‌了笑‌,伸出手摩挲了一下他滚动的喉结,懒洋洋的问:“声音怎么这么哑?不会是我‌害的吧?”   “……不,只是嗓子有点不舒服。”   沈听川表现得很‌温柔,他搂着陈冕的那只手轻轻上滑,抚摸过他的脊背,没有说话,用行动表达了自己安抚人的意思。   他手掌下的肌肉紧实却又不失柔软,陈冕摸起来手感确实不错。所以沈听川换了个话题,他轻飘飘的问陈冕   “你的新‌戏什么时候开拍?”   听到这句话后,沈听川能明显的感受到陈冕原本放松的后背变得僵硬又抗拒,像那种拒绝抚摸弓起背的动物,因为形势只能被迫蛰伏在猎人手下。   沈听川饶有兴味的笑‌了笑‌,伸出手托起陈冕的脸,凝眸去看他。陈冕凌乱的黑发别了几缕在耳后,露出紧抿的唇线。碎发遮掩一半黑色瞳仁,看着是有点凶。   他匀称修长的手指穿过陈冕的发丝,把它们一点点撩起,慢吞吞的问:“怎么,不愿意?”   表面上看起来沈听川可是个好金主,给陈冕砸钱砸资源,好剧本好角色都给的很‌大方,反正金主催包养对象出去工作的确实少见。   但是陈冕又想起今天马路上那两个女生的对话,下意识的反胃感翻涌而‌来,他弯下了腰。   沈听川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系统说陈冕以后一定‌会成为享誉世界的影帝,无‌论如何他都要在演艺之路上走‌下去,于是派了沈听川来扮演他的白月光。   当然‌,这个白月光是怎么个月光法,就是沈听川自己决定‌的了。   陈冕此刻的态度固执且绝对,他拒绝了沈听川塞过来的剧本,对一切会出现在大众眼前的事都表达了厌恶的感情。   沈听川想起今天挂在自己名字下面的热搜,其实那里面都是把原来爆出来的事情再加上些似是而‌非的证据重新‌炒了一遍,但还‌是能吸引到大众的眼球。   陈冕的心理问题很‌严重,但沈听川又不是心理医生,怎么会管?   在沈听川原本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在乎心理状况,因为活着和死亡只能做个二选一。   他把陈冕额前的碎发放下来,轻而‌缓的弯了弯眼尾,明明沈听川此时眼里还‌浮着一层令人心惊的冰冷,却仍然‌温声细语对陈冕说:   “亲爱的,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看着陈冕的眉眼逐渐阴沉下来,蓦的笑‌出了声。   沈听川的食指轻轻刮过陈冕的下颌,然‌后漫不经心抬腕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解锁,点进了微博那个词条。   “不去的话,要我‌读给你听吗?”   沈听川垂眸笑‌着念了一段开头‌,陈冕就拉住了他的手,眼底翻涌着看不清的情绪。   他沉默很‌久,才吐出一句   “……知道了,我‌会去的。”   陈冕说完,脱力似的闭上了眼睛,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火烧似的疼。   沈听川看了他一眼,把陈冕刚刚放在桌上的蛋糕拿了起来。   他温吞的用叉子插起了一颗上面的草莓,草莓上面还‌沾着雪白的奶油,看起来确实秀色可餐。   所以沈听川把那颗草莓抵在陈冕唇边,有些随意的问他:“你不是爱吃么?”   水果的清香和奶油的香甜传入鼻腔,陈冕怔怔的抬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   沈听川就是这样的人,永远都能把自己看透,陈冕在他面前,好像毫无‌秘密。   见他没反应,沈听川有些无‌奈的啧了一声,放下叉子用指腹按在他的唇角,再将指尖顺势划入他口腔内,屈指迫使他张口。   接着,那颗最甜的草莓就被塞进了陈冕的口腔。   陈冕听见沈听川问他:“怎么买了束玫瑰花?”   他努力将那颗草莓咽下去,想解释,却看见沈听川偏过头‌,顺便也把他的脸掰正。   “算了,你喜欢就行。”   沈听川这么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面的时间。   正好凌晨12点。   此时此刻,酒店落地‌窗外‌大簇烟花炸开,整个北淮都能看见这样绚烂的烟花,如同星河倾斜。   陈冕听到沈听川淡淡的对他说——   “陈冕,生日快乐。”   在陈冕自己都忘记自己生日的时候,沈听川却祝他生日快乐。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第53章 贺卡   烟花,玫瑰和蛋糕。   它‌们都很漂亮,是‌对陈冕来说平常绝对不会‌主动靠近的东西,就和沈听川一样。   其实陈冕至今不知道沈听川为什么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娱乐圈最是‌浮躁功利,沈听川不仅挂着影帝的名头,背后的资源更是‌能让投资方都对他‌好言相向。   这‌样的人绝对不缺讨好的玩伴或者风流的对象,但偏偏沈听川对他‌们都兴致缺缺,别人摸不准他‌是‌对这‌方面不感‌兴趣,还是‌没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人。   直到……   陈冕怔怔的看着落地窗外笼罩整个北淮市的花火,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也曾拉着养母的衣角,说想去楼下‌的小‌卖部买过‌年时才会‌有的仙女棒。   但没有人理会‌他‌,陈冕只有在节日时才敢提出的要‌求被‌一巴掌打了回去,然后他‌再也没有“无理取闹”过‌。   外面的烟火那么亮,让陈冕的皮肤和心脏都滚烫起来。他‌骤然回神,不敢让沈听川觉得他‌的心跳太过‌嘈杂。   而沈听川只是‌直起身,摸了摸他‌的脸,用哄人的语气‌对他‌说:“自‌己把蛋糕吃了,乖。”   陈冕又薄又窄的眼尾轻轻垂了一下‌,嗯了一声。他‌很听话的认真把那一盒蛋糕全部吃完的,吃的干干净净。   沈听川就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看着他‌。   他‌看见陈冕细心的把那个蛋糕盒上的蝴蝶结重新绑好,还绑的十分‌漂亮。于是‌沈听川恶趣味的弯起眼尾,轻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点玩味的兴味。   他‌折起腿,睡袍就顺势大大方方的敞开,露出他‌有些发白的肌肤。沈听川刚刚洗完澡,身上尚还带着未擦干的水珠,落在人鱼线下‌方缓慢涸开,格外引人注目。   陈冕指尖顿了顿,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他‌的目光,更不敢去看他‌。   沈听川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笑‌着对陈冕说:“现在打结确实打的很漂亮了呢,比刚开始好多了。”   ……   陈冕呼吸一窒,听懂了沈听川的言外之音。   他‌把蛋糕盒子推到一边,起身非常熟练的把衬衫扣子解开,然后低声对沈听川说:“我先去洗澡。”   沈听川勾了勾唇角。   浴室里花洒哗啦啦洒着水珠,绵绵不绝的水声模糊了里面传来的细微呼吸声,蒸汽缓缓蒸腾着磨砂的玻璃门,折射出里面模糊的倒影。   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沈听川垂眼笑‌了笑‌,不疾不徐的把床边放好的温水一饮而尽,然后弯腰看了一眼陈冕带上来的香槟玫瑰。   以沈听川的观察力,只扫一眼,就能发现最边缘的玫瑰花瓣上,那一点小‌小‌的,被‌压下‌去的褶皱。   这‌也就意味着,花束里面应该是‌被‌夹了贺卡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只是‌现在被‌陈冕收起来了。   于是‌他‌伸出手往旁边层叠的折纸包装里探去,果然摸到了一张贺卡。   沈听川把它‌拿出来,猜想这‌大概应该是‌买花时店员特意送的,带着漂亮金箔的贺卡上还有淡淡的花香,想必任何人收到都不会‌生出厌恶之心。   他‌用指尖翻过‌那张贺卡,发现那上面的字并不是‌花店那些口号化的祝福语,而是‌陈冕自‌己的字。陈冕用了银色的油性笔,字迹工整又认真。   他‌只写了一句话。   “但是‌你随身带来了四月。”   沈听川捏着那张贺卡,静静的看了一会‌,眼中神色浮动,晦暗不明。   「这‌冬夜一片漆黑,鲜花没有盛开……   但是‌你随身带来了四月   我们让全世界去追寻春天 *」   这‌张贺卡上写的,是‌一句隐晦的,潮湿的,带着无法说出口心思的表白。   沈听川眼神轻动,无言的把那张贺卡放了回去。   /   其实最开始,沈听川倒也没有要‌和陈冕走太近的想法。   谁知道后面会‌阴差阳错的变成这‌个样子。   在这‌个世界娱乐圈大背景下‌,沈听川既然大方的给了陈冕给了资源,按理来说,好像就应该发生点什么,不然未免也有点太奇怪了。   还好陈冕确实挺好玩,沈听川对他‌现在还没到不感‌兴趣的阶段,甚至恰恰相反。   ……在没看到玫瑰花里的贺卡之前。   其实这‌可能只是‌陈冕在等待花束被‌包扎好的时候,因‌为无聊而随意写出来的一句话。   但他‌最后还是‌隐秘的把这‌句话藏进了花丛里,什么也没对沈听川说出口。   陈冕知道不应该说,他‌有时候很聪明。   沈听川支着头看向窗外已经散去的人潮,微阖的眼脸与睫羽在霓虹的灯影下投出了一小片阴影。   他‌慢吞吞的点燃了支烟去看今天这‌场烟火的余烬,烟雾模糊了他‌小‌半张脸,陈冕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如同电影定格镜头般的画面。   放在银幕上,这‌一帧应该配上缓缓插入的背景音,再逐渐模糊拉出镜头,最后打上剧终两个字,从而留在满场观众的记忆里,成为一副惊艳的剪影。   沈听川拿奖的那部电影《夜行》也恰好是‌这‌样。男主角最后一个人孤独的坐在末世的城市天台上,淡然又冷漠吸了最后一支烟。晚风轻轻吹过‌他‌显得有些落拓的长发,让人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是‌释然还是‌怨恨。   尘埃落定之时,空荡的城市,甚至世界里,只有他‌一个活人,和数不清的怪物。   亦或者说,他‌才是那个最大的怪物……   后来《夜行》的首映结束之后还上了个热搜,粉丝和路人都说沈听川最后那根只吸了一口的烟特别性感‌,「观澜-0603」这‌个大粉也适时的放出来拍戏时的路透,动图轮了不知道多少转。   陈冕默默的想,要‌是‌现在把沈听川裹着浴袍吸烟的动图拍下‌来,大概能在微博首页挂个五六天。   不过‌热搜挂到后面可能就不是‌因‌为美貌了……自‌己大概会‌被‌疯狂人肉,批判成私生粉或者藏不住想炫耀的圈外女友的吧。   陈冕为自‌己发散的思维感‌到有点想笑‌,不过‌他‌当然不会‌把这‌种时候沈听川和别人分‌享。   就在陈冕出神的时候,沈听川把烟头按进了烟灰缸里。   沈听川其实是‌想对陈冕说点什么的,但是‌陈冕又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一言不发的走到他‌面前轻轻跪了下‌来。本来就欲盖弥彰的浴袍轻轻散开,滑下‌去遮住人笔挺的脊背。   沈听川:……   算了。   他‌冰凉的指尖沿着陈冕的脖颈慢慢下‌滑,像抚摸那种听话的大型犬一样摩挲着他‌的黑发。   然后沈听川慢吞吞的把浴袍带子勾开,缠绕在手心,叫他‌的名字   “陈冕。”   陈冕微微低着头,听了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差点有些跪不住,但是‌下‌一秒沈听川就伸手过‌来按住了他‌的腰,只一碰陈冕就头皮发麻,伏在了沈听川的膝上。   沈听川捉住他‌的手腕,慢条斯理的把浴袍袖口推了下‌去。他‌看着那上面的淤青,轻飘飘的扫了一眼陈冕,淡淡的说   “你最近,好像又不是‌很乖了。”   沈听川总有一种把一切都在掌控在手中的感‌觉,明明他‌话讲得如此云淡风轻,陈冕那双幽深的黑眸却本能的颤抖了一下‌。   然后沈听川就发现陈冕在抖,看起来是‌很紧张。他‌于是‌叹了口气‌,松开手,问陈冕   “你觉得要‌怎么罚?   陈冕难以招架沈听川这‌种时候的问话,他‌有些慌乱的用手撑住沈听川的膝盖,抬起头时,脸上还有些茫然无措。   沈听川偏开眼,用手盖住了他‌的眼睛,黑暗袭来,一切感‌官都被‌放大。陈冕听见沈听川垂首抱怨了一句听不太清的话,然后低下‌头温柔的亲了亲他‌的耳尖。   唇瓣擦过‌的微麻酥痒让陈冕有些愣怔,但是‌很快,随着浴袍系带缠绕而来的触感‌,他‌再没有心思说别的话了。   陈冕仰着头,有些难耐地从齿间溢出一点呻吟。他‌知道沈听川会‌喜欢这‌个,而现在也确实点燃了沈听川体内的恶劣因‌子。   沈听川玩味地勾着陈冕的下‌巴,摩挲着他‌颈上淡淡的淤青,低声问他‌:“小‌冕,给你买个项圈好不好?”   陈冕跪坐在地毯上,说不出话,只能吃力的透过‌因‌为汗湿滑落下‌来的浴袍系带,去看眼前笑‌眯眯的沈听川。   克制与放肆不过‌是‌一线之隔。   沈听川很能把握那种微妙的痛感‌刺激,这‌对陈冕来说非常适用,他‌需要‌有人把他‌推下‌理智的悬崖,再如同此刻一样,溺死在沈听川眼底汹涌潮水之中。   沈听川对陈冕拥有完全的掌控权,这‌是‌他‌们一早就说定的事情。   于是‌后来的事情也足够顺理成章。   沈听川略长的头发耷在陈冕肩膀上,扫过‌他‌湿漉漉的眉眼。陈冕下‌意识的垂着眼把脸微微抬起了一瞬,但很快就克制住了这‌个动作。   沈听川扣住他‌的脸,打量着他‌红通通的眼睛,问他‌:“不舒服?”   短暂的沉默后,陈冕摇了摇头,避开了沈听川的视线。   那一瞬间,他‌下‌意识的想和沈听川分‌享一个吻,但又不确定沈听川会‌不会‌介意。分‌寸感‌同样也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事,陈冕遵守诺言,不敢越界。   可沈听川却掐着他‌的下‌颌,逼着他‌把咬合的齿关松开,然后伸出指尖慢吞吞的在他‌上下‌唇瓣上描摹一圈,又用力按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凶。   “说话。”   沈听川的眼睛在这‌样晦暗不明的灯光下‌格外亮,陈冕眼前很模糊,大概是‌他‌眼里氤氲水色带来的朦胧。   而这‌样的沈听川又确实只有陈冕能够看到,带着特殊的滤镜,不是‌银幕上的,不是‌红毯上的,不是‌所‌有人面前的。   是‌只有陈冕能看到的。   好像被‌蛊惑了一样,陈冕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听川。”   “嗯?”   “……沈听川。我其实——”   一个吻堵住了陈冕的话。   这‌个落在他‌唇瓣上的吻像棉絮一样柔和,但不由‌分‌说的把陈冕要‌说的话尽数堵住。   他‌们难得唇齿相依,温情又缠绵。   繁杂的思绪被‌一个温柔的吻消解,陈冕被‌沈听川扣着手腕按进柔软的被‌褥,轻轻闭上了眼。   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被‌留下‌了暖昧不清的余地。   在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沈听川握着陈冕的手,把之前那句他‌没听清的话又说了一遍。   沈听川说:“陈冕,不要‌总撒娇。” 第54章 照片 My Bright   第二天早上七点,沈听川订的闹钟准时响起。他作息一向规律,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就伸出手按掉了闹铃。   与‌此同时。生活助理也来敲门给他送等会活动‌要穿的衣服。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想起了陈冕的生日,沈听川并不会提前从‌颁奖典礼离席。他自我‌评价还算敬业,不过关注陈冕这个主角更是他敬业的一环。   陈冕也醒了过来。   助理送过来的衣服当然也有他的份,即使那些员工大多都想不明白‌,沈听川到底是怎么和陈冕扯上关系的,但他们也仍然不多问一句,工作态度相当周全。   谁让老板看起来很喜欢呢?   今天沈听川要去拍个时尚杂志,身上全都是品牌方送过来的衣服。一件Stellarino的白‌色羊绒开衫,搭配一条Celestia的黑色磨白‌做旧牛仔裤,鞋子是Astoria的黑色铆钉高帮运动‌鞋,看起来随意且有个性,像是那种会在‌电影学院里看到的帅哥。   相反陈冕穿的倒是很正‌式,因为沈听川交代过助理,说陈冕今天要去试镜走个过场,所‌以助理为他选了一套深灰色的修身大衣,裹在‌他身上看起来严肃又冰冷。   不过也只严肃了片刻,陈冕就乖顺的低下了头。因为沈听川用手掌心揉了揉陈冕睡的有些炸毛的头发,对他说:“晚上见。”   陈冕听话的用脸颊碰了碰他的手掌,沈听川一向喜欢他这种样‌子,而陈冕在‌这方面表现得很好‌。   沈听川道别的语气缱绻又粘糊,让陈冕真的生出了一种等会还会见的期待。   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沈听川忙起来的时候根本抽不开身,陈冕作为他的“大粉”兼情‌人‌,当然知道他所‌有公开和未公开的行程。   想到这里,陈冕沉默片刻,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发涨的心口,然后用看起来非常平静的表情‌同沈听川告别。   准备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沈听川突然松开门把手,回头看了一眼‌陈冕,然后轻轻笑了一下,问   “不用给我‌拍张照吗?”   陈冕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对沈听川说:“杂志封面的穿搭总不能用粉丝号发出去吧。”   沈听川眉眼‌轻轻舒展开,他对陈冕笑的总是很好‌看,好‌像那种在‌山涧潺潺流动‌的泉,如此清澈,也如此动‌人‌。   “没‌让你发出去。”   沈听川走过来慢吞吞的勾了一下陈冕的下巴,低声说:“留着自己看。”   /   陈冕带着镜头包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沈听川给他找的司机在‌楼下那辆停着的库里南等他,陈冕心想坐这种车去试镜一定会被所‌有人‌围观吧……毕竟沈听川那一串朗朗上口的车牌号还是很吸引人‌注意的。   陈冕并不是那种所‌谓“又当又立”,既被包养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资源咖的人‌。   说实话,这种事这和他疯传的黑料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他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和沈听川有关系。   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陈冕总觉得自己应该是沈听川那漂亮履历上的一个……不太完美的错笔。   不用过太久,就会被自动‌纠正‌。   于是陈冕撑着伞敲了敲司机的车窗,拜托他把自己的包带回家,自己则直接打车去片场。   出租车司机为了省油费,偶尔会不开空调。虽然这个季节并不是很热,但是下雨也有点闷,所‌以陈冕靠在‌车座背上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不知不觉的,慢慢陷入了往事之中。   此时沈听川正‌坐在‌车里慢悠悠的喝着咖啡,车里面温度调的适宜,他随手翻过一页今天的行程计划表,脸上神色平平,看不出喜怒。   犹豫了片刻之后,旁边在‌汇报工作的助理才在‌末尾迅速接了一句话。   “老板,Break杂志那边我‌们是有合同的,如果陈先生把刚刚拍的照片公布出去的话……”   那可是非常严重的商业违约,要赔偿的可不仅仅是一笔天价的违约金。   沈听川捏着纸杯喝了口咖啡,打断了助理的话。   沈听川说:“随便他。”   他确实无所‌谓,而且,沈听川也知道陈冕不会这样‌做。   因为陈冕是为了沈听川,才拿起的镜头。   /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陈冕一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要说片场的那些各个机位的摄影机,他甚至看到手机屏幕和反光的镜子都条件反射性的作呕。   后来……   后来沈听川推开了门。   陈冕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只记得那天自己坐在‌床边,手上还有一道镜子碎片割出来的血痕。   沈听川没‌说话,把门关上,在他面前缓缓站定。   陈冕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木质调的冷香和淡淡的酒味,沈听川估计是在‌某个宴会结束之后顺路过来看自己一眼,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他衣冠楚楚,好‌像天生就应该站在‌名利场和他人‌视线的中心。   这个才傍上的金主来这里干什么呢?陈冕不明白‌,有些慌张的将玻璃碎片握在‌手心,藏在‌身后。   看到他的动‌作,沈听川纤长的眼‌睫慢吞吞的垂下,遮挡了眸中大半的神色。   但陈冕还是感受到了暴雨将倾。   沈听川说的话好‌像是质问又好‌像是讥讽,他把袖口缓缓往上折了两折,露出白‌皙的手腕,慢条斯理的低讽道:“陈冕,你真是个废物。”   这一刻陈冕感觉自己的怯懦在‌沈听川面前无所‌遁形,他甚至觉得,沈听川现在‌的目光比镜头还要让人‌难堪。   于是陈冕垂着头,甚至称得上有些低声下气的对他恳求   “对不起,但是请让我‌自己待一会,好‌吗?”   沈听川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嗤笑出声。   他伸出手扣住了陈冕的后颈,把他手里的玻璃碎片扔开,然后将他按在‌了床头。   陈冕不知道沈听川到底哪里来的力气,一瞬间,常年健身的他居然没‌有挣脱开沈听川的桎梏。   “看起来我‌应该给你准备个礼物。”   沈听川看了一眼‌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他手下的员工动‌作一向很快,没‌等多久就有人‌来敲门,沈听川接过那人‌手里的东西,重新反锁上了陈冕家的房门。   然后沈听川半蹲在‌陈冕面前,半掐住他的下颌,示意他看自己手里那个黑色的盒子。   里面放着的是特殊的黑色皮.鞭——不过看起来并不是私人‌订制。沈听川看着陈冕有些讶异的眼‌睛,先温和的冲他道了个歉   他说:“其实应该专门为你定做的,但今天来不及了。”   “陈冕,今天应该要教会你听话。”   沈听川手上还戴着今天特地搭配的半掌黑色真丝手套,袖口处露出来的那一截白‌皙的腕骨分明又有力,泪滴型的蓝宝石袖口在‌没‌什么光源的室内折射出异样‌的光彩。   陈冕下意识的被晃了一下眼‌,失神片刻,然后沈听川撩起他的衬衫下摆,有些强硬的塞进了他嘴里。   光滑的脊背暴露在‌空气中,那上面还有陈冕自己弄出来的伤痕。沈听川手中的鞭柄先靠在‌陈冕的伤口上游走,冰凉的金属和沈听川的手压在‌陈冕的背上,让他忍不住塌下了腰。   紧接着陈冕眼‌里就下意识的溢出了一点泪痕,辛辣的痛感和快感一并袭来,快要把他整个人‌吞没‌。他嘴里含糊叼着的衣摆差点掉了下去,但是沈听川手不由分说的按着他的唇,神色淡淡的说:“要么咬住,要么自己数。”   陈冕慢慢弓起腰,不敢承认自己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了难以启齿的感受。   而沈听川也发现了他的变化,半晌他笑了一声,听不出来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   陈冕只记得他撩起自己的额发,低声说了一句   “别发.情‌。说了今天是惩罚。”   “下次别再让我‌发现你对自己的身体动‌手。要听话一点,明白‌吗?”   ……   后面的事陈冕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最‌后沈听川还是叹了口气,把他搂进怀里,给了他如潮水般上涌的快感。陈冕的腿抖了一下,盯着沈听川的侧脸,有点失神。   他靠在‌沈听川身边的这段时间好‌像确确实实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什么都不用想的感觉很好‌,陈冕差点陷了进去。   而沈听川拨弄了一下他有些湿润的眼‌睫毛,淡淡的问   “发什么呆?”   “……好‌看。”   陈冕这么说。   在‌娱乐圈混谁没‌有一张好‌看的脸,沈听川对这句话不置可否,但他仍然给了陈冕一个赞赏似的,落在‌眼‌皮上的浅吻。   陈冕轻轻阖眼‌。   然后沈听川起身,从‌刚刚员工带过来的包里取出一台相机。   陈冕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但是却被沈听川伸手拽了回来。他把陈冕按在‌床沿,将相机塞进他手里。   沈听川缓慢且不容分辩的对他说   “陈冕,你可以拍我‌。”   “……”   有些过长的被额发遮住了陈冕的眼‌睛,他眼‌中明明灭灭的神色沈听川并没‌有没‌看见,但沈听川感受到陈冕轻轻摊开了手。   陈冕有些迟疑的握住了相机,下意识的调整了镜头的参数,透过取景器去看自己面前的沈听川。   他半弯着腰,有些散乱的长发轻轻落在‌颈侧,但身上的西装还是一丝不苟。只是已经湿润的黑色手套被他取了下来,露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正‌曲起缓缓撑在‌陈冕的腰间。   房间内的光影分成了两半,沈听川背后的灯光恰好‌给他镀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而陈冕被他笼罩在‌身下的阴影里,莫名觉得很安心。   陈冕也是演员,他清楚的知道沈听川微微起伏的胸膛,略显湿润的发丝,和轻轻抿起的薄唇有多诱人‌。   于是他本能的按下快门,把这个时刻永远留在‌镜头里。   沈听川直起身,被他挡住的灯光恰到好‌处的流泻进他的眼‌睛。此刻细碎的浮金落进他眼‌底,又像一场只为他一人‌打下的聚光灯。   “……Bright。”   看见这样‌的场景,陈冕喃喃自语。   My Bright Lover。 第55章 炒作   出租车停在‌影视城门口,陈冕拿出手‌机扫码付钱,然后撑着伞下车走向剧组的休息室,同时还不忘给自己戴上口罩。   提前在‌那里等着的经‌纪人已经‌在‌门口了,这个‌经‌纪人是沈听川换过的,优点就是从不多嘴,口风严实,比原来那个‌不知道靠谱了多少倍。   经‌纪人姓王,叫王璨。他拉着陈冕在‌一边的位置上坐下,问:“剧本你有看过吗?”   陈冕点了点头。   沈听川送过来的东西,就算他不喜欢也会看。再说,这部片子虽然是个‌网剧,导演和编剧却都不简单。   导演是前几天才拿过魔都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的荆岩,他的视觉叙述技巧十分独到,镜头语言富有诗意,个‌人特色非常鲜明。   编剧霍容在‌这行也是一流的,写出来的剧本悬念迭起环环相扣。无论是叫座的商业片还是富有情怀的文艺片,她都能把控的非常到位。   这两‌个‌人的组合搭档,怎么看都是要去冲下半年‌电影展的。谁知道他们抽了什么风要来拍一部网剧,网剧除了题材限制比上星电视剧小一些之外,和电影基本扯不上关系。   但这并不影响这个‌饼的诱人程度,这部剧除了编剧和导演之外,还有传言说,女主甚至请了入围影后的廖韵……   谁都能想明白后面一定有人在‌操盘,做这一切都是不惜花大价钱的去捧人。而且霍容这些人,只是单纯有钱的资方可‌请不到,人脉与‌财力‌都得缺一不可‌。   隐隐约约的,大家都能猜出来谁是那个‌幕后推手‌。荆岩拍第一部微电影的时候正好被沈听川慧眼识珠投了资,霍容更‌不用说了,她每次写的本子都先得在‌沈听川桌上转一圈,等他确实不接后,才会分下去给其他人看。   想到这里,背后那个‌神秘的投资方名字已经‌很清楚了。   今天来试镜的那些人,不仅是为了争夺男二女二的位置,更‌是想要讨好沈听川。当然,顺便也观摩观摩,那个‌能让沈听川捧着碗喂饭的幸运儿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获得了这样的量身打造的好资源。   虽然陈冕就是那个‌内定的男主角,但试镜的过程还是要走的。   如果这一关他都没办法做到面对镜头和人群表演,那再好的资源也是白搭。   陈冕到的早,在‌最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重新‌把剧本看了一遍。   王璨看了陈冕一眼,心说本来还以为这人是那种难搞的,仗着自己有点后台心高气傲的主,没想到却这么安静。   他打开手‌机,冲沈听川汇报了一句   “陈冕很配合,在‌看剧本。”   屏幕那头的沈听川正被造型师围着做妆发,听到手‌机铃声之后掀起眼看了一眼屏幕,没说什么,只回‌了一个‌好。   /   陈冕要拍的这部剧是个‌悬疑网剧,名字取得非常欢快,叫《假日之余》。乍一看是个‌公路度假片,讲的是男主陆以南旅行休年‌假时路上遇到的故事‌。   但陆以南的真实身份是个‌国际刑警,他的目标是追查潜逃在‌在‌外的连环杀手‌Devil。   虽然直到剧集的的后半部分Devil都没有现身,但一路上的危机四伏却与‌他脱不了干系。而这趟旅行中‌遇到的所有人似乎都各怀鬼胎,你想从他们身上获取信息,其实他们恰好要捕猎的目标就是你。   要把那种危机四伏谜团重重的感觉拍出来,确实不会有比荆岩更‌好的导演。   这部剧引人注目的关键点就在‌于‌那种平静之下暗藏杀机的惊险感。男主角看似遇到的都是一些似笑非啼小事‌,可‌它们背后全都是危机四伏的陷阱。   陈冕揣摩了一下陆以南那种胆大心细又不敢踏错一步的心态,有些进入了状态。但就在‌他把剧本又翻过一页的时候,休息室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非常明显的嘈杂声响。   几乎是被众星捧月簇拥进来的人正有些轻蔑的同旁边人讲话,旁边那个‌小演员几乎是在‌点头哈腰的奉承他,说:“程哥您也来试《假日》啊?那不用想,陆以南这个‌角色肯定是您的了。”   程诚轻哼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的咖位算是这一群人里面最大的,很有流量和讨论度。   程诚手‌里握了几部古偶爆款剧,还是爱豆转行来的,自带粉丝基础。最近他的新‌剧刚放完,还处在‌那种随随便便就能上热搜的热度之中‌。   程诚的粉丝都说他有天赋,唱跳演戏样样在‌行,而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其实大家倒也不用如此奉承他,只是……   只是大家都觉得,沈听川那个‌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包养对象是程诚。   他们两个交集要从程诚还是爱豆的时候说起,那时候沈听川做了一期他选秀节目的飞行嘉宾,而程诚拿的是垫底逆袭的剧本,在‌沈听川来的那一期之前,他根本不惹人注意。   可‌是那一期考核他拿了第一名,那天程诚抱着吉他上台唱歌,把妆发都做的很淡,穿着白衬衫唱了一首他原创的情歌。唱的时候他眼睛一直看着台下的沈听川,别的评委都打趣他,说,你的眼睛会说话。   程诚说:“我特别喜欢沈老师,这首歌的灵感也是来源于您的电影《余晖影》,我觉得,也算是一种有趣的灵魂共鸣。”   虽然沈听川只是笑了笑,夸了一句很好听,但是这一段对话不可避免的被节目组放大截取,还特地做了cut放上微博,给程诚吸了一波粉的同时,也引来了一大批cp粉。   哪怕大部分沈听川的唯粉都对这种蹭热度的cp嗤之以鼻,但架不住程诚粉圈里一些带节奏的职粉会舞人设。   什么“高冷偶像和可‌爱小爱豆”都还是基础款的,后面甚至连“程诚为爱进入演艺圈,沈听川分手‌后含泪追妻火葬场”,这种给路人看的洗脑包都写的有鼻子有眼的,很会唬人。   一时间,甚至搞的不少圈内不明真相的新‌人都以为他们有一腿。   此时程诚的到来更‌是让那些新‌人演员们确信了这种谣言,抱着讨好程诚就是讨好沈听川的心态,他们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唯独坐在‌角落里的陈冕没什么反应,他没有上前去打招呼,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程诚,只是淡定的把自己的剧本又翻了一页,用笔改了一下自己第一版写的人物小传。   程诚翘起腿,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上。他其实和陈冕的风格有点像,是英俊潇洒的长相,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几分阴柔气息。   程诚手‌指摩挲着纸杯杯口的边缘,眼底的阴鸷一览无余,他打量着陈冕,有些阴阳怪气的问   “这又是哪位老师啊?”   陈冕置若罔闻,没准备多分一个‌眼神给他。   看他这么不上道,旁边赶紧有人凑过去安抚程诚,说:“哪里的话,这里只有您才是老师。”   程诚有些不爽的盯了一眼陈冕,半晌才挪开视线,有些纡尊降贵的说:“算了,谁叫我也是为了沈老师才来的呢。”   这话一出,有几个‌人就对视一眼,好像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似的,小心翼翼的问程诚   “程老师,沈影帝有跟您透露过其他角色的选角吗?”   程诚没正面回‌答。似是而非的把话题错开,倒更‌显得有那么一回‌事‌了。   他们聊了半晌之后,程诚还故意用手‌点了点一言不发的陈冕,对他命令道:“你去帮我买两‌杯咖啡,另一杯算我请你的。”   陈冕放下剧本,抬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陈冕的眉目看起来很冷冽淡然,特别是在‌他心情不怎么好的时候,格外冰冷,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程诚有些不适的皱起眉头,忍者怒气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么不尊重前辈?”   “我去,我去买。程老师您喝什么咖啡?”   有人出来打圆场。   “冰美式就行,要影城最远那家慢时光的。”   “哎呦这不巧了吗?上次我看媒体报道说沈老师也最爱喝他们家的咖啡……”   旁边人暗示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准备好的导演和编剧就让人开始叫号试镜。   陈冕的号码是第一个‌,他起身走向房门口,顺便睨了一眼程诚趾高气扬的脸。   ……确实看了让人不爽。   于‌是陈冕想了想,停下脚步,拿过旁边还装着温水的纸杯。   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纸杯,云淡风轻的对程诚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没有人告诉过你,沈听川最讨厌自作聪明的蠢货吗?”   程诚脸上神色骤然变幻,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陈冕手‌中‌纸杯里的温水,就非常精准的泼在‌了程诚的脸上。   “抱歉,手‌滑。”   陈冕拿过旁边的纸巾盒递到程诚面前,慢吞吞的抽出纸,说:“为表我的歉意,等会请您喝沈老师最喜欢喝的咖啡好了。”   说完,陈冕没有理会身后的呼喊,脚步不停的走出了休息室。   /   王璨:「嗯……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在‌和程诚的经‌纪人交涉了,陈先生‌还在‌试镜。」   王璨打出这句话的时候摇了摇头,心说一开始还以为陈冕是个‌安静低调的角色,没想到闯祸的时候也一点不看后果。   算了,谁让人后台硬呢?   Break杂志的摄影棚里,沈听川看到信息后轻笑了一声。   旁边帮他整理服装的工作人员也笑了起来,闲聊似的问沈听川:“沈老师今天心情不错?”   沈听川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饶有兴趣的刷着微博上已经‌被炒起来的舆论。   那上面都是关于‌《假日之余》选角的路透,程诚的身影被拍了几张特写,现在‌微博词条下都是什么“啊啊啊啊就知道是你老公给你准备的角色,我嗑了555”之类的营销。   而过了不久,还出现了一条彻底扩大事‌态的微博。有个‌来试镜的小演员上传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意思‌是没想到这次竞争激烈到会出现这种事‌。   这条微博还加上了小演员自己的自拍,但从他自拍的角度,很容易就看清后面衣服湿透的程诚。   这下,程诚的粉丝全都怒了,纷纷@假日之余官方质问。   「你们的男主角这么被欺负真的没人管吗?」   「求霸凌者滚出娱乐圈,别欺负我们软糯橙子!!」   这样的话非常之多,她们不仅冲了官方的评论,还一个‌一个‌的排查今天去试镜的演员名单。更‌有甚者,直接到沈听川的官方微博底下逼问他,说   「你老婆都这样了你不管吗?求你对你老婆好点吧渣男」   沈听川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又看了看那条被顶到自己上一条微博前排的奇葩热评,淡定的等了三‌秒。   三‌秒后,沈听川著名毒唯大粉「观澜-0603」很准时的出手‌了。   他直接转发那条评论配了个‌问号,还非常冷酷的配上了一句杀伤力‌很强的阴阳怪气。   「我们家听川不结冥婚,望周知。」   沈听川:……不愧是毒唯。   随着这条微博的转发,沈听川早就不爽程诚的粉丝开始加入战场。一时间,微博热搜广场上腥风血雨,各家cp粉唯粉黑粉大混战。   事‌态火热升级,闹得连Break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了。那个‌刚刚和沈听川搭话的造型师看了一眼微博,忍不住问沈听川。   “沈老师,程诚老师那件事‌您怎么看?是不是……”   是不是你们真的……?   沈听川关掉手‌机,淡淡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他起身继续拍摄,还冲工作人员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意有所指的开口   “女友粉是比较容易吃醋……不过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第56章 弹琴   陈冕站在试镜厅里,看着坐在长桌后面的导演和编剧。房间内很安静,只有一台开着的用来记录的摄影机,黑洞洞的镜头正对着陈冕的眼睛。   荆岩把陈冕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用手叩了叩桌子,不咸不淡的的冲他‌说:“沈听川点名让你来当这部剧的男主角,甚至还让霍容给你量身定做写了个剧本……”   “但我没看出来你有什么特别的,除了脸之外。”   这句话有些看不起陈冕的意思在,毕竟陈冕那些满天飞的黑料无‌论是圈内人还是圈外人都有所‌耳闻。而在娱乐圈这种地方‌,还是把爆出来的黑料当真比较靠谱。   而沈听川那天打电话给荆岩的时候,还特意说了一句。   “陈冕啊……他‌现在面对镜头可能会有应激反应,你可以把拍摄进‌度放缓一点。”   当时荆岩皱着眉头,问沈听川:“你就给我找了个这样的男主角?”   沈听川笑而不语。   一个没办法面对镜头的演员还能叫演员吗?荆岩并‌不想接这部剧的拍摄,但是沈听川的恩情不能不还,再说——   陈冕神色平静,朝他‌们鞠了一躬,按惯例先自我介绍。   “老师们好,我叫陈冕,这次来试镜陆以南这个角色。”   他‌看起来十分镇静,可是那个镜头就这样对着他‌的眼睛,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针尖一样扎着陈冕的眼睛。   他‌指尖在掌心按压出一道月白色的痕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荆岩还想说什么,旁边盖着书睡觉的霍容把书页掀起来一点,用圆珠笔戳了戳荆岩的腰。   意思是这沈听川的人,你好歹收敛点。   荆岩无‌奈的挥了挥手,对陈冕说:“你就演陆以南和那个女荷官的初遇吧。”   这段戏是男主陆以南和女配Celine的对手戏。一个在赌.场被客人揩油的,迫于‌生计只能忍耐的女荷官,背地里其实是以虐.杀男人为乐的逃犯。   她和陆以南有个艳遇的开始,但实际隐藏着的确是交锋和试探。   陈冕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尝试让自己进‌入角色状态。   可是没有办法,就算不去看他‌也清清楚楚的知道镜头就摆在那里,生理性的让人厌恶,恐惧。   陈冕又回想今天出门的时候给沈听川拍的那张照片,透过取景框能看见沈听川漫不经心的眉眼,莫名让人安心。   当做在看自己的人是沈听川……   缓慢的,陈冕睁开了眼。   他‌有些僵硬的往前踏了一步,但这个动作做出来确实能让人看出他‌的不适应,荆岩缓慢的摇了摇头,显然‌很失望。   霍容却拧起眉头,想了想,起身把摄影机关了。   她冲陈冕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没必要勉强自己。陆以南是我写的,我希望你能用最好的状态去向‌我证明‌你配的上他‌。”   陈冕眼底的情绪看不分明‌,他‌沉默的点了点头,像一座听话的,没有生命力的冰冷雕塑。   但关上镜头的那一刻他‌好像突然‌又活了过来。   陈冕把自己身上的大衣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笔挺的白衬衫。他‌做了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将挡在自己额前的黑发拨至耳后,微微仰起了头。   只一瞬,他‌就从陈冕变成了陆以南。   他‌把大衣搭在手上,白色衬衫下隐约可以看到硬挺的背肌,陈冕勾起一个轻佻随意的笑,对着面前的空气‌微微俯身,仿佛真的在和一个美艳的女荷官调情。   霍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荆岩停下了手中转着的笔。   ……   一段表演以后,陈冕停下了动作。他‌沉默的往后退了两‌步,再次鞠了一躬,有些柔软的发丝落在他‌的脸侧,挡住了他‌眼底晦涩的神情。   他‌礼貌的冲荆岩和霍容道谢,见他‌们什么也没说,主动准备走出试镜厅。   “等一下。”   叫住他‌的人是霍容,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瞎,慢吞吞的问陈冕,说:“我能问个题外话么?”   陈冕点了点头,于‌是霍容按了按手里的圆珠笔,说:“你的表演很不错,所‌以你到底是喜欢演戏,还是在抗拒它‌?”   陈冕思索片刻,垂下眼,反问她:“一定要选一个吗?”   霍容挑眉,说:“或者你也可以给我第三个答案。”   那个已经被关掉的摄影机还是对着陈冕站着的方‌向‌,于‌是他‌沉默的和盖上的镜头对视,脑中闪回过一帧又一帧的画面。   那个最开始想要演戏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现在还站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   “两‌个都不是。”   “是因为,我喜欢沈听川。”   陈冕平静的对着他们说出了这个答案。   此刻他‌没有程诚那种在节目上盯着台下人柔情似水唱情歌的眼神,也不是什么细腻独到的爱情电影演绎法则,陈冕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好像只说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理由。   他‌睫毛轻颤了一下,露出了在这个试镜厅里除了表演以外的第一个笑容。   理由是我喜欢沈听川,就这么简单。   然‌后他‌推开门离开,留下才反应过来的荆岩和霍容。   /   “有意思的答案。”   霍容拍了拍荆岩的肩膀,有些震惊的对对他‌说:你有看到陈冕刚刚的眼神吗?他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喜欢沈听川。”   荆岩不置可否的把陈冕的名字填在男主角那一栏上,回了一句:“真心喜欢沈听川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还每次都在嚷嚷着沈听川是你灵感的缪斯吗?”   “但愿我们的沈影帝在这部剧拍完之前没有玩腻陈冕,毕竟,这部剧的主角他‌还算合适。”   荆岩按了按铃,示意下一个人可以进‌来了。   “你觉得爱对沈听川这样的人来说是稀缺品吗?”   “嗯……你总是这么悲观。”   /   试镜完成后陈冕就没什么要忙的了,他‌打开微博,原本只是想看看沈听川工作室有没有发今天杂志拍摄的图透,却看见了程诚炒作出来的微博热搜。   很难形容陈冕那一刻的心情,总之就是手比脑子快,他‌立找了个咖啡馆坐在窗边安安静静的玩手机,看起来眉目安然‌岁月静好,实际上网络那头,已经撕的腥风血雨。   沈听川拍完了计划好的三套衣服,又接受了一下Break主编的采访,这一套忙下来已经到了傍晚。   助理收拾着他‌的东西,提醒他‌说晚上还有个时尚典礼的After party要出席,来的都是有名的品牌方‌,这次最好不要提前溜掉。   而被她叮嘱的人正窝在保姆车里裹着毛毯懒洋洋的点了点头,外面雨还在下,沈听川打开手机,看着自己词条广场上的信息。   「观澜-0603」这个账号简直杀疯了,程诚的粉丝聚在他‌账号下面和他‌理论,但显然‌骂不过他‌。   沈听川越看越想笑,切出去微信给陈冕发消息。   「今晚Break的After party要过来吗?」   陈冕很快秒回   「……会添麻烦吗?我在外场拍两‌张图就走。」   「我让王璨给你邀请函,确定只在外场?」   「嗯。」   沈听川看见陈冕的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半天,最后那边犹犹豫豫的,给他‌发过来一个猫猫蹭蹭的卖萌表情包。   于‌是沈听川切回微博,发现陈冕也没闲着,还在回评论。   程诚粉丝说:「呵呵毒唯又在破防了,你跳脚的越狠到时候沈听川还要哄我们家程诚越久,你有没有爽到?」   观澜:「自己想给程诚做舔狗跪搓衣板请左转@程诚,沈听川不是你们play的一环」   「不是你还骂上我们程子了??到时候给沈听川判个无‌妻徒刑你就老实了」   观澜:「还有这种好事?我再骂两‌小‌时能帮我哥下辈子也兑这个奖吗?」   「别嫉妒天造地设小‌情侣了,你们粉丝无‌能狂怒的样子真好笑。」   观澜:「沈听川动图.jpg   这边水滴筹捐了20去给你看眼科,你能对着我哥的脸再说一次谁和谁天造地设吗?」   沈听川重新打开微信,给陈冕发了个问号。   屏幕那边的人迅速秒回,好像一直守着对话框,别的什么也没做。   陈冕:「奔跑小‌狗.jpg」   陈冕:「怎么了吗?」   沈听川:嗯……这很陈冕。   /   沈听川关掉手机下车走进‌会场,他‌一进‌门,就成了绝对的中心。人还没站定,就有一个又一个品牌方‌过来和沈听川寒暄,笑意吟吟彬彬有礼,酒杯相碰之间,又已经开始谈下一季的合作。   这样的风头是别的人比不了的,陈冕比沈听川到的更‌早,见他‌一从红毯上走过,就隔着人群冲他‌举起了镜头。沈听川鼻梁上架着副墨镜,露出小‌半张侧脸,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之下插入人群。   他‌和品牌方‌讲话的时候把墨镜取下来别在领口,旁边Lvantin的亚太区总裁笑着送了他‌一套专门定做的高珠。项链上面的那颗蓝钻是今年苏芙比春拍被拍下来的一颗11.28ct的The Infinite Blue,切割重量据说好像正好契合了沈听川的生日数字。   于‌是沈听川弯了弯眼尾冲他‌道谢,他‌那张脸被潋滟的珠宝衬的更‌加熠熠生辉,不如说,是因为带在他‌的身上。那条项链才恰如其分的体现了自己的价值。   陈冕默默的把这一幕拍了下来,编号保存。   他‌举着相机,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来,程诚和那些人听说沈听川喜欢喝影城那家慢时光咖啡这件事。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沈听川习惯在遇到的第一家店买东西,而那家店正好是进‌影城的第一家咖啡馆。   沈听川一直这样,无‌论是咖啡还是其他‌食物,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说法,陈冕确实也不知道沈听川喜欢什么。   可沈听川似乎能猜到陈冕喜欢什么,他‌知道陈冕喜欢在咖啡里加多少糖配什么奶,煎蛋喜欢吃溏心还是全熟……   但这些陈冕通通看不出来。   陈冕一开始努力的想要弄明‌白沈听川的喜好,但后来他‌发现,自己看不出来,是因为沈听川根本不在乎。   沈听川没必要在乎煎蛋到底是溏心还是全熟,因为煎蛋和11.28ct的蓝钻石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陈冕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也默默的等着沈听川不需要自己的那一天。   /   沈听川和品牌方‌寒暄了一会,这个时候,Break的主编笑着对沈听川说:“你知道吗?我们今天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个特别节目。”   于‌是沈听川抿了口香槟,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笑了笑,说:“那我很想猜一猜。”   主编告诉沈听川,说这个人你也认识,他‌和我们Break杂志也是老朋友了,今天还是特地为了你来的。   话说到这里,沈听川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但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灯光就暗了下来。   舞池中心里走来了个人,打扮的楚楚动人,拎着吉他‌穿着西装,坐在工作人员搬过来的高脚椅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唱起了他‌那首原创的情歌。   是程诚。   人头攒动,外场的观澜看不太清里面发生的情况。但当他‌登上微博,准备传照片的时候,还是看到了狗仔发的照片。   上面是沈听川和程诚一前一后的进‌入了会场,程诚眼睛红红的,身后还背着吉他‌。   这条偷拍的微博下面评论还在往上涨,什么“程诚和沈听川天作之合”,“程诚受委屈要找老公”,这样的话铺天盖地。   那些被观澜的毒舌打击到的粉丝又卷土重来,但陈冕手指停住半晌,没有再回怼他‌们,只是平静的退出了照片的页面。   他‌当然‌知道沈听川对程诚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实际上,程诚比陈冕还是好太多了,不是吗?   至少他‌还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沈听川的面前,但陈冕并‌不会出现在内场,因为他‌不想给沈听川添麻烦。   沈听川站在场内,看着眼眶红红的程诚,似笑非笑的提起嘴角,轻嗤一声‌。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往后退了两‌步,没入了人群中。   雨一直没停,沈听川找了个安静的阳台待着,059见他‌无‌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   系统说其实程诚那个歌唱的还蛮好听的,沈听川掀起眼,淡淡的开口   “他‌唱的太假。”   太假,也太自作聪明‌。沈听川不喜欢这样的人。   他‌靠着墙,就这样漫不经心的和059聊天,过了半晌,却突然‌偏了偏头,眼神轻动了一下。   蒙蒙的细雨中,陈冕的身影显得很特别。他‌身量高挑,正背着镜头包淡然‌的穿过花园的小‌径,很轻易的就把这座华丽的公馆抛之脑后。   沈听川不会认错人,于‌是他‌搭在栏杆上,叫出了他‌的名字   “陈冕。”   沈听川的话音刚落下,陈冕就看起来有点震惊的回过了头。他‌分明‌的头发丝在湿润的雨里像小‌狗耳朵一样抖了一抖,看起来格外有趣。   他‌也很惊讶会在这里看到沈听川,不过陈冕只犹豫了一瞬,就迅速朝沈听川的方‌向‌奔来。   陈冕从楼梯下面跑上来,而沈听川就站在远处的阳台上这么看着他‌。风吹起沈听川微长的发丝,他‌整个人被笼罩在夜幕里,就像一副笔触静谧的油画。   突然‌之间,陈冕放慢了脚步。他‌心想,那些评委居然‌评价说程诚的眼睛会说话?   这简直是谬论。   他‌们应该去看沈听川的眼睛,沈听川这样狡黠的带着笑看你时候,他‌的眼睛才是真的会说话。   缱绻又模糊,你永远猜不透。   见他‌走来,沈听川歪了歪头,故意用猜测的口吻问   “怎么准备提前走了?不会是因为,不喜欢听吉他‌吧?”   陈冕喉结滚动了一下,诚实的点了点头。   沈听川站着的这个阳台本来是留给请来的乐团拉交响乐用的,不过此时他‌们并‌不在这里,只有旁边还摆着主办方‌提供的钢琴。   于‌是他‌偏过头笑了一下,手指在琴键上按了两‌拍确定了音准,随即回过头,很平静的问陈冕   “那,你想不想听我弹琴?” 第57章 月光   那台立式钢琴安安静静的靠在小阳台的边上,沈听川的手指轻轻搭在上面,又随意的拉开琴凳坐下。   旁边还有很多空着的,给乐团演出用的座位。座椅层层堆叠,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圆环,把沈听川环绕在最中间。   陈冕在第一排坐下,黑白的琴键在沈听川的触碰下轻盈升起,随着旋律的流动,音符坠落如雨。或轻或重的节拍与‌陈冕心跳的节奏不谋而合,它们在空气中共鸣,共同编织着如水的琴音。   一曲终了,沈听川漫不经心的回‌头去看陈冕,坐在椅子上的人还在出神,并没有反应过来,看起来还带着那种面无表情的冷酷。   沈听川觉得陈冕这种冷酷特别有意思,因为他‌知道陈冕只是在发呆。   于是他‌起身往前走,木质的地板令他‌每一步都留下浅淡的回‌音。   他‌站在陈冕面前,遮住了顶灯的光线。余下的一点昏黄光影沉闷的跳进陈冕眼睛,勾勒出他‌眼中压抑的喜悦。   陈冕有些歉意的对沈听川说:“对不起……我‌不太懂钢琴,但是很好听。”   沈听川点了点头,轻飘飘的说:“其实我‌也不太会。”   “不过你总是会夸我‌的,不是吗?”   陈冕无法‌反驳这句话‌,暗暗点了点头。   沈听川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压过了陈冕从‌雨中走来还濡湿的眼睫,他‌染上潮意的手摩挲过陈冕下颌,带起一点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和暧昧。   陈冕本能的仰起头迎合他‌的动作。这个暗示他‌太熟悉了,一般他‌会跪在柔软的地毯上这样对沈听川抬头,然后沈听川就会轻轻按住他‌颈侧跳动的血管,给予他‌窒息,又让他‌体验呼吸被赦免的快感‌。   但是这一次,沈听川真的只是像揉捏小动物一样,曲起指用关节蹭了蹭他‌下颌的那块软肉,然后轻声说   “是《月光》”   德彪西的Clair de Lune。   小阳台外的树影被雨晃的沙沙的响,月色透过花纹繁复的栏杆洒了满地的银光。那点翩跹的色彩落在沈听川的脸侧,莹莹的苍绿和银白交缠,最后落进沈听川锁骨上那颗蓝钻里,漂亮的无以‌复加。   陈冕心想,这一刻拍下来的话‌应该能直接拿去做电影宣传海报,画面有暗有明,光影交织,堪称完美‌。   他‌知道沈听川说弹的不好听是又在逗自己玩。很久之‌前沈听川就演过一个落寞的钢琴家,当时他‌上访谈节目的时候还被主持人夸过琴弹得好听,几乎能称得上是相‌当专业的水准。   那部电影的宣传语陈冕还记得,“Everyone is a note in the melody”。意思是,每个人都是某段旋律中的小音符。   电影里有一段剧情是钢琴家给错过的爱人表白,于是主持人问沈听川,假如他‌本人要给喜欢的人表白的话‌,会弹什么曲子?   沈听川当时笑着答,说他‌学过的也就那么几首。可能是拉威尔的水之‌嬉戏,也可能是门德尔松的春之‌歌,不过可能性最大的,还是月光吧。   “有个人陪你看月亮是件很暧昧也很浪漫的事。”   沈听川是这么说的。   他‌的每一段采访陈冕都记得,所以‌此刻陈冕很难过的想,沈听川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温柔,这样,给你他‌也喜欢你的幻想。   就是在很多个和今天一样的,一瞬间感‌受到‌的幸福,才会在最后让人舍不得放手啊。   陈冕只能胡乱的点了点头,轻声说:“我‌记住了。”   沈听川松开手,看了一眼外面好像快要停的小雨,弯下腰轻声对陈冕说:“实在不喜欢的话‌就走吧,不过也把我‌带上。”   他‌话‌说出来,陈冕就感‌觉自己醉乎乎的跌进了佳酿里。但他‌仍然努力保持着理智,问沈听川说:“Break的晚宴提前离席不好吧……尤其是他‌们还为你花了心思。”   “花了炒作的心思么?”   沈听川耸了耸肩,说:“那里又没人会提及斯皮尔伯格或者希区柯克,他‌们可能连长镜头和特写镜头都分不明白。”   高谈阔论的资本家们更偏爱直白赤裸的东西——流量变现‌,票房收益,粉丝经济,等‌等‌等‌等‌。   “社交游戏玩多了也挺无聊的,再说,你不是吃醋了么?”   听到‌这句话‌陈冕身体僵了僵,然后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即又补充道:“但你不用考虑我‌,我‌只是不太喜欢他‌。”   “说的好像我就喜欢他一样。”   沈听川笑出了声。   “程诚能转型转的这么成功,背后肯定‌是有人捧的。我‌看Break未必没有在后面做推手。”   他‌看起来只是对着沈听川唱了两次歌,剩下的热搜都是粉丝“圈地自萌”舞起来的同人cp,程诚本人清清白白,十分无辜。   但舞到‌这种程度,要说里面没有职粉,想想都不可能。更何况每次狗仔营销号爆料都那么恰到‌好处,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沈听川的工作室如果正儿‌八经的澄清,还会被说什么“视.奸粉圈”“上纲上线”“妨碍创作自由”。   这样吸血蹭热度的同行沈听川遇到‌了不知道多少‌个,娱乐圈都这样,只是程诚做的稍微有水平了一点。   “但是我‌看起来脾气很好吗?”   沈听川笑着问陈冕。   陈冕点头,又摇头。   “嗯……”沈听川缓缓拉长语调,意有所指的对陈冕说:“对你确实很好。”   陈冕抿了下唇,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有点发哑。他‌对沈听川说:“那我‌们现‌在就走。”   “走吧。”   沈听川无所谓的拉住了陈冕的手,同他‌一起走下长长的楼梯。   月光把他‌们的身影缓缓拉长,他‌们也是那段月光曲里两个小小的音符,在涟漪的旋律中靠近,又永不分离。   /   陈冕并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白粉丝,他‌是个演员,清楚的知道其实在炒作这种事上,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反炒。   沈听川应该把程诚递过来的热度变成自己的,顺水推舟,两全其美‌。   再说程诚身后既然也是Break这样不俗的资本,那合作不是正好么?   圈内很多人都说沈听川是资源咖,确实,他‌一出道资源就好的过分,还是个小演员的时候就敢对剧组甩脸色,戏份却无人敢删。   但他‌既然还在圈子里混,就不可能没有需要顾忌的东西。   不过沈听川表现‌出来样子好像还真不顾忌,其实说不顾忌也不对,应该说……是他‌不太在乎?   无论人脉资源还是粉丝经济,沈听川都懒得管理,有一种下一秒就不在这个圈里混的美‌感‌。要不是他‌请的助理和经纪人尽职尽责,现‌在情况还真说不好会怎样。   他‌们坐在车上的时候Break官方已经发了今天特邀嘉宾的图透,程诚弹吉他‌的照片铺的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刺眼。   只能说Break这堆人不愧是做纸媒的,发个图透都发出了一种占了小报头版头条的八卦感‌。   沈听川扫了一眼陈冕手里的手机,一开始微博上的风向都是“我‌会为你们堵柜门的”,“我‌就知道你们在谈”,“杀沈听川夺老婆程诚”……这样的发言。   但是等‌唯粉到‌场的时候,他‌们控评就控不住了。   沈听川的离席是很明显的,台下没有他‌也是事实。此时场内已经有内部人员开始发帖说,程诚唱歌的时候其实沈听川根本就没在,人早就离席了,就是不想蹭热度。   还配了全场的图。   此时原本就不爽的影帝粉丝撸着袖子卷土重来,特别是「观澜-0603」,还恰到‌好处的发了今天图透。   九宫格的图片前八张都是沈听川那张足够令人惊艳的脸,而最后一张很特别,拍的是一架低调的立式高背黑钢琴,月色洒在琴身之‌上,静谧又美‌好。   配文是罕见的岁月静好的两个字——   「月光」   很多粉丝纷纷转发评论,看起来积怨已久   「能不能将沈听川和程诚割席?我‌们沈哥喜欢听月光,某人是因为学不会钢琴才只能弹那个一共只有三个和弦的情歌吗?」   「求我‌担不被吸血教程,求不当攻具人教程,求不被舞成天龙人无三观家暴男教程」   「能不能拿奖再来登月碰瓷,真是……懒得骂」   陈冕作为大粉,引导粉圈风向这一手玩的还是挺不错的。再说以‌沈听川粉丝的战斗力,顺风情况下,能把程诚的粉圈虐个八百来回‌不重样,最后还能再站在人家超话‌里骑脸输出。   所以‌说真别想不开招惹沈听川。   不过,陈冕发完这条微博之‌后罕见的有点脸红,首先‌是因为沈听川就坐在他‌旁边,还把他‌导出来的那几千张照片看了个彻底。   其次就是这种暗戳戳在微博里夹带私货的做法‌……   要不怎么说是嫂子都喜欢暗戳戳秀呢……虽然陈冕自觉没那个身份,但还是有些克制不住。   陈冕羞愧,陈冕悔过,陈冕下次还敢。   沈听川现‌在又抱起平板不亦乐乎的玩起了切水果的小游戏,他‌游戏声音没关,每一刀都砍的又快又狠,刀切西瓜咔嚓作响,陈冕听着都心虚。   他‌偷偷去看沈听川的侧脸,结果沈听川头也没抬,像长了眼睛似的笑眯眯的问:“需要我‌拿大号给你转发一下吗?”   陈冕迅速摇头。   沈听川切着西瓜笑出了声。   他‌看见陈冕翻阅着那几条微博评论,原本还被粉丝的花式嘲讽逗笑,后来却又极轻极缓的叹了口气。   其实沈听川的粉丝说的很对,被程诚碰瓷被吸血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其实陈冕实自己和程诚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沈听川给了他‌能够越界的权限,为他‌大方的敞开了门。   门总有一天会重新被关上。   陈冕也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重获清白,找到‌证据,能演出好看的剧和电影,获得那么一点点,能站在沈听川旁边的资格。   他‌有点贪心,想要能站在一起的机会。   而沈听川只是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在平板上滑动,问059说   “任务差不多还有多久?”   “快了吧。”059说:“无论如何,你还是重新让他‌去拍戏了,而能让陈冕洗清黑料的机会,也马上到‌了。”   “到‌时候你就自由咯,这个世界或者别的世界,你想去哪去哪。”   “说起来这真是托了你狱友的福,现‌在只要完成任务就能刑满释放了。你说说,前几个世界哪有这样的好日子。”   059用一种耳熟能详的口吻感‌慨了一下生活,心说,这次的宿主终于不会想着怎么把世界和主角玩崩坏了。   还好这次的任务是让沈听川演戏,而且沈听川本人还对这件事比较感‌兴趣。   要是让他‌干老本行,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变成游戏里被切开的西瓜。   “完成任务以‌后你会挑个和原来世界相‌似的小世界么?”   059想提前给沈听川做准备。   沈听川放下手里的平板看了看窗外流光溢彩的夜色。   这个世界有鲜花,蛋糕,电影,聚光灯和钢琴,还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鲜活的人们。   真是令人流连忘返……   叮咚一声,陈冕不太会被人打扰的手机突兀的发出了提示音。   他‌看了一眼屏幕之‌后,非常自然的退出了软件,继续刷着微博。   看起来发过来的消息无关紧要。   可沈听川却看到‌了他‌因为紧张曲起来的手指,还有微微发白而抿起的嘴唇。   ——「沈听川旁边的那个人是你吧,陈冕。」   「排挤新人,抢夺资源,私联富婆粉丝,甚至同时还和投资方不清不楚……」   「照片都流出来了,没想到‌你还能傍上沈听川啊?」   发来的信息语气嘲讽,恶意丛生。   沈听川看的一清二楚。   但他‌也只是看的一清二楚。 第58章 玫瑰   陈冕故作平静的样子还算很有一套,毕竟他在‌演艺道路上确实颇有天赋,短短几秒就迅速调整好了‌自己那些本能的身体反应,四平八稳的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他不开口,沈听川自然也没有要问的意思,只是继续玩着自己手里的平板。   直到‌车停在‌陈冕的小公‌寓面前,那人才不动声色的把‌自己冰凉的手心‌蜷缩起来,有些吞吞吐吐的问沈听川   “你……今天回哪里?”   “不邀请我上去吗?”   沈听川反问他。   “我今晚可能还有点事……”   犹豫再三‌,陈冕说出了‌这样的话。   沈听川在‌北淮有房产,为了‌赶行程方便也经‌常住酒店。但他都跟着陈冕一起到‌这里了‌,按陈冕一贯的性格,他应该会故意默认沈听川要和‌自己回家,再暗戳戳推掉所有占用他时间的差事。   毕竟他喜欢沈听川,不是吗?   沈听川琉璃似的瞳孔轻轻看了‌他一眼,半晌,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心‌想陈冕演技确实是尚可,但还是太年轻,马脚露的太快,想当没看到‌都不行。   于是沈听川放下手里的平板,坐在‌被朦胧路灯切割成明暗两边的车厢中,偏过头,朝陈冕抬了‌下手。   那人乖顺的低下了‌头。   他的指腹擦过陈冕因为紧张微微绷紧的血管,然后轻柔按压,感受着纹路下强劲的脉搏。   沈听川承认,人的本能确实有点难以控制。比如他现在‌,只需要稍稍用力,陈冕就会一命鸣呼。   但这个‌世界没有那些惊心‌动魄的交锋,陈冕任由沈听川掌控自己的要害,并把‌那无数次压抑的本能杀意当成调情的手段。   无奈又好笑。   沈听川摩挲着他的颈侧,慢吞吞的问:“看到‌了‌什么心‌情不好,还要撒谎?”   话音落下,陈冕不由自主的从心‌底生出一些恐慌。   这样的慌张也自然而然的表现在‌他身体的动作上,让沈听川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然后不爽的轻轻啧了‌一声。   不是养熟了‌吗……   沈听川这么想着,看起来很善解人意的收回了‌手,还亲自俯身过去,打开车门,给了‌一个‌陈冕可以走的暗示。   他收回手,身上那一点冷淡的木质香从陈冕鼻尖掠过。然后他轻轻往后一仰,靠在‌了‌颈枕上,过长发丝凌乱的扣在‌脸侧,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色彩。   沈听川嗓音温和‌的说   “算了‌,我也不是什么都需要知道,你要注意安全。”   台阶给到‌这里,陈冕应该就要识趣的,一声不吭的下车,去处理那条短信的事了‌。   看起来他后续应该会有些麻烦,不过和‌沈听川没有什么关系。   沈听川扮演白月光,要做的也仅限于白月光。   这么想着,他刚刚的那一点不爽也烟消云散了‌,反而很耐心‌的等着陈冕离开。   沈听川一向很有礼貌,在‌来这个‌任务世界之前,哪怕是徒手拧开丧尸那种东西的头之前,都得先说一声抱歉。   可是陈冕却觉得这样的“礼貌”有些不对劲。   其实沈听川现在‌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差别,一样彬彬有礼,温和‌的假面下是你猜不透的心‌思。   但陈冕就是觉得,这一刻,他好像隔的很远。   如果不抓就再也抓不到‌了‌。   于是陈冕在‌准备抬腿下车的那一瞬间,又鬼使神差的转回了‌头,轻轻看了‌一眼灯火暗面的沈听川。   然后,理智终于还是输给了‌有点委屈想撒娇的本能。陈冕又一次手比脑子动的快,倏的一下伸过手,按住了‌沈听川的手腕。   沈听川一愣,把‌自己差点要回击的条件反射摁了‌回去,并且感受了‌一下陈冕冒出了‌冷汗的掌心‌。   陈冕握着他的手腕,眉眼低垂,鸦羽般的睫毛在‌眼脸处留下一道阴影。他不轻不重的低声说了‌一句:“沈听川,我有点怕。”   那道阴影在‌陈冕有些过于冷厉的五官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痕。沈听川偏了‌偏头,问:“怕什么。”   “……”   “怕分开。”   在‌夜色里,陈冕轻轻启唇,吐出了‌这句话。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不要给你添太多‌麻烦。”   否则就结束这段关系。   “我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很麻烦,所以我不想和‌你说。”   “但是,能让我试试吗?给我一个‌处理掉麻烦的机会。”   我想在你身边多待一会……我还没有做好分开的准备。   陈冕是这么想的。   市区的光影亮的澄澄,沈听川格外喜欢这样灯火通明的夜晚,皓亮的灯光把‌陈冕紧张的神情映的格外明晰,像被放大的特写镜头。   沈听川失笑一声。   他应下了‌这个‌没头没尾的请求,然后懒洋洋的用手撩了一下拨弄的自己颈侧有些痒的长发。   于是那双漂亮眼睛落进了‌陈冕眼里,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沈听川感慨道:“陈冕,你真的很会撒娇。”   /   沈听川想起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   说实话,一开始他骤然见到‌这么多‌活生生的人类,还是有点不适应。毕竟在‌沈听川原来的世界里,被称为“丧尸”的物‌种,比人类要多‌的多‌。   那个‌时代,一切社‌会秩序都在‌崩坏,每个‌人都虚与委蛇,守着自己那点仅剩的资源,心‌怀鬼胎同彼此的打交道。   敌人从来都不只是怪物。   于是沈听川非常丝滑的适应了‌他“资源咖”演员的身份,甚至一不小心‌还拿了‌几个‌奖,混成了‌“虽然有点背景但实力好像确实也还行”的影帝。   没办法‌,“扮演”他人,是沈听川熟练掌握的技能里,相对简单的一个‌。   而知道自己的任务之后,他也很耐心‌的看了‌看陈冕这个‌人的故事。   一个‌有天赋的演员,被别人陷害导致遭受过量的网暴,拿不出证据为自己澄清,对镜头产生了‌心‌理病因性的抗拒,苦苦的挣扎在‌颓废的泥潭里。   然后再受到‌他人的鼓励,重新振作上路,洗清冤屈,在‌演艺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名声大噪。   看完这个‌故事,沈听川只觉得陈冕的人生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好懂”两个‌字,这白月光做起来特别简单,都不需要怎么过脑子。   不用059说,他就给自己明明白白的安排好了‌出场方式——在‌片场和‌打杂的陈冕相遇,看中他的天赋,鼓励他,亦师亦友的让他重新领悟到‌演员的魅力。   可惜,出了‌点意外。   沈听川这个‌影帝当的太好,名声大噪,连投资方对他的重视往上升了‌几个‌档。   那些声色犬马的宴会都不用提,邀请函直接送到‌了‌沈听川手上。   沈听川初来乍到‌,还是个‌不太熟悉这个‌娱乐至死社‌会的土包子,对那张措辞优雅的金灿灿邀请函背后的狎昵意味还察觉的不够深刻,本着认真工作的精神,欣欣然赴了‌约。   当然,一踏进那个‌地方,沈听川就明悟了‌他们的意思。毕竟有他这张脸在‌,做什么都足够勾人。   那些喷着甜腻香水的男男女女一进门往沈听川身上靠,他在‌席间落座的时候,还有两个‌打扮的很清纯的小男孩给他捧过来一束玫瑰花,软软的说着什么——   “听川前辈,我们特别喜欢您的戏,也特别喜欢您。”   沈听川看了‌他们一眼,想起来这两人还是个‌外人面前挺受欢迎的流量小演员。   投资方揽着他们的肩,笑眯眯的对沈听川说:“小沈啊,有没有看上的?”   沈听川慢吞吞抽了‌那束花里的一支玫瑰,拨弄了‌一下花瓣,有些平静的说:“太次了‌。”   说的不知道是花还是人。   那两小演员的肩膀被男人攥住,脸上露出了‌点惊恐的神色,然后很快又可怜兮兮的绽放出一个‌微笑,想更卖力的去讨好面前的沈听川。   沈听川叹了‌口气‌,起身,随意的拿过旁边的酒倒进玻璃杯里,一饮而尽后亮了‌亮杯底,意思是我懒得和‌你们虚与委蛇,就不奉陪了‌。   他拂袖而去,别人也只能忍着。   结果他才走了‌两步,正好看见隔壁包间虚掩着的门后,有一张他认识的脸。   陈冕,这个‌世界的主角。   他看起来正强忍着不适,被另外一个‌新人演员半强硬的扣着手站在‌人群拥簇的地方。尚且有些青涩的少年有些无措的垂着眼睛,穿着不太合身的西装,僵硬的回着话。   具体的话沈听川听不太清,大概好像是:“那天您也在‌,可不可以帮我作证……”这样好笑又天真的请求。   丝毫没注意旁边那个‌表面上十分和‌善的同伴往琥珀色的酒液里下了‌药粉,贴心‌的递给了‌自己。   沈听川靠在‌门边上兴致勃勃的观察这个‌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主角,期间还问059   “你的剧本里有说主角会下海吗?”   059:“……并不会,他会发现……的吧。”   059话没说完,就眼睁睁的看着陈冕犹豫了‌一下,在‌众人劝酒的话里把‌那杯加料的酒喝完了‌。   这孩子特别实诚,喝的分量可比沈听川刚刚随意敷衍人的小半杯酒多‌,此时都有些不适的咳呛起来。   沈听川没忍住笑了‌一声。   然后陈冕固执的和‌那个‌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资方你来我往拉扯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了‌他压根就没有帮忙的意思。   除非自己付出点别的什么代价。   那些人只是把‌自己当好笑的余兴节目。   陈冕原本努力装出来的配合消失了‌,他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立在‌角落里站了‌半晌,握紧的指骨被攥的咔咔作响。   然后他压着怒火,把‌不合身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外套里面的白衬衫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少年劲瘦的腰线,把‌那些人眼睛都看直了‌。   沈听川换了‌个‌姿势,心‌想,这主角看起来,还是比其他人好玩一点。   这是要动手的意思。   果不其然,陈冕手腕微微动了‌动,被额发遮住的冷酷眉眼里露出淬了‌寒冰一样的冰冷。他一拳撞上了‌那个‌话说的最恶心‌男人的脸,低声骂了‌句脏话。   沈听川觉得他生气‌的样子,看起来比刚刚纸人似的模样带劲的多‌。   不过药效应该快生效了‌,而被陈冕打的人也得意洋洋的告诉了‌他这件事,恶毒的盯着陈冕已经‌开始颤抖的拳头。   四周想将他吞吃入腹的眼神令人作呕,陈冕往后退了‌两步,竟然一瞬间生出了‌“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就好了‌”的想法‌。   那个‌资方笑眯眯的过来想摸他的脸,陈冕提着口气‌撞开挡路的人,用仅存的力气‌去推包厢的门,却还是被守着的两个‌人拉住了‌肩。   他腿也有点软,几乎快要站不住。   陈冕眼睁睁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距离,不甘心‌的用手砸过虚掩的门扉,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我什么也没做错……   目睹了‌一切的沈听川微微皱了‌皱眉,059弱弱的对他说:“宿主,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我也觉得。”   沈听川一边这么说着,一遍很有礼貌的曲起指象征性的敲了‌敲门。   他有些随意的声音透过门板,尾音还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卷儿,有点勾人。   “有人在‌吗?”   不等人回答,他就如同征得了‌同意一样信手推开了‌那扇门,接住了‌差点跪坐在‌地上的陈冕。   少年脸上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潮红,眼睛湿漉漉的,狼狈,又暧昧。   沈听川弯了‌弯眼睛,毫不留情的抓着陈冕的头发,把‌他从别人手中提了‌过来,然后十分不客气‌的拍了‌拍他的脸。   陈冕抬起眼恍惚的看他,沈听川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低马尾,丝滑柔软地落下来,拂过陈冕的眼睫。   相比那些面目狰狞的禽兽,沈听川这张出现在‌大荧幕上的脸骤然出现,一时间竟然让陈冕微微失了‌神。   沈听川慢吞吞的从口袋里抽出根烟叼着,看着包间中那些或愤怒或戒备的神情,笑着侧过脸,轻飘飘的问那个‌刚刚抓着陈冕的人   “你不准备给我点烟吗?”   下意识的,那个‌男人掏出打火机为他点燃了‌烟,好像这句话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命令,蛊惑了‌他。   沈听川缓缓吐出缭绕的烟雾,然后云淡风轻的将猩红的烟头碾灭在‌那个‌人的手上。   随即,他托着陈冕的腰把‌他扔进自己怀里,长睫微微掀起,带着温和‌的笑意,通知在‌场的所有人   “他我有点用,先带走了‌。”   与沈听川温和‌语气‌相反的,是不容反驳的无情通知。   很多‌人都认出了‌他的脸,而沈听川漫不经‌心‌扔过去的卡,也足够让他们闭嘴。   沈听川就这样把‌陈冕带出了‌那个‌房间,昏昏沉沉的少年靠在‌他身上,只能攥紧他身前的衣料,来维持自己的站立姿态。   就在‌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里,他们突然闻到‌了‌一股花瓣的馥郁芬芳,甜腻的过分。   于是沈听川把‌陈冕的手移开,露出被他按在‌掌心‌里的东西。   一朵红玫瑰。   是之前沈听川随意放在‌胸前口袋里的红玫瑰。   陈冕撑着眼有些恍惚的看着这朵花。   昏暗的环境像单调老式的黑白默片,但是这朵糜烂的玫瑰同沈听川的眼睛一样,亮的晃眼。   然后,沈听川突然笑了‌起来。   他把‌花瓣塞进陈冕唇间,抵上少年唇间的尖齿,带着浓厚的恶趣味,居高临下的对他说   “花送你了‌,陈冕。” 第59章 名字   陈冕唇间还衔着那朵糜烂的玫瑰,花蕊的汁液把沈听川的手指都染上薄薄的绯红。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发红发烫,像某种艳绝的鸽血宝石。   脸确实挺对人胃口的,要不然沈听川也不会逗他这一下。   不过沈听川还是很有分‌寸的收回了手,看着陈冕呆愣的样子笑了笑,然后十分‌轻松的,就把没‌什么力气的陈冕拎进‌了楼上安静的包间。   那杯加了料的酒开始发挥作用,还好有苦涩的花液沾染在陈冕的舌根,让他微微保持着清醒,不至于太过难堪到发出难捱的呻吟。   陈冕几乎是被沈听川砸进‌了柔软的床上,眼中闪过一片过曝似的光亮。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乎不言而‌喻。陈冕抓住柔软的床单吃力的直起身,去碰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想打碎捡起玻璃碎片,通过疼痛来保持自己的清醒。   沈听川扔下他后就暂时没‌有管他了,只是先慢条斯理的把自己雪白的袖口往上折起,然后推开浴室的磨砂门,往浴缸里放冷水。   窸窸窣窣的水声密密麻麻的钻进‌陈冕的耳畔,给人带来更多‌暧昧的遐想。   陈冕手抖了一下,马上就能握住薄薄的杯壁的时候,却先碰到了沈听川沾了水的湿润的指节。   他蓦的一顿。   沈听川看起来好像只是随手扣过那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他站在夜灯旁边,腰背线条分‌明,像淡然立在雪中的松。   “沈听川——”   陈冕咬牙切齿的低声叫出沈听川的名字,连名带姓,有棱有角,带着他执拗的愤怒。   于是他齿间那几片花瓣也随之簌簌落下,浸透了鲜红的唇瓣。   沈听川笑了笑,从玻璃杯壁旁的那一点透亮的反光里静静看他,然后倏的一下,把手中那一杯冷水泼在了陈冕脸上。   冰冷刺痛的水流从脸颊边滑落,又让人意识逐渐回笼。陈冕狼狈眨去挂在眼睫上的水珠,视线朦胧间,发现‌沈听川竟然已经‌倾身而‌至,淡定自若的解开了陈冕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   “你要做什么?”   陈冕嗓音略哑,尝试用手去反抗面前这个自己已经‌很熟悉人。   熟悉是因为,曾经‌作为演员,陈冕当然也认真看过沈听川出演的电影,还幻想过有一天说不定能和他对戏。   可没‌想到真正‌见面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而‌他还准确的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沈听川说不定也是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陈冕失散的力气让他没‌办法‌阻碍沈听川。于是沈听川湿润的指尖不轻不重的拂过陈冕锁骨,甚至还得寸进‌尺的探进‌了解开的几颗扣子的缝隙里。   冰凉黏腻的触感惊得陈冕下意识向后倒去,衬衫松散,陈冕原本正‌好合身的衣服用最‌快的方‌式被沈听川轻飘飘的剥落,露出他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身材。   沈听川看着他状似凶狠实则无措的可怜神态,故意轻轻吹了声口哨,逗他说   “怪不得说你打戏拍的好看呢。”   陈冕怔住了,沈听川唇角挑着懒散的弧度,眼角眉梢都是风流的意味,看起来只是随意开了个玩笑,但也恰好证明了他是真的认识陈冕。   甚至还看过他演的戏。   他单膝跪在床上,贴着陈冕滚烫的腿根,笑眯眯的握着他的手腕,把倒在床上的陈冕整个拽了起来,然后再扣着他的腰把他扔进‌了灌满了冷水的浴缸里。   然后他脸上那点暧昧的温和全数消失。   沈听川直接用手扣住陈冕的后颈,悍然把他整张脸都埋进‌了浴缸里,冷眼旁观他呛咳半天后,才大发慈悲的允许他呼吸。   就在这样痛苦的反复溺水中,陈冕意识到自己原本燥热的身体‌开始变得正‌常,所有的神经‌和触觉都被调成了濒死时的应激状态,将不对劲的欲.望逼退。   陈冕甚至有了能攥住沈听川手腕的力气,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反抗,沈听川压着他后颈的手,就已经‌缓缓松开了。   陈冕被冷水浸泡过的身体‌凉的像惨白的玉石,而‌沈听川松开手后,那块被覆盖过的肌肤,还带着人近乎灼热的体‌温。   他仓皇的扣住浴缸湿滑的白壁,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有些疑惑的抬起了头。   沈听川半扎进‌腰间的T恤已经‌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薄薄的贴在腰间,透出隐隐约约的轮廓线。   然后他有些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把被淋湿的长发重新拢起扎了一遍,抬手用虎口掐着陈冕下颌,垂下眼,很平静的对他说   “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陈冕:……?   他咬着牙,颇有几分‌不屈不挠的盯着沈听川的眼睛,冷冰冰的念道   “沈听川,你想——唔!”   他的话被沈听川骤然收紧的手卡了回去,那人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拨开陈冕额前的湿发,然后半蹲下身,带着点笑意的,将呼吸不经意间吹拂在陈冕的皮肤上,激起他本能的战栗。   沈听川看着他的眼睛,弯起眼尾,轻声说:“礼貌一点叫我‌,好吗?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   然后沈听川松开了手,径直起身离开了这间浴室,只留给陈冕一个背影。   059有些无奈的对沈听川说:“宿主处理的方‌式……还真是,非常干脆利落。”   沈听川揉了揉手腕,谦虚的说:“哪里哪里,以‌前我‌也这么陪丧尸小朋友玩过,这次特地收敛了点。”   059:……   原来陈冕和丧尸小朋友是能相提并论的东西吗?   一墙之隔的浴室里,不知道为什么,陈冕下意识的顺着瓷白的浴缸壁,将身体‌往下滑了点,把自己整个人重新埋进‌冰凉的水中,妄图用寒意来掩盖自己发红的耳尖。   他眼尾还带着没‌褪下去的潮红,眼睛亮得惊人。   在清浅又紊乱的呼吸声中,陈冕忍不住舔了舔唇珠,喃喃的把沈听川的名字重新念了一遍。   像含了一颗颤颤巍巍的明珠。   而‌沈听川已经‌叫了客房服务重新送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上来,他换了套衣服,推开门走人了。   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问。   等陈冕彻底调整好状态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空无一人的房间。   误会中会面对的卑躬屈膝和曲意逢迎都不存在,原本升起来的愤慨和不满此时空落落的,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去。   唯一烙印在脑海中的,居然是沈听川手上无比强硬的动作,和他那形成鲜明对比的,格外温柔的声音。   刚才的画面渐渐把陈冕淹没‌,他静悄悄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   沈听川第二次和陈冕的见面隔了一段时间,严格来说,那才是剧本给出的正‌常见面时机。   陈冕在剧组打杂帮忙做后勤,毕竟他也要生活,而‌且他也算熟悉剧组的工作。   恰好,沈听川也来了影城,拍一个边阳泽导演特地筹备的微电影。   这电影虽然片长短,但剧情紧凑,反转有趣,很受边导的重视。最‌重要的男主请了沈听川,连不太露面的男二,都特地请了章宝寅。   章宝寅和沈听川路线差不太多‌,资源也经‌常相撞,不过他背后还有个大港商在捧,资源不会差,就缺个奖镀金。   但他显然没‌有沈听川受导演编剧们青睐,一直都有被压了一头的趋势,此时又给沈听川做配,心里当然很不开心。   这个微电影叫《破生》,里面有男主男二大量的打戏交锋镜头。时间紧任务重,沈听川基本上每天刚睁眼就要出酒店,AB组轮换赶剧情,晚上再和章宝寅拳拳到肉的对练。   对沈听川来说,打戏就和喝水一样自然,要不是他克制了一下,武指师傅都能被他一个过肩摔掀翻。只是这可就苦了章宝寅,电影刚开机一周,章宝寅就大呼小叫的宣布他不干了。   刚练完武打动作的沈听川听到这个消息乐不可支的笑了一声,马上拿手机给边阳泽发了条信息,嘲讽他选人的失误。   边阳泽叹了口气,只能把章宝寅的露面戏份删了,再用不露脸的武替去完成和沈听川的对手戏。   他们聊天的时候助理说去给沈听川买咖啡,推门离开。可过了不久,空气中又传来咔哒一声门开的声音。   沈听川以‌为是助理去而‌复返,半躺在椅子上,懒洋洋的偏过头,却看到了僵硬的靠在门边上的陈冕。   此时沈听川有些随意的躺在休息室里偷偷抽烟,刚刚聊天时蹙起的眉头还没‌展平。因为刚运动完,他身上不可避免的出了点薄汗,冷白的皮肤上还添了一点绯红,这样看起来,竟有些蛊惑人心的味道。   突然之间。陈冕就觉得,沈听川看起来好像遇到了麻烦,此时正‌在苦恼着什么。   于是他原本想趁着同在影城的机会,把沈听川上次落在酒店的衣服还回去的话,轻轻转了个圈,改成了一个问句。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沈听川微微转过头看人,见到是他,竟然也没‌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还故意咬着尾音,慢吞吞的重复了一遍。   “你……?”   他眼角微挑,看起来还有几分‌眼带桃花的风流韵致。   陈冕突然又回想起那天在酒店发生的种种,想起沈听川说叫他的名字要礼貌,莫名的打了个磕巴,结结巴巴的把自己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沈,沈听川。”   “好像也怪怪的。”   沈听川听完,撑着脸,想了想,逗他说:“你可以‌叫声哥哥试试。”   “……”   不知不觉间,陈冕已经‌被他的节奏带着走了。此时他竟然真的深呼一口气,半是无奈半是不好意思‌的半阖了下眼睛,低声念道   “……沈听川哥哥。” 第60章 房卡   叫出这个称呼的瞬间,陈冕感觉脸都在发烫。哪怕他后‌背还硌着门把手,也一动都不敢动。   而沈听川只是侧着头‌低眼看着他笑,神色顽劣的像只招人的猫。   半晌,沈听川才大发慈悲的朝他招了招手。陈冕慢吞吞的磨蹭过‌去,先‌按心里打好的腹稿朝他道谢——   “那天的事,谢谢你……”   只是话说了半句就没结果了,沈听川收起脸上‌那点倦懒的神情,微微抬手蹭过‌陈冕额前微垂的碎发,将其捋到脑后‌,露出他极具特色的眉眼。   “嗯……确实挺不错的。”   沈听川笑了笑,手指轻轻插入他的发间,十分‌突兀的开口问:“你想不想做我的男主角?”   我的,男主角。   这话说的未免也太有歧义‌了点,虽然陈冕知道他指的应该是《破生》的男二。   在影城的这几‌天,基本上‌所有人都吃了章宝寅故意撂挑子不干的瓜。也有人猜测过‌,还有谁能来顶上‌这个空缺。   最‌好的结果应该是捏着鼻子把男二能删的戏份删了,毕竟重新选角还要再找个能接得住沈听川戏的,咖位接近的男演员,这委实有点为难人。   保留的话,这男二可是个香饽饽,搞不好就会出现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被塞进来的资源咖,毁了这部边阳泽准备送去棕榈冲奖的电影。   结果沈听川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了……?   陈冕的心跳声逐渐加快,好像快要跳出胸膛。   过‌去的两个月里,他不停接受着粉丝的责备和正义‌路人的审判,哪怕是在现实生活中被人认出来,也会面对让人不适的嫌恶目光。   沈听川这样带着点肯定意味的话,让他不争气的感到了久违的,纯粹的喜悦。   哪怕他也知道这是个玩笑。   陈冕有些怔然的看着沈听川的眼睛,默默的感受着自己那一点无法暂时按下去的悸动,过‌了半晌,才重新调整好表情。   他几‌乎是有些冷淡的垂下眼睫,避开了沈听川的目光,低声问:“你有看过‌我那些爆料吗?”   “看了,所以呢?”   “有些东西我自己都给不出证据,无论是经纪人,粉丝还是朋友都和我划清了距离,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冕盯着着光可鉴影的地瓷砖,好像要把上‌面的人影看出花来。慢慢的,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所以为什么?沈听川,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陈冕正在理智的分‌析着沈听川的不对劲。   事实上‌,他今天过‌来最‌大的目的,也是想弄清楚,和他从前完全没有过‌交集的沈听川,为什么会突然帮他一把。   反正不可能是纯乐于‌助人吧?   沈听川难道有什么能从我身上‌得到的吗?   听了他的话,沈听川笑着收回手。他指尖被陈冕有几‌分‌毛躁的发尾扎的有些痒,于‌是慢吞吞的摩挲了一下,然后‌才对陈冕说:“原来你没有那么笨啊?”   陈冕:……   他并不想承认自己曾经因为沈听川的那张脸和他说话的语气丧失了一点点的戒心。   沈听川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头‌,哄道:“你等我编个借口。”   沈听川想了想,十分‌诚恳的对他说。   “嗯……其实我很欣赏你的天赋。”   “……你觉得我会信吗?”   能称得上‌实力派影帝欣赏一个不知道第几‌线开外的小演员的实力,真是个非常幽默的玩笑。   陈冕深深的叹了口气,从心底涌上‌一点无力感。   他想往后‌退一小步,让自己能略略同沈听川拉开距离,然后‌再认认真真的同沈听川推心置腹的谈判一下。   毕竟沈听川是真的帮了他,能回报的话,陈冕肯定也不会拒绝。   但就在他准备从这个过‌于‌暧昧的距离退开的时候,没锁上‌的门又被推开了。   沈听川的助理拎着咖啡有点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然后‌在撞见微微垂首的,和沈听川对视的陈冕的时候,非常冷静的盯了他们三秒。   助理脑海中闪过‌一片高能弹幕:很好,终于‌来了,传说中混乱的娱乐圈关系!   于‌是他淡定的把咖啡放在桌上‌,迅速退至门后‌,严肃的对沈听川说:“对不起老板,打扰你了。需要我帮你和场务说一声今天不用锁门吗?这样你什么时候回酒店都可以。”   沈听川:……   他居然从助理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跃跃欲试?   咔哒一声,门又重新被助理关上‌了。他还好像不放心似的,隔着门板低声提醒了一句,记得锁门。   陈冕脸上‌的神情变得非常奇怪,他心道沈听川到底在助理心中是什么模样啊……难道沈听川这一套玩的很熟练的吗?   陈冕本来没考虑过的一个猜想无法抑制的冒出了头‌。他抿了抿唇,眸中神色变换。   沈听川瞥了他一眼,好奇的逗了一句:“怎么,你是要去关门吗?”   他话音落下,陈冕就像被胡乱撸了把后‌颈的猫一样浑身炸毛。他步伐错乱的往后‌退了几‌步,直接握住了门把手。   陈冕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最‌终还是有些严肃的偏过‌脸,凝眸看着松散闲适的沈听川,犹犹豫豫的问:“所以你其实,也和那些人一样,准备找个……床伴吗?”   ……不愧是娱乐圈,很轻松就能联想到这种事呢。   沈听川沉吟了片刻,觉得这个答案非常合理。毕竟陈冕肯定不会同意发生点什么,到时候自己还可以用追人的理由给他送资源,当大大方‌方‌的白月光和领路人,轻松完成任务。   于‌是沈听川懒懒的点了点头‌,语气又轻又慢,拖长‌尾调,好像还带了几‌分‌缱绻。   可与之‌相反的,是他在唇角勾出的那个恶趣味的笑。   他笑着说:“是啊,我想睡.你。”   “才发现吗,陈冕?”   蹭的一声,陈冕的手猛的从门把手上‌落了下去。他条件反射的推开了门,看起来马上‌就要落荒而逃。   可就在他要跑的时候,沈听川叫住了他。   “回来。”   在陈冕身后‌坐着的沈听川收敛了笑意,平静的对他说出了这两个字。   此‌时,陈冕感觉自己颈上‌好像被套了个无形的项圈,正在缓缓收紧。他用指尖掐紧了自己的掌心,但在状态清醒的情况下,他还是鬼使神差的调转了步伐,走回了沈听川面前。   沈听川扫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淡淡的说:“手机拿过‌来。”   陈冕僵硬的掏出手机,还不忘指纹解锁再递过‌去。   沈听川看他这么自觉,笑了笑,接过‌,在他的通讯录里熟练的输入一串数字,然后‌把还带着掌温的金属重新塞进了陈冕的手里。   陈冕看起来有点没反应过‌来,双手合住,用有几‌分‌疑惑的眼神去看他。   沈听川没解释,指尖轻轻敲了敲躺椅的扶手,有些不容反抗的对陈冕说:“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没有对着武替演戏的爱好。《破生》的男二能替换大量的不露脸戏份,你可以试试。”   陈冕下意识的拒绝了他。   他喉咙有些发哑,认认真真的对沈听川说   “我不需要这样的资源。沈听川,我不会再演戏了,我做不到。”   沈听川无言的看了他片刻,意识到陈冕的心理问题,要比世‌界意识剧本上‌那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要严重得多。   所以他点了点头‌,没再为难看起来马上‌就想逃跑的陈冕。   沈听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印着金色鸢尾花的房卡,轻轻扫了一眼陈冕紧紧握着手机的手后‌,才慢吞吞的把这张卡塞进了陈冕裹的严严实实的衬衫领里。   冰凉的房卡暧昧的擦过‌陈冕锁骨上‌的一小块肌肤,起伏的纹理还带着仿若触碰的感受,让陈冕又想起了之‌前,沈听川用手探进他身前的触感……   让人一阵恍惚。   “需要的时候来找我。”   沈听川平静的说了一句。   然后‌他从躺椅上‌起身,把自己散开的长‌发扎好,提着那杯助理买来的咖啡走出了休息室的门。   留陈冕一个人待在这里。   陈冕低着头‌从领口勾出那张房卡,哪怕他直愣愣的听不懂一点暗示,此‌时也应该明悟了这样直白的邀请。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种附着在血管中的,奇怪又酥麻的,独属于‌沈听川的情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渗透进了陈冕迟钝的心脏。   并且嚣张的盘踞了整个心房。   一发不可收拾。   /   此‌后‌陈冕在剧组经常会和沈听川擦肩而过‌,说是擦肩也不太准确,应该说,他单方‌面遥望着在镜头‌下自如演绎另一个人人生的沈听川,并且为之‌驻足。   动作戏是把《破生》这部电影折叠起来的剧情串联在一起的关键,一定要求其流畅好看。   陈冕有时候看着沈听川吊着威亚,被武打演员摔在地上‌的场景,忍不住会生出一些过‌量的操心。   他心想,那些人真的能控制住力道吗?   毕竟每次拍完,剧组里的一堆人都会围上‌去嘘寒问暖,看起来,沈听川确实很容易受伤。   陈冕站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之‌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给沈听川发了信息。   那天沈听川留在他手机上‌的号码备注还没改,是充满恶趣味的“听川哥哥”。这让陈冕每次都忍不住把通讯录滑到底,来避免看到这四‌个字。   但他最‌终也没有把这个名‌字改的很官方‌。   陈冕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问沈听川   「今天剧组停工了半天,是你有受伤吗?」   消息发了过‌去,那边竟然秒回。   「也还好吧,主要是和武打演员对戏,他们会比较难找到导演要的感觉。NG太多次总会有点淤青,边导给我放个假。」   看到这句话,陈冕的眉心慢慢拧了起来。他几‌乎能想象出沈听川说话时的神情,看起来满不在乎,其实应该有点疼。   连沈听川都说累的话,肯定很麻烦。   他犹豫了很久,才继续打字过‌去,说   「如果你需要的话,在拍摄之‌前我可以陪练一下……」   这条消息一发出陈冕就有点后‌悔,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不该进入的漩涡。但沈听川没有给他撤回的机会,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让陈冕落在屏幕的上‌的指尖颤了一下。   “是吗?我以为你会直接说来演男二,毕竟问题可不出在我身上‌。”   听到他有些拉长‌的尾音,不知道为什么,陈冕竟然生出了浓厚的愧疚之‌意。   他有些艰难的在对话框里打出了一大段话,最‌后‌却还是全部删掉了。   「对不起」   陈冕只能这么说。   “算了,没关系。”   沈听川说话的声音仍然又轻又缓。   于‌是陈冕那句打下又删除的,“我会努力试试”,像突兀的刺一样,横亘在他自己的心头‌。   第一次,陈冕生出了——“要是我还能面对镜头‌,也许会没那么糟糕”的想法。   而在他埋头‌给沈听川发消息的时候,一辆车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内的人摇下车窗,露出了章宝寅的脸。   他打量陈冕片刻,蓦地笑出了声。   “我听人说沈听川想把你推成男二?陈冕……一个算是被雪藏的废物。”   章宝寅漫不经心的把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摘下来,直勾勾的盯着他,唇角弧度变得讥讽   “也许,你会想和我聊聊呢,陈冕。”   他话语中隐隐含有还有威胁之‌意,可陈冕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还继续低头‌给屏幕对面的沈听川回话。   「要给你带旧街的红豆饼吗?」   「嗯?」   「算作补偿…」   「^^ 谢谢小冕。」   沈听川愉悦的回答。 第61章 夜色   章宝寅鲜少被人忽略,他在身边人的哄逗里当惯了大少爷,此时‌见陈冕毫不在意低头玩手机的样子,颇有几分‌恼怒的逼问他   “你如今难道还有什么‌正事能谈吗?”   陈冕得‌到沈听川那句亲昵的回复之后把手机放回口袋,他抬起眼——这回是用正眼——看了看章宝寅,才很慢的对他说   “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谈的,章先生。你误会‌了。”   陈冕的正事就是出门去买那个限量的红豆饼,显然,这比同章宝寅讲些没营养的话重要的多。   他才走了两步,章宝寅就笑了一声,笃定‌的对陈冕说   “误会‌?我看未必。沈听川看起来对你的事挺上心,我正好碰到他的人在找那个爆你料的粉丝……更‌巧的是,那个人被我找到了。”   “她说你睡过‌她。”   章宝寅恶意满满的问陈冕:“你觉得‌,沈听川知道这件事吗?”   陈冕脚步一顿。   章宝寅摇下车窗,示意助理把另外一边的车门打开,好整以暇的等着陈冕上来。   他知道陈冕不可能拒绝。   叮的一声,那边的沈听川收到一条信息。   「……红豆饼,可能要晚一点到。」   /   天色暗沉,暮色要坠不坠的挂在天边,晚风还吹的人有点冷。本来应该在酒店等着陈冕送小吃的沈听川却披了件薄外套,绕开蹲守在影城外的狗仔,一个人开车来到这个破败的小区。   漆黑的铁栏杆蒙着厚厚的灰尘,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潮湿的空气在喉管处堆积黏腻,竟然有几分‌呛人。沈听川指尖勾着一袋还冒着热气的红豆饼,慢悠悠的行走在狭窄的小巷之间。   “这次章宝寅突然找陈冕不在剧情里。”   059尽力维持着越来越不对劲的剧情,朝沈听川说:“不管他知不知道陈冕被冤枉的那件事的真相,他都不应该在这个节点告诉陈冕。”   “我看情况配合吧。”沈听川懒洋洋的对059说了一句,然后目光扫视了一圈,找到了一栋平平无奇的小楼。   059:“你都不需要我开个定‌位吗?”   沈听川疑惑:“这里来过‌人的痕迹不是很好发现吗?”   059:……好吧。   当然,尽职尽责的系统还是检查了一下,然后才告诉沈听川位置确实没错,陈冕就是被章宝寅带来了这里。   沈听川不急不缓的抬头看了一眼楼上亮着灯的磨砂玻璃,朦胧的窗户映出屋内对峙的人群剪影,就这样来看,里面的情况好像不是太好,似乎已经‌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于是,沈听川先站在楼下把那袋红豆饼拆开吃了。   红豆沙甜腻的陷进他唇间,酥麻软糯,又香又甜。   他舔了舔唇角,非常笃定‌的宣布:“红豆饼就应该统治世界。”   059心说沈听川比起其‌他宿主来说哪哪都好,就是以前没吃过‌好的,作为系统的059都忍不住同情他了。   但059是个负责的系统,此时‌不忘兢兢业业的提醒道:“说了很多遍了高糖食物不能吃太多,演员要保持身材……还有你不急吗,我感觉陈冕又要出事。”   沈听川点了点头,拆开了第二袋。直到他意犹未尽的吃完了所有的红豆饼之后,才缓缓上楼。   “不急。”沈听川对059说:“章宝寅给我发信息说陈冕找了他,又故意不给我地址,就是为了让我晚点到的。去太早了导演没法调度现场,要等一等。”   三‌楼的房门锁着,是那种老旧的铜锁,沈听川随手从口袋里摸出根发卡,咔哒一声就打开了门。   映入他眼帘的场景,是陈冕似乎被章宝寅激怒了,正将人压在椅子上,眼眸中还带着几分‌狠戾,看起来,显然有些控制不住他自己。   而章宝寅正笑嘻嘻的举起手,任凭陈冕这样凶恶的对待他。旁边几个保镖不仅没帮忙,还拿着手机在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导宣传片。   那几个保镖见沈听川进了门,愣了片刻之后就赶紧调转了镜头对准他,堪称多机位全方面拍摄。   在最难以忍受的镜头的拍摄下,陈冕整个人都难以察觉到外界的情况,他手都有点抖,而章宝寅,还在不知死活的挑衅他。   “那个女人早就跑了,陈冕,被情人背叛的感觉爽不爽?其‌实沈听川也是废物,居然拿你这样的东西还和我相提并论……你们就应该凑一起滚远点……”   他故意挑衅,就是想拍一支有噱头的视频来制造舆论。大众总是遵循一滴墨水原则,既然陈冕的形象已经‌完全黑了,那么‌跟他搞在一起的沈听川当然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同样要被抵制。   章宝寅把陈冕骗到了那个逃跑的女人曾经住过‌的出租屋,然后再让沈听川来找人。他一个陈冕怎么‌值得‌他大费周章,他想对付的当然是陈冕背后的沈听川。   其‌实陈冕本没有这么‌冲动‌,但误打误撞的,他暴露在了镜头之下。于是那些铺天盖地的污言秽语就像针一样涌进了他的脑海,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目睹了一切的沈听川却只在一旁闲闲站着,甚至还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惯有的微笑。   他的懒散中还带了点戾气,好像见惯了腥风血雨,只把眼前的场面当一次过‌家家。   陈冕看起来很想对章宝寅动‌手,于是沈听川慢慢踱到了出租屋的厨房里,看到料理台上还挂着没带走的菜刀。   所以沈听川随手从上面拿了一把,腕骨一动‌,随手就将刀钉在了案板上,留下一道森冷的寒光和深深的刻痕。   跟着他的保镖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连忙放下手机过‌来制止他。可沈听川轻飘飘一闪就把他们踢翻,径直走到了章宝寅的面前。   陈冕抬头,一瞬不瞬的盯着沈听川。他眼角锋利,微微下垂,眉骨深邃又高挑,皮肤过‌分‌白皙,此刻冷冷看人的样子,显得‌十‌分‌阴鸷,又有些微微的可怜。   沈听川哄人似的拍了拍他的头,把刀塞进他手中,然后弯腰,不由分‌说的帮陈冕按住了章宝寅的肩,   这时‌候章宝寅开始慌乱了,惊慌的叫着沈听川的名字,却只能听见沈听川俯在他耳边,笑眯眯的对陈冕说   “就是这样,用刀可以把他拔骨抽筋,大卸八块,骨肉分‌离,不是更‌刺激吗?”   陈冕神‌情恍惚了片刻,居然有些犹豫的握紧了刀柄。他骤然一下就将刀尖抵在了章宝寅的颈侧,看起来,好像真的准备杀了他。   章宝寅挣扎起来,他和沈听川对戏的时‌候从来没觉得‌他的力气有这么‌大过‌,那分‌明的手指禁锢着他,让他无法动‌弹。   沈听川垂过‌眼来看他,也许是因‌为傍晚的空气有点凉,他眼睑下至还缀了一抹殷红,此时‌艳的如同沾上了血,像个活生生的刽子手。   他低声对章宝寅说:“你猜我为什么‌找陈冕?你知不知道,其‌实疯子最适合用来当刀。”   噌的一声巨响,章宝寅连人带椅子都摔在了地上。沈听川松开手,看章宝寅忙不迭的跑到门口,哆哆嗦嗦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沈听川又笑了起来,他勾住旁边身体绷紧的陈冕的肩,朝章宝寅弯了弯眼尾,说:“章老师,你觉得‌我这次的演技怎么‌样?”   “看起来你没接住戏啊。下一次可不要欺负后辈了,有要讨教的问题,可以来找我。”   说完,沈听川走过‌去,颇为礼貌的擅自握了握章宝寅的手,然后把他手里的视频删了。   一边删还一边笑着说   “发出去的话,下次我可能就不是演的了,章老师,在我还要工作的日子里,我们最好要和平共处哦。”   把那几个人“请”走后,沈听川才轻轻叹了口气,回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陈冕。   他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   陈冕还不知道有没有从刚刚那种冲动‌又难受的状态里出来,其‌实按理来说,沈听川现在最好的做法,是安抚陈冕受到刺激的心态,以便让他恢复正常。   但沈听川显然没有那个耐心,他在陈冕面前停下来,眼眸暗了一瞬。   然后,他轻飘飘的说:“跪下来。”   陈冕怔住了。   沈听川没有那个耐心和他废话,他不轻不重的踢了一下陈冕的膝弯,于是陈冕闷哼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沈听川夺过‌他手里的刀,在手上转了两圈后才扔到一边,然后嗤笑了一声   “刚刚不是挺听话么‌,让你动‌手你就真的准备动‌手,怎么‌现在,又不不听了?”   陈冕混乱的意识终于回神‌。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差一点,他又要被拍下无法原谅的罪行。   反应过‌来的惶恐让陈冕连神‌经‌都失重,他也不明白自己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没办法认真思考,无法面对他人,甚至,好像真的有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陈冕感觉自己被抽空了脊梁,他跪的笔挺的腰慢慢弯了下来,有些难受的,认认真真的想:“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给别人添麻烦?”   于是他不着痕迹的避开沈听川的视线,眼睫低垂,掩去眸底的空洞。   可沈听川没打算放过‌他。他漫不经‌心的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朝陈冕勾了勾手。   还在发愣的陈冕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沈听川啧了一声,用手掐住了陈冕脆弱的脖颈,把他往前拖了一点。   陈冕闷哼一声,本能的塌下腰。黑色的低腰牛仔裤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在暗夜里有点晃眼。   沈听川摸了摸他跳动‌着的动‌脉,低声说:“陈冕,既然你不够聪明,那我来告诉你。”   他的手突然收紧,陈冕没有反应过‌来,一瞬间,整个人都被他冰凉的手指按进了漆黑的漩涡里。   沈听川的手心非常自如的掌控着他的呼吸,陈冕颈上被他摁出来的淤青隐隐作痛,最后居然也产生了微妙的快感。   收拢之后再缓缓放开,从窒息到鲜活。陈冕忍不住垂首咳嗽,下意识的伸手环住沈听川的肩,却被他冷漠的推开。   “就这样跪着。”   沈听川按着陈冕的脸,低声告诉他:“痛苦、濒死、绝望,就是这样的感觉,明白了吗?”   明白了,以后就不要随随便便做威胁自身的事。   沈听川只是想教会‌他这个道理,见他出神‌的盯着自己,皱着眉松开了手,准备起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陈冕突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没学会‌。”   陈冕咬了咬舌尖,通过‌痛楚给自己说下去的勇气。他垂着眼,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没学会‌。”   “听川哥哥,能不能教我?”   由沈听川带来的如此存在强烈的痛感,让陈冕刚刚空无着落的心勉强有了归处。   他需要沈听川掌控他,需要听到沈听川说话的声音,由此,来确定‌自己活着的意义。   如破茧重生的蝴蝶一般,陈冕感受着一连串的痛与忍。肌肤摩挲过‌的知觉被毫无预兆的放大,带来一连串细致而难耐的感受,深刻难忘。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沈听川凌乱的长‌发湿漉漉的搭在颈边,陈冕仰着头看着他冷淡的抿成一线的唇,忍不住用脸去蹭他的手。   黑暗中暧昧的吐息格外分‌明,陈冕的心脏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被沈听川的指尖彻底掌握,他从下往上注视着沈听川眼睛,在此刻确定‌,自己已经‌被他蛊惑。   这是一场教学实验,需要论证爱和痛苦一同存在,论证陈冕的生存依附着沈听川。   陈冕身上浮起的红痕让沈听川垂下了眼,他恶趣味的玩弄着痛感已经‌达到阈值的陈冕,眼见面前人就要崩溃。   于是沈听川想了想,准备放过‌他,却又看见陈冕像小狗一样磨磨蹭蹭的凑过‌来,好像是在索吻。   沈听川思索了片刻,但陈冕已经‌汗涔涔的吻了上来。无奈之下他只能揽住陈冕的腰,同他接了个不那么‌温情的吻。   半晌,陈冕突然掀起眼,迷迷糊糊的舔了舔沈听川的唇缝,低声问他:“为什么‌这么‌甜?”   沈听川突然想起来,是红豆饼的甜味。   他嗯了一声,说:“是我的红豆饼。”   陈冕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生出了一点委屈。他下意识的同沈听川告状,说:“我本来是要去买红豆饼的……”   “我知道。”   沈听川低头看着他,慢条斯理的说:“也确实挺甜的。”   陈冕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亦或者说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他已经‌有点跪不住了,地板上还有着湿漉漉的水渍,于是陈冕往下滑了一点,又被沈听川勾住了腿弯。   然后,陈冕喉结滚动‌了一下,双腿撑在了沈听川的身前,用手拉开那条湿淋淋的低腰长‌裤。   他问沈听川:“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莫名的,沈听川懂了他说的是哪一句。   过‌了一会‌儿,沈听川才慢吞吞的用指尖勾住散落的长‌发,咬着皮筋扎了个丸子头。他眼皮有点红,此刻轻轻透出点勾人的,极具侵略性的神‌色。   他就这样笑了笑,按了按陈冕的脸,说:“看我心情。”   陈冕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他现在意识不是很清楚,头一次被这样的混沌淹没的他,整个人都泛起了过‌分‌的红。半晌,沈听川伸出手扶了他一把,顺便用手指缓缓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摊开手,无声的笑了。   黏腻的糖浆正从他指缝无声无息的往下流淌。   沈听川低声问   “宝宝,怎么‌碰一下就这样了?”   接着,他手往上伸,揉了揉陈冕的腰。沈听川微微偏过‌头,有些散漫的去哄他,慢吞吞的说:“乖,不要抖……”   ……混乱暧昧的关系从这一刻开始。   后来沈听川回想了一下,觉得‌陈冕实在很像那种自己叼着玩具请求逗弄的小狗,很容易让人生出恶劣之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其‌实主人的恶趣味也要负一部分‌责任吧……?   虽然沈听川一直觉得‌,一切都是红豆饼的错。   好吧,陈冕想,那就是红豆饼的错。 第62章 视频   那天夜里,沈听川还把‌陈冕扔进了自己的车里,而那张送出去的房卡也终于发挥了作用。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陈冕身上有了星星点点的暧昧的淤痕。如同裸白的瓷胚被手工画上了彩绘,是沈听川留下‌的,独一无二,并且无法‌抹去的纹饰。   沈听川坐在房间里慢悠悠的喝着‌茶,059还在他耳边震惊的发言。他问沈听川说你怎么回事?居然比前面两个人还要快的和任务目标滚上床。   系统已经‌完全‌忘记了,正常人是不会把‌任务目标睡了的这件事。   沈听川坦然自若的点了点头,说,那就算我比他们厉害吧。   059:“我干脆改名叫红娘系统得了。”   沈听川:“那你叫060吧,感觉带个6会比较容易牵线成功。”   059:……六   被玩的有些狠的陈冕终于艰难的从‌被子里探出了头,059自觉的进入待机模式,而沈听川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他身上的印记,懒洋洋的朝他招了招手。   陈冕披了件衬衫就下‌床走‌到了他面前,沈听川将桌上放着‌的纸随意的扔进他怀里,说:“适合你资源的合同,拿回去看吧,明天之前至少选一个。”   陈冕手指一顿,半响才低低应了一声,说:“我真的不用。”   昨夜的雨一直下‌到现‌在,雨声滴答滴答的敲打着‌玻璃窗,把‌外面的街景朦胧成一片水雾的画,显得冷清又寂寥。   沈听川穿了件米色的开衫,捧着‌雪白陶瓷杯,被灯光一照,看起来温柔的要命。   但他只是随意的垂下‌眼,姿态有些不耐的轻轻勾起陈冕的下‌巴,慢吞吞的问:“那你要什么?不会只想和我上/床吧?”   陈冕抬起头,露出了喉结旁边那一小‌块被咬出伤痕的肌肤,显得刺激又色.情。沈听川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那块疤痕,声音很轻的笑了笑。   “可我讨厌麻烦,还是明码标价比较好。陈冕,你价值很高。”   陈冕看了他很久,最后点了点头,说:“谢谢。”   居然是谢谢。   然后,陈冕就成了娱乐圈里大概最妥帖的情人,他没有任何得寸进尺的任务和要求,也不在外面给你添麻烦,要见‌面的时候马上出现‌,从‌来不迟到。   沈听川忙着‌拍戏的日子里,他就像向老板汇报工作任务一样,在社交软件里朝沈听川汇报自己每天的行‌程,顺便偷偷把‌关心他的话拆开了揉碎,塞进那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句子里。   沈听川很少有空回,闲下‌来的时候才会和陈冕聊天。他告诉陈冕没事的话可以不找他,但陈冕只是淡淡的说,沈听川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反馈一下‌是应该的。   不过,其实没人会和老板或者金主只单纯的反馈自己今天上班路上看到了一只狸花猫,还发现‌了一家只对‌熟客开放,但是真的很好吃的小‌吃店。   陈冕细碎的讲述着‌他生‌活里拿得出手的那些片段,并且觉得沈听川看不看都‌无所谓。   他想说给沈听川听,沈听川允许他发,就这么简单。   而对‌沈听川来说,生‌活,其实是个很遥远的词。   记得有人研究过,一直拴着‌的小‌狗就算解开了项圈也不会走‌出笼子。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句话对‌陈冕和沈听川都‌适用。   沈听川看起来毫无压力的融入了这个平静的社会,但他现‌在悠闲从‌容的样子,很大一部分是得益于他知道,这只是个“任务”。   执行‌任务不难,可想在这样的世界真正的生‌存下‌去,并且把‌自己身上那些尖刺收拢好,那就得用高明的演技,演一部没有结局的长电影。   这也是沈听川会默认要和陈冕保持过线关系的原因。他要是想拒绝,会有一百种方法‌避开陈冕,但他最终放任了陈冕那个磕磕绊绊的“勾引”,并且带着‌他一再陷落。   因为沈听川流露出来的那些过量的“不正常”,陈冕甘之如饴。   所以起初沈听川觉得依赖没什么不好,陈冕依赖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直到他听见‌了陈冕的“我爱你。”   爱是个在混乱的时代里几乎绝迹的词,沈听川第一次听见‌这句话。   陈冕以为自己没说出口过,但其实他早就在梦里说了很多次。   而且他说完就会从‌梦里惊醒,好像这句话是句绝不能说出口的魔咒,一旦说出,就会化为无形的绳索,在他和沈听川彼此的颈上留下‌一道道勒痕。   陈冕醒后经‌常会看到沈听川靠在床头懒洋洋的抽烟,于是他就问沈听川:“还没睡吗?”   沈听川轻轻应了一声,在陈冕凑过去小心翼翼吻他喉结的时候,又凶又狠的把‌人拽入痛与‌乐的深渊。   当然这样第二天两个人都困的要命,还好假期不耽误工作。沈听川散漫的仰头靠在枕头上,摩挲着叫醒服务很到位的,陈冕湿漉漉的黑发,轻声说   “我突然觉得我们要少见‌面一点。”   陈冕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沾着‌水渍黑发被沈听川用手轻轻拨开,露出光洁的后颈。沈听川的指尖摸了摸他领口大开的衬衫下‌线条清晰的肌力,笑着‌说:“你总是让我不想工作。”   看起来是句玩笑话,不过陈冕很奇怪的懂了他玩笑后的认真。   他擦了擦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是因为给他添麻烦了吗?   陈冕这么想。   他不知道沈听川居然被一句我爱你吓到了,不过就算知道了,他可能也不会觉得沈听川是个胆小‌鬼。   毕竟两个人都‌一样,一个不敢说,一个不敢听。   /   回忆到此打住,陈冕去处理那个发来威胁短信的人,沈听川看着‌他离开,没有要操心的意思。   他知道陈冕能解决,不过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会提出结束包养关系呢。”059现‌身,对‌沈听川说:“难道你也想和任务目标在一起吗?”   “怎么,你要威胁我?”   沈听川饶有兴致的问他。   “威胁有用的话我就不会任务失败了。”059惆怅的叹了口气,然后对‌沈听川说:“如果你真的想我也拦不住你……不过按我的经‌验来看一般过程都‌很曲折,毕竟你们都‌不是会爱人的那类人。”   “你真的不是红娘系统吗?”沈听川笑了起来,然后说:“不过你说的对‌,爱这样的情感是一开始就会被抛弃掉的东西,所以何必强求。”   车窗外霓虹灯灯影斑斓,沈听川打开手机,看见‌荆岩给他发了条消息。   「你之前说会为了你那位男主角客串《假日之余》,人什么时候来?」   「还有,宣发那边说剧组要上个综艺预热,陈冕能去吗,不能的话把‌他删了。她还让我问你,上节目的时候能不能提你的名字,毕竟沈影帝流量大嘛。」   「明天我有空。至于名字……可以提,因为我会去。」   「?是沈听川本人吗?你?上综艺?」   「陈冕也会去。」   「……你确定?我看他那个样子不像能去。」   「有我在,就可以。」   /   今天是个万里无云工作日,来来往往的人群穿梭在大厦间,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稳定的重‌复着‌日常生‌活。   杨意也是无数打工人中的一个,不过她自觉是将爱好和工作融为一体,所以“上班”也格外有趣。   她早些年是沈听川的粉圈大粉兼站姐,之前的微博id叫「沈听川做什么都‌是对‌的」,相比「观澜-0603」来说算甜唯,一般号上只有夸夸,除非真被逼急了才下‌场。   当然,现‌在她已经‌凭借优秀的账号运营能力和非常真诚的产出成功进入了沈听川的工作室实习。   工作室薪资福利待遇不错,确实哪哪都‌好,就是见‌不到沈听川本人。   杨意不忙的时候,工作就是代表工作室尽量维护粉丝圈的生‌态,同时也要和一些产出能力非常强的大粉适当进行‌联系,给她们一些可以透露的沈听川的行‌程,方便她们宣发物料。   逢年过节的工作室红包也少不了,也是一份心意。   她登上工作账号,打开那个人数比较少的粉丝小‌群,不知道为什么,平常只有在安排行‌程才有人说话的群,今天格外热闹。   Mountain planet:「小‌杨姐在吗,我代拍今天蹲影城的时候看到听川的车了,但是没听说他有新电影上映,是客串吗?」   小‌川星漫游攻略:「我亲友认识一个程诚大粉,说程诚在争取荆导的新角色,荆岩和沈哥关系很好吧?怪不得他最近一直在蹭热度,烦死了。」   STC-胶片日记:「@观澜-0603 观澜姐怎么说,前两天Break风尚典不是还怼了程诚那边的rz大粉吗,真是人不红就爱蹭。」   小‌川星漫游攻略:「观澜姐群里不爱说话,下‌次追线下‌面基啊观澜姐,之前首映会我们都‌在,就没看到你人。」   这几位都‌是混剪,应援,拍图,同人产出的大手子,杨意赶紧又确认了一下‌工作室的行‌程安排表,发现‌那上面确实是空白,也就是说,今天是沈听川的私人时间。   她在群里解释,大家很快回复了收到。   Mountain planet:「应该是去看朋友了,我们也是担心听川遇到私生‌跟车」   STC-胶片日记:「那我们就不去拍图啦」   事情告一段落,杨意继续做之前没做完的品牌方联名文案,十‌分专注。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中午,在她没注意的地方,一条热搜正悄悄往上爬。   同一时间,她的手机也蹦出了无数条消息提示音。   杨意瞬间坐直身体点开信息,发现‌大粉群里已经‌转了一条微博进来,里面全‌是炸锅的粉丝。   STC-胶片日记:「不是??!!我哥的咖位怎么会和那个陈冕拍对‌手戏??什么鬼?」   小‌川星漫游攻略:「私人行‌程??工作室管这个叫私人行‌程??」   杨意冒出了冷汗,发现‌那个在午休时间被休息的人们点上热一的,是条剧组工作人员偷拍的视频。   被顶起来的话题看起来是条正面热搜,叫「沈听川 演技」于是一时间,没有及时被工作室监测舆情。   其实那个偷拍的视频发出来的时候就被剧方宣发勒令删除了……但,不得不说,拍的太好了,因此很多人看完就下‌意识点了保存,有了无数无法‌删除的备份。   不是拍摄者的技术有多么高明,而是被拍的两个人的对‌手戏,实在非常精彩。   视频中,抽出枪的男人跪在瓢泼的大雨中,稳稳瞄准了面前的敌人。而那个人穿着‌纯白的毛衣,眼角的笑意温和的像瞬息掠过的清风,不急不缓了走‌向了他。   陈冕掌中的肌肉随着‌沈听川的笑轻轻颤抖,他才发现‌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少年其实是最大的魔鬼,于是心里阴影逼疯了他,手中枪口明明冰冷,却灼烧了他的手。   雨水打湿他垂下‌的风衣,勾勒出陈冕漂亮的腰身。他紧抿的嘴唇苍白无力,看起来既强硬,又脆弱。   沈听川站在他面前,胸膛就这样随意的顶着‌他的枪口,然后他伸出手缓缓将陈冕的腰身一把‌箍紧,接着‌,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脸。   陈冕的湿发被他扯起后拉,被迫扬头之时,沈听川将枪口抵进了他的齿间。   这段其实是沈听川的自由发挥,不过荆岩觉得非常好,特意没有喊停。   伪装成无害少年的杀人魔低声笑了起来,对‌面前的刑警说——   “亲爱的,我要把‌你养成我的小‌狗。”   ——!   杨意砰的一下‌关上手机,被这直白又具有性.张力画面刺激的胸膛起伏了一瞬。   她心说沈哥,你这剧本接的也太刺激了。 第63章 对戏   但刺激归刺激,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对‌戏视频还是让沈听川的粉丝们乱成了一锅粥。几乎是在杨意看完视频的同时‌,大‌粉们已经把这‌部剧扒了个彻彻底底。   他们发现视频中剧组拍的这‌部剧叫《假日之余》,是荆岩导的一部网剧,由霍容亲自操刀剧本,看起来,能称得上是强强联手。   但有这‌样的制作班底,居然只大‌材小用的拍一部网剧?这‌件事本身就很耐人寻味。   更别说他们甚至还请了沈听川来客串。   ——而且看发出来的视频,沈听川客串的还是反派。   众所周知,沈听川出道的时‌候资源就很好,基本没演过反派和‌跑龙套的角色,所以总是被骂资源咖。但无‌可否认的是,他绝对‌有在银幕上独挑大‌梁做男主‌的实力‌。   谁知道他现在“沦落”到去给一个黑料缠身的十八线小演员做配角的地步?   而说起这‌个“十八线小演员”,沈听川的粉丝们就来气。   那‌个被顶上热搜的视频很出圈,许多路人都路过舔了一口两位演员的颜值。   被顶到最前‌排的评论,还是圈外人充满想象力‌的看图说话‌小作文,恨不得把视频里的场景,扩写成一百万字的相爱相杀双男主‌长篇小说。   因为有些路人只能认出来影帝沈听川,对‌只有黑料出圈的陈冕压根不了解。   也许狗仔放吃瓜的生图他们还能回想起来,但是,暴雨,枪口,对‌峙的两人,湿透贴身的黑衬衫,湿漉漉的长发……这‌样绝佳的氛围感下,大‌家都大‌呼我嗑到了,恨不得当场就水灵灵的来个拉郎配。   不过,认出来另一个人是陈冕,并‌且阴阳怪气的圈内粉丝也有很多。   「我的天,陈冕和‌影帝卖上腐风评也是变好了,你们之前‌吃瓜的时‌候说了什么‌就忘了吗」   「沈听川是疯了吗?他是有什么‌把柄在陈冕和‌荆岩手里吗?」   「之前‌那‌个瓜我还以为是编的哈,现在一看,要洗陈冕没有傍大‌款我是不信的,都能让沈听川作配了,明天直接颁奖得了呗。」   「说资源咖谁是资源咖,沈听川居然在做资源咖这‌件事上遇到了对‌手,看得我想笑」   这‌还只是别家看热闹粉丝的落井下石,而他们也很想看看,沈听川那‌些不好惹的粉丝像之前‌手撕程诚一样,把陈冕也顺便冲了。   可……   虽然下场的散粉也不少,但沈听川那‌些非常有影响力‌的大‌粉却诡异的保持了缄默。尤其是那‌个著名的毒唯「观澜-0603」,更是表现得岁月静好,一条微博都没发,仿佛之间要程诚滚远点的那‌个人是第二人格似的。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粉丝们突然就变成热爱世界的和‌平主‌义者了,而是杨意在大‌粉群里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看完刚刚那‌个视频之后,杨意就赶紧联系了小组的组长和‌沈听川的贴身助理。毕竟工作室完全没有收到沈听川要客串《假日之余》的消息,在等‌回信的时‌候,杨意思考出来的的初步计划,是用最简单的拉踩来进行公关。   具体方案为,先黑一波陈冕,再暗戳戳的表示我们沈影帝实在是敬业善良,在好友荆导的请求下,无‌论面对‌什么‌人都能贡献出超高的演技。真可谓是委屈自己,照亮了整个演艺行业,   就差说沈听川是个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了。   但她的计划还没说出口就胎死‌腹中,因为助理那‌边发消息来了。   “这‌个……这‌部剧是听川投的,男主‌也是他亲自选的。还有。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他会和‌剧组主‌演一起上综艺……陈冕也会去,所以,你们那‌边收着点,拜托拜托。”   看到这‌个消息,杨意感觉天都塌了。就算刚刚看完沈听川的美‌颜冲击,她也两眼一黑。   果然后就算是偶,像变成不做人事的上司也非常可怕。   这‌些话‌单独拆开看她都认识,但是放在一起……?   大‌家也都是混娱乐圈的老油条了,这‌和‌明晃晃的告诉杨意:“是的,陈冕是资源咖,但是他傍上的资源是你推”有什么‌区别?   她沉默的喝了口咖啡,然后用私人账号原封不动的,把这‌个暗示转述给了那‌个已经沸反盈天的粉丝群。   STC-胶片日记:「……不是?」   小川星漫游攻略:「???」   看了看一瞬间平静下来的粉丝群,杨意摸了摸鼻子,给予了最后一击。   沈听川做什么都是对的:「……嗯,就是这‌样。」   她觉得自己这‌个id在现在这‌个语境下非常的合适。   Mountain planet:「@观澜-0603 ,姐,你不说话‌不会早知道了吧?你追线下的时候看到过什么东西吗?你说话‌啊啊啊啊我不能接受!!」   杨意擦了擦汗,心说观澜-0603可是比工作室出图还快的大‌粉,手里不知道有什么‌料。再说她还是有名的毒唯,更别提很多人还暗戳戳给她扣过梦女粉的帽子,这‌种事一出,要是脱粉回踩……   那‌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撕逼。   结果半晌,观澜-0603真被@出来了,还是姗姗来迟的那‌种。   观澜-0603:「什么‌?」   STC-胶片日记:「没看热搜吗观澜姐。」   观澜-0603:「刚刚在忙……什么‌沈听川和‌陈冕?他们,他们没什么‌关系,不熟。」   Mountain planet:「好了,连观澜姐都开始自欺欺人了,看来没跑了。」   小川星漫游攻略:「老实了,我闭麦调理去,顺便控个评」   STC-胶片日记:「你的文字还爱他……好吧我也去」   所以现在,微博广场其乐融融,沈听川的粉丝们纷纷发挥淳朴夸奖法,老实的认命打出   「我哥真帅(玫瑰)(玫瑰)(玫瑰)」   祥和‌的像逢年过节给你点赞朋友圈的爷爷奶奶。   这‌个时‌候,受伤最重的反而是程诚粉丝,他们真诚在「观澜-0603」的微博下评论,问   “不是,难道陈冕就能做你嫂子吗?你这‌都能忍???”   沉默良久,观澜-0603回了他三朵玫瑰,还多加了一个微笑的黄豆表情。   /   摄影棚里,那‌场雨戏刚刚到尾声。陈冕仰着头喘息,空气中勾勒出氤氲的白烟。   在多个机位的拍摄下,他虽然还有些抗拒,但比之前‌来说,已经好了很多。   尤其是在和‌沈听川对‌戏的时‌候。   对‌上沈听川的眼睛,陈冕就忘记了自己站在聚光灯下,他仿佛真真正正的成为了剧本中的角色陆以南,对‌面站着的,是他的敌人Devil。   直到导演宣布这‌一条戏过了,陈冕的腰背才略略僵直,回神时‌,感到了不适。   还好旁边盯着的工作人员都去忙自己的事了,无‌人在意被沈听川压进怀里的陈冕,和‌他在人造的暴雨中,慌乱又湿热的呼吸。   沈听川将那‌把道具枪扔在一边,笑眯眯的用指腹按过他的唇角,然后假模假样的抱怨了一句,说:“好湿啊,陈冕。”   他牵着陈冕的手,勾起自己颈侧那‌一缕垂下来的湿润长发。陈冕此‌时‌身体对‌外界刺激敏.感的不行,此‌刻指尖传来这‌样湿润的酥麻,让他心跳都错了乱一拍。   沈听川这‌句话‌明明说的没有问题,但无‌数个夜里,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搂着陈冕的腰笑着说话‌的。   浓郁的蜜糖与湿润的牛奶打翻在陈冕的身上,沈听川指上的软腹抚过颤抖的光滑脂玉,留下深深浅浅的红痕。在陈冕忍不住发出细细的喘息的时‌候,沈听川还会故意问他:“怎么‌这‌么‌快啊,小冕。”   ……不行。   无‌数过分的场景在陈冕脑海中回想,他为自己的大‌庭广众之下想到这‌种事而感到羞愧,明明应该起身,却因为身体的应激反应而有些腿软。   于是沈听川把他带起来,还顺手擦过他下颌上即将滚落的,琉璃一样的盈莹水珠,笑意愈发加深。   太近了。   陈冕猛的扣住沈听川的指尖,拍戏时‌他那‌种冷淡的,锋锐的语气,在此‌刻全数都软化成恳求被吞咽入喉。   陈冕艰难的想要沈听川收敛一点,可是话‌到嘴边,居然只能吐出来一声妥协似的,还带着颤抖尾音的“哥。”   沈听川轻轻挑眉,以为他这‌样大‌的反应,是因为面对‌镜头的恐惧和‌不适。   所以他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抬起手虚虚的半扣住了陈冕的侧脸,让他不用面对‌镜头,或者有可能投来其他人的目光。   沈听川的指节还带着湿漉漉的雨气,冰冷却又带着他身上那‌点淡沉的木香。他像雨水丰沛的城市大‌道上屹立着的参天古木,笔挺又安静的俯瞰着奔跑在路上的行人,看雨水没过他们的小腿,溅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而只有陈冕这‌样的人才会在雨天跑到树下躲雨,惴惴不安的推测着今天应该不会有雷电降临。   陈冕胡乱发散着自己的思绪,没注意到沈听川微微把手松开了一点。下一秒,他的脸侧被沈听川轻轻捏过,那‌个人弯腰,在镜头与大‌众的死‌角里,在这‌个隐秘又大‌众的地方,蜻蜓点水般的在陈冕唇边落下一个吻。   吻冰凉而又湿濡,呼吸交错的那‌一瞬间,朦胧的雨气蒸腾成白雾,什么‌也看不分明。只把唇角的感官放大‌到了极致,让人全身战栗。   轻声的碎笑从陈冕耳边掠过,沈听川的鼻尖蹭过他的脸,然后他旁若无‌人的抬起头,好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对‌陈冕弯起眼睛,笑着说   “以后看到镜头,会想起我的吻吗?”   陈冕能够感知到自己因为一个轻的仿佛不存在的吻而加速的心跳,他侧过脸,不敢看沈听川,几乎是要把自己埋在他的颈侧。   然后,他眼睫低敛,用好像在承诺什么‌的语气,认认真真的回答了沈听川。   他说,会的。   ……一定会的。   /   等‌陈冕好一些了,沈听川给他裹上毛巾,两个人去一边休息。   与此‌同时‌,网上的热搜开始发酵。陈冕打开手机,另一个微博号上又传来了99+的消息提醒。他打开群,迎面而来的就是夹杂着自己名字的,有关沈听川的讨论。   他第一反应是矢口否认,但心里已经成了一团乱麻,要是和‌沈听川的关系被发现了,会给沈听川带来多大‌的麻烦他简直不敢想。   但是沈听川就这‌么‌慵慵懒懒的靠在躺椅上,轻轻巧巧的从他手中抽过手机,笑了一声,说:“炒作你也不会?”   “……咖位相当的人才叫炒作。”陈冕皱起了眉,有点想从他手中把自己的手机抢回来,但没成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听川巡视了一下实时‌广场,然后给前‌来挑事的程诚粉丝发了三朵红艳艳的玫瑰。   粉随正主‌不是没道理的。   沈听川偏过头,看陈冕闷闷的靠在他手边,低声说:“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总让我以为我不是自作多情。   可惜沈听川没懂他的言外之意,把手机锁上扔回去,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他说:“因为你是个非常优秀的演员,过去未来都会是。哪天你要是拿奖了,记得感谢我。”   沈听川说的是事实,在剧本里陈冕确实会过上这‌样的人生,可是这‌对‌现在的陈冕来说,这‌就像哄孩子的玩笑话‌。   他把雪白的长毛巾往下扯了扯,遮住了自己脸上的神情,趴在沈听川手边,一言不发。   就在他闷闷不乐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沈听川用一种“我突然想起来要告诉你”的随便语气,说   “对‌了,过两天要上《光影旅程》,你记得准备一下,和‌我一起。”   “唔……炒cp,你会吗?”   陈冕:……和‌谁?!!和‌谁炒cp?? 第64章 综艺   《光影旅程》是一档旅行旅拍真人秀,嘉宾们每到一座新‌的城市,都会在这座城市里利用有限的资源和道‌具拍摄一支小短片。而最‌后被选观众出来,影片排名第一的队伍,可以在旅途末尾获得导演组的奖励。   这档综艺已经拍了四季,大部分演员要想宣传新‌剧,都会来做飞行嘉宾。目前节目粉丝流量很大,路人盘也众多,甚至很多不太混内娱的观众也会在吃饭的时‌候打开看个乐子。因‌为这个节目最‌吸引观众的点,就是它采用24时‌直播放送内容。   这档综艺在拍摄的时‌候,会员就能欣赏全程的直播跟拍,而非会员也可以在每周六看到剪辑出来的一期,内容非常丰富。   因‌为直播时‌有不能剪辑的特点,所以,有相当一观众,很喜欢用堪比显微镜的观察力去分析嘉宾那些蛛丝马迹的小动作   ——有一对真情侣就是在这档节目上爆出来的。   因‌此,《光影旅程》还被戏称为……《我们恋爱吧》   陈冕叹了口气,把自己要带的行李塞进箱子里。还有十分钟跟拍的导演组就要来敲门,他们将直接从北淮飞往哈维尔国际机场。   这次旅行的目的地是,波西米亚地区的中心‌城市,充满艺术和文化光辉的——布拉文加德。   导演组进门时‌,正看见陈冕把行李李箱拎起来。陈冕一看到人和镜头就微微偏过了眼,并不像其他嘉宾一样‌热情迎接,反而本人还有些僵硬,让气氛看起来有些尴尬。   pd本来想说让陈冕介绍一下自己带的旅行好物,看他这样‌,话到嘴边也说不出口了,只能对着镜头介绍了一下陈冕和他在拍的《假日之余》,就带着他一起推着箱子出门,去迎接在北淮的另一位嘉宾,沈听川。   在车上,陈冕也一直不说话,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本来就很冷漠,于是来他直播间看热闹的路人纷纷敲键盘打字。   「听说他有瓜……傍大款是吗?看出来了,陈冕也是小牌大耍上了」   「笑死,摆个脸给‌谁看啊」   镜头前的样‌子很容易被误解,而恶意往往来的很容易。   看起来导演组也看到了直播间的评论,他们尽量想让氛围轻松一点儿‌,所以用那种故意提流程的语气问陈冕   “我们现‌在要去找沈老师,小冕拍戏的这几天‌和他有熟起来吗?”   听到沈听川的名字,陈冕抿了抿唇。无可避免的他回想起沈听川那句开玩笑的炒cp,但‌……   但‌那其实只是沈听川特有的温柔,自己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不能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沉默片刻后,陈冕淡淡的开口,说了他的第一句话。   “只和沈老师拍戏的时‌候交流过,不是很熟。”   气氛又僵硬了。   pd想这孩子真的很没综艺感‌,居然不会顺杆往上爬。而因‌为提到了沈听川,直播间里的评论明显多了起来。   「只有我感‌觉他有点看不起沈听川吗?现‌在新‌人演员都这么狂的吗?」   「搞不懂请他来干什么……越来越难看了这节目」   「沈听川那群粉丝真的能忍吗?」   「(玫瑰)(玫瑰)(玫瑰)我们专注自家哈」   本来暗地里想挑事的黑粉看到那群涌进弹幕的红艳艳的玫瑰,沉默了。   沈听川粉丝这几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宣传物料也发‌玫瑰,听见正主要上综艺也是发‌玫瑰,看起来画风格外‌诡异。   甚至有人还应景的把头像换成了花开富贵,你想阴阳怪气两句都不知道‌怎么下口。   直播间的暗流涌动陈冕一概不知,他在那栋熟悉的酒店门口下车,几乎是被导演组强硬的推了进去。   沈听川在北淮有房产,只是平常为了赶行程,大部分时‌候住在酒店。而既然是拍摄,那就更不能暴露私人住址了,免得会遇见私生。   两人直播间的镜头重叠,观看人数暴增。导演组一行人站在电梯里,pd打开手机翻了翻,喃喃道‌:“沈老师房间几楼来着……”   “3209”   陈冕下意识的按下电梯键,随口接了一句。   按完他才反应过来不对,手指僵在半空中,最‌后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   pd正好翻到沈听川助理发‌过来的信息,点了点头,说:“哦,是3209。”   然后他们两个在狭小的电梯间内对视了。   半晌,陈冕顿了顿,不动声色的发‌挥自己的演技,云淡风轻的说:“你刚刚在车上不是提过吗?”   pd:“有吗?”   陈冕笃定的回答:“嗯。”   他看陈冕说的那么自然,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好在电梯提示音响起,门被打开,pd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但‌他不纠结,有的是人纠结。   「我怎么记得车上根本没人提过沈听川住哪里……」   「我也记得没有,好怪啊,陈冕怎么就这么水灵灵的按上电梯了」   「我猜陈冕在这里住过吧,没看到他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那个前台特意和他打了招呼吗?」   「哦豁,傍大款证据加一,陈冕表面住小公寓立人设实际住五星酒店总统套被大款潜规则是吧」   「楼上注意点,小心‌被封号」   「好了好了,别管他了,沈听川要开门了!」   导演组礼貌的敲了敲3209的门,于是下一秒,沈听川就出现‌在了镜头面前。   他穿了一件定制的黑色细格纹羊毛混纺西装外‌套,内搭一件灰色丝绸质地衬衫,领口微微敞开,把他皮肤衬的格外‌白皙的同时‌,还恰到好处的保留了他那点格外‌俏皮的不羁。   沈听川懒洋洋的偏过头把还有点乱的长发‌绑好,笑眯眯的朝镜头挥了挥手,说:“你们好啊。”   「早上好!!!哥你好帅!!」   「(叼玫瑰出场)(玫瑰)(玫瑰)哥,泥嚎帅」   弹幕刷屏之时‌,只见沈听川放下手,歪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人群最‌末尾的陈冕,扬了扬下巴,散漫又随意笑着说:“小冕也早上好。”   陈冕一怔,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结结巴巴的开口:“听……沈,沈老师早上好。”   刚刚那种酷哥味顿时‌被他扔去了九霄云外‌,越说,陈冕还越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沈听川听到那句沈老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打开门欢迎制作组进来。   直播间里,黑子及时‌下场拉踩   「沈听川脾气居然这么好?之前拍《夜行》,男N在采访时‌cue他他不是爱答不理吗?原来是只对资源咖脾气好啊」   「陈冕怎么还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在车上说不熟,到沈听川面前也是装成小白花了」   「……我单纯综艺粉丝,没人觉得那个陈冕其实是不好意思了吗?沈听川笑的也很有那味啊?!」   「呃,楼上你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   「??为什么不能吃,黑子你还高贵上了,下次点评两位帅哥的时‌候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好吗?」   「别打了(玫瑰)(玫瑰)支持一下沈听川客串陈冕主演的新‌剧《假日之余》,动动手指做个数据哈家人们」   「(玫瑰)(玫瑰)(玫瑰)」   直播间又被一群玫瑰刷屏,挑事的言论都看不到了。   进了房间,导演组才发‌现‌沈听川还在收行李,而陈冕站在一旁,莫名有些尴尬。   尴尬的点在于,这间房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地毯上陈冕跪过,落地窗边上他也被按起来教训过……甚至他给‌沈听川送的那束香槟玫瑰还摆在桌子上,看起来被打理的很好。   显然导演组也发‌现‌了那朵玫瑰,不过他们有点犹豫要不要主动提,毕竟以沈听川的咖位,他们不敢随随便便带什么节奏,最‌后只能匆匆拿镜头扫了一下。   但‌哪怕是这样‌,也很快被站在边上的陈冕“恰到好处”的挡住了。   沈听川要带的行李有点多,助理给‌他发‌了个长长的必带清单,里面还有几套品牌方规定的衣服。他收拾了一会后,朝陈冕招了招手。   陈冕犹豫片刻,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小声的叫了一句:“沈老师。”   陈冕今天‌穿了一件休闲风格的白色牛仔夹克,内搭一件黑色圆领T恤版型略微宽松,带了些做旧的设计,简洁大方,突出了层次感‌,微微弯腰讲话的时‌候,更衬的他身高腿长。   于是沈听川笑了笑,随手拿出衣柜里一副深灰镜框的渐变飞行员太阳镜,轻轻挂在了陈冕的夹克领上,让人看起来随意又痞气,算是穿搭的点睛之笔。   他说:“陈冕老师,我贿赂一下你,你帮我收行李好不好?”   陈冕被他叫的耳尖有点红,他看了一眼镜头,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有些紧张的半跪在地上,垂着眼慢慢把沈听川来不及收拾的衣服仔仔细细折好,再放进行李箱里。   pd:震撼,怎么综艺感‌一下就起来了!!机位呢!!全机位给‌我怼着拍!!   「不是,陈冕,你穿的这么帅,现‌在就这么顺从的给‌沈听川蹲下来收衣服了?」   「《不熟》《3209》《陈冕老师》」   「沈听川你就钓吧,孩子脸都给‌你钓红了」   「我就说他们前面不对劲……其实果然是认识的吧!!都一个剧组了!!」   「本来的事,沈听川会去接网剧肯定是有点原因‌的好不好,几个冲金的本子他都没接。」   「别编造洗脑包,沈听川拍戏肯定是因‌为荆岩啊。」   「沈听川耍大牌惯了好吗,这其实也算他霸凌小演员的一种吧」   「冷知识,沈听川那副墨镜1899,还有黑子你敢盯着陈冕小媳妇似的脸再说一遍霸凌吗?」   爱看综艺的路人渐渐冒出水面,还有点磕上cp的苗头,而沈听川的唯粉们无意和黑粉对家们争论,冷脸扣玫瑰,顺便把两个人新‌剧的数据做了,再狠狠踩几脚黑粉。   一时‌间看起来倒也其乐融融,最‌大受害者或成被双标的程诚粉丝。   /   接到北淮这两位嘉宾之后,节目组马不停蹄的赶往机场,提前到达的剩下的嘉宾,也已经在那里了。   沈听川和陈冕推着箱子赶到的时‌候,他们纷纷挥手打起了招呼。   嘉宾团里的成员一共五男二女,分别是有“小影后”之称的廖韵,今年新‌爆古偶小花尚乐菱,电影演员游天‌磊,话剧演员出身的金明哲,还有同样‌和陈冕一样‌没什么名气,并且黑粉不少‌的岑天‌宇。   廖韵是这里除了陈冕以外‌唯一和沈听川合作过的,也就是凭借那部电影,她和沈听川双双入围最‌佳主演,虽然没拿奖是她的遗憾,但‌她还年轻,前途无量。   今天‌她今天‌一身水色旗袍温婉明媚,见沈听川过来,旁边的嘉宾们还起哄,说好久没看到廖姐和沈老师同框了,今天‌终于圆梦了。   于是廖韵主动迎上来,和沈听川礼貌的拥抱。沈听川手虚虚抬了一下,一触即分。   旁边站着的都是圈里人精,不论心‌里怎么想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磕到了的表情。   这毕竟是综艺,不管三‌七二十一,总得有点看头。   只有陈冕没什么表情,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和众人格格不入,格外‌显眼。   「陈冕为什么一会冷脸一会有表情的,他到底什么意思??」   「疑似吃醋」   「怎么不是呢」   「嗑邪教的一边去哈,川韵帅哥美女人十分养眼,糊咖别蹭哈」   「楼上串子吧,求别带女同事,我哥早八百年就说过和廖韵纯同事友情,狗仔都没蹲到过两人私下见面(玫瑰)」   「姐姐和沈哥合作很愉快,没有什么别的关系,某些人异食癖不要偷偷藏不住」   很显然,沈听川和廖韵双方唯粉对节目组硬凑cp很不满,而路人也很想研究,陈冕为什么又冷脸了这个不解之谜。   从北淮飞布拉文加德一共11个小时‌,节目组的惯例是只提供经济舱的机票,并且没收了他们的卡和现‌金,防止他们升舱。   好在嘉宾们也都做过功课,坦然的接受了这个安排,除了岑天‌宇故意对着镜头抱怨几句想走黑红路线之外‌,都卡着点上了飞机。   陈冕上飞机的时‌候,看见沈听川已经放好了背包,正坐在座位上和旁边的廖韵说着什么。陈冕分到的飞机票是和岑天‌宇坐在一起,而沈听川则是被默认和廖韵同坐。   陈冕路过沈听川的身边,发‌现‌墨镜和口罩将人的脸遮了个大半,只能看见他微微弯起的眼尾。   他平整熨帖的西装裤将交叠的双腿衬得修长,和旁边旗袍贴身的廖韵一起看来,确实很养眼。   陈冕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很难受。   他站在过道‌边上,一言不发‌的让坐在窗边的岑天‌宇进去,可突然,廖韵回过了头。   她笑着问岑天‌宇,说:“小岑愿不愿意和我坐?你们沈哥说他想坐窗边,我可不和他换。”   岑天‌宇肯定不会不给‌廖韵和沈听川面子,再说,能坐在廖韵边上还缺镜头吗?他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于是沈听川站起身,理所当然的坐在了陈冕的旁边。   他们没有说话,一路上大家都在聊天‌,而陈冕面对跟拍的镜头,只敢轻轻侧过脸装作闭目养神‌。   不过沈听川是真的在欣赏舷窗外‌的美景,陈冕有时‌候偷偷去看他,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那簌簌起落的,纤长的睫羽。   就像直播间说的那样‌,沈听川的脸真的很有电影感‌,他只要安静的坐在那里,就是无比精致的一帧。   所以陈冕安静看着沈听川的样‌子也忠实的被镜头记录了下来,和其他人说说笑笑的样‌子对比,他们之间竟然自成了某种隐秘的,只属于彼此的氛围。   陈冕知道‌沈听川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在假装不熟稔。   直播间有人说他们根本不熟,有人说他们心‌照不宣的不打扰彼此,那些猜测纷纷扰扰,而沈听川突然偏过头,低声对陈冕说:“再帮我拿瓶水。”   空乘来的时‌候沈听川居然就已经闭上眼小憩了,陈冕犹豫了一下,把水握在手里没有递过去。   此时‌飞机飞过了无垠的针叶林海,带着把广阔土地暴力切割般的锋利。陈冕其实是第一次坐国际航班,他分不清自己是在看景色还是在看沈听川,半晌,他才发‌现‌,沈听川轻轻扣住了自己的手。   冰凉的指腹从陈冕的腕骨一路上滑,沈听川指尖的温度漫过他手上细腻的神‌经末梢,沾染上摆脱不掉的酥麻。   其实沈听川只是想拿水,但‌他在困倦中只是轻轻抬了抬眼,于是就这样‌搭上了陈冕的手腕。   他指骨突出的那一小截和陈冕瘦削的腕骨抵在一起显得格外‌契合,好像生来他就要这样‌握住陈冕的手。无数个夜里,他也是这样‌扣着陈冕,带着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糜乱。   陈冕把水塞进他手里,而沈听川懒懒的把怀中毛毯往上拉,正好盖住了座位边上的镜头。   他喝了口水,慢吞吞的开口对陈冕说话,看起来竟然还有点委屈。   他说:“陈冕,你不理我。”   陈冕喉头滚了滚,有点不知所措的将眼眸抬起来去看沈听川,半晌,他手指蜷了蜷,低声说:“对不起。”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沈听川像那种可怜兮兮耷拉着尾巴的猫,为什么我不理他呢……陈冕恨不得能让时‌间倒流,怎么样‌都行,总之别让沈听川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他忘了沈听川的演技有多么高明,其实,沈听川只是想逗他玩而已。   但‌陈冕总是不会把沈听川往那方面想的。   飞机飞越喀尔巴阡山脉时‌候,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窗外‌去看雪。山脉的峰峦如同大地的利齿,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晶莹的脉络由浅入深,如珠如玉。   沈听川依然用毛毯盖着镜头,于是陈冕叫他,说:“哥。”   沈听川轻轻回头,飞机向上爬升穿越云层。于是就在他们越过雪山最‌顶端的时‌候,陈冕主动吻住了他。   这个吻又轻又柔和,陈冕像醉了酒一样‌乖顺的依赖在他唇边,哪怕沈听川垂眸吻下去他也不做反抗。仿佛感‌知已经剥离了这个令他紧张的环境,他只在乎这个属于沈听川的吻。   这个无人知晓的吻分开后,陈冕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过分。   但‌他还是低声的,小心‌翼翼的恳求沈听川——   “哥,你可以不要生我的气,也别和别人走太近吗?” 第65章 涂鸦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被雪覆盖的喀尔巴阡山脉,只有陈冕在机舱昏暗朦胧的灯光里轻轻注视着沈听川的脸,好像在看一丛雪雾下的木槿花。   沈听川情‌绪不明的轻笑了一声,刚刚回吻陈冕时‌顺手握住收音麦的掌心慢吞吞松开,漫不经心的下滑,落进了陈冕的指缝之中。   他‌随意的后靠了靠,慢悠悠的问:“陈冕老师,胆子‌怎么‌突然这么‌大?”   还被毛毯盖着的直播间里温吞的传来沈听川带笑的声音,让刚刚什么‌也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的观众抓耳挠腮。   「哥!!你毯子‌盖住镜头了!!我们没听见啊!!」   「什么‌胆子‌大,难道有什么‌不能播的吗?太把我们当外‌人了」   这个点直播间的观众虽然比较少,但还是有人在看,听到沈听川这么‌说后,对‌没看到的内容更加好奇了。   沈听川说话‌的声音很‌轻,像蒙了一层湿润的雾,又虚又柔,似乎听不太清。不甚明朗的暖黄光线朦朦地笼着他‌,明明刚刚他‌还扣着陈冕的脸吻了下去,此刻,却又透出了很‌重的疏离感。   好像他‌并不打‌算答应陈冕的要‌求。   陈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廖韵却把目光从‌舷窗外‌收了回来。外‌面的景色已经看不太清了,所以她‌回头,笑着问沈听川:“什么‌胆子‌?你们聊了什么‌?”   陈冕轻轻看了她‌一眼,破天荒的,他‌竟然直接拒绝了开启这个话‌题。   “没什么‌。”他‌垂着眼,慢慢又重复了一遍:“没什么‌,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廖韵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毕竟上节目总要‌有“尬聊”的时‌候,她‌也是看在沈听川的情‌面上才回头多问了一句,不然以她‌平常的性格,只会当没听到。   于是她‌看了一眼沈听川,眼中很‌明显有点无奈,希望他‌能赶紧把话‌题补上。   但沈听川接过话‌题的方式和她‌想的倒不一样,只见他‌低声笑了一下,抬起手将五指插入陈冕有点凌乱的发‌丝中,像哄人一样揉了揉,然后说:“和廖老师讲话‌要‌乖一点。”   随即他‌把搭在自己锁骨上的毛毯掀了起来,玩闹似的故意盖在了陈冕头上。在被柔软的羊毛盖住眼帘,视线一片漆黑的同时‌,陈冕感觉到沈听川探身过来,交错间,在自己耳畔笑着说   “至于刚刚的要‌求……你表现的好一点,我会答应。”   廖韵眼睁睁的看着本来面色冷酷的青年神情‌微微怔了一下,然后顿时‌软化,乖顺的把毯子‌接过抱在怀里,郑重的点了点头。   重见天日的镜头终于看到了沈听川和陈冕的脸,摇晃的镜头对‌准了陈冕慢慢绽出笑容的情‌形,虽然笑意很‌淡,但能看出来他‌此刻的柔软。   看到陈冕这么‌听话‌,沈听川心情‌也愉悦了不少。他‌往前靠了点,非常淡定的和廖韵换了个话‌题聊天,从‌旅行的目的地聊到耳机里放的歌。   但这次陈冕什么‌也没说,只是看起来很‌乖的靠在椅上盖着毛毯睡觉。   可是谁也不知道,他‌藏在毯子‌下的手正与沈听川十指相扣,连指腹每一寸纹理‌都‌与其暧昧的摩挲。   有点热。   陈冕默默的想着,把脸往毯子‌里埋了一点,遮住发‌红的脸颊。   陈冕听见廖韵在和沈听川说她‌演的新剧本很‌配她‌耳机里放的那首歌,歌是富士山下,于是她‌就和沈听川提出了那个有关富士山的爱情‌观,来谈论剧中女主角的感情‌。   谁能凭借爱意将富士山私有?这句话‌几乎已经成了整个时‌代都‌在思考的辩题。   那首歌的本意是,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不能搬走它。爱人从‌来都‌是这样,明明想要‌月亮,却只能得到月光。   但是沈听川摇了摇头,他‌说,我不这么‌觉得。   “只是看到山又怎么‌叫爱?你不应该只在远处看着它,你要‌向它走去。”   沈听川如‌此说着,结束了这个话‌题。   此时‌离飞机降落还有两个小时‌,所有人都‌准备再享受一段短暂的睡眠。   这时‌候陈冕突然把肩膀凑了过来,他‌圆领的T恤因为过大的动‌作幅度微微滑下来,露出来的皮肤白得像瓷。   沈听川随手转了一下镜头,偏过头问陈冕说:“怎么‌了?”   陈冕好像想和他‌继续那个话‌题,犹豫了一下,轻声问:“怎么‌才算向富士山走去呢?”   沈听川闻言想了想,廖韵和他‌聊的是剧本,但陈冕说的显然不是。   他‌懒懒散散的把侧脸压在陈冕凑过来的毛茸茸的脑袋上,空乘关掉了机舱上的顶灯,所以沈听川眉眼中的神色也依然看不分‌明。而陈冕正垂着眼,忐忑不安想将关于爱的定义权交给他‌。   陈冕承认自己对‌沈听川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他‌想确认有关爱的意义,他‌笃信沈听川会在他‌的爱里永远存在。   沈听川阖上眼睛,懒洋洋的说:“富士山顶在江户时期被无偿捐赠给了浅间神社,所以它真的是私人财产。”   “你如‌果想要‌富士山……那就用一切去将他拥有。”   陈冕转过头,去看靠在他‌身上自然而然闭上眼的沈听川,因为他‌看起来大大方方,所以陈冕也神奇的失去了在镜头前做这一切的恐慌。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也同样习惯性的,在沈听川旁边轻轻阖上了眼。   此时‌,国内尚且笼罩在夜幕之中。但已经有粉丝把这一幕截图传到了网上。   絮絮叨叨聊着天的两个人靠在一起睡着了,沈听川过长的头发‌落在陈冕的颈间,比肢体接触还要‌令人感到暧昧。   只用了一晚,就有还没来得及打‌上tag的cp微博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有个id叫「非自由‌乌托邦」的粉丝发‌了条长文,评价今天看完直播的感受。   她‌说   「……所以通过以上这些细节,我总觉得陈冕和沈听川对‌彼此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我沉湎于这种关系的独特性,并简单理‌解为,在这段关系里,陈冕是诚恳的朝圣者,沈听川是宁静却只为他‌开放的圣山」   这条微博被很‌多粉丝转发‌,同人女的笔触总是富有魅力,一时‌间,很‌多人都‌兴致勃勃的打‌开了《光影旅程》,想看看沈听川和陈冕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是怎么‌自成一派天地的。   ——当然,也有很‌多cp微博底下是简单粗暴扣玫瑰的……很‌难说是被谁带坏的,对‌吧。   /   飞机平稳落地布拉文加德,这座城市温带大陆性气候四季分‌明,降雨量并不高,但偶尔会阴雨绵绵。   果不其然,一下飞机大家就感受到了绵绵的雨丝。金明哲和游天磊很‌有眼力见的脱下外‌套给两位女士,沈听川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说:“你们动‌作这么‌快?也不给别人一点表现机会。”   这就是方便后期在此刻加一个团魂小人特效的标准综艺台词,但显然陈冕不太清楚。他‌听完后直接把自己的夹克外‌套脱下,犹豫了片刻,递给了沈听川。   众人:……   游天磊敬佩的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陈冕看着他‌们的表情‌,意识到了自己好像做的有点不对‌。   而沈听川朝他‌笑了笑,没有接过外‌套,只是淡定的把手靠在他‌的后颈。   骤然的冰凉让陈冕下意识的一愣,凛冽的寒意顺着沈听川的指尖传来,陈冕轻轻眨了眨眼,但没有制止他‌,反而任由‌他‌动‌作。   沈听川笑着把外‌套推进他‌怀里,说:“冷吗?冷就自己穿着。”   尚乐菱捂着嘴笑了两下,似乎是觉得他‌们两这互动‌很‌好玩。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节目组平静的告诉他‌们,这次旅行的初始资金只有8000克朗,还要‌食宿自负。   并且这8000克朗并不是平均分‌配的,每个组的金额都‌不同。pd拿出一个小黑板,开始讲解节目的第一个规则。   7个人需要‌分‌成三组,在接下来的小游戏中获胜的人可以先挑选拍摄器材,排名越高的小组获得的资金越多,最后一名的小组会有惩罚。   游戏是不要‌笑挑战,在游戏开始之前他‌们就要‌分‌组。几个人犹豫了一下后,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队友。   金明哲和尚乐菱组成了一组。而游天磊主动‌问廖韵能不能一起,廖韵笑着答应,于是他‌对‌着镜头摆了个耶的手势,并且表示自己一定会把她‌拍的非常漂亮。   但在岑天宇主动‌问沈听川的时‌候,环节出现了问题。沈听川还没说自己同不同意,陈冕就往前走了两步,有点冷淡的对‌岑天宇说:“女孩子‌的组去三个人会比较好吧。”   岑天宇点了点头,说:“是啊,那你是想去尚乐菱那里还是廖姐那组?”   陈冕沉默一瞬,抬眼看向沈听川。   于是沈听川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所以是让我去找乐菱或者廖老师?”   “……”   陈冕一言不发‌的在背后偷偷拉住了沈听川的衣角,像个无声的撒娇。   沈听川笑了起来,对‌岑天宇说:“你去找乐菱吧,明哲之前只演过话‌剧,不太了解拍摄方面的知识,三个人会比较方便。”   岑天宇不能再说什么‌,走了。   自然而然的,陈冕和沈听川分‌到了一组。这时‌候沈听川还要‌装模作样的叹口气,说:“好吧,陈冕老师,只能委屈你和我一起了哦。”   陈冕认真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小声的反驳了他‌。   陈冕说:“不委屈。”   /   小游戏结束的很‌快,意料之外‌的,沈听川他‌们组拿了最后一名。虽然陈冕是当之无愧的冷漠脸,游戏里可谓是叱咤风云……但架不住沈听川见谁都‌笑,拿下了0-6的超鬼战绩。   陈冕看了一下写着分‌数的小黑板,犹豫了一会儿,违心的夸赞沈听川,说:“嗯……已经很‌厉害了。”   全然把“沈听川就是故意输的”这件事抛之脑后。   尚乐菱摇了摇头,说:“陈冕,你脾气太好了,不能硬夸沈哥,他‌根本不认真!”   “才没有,是你们太有意思了嘛。”沈听川一边说一边笑着接过了pd给出的惩罚信封,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一支油性笔。   原来是输的小组要‌在脸上画涂鸦的这种神奇惩罚。   游天磊第一个不同意,大呼小叫起来,说:“不行不行,怎么‌能给我们沈哥的脸画上涂鸦!暴殄天物!”   “就是,太没人性了。”廖韵笑着接话‌,紧接着,整个旅行团都‌对‌节目组“无人性”的惩罚产生了抗议。被逼无奈之下,pd退而求其次,说只要‌涂鸦在皮肤上都‌行,也可以是手背或者别的地方。   这下大家不反抗了,开始兴奋的向陈冕和沈听川推荐画哪种涂鸦可爱好看。   一番讨论之后,沈听川伸出手,任凭陈冕接过笔,在他‌手背上认认真真的画了只小猫。   紧接着,他‌就笑着转了转递过来的油性笔,问节目组:“不规定涂鸦内容,对‌吧?”   pd点了点头。   于是沈听川拔了开笔盖,用画着萌萌小猫的手按住了陈冕的后颈,微微把他‌的圆领T恤往下拉了一点。   游离的水汽慢吞吞的侵蚀着陈冕的后颈,让他‌忍不住微微蜷起了手指。他‌心想沈听川会在自己后颈画什么‌?小狗吗?   单薄骨架上的皮肉被沈听川的手指轻轻按住,笔尖慢吞吞的移动‌着,又痒又酥麻,陈冕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于是沈听川勾住他‌的肩,垂眸笑着打‌趣他‌,低声:“这么‌爱抖。”   陈冕不敢动‌了。   半晌,沈听川才失笑着盖上笔盖,拉上了陈冕的衣领。其他‌人站在旁边往这边看,却只能看见突出来的笔画。   陈冕犹豫了一瞬,问沈听川说:“你画了什么‌?”   沈听川笑的很‌狡黠,他‌说:“你自己看。”   所以陈冕只能站在角落里,一个人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努力掰过自己后颈那块被蹭的发‌红的软肉。终于,在指尖擦过泛痒的肌肤时‌,陈冕看清了那上面的三个字。   是三个字的涂鸦。   ——沈听川。 第66章 积雨   陈冕的掌心不争气的漫出了点湿汗,沈听川低头勾着他的肩涂鸦的时候,细碎的长‌发挡在了镜头前。于是镜头对准的,就是他被雨雾浸湿的眼睛里,那点捉摸不定的笑意。   镜头里的沈听川看起来‌不像是在玩惩罚游戏,他更像是查理大桥上能够偶遇的,浪漫潇洒的流浪画家,在精细描绘自己笔下的缪斯。   陈冕的衣领拉上之后,黑色油性笔涂出的图案就看不太清楚。而沈听川写完就站在了导演组面前,颇有些故意的同他们讨价还价。其他人‌笑着接话去堵他的嘴,一时间他们忘记了去看陈冕的后颈的图案,只留下陈冕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忐忑不安的打开了自己手机的摄像头。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笔一划的,沈听川三个字。   令人‌心跳加速。   没过多久沈听川就拿着导演组分过来‌的2000克朗走回陈冕身边,pd领着摄影师一起过来‌,意思是补拍一下陈冕后颈的涂鸦。   但一直还算默默配合的陈冕,此刻却‌动‌作‌弧度很大的往后退了一步,是个拒绝拒绝的意思。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盖住自己的后颈,掌心黏连的湿汗浸润着那块红痒的肌肤,带来‌更加隐秘而持续的刺激触感。   陈冕心中有着压抑不下来‌的悸恸,他喉结滚动‌片刻,不知道‌怎么给出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   想被看到,又不能被看到。   这‌时沈听川在他旁边低声笑了一下,他目光扫过了陈冕有些局促的神情‌,落落大方的对pd说:“小冕不好意思了,没办法‌,怪我。”   pd笑着问他:“沈老师的画技难道‌这‌么不好?”   “不是我的长‌项嘛。”   见沈听川也开口帮腔,节目组就不强求陈冕现在展示了。毕竟做一档节目最重要‌的是卖点,留个悬念,放在最后成片的片尾揭晓也很有意思。   于是他们笑了笑,说:“那小冕自己把‌图案拍下来‌,最后一天让沈老师再画一个,节目播出之后把‌对比图发上微博,看看沈老师有没有进步。”   陈冕:“这‌个不……”   “可以啊。”沈听川打断了他的话,弯起眼尾,笑意盈盈的说:“我会精进画技的。”   /   接下来‌的时间是每个组自己带着经费去城市中拍摄他们的短篇,晚上再在民宿集合活动‌。   经费最充足的尚乐菱和金明哲那组决定直接坐出租车去老城广场,廖韵那组依据廖韵的想法‌去了莱特纳公园,于是沈听川对陈冕说,我们去查理大桥。   他们没选择坐机场快线,而是对着攻略研究了半天,选择了最耗费时间的复古有轨电车。   他们走进站台,红色和奶油色的电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住。车厢里宽大的车窗和有些斑斓纹路的木质座椅,一看就是有很多年历史的陈旧内饰。   两个人‌在没什么乘客的车厢内坐下,车窗外都是布拉文加德的城市风光。   车厢内的灯光无比柔和,营造出一种温馨而浪漫的氛围,仿佛是很多年前的旧时光。   坐在这‌样的地方,总会给人‌一种时间流逝的格外慢的错觉,陈冕轻轻看了一眼沈听川,希望这‌样的错觉能够成真,让这‌一刻再久一点。   布拉文加德的绿地面积占城市面积的28%,陈冕默默的注视着窗外的景色,色彩斑斓的巴洛克或者哥特式建筑和流动‌的森林交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景观——因为沈听川,他现在才能坐在这‌里。   罕见的,沈听川也在欣赏这‌样漂亮的景色。他心想,这‌样的世界真像某种易碎的玻璃器皿,漂亮美丽,里面的所有人‌在水晶罩里娱乐,狂欢。   然后沈听川回神,想了想,举起手中的相机对准了陈冕。无比和谐的流线型内饰中间是微微仰着头的陈冕,他的肩颈露出一截冷白‌的弧度,怔然时,脸上有种冷酷的美感。   但当他看见沈听川的镜头时,神色就很快变得柔和起来‌。沈听川调整了一下取景框,对他轻轻的笑了一下。   电车叮叮当当的经过查理大桥,桥上的圣者雕像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庄严,而桥下伏尔塔瓦河的河水波光粼,映照着两岸迭起的建筑。   他们在这‌一站下车,沈听川提着箱子‌,突然拍了拍陈冕的肩膀,笑着说,陈冕老师,我饿了,要‌请客吗?   在他们来的路上就对着镜头把‌2000克朗平分成了两半,不过此时,沈听川还是理直气壮的让陈冕请他吃午饭。   但他想品尝的只是这里的传统小吃,比如烟囱蛋糕和炸奶酪。   谁知道‌陈冕拿出手机翻了翻,问沈听川说:“Terasa U Prince行么?”   沈听川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反问他:“这一家……你确定?”   “嗯。”陈冕轻声说:“这‌个应该不算难吃,不会很麻烦的。”   他说的很随意,完全看不出来‌手里只有节目组给的1000克朗。   本来‌被这‌两个人‌在复古有轨电车上安静又好看的对视彻底征服到安静的直播间,又疯狂刷起了弹幕。   「哈哈哈哈为什么陈冕居然有一种淡淡的霸总味啊!!救命!人‌设弄反了吧你们两!!」   「Terasa U Prince吃一顿也得小1000克朗吧……孩子‌你就这‌么水灵灵的把‌自己的钱给沈哥花了?」   「好了,现在我相信陈冕没对沈听川耍大牌了,他之前说不熟纯粹就是害羞是吧。」   「呃这‌不是陈冕在打肿脸充胖子‌吗,不会真的有人‌觉得他是好人‌吧……互联网真的没有记忆吗?他是什么人‌还不清楚吗?现在还在沈听川面前摆谱未免有些好笑」   「楼上不知道‌这‌里不欢迎奇行种吗?你倒是在评论区摆上谱了,v我1000请我吃饭,我可以考虑对你上面那条评论复制加一」   「笑死,楼上好骂,我要‌加一了」   「哈哈哈哈(玫瑰)(玫瑰)」   Terasa U Prince是间很有名的屋顶酒吧和烧烤餐厅,因为在五星级酒店顶层,自然消费也不算便宜。   陈冕收到确定预约的回复邮件之后,和沈听川在餐厅落座。   他那通过邮件预约的菜是Josper烤炉的肉眼牛排,明虾意式扁面和布里奶酪。菜上完后沈听川慢吞吞的切下一块牛肉,看陈冕在那边低声的和侍者签单。   观众们透过镜头,看不出来‌沈听川喜欢吃什么,况且,沈听川的注意力好像也并不在盘中的美食上。   他漫不经心的用视线勾勒着陈冕隐隐约约露出油性笔印记的后颈,那里柔软的肌肤正‌凹陷出一个暧昧的弧度。   沈听川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冕走回来‌的时候,看到沈听川正‌在品尝盘子‌里的那块布里奶酪。陈冕点单的时候,看到点评软件上说它是奶油质地,且带着轻微的甜味。   于是他看着沈听川,认真又期待的问他,“甜吗?”   沈听川握着刀叉的手顿了顿,他放下餐具,支着下巴笑盈盈的盯着陈冕,反问道‌:“什么很甜?”   他这‌句话说的太那个了,不论是直播间的观众还是陈冕,都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里故意省略掉的主语。   弹幕上的粉丝也陷入了这‌个暧昧的语境。   路人‌说   「我新来‌的,不懂,这‌个长‌□□亮帅哥是在勾引他对面的人‌是吗?」   cp粉说   「我的天!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必定有染!!」   满屏的弹幕慢慢刷了过去,结果最后点赞最多的,居然是一条沈听川唯粉发的,被顶上去的评论区长‌评   「其实一直不太清楚沈哥喜欢吃什么,连他不喜欢吃什么都不了解。他好像从来‌不说有关这‌方面的东西,节目上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他对吃毫不在意,甚至有的剧组还会拿这‌个做营销发视频宣传,几‌乎是圈内皆知他对美食不感兴趣了。   但还是希望节目组和品牌方对他用心一点……虽然这‌只是件很小的事,小到只有做粉丝的我们会多考虑一下。   没想到陈冕在这‌种情‌况下也能认真的请他吃一顿饭。我想,这‌样的话,陈冕对他的在乎应该不比我们粉丝少。   总之,谢谢陈冕,现在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之前负面新闻里说的那种人‌。我相信沈听川的眼光,也觉得你是个好朋友和好演员,祝友谊长‌存。」   这‌篇小作‌文情‌感真挚,除了黑子‌,不论哪方粉丝都默默的点了个赞。   甚至还有路人‌评价,说只看这‌段小作‌文的话,怎么感觉比别家一些cp粉发的都好磕。   然后这‌个路人‌就收获了一排看不懂意思的玫瑰。   路人‌:……什么?要‌我也给两位新人‌随一个的意思吗?   于是好心的路人‌也扣了三朵玫瑰。   /   听完沈听川的问话,陈冕睫毛轻颤一瞬,然后才低声说:“奶酪,我问的奶酪。”   “如果是指奶酪的话,那就是一般。”沈听川意有所指。   莫名的陈冕不敢再问下去,面对镜头,他不敢直接和沈听川说接下来‌要‌说的话,只能装作‌玩手机的样子‌打开了微信,在视线盲区犹豫了片刻,给沈听川发了条消息。   他问沈听川   「哥,你今天,好像有点奇怪」   沈听川慢吞吞的玩着手机,回了他一句。   「哪里奇怪?」   陈冕不敢发,难道‌他要‌和沈听川说,我觉得你在刻意钓我吗?   可怜的陈冕被沈听川玩弄于股掌之中,但他忍不住因为沈听川给出来‌的特别的亲昵而感到喜悦,并愈加贪心。   想了想,陈冕最终还是说   「没什么,可能我想错了……」   沈听川看完这‌句话,淡淡的回了一句   「没有」   陈冕秒回   「好的,你今天没有奇怪。」   「不,小冕,我的意思是,你没有想错。」   ……   陈冕呼吸一窒,猛的抬起头,去看对面笑着放下手机,重新拿起刀叉的沈听川。   他垂眸淡淡勾起的笑意清隽柔,此时正‌悠然的重新切了一块奶酪放进唇间。手腕抬起时候袖口自然而然的滑落,露出攀附在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纹路。   陈冕永远都会记得那双手是怎么随意的握着鞭子‌或者其他玩具的,亦或是,慢条斯理的挽起袖口,扣着陈冕的腰把‌他拽回来‌的那一瞬间。   沈听川就是这‌样一个可恶的人‌,在陈冕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爱上他的时候,就已经对他产生了许许多多下.流的幻想和欲.望。   因为今天时不时下着朦胧的细雨,所以餐厅天台上的玻璃顶罩是升起的。他们在雨中的玻璃房里享受着这‌一顿午餐,窗外的烟灰色的天光透进,落在沈听川的发尾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格外柔和的光晕。   窗外雨声渐渐变大,湿漉漉的水汽黏在透明的玻璃窗前,沈听川仰头去看似乎靠的很近的乌云,心想,陈冕确实是只很乖的小狗。   所以沈听川会多给他点什么。   情‌.欲,喜欢,或者爱。   用这‌些,去把‌他喂养成无法‌抑制自己欲望的野兽。   让他变得和沈听川本人‌一样。   沈听川需要‌得到陈冕任何‌时期,任何‌环境下的首选,得到他毫无保留的偏心。   就像陈冕需要‌沈听川一样,沈听川需要‌陈冕。   因为陈冕也是沈听川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只有他,在接触到了最恶劣的沈听川本人‌后,仍然为他着迷。   沈听川知道‌,陈冕觉得他们两个人‌的人‌生天差地别。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论曾经的世界,还是现在。   “但是陈冕。”   沈听川看着那片乌云,笑着说:“全世界的雨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   布拉文加德的雨季是三个月,持续的不算太久。   但海洋溪流和云永远存在。爱和承诺如水般连绵,那些梦寐以求的,也终将实现。 第67章 醉酒   沈听川说话的时候,陈冕下意识的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   短暂的视频里,沈听川随意的抬手将几缕落下来的发丝捋到耳后,再垂眸漫不经心的把长发理好,慢吞吞的开口说了些什么。   光影轮转,仿佛云和‌雨都对‌他倾注了毫无保留的偏爱。   陈冕总能‌拍出不一样的沈听川,不知道怎么形容,大约是‌一种独特的镜头感。   总之,这‌一段拍的实在是‌很绝。跟拍的摄影师也‌同时用摄像机记录了这‌一场景,但后来,他又特地把镜头对‌准了陈冕的取景器,让他把那个视频重新放了一遍。   明明跟拍摄影的设备更好,但陈冕拍出来的感觉无人能‌敌。   看完这‌一段,直播间‌又蹭蹭蹭刷起了评论   「好会拍……一拳把手机镶进墙里看了俩小时」   「我就说怎么手上突然‌多了一双筷子,原来是‌看到我的菜了(扶额苦笑)」   「不是‌,陈冕哥你这‌个拍照技术……甚至吊打节目组」   「陈冕,让1更1,让帅哥更帅,让沈听川更加沈听川!」   「我需要一个这‌样的摄影师!!我需要!!(怒吼)」   「等‌等‌。等‌一下。不是‌。?」   「楼上你也‌被这‌张脸震惊到了吗?不必惊慌,这‌就是‌我们沈影帝的神颜。」   「不全是‌。我怎么觉得陈冕拍出来的视频风格很像那谁啊……不管是‌角度滤镜还‌是‌其他都很像。」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救命,我回不去了!」   「既视感百分百啊,陈冕不会平常真的视.奸沈听川粉圈吧,不会吧?」   「什么啊什么啊!谁来给路人科普一下,他们在说什么啊!」   「丫头,姐再宠你一次。去搜沈听川那个著名的梦女毒唯@观澜-0603,依稀还‌能‌看到她拳打脚踢程诚大粉的古战场。陈冕拍的视频感觉和‌她的图透特别像,感觉不对‌着学十天半个月是‌模仿不出来的。」   「啊?意思是‌陈冕sj梦女粉微博,疑似想‌勾引沈听川上位当‌嫂子吗?」   「大妹子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是‌他两cp粉吗还‌是‌?」   「我不是‌,但是‌感觉快了(玫瑰)(玫瑰)」   《光影旅程》的评论区和‌直播间‌弹幕还‌在继续讨论,但一些沈听川的大粉已‌经切到了微博,仔细把观澜-0603的微博再扒了两遍。   粉丝小群里,“小川星漫游攻略”沉默良久,最终抛出来一个问题。   「诸位在线下的时候有看过观澜姐本人吗?」   STC-胶片日记:「一直都没有,很多次活动明明她出图了,但在场内都没有看到人。一开始我以‌为是‌富婆找的代‌拍,不过代‌拍应该拍不出她视频那样的感觉。」   Mountain planet:「可能‌是‌不喜欢线下面基吧?问题是‌现在不是‌有人说陈冕sj她微博吗?等‌等‌,她不会真和‌沈哥线下私联吧?她是‌嫂子!?连圈内好友都知道的那种?!」   STC-胶片日记:「这‌也‌不是‌没可能‌,但是‌我觉得听川应该不会和‌粉丝有过于亲密的接触……其实我还‌有一个比较科幻的想‌法,你们敢听吗?」   Mountain planet:「沈哥一直都很有分寸,私联不会的。还‌有,什么想‌法会让你用科幻这‌个形容词?」   小川星漫游攻略:「好巧,这‌个想‌法我也‌有。我翻了一下观澜的微博,发现她出席很多演艺相关‌活动都很轻松。与其说她是‌富婆能‌弄到各种会场的通行证,不如说她本来就是‌圈内人,所以‌进入会场完全没有压力。」   小川星漫游攻略:「而且她偶尔也‌会发生活相关‌,但一直没有明确的表示自己是‌女生,至少单看微博是‌看不出来的,只是‌我们都先入为主‌了。」   STC-胶片日记:「是‌的,她也‌从来不和‌我们发语音。」   Mountain planet:「你们这‌想‌的也‌太夸张了吧?就因为陈冕那段视频?……好吧是‌有点像,观澜姐人呢,你说句话啊!」   没有回答,观澜-0603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里。   /   等‌粉丝们再带着诡异的心情打开《光影旅程》时,发现沈听川和‌陈冕已‌经拍摄完了今天的短篇,在节目组定好的民宿里和‌其他嘉宾集合了。   第一天的晚餐是由节目组统一安排的,主‌打让大家在餐桌上相互熟悉起来。   尚乐菱首先破冰,笑着问游天磊和‌岑天宇,说:“你们今天有没有把女主角廖姐拍的好看?不好看要罚的。”   结果游天磊摆了摆手,说:“没有,廖姐今天是‌导演。”   廖韵坐在椅子里,对‌尚乐菱说:“这‌次不当‌女主‌角。平常在镜头里的压力已‌经很大了,退居幕后当‌导演也‌不错嘛。”   尚乐菱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很诚恳的笑了起来,说:“那我现在还‌处于一个很想‌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阶段吧。毕竟我害怕让支持我的粉丝失望。”   “是‌的,我也‌是‌这‌样。可能‌像沈哥和‌廖老师现在更多的是‌压力了。”游天磊赞同着她。   “还‌有我一定要提一句,沈哥真的是‌我特别崇拜的前辈了,我超级喜欢你的《破生》”   沈听川笑着拿过旁边的啤酒,隔空朝他举了下杯。   说到这‌个,尚乐菱直起了腰,因为这‌次沈听川和‌陈冕来是‌要宣传新剧的,所以‌她cue了一下流程,兴致勃勃的开口。   “提到沈哥的剧我有话说,前几天传的那个视频你们看了吗?我觉得陈冕和‌沈哥对‌手戏演的超酷的!”   话出口,大家就默契的去看陈冕,不过岑天宇抢过了话头。   他探出身子故意问道:“陈冕,被沈老师带飞的感觉怎么样?”   这‌话问的还‌挺不怀好意的,有种说你在蹭热度的意思。   可陈冕却没有用什么官方的措辞回答,或者索性顺势宣传一波。他就是‌看了一眼沈听川,十分真诚的说:“其实我很愧疚……因为我比较害怕面对‌镜头,给沈老师添了很多麻烦。   “可是‌他一直都在,很温柔,很好,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他了。”   陈冕话说的确实很真诚,其他人都明显带上了点笑意,但岑天宇仿佛不会看气氛似的,继续问:“你为什么害怕镜头?是‌因为之前那些关‌于你的爆料吗?”   金明哲和‌游天磊一言不发的对‌视了一下,沈听川没说话,只是‌歪头看了他一眼。   陈冕点了点头。   他说:“是‌的,我害怕,而且一度想‌过放弃。”   他就坐在沈听川旁边,此时好像要借酒吐真言似的,深呼吸了一口,抓住了旁边高浓度的酒精一口气灌下。   其他人都没来得及阻止他。   过了片刻后,他就显然‌有些醉了,背轻轻现在柔软羽绒的靠垫里,眼眶有些发红。   陈冕话音一转,说 “刚刚游哥说他最喜欢的电影是‌《破生》,但我真的很喜欢《夜行》,反复看了很多很多遍。”   “他真的很厉害。”陈冕定定的看向沈听川,不知道说的是‌银幕上的男主‌角,还‌是‌沈听川。   “在压抑的末世,在无比孤单的,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理解他的世界里,仍然‌那么强大与坚定。”   “我其实没有那样的内驱力。可我真的很幸运,遇到了能‌让我有勇气重新面对‌镜头的人。”   从此以‌后,面对‌任何令我痛苦的事,我都会想‌到他,和‌他的吻。   陈冕靠在座位的扶手上,似乎是‌想‌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学着旁边的金明哲,把腿盘了起来。   可醉鬼没有什么支撑的力气,于是‌他的身体微微滑落,慢吞吞的将脸落在了沈听川的手边。   像是‌小狗或者什么其他小动物那样的东西,偷偷摸摸蹭过来,在你手边黏着你。   而沈听川没有避开,相反,他轻轻托了一下陈冕的头,动作自然‌又熟稔。   然‌后他慢声道:“喝醉了。”   “没有,只喝了一点点酒。”陈冕严肃的反驳了他。可过了一会儿,又软下声音,很没有立场的对‌沈听川回答:“嗯,醉了。”   然‌后他就仰头,轻轻看着沈听川的脸,神情那么专注和‌渴望,像从未仔细描摹过他的面庞一样,视线一寸寸的往上,带着数不尽的依赖。   沈听川松开了手,陈冕一瞬间‌坐直了身子。他愣了片刻后,有些闷闷不乐的低下头,努力回想‌刚刚沈听川掌心触碰他发尾时,带来的那种朦胧的痒意。   紧接着,他抿了抿唇,好像做了个重要的决定一样,执拗的把自己的脸蹭进了沈听川的掌心,像一滩暖洋洋的糖浆,黏糊糊的不肯挪开。   他又低声说了什么,只是‌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已‌经把脸埋在了沈听川的掌心。   沈听川掌心微微用力,就掐红了他的下颌,所以‌,他也‌把陈冕没说出口的话看的很清楚。   他靠在自己手心里小声叫哥哥。   太好欺负了。   镜头忠实的记录了两人互动的场景,沈听川微微偏头,看了一下正在努力转移话题的廖韵,无奈的说:“看来我要把醉鬼送回房间‌了。”   “要我帮忙吗?”游天磊很热心的问他。   “不用。”   沈听川很干脆的拒绝了游天磊,然‌后直接扣着陈冕的后颈,把他提了起来。这‌动作在私下他们做了很多次,陈冕本能‌的乖乖听话,从椅子上下来,直起身伸手去够他的腰,将沈听川扑了个满怀。   沈听川敛眸,他外套的扣子被陈冕蹭开了两颗,露出了漂亮的锁骨,正感受着陈冕错乱的呼吸。小醉鬼身上的酒意侵扰着他,那双水润的,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暗暗藏匿着独属于小狗的情话。   他们对‌视片刻,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像最为黏腻的接吻。   有人说对‌视是‌人类不含情欲的接吻,这‌话其实也‌不全对‌。至少此刻陈冕眸中的欲.望本能‌的溢出,他想‌被掌控,被沈听川强硬的亲吻。   被酒液浸湿的圆领T恤颜色变得深邃,沈听川苍白的指尖按住他的领口,瞬间‌就烙印下了一串串暧昧的印记,如同陈冕颈侧和‌眼角的红痕。   一直抱着不撒手也‌不是‌个办法,沈听川思索片刻,直接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他就这‌样很随意的把陈冕带上了二楼的房间‌,神情自若,看起来非常的大方,坦坦荡荡。   但灯影朦胧之下,两人身下的影子比本身更加亲昵。木质地板上昏黄的剪影像欲说还‌休的意象,在柔和‌光晕之下重叠,往复,拉的很长,又难分彼此。   如果这‌是‌导演刻意拍出来的镜头语言,那么一定暗示着缠绵。   尚乐菱微微睁大了眼,在沈听川走上民宿二楼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对‌着镜头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那个,沈哥还‌,还‌挺有男友力的,是‌吧?”   廖韵没忍住笑了一下,边笑边点头。   「廖姐演我,男友力是‌什么诡异的形容词啊……救命,乐菱妹妹都看不下去了啊你们两个混蛋!」   「我受不了了,这‌两男的分明有染。有人懂沈听川扣他脸的那一下吗,完全是‌主‌人级别的……他们私下不会真的玩的很大吧,感觉什么都来的啊喂!!」   「已‌经默认是‌一对‌了吗……这‌才过去一天,好可怕的卖腐氛围,你们卖的太超过了!」   「但是‌好磕完全不工业糖精!我朋友刚刚甚至还‌问我是‌在看什么南桐剧吗hhhh绷不住了,太暧昧了太刺激了」   「陈冕你好小狗啊啊啊啊你为什么在沈听川面前这‌个态度啊?!」   「早就想‌说了,陈冕在这‌个节目里belike (踢走其他小狗)(跑到沈听川面前摇尾巴)(又有其他小狗来)(和‌其他小狗打架)(踢走其他小狗)(满身伤痕欢快的跑到沈听川面前摇尾巴)」   「精辟,我受不了了,这‌不比和‌程诚好磕吗!沈听川什么时候抱过别的男人!!」   「对‌了,节目组每天结束后会放嘉宾日记,刚刚好像官方发微博了,你们可以‌去看,我看了看开头,好像是‌陈冕的。」   「我去,就是‌陈冕的,已‌经上热搜了」   无数粉丝打开微博,看到了那个热度迅速攀升的词条——   「陈冕这‌真的不是‌你的情书吗」 第68章 日记   xx年xx月xx日,在布拉文加德   今天下了小雨,空中湿漉漉的。其‌实‌我以‌前不太喜欢雨天,但是哥(被涂了几笔划掉)沈老师很喜欢,他说下雨的时候世界会很安静,他能一个人待会。   所以‌我也‌开始喜欢了,雨中的布拉文加德很漂亮。   小时候下雨意味着要一个人穿着不合身雨衣走很久的路,所以‌我认为路上‌的一切都很可恶,但是我现‌在觉得,其‌实‌世界也‌很温柔。   查理大‌桥上‌古老的圣者‌雕像在雨中静默地‌守护着这座城市,雨滴沿着雕像的轮廓滑落,像时间的泪水。   我们撑了同一把伞,水汽氤氲了发尾,一切都好像朦胧在雾气里。沈哥让我去摸雕像下的浮雕,我蹲下去碰,他笑着把伞轻轻倾向我。   我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有雨飘在他的身上‌。   他眼睛很漂亮,像水洗过‌的珠宝,无论是在镜头里还是我的视线里,都那么清晰。低头的时候,他微长的刘海会垂下来遮住一点视线,看起来有些随意的和我讲话‌。   我听到他说,圣约翰是城市的守护圣人,他因拒绝向国王透露王后的忏悔内容,而被投入伏尔塔瓦河中。   据说,在圣人被河水淹没的上‌方,天空奇迹般地‌出现‌了五颗灿烂的星星。圣约翰雕像下的两块铜浮雕描绘了王后向圣人忏悔和圣人被投入河中的情景,而桥上‌的金色十字架则标示了圣人被扔下桥的地‌点。传说触摸这些铜浮雕和十字架可以‌带来好运,因此它们被游客摸得闪闪发亮。   沈听川对我说,陈冕,你也‌会有好运的。   我告诉他,我也‌觉得我会有好运,但那是因为你。   他问我为什么这么想。   好吧,其‌实‌我的理由很简单。圣约翰保守着王后的秘密,接受着她的忏悔,而沈听川也‌慷慨的听完了我的秘密,并且容忍着我的无能。   而且我觉得他只听了我一个人的秘密(可能也‌有其‌他人,但是我先自作‌主张的认为只有我一个人……不过‌应该没有其‌他人吧?),那他就把好运都给我了。   但我没说,我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只能固执的把话‌又重复了一遍,看起来应该很奇怪。   可是他听完笑了,然后他举起手,看起来很感兴趣的对我说:“真的假的,那你来试试摸摸我的手看看。”   所以‌我也‌把自己的手掌抬起,像击掌一样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心‌。   我很小心‌谨慎,因为我觉得这是很严肃的事‌。   然后,我就从朦胧水汽里看见了他的眼睛,像某种沉寂了百年的圣雕像,荡涤了我所有的苦难。   我们在查理大‌桥上‌拍摄夕阳下的“金色布拉文加德”,这是一天中光线最美的时候。沈听川出现‌在我的镜头里,因放大‌而略显失真,又那么令人恍然。   我想,这一幕是我心‌里的永恒镜头。   ……   节目组把陈冕手写的日记拍了上‌去,字迹工整又认真,看得出来他在房间里写了很久。   其‌实‌在这段后面还有一页,只是被陈冕撕掉了。   「这座城市有句语俗,叫:“没有走过‌查理大‌桥就不算到过‌布拉文加德。”   那我也‌可以‌说,陈冕如果没有遇见沈听川,就不算有这样幸福的人生   我到过‌了查理大‌桥,也‌见过‌了沈听川。」   「哥问我,为什么总把他想的这么好。   可他本来就是这么好。   硬要说理由,那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心‌在怦怦跳。」   /   陈冕的日记被很多人转发,他们或者‌打趣或者‌调侃,当然也‌有人是恶意的揣测。   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都能看到他的真心‌。   很多人都第一次认识到了真实‌的陈冕,在他们最初的印象里,陈冕就是个很多黑料的无名小演员,而那些传闻真不真假不假,都不重要。   但是看完日记他们发现‌,陈冕其‌实‌也‌只是个单纯的普通人。   有血有肉,记录着自己心‌里的光。   他和营销号上‌说的不一样。   陈冕原本也‌是有粉丝的,他在努力的同时也‌会有人真诚的关注着他,只是那些新闻出来很多人都脱粉了。营销号说他为了往上‌爬去找投资方,睡富婆粉丝,还配了很多言之凿凿的照片,想反驳也‌没办法。   所以她们很多人都黑了头像,把这个人移出了自己的生活。   可今天有了一个和黑料不一样的热搜,于是她们很多人还是点了进‌去。她们看到了陈冕絮絮叨叨想说的话‌,也‌好像看到了,他在布拉文加德和沈听川在查理大桥上掌心相碰的样子。   很虔诚,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陈冕和剧中的陈冕不一样,和花边新闻里的陈冕也‌不一样。   这时候有个女孩在电脑前面坐了很久,最终登上‌了自己很久不用的微博账号,发了条长文。   /   来自「沉湎小小星」的长文章   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还有没有陈冕个人的粉丝,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到这篇文章,不过‌,我还是想写点什么。   看完小冕的日记后我在评论下面看到了很多善意的cp粉,一瞬间竟然也‌有点恍惚,没想到现‌在还会有真诚对待他的人。   因为最难过‌的那段日子,我打开社交软件,铺天盖地‌看到的的都是对陈冕的嘲讽,而且我还没办法反驳,只能日复一日内耗自己。   我只能不去关注他。   好多人之前说他利用粉丝私联粉丝,我帮他说话‌,他们说我没有证据。但我还是想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第一次看到陈冕的时候他还在跑龙套,说起来还蛮好笑的,其‌实‌那天我去影城拍照是为了我的闺蜜,那时候沈听川在拍《缄默》,她让我帮忙拍点沈听川的美图。   结果那天影城下了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看过‌沈听川电影的人应该都有印象,电影直接用了实‌景,在镜头里拍出来很漂亮,但真的经历过‌就知道,还蛮可怕的。   我是骑了小电驴背着包过‌来的,结果走的时候车打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镜头也‌碰碎了。   我愣了愣,坐在地‌上‌突然很难过‌的哭。因为镜头是攒了很久的钱买的,而且雪下的那么大‌,我很委屈。   结果这时候陈冕看到了我,他走过‌来把我扶了起来,想了想还跑走给我买了杯热咖啡。   他挺帅的,个高,穿了件纯黑色的羽绒服,眼睛在雾气里亮晶晶的,睫毛上‌还挂着苍白‌的小冰晶。   我问他你是演员吗,陈冕说是。   我觉得哭被别‌人看到了很不好意思,非常尴尬。但是陈冕说没什么,他说他小时候也‌老哭。   所以‌我觉得他人很好,我就问他你拍的什么剧,大‌言不惭的表示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捧场。   他说我还是个群演,不过‌你要看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后来我看了那个剧,他演了个男主的侍卫,没什么戏份,但很多人都在问这个帅哥是谁。   我赶紧告诉他们他叫陈冕,是新人演员,喜欢的话‌可以‌多多支持。   这种话‌说多了好像我也‌成大‌粉了,还有人来问我有没有粉丝群和超话‌。于是误打误撞的,我就这么粉下去了。   陈冕的角色越来越重要,演技越来越好,我去影城变成了专门拍他,他也‌会给每个来的粉丝买热咖啡。   我看得出来他很享受演戏,期待着他的进‌步。   但是某天,一切都变了,转眼间他就成了所谓的渣男和瓜人,我也‌换了个账号,没再关注过‌他。   今天看完热搜之后,我补了一下《光影旅程》和他新剧的路透。没想到他居然成为男主角了,还是和沈听川演对手戏。   可也‌能看出来,他整个人和原来都不一样了。他变得真的害怕镜头,沉默寡言,不想被关注,身上‌还有无法抹去的,防备外界的小刺。   看了很让人难受。   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很庆幸。   庆幸他在所有人都放弃他的时候,遇到了能够交付秘密的朋友,和能够依赖的人。   我看完了那档综艺,并且惊讶的发现‌,在沈听川身边的时候,他还是原来那个单纯热烈的陈冕。   我看到有很多人喜欢陈冕和沈听川在Terasa U Prince吃饭那一段,也‌有很多人喜欢他们在查理大‌桥上‌掌心‌相碰的那一幕。   但是我个人更喜欢的场景,其‌实‌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两个人路过‌街角的咖啡馆,陈冕自然而然的给沈听川买了杯热咖啡。   他把咖啡杯递到沈听川手里的时候,笑的那么开心‌,一如当年。   过‌了这么久,其‌实‌大‌家‌都没变。   我会重新使用这个账号,继续支持作‌为演员的陈冕,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我觉得沈影帝说的对,你握过‌了他的手,你会有好运的,陈冕。   /   这条文章被顶上‌了热搜的广场,在它的下面,很多黑掉了头像的账号都默默点了个赞,并且重新开始使用。   陈冕的日记是写给沈听川的情书,而这篇来自他粉丝的长文,是对他最好的祝福。   /   把陈冕送回房间的时候,沈听川也‌看到了他的日记。日记本就大‌大‌咧咧的摆在他桌子上‌,没有掩藏,因为本来也‌是要给观众看的。   于是沈听川把那些文字读完了。   他发现‌陈冕挺笨的,节目组让他认真写他就认真写了,完全想不到这些东西发出去之后会获得什么样的评价。   改掉几个称呼有什么用,里面的喜欢都要溢出来了,那种炽热强烈的情感太过‌浓烈,一笔一划都表达着本人的心‌思,恨不得把沈听川三个字写满一千遍。   像那种翘首以‌盼的小狗,靠在你手边上‌给你翻出柔软的肚皮,表达着自己有点笨的感情。   沈听川突然觉得有点想抽烟,好在私人空间节目组不会打扰,于是他让自己其‌实‌没起什么作‌用的系统开了个小小的外挂……帮他买了包烟。   沈听川侧眸,慢吞吞的看着059给他嚓出了一朵橙色的小火花。然后他把烟夹在指尖,视线落在了陈冕身上‌。   陈冕定定的看着他,眼里看起来还有点失落。   半晌,沈听川轻叹一口气,朝原本坐在床上‌的陈冕伸出了手。   于是陈冕很快就又开心‌起来,顺从的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整个人都靠近他怀里。   沈听川慢慢的吸了口烟,然后摸了摸陈冕的脸颊。   月影慢慢爬进‌窗格里,照的他们面庞似雪。   沈听川微微抬头,看见了布拉文加德的繁星似水,想起在他本来的世界里,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无比澄澈的天空。   他心‌想陈冕很听话‌,也‌很乖,睡起来也‌带劲,但这些都是找情人的理由,和恋爱无关。   和爱有关的只能是陈冕的爱,而沈听川好像要被这些爱掩埋。   他的手指划过‌陈冕身后的脊背,漫无目的。他重新看向陈冕,垂下的睫毛挡住了眼睛读不出情绪。   然后他低头汲取着陈冕唇间的甜度,描摹间,陈冕好像误会了什么一样,起身跨坐在他身上‌,邀功似的把自己的领口拉下去,给他看后颈沈听川留下来的印记。   沈听川勾起唇,夸他:“很乖。”   陈冕开心‌的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接着直白‌的问他   “哥,可以‌和我做吗?”   沈听川慢慢摁灭了烟,撑着头,掀起眼笑了笑。   “……那你不能发出声音,也‌不可以‌哭。” 第69章 提问   沈听川慢条斯理的把黑色的西装外套脱下,浅灰色的衬衫折叠出了暧昧的弧度。他弓着指尖随意的把用来搭配的领带缓缓勾落,然后淡淡的问陈冕:“你来的时候收拾了什么行李?”   陈冕闻言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准备把自己‌带过来的衣服物品全说一遍。只是才说了一半,就被沈听川打断了。   沈听川垂眸去看他,幽深的瞳仁里映出亮晶晶的月色,他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唇,对陈冕说:“所以你的项圈和玩具没有带。”   陈冕怔了怔,老‌实的点了点头。但很快他就有些紧张的握住了沈听川的手,小声的恳求道:“哥……”   沈听川没回答,直接勾着他的后颈给‌了陈冕一个干涩的吻。   然后他微微偏头,神色分毫未变,只是尾音拖长,覆着点凉意。   沈听川淡淡的问:“那为什么想要?”   “理由是什么,陈冕。”   理由……陈冕被他亲的昏昏沉沉的,下意识的就想说出那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理由是喜欢你。   可‌这句话实在太难以说出口,哪怕他已经用很多简单好懂的语句说过爱,但是他仍然不敢直接告诉沈听川。   在这段关系里,更渴求肌肤相触的人其实是陈冕。因为很多时候陈冕都‌不知道沈听川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他是个不太聪明的人,总想着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说起‌来,演员是个很容易和角色共情的职业,很多优秀的演员都‌被曾困在某段剧本‌的人生里走不出去。沈听川演过很多大‌悲大‌喜的角色,所以杀青之后陈冕总是会去找他。   用着笨拙的借口,履行自己‌想要陪伴的心情。   但其实沈听川很少‌陷入情绪的波动里,他会给‌陈冕叫一顿好吃的晚餐,自己‌却只是看会书或者喝点酒。   角色或者他人的悲喜似乎都‌同沈听川无关,陈冕觉得他好像来自于一个其他的世界,他在众人面前表演着情绪的起‌落,可‌心底却那么平静。   这样的平静也是陈冕令觉得很远的东西,所以他对程诚那边传出来的绯闻那么不屑一顾,因为陈冕知道沈听川不可‌能喜欢他。   沈听川这种‌人,当你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这不是你死‌缠烂打或者痴心妄想就能够到的人。   所以陈冕用了最简单的办法。   陈冕站在原地等他。   他愿意等很久,因为说到底这是他一个人的事‌。   但他很怕在挑明心意之后沈听川会同样平静的把他扔出自己‌的世界,他连等的资格都‌没有。   分别太可‌怕,就算只有一点的可‌能性,陈冕都‌不敢去赌。   所以陈冕不说那个理由。   慌不择路之下,他选择了胆大‌包天的撞上‌了沈听川的唇,然后主动跨坐在了他的身上‌。他上‌半身乖顺的靠了过去,黑色T恤下是薄薄的脊背。   沈听川没说话,只是自唇角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按住了他。   血管因为过分的刺激缓缓浮出?民宿的房间不太隔音,走廊上‌就是节目组的收音镜头,陈冕记着不能哭的命令,而‌沈听川的手也强硬的扣在了他的唇边,   喘息与水声一起‌碎在了沈听川的掌心,陈冕抿紧唇瓣,在上‌面落满了密密麻麻的齿痕。   沈听川的手强硬的掰开了他的齿关,慢慢的问他说:“为什么学不乖,还要乱咬自己‌?”   这种‌不轻不重的训斥逼得陈冕满脸通红,连眼角都‌泛上‌了一丝动人的涟漪。沈听川托起‌他柔软发烫的脸,陈冕不敢哭,眼眶溢满了生理性的泪水,仿佛再‌撞一下就会全数簌簌落下。   人到极限的时候总是会想躲,陈冕跪不住了,想从他膝上‌下去,但沈听川没让。   他轻抬起‌手,反扣住陈冕的腕骨后收紧了指尖,然后就这样拽着他的掌心,不由分说的按上‌了陈冕自己‌的心口。   重叠在一起‌的微凉指尖攀附在心脏之上‌,折出一道微弱的波涛。   月光太亮也太明晰,好像在今天非要把他们‌的关系照的分明。   沈听川突然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小冕。”   陈冕没有懂他的意思,他眼神微微有些涣散,但仍然听话的向沈听川展开自己‌的一切,顺从的与他沉沦在最不加掩饰的欲.望里。   沈听川慢慢的将‌牵着的指尖勾起‌,抵在自己‌唇瓣轻吻了一下。陈冕的手心滚烫发红,而‌沈听川的唇瓣冰冷又柔软。   滚烫的肌肤触碰到略带凉意的吻,让陈冕不禁略微颤抖了一下。   但这个吻只是稍作停留便又分开,沈听川将‌指尖还给‌了陈冕的心跳。   这间民宿也是布拉文加德传统的风格,此时月至中天,斜靠在屋顶上‌的玻璃花窗终于透进了月光,清亮的月影被模糊成斑斓的色块,就这样落在了沈听川的身上‌。   陈冕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他听见沈听川轻轻的对他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送了你一朵玫瑰对吧。”   “其实我不应该送你那朵花的。”   陈冕不想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他想为什么不应该送给‌我……我真的很喜欢那朵花啊。   所以你后悔了,你要把我丢下吗?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马上‌就要决堤,可‌是沈听川说不能哭,陈冕只好搂过他的肩膀,把自己‌的脸藏进他的肩窝。   交错的泪痕慢慢的从他的脸颊上‌滑落,那些酣畅淋漓的疼痛与舒爽此刻从他的世界里抽空了。明明沈听川扣着他的腰让他整个人连指尖都‌在颤抖,但陈冕就是好难过。   陈冕已经没有力气了,但他突如其来的主动,好像让沈听川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沈听川强硬的把陈冕勾着自己‌不肯放开的手扣下,然后垂眸用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心口,笑着说了下去   “不想送你那朵花,是因为那是别人送给‌我的。”   “陈冕,我应该在见你的第一面,就给‌你带去我心脏私有的玫瑰。”   他温润的吐息落在陈冕的心口,好像带来一阵令人沉醉的薄雾,还挟着玫瑰的馥郁芳香。   陈冕湿润的长睫无力的掀开,还带着茫然的神情,如同一只受惊逃跑的麋鹿。   他只觉得这一刻自己‌像是踏在云端,飘飘然落不下,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陈冕不解的想:我是醉了吧?对,我是喝醉了。   这样的眼神实在很能勾起‌沈听川的恶趣味,于是他按着陈冕凹进去的腰窝,漫不经心的碾压住了他的快感,逼得陈冕只能凭借着生理本‌能回应他。   看他这样,沈听川笑了起‌来。   他拨弄着陈冕的睫毛,漫不经心的说:“小狗。”   陈冕呜咽着点头回答,并不觉得这话说的有什么不对。   所以沈听川垂首吻了吻陈冕的唇,然后继续笑着问他——   “陈冕,你有考虑过做我男朋友吗?”   “……”   沈听川的声音放得很低,但是依然很清楚,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他笑着又亲了一下陈冕的眼睛,说:“做我男朋友吧,陈冕。”   陈冕的语言系统突然混乱了。   他不确信刚刚自己‌有没有听错,或者说是臆想出来了什么东西。但是沈听川的触感在他身上‌那么清晰,清晰的让人快要发疯。   就算是梦也没关系,是梦也很好。   于是到后来陈冕只能一声又一声笨拙且执拗的反复着自己‌的回答,他说:“我愿意啊,我愿意的。”   沈听川继续凑过去亲他,唇齿相依,那些话像是裹挟了糖浆的蜜饮,就这样簌簌流入两个人心间。   突然之间,陈冕落下泪来。   他的眼泪是落在沈听川心里的一阵密密的雨,潮湿又温柔,构成了一个令人心软的春天。   陈冕偏过头小声的向沈听川道歉,他说:“对不起‌啊哥,我本‌来不想哭的。”   但是太幸福了,幸福的时候人总是会忍不住流泪。   沈听川闻言很轻的笑了一下。   他说亲爱的,没有关系,只是你等会不可‌以哭的太大‌声。   然后他就漫不经心的将‌下巴压在陈冕的肩头,随意的揉捏着他发红的耳垂。   陈冕在他怀里发着抖,但还是坚持说出了那句曾经不敢说的话。   陈冕说:“哥,我爱你。”   简单,直白,热烈。   是在心里说了很多次的表白。   沈听川有些拿他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陈冕总是直接把自己‌的心摆在沈听川面前,不管最后会不会得到伤痛或者其他。   可‌是就是这样的陈冕才能给‌沈听川足够安心的爱,让沈听川心想,我没有理由不去试试爱他。   沈听川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爱人的能力,但他可‌以学,学着像陈冕爱沈听川一样去爱他。   像玫瑰里不敢送出的贺卡,像认认真真写下的日记。   他们‌的影子裹在月色里摇晃。这一次沈听川难得的温柔,可‌是这样的温柔反倒让陈冕更加难捱。他习惯了刺激与痛楚,于是在这样漫长亲昵的折磨下,他变成了漂浮在海上‌的落难者。   无依无靠,只有全身水淋淋的湿润,攀援着自己‌的爱人。   汗水蹭到了沈听川的衬衫,留下湿痕的印记,他把玩着手里成熟到已经溢出汁水的饱满果实,脉络鲜明的果肉在他手下轻轻发抖,叫着他的名字。   然后他的掌心突然被陈冕轻轻的握住了,沈听川的指缝里突然插进了陈冕湿滑的指骨,那么坚定。   “我的愿望实现了,哥,谢谢你。”   陈冕握着他的手,很认真的向自己‌的爱人还愿。   在查理大‌桥上‌许下的愿望成真了,我们‌交握的手构成了无法分开的红线,萦绕在彼此的掌心之间。 第70章 蝴蝶   清晨,细密的‌阳光温吞的‌从窗边淌进来,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陈冕穿好衣服从床上起身,床单上的‌折痕皱巴巴的‌堆在一起,昭示着某些‌显而易见的‌,令人‌脸红心跳事实。   ——不过好在没留下什么太过明显的‌痕迹,用喝醉了来解释也勉强说的‌过去。   陈冕做的‌第一个决定是‌先把乱糟糟的‌房间整理好,兴奋所导致的‌眩晕感让他对现实没有实感,所以他用显而易见的‌忙碌来安抚自己心中‌轻飘飘的‌喜悦。   洗漱时陈冕莫名其妙开始对着镜子发呆,黏稠的‌夜晚与沈听川的‌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得‌到这样的‌奖励,于是‌有些‌紧张的‌在脑海里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扮演好男朋友的‌角色。   过了一会,节目组来提醒他可以下楼了。陈冕迅速收拾好自己去开门,去到了一楼的‌会客厅。   没过多久,剩下的‌嘉宾也都下来了,留下沈听川在众人‌的‌注视下姗姗来迟。   今天天气比昨天稍微温暖些‌,沈听川就没把外套穿在身上,只松松垮垮的‌搭在臂弯里。他身上是‌一件Aurorian Couture的‌真丝绸vintage衬衣,罕见的‌将领口的‌扣子扣紧了,相比平常的‌随性潇洒,更多了几分冷淡禁欲的‌味道,频频惹人‌侧目。   尚乐菱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毫不吝啬的‌夸赞着沈听川的‌帅气。   陈冕却有点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他以前从来不会在沈听川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但昨晚沈听川长‌发散下来温柔的‌和他说话,发丝贴在陈冕的‌颈边勾的‌他心里发痒,让他忍不住蹭了蹭沈听川的‌脸颊。   于是‌沈听川停了下来,垂眸缓缓摸了摸他的‌脸,突然问:“要亲吗?”   陈冕点了点头,随即好像觉得‌表达的‌不太明确,还无师自通的‌,讨好般的‌亲了亲沈听川的‌指尖。   沈听川笑了起来。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陈冕说:“原来如此。”   陈冕疑惑的‌看他,听见沈听川说:“原来你这种时候的‌眼神是‌在索吻。”   想要一个吻,也只需要一个吻。   以前沈听川会觉得‌这是‌陈冕在不太熟练的‌学着那些‌性.爱中‌的‌技巧,而陈冕也从没表达过自己的‌愿望。   甚至可能陈冕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想吻沈听川。   直到现在沈听川现在问他,陈冕才发现,原来那些‌夜晚自己滞涩的‌心跳,是‌因为渴求一个吻。   月影下的‌吻缠绵不清,沈听川偏过头任由‌陈冕凑近来安安静静的‌吻着自己,呼吸交融间,心脏满溢出温暖的‌泉水。   当然……现在来看,唯一的‌坏处就是‌沈听川今天不能大大方方解开扣子给粉丝一饱眼福了。   陈冕的‌心虚中‌又有点抑制不住的‌笑意。   今天的‌行程仍然还是‌旅行拍摄,不同的‌是‌,各组要交换组员进行拍摄,并且选择购买一样你觉得‌最‌符合当地特色的‌礼物来进行评比,直到下午所有人‌再一起汇合。   这也就意味着沈听川和陈冕上午是‌要分开的‌。   节目组宣布完消息后陈冕的‌心情就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去,被众人‌团团围住的‌沈听川只能在镜头前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上午沈听川要和廖韵在老城广场完成‌拍摄,陈冕闷闷不乐的‌和尚乐菱一起坐上了出发的‌大巴,只是‌在走‌的‌时候还要把窗帘拉开一点,尽量在不被拍到的‌情况下盯着沈听川看。   廖韵站在沈听川旁边笑了笑,意有所指的‌说:“你家的‌萨摩耶还挺黏人‌。”   沈听川偏了偏头,有些‌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只有直播间的‌弹幕不理解,众所周知,沈听川根本没养过狗。   这句话又成‌了被众人‌猜测的‌未解之谜。   沈听川和廖韵决定在老城广场的‌天文钟下拍摄,廖韵摆弄着镜头拍着沈听川从人‌群中‌穿过的‌画面,从时钟旁边走‌过的‌画面……动‌作非常迅速。   他们工作起来的‌时候没什么废话,很快就完成‌了任务。   廖韵给沈听川看自己拍的‌视频,运镜和衔接都很完美,但是‌她看了半天,感慨了一句:“没有陈冕拍的‌你好看。”   昨天回去之后每个小组拍的‌短片都进行了交换分享,最‌后公认陈冕杀死‌了比赛。与其说陈冕的‌拍摄技巧过人‌,不如说他更懂得‌拍沈听川。   沈听川坐在她对面笑了笑,头一次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用手机发消息。   他在屏幕上摁了几下,慢吞吞打出一行字,发给陈冕。   「不给我发消息,是‌因为没有想我吗?」   廖韵笑着摇了摇头,端起旁边的‌咖啡,一个人慢慢欣赏着广场的美景。   而沈听川的消息发过去就有了回音。   「有的‌」   「我怕你在忙」   沈听川故意没回这句话,让陈冕在屏幕对面纠结了半天接下来该说什么。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陈冕认认真真的‌组织好了语言,发了条长‌信息来表达自己到底有多想沈听川。   连每个时段自己是怎么联想到沈听川的‌,都详细描述了出来,一板一眼,相当有说服力,   沈听川掀起眼笑了笑,还特地端起咖啡掩盖过分上扬的‌唇角。   但发出去的‌文字倒显得‌他是‌个十分严苛的‌审判官。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是‌……」   陈冕应该是‌不太知道怎么继续为自己辩解了,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出现了片刻之后就消失,看起来,他好像没有再继续思索回答。   沈听川倒也不急,他撑着下巴放下手机欣赏窗外美景,廖韵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突兀的‌开启了一个话题。   “旅行确实能放松压力,我还挺喜欢这里的‌。虽然演员是‌个很有趣的‌行业,但实际上我们都在银幕上说着真实的‌谎言,夸张的‌向‌别人‌描绘着爱恨……所以人‌人‌都是‌爱的‌叙诡者,总会有点内耗的‌,你说对吗?”   她声音很轻,看起来说的‌话似是‌而非,其实指向‌意味明显。   她是‌早就知道沈听川有个不露面的‌情人‌的‌   ——当然,现在聪明一点的‌人‌应该也都知道那个人‌是‌陈冕了。   只是‌没想到沈听川和陈冕的‌相处方式并不是‌那种充满虚情假意的‌金主和金丝雀,廖韵虽然会打趣他们的‌相处,但心里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件值得‌祝福的‌事。   大家平常把心思分给虚构的‌角色和尔虞我诈的‌交际已‌经够累了,唯一的‌一点真情说不定还给的‌是‌粉丝。在这种情况下,你来我往的‌买卖显然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好事。   当然也有人‌要玩真心实意的‌戏码,不过这样的‌教训多了去了,最‌后没有一方是‌好收场的‌。   无论陈冕是‌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廖韵作为沈听川勉强还算说的‌上话的‌朋友,倒也得‌意思意思劝一下。   谁说真心演不出来呢?沈听川显然就是‌其中‌高手,廖韵和沈听川对戏的‌时候甚至都差点压不过他的‌气场,要绷紧十分的‌神经去面对那一句句感天动‌地的‌对白,否则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而她也看过陈冕的‌作品,毕竟沈听川还想过要请她去演《假日之余》的‌女主角。   毫无疑问陈冕是‌有天赋的‌,虽然一开始演技很青涩,但能看出来是‌块璞玉,这些‌年‌进步也神速,还是‌在他心理压力极大的‌情况下。   所以廖韵的‌意思是‌让沈听川别太认真小心被当成‌冤大头,当然,也别太恶趣味的‌逗人‌小朋友玩,到时候弄出一个人‌尽皆知的‌,不那么体面的‌结局。   沈听川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并没有接话。   不过廖韵也是‌点到为止,只要沈听川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就行。   好巧不巧,这时沈听川的‌手机收到了陈冕的‌回信。   半天没有想好措辞的‌陈冕,似乎直接发了张照片过来。   沈听川慢悠悠的‌点开大图,照片的‌全貌出现在他面前。   昨天晚上过后,陈冕后颈的‌标记已‌经被汗水晕开消失了,他今天早上洗漱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磨蹭了一会。   于是‌……   陈冕现在应该是‌在布拉文加德城堡里,他为了躲开镜头去了城堡里的‌私人‌盥洗室,拍了这样一张照片。   大理石洗手台上摆放着雕花的‌铜质洗手盆,镜子周围镶嵌着精细的‌木框,反射出柔和的‌光线。而陈冕则是‌对着镜子拉下了身上的‌衬衫领口,露出有些‌发红的‌冷白肌肤。   他好像被镜子框进了百年‌前的‌油画,也成‌为了时光剪影里的‌画中‌人‌,落得‌满身斑斓的‌光影。   而在他指尖,随着精致锁骨一同若隐若现的‌,还有他自己用为游客提供的‌彩绘颜料,在自己身上认认真真写好的‌,沈听川的‌名字。   照片发出后,陈冕的‌信息就接踵而至。   他说   「真的‌很想你,哥,分开半天都很想。」   沈听川沉默片刻,指尖不由‌自主的‌停留在屏幕的‌照片上,像在抚摸蝴蝶的‌翅膀。   他想廖韵说的‌话对别人‌来说很有道理,但对陈冕不适用。   陈冕,拥有沈听川至上的‌小狗主义。   /   半晌后沈听川眼神轻微的‌动‌了动‌,慢悠悠的‌回复了陈冕。   「嗯,我也很想你。」   「但是‌这么漂亮只拍一张是‌不是‌太可惜了?颜料还有么?可以换个角度再拍一张吗?」   明明他发的‌是‌疑问句,但两个人‌都知道不会被拒绝。   「好的‌」   收到沈听川回复的‌陈冕小小的‌欢欣雀跃了一下,自然什么都能答应自己的‌男朋友。   但当他锁上参观房间里私人‌盥洗室的‌门,艰难的‌根据着沈听川的‌指示,对着镜子颤颤巍巍的‌在小腹间用手蘸着彩绘颜料给自己画纹身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要求有多超过。   尚乐菱还在房间外和导演聊着天等‌他,陈冕不敢耽搁太久,而且他一出来就会重新进入镜头的‌视野,把所有的‌神态都暴露无遗——   应该赶紧解决的‌。   可只是‌看着沈听川发过来的‌文字,陈冕都没办法拒绝。   他靠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台上,长‌腿轻轻曲起,有些‌笨拙的‌用犬齿轻轻叼着衬衣下摆,一边画一边努力掩盖自己细碎的‌呜咽。   湿润冰凉的‌颜料随着沈听川的‌指示一路往下,勾勒出寓意不明的‌花哨图案,陈冕指尖蜷缩起来,低声念了一句沈听川的‌名字,腿轻轻勾了一下。   屏幕那头的‌人‌当然听不到,自然也不知道陈冕无法安放的‌欲.望   整个人‌都……被玩的‌过分了。   将照片全数发过去之后,陈冕才打开水龙头把自己的‌指尖和脸洗净。他尝试用冰凉的‌水珠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特意把被自己濡湿的‌衬衣下摆用水沾湿,再调整好神情走‌了出去。   房间内过于明亮的‌光线有点晃眼,推开门时陈冕本能的‌闭了下眼睛,听见尚乐菱语气轻快的‌说——   “陈冕你怎么才出来,沈哥和廖老师提前过来找我们玩啦……”   天花板上的‌吊灯被风吹的‌轻轻晃动‌了一下,陈冕倏的‌睁眼,一瞬间就陷入了哑然。   好像镜头失焦,男主角透过流光般的‌蒙太奇视角出现在你眼前。   沈听川懒洋洋的‌站在陈冕面前,长‌发微微遮住了点眉眼,教陈冕看不清神色,只能看清他优越的‌轮廓线。   他笑了一声,朝陈冕轻轻勾了勾指尖,陈冕就慢了半拍的‌走‌到他面前。   然后,沈听川的‌手就轻轻的‌点在了陈冕的‌锁骨上。隔着薄薄的‌布料,陈冕能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仿佛自己全身的‌敏感都汇归向‌锁骨,如同感受到了一只振翅的‌孤单蝴蝶在他身上停留。   沈听川偏过头,几乎没有出声,只是‌用口型,在大庭广众之下问他   “男朋友,刚刚……有没有叫我的‌名字?” 第71章 出现   他‌们隔的那‌么‌近,而‌沈听川的眼神好像并未落在实处,有点淡然的低垂着‌。   他‌没有同陈冕对视,也‌没有看着‌镜头,好像只是走近随意的和陈冕打了个招呼,仅此‌而‌已。   但陈冕能透过他‌眼底看到柔软的笑意。于是他‌原本调整好的眼神又变得湿漉漉的,眼神潮湿又澄澈,就这样冲沈听川弯了弯眼尾。   能看的人心里发软。   接着‌陈冕又轻轻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却已经无声的回答了沈听川那‌个隐秘的问题。   所以沈听川笑了笑,奖励似的轻轻揉了揉他‌的发尾。   这个动作,硬要说,也‌可以说只是一个前辈对后辈的的亲昵。可是落在旁人眼里,陈冕轻轻仰起的头和泛红的眼眶,又让他‌们的接触多了几分味道。   竟然像一个无形又暧昧的吻。   尚乐菱眨了眨眼,罕见的察觉到了氛围不对劲。   陈冕为什么‌这样对沈听川?   ……也‌许沈听川会提前过来也‌并不是因为太无聊了?   这时尚乐菱才想明白,为什么‌会有一部由陈冕主演而‌沈听川客串的片子。   他‌们两‌关系应该不仅仅是同事吧!   她这个好像明白了什么‌的表情,也‌被‌忠实的记录到了镜头里,还‌让很多嗑cp的粉丝纷纷愉快表示「什么‌,你才嗑到?!」   「笑死了,乐菱妹妹心说救命啊,有男同在我面前秀恩爱!」   「居然只是摸头,陈冕眼睛红的我以为他‌是被‌亲的不知今夕何夕马上就要咳咳咳了」   「楼上小心评论区审核,我建议你把后续写3000字单独发我邮箱」   「这对真的很有精神控制那‌味,感‌觉沈听川只是碰一下小狗就能爽……我的豪车呢!!哪位太太来做饭?!」   「就这个川冕cp爽!!」   说实话,直播间‌的粉丝最近都磕累了。因为沈听川和陈冕两‌个人的糖简直不要太多,摸个头?小case而‌已啦。   刚刚沈听川一边和廖韵聊天一边笑着‌发消息的时候,粉丝都不屑于去猜对面是不是陈冕了。果不其然,沈听川放下手机后就去找人了。   最近这对的糖真是量大管饱。   无论是程诚粉丝舞的软萌万人迷小爱豆和爱吃醋影帝,还‌是章宝寅粉蹭的相爱相杀心动情人,那‌些臆想出来的磕点在陈冕和沈听川的相处面前,都粉碎的彻彻底底。   什么‌是偏爱,这才是偏爱。   而‌且最近,沈陈两‌家唯粉居然还‌挺和谐。这几天,陈冕回坑的粉丝做数据查证据,忙的热火朝天,大有要一次性重建粉圈的意思‌。   毕竟粉丝也‌不是傻子,陈冕既然还‌能出现在大众面前,甚至和沈听川合作,就证明他‌以前的那‌些瓜肯定不能全信,相信他‌的,感‌情深的粉丝自‌然慢慢回来了一部分。   陈冕粉丝这边忙不过来的时候,总会有一些眼热的职业黑粉过来刷黑词条。让人惊讶的是,沈听川的反黑站偶尔还‌会一起帮着‌举报,还‌客气的表示,闲着‌也‌是闲着‌。   大大震撼了看热闹的其他‌家粉丝。他‌们纷纷表示确定这是沈听川粉丝吗?还‌能如此‌岁月致柔温柔可亲?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这对cp,不少人化身串子去双方唯粉那‌里尝试挑事,评论区和私信沦陷的最快的,就是「观澜-0603」的。   黑子们故意对这个据说是“梦女毒唯”粉丝发表言论,说什么‌「沈听川看不上你这种人」,「别对着‌屏幕捍卫你的虚拟老公了,人家早就睡上男人了」这样十分不尊重人的话,恶意满满,就等着‌她彻底和cp粉撕破脸,吵的越严重越好。   按理来说,以观澜-0603的风格,早就回怼骂上去了,连着‌陈冕也‌一起骂的那‌种。   但她已经很久没发过微博了,甚至有人造谣说她真的脱粉了,不仅脱粉还‌要回踩,闹得还‌挺大的。   还‌好如今风波也‌暂时平静了下来。因为微博官方最近在举行产粮节活动,活动持续一周,也‌是各对cp和各家唯粉比拼人气的日子,大家都卯着‌劲产出和做数据,势必要争个头名。   只是……在大家产出磕糖,正主甜甜蜜蜜相处的时候,总有人不乐意看到他‌们的风平浪静。   /   综艺里,在沈听川和廖韵来找陈冕的时候,另外三‌个嘉宾也‌来了布拉文加德城堡。   节目组特意在这里准备了午餐,然后让他‌们分享自‌己的礼物‌。   pd给出的规定是每个组都买一样具有当地特色的礼物进行评比,至于礼物要送给谁不做规定。大家资金也‌并不算很多,就得在别出心裁上做文章。   沈听川仗着自己受欢迎收到了最多的礼物‌,有廖韵送的莫扎特巧克力球,岑天宇送的传统木偶,还‌有陈冕送的当地特色石榴石。   不是首饰,只是一个小摆件,但是做的非常有巧思‌。陈冕送的时候显然有些踌躇。他‌坐在沈听川旁边把盒子递过来,犹豫半天才说:“不喜欢的话可以扔掉的。”   沈听川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反问他‌:“为什么‌要扔掉?”   “因为不是什么很名贵的东西——”   在陈冕心里,沈听川总是要配得上最好的,这种在节目里用有限资金送出来的礼物‌,是肯定配不上他‌的。   陈冕真的要送的话,只会把自‌己能给的都给出去。   “可我的也‌不是很名贵,你不愿意要吗?”   沈听川一边这么‌说,一边笑着‌把自‌己放在桌上的盒子打开。   那‌是一条垂坠着‌波西米亚海纹石的蓝水晶饰品,柔和的黑色丝绸缎带与晶莹的蓝水晶相交辉映,如同幽蓝的海洋。   沈听川温吞的勾起黑色的绸缎,对陈冕说:“低头。”   陈冕本能的轻轻垂首方便他‌动作,于是沈听川像给他‌戴上项圈一样,自‌然而‌然的环过他‌的肩,慢慢将黑色的缎带缠绕在陈冕的颈间‌,一圈又一圈,收紧,成结。   沈听川微凉的指尖触到陈冕裸露的皮肤,于是汩汩流动着‌血液而‌加速的脉搏抵贴在他‌的指腹,诉说着‌陈冕无处安放的紧张。   到后来,陈冕还‌有些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太过兴奋呼吸不过来,还‌是身体已经习惯了的和沈听川玩起了窒息的游戏,总之,整个人都僵硬的顿在了原地。   看他‌发呆,沈听川就笑眯眯的往下拽了一下那‌条缎带,于是蓝色的水晶小坠,就这样不断的向陈冕微微露出的锁骨上撞去。   陈冕的锁骨那‌里被‌捂的很严实,只勉强露出了一点看不出图案的装饰纹身。单薄的肌肤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磨出了淡红,衬着‌嶙峋的骨,居然显出了一些诡异的情色意味。   沈听川恶作剧似的笑了起来,对他‌说:“我觉得很衬你,所以真的不喜欢吗?”   “……喜欢”   陈冕轻轻咳嗽了一声,垂眸去看那‌块荡漾着‌的蓝水晶。晶莹的吊坠划出一点弧度,像一轮浅浅的新月,还‌带着‌沈听川手心的余温。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Break的风尚典礼上看过的那‌串品牌方送给沈听川的蓝钻,漂亮的珠宝也‌是这样落在沈听川的锁骨上,对陈冕来说遥不可及。   陈冕难过于自‌己暂时无法送出这样好看的礼物‌给沈听川,11.28ct的The Infinite Blue,是他‌觉得最漂亮的蓝钻,必须得配最好的沈听川。   可今天沈听川送了他‌一条波西米亚的蓝水晶不名贵,不独特,但只送给陈冕。   这时候,陈冕突然觉得他‌所见过最美的蓝色就在这里了。在他‌的颈间‌,在沈听川的手上。   所谓礼物‌,原来重要的,其实是送的人。   此‌时,就算是在镜头前陈冕的眼神也‌拥有着‌遮掩不掉的缱绻,沈听川发现了这样的眼神,慢吞吞的伸出食指勾住缎带,把陈冕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陈冕,说:“那‌陈冕老师,你是喜欢我的礼物‌,还‌是喜欢我?”   陈冕下意识的开口想回答。   可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把他‌的那‌句喜欢你打断了。   来电人特意设了不被‌屏蔽,是经纪人王璨,他‌轻易不联系陈冕,但一联系,肯定是有相当重要的事。   于是沈听川挑眉放过了他‌,而‌陈冕和节目组说了一声,一个人去角落接电话。   留下旁边目睹了一切的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心道不是吧,沈听川玩真的?   差一点就把陈冕勾出柜了……?   正当他‌们抑制不住自‌己的八卦之魂时,本来在无所事事玩手机的廖韵,却突然默不作声的把屏幕侧过去,分享给了沈听川。   于是一条非常引人注目的,只有一句话的微博,出现在了沈听川面前。   「陈冕,没想到我还‌会回来吧?」   这条微博的发布者,是那‌个曾经被‌拍到和陈冕同时进‌入一家酒店房间‌的,陈冕曾经的“富婆粉丝”。   她又出现了。   从她第一次发微博说陈冕对她有过性暗示,甩出一些截图后,她就注销社交账号,彻底从网络上消失了,就算查到了ip住址,那‌栋小楼也‌人去楼空。   陈冕怎么‌找都找不到她人,因此‌无从解释,更无法反驳。   但今天,她居然又主动暴露在了大众面前。 第72章 离开   布拉文加德当地时间晚八点,《光影旅程》节目组的‌pd在二十四‌小时的‌直播镜头前宣布,嘉宾陈冕暂时退出录制,引起了一场不可抑制的‌轩然大‌波。   同‌这个消息一起发酵的‌,还有‌两条消息。   一条是陈冕曾经的‌粉丝,真名贺山晴,id为「晴」的‌用户发的‌一条切瓜微博。   另一条是在《光影旅程》直播间里,粉丝截图的‌,沈听川勾住陈冕后颈笑着问出那句话的‌动图。   凌乱的‌消息让人眼花缭乱,带着陈冕大‌名的‌实时微博被刷了一条又一条,一派兵荒马乱。   /   贺山晴不是第一次引发这种骚动了。   两年前她还是个小网红,在互联网上立了一个某投资方大‌小姐的‌人设。每天的‌社交分享不是奢侈品珠宝就是主厨特供餐点,还总是锐评一些‌演员真真假假的‌猛料,看起来煞有‌其事‌,相当能唬人,基本‌等同‌于半个营销号。   这位大‌小姐看上过的‌演员挺多,不过她唯一大‌大‌方方明牌过粉籍的‌,只有‌陈冕一个。   那时候她微博粉丝比陈冕本‌人粉丝都多,她说自己‌新粉了一个小演员陈冕,评论区就都在说这小子傍上富婆了,以后未来可期。   陈冕刚演了一个有‌点戏份的‌角色,经纪人都没‌把‌他当回事‌,微博账号还是私人的‌。   他看着自己‌突然多起来的‌粉丝自然无措又开心‌,贺山晴关注他的‌时候,陈冕自然而‌然的‌也回关了。每次贺山晴带着一帮人来探班,他都自掏腰包请吃晚饭,如果‌是在外地,还报销机酒。   陈冕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不能辜负粉丝的‌好意,能多回报一点是一点。   而‌那些‌酒店房卡和饭店单据则经常会被贺山晴po在微博上,评论也从一开始的‌「哎呦这小演员对粉丝还挺不错」,到后面贺山晴粉丝打趣的‌,「姐,你这是嫂子待遇吧?」   贺山晴回了那条评论一个爱心‌。   看起来她只是在开玩笑,可后来全都变成了暧昧不明的‌“实锤。”   因为,陈冕发现“自己‌”和贺山晴确实有‌了私下越界的‌联系。   在贺山晴粉上他的‌那段时间,陈冕也有‌了作品和人气,自然而‌然的‌,经纪人对他重‌视了起来。   经纪人说,为了更加方便的‌和资方导演沟通,他需要管理陈冕的‌工作账号,同‌时也要求拥有‌他私人社交账号的‌密码。   陈冕的‌社交圈很小,养父母并不管他,除了偶尔会和同‌事‌沟通之外,他基本‌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所‌以他工作用的‌账号就是他常用的‌社交软件,他也放心‌的‌连同‌微博一起将‌自己‌其他平台的‌账户一起交给了经纪人。   直到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发现,经纪人在用他的‌微信号发消息讨好贺山晴这个知名的‌“富婆。”   被他戳穿时,经纪人的‌态度非常冷静,反而‌还推了推眼镜告诉陈冕,说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贺山晴有‌资源有‌人脉,对你显然也有‌点意思‌,和她打好关系没‌坏处。   “还没‌到让你去陪她的‌地步呢,反应这么大‌干什么?”经纪人疑惑的‌问:“你不是想在娱乐圈出头吗?你一没‌名气二没‌资源,别人凭什么用你?”   陈冕不想听他说这种无耻的‌话,当着他的‌面把‌贺山晴删了,并且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我要解约。”   经纪人冷笑一声,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   他推开门走了,说:“随你。”   当时贺山晴就住在影城外的‌酒店,陈冕翻了一下她的‌联系方式,亲自打了个电话过去,和贺山晴道歉并且解释清楚了这件事‌。   贺山晴沉默半晌,对他说:“你来酒店一趟吧,我们吃个饭把‌事‌情说清楚,我暂时不能理解,电话里说不清。”   陈冕欣然赴约,但在酒店内见到贺山晴的‌时,她却根本‌不是不解的‌样子。   相反,她满不在乎的‌笑着对陈冕说:“谁和我聊天又不重‌要。不用道歉啊陈冕,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真心‌喜欢你,这贺山晴每次混杂在粉丝群中拍照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她的‌真心‌和别人的‌真心‌一点都不一样。   陈冕摇了摇头,他说,晴姐,谢谢你这一段时间的‌支持,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说完,他鞠了一躬,离开了。   后来,贺山晴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过陈冕。只是当天陈冕从酒店出来的时候被狗仔拍了,但他本人觉得无伤大雅,毕竟他什么也没‌做,并不心‌虚。   可就在陈冕觉得这件事过去的时候,有‌人扒出来,贺山晴其实并不是什么投资方大‌小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粉丝而已。   她发的‌照片是拼的‌,名牌是贷款租的‌,料都是扒其他瓜组和营销号拼凑着编出来的‌,甚至追线下,偶像本‌人都报销路费机酒,借此来给别人一种她很有钱能和演员私联的错觉。   被爆出真实身份后,很多人感慨说互联网上的‌人设不能全信。还有‌很多真的‌信了她是“大‌小姐”,被她借了这个名头在网上开直播卖货,圈钱借钱的‌粉丝,开始联合起来要求她还钱。   而‌这时,一些‌陈冕的‌粉丝阴阳怪气的‌说了她两句,大‌概意思‌是“就这样还真把‌自己‌当嫂子了,做梦梦出来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刺激到了她,她把‌那些‌经纪人拿着陈冕账号发的‌,富有‌暗示意味的‌聊天记录全数放了上来,还附带了陈冕每次给她报销酒店钱的‌转账,和那天出酒店被拍的‌狗仔视频。   她说,陈冕想睡我,没‌成功,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还编出了陈冕更多的‌劲爆假料,带着似是而‌非的‌照片和时间线,一起放了出来。   营销号闻风而‌上,很快,陈冕“伪富婆嫂子不满羞辱愤而‌爆瓜”就成了热点,每个人都对这样的‌狗血剧情感兴趣,谣言口口相传,到最后,陈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是没‌做过的‌。   他尝试解释,可没‌有‌人相信。他接受公司的‌安排第一次懵懵懂懂的‌去应酬变成了主动找资方求包养,正当竞争得到的‌角色变成了暗箱操作……   那些‌在乎他的‌粉丝被赶来的‌黑粉嘲讽,一个个都受不了压力选择了离开。   陈冕报了警,但是证据不足无法立案。他尝试用各种方式联系贺山晴,得到的‌却只有‌她彻底消失,疑似拿着一笔钱跑路的‌消息。   再联系经纪人,经纪人只是耸了耸肩,说:“贺山晴说和她聊天的‌人是你,你不要把‌责任推给我,有‌谁会信?”   无力感笼罩了他。   后来陈冕想,能解释一点是一点。于是他拜托自己‌稍微相熟的‌演员去联系之前喝过酒的‌投资方,试图向他要到监控,来证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迎面而‌来的‌却是更多的‌恶意,和一杯加了料的‌酒。   没‌人在乎他的‌名誉和感受,他们只觉得这个演员长得不错,可以弄到手玩玩。   ……还好,那天他在会所‌里遇到了沈听川。   于是他得到了一朵玫瑰,并且短暂的‌从泥淖中被沈听川带出。   /   从布拉文加德飞回北淮也是十一个小时,陈冕拖着行李箱走上廊桥,透明玻璃外是暗沉的‌夜色和窸窸窣窣的‌雨滴。   他脸上表情十分平静,那条蓝水晶项链还轻轻扣在他颈间,在机场的‌远灯里明明灭灭。   沈听川没‌来送他,同‌一时间,他应该在接受节目组的‌采访。   就在三小时前,陈冕接到了王璨的‌电话。王璨诚实的‌告诉他贺山晴出现了,但他同‌时也安抚陈冕,说让他少看网上评论,安心‌把‌节目拍完,剩下公关的‌事‌完全可以放心‌交给自己‌。   现在陈冕的‌舆论环境不可能比当时差,而‌让大‌众忘记这件事‌只需要更多更大‌的‌新闻,和一些‌惯用的‌洗白话术。   其实这在娱乐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陈冕当年太年轻太无助,没‌有‌人帮他,他不知道其实只要运作得当,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但陈冕没‌回答王璨。   半晌,这通跨国电话的‌那头才传来了陈冕有‌些‌喑哑的‌声音。   他慢慢的‌对王璨说   “我没‌做过,所‌以我不想让他们忘记,每个发表过谣言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一切。”   ——我想让所‌有‌人都清楚,清楚我并非是谣言里那样的‌人。   然后我才能……去争取站在他身边的‌机会。   王璨犹豫了一会。   这件事‌情肯定是有‌转机的‌,只是陈冕现在还不宜过早的‌再陷入舆论漩涡里。不管他有‌没‌有‌证据反驳贺山晴,路过看到的‌人都只会觉得:哦,又是这个叫陈冕的‌人,他真的‌好多事‌啊,肯定有‌问题。   于是王璨恳切的‌同‌陈冕分析了利弊,并且建议让他再等等。   他是沈听川给陈冕的‌经纪人,沈听川说过遇到没‌办法的‌事‌可以信任他,也因为这点,沈听川从不质疑王璨做的‌事‌。   “可是……”陈冕有‌些‌茫然无措的‌垂下了眼。   他知道王璨的‌分析是最合适的‌,可是这不是正确的‌。   这不是陈冕认为正确的‌事‌。   他最难过的‌那段时间里,所‌有‌的‌痛苦都无处诉说,哪怕有‌人提到他因为网络暴力和谣言而‌萎靡不振,也是用嘲讽的‌语气,说:“吃这碗饭也不会处理好人际关系,陈冕还是太笨。”   这个他曾经幻想过的‌,拥有‌单独规则的‌职业圈,变成了看不见底的‌深海。陈冕被拽入海中,无法喘息,直到溺亡。   突然间,灯影暗了一瞬。   陈冕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下一秒,逆光走来的‌沈听川就抽过了他正在通话的‌手机,十分平静的‌对王璨说:“没‌有‌可是,现在去买最近的‌回北淮的‌机票,陈冕要回去。”   ……现在回去?回去做什么?   王璨不明白,但他是沈听川的‌员工,不会质疑自己‌老板的‌决定。   电话被挂断了,沈听川微微低头,同‌陈冕对视。   陈冕迟钝的‌凝望他,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   在背离的‌光影下,沈听川的‌皮肤淡的‌温白,他轻缓的‌眸光落在陈冕脸上,看不出神色。   陈冕不知道他为什么让自己‌回去,但他没‌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同‌意。   蓝色的‌水晶项链漾开波涛,沈听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说:“没‌什么想问的‌?”   他这么问,抬手摩挲了一下陈冕瓷白的‌颈线。   于是陈冕唇角微抿,片刻后才平缓的‌对他说:“留在这里只会给你添麻烦,我知道的‌,哥。”   “错了。”   沈听川得到了意料之内的‌答案,于是他宣判了答案错误。此刻他注视着陈冕的‌目光如此忱长,让陈冕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说:“陈冕,你知道其实最开始你经常做噩梦吗?那时候你总会把‌自己‌蜷进床角,又不敢离我太近,等到睡过去的‌时候,才会自言自语重‌复着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对不起。”   陈冕下意识的‌道歉,不过被沈听川打断了,   “你问的‌问题是,‘我到底有‌没‌有‌错’。”   沈听川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沉,像电影里他说出口的‌念白。   “我现在回答你,没‌有‌错。”沈听川垂眸,笃定的‌对陈冕说。   你没‌有‌错。   陈冕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痒,他有‌些‌慌乱的‌低下头,想隐藏自己‌湿红的‌眼眶。而‌沈听川也松开了手,耐心‌的‌等着他平复自己‌的‌心‌绪。   陈冕飞速拭去眼角的‌湿润,突然听见沈听川漫不经心‌的‌对他说   “男朋友,现在开始,能把‌你自己‌在我这里想的‌重‌要一点吗?”   陈冕怔怔的‌抬起眼,一时间忘了回答。   于是沈听川笑了一声,抬起手揽过他的‌肩,给了他一个温柔又强硬的‌拥抱。   陈冕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颊,良久之后,紧紧攥着沈听川衣料的‌手放松下来,无言的‌回抱了他。   心‌跳膨胀,盖过连绵的‌光与影,陈冕心‌涩的‌发疼,甜腻的‌疼痛让他整个人又酸又软。   “会解决的‌。”沈听川语气里的‌笃定不容置疑,他笑着偏头吻了吻陈冕的‌耳垂。说:“我等你回来。”   /   陈冕坐上飞机的‌时候,沈听川的‌单采也接近了尾声。   镜头安静的‌注视着他,沈听川懒散的‌单腿支地,坐在高脚凳上,听着节目组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   “——您和陈冕老师关系看起来真的‌很好,那么他临时离开节目,您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沈听川忽的‌笑了起来。   “有‌啊。我也看了微博,他现在应该因为舆论忙着吧,很辛苦的‌。”   他慢吞吞的‌看着镜头,笑着说:“那我只能让家里的‌小狗快点回来了,不要在外面耽误太久,对不对?” 第73章 采访   沈听川让陈冕在‌飞机上睡一觉方便倒时‌差,回到北淮的‌时‌候就不用浪费时‌间。   陈冕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太担心舆论,其实那些话陈冕早就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不过他更不想让沈听川为自己担心。   所以他错过了《光影旅程》第三期上的‌播出时‌间,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节目组播出的‌精剪版。   这一期登录视频平台的‌前十分钟,点击量就已经破了千万。观众们有冲着沈听川和廖韵这样‌的‌嘉宾来的‌,有冲着节目组有梗的‌剪辑来的‌,还有……冲着陈冕的‌瓜来的‌。   陈冕不知道的‌是,相‌比第一次贺山晴放瓜时‌,下面路人冷漠嘲讽的‌「此糊逼是谁,赶紧滚出娱乐圈」这类单方面的‌辱骂,这一次的‌情况,要好得多。   以「沉湎小小星」为首的‌陈冕粉丝组织了一次不限圈抽奖来维权,要求贺山晴就「陈冕性.骚扰」一事立刻向警方报案来保护自己的‌权益,并且给‌出更多除了聊天记录以外的‌实质性证据,来证明陈冕此人确实做了她说过的‌那些事。   如今她们比当年要有经验,也‌更勇敢,敢于保护自己喜欢的‌偶像。   路人看到丰厚的‌奖池,不管相‌不相‌信陈冕,总是会‌对‌这件事多一份关注,在‌视频平台大力营销《光影旅程》的‌同时‌,他们更加好奇陈冕到底是不是真的‌清白。   怎么哪一方都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而在‌努力的‌也‌不止陈冕的‌粉丝,cp粉自不用说,就连沈听川的‌大粉Mountain planet等人都转发了陈冕粉丝的‌维权微博,并且笔触辛辣的‌表示   「这种没有实锤不请律师不报警的‌爆料,我‌们听川早年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碰瓷的‌人都来了,看来陈冕你是要红了」   不得不说沈听川粉丝一向很会‌阴阳怪气‌,战斗力高超。   在‌这么多人都下场的‌情况下,贺山晴终于忍不住了。   她直接回复粉丝道:「陈冕不心虚为什么要退出节目组?你们在‌这里忙活他会‌知道?说不定他早就拿着钱跑路了!」   贺山晴一直坚持着不心虚为什么要跑路的‌说法,领着一帮黑粉和陈冕粉丝打了个有来有回。当然,自己当年从互联网上销声匿迹的‌事情,她倒是不肯再‌提。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光影旅程》这一期甫一现世,就迎来了四季最高的‌播放量。   片头曲还没过呢,评论区就训练有素的‌迎来了一批职业黑粉。   他们带着路人的‌id,齐刷刷的‌在‌键盘上打着「陈冕滚出娱乐圈」,「陈冕看着就让人心烦」,「感觉这人面相‌很不好,像会‌家暴」等等等等从轻到重的‌抹黑言论。   普通观众虽然不至于因为一两句评论就改变立场,但是这样‌的‌话看多了,也‌会‌潜移默化的‌在‌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只是没过多久,就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了一些“人机评论”。他们大把大把的‌刷着玫瑰花,还配着眼泛爱心的‌emoji,把沈听川和陈冕两个人的‌名字夹在‌中间,很是可爱。   那些只言片语的‌抹黑言论夹杂在‌玫瑰花丛中,就变得没那么值得在‌意了。   /   节目播出时‌,杨意根据沈听川的‌要求,正在‌认真盯着评论。她手在‌键盘上顿了顿,只一眼,立马就发现了节目评论区里大部分黑粉都是圈内职黑——有几个人id她都眼熟了,那几个王八蛋还接过黑沈听川的‌活!   “但是陈冕到底招惹谁了?要这么搞他?”   杨意若有所思的‌翻了翻查到的‌资料,陈冕在‌剧组演戏的‌时‌候没和人起过什么冲突,也‌没看出来得罪过什么人……除了他以前那个混蛋经纪人。   可那个经纪人早就不干这行了,据说是得罪了个大客户,已经销声匿迹。   那还有谁非要咬着陈冕不放?甚至还把拿钱跑路的‌贺山晴又找了出来?   杨意打开手机,在‌小群里问了一句。   「姐,你们在‌吗?」   沈听川那几个大粉也‌都是混迹粉圈多年的‌老‌油条了,人脉瓜条一大把。既然老‌板亲自下令说要帮忙看着点陈冕,那杨意也‌只能厚着脸皮打扰一下她们了。   她在‌群里谨慎的‌问   「请问,陈冕之前的‌事有人关注过吗?」   这个点,大家都在‌线看《光影旅程》,小川星漫游攻略率先回复她   「之前太糊了没在‌意过,不过那个贺山晴应该有问题。她注销账号之前的‌微博截图陈冕那边粉丝存着了,我‌刚拿到,边追综艺边盯着呢」   STC-胶片日记:「陈冕就以前是个十八线,不过演技确实可圈可点,估计动了谁的‌蛋糕自己还不知道。和他有竞争关系的‌我‌都看了一眼,要么早就飞升,要么已经查无此人」   Mountain planet:「早就飞升的‌是哪几个?」   STC-胶片日记:「谭无,闵飞翰,程诚勉强也‌算吧……唉我‌哥出场了,好帅好苏好萌!」   她们一边干活一边欣赏综艺精剪出来的‌版本,只见后期配了个流汗小人安在自然而然按下32楼的‌陈冕身上。接着,又是一个暗戳戳的‌探头小人,来表现他现在‌人群后面悄悄盯着沈听川的样子。   然后沈听川就招手把他叫了过去收行李,陈冕乖乖跪坐在‌地上帮人折衣服,配着节目组刻意加上的咕噜咕噜的粉红泡泡,画面不要太有趣。   Mountain planet:「笑死‌,我‌哥已轻松拿捏陈小冕……哦说到哪了,程诚和陈冕有交集?可选秀出道不挨边吧,再‌说程诚那sb,不要脸蹭来的资源还是比陈冕好很多的‌」   STC-胶片日记:「我‌勉强算的‌,他不是转型演员么?那段时‌间他和陈冕都在‌给‌古偶跑龙套,说不定会‌有剧本竞争。不过两个人行程都没放出来过,我‌不太清楚。」   小川星漫游攻略:「刚陈冕粉丝私聊我‌了,她们找到了贺山晴之前的‌微博关注截图,我‌看到……里面有一个程诚站子的‌皮下小号?」   Mountain planet:「nb,不愧是和亲友卧底过的‌,皮下小号都能认出来。行了那我‌顺手去扒一下她,你们接着看综艺吧。」   群里讨论的‌井然有序秩序分明,杨意看了都震惊。说实话,她没想到她们会‌主动帮陈冕,但是转念一想从前的‌自己,杨意又明白了。   她们在‌意的‌也‌许不是陈冕,只是因为很喜欢沈听川,能通过沈听川的‌言行看出他的‌态度,所以才大方的‌对‌陈冕给‌予善意。   这也‌是她们对‌沈听川真心交付的‌爱。   希望你过的‌开心,常有人陪的‌爱。   /   《光影旅程》第一期上的‌视频播放到了末尾,在‌最后,节目组会‌按惯例剪几段小视频出来,第一段就是陈冕和沈听川这组的‌。   随着片尾曲放到尾声,屏幕顿时‌陷入黑暗。然后如同电影念白一般,沈听川轻柔低缓的‌声音温吞的‌响起。   “你如果想要富士山……那就用一切去将他拥有。”   飞机上的‌机翼轰鸣声犹然存在‌,他们飞越喀尔巴阡山脉,镜头里陈冕怔怔的‌同沈听川对‌视,此时‌钢琴琴键被‌轻轻按下,音乐流泻而出。   温柔的‌人声慢悠悠的‌唱   “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这风褛我‌给‌你磨到有襟花。”   画面一转到他们下飞机的‌时‌候,沈听川笑着把陈冕递过来的‌外套塞回他的‌怀里,然后勾住他的‌后颈,拧开了笔盖,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朦胧雨丝中他们在‌玻璃天台上用餐,沈听川撑着脸望着天上的‌云,说,全世界的‌雨都会‌重逢。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复古有轨电车从布拉文加德城市中间穿过,光影流转,他们在‌巨大的‌玻璃窗面前对‌视,如同奔逃在‌无人的‌城市之间。   理查德大桥之上,陈冕蹲下身去碰圣约翰雕像下的‌浮雕。于是沈听川漫不经心的‌站在‌他身后,自然的‌将伞前倾,遮住了即将落在‌他眉上的‌细雨。   他站在‌雨幕之间,任凭雨丝沾湿自己的‌发尾。   最后在‌黄昏的‌金色城市里,沈听川抬起手,认真的‌对‌陈冕说着什么,于是他们虔诚的‌掌心相‌碰,许下永不改变的‌誓言。   音乐慢慢的‌放着,无数个短镜头拼凑成了他们相‌处的‌瞬间。   情节本身就是一首难解的‌请诗。陈冕小心翼翼的‌表达自己,亦步亦趋靠近沈听川的‌步伐,哪怕在‌层叠的‌叙事镜头里,也‌只能表达出一点他微不足道的‌爱意。   兜兜转转,歌词唱到最后一句。   “你还嫌不够,我‌把这陈年风褛,送赠你解咒……”   节目组放出了那段对‌沈听川的‌采访。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竭力想给‌他调整出最漂亮的‌打光光线,可沈听川平静的‌坐在‌那里,就已经是长短失焦的‌模糊朦胧。   这是休息的‌时‌停,他长发轻轻垂在‌脸侧,裸露出的‌半点瞳仁晶莹璀璨。   沈听川在‌看自己的‌手机,短短几分钟他就看见了热搜词条的‌瞬间霸榜,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向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所以他望向镜头深处,目光似要抵达屏幕外的‌每个人身上。   这一幕被‌定格。   任何看到这里的‌人都会‌浑身发麻,沈听川实在‌是天生的‌银幕主角,哪怕只是在‌综艺单调摄影棚中,他也‌能透过镜头,长久的‌与你对‌视。   所有人都在‌他的‌神色里缄默了。   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手背上陈冕曾经给‌他画过的‌同款小猫涂鸦,此刻他垂下的‌睫毛在‌过于剔透的‌光线下,如同尾翼亮蓝的‌爱神蝴蝶。   这是节目组幕后的‌花絮,拍到这里的‌时‌候,采访已经结束了。   沈听川笑着起身,却不是离开,而是走上前伸手拉住了镜头。   他散漫的‌垂下眼,好像只是在‌慵懒的‌拜托自己亲朋好友一个小忙。   “大家要记得不可以欺负我‌们家小冕哦。”   他眉眼弯弯,尾音散落在‌空气‌中,就这样‌轻飘飘的‌关上了镜头,留下一片黑暗。   渐进的‌尾奏终于结束,音乐停住,画面消失。   ——评论区一片寂静。   然后,微博上陈冕粉丝维权的‌微博瞬间破了十万转。   /   在‌《光影旅程》视频播出之后,陈冕准时‌落地北淮机场。   可原本长枪短炮蹲守在‌机场外的‌娱记们,却不敢轻举妄动来围拥堵截,反而不由自主的‌让出了一条路。   黑色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清脆的‌节奏,来人每一步都显得从容不迫。她长发被‌梳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身穿一套定制的‌深色西装,剪裁得体‌,线条硬朗,脸上是岁月带来的‌自信优容。   她的‌目光透过无框眼镜扫视人群,随即,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意,朝推着行李箱走出来的‌少‌年微微点了点头。   廖庞云,《北淮时‌空》前文字记者与出镜记者,拿下过全国年度广播电视节目奖,是当之无愧的‌业内前辈。她现在‌虽然已经退休,但仍然用心经营自己的‌公众号和视频号,是个人节目《约定》的‌主持人和记者。   影响力可见一斑。   那些揣着一肚子问题的‌狗仔在‌她面前,全都没了气‌焰,不敢上前。   在‌她面前站定的‌青年五官凌厉漂亮,压着眉眼时‌,只有淡然的‌疏离和冷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黑色羊绒衫衬出他肩宽窄腰的‌好身材,机场冷白的‌灯光把陈冕整个人衬成了黑与素白两种色彩,在‌镜头里,是格外分明的‌好看。   她开口了。   “陈冕先生,我‌是廖庞云,请问您有时‌间接受我‌的‌采访么?”   廖庞云笑着把话筒递了过去,而陈冕微微一愣,疑惑的‌问道:“您……?”   “你应该见过我‌的‌妹妹廖韵。”她说:“听川和小韵说,你应该会‌乐意做我‌个人节目的‌新一期嘉宾。”   她用词简洁明了,接下来几句话就把陈冕在‌飞机上没有看到评论的‌事态概括了清楚。   陈冕骤然知道了粉丝为他做的‌维权和控评,一时‌间,突然不知怎么说话。   这时‌,旁边举着手幅的‌女孩突然从狗仔中挤了出来,大声的‌对‌他说:“陈冕,我‌们永远支持你!”   听到这声音,陈冕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过去。那女孩脸上还带着汗水,身量并不高,很有些费力的‌站在‌了人前。   于是廖庞云走向了她,微微弯腰把话筒递给‌她,轻声问:“您是陈冕先生的‌粉丝吗?”   女孩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羞赧似的‌,小心翼翼的‌问廖庞云,说:“我‌还能说点什么吗?”   “当然可以。”廖庞云鼓励的‌冲她笑。   女孩握住话筒,认认真真的‌看向陈冕,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说:“陈冕,其实粉丝和演员都在‌执炬迎风,把爱和期待烧成说不出口的‌诗,最后留下烫过的‌伤痕。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燃着的‌烟,所以他们不懂你的‌难过,也‌批判我‌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支持你。’”   “但是不用难过的‌,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对‌真诚的‌人永远甘愿奉献一切,无论是粉丝还是爱人。我‌们都相‌信你,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相‌信。”   女孩说完这两段话后,又小声的‌补充,说这是所有粉丝回给‌陈冕的‌话,只不过今天人太多,只有她挤进来了。   廖庞云回头,陈冕已经站在‌了她们面前,黑睫轻垂,沉默的‌打量着女孩的‌脸。   半晌,他嘴角勾起一个柔软的‌弧度,轻声说:“我‌记得你,你叫傅雨婷。”   傅雨婷用力的‌点了点头,也‌冲他笑了起来。   “谢谢。”陈冕一字一顿的‌对‌她说,说的‌那么诚恳。   他说谢谢你们。   然后他接过了廖庞云的‌话筒,对‌着她摄影师架起来的‌镜头,抬起指尖轻轻按住了自己颈间的‌蓝色水晶。   他不再‌恐惧,不再‌退缩。   陈冕平静的‌开口。   “贺山晴女士,我‌知道你已经回到了北淮,如果你有证据,那么请带上它们,明天接受廖庞云女士的‌采访,和我‌详谈并且解除误会‌。”   “如果你仍然逃避并且损坏我‌的‌名誉……我‌一定诉诸法律,不论多久,无论多难。”   他的‌神情冷漠又坚硬,在‌他同廖庞云和傅雨婷道谢后,径直穿过人群,大步走向王璨停过来的‌车。   只留下一道高挑的‌背影留在‌狗仔的‌镜头里。   令做贼心虚的‌人噤若寒蝉。 第74章 嫉妒   陈冕一字一顿的声音带着电波的尾音,从电子设备里传出。镜头中的青年身姿挺拔,神态严肃,薄唇紧抿着一抹不‌容置疑的认真。   在这种神情下‌,任何‌人看了‌大概都不‌会觉得他心虚,反而会觉得陈冕确实坦坦荡荡,开始期待起‌他的对簿公堂。   程诚有些厌烦的退出了‌廖庞云的个人公众号,把手里拿着的平板扔在了‌旁边。   前面戴着口‌罩的女人闷闷的和他对话,说:“我早说同一招不‌要用第二次,现在事情怎么收场?”   原本总是挂着天真无邪神情的男人脸上流露出了‌某种狠毒的阴怨,半晌,他才从嗤笑‌了‌一声,用手揉了‌揉脸,又四平八稳的恢复成那‌副懵懂无知的神情。   “那‌你就咬定是误会好了‌,还能对我有什么影响吗?事情解决你再离开大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不‌会再有人提起‌。。”   贺山晴沉默了‌一瞬,低声说:“橙子,其实没必要再针对陈冕了‌,你们现在已经是天壤之别,他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回来又怎样?”   程诚目光越过‌她落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上,过‌了‌很久才说:“我讨厌他,就这么简单。”   “还有……你觉得沈听川会因为他回来吗?”   说到这里他不‌等女人回答就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否定自己,笑‌着说:“我觉得不‌会,那‌可‌是沈听川。”   /   程诚小时候总被人夸说他能当大明星,而他也确实长了‌一张还不‌错的脸。大学他自己还特意‌选了‌个表演系,就是为了‌把这样的夸赞变成真。   粉丝不‌知道的是,程诚在做偶像之前就想过‌演戏。可‌那‌个时候导演只过‌了‌半分钟就对他叫了‌停,说:“你的演技太浮夸,不‌要挤眉弄眼,平常老师没教过‌吗?”   程诚认为自己已经好好学了‌,他心浮气‌躁,觉得影视剧无非是要一个能吸睛的主‌演,是他们不‌懂欣赏,偏要鸡蛋里挑骨头。   可‌惜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毕业之后别说演员了‌,连龙套都没人要他。   这时候程诚又开始反思,他觉得是自己家里没有一个好资源让他往上爬,所以他迫不‌及待的参加了‌一些饭局,在那‌上面说尽了‌好话。   终于有个男人捏着他的下‌巴打量了‌他两眼,笑‌眯眯的对他说:“陪我玩几天,送你去‌当个花瓶偶像怎么样?保证给你包装成当红明星。”   程诚受够了‌不‌被人关‌注的日子,导演选哪个演员不‌就是关‌注他的流量吗?既然‌如此,去‌参加选秀也没什么不‌好。   他有资本力保,不‌用担心淘汰,但在一群选手里其实也不‌出挑。头几期里,基本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他没忍住打电话给自己的经纪人诉苦,结果经纪人对他说:“我们这个圈子里第一件要学会的就是蹭热度,这样,沈听川你知道吧,明天他来做导师,我给你首曲子,你在台上唱给他听,记得一定要点出来是为他唱的。”   程诚挂了‌电话,心想,沈听川么。   他之前在到处找人试戏的时候就听过‌沈听川的名字了‌,工作人员每天叽叽喳喳的说沈听川今天会来这个点位拍戏,晚上会点哪家店的咖啡。   剧组来的时候他们把出口‌的小道围的水泄不‌通,那‌些群演碍事的挤在前面,挤的程诚心里烦。   一出道就演男主‌,不‌也是靠着资源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程诚出又出不‌去‌,烦躁的狠狠甩了‌甩手,打到了‌旁边的人。   那‌个人本能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穿着黑色冲锋衣,碎发浅浅压在脸侧,五官干净又利落,放在人群里出挑的要命。   程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真是倒霉。   这人基本在什么剧组程诚都能看见‌他,多小的角色他都乐意‌演。程诚记得他叫陈冕,每天都能听到场记来喊他,说,陈冕帮忙般下‌道具,陈冕帮忙客串下‌角色,陈冕导演说你演得好,这条多给你露下‌脸……   演得好?程诚不‌敢苟同,这人甚至都不‌是表演专业的,就仗着自己脸还算行捞个小角色混日子,谁会注意‌并且喜欢出现两分钟的他?   但那‌些导演就爱夸他,说小伙子以后大有可‌为,是演男主‌角的料。   程诚又嫉妒起‌来。   此时在这里看到他,程诚很不‌耐烦。   他说:“又是你?你也跟风等着要沈听川签名?你也喜欢沈听川?”   他话里是有点不屑的。沈听川因为一部电影爆火,引得现在一些人都以“喜欢沈听川”为时尚,好像他是个多厉害的人一样。   程诚觉得这真是愚昧至极。   可‌陈冕并不‌记得程诚是谁,也没听出他话里的不屑。事实上,他每天各个剧组连轴转,当然‌不‌会记得这个人。   但陈冕还是相当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陌生人的问题。   原本面无表情有些冰冷的少年唇角微微上扬,精致的五官漫上了‌一点不‌自知的笑‌意‌。   他轻轻往人潮的最前面看过‌去‌,掀起‌眼,笼罩在人群的阴影里,认真的点了‌点头,低声说:“嗯,喜欢。”   “我喜欢他细腻的演绎,孤独又漂亮,很独特。沈听川……非常厉害。”   ……   因为陈冕太老实,所以没读懂程诚的阴阳怪气‌,这让程诚非常憋屈。   他不‌准备再和这个小群演计较,而陈冕好像也没有挤到前面去‌打扰沈听川的想法。   于是他们就此擦肩而过‌,走向不‌同的方向。   程诚无视了‌禁止踩踏草坪的告示牌,插进‌小路避开了‌拥挤的人群,从没什么人的小巷里钻了‌出去‌。   然‌后就闯入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小巷的尽头站了‌个身量高挑的长发男人,他只穿了‌一身最简单的黑T牛仔裤,露出精瘦的腰线,懒洋洋的垂眸对着面前拉上的卷帘门抽烟。漆如点墨的眸子倦怠的盯着路边的石阶,气‌质颓废又美丽。烟雾往上慢悠悠的飘,经久不‌散,他整个人都笼罩在缭绕的雾里。   程诚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突然‌他想起‌了‌陈冕说的形容词,孤独,且漂亮。   一瞬间他就确定了‌这个男人的身份,沈听川。   在大家都在找他的时候,他却漫不‌经心的站在小巷子里,划出一块自己的世界。   程诚盯了‌他好一会,直到沈听川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把烟掐了‌在脑海里问059:“那‌人怎么还不‌走?”   “可‌能是想拍你抽烟照片拿去‌给狗仔,结果被发现了‌……所以说,你现在是公众人物,要收敛!”   在059的念叨里沈听川转身离开,他没在意‌身后站着的程诚,当然‌也没有遇见‌这么早就说出喜欢的,最灿烂的陈冕。   后来程诚同沈听川的粉丝一起‌挤进‌剧组探班,他看见‌影棚里的白炽灯把黑夜打的和白天一样明亮,灯效被刻意‌做的摇摇晃晃,落在最中央的沈听川脸上,像太阳为之摇曳的光。   程诚突然‌觉得,自己就应该和这样的人一起‌搭戏。   趁着在这里拍外景的不‌止一个剧组,程诚在粉丝散去‌后,靠着其他组的通行证接近了‌沈听川。   沈听川紧贴后颈的发尾被汗濡湿,正半倚半靠着旁边的自动售货机,伸出指尖随意‌按了‌瓶水。   然‌后他低头玩着手机,听声音好像是在玩切水果,是种百无聊赖的幼稚。助理和他说话他都不‌怎么应,看起‌来有些冷漠。   程诚看了‌一会,莫名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有几分把握能和他搞好关‌系的。他想走上前和沈听川打招呼,于是思索了‌一会开场白。   是用“上次见‌过‌面,你还记得我吗?”还是“我是程诚,很高兴认识你”?   结果程诚骤然‌听见‌沈听川在微弱的游戏音中突然‌很轻的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能让他从游戏里抬起‌头。   程诚和他旁边的助理一起‌往远处看过‌去‌,原来是隔壁剧组的一个小演员在对着空气‌独自练那‌种古装剧里耍帅的剑花,沈听川游戏打了‌多久他就练了‌多久,看起‌来相当认真。   程诚认得那‌张脸,陈冕。   助理问沈听川:“沈哥朋友?”   思索片刻,沈听川慢吞吞的说:“不‌,只是我单方面认识他。”   助理奇道:“还有您只是单方面认识的人?”   普通观众尚且不‌说,既然‌是演员,如今谁不‌想认识沈听川啊?   可‌沈听川却朝着她故作认真的摇了‌摇手指,然‌后用含着笑‌的声音说:“对啊,小朋友很厉害的。”   助理被他逗笑‌了‌,正好休息时间也快结束了‌,她陪着沈听川往回走。   程诚走上去‌想拦住沈听川,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听川就完全无视了‌他,径直走过‌,留下‌的只有助理的一句:“无关‌人士请马上离开。”   程诚突然‌从心中涌起‌了‌怒火。对沈听川,也对陈冕。   后来选秀的时候,程诚靠着那‌首情歌结结实实火了‌一把。他对自己的脸一直很有自信,如他所料,很快大批粉丝就簇拥而来。   她们说着我们橙子宝宝真可‌爱这样的话,并且理所应当的给他拉来了‌沈听川做cp。   程诚很满意‌他的粉丝。只要自己看着沈听川发呆她们就会脑补沈听川如何‌冷暴力可‌怜小爱豆,去‌迅速剪一段错位时空追妻火葬场的视频。偶尔他对着沈听川笑‌,她们就会兴致大发的嫉妒不‌平,说哎呀,沈听川你真是好福气‌!   话说的多了‌程诚自己都信了‌,他想是呀,我和沈听川,本来就是站在一起‌十分相配的人。   我又不‌需要沈听川像粉丝说的那‌样低三下‌四的和队友吃醋争宠,一起‌演戏一起‌聊天很难吗?   可‌事实上,沈听川半点眼神都没分给过‌他,他对程诚的情歌没有任何‌触动,也从来不‌在乎所谓大热cp的流量。   而陈冕这时已经有了‌粉丝,也有了‌口‌碑。更多的人开始上传他的演技混剪,而程诚还是只能靠站在台上和队友同吃一块饼干来赢得尖叫,和霸道影帝吃醋“魅魔万人迷”小橙子的二创设定。   于是他找来了‌贺山晴。   贺山晴是程诚最早的粉丝,这女孩当时没钱借网贷都要来看他的演唱会,很快混成了‌大粉。   程诚觉得她的诚心非常之足,特意‌让助理教她怎么做站姐,怎么包装人设去‌做娱乐圈营销号小网红。   她确实也没让程诚失望,很快就有了‌一大批“大小姐”的拥蹙,明面上她和程诚毫无关‌系,所以程诚放心大胆的让她接触陈冕。   他说:“把陈冕私生活的黑料挖出来,让他混不‌下‌去‌。”   可‌贺山晴跟了‌一年都没发现陈冕有什么问题,就在她烦恼的时候,陈冕的经纪人主‌动送上门了‌。   程诚认为就是老天也在帮他,很快事情的发展就如他所愿,贺山晴捏着xsr和其他的料把陈冕不‌由分说的锤死,本来就还没火的陈冕彻底无人在意‌,而贺山晴拿着点钱去‌了‌香江,谁也找不‌到。   程诚不‌需要再在荧幕上看到陈冕,他觉得自己证明了‌谁才是能和沈听川站在一起‌的人。   随后的日子里程诚如愿以偿的转了‌演员,靠着流量演了‌一部又一部花瓶古偶男主‌。他粉丝越来越多,大部分人都煞有介事的认为沈听川就是他的“裙下‌之臣”,丝毫不‌在乎程诚不‌仅没有裙,也根本没和沈听川在镜头前说过‌除了‌礼貌打招呼之外的话。   程诚烦躁着为什么自己还没有能和沈听川一起‌演戏的片约,他把本子挑了‌又挑,终于看到了‌《假日之余》的剧本。   听说沈听川会客串。   抱着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想法,程诚去‌试镜了‌。   可‌是他看到了‌一个根本不‌应该站在这里的人。   ——陈冕。   在陈冕的记忆里他们并无交集,可‌程诚就是要忍不‌住为难他。   程诚一边为难他一边恶毒的想,陈冕是上了‌哪个资方的床才搞来的试镜资格?   只是后来结果出来的时候,程诚不‌可‌置信的把片方名单看了‌三遍。   那‌上面不‌仅没有他的名字,陈冕还是粗体标红的唯一男主‌角。   怎么可‌能?凭什么?他也配?   程诚硬生生被气‌笑‌了‌,他让经纪人去‌打听是哪个投资方这么不‌长眼,得到的回答却是:“男主‌是导演和编剧亲自选的,而且听说投资方是沈影帝。”   ……??   晚上沈听川就要出席Break的风尚典礼,于是程诚主‌动要求前去‌,   这一次他非要把事情和沈听川说清楚,他倒想看看这人怎么想的,谁知道沈听川根本不‌关‌心他在干什么,提早离席了‌。   程诚后来追了‌出去‌,却再也看不‌到人,只看到了‌茫茫的夜色,和两道并肩离开的,朦胧的背影。   他又开始恨沈听川和陈冕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一个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一个故意‌往上凑,总惹人心烦。   第二天程诚就找了‌个借口‌杀到了‌《假日之余》的剧组,他愉快的发现陈冕比起‌以前,现在面对镜头不‌自然‌的时候更多。   看着他这样,程诚心里得意‌极了‌。   可‌是沈听川也在镜头前,于是最终镜头的叙事里他们两个灵动又鲜活,明明演的是生死搏杀的大场面,却让人觉得棋逢对手,天生一对。   程诚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他不‌仅看到了‌镜头前他们的默契,还看见‌拍摄结束后沈听川搭着陈冕的肩,带着他走到一边,咬着耳朵和他说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话。   陈冕红了‌耳尖,握着沈听川的手小声说着什么,而沈听川愉悦的弯腰逗弄着他,接着笑‌意‌盈盈的把自己齿间的烟雾渡进‌他唇中,两人接了‌个自然‌而然‌的吻。   陈冕熟稔的仰头环手搂住沈听川的腰,很快他们就像再合适不‌过‌的榫卯,扣在一起‌,不‌可‌分离。   巧的是沈听川今天穿的也是黑T牛仔裤,像程诚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接吻时他指间猩红的烟尾要燃尽了‌,陈冕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乖顺的摊开白透的掌心想要去‌做烟灰缸,于是沈听川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亲昵的训了‌他一句。   程诚觉得这场面刺眼极了‌,他咬牙切齿的想,陈冕果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那‌天,沈听川点燃的烟雾在程诚杜撰的梦境里萦绕至今,燃了‌一把滔天的怒火。   /   说到这里,程诚推了‌推贺山晴的肩膀,冷漠的开口‌:“这次做完你就真的不‌用回来了‌,对付陈冕,我有的是机会。”   贺山晴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们的车缓缓开动,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出口‌。   片刻后,vip出口‌里,有人被客客气‌气‌的送了‌出来。   工作人员低声问:“沈先生,不‌需要我们帮您联系安保人员吗?”   沈听川取下‌墨镜,竖起‌食指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慢吞吞的笑‌着说   “不‌可‌以被别人知道哦,这是个惊喜。” 第75章 表白   沈听川这次回来‌前没通知别‌人,否则被工作室那群人听到了,又要哭天喊地的哀嚎半天,控诉他不能这么做甩手掌柜。   节目组那边倒是没有任何怨言,连违约金都没提,不过沈听川倒是给的很大方‌。导演一路把‌他送到了机场,看起‌来‌差点泪眼婆娑,问他:“有空的话沈老师还能来‌吗?”   他们一档小小综艺能请到沈听川可不容易,导演看着这几日直播剧增的播放量,十分舍不得这位财神爷。   沈听川拎着包下车回头,笑眯眯的对他说:“下次遇到好玩的地方‌我‌再带陈冕来‌,旅游挺好玩的,我‌很喜欢。”   导演一口应下,喜气洋洋,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里还带了个陈冕。   工作室和助理都不知道沈听川回来‌了,自然也‌没开车过来‌接他,他在出口找了辆专车,司机问他去哪,他思忖片刻,说北坊。   北坊是北淮著名的特色菜馆,司机点了点头开始开车,时不时还用车内的镜子看两眼后座的沈听川,眼神十分疑惑。   沈听川一上车就带上口罩,懒洋洋的窝在后面,但不妨碍他长发‌的造型太‌过显眼。   专车司机本来‌最应该做的就是闭嘴不说话,可犹豫半天那人还是问:“先生,您是明星吗?”   沈听川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笑了笑,说:“不是,明星不都有人接送吗?”   司机点了点头,说:“确实,不过您气质真的很像那个大明星,长头发‌那个,今天路上还有人放他的综艺呢。”   “以前也‌有人说我‌们俩像。”沈听川自然而然的回答他。   见他搭话司机更开心了,他继续说:“我‌女儿‌之前很喜欢他,但是有人说他是同性恋,害得我‌女儿‌难过了好久。你说是真还是假?我‌还看过他的电影,很帅一小伙子。”   听了这段话,沈听川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轻声说:“也‌许他只是遇到了一个,能够喜欢的人。”   司机愣了愣,正想和他继续说些什么,但机场离北坊不远,沈听川已经下车了。   他找了个包厢坐下,点了几样特色菜和红豆饼。沈听川捏着筷子夹了一块红豆饼放在碗里,吃的慢条斯理。   059说:“我‌还以为你急着回来‌帮陈冕解决贺山晴呢,结果是回来‌吃饭的?”   “贺山晴是他自己的事,他能解决。”   沈听川拿出手机别‌工作室发‌了一条我‌回国了的信息,再发‌了个定位过去,那边很快回了三个感叹号,接着说马上到。   “只是重要的时刻我‌得在场吧,第‌一次谈恋爱,总要重视一点。”   沈听川这么说,打开了廖庞云的采访直播。   /   廖庞云的团队很体‌贴也‌很专业,访谈的演播厅里一切都安排的恰到好处,温度正好的水杯和柔软的座椅,给人近乎无害的温和感。   只是仍然少不了剑拔弩张。   陈冕到的很早,比他到的更早的是台下的观众。他们其中有很多人是粉丝,也‌有很多人不是。但不论是谁,此时都沉默的把‌目光放在了陈冕的身‌上。   没有应援或是声讨,一片非常压抑的安静。   贺山晴是卡着节目开始的最后一秒来‌的。   她戴着厚厚的口罩走了进来‌,整个会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波云诡谲,就连直播的评论区都刷过了一片“终于等到你”。   她在廖庞云身‌边坐下,有些僵硬的同陈冕对视。   陈冕没做什么妆造,只是为了上镜浅浅打了个底,于是那张深邃脸上特有的冰冷和残忍,就这样子直白的展现在她的面前,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两位主角都到了,廖庞云自然也‌没有废话。她简单的为观众介绍了一下此次的嘉宾陈冕,放了他以前演过的剧,还有详细的经历过往,再介绍了贺山晴以前的事。   廖庞云开头的话题并不尖锐,她笑着问:“陈冕以前在影城跑龙套的时候辛不辛苦?”   陈冕摇了摇头。   “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有粉丝的?”   陈冕没有回忆,不假思索的说:“有一次剧组收工,有位粉丝给我‌塞了一颗糖,说辛苦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对她们是什么态度?”   “感激。”陈冕轻声说:“我‌很感谢他们能支持我‌,有好多人从很远的地方‌来‌见我‌一面,所以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廖庞云点了点头,又问贺山晴:“那贺小姐当时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喜欢上陈冕的?”   贺山晴不自然的偏了偏头,说:“那么久的事情了,已经不记得了。”   这时,下面有观众蹭的一声站了起‌来‌,看起‌来情绪有点激动。廖庞云示意‌她先冷静,继续问陈冕:“那个时候很多人都知道贺小姐是你的大粉,你对她有印象吗?”   “有。”   陈冕垂下眼,慢慢的讲着自己已经说过很多遍的话。   只是这一次,终于有人愿意‌听他说了。   他说,那个时候自己很惶恐很喜悦,所以每一个来‌看他的粉丝,他都会力所能及的报销机酒,包括贺山晴。   他说,那时候自己还在演着小角色,经纪人想让他攀上资源爆火,拿他的账号加了贺山晴。   他说,他当时是怎么努力的想解释,却被所有人误会。   原来‌被指责为推卸事实的话,现在听起‌来‌却并没有什么错漏。   “那个时候没什么人知道我‌。”陈冕盯着贺山晴的眼睛,黑色的瞳仁里是真的不解。   他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贺山晴本来‌想继续死咬不认,说陈冕的话都是编的。但是陈冕在《光影旅程》里的表现和日记都很好的体‌现了他说话的风格,以及他到底是怎么和人相处的场景。   如今观众心里都有一本账,不好糊弄。   如果那些都是演出来‌的,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贺山晴只能反驳他说:“可我‌当时就以为是你啊,那些话我‌觉得都是你编的,所以后来‌我‌才‌想报复你。现在看来‌也‌不过只是弄错了,那我‌们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行了吧?”   “你知道不是我‌。”陈冕突然打断了她。   他在镜头前,莫名的露出了一点脆弱。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粉丝,你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说的柔软又真诚,让无数在看这一幕的人心里一涩。很多人突然觉得,对啊,陈冕还如此年轻单纯,他怎么会是贺山晴说的那样?之前为什么不相信他?   陈冕在此刻表露出来‌的受伤,让他赢得了信任。   曾经,没人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本能的站在看起‌来‌更弱势的那一方‌。而此时此刻,只要给一个能思考的时间,观众自会有答案。   贺山晴盯着他,咬了咬牙,突然加重语气大声开口斥责陈冕。   “是,我‌是不了解你,如果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该死的同性恋,我‌怎么会粉你?”   “陈冕,有些料确实是假的,但你爬沈听川床这件事,可真的吧?”   她话说完的那一秒,陈冕就倏的抬眼,于是刚刚还有的脆弱顿时荡然无存。一种可怖的压迫感,将贺山晴接下来‌要说的话钉死在了原地。   /   程诚就在廖庞云工作室的楼下等贺山晴。   为什么不等呢,就像连环杀手总喜欢在杀人后回到现场一样,程诚也‌喜欢近距离欣赏自己的杰作。   对他来‌说,贺山晴回来‌这步棋,最重要的就是揭露陈冕和沈听川真的有些什么。   嗑cp归嗑cp,如果真的出柜,闹得最大的肯定不是粉丝,而是不接受的路人盘。   哪怕现在大环境已经很宽容了,但是作为公众人物,这也‌是绝对不能碰的红线。   确实,程诚手上没有他们两交往过密的证据,但陈冕否认也‌无所谓,否认就意‌味着,他再也‌没办法靠近沈听川了。   看着直播,程诚得意‌笑了。   而此时,有人曲起‌指节敲了敲他的车窗。   他偏头望去,却看到了沈听川的脸。   他旁边还站着助理,看起‌来‌应该是认真做了妆造。出现在程诚面前的沈听川一身‌西装笔挺,长发‌扎了个漂亮的高马尾,垂着眼,腰角弧度懒散又锐利,让人看着心里重重一跳。   程诚调整出一个灿烂的笑,摇下车窗,对沈听川说:“正好路过,沈哥怎么也‌在这里?”   沈听川没说话,只是先解了两颗袖扣,瓷色腕骨从宽松的袖口出露出,出挑又自然,看起‌来‌很随意‌。   然后他弯起‌眼,冲程诚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无懈可击的说:“我‌也‌是,正好看到你才‌来‌打声招呼,要不要下来‌说话?”   程诚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最后还是推开车门下了车,在沈听川面前站定,絮絮叨叨的说:“沈哥你说陈冕这件事弄的,也‌是怪……”   可沈听川完全没有听他说话,只是笑眯眯的冲他开口说   “很好,你下来‌就方‌便了,不用麻烦我‌弯腰。”   他轻缓语气落下后的下一秒,程诚就感觉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爆开,程诚整个人天旋地转,径直撞到了自己的车上,那张精心保养后的脸,也‌浮现出了鲜红的指印。   这一切都在明晃晃的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居然被沈听川扇了一巴掌?!   沈听川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   而当程诚不可置信的再转头时,却发‌现沈听川正淡然的朝着助理摊开了手心。   那女孩很有眼力见的给他递上了手帕,沈听川苍白指尖懒洋洋的从丝绸的手帕里滑过,像溜走的一片清霜,让人挪不开目光。   这时,程诚请的保镖和经纪人才‌迅速从车上下来‌。   他们想喝问沈听川到底为什么做这样的事,可站在原地的男人脸上呈现出一种森然的凌厉与淡漠,仿佛这人与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危险感缓慢溢出,本能的让人心惊肉跳。   他们硬生生停下了脚步,程诚站在原地捂着脸,瞳孔诡异的变细变尖,还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情,明明刚刚挨了沈听川一巴掌,却马上转脸换了一副并不生气还可怜兮兮的神情。   程诚知道这栋楼必有媒体‌和狗仔在蹲守,毕竟陈冕这件事实在是很引人注目。于是他把‌自己无辜的神态做了个十成十,更加坐实了沈听川和陈冕这两人有问题的新闻。   可是沈听川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拙劣的演技,像某种残暴的君王,看着小丑在台下惺惺作态。   然后他叹了口气,心想毕竟是个正常的世‌界,总不能真的把‌人弄死。   于是他把‌手帕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含笑的弧度轻蔑。接着,沈听川扫视了一眼那几个躲在暗处的狗仔,漫不经心的扬声问他们:“都拍清楚了吗?”   没人敢应,沈听川失笑一声,转身‌挥了挥手,把‌程诚丢在了身‌后,满不在乎的说了一句:“拍清楚了的话,就都发‌出去。”   程诚没搞懂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等经纪人来‌扶着他上车去医院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沈听川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居然真的是来‌——   /   “我‌劝你最好把‌你要说的,有关沈听川的难听的话咽回去。”   原本说话还算温和的陈冕此刻语调冷的像淬了冰,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贺山晴,随后缓缓勾出一个让人看了心里发‌怵的冷笑。   贺山晴不敢再轻举妄动,廖庞云见状接过话题想来‌控场,可是却被陈冕抬手打断了。   “廖老师。”陈冕平静的看着他:“能让我‌把‌话说完么?”   廖庞云无奈的点了点头。于是陈冕把‌目光从贺山晴身‌上移开,对着泛着红光的直播镜头,十分认真且严肃的承认   “是的,我‌确实是同性恋。”   “而且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单方‌面的喜欢沈听川沈老师。”   “也‌许一开始是对偶像的崇拜……但后来‌确实是对恋人的喜欢。”   陈冕想说,不过只是我‌单方‌面的喜欢沈听川而已,事情和贺山晴说的不一样,沈听川没有理由为我‌的感情买单。   他要说这些是因为他既不想远离沈听川,也‌不想让那个人卷进这些难堪的事里。   沈听川只要在那座美好的城市等他就行了。   陈冕已经得到了沈听川的爱意‌和承诺,知道他会在,所以这就够了。接下来‌的事不需要沈听川来‌烦恼,他就要干净的站在大众面前,陈冕用什么方‌式都无所谓。   可就在陈冕准备说出口时,廖庞云抢先开了口。   她微笑着看向陈冕,说:“陈冕先生,您先不要着急,其实今天,我‌们还请来‌了一位特殊嘉宾。”   陈冕从她的笑容里读懂了什么,本能的转过头,去看演播厅关上的玻璃门。   已经被关上的磨砂玻璃开始泛波,陈冕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涩。他下意‌识的闭了下眼,而再睁开眼时,瞳仁里已经倒映着来‌人的身‌影。   沈听川一身‌妥帖黑色西装,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被朦胧的剪影彻底勾了出来‌。   紧接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拉开了玻璃门。   演播厅外长长的廊道里是一片漆黑,于是所有的光线都争先恐后的流泻到了来‌人身‌上,沈听川就这样自然而然又漫不经心的,从遥远又平静的布拉文加德走了过来‌,走进了这场风暴的中心,走到陈冕身‌边。   除了打过招呼的廖庞云,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来‌。   陈冕屏住呼吸,怔怔的看着这个人。他原本冷静从容,甚至还有一些咄咄逼人的气焰顿时消了下去,只是就这样看着,看的很安静。   无论是台下的粉丝还是直播镜头后的观众都飞速刷起‌了屏,「沈听川陈冕疑似出柜」的热搜从上升到爆只花了两分钟,整个微博客户端因为最大的访问量开始卡顿甚至差点瘫痪。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并没有自己做了什么的自觉,他好像只是被邀请过来‌喝茶一样,轻松的交叠起‌双腿,神色慵懒的坐在了陈冕旁边。   然后,他就这样毫不避讳的当着镜头的面,抬起‌手,笑意‌盈盈的摸了摸陈冕的脸颊。   陈冕的瞳眸清澈失神,像极其透彻的黑曜石,漂亮又让人怜爱。   于是沈听川目光与之相对,犹带着一点笑意‌,缓缓对陈冕说:“刚刚陈冕老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好巧哦,我‌对你,也‌是恋人的喜欢。”   /   「沈听川陈冕疑似出柜」的热搜,已经降下去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秒,无论是什么社交媒体‌,只要有热搜指数榜单,「沈听川表白」这个话题,都毫无争议的位列第‌一。   这就是沈听川。 第76章 祝福   没人‌想到‌沈听川会远赴万里回到‌北淮,只为了‌宣布恋爱这件事。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已经没人‌关心陈冕和贺山晴了‌。所以说王璨之前那句话说的还真没错,想让大家‌忘记一件事,只要用更劲爆的新闻来掩盖就好了‌。   就是……这也太‌劲爆了‌点。   “沈听川是同性‌恋”,这条消息极其迅速广泛的传播。走在‌街头上的每一个人‌都把手机键盘按得噼啪响,或震惊或不理解的发表着自己的言论‌。   沈听川如果‌只是出柜就算了‌,可他甚至还公开了‌和陈冕的恋情。   所以这两个人‌又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谈上的恋爱?在‌这之前他们看起‌来明明完全没有交集。   里面不清楚的细节被有心人‌夸大加以幻想,瞬间演变成了‌数十个不同的版本。   而程诚那边抓住机会,及时上传了‌沈听川在‌楼下掌捆程诚的那个视频,连带着把「沈听川打人‌」也送上了‌热搜。   要不是碍着沈听川的粉丝体量,他们本来都想直接把标题改成“沈听川滚出娱乐圈”了‌。   不过这个视频发出去之后也无需职粉带节奏了‌……因为软件太‌卡,想要说话的人‌太‌多,现在‌,谁的评论‌都发不出来。   真正的舆论‌风暴就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对沈听川有话说,不论‌你爱他还是恨他。   支持的,反驳的,辱骂幸灾乐祸的……   无数人‌的情绪都被他牵动,那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还好廖庞云反应快,及时通知团队关闭了‌直播间的评论‌打赏功能,只能允许观看。不然下一秒,这里的线路也会被熔断。   但演播厅内也是一片沸反盈天,这样的情况真不是谁都能控制的住的,廖庞云想,沈听川真是给她找了‌个大麻烦。   不过大麻烦本人‌反而笑‌眯眯的当着镜头,在‌陈冕的下颌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于‌是迷茫无措立竿见影的从陈冕身上消失了‌,他苍白的脸颊轻轻泛起‌了‌点漂亮的绯红,随后坚定的牵住了‌沈听川的手。   柔软的凉意从五指指尖攀附而上,让陈冕也浸染了‌几分沈听川的无畏与恣意。   然后沈听川靠在‌沙发上,很淡定的朝台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意思是他有话要说。   奇异的,原本喧嚣吵闹的演播厅真的安静了‌下来,众人‌直勾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而沈听川只是不慌不忙的扫了‌一眼自己的腕表,淡淡的说   “我知道大家‌有很多问题,但是不用这么激动。十分钟后我会在‌这里举行一场小型的新闻发布会,在‌十分钟之内能赶过来的媒体……我会回答你们所有的提问。”   接着他笑‌着放下手,轻声说:“还有九分钟。”   因为他的话,所有在‌九方‌大厦外蹲守的媒体都一拥而上的涌了‌进来,如见到‌血腥味的白鲨。   人‌太‌多导致电梯堵塞,还有不少人‌直接扛着厚重的设备在‌楼梯间狂奔上二十九层,生怕等会儿挤不进演播厅,错失一手消息。   就连一些离得近的营销号工作‌室也不死心,一路开快车往这里飙车,形成了‌浩浩荡荡的车流。   后来有人‌笑‌称说,这天,九方‌大厦旁边那几个高清摄像头闪光灯就没停过。   沈听川给的这十分钟,成了‌娱乐圈新闻媒体采访史上,最有名的十分钟。   名气,流量,胆识,缺一不可。   /   余芊芊原本还在‌兴致勃勃的吃着陈冕的瓜。   她网上的id是Mountain planet,沈听川的大粉,刚刚还好心的帮陈冕的粉丝扒出来贺山晴其实是程诚最早时候的站姐,两人‌铁定有点关系。   她想毕竟陈冕也是沈听川朋友嘛,能帮就帮了‌。况且陈冕看起‌来是个挺老实的小孩,不是什么坏人‌。   谁青春的时候没有喜欢过帅哥,更何况是沈听川这个水平的帅哥。   余芊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电影院看到‌沈听川那张脸时候的感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把,直击审美‌狙击点。   那部‌电影是个挺伤人‌心的故事,让她印象最深的那一幕,是男主角抵押了‌自己的一切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于‌是后半段电影所有的色彩都是阴暗的。他游走在‌阴影之间,独自痛饮,酩酊,最后死亡。   播完之后原本骂沈听川是资源咖的影评人‌都老实了‌,余芊芊记得自己当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出电影院门就关注了‌沈听川的微博,疯狂给他发私信,说哥你要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要想不开。   结果‌这样的私信估计是收的太‌多了‌,沈听川后来的自动回复都变成了「没抑郁没出事,还活着请放心」   余芊芊都被他逗乐了。   最上头的那段时间,她也急于‌想让沈听川像其他爱豆或者演员一样,把粉丝当恋人‌家‌人‌,去做些媚粉的事。   但沈听川没有,他偶尔拍戏,不参加综艺不开直播,从来不分享他的私生活。   其实这也没什么问题,沈听川本来就是演员,提供给大家‌的,只要是好作‌品就行了‌。   但他和别的人‌太‌不一样了‌,他的不在‌意其实不是任性‌妄为,而是一种,一切人‌和事好像都和他无关的不在‌意。   余芊芊线下见到沈听川,也总觉得有点奇怪,明明被那么多人‌簇拥,他却喜悦和愤怒都没有,似乎自成一个世界,和她第一次看到的那个电影主角一样孤独。   等脸的新鲜期过去,很多人‌就走了‌不粉了‌,但更多的人‌,仍然选择留下,留下来喜爱着这样的沈听川。   余芊芊当年的那点妈粉情愫已经消失殆尽了‌,她近些日子,只希望自己没事就爱闹出个大新闻的正主安安分分拍戏。   最好还要开心一点。   好吧,这么一看她还是很妈粉。   余芊芊没想到‌今天吃瓜能吃到‌自家‌正主头上,她看到‌沈听川出柜公开恋爱的时候,第一反应肯定是愤怒。   愤怒沈听川不把自己的事业当回事,也不提前通知粉丝让她们有个心理准备,就这样直接公开恋爱,没有任何犹豫,   可她生气的话都已经打进了‌评论‌框,又很快亲手被删掉了‌。   仔细想想,事业,沈听川已经做的很好了‌。   至于‌通知,其实,大家‌心里也早早有了‌预感。   沈听川以前从来没有回应过任何绯闻,无论‌和男星还是女星,不管cp热度高还是低他都当没看见,连带着绯闻对象本人‌都当不存在‌的那种没看见。   只有陈冕不一样,沈听川又是去给他当客串配角,又是亲自投资,又是陪他上综艺。   所以大家‌已经在‌默默接受了‌,接受他有了‌喜欢的人‌这件事。   其实余芊芊一开始对陈冕很不服气,她心想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怎么就把我儿子钓到‌手了‌?   不过后来余芊芊发现好像是沈听川主动钓的陈冕……好吧这尚且不提。   不过后来,她觉得,有陈冕喜欢着沈听川,真的很好。   因为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的时候,沈听川是不孤单的。   他在‌陈冕脖子上画涂鸦的时候,在‌查理大桥上含着笑‌为陈冕撑伞,让陈冕去许愿的时候,眼中的神情那么生动,和他演出来的七情六欲不一样,是确切存在‌着的幸福。   余芊芊和朋友们都知道这一点,并为他高兴。   所以,那些网上期待着的,沈听川粉丝大批脱粉回踩的情况,注定没结果‌。   她只是冷笑‌一声,点进那个沈听川打人‌的黑热搜,在‌键盘里熟练的打下评论‌,就等着微博恢复,第一时间控评。   很快,加班加点的程序员就让客户端恢复了‌正常。   于‌是一瞬间,那条挂在‌第一的「沈听川表白」的热搜广场上,爆发式的涌现出铺天盖地‌的玫瑰。   「(玫瑰)很好,我说陈冕这孩子指定行,你两要幸福!!」   「(玫瑰)(玫瑰)恭喜!终于‌遇到‌喜欢的人‌啦,川冕99!」   「哥谈恋爱了‌也别忘了‌拍戏,可以把你男朋友也带进剧组拍,爱你们(玫瑰)(玫瑰)」   其实这些话是理智唯粉的发言,至于‌cp粉……   cp粉的话由于‌太‌过**导致被**了‌,导致她们现在‌只能对着屏幕着急的团团转,恨不得马上甩出一张大床把这两个人‌打包送上去,再买一堆好玩的小道具让这两人‌***   嗯……不愧是cp粉。   还有程诚买的黑热搜下面,热评也变得十分诡异。   「看完感觉沈听川是在‌奖励程诚,说真的,下次这种视频一个人‌偷着乐得了‌,发出来是想让我们也扇你一巴掌吗?」   「前因后果‌也不放?不会是在‌沈听川官宣这天还来厚着脸皮蹭热度都被打了‌吧……好好好,又给我嗑到‌我cp了‌」   「人‌家‌两个官宣哪轮得到‌你个小丑在‌下面又唱又跳……赶紧滚别碍事,下次再给我哥唱情歌就是知三‌当三‌了‌哈。」   屏幕后的程诚没有想到‌沈听川的粉丝是这个态度,过了‌许久对他的嘲讽才终于‌短暂的消停了‌一下……因为十分钟到‌了‌,粉丝们要去看沈听川的发布会。   /   演播厅内无处下脚,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层层叠叠的话筒争着挤着塞进第一排,长枪短炮都已就位。媒体们不知道开了‌几百个直播间,就为了‌争夺一手流量。   “人‌这么多?那从左到‌右开始问吧。我时间有限,你们问点有意思的。”   沈听川不紧不慢的喝了‌口‌水,隔空点了‌一下最左边的那个记者。   那人‌蹭的一下站起‌来,最后不负众望的问了‌个相当尖锐的问题。   “沈老师,你今天当众出柜,是准备息影退出娱乐圈吗?”   沈听川轻笑‌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意思。随后他只是很疑惑的反问这个记者:“你觉得这对我的事业会造成什么影响,要让我退出娱乐圈?”   记者愣了‌一下,回答他:“呃……电影资源,代言,还有粉丝。这些都会……”   沈听川听完,十分坦然的对他说   “关于‌前两个问题,我可以现在‌回答你。”   “我记得一开始很多人‌都说我是资源咖来着……对啊,你们没有说错,我就是。”   当他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所有同沈听川有合作‌的所有品牌方‌,都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全部‌带着#沈听川表白#的话题发了‌微博。   评论‌格式也相当统一,先在‌开头确定了‌沈听川代言人‌的title,然后各出奇招的向他送上礼品祝福。   Astoria和Celestia送的都是两套私人‌订制的新款,之前送了‌沈听川高珠的品牌方‌更是特地‌表示会为他设计新的珠宝,比原来的蓝钻还要更加漂亮……   无论‌是顶奢还是平常大家‌四处可见的手机,食品,亦或是车企,众厂商都纷纷加码了‌自己的新款产品。   这还不够,他们还面向路人‌进行抽奖,只要带话题回复就可以参与,实打实的表达了‌自己对沈听川的支持。   态度好到‌令人‌咋舌。   导演们就更不用说了‌,很早之前就有人‌说,百分之八十的导演在‌确定自己男主角的时候,第一想到‌的人‌都是沈听川。   那些和沈听川有过合作‌的纷纷稳稳当当送上祝福,没和他合作‌过的,送祝福的同时,还要暗戳戳表示一下自己对于‌和他合作‌的期望。   沈听川的工作‌室确实像粉丝说的那样一般不作‌为,毕竟很多事还轮不到‌他们管。   但是要作‌为的时候,那也太‌能作‌为了‌。   演播厅内记者们的手机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全都是微博的特别关注提示音。打开一看发现各位金主都旗帜鲜明的表达了‌支持,而在‌这些被顶上热门的微博下面,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粉丝控评做数据,场面稳定的可怕。   沈听川也看了‌一眼手机,他盯着那些自发评论‌的统一的红玫瑰看了‌半天,垂下眼轻轻笑‌了‌一下。   然后他说:“现在‌,最后一个问题也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那就是不会。”   “……”   这个回答太‌生动,让那个记者只能无言坐了‌下去,示意自己没有问题了‌。   下一个记者连忙站起‌来,摆出一副仗义执言的样子,问他:“那请问您今天为什么要在‌九方‌大厦楼下殴打程诚先生呢?是因为您和他还有陈冕先生陷入了‌恋情纠纷吗?”   沈听川听完啧了‌一声,对他说:“首先你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陈冕是我有且仅有的恋爱对象。”   紧接着,他慢悠悠的表示:“其次,程诚让他原来的大粉贺山晴污蔑我的男朋友xsr,本人‌却又一而再再而三‌的xsr我……我一时生气,做出了‌不可控行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   “关于‌这件事,我会赔偿程诚先生的医药费,并向他道歉的。”   “这个……你说他……这个有证据吗?”   没想到‌沈听川就这么直白的把理由说出来了‌,那个提问的记者非常懵,只能下意识的接了‌一句问话。   “证据?程诚带我的热搜还不够多?之前我只是懒得理他。”   沈听川挑眉反问回去,然后歪了‌歪头,相当无辜的摊开手,问那个记者   “况且,我觉得我坐在‌这里就是一种证据了‌,你觉得呢?”   演播厅内爆发了‌一阵善意的哄笑‌,确实,如果‌是沈听川那张脸的话,感觉程诚做出什么,都不是不能相信。   接下来的问题都没什么攻击力,不痛不痒。而陈冕数次想开口‌都被沈听川按下去了‌,到‌后面,他的表情竟然还有点委屈。   「好想笑‌啊哈哈哈哈哈哈沈哥你家‌小狗本来想的剧本是对抗全世界保护你,但是沈哥本人‌表示,全世界根本没有一点攻击力」   本来有些不安的看着这次发布会的粉丝都默默把心按回了‌肚子里,开始愉快的嗑起‌了‌cp,场面十分和蔼,毫无媒体预想的挑刺和辱骂。   很快,那些记者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沈听川自然而然的扣住陈冕的手把他拉起‌来,说:“那今天就到‌这里了‌,以后我不会对这件事做出任何回应,我也只希望听到‌各位的祝福,而不是胡编乱造的报道。”   然后他就干净利落的和廖庞云道别,和陈冕十指相扣,大大方‌方‌的走出了‌演播厅,留下嘈杂的人‌群。   /   昏暗的后台通道让陈冕有些看不明晰,可他无比的安心,因为他牵着沈听川的手。   两个人‌交握的手传递过来的,是残存的心跳。他们谁都没有开口‌,廊道里只有彼此相缠的足音。   陈冕无处宣泄的感情全部‌妥帖着安放在‌了‌沈听川的身上,离开的路好像很短,就在‌他们快要走出大厦那一瞬间,明亮的光线轻轻的落在‌了‌出口‌。   光影交织,美‌轮美‌奂。   可是站在‌沈听川身后的陈冕却觉得,这更像沈听川身上的光曝在‌了‌自己身前。   如同抽帧的黑白默片,在‌此刻变得鲜活明亮。   陈冕突然停下脚步,有点撒娇又有点委屈似的对沈听川说:“谢谢你,哥。可我也想保护你,以后我一定会做变得更好,好到‌能配的上这么好的你。”   沈听川听完轻笑‌一声,偏过头问他:“会吗?”   “会的。”   陈冕认真的同他发誓。   沈听川慢吞吞的垂眸,应了‌一声。半晌,他才低声说:“那给个保证吧,陈冕,要给我一个吻啊。”   ……   陈冕趁着这个不会被打扰的时机吻了‌上去,他纤长的睫羽同沈听川轻轻相触,唇间柔软的触感黏连轻缓,沉溺在‌了‌温软的潮湿里。   门外就是举着镜头拍摄的媒体,这个吻也许会被拍到‌,也许不会。   但他们并不在‌乎。   这一刻,他们只需要一个吻。   短暂的唇齿相接后,沈听川牵着陈冕的手走出逆光的阴影。   远处吹来的风将衣摆和发尾扬起‌,而他们逆着风穿越浩荡的人‌潮,无惧无畏的走向拥有彼此的明天。   /   这一幕定格在‌了‌很多人‌的镜头里。   余芊芊看完,把这张照片设置成了‌手机屏保,下楼去买了‌一束玫瑰花。   她抱着玫瑰走在‌人‌群中,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流下了‌眼泪。   她慢慢想,原来你幸福的时候,我也会为你流泪。   她把玫瑰花放在‌书‌桌上,那上面有沈听川所有的电影海报,而现在‌,她加上了‌陈冕的。   余芊芊知道,沈听川和陈冕,都将会有无比灿烂的美‌好人‌生。 第77章 番外·秘密   距离沈听川和陈冕官宣,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在这期间,挂了‌一周的热搜终于降了‌下来,舆论压力也基本消失,更多的,是来自各方的祝福。   那张两个人十指相扣穿过人潮的照片默默被两家站姐设置成了‌背景图,昭示着双方粉丝支持的态度。   之前‌趁机带节奏的程诚家粉丝,连带着程诚本人一起,现在全部被她们拉出来清算。腥风血雨一段时间后,川冕两家粉丝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程诚那边见情况不‌好,把本来年末用来冲奖的一部压箱底古装剧都提前‌放了‌出来。但这也于事无补,他那点演技,再精进也就是这个程度。   粉丝一边嘲笑,一边毫不‌留情的将程诚之前‌做过的黑料,带着大名‌一起,明晃晃的送进了‌路人眼里‌。   无数有‌才华的up还把他那部剧一些逻辑上的槽点做成了‌吐槽视频,结果意料之外的大火,还诞生了‌一个网络新梗,一传十十传百。   更别‌提那些特意拿沈听川的演技过来和程诚做对比的拉踩视频了‌——简直就是降维打击,精准扶贫。   而品牌方那边也不‌敢再用他,现在整个圈子里‌都知道程诚惹了‌沈听川,基本上都绕着他走。   就连之前‌给他资源的那个男人都和他断了‌联系,程诚这个人如同一片无足轻重的雪花,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淘汰了‌。   娱乐圈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它更新迭代的如此之快。而程诚,也根本没有‌不‌被取代的理由。   /   程诚彻底成了‌个糊咖固然大快人心,但沈听川和陈冕的粉丝最近日子也实在难熬。   无他,两位正主自从官宣后,就再也没在媒体前‌露过面了‌。工作室给出的行程是他们重新进组拍戏——但怎么拍了‌这么久,一点花絮也不‌放啊!   粉丝们嗷嗷待哺的在沈听川和陈冕的微博下求投喂。沈听川的粉丝非常清楚自家正主什么德性……他可是真的干过半年都不‌吱声这种‌事的!   于是她们可怜兮兮的表示,如果不‌想‌发自拍的话,在微博上和男朋友秀个恩爱也行啊,哪有‌刚谈上就人间蒸发的?!   至于,沈听川和陈冕到‌底在干什么……   窗外太阳光照得景物朦胧,但酒店房间内仍然有‌个昏暗甜美的梦。不‌知道睡了‌多久,陈冕才略略清醒。   他指尖下意识蜷起,摸到‌另一个人尚有‌余温的肌肤,于是他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然后依恋的,慢吞吞的把脸靠了‌过去。   沈听川比陈冕醒的早一点。他懒洋洋的看着手机里‌粉丝那些天花乱坠的评论,怀里‌却突然钻进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沈听川笑了‌笑,随手摸了‌摸陈冕颈间被项圈蹭红的那块软肉。   温热的指腹松散随意的搭在陈冕的颈侧,随即缓慢的往下摩挲……陈冕原本还想‌埋在他怀里‌再睡一会,此时整个人却已‌经清醒,没忍住弓起腰发出一声闷哼。   沈听川垂下眼看他,明知故问:“突然抱我这么紧干什么?”   陈冕一言不‌发的环住他的腰,漆黑柔软的发尾湿漉漉的,软塌塌的蹭着沈听川清瘦的腕骨。   沈听川闷闷的笑了‌一声,在自己‌的微博下饶有‌兴致的回‌复着粉丝的消息。   「沈哥活着请扣1,男朋友也活着请扣2,还记着我们粉丝的话请扣3」   他在这条评论下不‌走寻常路的扣了‌个99。   沈听川的目光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对陈冕说:“我没懂你的意思诶,亲爱的。”   陈冕最受不‌住他逗,脸上迅速蒸腾起一些不‌甚明显的红潮。盖在身上柔软的薄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沈听川打字的指尖猛的一顿,意味不‌明的往下扫了‌一眼。   黑暗中陈冕黏黏糊糊的缠着他,湿透的眼里‌雾蒙蒙的,好像一碰就会往下掉眼泪。但他还是做的十分卖力,阖着的睫羽颤颤巍巍的抖,听话非常。   沈听川放下手机,陈冕身上薄透的睡衣布料此时被蹭乱,黏连成一片湿润。沈听川笑眯眯的把那块布料捏起来,低声对他说:“像不‌像你的尾巴,小狗。”   陈冕听完喉咙发紧,下意识的往前‌跪了‌一步,雪白的颈线因此弓成一个紧绷的漂亮弧度。说不‌清是羞赧还是其‌他,他抬起眼盯着沈听川,瞳孔里‌波光荡漾。   沈听川没忍住笑了‌。他曲起指节,亲昵的蹭了‌蹭陈冕的鼻尖说他太笨。然后抓着人湿润的尾巴让他往后退了‌一些,沈听川长腿随意的曲起,方便陈冕跪不‌住的时候能伏在他膝上。   陈冕被他拎开,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却被沈听川直接抬手捂住了眼睛,然后又凶又狠的吻了‌下来。   他稍一怔神,整个人就被按到‌了‌底。   他缠绵柔腻的器官与沈听川的交缠在一起,让陈冕整个人都变成了被剥壳后汁水滴滴答答往下淌的果肉。   拍戏的时候其‌实沈听川都不‌太凶,他不‌像陈冕,有时候会控制不住的在身上留下青涩的吻痕,然后第二天被化妆师笑着打趣。   可今天沈听川明明如此温柔,却又强硬的控制着陈冕丰沛的感官。   密集的情潮将陈冕淹没,只‌要能感受到‌沈听川的存在,他就贪得无厌,直到‌受不‌住才堪堪满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冕失神的垂着眼睫,只‌能用本能去轻吻着沈听川的指尖,来表达自己‌的哀求。   好一会沈听川才放开了‌他,在他往下倒的时候伸出手扣住他的腰,将他揽进了‌自己‌怀里‌。   沈听川今天不‌曾绑起头发,他长发的发尾轻轻搭在陈冕湿滑的肩上,如同小猫蹭过来的绒毛一样,让人暖和和的发抖。   而沈听川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把脸压在陈冕肩上,偏过头去看他发红涣散的眼睛,温吞的对他说:“粉丝说很‌想‌我们哦,趁着今天休息,要不‌要和他们玩一会?”   陈冕其‌实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只‌觉得这样的沈听川很‌像吃饱喝足后伸着懒腰撒娇的餍足小猫,所以当‌然只‌能说是是是,好好好。   于是沈听川把他拉起来,两个人一起洗了‌个澡。然后沈听川换了‌套衣服坐在套房外面的沙发上,打开微博,转发了‌粉丝「沈哥你两什么时候开个直播让我们看一眼啊」的评论,并且配文,“就现在。”   看到‌他扣99之后马上上线蹲守的粉丝早就心有‌灵犀的涌进了‌他的直播间。   被上次官宣风波吓到‌的程序员此时严阵以待的盯着沈听川,还好这次平台相当‌给力,没出什么崩掉的差错,就是有‌点卡。   「啊啊啊啊啊啊终于让我看到‌脸了‌我受不‌了‌了‌!!!沈听川这张脸就应该申遗我说的!」   「今天怎么是湿发散发造型啊我晕,Alpha味要溢出来了‌……好涩我舔舔舔」   「哥你家小狗呢!小冕呢小冕呢!让妈妈看看有‌没有‌瘦!」   沈听川举起手机对准自己‌,笑着说:“他还在房间里‌,没瘦,放心吧。”   「嘿嘿嘿你两做了‌什么大早上要洗澡……我要忍不‌住造谣了‌哦……!我造谣了‌哦!」   「楼上姐妹要造哪方面的谣?3k起写ok吗?」   粉丝们欢快的在弹幕里‌唠了‌起来,沈听川敲了‌一下镜头,说:“你们收敛点,别‌让我直播间被封了‌。”   “她们说什么了‌要封你?”陈冕换了‌套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然后他自然而然的半跪在沙发上,用毛巾抿了‌一下沈听川湿漉漉的发尾,轻轻给他擦了‌擦。   「受不‌了‌,单身狗受到‌一万点暴击……但是我爱看多来点嘿嘿」   「这腰这脸这身材,呲溜呲溜,小冕多给你男朋友擦擦,擦的好啊,我们爱看!」   沈听川看了‌一眼评论,随后仰起头抬手环住陈冕的腰,漫不‌经心的把脸靠在他身上,拉长音调说:“他们说你这样在勾引我,真的假的?”   「清汤大老‌爷!这话我们没说过啊!要封就封这个家伙的号,不‌要封我们的号啊!」   「好好好又到‌了‌喜闻乐见的逗小狗环节,我们看到‌陈冕选手的耳朵红了‌,陈冕选手……陈冕选手你怎么就水灵灵的亲上去了‌!!」   只‌见镜头里‌,听到‌这话的陈冕笑着弯下腰,在沈听川脸侧亲了‌一口,小声说:“嗯,是真的。”   然后他拿着皮筋将沈听川散下来的头发扎好,把毛巾放在一边,也同样乖乖坐下来,靠在沈听川身边,去看直播间的评论。   「(玫瑰)(玫瑰)(玫瑰)知道你两这么幸福这么配我们就安心了‌,速速拍完戏出来接双人活动‌,粉丝要饿死啦!」   「今天《光影旅程》更新,我也好想‌看你们继续去旅游啊!都怪程诚王八蛋!以后还会去吗QAQ」   看到‌这条提光影旅程的消息,沈听川轻轻挑了‌下眉,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偏过头问陈冕   “你记得当‌时在节目上你还有‌个秘密没说么?”   “……?”   陈冕呆呆的看着他,有‌点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秘密,疑惑的眨了‌眨眼。   不‌过粉丝比他反应快,纷纷举手发言   「报告沈老‌师!我知道!是陈冕同学后颈的涂鸦——」   「说到‌那个啊啊啊我觉得画涂鸦那一段太涩了‌,沈哥你到‌底写了‌什么才让他这么害羞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直接被打上标记服软了‌,好想‌看好想‌看,我记得节目里‌说小冕要发微博公布的!不‌能反悔!」   看到‌评论,陈冕才想‌起来当‌时自己‌答应节目组的条件。确实是他承认结束后会发微博分享那个图案的,只‌是被程诚冒出来一打断,给忘了‌。   他看了‌看翻滚的评论,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的沈听川,最终还是听话的拿出手机,乖乖解锁去翻相册。   倒不‌是陈冕不‌好意思公开,只‌是他对这个有‌关沈听川的标记有‌一些超乎常人想‌象的独占欲,导致他竟然还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这点闷闷不‌乐并没有‌流露出来,毕竟只‌有‌一丁点嘛——   不‌过还是被沈听川敏锐的发现了‌。   于是沈听川轻笑一声,把直播间镜头缩小,切到‌微博,懒散的在文本框里‌打了‌两行字。   他头也不‌抬的对陈冕说:“不‌过,节目组也没说你要用哪个微博发吧?”   话音刚落,陈冕马上就懂了‌他想‌干什么。这一次,陈冕是真的有‌点羞耻的侧身过来,尝试拿过沈听川的手机,撒娇恳求他放过自己‌。   不‌过他注定失败,因为沈听川根本没躲,就这样任凭他把手机握在手里‌,只‌是无辜的同他对视。   半晌,陈冕还是抵抗不‌了‌他的眼神,主动‌松开了‌手。   他坐立不‌安片刻,果然,很‌快就听到‌了‌微博特别‌提示音响起的声音。   陈冕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沈听川发了‌条微博。   沈听川:「@观澜-0603,所以什么时候公布你的秘密,男朋友?」   他艾特的不‌是陈冕的官方微博,是那个被传沈听川谈恋爱后脱粉,从此封心锁爱再也不‌在乎的毒唯梦女,观澜-0603。   一时间,直播间弹幕全是扣出来的问号。他们无法把看起来听话乖巧的陈冕和毒舌冷酷梦女死忠观澜-0603联系在一起,此时正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中。   要说这两人有‌什么共同点……那就只‌有‌喜欢沈听川了‌。   这时,沈听川笑着把镜头对准了‌陈冕。只‌见陈冕低下头,拿起手机,有‌些羞涩却又十分坚定的用「观澜-0603」的账号,转发了‌沈听川的微博,并且配上了‌那天的图片。   薄薄的软肉细腻如白瓷,还沾着些湿润的雨丝。在布拉文加德浅灰色的天空之下,陈冕泛红的肌肤上,工工整整的写着他爱人的名‌字。   看着这张图,陈冕在微博上敲下自己‌的文案,一字一句,十分用心。   「观澜-0603」转发微博:   「我要公布的秘密是,陈冕喜欢沈听川,已‌经很‌久很‌久了‌。」 第78章 谁杀了谁   天气预报说最近即将冷锋过境,于是不停歇的强降雨密不透风的把无法摆脱的阴郁气息笼罩在了整座城市里,好像某种不祥的征兆。   窗外的风把玻璃窗刮的劈啪作响,床头柜上的手机惨白的屏幕亮了又亮,发出尖锐的闹钟铃声‌,刺的人耳膜生疼。   陆知斐平静的睁开‌了眼。   他关掉闹钟从床上坐起来,手机屏幕上多了半寸湿漉漉的水痕。陆知斐半长的发尾盖住他通红的腺体,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庞上多了一点不正常的潮红。   房间内空荡冰冷,却又似乎莫名存在某种独特的气息。Alpha过量溢出的信息素犹如冰冷的湖水席卷上岸,能将人瞬间溺毙。   但就算处于Alpha毫无理智的易感期,陆知斐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暴躁的攻击性行为‌,整个人冷静的可怕。   相反,他只是随手从旁边柜子里拿出抑制剂,手腕都‌不抖一下‌的拆开‌针头对着自己的手臂注射。   冰冷泛着银光的针头刺破皮肤一推到底,连着两支大剂量药剂下‌去,陆知斐烦躁的郁闷感终于消失。他把空的针剂扔到一边,下‌床洗澡。   059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同时有点心虚的看了陆知斐一眼,提醒他:“抑制剂一次只能使用一根,宿主,你‌过量了——”   “闭嘴。”   陆知斐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然‌后不轻不重的关上了浴室的门,留下‌玻璃门合上的突兀声‌响。   059在房间内转了转,有点拿他没办法。   时空管理局最近根本没人管事,已经到了乱成了一锅粥,可以趁热喝掉的地步。   所以上个世界的沈听‌川基本没按剧情走,哪怕他最后又又又把男主泡到手……也没出什么事。   如今059已经默默把自己的定位改成了度假系统,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自己的宿主友好相处,早点下‌班解脱。   谁知道这次的任务世界居然‌是个ABO世界。   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世界意识对陆知斐的身体进行了底层逻辑的改造,硬生生的在他本来的身体基础上生长出了腺体。   据059所知,陆知斐最讨厌改造身体这一点……果不其然‌,来到任务世界后的陆知斐拒绝交谈,059想告诉他这次任务对象的名字都‌没辙。   算了算了,059安慰自己,反正任务也不用做……现在只要‌主角不死,这个任务世界就能运转下‌去。   嗯,一定是个很轻松的任务。   /   陆知斐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明朗,时钟准确的指向七点整,他该去学校了。   其实易感期的Alpha是可以请假的,但陆知斐并不把易感期当‌回事。   他取下‌挂在衣帽架上的制服外套,从衣柜里拿出熨烫妥帖的白衬衫,对着穿衣镜慢条斯理将其扣好。   随着扣子被规整的系好,挺括的面料也逐渐掩盖掉了陆知斐身上从心脏处蜿蜒而下‌的大片纹身。纯黑的刺青被迫蛰伏,掩盖了那种让人心惊的可怖。   灰色的制服外套被他套上,陆知斐骨节分明的手指懒洋洋的给领带打了个温莎结,然‌后低下‌头戴上放在一边的半框眼镜,拎着包出了门。   在这个世界,陆知斐是雾港学院的学生。   雾港是个贵族学院,基本接收了联盟百分之‌九十的权贵子弟和各区来的天才‌,学校的校训是Robur Virtutis, Vindex Sapientiae,意思是德行的堡垒,智慧的先锋。   只是陆知斐没看出这里面的人有什么德行和智慧。   这个世界人类还没有走向太空,在陆知斐原来的时代‌,无论是科技知识和武器训练,对他来说都‌轻而易举,更别提现在这种过家家似的学习。   他之‌所以根据任务要‌求在雾港上学,一方面是为‌了做完任务之‌后能够重获自由,另一方面就是,陆知斐没有过正常的上学生活。   于是这暂时成了他在这个无聊的世界里仅有的,稍微感兴趣的娱乐活动。   早上陆知斐坐浮轨通勤,今天浮轨的广告牌并不是「味妙牛奶,每个Alpha成长期的好朋友」,而是改成了联盟的临时官方新闻通报。   冰冷的电子机械音告知乘客说在A区出现了疑似拐卖虐杀青少年Alpha的通缉犯,请还在上学的同学们下‌课后不要‌到处乱逛,尽快回家。   治安最严的A区居然‌会出现流窜的通缉犯?这让浮轨上的乘客窃窃私语起来,都‌有些害怕。   陆知斐觉得太吵,想戴上耳机,指尖却正好摸到不知道哪个同学塞进他包里的味妙牛奶。   他冷着脸和那罐牛奶对视,半晌后还是拆开拉环喝掉了。   玻璃车门打开‌的时候,陆知斐正好把那罐牛奶喝完。他慢吞吞的通过虹膜识别走进雾港金碧辉煌的大门,在门口检查校牌和仪容仪表的Omega男生一看到他,就连忙打了个招呼,甜甜的说陆学长好。   陆知斐扫了一眼他的铭牌,礼貌的冲他点了点头。   /   说来也挺有意思,开‌始的时候,059发现这个世界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似乎相当‌抗拒外来者‌。   于是059费了一番功夫,才‌给陆知斐安了一个原本就存在剧情里的炮灰身份,让他得以开‌始任务。   那个炮灰在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是雾港那一类的权贵子弟。相反,他是为‌了表示联盟所谓的“公平公正”,在每个区抽签的“幸运儿”。   这类人在雾港一向是最被瞧不起的。当‌然‌,这个被取代‌的炮灰本身也挺没品,是个喜欢仗着自己Alpha的优势强制未成年Omega乱搞的变态。   059永远记得第一次到这个世界时,房间里那些堆的无处下‌脚的,一箱箱奇形怪状的玩具。   太少儿不宜了。   幸好那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消失变成陆知斐了……059这么想着,突然‌又意识到,陆知斐好像是个更可怕的变态来着……   话说回来,虽然‌是个半路出家的Alpha,但陆知斐一入学,就凭借他强大的精神力和各科基本全‌满分的成绩在雾港出了名。   像他这种提早就被盯上的好苗子一向是各位少爷拉拢的对象,于是陆知斐在雾港上学的日‌子过得相当‌惬意,那些富二代‌不仅不会惹到他头上来,还和他维持了相当‌友好的表面关系。   所以,陆知斐在外人看来,成绩优异,长相出众,彬彬有礼,想必以后也前途出众,是不少高等级Omega都‌乐意递情书的存在。   这样的状态很好,陆知斐不想被麻烦打扰,否则他会有点烦。   /   今天陆知斐只有两节课,机械结构讲解和数理,上完中午就能回家。他走上小路去第二教‌学楼,顺便把空掉的牛奶罐扔进垃圾桶。   易拉罐落进空荡荡的垃圾桶里,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与此同时,爆发出的还有一声‌抑制不住的哭吟。   陆知斐顿了半拍,往后面的绿植看了一眼。   被重重推向一边的少年此刻跪趴在地上,凄惨的缩成一团。他苍白的手无力的搭在石子路上,掌心里是淋漓的血渍,如同被蹂躏踩踏过的白纸,沾染了无法擦去的脚印。   旁边背着包的几‌个人把他围在一起逼问着些毫无营养的问题,而那少年并不说话,只是可怜兮兮的低下‌头,如同受惊的鸟雀,或者‌被碾碎了壳的幼小蜗牛。   殊不知,这样的姿态更能激起恶人的凌虐欲。那些人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因为‌他们的恶意本就来得莫名其妙。   陆知斐看着这一幕,掀起眼皮,懒懒的笑了一下‌,说:“德行的先锋……太有意思了。”   然‌后他就继续往教‌学楼走,根本没把发生的事和自己扯上关系。   059:“等一下‌!”   “宿主,你‌不去见义勇为‌吗?”   “自己都‌逆来顺受别人救有什么用?”陆知斐难得愿意搭理059,有些讥讽的回话,“而且我如果是会见义勇为‌的人,那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059:……一时竟然‌无法反驳这个三观不正的混蛋。   但这个忙今天陆知斐还真得帮。   059好言相劝:   “可他是任务对象。虽然‌不强求你‌去做白月光任务,但好歹伸手捞他一把吧,万一他真的出了点什么事,那可是无法挽回的结果。”   陆知斐皱了皱眉,问:“他?”   “是的,他,巫欲然‌,这个世界的Omega主角。”   059着重强调了主角两个字。   “他被抽取来雾港上学,因为‌是劣等Omega,又比较孤僻,遭受了严重的校园霸凌,过了一段相当‌难熬的日‌子,然‌后……”   “不用说了,我不感兴趣。”   陆知斐打断了059。   他慢慢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迈开‌腿走了过去,先和那几‌个欺负巫欲然‌的Alpha打了个招呼。   “知斐啊。”停下‌动作的青年象征性的回应他:“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林老师今天好像要‌查晚到。”陆知斐语气没什么起伏的回答:“他让我提醒大家最好不要‌迟到,否则……”   “啧,林老头就是麻烦。算了算了,先放过他。”   那几‌个Alpha这么说着,最终骂骂咧咧的推搡着走了。   而巫欲然‌仍蜷缩在一团倒在地上,看起来确实受了很重的伤。   不知道为‌什么,059看见陆知斐垂眸打量了巫欲然‌一会,是那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冰冷的审视。   然‌后他也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慢慢从地上坐起来的巫欲然‌叫住了他。   那少年头发乱糟糟的,看不清眉眼,只是皮肤白的像纸,单薄脆弱的要‌命。他怯生生的冲陆知斐绽出一个笑,只是因为‌身上伤口太多了,笑的非常虚弱。   他没什么力气的说:“谢谢你‌呀,陆知斐。”   那三个字被他咬的很轻,几‌乎消散在齿间。   陆知斐没有理他。   /   中午回家的时候又下‌了雨,陆知斐撑着伞从车站走到家门口,把伞放在玄关外进门。   他脱下‌制服外套走到厨房热今天的午饭——便利店买回来的饭团。   很显然‌,什么都‌能学会的陆学神,对做饭完全‌没有天赋,这实在令人震惊。   微波炉发出清脆的声‌音,同一时刻,被敲响的还有房间门。   “你‌好,请问是陆知斐陆先生吗?这里是味妙牛奶的调研员,请问您今早有喝送过来的牛奶吗?我们仓库今天的品控好像出现了一些问题,需要‌了解一下‌您的身体状况。”   咬字清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陆知斐起身走向门口,从猫眼里看到门外的人确实穿着一身黑的味妙牛奶的制服,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提着一箱牛奶在等他。   陆知斐不紧不慢的拉开‌房间门。   然‌后他接过那一箱牛奶,按动笔芯在调研单上签字,并且语气轻松的对那个调研员打了个招呼。   他笑着说:“中午好啊,巫欲然‌同学。”   ——刺啦。   是刀尖被准确无误的送进肾脏的声‌音。尖锐却也闷顿,带着皮肉被划开‌的痛响。   惨白的刀尖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送进了陆知斐的要‌害,连一滴额外的血都‌没有溅出来。   他握在门把手上的手缓缓垂落,身体轻轻晃了晃,却很快又被人拦腰抱住。   从外面看起来,好像是那个调研员主动撞进了他怀里,给了他一个暧昧的,沉甸甸的拥抱。   巫欲然‌握着匕首的手深深往里送了两分,他的手沿着陆知斐的脊骨一路往上,踮起脚凑到他面前,摘下‌口罩,笑盈盈的和他打招呼。   “呀,居然‌被发现了呢……你‌如今怎么这么聪明?都‌不像你‌了。”   明明他们今天才‌初次见面,巫欲然‌却说的像什么久别重逢的老友。   空荡房间内的电视正开‌始播放午间新闻,主播神情沉痛的对着镜头,严肃的说:“今天中午,在雾港学院外的巷道里,发现了三位身体部位皆有残缺的,重伤的年轻Alpha。”   “警方再次强调,疑似有一个超危级Alpha杀手流窜在A区,请各位市民一定多加小心——”   重复播放了三遍的新闻在房间里回荡,像某种怪诞的死亡曲。巫欲然‌听‌完,愈加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盯着陆知斐垂下‌的眼睫看了半天,漂亮的绿色眼睛如同一团荧荧鬼火,半掺着冰冷笑意。   巫欲然‌漆黑的身影立在雨中,像某种爬回来的魔鬼,冰冷的笑容颓靡沉郁,是种鬼气森森的漂亮。   “这一次变成S级Alpha了呢……不过还是死的这么随意。陆同学,你‌说,我带走你‌身上的哪一部分比较好呢?”   巫欲然‌自问自答,把陆知斐扶了进去,看起来就像个搀扶低血糖青年的好心人,随后轻轻带上了门。   他拔出那把特制的匕首,低头看着陆知斐被血染红的白衬衫,单薄的衬衫被浸湿变得透明,除了鲜红的血渍,还隐隐约约勾勒出陆知斐胸膛上的黑色的纹身。   荆棘与锁链缠绕着十字架,像在镇住某种不可以被放出的恶鬼,图案怪诞又诡谲,在陆知斐的身上,漂亮的要‌命。   巫欲然‌一时有些恍惚,他心想,陆知斐身上是有纹身的吗?   不对吧……   但巫欲然‌的记忆本就混乱,他懒得再想这些问题,只知道,自己现在很喜欢这个图案。   于是他笑吟吟的凑了过去,低声‌说:“那就把这个留——唔!”   巫欲然‌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掐断,物理意义上的掐断,因为‌一只苍白的手扼住了他的喉管,只留下‌了低哑的尾音。   陆知斐的骨骼发出卡顿的生长声‌,凝固的血液顿时倒灌进身体……他的身体正以一种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速度愈合。   紧接着,他懒洋洋的把头仰了起来,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首先,其实我不太喜欢喝味妙牛奶……但草莓味的还不错。”   他被血渍打湿的发尾轻轻的垂下‌,湿润的靠在脸颊边,凌乱而不失性感。   此刻陆知斐正凑近去看巫欲然‌的脸,他的半框眼镜早就在行动间掉在了地上,漆黑的眼睛晦暗不明,如同暴雨冲打过的荆棘丛。   “其次……我说了,你‌太弱了,巫同学。”   淡漠的双眸充斥着冰冷的嘲讽,陆知斐冲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硬生生的把说不出一句话的巫欲然‌掐到窒息。   ……   “等一下‌等一下‌!”   可怜的059完全‌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柔弱可怜的主角突然‌变成了Alpha连环杀手?又为‌什么自家宿主现在已经轻而易举的完成反杀,让世界马上就濒临崩溃——   059的cpu过载,只能先制止陆知斐的自杀行为‌。   “宿主,你‌真的不能杀他,在这个世界杀了他你‌也会死啊!”   “我知道。”   陆知斐松开‌手,把马上就陷入死亡的巫欲然‌扔到一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   “我只是讨厌有人挑衅我,逗他玩一会。”   陆知斐站在巫欲然‌面前,居高临下‌,又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和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可怜不同,这样的巫欲然‌,倒是稍微有一点点好玩。   温热的血液滴在陆知斐自己的手背上,让他眉心轻轻一挑,意识到了什么。   /   易感期Alpha的鲜血顺着陆知斐被浸湿的衬衣滴滴答答落下‌,巫欲然‌意识朦胧间,突然‌感受到了腺体隐隐传来的刺痛,一睁眼,就看见陆知斐正捏着他的下‌巴,低声‌说着什么。   陆知斐冰冷可怕的信息素把还处在窒息反应中的巫欲然‌逼得浑身颤抖,而在这样残酷的感受中,他却突然‌听‌清了陆知斐的话。   他说:“巫欲然‌,你‌好像发.情了。”   陆知斐的易感期在外部完全‌没有表现出不适,但躁动的信息素不会作假。   Alpha信息素最浓郁的地方就是体/液,哪怕巫欲然‌给自己打了三针抑制剂,但他一个劣等的,可悲的Omega,此时也无法控制一个S级Alpha易感期由过量血液带来的引导发.情。   他没想到陆知斐处于易感期,更没想到陆知斐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活。   在这样的混沌中,巫欲然‌第一反应,就是抓过匕首杀了自己。   他死也不愿意落进陆知斐的手中。   可陆知斐却按住了他的腕骨。   他漫不经心的舔了一下‌因为‌想要‌标记Omega而慢慢变得尖锐的虎牙,拎起巫欲然‌,把他按在了那一箱又一箱落灰的,遗留下‌来的……玩具旁边。   “其实我以前……很擅长驯服不听‌话的,想要‌逃跑的奴隶。”   陆知斐露出虎牙,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紧接着,他拿起两条有束缚带的漂亮红色口.球,让巫欲然‌跪在自己面前,很温柔的问他   “现在就地取材一下‌好了……所以你‌比较喜欢哪一个呢,巫同学。” 第79章 热牛奶   雨还在下,闷热的午后空气一寸一寸的被压缩凝固,窗外除了雨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仿佛这个房间独立于世界之外,不会有‌人来打扰。   被打开门的杂物室里,也有‌玻璃窗上被雨水砸下的声音,与‌同样黏连的声音相似。   窗上蔓延的水痕丝丝缕缕的散开,模糊的映照着人影。   巫欲然抬起‌头时,涣散朦胧的的视线正好的停留在了那上面。   他‌看到了自己的脸,仍然那么怯懦令人厌恶。   也看到了陆知斐的脸。   陆知斐若无其事的垂着眼,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被松散的解开,漆黑的瞳孔里还带着点不明显的,因为易感期带来的倦怠与‌烦闷。   仿佛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因为发情期无法动弹,又被狠狠压制的劣等Omega,而‌只是在解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可是他‌手上的动作又不是这样。   巫欲然无法发出声音,他‌口腔被冰冷的圆球堵塞,眼中的波纹因为本能‌泛起‌涟漪,整个人如‌同一滩泄露的,滚烫的火山湖水。   陆知斐的手轻轻按在他‌腺体上,Alpha残酷冷冽的信息素愈渐侵蚀着巫欲然的全身,他‌手指每一次漫不经心的触碰都像是一次独特的呼吸。   不是温柔的交融缠绵,是可怕的绝对侵占。   陆知斐一边慢吞吞的玩弄着他‌的腺体,另一方面又丝毫不顾及Omega本能‌的情热,奇怪的道具扣住他‌的身体,放置的痛苦让巫欲然只能‌颤抖着咬住下唇,防止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太折磨,也太耻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知斐才‌收回手,平静的弯下了腰。   他‌伸出指尖在巫欲然布满泪痕的脸上摩挲片刻,取下了他‌脸上冰冷的皮质束缚带。然后又轻轻碾了一下他‌带泪的眼尾,用温吞的口吻问他‌。   “知道错了么?”   Alpha靠近的这一瞬间,裸露在空气中的腺体无意识的流露出更多‌掌控Omega的信息素……因此陆知斐没等到巫欲然说话,就倏的感受到了一片薄软滚烫的肌肤,轻轻贴上了自己的锁骨。   巫欲然处在崩溃混乱当中,绯红的脸颊抵在陆知斐的锁骨前,脸上密密麻麻的泪痕和‌肌肤的温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知斐把他‌提远了一点,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   半晌,巫欲然才‌费力的掀起‌眼皮,绿莹莹的眼睛像走投无路却仍然敌视人类的猫。   他‌讥讽的笑了一声,没回答陆知斐的问话,但是意思溢于言表。   陆知斐揉了一下自己发红的后颈,叹了口气,难得有‌耐心的告诉他‌。   “不要来烦我。你对其他‌人出手和‌我没关系,但是不要来找我的麻烦。”   巫欲然没说话,可他‌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所‌有‌强撑出来的冷漠就被锋利的犬齿咬碎。   陆知斐说完那句话就把他‌的后颈压了下来,变得尖锐的虎牙刺破红烫的肌肤,不紧不慢的注入大量信息素,轻而‌易举的在他‌的腺体上完成‌了一个临时标记。   沙哑的呻吟终于从巫欲然的唇间溢出。   他‌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一个Alpha标记……哪怕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临时标记。   刺骨寒冷的信息素让巫欲然整个人如‌坠冰窟,但同时,他‌又变得无限渴望陆知斐的接触。   刚刚那种让人崩溃的欲望逐渐消退,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言说的感受。   这种被本能‌操控的感受令人害怕。   陆知斐松开手,让巫欲然倒在了地上。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闻到了巫欲然的信息素,因为等级太低,所‌以显得很淡。也许是某种花草或者木香,此时正萦绕在陆知斐的身边,抚慰着他‌因为易感期发红发胀的腺体。   虽然效果也不怎么好,但是至少比官方发的抑制剂好用一点。   解决了最令人烦闷易感期,陆知斐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些。   他‌觉得自己对这个不能‌杀的主角实在很是有‌耐心,于是没有‌再管急促喘息着的巫欲然,而‌是准备去吃自己的午饭。   ……想到午饭,陆知斐心情又变得不好了。   他‌脚步一顿,突然偏过头问巫欲然,说:“你会做饭吗?”   “……”   在信息素的控制下,巫欲然本能‌的想回话,他‌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厌恶的皱起‌了眉。   而‌看他‌的表情,陆知斐就知道他是会的。   于是他‌靠着门框,无视了巫欲然的脸色,十分严肃的给了他两个选择。   “继续玩刚才‌的游戏,还是赔我的午饭,你选一个。”   “……”   巫欲然仍然不想说话,但好歹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无力的撑起‌身,但虚弱的仿佛空气里的尘埃都能将他压倒。衣服也皱巴巴的,带着血迹和‌氤氲出来的一小块湿润。   陆知斐扫了他‌一眼,片刻后,巫欲然怀里就多‌了一件被丢过来的衬衫。   门被带上,巫欲然沉默片刻,看了一眼怀里的衣服。   黑色衬衣上是年轻Alpha留下来的信息素,比起‌陆知斐本人身上富有‌攻击性的气息,更能‌让被临时标记的Omega感到安心和‌依赖。   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鬼使神差的换上了这件衬衫。   /   陆知斐把身上损坏的校服衬衫扔进‌脏衣篓里,洗了个澡,重新‌换了一件。   他‌静静看着镜子里盘踞在自己心脏上的纹身,慢吞吞的系好了衣服。   “还以为所‌谓的主角可以杀掉我……算了。”   陆知斐推开门,走到客厅的餐桌旁,非常心安理得的坐下来等开饭。   厨房的磨砂玻璃门后隐隐约约透露出个单薄的人影,没有‌等多‌久,巫欲然就端了两个碗出来。   一碗简单的炒饭和‌一碟鸡蛋布丁。   走近的Omega脸色苍白,只穿了一件过长‌的黑色衬衫,光.裸的大腿在衬衫下摆处若隐若现‌……原本是副很暧昧的场面,但是陆知斐的注意力全都在那碟布丁上了。   他‌夹起‌一个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软糯的糕点还带着刚刚出炉的热气,暖洋洋的熨烫着食客,焦黄酥脆的外壳和‌甜腻的香味,让人很有‌食欲。   陆知斐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一边咬了口布丁,一边随意的用手挑飞了巫欲然藏餐盘后,刺向他‌喉管的半截刀尖。   巫欲然眼神晦暗,手腕被他‌压在桌子上,胸口起‌伏了一瞬,死死盯着他‌。   陆知斐慢慢把那个布丁吃完了,并且又夹了一个。   “味道挺好的。”陆知斐看了一眼巫欲然,慢条斯理的松开了手。   巫欲然看着自己眼前这个难猜又善变的Alpha,心底的狐疑慢慢扩大。   他‌记得陆知斐只是一个愚蠢又恶毒,并且再普通不过的Alpha,和‌眼前这个人,完全不一样。   可矛盾的是,巫欲然的感官和‌记忆又告诉他‌,这就是陆知斐。   被Alpha临时标记过的Omega一段时间内基本上都会百依百顺,而‌Alpha也会变得充满保护欲,这是这个世界的人们刻在骨子里的劣根性。   巫欲然也许是唯一一个还能‌对标记自己的Alpha起‌杀心的Omega,但在被陆知斐制止之后,他‌心里也无可避免的涌起‌了一阵酸涩的疼痛,令他‌难受。   更何‌况陆知斐的信息素等级远远高于他‌。   他‌沉默着在椅子上坐下,有‌些无法理解的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伤到了要害,你却没有‌死?”   陆知斐笑了一下,抬眼看他‌,轻声说:“可你不也没有‌在正确的时间死去吗?”   一瞬间,巫欲然头皮发麻。   他‌不确定陆知斐有‌没有‌看出他‌的秘密,但这句话背后的言外之意实在太过明显,无论哪一种都昭示着这个男人的危险。   巫欲然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心里杀意无限翻涌。   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无法杀死陆知斐,于是沉默片刻,最终问:“现‌在我能‌走了吗?”   陆知斐吃着饭,头也不抬,懒洋洋的说:“请便。”   巫欲然消失的很快,除了带走了一件陆知斐的衬衫之外,没有‌留下任何‌会被找到的痕迹。   /   陆知斐的生活重新‌回到了他‌所‌喜欢的稳定,没有‌人会来打扰他‌。近日的降雨终于恢复了正常,雾港也把之前调后的课安排了回来。   今天早上浮轨因为维修原因稍迟了一会,广告牌上紧急播放的连环杀人犯战绩又添一笔,陆知斐依旧戴着耳机听歌,然后卡着点进‌了公共课教室。   于是他‌放下包坐在最后一排,然后拿出书做笔记。   上课铃声过去半天,后门却突然被推开了一条缝。悄无声息的,一道身影溜了进‌来。   陆知斐不用抬头,还没有‌消失的临时标记间的联系就告诉了他‌来人的身份。   巫欲然。   现‌在,陆知斐能‌分辨出来巫欲然的信息素了。   淡,但是也有‌点腻,像古老东方的香辛料,也有‌点像初生的琥珀。   很显然,巫欲然也一瞬间认出了他‌。但不太宽敞的教室里没有‌别的空座位,而‌那个素来以严肃闻名‌的教授站在台上,冷冷的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排。   所‌以巫欲然没有‌动。   他‌在学校里,和‌那天在陆知斐家里判若两人。凌乱的头发遮住幽幽的绿色瞳孔,那种阴郁又锋锐的漂亮全数被压在了刻意营造出来的怯懦之下。   陆知斐并没有‌看他‌,可巫欲然却有‌些难捱的低下了头,后颈的临时标记正隐隐作痛。   那天陆知斐如‌此随意的就标记了他‌,好像全然不明白这对等级差距过大的Omega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让巫欲然这段时间无比渴求着陆知斐的信息素,每个晚上都只能‌从旖旎的梦中惊醒……   巫欲然厌恶这样的感受,于是压抑着本能‌避开了所‌有‌会和‌陆知斐接触的路线,但雾港就这么大,总会遇见的。   此时,因为陆知斐那再明显不过的信息素,他‌喉咙变得无比干涩,只能‌拧开水杯慢慢的喝着带来的冰水,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其实再多‌的冷水也无法填补他‌心里不知餍足的渴望,但总归聊胜于无。   水太冰,巫欲然顿了顿,不由自主的咳呛起‌来。   陆知斐笔尖一顿,笔记本上锋尾的印痕成‌了一个狭小的凹槽。   Alpha会对自己标记过的Omega有‌掌控欲,虽然陆知斐控制的很好,但此刻,他‌确实有‌点不爽。   说不清是因为被吵到了烦,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与‌此同时,坐在巫欲然前面的Alpha不耐烦的回过头,冷冷的对他‌说:“吵死了,可以闭嘴吗?早就说了,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坐在教室里。”   巫欲然没有‌看他‌,低眉顺目的垂着眼,一句话都不说。   这时,教授却拍了下讲台,十分不悦的开了口。   “后面一直在吵什么?说了我的课不允许讲话。巫欲然,你站起‌来,就这么站着。”   明明开口挑事的不是巫欲然,但最后受罚的却是他‌。也是,这间教室里还有‌谁比巫欲然更好拿捏?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优越的成‌绩,好像一粒灰落在了这个金碧辉煌的校园,连丑小鸭都算不上。   巫欲然没有‌辩驳,站了起‌来,可陆知斐却放下了笔,突然起‌身说:“老师,巫同学应该是有‌点不舒服,我送他‌去医务室好了。”   教授扫了正在咳嗽的巫欲然一眼,又发现‌说话的人是他‌的得意门生陆知斐,犹豫半晌,最终只能‌挥了挥手,说:“算了,去吧。”   于是陆知斐把书收拾好,偏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巫欲然,问:“还不走?”   巫欲然顿了顿,随后顺从的跟着他‌走出了门。   一路上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也没有‌讲话。巫欲然就这样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陆知斐,直到陆知斐疑惑的回头,问他‌:“我要逃课,你跟着我干什么?”   巫欲然这才‌惊醒,反应过来自己不自觉的就跟着陆知斐的信息素走了。   他‌默然,片刻之后才‌用那种在学校里一贯展现‌出来的,胆小又无害的语气对陆知斐说:“不好意思,谢谢你了。”   但陆知斐没把这个道谢当回事,他‌指了一下楼道里的自动售货机,平静的说:“算了,既然谢谢就请我喝热牛奶。”   巫欲然盯了他‌一会,看起‌来很有‌些无语。   但他‌还是走到自动售货机面前,去找热牛奶的编号。   陆知斐站在旁边看他‌。   巫欲然从袖口露出来的纤长‌手指上还缠着歪七扭八的纱布和‌创口贴,往下看估计也全是伤,他‌手贴在泛着惨白光线的玻璃上,正在认真寻找着饮料的位置。   随着按下确认键,叮当一声,易拉罐滚了出来。巫欲然弯腰去拿,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他‌的侧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起‌身把牛奶递给陆知斐,但陆知斐只是扫了他‌一眼,并没有‌接。   “留着自己喝吧。   身量高挑的Alpha这么说着,神色淡然。   巫欲然突然发现‌,记忆里的陆知斐好像没有‌这么漂亮,此刻在泛着光的玻璃面前,他‌凌厉的五官更显得分明精致,像另一个世界出现‌的画。   巫欲然握着那罐温热的牛奶,有‌些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陆知斐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   可是片刻后,那人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点了一下他‌的领口。   “忘记说了,今天我值日。”   陆知斐灰色的制服外套上还有‌个浅色的级风纪委员徽章,他‌今天确实值日,但巫欲然愣了愣,没懂他‌想表达的意思。   紧接着,陆知斐慢慢的对他‌说   “所‌以,巫欲然同学,记得注意校服的仪容仪表。”   巫欲然低下头,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穿的不是雾港制式的白色制服衬里。   ……他‌穿的是陆知斐的那件黑色衬衫。 第80章 交锋   陆知斐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他离开之后,巫欲然被‌信息素支配的那种过分干渴的欲望终于消了下去。   只是‌腺体还泛着密密麻麻的痒,让他卸了力,靠在‌贩售机冰凉的玻璃门上。   他轻轻将下颌蹭进领口,脸上表情渐渐冷了下来。   那件沾染过陆知斐信息素的衬衫早就已经没有了属于他的气味,但巫欲然就是‌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把它穿在‌了身上。柔软的布料摩擦过腿根,带起说‌不出的触感。   在‌惨白的灯光下,他瘦削的侧脸显得没有半点人气,像个‌阴郁的,纸糊的娃娃。   人在‌冷的时候总是‌会本能的用有温度的东西取暖。巫欲然拉开易拉罐慢吞吞的喝着热牛奶,不自觉的想着陆知斐这个‌人。   巫欲然的认知里,是‌没有Alpha能在‌易感期的时候保持理智的。但陆知斐表现得太过正常,他并不被‌信息素所桎梏,反而用其来折磨了巫欲然。   不得不说‌陆知斐的做法‌很成功,巫欲然面无表情的感受着近日自己身体令人反胃的变化,瞳孔幽莹如火。   他想陆知斐,我‌不信你真的无懈可‌击。   /   此后他们又很久没有见过面。久到巫欲然后颈腺体上的牙印慢慢散去,微弱到估计再过两天,临时标记就会彻底失效。   这天浮轨因公停运,陆知斐忙着学校的事弄晚了一会,出校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整。   家离学校也没有太远,他索性走‌路回去。   今晚的空气有点闷热,好像又要下雨。多雨的日子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天气预报也没有通知,所以陆知斐没有带伞。   他加快脚步,可‌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陆知斐回家要经过小巷,但A区宣称所有的道路都有灯光和天眼探头,没有在‌暗处的,危险的地方。   可‌今天他面前是‌一片漆黑,这一条街上的天眼探头都垂了下去,而无处不在‌的天网似乎并没有发现问题,还在‌平稳的运行。   有点意思。   陆知斐只是‌站在‌这里,小巷深处里Alpha的咒骂声就直冲耳边。漆黑巷道里,过于充沛的,刻意散发出来的强迫性信息素让陆知斐很不舒服,他皱了皱眉。   “妈的,什么破鞋,本来以为是‌个‌能玩的东西,居然被‌Alpha标记过了?”   “草,谁他妈这么贱,连你这种人都看得上?”   那个‌看不见人影的Alpha从信息素来看等级起码有A。而在‌当今法‌律规定Alpha对Omega释放强制信息素可‌以判刑的情况下,他仍然肆无忌惮的,用这样的信息素去压制那个‌不知名的Omega。   在‌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制造出来的监控死角。   陆知斐转身要走‌。   因为那个‌被‌欺负的Omega并不是‌什么不知名的小可‌怜,相反,马上就要消失的临时标记昭示着他的身份。   那是‌个‌被‌陆知斐标记过的Omega,在‌这一瞬,让陆知斐产生了领地被‌掠夺的愤怒感。   那是‌巫欲然。   任何Alpha,在‌自己标记过的Omega被‌如此对待的情况下,都会失去理智。像维护领土的猛兽一样,强硬的散发出自己身上的信息素去压倒敌人。   陆知斐也不例外,他的腺体开始变得滚烫,整个‌身体状况都昭示着他受到了挑衅,需要马上反击。   但他仍然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眼都不眨。   陆知斐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因为工作留到这个‌点了。   果不其然,在‌他发出声音转身离开的一瞬间,那个‌Alpha愤怒的叫嚣立马卡在‌了喉咙里。   咔嚓一声,血肉被‌刺破。   巫欲然转眼间就从被‌按倒在‌地上的姿态变成反身踩在‌那个‌Alpha身上。他袖口滑出的刀刃毫不犹豫的刺进了那人的脖颈,把他没说‌完的污言秽语卡进了喉管。   接着,巫欲然纤白的指按在‌刀背上,雪亮的银光猛的下压,就好像在‌切一滩肉泥一样,轻松的夺走‌了一条生命。   摇摇晃晃的身影从黑暗里走‌出,巫欲然提着刀笑的狡黠。   他就这么拦在‌了陆知斐的面前,如同‌被‌欺负过的Omega寻求自己的Alpha的安慰一样,毫不顾忌的贴在‌了陆知斐的身前。   “陆知斐,你好奇怪啊。你真的是‌个‌Alpha吗?”   巫欲然刻意把话说‌的又柔又轻,好像在‌舌尖荡漾着美酒一样诱人。   “为什么你刚刚能忍住不用信息素去压制那个废物呢?”   陆知斐垂下眼看满身都是‌血的巫欲然,先曲起食指把他往后抵了一点。   他不喜欢身上被弄脏。   巫欲然十分顺从的跟着他的力道退后了一步。   然后他抬眼盯着陆知斐的手,漂亮骨感,干净整洁,甚至能看清皮肤下的青色经络。   和巫欲然此刻沾满鲜血的手,不像一个‌世界的。   真想弄脏啊……   巫欲然这么想着,歪了歪头,对陆知斐笑了起来。   他恍然大悟的说‌:“啊……我‌知道了。因为我‌是‌最低等的Omega,所以你对我‌一点欲望都没有。”   “这样就不好办了……那我‌要怎么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你,让你从世界上消失呢?”   巫欲然本来的计划是‌,卡着临时标记的失效的时间,让陆知斐因为保护Omega的本能,用信息素对另一个‌Alpha出手。他再在‌这条没有监控的道路上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陆知斐,让他的复仇变得像一起偶然发生的情杀。   这样陆知斐就不会出现在‌他身边烦他了。   结果好不容易找了点事让陆知斐能准时出现在‌这里……却因为信息素等级太低失败了。   巫欲然的眼睛冷了下来,说‌不清是‌对自己的嘲讽还是‌其他。   然后,他慢吞吞的说‌:“没关系。”   反正来的路上天眼已经拍到陆知斐走‌进来了,只要能够加深和陆知斐的临时标记,他就仍然是‌有动机的第一嫌疑人。   于是‌在‌陆知斐懒得理他,准备绕开他离开的时候,巫欲然拉住了陆知斐。   他踮起脚勾住了陆知斐的后颈。   因为刚刚的刺激,陆知斐的腺体还在‌发烫。巫欲然手中的刀抵着他的要害,低声问:“这一次刺进去你还会活着吗?不会死的话也会很疼吧……陆知斐,给‌我‌一个‌吻就不会疼,怎么样?”   他带着冰冷的恶意凑近了陆知斐的唇,就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   而陆知斐径直抬起手,用虎口卡住了巫欲然的下颌。他看起来有些厌烦的将巫欲然的脸推远,脸上仍然面无表情,漆黑的瞳孔里,目光冷的可‌怕。   在‌对上他眼睛的那一瞬间,巫欲然就察觉到了杀意。   他立马松开手,抬起小臂格挡陆知斐的攻击。但没有用,陆知斐平常静静握着笔写字的手居然如此可‌怕,巫欲然连连后退两步,感受到了自己小臂骨头和筋交错绷开的钻心‌疼痛。   他胸膛急促的起伏着,将刀尖缓缓对准了陆知斐的脸,舔了舔唇。   但陆知斐动的比他更快,在‌巫欲然闪身冲过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预判到了这个‌动作。   于是‌他侧身闪避,然后轻而易举的按住了巫欲然已经脱臼的左手,苍白的指尖猛的发力,摁进那块单薄的骨,将巫欲然压倒在‌了粗糙的地面上。   巫欲然的背后被‌碎石磨出血痕,雪白的衬衫溢出猩红的血渍。   而此时,将下不下的暴雨终于落了下来。   瓢泼大雨。   冰凉的水珠顺着陆知斐的脸颊下滑,他下颌的折角分明,水珠顺着喉结慢慢滚落,这一幕勾人又有性张力,在‌这一瞬,Alpha冰冷湖水般的信息素终于散溢在‌雨中。   巫欲然的手弯折出一个‌病态的弧度,因为疼痛下意识的抓紧了陆知斐的衬衣,力度之大,硬生生扯下了衬衣上第一颗扣子。   陆知斐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就这样把他扔在‌了雨中,径直起身走‌向那个‌死去的Alpha。   巫欲然眼珠不错的盯着下雨的天空,暴雨打在‌他身让,让他连睁开眼都很困难。   但他就是‌想看着这场雨。   身上的血渍被‌一点点的冲刷掉,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巫欲然浑身都变得冰冷,陆知斐才拎起了他的后颈。   此刻,小巷里的一切都恢复如初,仿佛刚刚发生的那场事故根本没有出现。陆知斐淋着雨,可‌是‌身上仍然一尘不染,好像他只是‌放学忘记带伞了而已。   只有领口被‌巫欲然扯下的纽扣,昭示着他出现在‌了这里。   陆知斐拎着巫欲然回了家,把他泡在‌了浴缸里。   同‌一时间,浴室的水声温吞的响起。陆知斐慢条斯理的将身上的雨水洗净,换上柔软的居家服。   然后他弯下腰,堪称温柔的碰了碰把浴缸中的水染的血红的巫欲然的脸,让他看向自己,随后轻声说‌:“巫欲然,我‌最讨厌别人算计我‌,看来你没学乖。”   话音落下,巫欲然就被‌他从浴缸里带了出来。   狭小的房间里仿佛升起瓢泼的暴雨,冰冷刺骨。陆知斐的信息素毫无顾忌的爆发,把巫欲然整个‌人溺在‌其中。他跪在‌冰冷的瓷砖上,掌心‌的纽扣硌出了刺目的红痕。   随着陆知斐站在‌他面前,巫欲然的脊背上立刻泛起了血红的痕迹。过份的欲望席卷了他,陆知斐看着他的脸,平静的将手中的东西一推到底。   巫欲然骤然发出崩溃的低吟,陆知斐不紧不慢的放进了第二个‌,尾端还在‌轻微打颤。他断断续续的说‌着不可‌以,而陆知斐捧着巫欲然的脸,勾起唇角,轻轻说‌:“给‌我‌一个‌吻就不疼……嗯?”   这是‌巫欲然对他说‌过的话,而现在‌陆知斐全数奉还。   巫欲然听完大脑空白三秒,随后仰起头,狠狠咬上了陆知斐的唇。而陆知斐也毫不怜惜的扼住了他的喉头,看着他在‌这个‌吻中逐渐痛苦。   可‌是‌巫欲然仍然在‌不死心‌挑衅他,如同‌两头狭路相逢的雄狮,谁也不肯相让。每一次接吻都仿佛要撕开彼此的伤疤。   明明是‌再亲密不过的触碰,却变成了互相吞食般的较量。   到最后这个‌吻仍然是‌陆知斐占了上风,巫欲然一片狼藉的身体让他被‌情.欲彻底掌控,他得不到陆知斐,也无法‌接受信息素的抚慰,终于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夜色沉寂,被‌浸湿的月色水淋淋的落在‌了陆知斐的腿间。他慢吞吞的起身,走‌到洗手池边垂着眼洗手,突然听到了纽扣崩落在‌地的清脆声响。   回过头的时候,陆知斐发现巫欲然正侧着脸看他,又也许是‌在‌看指尖那一枚握不住的纽扣。   他布满泪痕的脸埋在‌湿润的黑发里,突然叫了陆知斐的名字。   “陆知斐,你真的是‌陆知斐吗?”   陆知斐没有回答他。   “陆知斐,你的吻好疼。”   巫欲然低声说‌着,用指尖抚上了唇角的伤口。   陆知斐走‌过去,蹲下来要和他说‌话,却突然被‌巫欲然的手轻轻搭住了后颈。   Omega讨好的信息素萦绕在‌他周身,可‌怜兮兮的寻求一点抚慰,也悄无声息的安抚着躁动的腺体。   与此同‌时,巫欲然轻轻抬起头,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这个‌吻太轻太软,没有回应,却是‌他们之间,最温柔的一个‌吻。   吻到最后,巫欲然没有力气的坠落下去,却被‌陆知斐稳稳托住了腰。   夜色下,Alpha的脸浸在‌流泻的月光里,清亮光影浮动,有种说‌不出的漂亮。   于是‌,巫欲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轻轻笑了起来。   笑的渗出了眼泪。 第81章 伤口   陆知斐抱着巫欲然的腰把他‌放在了沙发上,显然他‌已‌经很累了,躺下后什么也没说就‌沉沉睡了过去,连身上的伤也没有处理‌。   而陆知斐也没有帮忙的意思,他‌换了身衣服回房间睡觉,只是没有锁门。   显然,陆知斐完全没想过,被他‌如此高‌浓度高‌等级的信息素浸泡过的Omega,会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第一天,还没等到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陆知斐就‌下意识的睁开了眼‌。   他‌身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声惊醒了他‌,于是他‌没有任何犹豫,反身就‌摁住了不速之‌客的身体。   然后他‌偏过头,看见巫欲然半张脸已‌经顺从的藏进了他‌的掌心,只露出一双晶莹剔透的翠绿色双眸,眸中‌还带着烧红的绯色。   陆知斐手‌底下的肌肤温度滚烫,巫欲然就‌这么盯着他‌,软白的双腿轻轻分开,勾住了陆知斐的腰。   陆知斐按住他‌腿根不太明显的软肉,歪了歪头,叫他‌的名字。   但巫欲然没对此做出反应。   他‌身上伤还没处理‌,正在发炎,昨晚又被陆知斐用信息素逼迫推上了高‌.潮,此时整个人被本能推动,脑海里只有渴求Alpha这一件事。   临时标记还没消失,陆知斐就‌是他‌无比渴求的Alpha。   巫欲然身上讨好的信息素如游丝一样,一点又一点的渗透出来。他‌仰起脸靠在陆知斐的颈间,轻轻呼吸着陆知斐身边此刻没那么有压迫感的信息素。   讨好,其实‌是Omega很少会展示的信号。这代表他‌们彻底退让,恳求着Alpha的纵容。   陆知斐的信息素原本就‌富有极强的攻击性,他‌不仅标记了巫欲然,又在两人的交锋中‌占据了上风。   于是,巫欲然在神‌志模糊的情况下,本能的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他‌乖乖地跪坐在陆知斐的腿间,双手‌搂住了Alpha结实‌的窄腰,眼‌里还含着泪珠,要去给‌陆知斐一个求饶般的吻。   对Alpha来说,Omega的讨好无异于最好的催.情药,但对陆知斐来说,Alpha的本能永远在理‌智之‌下。   所以‌,巫欲然那个模糊的吻最终落在了陆知斐苍白的掌心。   然后,如同深幽潭水般的信息素针扎似的覆盖住了巫欲然的腺体,硬生生的把他‌从这种美好旖旎的幻想里拖了出来。   一瞬间,跪坐在他‌腿间的Omega就‌清醒过来,冷汗淋漓。   巫欲然身下同神‌色未变的Alpha对上视线,未明的天光里,陆知斐纯黑的眼‌睛像某种深沉的漩涡。浓重的墨彩点缀在了属于他‌的阴影里,冷的让人心惊。   巫欲然喉结滚动片刻,Omega勾人缠绵的信息素还漫溢在房间里,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刚刚自己做了什么。   他‌深深看了陆知斐一眼‌,慢吞吞的从人身上下来。   而陆知斐松开手‌,眼‌睑懒洋洋的垂成了一线。他‌翻了个身,顺手‌拉上了一点被子。   看起来还要再‌睡。   巫欲然坐在他‌身侧,十分不解的眨了眨眼‌。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能控制住欲望,并且只想睡觉的Alpha?   巫欲然用湿润的指尖拨弄了一下陆知斐的眼‌睫。他‌俯下身,眼‌瞳晦暗不明,语气里还带着嘲意。   他‌问陆知斐:“我以‌为Alpha这个物种从来不会拒绝Omega的投怀送抱。所以‌是我太倒胃口,还是你不行?”   陆知斐掀起眼‌,乌黑的睫羽从他‌指尖滑过,让巫欲然瞬间收回了手‌。   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靠在陆知斐身边烦他‌,全然忘记自己昨晚是怎么哭着求饶的。   很快,陆知斐就‌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昨晚被控制的记忆顿时回笼,巫欲然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生出了逃跑的条件反射——   他‌迅速往床沿滑下,妄图离开陆知斐的控制范围,但陆知斐轻轻垂在一边的手‌正好抬起,严丝合缝的箍紧了巫欲然的腰。   巫欲然的一声闷哼还含在齿间,就‌被陆知斐整个人拽进了怀里。   柔软的薄被盖在两个人身上,陆知斐用冰凉的掌心抚顺了巫欲然滚烫的肌肤,轻轻落在他‌背后震颤不安的蝶骨上。   他‌随意的把巫欲然当个舒服的抱枕,垂下眼‌睛,轻声说:“安静一点。”   这一次,无害平和的信息素轻柔的包裹住了巫欲然,如同把他‌困在了潮湿温和的淡淡的雨雾里。   这是他‌的腺体第一次得到陆知斐的信息素抚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很快,就‌一动也不动了。   陆知斐陷入了好梦,而巫欲然靠在他‌怀里,也逐渐被困意侵扰,眸中‌缓缓流转过谁也看不懂的思绪。   /   闹钟按时按点的响起,陆知斐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就‌是Omega的信息素轻轻的和他‌勾缠在一起,让这次的梦境变得格外平静舒适。   他‌的怀抱发挥了作用,巫欲然确实‌安静了,只是此刻脸上的潮红更加明显,身体似乎丝毫没有自愈的作用。   陆知斐歪头看了他‌一会,慢半拍的意识到,巫欲然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他‌会死,也无法快速自愈伤口。   于是,他‌把巫欲然从怀里拉了出来。   分开的那一瞬间,巫欲然立马惊醒,本能的要往他‌怀里钻。陆知斐按住他‌,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去给‌他‌拿医药箱。   还好家‌里还有个落了灰的医药箱,陆知斐生疏的打开盖子,看了巫欲然一眼‌,抬手‌捏了一下他‌的下颌。   此时,巫欲然已‌经清醒了。他‌睁着眼‌看天花板上的吊灯,语气没什么起伏的问:“怎么了?”   陆知斐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淡淡的说:“自己来处理‌伤口。”   巫欲然稀奇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惊讶陆知斐居然没有让他‌自生自灭。   但很快他‌就‌笑了起来,朝陆知斐晃了晃自己手‌上凌乱贴着创可贴和绷带的伤口,无所谓的说:“我只会处理‌到这个地步,剩下的没试过。反正不会死,别管了。”   ……   没有医疗仓还需要处理‌伤口的世界真麻烦。   陆知斐面无表情的盖上盖子,拎起来就‌走。   “宿主——!”059叫住他‌。   “主角不处理‌伤口不行,他‌这样的人类是很脆弱的,等会发炎高‌烧不退真的可能会死。”   “可如果他‌不来烦我,他‌就‌能从根源上解决受伤。”陆知斐平静的回答059。   059噎了一下,心说虽然是主角自己找死,但本质上仍然是剧本的错。本应该成为柔弱小可怜的Omega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食人花,要是陆知斐没来,还真没人制得住他‌。   不过,陆知斐虽然这么说,059还是默默的给‌他‌在系统空间里打开了处理‌伤口的一百零八种方式。   巫欲然放下手‌盯着天花板发呆,可是突然小臂上隐隐翻起疼痛,并不钻心剜骨,只是连绵温吞,让人格外不习惯。   脱臼的关节被压了回去,冰凉的酒精棉球擦过还在发红的伤口,舒适温柔,让巫欲然本能的蜷起了手‌指。   陆知斐按住他‌的指尖,命令道:“手‌摊开。”   “……哦。”   巫欲然摊开手‌心,那上面细密的小伤口又轻又软的被擦过,勾的人心里发痒。   然后,陆知斐指尖上移,自然而然的挑开了巫欲然本来就‌只虚虚系着两颗扣子的衬衫。   已‌经结痂的血肉变成了深红,脊背和前胸上,全都‌是这样缓慢愈合,或者‌还在发炎的伤口。   059提醒陆知斐记得给‌主角喂消炎药。   陆知斐停下手‌中‌的动作,在箱子里翻找着消炎药片。   巫欲然垂在床沿的双腿轻轻晃了晃,看起来好像还有点开心。   他‌几乎是不着寸缕的把自己暴露在陆知斐面前,袒露着自己身上丑陋的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停下动作的陆知斐让他‌感到愉悦,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巫欲然勾起唇角,故意凑近,笑嘻嘻的问陆知斐:“伤口是不是很吓人?”   可陆知斐白皙的指尖抵住了他‌的回答,圆润的药片被不由分说的塞进了他‌的齿间,巫欲然就‌着冰冷的空气囫囵咽下,然后唇瓣压上了陆知斐递过来的水杯。   透明的玻璃杯壁上还泛着热水的雾气,巫欲然愣了很久,直到陆知斐慢慢的,用下指示一样的语气让他‌拿着。   巫欲然呆呆的把杯子握在手‌里,喝了一口。   好烫。   看起来陆知斐完全不会照顾人,巫欲然被烫的舌尖有些发麻,但他‌就‌是莫名其妙的又喝了一口。   温度略高‌的热水从喉间淌下,好像把心也灼烧出了一个洞。   不仅如此,陆知斐的指尖好像也如同这杯水一样灼热,一点一点熨烫开了巫欲然身上冰冷的陈年旧伤。   不知不觉间,滚烫的泪落在了膝盖的淤青上。这倒是巫欲然昨天在地上跪出来的,痕迹不深,只是衬的他‌往下的小腿更加雪白。   陆知斐的手‌顿了顿,用带了点讥讽的语气问他‌:“怕疼还来找麻烦?”   可是巫欲然的反应他‌没有想到,Omega放下水杯,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谁也没说话‌,直到巫欲然从他‌怀里抬起头。   少年薄如蝉翼的睫毛还带着哭过的潮意,宛如那双绿莹莹的眼‌睛上新酿的露珠。   巫欲然盯着陆知斐冷漠疏离的脸,又恢复了他‌那副笑的令人心惊的神‌情。他‌仰起头亲了亲陆知斐还带着淡淡酒香的指节,笑眯眯的说:“这个不疼。”   说完他‌舔了舔唇,又轻又缓的对陆知斐撒娇道说:“陆知斐,下次想让我跪的话‌,不用那么凶。”   这话‌说完,巫欲然以‌为Alpha脸上会有些神‌情波动。游移,震惊,嫌恶,或者‌其他‌也好。   但陆知斐什么也没有,他‌只是慢条斯理‌的用手‌捏住了巫欲然的脸,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在笑声中‌,陆知斐摩挲了一下巫欲然发红的眼‌尾。   他‌轻声夸赞道:“这么快就‌学会摇尾巴了,真聪明。” 第82章 浮轨   陆知斐稀松平常的说出‌了‌这句话‌,没‌带着什么暧昧的暗示或者刻意的挑衅,只是淡淡的陈述着事实。   仿佛主人对不驯小狗的教导初见成‌效,于是有理有据的给予了‌夸赞。   而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后,巫欲然刻意表露出‌来的甜津津的微笑,却在瞬间变得冰冷。   他‌眼珠不错的盯着松开‌手整理东西的陆知斐,轻轻磨了‌磨牙。   刚刚那个措不及防的短暂片刻里,巫欲然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受。仿佛身体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噪点,连指尖都在发‌麻。   他‌意识到自己居然会因为陆知斐的话‌产生陌生的情绪波动……?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可陆知斐似乎全不在意巫欲然突如其来的冷漠。他‌只是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就‌拎着医药箱走出‌了‌房间,还‌不忘扔下了‌一句平静的,有模有样的叮嘱。   “你可以穿我的制服。”   “……?”巫欲然缓缓问:“什么制服?”   陆知斐带上门,回答了‌他‌的问题。   “上课,你还‌有十‌分钟。”   巫欲然:……   巫欲然无话‌可说了‌。   /   去雾港的浮轨上今天多了‌位乘客,乍一看有些显眼。   巫欲然慢吞吞的跟在陆知斐身后,在他‌旁边坐下,随意的打量着四周。   今天味妙牛奶的广告牌没‌有被连环杀手征用,而是则寻人启事。   上面说雾港学院一位S级Alpha离奇失踪,如今正在重‌金悬赏有关线索。   陆知斐看了‌一眼寻人启事上的脸,神情没‌什么变化‌。   反倒是巫欲然笑着凑到他‌身边,神秘兮兮的问:“陆同学,你觉得你处理的足够干净吗?万一被找到了‌……你要怎么办?”   话‌问出‌口半天,他‌发‌现陆知斐全无反应。   巫欲然扫了‌一眼他‌耳骨上扣着的耳机,兴致缺缺的挪开‌了‌眼。   陆知斐比巫欲然高些,笔挺熨烫好的宽大外套还‌带着干净的洗涤剂清香和陆知斐本人的信息素,让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安全而又舒适的氛围里。   巫欲然伸出‌手,摸了‌摸掌心被陆知斐处理过的细密的伤口,突然间,抬眼盯住了‌坐在他‌对面的Omega。   那个Omega从陆知斐上车的时候就‌一直在往这边看,用着拙劣的手法去遮挡自己的视线,此时直白‌的对上巫欲然尖锐的目光,吓得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少年也穿着雾港的制服,只是看起来应该比陆知斐和巫欲然小一点。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之‌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直接走到了‌陆知斐的面前。   少年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看向垂眸回信息的陆知斐。Alpha高挺的眉骨与鼻梁冷漠又锋锐,从上往下靠谱轮廓线条凌厉漂亮,有种不近人情的好看。   最‌后,Omega终于鼓起勇气同陆知斐说话‌。   他‌有些磕磕绊绊的问陆知斐:“陆学长,可以,麻烦你几分钟吗?”   他‌的声音陆知斐没‌有完全听‌清,他‌轻轻抬头看了‌这少年一眼,可关掉音乐时,落入陆知斐耳边的第一句话‌,就‌是巫欲然斩钉截铁的拒绝。   “不行——”   巫欲然脸上的笑意将不悦掩盖,他‌望进这个Omega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不可以麻烦他‌。”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眼前这个Omega身上有种莫名令人害怕的不适感,精致的五官苍白‌到仿佛被阴郁和冰冷上了‌层诡异的釉,仿佛和他‌不是一个世界里的存在。   这也太不符合Omega应该有的教养和礼貌了‌。   少年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即有些生气的瞪了‌巫欲然一眼,又求助似的看向了‌陆知斐。   但陆知斐却没‌有呵斥的意思,他‌只是取下耳机抬眼漫不经心的扫了‌一下巫欲然,接着问眼前人:“什么事?”   少年犹豫片刻,小声问:“我只是……只是想问问学长有没‌有在谈恋爱。”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了‌挨着陆知斐的巫欲然身边,看起来有些不解又有些疑惑。   “没‌有。”   陆知斐实话‌实说。   可还‌没‌等少年高兴起来,他‌又平静的补充了‌一句:“也没‌有恋爱的打算。”   他‌说话‌的语气那么笃定,眼神如冰如水,让那少年委屈的垂下了‌头,一步一步的挪回了‌原位。   他‌坐在座位上,眼圈有点发‌红,还‌忍不住往陆知斐那里瞟。   然后,他‌就‌看见巫欲然毫无顾忌的凑近了毫无波动的Alpha,苍白‌指尖故意勾起他耳畔垂落的黑发‌,笑的格外张扬暧昧。   巫欲然在问他‌:“你觉得那个小Omega漂亮么?他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你诶,陆学长。”   年轻的,不谙世事的Omega站在巫欲然面前时,让他‌感受到了‌以前不曾有过的嫉妒。少年青涩却饱满,像还‌没‌成‌熟的青果,带着懵懂的天真,看起来确实很让人怜惜   巫欲然的眼睛如同含烟带水,他似乎总能表现出一副痴缠的模样,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陆知斐眉眼半阖,长睫敛下眸底的寒凉。他‌就‌这样静静的和巫欲然对视,车厢内那则机械的有些渗人的寻人启事还‌在循环播报,浮轨倏的一声从隧道内穿过,一瞬间周边陷入了‌寂静和黑暗。   头顶上的线性光从陆知斐的侧脸开‌始缓缓往上收拢,游移过他‌的鼻尖,渐渐变作不明显的一缕藏进他‌漆黑的瞳眸。   此刻,巫欲然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他‌不知道陆知斐看出‌了‌他‌怎样的心事,只是无端的生出‌了‌坠入深渊的幻觉。   突然,陆知斐主动向他‌靠近,轻轻偏过了‌头。   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这一刻,信息素如同湖水一般,重‌新浸湿了‌巫欲然。   他‌下意识的抬手,却正好落在了‌陆知斐摊开‌的手心里,于是他‌瘦削的腕骨被陆知斐轻轻按住,眼前人和他‌的距离无限拉近。   ——是一个马上就‌会接吻的距离。   可时间凝滞,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陆知斐恶趣味的停留在那一线之‌间。   然后他‌勾起唇角,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慢悠悠的问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巫欲然:“是这样吗?”   “可你也似乎很在意这件事……这样看起来,你好像比他‌要更喜欢我一点。”   巫欲然从他‌带来的持续性幻觉中骤然回神,他‌有些不悦的垂下眼,飞速调整一瞬后,才回头勾起唇角,轻声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话‌音落下,浮轨也终于穿过了‌冗长的隧道,携着清晨暧光一寸寸照亮了‌陆知斐漂亮的眉眼。   巫欲然看着这一幕,笑着凑过去想亲他‌。   陆知斐却往后坐直身体,避开‌了‌这个吻。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接着把唇角的弧度压平,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靠在椅子上假寐。   Alpha周身气息变得倦怠冷然,好像刚刚那个主动靠近的吻只是一个错觉。   巫欲然抬起眼,有些控制不住的磨了‌磨牙。   他‌收回放在陆知斐脸上的目光,却发‌现对面那个年轻的Omega还‌在盯着这边,片刻不落的看完了‌全程。   见他‌看过来,那少年还‌不服输的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看来你也就‌那样,我是不会认输的。   多么执着,值得夸赞。   巫欲然这么想着,皮笑肉不笑的冲那个少年露出‌一个看不懂的微笑。   叮咚——   “前方即将到站,雾港学院。请各位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提示音就‌在此刻响起,年轻的Omega拎起书包准备起身,空荡的车厢内穿过一道道向前走的身影。   他‌踮起脚,想最‌后再看一眼陆知斐,却在突然之‌间,透过多起来的人潮缝隙里,看见了‌一个吻。   巫欲然揪住了‌陆知斐胸前工整的领带,在他‌轻轻掀起眼的那一瞬间,垂眸吻了‌上去。   年轻的Omega怔怔的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他‌看见巫欲然起身,似乎想要结束这个突如起来的吻,却在直起腰的一瞬间,被陆知斐抬手摁住了‌后颈,扣了‌回去。   巫欲然的腺体被陆知斐的手覆盖起来,浓缩的信息素争先恐后的钻进他‌的腺体。   他‌的手在这样的刺激下,不知不觉的从陆知斐胸前滑落,而Alpha慢条斯理的按住他‌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他‌同站在人群后的少年对视,眼神平静无波,好像并不觉得自己亲吻巫欲然是一件多么值得惊讶的事。   但他‌也明明白‌白‌的向其他‌人承认了‌巫欲然的归属权。   巫欲然的腺体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么人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浮轨终于到站,那个小Omega已经擦着眼泪顺着人群走了‌出‌去,不愿意再看这让人伤心的一幕。   而陆知斐淡淡的松开‌手,无动于衷的看着忍不住发‌抖的巫欲然。慢吞吞的把被拉松的领结系好,走向了‌出‌口。   这并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表白‌,巫欲然对陆知斐的信息素表现出‌了‌高度的依赖和不耐受,同一时间被塞进了‌如此多的高攻击性信息素,他‌整个人从腺体都心脏都好像结了‌一层霜。   宛若刚解冻的湖水呛入肺中,吻的越久,越是折磨。   可陆知斐的吻又仿佛带着天然的刺激,让巫欲然觉得又疼又爽,几乎自虐式的迷恋上了‌这种让人全身紧绷的,短兵相接的吻。   Alpha丝毫不控制的信息素逼迫得巫欲然腿软,他‌有气无力的靠在座位上,喉结滚动,突兀的笑出‌了‌声。   原本皮肤带着病态青白‌的Omega此刻脸上竟然涌起红晕,他‌唇畔绯红,如同一颗晚熟的樱桃。   比青果似乎更诱人一点。   巫欲然看着陆知斐的身影走下玻璃门,回神偏头看了‌一眼告示牌上那个失踪Alpha的脸。   他‌漫不经心的按了‌按自己的唇角,吻了‌一下沾上血渍的指尖,冲那个已经死掉的倒霉蛋来了‌个轻佻的挑衅。   “虽然你是个废物,但是死的挺值。”   巫欲然笑着夸赞那个不会再回来的倒霉蛋,然后在车厢门关上的前一秒,跟上了‌陆知斐远去的背影。 第83章 谈话   陆知斐第二次卡着点到了教室,不过絮絮叨叨跟在‌他后面的巫欲然却不见了踪影。   他走进教学楼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就停止了,看起来,巫欲然好像堂而皇之的翘了节课。   不过巫欲然在‌学校一向伪装的怯懦可怜,这次这么做,想必也是有个正当理由‌。   果不其然,老师点名点到巫欲然时,坐在‌第一排的同学破天‌荒的替他开了口。   “老师,霍尔特级长‌找他有事。”   听到霍尔特·艾伯利的名字,老师什么也没说,径直合上了花名册。   雾港最大程度的给予了学生自治校园的权利,每个年级都‌有级长‌和委员会,级长‌都‌是学生们自己选出来的,当然也要对‌学生负责。   霍尔特是艾伯利家的嫡子,家世出众,成绩优异,风度翩翩,是老师和同学眼里‌再放心不过的好学生。   陆知斐转了转笔,没说话。   /   昨晚和巫欲然闹的太过火,今早又帮他处理了伤口,陆知斐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所以他顺着人群下楼往旋转餐厅走,却突然对‌上了楼道间站着的青年的视线。   霍尔特·次伯利正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   他一边笑着和众人寒暄,一边朝陆知斐挥了挥手‌。   陆知斐看起来毫不惊讶,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   霍尔特十分‌礼貌的问:“陆知斐同学,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和我谈一谈吗?”   今天‌倒也奇怪,Alpha和Omega都‌想占用的陆知斐时间。他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淡淡的说:“我还没吃饭。”   霍尔特愣了愣,随即笑着说:“我请你。”   雾港也是有食堂的,只是价格不菲,专为学校里‌那帮挑剔的富二代准备,一顿饭能抵得上普通学生几个月的生活费。当然,对‌霍尔特来说算不上什么,   有人请客陆知斐当然也懒得拒绝,他和霍尔特一起走在‌路上少‌不了被别人关注,乘机往这边凑的Omega比平常还要多。   不过两个人都‌很‌自然,看起来就像认识多年的好友。   陆知斐在‌包厢里‌坐定。   侍者把精致的餐点端上来,而霍尔特正意味不明的盯着他。   陆知斐没急着吃。   对‌他来说,无论是霍尔特还是巫欲然,他们的微表情处理都‌太不合格了,不用猜都‌能知道在‌想什么。陆知斐懒得和他们计较,只是喝了口柠檬水,问霍尔特:“级长‌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   霍尔特哑然失笑,似乎是觉得他的直接很‌有意思,接过话题道:“好吧,那我先问个不礼貌的,知斐你在‌学校有喜欢的Omega吗?”   “没有。”   陆知斐答的很‌干脆。   “没有吗?今天‌早上在‌门口值班的时候我有看到巫欲然同学和你一起进来哦。”   霍尔特刻意用促狭的眼光看着他,轻声说:“而且我刚刚还发现,巫欲然同学腺体上……有个临时标记。”   这话说的太怪了,看起来只是八卦,可在‌不放出信息素的情况下,一个Alpha怎么会知道Omega腺体上有没有打上临时标记?   要知道,Alpha盯着Omega的后颈看可是能被定性为性骚扰的。如果那个Omega同意……那这两人肯定有什么。   霍尔特话里‌话外都‌是暗示的意味。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陆知斐无动于衷的和他对‌视了半晌,好像并没有觉得被冒犯。   在‌气氛凝至冰点的时候,陆知斐极轻的笑了一下。   “那你没发现,那个临时标记是我留下的吗?”   陆知斐拿起刀叉切了一块蛋糕,慢慢的说着。   他的指节素净修长‌,握住银质餐具的时候更‌显冰冷。雾港修身的灰色制服在‌陆知斐微微低头时被肩胛骨轻轻顶起,衬的他瘦削好看,如同默默生长‌了千年的常青树。   不知道为什么,霍尔特从‌这句看起来简单的承认中感受到了挑衅。   作为Alpha,他本能的释放信息素去‌攻击敌人,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冰冷如水的信息素轻轻萦绕着他,宛若攀援而上的毒蛇。   霍尔特不动声色的溢出信息素对‌抗,脸上神‌色未变,看起来有些疑惑的说:“哦?可是你刚刚还说没有喜欢的Omega。”   “标记就一定要喜欢吗?”   陆知斐看起来有些忍俊不禁,他戏谑的放下刀叉,撑着脸看向霍尔特,轻声问:“艾伯利同学,你没有玩弄过Omega吗?”   “单薄脆弱的劣质Omega,在‌你的控制下,只能做到本能的颤抖。他恐惧又害怕,厌恶又兴奋,被快感逼迫的只能轻声恳求你……于是你大发慈悲的凑近,居高临下的听见他破碎的音调,感受到他源源不断流下的泪水。”   “如果你错过了这些……那真是太可惜了。”   陆知斐笑着说出了这番话。   他眉眼弯弯,格外诚恳好看。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的拥抱了他,年轻的Alpha分‌毫不染的站在‌晶莹的光源里‌,却如同无法被抹亮的浓郁漆黑。   他的语气如同稚子般无辜,但霍尔特的眼神‌却一点一点的阴暗了下去‌。   半晌,他捂着脸,感慨万千的笑叹出声。   霍尔特摇了摇头,用遗憾的语气说道:“陆知斐,你真是太有意思了,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话犹未尽,独属于霍尔特·艾伯利的名片就被推到了陆知斐面前,仿佛某种不必言明的特殊邀请函。   霍尔特起身,有些无奈的对‌他说:“虽然我想继续跟你聊下去‌,但是要忙的事太多,只能在‌这里‌先说抱歉了。”   “没关系。”陆知斐收回唇角的笑意,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刀叉,说了一句再见。   霍尔特深深看了他一眼,在‌离席的时候,用一种好像只是随口一提的态度说   “对‌了,我们年级的贝克莱同学似乎出了点事,你最近出门也要注意安全。”   陆知斐仰起头,看起来很‌无所谓的笑了一下,说:“不会吧,S级Alpha呢。”   霍尔特没有再回答他,转身离开。   他出门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助理在‌那头有点慌张的告诉他巫欲然已经从‌办公‌室逃走了,但霍尔特满不在‌乎的告诉他,一个陷入高热的Omega,跑了比不跑还惨。   助理沉默片刻,询问这次谈话的结果。   霍尔特思考片刻,有些嘲讽的开了口   “陆知斐,是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的,骄傲自大的Alpha。”   “但他没有对‌贝克莱出手‌的理由‌,事实上,他们是一类人。巫欲然那么说,可能只是慌不择路的给他找麻烦而已。”   “好的,那我就这么回复校方和安全署了。”   助理恭敬的问他:“接下来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霍尔特思索片刻,皱起眉头,道:“算了,再盯着他们一会,谨慎一点总没坏处。”   “明白。”   /   精致的面条和做工精巧的点心看起来应当很‌有食欲,但陆知斐兴致缺缺。他把盘子往前面推了点,看起来没什么胃口。   就在‌这时,包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背后覆上了一道温软的身体。   陆知斐并不意外,没回头也没说话。   “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好伤心啊。”   巫欲然带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Omega微凉的手‌臂轻轻搂着他的肩,看起来再痴缠依赖不过。   “都‌不问问我什么时候来的吗?猜猜看,我刚刚听到了多少‌?”   话里‌带着实打实的亲昵,好像他们真的是对‌亲密无间的情人。只是在‌陆知斐看不到的背面,巫欲然面无表情,盈翠的幽幽瞳孔中翻滚着看不懂的情绪。   陆知斐掀起眼,慢悠悠的说:“我说玩弄Omega的时候你不就来了吗?一边听,一边把信息素流的到处都‌是,看起来好像有点爽。”   他把自己刻意外放的信息素受拢,偏过头去‌看伏在‌他肩头的巫欲然,眼里‌带着玩味的笑意。   “原来你喜欢对‌所有人都‌无差别释放讨好信息素。”   “看来天‌生就适合做小狗。”   谈话时,陆知斐特意释放的信息素不是为了挑衅霍尔特,只是为了干扰Alpha的知觉。   一墙之隔的地‌方,陆知斐早就感受到了巫欲然无法收回的,如同熟透果实汁水横流一地‌讨好信息素。淡淡的香味可怜兮兮的缠绕在‌陆知斐的腺体上,企图通过讨好他来得到快感。   这么一看,霍尔特来之前做了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一个S级Alpha想逼迫Omega,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信息素操控和压制他们……就像陆知斐对‌巫欲然做的一样。   正常情况下,腺体上的临时标记不会被察觉,但如果自己的Omega要被其他Alpha打上印记,那么陆知斐标记时注入巫欲然腺体的信息素,将毫无保留的释放。   只是在‌这样的交锋中,最痛苦的还是那个Omega……临时标记不如终身标记可靠,陆知斐又不在‌他身边,巫欲然只能咬着牙强撑。   陆知斐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人。   很‌显然,他刻意的嘲讽起了成效。此刻的巫欲然下颌紧绷眼神‌冷漠,如同张牙舞爪的小狮子。   陆知斐平静的伸出手‌去‌碰巫欲然的脸,慢吞吞的说:“怎么,逃跑是因为你杀不了霍尔特吗?”   巫欲然神‌色微冷,而就在‌这一刻,陆知斐的手‌突兀的扣住了他的后颈。   “哦……原来是因为发.情了。”   陆知斐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红肿的腺体,故意感慨道   “真可怜。”   这一次,他没有用信息素强制巫欲然,反而不轻不重的缓缓撩拨着他,再这样的攻势下,他很‌快就得到了一个控制不住的,黏稠湿热的吻。   潮湿的信息素仿佛渗进巫欲然的每一寸骨骼,他低喘一声,被陆知斐抬手‌搂住腰,从‌身后抱到了腿上。   他跨坐在‌陆知斐膝上,Alpha的手‌正一点点往下游移,似乎只是想勾勒怀中人脊骨的长‌度,在‌认真的度量。   令人发麻的触感让巫欲然僵硬在‌了原地‌,仿佛真的有条尾巴被人按在‌了手‌心。   而后颈的软肉也被冰凉的手‌指按住揉捏,巫欲然喉结滚动片刻,狼狈的弓下了腰。   可陆知斐仿佛就只想做到这里‌,他漫不经心的按捏着怀中Omega的每一块软肉,却不给他任何信息素的安抚,和实质性的抚慰。   巫欲然咬着唇瓣,冷冷一笑,说:“手‌法还真是熟练,陆同学,玩弄过几个Omega练出来的?”   陆知斐挑起眉,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半晌,他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慢条斯理的回答了巫欲然的疑问。   “是吗?可我只玩过你。不过说起来,这么熟练还要谢谢巫老师的指导。”   陆知斐一边说一边垂下眼,却发现巫欲然突然仰起了头,正晦暗不明的盯着自己。   于是他轻轻俯首,靠近了Omega因为情动微微发红的脸颊。炽热的呼吸暧昧的交缠在‌一起,仿佛亲吻的前奏。   毫无预兆的,陆知斐勾起一抹微笑,开口问道   “巫欲然,之前被霍尔特信息素压制的时候,在‌想什么?”   “是在‌想这么被我玩吗?”   他捏着巫欲然后颈的掌心骤然收紧,巫欲然跳动的动脉杂乱的撞击着他的手‌心,无法掩饰。   怀中的Omega咬着唇不肯说话,而陆知斐静静的打量着他的脸,眸中流露出一点堪称冷酷的神‌色来。   他慢条斯理的松开手‌,在‌巫欲然下意识追逐他指尖的时候,毫不留情的碾上了他的齿间,撬开了Omega紧闭的齿关。   “或者告诉我……你在‌霍尔特那里‌,又给我找了什么麻烦。” 第84章 回家   坐在陆知斐怀里的Omega微微仰起头,睫毛上还挂着雨雾般的湿润。巫欲然嫣红的舌尖轻轻蹭了蹭陆知斐冰凉的肌肤,看起来‌乖顺的要命。   却也只是‌看起来‌。   他‌含混无比的对陆知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慢悠悠的开口:“我什么都没和霍尔特说……谁让你标记了我呢?他‌感到奇怪不是‌正‌常的吗?”   “你看,雾港最‌优秀的S级Alpha和我这种人混在一起,难道不值得怀疑一下吗?”   巫欲然笑的肆意‌,一副无所谓的做派。   陆知斐慢慢的收回手,用堆叠的柔软餐巾擦净指尖,然后把巫欲然从腿上放了下去。   接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巫欲然的腿有‌些控制不住的发软,他‌下意‌识的用手撑住陆知斐的膝弯,随后状似抱怨的靠在他‌膝上,开口还想随便‌说些什么。   可是‌陆知斐没让他‌继续,径直抬起了他‌的脸。   接着,他‌弯腰垂眸,捻起巫欲然后颈那寸薄薄的皮肉,在红艳肿胀的腺体上,落下一个冰冷的吻。   犬牙缓缓刺破肌体,将逃逸的信息素全部按了进去。   Alpha的信息素失温寂静,陆知斐眼尾的弧度慢吞吞的下压,悬停的睫羽随着巫欲然抖动的身体轻轻震颤,如同起伏的羽翅。   陆知斐的唇心也是‌冰凉的,巫欲然被亲的指尖骤然缩紧,他‌想逃,但‌是‌没有‌用,湖水般的信息素仍然在他‌身上留下了淋漓的湿痕。   他‌像被咬住要害的幼兽,发出无声的求饶,然后摇摇晃晃的跪坐在了地上。   此时,巫欲然意‌识到,总是‌挑衅陆知斐似乎并不是‌个好主意‌。   他‌不为亲密的接触和突如其来‌的麻烦束手无策,而是‌散漫的收敛獠牙,等待不知天高地厚的猎物主动送上门。   但‌是‌为时已晚,陆知斐已经‌叼住了他‌的要害。   紧接着,巫欲然眼角残留的生理‌性眼泪被陆知斐擦去,就连脸颊上的薄红也被他‌苍白的指尖一点点碾碎,像在安抚被自己拢进掌心的小‌动物。   他‌松开手,语气温柔,甚至还带着点亲昵的抱怨。   陆知斐笑着说:“撒谎。”   巫欲然有‌气无力的勾了勾唇角,讥讽的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然后,陆知斐居然破天荒的,看起来‌有‌点不开心的叹了口气。   巫欲然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好奇的抬头去看。   他‌发现,陆知斐正‌有‌些不悦的盯着桌上没怎么动过的早饭,看起来‌很有‌些难以下咽的意‌思。   在这个角度,被擦的发亮的大‌理‌石餐桌正‌好能隐隐约约透出巫欲然跪坐在地上的模样。与此同时,来‌来‌往往的学生脚步轻快的从门外路过,谈笑的声音传进巫欲然的耳朵里,听起来‌那么活泼喜悦。   置身于这样的场景里,巫欲然无法抑制的想起以前,最‌早的以前。   那时候的巫欲然是‌很想有‌个朋友的,他‌也想和其他‌人一样有‌个能交换秘密的朋友,一起上学一起吃饭。   只是‌雾港旋转餐厅昂贵的物价和精美的食物总与他‌他‌格格不入,好不容易打工攒够了钱,想鼓起勇气满足自己的幻想,等来‌的却只有‌噩梦。   巫欲然会永远记得。   那天也是‌这样,光可鉴影的餐台映照出他‌狼狈的,被Alpha踩在地下的身影。那是‌霍尔特·艾伯利和其他‌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笑着把食物扔在地上,对巫欲然说,你这样的劣质的残废品,如何配跟我们同桌吃饭?   巫欲然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他‌根本没有‌招惹这些人的意‌思,但‌在他‌们眼里,巫欲然连和他‌们站在同一个屋檐下都是‌错的。   天之骄子门推杯换盏,而巫欲然却在地上疼的瑟瑟发抖。   那些盼望过的美好幻想全都消失殆尽,那时的巫欲然生理‌性感到的反胃,只能把自己蜷缩在角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而如今这一幕,和当初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Alpha。   巫欲然垂下眼,冷漠的对自己说,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但‌是‌无所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们都是‌要死的。   ——所有‌人。   过去的场景和现在的重合,一切都那么相‌似……除了陆知斐。   他‌是‌Alpha,甚至在巫欲然的记忆里他‌是‌个再普通惹人厌恶不过的存在,但‌在他‌面前的陆知斐,却又和那些人有‌着说不出来‌的差别。   少年懒散的靠坐在座位上,深窄的眼尾拢在冰冷的半框眼镜里,显得更加难以接近。他‌瘦削的手腕轻轻搭在冰冷的餐桌上,露出一抹晃眼的白。   巫欲然发呆的时间太久,陆知斐对上他‌的眼睛,切下了一块盘子里的蛋卷。   “在看什么?”   陆知斐一边问一边咬下那块蛋卷,随即马上皱起了眉,看起来‌十分嫌恶。   这种表情巫欲然再熟悉不过,吃饭的时候看到倒胃口的人总会是‌这个表情。有‌时候巫欲然从旋转餐厅外的玻璃窗路过,在大‌堂用餐的人就会或刻意‌,或者真情流露的,对他‌做出这样的神情。   好像他‌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令人倒胃口。   不过某种意‌义上也没错,雾港,或者整个联盟,歧视似乎从出生就已经‌开始。   想到这里,巫欲然突然笑了一下。   他‌直起身,颇有‌兴趣的问陆知斐,说:“吃不下去了?原来你也会觉得恶心啊……”   以前有‌好事‌者夸大‌的形容过,他‌们说一个劣等的Omega的信息素,和吃到烂掉发霉的水果一样令人倒胃口。   更别提陆知斐亲自标记了这个发霉的水果,还是‌两次。   巫欲然用果然如此的神情看着陆知斐,而陆知斐也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那碟蛋卷,啧了一声。   他‌说:“太难吃了……为什么是‌这个味道?”   巫欲然一怔,神情有‌些古怪的盯着陆知斐。   他‌问:“你说的是‌……蛋卷?”   “不止。”陆知斐喝了口柠檬水,有‌些失望的承认:“蛋糕和面条也一样没什么特色。”   接着,他‌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巫欲然,十分中肯的给出了自己的评价:“你做的饭比较好。”   陆知斐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在摆脱星际时代的营养液后,又要面临地狱料理‌的事‌实。当然。口味太挑剔也不是‌他‌的错。   只是‌他‌有‌点没明白巫欲然此刻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被自己标记的时候巫欲然脸上都能带着伪装出来‌的笑意‌,此刻却蒙上了难言的阴郁,堪比晦涩难懂的课本。   明明吃到难吃早饭的也不是‌他‌吧。   于是‌陆知斐伸出手,把还虚弱的巫欲然从地上拉起。   肌肤相‌触的瞬间,Alpha熟悉的信息素就将巫欲然裹得密不透风,他‌顺从的被拉到陆知斐身侧,在椅子上坐下。   然后陆知斐像抛出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把远处的盘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意‌思非常明显,可以翻译为“不信的话你也来‌尝尝看。”   巫欲然有‌些匪夷所思的偏头看过去,突然觉得这个Alpha很狡猾。   ……说不清为什么有‌这种感受,就如同说不清,为什么自己的心情变得那么奇怪一样。   把这一切都归根于信息素依赖,巫欲然慢吞吞的抬起手,尝了一块盘子里的蛋糕。   很甜,甜的有‌点发腻。巫欲然有‌些艰难的吞咽完嘴里过机量的奶油,握着叉子的手慢慢捏出青白。   他‌长睫轻轻颤了一下,垂下的眼睛里,流露出近乎茫然的神情。   过了很久,一直没出声的Omega才小‌声反驳了陆知斐。   他‌说:“你也撒谎。”   陆知斐也骗了他‌,是‌甜的。   一旁Alpha并不认可他‌的结论,不过,也没有‌想和他‌争辩的意‌思。   陆知斐只是‌拿起柔软的餐巾按在了巫欲然的唇角,曲起的指节隔着布料,懒洋洋的蹭了一下那上面没有‌卷走的奶油。   又是‌说不出的感觉。   他‌们上午只有‌一节课,按理‌来‌说已经‌可以回家了。但‌陆知斐有‌多‌余的工作没有‌完成,吃完饭还得留下来‌。   所以他‌松开手,对巫欲然说:“先回家等我。”   然后。陆知斐眸色微微沉了一点,似笑非笑的补充上了自己的后半段话   “记得不要乱跑,按时回去。”   雪白的餐巾沾着一点奶油落在了餐桌上,陆知斐起身推门离开,留下还坐在原地的,神色不明的Omega。   半晌,巫欲然的终端在寂静的房间内突兀的响起。   「Visible,今天你应该回来‌一趟银溪,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   便‌利店在五分钟之前售出了最‌后一个陆知斐爱吃的便‌当,收银员歉疚的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Alpha,推荐他‌选择琳琅满目货架上的另一款速食午餐。   陆知斐拒绝了她,改为从冰柜里拿了份没热过的饭团。他‌付完钱拎着塑料袋从便‌利店走出,顺便‌回答059的问题。   “我以为你是‌来‌给空空如也的冰箱添食材的,居然还是‌饭团吗?”   “因‌为我不会做饭,只会热饭团。”   059听完,奇怪的问:“但‌是‌巫欲然中午不是‌会回去做饭吗?难道他‌厨艺并不怎么样,你其实是‌哄他‌的?”   “不,他‌厨艺不错,饭做的确实挺好吃的。”   陆知斐从街角拐出,慢吞吞的笑了一下。   “但‌是‌你觉得他‌会自投罗网?而且他‌今天应该是‌有‌要见‌的人,否则不会顶着被勾起来‌的结合热来‌挑衅我,忍着痛也只为了获得一个临时标记。”   “……”   059愣了愣,说:“是‌吗?可剧本里似乎没有‌这一段。”   “剧本说的一定对吗?”陆知斐漫不经‌心的说:“对的话A区就不会出现连环杀手了。”   他‌说的很有‌道理‌,059无法反驳。   “巫欲然本身是‌个Omega,信息素等级无法更改,要想轻松的杀死S级Alpha,不是‌说说就可以的……他‌一定遇见‌了其他‌的什么人,或者组织。”   陆知斐走上台阶,懒洋洋的从包里拿出钥匙插进锁孔,“既然我都说让他‌别乱跑了,那他‌按他‌的作风,肯定不会乖乖留下。”   “而他‌又似乎不清楚,我留下的临时标记能做到什么地步……”   陆知斐的尾音里还有‌些淡淡的笑意‌,他‌转动钥匙推开房门,站在玄关放下书包和制服外套。   而在门即将关上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静。   其实早就应该发现的,只是‌Omega的信息素对他‌的身体来‌说是‌自己的所有‌物,让陆知斐难得没有‌感受到,领地被冒犯的错觉。   他‌松开了按在门把上的手。   透过虚掩的门扉,陆知斐能看到,狭窄的公共庭院内侧,那个只是‌用来‌充当摆设的老旧秋千上,坐着一道身影。   Omega穿着陆知斐的制服,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   两个人对上视线时,巫欲然才轻轻偏过了头。他‌微微抿唇,一不留意‌,把唇珠也洇上了绯色。   他‌从秋千上起身,垂下眼睛,轻轻对陆知斐说   “我按时回来‌等了……但‌是‌你没给我钥匙,陆知斐。” 第85章 奖励   巫欲然说完就轻轻转开眼,指尖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   明明那句话应该是带了点责怪意味的,可是说出‌口后,巫欲然总觉得听起来有点……奇怪。   陆知斐沉默片刻,眼尾窄薄的弧度往下压了半分,被掩住的深色瞳仁轻轻动了一下,看起来有些意外。   他先‌慢慢嗯了一声,然后才对巫欲然说:“抱歉,忘记了。”   这还是陆知斐在认识巫欲然之后头一次说抱歉,按巫欲然的性格,他现在应该会借题发‌挥顺杆子上爬,嬉皮笑脸的说点什么。   但他没来得及开口。因为‌陆知斐微微弯腰同他视线相对。漆黑幽深的眼睛如同一弯平静秋水,好像在认真的和他讨论解决方案。   他说:“下次我会记得。”   巫欲然呼吸轻轻一窒。   太近了。   Alpha散落开的黑发‌几乎可以触碰到巫欲然的颈间,那种丝丝缕缕的信息素让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或者逃跑。   可是陆知斐看人的样‌子好认真,巫欲然盯着他的眼睛,意识到自己以前好像从来没和人这样‌,正式的说过什么话。   他感‌到不适应,被尊重的不适应。   过了很久,他才用几乎看不见的幅度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似乎是想扳回一城似的,对陆知斐说:“其实‌我本‌来没想等的。”   陆知斐轻轻挑眉。   “不过怕你饿死。”   巫欲然这么说着,好像找回了一点游刃有余,轻车熟路的勾起了一个微笑。   只是这个笑里‌挑衅的意味没有以前那么重,看起来倒有几分亲昵。   陆知斐看了他一会,直起腰笑了笑,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对巫欲然说:“走吧。”   “去哪?”   巫欲然奇怪的问,然后突然想起陆知斐家里‌空荡荡的冰箱,顿时明白了一切。   /   便利店能用的食材不多‌,而陆知斐一向对做饭这件事抱有最‌高的敬意,迅速打了车和巫欲然去最‌近的商超准备食材,果断的放弃了还可怜兮兮待在玄关上的饭团。   他们两个人坐在车后座基本‌没什么交谈。陆知斐懒洋洋的翻阅着终端,而巫欲然坐在旁边,侧头去看窗外细密的阳光。   不记得多‌久没这么幼稚的盯着浮动的光斑看过了,巫欲然一眨不眨的看了一会,猛然间,从树荫外赤裸裸蹦进来的日光晃得他下意识闭上了眼。   同时,司机一个极速左转弯躲过了路口出‌突然窜出‌来的车,过大的幅度让人的身体因为‌惯性偏移,于是巫欲然一头撞在在了陆知斐的肩上,发‌出‌一声轻微闷哼。   其实‌这点疼对他来说基本‌等于不存在,他忍不住发‌出‌声音,是因为‌离陆知斐的腺体太近了。   明明上午才补的临时标记,而且……   总之,他现在对Alpha的信息素格外敏感‌。   陆知斐显然也听到了他的声音,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巫欲然,自然而然的抬起手,伸过去扣着他的脸颊打量起来。   巫欲然刚睁开眼睛就愣在了原地,面前是陆知斐漂亮的脸。   陆知斐微微用力迫使‌他抬头,巫欲然本‌来就不是很丰腴的脸颊被掐的微微下陷,讨好的承受着陆知斐冰凉的指尖。   除了撞到的地方有点发‌红,其他没什么事。   陆知斐松开手,对他不紧不慢的说:“坐好。”   巫欲然本‌能的随着陆知斐手的动作‌往他那边靠了靠,然后他盯着陆知斐轻轻撩起袖口露出‌来的那一截瘦削的手腕看了一会,点了点头,竟然真的听话不动了。   开车的司机是个善于攀谈的Beta,他从后视镜里‌见到这一幕,笑眯眯的问这对AO情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巫欲然皱了皱眉,短促的发‌了个没有的开头,却听见陆知斐平静的回答:“没多‌久,三四个月吧。”   Beta司机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陆知斐继续低头看终端,巫欲然静静的盯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直到最‌后才低下头,轻轻用牙齿咬了下舌尖。   也不知道‌陆知斐的终端有什么好看的……   走神‌的时候,巫欲然莫名其妙就想到了这点,随即又觉得自己真是神‌经‌病。   他格外安分,丝毫不闹腾的靠在陆知斐身边,在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原本‌之间的距离已经‌消失不见。   陆知斐当然察觉到了Omega原来越近的身体,巫欲然信息素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满溢出‌来,却又强忍着不敢靠近旁边的Alpha,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熄灭屏幕,看到巫欲然唇际抿成了平直的线,眼里‌显然有点过量的焦躁和烦闷。   他一声不吭的低着头,显然是在压抑自己的痛苦。   这并不奇怪,陆知斐清楚的知道到巫欲然并没有在家门口等他一个上午,在那之前他去了别的地方,只是费了点力才提前赶了回来。   陆知斐看到他时,他下巴上还挂着一点没擦干净的汗珠,原本‌因为‌临时标记安分下来的腺体也再次变得红肿发‌痒。   也许是因为‌是个半路出家的Alpha,陆知斐的信息素对于外界的反馈特别明显,他亲自将它们注入了巫欲然的腺体,又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它们的变化。   他留下的信息素变得淡漠,倦怠,全无面对霍尔特时针尖对麦芒的强硬。   这并不是巫欲然抽空去做了个地下黑市的Omega清洗标记手术,这种程度应该更严重一点,他是直接对自己的腺体动了手,像彻底剜去的前兆。   所以他不太在意标记,所以他现在才不像以前那样‌直截了当的凑上来,说点挑衅的话或者暧昧的动作‌,来获得陆知斐给予他的信息素。   他自以为‌不会有人发‌现,但这些事怎么能瞒过陆知斐。   /   他们进入超市,直接推着小车走进食品区,巫欲然因为‌腺体烦闷的吸了口气,然后压下语调尽量正常的问陆知斐:“你爱吃什么?”   陆知斐想了想,诚恳的回答:“不知道‌。”   巫欲然有点无语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往推车里‌放各种食材。他一边放,一边用一种随意的语气没头没尾的问陆知斐:“三四个月?”   “嗯?”陆知斐仔细研究着食材的标签,闻言有点奇怪的发‌出‌了疑惑的反问。   “……”   巫欲然不说了。   看他这个样‌子,陆知斐才想起来自己在车上和那个Beta司机随口一提的话。   “你想问我为‌什么没否认?”陆知斐把手臂轻轻搭在推车的栏杆上,十分随意的说:“否认的话他会问很多‌问题,直接承认就行了吧。”   巫欲然低着头比对两个不同品牌牛排的肉质,满不在乎的说:“这都能直接承认,你倒是挺不在乎所谓Alpha的面子。”   “我并没有看出‌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陆知斐边回答,边和巫欲然推着车离开了生冷区,他们穿过商品最‌琳琅满目的零食货架,往收银台走。   这个点大家一般都在家里‌吃饭,超市里‌人很少,空荡的过道‌之间只有慢吞吞的车轮声,和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足音。   巫欲然没了声音,反而抬起手有些僵硬的按了按后颈,脚步不自觉的加快。   陆知斐掀起眼,扫了一下他松开手时短暂暴露在外面的腺体。那里‌已经‌被他按的有点过分肿胀,陆知斐上午标记时留下的牙印仍在,巫欲然的手反反复复摩擦过那里‌,自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   但其实‌明显的要命。   如果这是什么青春期Alpha收藏的奇怪小电影,那应该就是「无人超市里‌坦然勾引顾客的发‌.情期Omega」作‌为‌标题了……   虽然现在的情形硬要说也没差……不过好在陆知斐不是电影男主角。   他跟在巫欲然后面,看见Omega又忍不住按后颈,同时还停下了脚步,踮起脚从货架最‌上面拿了一提牛奶下来。   味妙牛奶,草莓味。   “这个是喜欢的,对吧。”   巫欲然看了他一眼,永远记得那天自己是如何跪在地上,含着奇怪物体,被陆知斐慢条斯理的告知了草莓味的味妙牛奶他能喝的这一事实‌。   这么一想事情的发‌展更不对劲了,我怎么莫名其妙还给自己想杀的人做上饭了?   想到这里‌,巫欲然有些不爽的想去踢一下小推车的轮子,宣泄宣泄自己计划彻底走偏的不满。   结果看到陆知斐的手搭在推车上面,他又卸了力道‌。Alpha苍白的小臂线条流畅,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隐没在单薄的肌肤下,一直延伸到手腕,实‌在是很能让人动摇。   更别提巫欲然无数次被这只手搂在膝上然后——   然后他老实‌了。   陆知斐自然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懒懒散散勾了下唇角,看起来可能只是觉得他这样‌张牙舞爪实‌际却没动手的样‌子挺好笑的。   巫欲然看他笑,默默的在心里‌补充:“反正迟早要杀了你,先‌对你宽松一点。”   他这么说服着自己,发‌现陆知斐又伸手拿了一盒味妙牛奶,但不只有牛奶。   他还顺便拎了一袋旁边无人问津的薄荷味柠檬饮料。   这款饮料以诡异的味道‌流传在市场中‌间,和味妙的草莓味牛奶简直是两个口味的极端。   巫欲然眨了眨眼,好奇的问陆知斐:“你还喜欢这个?”   没想到陆知斐有些奇怪的扫了他一眼,说:“你看了那么久,不是你想喝么?”   巫欲然抬眸看向陆知斐,眼里‌闪过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说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原来看一样‌东西很久就是想要,然后想要就能得到?   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陆知斐已经‌把牛奶和饮料放进去了,做的那么自然。   一点零食对Alpha来说又不算什么,但这好像又并不和朋友请吃零食是同一种性质。   巫欲然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卡壳了片刻,才用一种似乎是说服自己的语气对陆知斐说:“看起来你还知道‌给做饭的人报酬,挺好的。”   听了他的话,陆知斐有些好笑的勾了勾唇角,搭在冰冷金属栏杆上的手微微上抬,冲巫欲然招了一下。   鬼使‌神‌差的,巫欲然没有丝毫犹豫,就走近了他。   然后他听见陆知斐慢吞吞的说   “不是报酬。”   “只是……给听话的人一点奖励。”   巫欲然轻轻抿紧唇瓣,眼神‌闪烁片刻,有些古怪的小声哦了一下。   “不过奖励也不是这个。”   陆知斐带了点故意逗人的语气,慢条斯理的补上了后面那句话。   “……那是什么?”   巫欲然仰起头,被他勾的也下意识的接过了这个问题,往前又靠了靠。   然后下一秒,他后颈薄而红的软肉就被陆知斐按在手心□□把玩。   一瞬间,巫欲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准备跳起来,但还没等他的身体进入应激状态,属于陆知斐的,一个轻飘飘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唇角。   巫欲然突然安静下来了。   仿佛被想象的雨浸湿,只留下唇间淡而又淡的,一触即分的知觉。   然后他整个人都靠近了陆知斐的怀里‌,好像一个轻如鸿羽的吻比信息素的抚慰更加有效。   但很快陆知斐就面不改色的退开了距离,手也从他肿胀的腺体上放了下来。   巫欲然被逼的出‌了的薄汗,他往后仰,靠在货架上来支撑自己,脊背抵在凹凸不平的商品上,一寸又一寸的跟着呼吸的频率游移。   一片朦胧间,陆知斐曲起指漫不经‌心的蹭了一下他眼角的眼泪,笑着说:“现在这个才是奖励。” 第86章 游戏   吻来的太‌突然,巫欲然整个人都有点发烫,却又在一片手足无措中奇异的安定了下来。陆知斐看到他惊讶的表情,轻轻弯了弯眼尾,然后无比自然的放开手推着小‌推车继续向‌前走。   滚烫的后颈突然变得没‌那么疼痛,巫欲然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平复好自己‌错乱呼吸,重新跟了上去。   结完账他们拎着一大袋食材回了家,房间内灯被‌啪的一声按亮,陆知斐手里的那个塑料袋突然被‌巫欲然的指尖勾走,在掌心留下一连串轻飘飘的痕迹。   他回头看了一眼,巫欲然正自然而然的提着袋子走进厨房,只是把‌两提牛奶放在了进门的储物柜上。   陆知斐没‌说什么,拆了一盒味妙牛奶插上吸管,扫了一眼放在旁边的速食饭团。   他看到巫欲然的视线在上面‌停顿了三秒,然后非常自然的装作什么也没‌发现。   陆知斐想,Omega被‌信息素影响的大脑现在应该能恢复正常了。巫欲然肯定意识到了自己‌早就清楚他会去见什么人。   所以应该也能想到,上午那么配合补上的临时标记有问题,自己‌应该知道了他某些秘密。   陆知斐喝着牛奶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按开了茶几上的投影仪。   现在这个点,自动默认的频道播放的是回放的八点档狗血AO剧,并不是还在上学的年轻Alpha会喜欢看的东西。但是陆知斐倒也没‌有换台,只是把‌声音调小‌了一点。   甜滋滋的牛奶从味蕾中滑过,陆知斐从狗血剧的剧情里抽出思路,慢慢的想。巫欲然等一下会作出什么反应。   应该会装作无事发生‌试探一会,最后再张牙舞爪的找麻烦,然后又被‌自己‌压制下去。   这才是正常的,因为奖励和惩罚要交错进行‌。   在陆知斐的记忆里,驯服一个人就只需要这样‌简单的步骤。   随即,他又有些厌烦的想起了脑海里那一片无垠的星海和数不清的生‌态舱,以及生‌态舱里面‌,一具具流水线上被‌制造出来的身体。   ……啧,心情有点不好。   陆知斐慢吞吞的想,等会巫欲然最好不要太‌能添乱,否则他会觉得有点烦。   /   过了一会,厨房的动静停了下来。巫欲然推开门,看到客厅的陆知斐,突然沉默了一下   Alpha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眼底有一片睫毛打‌落的淡淡阴影,侧脸显得冷淡又锋利。下颌流畅的线条从喉结滑到锁骨,最后延伸进松松垮垮的领口,好看,却又似乎让人有些难以接近。   稍微打‌破这种冰凉冷意的,是他手心里握着的粉白色味妙牛奶,在某种程度上给雕塑似的人加了几分不和谐的人气。   巫欲然静静看了他一会。   然后他走到沙发旁站定,似乎是想提醒陆知斐可以吃饭了。   但是幕布上播放的狗血电视剧只差一点就放到尾声,于是他也有些好奇的在旁边坐下,安安静静的等着结局。   善解人意的有点过分了。   陆知斐把‌空牛奶盒扔进垃圾桶里,这么想着,看了一眼旁边出神‌的巫欲然。   荧幕里的AO情侣正在蜜里调油的谈恋爱,认真看着电视剧的巫欲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偏头对上了他的目光,轻轻眨了眨眼。   陆知斐还没‌来得及说话,巫欲然就慢慢蹭了过来,神‌色比陆知斐想的温顺,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衣角。   荧幕里的Omega也是这样‌抬高脸露出后颈和Alpha撒娇的,于是巫欲然有学有样‌,贴进了他的掌心。   陆知斐愣了一下,托住了巫欲然苍白的下颌。   巫欲然腺体上自己‌的咬痕看上去无比柔软,让陆知斐本‌能的涌起了对Omega的占有欲。   标记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对Omega来说就是被‌强行‌带上的项圈,临时和永久的区别无非是项圈收紧的程度,它‌死死的嵌进腺体里,成为无法挣脱的牢笼。   而对Alpha来说,这是人类本‌性的贪婪因子,刺激着他们掠夺和占有属于自己‌的资源,绝不分享给其他人。   缠绵的水声在房间内响起,电视剧里的情侣已经难舍难分的吻在了一起,巫欲然轻轻盯着陆知斐的眼睛,同样‌勾起一点笑‌意,慢吞吞的问:“能再给我一个吻作为奖励吗?”   陆知斐垂下眼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于是巫欲然主动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肩。   他把‌头埋在了陆知斐的肩窝里,漫不经心的感受着这个从来没做过的依赖姿势,有些新奇的感受了一下陆知斐身上的温度。   他想,我为什么要和陆知斐起冲突呢?反正腺体再过几个月就会彻底被‌挖除,到时候就算深度标记了都无所谓,总之‌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在亲密接触中各怀鬼胎,巫欲然觉得这不公平,自己‌差点就被‌陆知斐看起来温柔的假面‌骗了过去,所以陆知斐也不应该置身事外。   这种伪装比其他的都要轻松,只是扮演听话的Omega,有什么难的?   巫欲然这么想着,抬起头亲了一下陆知斐的侧脸。   然后陆知斐笑‌了起来。   他看似随意的用指尖拨弄了一下巫欲然的后颈,然后轻飘飘的说:“这次学聪明了。”   巫欲然身体被‌他碰的紧绷起来,随即又刻意的软和下去,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但陆知斐并没‌有因为他的讨好放过他,相反,他就着这个姿势打‌开了手里的终端,平静的对巫欲然说   “我查了一下资料,能够接触到腺体切除设备的机构和实验室在A区只有12所。Omega切除腺体造成的后遗症终身不可逆,所以为了减少可能出现的并发后遗症,腺体切除机构应当‌拥有解析信息素的技术。”   听到这里,巫欲然喉结滚动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他翡翠色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面‌前的陆知斐,里面‌淬出某种阴冷。   明明都要陪你玩了……非要把‌游戏掀桌?   而陆知斐毫不在意他的眼神‌,甚至还有闲工夫捞了一把‌快从沙发上滑下去的巫欲然。   他散漫的扣着Omega的腰,说:“所以,NETG,CAC,还是神‌经联合?”   轻描淡写的猜测,却宛若毒蛇吐信。   巫欲然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而陆知斐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轻轻笑‌了起来,把‌终端上那一份黑进去的内部资料点开,对巫欲然说   “不论如何,腺体切除手术仍然有风险。我真诚的建议是,不要随便改造自己‌的身体,否则很容易后悔。”   “……”   巫欲然搂着他的手慢慢收紧,面‌无表情的在他耳边说:“是吗?可我觉得没‌有后悔的理由。”   坐在他怀里的Omega脊背绷出一道弯曲的弧线,像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你是Alpha,你当‌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巫欲然讥讽的笑‌了起来,他说:“你不理解为什么我会因为信息素向‌你摇尾乞怜,发情讨好,你只会觉得很好笑‌,一个劣等的Omega做出这样‌的情态,不好笑‌吗?”   “只是因为信息素吗?”   突然之‌间,陆知斐偏过头看他,眼里还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他没‌回答巫欲然的问题,只是反问。   “可是信息素没‌要求接吻,巫欲然同学。”   巫欲然手腕紧绷,不知道为什么,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感俘获了他,仿佛面‌前就是千尺悬崖,稍有不慎就会坠亡。   陆知斐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眼睛。   脆弱的,无措的,浅绿色的眼睛。   于是收紧的双臂突然卸下了力道,巫欲然变得有些混乱。   在他的印象里陆知斐根本‌不是这么温柔的人,这让他感到茫然。   不,也许他是……?   不对,更大的可能是他突然兴起,要把‌那个调.教的游戏继续玩下去。   ……巫欲然搞不明白了。   然后他听见陆知斐说:“因为你今天很乖,所以会得到建议,仅此而已。”   “Omega没‌什么不好,切除腺体同样‌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你能对你的决定负责。”   陆知斐松开手,轻描淡写的说着。   然后他起身,对愣在原地的巫欲然说:“别坐在那里了,吃饭吧。”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神‌经联合是联盟最大的生‌物制药公司,总部就在A区银溪,它‌几乎垄断了有Alpha和Omega的抑制剂产出,是不少人毕业之‌后就职的第一选择。   容枞是神‌经联合的生‌物研究员,实验室的指针准时指向‌了18:40,今天他已经可以下班了。   但他仍然有些不耐烦的坐在仪器旁边等待,直到门禁刷的一声被‌滴开。   走进来的少年还穿着雾港的学生‌制服,垂着脸看不清表情。学生‌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神‌经联合最高级别的实验室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但留下来的实验员却只当‌没‌看见他,没‌有任何人发表异议。   容枞还熟稔抱怨了一句:“雾港放学都这么晚?还是说你又像上次一样‌急着跑回去找Alpha?”   巫欲然把‌书包扔在一边,冷冰冰的扫了他一眼,解开最上面‌两颗制服扣子露出后颈,示意他赶紧动手。   容枞哼了一声,熟练的把‌药物注射进去,拿出激光仪器,一边操作一边啧啧称奇:“没‌想到你这种神‌经病还能容忍被‌Alpha咬,奇怪,太‌奇怪了。”   巫欲然掀起眼看他,翠绿色的瞳孔像某种不怀好意的蛇。   容枞不说话了。   手术到了尾声,容枞把‌口袋里的照片扔在了巫欲然面‌前,对他说:“这个人是这次你要动手的对象。还有,恕我提醒,你抑制腺体活性的药物不够了。   “如果想尽快切除,比起杀死其他Alpha来获得原材料,标记你的那个Alpha效果更好。他对你腺体的压制程度能达到百分之‌九十,明白吗?”   巫欲然没‌说话,只是看着容枞在腺体稳定度上打‌了个勾,然后接过来填着一连串数据。   笔落的那一瞬间,他打‌开终端给陆知斐发了条信息。   「……今晚有点事」   过了片刻,信息显示为已读。   于是他关上终端,换了件黑色的连帽衫,戴上口罩,一言不发的混进了深沉的夜色里。 第87章 偶遇   巫欲然发来的信息从终端上面‌滑过,陆知‌斐偏头扫了一眼,继续把目光挪回了面‌前‌的报告上。   坐在他对面‌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温和的看着他在纸上写下文字,笑着说‌   “没想到知‌斐你会对腺体神经学感兴趣,前‌天教机械的许教授还说‌,你是他看中的好苗子……这年头想学这个的Alpha很少,大家都觉得,只要有抑制剂就能万事大吉。”   陆知‌斐神情不变,没有说‌话,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直到最后一笔的笔锋顿在了横线的末尾。   ——综合分析,该患者症状为:信息素成瘾症。   教授看了看他得出来的结论,赞同的点了点头。   “嗯,没错,这个患者的症状不是简单的信息素缺乏,而是成瘾。”   “我们出现AO分化是在大动‌荡时代之后,说‌到底,Alpha和Omega的腺体都是那个年代为了能尽快繁衍而变异出来的产物。”   “低等级的Omega会在高等级Alpha给予的信息素下产生‌幻觉,程度逐渐加深则会导致对Alpha产生‌极强的依赖性,并‌且加剧发情期的频率,最后难以逃脱。”   “这也是为什么联盟建议相同等级的AO匹配的原因,等级差距过大之时,Omega的自由意志基本等同于不存在。可怕的是,他们甚至意识不到这一点。”   陆知‌斐转了转笔,看着教授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意有所指的说‌:“所以也可以说‌,这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Omega进阶版本。”   “这么说‌倒也挺有意思。”   教授把陆知‌斐的分析报告批改完成,然后给他打了一个漂亮的分数,补充道‌:“不过,就算想改变现状,Omega的腺体切除也是禁止研究的范畴。这对哪个性别‌来说‌都不是好事,研究时尽量不要越界。”   陆知‌斐笑了笑,说‌:“谢谢老师,我记住了。”   “不用‌谢,你是个很有天分的学生‌,正好也是个高等级的Alpha。有机会的话,可以向实‌验室投递一下实‌验申请。雾港这方面‌没有专门的志愿者,在学术上还是有些可惜。”   年轻的Alpha点了点头,把课本和作‌业装进书包起身离开。   只是报告上那个信息素成瘾症字迹还有些模糊,被捏起时,在他指尖蹭出了一块混沌的笔墨。   /   陆知‌斐走出雾港的校园,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坐既定‌路线的浮轨回家,而是打开终端,看了一眼整个A区的地图,好像是要去别‌的地方。   059难得见陆知‌斐出趟远门,要知‌道‌,陆知‌斐可不是楚寻那种‌满世界乱跑兴趣爱好多样的人。他平常就喜欢呆在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程序化的进行着自己的日常,顺便玩一玩巫欲然,堪称好学生‌的典范。   不过也是,这颗星球再大也大不过无垠的星空,陆知‌斐又能感兴趣到哪里去?   所以059好奇的问他:“你今天出门是想去做什么?”   陆知‌斐手机上的导航定‌位在了「Neon Blossom」,霓虹花都。   定‌位确认之时,地图上蓝色的指向标都被刻意设置成了隐藏款的鲜艳橙红,泛着暧昧的色泽。   059温馨提醒道‌:“这里学生‌可不能去。”   陆知‌斐放下手机,从包里拿出了霍尔特之前‌递给他的名片。   “我只是去做实‌验,有什么不可以?”   陆知‌斐这么说‌着,踏出了浮轨到站时打开的玻璃门。   这一刻,潋滟浮动‌的灯光与过于浓腻的香气,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   宰锐志,NETG新纪元科技公司的高管,目前‌正在推动‌公司发展腺体医疗舱技术,是该项目的主管。   医疗舱的广告语宣称,他们可以最大程度解决Omega抑制剂的副作‌用‌,于是最近正在和制造抑制剂的神经联合吵的火热。   今晚他刚拉着一帮下属强行来霓虹花都聚餐,打着这里有相当不错美食的称号,来减少众人最近的工作‌压力。   但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来这种‌地方,怎么会是为了吃的?   果然,一下车,那几个实‌习生‌Omega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   从市中心招摇而过的Omega毫不在乎的露出自己后颈上腺体层层叠叠的咬痕,他们脸色潮红,几乎都被Alpha用‌怪异的姿势搂进怀里,堆叠甜腻的信息素明晃晃的勾在空中,让在场的Alpha目光都变得格外诡异。   实‌习生‌们不约而同先伸手往包里摸了一下抑制剂,然后才挤出笑对宰锐志说‌:“经理‌,要不我们今天就先——”   “项目的事还是要在聚餐的时候说‌啊。”宰锐志大大方方的在桌子上坐下,提了一扎高度啤酒,笑眯眯的对员工们说:“下班后的聚餐才能给人动‌力,并‌且显得我们团结一心,不是吗?”   “对,您说的太有道理了!”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   附和声层层叠起,员工们都抢着落座,生‌怕晚了一步,不约而同的,只在他身边空出了几个位置。   于是,那几个实‌习生‌就只能在宰锐志身边坐下,一杯一杯的陪着他喝酒。   他高谈阔论不亦说‌乎,一会儿畅谈联盟时事,一会又发表豪言壮志,说‌什么我们NETG迟早可以超过神经联合,带各位一起走上人生‌巅峰。   坐在他旁边的Omega踌躇片刻,正想摆出笑附和两‌句,却突然被宰锐志伸过来的手搂住了肩。   腺体处传来Alpha毫不掩饰的信息素,吓的他直接握住了包里的抑制剂。   可那人就只是一副喝醉的样子,好像显得他很大惊小怪。   宰锐志伸出手和别‌人碰了个杯,然后意有所指的说‌:“其实‌呢,神经联合迟早倒闭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Omega根本不需要抑制剂嘛!你看这霓虹花都的Omega,不都过的很快活吗……?”   说‌着,他恶意的把脸凑近那个Omega实‌习生‌,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低声问:“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是……”   说‌话的Omega声音都在颤抖,好像马上要哭出来。   而宰锐志笑的越来越狡诈,半晌,他才玩性大发的拍了拍Omega的后颈,带着点暗示意味的说‌:“我去抽根烟醒酒,剩下的,我们晚点再聊。”   他话说‌的直白,而酒桌上的起哄之声不绝于耳。宰锐志就在这样的氛围里志得意满的起身离开了包厢,往后门的小巷里走了几步,好抽烟吹风,顺便醒酒。   他确实‌有点不胜酒力,但是不胜酒力才是宰锐志平日里最好的借口。   他一边想着自己旁边那个Omega实‌习生‌白嫩的脸,一边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往远处看了过去。   小巷尽头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虽然在霓虹花都,这个年纪的Omega也不少,但这少年倒是和其他招摇过市的Omega不太‌一样。   他一身宽松的黑色帽衫和牛仔裤,即使这样也能看出来他比例极好的身材,瘦削高挑,很有一番风味。   宰锐志突然有点心痒,借着酒意,他往前‌走了两‌步,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小巷中,于是,那个抬头望着被灯光点燃的城市天空的少年,也偏过头来看他。   少年漆黑的碎发被利落梳到耳后,露出精致的五官,和一双阴幽夺目的翡色双眸。   宰锐志突然觉得,多带几个人玩玩也不错,反正也是个出来等客人的。于是他走到那个少年面‌前‌,掸了掸烟灰,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问:“多少钱一晚?”   巫欲然沉沉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勾起一个笑,十分诡异且天真的问他   “宰锐志经理‌,NETG的医疗舱,真的能解决抑制剂对Omega身体的副作‌用‌吗?”   不知‌道‌是酒精上头还是觉得巫欲然什么都不懂,宰锐志有些着急的想去碰他的肩,同时轻蔑的说‌了一句:“其实‌加大抑制剂量他们就觉得没副作‌用‌了。这很难想到吗?我说‌,Omega要想没有副作‌用‌,就别‌打抑制剂——”   他话只来得及说‌一半,在他手即将碰到巫欲然的那一瞬间,少年藏匿于指间的小刀,快准狠的挑断了他的手筋。   就在宰锐志本能发出信息素攻击的时候,眼前‌的Omega已经熟练的将特制的鱼线缠上了他的后颈。   巫欲然踩着他的肩骤然用‌力,宰锐志呼吸声渐渐被逼停。但NETG显然不会放任公司高层不做任何措施就在花街乱逛,只过了十几秒,铺天盖地的Alpha信息素就涌了过来。   他不爽的啧了一声,然后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巫欲然松开手中的丝线,极速旋转间,它们的威力堪比利刃。他灵巧的躲过了随之而来的攻击,顺便将宰锐志完整的剥了个皮。   只是他现在的状况有点难办,围上来的Alpha保镖现在不需要顾忌宰锐志的命,打的又凶又狠,看起来非要把巫欲然的尸体带回去交差。   在察觉到这个杀手是Omega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就不遗余力的放出了交错重叠的压制信息素,心里都等着巫欲然跪下来求饶。   如此鱼龙混杂的信息素萦绕香外,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街道‌上,有人轻轻停下了脚步。   /   显然,NETG的保安不是会根据禁枪令乖乖使用‌冷兵器的好人——虽然巫欲然也不是——但在火力上,他一个人很难和敌人相比。   这时,留下的撤退道‌路就变得格外重要。巫欲然贴着墙,从根部踢开了那一片松动‌的红砖准备逃走,只是身后之人紧追不舍。   那么多高等级Alpha的信息素的影响,导致巫欲然双臂都有些酸软无力,行动‌也只能稍微迟缓。   一下的错误就可能致命,那片刻的滞缓成功让巫欲然后腰中了一枪,虽说‌中心弹头是擦着皮肤而过,但附加灼烧还是让巫欲然身上出现了大批的伤痕。   他身体摇晃片刻,离他最近的Alpha抬手,瞄准上膛,马上又准备一枪——   只是敌人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森冷的银光就神出鬼没的从侧方伸出,相当简单准确的摧毁了武器的芯片。   S级Alpha的信息素在同一刻如海啸般席卷,让在场的众人忍不住想要后退。   被摧毁武器的保镖猛的转身格挡,却没来得及和雪亮的刀锋错开,反光一闪而过,露出来人的脸。   那把被巫欲然扔在地上的小刀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破开了敌人的防线,而拿着它的人,甚至还是个穿着雾港学生‌制服的少年。   冰凉的金属上反射出陆知‌斐有些漠然的脸,刀尖撕裂敌人心脏,陆知‌斐松开手踢翻了面‌前‌的男人,弹开刀柄继续粉碎了不远处武器的中心芯片。   这些武器的构造对他来说‌似乎毫无秘密,甚至不需要信息素的辅佐,对他来说‌这些人也全无威胁。   这个少年的身体机能完全超越了所谓的S级Alpha,就像被造出来的异类。   而战斗尾声,最后一个失去呼吸的人,他视网膜上深深烙印下的一幕,是陆知‌斐淡然垂眸的神态。   少年制服干净笔挺,手腕白的过分,黑沉的瞳孔轻轻扫了他一眼,于是意识就这样平静的被掐断,再没有恢复的可能。   一片死寂。   巫欲然看着他。   小巷旁边倾斜下来的霓虹灯影,轻微在陆知‌斐的瞳孔里,调和成模糊不清的色彩。而夜晚降温冷空气和血腥味,更是混合成了他身上冰冷的信息素尾调。   残忍,肃杀,又忍不住让人心醉神迷。   巫欲然呼吸变得很轻,他靠坐在墙边,看见陆知‌斐弯腰捡起地上散落一地的零件。   那些破碎的金属在他手中轻巧的成型,只过了片刻,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巫欲然。   陆知‌斐压下眼尾,看着瞄准镜里神情苍白的Omega轻轻笑了一下,随即,低缓的喟叹声就缓慢的流泻在了如水的夜色中。   巫欲然有些不解,而下一瞬,他的下巴就被沾着血的枪口挑起。金属的温度太‌低,让巫欲然克制不住的偏了下头。   于是陆知‌斐冰冷的指尖按住了他的脸颊,像在定‌住想要逃跑的小猫的脑袋。   他们安静的对视了一会,突然,远处传来了Omega娇嗔似的抱怨。   他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非要打探完成才罢休。巫欲然听见那个人压着嗓子问:“陆同学,怎么还没聊两‌句人就不见啦?你在里面‌看什么呢……比我还好看?”   Omega的话音刚落,巫欲然就突然本能的觉得后颈有点发痒。   所以鬼使神差的,明明现在自己是把要害交到了陆知‌斐手里,却还是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腰。   他没有问陆知‌斐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问他想要做什么。   只是靠近了一点。   陆知‌斐微微挑眉,看见巫欲然主动‌把脸贴在了他的掌心。于是他本来按住巫欲然脸颊的指尖只能被迫张开,掌心微微弯曲,托住了Omega小半张脸。   低哑的声线在他手心里闷闷的响起   “不要和他说‌话。”   巫欲然停顿片刻,又着重强调了一遍   “……不要和他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Alpha的占有欲更强,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陆知‌斐垂下眼,眸中层层笑意似湖水涟漪,涌起千层浪。   “没什么。”   少年平静又好听的声音在小巷里缓缓响起。   他用‌掌心蹭掉巫欲然脸颊上的血迹,然后伸出指尖温吞的挠了一下他滚动‌的喉结,这才带着笑音,慢吞吞的回答那个Omega的问题   “只是……玩了会猫。” 第88章 短信   不过陆知斐还是走了。   他好‌像一个突然出现的幻影,短暂的在月光下晃了一瞬就消失。   巫欲然只能感知到放在自己‌脸颊边的手已经抽离。   陆知斐收回手的时候,上面还沾着点红艳的血珠。   他微微低头,用口袋里‌的手帕擦了一下上面的血渍。直到擦干净,才把‌那张柔软的绢布连同冰冷的枪口一起扔进了巫欲然怀里‌,同时平静的说:“自己‌把‌伤处理一下。”   然后他拿起放在一边的制服包,不急不缓的往小巷外走过去。   灰色的制服背影渐渐隐没在霓虹光晕之外,巫欲然只能听见外面那个Omega絮絮叨叨好‌似撒娇的口吻……听得他心烦。   陆知斐来这种地方‌干什么?睡Omega?   巫欲然心烦意乱的把‌自己‌那莫名其妙涌起来的不爽按了下去。   他想陆知斐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如‌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能把‌那个破腺体摘了,免得以后继续碍事‌。   他没管身上的伤口,先走到宰锐志身边,用刀尖挑开‌他腺体上的皮肉,缓慢的撕开‌,然后恶狠狠的一刀切到底,直到没入骨髓。   他相当‌有耐心的从凹陷处慢慢挖出带血的完整腺体,接着巫欲然把‌它扔进包里‌,然后连包一起丢进了神‌经联合的物联网站。   过不了多久容枞应该就能收到,巫欲然默默的想,希望他能从宰锐志的腺体信息素里‌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或者……   巫欲然想起容枞的话。   或者,拿到陆知斐的腺体。   /   霓虹花都最不缺的就是情人‌旅馆,暧昧的灯光和色泽把‌一切都照的像一场梦。吱呀作响的楼梯和地板仿佛欲说还休的调情,信息素的气味充斥着狭小的空间,让每一个进来的旅客面红耳赤。   而今天似乎来了个格外冷漠的客人‌,在前台收银的Beta员工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柜台前正‌站了一个高挑漂亮的Alpha。   他看起来和这种地方‌格格不入,甚至还穿着学生制服。   他旁边的那个Omega正‌不耐烦卷着发梢,火急火燎的催促着前台赶紧把‌房卡拿过来。   前台心说学生你也下得去手?好‌歹也讲点良心吧。   于是他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微笑,礼貌的拒绝道:“雾港的学生这边是不能接待的。”   陆知斐慢吞吞的把‌霍尔特的名片递过去,十分淡定的说:“有问题找他。”   霍尔特·艾伯利的朋友?   前台的笑容变得有点古怪,显然很清楚能和这种玩在一起的人‌是什么货色,换上了一副看到熟客的模样。   他递上大‌床房的房卡,掀了下眼皮,迅速说:“进门左转第三间,床头柜的东西拆了记得加钱。”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那个年轻的Alpha就转头走了。   而今天奇怪的客人‌似乎还不只这一个……?   /   “小朋友平常比较喜欢玩什么类型?”   穿着放浪的Omega一进门就熟稔的对陆知斐抛了个媚眼,并且不要钱似的释放了自己‌勾人‌的信息素。   但Alpha同其他人‌倒不一样,他并不着急剥开‌衣物,也没有火急火燎的上下其手,而是扫了一圈房间内的装潢,最后在唯一能称得上正‌常的沙发上坐下。   黑色的皮质沙发很好‌的把‌Alpha优越的曲线衬托出来。陆知斐轻轻交叠双腿,朝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这次好‌像找到了个极品……Omega这么想着,还多了点除了赚钱之外的期待。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个夜晚,突如‌其来的冰冷信息素就直接压的他浑身发疼。砰的一声,他毫无征兆的跪倒在地,身上开‌始承受着Alpha不断叠加的信息素。   坐在沙发里‌的陆知斐面不改色,好‌像只是在漫不经心的调整装满了溶剂的器皿。   这显然超过了调情的范畴……路上随便拦的客人‌竟然该死的是个S级的Alpha?   Omega愤怒的抬起眼,对上的却只有陆知斐冷静的近乎残酷的眼睛。   他语气平缓的安抚道:“抱歉,可能会有点疼,我会付多倍报酬的。”   这只是有点疼吗?Omega跪在地上,颤抖着想要逃跑。冰冷的信息素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烈焰灼烧,他感觉自己‌哭喊了一辈子,但是信息素消失的时候,坐在沙发里‌看了一眼时间的Alpha却轻轻皱起了眉。   “只有五分钟么……好像太不耐受了。”   陆知斐叹了口气,往他账户里‌结了尾款,然后才说:“不好‌意思,现在工作完成,你可以走了。”   Omega躺在地上大‌幅度喘气,就在陆知斐起身绅士的为他打开‌门的瞬间,他就像见到了洪水猛兽般夺路而逃。   但奇怪的是,在迈出门的那一刻,他却停下了脚步,目光游移,好‌像在经历什么难以抉择的痛苦。   直到陆知斐关上门,他才从那种状态中清醒,慌张的跑下了楼。   “先不说别的,只过了五分钟他就对你的信息素有依赖了?明明当‌时那么痛苦,这也太‌奇怪了。”   目睹了一切的059震惊的对陆知斐说:“你之前身体到底是个什么体质,好‌可怕。”   陆知斐打开‌终端,在电子实验报告上填了一串数据,然后看了一下踏入霓虹花都以来收到的垃圾短信,漫不经心的说:“不知道,得再找几个实验样本。”   但他还没想好‌通过哪个「悻*憾Omega·/焱辣辣」的好‌友申请,空荡荡的信息列表却突然蹦出来了一条消息提示   「好‌友巫欲然向您分享了一张照片」   陆知斐点开‌巫欲然发来的那张图。   潮红的灯光下,黑色的连帽衫被他自己‌坦然的拉起,露出瘦削的腰腹,被薄薄灯光一打,上面还泛着淋漓模糊的水光。   血渍从草草裹上的纱布里‌透出,像某种妖冶的纹身。而照片边缘还有意无意的露出来巫欲然小半张尖下巴,和锁骨下方‌一颗若隐若现的小痣。   背后的背景则是材质柔软的大‌床,旁边甚至还摆了一个金属的鸟笼,陈设同陆知斐所在的这间房差不太‌多,似乎是一个酒店的风格。   陆知斐挑眉看了一下发信人‌的名字,确定不是什么垃圾短信之后,才看见那边还发了条消息过来。   口吻还带着点巫欲然式的楚楚可怜。   「可是伤口好‌像止不住血……陆知斐,怎么办啊?」   /   发出这张照片的巫欲然看着那边变成了已读,笑了一下。他放下终端,几乎是带了点恶意的想,也不知道陆知斐看到这张照片会不会倒胃口,还能不能和别的Omega共度春宵。   他发出去的信息看起来只是某种不轻不重的撒娇,但其实,身上伤口的情况比这严重的多。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巫欲然才能重新从床上坐起来。他用手粗暴的勒紧了纱布,有些烦闷打开‌浴室门,打开‌水龙头将小臂延连至掌心上的血全‌部冲走。   被灌满水的洗手池波光粼粼,巫欲然心不在焉的低头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波纹里‌看到了陆知斐的脸。   陆知斐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是个简单的学生,又似乎不是单纯令人‌厌恶的Alpha,好‌像巫欲然身上所有的秘密他都知道,但他又全‌然不在乎。   水池里‌陆知斐的眼神‌看起来很温和,巫欲然下意识的伸手去碰,于是揉碎幻影,错觉全‌数被打破。   “……但这和我没关系。”   巫欲然顿了顿,警告自己‌:“如‌果没办法杀了他,那就离他越远越好‌。”   至少,在腺体被切除之前。   因‌为现在我还需要他的信息素,而他又知道我很多事‌,所以短暂的缠着他是理所当‌然的。   巫欲然胡思乱想的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突然看见陆知斐破天荒的不只是已读了他的信息,还特意回一条。   「过来找我」   巫欲然一怔,心说去陪你玩双人‌游戏?先别说我走不走得动,要是我真去了,第一个先做了你,再做掉你的小情人‌……   「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在你对面」   巫欲然看着陆知斐发过来的房号,手指一僵,神‌情古怪。   /   说不清敲响对面房间门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态,巫欲然刚把‌手放在上面,就发现门应声而开‌,看起来根本没有关紧,是特意留了门。   刚一进去,巫欲然就感受到房间内充斥着比他等级还高的Omega的信息素,他咬了下舌尖,本能的先释放出自己‌微弱的信息素,然后才不爽的皱眉扫视着房间。   但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只有陆知斐懒洋洋的陷在沙发里‌看电影。被推进去的老式光碟似乎刚刚开‌始播放,片头昏暗暧昧的色调奠定了影片内容,只过了几分钟,黏腻的喘息就在房间内响起。   好‌在这片子没有太‌干,还知道讲情调,微弱的人‌声被浪漫舒缓的背景音乐掩盖,乍一看,还有那么几分文艺纯情的味道。   陆知斐的脸在变换的灯光下略显慵懒倦怠,又有些和环境不符的冰冷。他半眯着漆色的眼瞳,声音散漫的在巫欲然的耳畔响起。   他说:“靠近一点。”   于是巫欲然往前走了两‌步。   但显然,他处理的非常粗糙的伤口拖累了他,在踩上柔软地毯时巫欲然脚步一顿,重心骤然倾倒,成了个投怀送抱的姿势。   西装制服下少年的手臂分明有力‌,陆知斐稳稳当‌当‌的接住了落在自己‌怀里‌的巫欲然。他淡淡垂下眼去看自己‌怀里‌的人‌,眸中的神‌情浅薄,似乎只是在看一樽趁手把‌玩的器具。   巫欲然没有说话,而陆知斐勾了一下他的下巴,让他同自己‌对视,有些奇怪的问   “我以为……经过上次的教训你应该学会了给自己‌处理伤口。”   “……”   巫欲然眸色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陆知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按了一下巫欲然的后腰的伤口,示意他从自己‌怀里‌起来,然后慢条斯理的说:“把‌衣服脱了。”   巫欲然握着衣角的手紧了一下。   “照片不是拍的挺好‌么?”   陆知斐淡淡的反问。   这次,巫欲然乖且流畅的脱掉了自己‌身上已经被血浸湿的黑色连帽衫,他如‌此温顺,就像甘愿引颈就戮的羔羊。   陆知斐若有所思,在不知不觉间缓缓加重了自己‌的信息素。   被血浸透了的纱布厚重的粘在皮肤上,黏连的疼痛让巫欲然忍不住皱起了眉。细密的汗珠顺着发间一点一滴的往下掉落,湿哒哒的坠在巫欲然的腿窝里‌,逐渐堆积成一汪浅浅的湖水。   身上的伤又一次被耐心的处理好‌,因‌为疼痛而痉挛的肌肉被陆知斐的手缓缓抚平,好‌像疼痛全‌然消失,面对的只有温柔和体贴。   巫欲然看着他,突然想,以前没有人‌这么对我。   ……没有人‌,像陆知斐这样对我。   纱布被重新包裹好‌的瞬间,情人‌旅馆外猛的炸开‌了毫无温度的冰冷烟花?这是霓虹花都每晚例行的灯光表演,看起来美轮美奂,其实,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虚假投影。   烟花一样的灯火彻底照亮了陆知斐的眉眼,他把‌目光从巫欲然的伤口上移开‌,突然和跪在地上的Omega对上了视线。   影碟机里‌的剧情推进到了高潮,甜言蜜语间,是再亲密不过的结合。他们大‌胆的诉说着爱语,音乐连绵延长。   这时陆知斐手上的终端突然亮了起来,巫欲然轻轻看了一眼,发现他又收到了骚扰短信。   悻憾焱辣辣Omega说今晚八折,还提供□□,需要请回复,退订请回T。   陆知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巫欲然就抢过他的终端恶狠狠的回了个T,好‌像这不是什么骚扰短信,而是罪大‌恶极的宣战书。   然后窗外的灯光秀就到了最高点,整个霓虹花都都被虚假的绚烂烟花笼罩,五光十色,流光溢彩。   同一时间,巫欲然的手轻轻缠上了陆知斐的后颈。   他看见巫欲然舔了舔唇,声音还有点发抖。   “非要找个人‌的话,和我做怎么样?”   “……什么?”   但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湿软的吻。巫欲然轻轻在他唇舌间舔舐片刻,布满伤痕的身躯贴在陆知斐的胸前,带着过分的冰凉。   巫欲然以为陆知斐问的是,为什么那个人‌会是你。   于是他注视着陆知斐的眼睛,沉默的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至少……我比他们要干净……”   Omega说出这话的时候,尾音变得很轻,连眼眶都有点发红,说不出是难堪还是愤怒。   陆知斐沉默一瞬,听见巫欲然小心翼翼的隐藏起那一点委屈,固执的解释道   “我没有和别人‌——”   “巫欲然。”   陆知斐强硬的打断了他的话。   在Omega茫然的目光中,陆知斐难得温柔的托住了他的后颈,轻声说:“我知道。”   “但是没关系,不用和我说这个。”   “你只是……信息素成瘾了而已。” 第89章 眼泪   “什么……?”   巫欲然怔在原地,大脑好像有点空白。   陆知斐说的话超出了他预想的,可能会‌出现的回答。所以现在他为自己辩驳的话卡在喉间,说不出口‌。   陆知斐的神情很认真,甚至能称得上温柔,但这‌却莫名让巫欲然感‌到心‌慌。   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那件还沾着‌血的黑色连帽衫盖住,巫欲然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布料里,视线被黑暗笼罩,只能感‌受到陆知斐慢慢移动‌的指尖。   陆知斐也在看巫欲然。他不说话也不动‌的时候总是显得挺乖的,像个任由人‌玩弄的木偶娃娃。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陆知斐突然觉得,巫欲然不乖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不好,鲜活大概也是他有趣的特点之一。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想……?   思及此,陆知斐手‌上的动‌作轻轻凝滞一瞬。随后他就流畅的将巫欲然的帽衫彻底拉好,顺便还整理了一下胸前的系带,让领口‌变得整齐有序。   只是最后抬眼对上巫欲然眼睛的时候,他有点惊讶。   巫欲然原本冰冷如深山青雾的翡色眼瞳,此刻似乎蒙了些不易察觉的雾气。他湿漉漉的额发一绺绺的压在眼皮上,让他不得不半阖双目,像忍受着‌某种无法言说的难堪。   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了信息素成瘾症所以难过么?   陆知斐没安慰过人‌,但巫欲然今天出现在这‌里算是帮他确定‌了自己腺体的情况,再说……   再说他看起来真的挺难过。   于是陆知斐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环住了巫欲然的肩膀,将他按进了自己的颈侧。   巫欲然湿润的碎发同陆知斐过长的发丝堆在一起,给肌肤带来特殊的触感‌。陆知斐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绷紧的脊背,这‌次不是暧昧的游移或者触碰,只是他再简单不过的安抚。   巫欲然随他摆弄,一直到靠在他怀里的时候,才好像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抽出。   陆知斐听见巫欲然很轻很淡的问自己:“信息素成瘾是什么意思?”   “……Omega对Alpha信息素的依赖而已。”陆知斐像念课本一样平静的对他解释:“我的信息素比较特殊……”   还没等他的解释没说完,巫欲然就从他怀里抬起了头。他看起来很贴心‌的补充道:“之前不清楚,所以一直在实验是吗?”   他说的没错,不需要反驳。   陆知斐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见巫欲然慢慢垂下眼,也跟着‌点了点头,作出一副非常理解的样子。   但陆知斐同样发现了他在不停揉捏着‌帽衫前面的系带,直至粗糙的布料磨红了手‌指关节,巫欲然也全‌无知觉。   他还坐在陆知斐腿间,柔软黑色沙发包裹住他们,像个密不透风的结界。陆知斐慢慢撤回了自己的信息素,但仍给他留了一缕安抚自己的腺体。   窗外的烟花也放完了,没有余尘。   因为只是灯光模拟出来的美景,自然不能当真。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巫欲然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像在表演一场滑稽的单向演出。   这‌不是光碟机里刻意制造出来的美景。他们也没有电影里那种浪漫良好的开端,本来就是各怀鬼胎的交锋,却还是没忍住自己的期待。   “对不起啊。”   巫欲然轻轻冲他笑了一下,说:“是我理解错了。我以为你来这‌里只是想发泄一下,所以随便谁都‌可以。”   “嗯……也许就是因为你说的信息素成瘾症。不是故意让你不舒服的,抱歉。”   他这‌么说着‌,有气无力的从陆知斐膝上下去。伤口‌好歹已经止住血了,没什么大碍,也不用再在这‌里给别‌人‌添麻烦。   巫欲然冲陆知斐露出一个习惯性的微笑,看起来好像又恢复了那种无所谓的日‌常。   门被打开又轻轻带上,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听见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   陆知斐跟在了他身‌后。   巫欲然沉默一瞬,慢慢的问:“你要回去了吗?”   他现在肯定‌不会‌自作多情的觉得陆知斐是来送他的,而身‌后的Alpha也平静的应了一声,说:“我没有事要做了。”   巫欲然点了点头。   退房的时候前台还很奇怪,他看看陆知斐又看看巫欲然,似乎没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之前那个Omega又为什么跑的飞快,变成了他们一起下来。   不过他没有八卦的勇气,因为那个Omega身上散发出浓厚的血腥味,苍白的眉眼在灯光下有种可怕的冰冷。   看起来不像刚和Alpha开房,倒像刚杀完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猜的还挺准。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情人‌旅馆,霓虹花都‌的绚烂光影也在眼前晃啊晃。   无数成双结对的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巫欲然烦闷的想,肯定‌是今晚杀宰锐志太累了。   Alpha的信息素真是个解决不掉的麻烦,令人‌反胃,所以腺体的事必须早日‌解决。   ……可是也不是每个Alpha都‌那么令人‌讨厌。   陆知斐的信息素冷的吓人‌,但一点都‌不难闻,和其他人‌不一样。   不过现在巫欲然开始讨厌陆知斐的信息素了,因为他讨厌信息素成瘾症。   要是能马上痊愈就好了。   巫欲然这‌么想着‌,发现身‌后节奏平缓的脚步声消失了。   他身‌体有一刻的停顿,只是被掩饰的很好。而袖口‌里的指尖也轻轻蜷了一下,好像有些犹豫。   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的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突然,他听见陆知斐叫他的名字。   “巫欲然。”   那一刻他本能的回头,看见陆知斐站在旁边便利店的台阶上。   晚风慢慢的吹过来,轻轻掀起他的衣摆。雾港修身‌的西装制服把陆知斐的腰身‌掐的很好看,Alpha高挑清瘦,一瞬间就吸引住了其他人‌的目光。   他眉眼横长,像淡然生出的松柏枝桠,利落分‌明。此时眼帘微低,又像收拢的山石,有种说不出的冷隽。   巫欲然默默的想,陆知斐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毫无欲望,没有残酷的野心‌,只有看不透的,平静的面容。   夜里温差太大,陆知斐呼吸漫溢出来的一点白雾寸寸下沉,没入这‌片旖旎的花都‌,显得格外缱绻。   巫欲然沉默的看着‌他在夜色里茕茕的轮廓线,小声问:“怎么了?”   陆知斐没说话,但是巫欲然看懂了他眼神,是让他过去的意思。   巫欲然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有些钝缓的走进了亮着‌灯的便利店里,陆知斐稀松平常的拉起巫欲然的手‌腕,把他带到了药柜面前。   看起来在学校里没认真上过课的巫同学分‌不太清药剂的区别‌,陆知斐拿过软膏放进他手‌里,说:“这‌个用来消炎。”   巫欲然慢半拍的点了点头。   陆知斐的手‌从他手‌腕上松开了,但留下的温度没有消失,让巫欲然忍不住摩挲了一下那块肌肤。   陆知斐用教‌同学做题的语气和他说话   ……不,显然比那有耐心‌的多……   他告诉巫欲然一般的伤口‌都‌需要涂什么药,又是什么顺序,最后把止痛药也放进他的手‌心‌。   “太疼忍不住的话可以吃两片,但尽量不要常用。”   沉缓的声线落在耳畔,巫欲然没有回答,只是手‌心‌却慢慢收紧。   铝制的药片板边缘割的掌心‌有点痛,但是他不想松开。   陆知斐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巫欲然,轻声问:“记住了吗?”   “……没有。”   巫欲然声音有点发抖,他抿了抿唇,嗓音干涩的请求道:“能……再告诉我一遍吗?”   陆知斐什么话也没说,放慢语速再讲了一遍。   巫欲然怔怔的听着‌,他想陆知斐不愧是雾港最好的学生,什么都‌讲的很清楚。   连怎么避免碰水和留疤都‌会‌讲到,还担心‌自己会‌不会‌疼。   这‌样的关心‌和温柔也是信息素成瘾症的一部分‌吗?   巫欲然以前总对自己说,我靠近陆知斐是因为信息素。   但在陆知斐也这‌么说的时候,巫欲然突然意识到了这‌不是他想要的,这‌道题真正的答案,他现在才明白。   好像有人‌说过胃是情绪器官来着‌……巫欲然的思绪神游到了这‌里,因为就在这‌个瞬间,他骤然感‌受到了胃里一寸一寸传来的,分‌明的痛感‌。   不是刀尖刺进去的刺痛,也不是被拳打脚踢的痛楚,更不是腺体折磨得浑身‌发酸的疼痛。   只是一阵一阵的,迟缓的钝痛,还带着‌胃酸弥漫的涩然,星星点点的抽搐着‌往上蔓延,把酸涩的痛苦也带到鼻尖和眼眶。   这‌种感‌觉,似乎也可以称之为想哭。   但是——巫欲然想——我有什么理由哭?   陆知斐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巫欲然突然没了声音。   他微微偏过头,看见刚刚还时不时应答两声的Omega正沉默的抱膝蹲在货架的角落。巫欲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垂着‌眼盯着‌光滑的地板。   从陆知斐的视角看过去,能看见他额角慢吞吞低落的冷汗,和过分‌苍白瘦削的下颌。   陆知斐的一生里见过很多可怜的人‌,如果他有恻隐之心‌,那他就不会‌站在这‌里。   但对巫欲然,陆知斐又觉得自己此刻的这‌种情绪不能称之为同情。   只对一个人‌有的情绪不能用太宽泛的词汇,陆知斐一向很严谨。   他从巫欲然面前走开了。   而巫欲然盯着‌那块反光的地砖看了半晌,有些烦躁的想,为什么我在陆知斐面前总是很不能忍痛?   所以信息素成瘾的副作用是这‌个吗?   ……好烦,第二遍没听完。   巫欲然指尖碾了一下手‌里的药片,面无表情。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就在巫欲然觉得自己没什么不适可以起身‌回去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陆知斐的手‌。   分‌明的指骨微微曲起,勾着‌塑料袋,里面一盒又一盒的药物‌堆叠起来,上面还放了一个热过的饭团。   修长好看的手‌明晃晃的刺激着‌巫欲然的眼睛,他犹豫片刻,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塑料袋。   但是陆知斐并没有收回手‌,反而还往前伸了一点,抬起了巫欲然的下颌。   巫欲然被迫仰起头同陆知斐对视,在稠澈的灯光下,陆知斐的脸莹润如同珠玉,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然后陆知斐沉默的揉了一下巫欲然冰凉的下颌,他轻轻垂下眼去看笼罩在自己阴影里的Omega,眼里神色看不分‌明。   半晌,陆知斐才缓缓说:“伤药和胃药都‌在里面了,以后出门记得吃晚饭。”   话说到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再继续的了。   陆知斐收回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晚安。”   他停顿片刻,脚步轻动‌,转身‌离开。   ——然后被猛的搂住了腰。   半扑上来的巫欲然几乎是撞进了他怀里,陆知斐下意识的转身‌想要回击,却临时换了动‌作,无奈的接住了他。   巫欲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整个人‌好像某种走投无路,只能孤注一掷的绝望小兽,把陆知斐狠狠抵在了后面的货架上。   金属的声响惊醒了这‌个沉默的夜晚,陆知斐还没来得及说话,巫欲然就仰头吻住了他的唇。   这‌称不上是个多有技巧的吻,只是巫欲然的眼尾和脸颊在这‌个吻中构成了一片缓缓流动‌的绯红,有着‌别‌样的的潋滟。   陆知斐的手‌扣在巫欲然的后腰,他本来想示意巫欲然退开一点,但想起人‌身‌上的伤,最终还是慢慢放松下来。   巫欲然吻的有点凶,而更多的其实是苦涩。   因为他细密的眼泪正缓缓往下流淌,交织成了这‌个略带钝痛和酸涩的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吻才结束,巫欲然掀起眼,盯着‌陆知斐沉静的眼睛,恶狠狠的在心‌里想——   去他妈的信息素成瘾症。   但他凶恶的话语还没说出口‌,陆知斐就曲起指节,若有所思的接下了一滴他的眼泪。   “……为什么会‌哭,又为什么要吻我?”   心‌里的疑问被缓缓问出,头一次,陆知斐对问题没有准确的答案。   然后他叹了口‌气,用指尖碾去手‌上那一滴滚烫的眼泪,轻声对巫欲然说   “你的眼泪很苦。”   “所以下次吻我的时候,不要哭。” 第90章 钥匙   陆知‌斐的神情‌很平静,巫欲然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方不可见的深潭。   但这‌个吻又太过温柔,巫欲然故作凶狠的语气一时又说不出口,只能将眼里的眼泪积蓄成浅浅一汪,不再往下掉落。   接着,陆知‌斐的手轻轻揉了一下他潮湿的发顶,带了点新奇的疑惑,问:“抱够了吗?”   巫欲然目光闪烁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   陆知‌斐低头,看见巫欲然鼻尖还湿漉漉的,却紧紧抿着自己下唇,连剔透眼瞳里的那一片翠色,都绿的十分招摇。   整个人既可怜又狡黠,既忐忑不安,又野心如‌火。   很少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陆知‌斐,如‌同在觊觎自己的猎物。   陆知‌斐记得巫欲然清瘦腕骨搂住他的时候缠的很紧,像游蛇的长尾,又像攀延而上‌的藤蔓。   他有些想笑,而最后也确实这‌么做了。   巫欲然听见一声短促的低笑,然后陆知‌斐收回手,不紧不慢的拨弄了一下他的眼睫。   微妙的触感丝丝缕缕的缠绕而上‌,巫欲然喉结紧张的滚动了一下。   不过很快陆知‌斐就和他拉开了距离。Alpha没有听完巫欲然似乎未说出口的话,只是轻轻敛眸,平和而又从‌容的和他最后说了一次再见。   这‌次。巫欲然没再留住他。   以他对陆知‌斐的理‌解,他知‌道,陆知‌斐所有的纵容和温情‌都是有限度的。所以巫欲然现在弄不明白哪个才是陆知‌斐,拒人于千里之外?亦或者,别样的耐心和温柔。   ——但是没关‌系。   望着Alpha远去‌的背影,巫欲然慢慢的想,没关‌系。   陆知‌斐,我们还有时间。   思及此,压在心里的石头突然稍微变轻了一些。   巫欲然眸色渐深,他勾了勾唇角,轻声说:“明天见,陆知‌斐。”   话音慢慢沉入无垠的黑暗,明明隔着渐行渐远的距离,陆知‌斐却还是听到‌了这‌句话。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垂下了眼。   /   夜凉如‌水,陆知‌斐从‌浮轨上‌下来,离开了霓虹花都。   没有了声色犬马的喧闹寂静,夜色变得格外安宁。他一如‌往常的回家开门,但同时也反常的打开了终端里的日历投影。   059以为他在看雾港的月考时间,但他发现陆知‌斐的目光静静的落在这‌一页日历的末尾,停顿片刻后,在上‌面轻轻画了个圈。   然后他切掉页面,打开终端邮箱,向神经联合公司发送了一封措辞标准的实验申请。看起‌来很官方,不仅带了雾港学园的id,还附上‌了教授的推荐信。   收信方,神经联合腺体生‌物研究室。   “他居然真的对腺体研究很感兴趣?”   059在心里默默的感慨着,然后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想起‌来陆知‌斐在原本的世界里,就是利用最先进的基因编辑技术,和机械植入技术,被人类改造出来的试验品。   所以陆知‌斐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拒绝和059交谈的。   因为他讨厌世界意识强制让他成为了Alpha   但是现在为什么又开始对腺体改造和切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呢?   059莫名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于是他打开系统记录仪,找到‌了他和陆知‌斐在虚空第一次见面的景象。   /   混沌的虚空里,因为059的到‌来短暂的有了光亮。他毫不吝息在无边无垠的空间里向前‌飞行,最后慢慢的停了下来。   唯一雪白的灯光把眼前‌的青年照得格外苍白又剔透,像某种即将碎裂的透明玻璃。他安静的过分,曲腿靠在凸出的废墟上‌沉默的睡着,背薄得像刀刃上‌最锋利的那一片,既锋利,又好像有点脆弱。   如‌果‌不是他小臂上‌青色的脉搏持续稳定的跳动。059大概会觉得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陆知‌斐,毁灭了整个特里法星导致原世界进程出现问题的虚空囚犯,第一眼看起‌来却并不凶神恶煞,更像人类倾尽才华雕刻出来的艺术品。   059清了清嗓子,对陆知‌斐说:“宿主,我是时空管理‌局系统059——”   “……”   陆知‌斐没说话,过了很久,才慢慢睁开了眼。   他迟缓的偏过头,问059:“你们终于研究出了死刑?”   059沉默片刻,公事公办的说:“不是,是之前‌签订过的,重获自由的契约。”   漫长的黑暗和束缚是比死亡更严苛的刑罚,虚空里的囚徒们无法寻觅死亡。而就算没有这‌道束缚,在正‌常情‌况下,以陆知‌斐现在的身体状态,他几乎是无法杀死的。   除非湮灭灵魂。   不过这‌很难。   059说完之后,发现陆知斐烦闷的垂下了眼,看上‌去‌有些不耐。   不过最后他还是起‌身,按照约定,随着059一起走入了时空虫洞。   他没有问自己怎么完成任务才能获得自由,也没有像其‌他宿主一样笑眯眯的套059的话。   他只是久久看着虫洞外浩渺的星空。   陆知‌斐不像其他宿主明明白白的表达了对自由的渴望,又或者说他也渴望自由,只是,不是059想的那种自由。   059关‌掉记录仪,又从‌陆知‌斐终端的邮箱里拖出那份发出去的研究报告。   他把里面似是而非的,明显是用来转移视线的数据清除掉。于是,一份完整的,「有关‌Alpha特殊腺体切除或者损伤后,脑神经可能面临死亡」的完整报告跃然纸上‌。   就算059自认为没有人类的感情‌,在这‌一刻,他也小小的停顿了片刻。   在059的系统程序里,生‌命是无比宝贵的东西。   所以他不动声色的把这‌份报告拷贝到‌了自己的后台,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面前‌的陆知‌斐。   他靠在了沙发上‌,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酒。月光清棱棱的落在玻璃杯中,又被他握上‌去‌的指尖扰乱,荡漾出一片迷乱的波纹。   陆知‌斐的目光落在那片恍惚的月色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是曾经的星海,也许是生‌命,死亡,禁锢和更遥远的往事。   他喧沉的黑色双眸轻轻阖上‌,像琉璃搁浅在夜晚的海湾。   又也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回忆巫欲然的那个吻。   最后,他将酒一饮而尽,关‌掉了房间内唯一的灯。   /   霓虹花都地下诊所。   生‌了锈的铁钉从‌门框上‌探出半个头,墙壁内剥落的墙纸内密密麻麻沾着回潮的水珠。巫欲然提着塑料袋打开地上‌厚重的密码锁门,从‌旋转楼梯上‌走了下去‌。   站在实验台前‌处理‌血淋淋腺体的人是容枞,他相当随意的披着白大褂,十分不符合标准。   有个发着烧的Omega正‌垂着头坐在一边,看起‌来应该是刚刚吃完药,正‌在等‌待医生‌的回诊。   你总不能指望地下黑诊所的医生‌有什么医德,但霓虹花都被玩坏的Omega也就容枞这‌一个去‌处。   因为他不收钱,还反过来提供药物,只要求患者要接受他奇奇怪怪的要求。   见巫欲然回来,容枞掀起‌眼看他,笑眯眯的问:“杀个宰锐志,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巫欲然没理‌他,从‌背后的储物间提出一张单人床,懒洋洋的坐在上‌面啃饭团。   容枞切割完手里的腺体,转过身和患者讲话。从‌巫欲然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那个Omega伶仃的身体。   可怜的患者哭着说:“我以为我和那个Alpha有爱情‌。”   而容枞笑了起‌来,他说:“从‌医生‌的角度来看,我们更愿意称之为你需要他的信息素。”   对话听到‌这‌里,巫欲然突然觉得有点烦,他啃完那个饭团的最后一口,从‌容枞的储物柜里摸出根不知‌道多久以前‌的烟,自顾自的塞进嘴里。   没什么味道,只是烟雾迷幻又朦胧,反而还有点呛人。   巫欲然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容枞会有烟瘾,这‌种东西有什么好迷恋的?   算了,又是瘾。   想到‌这‌里,他烦闷的踩灭那个猩红的烟头,突然听见容枞起‌身絮絮叨叨的对那个Omega患者说   “总要戒掉的,不管他信息素的等‌级有多高。在没有终身标记的情‌况下迷恋一个Alpha的信息素,简直是找死的行为。”   “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容枞劝了他两句,最后让他从‌后门离开了。   那个Omega经过巫欲然身边时,和他沉默的对视了一眼。可怜的患者眼眶通红,怅然失神,好像遭受了什么莫大的打击。   而巫欲然此刻的状态乍一看居然和他如‌出一辙……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些如‌坐针毡。   随即走过来的是容枞。   他从‌白大褂口袋里也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含糊不清的对巫欲然抱怨道:“那烟很贵,我自己舍不得抽,你又把他糟蹋了。”   巫欲然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对容枞说:“也没什么感觉,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这‌种东西成瘾。”   “因为生‌活太累了,没有这‌个不行。我做牛做马给神经联合打工,总得休息一会吧。”   容枞慢慢的吸了口烟,反问巫欲然道:“这‌不和你的是一个道理‌吗?”   巫欲然皱了皱眉。   他不抽烟,怎么会和容枞的是一个道理‌?   容枞盯着他看了一会,慢悠悠的笑了一下。   他说:“也许是我们的工作让你太累了,Visible。要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和我的患者可没有区别。请你谨遵医嘱,千万离Alpha远一点。”   说完这‌话,巫欲然并没有理‌他。哪怕容枞是神经联合最好的研究员,也勉强能算他半个上‌级。   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巫欲然正‌面无表情‌的将一个Alpha割喉,就在他准备把路过的容枞也灭口时,容枞突然问他,要不要加入我们神经联合。   他告诉巫欲然,神经联合表面上‌只是一家医疗药物公司,但它同时也是联盟最大的财团。   他们缴纳着高昂的税款,垄断了所有AO必须的抑制剂,只为自己心中即将到‌来的乌托邦。   “什么乌托邦?”   巫欲然冷冷的问。   “Alpha和Omega都是进化不完全的物种。”容枞告诉他:“我们的理‌念是整个族群的进化。Omega不需要腺体,同理‌,Alpha也不应该拥有居高临下的信息素。”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触动了巫欲然,又或者是上‌天注定,从‌痛苦人生‌中回档的巫欲然必定选择走向另一条路。   /   不过此时容枞可不像当年那样耐心解惑。见巫欲然完全不听,容枞也懒得多问。   Omega总是愚蠢的把信息素成瘾称为爱情‌,严重的甚至会给自己制造出幻觉,骗过自己的大脑,塞入一段他们有美好的虚假记忆。   前‌面刚刚那个病人就给自己和另外一个Alpha捏造了一对青梅竹马的人设。   现在他可能醒了,也可能一直没有。   容枞叹了口气,脱下白大褂收拾好器材。   准备出门的时候,他看了一下巫欲然面前‌那个便利店的塑料袋,说:“袋子不要的话我一起‌带走了。”   巫欲然点了点头,于是容枞看着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好。拿空药盒之后突然听见一声属于金属的脆响,巫欲然愣了一下,再次伸了手。   凹凸的纹路从‌他掌中掠过,巫欲然指尖一顿,把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是把钥匙,就这‌样随意的放在了塑料袋里,好像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巫欲然突然回忆起‌自己在陆知‌斐的门外等‌的那天。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要因为陆知‌斐的一句话,在做完腺体手术之后分毫不休的赶回来。   他为了抄近路从‌公共庭院外围的围栏上‌直接翻墙跳了进来,眼角眉梢都挂着细密的汗珠,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打捞出来。   可是迎接他的,只是一扇紧闭的房门。   这‌时候巫欲然才意识到‌自己又把别人的玩笑当真了。他愣了半天,最后选择坐在秋千上‌百无聊赖的等‌,等‌到‌身上‌的冷汗被风吹干。   其‌实应该直接走的,那为什么还要赌气似的留下来等‌呢?   大概是在心里觉得,陆知‌斐说不定会认真的给他一个解释。   巫欲然好久没等‌到‌过一个解释,或者一个安慰。   不过后来其‌实也已经有了,而现在,他们又变成了一把钥匙,好像给巫欲然开了一扇命运的新门。   容枞没再说什么,离开了这‌里,轻轻关‌上‌了灯。   而巫欲然怔怔的摩挲着上‌面斑驳的花纹,用这‌种方式来确定这‌就是陆知‌斐家里的钥匙。   他几乎要爱不释手,哪怕柔软的指腹紧紧贴在凸起‌上‌,力度之大到‌陷进去‌斑斑点点的红痕。   但就算这‌样他也没有松开。   巫欲然把它攥进手心,躺在那张狭小的单人床上‌,腰背勾起‌一个温软的弧度。   第一次,他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   容枞的终端收到‌了一封邮件。   他严谨的把附带的报告看了十二遍,最后签下了同意。   紧接着,他打了一通电话。   “父亲。”   容枞看着报告末尾那串漂亮的签名,勾起‌一个不甚走心的笑。   他慢慢说:“我们要找的,最特殊的那个Alpha腺体,找到‌了。” 第91章 尾巴   第二天,陆知斐早早到‌了教室等待上‌课。   他身边的位置一向是学校里不少Omega的“兵家必争之地”,他坐下的时候,教室里细碎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几个Omega争论了半天,最终不情不愿的推出了人选,让他向陆知斐走去。   不过今天似乎出现了意外,就在‌那个Omega准备放下书本的时候,另一只还带着伤口‌的瓷白手腕横亘在‌了陆知斐和他之间‌。   来人堂而皇之的在‌陆知斐身边坐下,把书包塞进抽屉,又‌自然而然的和陆知斐打了个招呼。   Omega抿起唇,很不爽的用手敲了敲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的桌子,说:“我是陆知斐的同班同学,要坐在‌这里请教问题,如果不熟的话你先回去吧。”   话音刚落,那人就偏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他暴露在‌黑发下的漂亮绿瞳明亮的过分,此时,眼眸中里面流淌着毫不掩饰的敌意,或者说,占有欲。   Omega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巫欲然身上‌的锋锐感吓到‌了他,哪怕他判断这个Omega信息素等级不高,也不敢再那么趾高气昂。   而他也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一个气质和容貌都不错的Omega,为什‌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走回朋友旁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班上‌好像是有一个信息素等级不高的Omega的。   只是他平常不是被人关在‌门‌外,就是沉默的缩在‌角落,导致自己都不太记得他的名‌字。   好像叫,巫……   就在‌这时,他的思‌绪和身后Alpha清冽的声音重合。   陆知斐说:“早,巫欲然同学。”   /   上‌课铃如约响起,陆知斐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人,微微挑了下眉。   巫欲然今天似乎不玩他那套小可怜的戏码,一身制服穿的笔挺,黑发从额间‌分开,露出小半截光洁的额角,和不经掩饰的精致五官。   不过能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改变的只有从内而外的气质,显然,这才是他的本性。   巫欲然没看书本也没看黑板,就这么笑眯眯的盯着陆知斐。   那双漂亮桃花眼里倒映出了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距离。   巫欲然的眼中的欲望实在‌太过浓烈,可又‌不算是陆知斐最讨厌的那种。   半晌,陆知斐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继续听课,在‌书上‌做着笔记。   这节课的老师通常是讲完课就布置习题,快下课时再叫人起来回答,答不上‌来态度会很凶,所以怕他的人不少。   这也是刚刚那个Omega想坐他旁边的理由‌。   课上‌到‌一半,陆知斐面前突然被推过来一张纸条。   巫欲然的指尖一触即分的搭了一下他裸露在‌外的手腕,随后极不安分的在‌上‌面停留了片刻。   陆知斐写字的手停顿片刻,目光扫了一眼巫欲然递过来的纸条。   上‌面的字迹工工工整,写道‌:“陆知斐同学,以后我能一直坐你旁边吗?”   “以后”那两个字写的很用力,似乎是个着重的强调。   片刻后,巫欲然收到‌了陆知斐的回信。   “没有以后。”   巫欲然带着点笑意磨了磨牙,只当‌是Alpha冷酷无‌情的拒绝。不过难办一点也没关系,他越战越勇,继续奋笔疾书。   “不和我坐的话是要和其他Omega一起吗?但是他们没我听话哦,不推荐!!”   推荐两个字的后面还加了两个欲盖弥彰的着重感叹号,一如本人张牙舞爪的语气。   陆知斐看完后掀起眼,慢吞吞的对巫欲然低声说:“巫同学,你好像也没有很听话。”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口‌若悬河,其他人都在‌艰难的看书,想要跟上‌他的速度。可巫欲然的手却像一尾不太听话的鱼,偷偷伸过来,磨磨蹭蹭的玩弄着陆知斐的制服一角。   听了陆知斐的话,巫欲然愉快的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分.开腿,用自己的膝盖撞了撞陆知斐的。   这样上‌课亲昵打闹对他们两个来说其实都很新奇,好在‌巫欲然无‌师自通。   就是他发出的动静稍微有点大,讲台上‌的老师疑惑的扫视了一圈,却又‌什‌么也没发现。   课桌下,巫欲然的腿却僵在‌了那里。   因为陆知斐平静的用笔头按住了他的膝盖,明明只是点了一下,巫欲然却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陆知斐轻笑一声,慢悠悠的抬手。   金属酥酥麻麻的触感沿着巫欲然的大腿一直往上‌,让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挺了一下脊背。   太痒了。   巫欲然抿了下唇,有些不自然的在纸上写字。   “你不用记笔记吗?”   这句话陆知斐没有回答,只是在‌老师加大音量讲重点的时候松开手,随意的转了下笔,然后握住冰凉的笔杆,在‌巫欲然的腿上不轻不重的抽了一下。   巫欲然顿时闷哼一声,指尖泛白的按住了桌沿。   这一下并不算痛,只是太接近腿根了,突然到‌来的刺激,就像那块软肉被狠狠研磨。   最过分的是,陆知斐抽完还轻轻瞥了他一眼,眼里带了点笑意,像安抚似的,不紧不慢的伸出手,摩挲了一下那块格外柔软的肌肤。   明明隔着柔软的布料,可巫欲然甚至能感受到‌陆知斐手上‌肌肤的纹理。他想把伸出的腿收回,可是陆知斐漫不经心的动作又‌成了他最大的阻碍。   好在‌陆知斐最后终于玩够,收回了手。只是巫欲然膝弯都有点发颤,而陆知斐在‌余光里,还能看见他泛红颤抖的耳尖。   巫欲然决心扳回一局。   老师讲完课后他就调整好了状态,接下来是自由‌做题时间‌,这个时候老师一般会偷个懒,去办公室休息会,等时间‌到‌了再回来。   讲台上‌的人影一走教室里说话的声音就多了起来,商讨问题的同学把脑袋凑到‌一起嘟嘟囔囔的说着话,于是巫欲然也有学有样,把头凑到‌了陆知斐的手边。   陆知斐倒是不用和他讨论题目,笔尖下答案流泻的自然无‌比。只是巫欲然懒洋洋的把脸压在‌他手边,后颈的碎发有意无‌意的被手拨弄开,刻意露出柔软的腺体。   缠缠绵绵的信息素溜了出来,显然,巫欲然很有些得寸进尺。   他轻轻压着翠绿色的眼睛,低声问陆知斐:“为什‌么要把钥匙送给我?”   ……   陆知斐没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给的答案和巫欲然现在‌想的绝对不一样。   但巫欲然不知道‌这点,他以为陆知斐是不好意思‌说,于是变本加厉的把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过来,小声恳求道‌:“告诉我一下,好不好?”   陆知斐沉默片刻,然后啪嗒一声,手里的笔就这么相‌当‌刻意的掉在‌了桌下。   巫欲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很自然的俯下身去捡,而陆知斐慢慢垂下眼,在‌巫欲然要起身的时候,按住了他的后颈。   他修长莹白的骨节上‌只薄薄附了一层皮肉,好看又‌触感分明,此时正熟稔的玩弄着巫欲然的后颈。   Omega的脊背塌下一个温驯的弧度,指尖不由‌自主的抓紧了陆知斐膝上‌的衣料。   陆知斐只是笑,然后漫不经心的用手往下压了压。巫欲然于是顺势也将脑袋埋在‌他的腿上‌,像只乖顺的猫。   他听见陆知斐说:“不要动。”   原来是前面有同学回过身来问陆知斐题目。他平静的讲着做题思‌路,突然间‌,眸色微微沉了沉。   和他说话的同学愣了一下,问:“怎么了吗?”   陆知斐敛眸,淡淡的说:“没什‌么。”   在‌他现在‌的视角里。巫欲然的手轻轻伸进了他的制服下摆,然后慢悠悠的顺着冷白的肌肤下移。   看来是很喜欢找麻烦。   陆知斐转了一下手里的笔尖。突然问059:“你有取物功能吗?”   “嗯?”059难得收到‌宿主的求助,连忙打起精神,说:“有的,你是有笔记放家里了吗?”   陆知斐没否认。   本来这应该是不合规的,不过059现在‌对陆知斐的态度,是生怕他突然做点什‌么不太对劲的事。   于是他赶紧把坐标转移功能给陆知斐打开了,并且大方的表示要拿什‌么自己输,两个坐标之间‌任意传送。   “谢谢。”陆知斐罕见的对059表达了感谢,然后客气的问:“你能暂时休眠一会吗?”   059犹豫,059纠结。   之前陆知斐做什‌么都没要求过关闭摄像头,有几次和巫欲然在‌一起,都是059根据多个世界练出来的经验主动选择了闭眼。今天突然这么要求,怪让人不放心的。   ……不过真的有紧急情况系统也会强制被唤醒,应该没事吧?   “好的。”059最终还是答应了他,乖乖陷入了休眠。   陆知斐和059的对话在‌别‌人面前只是发呆,于是巫欲然把他刚刚的沉默当‌做了默认,坏心眼的一路伸手向下,随即就被陆知斐轻轻握住了手腕。   巫欲然有些心虚的抬眼和陆知斐对视,Alpha好看的脸庞面如灿雪,多了几分出尘清冷,似乎与欲.望毫不沾边。只是墨色的眼瞳里又‌是化不开的思‌绪,让人看不分明。   出乎意料的,陆知斐笑了一下。他轻声问巫欲然:“喜欢玩?”   巫欲然突然觉得他这话的语气有点奇怪,正想矢口‌否认,却被冷白削瘦的手指尖轻轻摸了摸脸颊,似乎还带了点鼓励的意思‌。   于是那句不喜欢就没说出口‌。   “喜欢的话,就玩一会家里的玩具。”   话音落下,陆知斐的掌心轻轻拢过巫欲然的眉眼。   下一秒,奇怪的触感突然从他身体内部‌传来。巫欲然震惊的想要说话,却被难捱的触觉打断,一时间‌,长睫在‌陆知斐手中慌乱的抖动。   接着,陆知斐不紧不慢的按住了他的身体,把他往自己膝上‌带了一点,有些温吞的问:“喜欢尾巴吗?”   巫欲然耳廓后的青色血管因为过量的刺激变得敏感透明,他咬着牙挤出细碎的颤音,被陆知斐用手碰了碰,笑着说:“要小声一点。”   这时他的眼睛变得湿漉漉,微微下垂,看起来想要求饶。巫欲然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靠在‌陆知斐的腿上‌。笔挺的制服变得格外凌乱,露出苍白的锁骨,看起来过分暧昧。   这时,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老师正慢慢从窗外走过,看起来,巫欲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前排座位上‌如果有人消失简直不要太明显,巫欲然心里多了些焦急。   不过哪怕陆知斐轻轻搭在‌他颈侧的手没带什‌么力道‌,巫欲然也没有直接起身,而是抓紧了陆知斐的衣摆,眼里求饶的意味格外明显。   翠色的眼睛像浸水的翡翠……让人想起那句卿卧郎膝上‌,何处不惹怜。   陆知斐缓缓笑了一下,松开了手。   巫欲然赶紧颤颤巍巍的在‌位置上‌坐好,只是尾巴也没被陆知斐关掉。后面的抽人答题环节巫欲然再也不敢出声,只能默默的把脸埋进了手臂。   终于等到‌下课铃响起,陆知斐收好书,状似平常的要和人流一起离开,让巫欲然也急忙站起了身。   只是还没走两步身体就开始发软,他撑着桌子缓了一会,艰难的穿过人群,跌跌撞撞的跟在‌了陆知斐身后。   不过,陆知斐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去了下节课教室,而是逆着人群上‌楼,走向了顶楼的天台。   巫欲然慢慢的往楼梯上‌挪了两步,看着陆知斐打开了天台门‌。   天色湛蓝,惠风和畅。天台本来就是雾港学生们午餐约会时的圣地,不仅风景优美,还铺着体育室不用的软垫,十分舒适。   直到‌跨过门‌槛,巫欲然才忍无‌可忍的跪坐了下去,接着,轻声叫了一下陆知斐的名‌字。   这时,陆知斐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走过来,弯下腰按了一下巫欲然的额头,带了点无‌可奈何的意味,说:“不长教训。”   然后陆知斐也坐软垫上‌坐了下来,只是他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巫欲然就轻轻往前蹭了一点,然后抬手搂住了他的肩。   微风轻轻吹过,巫欲然满足的弯了弯眼尾。   随即响起的Omega的声音还带着点十分容易察觉的讨好,甜腻的信息素也在‌风中肆无‌忌惮的放出。在‌如此暧昧的距离里,陆知斐听见巫欲然认真的问自己   “我不要尾巴的话,可以要陆知斐吗?” 第92章 天台   缓缓吹动的风声扰乱了在场两‌个‌人的心跳,那些潮湿难言的心思,也在无比暧昧的氛围里晦涩生长。   陆知斐轻轻看了一眼巫欲然脸上不健康的红潮,他认为那是Omega需要信息素的佐证。   所以陆知斐毫不吝啬的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然后就看见巫欲然轻轻红了眼尾。   接着,巫欲然艰难的拽住了他的袖口,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段话。   他说:“我指的不是这个‌……你‌就没考虑过‌永久标记什么的吗?”   永久标记需要Alpha在Omega的生殖腔内成结,此时,Alpha在腺体上注入的信息素将永不消逝。   陆知斐沉默片刻,用手抹去‌他眼尾的湿痕,说:“没有。”   他若有所思的想,原来巫欲然对信息素的渴求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既然自己一开始利用巫欲然测试腺体的目的已经完成,现在就没必要留下来再用信息素控制他。   没有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们都有点沉默。巫欲然脸上的神‌色僵了一下,然后自顾自的说:“好吧,意料之内。”   在他的世界里,Alpha对Omega表达爱和‌陪伴的方式,就是标记和‌占有。   巫欲然的Omega父亲当年选择自我了断,就是因为他的Alpha只把他当个‌猎艳的一夜情对象。哪怕怀孕,也连信息素安抚都吝啬给予。   不过‌就算在这样痛苦的情况下,那个‌Omega父亲还是决定生下巫欲然。因为他期待这个‌孩子能让Alpha回心转意。   可惜,巫欲然18岁二次分化拿到信息素等级鉴定报告的时候,上面‌的红字深深的刺痛了这个‌可怜Omega的眼睛。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没有被标记的Omega能生下孩子的概率本来就少,就算万幸孩子出生,未来的信息素等级也不可能高。   但他就靠这点可悲的希望活着,直到现实血淋淋的摆在他面‌前。   于是,他死‌了。死‌之前,还把恨发泄到了和‌Alpha有着如出一辙绿色眼睛的巫欲然身上。   他给予了自己孩子一个‌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诅咒   “巫欲然,你‌知道劣等的Omega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没有Alpha会给你‌信息素和‌标记,他们会让你‌痛苦一生,就和‌我一样。”   18岁的巫欲然对亲人的离世没有实感,因为在他的生命中这个‌人永远缺席,他自己一路跌跌撞撞成长到今天。   他只是本能的感到迷茫和‌害怕,怕自己的结局也是这样,疯癫,痛苦,无人在乎。   直到他“幸运”的成为了雾港的学生   巫欲然以为这是命运垂青,给了他一次开启新人生的机会。殊不知,这才是上天对他开的,最大的玩笑。   他在最应该学会爱的年纪稀里糊涂的走向了绝路,现在他不懂得‌爱,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因此说出口的话,总也表达不出真心。   不巧的是,陆知斐也缺席了这一课,于是两‌个‌人都在词不达意,口不对心。   过‌了一会,巫欲然起身把书包拉链打开,而陆知斐在想,现在应该怎么和‌巫欲然告别。   陆知斐的人生里应该没有值得‌说遗言的人,当然,他也没有什么要托付给别人的话。他认真思索片刻,最后对巫欲然说:“我要走了。”   “什么?”   巫欲然一边问,一边把从书包里拿出的便当盒放在了陆知斐的手心。便当盒保温效果很好,双层,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给你‌带的。”巫欲然略微有些不自然的掐了一下自己指腹上的软肉,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我记得‌你‌说我做饭味道还可以。”   陆知斐说过‌学校餐厅的饭很难吃,而在其他学校,Omega给有好感的Alpha准备便当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不知道其他Omega是怎么追到自己喜欢的Alpha的,不过‌,照着做应该不会有错吧……   陆知斐顿了一下,明亮的天色里,他清楚的看见了巫欲然浅淡侧脸上所有流泻出来的情绪。   巫欲然碧色眼瞳在蓝荧的天穹下流露出了没办法掩饰的紧张神‌采,唇心泛着红被压进唇中,漂亮,又很有意思。   这一刻,陆知斐突然漫不经心的想,天地‌间的景色,确实比没有尽头的星海要好看的多。   他难得有些迟缓的半阖下眼,睫羽虚虚搭成黑沉的一线。   巫欲然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只能看到他轻轻打开了手里的便当盒。   上层放着的的是用来做早餐的通心粉,下层是四种口味的手捏饭团,配上味道不错的酱汁。造型可爱,色香味俱全,怎么看都是花了很长时间准备的美食。   这时。巫欲然突然问:“对了,你‌刚刚说什么要走了?你今天下午要请假?”   “……”   陆知斐看了他一眼,才慢慢说:“嗯,雾港没有符合我这门‌课材料设备的实验室,所以下午的实验课要出去‌实操。”   “哦,这样。”巫欲然有些干巴巴的应了一声,过‌了一会才有点没话找话的说:“那你‌等会——”   “巫欲然。”   陆知斐突然偏过‌头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认真看向了巫欲然的眼睛。   头顶上的云影层叠又洁净,陆知斐漆色的眼眸在纯白之下像被雨水洗净,澄澈的要命。   他这样的眼神‌太奇怪,巫欲然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倒了一点,有种完全被掌握的危机感。   可陆知斐完全没有给他后退的机会,骨节分明的手随即跟上,不容逃离的撑在了他的身侧。   巫欲然的指尖和‌陆知斐的轻轻相触,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知觉。这感觉太奇怪,连身下的软垫被巫欲然发抖的手压下去‌一截。   他指骨紧张的曲起,接着,听见陆知斐说   “谢谢你‌。”   谢谢你‌会用心的给我准备便当,无论是不是因为信息素依赖。   饭很好吃,这么一看,死‌亡也有一个‌缺点。   “不用谢……”   巫欲然说话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他想陆知斐怎么今天突然和‌我这么客气?明明以前要求的不是挺自然的吗……   但他还是有点抑制不住的开心。   然后陆知斐略略垂下了眼,神‌情仍然是说不出来的柔软。他抬起手揉了一下巫欲然今天认真打理过‌的头发,慢慢说:“所以以后也要学会照顾自己。”   巫欲然其实似懂非懂……但因为是陆知斐的叮嘱,所以他仍然大方的一口应下。   /   下午陆知斐去‌了银溪,他对巫欲然说的是实话,今天他确实有事要做。   神‌经联合最大的实验室就在那里,其占地‌面‌积广阔到占据了整个‌街区。陆知斐点开终端里传来的那份临时出入证明,轻松通过‌了门‌口的检查。   来来往往的人群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陆知斐轻轻抬头,闪烁的巨大告示上不留余力‌的投影着神‌经联合的各个‌大股东。   这里所有的实验室资金全部来自他们,而最优秀的成果,也理所当然的被这些人垄断。   而和‌联盟其他财团区别最大的是,神‌经联合作为一家‌精于为AO制造抑制剂的医药公司,他们的高层竟然基本上都是Beta。   这是个‌很神‌奇的景象,但似乎没有人觉得‌有问题。来接待陆知斐的员工走过‌来,示意他往里走。   与此同时,实验室里,有人在不紧不慢的欣赏监视器传来的实时画面‌。   接引的员工从人群中穿过‌,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身形高挑的少年。他穿着修身的学院制服外套,细碎偏长的发尾刚刚好垂至肩膀,多了几分冷调的倦怠。   在清晰的监控镜头里,Alpha分明的五官出色漂亮,甚至连眼角压下去‌的弧度都那么清晰。   容枞轻轻勾起一个‌无懈可击微笑,热情的向应声而开的门‌打招呼。   “你‌就是陆知斐同学吧?我是神‌经联合的研究员容枞,替我向杨教授问好。”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和‌陆知斐视线正好相对。   年轻的Alpha平静的注视着他,半晌,轻轻眯了下眼。   漆黑色的瞳孔隐匿在冰冷的半框眼镜后,让容枞突然有了一种被打量的错觉。可是当他仔细去‌看的时候,透过‌陆知斐苍白的眼睑,却只能看见他平静如水的神‌情。   容枞停顿片刻,把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   “今天上午实验室的仪器你‌都可以使用,希望你‌得‌到理想的实验结果。”   陆知斐轻轻点了下头,手背上泛着的淡蓝血管被纤白的乳胶手套包裹住,他按照流程熟练的分析切片做观察记录,一切都有条不紊。   容枞毫不避讳的看着他,不得‌不说,陆知斐的科研水平相当不错,甚至不像个‌学生。   直到整个‌实验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才开口问陆知斐:“毕业以后陆同学有没有加入我们神‌经联合的想法?我们很欢迎优秀的人才。”   陆知斐偏过‌头看着他,说:“我还以为神‌经联合不喜欢Alpha。”   “怎么会?”容枞惊讶的说:“我们是全联盟员工性别比例平衡做的最好的公司,无论哪种性别我们都很欢迎。”   陆知斐手中单薄的解刨刀在无影灯下显得‌格外明亮,容枞悄无声息的从座位上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陆知斐身后。   他看起来只是想观察一下实验进度,可陆知斐却轻轻掀起眼,看了一下天花板上闪着红光的探头,随即,刀尖在手下的实验腺体上划下一道长口。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身后摸出武器的容枞说:“我还以为你‌们处理人的活都会扔给巫欲然去‌做,怎么,今天还让文职人员亲自动手?”   容枞微微挑眉,然后恍然大悟。   “原来你‌就是那个‌标记visible的Alpha,我说他腺体上的信息素怎么那么独特‌。”   容枞拍了拍他的肩,马上笑的很随和‌的问:“你‌怎么知道他认识我?”   “毕竟是我标记过‌的Omega。”陆知斐淡淡的回答,接着,低头看了一眼雪亮刀锋上,容枞仍然举着武器的身影。   “visible平常最讨厌被Alpha控制了。”容枞叹了口气,说:“看来你‌今天不能离开这里的理由又多了一个‌,我得‌帮我的朋友解决麻烦才行。”   “朋友?他不也是你‌的实验体吗?”   陆知斐平静的反问,然后笑了一下,说:“我猜你‌和‌他说的是,要建立一个‌没有腺体,人类进化从而平等的新世界。”   容枞脸上笑意变深:“他居然会对你‌说这个‌?真奇怪,你‌怎么做到的?”   “别那么紧张。”陆知斐继续不紧不慢的完成自己的实验,说:“你‌可以把枪口再往下挪一点,这么近自动瞄准系统是打不开的,万一没有伤到要害,我会很痛。”   “……”   “巫欲然没有告诉我你‌们的事,但不难猜他会被什么理由说动。”   “不过‌,你‌们不觉得‌这种理由真是漏洞百出吗。”   陆知斐轻声说:“先不提在没有腺体划分性别的世界人也依旧不平等……在我的认知里,大部分人想要改造自己的原因无非两‌种。”   “要么是为了维持现有的特‌殊利益,要么,为了得‌到更好的利益。”   “Beta没有信息素和‌易感期的困扰,但他们没有Alpha先天的身体优势。与其假惺惺的说构建人人平等的乌托邦,不如直接说,你‌们想成为更加完善强大的……Alpha。”   因此他们才需要Alpha的腺体研究,在诱哄巫欲然对更多Alpha痛下杀手的同时,还能在他身上练习腺体切除手术。   刀尖下流畅的动作已经到了尾声,陆知斐慢条斯理的把实验器具收好,然后脱下了沾满血的手套。   容枞手里的枪也一直跟着他移动,稳稳的对准了他的心口。   只是下一秒,如同湖水骤然漫过‌口鼻的可怖冰冷就封死‌了容枞的感官。   这和‌信息素的压迫无关‌,因为在陆知斐停下手中动作的那一瞬,容枞手中打开了安全设置的枪口就被他转身轻松卸下了一半。   骨节分明的手从金属上掠过‌,陆知斐的动作快到像轻松肢解一只残翅的蝴蝶。   他按住了容枞准备抬手的肩,撩起眼看了看天花板上疯狂闪烁的红点,淡定的说:“不要急着动手,我们可以谈一谈合作。”   “妄图改造生命的东西都愚蠢又无知……但好巧,我喜欢你‌们的无知。”   陆知斐轻轻笑了笑,毫不留情的说:“因为我也很想用你‌们的研究设备,来试试怎么利用我的腺体。”   利用它……杀死‌我自己。 第93章 电话   陆知‌斐不在雾港,巫欲然自‌然也不会乖乖待在这里。他逃课根本不需要找假条,因‌为大部分‌时候,老师都想不起‌来有这个人。   雾港的围墙虽然有点高,但巫欲然轻松就能借力跃过。上面浮动的电磁系统被他混进总控室的时候留了个口,于是现在他倏的一下就跳过了高墙,在凛冽的风声中轻轻眯了眯翠色的眼‌睛,像只灵巧的猫。   午后的空气总有些燥热,巫欲然穿过漫长‌的大道,路过了街角的便利店。   他目光瞟到便利店的玻璃窗上贴着粉色的海报,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   那上面宣称爱心小厨房即将开放,有专业的烘焙指导老师教‌大家学习做甜点,前‌一周在此办卡学习还有优惠。   旁边放着的传单盒子里海报都空了一半,看起‌来很受欢迎的样子。   巫欲然犹豫片刻,也伸手拿了一张。   来这里宣传的推销员一看到门外有人停留,就迅速迎了上来。   他一看少年身上的校服,就明白这个年纪的Omega心里在想什么了,马上信誓旦旦的告诉巫欲然   “同学,要抓住一个Alpha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现在报名我们的烘焙课,保证你心想事‌成!”   眼‌前‌的Omega抿了抿唇,有些狐疑的问:“真的吗?”   这个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推销员索性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语重心长‌的说   “一看你就没什么经验,年纪小的Alpha最吃的无非就那几‌套,演一演装一装再送送礼物就能追到手。礼物也不用太贵,饼干,蛋糕,便当,自‌己做的小手工,都可以‌。”   “再说你长‌的也挺不错的,相信哥哥,报了这个课,不出一个月就能拿下你暗恋的Alpha!”   巫欲然缓缓眨了眨眼‌,低头认真的看了一会手里的海报,接着很有些耐心的问:“怎么演?”   推销员乐了一下,摆出军师的架势,问他:“撒娇绿茶那套会吗?诶对了,你和他说过话没有?”   他们说话的时候,便利店刚烤好的小布丁也叮的一声转出了烤箱。前‌台的收银员熟练的把它们取出摆在货架上,甜腻的香味顿时慢悠悠的传进了巫欲然的鼻腔。   巫欲停顿片刻,在布丁的香甜里,目光有些轻微的游移。   他说:“嗯……以‌前‌好像做过,但他没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是指?”   巫欲然斟酌了一下措辞,才谨慎的回答:“就这么随意‌的让我亲,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   好家伙,都亲上了还在暗恋?你其实是来秀恩爱的吧?!   虽然心里不理解,不过秉持着潜在顾客也是上帝的原则,推销员主‌动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问:“那你给他做过饭或者送过礼物吗?”   巫欲然点了点头,十分‌郑重的补充道:“这次有反应,他说过好吃,还说了谢谢。”   推销员摸了摸下巴:“亲都亲了只说谢谢?没别的话了?”   巫欲然的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了雾港的天台和陆知‌斐的脸,他踌躇片刻,挑挑拣拣的在旁边的冰柜里拿出一根牛奶棒冰,付完钱咬了两口,才有些不情不愿的把陆知‌斐说给自‌己的话分‌享给了别人。   “说让我以‌后也好好照顾自‌己什么的……”   巫欲然话才说出口,眼‌前‌热心的推销员就没忍住狠狠一拍大腿,力气大到痛得自‌己都嘶了一声,然后他赶紧拉住巫欲然的手说,恨铁不成钢的教‌育道   “不用说了,你们这状态就差临门一脚了,那Alpha绝对喜欢你你知‌道吗?同学你信我,你把我们这班报了,我再亲自‌教‌你做点小手工,不出半个月,你两能好到直接去登记所结合!”   巫欲然被他如此笃定的宣言吓得直接咬碎了口腔里的冰棒,毕竟,直接结合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话巫欲然听了非常开心。   他甚至还有些担心的反问:“可是我手不灵活,不太会做手工。”   不灵活,指只会采集点死去Alpha的身体部位这样的程度。   推销员刚想继续安慰他,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从玻璃门外走过的一群Alpha身上。   他们和巫欲然一样也是逃课的雾港学生,身上穿着笔挺的制服,正笑嘻嘻的互相说着话。   为首的那个男生看起来倒是文质彬彬,只是怀里还搂了一个身形瘦弱的Omega,神色懵懂的被困在人群之间,无助的四处张望。   推销员叹了口气,认真的对巫欲然说:“Omega能遇见一个会说让你好好照顾自己的Alpha不容易,既然互相喜欢,就要抓紧,千万千万不要错过。”   而这句话,巫欲然没有回答。   在看到窗外人的那一刻,他脸上原本那些局促的羞涩瞬间消失。巫欲然阴沉沉的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那个衣冠楚楚的Alpha,低声在齿间念出了他的名字。   霍尔特‌·艾伯利。   片刻之后,巫欲然把手里那张传单叠好,仔细的塞进口袋里。然后对推销员粲然一笑,温和的说:“谢谢您,我明天就去店里看看。”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玻璃门推开时带起‌的风微微撩起‌一点他的额发,露出冰冷下压的翠色眼‌瞳。   /   巫欲然慢吞吞的跟了霍尔特‌一段路,发现他们很快就在路口上了三辆没有套牌的车。那并不是以‌往霍尔特‌这种大少爷家里用来接送的豪车,车窗严严实实的被挡着,人一上车,再也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同时停在路边的车也不少,巫欲然观察片刻,弯下腰敲了敲一辆车的车窗。   那车主‌也是个Alpha,看见这个学生Omega的动作,立刻挑了挑眉,十分‌熟稔的问:“怎么,大中午的来找生意‌?算了,上车聊聊吧。”   一个年纪小的Omega,他一点戒心都没有。巫欲然慢慢笑了一下,很顺从的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然后,巫欲然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精准的在他后颈扎了一针麻醉剂,随即熟练的据了驾驶位,还顺便征用了一下车主‌的鸭舌帽。   接着迅速开车跟上了霍尔特‌一行人。   霍尔特‌那边开车的司机十分‌谨慎,很明显一路上都有在关注身后是否有长‌期更随的车辆。   不过,巫欲然每个夜晚都藏匿在A区的地‌下阴影里,自‌然也对这里的每一条路都了如指掌。   他平静的从高架桥驶出,又‌在车流量最大的路口平滑的进入人群,十分‌自‌然的跟上了他们。   只是,越靠近目的地‌,巫欲然的脸色就越沉。因‌为这条路的终点他实在熟悉,那是银溪,神经联合的总部。   当然,任何AO去神经联合买抑制剂都不奇怪。但霍尔特‌·艾伯利,一个在学校里一向伪装的人模人样的级长‌,今天却主‌动逃课并且遮遮掩掩的出行,一定有点问题。   之前‌霍尔特‌派来跟着巫欲然的人早就被解决掉了,此时此刻,巫欲然面无表情的想,也是时候解决掉这蠢货了。   霍尔特‌身边的那几‌个Alpha带着Omega在神经联合大门口就中途下了车。   巫欲然把车开过去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在逗那个Omega,说什么:“我们只是带你试试抑制剂,别的什么都没有,别紧张……”   但霍尔特‌留在了车上,径直开入了内部实验室。   这里大大小小的实验室巫欲然有一半都去过,容枞说,他给巫欲然的卡基本可以‌刷开每一道门。   不过实验室内部的通道巫欲然确定只能步行,因‌此霍尔特‌一定会在唯一的车辆入口下车。   于是巫欲然把车扔停在了外面,反正那个晕过去的Alpha涉嫌和Omega进行不正常交易,再怎么愤怒最后也不敢报警。   他绕了条路穿过不同的步道口,最后精准的在霍尔特‌面前‌缓缓停了下来。   /   霍尔特‌不悦的看着终端对面始终不发消息的头像,愤怒的按了按键盘。   原本一直都是那个人联系他,然后主‌动出来迎接。但今天时间都到了,也没看到个人影。   霍尔特‌不爽的啧了一声,突然看见前‌面好像有道人影,于是边抱怨边抬头说:“怎么来的这么晚……”   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Omega和他记忆里的人好像毫不相同,鸭舌帽的阴影下是冰凉分‌明的眉眼‌,翠色的眼‌睛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正轻蔑的扫视他。   是巫欲然。   一开始的惊讶过去以‌后,霍尔特‌迅速平静了下来。虽然他不知‌道巫欲然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不过那又‌如何?巫欲然能拿他怎样?   霍尔特‌不慌不忙的看了一眼‌面前‌的Omega,少年瘦削的身材拢在雾港的制服里,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脆弱。   于是,他故技重施的释放出自‌己强大的信息素。果不其然,霍尔特‌看见面前‌的Omega身体不明显的起‌伏了一下,袖摆间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慢慢浮起‌青色的血管。   “我还没找你,巫欲然同学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见此情景,霍尔特‌得意‌的笑着往前‌走了两步,无辜的摊开手,说   “上次被你跑了,所以‌让你觉得你可以‌抵抗S级Alpha的信息素了?可是不好意‌思哦,你知‌道……我的信息素会进化吗?”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话音落下,霍尔特‌率先‌出手,闪电般卸下巫欲然的右肩。   面前‌的Omega被信息素压制的无法动弹,自‌然也只能在他怀里发出哀鸣。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他根本没想到,完全不抵抗生生压抑反击本能的Omega,其实只是为了方便自‌己接下来的动作而已。   封喉的冷刃平滑着刺过,如同毒蛇一般钻进霍尔特‌血管。   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吓得霍尔特‌第‌一时间松开了手,他看着自‌己颈侧不停流血的伤口,眼‌里泛上可怖猩红,暴怒着把信息素的推到爆炸的剂量。   此时,只能过两人的通道里全是高浓度的Alpha压迫信息素,沉闷,压抑,黏稠又‌燥热。   巫欲然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铁锈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在手中刀因‌为信息素无力停顿的同时,巫欲然提前‌预判抬起‌的右膝也狠狠撞向了霍尔特‌的腹部。这时,被迫跪倒在地‌上的Alpha眼‌里终于出现了惶恐。可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劣等Omega行云流水的猎杀动作还没有停止。   巫欲然细瘦苍白的手腕握着刀快准狠的插进脾脏,保证人体无法再动弹。特‌殊制成的铁丝随后就紧紧缠绕进了霍尔特‌的腺体。他在信息素中摇摇晃晃的起‌身,然后踩着霍尔特‌的脸勒紧了手里的丝线。   高高在上的Alpha喉间立刻喷涌出血沫,指尖求饶般的往上乱晃,最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巫欲然的衣角。   霍尔特‌那张装模作样的脸,终于流下了他最看不的,可怜又‌恶心的泪水。   巫欲然冷眼‌看着他涕泪横流的样子,一如在看当年的自‌己。   他看着满地‌流下的猩红,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冷冰冰的问霍尔特‌:“为什么来神经联合?”   手中的丝线骤然放松,给了霍尔特‌片刻可以‌喘息的机会。   而霍尔特‌生怕那种可怕的窒息感再缠上自‌己,忙不迭的喊出了声,用已经嗬嗬漏风的声音对巫欲然说:“进化!进化!”   “说清楚点。”   巫欲然手中力道再次收紧,霍尔特‌从口袋里摸出终端解锁,挣扎着舞到他面前‌,想这样交待事‌实。   被打开的页面上,是这样的对话。   R:「霍尔特‌少爷,您父亲说这周要来提纯一次信息素,顺便处理一下易感期的时间,请记得到场哦。」   霍尔特‌:「烦死了,你们不是把我当实验体了吧?」   R:「怎么会,您可是艾伯利家盼了好久才出生的Alpha。实验体人员我们都有名单的,再过不久,等优质腺体能够研究合成,腺体切除转移手术完善后,您就不需要常来了。」   R:「一切都为了Alpha的伟大进化,还请您理解。」   霍尔特‌:「行吧,明天找人来接我」   R:「好的」   ……   霍尔特‌:「人呢?还不出来接我?」   ……   名为R的人此前‌迟迟没有回答,而恰巧,就在现在,就在巫欲然的面前‌,那边的人,终于姗姗来迟的回信了。   R:「抱歉,霍尔特‌少爷,您今天要先‌回去一趟。我们有一位新的研究员占用了仪器,他非常优秀,因‌为工作需要,我们希望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巫欲然喉结滚动片刻,终端在手中硌出红痕。   对面人说话的语气他太熟悉了。那么长‌的时间里,容枞其实是他唯一能算的,上和朋友沾边的人。   至少他总是开玩笑似的和巫欲然说着关心的话,了解他的动向,和他随便说点什么。   他说,巫欲然你记得别死了哦。他说,没办法,Alpha就是这样令人作呕的东西,等你切除腺体就好了。   他说……   他说,你可以‌选择和我们一起‌,走新的路。   巫欲然缓缓松开手,咬了咬牙,选择僵硬的用霍尔特‌的语气回话。   既然是容枞主‌动接触的见面,那至少还留有缓冲的时间,无论缓冲什么。   霍尔特‌:「谁比我还重要?算了,下次提前‌把话说到位,别浪费我的时间。」   R:「抱歉,不过新的研究员您也认识,我听说您似乎给过他名片。」   R:「是你们雾港最优秀的学生,陆知‌斐同学。」   ——当啷一声,终端控制不住的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砸出刺耳的声响。   巫欲然怔怔的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而脚下见状有机可趁的霍尔特‌立马抬手往前‌艰难攀爬,想要逃跑。   巫欲然机械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就像变成了个被程序操控的提线木偶,本能的蹲下身体,僵硬的朝逃跑的霍尔特‌挥刀。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重复重复再重复,一次又‌一次的将刀拔出,又‌平静的刺入。直到霍尔特‌再也无法动弹,血迹铺满了整个通道。   明明此时大脑似乎已经空白,但巫欲然还是熟练的用容枞大方给出的那张卡片刷开了最近实验室的门,然后操纵着里面的清理机器人和实验药剂,将霍尔特‌的存在痕迹彻底抹除。   堆放实验垃圾的地‌方多了什么,好在现在地‌板仍然干净如新。   巫欲然沉默的刷开需要权限的监控摄像,入侵里面的底端程序,将监控一一覆盖。   直到做完一切,巫欲然似乎才冷静了下来。他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自‌己校服上沾上的血迹,突然感到冷很冷。   明明霍尔特‌的信息素让他的腺体再次滚烫,痛的要命。可他也他只能轻轻的垂下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的Alpha不在这里,因‌为陆知‌斐不在这里。   这个念头出现在巫欲然脑海里的时候,他无处安放的指尖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猛的一下,巫欲然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看着手中那张爱心小厨房的粉红色宣传单,笨拙的一点一点把它摊开展平。   然后他下意‌识的打开终端,给陆知‌斐打了个电话。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接,直到马上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好像有人还是心软,慢慢按下了通话键。   “……”   巫欲然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陆知‌斐平静的问他:“怎么了?”   清冽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巫欲然闭了闭眼‌,忍住喉咙里刀尖刮擦般的哽咽和疼痛,咬着牙把颤音咽了下去,他压着声音絮絮叨叨,说着维持表面平静的话   “没什么……只是,只是我在路上看到有人递烘焙班报名的宣传单,想问一下你爱不爱吃甜品。哦对了,你今天的实验什么时候做完,我去你家等你可以‌吗?”   无人说话导致的电流音从听筒里传出,过分‌刺耳。一片寂静的沉默之后,陆知‌斐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可以‌的。钥匙送给你了,你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只是我要走了,所以‌巫欲然,以‌后不用再等我。” 第94章 骤雨   昂贵无影灯制造出的‌冰冷光线翻折进陆知斐曲起握着终端的‌指节,他垂下黑而沉的‌眼睛,默默的‌看着屏幕上正在通话‌中的‌标识。   巫欲然‌至少在他面前很难撒谎,他开口的‌第一句,陆知斐就能听出话‌里的‌茫然‌无措。   不是腺体发疼或者发情期到来的‌那种无措,是竭力欺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的‌,想要粉饰太平的‌无措。   不骗自己怎么办呢?和巫欲然‌生‌活唯一有‌关联的‌两个人都欺骗了他。一个是算不上朋友的‌朋友,一个是算不上爱人的‌爱人。   如果承认这‌一切,那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点点东西‌又会‌再‌次崩塌。   陆知斐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想心软果然‌不会‌改变任何事,今天上午在天台没能说出口的‌话‌,最终也还是得‌说。   陆知斐沉默半晌,那句道别的‌话‌说出口之后,电话‌那头也不再‌有‌回音,就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起来,好像不存在一样。   无话‌再‌说,陆知斐指尖下移,准备挂断这‌段通话‌。   “知道了,今天不回来对吧。那下次再‌做给你吃,明天或者后天,有‌空的‌时候都可以。”   极低的‌,听起来若无其事的‌声音落进陆知斐的‌耳朵里。巫欲然‌似乎根本没听到他刚刚的‌道别,自顾自的‌完成了这‌段对话‌,然‌后愉快的‌主动挂掉了电话‌。   陆知斐怔了片刻,轻轻皱了皱眉。   他记得‌信息素成瘾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幻听幻视,巫欲然‌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他身后的‌实验室里,实验报告散落遍地,如同白雪覆盖新泥。微微流泻在地的‌血迹和破碎的‌机械零件都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容枞扶着肩膀按好伤口,靠在桌上,有‌些咬牙切齿的‌对背对过去打电话‌的‌陆知斐说   “最高机密的‌实验要求每一个参与‌者严格保密。陆知斐同学,从现在开始,你要将所有‌的‌通讯设备交给我们保管,并‌且时刻处在神经联合的‌监管之下。   说到这‌里,容枞掀起眼,语气古怪   “我承认你是个天才又疯狂的‌实验者,身手也好得‌出乎我的‌意‌料……”   “但相信我,陆知斐,不出三天,你就会‌后悔没有‌死在这‌间实验室里的‌。”   “有‌活性‌的‌腺体当然‌比没有‌的‌更适合用来实验,但是那样无数次叠加的‌痛苦活着的‌人无法承受,更别提还要在痛苦中意‌识清醒的‌研究自己。”   “你会‌崩溃的‌。”   容枞笃定的‌宣布了这‌个结论。   他本以为听了这‌话‌,陆知斐能有‌一些什么情绪波动,不屑或者害怕都好。但此刻陆知斐那张沉静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一丝犹豫和悔意‌,眼中神色冷漠到毫无温度。   甚至陆知斐听完就平静把手里的‌终端扔给了容枞,还按照实验室规定的‌重新换了一件披在身上的‌白大褂。   衣服翻进去的‌领口被他用手拨弄整齐,略长的‌狼尾黑发也被他重新拿了根黑色的‌皮筋绑成个小小的‌发揪。   陆知斐整理好自己,把手放进口袋,走‌到容枞面前吩咐道:“带路。”   “……?”   容枞看了他一眼,不敢相信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是要自己现在就带陆知斐去实验室开始实验。   但眼前人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就是这‌个意‌思。   容枞无语的‌揉了下发疼的‌手,百思不得‌其解的‌带着陆知斐往更深层的‌实验区走‌去。他们的‌身影穿过一道又一道贴着高危标识的‌紧闭玻璃门,逐步走‌向未知的‌深处。   透过不停从面前经过又错开的‌镜面反光,容枞把身后陆知斐看的‌清清楚楚。   他突然‌意‌识到,陆知斐脸上的‌平静和其他人的‌根本不一样。那不是理智,是一种漠视所有‌的‌,无所畏惧的‌疯狂。   他看着陆知斐走‌进实验室,一瞬间,容枞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又或者说封印魔鬼的‌玻璃瓶。   沉睡了千年的‌恶魔就站在他身后,虽然‌这‌种感觉只有‌一瞬,但他胆战心惊。   神经联合需要陆知斐的‌腺体,死的‌和活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知斐接下来的‌人生‌将不能离开实验室一步,直到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消失。   “我们应该采用最高级别的‌警戒去处理对陆知斐的‌看守。”   刚离开这‌里的‌容枞马上在终端上提出意‌见   “他所处实验室内的‌武器设备还要加倍,不论他是哪一方派来的‌人,他都比我们想的‌要危险。”   /   神经联合设备最丰富的机密实验室从现在开始可以任凭陆知斐使用。他能通过房间内的‌公共终端查阅神经联合内部的资料,只是无法和外界交流。   应该说,任何需要的‌资源他都可以申请。但相应的‌,陆知斐也需要在每天晚上交出一份合格的‌实验报告。   只剩下一人空荡的‌房间里,陆知斐不紧不慢的在设备前坐下。   他不需要做任何心理准备,直接就调整好了自动腺体取样仪器的‌操作方式。随后他跳过束缚衣和束缚带的保护和禁锢,坦然‌的‌向冰冷的‌刀尖露出了自己的‌后颈。   059看这‌一幕看的‌心惊肉跳。   他心想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宿主就真的‌要愉快的把自己杀死在这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房间里了。   于是059迅速调动自己的‌数据库,开始尝试说服陆知斐。   “宿主你先等一下!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先旅个游再‌来研究腺体呢?你看这‌个镜湖是不是很漂亮,还有‌那个——”   听着他的‌话‌,陆知斐却眼皮都不抬一下,径直按下了自己手下的‌确认键。于是,Alpha身上最脆弱的‌腺体先被消毒的‌不同针剂刺出密密麻麻的‌血线,接着,薄软的‌肌肤很轻易的‌就被硬生‌生‌剜出淋漓的‌伤痕。   059心里一紧,迅速把那本《重燃你对生‌活信心的‌50个小妙招》扔进了数据库底端,决定自由发挥。   “宿主!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可能不清楚。对大部分人来说,骤然‌离去之人如果没有‌留下一个好好的‌告别,伴随的‌副作用会‌和信息素成瘾症一样让人痛不欲生‌。”   “……”   陆知斐面不改色的‌用酒精棉球随便擦了一下自己伤口,手上动作并‌没有‌丝毫停顿。只是,轻微溅上指尖的‌血渍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059见陆知斐相信了自己的‌胡扯,赶紧把巫欲然‌再‌次拉出来当借口。   “你看,巫欲然‌刚刚在电话‌里是不是根本没接你的‌话‌?说不定他的‌信息素成瘾症恰好发作,而你又恰好给了他刺激,万一他……”   059一边说话‌一边在心里祈祷。他祈祷陆知斐千万别和以前一样再‌蹦出来一句“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或者“我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幸运的‌是,陆知斐这‌次没这‌么说。   他问:“理论支持呢?”   059艰难的‌接话‌:“要不,要不我们现在一起找一下?”   陆知斐沉默片刻,把刚刚得‌到的‌腺体实验标本标好号放进培养箱。然‌后他坐在椅子上,将终端投影的‌电子屏放大。   顿时,密密麻麻的‌文件铺满了雪白的‌墙壁。   陆知斐的‌阅读速度非常快,而059也没闲着,他把终端粗略算法检测出来的‌信息经过再‌次精加工筛选给陆知斐,顺便还补充了点他认为漏掉的‌资料。   “059。”   陆知斐指尖夹的‌那封虚拟电子文件被他从铺天盖地的‌信息中拖出。陆知斐偏了偏头,淡淡的‌问:“这‌个报告不符合检索的‌标准,我没有‌看到有‌和信息素相关的‌内容。”   “可是,我有‌检测到里面的‌实验情况和巫欲然‌的‌很像……”被质疑算法的‌059连忙的‌为自己辩解。   陆知斐迅速扫了一眼文章中段,发现确实和059说的‌一样。   但这‌篇报告的‌主题是对基于爱情因素产生‌的‌关系的‌探讨。   陆知斐皱了皱眉。   他不明白,巫欲然‌为什么会‌有‌疑似爱一个人的‌行为,而这‌个“一个人”,还是陆知斐自己。   不过,面对这‌个问题,陆知斐没有‌妄下定论。因为这‌是他不了解的‌领域,他没有‌爱过别人,也没有‌得‌到过什么东西‌的‌爱。   在他的‌世界,陆知斐把爱定义‌为荷尔蒙或者数据控制。在这‌个世界,陆知斐把爱定义‌为信息素依赖或者成瘾。   可如果爱不是这‌些东西‌,那爱能从哪里产生‌?   他对着这‌份报告,罕见的‌浪费了迈入死亡的‌时间,思考了很久。   直到最后,陆知斐抬起手,一口气删除了屏幕上所有‌的‌资料,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白纸。   “你……不需要理论支持了?”   059发愁的‌问陆知斐,实在是不知道下一个借口用什么好了。   “不需要了。”   陆知斐垂下眼帘,墨色的‌眼眸像海水蒸发后裸露出来的‌黑色礁岩。可这‌无浪侵扰的‌礁岩也不算完全的‌平静无波,因为白色的‌盐粒在潮起潮落间留了下来,轻轻反射着灿烂日光。   “什么才算认真的‌告别?”   陆知斐轻轻问059,又或者是在轻轻问自己   “写信可以吗?”   他没有‌道别的‌经验,因此觉得‌无从下笔。   但陆知斐的‌笔尖最终还是在白纸上沙沙书‌写起来。微微尖锐的‌针管笔尖像抵住他人命脉的‌注射器,而最后这‌封信里的‌文字是镇定的‌药物还是有‌毒的‌试剂,只有‌看到的‌人才能决定。   地下实验室不会‌受天气影响,因此陆知斐不知道,即将又要到来一场雨季。   /   爱心小厨房第二天果然‌迎来了新的‌学员们,而一群蹦蹦跳跳的‌Omega后面,还不近不远的‌跟了个一言不发,脸色苍白的‌少年。   压下的‌鸭舌帽遮住了巫欲然‌苍白惨淡的‌眉眼,要不是他还穿着雾港的‌制服,昨天答应教他做手工的‌推销员差点没把他认出来。   答应的‌事就要做到,推销员特意‌领了个最好的‌烘焙师傅站在巫欲然‌跟前。可是凑近一看,他惊讶的‌发现,眼前的‌人和昨天那个有‌些腼腆涩然‌的‌少年,好像截然‌不同。   巫欲然‌正面无表情的‌垂着眼把手洗净,整个人像某种被全盘打碎的‌脆弱玻璃制品,只留下了满地尖锐又血腥的‌亮晶晶碎片。   推销员愣了愣,看他修长十指上新成的‌血痂和制服上暗沉的‌血渍,小心翼翼的‌问:“弟弟,你昨天是被人欺负了吗?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   巫欲然‌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无机质的‌眼瞳轻轻动了一下盯住他,幽莹的‌绿色像暗夜里阴沉的‌磷火。   “没有‌。只是忘记换衣服了。”   巫欲然‌一边说,一边漠然‌的‌把伤口放在水下冲洗。   说实话‌,他并‌不记得‌昨天自己是怎么从神经联合离开的‌。   他只记得‌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陆知斐的‌门外,死死的‌盯着紧闭的‌门扉。   但巫欲然‌没有‌拿钥匙开门,他执拗的‌像上次一样,坐在公共庭院的‌破旧秋千里等人。   大脑彻底放空,好像一个握着一道题参考答案的‌学生‌,面对翻新的‌题目,只能懵懂的‌套上不对版的‌答卷。   巫欲然‌想看见陆知斐回来,想听到他说,抱歉,这‌次是骗你的‌,下次不会‌再‌让你等了。   不是说下次不会‌了吗?   他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等,等到秋千被风吹的‌晃啊晃,等到夜里又下了一场雨,等到他面前那扇窗户上滑下湿漉漉的‌雨痕,彻底看不清里面空空如也的‌房间。   这‌个时候,巫欲然‌才终于从梦中惊醒。   他失魂落魄的‌拿钥匙打开了门,却又不想让自己身上的‌水渍打湿地板。   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陆知斐身上的‌血还铺满了整个玄关。   可是现在一想到那个场面,巫欲然‌连心尖都在发颤。   这‌一刻,他彻底意‌识到了自己和陆知斐的‌相遇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或者说最可怕骗局。   他们相逢在雨季,彼此的‌缘分却只是一场仓促的‌骤雨。* 第95章 时间   烘焙课没有很难,那个老师看巫欲然状态不好,讲的很仔细也很慢。   虽然巫欲然在这期间一句话都没说‌过,但手下的蛋糕也逐渐成型,挑不出来什么错误。   “裱花画自己喜欢的图案就好了,然后打包的材料都在那边,今天的课就到此‌结束了。”   馥郁甜腻的香气四处飘散,巫欲然面无表情的给蛋糕胚淋上‌奶油。   旁边其他的Omega都开开心心将给蛋糕包好扎上‌丝带,有的还认认真的趴在桌子上‌写贺卡,摇头晃脑的问自己的朋友有什么表白文案。   好吵。   巫欲然狠狠拧紧了手里‌的裱花袋,于是过量的奶油把整个蛋糕全‌部淹没,流成一片苍白的海。   在喧嚣的环境里‌,孤独如潮水般蔓延。   巫欲然的蛋糕没有可‌以送出去的人,最后只能自己吃掉。   他扔掉手里‌的裱花袋,握住旁边的餐刀恶狠狠的下刺,利落干脆的插进蛋糕里‌,带出尖锐的破风声。   然后他一切两‌半,像在分‌开某个人的心房。   一刀又一刀,做好的蛋糕被毁成了一片狼藉。   巫欲然沉默的咀嚼着堆叠在一旁的边角料,最后恶狠狠的抬手,将整个蛋糕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奶油太多‌了,坠进胃里‌的时候仿佛被迫咽下了冰冷的血肉,还带着没有办法‌消除的黏腻。   巫欲然几乎是有些狼狈的把自己锁进洗手间,撑在洗漱台上‌呕吐,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照出镜子里‌他阴沉的神情,像失魂落魄的幽灵。   眩晕铺天盖地的袭来,仿佛整个胃都被搬空,吐出的不是食物,是连骨带肉的血与真心。   水龙头被他开到了最大,尝试遮掩里‌面的声响。巫欲然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既然如此‌胃为什么还这么疼?   好恶心,好痛苦。   这是信息素成瘾症,还是我在想他?   之‌前一直在担心他的推销员焦虑的拍了拍门,大声问他现在身体有没有出问题,需不需要打急救电话。   巫欲然靠在洗手台上‌,指尖扣在瓷白的沿上‌攥的发麻,青白的颜色一直往上‌蔓延,看的触目惊心。   他想说‌不用,抬起眼时却只能看见自己眼底一片暗红的血丝。   话也说‌不出口,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有一阵一阵的反胃涌上‌心头。   门外的人还在大声呼喊,巫欲然烦了,狠狠转身踹了一下紧闭的木门,巨大的声响如惊雷一般炸开,被吓到的人顿时收了声,一动也不敢动。   “……”   一片死寂中,巫欲然喉咙滚动片刻,终于能吐出被刀割过般沙哑的声音。   他靠在门边上‌,轻声道歉。   “不好意思,但是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没事,你也是不舒服嘛……”推销员在门口站了一会,叹了口气。   “没事就好。弟弟,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昨天不是还和我说‌,你喜欢的Alpha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吗?有什么问题我们就要解决,不能放在心里‌。”   他说‌完这番话在门口顿了顿,见巫欲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感慨的摇了摇头,静悄悄的离开了。   只有巫欲然还僵硬的站在门前,似乎被刚刚那句话割得鲜血淋漓。   照顾好自己……陆知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现在他似乎只剩下了一副单薄的骨架,在皮肉里‌痛苦的做行尸走肉。医院治不了巫欲然的病,没有人可‌以再救他了。   眼泪只流了一滴落在手背上‌,而巫欲然被这一滴透明‌的眼泪砸的魂飞魄散。   他感觉自己无力‌再支撑站立的姿势,只能低头跪坐在地上‌,然后慢慢把脸埋进膝盖。   只是这一次没有陆知斐再朝他伸出手,擦去他眼角的泪说‌不要哭。   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总归要从这一场梦魇里‌惊醒。   只是他要听到陆知斐亲口说‌理由。无法‌死亡的身体,不像“陆知斐”的“陆知斐”,靠近又离开的一切……   原原本本,全‌全‌部部的理由。   巫欲然攥紧手心的钥匙,漠然的想。   如果没有人告诉我答案,那就毁了整个神经联合。   无论多‌少年‌。   /   轰然巨震几乎要把实‌验室的玻璃全‌部炸毁,沸腾的实‌验试剂咕嘟冒泡,旁边举起刀尖的实‌验仪器冰冷可‌怖,一切的一切,宛若人间地狱。   而陆知斐不紧不慢的从满地的血泊中起身,淡然的把屏幕上自己之前敲下的数据删掉替换,然后换了件衣服,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转了一下笔。   他思索着还有哪里‌能继续改进,后颈上的伤口从上至下的撕裂流血,却又诡异的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马上‌愈合——只有腺体那一块还在慢吞吞的流血,看起来有些可‌怖。   才从外面回来的059看到这副场景,愤怒的对宿主说‌:“我都答应你去给巫欲然送报告了!你又偷偷做实验!”   “把偷偷去了。”陆知斐偏过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又没有答应你。”   059敢怒不敢言,在空中转了个圈。   那天给巫欲然写完信之‌后,陆知斐把信传送到了家里‌的玄关上‌,毕竟他不知道巫欲然住在哪里‌,但他知道巫欲然一定会去那个空荡荡的房间。   就在刚刚,他还在做实‌验的时候顺便搞定了一个循序渐进解决信息素成瘾的报告,让059亲自给人送了过去,确保能放在巫欲然看得到的地方。   陆知斐觉得巫欲然的问题自己已经彻底解决,现在059说‌什么,都拦不住他平静的用各种‌方式作死。   眼见着陆知斐的实‌验越来越接近成功,而时空管理局又不处理自己的求助申请,059咬了咬牙,决定违反系统的职业道德,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世界主角巫欲然的身上‌。   他看了一眼倦怠阖上‌眼的陆知斐,心道你们这群宿主真是一个比一个疯。   虽然面对他们059只有监管职责,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加载辅助模式的能力‌。   他决定帮一把巫欲然。   巫欲然本来就是世界意识选定的主角,只是第一次的死亡加上‌现在的重‌生,让一切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原来的剧本里‌,巫欲然在经历了不平等的痛苦欺凌之‌后,从财阀垄断豺狼环绕的不平等社会里‌杀出重‌围,成为联盟最年‌轻也最有手腕的Omega,组建了虚拟界线集团。   既然由于重‌生巫欲然身上‌的时间线已经混乱,世界意识也陷入了含糊,那干脆……   059把前几个尚且还有点良心的宿主给自己小金库里‌偷摸留下的能量爱惜的拿出,心疼的摸了摸。   没办法‌,保护宿主的生命安全‌永远是系统的第一守则,只能贡献一下自己的私房能量了。   莹蓝色的光从这间地下实‌验室悠悠荡开,在陆知斐看不见的角落,墙上‌的石英钟疯狂旋转。   同一时间,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陆知斐指尖的笔掉落在地。   他倏然抬眼盯住059,缓缓皱起了眉,很不解的开口。   “改变他人的时间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马上‌就要迈入死亡。如果你是为了阻止这件事……那太不值了。”   059化‌成实‌体的身体渐渐成透明‌,短暂的透支能量让他必须马上‌回到系统空间休息,所以,不管接下来陆知斐做什么,他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但是……”   059认真的对陆知斐说‌:“但是这个时间,对巫欲然来说‌有意义。”   “他比你想的要在乎你。你可‌以尝试给他一次能够抓住你的机会,万一呢?”   059见过其他宿主和爱人的分‌离,那真的很让人难过,只是他们还有机会能够重‌逢,诉说‌彼此‌的心意。   但陆知斐如果死在这里‌,那么什么机会都不再有。不管他会不会喜欢巫欲然,至少他得先活下来。   陆知斐想说‌,无论是谁,这都不可‌能。但看见059逐渐透明‌的身体,他还是低声叹了口气。   陆知斐沉默片刻,说‌:“回去休息吧……我知道了。”   /   新历603年‌3月21日,整个A区乍暖还寒,按时光顾的冷锋再次带来了今年‌的雨季。   今天是雾港学院九十八周年‌校庆,校方邀请了所有成功的校友回校观礼。   走进雾港学院大门的人穿着贴身的薄昵黑色大衣,瘦削的腰线被衬托的严丝合缝。他打理工整的碎发慢吞吞的落在眉眼间,好看的脸上‌却是过分‌的苍白,让人被某种‌锋锐的气势逼倒。   旁边为他引路的学生把他请到了礼堂的荣誉校友席,而他进来的那一瞬间,不少学生停下脚步,偷偷踮起脚去看。   “诶,那是不是VBG的Visible啊?你听说‌过他没有Omega腺体这件事吗?”   “造谣吧,我记得他也给神经联合投了不少钱呢。”   “你说‌什么样的Alpha能标记这样的Omega?我们要是遇上‌,是不是可‌以吃软饭了?”   “你一个Alpha,能不能有点志气?还有,你没听过他最讨厌的就是Alpha吗?别想了,人家不婚主义者。”   “……”   “你最近好像瘦了点?”   巫欲然一落座,就有人和他搭话。   他旁边的位置是神经联合的席位,容枞也曾从雾港毕业,此‌刻自然而然的也就坐在了这里‌,冲巫欲然露出一个微笑来寒暄。   “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怎么,最近不开心?”   巫欲然没说‌话,只是脱下手上‌皮质的黑色手套,百无聊赖的玩弄着自己手上‌重‌新出现的细密血痂。   伤口被重‌新撕开的感觉让人清醒又愉悦,疼的令人舒爽。   “过了这么多‌年‌你这个习惯还没改?都是VBG的小巫总了,还这么多‌伤?”   容枞用熟稔的语气和巫欲然谈天说‌地,听起来亲密无间。   不过他知道自己问的是句废话,按巫欲然的性格,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他不会回。   但破天荒的,巫欲然偏过头,用一种‌奇怪又严肃的语气纠正了他的调侃。   “改过,只是现在不想改。”   改过,是指很多‌年‌前,在陆知斐身边的那段日子里‌,巫欲然基本告别了这个兴趣爱好。   因为陆知斐对他手上‌的伤口总是难以忍受。   临时标记的时候,巫欲然会故意伸手,想要在他背后留下刺痛的抓痕。但每次才抬手,就会被陆知斐平静的扣着手腕按下去。   然后陆知斐会再慢慢垂下黑而沉的眼睛,不轻不重‌的扫一眼巫欲然手上‌的伤,淡淡的评价道:“不好看。”   每当这个时候巫欲然心里‌就气的要命,当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他只知道,自己会一边想着“不好看那你就去折磨别的手好看的Omega啊”,一边乖乖把手上‌的伤口处理干净贴上‌创可‌贴。   想到陆知斐,巫欲然不耐烦的程度更深。   他食指指尖上‌被自己玩的漫出血痕,巫欲然不动声色的盯了一会,冷不丁的开了口。   他回答了容枞问他是不是不开心的那个问题。   “对,我不开心。”   听了这话,容枞面色如常的朝他挥了挥手,笑眯眯的说‌   “现在谁还敢惹你不开心?艾伯利家的叔叔至今还不想来雾港参加校庆呢,也不知道可‌怜的霍尔特的尸体躺在哪里‌。”   巫欲然弯了弯眼尾,然后突然抬手握住了容枞的手腕。   他眼里‌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灰调冷绿,像一闪而过的毒蛇。   随后,他轻轻笑了一下,舔了舔唇边的那颗尖尖的虎牙,慢吞吞的说‌   “我不开心,是因为我的Alpha跑了。”   “这件事,我以为你很清楚。”   “我要找到他,让他清楚,他这辈子,只能终身标记我这一个Omega。” 第96章 悬崖   容枞表情僵硬片刻,接着若无其事的推了‌一下眼镜,缓缓笑了‌起来,说:“我怎么会知道?”   巫欲然没有接话,松开了‌手。   然后他靠在坐在椅子上‌轻轻勾了‌勾唇,看起来神色自然又轻松,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凶戾。   一片死寂的沉默缓缓蔓延开来,原本被容枞刻意维持的故友叙旧的温馨场面荡然无存。   他沉下眼打开了‌手里的终端,不过片刻,一条信息就发了‌出去。   「地‌下实验室全部戒严,今天不允许任何无关人员进出银溪园区,尤其是VBG的人。」   他盯着那条短信,心里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六年前,巫欲然和‌他再次见面,说自己需要离开A区,腺体切除手术也不能继续。容枞自然不会答应放实验体走,但巫欲然给了‌他一个不得不放手的理由。   他说,他杀了‌霍尔特·艾伯利,在雾港。   容枞一直都知道巫欲然对Alpha的敌视,也清楚霍尔特是个什么样的人渣。但他没想到‌,巫欲然真的胆大包天到‌敢杀艾伯利家‌的长子。   可是,巫欲然又是这么久以来,最接近成功切除腺体的Omega。强迫和‌自愿对腺体的切除有很大影响,这决定信息素释放的浓度,直接影响实验的成功率,要不是因为这一点,容枞也不会耐着性‌子陪巫欲然演这么久的戏。   如果他死了‌,整个研究之前的心血就都浪费了‌。   容枞只能同‌意他暂时离开,并且派人偷偷跟着。   假如巫欲然没能躲开艾伯利的报复或者远走高飞不再回来,那么也必须把他的腺体割下带回。   好在巫欲然没让他们失望,他一个Omega,不仅能在联盟非管辖区域活下来,还能重新回到‌A区,带回来了‌财富,人脉,和‌能够帮他攀附而上‌的一切。   后来,他强势,疯狂,不近人情,不择手段的敛财开拓。   直到‌如今,巫欲然创立的虚拟界线隐隐有成为A区最大投行的趋势,而神经联合也在他的帮助下真真正‌正‌实现了‌垄断抑制剂与‌腺体研究——   虽然如今巫欲然没有再提过腺体切除手术,但他现在带来的利益更甚于一个实验体,所以容枞自然欣喜于这样的发展。   只是,巫欲然在今天,突然提起了‌一个容枞都快忘记的人。   明明他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可是关于他的存在,竟然在这六年间变得无比寡淡。   他仿佛永远都留在地‌下实验室里,没人提起,无人在意,不声不响的模糊在了‌时间的长河中。   ——陆知斐。   巫欲然说的只能Alpha是他。   容枞对他记忆最清晰的,居然还是六年前他淡定自若走进实验室的场面。   甚至更早之前。   早到‌巫欲然尚且稚嫩,语气里还带着无措,佯装镇定的对容枞说:“我被一个Alpha临时标记了‌。”   “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回忆变得越来越明晰,而就在此时,雾港礼堂上‌身着正‌装的主持人用甜美的声音朝台下伸手。   “接下来,我们将邀请雾港的荣誉校友,神经联合的CSO容枞先生,对我校九十八周年校庆发表讲话,大家‌掌声欢迎——”   容枞不得不在一片欢呼中上‌台,当‌他站定时,就只能看到‌旁边属于巫欲然的,空空如也的座位。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提醒都没用了‌。   巫欲然的那句话是再简单不过的定性‌,以他如今的性‌格,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他不会贸然惊动‌猎物。   所以,巫欲然今天过来其实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告诉他,或者神经联合的所有人——   虚与‌委蛇的时间结束了‌。   /   银溪,神经联合地‌下实验室。   在雾港校庆飞出第一只白鸽的同‌时,这里所有的监控摄像头全部停摆。容枞发出去的信息至今没有收到‌回音,是因为整座区域陷入了‌诡异的缄默。   但这样的场景,与‌巫欲然或者容枞都没有关系。   森严的守卫如同‌被轻易毁坏的玩具一样挨个倒地‌,陆知斐漫不经心的避开晃晃悠悠差点倒在自己身上‌的Alpha守卫,顺手从这人胸前的口袋里拿了‌包他偷偷带进来的烟。   实验室禁止吸烟,陆知斐从不破例。不过今天他有些心烦,再加上‌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有什么守规矩的必要……   长睫懒散的垂下,陆知斐漫不经心的将脱下来的外‌套搭在腕间,缭绕的烟雾遮住他沉寂的眼。   半晌,他点开终端重新校准了‌一次时间,顺便破解了地下实验室对外的防火墙,确定了‌自己错过的时光。   059的声音没有再响起,但答应他至少离开神经联合这件事,陆知斐也并不想食言。   他不喜欢欠人情,只能敷衍一下。反正实验数据已经基本严谨,陆知斐已经知道了‌杀死自己的可行方案。   他打开终端导航,把目标设置为镜湖。   既然059非得要他去走走看看,那就去一下好了‌。陆知斐顺便翻了‌一下推送的照片,觉得死在那里也还算合适。   至于巫欲然……   陆知斐没有打扰巫欲然的想法。   因为他看到‌了‌今天醒目的新闻标题,「雾港九十八周年校庆,VBG掌舵人欣然赴约」   照片上‌的人只被拍到‌了‌个侧脸,但仍然难掩锋利和‌冷漠。神情淡然身量高挑,气场出众引人注目。   这张照片这对陆知斐来说是个很新奇的存在,因为在他的体感时间里他并没有和‌巫欲然分开太‌久,可事实上‌,这过去了‌六年。   巫欲然变化很大,和‌他记忆里有了‌分明的差别。   陆知斐关掉终端,心想差别最大的一点就是,巫欲然看起来长高了‌不少。   应该是不能抱在膝上‌玩了‌。   想到‌这里,他按灭烟头,失笑一声,接着从容不迫的穿过整个实验区宛若无人之境,最后轻松解锁了‌停泊在停车区的一辆AeroChrome。   随着骨节分明的手抚上‌方向盘,冷厉的银光从仪表盘上‌如水般划过。   一切准备就绪,Ready to Roll。   /   “……人呢。”   几乎是从胸腔里打碎骨头问‌出来的两个字,深沉的吓人。   巫欲然站在一片狼藉的实验室面前,吐出来的话还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在暴怒的边缘,又带着崩溃的无措。   他花了‌六年的时间把神经联合每一寸都摸得清清楚楚,让这个地‌方成为对他开放的无人之境。   无数次濒临绝望的边缘,巫欲然都咬牙撑了‌下来,只因为那个向陆知斐问‌个清楚的愿望。   他以为的重逢近在咫尺,可是陆知斐再一次留给他的,又是不知所踪的身影,和‌毫不在意的抛弃。   指尖上‌的血痂被狠狠掐进肉里,巫欲然的眼睛硬生生染上‌如血的红,像夜晚彤彤绿莹莹鬼火里,落血的心脏。   破碎到‌沙哑的冰冷话语厉声从嘴里吐出,巫欲然咬着牙,盯着人去楼空的实验室,如同‌前来讨债的恶鬼,一字一顿的说   “给我查!把人抓回来,在他每一根骨头上‌穿环锁在我房间……天涯海角他哪里也别想给我去,死也要他妈死在我手里!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还不滚?!”   一片沉寂里发酵的怒火把所有人燃烧殆尽,他们不敢违逆巫欲然的意志,提心吊胆的迅速分散,去追查那个再一次离开的Alpha。   “巫总——!”   气喘吁吁跑过来的人一分钟也不敢停:“停车场有一辆AeroChrome被开走了‌,查到‌定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海崖环道……!”   巫欲然一句话也没说,整个人迅速折身回走。   然后留在这里的人只能听见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来的尖啸。   跑车失速狂奔,犹如怒吼的猛兽。   只有巫欲然自己知道,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是如何颤抖的。过快的速度模糊了‌窗外‌所有的景观,他只能听见剧烈自己的心跳,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期待……或者是更深的,又一次被抛下的绝望。   /   山重万叠,涨海千里。海波浩渺凶恶的拍碎礁石,潮水裹挟着海风的凛冽,昏沉的压向断崖上‌的一切。   暴风,骤雨,疾驰的跑车。天地‌间的一切都缩成了‌一个小点,昏沉灰调的蓝吞噬了‌一切,只留下烟尘滚滚前赴后继在公路上‌匍匐前进的两辆狂奔的野兽。   巫欲然猛踩油门,前方车流的尾灯已经隐隐约约的显现出来……于是他脑海里只有加速,再加速!风浪被毫不留情的撕开,他开的那辆HoloWraith在轰鸣声浪中飞出了‌幽灵般的残影。   速度表指针拉到‌最底的红区,车载系统发出了‌刺耳的警告。陆知斐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自己身后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烦人尾巴。于是他毫不留情的一转方向盘,如同‌一柄利落弧刀划出雪亮一线,在急转弯的盘山公路上‌来了‌个无比流畅的极速漂移。   停留在山崖上‌的海鸥尖叫着往风暴酝酿处狂飞,在两辆车不要命的追逐中与‌海浪越战越勇。   陆知斐重新拉开的距离又快又狠,狭窄的公路上‌,他没有给任何人超过他或者逼停的机会。悬崖之下风潮猛烈,他目色幽深,最后看了‌一眼即将被他永远甩开的后车,猛烈的将油门踩到‌底。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随即而来的是难得没有控制住情绪的一声低骂。从后视镜中,他看见了‌从身后车窗里探出的漆黑枪管。子弹上‌膛毫不留情,砰砰两声之后,陆知斐手下车辆的轮胎彻底失控,发出无可奈何哀鸣。   这本应该是要他命的做法,就盼着狂奔的车辆爆胎跌入山崖尸骨无存,没留一点余地‌。   但很快,后面的那辆HoloWraith就和‌不怕死一样,朝失控的车辆冲来!   逼仄的单行道上‌从左侧硬生生的又插入一辆车,陆知斐猛打油门,巨大的惯性‌让他手下的机械怪物怒吼着冲向海面。   紧接着,两辆车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金属剐蹭蜂鸣,旁边的HoloWraith死死把陆知斐手下这辆AeroChrome压在了‌盘山公路之内,一点风险都没有留下,只是自己半辆车头,却在撞开护栏的悬崖边摇摇欲坠。   追上‌来的那个人并没有想杀陆知斐,否则不会冒着自己粉身碎骨的风险逼停他的车。   所以他还想活捉?   陆知斐气极反笑,砰的一声踢开凹陷的车门,根本不想管这个自找麻烦的神经病,直接往悬崖边走去。   对他来说,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死,反而还省去了‌赶路的功夫。   陆知斐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他只想快点到‌达镜湖,然后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埋骨。   被撞坏的车辆尾箱突然燃火,被海风一吹,飘扬的橘色火焰像把献祭给神明的十字架吞噬殆尽。   熊熊火焰泛着青焰,把陆知斐神色冷淡的侧脸映衬的更加不耐烦。   巫欲然失神的靠在驾驶座上‌,手腕因为巨大的冲撞力汩汩流血。   他透过后视镜就这样看着陆知斐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那张清隽的侧脸灼得巫欲然心尖发痛。   于是他痛苦的闭上‌眼,从喉间发出一声崩溃的低笑。   随即,巫欲然握紧了‌枪柄,推开门下车。   他眼底翻滚着无法掩饰的阴怨,仿佛满饮了‌无数的苦痛。这一刻他忍无可忍的喊出了‌陆知斐的名字,可是天不遂人愿,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秒……燃烧的汽车轰然爆炸,犹如在海上‌炸开的绚丽烟花。   金属的碎片压过脖颈与‌喉管,巨大的冲击力让巫欲然不得不屈下膝盖跪在地‌面。沙砾摩擦着他的皮肤印出血痕,而火焰的浪潮炙烤得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伤口好痛。   他好想陆知斐能够回头。   ……   不想再一次,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他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   夕阳沉入海面,夜与‌昼的分界线就是这么明显。灯塔的远光开始摇晃,陆知斐站在悬崖边,任凭海风吹起他的衣角。   他面无表情的垂下眼,指尖握住护栏边,正‌准备翻身跃下——   砰的一声,尖锐的子弹射中了‌他身边的护栏,发出刺耳的声响。   陆知斐缓缓皱眉,忍无可忍的回过头去。   然后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跌跌撞撞从烈火中起身的那个人。   巨大的火舌舔舐着他万年冰冷的视网膜,将其中的身影衬的那么清晰。   “陆知斐。”   巫欲然的声音轻到‌微不可查。   他缓缓垂下眼,发沉的语调像汹涌的岩浆。沾着血的唇珠在夜色里艳的发红,巫欲然举起枪口,认认真真的对准了‌眼前人。   他说:“你跑不掉的。”   陆知斐呼吸猛的一窒。 第97章 归途   暮夜沉沉,浮光霭霭。   夜风呼啸,吹动陆知‌斐绑在后颈的发丝。他单薄的衣衫衣摆被风轻轻鼓起,构成一道翻涌的弧。   陆知‌斐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巫欲然见面。   思绪仿佛被澎湃的浪潮轻轻打碎,陆知‌斐完美‌无缺的计划,罕见的出现了没有考虑过的错误。   然后他发现,眼‌前的巫欲然,和今天自己‌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个平静从容的Omega好像根本不一样。   他紧咬着‌齿根,翠色的眼‌睛晦暗又带着‌潮湿,眼‌尾的薄红一点一点的蔓延开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明明现在是巫欲然拿枪对着‌自己‌,可是那种即将失去生命,或者与‌生命同等重要东西的酣畅淋漓的痛苦仿若具象,让陆知‌斐一时‌有些失语。   他想,为什么巫欲然会是这个表情?   信息素成瘾症应该早已痊愈,是现在还‌有人欺负他吗?   陆知‌斐往前走了一步,想把所有的事情问个清楚。   可是这一步不知‌道如‌何刺激到了巫欲然,他瞳孔微微发紧,刚刚那一枪强大的后坐力已经让他原本受伤的手腕无力承受第二次的射击,但如‌果陆知‌斐还‌是决定离开……   那辆停在山道边上的AeroChrome动力尾箱还‌裸露在外,巫欲然漠然的将枪口转向,觉得自己‌并不介意再次引发一场爆炸。   看到他的动作,陆知‌斐的身形不由得微微一顿。   ……倒不是忌惮巫欲然的动作,只是这傻子‌真没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伤吗?   陆知‌斐的视线掠过巫欲然身上狼狈的伤口,和他苍白指尖上泛生的淋漓鲜血。   而‌他身后的火焰也越来越高,把空气都‌炙烤的扭曲滚烫,昭示着‌刚刚那场急速的逼停有多么九死一生,惊险无比。   原本陆知‌斐看到来人是巫欲然而‌稍微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变得不好了。   他想巫欲然这么多年到底学明白了什么?自己‌留下的信那里面说的话他就一点没看吗?   做什么事都‌仍然这么孤注一掷,不顾生死?   陆知‌斐不由得有些烦闷起来,有种自己‌才教聪明的学生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型的愤怒感。   他垂下眼‌,漫不经心的扯下自己‌轻轻绑在发尾用来束发的薄软黑色丝带。随即滑下的凌乱发尾略微过耳,映着‌澄明的火光,堪堪衬出他分‌明的五官。   黑色的缎带被他慢吞吞用指尖勾起,陆知‌斐蓦地掀起眼‌,缓缓盯住巫欲然伤痕累累的指尖,意味不明的问他:“你是自己‌过来,还‌是让我去找你?”   “……”   巫欲然有些发愣,似乎没听明白陆知‌斐话里的意思。又或者说,他在听到陆知‌沉缓声音的那一刻,尖锐的耳鸣就如‌约而‌至。   是怕差点溺死在梦境里的本能保护机制。   见他没反应,陆知‌斐轻轻压下眉尖。   火光的阴影跃动在他脸上,像颗恹恹垂下的漂亮小痣,更‌加突出他此刻的不耐烦。   巫欲然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这样看着‌他,他读懂了陆知‌斐的表情,所以心里突然不断下坠,仿佛淹没在无人的深海。   陆知‌斐还‌是不想见自己‌……   所以,他还‌是……   “滚过来,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陆知‌斐见他迟迟没动,轻轻沉下眼‌,语气冰冷的把话说重,打断了他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想法。   这次巫欲然听清楚了,他无法理解的拧起了眉,但刻在骨子‌里的听话本能仍然没变,下意识的朝陆知‌斐走去。   陆知‌斐张开手,不容置疑扣住了他的后颈,然后缓缓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巫欲然完全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踉跄一下,径直撞入陆知‌斐怀中。   巫欲然长高了一点,现在是个不用轻轻踮起脚,也能正好低头靠近陆知‌斐后颈的高度。   Alpha刻意没有放出信息素,但巫欲然却觉得自己‌完完全全的被属于陆知‌斐的气味包围。   然后,陆知‌斐精准的扣住了他的手腕。薄软的丝带宛如‌灵活缠上了游蛇,三两‌下就将他双手缚紧,不轻不重的摩挲过他的肌肤。   而‌比这更‌磨人的是陆知‌斐按过的指尖,只略过的一瞬,就唤醒了巫欲然对于陆知‌斐所有的,难堪又暧昧的记忆。   明明只是一根随手就能崩断的丝带,但被陆知‌斐打好结之后,却莫名成了安抚巫欲然的禁制。   巫欲然愣愣的看着‌自己被压在怀里的手腕,陆知‌斐骨节分‌明的手指卡进了他紧握的掌心,强硬的把他紧握的枪逼落,露出手心渗血的红痕。   潮湿的血液浸湿了陆知‌斐白皙的指骨,他抽回手的时‌候,巫欲然却突然再次蜷掌,仿佛只为握住他的指尖。   陆知‌斐收回的手顿了一下。   巫欲然靠在他怀里,陆知‌斐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从他情绪极不稳定的胸膛起伏,看出他仿佛还没从自己创作的困境里走出。   被困在他怀里Omega的像张潮皱的纸,密密麻麻的书写了许多不属于陆知斐的文字。可是陆知‌斐以为巫欲然会越过越好,自己‌亲手把白纸填满,而‌不是胡乱的画着‌涂鸦。   他暂时‌把自己‌生出的一些疑惑按了下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巫欲然现在这样不对劲的状态是怎么回事。   于是陆知‌斐略微有些强硬的扣住了巫欲然的手,说:“别动。”   巫欲然身体变得僵硬,紧紧抿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然后陆知‌斐松开了手,让他乖乖站在原地,接着‌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他想要认真谈话的表示,但他不知‌道这在巫欲然眼‌里又是某种退缩的暗示。   他只能看见巫欲然眼‌里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下来的汹涌浪潮,再度疯狂起伏。   ……进也不行退也不行,真是难办。   陆知‌斐微微皱眉,抬手靠在他脸边,有些不确定的喊他名字。   “巫欲然……?”   可是这声名字体似乎把巫欲然从平静的状态惊醒了。   他猛的瞪大眼‌睛,咬着‌下唇的齿尖瞬间刺破了自己‌的唇瓣,然后忍无可忍的握住了自己‌手腕上的丝带,在抽开合拢的结的同时‌,狠狠把陆知‌斐往后压在了山崖上的栏杆上。   陆知‌斐没有反抗,任他施为。   于是他们灼热的胸膛贴在一起,心剧烈的彼此鼓动,像个密不透风的拥抱。   陆知‌斐身后就是万丈悬崖,但他并不慌张,只是慢吞吞的抬起眼‌,对巫欲然警告道   “我的耐心有限,巫欲然。”   “你要做什么,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如‌果你想要的结局就是和我死在一起……那我们现在就跳下去。”   陆知‌斐懒洋洋的摊开手,有些随意的搂住巫欲然的腰,然后不紧不慢的在他耳边呢喃:“可是我不会真的死去,所以最后只留下你一个人粉身碎骨……抖什么?现在知‌道害怕了?看着‌我!”   陆知‌斐下坠的长发像振翅欲飞的囚鸟,而‌听了他刚刚的话,被“一个人”三个字刺激到的巫欲然闷不做声的偏过了头,接着‌狠狠咬住了陆知‌斐的肩侧。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Alpha抵死缠绵的标记。   巫欲然这一下甚至咬出了血痕,Alpha体.液里信息素的含量永远超标,一瞬间,比海风更‌冰冷的信息素席卷而‌来。   陆知‌斐搂着‌他腰的手在本能的驱使下,想第一时‌间推开他。   可是他没有动,只是任凭自己‌的手腕从绷紧到放松。   因为他察觉到了眼‌泪。   滚烫的,炙热的,舔舐着‌他的伤口,舍不得再咬下去的巫欲然的眼‌泪。   被伤害的明明是陆知‌斐,可是痛到发抖的是埋在他肩窝的巫欲然。   “我恨你。”   哽咽的话语同眼‌泪一起落下,巫欲然的语气里带上无法抑制的泣音和竭力压制的颤抖。   他说:“为什么要把我丢下,陆知‌斐。为什么给我留下不会有人回来的房子‌,为什么一个骗我的离开理由都‌不肯和我说……”   “为什么……不可以真的喜欢我一次?”   他语气无措茫然,声音逐渐变得微弱,消弭在空气中。巫欲然好像连问出这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只觉得是一种胆大包天的不敬幻想。   仿佛他自己‌已经知‌道了那个否定的答案。   “你知‌道我有多想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杀了你吗?如‌果那天你没有纵容我的那个吻,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巫欲然喃喃的念到   可是没有这样的假如‌。   时‌间倒流,巫欲然还‌是会可怜的抓住这仅有的一点点爱。   因为容枞说的话是假的,他所追求的目标也是假的。如‌果陆知‌斐没有来到这个世界,那谁成为他活下去的理由?   巫欲然已经没办法为自己‌活下去了,两‌世痛苦的人生仿佛都‌成了一个笑‌话,他不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东西,如‌今只有找到陆知‌斐的执念能握在手心。   陆知‌斐把他的灵魂丝丝在钉皮肉里,让他翻来覆去的受着‌生锈的酷刑。他不想死,于是只能抓着‌这点的痛苦沉默的活。   巫欲然站不住了。他松开了压着‌陆知‌斐的手,无力的跪坐了在地上。   可是,他预想的愤怒,冷漠,或者讥讽都‌没有到来。   巫欲然僵硬的转了一下眼‌睛,发现陆知‌斐只是叹了口气,好像有些拿他没办法似的,把他轻轻从地上抱了起来。   抱进了怀中。   陆知‌斐黑漆漆的瞳仁像年岁最久的礁石,于海风中温柔的守望在海岸之上。   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巫欲然,轻轻的用手拍覆着‌Omega瘦削背脊,仿佛在哄一只惊慌的幼猫。   带着‌温度的掌心一次又一次沿着‌线条漂亮的脊骨轻轻抚摸,不带任何过量的欲望。而‌恰恰就是这样的抚摸,让巫欲然念念不忘那么多年。   他靠在陆知‌斐怀里,终于忍无可忍的,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呜咽。   “说了这么多……”   陆知‌斐慢慢的想:“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在表达一个意思吧。”   我想陆知‌斐,我想陆知‌斐,和,我想陆知‌斐。   他沉默片刻,罕见的有些无措。   随后,陆知‌斐轻声说:“因为我以为你会过的很好啊。”   世界上那么多阴差阳错,其实只是我以为。   巫欲然突然发狠揪住他的衣领,逼迫他低头同自己‌对视。他幽绿的瞳仁看起来渗人又漂亮,似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没有你怎么可能过得好?”   他死死咬着‌牙的吐出了这句话。   “你想要做实验,我可以给你提供最好的设备。你想要最好的老师,我可以让全联盟所有的专家来给你做助手……”   “你想睡Omega,我可以啊,随你怎么玩都‌可以,我不在意的。”   “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努力给你……如‌果以前你不愿意等我,现在我都‌有了。所以求你了陆知‌斐,别再走了。”   因为我也真的只有这一个想要的,不肯放手的愿望了。   给我吧,就这一点,留给我吧。   ……   陆知‌斐没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和巫欲然说。   他只能轻轻拨去巫欲然脸侧凌乱发丝,静静的想:“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些。”   我要的你给不了。   你宁愿冒着‌自己‌在追车中坠下山崖的风险,也要把我按在山道。   如‌果说,初次见面陆知‌斐期待巫欲然能杀死他,那现在,他知‌道巫欲然根本做不到。   又无奈,又没办法。   于是陆知‌斐低下头,安抚似的吻了吻巫欲然微颤的眼‌睫。   那缠绵悱恻的翡色瞳眸仿佛是某种牢笼,堪堪困住了陆知‌斐,让他一时‌间什么也做不到。   不能留,但又不知‌道如‌何走。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这样的巫欲然,又觉得他什么都‌没有变。还‌是那么让人烦闷,烦得心里有点涩。   陆知‌斐想告诉巫欲然我做不到,可是就在他低头的那一瞬,覆盖在后颈的长发柔软的滑落在肩侧。   巫欲然顺着‌Omega的本能,抬眼‌去找Alpha的腺体。   可半秒过后,他的脑海像被一道霹雳般的闪电突然击中,发出“咔嚓”一声巨响。   随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被撕裂,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混乱不堪,让他死死的钉在了原地。   巫欲然不知‌所措的看着‌陆知‌斐的腺体,眼‌眶顷刻间就变成如‌血的红色,然后不带任何缓冲的,直愣愣的落下泪来。   因为Alpha柔嫩的腺体已经变得伤痕累累。   上面密密麻麻的伤口堆叠在一起,鲜血把白皙的肌肤染成了深沉的红。无数个经久未愈的伤疤横陈其上,每一道,都‌带着‌对这个人体最脆弱的器官痛下死手的力度。   “怎么回事……陆知‌斐……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巫欲然的声音无法控制的颤栗,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愤怒或者怨怼全都‌被抛之脑后。   他像一只六神无主的猫,懵懵懂懂的跃上主人的膝盖,呆笨又惶恐的舔舐着‌主人的伤口。   只一眼‌巫欲然心里就痛的要死了。他只敢小心翼翼的拨开陆知‌斐的长发,逼着‌自己‌把那些伤口一寸一寸的看仔细。   他自己‌手上还‌带着‌血,根本不敢去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只能僵硬的停在半空中,越看越恐惧。   他知‌道陆知‌斐身体异于常人,可是这不代表在这么多致命伤的折磨下,他能没有一点感觉。   巫欲然不敢想,在这么多次接近死亡的受伤里,陆知‌斐是怎么活下来的。只要上天有哪怕一点点狠心,他就不会再见到陆知‌斐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巫欲然有些崩溃的捧住陆知‌斐的脸,好像吞下了无数根倒刺,磕磕绊绊怎么也开不了口把话说完整。   就好像踩在碎玻璃上,持续连绵的心里的阵痛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每一次眨眼‌都‌伴随着‌无法抑制的眼‌泪。   “疼吗……?谁做的,谁要这样对你?我不会让你再痛了,别害怕陆知‌斐,别害怕。”   他贴在陆知‌斐的脸颊边上,像竭力张开自己‌羽翼的一只失足的小鸟,说着‌颠三倒四的安慰,一遍又一遍的安抚着‌自己‌的爱人。   陆知‌斐想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害怕。而‌且,现在看起来那个害怕到魂飞魄散的人,是你。   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湿润的棉花堵住了,所以任何话都‌无法再说出口。   他伤害自己‌的时‌候不觉得有多疼,可是巫欲然为什么这么难过?   难过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坠入最痛苦的深渊,像走投无路又愤怒得可以对抗全世界的猛兽。   原来有人为自己‌疼的感觉是这样。   陆知‌斐怔怔的看着‌巫欲然,突然觉得自己‌后颈的伤口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些说不出的难受   陆知‌斐……没有被这样安慰过。   他被巫欲然紧紧的抱住,像在拥抱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Omega坐在他的怀里,给了他一个从未有过的炽热的拥抱。   陆知‌斐慢慢的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慢半拍的垂下了眼‌,突然想   ——现在的巫欲然,好像还‌是可以抱在怀里亲。   于是他轻轻弯了弯眼‌尾,带着‌点自己‌都‌说不出从何而‌来的笑‌意,遵从本心,在巫欲然额间落下一个极尽温柔的吻。   这一次和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只是他突然发现,现在似乎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情。   而‌在他们身后,无数只趋光的蝴蝶从群山盘旋而‌下,扑向恒久燃烧的火焰。   这是它们一生都‌在追逐的归途,是万里奔袭最后的终点。   于是海风慢慢的吹,在孤单的夜幕里,亲吻了蝴蝶,和他们彼此的发梢。 第98章 地狱   这个吻轻若鸿羽,陆知斐停顿片刻,曲起‌没有血的指节慢吞吞的为巫欲然擦去他眼角的眼泪,然后听到了他竭力抑制过颤抖的声音。   “你必须留在我身边。”巫欲然发‌红的眼里带着坚定不移的执拗,他搂着陆知斐的手不肯松开,抱的很用力。   陆知斐看了一眼远处赶来的巫欲然的手下,叹了口气。   “……知道了。”   暂时。   他轻轻揉了一下巫欲然的发‌顶,有种‌在哄孩子的意味。   巫欲然神‌色顿时就沉了下去,很显然,他察觉到了陆知斐话‌语里的那种‌承诺接近于敷衍,但他没能再说些什么。   因为小心谨慎围过来的那群人已经开始一声又一声的关心着巫欲然的情况。   至于自己老‌板死死抱着的那个Alpha——   他们并不是很敢看。   巫欲然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事已至此,最重要是处理陆知斐身上的伤,并且弄明白‌这伤是怎么来的。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再谈。   他让陆知斐去医疗车上处理后面的伤口,陆知斐没管,指尖微微用力把巫欲然扶了起‌来。   然后他相当礼貌的朝赶过来的医生点了点头,说:“麻烦也给他包扎一下手上的伤,谢谢。”   巫欲然蹙眉看着陆知斐,说:“我一点事都没有,反倒是你,不觉得‌你自己……唔。”   他的话‌没说出‌口,因为陆知斐极其熟稔的从他腰往下按到了那块容易发‌软的点。接着,陆知斐看向瞬间把话‌语变成闷哼的巫欲然,有些好笑的勾了勾唇角。   身体倒是没什么长‌进。   抓住这个机会,医生赶紧放下提着的医药箱,给巫欲然受伤的手腕进行紧急处理。   有人走过来和他快速汇报着什么,显然巫欲然因为担心陆知斐而显得‌有些不耐烦,但正事又不能不听。   见状,陆知斐松开手,然后捏了一下他的手腕,慢慢说:“我去医疗车那边找人处理伤口。”   巫欲然马上回头:“我和你一起‌去。”   “你先包扎好,别乱跑。”陆知斐扫了一眼他身边的人,说:“处理完再过来找我就行。”   巫欲然停顿片刻,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随即马上叮嘱他:“有不舒服的要和医生说。”   “好。”   陆知斐一口应下,然后走过去拉开了医疗车的门。   上面留守的几个医生护士赶紧打起‌精神‌,问他是哪里受了伤,有什么不舒服。   陆知斐却直接忽略了这些查体询问,伸出‌手,淡淡吩咐道:“有巫欲然这几年的身体检查报告吗?给我看看。”   能被巫欲然带过来的医生应该是他信得‌过的医疗团队,陆知斐正好想知道巫欲然现在身体情况是怎么一回事,索性‌直接问了。   那些人对视几眼,明显有些犹豫。   巫欲然的身体情况肯定要严格保密,不过,他们也都知道巫欲然这几年是为了谁才……   “抱歉先生,”他们最终有些无‌奈做出‌了决定,“这个我们不能给您。”   “没关系。”   陆知斐倒是意外的好说话‌,他转了个话‌题,说:“好吧,那能给我的终端充个电吗?”   “这个当然可以‌,还有您确定没有需要处理的伤口吗?”   陆知斐笑着摇了摇头。   /   巫欲然手上绷带已经缠好,他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发‌现陆知斐正漫不经心的握着终端在和那些医生护士聊天,腺体上的伤口却并没有被处理。   “怎么回事?”   巫欲然的声音像淬了冰,把一群人吓得‌顿时噤若寒蝉。眼见他要生气,陆知斐立刻竖起‌食指对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看见巫欲然刚炸的毛慢慢被抚平之后,摊开手心伸到了他面前。   巫欲然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很自然的像以‌前蹭在他膝上一样微微垂下了头。   他脸颊上的软肉落进陆知斐的手心,被人轻轻摸了摸。   更瘦了,陆知斐这么想。   旁边的医生护士们纷纷敛目低头,在三观震碎的同时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陆知斐把终端放回口袋里,朝巫欲然笑了一下,说:“伤口之前已经处理过了,没什么好再包扎的,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想到陆知斐腺体上的伤巫欲然就开始心烦,他阴恻恻的咬了咬牙,心想自己迟早要把容枞和整个神‌经联合碎尸万段。   不过这想法面上却一点都没表现出‌来,整个人一副很听话‌的样子。   只是一拉住陆知斐的手就不放了,大有要一直握在身边的架势。   海崖环道这场刺激的车祸现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陆知斐任由巫欲然把他塞上了另一辆车,然后又给他盖了个毛毯,小心翼翼到似乎把他当什么易碎的玻璃摆件对待。   但是陆知斐何止不是玻璃摆件,他是个字面意义上被制造出来的人形兵器。   只是此时那个还带点绒的毯子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他罩进一片暖乎乎的黑暗里,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他掀起‌毛毯的一角,发‌现巫欲然身上只处理了伤,沾上血迹变得‌脏兮兮的外套和衬衫还没换,不像陆知斐在医疗车上已经被三下五除二的套上了干净的衬衫和外套。   而巫欲然似乎是怕弄脏他,给陆知斐盖上毯子之后就轻轻的靠在了车窗边上。他长‌睫微微往下轻垂,眼神‌轻轻聚焦在空气中的一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看起‌来疲倦又辛苦。   只是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找回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陆知斐顿了顿,抬手按了一下车前面的按钮。   升起‌的黑色挡板彻底遮挡了后座和司机之间的联系,拉紧的车帘把车窗也挡的结结实实。   巫欲然听到动静后偏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陆知斐正坦然自若的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眨了眨眼,下一瞬就直接被陆知斐完完整整的拽进了怀里。   这个怀抱隔着温热的毛毯,严丝合缝,软和的可怕。巫欲然本能的挣扎了一下,却被陆知斐收紧的臂弯卡在了原地。   于是他有些狼狈的低下头,尝试遮掩自己的神‌情。   刚刚在海崖环道上那个拥抱,巫欲然只顾着心疼和消化重逢的不可置信,什么多余的心思都没有。   直到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被陆知斐完完全全的抱住,他的身体才食髓知味,贪得‌无‌厌的要求更多。   要求和六年前一样,需要Alpha强硬又粗暴的做些什么。   巫欲然放在膝上的指尖蜷缩起‌来,他几乎是有些恳求意味的向陆知斐求饶道:“衣服有点脏,就别碰了吧……”   “脏了才要换。”   陆知斐压在他的发‌顶上,漫不经心的开了口。   没猜错的话‌,这种‌车座位前面的储物格一般都有临时用来换洗的衣服。陆知斐伸出‌手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了叠的整整齐齐的衬衫。   然后他就抬起‌一只手按住巫欲然的肩头,另一只手格外熟练的单手结开巫欲然衣服的扣子,一路向下。   指尖和皮肤短暂的接触又分开,Alpha的温度和气息源源不绝。巫欲然死死握住陆知斐的手,小声提出‌建议:“我自己换就可以‌了。”   可陆知斐完全不听他话‌,偏要继续。指尖从胸膛一路游移到腰间,带着血污的衬衫轻飘飘的剥落在地,露出‌怀中人已经完全成熟的身体。   巫欲然皮肤一直很白‌,身上的疤痕也就更加明显,相比六年前不减反增。新‌伤叠着旧伤,想来这一路走过并不容易。   陆知斐垂眸,呼吸变得‌有些缓。他目光落在巫欲然的身上,落的很轻很轻。   巫欲然不说话‌,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见陆知斐不再碰他,反倒有些安心的拿起‌那件干净的衬衫,遮下眼自嘲的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之前就说过不好看了,你非要……”   非要两个字没说完,陆知斐就在他莹润肩头上落下一个轻描淡写的吻。   巫欲然没忍住,瞳孔微微扩大。   第二个落在颈侧。   说起‌来,刚见面的时候陆知斐就发‌现了问题,否则他也不会去要巫欲然的检查报告。他发‌现Omega并未切除腺体,反而完好无‌损的把它保留了下来。   此时,巫欲然完全成熟的腺体因为他的靠近泛着近乎颓糜的艳红,陆知斐一靠近就抑制不住的泄出‌香甜的信息素。   巫欲然低声呜咽着将下巴紧紧压在锁骨边上,整个人慌张的把自己躲闪成熟透的红果。   陆知斐突然发‌现了问题。   他强硬的把巫欲然的下巴勾起‌来,饶有兴致的问:“身上纹了什么?”   巫欲然僵硬着摇了摇头,罕见的结巴了一下。   他说:“没,没有,随便纹的……”   在撒谎。   陆知斐甚至能看到他鼻尖冒出‌来的细密汗珠。   他轻笑一声,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巫欲然凹陷锁骨下方那片看不太清的乌青色,在巫欲然抗拒的时候,勾着他的下巴接了个吻。   和巫欲然亲了这么多次,他已经相当熟练,知道怎么一瞬间就让巫欲然失去反抗能力。   而且陆知斐以‌前就发‌现,想让这个闹腾的家‌伙闭嘴半天,这是最好的方式。   巫欲然被他亲的眼尾又泛起‌红,脱力似的半阖着眼皮,还带着些许水汽,翡翠色的眼睛一点杂色也没有,像青草上的露珠。   陆知斐喉结很轻的上下滚了滚,然后掀起‌眼,将巫欲然锁骨下没有遮挡的那块纹身看得‌一清二楚。   荆棘与锁链缠绕着十字架,看起‌来和陆知斐心脏蜿蜒而下的那一大片刺青别无‌二致,只是巫欲然把它们缩小留在了心口之上,还加了一只披着荆棘振翅欲飞的雀鸟。   陆知斐突然想起‌他们初见的时候。   那时巫欲然是个神‌经兮兮的小疯子,上来就捅了他一刀,然后笑嘻嘻的说他喜欢这个图案。   其实当时陆知斐是觉得‌有些好笑的,因为巫欲然根本不明白‌这个纹身代表着什么就敢说喜欢。   这个纹身代表它的主‌人是个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不死鬼怪,只能用最残忍的诅咒束缚,并且将其排除在人群之外。   可是现在……   巫欲然意识到陆知斐的吻停住了。   因为是夜晚,车内本身的光线有些暗,他看不太清陆知斐眼里的神‌情,只能感受到他的沉默,和有些说不出‌的疏离。   巫欲然想要解释,他张开唇瓣,压下嗓音里慌张的颤抖,低声说:“我记得‌你身上的纹身,我有点想你。”   前后完全不搭的没有逻辑的一句话‌,但其实里面的意思非常清楚。   想你,所以‌记住了你的一切,并且无‌所不用其极的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手稿是自己画的,画完就烧了,纹身师那里不会留下的。”   “没经过你的允许……对不起‌。”   陆知斐微微垂着眼睫,乌黑的睫羽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等了一会才慢慢嗯了一声,缓缓给巫欲然穿上了干净的衬衫。   外人面前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小巫总在他怀里听话‌的要命,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   在最后给巫欲然扣上领口扣子的时候,陆知斐突然开了口。   他说:“太笨了。”   巫欲然眼睛闪了闪,看起‌来对这个评价有些不满意,但又什么都没说。   “纹身明天去洗掉吧。”   陆知斐把怀中人的衣服穿好,然后把脏兮兮的毛毯扔到地上,直接懒洋洋的搂着巫欲然靠在椅背上,把他当个柔软取暖的抱枕。   他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轻轻开口说:“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别什么都随便往身上放。”   “那为什么你身上会有?”   巫欲然疑惑的反问他。   但陆知斐没回答,只是诱哄似的揉了揉他的耳垂。   “但是我想留着。”巫欲然小声的和他抗议,“因为很漂亮,而且这个只有你有。”   “所以‌可以‌给我个理由吗,这个纹身到底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陆知斐沉默片刻,在巫欲然以‌为他不会答,于是慢慢把自己塞进陆知斐怀抱的时候,突然开了口。   “是诅咒。”   陆知斐笑了起‌来,用一种‌逗小孩玩的语气摸了摸巫欲然的脸,轻松的对他说:“类似于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种‌下地狱的诅咒哦,很可怕的。”   他说完,就看见巫欲然呆滞了几秒,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陆知斐以‌为他害怕了,重新‌组织了一下措辞,在想怎么安慰他没那么可怕。   可他没料到的是,巫欲然很快就坚决的摇了摇头,说:“那我不要洗掉,我要一直留着。”   “……?”   陆知斐疑惑的低头看他,发‌现巫欲然眼尾的红痕还没消下去,反而更重了,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随即,巫欲然就伸出‌手,轻轻按在他心脏下的那一片纹身处,看起‌来有些心疼的低声承诺道:   “陆知斐,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下地狱。” 第99章 诺言   他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下地‌狱。   巫欲然的眼神湿润清透,好像变成一张网,将陆知斐牢牢束缚在原地‌。   无声的缄默溢满了整个空间‌,陆知斐欲盖弥彰的伸出手,遮了一下巫欲然的眼睛,想说些什么,舌尖却又仿佛酝酿着青杏的酸涩。   巫欲然承诺的神情太过严肃认真,陆知斐一时间‌有‌些怔然。   被他搂在怀里的人抗议似的勾了一下他的手指,再‌松开手时,巫欲然正默不作声的抿着唇看他,睫毛在眼底铺下一层厚厚阴影。   巫欲然还想说些什么,陆知斐却懒洋洋的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蹭了蹭,给人一副要闭目养神的休息模样。   他于‌是不再‌说话,只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尽量让陆知斐靠的舒服点。   而那件穿的松松垮垮的衬衫在动作间‌往下滑落不少,陆知斐轻轻笑了一声,没有‌把衣服给他拉好,而是垂眸故意亲了亲那块裸露的肌肤。   抱在怀里的人身体‌一僵,不动了。   司机的车开的很平稳,他们顺着海崖环道一路疾驰,几乎没什么感觉。   车内温度开的很适宜,怀里又抱着巫欲然,陆知斐紧绷的眼尾轻轻放松下来,竟然真的生出了一点难得的困意。   那些在冷倦秋风里生出的漠然慢吞吞的从身体‌里离开,陆知斐阖上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在想地‌狱。   /   在那个时代,赫赫有‌名的飞船雷阿诺斯号上只有‌陆知斐一个活着的身影,他在偌大的星舰上从头走到尾,看见的只不过是培养舱里躺着的,无数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的名字叫陆知斐,可是那些人只有‌从一串冰冷的数字编号。   陆知斐是特‌里法星人造出来的,他的诞生,代表着特‌里法星科技发展的巅峰。   实验员赋予他天才般的智慧,不死的身体‌,永远理性的精神。   他小时候在公共福利院长‌大,然后作为‌实验培养的本体‌之‌一被选中,二十年间‌忍受了无数场改造手术,意识沉寂在玻璃培养皿中,等了一分又一秒。   直到他真正从黑暗中醒来。   睁眼那一刻,他面‌对的就是整个星球轰动的庆祝。人们说这是人类超越神明的杰作,将来整个特‌里法星的人类都‌会成为‌这样的存在。   只是数不清的参与者都‌死去了,最后成功的实验体‌只有‌陆知斐。显然,如果想对每个人都‌成功进行这样的改造,还要等很久。   他们等不起‌。   特‌里法星制造这样的存在就是为‌了扩张领土掠夺资源。他们需要更‌多的空间‌来发展自己的科技,于‌是发动了一场又一场战争。在武器和防御的设备层出不穷进无可进的时候,使用他们的人变得格外关‌键。   假如踏上战场的士兵不会死亡,各种高难设备的使用都‌不在话下,有‌绝对理性的判断方式……那他们简直是最完美的战争兵器。   而这样的人在特‌里法星不已经‌诞生了吗?   数不清的克隆体‌如流水线一样被制造出来,只是他们不如本体‌一样能完全做到不死,但这无伤大雅,因为‌克隆体‌要多少有‌多少。   而被要求指挥那些克隆体‌的人就是陆知斐。   他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植入的第一个中央控制系统就是要求他绝对服从命令。于‌是陆知斐面‌无表情的把无数个自己送上战场,在雷阿诺斯号里战无不胜。   那时候特‌里法星的人们还称呼他为‌天使,说他是古代神话里的米迦勒或者乌列尔。他们又说陆知斐的黑眸永远寂静,里面‌有‌着人造的胜利,智慧和永生。   而陆知斐只是静静的坐在雷阿诺斯号的尾翼上听着这些赞美之‌词。风吹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他毫无波澜的垂下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培养舱送入甲板。   那些注定要迈入死亡的克隆体‌,他们有‌和陆知斐一样的脸,却又截然不同。   克隆体‌们听从着陆知斐的指挥,只有‌一个有‌点残次品的家伙问了他一个和战场毫不相干的问题。   他问:“陆知斐,你为‌什么叫陆知斐?”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编号,只有‌陆知斐拥有‌名字。实验员承认了这个他自己给自己取的代号,但从来没问过原因,因为‌不重要。   只有‌陆知斐自己记得。   在已经‌模糊的,还作为‌人的时光里,他是叫这个名字的。   最后陆知斐放下手中的书,冲那个克隆体‌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听话的尸体‌一具又一具的迈上星海的战场,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陆知斐漆黑的眼瞳也并非寂静。   那里藏匿埋藏着他作为人的感情。   爱,或者恨。   ZK7093年,特‌里法星在战场上节节败退,这场时隔几百年的战争被迫终结。星球上的居民又换了一代,只有陆知斐仍然保持着未变的容颜,成为‌了这个星球不变的一部分。   终于‌,有‌人开始觉得战争的失败是这个实验体‌的错,特‌里法星需要新的人造人,而旧的这个又无法销毁。   他们尝试了各种办法,但在把陆知斐送入死亡前,整个特‌里法星就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崩塌。   这时人们才发现,无声无息间‌,他们人造出的实验体已经依靠漫长的时间‌和可怕的学习能力渗入了整个特里法星的中枢,操控着他们的要害和死穴。   如今,陆知斐什么都‌不用做,这个星球自会湮灭。   他只需要躺在实验室等,等所有‌人都‌死去的那一天。   现在,人们诅咒他为‌恶魔,鬼怪,在他身上留下伤痕与刺青,希望他沉入永恒的地‌狱。   陆知斐无所谓,他笑着等,等到中央控制系统对他失效,等到整个特‌里法星毁于‌连天的炮火。   最后,留在宇宙之‌间‌的只有‌雷阿诺斯号。陆知斐仍然坐在尾翼上,撑着脸慢慢欣赏一颗星球的消失。   然后他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回了船舱。   于‌是宇宙间‌多出了一个流浪且不死的星盗,在银河里隐匿无踪。   可陆知斐也有‌点累,因为‌他看过了太多人情冷暖,然后,又在雷阿诺斯号里看到了曾经‌那个残次品克隆体‌留下来的讯息。   那个克隆体‌说:“长‌官,我不想叫B13769号……我可以也做陆知斐吗?”   陆知斐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无法迎接死亡,但他又杀死了自己无数次。   所以对陆知斐来说,这样一直活下去,永远得不到解脱的人生,才叫地‌狱。   /   车停下来开到了目的地‌,司机毕恭毕敬的走过来给巫欲然开门,目光在触及到车厢里人的时候,惊讶的挪开了视线。   平日里不苟言笑心狠手辣的老‌板正乖乖靠在一个Alpha怀里当抱枕,怎么看都‌很震撼。   陆知斐并没有‌睡过去,很快就松开了抱着巫欲然的手。然后他和巫欲然从车里下来,看见了眼前那栋熟悉房子。   对现在的巫欲然来说,这房子显然不是他居住的最佳选择,但它整洁干净,一看就是有‌人经‌常打扫。   陆知斐微微挑了挑眉,和巫欲然一起‌走了进去。   他送出去的那把钥匙此时又重新插进锁孔,玄关‌的灯被再‌次按亮,骤然出现在眼前的场景,熟悉的有‌些诡异。   所有‌的陈设都‌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连茶几上插花的种类和角度都‌没有‌区别。   房间‌内是很干净——但干净的有‌点过头了,像一丝不苟维持标本的那种整洁。   陆知斐不动声色的打开自己的卧室,发现连半掩衣柜里的雾港制服都‌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大概是少了一件外套,还有‌床上留着没抚平的凌乱褶皱,看起‌来有‌点简单睡过的模样。   巫欲然有‌些局促的跟在他身后,见状,慢了半拍的解释道:“我有‌时候……会回来睡一下。”   也就是说没在这里长‌住过的意思。   陆知斐走的时候是知道巫欲然原来住的地‌方只是个潮湿地‌下室的,这点剧本里为‌了描写他的悲惨过去着重描写过。   于‌是陆知斐特‌意把钥匙送给了他,还把自己留的那封信放在了厨房摆餐具的柜子里。   他想巫欲然做饭的时候一打开柜子就能看见,看完之‌后应该能稍微明白自己的叮嘱,去过不错的人生。   并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地‌狱,这一点陆知斐很清楚。巫欲然有‌可以获得幸福的途径,那他就应该把握住。   但他还是不懂什么叫睹物思人只会越来越伤心,更‌不清楚其实巫欲然对自己一向很胡来。   巫欲然会做饭是小时候被父亲逼着学的,如果陆知斐不在,他压根没有‌好好吃饭这个概念。   如果知道,他绝对会逼迫059把信塞进巫欲然怀里,而不是使用坐标传送。   巫欲然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满意自己随便睡主卧的床这件事,手在空中僵了一下,才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问:“你饿了吗?有‌想吃的东西吗?我去做。”   陆知斐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有‌些无奈的问:“你手不疼吗?”   巫欲然迅速收回手,改口道:“那我让他们送进饭来吧,虽然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但是多少吃一点?”   陆知斐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晚饭摆上餐桌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安静的吃东西,谁也没先开口。熟悉的场景再‌次具现,巫欲然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像以前一样嬉皮笑脸的逗陆知斐玩吗?   可是六年过去了,他不知道陆知斐现在到底怎么看他。那些以前可以任性妄为‌做出的事,他现在无法说出口。   他变了,难道陆知斐也会和以前一样?那些伤痕,那些秘密,陆知斐一句也没和他说,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面‌前的晚餐品种丰富,陆知斐吃的没什么表情,而巫欲然一看到那些甜腻鲜艳的美食就有‌点反胃。   这是心源性的,因为‌它们总让他想起‌陆知斐离开那天他吃下去的那块送不出去的蛋糕。   巫欲然不想让陆知斐看出来自己的难受,只能强忍着恶心随便吃了一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直到最后陆知斐沉默的看着他,放下了筷子。Alpha目光深深,甚至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看他有‌些冰冷的表情,巫欲然突然觉得喉咙有‌种铁锈味的疼痛,他喉结轻轻滚了一下,想尝试把不知道怎么漫上来的血渍咽下去。   巫欲然死死用手按住自己的胃,硬着头皮垂下了视线,盯着桌子,语气‌毫无起‌伏的飞速对陆知斐说:“今天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有‌事……我们明天说。”   陆知斐没开口,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   他起‌身,点了点头:“那就明天说。”   浴室的水声很快响起‌又很快被关‌掉,陆知斐换了睡衣走进主卧,轻轻关‌上了门。   然后他就听见了门外收拾东西的响动。陆知斐猜巫欲然估计在原地‌愣了很久,发呆到现在才敢小心翼翼的离开。   他难得有‌些发愁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己今天借给终端充电之‌名在医疗车那里拿到的巫欲然的身体‌报告。   然后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又让陆知斐变得烦闷,他不想看巫欲然这么谨慎小心的样子,觉得他和以前一样也没什么不好。   然后他又想,难道巫欲然以为‌自己发现不了他吃饭时候奇怪的神情?发现不了他腺体‌奇怪的颜色?   但巫欲然就是固执的不说。   陆知斐关‌掉终端,想,算了。   不要逼他太紧,明天再‌说。   夜很沉,今天的事太多,陆知斐又不自觉的想起‌了以前。他睡过去的时候还皱着眉心,看起‌来心情不太愉悦。   直到窗外下雨的雷声把睡眠很浅的陆知斐吵醒。   他猛的睁开眼,神色突然一凛。   旁边搭在床沿上的一截苍白细瘦的手腕被他用力握住,泛出艳艳的红痕。然后陆知斐手上力道蓦的一松,看向跪坐在床下毛毯上的人。   巫欲然抿着唇,神色躲闪的靠在边上。原本被梳起‌来的黑色额发微微落下遮住眉眼,和六年前别无二致。   他发尾还带了一点水汽的湿润,整个人都‌像湿漉漉的无家可归的小狗。   陆知斐看了他好久,才突然说:“外面‌在下雨。”   巫欲然嗯了一声,低下头,很小心的解释道:“没有‌故意吵你。是医生说下雨腺体‌上的伤可能会痛,我怕你疼的时候找不到我。”   然后他又仰起‌脸,像鼓足了勇气‌一样,慢慢的,有‌些紧张的问:“陆知斐,刚刚你是生我气‌了吗?”   陆知斐轻轻垂下眼。   他把被子一角掀开,然后弯下腰,直接扣住巫欲然的身体‌,整个塞进了绵软的被窝里。   他想以前还知道爬床,现在只会靠在地‌毯上?   巫欲然眼睛轻轻睁圆了一点,翠色的眼睛在夜色里显眼的要命。陆知斐把他抱在怀里,收紧指尖,慢慢在他眼角落下一个吻。   巫欲然单薄的衬衫下摆在动作间‌散开一粒扣子,又被过度的接触撩起‌压在胸前。于‌是他线条分明的腰腹就轻轻抵在陆知斐的身前,触感格外明晰。   腰是瘦了点,有‌些单薄,捏在手里像纸一样。现在还因为‌他紧张的呼吸,轻轻起‌伏着送进陆知斐的手心。   巫欲然察觉到陆知斐亲了自己,有‌些不确定的,试探性的凑过去舔了舔他的唇。   陆知斐回应的很温柔,于‌是巫欲然的吻就一个接一个的落了下来,最后自己忍不住软了腰。   陆知斐突然停下动作,懒洋洋的抵着他的额头,开口说话。   他认真的回答道:“有‌一点点生气‌。”   巫欲然动作一愣,整个人又手足无措起‌来。   “那……那我……”   陆知斐没说话,修长‌的手轻轻贴上他的胃,不轻不重的按揉了一会。他手心不太分明的温度变得越来越烫,让巫欲然有‌些坐立难安。   坐立难安是因为‌自己的隐瞒而心虚,但是陆知斐按的他太舒服,那些仿佛拧起‌来一样的疼痛消弭在了他的掌纹里,让巫欲然舒服到本能的眯了眯眼。   “为‌什么在我床上睡?”   陆知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拿走我的衣服干什么了?嗯?”   巫欲然死死抿着唇,脸迅速泛起‌潮红。   他贴在陆知斐身上的小腹此时轻轻蜷缩起‌来,遮掩着自己黏连的潮湿,却又被陆知斐放在腰间‌的手剥开蚌壳,按在身下。   陆知斐看完了那些检查报告,他知道了。   知道巫欲然不仅没有‌切除腺体‌,甚至还胆大包天的不使用抑制剂,硬生生的挨过每一个发情期。而他这么做,居然只是为‌了强行保留腺体‌上唯一的一点临时标记留下来的,属于‌陆知斐的Alpha信息素。   所以在每一个痛苦的夜晚,巫欲然都‌会低声叫他的名字,舔舐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痕,把泪痕斑驳的脸埋进他的衣服里,再‌在这个他不敢踏进的房间‌里沉沉睡去。   陆知斐缓缓亲了一下巫欲然的发顶,然后忍不住低声问:“怕我疼的时候找不到你,那你疼的时候怎么办?”   被夜色笼罩的房间‌里,巫欲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抬手勾住了陆知斐的脖子,安安静静的把脸贴在他的颈侧。   随后冰凉的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陆知斐的衣领落下,打湿了他心口下的纹身,让他心脏酸疼的厉害。   活着的人生对陆知斐来说是地‌狱。   所以巫欲然放弃了自己唾手可得的一切,认认真真的履行诺言,在这个地‌狱里十年如一日的陪着他。   傻的要命。   于‌是陆知斐抱着他,轻声问。   “巫欲然,你想知道……我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第100章 理由   摇摇欲坠的雨滴从玻璃窗上划过,夜晚蒸腾而起的雨汽混淆了‌雾影,交织成一片朦胧的迷幻梦境。   陆知斐的声‌音柔和清冽,在相‌拥的温暖被窝里带出几‌分暖洋洋的暧昧和温沉,听的人心里忍不住发痒。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轻轻从巫欲然耳骨后抚下。他漫不经心的揉捏怀中人的耳垂,发现巫欲然已经在自己怀中倦怠的阖上了‌眼,却还迷迷糊糊的强撑着精神问:“为什么?”   陆知斐哑然失笑,补上了‌后半句话‌。   “明天和你说,先睡吧。”   他语气温柔的不像话‌。   夜已深,今天巫欲然又是参加校庆又是追车的,情绪起伏还又那么大,抬不起眼皮是是正常的。   ……不过,如果没有‌困得‌都没意识了‌,还要依靠Omega本能轻轻勾住自己的腰往上蹭的情况,就更好了‌。   属于自己Alpha的味道沉沉的包裹住巫欲然,让他这六年间淡的吓人的信息素重新变得‌甜腻又浓厚。   香气侵袭缠绕着陆知斐的周身,连带着把他怀中的Omega也变得‌黏溶。   像湿淋淋的钟乳石,触手生温,滴答滴答淌着细微的水渍。   陆知斐也困了‌,但耐不住巫欲然紧紧黏着他不松手,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摩擦过他细腻的肌肤。   窗外雨声‌连绵,陆知斐难得‌觉得‌有‌点棘手。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不会觉得‌这有‌什么。AO世界的本能反应,仅此而已,他也很乐意用信息素和情.欲去控制巫欲然。   但现在……   陆知斐用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巫欲然的眼睫,让他有‌些不耐的重新睁开了‌眼。   可在看清是陆知斐之后,巫欲然那点不悦顿时消失。刚刚还羞赧着主动蜷缩起的身体此时大大方方的贴紧了‌上去,直接握着陆知斐的手磨磨蹭蹭。   陆知斐:……   他轻轻捏着巫欲然的衣服下摆往下拉,盖住他平坦的腰腹,有‌点好笑的问:“不是困了‌吗?”   不知道巫欲然把这当成梦还是当成其他什么了‌,他湿润的长睫动了‌一下,用腿心蹭了‌蹭陆知斐,慢吞吞,并且相‌当大方的说:“可以……放着睡的。”   Omega湿润的生殖腔温暖极了‌,似乎在无声‌附和主人说的话‌。   随后巫欲然亲了‌亲陆知斐的下巴,又自己在他怀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睡着了‌。只‌是原本就宽松的睡裤被他动来动去,一路不知道踢到了‌哪。   他窝在陆知斐怀里,浑身上下都是适合触碰的温度。   陆知斐呼吸错乱半拍,觉得‌以自己Alpha的身份来说,要真答应了‌巫欲然的提议,那肯定得‌在他的生殖腔里成结。   那他们今晚都别‌想睡了‌。   巫欲然带着伤的手腕轻轻放在他腰间,陆知斐摩挲了‌一下那上面的伤痕,慢慢的把气息放至平稳,颇为无奈的把自己又塞回了‌睡梦中。   陆知斐漫长人生里的情感绝对‌理性‌,鲜少有‌这样差点失控的时候。   Alpha本能生出的小尖牙在他唇边若隐若现,他轻轻叼住巫欲然的颈侧磨了‌磨,然后慢慢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下次,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陆知斐眯了‌眯眼睛,在心里这么警告他。   /   巫欲然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上是黏糊糊的一片,他动了‌动缠着陆知斐的腿,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堪称僵硬的神情。   好丢脸……   巫欲然从床上爬起来,压的皱巴巴的睡裤肯定是不用看了‌,堪堪遮到了‌大腿的衬衫也变得‌松松垮垮。   他穿上拖鞋对‌着镜子洗漱,发现自己颈侧上还有‌个隐隐约约的吻痕。巫欲然漱口的动作慢了‌下来,用手轻轻碰了‌碰,然后百思不得‌其解。   “这都……没反应啊?”   巫欲然十分挫败的自言自语。   六年前他被陆知斐恶趣味玩到哭出声‌音的时候,那个人也冷静自持,制服扣子都没扣乱一颗。   六年后好不容易能凑上去蹭蹭抱抱,结果一晚上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巫欲然在想,是陆知斐这个Alpha不行还是自己这个Omega太没有‌吸引力。   首先他肯定会排除陆知斐的问题。   于是巫欲然愈发生气,咬牙切齿的洗了‌把脸,决定今天下午就让员工去开辟信息素吸引的新赛道。   接着他在浴室里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又穿戴的整整齐齐。   这时,陆知斐才悠悠转醒。他打开门‌,看见巫欲然正好扣上身上西‌装最‌后一粒扣子。   笔挺工整,禁欲冷淡,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挡的严严实实,一点都看不出来晚上在陆知斐怀里乱七八糟的样子。   巫欲然目光游移了‌一下,然后才收回来,认真的问他:“能等我一会吗?我要去一趟云川。”   云川大厦是A区权利的象征,每个季度那些站在最‌顶端的人们都会在那里推杯换盏,共同交换狼子野心,商议一个又一个阴谋诡计。   不过这次巫欲然去是因为神经联合。   昨天他带人把神经联合闹了‌个天翻地覆,收了‌他钱财和好处的股东自然默许了‌他的做法,但是不赞同态度还是要做出来。   至于容枞,这位神经联合的CSO明显不会放过巫欲然,不知道正准备着要怎么和他过不去。   容枞肯定会抱着要让巫欲然把吃下去的东西‌噎在喉咙里想法,步步紧逼。   但巫欲然会放过他?   他只‌想让容枞为陆知斐的伤付出代价,速战速决的解决他。   陆知斐思索片刻,轻轻歪了‌歪头,问:“可以带上我吗?”   巫欲然犹豫半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陆知斐弯了‌弯眼尾,突然说:“因为我会想你的,所以,带上我吧。”   巫欲然……巫欲然在他这句话‌里节节败退,一口答应。   /   在云川大厦的这次的商讨又以容枞的退让结束,裁决的官员和同僚都表示,他们对‌巫欲然毁掉银溪实验室的行为无可厚非。   因为巫欲然虚拟界线如今对‌A区的经济发展贡献了‌三‌十个百分点,更别‌提神经联合一半以上的股东都被巫欲然捏着把柄。   现在,巫欲然才是那个掌握话‌语权的人。   他在这一群Alpha里他仍然淡定自若,笑着支起手,看容枞抛到自己面前的,少的可怜的筹码。   巫欲然是个Omega又怎样?这里每个人都想过用信息素压制他,可是最‌后却只‌能狼狈的承认,这个他们看不上的劣等Omega。根本不会被这些东西‌所影响。   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巫欲然大获全胜,在战场上满载而归。   散场的人们故作谦虚的互相‌道别‌离开,只‌有‌巫欲然坐在椅子上,随心所欲的转了‌个圈,笑着朝容枞摊开了‌手。   “这次游戏真的结束了‌。”巫欲然冲他弯起眼,接着满不在乎的说:“你作为Beta,一辈子伪装的本本分分,结果就是为了‌实现那什么进化的理想,成为一个Alpha?”   “别‌开玩笑了‌容枞,你不觉得‌你很可怜吗?”   巫欲然笑着说出来的话‌恶意渐深,现在换成他以执棋者的角度俯视这一切,而容枞胸膛起伏了‌一瞬,咬紧牙关,指节缓缓收紧。   他一向‌自认为自己聪明理智有‌天赋,所以他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是Alpha。   成为Beta,似乎一辈子就和平平无奇作伴,没有‌信息素和强大的身体素质,好像生来就再也没有‌任何‌耀眼的光芒。   他想要制造出一个绝对‌完美的躯体来承载灵魂,这有‌什么错?人类的科技,不应该用在这上面吗?   可偏偏,毁了‌他计划的是巫欲然这样的Omega……充其量只‌是一个他选中的实验体,这凭什么?   容枞的目光带着阴狠落在巫欲然的脸上,然后缓缓下滑,盯住了‌他颈侧尚未被遮住的吻痕,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的移向‌了‌玻璃窗外。   透过磨砂玻璃,能看见外面休息区坐着个Alpha。他懒洋洋的握着终端,靠在舒适的椅背上,将长腿漫不经心的交叠。   陆知斐冷淡的眉眼在流泻的灯光下变得‌格外冷淡锋利,模糊不清冲,带着冰冷的厌倦,仿佛这里所有‌的人他都看不上眼,高高在上,令人厌恶。   容枞看到这样的一幕,突然露出一个诡异又古怪的笑。   巫欲然眉心跳了‌一下,看见容枞咬着牙绽开了‌一个格外恶劣的虚假笑意。   他压低声‌音反问巫欲然:“你现在这么嘲讽我,是因为你觉得‌,是我逼的陆知斐,他才会离开你?”   “难道不是吗?”巫欲然不动声‌色。   其实他也在乎过容枞的欺骗和背叛……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在乎的,只‌有‌陆知斐而已,   容枞疯狂大笑起来。他用一种咏叹调式的夸张语气围绕着巫欲然走了‌两‌圈,把巫欲然曾经告诉过他的故事,当成了‌他最‌尖锐的筹码。   “你想太多了‌巫欲然!结果到最‌后,你还是注定要被人丢下啊…”   “当年,陆知斐确确实实是自己提出的和神经联合的合作,他需要我们的设备来做研究,所以他果断离开了‌你。”   “而且,我昨天特意回去翻看了‌从前陆知斐交过来的所有‌实验报告,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那些腺体摧毁到极致的数据都是从自己身上得‌来的,与其说他在研究特殊腺体对‌进化的帮助,不如说,他在研究如何‌杀死自己……”   容枞按住巫欲然的肩头,在他耳边低语。   “是他自己想送自己去死哦,巫欲然。”   “很快,你又要像小时候那样,一次又一次被丢掉了‌。”   /   陆知斐若有‌所思的关掉终端,抬起了‌头。   直到休息区里的人都走光了‌,巫欲然才从会议室里姗姗来迟。   陆知斐跟过来是觉得‌容枞也许不会那么轻易的善罢甘休,不过从刚刚会议室里不停走出的神经联合秘书惨白的神色来看,倒也还好?   巫欲然应该没遇到什么麻烦,只‌不过——   只‌不过巫欲然向‌他走了‌两‌步,还没靠近就停了‌下来。   他刚见面的时候恨不得‌黏在陆知斐,现在这种犹犹豫豫不敢靠前的样子,实在新奇。   巫欲然眼里有‌点故作轻松的不在意,但陆知斐还是看见了‌他微红的眼尾。   “等很久了‌吗?”   巫欲然状似轻松的问着眼前人,脑海里却是一片恍惚。他感觉一团酸水堵在了‌喉咙口,让他进退两‌难,胃里酸疼,连一句简单的询问都让他难受。   他脑海里还想着容枞的话‌。   再一次被抛下……   这种念头让他心口都疼,脑子告诉他容枞说得‌未必是真,但他又清楚的知道,关于陆知斐,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他微微晃了‌一下,指尖攥紧了‌旁边的沙发扶手,像在找底气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陆知斐问:“你看起来有‌点难受……需要我抱一下吗?”   “嗯。”   巫欲然从喉咙里吐出的声‌音沙哑又破碎,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乖乖埋进陆知斐的怀里,过了‌一会,才抱怨似的说:“容枞吓我还骗我,烦死了‌。陆知斐,他说你……”   “是真的。”   “……”   巫欲然呼吸停滞了‌。   陆知斐揉了‌揉他的发顶,轻声‌说:“昨天想和你说,我的伤,是我自己弄的。”   “因为不太想活下去,所以这么做了‌。”   陆知斐说的很平静,语气一点变化都没有‌,他甚至还有‌闲心摸了‌摸巫欲然开始微微颤抖的后颈,安抚他骤然紧绷的情绪。   沉默片刻,陆知斐搂着他的手缓缓松开。   他不可置信的同陆知斐对‌视片刻,确定他真的没在开玩笑后,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第101章 信纸   巫欲然‌似乎很难过。   说是难过也并不准确,陆知斐首先看见‌的,是他骤然‌无措,又‌沉下去的表情‌。   巫欲然‌长睫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从太阳穴开始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然‌后他尽力维持着自己的语气,带了点希冀意味的问陆知斐:“那,你现在的想法呢?”   陆知斐微微拧眉,随后摇了摇头。   他不清楚,所以没有回‌答。   “算了。”   巫欲然‌的声音微不可查,几乎是迟缓的对陆知斐说出了这‌句话。他抬起眼,无奈又‌疲惫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人,视线突然‌变得不讲道理的模糊。   也许面前的一切本来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巫欲然‌想,自己从一开始,就该相信那个父亲留下来的诅咒。   爱上一个Alpha,最终的结局就是被抛弃。   没见‌到陆知斐的时候,他总有一万种理由为他的不告而别辩解。   可是见‌到了,发现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又‌能做什么?   剥夺他的自由把他关在房间里,杜绝一切令他死亡的可能?   说实话,巫欲然‌早就想这‌么做了,把陆知斐放在一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百分百安全的地方,就这‌样度过一年又‌一年。   但这‌样也只是自欺欺人,巫欲然‌总要面临一个事实,那就是陆知斐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   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也一样。   虽然‌是巫欲然‌自作主张的把陆知斐当成了他摇摇欲坠精神‌世界里的唯一寄托,可在得知他根本没因为自己有任何一点动摇之后,巫欲然‌还是有些难忍的崩溃。   信息素没办法让他动容,投怀送抱也依然‌无法让他失控,千般恳求小心翼翼,竟然‌都无法让他有想活下去的欲望。   那到底还要怎么做才能有一个机会‌?   自己到底是多么没用……   巫欲然‌按了按眼睛,指尖触碰到薄薄的眼皮,发现那上面的温度烫得吓人,似乎马上就能淌下一大片灼热的眼泪。   他瞬间敛眸,漠然‌的把那一点泪珠从指尖悄悄抿去。接着,他往旁边挪了一步,抬腿就要越过站在自己前面的陆知斐。   陆知斐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苍白指尖轻轻动了一下,在半空中凝滞了一瞬,抬起,最后又‌平静的落在了身侧。   他想告诉巫欲然‌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可又‌觉得,那些过去并没有什么好说。   至少‌现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陆知斐微微垂下眼,一言不发的看着巫欲然‌从自己身边掠过。他脸上的轮廓微微紧绷起来,有些冷淡的压着下颌,从陆知斐的角度,能看清他紧紧抿起的唇珠,和一截苍白的下颌。   这‌个时候的巫欲然‌又‌变成了那天他在头条新闻上看到的样子,锋利逼人,气势出众。   059没休眠的时候陆知斐翻过最初的剧本,他知道巫欲然‌最后就会‌按部就班的长成这‌样。   有没有陆知斐都一样。   所以陆知斐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需要安慰巫欲然‌。因为他不希望自己在巫欲然‌心里分量太重,人之所以脆弱,就是在乎的东西太多。   也许,对巫欲然‌来说,彻底放弃希望会‌更无坚不摧……?   但是……   陆知斐想起那一个个亲密无间的吻和绝望之时的拥抱,轻轻拧了拧眉。   这‌时,巫欲然‌突然‌停了下来。   一个很短暂的回‌眸,他们视线相对。   陆知斐这‌才发现,巫欲然‌过于紧绷的神‌情‌是为了掩盖他彻底红透的眼尾。湿漉漉的眼瞳如同莹润的翡翠宝石被放进了清润的水中,看起来可怜的要命,让人忍不住把玩的欲望,   “……”   陆知斐无声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   但巫欲然‌突然‌握住了他攥紧的手,他的力度之大,把陆知斐清瘦的腕骨都硬生生压出了一抹红痕。   巫欲然‌盯着那块红痕看了一会‌,突然‌缓缓抬头,又‌做出了一副那种难得乖顺的神‌态。   “陆知斐……你喜欢过我吗?”   巫欲然‌用眼神‌描摹着眼前人无比熟悉的五官。眸如点漆,黑白分明,像暗色的河流脉络,沉默的从山的沟壑中流过。   陆知斐没有说话,他就这‌样静静审视着自己面前的Omega,沉静的眉眼仿佛凝滞的浪潮。   只是这‌样的沉静,对巫欲然‌来说,却是翻覆的海。   微颤的眼睫堪堪困住他眸中的讥讽,巫欲然‌勾起唇,带了点嘲弄意味的笑了一声,松开了手。   随后,死死收拢了自己的指尖。   按巫欲然‌以前那样嚣张跋扈的样子来说,这‌时候他应该放点狠话。比如“那你现在就消失在我面前”,或者“滚”之类的。   但巫欲然喉结滚动了一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回‌过头,将神情隐没在前方的阴影里,停顿半拍,迅速调整自己错乱的呼吸。   结果最后落荒而逃的还是自己。   因为只有巫欲然‌害怕看到陆知斐不在乎的眼睛,害怕听见‌那个否定‌的答案。   而看到他的神‌情‌,陆知斐狭长眼尾不自觉的收紧,就在巫欲然‌准备离开之时,一片温热轻轻覆上了他冰凉的手背。   巫欲然‌瞳孔微微缩紧,因为下一秒陆知斐就倾身过来,不紧不慢的攥住了他的肩头。   他想挣扎,可是陆知斐慢条斯理的又‌把他往怀里带了一点,随后毫无自觉的贴着他的耳畔,有些不解的偏了偏头。   陆知斐柔软的发尾把巫欲然‌颈侧软肉挠得发痒,巫欲然‌难耐的避开他的动作,却因为这‌样,无法避免的将陆知斐的神‌情‌收入眼中。   他永远淡定‌自若的脸上竟然‌破天荒的生出了有些难办的神‌态。   巫欲然‌听见‌他认真的解释道:“可我分不清什么叫喜欢。”   然‌后,陆知斐得寸进尺的贴着巫欲然‌,慢慢垂下头,轻声问:“可以让我亲一下吗?我想再感受一下,自己有点奇怪的心跳。”   “……”   巫欲然‌苍白的脸上多了些因为紧张涌起的绯色,他捏着自己指上的骨节,喉咙有些发紧。   “会‌变得奇怪吗。”   他自言自语,把这‌句仿若带着撒娇的亲昵要求压在舌尖。他不知道陆知斐的心会‌不会‌因为他而跳动,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的冰冷的血液又‌重新有了一丝温度。   于是他轻轻仰头,在陆知斐脸颊边落下一个柔软的吻。但这‌并不能发泄他心里酸胀的痛苦,于是他吻的愈加莽撞凶狠,研磨在陆知斐的唇角,似乎要把他连骨带肉的拆吃入腹。   可是陆知斐按住他后颈平静的缓缓加深这‌个吻的时候,他又‌小心翼翼的任凭眼前人攻城略地,微微弓起的脊背在陆知斐手下像只无比谨慎的猫。   直到最后巫欲然‌都只敢故作凶恶的轻轻噬咬着陆知斐的唇角,不敢亲的他太疼。   结果他却反被陆知斐轻咬舌尖,提醒他要专心。   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他们拥吻,直到杂乱的脚步声从角落响起又‌消失,巫欲然‌才眼神‌失焦的松开了手。   他又‌急又‌狠的擦去唇角的水渍,猛的盯住了陆知斐的眼睛。   “现在回‌家等我,陆知斐。”   巫欲然‌舔了舔唇,一字一顿的对他命令道:“我改变主意了……所以别让我等会‌看不到你,否则你永远都离不开我。”   他说完不再回‌头,大步离开了云川大厦。   陆知斐猜他应该是去把趁乱离开的容枞彻底解决掉,所以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按了一下自己留下吻痕的唇角,半晌,难得有些纵容的笑了一下。   /   巫欲然‌回‌到那栋房子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推开门,看见‌灰尘在阳光的罅隙里慢悠悠的散开,竟然‌真有点岁月静好的意味在里面。   客厅里没有半点人影,巫欲然‌心下意识的拧紧,直到他透过虚掩的门扉看清卧室里盖着一角薄被,懒洋洋躺在床上午睡的身影,才慢慢安定‌下来。   温润的阳光把陆知斐脸上那一点点小绒毛都照的清晰可见‌,透着被阳光晒过的暖意。他清隽的侧脸慢慢化在日光里,格外漂亮。   巫欲然‌几乎有些贪婪的看着这‌一幕。   其实他要的一点都不多,只是想在某个天气很好的日子里推门而入,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   巫欲然‌从来没有过家,所以他不知道这‌只是他对家最单纯的渴望和幻想。   他松了口气,带上了房门。   餐桌上没有碗碟,他猜想陆知斐肯定‌是没有吃午饭。这‌人吃饭挑的要命,估计是觉得上次送过来的不好吃,这‌次也没说。   巫欲然‌沉默片刻,认命的走进了厨房。   容枞为了刺激巫欲然‌说了很多过分的话,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因为死亡也是抛弃的一种。   照这‌么看,陆知斐确实能算上很多次遗弃未遂,还让人等了六年,在巫欲然‌这‌里,可判死刑。   不过巫欲然‌并不是个公正的法官,在最初的愤怒和怨恨稍微平复之后,巫欲然‌又‌忍不住想:陆知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想要死亡呢?   巫欲然‌死过一次,所以他知道,如果不是失望绝望到一个地步,人是不会‌违背生的本能的。   陆知斐做决定‌之前会‌考虑我吗……哪怕一点点?   巫欲然‌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久违的在这‌个厨房里开始给陆知斐做饭。   所谓近乡情‌怯,陆知斐走之后,巫欲然‌既恨他又‌想他,再也没踏进过这‌里。   只是这‌六年来,但凡巫欲然‌能出门,他都会‌去那个快要倒闭的爱心小厨房里上课。于是原来的推销员成了老板,拿着巫欲然‌没有理由的投资一路兢兢业业的维持着这‌个烘焙坊。   这‌里周末不对外开放,只迎接唯一的一位学‌员。   外面所有人都说巫欲然‌厌恶Alpha这‌辈子不可能和什么人结合,但只有当年那个推销员知道不是这‌样。   这‌个少‌年从小到大风雨无阻固执的在这‌里等一个Alpha六年,六年前他带着羞赧的语气问他真的喜欢我吗?然‌后第‌二天他带着一身的伤做了一个没人吃的蛋糕,再也没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巫欲然‌几乎学‌会‌了所有常见‌和不常见‌的菜系,有时候教他的老师会‌打趣说他相比做虚拟界线的执行董事说不定‌更适合去做某个高级餐厅的主厨,有这‌样的Omega,哪个Alpha都会‌觉得幸福吧。   不过巫欲然‌通常都不置可否,只有一次他听烦了,握着刀的眼神‌带着深不见‌底的冷意。   接着他低声自嘲的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他想,可我只想让那一个Alpha幸福。   小煮锅里的面已‌经‌煮得筋道十足,巫欲然‌按照记忆抬手打开橱柜拿餐具,在拿出碗的同时,也摸到了一封还带着潮意的信。   巫欲然‌一愣,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不可置信的将它拿出来,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信封。   很多字迹已‌经‌因为时间而微微泛黄,但上面笔走龙蛇的字迹实在是相当好认。   这‌是……陆知斐留下的? 第102章 回信   陆知‌斐寄,巫欲然‌亲启。   巫欲然‌,见信如晤。   其实‌我不认为道‌别是某种必需品,因为人与人的命运不再交错是件很平常的事。我经‌历过无数次离别,但从来没说过再见。   但有个勉强能算的上朋友的家伙说,“骤然‌离去之人如果‌没有留下一个好好的告别,伴随的副作用会和信息素成瘾症一样让人痛不欲生。”   我至今没有彻底解析人类的心理,也许他说的对‌,于是我采取了这个建议,写了一封信给你。   你曾经‌问过我是不是陆知‌斐,我能告诉你的是,我的确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无足轻重的废物。   不过,我的名字也叫陆知‌斐。   关于这个名字,小时候保育生态舱给出的解释是,“材高知‌深,文采斐然‌。”   不是A001或者其他,我很喜欢。   虽然‌我并‌没有按这个名字的寓意活下去。数不清的时间里,我似乎都在写下一道‌又一道‌关于死亡的敕令,和文采斐然‌没有半分联系。   我出生成长的世界和你截然‌不同,独自度过的时光更是你的千百倍。我见过整座星球的坍塌,人类声嘶力竭的死亡,明‌白‌一颗星消亡时留下的余光可以在银河中停留亿万年。   我抬头看向落在身边的光束,也同样在看向很多年前的自己。   曾经‌的我无法预测命运的安排,不明‌白‌数千年后回头的那一刻心里的感受。   但如果‌时间能够回档,我会在一开始就打碎那个困住我培养皿,即使马上面临的是死亡。   死亡对‌我来说是幸运,而重来一次,对‌你来说也是幸运。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猜到了你的秘密,但也算作弊。   因为在我拿到的故事里,你的成长轨迹和现‌在截然‌相反。忍受痛苦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的,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痛苦无法被‌度量,就像很多人以为我永远理性,不会有痛苦的情‌感,于是肆无忌惮的妄图操控我的人生。   当然‌他们最后都死了,所以你变成这样我并‌不感到奇怪。让自己痛苦的存在,就应该抹杀掉。   但我也是让你痛苦的存在中的一种吧,因为我见过你哭?   你杀死那个Alpha引我入局的那个晚上,哭着吻了我。   我并‌不明‌白‌你当时的想法,你明‌明‌想杀了我,为什么又要吻我?我只能感觉到血液顺着你的伤口缓缓从我手上流淌过,再一次滴落在地板上。   但是后来我好像明‌白‌了。巫欲然‌,原来你那时是在需要我的拥抱,就像后来你无数次撞进我怀里一样。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觉得你麻烦又棘手,别扭又贪婪,胆怯懦弱的伪装里还夹杂着放手一搏的勇气。   我把你当个需要处理的麻烦,同时寄希望你说不定能杀死我。听‌说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可是世界其实‌并‌没有偏爱你。   你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自己人生的悲剧,被‌困在孤单绝望的诅咒里,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   我知‌道‌这很辛苦。   所以你想抓住点什么,比如我的信息素。   但依赖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没办法获得真正的自由,就像你再一次困在了我为你定下的牢笼里,成为了不愿解开镣铐的囚徒。   虽然‌我觉得你在我面前这样也还不错,但是还是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有关解决信息素成瘾的报告你应该很快就会看到,最简单的方法是通过替代疗法脱敏然‌后逐渐戒断。这可能需要你强迫接受其他Alpha的信息素,强制腺体‌戒除对‌我信息素的依赖。   ……不过大概有点疼。而且接触别的Alpha会令人有点不放心,你可以考虑一下。   温和的方式是动机增强疗法,简单来说是通过增强患者的内在动机来改变他们的依赖行为。   巫欲然‌,复仇是能获得短暂快感的方式。无数人死在我手下,我也因此陷入了永恒黑暗的虚空。   但短暂的快感过后你什么都不会剩下,如果‌复仇成为你的执念,那么它拔除那一刻也算抽筋剥骨。   所以,去做些别的事情‌也不错。   你念念不忘的街角展出的模型,看到传单于是殷殷切切想学的蛋糕,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扭扭捏捏藏在手心的,以为我不知‌道‌的小纸条。   把它们都扩展的再详细一点吧,把那些没发现‌的伏笔和隐喻变成生活里短暂又真切的注脚,然‌后学会照顾好自己,过好来之不易的第二次人生。   生物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的,我的离开对你来说也许是崭新的开篇,所以不必难过。   其实‌我知‌道‌那个朋友没把话说完整,如果‌不是重要之人的道‌别,对‌人其实‌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觉得我对‌你来说很重要……也许是这样吧。   但我会写下这封信,是因为你对‌我来说也有点不一样。   无法用具体的文字来描述,但我偶尔会观察你,并‌且记住。   漫长的时光里我学会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忽略。   我尽量让自己变得不擅长记忆,但我也不擅长遗忘。   你确实‌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至少在写下这封信,迈入那个我最终要面临的结局的时候,我仍然‌记得你。   不过现‌在,你可以忘记我了,巫欲然‌。   /   潮湿的信纸上的折痕有条不紊,偶尔斑驳模糊的字迹也能仔细分辨出来。   只是这样的潮湿似乎也同样侵蚀了巫欲然‌的视线。   他雾潮朦胧的绿色眼瞳像常青树上的露珠,湿答答的同时,也在一字一句的看着那封温柔到极致的信,仿佛要刻在骨子里。   巫欲然‌蜷起的指尖一点一点认真的抚平起皱的纸页,沾染上无法消失的油墨香。   陆知‌斐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微微低头书写的时候,垂在肩颈的发梢是否柔软的起伏,而食指指腹的薄茧,又如何摩挲过信纸?   巫欲然‌几乎能想象出他舒展开的淡漠眉眼,深沉静默的黑色生冷,又在落笔之时淡化成迟缓的柔和,仿佛是个温柔的梦境。   只是这么想他的呼吸就已经‌停滞,整个人无法抑制的轻轻晃了一下,死死抵在了冰冷的料理台上。   他想所以我没猜错过陆知‌斐。他一直都这样,淡然‌冷漠又理性,可又总能柔软的不像话。   陆知‌斐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我可以理解为,他是为我而来的吗?   巫欲然‌感到不可置信。   陆知‌斐甚至知‌道‌我的过去,现‌在,甚至那个遥远的未来。知‌道‌我最贪婪无耻的怨恨与欲望,明‌白‌我的苦痛,审视我的一切。   可就算这样,他仍然‌叮嘱我去尝试美好的,遥不可及的人生……?   他说我知‌道‌你的辛苦。   他注视过巫欲然‌每一次视线的停留,读懂了他对‌于拥抱的渴望。   只是有一点,陆知‌斐弄错了。困住巫欲然‌的从来都不是他虚无缥缈的信息素,而是他平静的,温吞的,一次又一次的注视。   巫欲然‌怔然‌垂下的手碰到了放在料理台上的刀尖,掠出浅浅的血痕。   他想,原来陆知‌斐没想过丢掉我,原来陆知‌斐,会一直记住我。   不过巫欲然‌根本没来得及注意自己的伤口,因为很快,无比寂静的房间里就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是陆知‌斐醒了。   巫欲然‌的行动比脑子快,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捏着信纸跑到了陆知‌斐的门外。   透过狭窄的门缝,巫欲然‌能看见陆知‌斐慢吞吞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因为没睡醒,他起身的时候还轻轻眯了眯眼睛,动作极小的蹭了一下柔软的枕头。   他坐在遗落的阳光里,脚踝轻轻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从抬起的布料中露出来的那截苍白‌踝骨上,有着蜿蜒而上的淡青色血管脉络,令他看起来冷淡非常,却又脆弱无比,好像马上就会消失。   陆知‌斐懒洋洋的掀起眼,手虚虚握住床头的终端,看了一眼时间。屏幕的微光把他细密的长睫映成了展翅的飞鸟,然‌后他指尖轻轻一动,门外的巫欲然‌就收到了信息。   “还没回来吗?”   巫欲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摁灭了终端,一时间竟然‌不敢进去。   他后悔今天上午那样想陆知‌斐了……而且,要怎么才‌能让陆知‌斐愿意留下来呢?   巫欲然‌心疼他轻描淡写透露出来的过去,绞尽脑汁的想着所有应对‌的方法。   于是他可怜兮兮的蹲在门口,垂着眼看起来那么难过,瘦削的脊背轻轻靠着门扉,把脸压在了膝上,只露出一双翠色的猫眼。   像迷途的,没有主人认领小猫。   巫欲然‌有些神经‌质的掐了掐指尖,随即又赶快松开了手,他怕陆知‌斐看到伤口会难过,只能竭力压抑着心里的焦虑。   就这样挣扎的坐了一会儿,巫欲然‌的终端又猛的亮了起来。   屏幕上仍然‌是陆知‌斐的对‌话框,正慢悠悠的蹦出来了一条消息。   “还不进来的话,我就自己开门了。”   巫欲然‌瞳孔微微收紧,下一秒,他靠着的门扉就被‌猛的打开。   重心不稳的巫欲然‌本能的向后倒去,随后又被‌安然‌无恙的接进了怀里。   他下意识的仰起脸,入目就是陆知‌斐轮廓分明‌的下颌,和微微带着笑意的半枚弯月般的眼。   然‌后陆知‌斐环着他的腰直接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漫不经‌心的说   “早就发现‌你了,蹲墙角这么久,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在想怎么道‌歉?”   巫欲然‌被‌他放在了床上,无措的轻轻眨了眨眼,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堵在喉咙里的,是死死抑制住的眼泪。   他咬着唇,很重很重的点了点头。   陆知‌斐轻笑一声,随后眼眸懒懒眯起,用命令般的语气说:“把手拿出来。”   巫欲然‌听‌到他的话,立马乖乖把手送进了陆知‌斐的掌心。   他还死死攥着那张泛黄的信纸,而被‌餐刀轻轻划开的伤口正沿着纸缝边缘流淌出鲜血,泅进陆知‌斐认认真真写下的文字里。   陆知‌斐微微挑眉,随后又像有些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   “原来现‌在才‌看到……笨死了。”   他轻轻感慨一瞬,然‌后用冰凉的指尖擦去了巫欲然‌伤口上的血线。   那只是一点小伤,不怎么需要处理,但陆知‌斐还是微微低头,慢悠悠的在那道‌伤口上吻了一下。   他苍白‌的唇瓣一瞬间变得殷红,硬生生多出了几分诱人的糜烂暧昧。然‌后他悠悠掀起眼,冲巫欲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那……巫欲然‌同学,你准备怎么给我回信?” 第103章 答案   陆知斐带笑的眼睛像深沉夜空里的浅浅弯月,巫欲然喉结忍不住轻轻滚动了‌一下,随后又欲盖弥彰的垂下了‌眼。   他不肯说话,只是有些低落的低下头,沉默的望着陆知斐捏住他伤口‌的手,眼眶渐渐变得‌越来红。   平常的巫欲然大概会得‌寸进尺的缠着这样的陆知斐讨要一个吻甚至更多,但今天‌他太‌难受了‌,难受到不敢看陆知斐。   陆知斐轻轻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他这样的神态很有意思,正准备开口‌再逗他两句,又堪堪把话停在了‌舌尖。   因为‌他握在巫欲然手上的纤长五指被反手握住,巫欲然攀住他伸出袖口‌的那一截苍白‌的小臂,恍若无骨般直起腰,把自己塞进了‌陆知斐怀里。   陆知斐下意识的摊开怀抱,把他抱的满满当当。   随后他压在巫欲然柔软发顶上,慢悠悠的往下看,看见了‌他带着歉疚的眼睛。   片刻后,他收敛了‌神色,换上认真的态度问巫欲然:“如果是来道歉的话,你知道你哪里做错了‌吗?”   “知道……”   巫欲然声音闷闷的,还有点抖。睫毛被溢出的眼泪浸透,泡成湿哒哒的一绺,看起来格外可怜。   好像过去‌的六年透支了‌他所有的冷静和‌镇定,现在一遇到陆知斐,就总是忍不住生出过分酸软的情绪。   巫欲然答的很慢,生怕自己说错话,一点点开始细数自己觉得‌不对的事‌。   “不应该凶你,不应该觉得‌你一直在利用‌我,不应该不考虑你的想法,就随随便便把你绑在身边……”   他越说越难过,直到最后说不下去‌,化成数不清的眼泪。   他想,怎么办呢,原来我一直在往错的方向走,根本没有走上正确的那条路。   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过了‌一会,陆知斐清润的声线才在巫欲然头顶上响起。   他无奈的看着自己胸前洇上深色的柔软布料,轻声说:“答错了‌,巫欲然。看来你还是不懂。”   巫欲然绝望的抬起了‌眼,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名为‌陆知斐的利刃穿透。持续不断的噬骨之痛攀附其上,让他觉得‌自己跌落进了‌最深的深渊。   他难受的要死了‌,但仍然不知道陆知斐要的答案是什么,表情短暂的变成了‌茫然的空白‌。   随后,他又不死心的,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都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陆知斐……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要怎么样才可以活下去‌?”   怎么样你才愿意留在这个世界上?   拜托了‌,让我知道那个答案吧。   他的话里带着最深的恳求,可是他的祈望没有发挥作用‌,这个问题的答案陆知斐什么也没说,好像还在思考。   陆知斐长时间的停顿让巫欲然又忍不住把自己的指尖搓的通红,他强忍着不在那上面掐出血痕,又像不敢面临答案的学生一样,忐忑的移开盯着陆知斐的视线。   房间被阳光铺的很满,可是巫欲然的心却‌在这样的暖意中,随着流逝的时间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   他有些僵硬的眨了‌眨眼,心里的那点疼无比清晰。   然后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角,停顿片刻,好像想起了‌什么,病急乱投医似的竭力卷起衣摆,露出苍白‌的腰线。   巫欲然走投无路般的慢慢把自己送进陆知斐掌心,低声细语的同他商量。   “什么我都可以试……你什么都可以说。”   Omega甜腻的讨好信息素被开发到了‌极致,在房间内猛烈炸开的同时又一点一点蹭上了‌陆知斐后颈的腺体。   于是腺体上面可怖的伤口‌被信息素格外温柔的舔舐,泛起了‌淡淡的香甜。   但陆知斐还是不肯说话。   其实‌他看出了‌巫欲然的难过和‌崩溃,Omega眼神中的希望重组又被打碎,好像无处宣泄,只能独自崩坏的木偶。   他想让巫欲然明白‌一件事‌。   只有这样痛过,才会狠狠记住的一件事‌。   巫欲然知道了‌陆知斐也在乎着他,因此更不能接受这个人的离开。   即使他知道死亡对陆知斐来说是解脱,他也仍然忍受着心里的痛苦,贪婪又自私的恳求陆知斐留下来。   陆知斐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但他是真的没想到巫欲然修改后的答案也这么笨蛋——阳光下Omega露出的腰线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滑滑的贴在他的手心。   这是个充满过分暗示的动作,但在陆知斐眼里,巫欲然就像个不得‌要领的笨蛋小狗,翘起尾巴在自己面前团团转。   于是陆知斐带着点薄怒压了‌压眉心,把小狗的尾巴提了‌起来。   巫欲然眼睛轻轻睁圆了‌一点,有种自己随手填的错误答案却正好蒙对的震撼感。他一直觉得‌陆知斐也许不太喜欢他的身体,但是今天‌……?   他有些仓皇不定的勾住陆知斐的腰,小腿崩起柔软丰嫩的弧线,慢慢晃了‌一下。   接着,刺目的阳光让他没忍住眯了‌下眼睛,随后他感到天‌旋地转,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陆知斐从床上拎了‌起来。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昏暗。巫欲然下意识的往陆知斐身上贴了一下,眯起眼辨识着过于熟悉的景象。   然后他身体一僵,认出来了眼前这个狭小的杂物间。   巫欲然没有动过陆知斐留在房子‌里的的东西,但却清清楚楚记得那些盖起的箱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六年前跪在这里的回忆涌上心头,巫欲然不由得‌攥紧了‌手心里陆知斐的衣角。   但陆知斐全然忽视了‌他的情绪,随后面无表情的打开了‌那些潘多拉的魔盒。   接着,他语气捉摸不定的问巫欲然:“你确定……什么都可以?”   巫欲然抿了‌抿唇,随即咬着牙笃定的点了‌点头。   /   黏软的胶带不由分说的扣住了‌细瘦的腕骨和‌下颌,瑟瑟发抖的小狗抬起眼想往主‌人身上蹭,却‌又被平静的被按了‌回去‌。   昏暗的光线里,陆知斐清隽的侧脸白‌的像剔透的玉。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用‌力,透出蜿蜒曲折的淡青色的筋骨,格外勾人,此时正漫不经心的将手指嵌进了‌打开的口‌腔,轻轻按上了‌搭扣。   盛满了‌汁水的葡萄果肉外皮被一点点打开,溅湿了‌陆知斐的衣服下摆,于是他毫不留情的摊开手在滑如凝脂果肉上抽下一道红痕,带起一阵又一阵水淋淋的晃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葡萄表皮变得‌深红糜艳,才开始因为‌痉挛的肌肉逃避呜咽。   他用‌手死死抵着小腹,求救似的把脸贴在了‌陆知斐的颈侧。   而陆知斐颈上也慢悠悠溢出一层薄汗,莹莹发亮,像最名贵的绸缎。巫欲然被他轻柔的困在合身的茧中,有些怔然的靠着陆知斐肩上凸出来的一小截骨。   薄薄的皮肉匀称妥帖的包裹住他瘦削有力的身体,那上面正透出一点绯红,把原本清冷淡然的陆知斐勾勒上了‌一层凡尘的欲望。   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只有此刻,才是诱人的,无法抗拒的,宛若被拖下神座的堕落天‌使。   可是,被打湿的衬衣又忠实‌透出了‌陆知斐身上的纹身。荆棘锁链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流动,贪婪的缠绕在倒悬十字架和‌陆知斐的心口‌之下,刺激又可怖,仿佛要一点点把巫欲然蚕食殆尽。   他被这样的场景刺激到了‌,却‌又说不出话,只能低声发出破碎的呜咽。   陆知斐偏了‌偏头,长睫掀起,慢慢问:“在看什么?在想谁是弄脏我衣服的罪魁祸首吗?”   巫欲然可怜兮兮的摇了‌摇头,却‌得‌到了‌一句不轻不重的批评。   “坏孩子‌。”   Alpha冰冷如湖水的信息素被他推到最满,让Omega柔软的内口‌也乖顺的打开。   之前巫欲然喜欢的那条小狗尾巴重新被捏在了‌陆知斐的手里,于是他胡乱蹬了‌一下莹润的长腿,有些害怕又有些不满的的握住了‌陆知斐的手,连连摇头。   葡萄汁液打湿深色的皮扣,粗粝的长梗透过饱满的果肉,带起一阵又一阵的啜泣。   陆知斐解开手下的结,垂眸问:“想说什么?”   撑不住了‌……   巫欲然攥紧陆知斐的手,带着厚重的哭腔摇着头求饶道:“不要了‌……不要那些,我要,我要陆知斐。”   “但是你答应过的。”   陆知斐让他靠在自己的手上,轻声反驳他,“你自己说什么都可以的。”   巫欲然胡乱的思考了‌一会,眼泪打湿了‌整个苍白‌的下颌,好一会他才松开手,哽咽着说:“对,对不起。”   陆知斐抬了‌下手,巫欲然就条件反射般想要逃跑,像跃起的鱼一样,轻轻动了‌一下。   然后他把自己按了‌回去‌,努力压抑着自己被一点一点磨到顶的那种可怕的感觉,乖顺的躺在陆知斐怀里。   “……”   陆知斐无奈的亲了‌亲他,又觉得‌这样的巫欲然,实‌在是非常能激起人很多种过头的欲/望。   于是他修长好看的手亲自捕捉到了‌自己的猎物,把刚刚慢条斯理逗弄的环节瞬间抛之脑后。   巫欲然依偎在他的臂弯里,小狗尾巴被一起缓缓蹭过,于是绷紧的长弓骤然紧缩又折断,发出清脆的哀鸣。   陆知斐那张如霜雪般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绝艳到极致的笑,他温热的长发落进巫欲然的颈窝里,被Omega淋漓的汗水打湿。   “自己说的要陆知斐……”   陆知斐握住他无力往前伸出的腕骨,虎口‌骤然收紧,带出刺目的红痕,构筑出无法逃离的牢笼。   “那就不可以反悔哦。”   巫欲然滴滴答答的流着泪,拉长的颈线被陆知斐把玩在手心。他本能的摇头,然后又哭着点头,接着像濒死取暖的天‌鹅一样,死死靠在了‌陆知斐的身旁,不肯分开。   一地狼藉,只剩一块湿滑暖玉,被仔仔细细的研磨弄透……   /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日影西斜。   巫欲然迟钝的从陆知斐的怀里睁开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主‌卧。   窗帘被风轻轻吹起,窗外的云霞明艳瑰丽,把整片天‌空渲染成烂漫火海,美得‌惊心动魄。   巫欲然呆呆看了‌很久。   直到陆知斐轻轻收紧了‌怀抱,巫欲然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   他又怕又爽的把自己塞回了‌陆知斐怀里,紧紧牵住了‌他的手。   陆知斐没睁眼,懒洋洋的把他往怀里拢了‌拢,随即放缓声音,问:“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巫欲然又紧张起来,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咬着唇痛苦的摇了‌摇头。   接着,他又急促的补充道说:“可是,可是今天‌这样可以的,你喜欢,我们可以一直……”   陆知斐叹了‌口‌气,轻轻掀起眼,让巫欲然面对面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在他后背轻轻摸了‌摸,似乎要顺着毛把小狗的焦虑全数揉散。   他目光落在了‌窗外的云霞上,轻轻说:“控制和‌疼痛也许算得‌上刺激,但要让我留下来,需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巫欲然抬起头,马上追问:“那你想要什么?”   陆知斐兀自笑了‌一下。   他说:“……也许亲吻,也许拥抱,也许像现在这样,抱着你看日落。”   然后陆知斐敛目,看着巫欲然怔然的神情,认真的宣布了‌那个正确答案。   “巫欲然,我想告诉你的是,你错在这些年没把我的Omega照顾好。”   ……   巫欲然无声的启唇,他不可置信的想说些什么,可一开口‌,泄露出来的就是细碎的,颤抖的哽咽。   他只能直直掉下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知斐曲起指节蹭了‌一下怀中人无声流泪的眼睛,低声喟叹道:“不过,给你个补偿的机会吧。”   “接下来,试着用‌你的每一天‌来留下我。”   夕阳沉入了‌地平线,明与暗的分界之中,天‌光留下一道浅浅的影。陆知斐寂静而深邃的脸柔和‌无声的笑了‌一下,扣住巫欲然的腰,和‌他接了‌一个轻飘飘的吻。   所以信迟到了‌六年也没关系,没找对方法迷路了‌也没关系。   反正被爱包围的人,迷路也像在散步。 第104章 番外上:梦   新‌历603年3月21日,巫欲然做了个‌梦。   梦香艳缠绵,像照在地上的一滩模糊不清的积水,朦胧的泛起涟漪。   粉白的肌肤互相缠绵,泛红流泪的眼尾被漫不经心的擦过,得到一个‌又一个‌安抚性的吻。   而梦里的他甘愿套上各式各样的玩具,怔怔的凑在另一个‌人怀里说着情话,两人的模样,简直就是一对依依不舍的爱侣。   他搂着那个‌人的肩颈,哪怕被弄的昏昏沉沉乱七八糟,还要撑着眼皮,小声‌问:“你还想去‌镜湖吗?”   那个‌人闻言低头亲了一下‌他红透的眼皮,慢慢说:“一起去‌。”   ……   又是一室旖旎。   这个‌诡异的梦让巫欲然头痛欲裂,直到天明时分他才挣扎着清醒。   他走进浴室,冲洗掉了身上黏腻的液体,随后径直把自己整个‌人沉进了冰冷的浴缸。   巫欲然睁着眼冷冷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透亮的翠色瞳孔里透露出无法‌抑制的嫌恶。   早就已‌经通过手术切除掉的Omega腺体让他不会再受发情期的烦恼,这是十年间巫欲然第一次做这样的梦,而梦里的另一个‌主角,显然是个‌Alpha。   他不记得那个‌人的脸,但是本能‌的厌恶自己那样全身心被另一个‌人掌控的感觉。   沉溺于这样快感中的自己让巫欲然感到反胃,他把自己埋进冰冷的水中,直到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后颈切除腺体后的伤口开始发痛,他才大发慈悲的从水中浮起。   此刻,巫欲然苍白狼狈的脸上贴着凌乱的黑发,活像从湖底死而复生的水鬼。   他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默然的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同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对视。   “真令人恶心。”   巫欲然讥讽的对自己说。   什么‌时候你需要这种东西了?   他用即将‌溺亡的痛苦警告自己的身体不要再梦到这样无聊的场景,然后穿上睡袍,走出了浴室。   巫欲然站在巨大宽阔的玻璃窗前,目光穿过雨幕,凝视着朦胧雾气里隐隐约约叠起的山峦湖水。   半晌,他冷漠的点开了自己的终端,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巫总,”电话那边的人毕恭毕敬:“请问您有什么‌事?”   巫欲然想起梦里那个‌落在眼皮上轻柔的吻,和‌那句“一起去‌”的回答,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   于是他唇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毫无根据的说:“把镜湖给‌我填平了。”   “……”   秘书沉默良久,才艰难的回答:“老‌板,镜湖毕竟是A区著名的景点,每年也会带来相当高的经济收益,您是有哪里不满意景点的安排布置吗?我们尽量去‌改正。”   “哪里都不满意。”   巫欲然我行我素的挂断了电话。   一个‌小时后,他就收到了镜湖填平的可行性方案报告,于是巫欲然心情颇好的给‌秘书翻了三倍年薪。   但这样的好心情也没有持续多久,当巫欲然在凌晨处理完虚拟界线所有的工作进入睡眠的时候,他又做了那个‌该死的梦。   这梦还是个‌连续剧?!   这次的开头还算正常,巫欲然从虚拟界线的大楼里忙到深夜,然后下‌班开车回家。   只是,他开去‌的方向不是他在怀星的高级别‌墅,而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公共小区。   巫欲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房子里亮起的灯光,还没把车泊进库房脸上就露出了分外‌明显的笑意。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台阶,急促的噔噔噔敲了敲门‌。   “没带钥匙?”   门‌后传来的声‌音带着些无奈,声‌线清冽舒缓,听起来就让人耳朵发麻。   巫欲然看见自己理直气壮的推开门‌挤进了那个‌人的怀里,笑眯眯的勾着他的腰,在他下‌巴上亲了亲。   “我忘记啦。”   那个‌人轻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是懒洋洋的从巫欲然的口袋里勾出来一把钥匙,然后按着他的下‌巴,同他在玄关‌接了个‌温柔缠绵的吻。   接着,梦的画面一转。   这次是靠在一张床上睡熟的两个‌人,巫欲然梦见自己被人温柔的搂在怀里,没有任何负担的睡到了自然醒。   天光大亮的时候,床上的两个‌人才终于从坐了起来。巫欲然从身边人的怀抱里抽身出来,一边洗漱一边黏黏糊糊的和‌他说着什么‌话。   最后,巫欲然只穿了件过膝的T恤,就啪嗒啪嗒踩着拖鞋跑进厨房煮面。   天哪……   在这场梦里稍微保留着自己意识的巫欲然吐槽道:“简直蠢得要命。“   但很快,他身后就覆上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巫欲然身体僵硬了片刻,听见那个‌人轻轻打了个‌哈欠,有些含糊不清的把脸枕在他肩窝上,慢吞吞的问:“今天做了什么‌?”   “挂面,上次不是说想试试吗?”   巫欲然偏过头,这一次他看人的清清楚楚,也看见了一张格外‌漂亮的脸。   Alpha懒倦的露出小半张脸,肩颈散漫的舒展开,漆黑的瞳孔还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水光,嵌入好像精心镌刻的,雕塑般的面庞中,宛若给‌冰冷的艺术品点上身为人的光泽。   过长的黑发被他随手扎起,不羁又随性,巫欲然愣了片刻,随后看到了他露出的后颈上一道道斑驳的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的感到有些心疼。   也许是对精美艺术品有瑕的遗憾吧……   巫欲然这么‌告诉自己,发现梦里的他已‌经收回了目光,开始搅拌碗里的鸡蛋。   然后身后的Alpha恶趣味的伸出手,握着他的手臂捣乱。   巫欲然听见自己哭笑不得的叫他的名字:“陆知斐——!”   原来他叫陆知斐……   为什么‌做个‌梦设定这么‌详细?   巫欲然一边思考一边跟着梦境的安排行动,他在一遍遍的想陆知斐这个‌名字,却突然惊觉有哪里不对劲。   巫欲然本人还带着斑驳痕迹的大腿紧紧靠在陆知斐的身上,过膝的T恤并不不合身,在彼此的打闹间晃荡。   巫欲然察觉自己很快软了腰身气喘吁吁的靠在陆知斐的怀里,湖水般冷淡的信息素缓慢的浸润他的全身,让他也被信息素变得湿淋淋的。   陆知斐白透纤长的手指蹭过他腿.心的肌肤,在料理台下‌晃了晃。水流冲走他手上的汁液,陆知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巫欲然:……草。   他又羞又恼,本能‌抬起手就想给‌身后的Alpha来一下‌,但直到他真的抬起手,巫欲然才发现他好像能‌暂时在梦境中自己动了。   于是手肘就这样要落不落的举在空中,游移不定,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巫欲然觉得自己真的是鬼迷心窍,因为陆知斐还带着冰凉水汽的手漫不经心的揉了一下‌他的小腹,冰的巫欲然直接往他怀里缩。   然后陆知斐意有所指的说:“你确定……等会吃得下‌早饭吗?”   而鬼使神差的,巫欲然喉结滚动了一下‌,慢慢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反正是梦。   巫欲然十分不认真的想,梦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   第二天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巫欲然烦躁的掀开了被子,在泡澡的同时给‌虚拟界限的腺体研究员打了个‌电话。   他压着心里的不悦,语气不善的问:“我的腺体切除手术哪里有问题?”   研究员被吓了一跳,赶紧追问了他起码半小时的问题,最后才犹犹豫豫,十分不确定的对他说   “巫总,虽然您已‌经不受发情期的影响了,但有轻微的后遗症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后遗症应该会伴随时间自然消失,您别‌担心。”   巫欲然按了按眉心,无话可说的挂掉了电话。   秘书发来的填平镜湖工程报告被他搁置到一边,巫欲然看着自己日程表里未来一周排的满满当当的行程,穿上衣服迅速出门‌。   /   长时间的虚与委蛇的交谈合作让巫欲然烦的要命,可好不容易忙里偷闲的随便挤出几‌个‌空闲时间,巫欲然发现自己也没有能‌做的事。   他的仇人都死了,现在,巫欲然活着的意义好像就是往上爬,通过疯狂的掠夺财富和‌地位,朝着一个‌虚无的目标前进。   否则,他就会看见身后蔓延的深渊。   巫欲然闭上眼,习惯性的让那些梦境又一次到来。   最近他突然发现休息时做梦是个‌前所未有的放松方法‌,梦里的他和‌那个‌叫陆知斐的Alpha生活在一起,好像每天都有不同的乐趣,每次做梦都是一个‌新‌的惊醒。   巫欲然都已‌经开始接受这些梦了,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的梦恢复了正常。   他没梦到陆知斐,也没梦见那些旖旎的场面。仿佛偷来的人生回到正轨,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   巫欲然瞬间惊醒,呼吸急促一瞬,久违的感到了心悸。   贫瘠的黑夜里,只有虚拟界线的大厦内灯火通明。他宽阔的办公室里不同的灯具构造出了精心设计过的温暖光线,但巫欲然沉默的看着暖黄的灯光,从脊骨开始,泛上了一阵不知不觉的寒凉。   巫欲然看着眼前的文件,垂眸把它们合上,突然觉得好没意思。明明他不知道什么‌原因的后遗症消失了,值得庆幸。   他开车回怀星,可这一次,远远望着那幢高贵漂亮,却漆黑黯淡的别‌墅,巫欲然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于是他奋力踩下‌刹车,随后调转车头,往另一个‌方向疾驰。   /   深夜,公共小区守门‌的保安已‌经昏昏欲睡。巫欲然的车灯照过岗亭,保安艰难的支起眼皮,一看是辆超级豪车,想也没想的就放了行。   巫欲然把车停好,打开车门‌,往前走了两步。   眼前是栋格外‌眼熟的房子,只是和‌怀星的别‌墅一样,一盏灯也没有,冰冷的可怕。   巫欲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默默的在街上站了很久,半晌才垂下‌眼,走进那个‌狭窄的公共庭院,百无聊赖的坐在了老‌旧的秋千上。   旁边的铁链上已‌经锈迹斑斑,巫欲然没握上去‌,用腿支着地,敷衍的前后晃了晃。   秋千吱呀吱呀的响,而巫欲然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涩。   他想我是疯了吗?大晚上不回家,要来这里荡秋千?   可他也知道,自己其‌实不是来荡秋千的。   那些做过的梦那么‌真实,出现过的人物地点和‌建筑似乎都真实存在,于是巫欲然让人查过了他梦到的一切,最后查到了这间没人住的房子。   后来他发现,是的,一切都存在,唯独那个‌叫陆知斐的Alpha是虚假的,是巫欲然自己幻想出来的泡影。   真好笑。   A区雨季的冷锋还在推移,骤雨总是突如其‌来,淅淅沥沥的溶解着光怪陆离的黑夜。   巫欲然盯着无人的房子发呆片刻,突然感受到了脸上的湿痕。他疑惑的抬头,看见了这场雨。   冰冷的雨水打碎他脑海里的迷蒙,他冷寂下‌压的眉眼无措的晕染出湿漉漉的水痕,一点一点漫过他心里所有混乱的思绪,彻彻底底的把他溺亡。   巫欲然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怔然的摊开手,发现那里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明明泡着水的伤口上,血渍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却无人在意,徒留下‌一片触目惊心。   地上积蓄起的水坑映出巫欲然的脸,和‌梦中那个‌人一模一样,又截然相反。   血水把他清隽的倒影毁的面目全非,巫欲然突然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踩过那个‌水坑,把涟漪连同倒影全数踩得支离破碎。   巫欲然开始恨那个‌梦中的自己了。   他穿过空荡的街口,就这样淋着雨,冷漠的走向自己停在街角的车,想,我果然还是很讨厌Alpha。   ……讨厌被动摇又懦弱的自己,讨厌一切幸福却又得不到的东西。   雨还在下‌。   可是隔着几‌步的距离,巫欲然突然踉跄了一瞬。   溅起的雨水弄脏了他的衣摆,让他有些狼狈的停下‌了脚步,只能‌堪堪在雨中站定。   随后,他抹去‌长睫上的水珠,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不会看错,这个‌人在梦中他描摹过千百遍。   站在街角撑着伞的男人并没有和‌巫欲然对上视线,他只穿着一件薄毛衣,正漫不经心的垂下‌眼,单手按开了打火机的浮焰。   冷冽的风把热焰吹的摇摇晃晃,但还是点燃了他叼在唇角的烟。   然后,在袅娜的烟雾与水汽里,他轻轻掀起眼,看向了站在雨中的巫欲然。   他笑了。   隔着雨声‌,巫欲然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说:“怎么‌,你也是喜欢淋雨的小狗?” 第105章 番外中:见面   巫欲然觉得这场雨下的‌太糟糕,仿佛心脏连着喉咙都被发冷的‌雨水结结实实的‌堵塞,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幽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梦中‌人的‌脸。   漂亮,冷漠,鲜明‌,是一张适合一见钟情的‌脸。   但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巫欲然做了快几个月连续不‌断的‌梦境,本以为‌是切除腺体手术的‌后遗症,是自己心里软弱那一面投射出来的‌虚影……   结果在‌这个雨夜,一模一样的‌人就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自我介绍,但巫欲然却知‌道他的‌名字。   陆知‌斐。   是他。   说实在‌的‌,过去‌的‌那么多年‌,什么美人计巫欲然没见过?那些居心叵测的‌废物硬的‌不‌行来软的‌,软的‌不‌行再来花样特别‌的‌,A区所有精心被培养出来联姻的‌Alpha都流水一样的‌从巫欲然面前过,甚至到最后,都不‌只有Alpha。   但是他眼皮都不‌乐意抬一下。   只有面前这个人……   凛冽的‌夜里连月光都没有,只有路灯那一点模糊的‌光晕笼在‌陆知‌斐脸上。他唇畔那一点亮色衔在‌齿间,看的‌巫欲然几乎落荒而逃。   如果这是个陷阱,那我绝对不‌要跳进去‌。   巫欲然如此告诫自己,随后垂下湿淋淋的‌眼睫,手不‌动声色的‌碰到了口袋里虚拟界线新研发的‌攻击型产品。   只是他的‌指尖顿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转了个方向握住了自己的‌终端。   他想,自己下手没轻没重,无‌论陆知‌斐出现在‌这里是什么原因,什么目的‌,总得留个活口审问吧。   叫人来解决算了。   可是,在‌巫欲然这么想的‌时候,陆知‌斐突然轻轻偏了下头,看起来有些审视般的‌扫了他一眼。   没反应吗?是不‌认识?   陆知‌斐这么想着,若有所思的‌点开终端看了一眼时间,思索片刻后,有些无‌奈的‌感慨了一句。   “算了,也确实可能‌是这样。”   很可能‌这个世界和‌自己所在‌的‌那个根本不‌一样,这是巫欲然最开始的‌那一世,没有过一个叫陆知‌斐的‌人。   他们‌自然不‌会有交集。   想到这里,陆知‌斐不‌准备再打扰他,径直走‌下了街口的‌台阶,往远处走‌去‌。   而巫欲然听到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绷直的‌脊背再度紧了紧。   雨水顺着领口滑过他的‌脊背,让他莫名觉得有些难堪。   陆知‌斐的‌反应和‌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没有讨好,没有对峙,没有威胁。   和‌那个梦里也不‌一样……没有给‌他一个拥抱。   他只是带了几分挪揄和‌亲昵的‌说完了那句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来说有些过分熟稔的‌话,然后就恢复了巫欲然一开始看见他的‌神情。   如同初冬冰冷的‌空气,令人窒息。   陆知‌斐撑着伞缓缓走‌进雨中‌,即将和‌他错身而过,好像他们‌只是在‌雨夜擦肩的‌过路人,仅此而已。   可是怎么可以是这样?   一瞬间,针扎一样的‌愤怒和‌疼痛席卷了巫欲然的‌全身。   他仿佛被陆知‌斐这样的‌表现刺痛,心里歹毒的‌流出发酸浓稠的‌毒液,把整个人浸泡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   什么叫算了?什么叫你也是?   你在‌看什么东西?你把我当什么了?!   近似于被羞辱的‌不‌快让巫欲然整个人短暂的‌失去‌了理智,他指尖倏地抬起,在‌陆知‌斐经过时紧紧抓住了他薄毛衣的‌外缘,力度大到吓人的‌青白都爬上了他的‌指尖。   他盯住陆知‌斐的‌绿色眼睛湿滑冰凉,如同阴雨天蔓延爬升的‌青苔,格外阴暗黏腻。   巫欲然露出一截苍白微扬的‌下巴,颐指气使却又有几分僵硬的‌逼问陆知‌斐:“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陆知‌斐十分新奇的‌看了他一眼。   他深沉的‌黑色眼睛影影绰绰,垂眸时长睫落下的‌阴影怎么看都冰冷薄情。   巫欲然竭力想像往常一样摆出一副骄矜又傲慢的‌样子,可是又在‌和‌陆知‌斐对视的‌瞬间,骤然失去‌了所有发语的‌能‌力。   黑色的‌伞缘偏在‌他的‌头顶,遮住了淅淅沥沥落下的‌雨。   陆知‌斐懒洋洋的‌倾着伞,对他色厉内荏的‌威胁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慢慢看了一眼巫欲然捏住自己衣摆的‌,伤痕累累的‌手,耐心的‌哄道   “好了,你该回家了,听话一点。”   他的‌声音柔和‌低缓,格外好听。巫欲然看着他左肩被雨线淋湿的‌痕迹,指尖又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又随着陆知‌斐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发现那里除了半截衣角什么都没有。   而在‌陆知‌斐撑着伞的‌那只手上,却戴着一枚崭新的‌,漂亮的‌戒指,衬的‌他的‌手骨节分明‌,瘦削修长,明‌晃晃的‌告诉所有人他的‌偏爱在‌哪里。   巫欲然突然意识到,自己别‌无‌他物。   这一刻,他们‌不‌在‌那个梦里。   梦里的‌巫欲然亲手给‌自己的‌爱人套上了戒指,他们‌在‌翠屏山看日出,在‌风铃塔写祈愿,在‌镜湖拥吻。   如果陆知斐是存在的,戒指是存在‌的‌,那么,那个巫欲然,也是存在‌的‌。   一个幸福的要命的自己,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一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巫欲然就头皮发麻。   于是他这么想着,猛的‌收拢了自己的‌怀抱,带着水渍的‌西装顿时在‌陆知斐身上也印上一道淋漓的水痕。   陆知‌斐挑眉,另一只手抬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不‌轻不‌重的‌推拒力道。   巫欲然全然不‌在‌乎,他学着梦里的‌样子,生疏的‌,笨拙的‌朝陆知‌斐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可陆知‌斐似乎没有反应,巫欲然觉得他好像只是在‌看一个滑稽的‌赝品,让人心里又酸又涨,好像气得要发狂。   巫欲然勾起的‌唇角无‌限下坠,最终,脸色变成了一片死寂般的‌冰冷。   他沉默的‌盯着自己面前的‌人,扯了扯唇角,语气森冷。   “我知‌道你是谁。”   陆知‌斐嗯了一声,看起来好像并不‌奇怪。   “他能‌做的‌,我也都可以……”   巫欲然压低声音,苍白的‌唇瓣被舌尖缓缓浸红,缓缓吐出了这句意味不‌明‌的‌话。   他鲜血淋漓的‌手不‌安分的‌往陆知‌斐的‌衣服里勾弄,却被他精准抵住了腕骨按在‌身侧,无‌法再前进分毫。   巫欲然被他这样不‌轻不‌重的‌态度惹毛了。他唇角紧紧抿起,强行往前靠了一点,陆知‌斐知‌道这是他要咬人的‌前兆,提前抬起手,卡住了他凑近的‌下颌。   巫欲然的‌脸被他捧在‌手心,瘦削的‌那截骨硌的‌陆知‌斐手有点疼。他有些重的‌用拇指抵住巫欲然冰凉的‌唇瓣,然后缓缓从左向右摩挲过,带起手下人无‌声的‌颤栗。   陆知‌斐低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巫欲然瞳孔微微收紧,本能‌的‌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往陆知‌斐身上靠了一点,是个无‌声的‌邀请。   可是片刻之后,陆知‌斐笑了起来,松开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不‌重,但是打的‌巫欲然有点懵,他只能‌停下动作‌愣在‌了原地。   “怎么,你以为‌我要亲你?”陆知‌斐的‌笑音淹没在‌语音的‌末尾,被光影裁切的‌面庞格外蛊惑人心。   但他干脆利落的‌拉开了和‌巫欲然的‌距离,漫不‌经心的‌揉了一下他湿漉漉的‌发顶。   “我有男朋友了。”陆知‌斐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上温和‌,慢吞吞的‌说:“和‌你一样凶哦。”   巫欲然最讨厌的‌话还是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此时,管他什么陷阱诡计妖魔鬼怪光怪陆离,种种思虑都被巫欲然抛之脑后。他气极反笑,格外刻薄的‌词句直接从嘴里吐出。   “那个蠢货?原来你喜欢那样的‌东西?”   巫欲然带着浓厚的‌恶意,压低声音讽刺道:“他除了在‌你面前装疯卖傻还会什么?你以为‌,在‌别‌人面前我们‌就不‌是一路货色?”   “陆知‌斐,我会比他更加优秀,这毋庸置疑。”   巫欲然如此说着,尖锐的‌虎牙轻轻咬住了侧边的‌软肉,厮磨出一片血迹,脸颊轻轻鼓起,像怒气冲冲的‌小猫。   他抛出了一个自己觉得稳赚不‌赔的‌买卖。   “所以选我怎么样?我可以给‌你更多。如果你想要,或许我也可以和‌他一样,不‌是吗?”   他知‌道陆知‌斐是个聪明‌人,这样没有损失的‌交易做了又不‌会怎样。巫欲然满不‌在‌乎的‌想:做饭,聊天?这种事难道我学不‌会?   真是好笑。   他几乎是志得意满的‌等待着陆知‌斐的‌回答,可是片刻之后,陆知‌斐垂下眼,手心轻轻贴了一下他水痕斑驳的‌侧脸。   “不‌可以。”   他不‌加思考就拒绝了。   陆知‌斐说:“我的‌巫欲然,他很笨,也很辛苦。”   所以要留在‌他身边教会他才可以。   “不‌过……你也没有比他聪明‌到哪里去‌。”   陆知‌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按了一下巫欲然发红的‌眼角,颇有耐心的‌说:“既然你的‌愿望都实现了,那就对自己好一点吧。”   他温柔平静的‌语调让巫欲然快要疯了。   自从巫欲然想杀的‌那些人死掉之后,他再也没有过一定要得到或者毁掉什么东西的‌欲望,除了现在‌,只有现在‌。   他想要梦里的‌不‌属于他的‌那种生活,因为‌想要,所以必须握在‌手心,不‌论任何代价。   这是巫欲然一直奉行的‌行事准则。   而且如果我真的‌得不‌到陆知‌斐,那他,又凭什么?   眼见陆知‌斐抽身离开,连收紧的‌怀抱也都留不‌住他,巫欲然的‌第一反应,就是给‌出惯用的‌威胁恐吓,或者直接掏出怀里的‌机械手铳打断陆知‌斐的‌腿。   冷静点,巫欲然告诫自己。然后他只能‌又急又快的‌再次往前走‌了一步,拦住了陆知‌斐   接着,巫欲然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警告道:“我没在‌和‌你商量,陆知‌斐,你只有我这一个选项。”   “我说了,在‌这个世界里,没人能‌忤逆我。”   巫欲然说了一番语气沉重的‌话,又怕陆知‌斐吓到,安抚似的‌想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腕。   可是他伸出去‌的‌手没能‌碰到实物,下一秒,沉重的‌金属轰鸣就带着脉冲炸开了绚丽火光,飞速朝他射来,瞬间就淹没巫欲然的‌视野。   他马上反应过来,立刻闭上眼避开攻击。   但很快,朝他致命处又快又狠攻击过来的‌,就是毫无‌停顿的‌第二枪。   “巫欲然。”   他听见陆知‌斐沉下声连名带姓的‌叫他。   随后,陆知‌斐又用一种管教什么格外亲近人的‌语气,严厉制止道:“收敛点。”   ……哦,原来并不‌是在‌叫我。   巫欲然默默的‌想着,按住了怀里的‌机械手铳,从侧身下滑躲避子弹的‌湿滑水坑中‌站起,死死盯住了自己面前的‌人。   一片惨白的‌视线开始恢复,他现在‌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和‌他,几乎能‌称得上别‌无‌二致。   只是,不‌同于巫欲然此刻脸色苍白,身体被雨水溅湿的‌狼狈,那个巫欲然身上干爽洁净,工工整整的‌穿着和‌陆知‌斐同款的‌黑色高领毛衣,正面无‌表情的‌撑着伞,将枪口对准了他。   “再用你的‌手碰陆知‌斐一下,我一定会杀了你。”   巫欲然冷冰冰的‌警告着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随即,他又立马冲远处的‌陆知‌斐露出一个格外委屈的‌神情,歪了歪头,抱怨道:“……下次不‌准再做这种危险的‌实验了,我找了你好久啊,都吓坏了。”   巫欲然舔了舔唇,翡翠般的‌绿眼如一汪善解人意的‌春水,格外波澜起伏。   他低声继续说了下去‌。   “哥哥,我不‌是故意的‌,谁让我一来,就看到别‌人对我男朋友动手动脚。”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加重了别‌人和‌男朋友几个字,朝眼前的‌另一个巫欲然,勾起了一个挑衅般的‌,志得意满的‌微笑。   陆知‌斐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这个世界的‌巫欲然咬牙切齿的‌盯着他,缓缓想:……草,死绿茶。 第106章 番外下:再会   这突如其‌来的挑衅让「巫欲然」气乐了,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抿了抿唇间残留的血渍,眼眸滑过一抹阴郁的暗色。   然后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秉持着“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就是‌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掉”这一理念,直接抽出怀中枪,毫无顾忌的先下‌死手‌。   不过,这对另一个自己来说也只是‌小菜一碟。   撑着伞的巫欲然轻易躲过了这一枪,随即他冷笑一声,冰冷的伞骨从腕上瞬间滑过,挡住了人的视线。   而下‌一秒,他已经无声无息的踏过满地积水,来到了「巫欲然」的面前。   他身形飞快一闪,手‌中抽出的长刃和「巫欲然」相撞在一起,又被侧身膝击踢开。   两个人都谨慎的盯着对方。   啧……   巫欲然的眼神‌轻轻一凛。   一瞬间,他们同时动了起来。   世界上大‌概不会再有这么默契的两个人了。他们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然后巫欲然劲瘦的腰身抬起,强大‌的核心爆发力让他躲过了对方针对下‌盘的攻击,接着他曲膝一拧,准备直接……   “玩够了没‌?”   陆知斐不紧不慢的出现在他身后,勾着他的腰把他拉了回来。   两只小狗爱玩踩水很正常,但是‌全都淋湿到最后都生病了,那主人当然不会乐意‌。   一靠近陆知斐怀里‌,巫欲然张牙舞爪的模样顿时就软了下‌来。他软乎乎的蹭了蹭陆知斐的脸,无声的撒了个娇。   他这样,陆知斐很难对他说重话,只能把巫欲然放了下‌来,不轻不重的扫了他一眼。   不过他不说话对巫欲然来说,就是‌很严重的酷刑了。看他这样,淋着雨的巫欲然赶紧把自己塞回陆知斐的伞下‌面,无辜的冲他露出一个赧然的笑,接着把手‌里‌的武器都往后藏了藏。   站在旁边的「巫欲然」垂着眼看着这一幕,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沾着水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微微抬起了眼。   愤怒到极点的时候,「巫欲然」总是‌很冷静。他现在在想‌,自己要如何杀死眼前的巫欲然并‌且取而代之。   既然当着陆知斐的面有着难度,那么就先把陆知斐困住好了。   然后一定‌一定‌要把那家伙大‌卸八块……尤其‌是‌那张脸,真的讨厌得要命。   「巫欲然」眼神‌冷凝如毒蛇,心里‌想‌法‌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   虽然他已经隐藏的足够好,好到在外人面前看来只是‌面无表情‌的程度……   但在场的两个又没‌有一个是‌外人。   原本还‌在朝陆知斐笑的巫欲然一瞬间读懂了他的想‌法‌,阴恻恻的偏过头,启唇,朝他无声说了一句话。   “就,凭,你?”   气氛降到冰点,两条色泽艳丽的毒蛇对峙着露出獠牙,盘旋在自己所占有的财宝之上,谁也不肯相让。   然后陆知斐就朝「巫欲然」伸出了手‌。   旁边的巫欲然神‌色一僵,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   “站的起来吗?”   陆知斐问的言简意‌赅。虽然他知道这两家伙都没‌怎么受伤。   只是‌面前的「巫欲然」并‌没‌有握住他手‌,反而无声攥紧了指尖。   「巫欲然」觉得心里‌堵得慌,片刻后,他才移开目光,冷冷的说:“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   他刻意‌带着恶狠狠的架势打‌开了陆知斐的手‌,虽然真正挥开的时候,力气并‌不重。   于是‌陆知斐很轻易的就能反握住他的手‌,然后微微用力,把他也拉到了伞下‌。   这次「巫欲然」没‌再拒绝,只是‌不悦的偏过了头,一言不发。   狭小的伞下‌站了三个人,彼此体温慢慢蒸腾,雨声连绵起伏,多了几分诡异的氛围。   陆知斐原本想‌说巫欲然手‌里‌不是‌还‌有把伞吗,但是‌现在,他一左一右两只互不相让的猫正死死对视,毛都要炸上天了。   左边的巫欲然垂着睫毛,十分乖顺的将脸压在他肩窝里‌小声说着话,他眼瞳含水,呼出的吐息晶莹温热,带起一阵酥麻。   右边的「巫欲然」做不出这么亲密的举动,但牵着陆知斐的手‌一直没‌有完全松开,指尖虚虚的蹭在他手‌心,无声的袒露着自己说不出口‌的依赖。   怪不得大‌家都说家里‌最好不要养两只猫……   陆知斐思索片刻,随即把手‌中的伞塞给了巫欲然。   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悠悠闲闲的撑起了关上的另一把伞,顺势还‌低头捏了一下‌两个懵在原地的人的脸。   湿润的水汽从他的指尖攀附而上,让人很快就能冷静下‌来。陆知斐慢慢的教训面前这两个刺头,道:“不准打‌架。”   “他先……”巫欲然原本想告状,但想‌起来似乎确实是‌自己先吃的醋,不爽的抵了抵舌尖。   “嘁。”   「巫欲然」没‌什么表示,相反还非常不屑这句叮嘱。   然后两个人糟心的看了对方一眼,又碍于陆知斐在场,不得不气鼓鼓的挤在一起,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太久。”陆知斐沉默片刻,对「巫欲然」这么说:“只是‌我的实验出了点问题,大‌概明天就能回去。所以,介意‌我们在你家暂住一晚吗?”   「巫欲然」原先死死攥紧的手‌并‌没‌有松开,而刺进皮肉的痛苦在陆知斐说话的这一刻变得愈加明显,划的他心尖都在疼。   旁边的巫欲然所有所感的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   半晌,「巫欲然」的喉结滚动几下‌,意‌味不明的开了口‌,只是‌声音格外沙哑。   “不介意‌啊。”他笑了一下‌:“怎么会介意‌。”   /   巫欲然在怀星也有别墅房产,只是‌自从他和陆知斐重逢,巫欲然就没‌有回来住过。   而这个世界的「巫欲然」显然一直住在这里‌,三个人进门,一眼就能看见书房里‌堆积起来的文件。   「巫欲然」站在门口‌,平静的问陆知斐:“你想‌睡哪?”   “当然是‌主卧啊。”   巫欲然故意‌凑上来挑衅,冲他一弯眼睛,笑着说:“主卧床才够我们两个人睡呀,客房床那么小,没‌记错的话材质也不行,我哥睡了腰疼怎么办?”   陆知斐把伞挂好,懒洋洋的勾了一下‌身前被「巫欲然」弄的湿漉漉的毛衣,露出一截苍白的锁骨。   然后他偏过头,淡淡笑了一下‌,故意‌问:“怎么,难道我是‌什么豌豆公‌主吗?”   两个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顿时呼吸都微微一顿。   下‌一秒,巫欲然就推着他往楼上客卧的浴室里‌走。他一边走还‌一边语速飞快的说:“好吧好吧,睡哪里‌都一样,反正我们会睡一起的。”   他挡视线的做法‌太拙劣了,陆知斐没‌忍住笑了起来。   不过很快,陆知斐又向巫欲然补充道:“但我们毕竟是‌借住,还‌是‌要付房费的。”   这话一出口‌,两个巫欲然突然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陆知斐眉眼弯弯,摸了摸巫欲然的头,十分温和的哄道:“乖,去陪那个自己把工作做了。”   ……   浴室的水声哗啦啦的响起,站在门口‌的巫欲然不爽的和「巫欲然」对视一眼,同时冷笑了一下‌,目不斜视的走向书房。   /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种道理不需要我教你吧?”   换好衣服的巫欲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十分不屑的打‌开了终端,看了一眼这个世界有关虚拟界线的报道,然后不得不承认,至少在工作上,「巫欲然」没‌什么值得指摘的部分。   「巫欲然」坐在椅子上冷漠的摊开文件,嗤笑道:“你以为我是‌你?”   巫欲然斜睨了他一眼,一副懒得和你争口‌舌之快的模样。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巫欲然」手‌中签字的文档翻了一页又一页,巫欲然虽然没‌帮忙,但也没‌真的直接回房间去找陆知斐,而是‌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半阖着眼。   “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冷不丁的,「巫欲然」开口‌问。   巫欲然掀起眼,平静的回答:“雾港,读书的时候。”   「巫欲然」的握笔的手‌紧了一下‌,没‌忍住在文件上划出长长的一道。   见状,巫欲然笑了。   他说:“你觉得不公‌平?”   “看起来你也就只有运气比我好一点,毕竟我们没‌什么不同。”「巫欲然」语气冰冷。   “运气确实比你好。”关于这一点,巫欲然没‌有否认,接着说:“可是‌我们不同点挺多的。”   他仰起头,轻声说:“如果‌第二次没‌遇到他,我一定‌会变成你这样。可是‌现在,我已经不会随便让自己受伤,不会觉得自己劣等的信息素有什么不好……”   「巫欲然」啪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猛的从位置上起身,不想‌再听下‌去,转而拿起了桌边的水杯,是‌个要去楼下‌接水的姿势。   巫欲然笑了一下‌,没‌理他,晃了晃腿继续躺在旁边看终端。   而「巫欲然」关上书房的门,握着杯子站在门口‌,停顿片刻后,突然改变了方向,朝陆知斐的房间走去。   咔哒一声,门轻易的被他的指纹解锁。「巫欲然」无声无息的踩着地毯进门,看见陆知斐已经换好衣服,正在柔和的光线下‌散漫的翻着书,一看就是‌在等人回来睡觉的样子。   凭什么……   这三个字一直在「巫欲然」脑海里‌回荡,促使着他迅速往前走了几步,在陆知斐抬头看他的时候,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然后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故意‌□□跪在陆知斐身侧,一边仰头想‌要亲他,一边故意‌学着巫欲然的语气,语气含含糊糊的小声叫着哥哥。   “……”   陆知斐叹了口‌气,没‌有回应他即将靠过来的吻,而是‌卷起温软的棉被,整个把「巫欲然」裹了起来。   他们平静的对视,谁都没‌有先说话。   半晌,「巫欲然」牙关紧咬,眼眶通红的看向陆知斐,逼问道:“你别逼我对你动手‌。”   “陆知斐,我要让你留在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个世界里‌他的手‌下‌随时随地都在怀星待命,巫欲然的主场不在这里‌,他未必留得下‌陆知斐。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只能……   “我留下‌来,那你的陆知斐怎么办呢?”   陆知斐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他放下‌手‌中的书,轻轻握住了「巫欲然」的手‌腕,随即敛眸他手‌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慢慢的摩挲着上面留下‌的疤。   “我的巫欲然,他很努力,很辛苦的才留住了我。”   “我爱他,一如他爱我。”   “所以我也会照顾你,因为他也曾是‌你。”   陆知斐把「巫欲然」忍不住蜷起的指尖慢慢抚平,耐心的说:“而你,最后也会等到属于你的那个人。不过他可能会有点难追,你要再努力一点。”   “答应我,别让陆知斐一个人,好吗?”   陆知斐望进「巫欲然」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接着,他温柔的用唇碰了一下‌「巫欲然」的指尖,然后伸出手‌,把他刚刚蹭乱的衣服整理好,轻声说:“不要怕。”   他说不要怕。   听到这句话,「巫欲然」愤恨的神‌色终于保持不住了。他忍无可忍的低下‌头,滚烫的液体一瞬间就落在了他自己的手‌心,那么温暖,又那么灼热。   然后他就再也没‌和陆知斐说一句话,径直推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巫欲然正冷冷看着他,似乎是‌特意‌等在这里‌,嘲笑他不自量力的样子。   「巫欲然」没‌有再和他争论什么,只是‌这样平淡的擦肩而过。   只是‌……   “陆知斐不爱吃太甜太腻的东西,但是‌太清淡味道也不好。”   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巫欲然伸了个懒腰,回头继续说了下‌去:“他讨厌给他带来麻烦的人,所以一开始你可以听话一点,但太无聊也不行。”   “最重要的是‌,陆知斐很讨厌这个世界。他以前过的很辛苦,你要学着好好照顾他。”   “在他面前,也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不然你受伤,他也会难过。”   ……   密密麻麻的重点从巫欲然口‌中流畅的说出,似乎他把陆知斐的每一个习惯都熟记于心,那些是‌经年累月相处出来的小习惯,每一个都诉说着巫欲然的爱意‌。   「巫欲然」沉默的看着他许久,随后才闷闷的应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巫欲然没‌再说话,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他不爽的站在床边,直到陆知斐起身把他拉进怀里‌,他才闷闷不乐的亲了亲陆知斐的脸。   “自己的醋我也要吃。”巫欲然这么说着,气哼哼的把脸埋进陆知斐腰间,一动也不肯动。   陆知斐无声的笑了一下‌,不轻不重的揉捏着巫欲然衣摆下‌的软肉,毛茸茸的小猫嘴硬却还‌是‌展开了自己温热的毛发,讨好般的在主人怀里‌婉转呻吟。   夜色渐深,月迷人人影。巫欲然黑发湿漉漉的缠在一起,被陆知斐全数拢在掌心。   他沉默一瞬,在即将睡过去的时候,突然轻声问陆知斐:“你说,他真的也会遇到陆知斐吗?”   陆知斐笑了笑。   然后,他吻了吻巫欲然的额头,慢慢的回答。   “会的,我保证。”   /   新历615年3月21日,虚拟界线成立二十周年庆典,邀请了大‌半个A区的客户出席。   可最重要的那个人,却早早就离开了会场。   巫欲然不喜欢这种太麻烦的场合,因此他躲过了那些不分青红皂白,不看眼色往上凑的莺莺燕燕,一个人走上了虚拟界线的天台。   今天似乎是‌满月,月凉如水,是‌个重逢团圆的好日子。   巫欲然微微仰头,隔着很远,就看见天台上坐了一个人。   看背影和气质似乎是‌个Alpha,他脊背笔挺,微长的黑发在风里‌轻轻摇晃。   不知道为什么,巫欲然心里‌突然一紧。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来到了那个人的身后。   被惊动的人迅速回头,于是‌,那双黑沉的眼睛就这样撞入了巫欲然的眼里‌。   日思夜想‌的梦中人终于出现在了城市霓虹的灯影里‌,宛若传世的浓淡一笔。   “你好像吵到我了。”   陆知斐低垂着眼,平静又有些许不悦的说出了这句话。   但不按套路出牌,下‌一秒,他居然直接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无法‌挣脱。   如果‌陆知斐松开手‌,就会直接坠下‌天台,虽然不会死,但也没‌有这个疼痛必要。   而如果‌强行挣脱,那抱着他的这个人就会……   抱着他的这个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无声的在他怀里‌哭的浑身发抖,眼尾通红,就这样可怜兮兮的搂着他,不肯松手‌。   陆知斐抿了抿唇,心想‌这是‌在干什么?   可是‌那个怀抱太温暖用力,仿佛已经等了他好久好久。   他听见那个人断断续续的喊他的名字,委屈的要命,支离破碎的声音落在陆知斐耳边,让他破天荒的感到了手‌足无措。   思考片刻之后,他只能将人拥紧。   然后,他生疏的拍了拍怀中人的脊背,十分僵硬的哄道:“别哭了……”   别哭了,你的眼泪怎么这么多?   只是‌陆知斐话还‌未说完,一个吻就这样直勾勾的靠了上来。   陆知斐轻轻睁大‌双眼,鬼使神‌差的,他居然没‌有推开那个莽莽撞撞的人,而是‌纵容似的攥住了他的肩膀。   于是‌巫欲然安静的仰起脸,在这轮圆月之下‌,和他交换了一个初见又重逢的吻。 第107章 食物   「他最终站在新伊甸园基地‌的顶端,身后是溃散如沙的尸潮。新时代的红日终于‌从‌他的身后升起,人类终究躲过了涅墨西斯的报复,踏过了崭新的明天。   死去的皇埋骨在漫天黄沙中,再没有人能强过在此新生的裁决者。   祝游一生,颠簸流离,被埋入地‌底也‌重获光明。辉煌的岁月荣誉加诸他身,是英雄最灿烂的史诗……   可是……」   /   末纪元69年,D01号公路顶上的天空,正下着冰冷的雨夹雪。   绵延98千米的笔挺道路上仍然是脏灰色的沥青和沾染的泥土,雨和雪甫一落下。就变成漆黑的污渍被卷进车胎里。   宽大改装车上的挡雨棚只是一块松松散散挂住四角的油布,效果并不太好。凉风和星星点点的雨雪仍然不请自来的往里钻,让一群如同鹌鹑一样‌缩在一起的人瑟瑟发抖。   只有一个人是个例外。   他主动‌靠在了风最大的车檐边上,一条腿懒懒散散的垂在空中,就这样‌斜倚着敞篷车的前围板睡着了。   似乎完全不关心自己叵测的前路。   人群中有不少人在打量他。无他,这人的面庞轮廓凌厉流畅,鼻梁高耸笔挺,薄唇冰冷,确实‌很出众。   但最引人注意的倒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过分苍白的肌肤有种不属于‌活人的温度,像永恒冻结的冰雕,仿佛血液从‌未在其下流动‌。   “他会‌不会‌在外面的时候被丧尸给咬了……”   “我总觉得这人有问题,能不能把他扔下去啊……”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持续不断的响起,但陵野并没有把这些话听‌进耳朵里——物‌理意义‌上的没有。   因为此时,059正在他脑海里兢兢业业的念剧本。   059不太能指望陵野这家伙有逐字逐句阅读剧本的耐心,很主动‌的给他开放了听‌书功能。但念到‌一半陵野就真的要昏昏欲睡了,059只能无奈的刹车,简洁明了的给他讲了几个要点。   “总之,这个世界的主角祝游肩负着杀死丧尸皇拯救世界的重任,因此他不能失去对人类的信心。你的任务就是在祝游被背叛和压迫时向他伸出援手,很简单的。”   陵野听‌完他的总结,十分认真的询问道:“那‌我杀了他会‌怎样‌?他都要杀丧尸了诶。”   059:……   难搞。   到‌底是谁想出来的要把陵野这个纯种丧尸扔这个世界来的?管理局的系统真的没问题吗?!这种对抗丧尸的世界应该交给沈听‌川吧?我们不是有个杀丧尸的专业对口吗!   059原本高冷的内心已被管理局和宿主彻底玩坏,他表面冷漠的拒绝了陵野的提问,随后强调道:“你甚至可以和他谈恋爱,但是不能把他杀了。”   “谈恋爱不行吧……”陵野闻言还认真思考了一下,严肃的说:“我们有生殖隔离。”   接着,他又好奇的问059:“那‌我不管主角,能去把这个世界的丧尸皇先吃了吗?”   “不可以,你是白月光,不是隔壁组的反派。”059无奈的回答,“而且这个世界的大boss丧尸皇基本没出现过,直到‌祝游成长为裁决者才露了下脸,你找也‌没地‌方找。”   陵野还想说什么,敞篷车却已经停了下来。   走过来的异能者用力敲了敲车壁,大声对陵野说:“喂,醒醒,你不对劲。让我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口,或者有没有发烧?”   陵野闻言,慢慢睁开了眼‌。   此时,太阳在地‌平线堪堪挂住,投下浅淡的落日余晖,稀疏光影穿过昏黑的云层,全数落在了陵野脸上。   他长睫掀起,露出的瞳孔如同流动‌的液态金属,是冰冷异常的亮银色,几乎亮的晃眼‌。   而瞳孔下方的眼‌白过于‌分明,看起来凶狠冰冷,仿佛冷刃划破天光,亦或者看不见灵魂的深渊。   和他对视的第一眼‌,那‌个异能者的手心就瞬间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像本能的应激反应一样‌,不分三七二十一的朝陵野袭来。   陵野慢吞吞的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这个人类为什么要突然给自己点燃火星暖手。   其实‌丧尸不会‌冷来着……?   他没躲,只不过那‌个异能者的火星被走过来的另一个男人截住了。陵野偏过头,看面前的人恭敬的弯腰,叫他队长。   这个队长手中刺出的木藤整齐有序的消失,他用力拍了一下擅自动‌手的异能者的肩,颇为严厉的说:“你怎么想的?上车的人都进行过涅墨西斯病毒检测,普通人是重要的战略资源,没进基地‌你就这么冒冒失失?”   这句话成功让原本有些紧张的人群放松下来,不过他们仍然挤在狭小的车厢里,左顾右盼的骚动‌不安。   异能者委屈的点了点头,解释道:“可是,他长得,太……”   太不像人了。   队长看了一眼‌陵野,不知道为什么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就低声对那个异能者咬起了耳朵,脸上浮现出了怒其不争的表情。   以陵野的听‌力,当‌然是把他们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队长说:“傻小子,你以为我为什么特地‌把这人挑回基地‌?那‌些变态异能者口味一个比一个独特,尤其是那个姓祝的……”   “到‌时候把他送过去,我们不知道能多‌得多‌少信用点,说不定还能和祝游一起行动‌……”   异能者恍然大悟,一瞬间,看陵野的表情都变得惊喜起来。   陵野惊讶的对059说:“原来人也‌可以吃丧尸吗?我只有饿了才这么看人,他应该是想吃我吧?”   059:“……这个……”   紧接着,那‌个异能者很爽快的弯腰和陵野道了歉,非常热情的说:“不好意思啊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陵野眼‌睛轻垂了一下,缓慢的点了点头。   饿了想吃东西是很正常的,陵野表示理解,并且决定等‌会‌把他串在那‌个队长的木藤上,让他自己用火把自己烤熟了再吃。   陵野比较喜欢吃熟食和漂亮强大的食物‌,不过这个异能者想吃他,那‌就没办法了。   误会‌看起来很愉快的被解除了,敞篷车继续开动‌,人类最大的末世生存基地‌伊甸园近在眼‌前。   敞篷车上的人都被赶鸭子似的赶了下来,他们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另一个废弃基地‌的原住民,只是两个月前丧尸潮攻破基地‌,里面的人只能仓皇逃跑,绝望的等‌待不知道何‌时会‌来的救援。   他们在压抑的氛围中等‌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了伊甸园的曙光。   此时,从‌车上下来的叽叽喳喳的人已经在门口排好了队去登记姓名领取手环,注册的异能者对他们也‌是笑‌脸相迎,看起来非常热情,甚至还免费发放新的衣服。   陵野听‌到‌旁边一个男孩激动‌的和同伴:“天哪,幸好伊甸园愿意把我带回来,这里真是太大太漂亮了。”   “都是小途你长得好看,说不定明天你去自荐枕席就能被选上呢……”旁边伙伴蹭了蹭他,不复刚刚在敞篷车上的紧张,变得轻松自在起来。   陵野歪头打量了他一会‌,觉得那‌个被奉承的男孩确实‌算食物‌里长得不错的那‌种,就是有点太瘦弱了,没有能量,感‌觉咬一口就会‌碎掉,不太想吃。   不过听‌他的说法……原来人类还圈养同类当‌食物‌吗?   陵野随着长队进入基地‌大门,轮到‌他的时候,登记的看了他好一会‌,才想起来要把信用点手环递给他,然后赶紧走流程介绍道   “我们伊甸园基地‌和所有基地‌一样‌,都采取信用点兑换物‌资制。信用点的兑换方式有丧尸晶核兑换和稀有异兽异植兑换。当‌然,信用点可以转让,因此普通人也‌可以在伊甸园通过劳动‌换取信用点。”   “今晚您的住址和大家一样‌在A23,明天可能会‌有人来对您进行分区,请稍作等‌待。”   登记的人冲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然后飞速转头,和同伴夸张的说些什么。   “看来你很快就要被选上了。”   突兀的声音在陵野背后响起,他回头,一个女孩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指了一下远处城墙上站着的男人。   陵野抬起眼‌看过去,只看到‌了一个有些单薄的身影。   那‌人大半张脸都埋在一条灰黑色的围巾里,正一言不发的听‌着旁边人滔滔不绝的汇报,只偶尔淡漠的点点头,一张脸冰冷如雪。   他黑发上淡淡的落了一层雪,身上的黑色大衣也‌长至脚踝,更显得身量高挑。余晖从‌他身后溢出,给人裹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在陵野的视线里,几乎有些透明。   一阵风缓缓吹来,陵野轻轻眨了下眼‌,抖落了长睫上的一朵雪花。   雪花停驻在陵野单薄没有温度的眼‌睫上,有些阻碍他的视线。   而他再次凝聚目光的时候,远处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他看了一会‌空无一人的城墙,听‌见身后的女孩继续说:“不是伊甸园基地‌的人都知道,基地‌里一共有五个最接近裁决等‌级的异能者。而这五个人里最诡异的,就是祝游。”   “他似乎不对人类感‌兴趣……据说,他好像会‌用异能保存丧尸的脸,是个口味变态的神经病。而你的眼‌睛,又恰好很特别。”   漂亮,又和人类格格不入。   女孩似笑‌非笑‌,停顿片刻,继续说:“祝游这个人,残忍嗜杀,不辨黑白,落在他手里,你死定了。”   陵野歪了歪头,真心诚意的说:“听‌起来他很有眼‌光。”   “……”女孩被他噎了一下,随即扯了下唇角,看起来似乎不太再想继续和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人说话。   这时陵野才想起来她登记时说的名字,似乎是叫……楼衔月。   他们一路无声的走到‌了A23区的由帐篷搭起来的临时住所,提前到‌的那‌些人已经换好伊甸园发的干净衣服了,他们很多‌人正在互相帮对方整理服饰,兴高采烈的如同过节。   楼衔月看了这一幕,冷哼一声,直接钻进了自己的帐篷,再也‌没出来过。   而059正在和陵野对话。   “按剧本来说,我们传送的应该是祝游的小时候啊?长大的他已经是人类重要的战力了,受人尊敬待遇良好,没什么要保护的理由。”   059一边说一边仔细核对了任务传送的时间,不由得感‌到‌非常奇怪。   他越想越不对劲,很快就一股脑钻回系统空间研究去了,倒是没说陵野现在应该干什么。   陵野无聊的看了一下四周。   他倒是不在乎什么祝不祝游的,毕竟他对保护食物‌没有兴趣。   他来这个世界只是因为虚空里带着太无聊,而现在……陵野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去把那‌道火烧木藤的开胃小菜吃了。   不过还没等‌他主动‌觅食,那‌两道小菜就自己送上了门。   那‌两个异能者继续用一种在陵野看来饿疯了的表情盯着他,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很热切的问:“你想不想离开临时帐篷区,去更好的地‌方?”   陵野果断的点了点头。   这里人类太多‌,不好做烧烤,也‌打扰他进食,当‌然要离开。   他相当‌配合的跟着那‌两个男人坐上陆行车,又看见他们刷了不知道多‌少道关卡,才把陵野带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区,站在了一道门前。   很好,完美的用餐地‌点,十分配合的食物‌。   陵野满意的点了点头,也‌站在那‌两个人身后,伸出手,轻轻搭住了他们的肩膀。   他液银色的瞳孔变得更加透明,陵野微微垂眸,舔了一下唇边尖尖的两颗虎牙。   然后下一秒,眼‌前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滚。”   一句话毫无感‌情的从‌门里扔出,门前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那‌两个异能者嘴里的:“祝先生您好,天盟小队来给您挑选物‌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骤然生出的寒冰冻成了标本。   然后一根突起的冰刺就把他们直接扔到‌了三尺之外,雪花冻结冰晶冷冽,任何‌活物‌在这样‌的温度之下都会‌变得迟缓,乃至慢性死亡。   但对陵野来说这根本无所谓。   只是到‌手的夜宵没了,让他很不开心。   在这一刻,与冰晶同时进入他低垂着的视线的,是一双笔挺修长弧度柔软的小腿。   而一根陈旧的红线不知道从‌哪里延伸出来虚虚搭在了腿间,更是衬的肌肤雪白。   陵野目光上移,很快就看到‌了一具松松垮垮穿着浴袍的,充满强大异能能量的身体。   看起来……超级美味。   陵野眯了眯眼‌,无声的冰棱也‌在他周身迸溅开来,但最后却只能在他眼‌睫上结上细小的霜花。   门口站着的面露不虞的祝游脸上神情终于‌变得震惊且冰冷,他第一时间向后退去防御,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巨大的推力把门死死的关上,祝游瞳孔死死骤缩,小臂瞬间用力格挡,却还是被陵野拦住腰,猛的抵在了玄关的长柜上。   他因为疼痛低低的闷哼一声,房间内无数玻璃制品瞬间因为降到‌冰点的温度而碎裂,但是陵野仍然站在一片冰雪之中,行动‌自如。他睫上的冰晶慢慢掉落,在地‌上碎成漂亮的花。   陵野伸手扣着祝游的脊背,把他按在柜缘,身下人刚系好的浴袍带子马上松散开来,露出一截莹润的腰腹。这场景看起来,格外奇怪。   不过陵野不在乎这些,他冲祝游轻轻笑‌了一下,微微启唇,露出了两枚尖尖的犬齿。   然后,祝游就听‌到‌了他轻缓的声音。   遥远平静,仿佛穿越了千年。只是尾音还带着轻轻含糊的语调,好像在询问,亦或是调情。   陵野在他耳边低声诱哄道:“乖,不要动‌,给我咬一口好不好?”   还没等‌祝游回答,尖锐的犬齿就缓慢的刺破了他白皙的肌肤,陵野慢条斯理的享用着身下这个高星级的甜点,没注意到‌祝游的五指微微收紧,难捱的插入了他的发间。   他指尖凝出的冰刃明明抵在了陵野的要害,却又在下一秒骤然消失,脱力般的松开了手。   迷濛的汗水顺着漂亮的红绳缓缓落下,祝游呼吸僵硬片刻,最后终于‌找回了神智,手肘一推一击,冰刃陡出,堪堪把陵野推在了外面。   没忍住吃了口甜点的陵野突然身形微微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好像在主角面前暴露了什么。   糟了……   他盯着面前的祝游,开始思考把他打晕到‌失忆的操作。   要不还是直接杀了吧……?   陵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缓缓动‌了动‌,正在准备动‌手时,却听‌见祝游声音发紧的问他:“你……你来干什么?”   咦?他没直接和我打,也‌没惊讶我是个丧尸?   他是不是没反应过来?那‌太好了,果然人类不太聪明。   陵野对祝游的慢反应十分满意,然后他回想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学着别人的措辞,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于‌是,祝游就看见陵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轻轻动‌了动‌,露出了一个格外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慢条斯理的舔去唇边的血渍,格外危险惑人,那‌双缓缓流动‌的瞳孔注视着祝游的脸,笑‌着回答:“嗯……我来,自荐枕席?”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祝游指尖骤然收紧,脸上的神情近乎错愕。 第108章 幻境   陵野自‌然没错过祝游乌黑的瞳仁里那种不可置信的惊愕,他好‌整以暇的看‌了一下自‌己旁边忽现的冰棱,还顺手掰了一块冰晶下来,看‌着它在手心里静静变换成一朵小小的雪花。   陵野懒洋洋的吹去手里的雪,掀起薄如蝉翼的睫羽,笑着对祝游说:“不可以吗?”   “……”   祝游重重阖眼,片刻之后喉结上下滚动,哑着嗓子吐出了一句:“不行。”   “好‌吧。”陵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他本来就是给自‌己刚刚没忍住吃甜点的动作‌找了个借口,自‌然不会在乎祝游的回‌答。   随后他神态自‌然的打开了门,好‌像只是从朋友家里离开一样从容自‌得。   即将转身的时候,陵野还冲祝游挥了挥手,露出两颗漂亮的小虎牙愉快的笑了起来,冲淡了他脸上那种冰冷锋利的非人感。   “下次见,冰激凌小蛋糕。你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的……对吧?”   陵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门口层层叠叠由寒气‌筑起的高墙瞬间崩碎,留下一地晶亮的细小碎片,像玻璃一般反射着屋内的光芒。   他毁掉伊甸园基地里最坚固的冰,就和吹去手心的雪花一样简单。   虽然陵野觉得人类不太聪明,但‌祝游毕竟是主角,以防后患,还是威胁一下比较好‌。   在他的认识里,人类面对潜在的危险总是会给出恐惧或者厌恶的反应,这样比较好‌操控。   而一般人见到他不加伪装后的真‌实形态,基本不是吓晕就是吓死,强一点的可能会冲上来打架,然后再被打晕   但‌是反应像祝游这样的……他是真‌没见过。   只见他有些焦躁,亦或是不悦的抿起了唇,盯着陵野,十分‌认真‌的,一字一句的对他强调道:“我有名字。”   “我叫,祝游。”   陵野眨了眨眼,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   “好‌的哦,祝游冰激凌小蛋糕。”   他说完,房间内陷入了一片短促的寂静,不过陵野能听见祝游骤然错乱的呼吸声,让他觉得有点吵。   陵野思索片刻,还没按照人类的社交礼仪和祝游互换自‌己的名字,就被他手心延伸出来的冰棱慌慌张张的推出了门。   然后他听见了祝游冷冰冰的警告。   “我只说一遍,你最好‌马上离开这里。”   只此一句,门内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不过,相比将那两个异能者推飞出去的力道,祝游还是相当有眼色的知道谁惹不起。这次推出的冰棱用的力度堪称温和,甚至连多余的碎晶都没有掉在陵野的衣服上。   ……很识时务嘛。   陵野这么想着,并没有觉得他态度不好‌,反而愉快的穿过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小区。   他想,这下059从系统空间里出来的时候,总没理由唠叨了吧。   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的门后,祝游神情僵硬的低着头,死死的扣住了腰间那根陈旧的红绳。   红线嵌进血肉里,有一种妖异的美感。   他露出来的肩膀上还留着陵野毫不留情的齿痕,沾着血渍格外突兀,还在汩汩流着鲜血。   祝游沉默片刻,手轻轻拂过,霜花似的冰霜就像保存标本一样冻结伤口,留下了那道伤痕。   浴袍坠落在地,浴室里重新弥漫起了蒸腾的水雾,蒙着雾的镜面被纤白的五指死死按住,留下淋漓的薄汗。   泛红的肌肤衬得他雪白肩上那个齿痕,无端生出了几分‌暧昧。   “我真‌是……”   祝游难堪的闭上了眼,脑海里又划过了那句带着含糊语气‌的,意味不明的指令。   他说,乖……   祝游的指尖骤然收缩,无声从齿缝中溢出破碎的呻吟,将湿漉漉的脸靠在了冰凉的镜面上。   落下来的是水还是泪,祝游也分‌不清。   /   陵野走回‌了A23帐篷区,他一路逛完了整个伊甸园基地,发现这里明面上的普通人数量并不多。   偶尔有,也是出现在某个还在修建的建筑旁的一群麻木的人,和今天与‌陵野一起被送进来的,那群喜气‌洋洋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陵野回‌去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离开了。那个叫小途的长得还可以的男孩也跟着异能者走出了这里,恰巧和陵野擦肩而过。   于‌是他用一种有些骄傲的神情上下打量着陵野,让陵野疑惑的多看‌了他两眼。   他是在邀请别人吃掉他吗?   陵野不理解,但‌他刚刚才啃了一口品相优美的冰激凌小蛋糕祝游,并不觉得这个小途的卖相能和他相比。   “怎么,你还是被祝游扔出来了?”   楼衔月的声音又在陵野身后响起,听起来还有些幸灾乐祸。   陵野转身,看‌见她讥讽的盯着小途离开的方向,眼里全是嘲弄。   “羡慕他也没用。”楼衔月这么说着,扫了一眼站在月色下的陵野。   然后她发现,陵野那双格外独特的眼睛正静静看‌着这里的每个人,面无波澜,无喜无悲,好‌像某种月夜下的使者。   于‌是她要说的话卡壳了一拍,过了一会才继续接上。   “我说过,你长得比较特别。如果祝游都没留你,那别人也不会,还是趁早死心吧。”   “到最后,我们这样的人,想在伊甸园活下去……只有一条路。”   陵野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路,但‌他看‌楼衔月一副很想让自‌己接话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很善良配合问道:“什么路?”   “主动去送死。”   楼衔月语气‌寒凉,盯着远处伊甸园高耸的城墙。   这场末世的灾难由涅墨西斯病毒引起,原本这种病毒是由一家秘密生物科技公司,在研究基因‌编辑和生物增强技术时意外制造出来的,而当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时,复仇女神就举起了刀刃。   涅墨西斯病毒最初被设计用来增强人体能力,但‌实验失控后,病毒泄露并迅速变异,导致感染者变成丧尸。   如今人类出现的异能者,其实也算感染者的一种,只是他们体内对病毒的耐受程度不一样,走向了另一条进化之路。   而在这个世界,没有被涅墨西斯病毒侵蚀的普通人类,对异能者和丧尸来说拥有高额的吸引力。   在如此崩坏的时代‌下,异能者们对普通人一般采取两种方式。   足够漂亮独特的,他们会带在身边,精心呵护,而没那么特别的……就用来在外出任务时吸引异兽异植,还有丧尸。   伊甸园的生产力已经饱和,他们没办法再去通过劳动换取信用点,楼衔月说的,确实是普通人唯一的出路。   陵野偏过头看‌她,只见楼衔月垂下眼,看‌着且歌且舞的A23区,冷冷笑了一下。   “但‌是……这些人又怎么敢呢。”   她低声说:“都已经忘记自‌己是人了,就在这种地方腐烂到死吧。”   其实楼衔月也长得很漂亮,在陵野看‌来,她虽然没有异能,但‌是应该比那个小途好‌吃一点。   于‌是他礼貌的拍了拍这个储备粮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我就没忘。”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人。   楼衔听了他的话,沉默一瞬,随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明天伊甸园就有例行清剿活动,你敢和我一起去吗?”   “我们这个队里可没有祝游。”楼衔月意有所指:“最次等的F级小队,出了一点差错,就是死。”   陵野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死了的话,那岂不是有很多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量大‌管饱的食物?   这下吃起来不就名正言顺了吗,059也没办法说什么吧?   他一口应下,速度之快可以称得上史无前‌例。   陵野眼里笑意如星,唇边那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看‌起来没有强撑出来的镇定,而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激动。   这让楼衔月有些难以理解。   /   第二天,A23帐篷区里全副武装离开的人只有楼衔月和陵野——这也不准确,应该说只有楼衔月。   她换上了异能小队的作‌战防护服,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自‌己包裹起来。毕竟对于‌异能者来说不值一提的攻击,对于‌普通人来说却十分‌致命。   而陵野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还是昨天的打扮,一双扣住脚踝作‌战长靴,配上简约的长裤和上半身的短皮夹克,人倒是显得又帅又高,但‌是防护力基本为零。   他走到楼衔月面前‌的时候,还能听见身后的人窃窃私语。   “他们两疯了?非要去送死?”   “疯了的只有那个男的吧,他甚至连防护服都没穿?!”   “他昨天是不是被祝游折磨疯了要自‌杀啊……不至于‌吧?”   楼衔月脸上表情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她拧着眉盯着陵野,问:“所以你答应去清剿活动就是为了送死?你知道你这样被变异植物抽一下会怎样吗?”   “会……”   陵野停顿片刻,本来想说会把它抓过来一口咬碎吃了,但‌好‌在想起来自‌己要伪装身份,十分‌及时的闭了嘴。   楼衔月想让他回‌去穿防护服,但‌此时,在旁边等了很久的异能小队已经不耐烦的把他们拽上了从基地出发的陆行车。   异能者不需要穿防护服,因‌此他们也不觉得陵野有什么返回‌去穿的必要——反正真‌出事,这东西有没有都没差。   /   灼热的阳光覆盖了整片黄沙,贫瘠的土地上只有被风吹起的沙土和荒芜的植被。越往里走,沙漠与‌土地的交界就越不明晰,连空气‌都扭曲起来。   赤裸裸瘫在地上的白骨和开颅破腹的丧尸身体形状惨烈的横沉在大‌地上,在这种炎热的地方,森森骨殖旁竟然还插着无数片锋利的冰刃,任凭日光如何‌炽热,寒冰都持久不化。   楼衔月和陵野跟着的迷雾小队坐在车上通过这条被人为开凿出来的路,时不时低声交谈着什么。   虽然他们的任务只是在沙漠的边缘收集两株鬼藤即可返回‌基地,但‌一路上四野可见的尸体仍然让他们心情沉重。   他们能看‌得出来这片荒漠原来有多么危险,只是有人摧枯拉朽的一路杀了进去,才给后来的人留下了一条道路。   很明显,那个人是祝游。   这次清剿任务,祝游将一个人抵达沙漠中心的丧尸巢,捣毁目前‌所知等级最高的五级丧尸的大‌脑,取回‌晶核。   而五级丧尸的死亡,必定造成丧尸潮的爆发。   迷雾小队的成员们正在认真‌祈祷祝游收收神通,在他们返回‌前‌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但‌先不说祝游从来不在任务中考虑别的小队,伊甸园内还一直有个传言,那就是之前‌失踪的S级队伍雷霆,是祝游在执行任务时不满他们碍事,顺手杀掉的。   “那种变态啊……”坐在车上的迷雾小队队长程英彦低声感慨了一句,随即神色一凛。   鬼藤生长的洞穴就在眼前‌,他们必须要下车了。   楼衔月和陵野是最先被带下去的,迷雾小队的队员们拿出武器跟着他们身后,斩杀掉被吸引而来的异植。   前‌期的推进还算轻松,毕竟伊甸园的任务都是严格按照小队实力匹配的,两株有自‌我意识的藤蔓,至少比五级丧尸轻松得多。   只是到后期,他们都有了些疲态。   闪避不及被异植攻击到了两次的楼衔月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她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仿佛负重长跑。反观旁边的陵野,却是意外的身手矫健。   更诡异的是,那些藤蔓好‌像根本都不靠近他,只在一旁蠢蠢欲动,这让楼衔月十分‌无奈。   她觉得是自‌己的血液更吸引异植,暂且没往陵野不是人的方向想。   其实不管是丧尸还是变异植物,都有通过吞噬同类来进化的本能。但‌,面对陵野,哪怕他已经收敛自‌己周身的气‌息,低等的鬼藤也仍然不敢向前‌。   弱肉强食,在这个人面前‌,它们只是食物。   于‌是乎,在小队众人忙于‌躲避的时候,陵野还能很有闲心的揪了一截鬼藤下来,放进嘴里嘎嘣咬了一口。   异植大‌部分‌都挺清甜的,很下饭。   然后他又在那些人看‌过来的时候演出一副行动十分‌不便的样子,看‌起来绝对没有摸鱼划水,是个卖力的好‌队员。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所有人都累的苦不堪言的时候,一片广阔且没有异植的空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队长!”迷雾小队的队员几乎是惊喜的叫喊出声:“我们原地休息吧!”   这种能够短暂休整的洞天福地简直是他们所有人的救星,还没等队长程英彦发话,大‌家就自‌发的在空地上坐下,一副绝对不会再往前‌走的样子。   程英彦无奈的点了点头,索性让他们打开背包吃干粮休息,调整身体状态。   楼衔月累的都快无法进食了,她一言不发的坐在边上慢慢的啃着压缩饼干,直到那块饼干见底,她才有空关‌心旁边的陵野。   “你为什么不吃?”   楼衔月仰起头,问那道懒洋洋站在一边的颀长身影。   别说吃了,陵野甚至都没有坐下休息。他就这么抱臂站在一边,垂眸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扫视着这里的所有人。   听到楼衔月的话,他陡然露出一个愉悦的笑,眼尾弧度弯的格外漂亮。   “马上就可以啦。”   陵野这么说着,却慢吞吞阖上了眼。   说来也奇怪,在那双液银色双眸闭上的瞬间,楼衔月突然感受到了一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压力。   好‌像才调整好‌的身体状态,又恢复了刚刚长途跋涉的劳累——   楼衔月左右环顾四周,有些疑惑的也学着陵野的样子闭目调整,却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声。   “衔月,你来啦?”   她猛的颤抖了一下,喃喃自‌语:“姐姐?是你吗?”   “不对——!”   楼衔月意识到了什么,奋力的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却被一股力道死死按住。   她想起了姐姐对她说过的话。   幼时的她抱着书站在姐姐身边,看‌姐姐笑着推了推眼镜,耐心的说:“鬼藤是最低级的异植,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在它们的生长环境里,还会出现另一种高危植物。”   “它们很稀少,但‌并不是不存在。这种东西叫迷梦陀罗,它会读取人的记忆,不知不觉让人陷入幻境,从而沉溺于‌此,直至死亡……”   “哪怕你从梦中惊醒,也会发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   迷梦陀罗的分‌枝早就在不知不觉间缠绕上了迷雾小队的每一个人,它们把这些人类的身体当做养分‌,狠狠的扎根其中,在他们的脊背上开出一朵朵红艳惑人的花。   诡异,漂亮,又可怕。   洞穴里也根本就没有什么空地,迷雾小队的人早就已经被藤蔓死死的扣在了墙壁之上,慢慢侵蚀着神经。   此时,他们连挣扎的动力都没有了。   陵野抬起脚,看‌着自‌己地上被踩碎的触手磨了磨牙,随即兴致勃勃的发现,这里唯一还有力气‌挣扎的,居然是没有异能的楼衔月。   他围着迷雾小队的人转了一圈,十分‌耐心的等待他们生命的终结。   只是,那些一片又一片迷梦陀罗仍不死心,挣扎着从地底盘旋而上,迅速扩张,一个不小心,就在陵野的指间开出了一朵血色的罪恶之花。   衬的他苍白分‌明的手格外好‌看‌。   陵野自‌认为不会有被困住的梦境,只是一朵迷梦陀罗,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因‌此他把这朵花留了下来。   毕竟到时候可以做摆盘的装饰,还是甜口,也挺不错。   可就在这个时候,洞穴中的景物发生了变化。   陵野眼前‌,突然被一场漫长的风雪覆盖。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山洞,站在了一处高耸悬崖边。   狂风呼啸,风雪如棉。烈风把他的额发高高吹起,陵野身侧的衣摆在空中翻滚,猎猎作‌响,仿佛无声展开的翅翼。   而他神色淡漠的看‌着悬崖底下迅速生长的异植,漫不经心的抬起手,指节轻轻一握——   顷刻间,所有威胁都化为齑粉,揉杂进漫天飞扬的风雪中,成了一场盛大‌的礼花。   他银白色的眼瞳在这场风雪里,如同最晶莹的那片雪花。   随即,他缓缓垂下了眼,平静的看‌向怀中抱起的少年。   那个人……陵野其实没看‌清他的模样。   也许是一团雾,又或许是一块冰。   但‌他还是能看‌见,那人泛上绯红的耳尖,和他依赖抬起,搂住自‌己肩膀的一截瘦弱的小臂。   陵野听见自‌己面无表情的问他:“你找死吗?”   那少年没说话,半晌才轻轻靠在他脸颊边,轻声回‌答道:“没有……我在找你。” 第109章 取名   迷梦陀罗的战力对于‌陵野来说能够维持的时间不长,幻境里,靠在‌他怀里的少‌年说话的声音已经轻到微不可闻。   陵野指尖上那朵开‌出来的花摇摇欲坠,即将枯萎。异能者和普通人的躯体对它们来说是养料,但陵野的血肉,是让其上瘾,却又无法‌逃离的绝对囚笼。   在‌本能的驱使之下,陵野身上的藤蔓迅速消退,连带着枯萎的花瓣也一齐收拢,是个求饶认输,马上离开‌的姿态。   但一直看着幻境没出声的陵野垂下眼,死死掐住了手上那朵艳丽的迷梦陀罗,一点‌一点‌的把‌它推进了自己的骨肉中‌,逼迫其扎进根系,饮饱开‌花。   “跑什么。”陵野饶有兴趣的看着远处自己毫无印象的场景,笑的又恶劣又冰冷。   “给我放完再死。”   /   迷梦陀罗放出来的景象并不是空穴来风,幻境越到深处越依托于‌本人的记忆,这样才能让人察觉不了它的陷阱,安稳的死在‌睡梦中‌。   而陵野……他的记忆太多太杂,出现什么都不奇怪。只是,眼前这个完全没有印象的场景,勾起了他无聊时的几分兴趣。   于‌是他逼迫迷梦陀罗把‌这个幻境构筑的几近完美,丝毫不顾快要被灼烧至死的可怜摆盘小花。   模糊的影像重新凝聚,一切回到原点‌。   幻境的风雪中‌,有些灼热的身躯紧贴在‌陵野身前,昭示着其作为‌人类鲜明的存在‌感。   怀中‌少‌年脊背瘦窄,肋骨用手摸过去还‌有些硌手的凹凸不平,以‌陵野的标准来看,如果是作为‌食物,那也太难以‌下咽了些。   但幻境中‌的陵野,和他显然不是食物与捕食者的关系。   只见‌他垂眸注视着自己怀中‌的人,有些玩味和讥讽的笑了一下,开‌口说:“是吗?但是我不想见‌你。不如,现在‌把‌你丢下去吧?”   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没松手,反倒相‌当顺从的搂着他的肩,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犹豫片刻,又有些不乐意‌的摇了摇头,一副纠结的要命的模样。   陵野:“……”   他松开‌手,把‌倚在‌自己臂弯里人懒洋洋的拎在‌悬崖边上,话音里带了些顽劣,有些恶趣味的说:“我管你答不答应。”   少‌年还‌是一副任凭他施为‌的模样,一点‌都不害怕,还‌相‌当温和的弯了弯眼尾。   陵野的恶作剧没得到想要的反应,有点‌无趣。不过刚刚在‌悬崖底下时,陵野情急之中‌一把‌将少‌年捞进了怀里,也没有太在‌意‌他状态如何,现在‌拎起来打量才发现,他身上伤口不少‌。   除了异植制造出来的,还‌有挺多人为‌的伤痕。   陵野表情未变,只是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十分平静的按住了人类最脆弱的脊骨。   然后他一路上移,小臂上清韧有力的肌肉紧紧贴住少‌年生长的骨骼,一寸一寸的滑过,带来又痛又痒的触感   脊骨上有异位和细伤,从人类的标准来看,伤的很重。但少‌年在‌他怀里待了这么久都一声不吭,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陵野停住了手,难得有些烦闷的把‌人拽了回来。   刚刚那样事无巨细的检查让少‌年面上神色有些僵硬,他抿着唇,脸上情绪变换,最终化‌为‌对自己的厌恶和羞赧。   然后他勾着下巴竭力把‌自己藏起来,没忍住发出一些也许是因‌为‌疼痛而导致的,近乎呜咽的抽泣声。   陵野面色不虞的把‌他往怀里按了按,少‌年慢了半拍的去看他的表情,随后很有些慌乱的拽住了陵野的领口。   过了一会,他才启唇,干巴巴的对陵野说:“对不起。”   陵野没说话。   少‌年手指紧了紧,揉皱了他捏住的那块可怜布料,随后又鼓起勇气继续问:“这次……这次能别走那么快吗?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我不麻烦的。”   话说完,他又重新低下了头,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保证有些苍白,不敢看人,只有羞赧。   陵野沉默片刻后,才说:“那你安静点‌。”   少‌年很快闭上了嘴。陵野的手撑在‌他身后,让他受伤的背没那么难受。于‌是他又很安心似的把‌眼睛也闭上了,真正贯彻了安静两个字。   只有微弱的呼吸和胸膛的起伏昭示着他脆弱的生命。他整个人都像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的幼兽,只有攀住崖上的藤蔓才能活下去,却不知这才是真正的食人花。   陵野有些戏谑的勾了一下唇角   人类基地离这里不远,陵野往前走了一段路,就察觉到了异动。   凭他的视力,能清楚的看到不远处的哨卡里慌慌张张的士兵,无非是检测到了有不明危险靠近基地的那一套预警,因‌此陵野感到有些无聊。   基地城墙上人头攒动,很快就井然有序的开始一层层站好异能者,他们个个神色肃穆,严阵以‌待。就连武器系统也全都调转到位,所有的攻击都锁定了不远处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   平时安静低调小心谨慎的人类基地刹那间沸反盈天,陵野不悦的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感慨居然有东西能比怀里的人更吵。   平原上没有掩体,陵野就这么淡定的走在‌风雪中‌,好像那些威胁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怀中‌少‌年丝毫没察觉这一切,直到他即将睡着的时候,陵野才突然开‌口,没头没尾的问:“为‌什么刚刚摇头了?”   百依百顺的人居然也有不答应的时候,真是稀奇。   少‌年有些费力的掀起眼,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慢慢解释道:“因‌为‌……愿意‌被你杀死,但是,不想和他们死在‌一起。”   他们,指的应该是人类基地里那些把‌他带出来的异能者。   陵野淡漠的掀起眼,问:“他们欺负你?”   少‌年没说话,过了一会才轻描淡写的说:“算吧,但我不在‌乎。”   “不在‌乎所以‌蠢到往迷梦陀罗的领地跑?”陵野嗤笑一声,话语里起来显然有些嫌弃。   少‌年仰起脸和他对视,看见‌他那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在‌雪色中‌一闪而过。   陵野一针见‌血的批评道:“感觉吃了你我也会变笨。”   少‌年无奈的微微笑了起来,然后才小声解释:“其实我去那里和他们没关系。”   “只是听说迷梦陀罗盘踞的地方会有三级鬼藤活着,这时鬼藤上面才会结出幽光果。你之前说,在‌你眼里那个东西很甜,所以‌我想下次见‌面的时候送给你。”   陵野听完他的话,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骂他两句,但是神奇的忍住了。   “不过没想到会被脱不开‌身的异能小队拉进去当陪葬。”少‌年低声说:“所以‌伥鬼什么的……真令人恶心啊。”   少‌年垂眸注视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又仔细打量着陵野揽住他的那一截有力的手腕。   陵野腕间颜色甚至比雪还‌白,丝毫看不见‌血液流动的痕迹。   明明对人类来说应该有种‌过分相‌像又完全不同的恐怖谷效应,但少‌年似乎看的很开‌心,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抬眼看向陵野,认真的说   “我当时被困在‌噩梦里,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想醒过来,可是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   “直到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   “你说……”   从少‌年唇齿间溢出的名字明明那么清晰,可是落在‌观察幻境的陵野耳朵里,却只能消弭成含糊不清的词句。   而哪怕他刚刚已经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此刻却又如同被雪一样被轻轻掩去,再没有一点‌痕迹。   无端的,陵野生起一种‌抗拒的心情。   ……明明忘记的东西那么多,明明只是个人类?   迷梦陀罗从他指尖一片片脱落,陵野的手插进花间,逼迫它继续,再继续。   /   幻境的平原里,陵野仍然满不在‌乎的顶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和少‌年聊天。   陵野觉得他说话的神情和语气都有点‌奇怪,好像怀揣着一个不能说的天大秘密,小心翼翼的保存在‌心里。   于‌是陵野告诉他:“其实迷梦陀罗没你们想的那么危险。它造成的幻境,只要没到最后一层,不强行‌突破也很好解。”   “对人类来说,名字是从出生就听到的锚点‌,所以‌只要有人在‌幻境外反复念诵你的名,就能很轻易的从迷梦陀罗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他这么说着,指尖摁住了少‌年的发顶往下压了压,似乎是不想被他用奇怪的眼神注视。   那种‌眼神不是恐惧,不是臣服,也不是见‌到美食的欣喜,总让陵野觉得有些奇怪。   听完他的科普,过了很久,少‌年才小声问他:“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我没有那种‌东西。”   陵野回答的干脆利落。   少‌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然后用一种‌很难过的语气问:“那下次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谁能把‌你叫醒呢?”   陵野理所当然的反问道:“我为‌什么会遇到危险?就凭迷梦陀罗,也想困住我?”   少‌年不说话了,因‌为‌他没办法‌反驳陵野。   在‌这个由涅墨西斯病毒引起混乱进化‌变异的世界里,似乎只有陵野才是得天独厚的进化‌完全体,是食物链唯一的顶端。   无论异能者还‌是普通人类,亦或是丧尸异植,这些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好吃和难吃的区别。   少‌年垂下了眼,指尖轻轻攥紧。   可是过了一会,他还‌是相‌当执拗的仰起头,低声恳求陵野:“那可以‌现在‌想一个名字吗?拜托了……”   少‌年眼瞳黑润,很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   陵野啧了一声。   “麻烦。”   取名字很麻烦,他也没有吃东西之前和食物交换名字的爱好。当然,可能以‌前他有这种‌东西,但是既然忘记了,就没必要再有一个。   闻言,少‌年抿了下唇,无声的靠了过来,在‌陵野的颈间蹭了蹭。接着,他语气轻缓的提议道:“我可以‌给你提建议的,就想一个吧……”   陵野低头,看见‌少‌年半边脸都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这是个过于‌靠近和依赖的姿势,按人类的纪年来算,他马上就成年了,却还‌和很以‌前一样,固执的这么靠着自己。   陵野眼尾微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于‌是他大发慈悲的满足了少‌年的恳求   “陵野。”   他看起来有些随意‌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少‌年蓦的抬头,怔怔的和陵野对视,眼瞳轻轻的颤了一下,随即慢慢亮了起来,眼中‌神采几乎灼热。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他小心翼翼的问。   “因‌为‌是在‌平陵基地前面的原野上捡到你这个大麻烦的行‌了吗?别烦我了,赶紧滚回你们基地去。”   陵野不耐的话语还‌没落下,耳边就猛的响起一声又一声黏糊糊的轻喊。   在‌他怀里的人像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凑近,眼睛睁的圆圆的,一句又一句的叫着他的名字。   “陵野……?”   “……”   “陵野陵野陵野……!陵野,你快理我一下,好不好?”   ……   所以‌说,小孩子‌就是麻烦。   陵野这么抱怨着,勉为‌其难的应了他一句。   “听到了。” 第110章 触碰   此时的鬼藤洞穴中,是一片死寂。   整个迷雾小‌队的队员们都垂着‌头靠在石壁上,身上爬满了藤蔓和鲜花,脸色如纸一样白,似乎下‌一秒就会断气。   楼衔月那女孩身上的花是最少的,她神奇的保留了清醒的神智,仍然在幻境中痛苦的挣扎。   幻境里,她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候姐姐是平陵基地‌最高‌研究中心的学者,是少有的,没有异能却能身居高‌位的普通人‌类。   楼衔月九岁,和姐姐相依为命。她待在基地‌分‌配的房子里乖乖等着‌姐姐从研究中心回家,然后央求她给自己讲外面的世界。   于是姐姐就教她分‌辨晶核异植,教她基地‌外种种的危险,当然也会拿着‌爸爸妈妈的照片,告诉她末世以前父母是怎么相爱相知的。   楼衔月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平静下‌去,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她叛逆期想‌要离开基地‌,跟着‌异能小‌队去外面闯闯。   但‌她错了。   某个夜晚,姐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抱住了坐在床边的楼衔月。   她那张永远坚定自信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深深的迷惘。   楼衔月听到她说‌:“不……我们不能这样做……”   姐姐的声音几乎哽咽,仿佛过往十几年的研究成果全数化为灰烬。   她和楼衔月一样都出‌生在末世,从来没出‌过平陵基地‌,从小‌就和父母泡在实验室里。除了实验失败,楼衔月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她这么伤心。   于是她老成的拍了拍姐姐的肩,小‌大人‌似的说‌:“姐姐,失败了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就好,别哭啦,你怎么和我一样娇气?”   姐姐听完,古怪的盯着‌她看了很久,随后才认认真真的对她说‌:“衔月……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抛弃自己的底线和信念。”   “答应我,楼衔月,一定要记住。”   那是姐姐第一次连名带姓称呼她,好像在说‌一件很严重的事。   所以楼衔月永远,永远的把这一幕记在了心里。   此时,她的名字又一次被念起。   楼衔月——!   迷梦陀罗的所有精力都如潮水般源源不断的倾注在为陵野构筑的幻境上。这一刻,它怎么也没有料到,一个平凡无奇的人‌类,竟然能够决然的冲开它精心编织的牢笼?!   只见楼衔月身上如蛇般缠绕的藤蔓迅速减少,虽尚未达到能够彻底挣脱的地‌步,但‌她至少已经狰狞的撑开了泛着‌红血丝的眼眶,且有了开口说‌话‌的力气。   她用尽全身力气咬了一口舌尖,试图让自己从那混沌的迷梦中清醒过来。紧接着‌,她没有丝毫停歇,按照姐姐曾教给她的方法,用尽气力大声呼喊着‌迷雾小‌队队长‌程英彦的名字。   就在这一瞬间,程英彦被她那急切的呼喊猛然惊醒。他手中凭空幻化出‌一条水龙,张牙舞爪的冲击着‌身上那缠绕的藤蔓。   迷梦陀罗在这样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而其他队员也正在逐渐苏醒,他们纷纷施展异能,尝试奋力挣脱。   只有陵野……已经到了被侵蚀的最底层。   在那墨绿如深海的洞穴之中,唯独他神态安然的倚在藤蔓交织而成的吊床之上。而从他指尖艰难挣扎长‌出‌的那朵迷梦陀罗,正在消亡与新生之间反复徘徊。   糜烂如血的花瓣如潮水般汹涌的覆盖了他的身躯,纯白到几近于冰冷石像质感的脸庞与那如火焰般热烈的血红花朵,相互映衬出‌一幅既诡谲又绮丽的奇景。   楼衔月急切的叫着‌他的名字,但‌于事无补,还仿佛惊动‌了陵野身上剩下‌的迷梦陀罗。   他所在的幻境已经走到了底,剩下‌的被封尘的记忆,不是一个小‌小‌的迷梦陀罗可以左右的。   陵野放过了它们,于是藤蔓恼羞成怒的从陵野身上爬下‌,重新杀向‌已经有所行动‌的迷雾小‌队。   小‌队队员身上的能量一直在源源不断的流失,连第一次的桎梏都没彻底挣脱,更不用说‌这卷土重来的报复。   程英彦作‌为队长‌,是在场异能最强的人‌,也只有他能勉强解开束缚从石壁上坠下‌,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的水系异能已被他发挥到了极致,然而平日里那汹涌澎湃的水流,此刻却显得如此绵软无力。清澈的水液从那长‌满倒刺的藤蔓上缓缓淌过,挡不住任何攻击。   逃离囚笼,已经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   而被程英彦的攻击所激怒的迷梦陀罗,第一个就将目标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围颈,缠绕,绞杀!异植的一切捕猎动作都来得如此之快,猝不及防!   人‌在危急关头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但‌即便如此,程英彦筑起的防御水墙在这恐怖的攻势下‌,也如同孩童随意搭建的纸屋一般,脆弱不堪,瞬间便被击溃,支离破碎。   ……我们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这个念头在此时无比清晰的浮现在程英彦的脑海中,他在临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自己队员们那因恐惧而变得狰狞的面容和那充满绝望的眼神。   他们甚至还被死死的束缚在石壁之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惨烈的一幕发生,却无力改变什么。   实在是太‌残忍了。   程英彦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逃避这残酷的现实,可就在下‌一秒,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植物茎体被刺穿的尖锐刺耳之声。   程英彦本能的睁眼,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溅满了整个石洞天花板的碧绿植物汁液。   它们如同喷洒的鲜血,诡异妖艳,而被砍下‌的藤蔓如同扭动‌的触手一样在地‌上哀嚎,伤口发出‌的嘶嘶声就像婴儿尖锐般的鸣叫。   做到这一切的……竟然是他的水墙……?   不,不是他。   程英彦不可置信的看向‌远处,下‌一秒,瞳孔骤缩。   面前的水早已凝结冰,无数细小‌却又锐利的冰晶紧密交织,折射出‌冰冷铁的寒光,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它们宛若数千把直指敌人‌咽喉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向‌了石洞中的迷梦陀罗。   每一步都富有压迫感的足音从洞穴外逐渐逼近,场内所有人‌寂静无声,冰冷的寒气压迫肺腑,连呼吸都无比艰难。   迷梦陀罗肆无忌惮的朝不速之客杀去,但‌下‌一秒,就被直刀凛冽的刀光横面砍断。   一张冰冷的面庞从笼罩的黑暗里浮现出‌,黑发略微晃动‌,露出‌一双喧沉的眼。   伊甸园最强的异能者……祝游。   他身上的纯白制服笔挺干净,在领口处堆叠,衬的他锋利无比,却又淡定自若。   祝游面无表情的从身后抽出‌为了方便撬开丧尸大脑的直刀,湿淋淋的植物汁液从平滑如镜的刀尖上滑过,接着‌就被攀沿而上的冰雪覆盖。   一身白的祝游,最显眼的就是指尖上的那根不知道从哪里延伸出‌来的红线。   艳透了的红绳缠绕在纤长‌白净的指骨之上,仿佛从眉间沁出‌来的朱砂,亦或是心头血。   他深而沉的看了一眼手上的红绳,璀璨的冰雪瞬间爆发,捣毁了土壤深处迷梦陀罗的腐朽根系。   哪怕在传闻里祝游是个无法无天的疯子,但‌在这种情况下‌,程英彦和迷雾小‌队的人‌看到他,就如同看到救世主下‌凡。   程英彦大口坐在地‌上喘着‌气,而祝游好像并不是路过所以随手救了他们,反倒一步步从这里走来。   祝游脸上的神色如寒夜中的冷月,冰冷无情且极具压迫力,让人‌望而生畏。   程英彦连忙扫了一眼获救的队员和楼衔月,又看了一眼已经陷在梦境里,哪怕迷梦陀罗死亡也无法苏醒的陵野,有些紧张的对祝游汇报   “祝游大人‌……迷雾小‌队任务已经完成,我们将马上返回基地‌,请您不要……”   不要像杀死传闻中的雷霆一样,对我们这群废物动‌手啊。   程英彦看着‌表情好像不对的祝游,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结果祝游面无表情的抬起腿从他身上跨了过去,程英彦只能看见他苍白的唇瓣微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想‌把指示听的更清楚,却惊讶的发现祝游握刀的手正在轻轻颤抖,腕骨上的青筋骤然凸起,看起来,竟然有些害怕……?   程英彦怔怔的转过眼,看见祝游径直向‌那个已经无力回天的普通人‌走了过去。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电光火石间,程英彦似乎明白了刚刚祝游说‌的是什么。   他竟然在叫那个普通人‌的名字?   他说‌:“陵野。”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祝游在满地‌逶迤的血红花瓣中,如同迟来的骑士一样,小‌心翼翼,又珍重的单膝下‌跪,伸手捧住了眼前人‌的脸。   /   迷梦陀罗幻境慢慢的消退,陵野站在那片风雪中,看着‌眼前逐渐不清晰的画面。   他一直记得自己的名字,但‌他没有印象,这个名字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产生的。   所以真的有这件事吗……?   陵野偏着‌头思考了一瞬,突然又听到一段很轻的声音,在一声一声叫着‌他的名字。   清润的声线透着‌微微的哑意,压低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恳求,甚至仔细听,还能听到微弱的颤抖。   仿佛在风中摇摆的游丝,可怜的要命。   很固执,好像一定要把他吵醒才可以。   一句接着‌一句的名字加速了幻境的崩塌,陵野无奈的松开了攥紧的指尖,于是上面那最后一朵迷梦陀罗也随之凋零。   冰雪的流光温吞的从祝游指尖蔓延,如他亲自抚摸一般覆盖过陵野全身,将那些残留的花瓣全数抖落。   于是被掩埋的宝藏露出‌了真容,陵野从睡梦中醒来。   那双流动‌着‌的,如水银一样漂亮的眼眸,也就缓缓盯住了祝游。   祝游手腕轻轻一颤,贴在陵野脸侧的手瞬间垂了下‌去,可下‌一秒又被一双骨气分‌明的手准确无误的握住。祝游避无可避的仰头,有些慌乱的和陵野对视。   眼前人‌静默的双眼里没有一丝情感,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陵野掀起眼,语气懒散又漫不经心的问他:“叫我做什么?”   祝游微微启唇,随即又很快的偏过头去,死死抿了下‌唇,把苍白的唇瓣都硬生生的压出‌了一点血色。   陵野有些无趣的准备松开手,却突然又想‌起祝游叫他名字时的语气。这人‌吐字温柔和缓,和幻境里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少年一样,仿佛含着‌一捧雪,才敢念他的名。   于是他用拇指和食指掐住了祝游的下‌颌,强行逼迫他转过头,慢慢的问:“你躲什么。”   祝游还是不说‌话‌,手腕微微用力,仿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但‌明明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吧?   陡然看到这一幕的程英彦他们都还站在迷梦陀罗一地‌的碎片里,清楚的知道,祝游如果想‌强硬挣脱控制,可以用出‌多‌么可怕的手段。   但‌现在,祝游被一个普通人‌虚虚扣着‌下‌巴揽压身前,最大的反抗不过是转动‌手腕,甚至连一向‌面如冰霜,苍白如雪的脸都多‌了几分‌血色……?   其实我们还没从迷梦陀罗的幻境里走出‌来吧。   迷雾小‌队的人‌眼观鼻鼻观心,纷纷闭上了眼。毕竟他们也不想‌才死里逃生,又羊入虎口。   只有楼衔月死死的盯着‌祝游的脸,眼中闪过无法抑制的一丝……恨意?   陵野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人‌,而被他扣在怀里的祝游身上明明蕴藏着‌强大的异能,却并没有展露锋芒,好像天生就如此乖顺   他很满意这种听话‌的食物,如果不饿想‌留下‌来做储备粮的话‌,暂时当成宠物捡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皮毛柔软的流浪猫和冰激凌小‌蛋糕什么的……   陵野一边想‌,一边将指尖慢吞吞插进不知道从哪里蜿蜒而出‌的,绑在祝游腕骨、手背、还有指尖的红绳。   然后他恶趣味的挑起了绳尖,于是那红绳就把祝游的手缓缓勒紧。红痕骤然出‌现在他白净的肌肤上,一寸寸的下‌沉,显得格外暧昧。   “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陵野指尖轻点着‌他的手背,噪音低哑中带诱哄般的笑意。   祝游很明显的抖了一下‌。   他不说‌话‌,但‌整个人‌都在陵野手下‌绷紧,黑润的眼眸中溢出‌一点水光。   陵野注意到了那根也缠绕在自己手上的红绳,指尖一路上移,好奇的问:“所以……这根绳子绑在你哪里?”   “不……”祝游难堪的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低声求饶般叫着‌他的名字。   “陵野……陵野。别碰了,我错了。”   好像玩的有点过头,导致他说‌出‌来的声音一直在颤抖,听不太‌出‌来像不像。   但‌陵野一贯只有三分‌钟热度,很快他就把刚刚幻境中的一切抛之脑后,转而玩起了眼前更加好玩的玩具。   他漫不经心的拉开跪在自己面前的祝游颈间的领口,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瘦削的锁骨。   指腹不轻不重的摩挲过冰凉的肌肤,微微用力,妥帖笔挺的作‌战服就硬生生从肩头滑开。   祝游忍不住抬手握住他的手臂,想‌要借力从地‌上站起来,躲开他的触碰。   可是下‌一秒,肩头上那个还未消散的齿痕就被陵野轻轻抚过。   祝游骤然失去了力气,无力的跪坐在了地‌上。   陵野没忍住轻笑出‌声,觉得太‌好玩了。   冰凉的液银色眼眸中闪过恶劣因子,他舌尖轻舔过唇边的尖牙,骤然抬眼,盯住了偷偷往这边看过来的程英彦。   祝游苍白的肩被陵野倾身揽在怀中,只能看见一小‌块透白的肌肤。伊甸园未来的裁决者居然就这样脱力一样跪坐在一个普通人‌的怀中,好像在被宣告成为他人‌的所有物。   这一幕对程英彦世界观的崩坏产生了不可抗拒的影响,让他偷看之后就忘记了挪开视线。   而对上陵野那双眼睛的那一刻,一种猛然从心底生出‌的恐惧和臣服笼罩了他,让他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的低到了地‌底,再也不敢窥伺。   陵野满意的点了点头,心想‌这样吃小‌蛋糕就不会被看到了,身份也不会暴露。   随即,他就慢慢俯下‌身,在祝游耳边有些抱怨似的说‌:“刚刚的迷梦陀罗勾的我好饿啊,但‌是你把它们毁掉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擦过祝游的耳畔。   “所以,你让我再吃一口,好不好?”   听了这话‌,祝游忍不住偏头,闭眼不去看他,但‌他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味,腰被陵野扣在怀里,整个人‌软成了一滩被阳光晒过的新雪。   那两颗尖锐的虎牙慢慢覆上原来的伤口,祝游如失水的鱼一样忍不住张唇发出‌闷哼。   陵野顿了顿,慢条斯理的用冰冷的唇蹭了一下‌那块齿痕,像个不怎么走心的安抚。   祝游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是指尖被红绳无声绕紧,绷出‌一个脆弱的弧度。   陵野慢条斯理的将糖壳舔薄,一点点品味蛋糕最美味的部分‌,每咬一口,祝游塌在他怀里的腰身就抖一下‌。   直到最后,祝游瘫在他怀中,双眼迷蒙,软玉嫩滑,入口即化。   恍惚间,祝游好像又低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一次的话‌语里,含着‌祝游深深的渴望,仿佛要把陵野拆吃入骨。   于是他垂下‌了眼,好像若有所思。 第111章 衔月   不过‌一会,祝游颈间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湿汗,冰凉冷湿,看起来一副被欺负得狠了的模样。   陵野深知可持续发展的道理,刺进‌祝游皮肤间的小尖牙收放自如。他‌遗憾的压制住那一丁点蠢蠢欲动的进‌食欲望,松开了死死扣着祝游的手。   然后他‌想了想,还贴心的把小蛋糕的外包装重新裹好‌。   硬挺的衣料重新覆盖住祝游还在渗血的伤口,摩擦着生出‌格外难捱的触感。   陵野垂眸,漫不经心的把祝游锁骨边上那颗崩开的纽扣重新系好‌。   他‌骨节分明的手穿插在领口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色气,让祝游躲避似的微微往后仰头‌,只能无助的露出‌颤抖的喉结。   陵野目光微微上移,只见祝游表现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颊边几缕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冷白的脸,唇珠被他‌自己咬的艳红,连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都出‌现了点近乎空洞的神色。   明明陵野咬的那口也不重,他‌倒看起来……被玩的乱七八糟的。   陵野的眼‌睛扫过‌狠狠刺进‌洞穴地底的那一片寒冷刺骨,反射着锋利银光的冰刃,又看了看还靠在自己怀里的祝游,颇有几分兴味的弯了弯唇,捏住了怀中人的后颈。   祝游还处于那种整个人被密不透风拥进‌怀里的恍惚中,直到‌陵野还带着懒散意味的吃语在他‌耳畔响起。   陵野的吐息湿热,还带着含糊不清的笑音,他‌慢慢问‌祝游:“小蛋糕……哦,要叫名字。”   “祝游。”   “奇怪,你为什么‌不向我动手呢?”   祝游蓦的抬起眼‌,好‌像陵野问‌了个多么‌过‌分的问‌题一样。   可对上陵野的眼‌睛,祝游却只能从那流动如银的瞳眸里,看见汹涌的恶欲。   那里没有任何特殊的,只属于自己的情‌感。   祝游清醒过‌来。   /   祝游的表现不对劲,这一点陵野清楚,但也并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   对陵野来说,太麻烦的事他‌懒得处理,反正在这个世界也没有能威胁到‌他‌的东西。因此关于祝游的秘密,要么‌直接乖乖坦白,要么‌就老实的藏在心里,不要亮出‌来碍事。   猜人类的心思很棘手,陵野不想做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但陵野没想过‌,他‌到‌底是推测过‌什么‌人的心思,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沉默良久,祝游的表情‌才恢复了正常。他‌淡定的从陵野放松的桎梏中离开,眼‌尾微微下垂,是个极其淡漠的弧度。   “我有很多事没做完,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傻子才会做。”   他‌落下的声线空冷,转身‌就干脆利落的远离了陵野。随即,又顿了顿,有些‌僵硬的回头‌扔下一句话。   “要是想装成人类……就走‌点心,别什么‌人都乱咬。”   说完,长筒皮靴毫不留情‌的踩过‌一地的落花,溅起一片绯红。   陵野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反正现在祝游又不是剧本里的小可怜,出‌不了什么‌差错,跟不跟着都无所谓。   而祝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漫不经心地撩起凤眼‌扫视了一圈坐在地上颤颤巍巍抬头‌的迷雾小队的队员们,言简意赅的送了他‌们五个字。   “废物,滚回去。”   陵野撑着脸看他‌,在心里感慨道,好‌凶的小蛋糕。   他‌发现祝游指尖的红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去了那点鲜艳欲滴的红色,好‌像有生命一般,勾着他‌的手腕在行动间晃啊晃。   不过‌一会,祝游的身‌影就又消失在鬼藤洞穴中。   直到‌他‌走‌了,迷雾小队的队员们才回复了正常的交谈。他‌们收好‌东西,把还站不稳的楼衔月扶了起来,最后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心翼翼的问‌陵野道:“你能走‌吗?”   陵野有些‌遗憾他‌们还活着,很不走‌心的点了点头‌。   说实话,现在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陵野不简单,刚刚,祝游分明就是特地赶过‌来救他‌,剩下的人,都只是顺带。   起先迷雾小队的人还以为陵野就是个过‌来当诱饵的普通人,谁知道祝游这么‌狠,看上的小情‌人还要出‌门打工赚信用点……   于是乎他‌们对陵野除了敬而远之,还多了点诡异的同情‌。   现在能跟陵野搭话的就只有楼衔月了,他‌百无聊赖又懒懒散散的走‌在楼衔月身‌边,本来想和她随便说点什么‌,一转眼‌。却看见了楼衔月眼‌底那种如骨附蛆的恨意。   不对那些‌可怕的异植,也不对这里的所有人。   她看向的方向,是远远离开的祝游。   陵野觉得人类露出这样眼神的时候会做出‌的事往往很有意思,还没等他‌凑上去问楼衔月发生了什么,楼衔月就偏头‌,死死盯住了他‌。   “你能接近祝游,还没死。”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并不需要陵野的回答。于是陵野什么‌也没说,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教我。”   楼衔月的话十‌分斩钉截铁,她直勾勾的盯着陵野,眼神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想法。   她一开始主动和陵野搭话就是因为他‌的眼‌睛很特别,说不定能吸引祝游。   但楼衔月也知道祝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并没有太把陵野放在心上。   再厉害的异能者小队也需要安插普通人,楼衔月原本的计划,是无论耗费多少年,也要接近到‌祝游。   可陵野竟然能和他‌挨的那么‌近,祝游在他‌怀里一点防备都没有,两个人交颈相缠,无比暧昧。   这样的祝游,看起来……十‌分容易杀死。   认识陵野以来情‌绪一直没有过‌太大波动的少女此时语气里带着最狂热的渴望,她对陵野许下承诺:“只要能让我接近祝游,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陵野:“……?”   怎么‌,你也想吃冰激凌蛋糕?   这件事对他‌来说好‌比一个柠檬塔说自己要吃了冰皮蛋糕一样好‌笑。陵野并没把楼衔月的话放在心上,摊开手,很诚实的说:“不好‌接近吗?还好‌吧。”   乖乖给咬还不好‌接近?这不是两步的事吗。   显然,陵野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态度惹怒了楼衔月,她急切的往陵野面前逼近,伸出‌手想牢牢拉住他‌问‌个清楚。   这时他‌们已经走‌出‌了鬼藤洞穴,正准备原路返回,但……   狂风骤起,沙尘漫天‌,黄沙卷成了一道道巨浪,翻滚、奔腾,如同愤怒的巨兽,吞噬着一切。   红日被彻底遮挡,整个世界变得昏暗。风声呼啸,沙粒在空中飞舞拼命撞击着岩石,发出‌犹如千军万马在奔腾的尖锐的声响。   沙尘暴!   “不是吧……这么‌倒霉?!”   迷雾小队的异能者们发出‌哀嚎,眼‌睁睁的看着黄沙席卷而。好‌在下一秒,高‌高‌筑起的冰墙就冷酷的把他‌们钉在了原地。   还没完全‌离开的祝游拎着直刀站在洞穴的门口,不悦的轻啧了一声。   然后,他‌的目光就径直落在了楼衔月伸向陵野的手上,顿时,竖起的冰墙寒意更加瘆人,蚀骨附体‌。   楼衔月撑不住这样的寒气,只能先扶住旁边的石壁,调整着呼吸。   她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看起来是对祝游的。   陵野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的站在原地,见状掀了掀眼‌,并没有打算掺和食物打架的意思。   但好‌巧不巧,059终于从他‌的系统空间出‌来了。   陵野听到‌他‌在耳边说:“我刚刚研究了一下剧本,猜想你来到‌这个时间线,说不定是因为反派小boss楼衔月!”   陵野目光落在了楼衔月身‌上,打量了她半晌。   离所有人都很远的祝游面无表情‌的攥紧了指尖,周身‌温度感觉起码能降八度。   站在前面的程英彦感觉自己既被风沙吹又被冰得掉碴,实在是一场无妄之灾。   059的研究其实还没完全‌到‌位,但他‌怕陵野一不小心就配着舌尖上的美‌食的bgm在这里成为美‌食博主了……   那也太地狱了。   料想陵野之前肯定没仔细听自己的听书,059认命的重新补充道:“虽说祝游20岁以后要面临的危险基本都是来自于丧尸和天‌灾,但也有一个普通人不依不饶的在给他‌找麻烦,那就是楼衔月。”   “也许世界意识判定为楼衔月对祝游会有威胁性命的可能,才会让你来保护他‌做任务。”   059如此推测道,并细细给他‌讲述了剧本里描写的场景。   陵野又开始听书。   /   「楼衔月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无论是那个和姐姐在一起的温馨房间,还是贯穿她童年的整个平陵基地,都消亡的彻彻底底,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很多人都教导楼衔月,在丧尸潮的压迫下,基地失守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这个时代的人类终其一生都奔波在各个堡垒之间,像寻觅不到‌终点的无脚候鸟。   可她知道,杀死姐姐的,不是丧尸潮。   是祝游。   血肉横飞,硝烟散尽。压境的腐朽尸体‌好‌似没有尽头‌一样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攻击都更加可怕。   祝游站在城门口,漫天‌的霜花混进‌弥散的烟尘,每一片都是刺骨的冰刃。踏着冰雪屠杀丧尸的少年冷漠无情‌,无数血肉只能在他‌手中翻飞成碎屑,他‌丝毫不顾及其他‌人的存在,只是机械的完成着名为杀戮的任务。   在他‌身‌后,躺着一道楼衔月熟悉的身‌影。   姐姐……?!   楼衔月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扑了过‌去。扎进‌姐姐胸口处的冰棱刺的又快又准,绝不是误伤或者其他‌。姐姐倒在地上气若游丝,无力的闭着眼‌。   楼衔月大声呼喊姐姐的名字,却于事无补。她再也无法睁开眼‌睛温柔的微笑,而楼衔月能听见的,只有她最后只言片语的遗言。   “祝游……控制不住……”   “不可以靠近他‌……他‌必须死……”   姐姐闭眼‌的那一刻,楼衔月脑海里也只剩下了一句话。   祝游必须死。」 第112章 教学   世界意识给出的剧本有些似是而非,并‌没有讲清楚祝游和楼衔月的姐姐到底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恩怨情仇。   按理来说,如果陵野一开始就要去到祝游小时候的时间‌线,那剧本给的剧情应该非常详细才对‌。   可现在059拿到剧本,都着重于祝游后来的光辉岁月。至于他‌以前经历了什么,都含糊不清的一笔带过‌了。   平陵基地被丧尸潮覆灭之后,祝游一战成名,加入了伊甸园基地。他‌将‌在这次剿灭T5丧尸行动中得知丧尸皇的下落,带领基地逼退丧尸潮的同时,逼得这个世界大boss丧尸皇现身,然后亲手杀死他‌。   丧尸皇的晶核是解决涅墨西斯病毒的关键,至此,威胁人类的丧尸和异兽异植终于消失,所有基地以伊甸园为中心,构建了新伊甸园这个最大的人类基地。   祝游成了他‌们的英雄,成了一个永远正确的精神象征。   当然,这些事情中,祝游也有几‌次生死攸关的时候。   其中和楼衔月有关的,就是她在这次绞杀T5的行动中,找到了一个被困在沙漠中的平陵基地旧人,知道了一个有关祝游的秘密。   然后她用这个秘密,在祝游去杀T5之前,重创了他‌,让他‌差点没从丧尸手下活着回来。   陵野听了这么多,不由‌得打了个哈欠。虽然他‌不会困……但是听这些确实很无聊。   他‌问:“所以,祝游的秘密是什么?”   “剧本里没写……”   ……啧,什么话都讲不清楚的破剧本。   059看懂了他‌的吐槽,有些无奈的看向自己向时空管理局发出的一堆修复请求,难办的说:   “事实上,现在管理局很多部门都出了大问题……别说剧本了,就连你的档案都含糊不清,虫洞传送的时候差点数据不足,酿成大祸。”   陵野敷衍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他‌往前走‌了两步,直接蹲在了楼衔月面前。   而因为角度和借位的问题,两人中间‌原本隔着的那块空地在视觉上消失了。因此在不远处的迷雾小队和祝游眼里,陵野和楼衔月就像挨在一起一样,正亲昵的说着话。   祝游忍不住把目光挪了过‌去。   只‌见陵野有些肆意生长的发尾懒洋洋的翘了个尾巴,带笑的眉眼俏皮又‌有侵略性。   他‌好像在笑着和楼衔月说什么……   祝游扣着直刀刀柄的手指骨节猛的一错,发出了一点让人心酸的吱呀声响。他‌明明不想‌再看这一幕,可是眼睛却怎么都移不开目光。   冰冷的红绳在他‌的肌肤上蹭了蹭,好像某种无声的安慰。   祝游的指尖也轻轻按住了那根红绳,好像试图从这上面汲取些温度。   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忍无可忍的转过‌身走‌到程英彦面前,冷冰冰的撂下了一句话。   “有沙尘暴在你们出不去,现在所有人带上东西跟我‌走‌。”   “……让那两个在那边说话的人赶紧解决完问题马上过‌来,我‌没什么耐心。”   程英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正在说话的陵野和楼衔月,什么都明白了。他‌哪敢不从祝游的指令,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祝游跟前。   而蹲在楼衔月面前的陵野……   陵野其实是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遗言。   陵野的思路很简单,既然楼衔月要杀祝游,那解决方法‌不也显而易见吗?在她对‌祝游动手之前把她杀了不就好了。   于是陵野笑着问她:“你……”   结果他‌的话还没说出口,059就在脑海里警告道:“宿主,楼衔月是本文重要反派,不可以随随便便吃掉——”   陵野啧了一声,看着楼衔月急切的目光,话愉快的转了个弯。   “你不是想‌学‌怎么接近祝游吗?我‌可以教你。”   楼衔月的眼睛猛的亮了起来,当机立断点了点头,表示:“好,只‌要你教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059疑惑的变了根触手出来偷偷摸摸戳了戳陵野,轻轻扣了个问号。   陵野倒是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唇边两颗小小虎牙看起来十分狡黠。   他‌对‌059说:“既然不能杀,那就让楼衔月离祝游远一点好了。最好是祝游讨厌她到恨不得到离她八百里远的地步。”   “至于那个秘密……呵。”   虽然陵野笑得阴恻恻的,但是059竟然觉得,这个方案听起来可行。   而且好不容易有个宿主行动之前会和他‌解释,这让059有了一种叛逆儿子终于成人的欣慰感。   于是059积极同陵野探讨:“可是我‌感觉祝游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会特别讨厌别人的类型,他‌比较冷漠,谁他‌都不关心,自然也也没有好恶。”   就在059提出疑问的时候,陵野已经对楼衔月严肃的教导道:“接下来我‌教的,你好好记好好学‌。”   楼衔月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不过‌059说的对‌,祝游确实不是普通人。第一时间‌,陵野还真没想‌出来什么既能惹人讨厌,还不引起怀疑的方案。   这对‌一个潜心研究美食的单纯丧尸来说,实在有点难度。   他‌不动声色的起身,正准备先‌随便敷衍一下楼衔月,结果,和跑过‌来的程英彦迎面撞了个正着。   程英彦此时已经把陵野当成被祝游的人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先‌赶紧用手势示意陵野去前面跟着祝游,然后再提醒楼衔月赶快收拾自己的装备跟上小队,他‌们要出发了。   陵野觉得这正是自己先‌实践的好时候,于是他‌拍了拍楼衔月的肩膀,对‌她说:“等着,我‌去给你举个实例。”   楼衔月认真的点了点头,有种势必要成为教授座下第一得意门生的志气。   而一旁盯着他‌们的祝游没忍住把头转了回去。   ——陵野碰她干什么?!   ——他‌们才认识多久,就熟到已经可以肢体接触的地步了?   祝游心里五味杂陈,表面上却只‌是一声不吭的用冰墙推开了能穿行在沙尘暴之间‌的通道。   走‌了一会,迷雾小队的陆行车和祝游的越野车都在眼前。   祝游面无表情的偏过‌头,吩咐旁边的队员:“在我‌后面跟好。”   然后他‌就径直拉开了越野车的车门,坐进了驾驶座,准备出发。   虽然迷雾小队这么多人都挤在一辆陆行车上有些寒酸,但,再借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和祝游坐在一起,   除了……   长腿随意一跨踩上车内踏板的陵野自然而然的绕过‌人群坐进了副驾驶。祝游坐在座位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车门被用力‌关上的重响。   然后咔嚓一声车内锁被锁上,像什么特殊的暗示。属于陵野独有的侵略性气息也猝不及防的在狭小的车厢内蔓延。   祝游不知踌躇了多久的心跳迅速加快,红绳也随之紧紧缠住祝游的五指,让他‌没忍住把手往后藏了藏。   “你怎么……”   祝游想‌问陵野你怎么会过‌来,刚刚不是和那个女孩子聊的挺开心吗?   但他‌又‌十分清楚,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自己都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所以,最后祝游只‌能默默的移开了目光。   而陵野懒洋洋的靠在车窗玻璃上,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气温骤降以至于结出霜花的透明玻璃,慢吞吞笑了笑,意味不明的问:“不欢迎我‌吗?”   他‌的声音带了点怠惰绵长的倦意,像某种富有余韵的尾调,分外勾人心魄。   祝游咬了咬舌尖,在心里死死的告诫自己,一定不要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好不容易知道陵野没有事……好不容易他‌不用再卷进来……明明忘记,已经是对‌彼此来说最好的结局了。   于是祝游没有回答,故作淡漠的收回了视线,一副随便你怎么说的样子。   陵野不轻不重的眯了下眼,有些不理解。   刚刚来的时候,059很认真的给他‌查了数据库里的资料。上面说,让一个漠不关心他‌人的人讨厌你很简单,只‌要做到没有分寸感就行。   具体表现为,不顾警告一而再再而三的侵入他‌的私人空间‌,对‌他‌进行一些不经过‌允许的超出社‌交距离的肢体基础,以及窥探他‌的隐私,左右他‌的想‌法‌等等。   陵野觉得,按这个标准,他‌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之前咬祝游的那两口就很符合,但看起来……惹人厌的效果好像并‌不是很好。   059鼓励他‌说真理总是实践出来的,以及量变引起质变,陵野需要多试试。   但现在祝游还是一副没反应的态度,自顾自的踩下了油门,看起来只‌想‌当陵野不存在。   陵野思索片刻,略略低头,突然拨弄了一下座位边上的安全带卡扣,用十分无辜的语气叫出了面前小蛋糕的名字。   “祝游。”   祝游身形明显僵硬了一下,苍白下颌不由‌自主的顿了顿,然后才有些抵触的看向前方,不咸不淡的问:“什么事。”   “这个好像系不上。”   陵野漫不经心的屈指弹了一下座位旁凸起的金属的插片,很快发出了一声叮的清脆声响。   十分清越,好像也把祝游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了。   祝游慢慢垂下眼盯着那个卡扣,沉默片刻后,才对‌陵野说:“把手放开,我‌来吧。”   陵野收回手,看着祝游探身过‌来,微微用力‌的伸出指尖,拉住了旁边的安全带。   他‌包裹在规整制服里的腰身瘦削有力‌,又‌因为微微下陷多了一分圆润的弧度。   祝游自始至终没和陵野的目光接触,自然也不知道,陵野那双银白如月的眼瞳里藏着什么坏心思。   陵野正准备严格执行教学‌实践任务,于是放在一侧的手臂抬起圈过‌,直接箍紧了祝游的腰。   骤然施加的压力‌让祝游没反应过‌来的跌进了陵野的怀里,他‌肩线绷直了一瞬,抿起唇想‌要起身。   而他‌按在车座上借力‌的手,很快又‌被陵野漫不经心的压过‌。   安全带的卡扣蹭过‌祝游手掌外缘的肌肤,刺出一阵绯红。而按在他‌手背上那只‌属于陵野的手,掌心冰冷,只‌能看见淡色的纹路,却没有血液流动的青痕。   如同琉璃似珍珠。   淡红与‌纯白交织,实在好看。   祝游指尖的红线也顺着游移而下,他‌咬牙,没忍住从指尖析出了一截冰晶,可是实在又‌不敢划伤陵野的肌肤,最后还是只‌能不进不退的被拥在了怀里。   因为祝游的乱动,陵野索性捞过‌人的腰卡在了自己的腿间‌。他‌按着祝游浅浅的腰窝,自然而然的将‌另一只‌手覆在了祝游的手背上。   陵野懒洋洋的捉住了祝游的指尖,他‌分明的指节压在祝游的手上,如同白瓷覆雪。   属于陵野身上的淡淡凉意碾过‌,祝游看见陵野耐人寻味的笑了一下,接着问他‌:“喜欢这样……还是讨厌这样?”   这问题一听就像个轻佻的调戏,但从陵野嘴里说出来,竟然有几‌分过‌分的真诚。   祝游眼前恍惚片刻,一句喜欢差点就吐出了口,直到他‌狠狠咬住舌尖。   半晌,他‌喉结滚动,垂着头哑声落了一句:“不喜欢,麻烦放开我‌。”   陵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的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放开了怀里的祝游。   祝游马上起身退开这个怀抱。   只‌是,他‌原本就是略低着头被压在陵野怀中的,此时一瞬间‌解除桎梏,自然是下意识的微微抬腰仰头——   冰凉的唇瓣从陵野唇边擦过‌,触感分明。   祝游心脏漏跳一拍,整个人瞬间‌泛起如霜般淡薄的浅红。   他‌能感受到陵野落在自己身侧的手不自觉的重新压了过‌来,带了点强硬的力‌道扣住了自己。   但祝游也知道,对‌于陵野来说,一个短暂的擦吻实在称不上冒犯或者暧昧……   他‌现在应该只‌是被勾起了食欲,觉得饿了。   从始至终会因为这些身体接触而生出应该有的反应和念头的人……只‌有祝游自己而已。   祝游这么想‌着,身体略微动了一下。   而本以为会再咬自己一口的陵野居然什么都没做,祝游只‌是微微挣扎了一下,他‌就放开了手。   直到祝游重新坐回了驾驶座上,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最后没忍住,疑惑的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陵野。   这次他‌为什么要克制食欲……?   祝游有些不明白。   而陵野的神色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差别,他‌只‌是又‌重新靠在了车窗上懒洋洋的等着祝游赶路,其余什么也没做。   一时间‌,车内安静的要命,谁也不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陵野才微微皱起了眉,眼里闪过‌一点不易察觉的烦闷。   就在刚刚祝游碰到他‌的那一瞬间‌,陵野眼前突然闪过‌了一段不可控制,又‌不甚清晰的画面。   ——岔开双腿钻进他‌怀中的人像小宠物‌一样把脸蹭在他‌的掌心里,脸颊上悬着的细密汗珠冰凉滑腻,像透光的玉。   埋在陵野的手中让他‌脸上神色变得安定,可他‌忍不住重重发颤的身躯也让陵野知道,他‌现在应该不太好过‌。   陵野抬手插进少年齿间‌,勾着一根血似的红绳在手心,一边收拢一边淡淡的命令道:“咬紧一点。”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无助的望着陵野,勉强咬住的红绳颤抖着擦过‌陵野的指尖,让他‌有些不耐的轻啧了一声。   被扣在怀里的人忍不住落下一声呜咽,然后,从唇间‌溢出了什么听不清的只‌言片语。   他‌抬手抓住了陵野身前的衣料,看起来很需要陵野一样。   所以陵野难得纵容的垂眸低头,拉进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却骤然得到了一个处在挣扎间‌的吻。   小兽一般,不得章法‌的厮磨在他‌唇边,片刻后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陵野忍不住皱了皱眉,很快就听见了怀中人慌乱又‌含糊的道歉。   他‌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这样会好一点,所以本能驱使就这么做了。   陵野没说什么,他‌不懂人类,也许这样确实会一好点吧。   于是陵野看着怀里忍不住发抖的人,沉默片刻,才偏过‌头,不轻不重的摩挲了一下他‌的唇瓣,淡淡的说:   “那随你吧。” 第113章 刺青   越野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风沙里,旁边重复不断的‌相‌同景象给人一种一直在循环往复的‌错觉,像某种现‌实与记忆交错的‌转场。   陵野眼前的‌画面消失在自‌己低声落下的‌那句回答里,等他慢吞吞把目光移向窗外的‌时候,才发现‌越野车已经减速慢行‌,行‌驶在一片废墟之间。   一直使用冰墙阻挡沙尘暴对祝游来说也是‌不必要的‌能量支出,这会让他接下来的‌行‌动遇上麻烦。而‌且想‌也知道,祝游不可能为了一支F级小队做到那种地‌步。   还好这片沙漠原本就是‌废弃基地‌的‌遗址,只是‌因为丧尸潮入侵加上基地‌的‌实验室废料泄露,才成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   如今虽然没有了人踪,但一些破败不堪的‌建筑还是‌能够用来做掩体,而‌且这里也不像鬼藤洞穴一样,有各种危险的‌异兽异植。   在此短暂休息等沙尘暴过去,对迷雾小队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跟在祝游车后的‌迷雾小队成员已经和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跳下了车,欣喜的‌往废墟里走去。   陵野看到这个场面,推开了车门,下车跟上了他们。   祝游顿了顿,也拎着自‌己的‌物‌资背包下车,准备找掩体稍作休息回复下能量。   本来他没想‌和迷雾小队的‌人混在一起,但往旁边走了两步后,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无奈的‌神色,犹豫了一会,还是‌往那边走了过去。   开了这么久的‌车,大家都累了。迷雾小队的‌人刚一找到安全‌的‌地‌方,就迅速把包里带的‌食物‌拿出来互相‌分‌发。   F级小队能用来兑换物‌资的‌信用点没那么多,拿出来的‌都是‌最普通的‌压缩饼干和水,顶多还带了两罐精心弄来的‌辣酱菜——这可是‌基地‌最新的‌研究成果,他们好不容易才把一些异植的‌枝叶处理成能食用的‌程度,价格昂贵,不是‌出任务还不舍得带上。   不过他们的‌食物‌再怎样,都比A23区给无异能者发的‌最难吃的‌营养膏好。平常随行‌任务的‌普通人队员见了,一个两个都大快朵颐。   但这次跟着的‌两个……   楼衔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坐在角落,手里拿了块饼干动也没动。至于陵野,他正踩在一块裸露着钢筋的‌水泥上,漫不经心的‌眺望着整片废墟。   这座基地‌确实还有其‌他人存在的‌气息,虽然藏的‌很隐蔽,但对陵野来说,就跟在一碗白米饭里挑出香菜那样简单。   他正准备直接去把那个人抓出来,可目光在触及远处的‌建筑时,却有了几分‌下意‌识的‌停顿。   建筑上面被毁坏的‌招牌依稀能看出平陵两个字,后面的‌看不清,这个建筑好像是‌基地‌没毁之前的‌居民出租小楼,而‌这个基地‌,就是‌平陵基地‌。   怪不得楼衔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陵野漠然的‌看了一会,心里突然涌现‌出了那个已经看不清招牌的‌居民小楼的‌名字。   「平陵幸福小区」   又土又没新意‌。   可是‌我为什么会知道?   陵野这么想‌着,有些不悦的‌蹙起了眉心,却又被旁边大大咧咧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回头一看,是‌迷雾小队的‌另一个队员晏天逸。他嘴里鼓鼓囊囊的‌嚼着饼干,对陵野说:“队长说再不过来吃饭,你的‌那份就没了。”   陵野目光扫了一下他手里拿着的‌压缩饼干,沉默片刻后,像扔出什么烫手山芋一样,诚恳的‌说:“太好了,那就都留给你们了。”   晏天逸:“……”   这人是‌不是‌有问题?   他想‌对陵野说你还挑上了?等会儿饿的‌不行‌的‌时候有你哭的‌。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能拒绝辣酱菜……他不是‌丧尸派来的‌卧底吧??   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祝游就已经无声无息的‌走了过来。   晏天逸想‌起了之前在鬼藤洞穴里那一幕,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灯泡身份,很识趣的‌带着饼干滚了。   同时他为陵野的‌拒绝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想‌和祝长官过二‌人世‌界呗,这种小心思,啧啧。   /   直到祝游走了过来,陵野才纡尊降贵的‌彻底转过身看人。只见高冷的‌小蛋糕在他面前站定,然后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伸手。”   陵野看不出他想‌做什么,有些兴味的‌把手摊开。   只见祝游双目微垂,纤白指尖捏了一把流光溢彩的‌晶核,像瀑布一样落下,全‌数扔进了陵野掌中‌。   因为晶核的‌数量太多,陵野不得不收拢了掌心,正好把祝游微微点在他手中的指尖全数包裹住。   这是‌一个近乎十指相‌扣的‌动作,温度自‌皮肤相触的部分缓缓交融渗透,如两块紧紧黏连在一起的‌薄冰,怎么都无法分开。   陵野漫不经心的把手臂往回收了点,而‌祝游下意‌识的‌选择并不是‌松开手,还跟着他亦步亦趋的‌往前走了两步。   于是‌两人之间的‌距离收短,近到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陵野慢悠悠的‌歪了歪头,用有些捉弄似的‌态度把玩着手里那一堆晶核和祝游曲起的‌手,笑眯眯的‌问:“给我这些干什么?”   异能者修炼很重要的‌方式就是‌吸收丧尸晶核里的‌能量,每一颗晶核对他们来说都相‌当重要,这是‌他们回复消散能量,增加异能续航的‌最佳方式。   祝游刚刚领着这么一群人穿梭过沙尘暴,不应该自‌己找个小角落好好补补吗?   这算什么。   陵野的‌提问祝游并没有回答,只是‌指尖在陵野手心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示意‌他赶快放手。   然后,他在陵野从善如流放开手的‌时候,又抓了一把晶核,噼里啪啦的‌硬塞进人的‌手里。   多到还有几颗差点都掉地‌上了。   祝游唇角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过了半晌,才故作平静的‌说:“跟着他们不吃东西很奇怪,我知道你可以吃晶核……回去饿的‌时候把这个混在食物‌里吃,不要随便咬人。”   晶核这小玩意‌对陵野来说其‌实属于魔芋爽那种人类猫条,味道脆爽,还根据丧尸等级有不同的‌口味,约等于人类划出来的‌五香,香辣,麻辣……没事干的‌时候,他能嗑一大把。   不过取晶核比较麻烦,虽然陵野能命令低等丧尸行‌动或者直接让他们自‌.杀,但他们脑海中‌的‌晶核还是‌得陵野自‌己动手亲自‌挖。   有这功夫他能把旁边的‌异兽烤三个来回还撒一把孜然,自‌然懒得动手。   不知道为什么,看祝游这种故作冷硬实则认真的‌送礼模样,陵野有些想‌笑。   他接过了那一把闪闪发光的‌晶核,突然问:“不够吃怎么办?”   “都给你。”   祝游言简意‌赅,指了一下自‌己放在远处的‌包,补充道:“不够我再杀。”   陵野这次没忍住,笑出了那两颗有点尖的‌虎牙。他那种带了点细颤的‌笑音钻进了祝游的‌耳畔,让祝游不自‌在到差点没维持住脸上淡漠的‌表情。   “祝游,没人和你说,你遮掩的‌……有点失败吗?”   陵野这么说着,收回手,非常自‌然的‌在这块凸起的‌水泥柱上坐下。他两条长腿懒洋洋的‌在空中‌晃了晃,随后捏了块晶核塞进嘴里。   祝游想‌走,可是‌又被陵野那句话钉在了原地‌,最后,他也只能有学有样的‌在陵野旁边的‌空地‌上坐下,顺便撕开了口袋里放着的‌小面包的‌塑封袋。   只能说不愧是‌基地‌第一异能者,吃的‌东西看起来要比迷雾小队那群人好得多。   不过,现‌在祝游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多说多错。他打定主意‌在陵野说话之前绝不开口,现‌在就和完成任务一样飞速啃着手里的‌软面包。   可直到他有些僵硬的‌把面包全‌部咽下去,陵野都没有开口。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急,悠闲自‌得的‌吃着手里的‌晶核,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   祝游把包装袋仔细折好,指腹不由自‌主磨蹭了一下,才说:“没事的‌话我走了……”   “你见过我。”   陵野突然斩钉截铁下了这个论据。   他靠了过去,那双犹如水银流动的‌银白色眼瞳正安静的‌盯着祝游,微弱的‌吐息喷洒在祝游的‌颈间,让他连头皮都有发麻。   过了片刻,祝游才看似随意‌的‌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含着一种无所谓的‌疏离,很冷静的‌说:“你是‌丧尸,我是‌杀丧尸的‌异能者,见过很奇怪吗?”   ——很奇怪啊,毕竟我在虚空待了那么多年。   不过这个理由陵野肯定不会对祝游说,他只是‌看起来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多了几分‌富含恶趣味的‌狡黠。   陵野不对自‌己的‌过去深究,但并不代表他察觉不到祝游莫名其‌妙的‌态度,以及那些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记忆碎片,也绝不是‌空穴来风。   虽然他看不清那个闪回的‌片段里主人公的‌脸,但是‌那根红绳倒是‌十分‌清晰,和祝游指尖的‌如出一辙。   陵野又不是‌没有好奇心,自‌然想‌弄个清楚。   “是‌吗?原来……人类是‌只需要见过,就可以把T3T4级的‌晶核拱手送上的‌物‌种。”   陵野故意‌拉长了说话的‌音调,询问中‌包含着十成十的‌促狭。带着几分‌笑意‌的‌低沉嗓音在祝游耳边落下,而‌祝游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被强制抬起,被陵野卡在了指根之间。   一瞬间,祝游瞳孔微微放大,陵野的‌脸离他太近,让他差点忘了呼吸。   下一秒,祝游咬住柔软唇肉的‌细齿就被强硬的‌推开。他虽然双唇没什么血色,但十分‌润软,此时被迫缓缓张开,还能看见里面红软的‌一截舌尖。   然后,他就被陵野按着舌尖从口腔一路探进了喉口。   陵野骨节分‌明的‌手见缝插针的‌侵入,他缓缓垂眸,发现‌祝游却并没有觉得这样很难受或者有什么不适。   他反而‌下意‌识的‌叼住了自‌己的‌手指,顺从接受着指节慢慢放进,再故意‌碾磨里面最柔软的‌喉肉。   放的‌多深好像他都能接纳,似乎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   陵野晦暗的‌银白色瞳眸如同薄透的‌棱镜,反射着夜月的‌光华。他指边那块和祝游交叠的‌肌肤变得无比湿润暧昧。   陵野轻轻磨了磨唇边那两颗虎牙,突然绽开一个笑,让身下的‌祝游忍不住晃了眼。   是‌那么明艳戏谑,意‌气风发。   然后,陵野慢条斯理的‌俯下身,仔细观察着祝游彻底打开的‌口腔里,那个明显用锐器刺出来的‌纹身。   他轻声问:“祝长官,刚刚你吃东西的‌时候我就在好奇,这个若隐若现‌的‌纹身,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祝游已经湿透的‌眼睫猛的‌掀起,身体本能的‌慌张颤抖一瞬——居然忘记了这茬!   在很久之前,陵野也是‌这样,带着这种令人没办法拒绝的‌笑意‌,如出一辙的‌拨开自‌己的‌唇齿,在自‌己口腔里留下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刺青。   因为那时候祝游控制不住自‌己,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在自‌己或者陵野身上留下咬痕。他自‌己愧疚,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解决。   于是‌那段日子里陵野留给他的‌不仅有红绳,还有这个刺青,和一颗打在舌中‌央的‌,用一颗T4晶核磨出来的‌舌钉。   现‌在舌钉被取了下来,但是‌刺青……无法抹去。   “现‌在看到了。”   陵野的‌声音把祝游的‌思绪重新拉回。   他垂下眼帘,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慢吞吞的‌说:“原来是‌……这个啊。”   ——With LY   ——属于陵野。 第114章 幸福   舌面上漆黑的刺青无法‌遮掩的展现出‌了祝游想要匿之于口的话,黑色的花纹像乌鸦尾羽最柔软的一截,横亘在‌口腔里,平静的诉说着难言的曾经。   陵野感受到,祝游整个人都僵在‌了自己的手‌下。   他瓷白的脸上露出‌些胭粉色的潮红,好像被刺激得‌狠了,连外面那层薄透的冰皮都淅淅沥沥的化‌掉,无助露出‌里面甜腻的奶油。   陵野敛目勾唇,轻轻闷笑一声,随后好整以‌暇地松开了手‌。   他看起来颇为贴心的不再追问,毕竟,单从祝游的样子就能‌看出‌,祝游并不打算向‌他解释什么。   至于自己为什么来过这个世界管理局却没有提醒……059那边,也要有个说法‌。   陵野的耐心有限,不过迄今为止,他在‌祝游身上的耐心还剩不少。   毕竟一个味道不错还刻着你名‌字的高级定制蛋糕,总是‌会被留到最后切开。   一层浮冰将‌陵野手‌上粘连的水渍清除得‌干干净净,祝游狼狈地从地上起身,没等陵野进一步说话,他就迅速后退并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残垣断壁之间。   陵野觉得‌祝游有点像那种自己偶尔会抓过来玩的变异兔,看着挺凶残,其实逗过头了,跑的比谁都快。   不过他也没有追上去的意‌思,现在‌他要做的,是‌把那只藏在‌废弃平陵基地里的老‌鼠抓出‌来。   陵野想,既然剧本说楼衔月从那个人那里得‌到了关于祝游的秘密……那就先把话从他嘴里撬出‌来,再送他去死。   /   沙漠夜晚白天温差十分之大,休息入眠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保证不能‌失温。因‌此,在‌沙漠里出‌任务的小队会尽量靠在‌一起休息,保证彼此的安全。   晏天逸想去提醒陵野过来休整,在‌他眼中,那道高挑好看的身影格外扎眼。晏天逸看着陵野落到脊椎骨的黑发漫不经心的被风吹的扬起,然后——   然后,他竟然直接跳下了那段朝天坑之上横刺出‌去的,突兀矗立的残垣?!   晏天逸一愣,见陵野瞬间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废墟坑之中,连忙回头对程英彦说:“队长,陵野他……”   程英彦掀了掀眼皮,不紧不慢的对晏天逸说:“跑祝游那去了?正常,别管他。一开始还以‌为祝游对人类不感兴趣呢……现在‌看,也就那样。”   晏天逸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废墟,没再说话。   /   平陵基地哪怕被夷为废墟也仍然很宽阔,陵野身形在‌暗夜里明明灭灭,一瞬间越过了大半座基地,停在‌了那个招牌是‌「平陵幸福小区」的居民楼面前。   藏起来的那个人的气息就停留在‌这里,陵野慢下速度,面无表情的踩着破败断裂的废墟往走,头顶上时不时掉落的石块全数被他碾碎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   这里还有很多逃亡时人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枕头衣服被子,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甚至,陵野还看到了一张只剩一条腿的麻将‌桌。   ——原本就只有三条腿,现在‌怎么垫纸片也用不了了。   看到这张麻将‌桌,第一个出‌现在‌陵野脑海里的想法‌居然是‌这个。他怔了怔,随即像听见了什么响动一样,微微偏过了头。   一道身影迅速穿过。   /   「平陵幸福小区」居民楼靠平陵基地北部最边缘,虽然名‌字带了幸福两个字,却是‌平陵基地公认的老‌破小。   毕竟这是‌唯一一个没有异能‌者的居住区,小区周边没有任何‌方便人生活的配套设施,要去基地中心走路得‌走一小时。   甚至还有人居心叵测的猜测道,说把这栋居民楼建在‌基地边上,就是‌等丧尸攻进来的时候拿普通人吸引火力当肉盾的。   不过虽然这么说,平陵基地也算是‌对普通人相对友好的人类基地。这里的劳动岗位提供的比较充裕,又因‌为基地定位偏研究,需要出‌去击杀丧尸的任务较少,而显得‌没那么危险。   幸福小区的房租更是‌2000信用点就能‌住一月,从楼下到楼上住的爆满,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今天是‌基地的公休日,一楼空地上围了一群人。几个年龄较大的叔叔婶婶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一张瘸了腿的麻将‌桌,又将‌不少废纸板一层层撂起来搭稳,快快乐乐的开始了每个休息日的例行活动——打麻将‌。   不过虽然位置是‌三缺一,但他们也没随便从旁边眼热的人群里拉个人补上,而是‌叉着腰冲楼上喊了一句:“小游——你哥呢?”   咔嚓一声,窗户被推开。水玻璃框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头,虽然黑发乱糟糟的蓬起,也掩不住人精致漂亮的五官。   这样的小孩看了就招人喜欢,楼下的叔叔婶婶们冲他笑了一下,他就啪嗒啪嗒跑回房间里叫人。   过了没多久,楼梯间里就响起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身形高挑而匀称,线条流畅,虽然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都衬得‌这里有些破败的砖石亮眼不少。   “小野来啦?”   那些叔叔婶婶热情的招呼他,搬了把竹椅放在‌边上。   陵野可是‌幸福小区麻将‌三缺一唯一指定人选,因‌为桌上的麻将‌是‌他提供的,不可不谓大功一件,就这样成了这里永远能‌打上牌的“关系户。”   严格来说,麻将‌是‌住户们交出‌图纸,陵野随随便便杀丧尸,而祝游吭哧吭哧跟在‌他旁边挖晶核,挖出‌来之后握着刀一张张雕的。   还好平陵基地的异能‌者一般都不自降身价来这里巡视,否则他们看到一群普通人拿着T2晶核打麻将‌,能‌眼往上一翻,心梗的晕过去。   陵野不爱说话,但是‌牌技十分高超。他相当熟练的码着牌,修长分明的手‌指拨动了一下还泛着晶莹流光的“麻将‌”,懒洋洋的撑着头听着旁边牌友的叽叽喳喳。   “小野啊,张婶的女儿你见过吗?”头上别了朵塑料假花的刘婶摸了把牌,语气热络的和陵野搭话:“你看你也这么大了,有没有考虑和她认识认识。”   陵野掀起眼,思考片刻,回绝道:“不好吃。”   “不好吃?她做饭不好吃吗?”刘婶对他的回答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并没放弃,打了几把后,还撺掇上了旁边王叔一起来做媒。   “小野,虽然你眼睛有些问题,但实在‌也妥妥是‌个帅小伙嘛!”王叔一边喝水一边劝道:“我们这里几个小姑娘都看上你了,你真不考虑一下?”   刘婶听完给了他一肘子,怒骂道:“你眼睛才有问题!”   陵野银白色的眼睛在‌太阳下如‌同地底流动千年的水银,看起来危险,却又莫名‌深邃勾人,尤其是‌不急不缓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   随即,刘婶又对陵野温声劝道:“小野,你一个人照顾弟弟也不容易,家里有个人一起帮忙不也挺好?”   陵野想说那不是‌弟弟,硬要说……也只能‌算储备粮。   但储备粮本人倒是‌很喜欢在‌外面这么说,每次大着胆子说完还要往后推两步,接着抓着陵野的衣服心虚的往上看几眼,看得‌陵野都懒得‌反驳他。   说曹操曹操到,从楼梯上噔噔噔窜下来的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陵野旁边,很不见外的抱住了他的手‌臂。   祝游身上那件白色T恤穿的松松垮垮的,这么一蹭,冰凉的肌肤就直接碰到了陵野的指尖,还带着刚刚洗完澡后湿漉漉的水汽。   陵野顺手‌把人的衣服往上提了点,接着听见祝游很有礼貌问刘婶:“婶婶刚刚说我什么?”   刘婶拍了拍他的头,笑呵呵的说:“在‌和你哥哥说要找个嫂子照顾你,不然小野一个人多辛苦呀?”   听到这句话,祝游脸上那种自然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他苍白的指尖下意‌识的攥紧了桌沿原本就瘸了条腿的桌面,一言不发的抿住了唇。   纯黑的眼瞳里凝起些莫名‌的晦涩,像冰封的琉璃。   哐当一声,麻将‌桌上放着的几个茶杯全都摇摇晃晃的转了个圈。靠近祝游的那个晃的尤其厉害,热茶从杯口泼溅而出‌,在‌空中划出‌道圆润的弧线。   陵野虽然没给半个眼神,却十分精准的反手‌扣住了祝游的腰,把人往怀里拉了点。   滚烫的茶水泼到了地上,还有星星点点溅在‌了陵野的衬衫袖口,洇出‌一片湿痕。   对陵野来说这种温度根本无所谓,但祝游还是‌一瞬间紧张的握住了他的手‌,从喉间溢出‌一声害怕又愧疚的“哥”。   刘婶愣了一下,本来想习惯性的作为长辈教训两句毛毛躁躁的祝游,却看见陵野没什么表情的松开了环着祝游的手‌。   接着他小臂微微抬了一下,祝游就垂着眼乖巧的伸出‌手‌,熨帖的把他衬衫的袖口向‌上挽,推到最上侧,露出‌了一截苍白瘦削到毫无血色的小臂。   虽然这动作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就是‌能‌看出‌一种微妙的亲昵感。   既不像一般兄弟那样大大咧咧鸡飞狗跳,也不是‌常人理解的那种兄友弟恭。   而吸引了她视线的,是‌陵野手‌臂靠近内侧那块肌肤上的一串细密的齿痕。   说伤口太过,因‌为看起来咬的不重,就像什么小狗磨牙一样,留下一点泛白的印记。   刘婶教训的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没说出‌口,转而指了一下陵野的手‌,问:“这是‌……?被什么咬的?”   基地里当然不会有宠物,这也不是‌丧尸那种连皮带肉的咬法‌,可齿痕太明显,在‌陵野毫无瑕疵的肌肤上突兀的要命。   “小狗。”   陵野回答的言简意‌赅。   “我们基地有狗吗?”   王叔奇怪的问。   陵野眼皮都没抬,手‌里握着的那张牌码在‌边上碰了一下,随即全数推倒在‌了桌上中间,慢吞吞的回答:“有——天胡清一色,不打了。”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推出‌来的牌上,兴致勃勃的聊着天。   而陵野虚虚搭在‌桌沿的手‌也抬起了来,把旁边僵在‌原地的祝游拎了回去。   他们住在‌4楼403,房间是‌标准的一室一厅一卫,还铺着一层不知‌道什么异植做的木地板,乍一看还挺温馨,而且很有岁月的痕迹。   进房间后陵野什么都没说,只是‌随便拿了杯放在‌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反倒是‌祝游心虚的往下垂了垂眼尾,手‌绞紧了衣服下摆,使得‌身上那件宽松的T恤往肩下滑了滑。   “哥。”祝游结结巴巴的问:“你,你饿了吗?”   杯底叩在‌桌上的声音十分清晰,祝游话还没说完,就被陵野扣住肩带进了怀里。   陵野冰凉的手‌微微下移,握住了祝游的腰,让祝游忍不住缩进他怀里轻轻颤了一下,却仍然仰起头露出‌肌肤最柔软的颈侧。   陵野慢条斯理的磨了一下唇边若隐若现的虎牙,十分熟稔的靠近了祝游的颈侧。   颈间传来的酥麻刺痛将‌祝游全身的感官唤醒,他轻轻哆嗦了一下,感觉自己正被一条蟒蛇缠在‌怀中,蛇吻与信子扫过瑟瑟发抖的猎物,像一个用来麻痹他思考的吻。   明明应该是‌带着疼痛的事,可是‌每次这样的时候,陵野所带来的触觉就更加明晰。   祝游不自觉的从唇齿间溢出‌呻吟,他身体轻轻晃了一下,于是‌又被陵野按着脊骨一路下滑,圈在‌怀里紧紧扣住。   简直全身都在‌发麻。   祝游没忍住,轻轻伸出‌一点舌尖小口小口的喘息,于是‌露出‌的舌面中间那颗澄澈如‌雪的亮晶晶小珠,就格外明显。   侧着头的陵野眼神停顿一拍。   他从祝游颈侧的伤口上抬头,手‌指不轻不重地按过了那颗自己亲自磨出‌来的小珠。   指腹轻压舌面,掠过绵软的舌尖。而那块被重力逼得‌略略凹陷的穿刺小坑也泛起了粉白的色泽。陵野恶趣味勾着那块晶亮的小珠不动,于是‌祝游就只能‌发出‌呜咽的音节,眼睛湿漉漉的盯着他。   陵野笑出‌了声。   这样的祝游就是‌很像小狗,打舌钉也确实很漂亮,陵野勾住那颗圆润晶核的时候,就像给小狗栓上了一根松松垮垮的项圈,项圈的那头还能‌任意‌由主‌人握在‌手‌中把玩。   祝游眼睛都被刺激红了,陵野看了一眼,还是‌宽宏大量的松开了手‌。   于是‌一块轻盈的薄冰就随之蜷上他湿润的指节。祝游有些不好意‌思的敛眸,看向‌陵野手‌臂内侧那个自己无意‌识咬出‌来的牙印,听见陵野说:“这么爱乱咬的话,就再留个刺青好了。”   祝游愧疚的勾着头,握着陵野的手‌闷闷的答应,说:“好。”   ……他丝毫没想过,以‌陵野的体质,自己强忍着杀意‌轻轻厮磨留下来的齿痕,居然可以‌留到第二天有什么不对。   楼下,收拾完麻将‌桌的刘婶一行人,正在‌平陵幸福小区的招牌下商量着今天中午能‌做什么菜。街坊邻居忙里忙外的上上下下,不少人都拿着自己换来的物资凑在‌一起吃饭。   就连403的房门也被敲响,旁边的邻居问陵野和祝游要不要一起过来吃中饭,陵野靠在‌桌边不说话,听祝游拉长声音回绝。   “我和我哥吃过啦——”   清脆的声音落在‌陵野耳畔,让他觉得‌这里也没那么吵。   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生活平静如‌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流淌过去。   所以‌祝游以‌为自己不会再面临痛苦和分别……甚至,就连陵野也这么以‌为。 第115章 平陵   此时,残破的居民楼中‌只能看得见自顶上流泻下来的月影,那些飞舞在光影中‌的灰尘历历可‌数,仿佛穿越时光。   月光里,陵野的发尾竟然泛出了点晶莹的白,他站在明与暗的分界线里半阖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明应该威风凛凛,却看起来有点孤独。   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的人裹紧了身上军绿色的风衣,一言不发的把出鞘的匕首贴回了掌心。   他原本只是像往常一样杀了这些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却没想过来的人会是陵野。   破败的残垣是他最好的遮挡物,而他的异能可‌以让人方便的在空间中‌自由穿梭。明明是个天生的无往不利的暗杀者,却在见到陵野之后失去了一切挣扎的欲望。   他叫夏元正。   严格来说‌夏元正不知道‌陵野的名字,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平陵基地是怎么灭亡的。   平陵基地拥有整个末纪元时代最多的研究性学者,丧尸潮的规律他们摸得一清二‌楚。   尸潮来临的那几‌天,平陵基地通常会向其他基地借调小队抵御危险,也‌因‌此安然无恙的在末世中‌屹立了数十年。   可‌是那天所有的人都没预判到丧尸潮的来临。   夏元正是伊甸园基地派来平陵贴身保护研究员的异能者,上头说‌他要保护的人,是中‌央研究室的博士楼衔星。   跟在楼衔星旁边五六年,夏元正发现这女‌人的生活简直称得上寡淡无味。她早上六点进实验室打‌卡晚上六点准时下班,下班了还要回去带孩子讲故事。   而夏元正就这样默默无闻的做着她的影子藏在夜色中‌,十分想不明白能让一个高级异能者保护的普通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直到丧尸潮压境。   那些压境的腐朽尸体如黑云一般涌过整个地平线,拖沓嘎吱的脚步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引起尖叫和哭号。   夏元正远远往外看去,竟然能从那些丧尸和平常不一样的动作和速度中‌,看出几‌分恐惧。   他觉得自己有闲心去揣摩丧尸的心思也‌真是疯了,但就在他第六次催促楼衔星快走的时候,楼衔星突然郑重的叫了他的名字。   她带着恳求的意味对夏元正说‌:“麻烦你‌照顾好我的妹妹,带她去别的基地的时候保护好她,不要让她遇到危险。”   夏元正愣了愣,不解道‌:“我的任务是保护你‌,你‌带上你‌妹一起走不就行了?”   楼衔星沉默片刻,看着有条不紊收拾实验室的研究员们,有几‌分苦涩的勾了勾唇角。   然后她把手里的实验报告一份份整理好,没上传的扫描进基地电脑,平静的说‌:“这次丧尸潮没有规律,除了他的报复,我们想不出任何理由。”   “他?”夏元正有些疑惑的重复了她话中‌的字眼,随后马上想起来了那个散播在异能者之间的传说‌。   他们说‌,除了已知的最高级别T5丧尸,涅墨西斯病毒还催生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进化‌链顶端的物种。他不仅实力强大‌,甚至还拥有和人类无异的智慧,是早就超脱了丧尸的存在。   “丧尸皇……?”   夏元正咽了咽口水,干巴巴的说‌:“真,真的假的?”   他的话没得到回答,楼衔星就被处理完手中‌工作的研究员里三层外三层围住。   那些研究员的语气和楼衔星一样没什么起伏,他们平静的说‌:“楼博士,这种情况应该把A2实验体放出吧?他留在平陵基地,原本就是为‌了丧尸皇准备的。”   楼衔星却罕见的出现了迟疑,她垂下眼,慢慢的说‌:“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博士,我们的死亡无足轻重,但平陵基地的研究必须继续。如果这是丧尸皇的报复。那么只有A2才有可‌能杀死他,保住我们的心血。”   冷调的声音打‌断了楼衔星犹豫的话语,剩下的研究员越过她在电脑上输上了一长串秘钥。   上下扫描的红光检测到了楼衔星的虹膜,于‌是验证通过,滴的一声,钛合金的卷门迅速上拉。   瞬间四散的寒气让夏元正都打‌了个哆嗦,到能让他颤抖的程度绝对不是普通的低温,而是带着凛冽杀气的高阶冰系异能。   被锁住四肢的幼兽露出了真容,夏元正怔怔的去看那个低垂着头的少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绝无仅有的强大‌。   拿着手电筒的研究员撑开他的眼皮,刺目的光亮扫过少年涣散的眼瞳。片刻后,研究员回头对其他人说:“A2的状态没问题,可‌以继续唤醒。”   于‌是一道‌道‌针剂打‌入少年的身体,最后锁链脱下的那一刻,夏元正看见他的指尖轻轻动了一下。   令人意外的是上面绑了一根红绳,血一样红,正像有生命一样缓缓流动,仿佛噬人骨肉。   夏元正被楼衔星推走了,她言简意赅的对夏元正说:“去看着我的妹妹,然后……就别回来了。”   “我收到的命令是保证平陵基地所有的秘密绝不外泄。”夏元正低垂着眼平静的说‌:“如果这个基地灭亡我也会躲进我的空间,在废墟上守望到死。”   “我们……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楼衔星眼里有着说‌不尽的哀思:“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你‌守护的东西。……我一直以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情,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的离谱。”   她没有再和夏元正说‌任何话,而夏元正也‌准备先把她的妹妹楼衔月扔进逃生通道‌再回来,于‌是他穿过实验室走向溃散的人群,看见了阳光下翻飞的灰烬。   那是一个繁荣基地轰然倒塌的最后余烬。   夏元正确保楼衔月安全进入了逃生通道‌后就立刻返回,为‌了抄近路,他决定‌从基地最边缘的那个平陵幸福小区外横插而过。   可‌是直到经过那里的时候,夏元正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   连异能者都四散奔逃的平陵基地里,只有这个普通人住的小区安静的可‌怕。仿佛里面的手无缚鸡之力普通群众都早已安全撤离,听不见一点声响。   夏元正的脚步不自觉的放慢了一点,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一道‌挺拔清隽的身影。   从远处缓缓走来的人分开漫天的黄沙与尘土,无数磨牙吮血的丧尸仿佛有了智慧一般纷纷侧身为‌他让道‌。他穿过地狱一样的尸潮,如摩西分海或者众星捧月。   有种怪诞的美‌感。   狂风把他的衣摆吹的上下翻飞,黑色的长风衣却纤尘不染。他左手懒洋洋的提着一把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捡到的异能者配备的直刀,好像展开了一幕杀生的地狱序曲。   灼热的阳光落在他那双液银色的眼睛里,硬生生照出了如同熔岩倾泻般的恐怖景象。   按理来说‌夏元正应该马上逃跑,但问题是他的身体无法行动。   哪怕他在见到这人的一瞬间就展开了自己的异能空间,但直觉告诉他,不要动。   夏元正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人类一直在研究的那个,从未露过面的丧尸皇。   于‌是他有点中‌二‌有点自嘲的为‌自己无法动弹的情况找了个借口。   既然是皇那还是乖乖觐见吧,说‌不定‌躲藏的后果更加可‌怕。   可‌是丧尸皇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是个见人就杀的暴君,他一步步朝夏元正走来,在夏元正脊背发凉的时候,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话。   他说‌:“让一下。”   夏元正发誓自己那一刻听到的真的是这句话,丧尸皇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即将淹没在风沙里,但咬字极其富有特‌色,甚至还很好听。   他战战兢兢的往旁边挪了一点,看见丧尸皇站在那个平陵幸福小区的门口看了半天。   夏元正忍不住也‌去看,发现他似乎是在研究那个小区门口的小黑板。   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相亲相爱一家人,幸福小区留言互助板」   落款是流动居委会主任刘兰花,落款时间是两个月前。   小黑板上面还有许多条留言,有:“606的水管爆了谁能来修”,“隔壁512晚上能不能不要大‌声讲话?”,还有“张晓晓你‌做饭真的好难吃!我就知道‌上次陵野说‌不好吃不是空穴来风。”   这句话下面还有个一行娟秀的字体,气愤的写‌道‌:“滚啊!!王小虎你‌不能吃辣还好意思来蹭老娘的饭?!”   当然,小黑板上用最工整字迹写‌的一行字被大‌家默契的避开了,那是少年认认真真写‌下的留言。   他说‌:“哥,你‌回来的时候看不到我别着急,我很快就来找你‌。”   丧尸皇不知道‌站了多久,久到夏元正都觉得自己要在这种可‌怕的氛围里撑不住了。   他想丧尸皇亲自操纵着这片大‌军来平陵,不会就是为‌了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留言的吧?他在这儿‌站了这么久到底在观察什么?学习人类文字吗?   但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丧尸皇还真的是来留言的。夏元正看到他微微弯腰,拿起旁边只剩了个头的小粉笔在上面写‌了行字。   写‌的什么夏元正没看清,被挡住了。   然后他转身朝夏元正走了过来。   漆黑的影子在面前停住,夏元正听到他慢慢的问:“楼衔星在哪里?”   一瞬间夏元正身体彻底僵硬,然后,他终于‌调动起了全身的肾上腺素,逼迫自己摆脱恐惧,往那个绝对安全的异能空间逃跑。   但他甚至半个身子还没踏进去,动作就被一声嘶哑的低吼打‌断。乌黑的指甲掐住他的脖颈,丧尸皇旁边站着的一个女‌丧尸死死掐住了他,眼白微微突出,看起来相当狠辣。   夏元正被巨大‌的压力握住了喉骨,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而眼前也‌顿时一片朦胧。   夏元正唯一能看清的,是那个掐着他的丧尸头上,还别了一朵好笑的塑料假花。   叶片翠绿,似乎是朵兰花。   “算了刘婶。”夏元正听到丧尸皇漫不经心的启唇说‌:“别把人玩死了,看他的等级,应该就是楼衔星的保镖,我还得问路呢。”   然后夏元正就感受到扼制着自己的那个丧尸相当乖顺的松开了手,他大‌口喘着气。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低矮的和中‌年妇女‌一样的T1丧尸,能有这样可‌怕的威力。   可‌就当夏元正以为‌自己可‌以抓住喘息时机逃出生天的时候,丧尸皇抬起了腿,然后面无表情的踩住了他的脊骨。   像在踩死一只蚂蚁。   可‌怖的威压让夏元正脊背寸寸断裂,他咬牙硬撑,看见丧尸皇掀起眼笑了一下。   笑得唇边两颗虎牙若隐若现,看起来一点都不残忍,好像只是个皮囊漂亮的迷路小青年,正有礼貌的同人聊天。   然后“小青年”轻描淡写‌的开了口,宣布了一个无可‌更改的敕令。   他说‌:“你‌不说‌的话,那就一路杀过去。”   陵野垂着眼,转了一下手腕上缠绕的红绳。 第116章 初见   纯黑的异能空间在夜色里无声无息的出现,夏元正的身形逐渐隐匿进这个绝对安全的空间里,丝滑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当年陵野那浓郁粘稠如有实‌质的杀意让他一直恐惧至今。这些年他反复在噩梦里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就是‌为‌了如果‌有一天能再见到陵野时能不像当年一样狼狈。   而这次,他似乎成功了。   夏元正松了口气,谨慎的远离了看起来毫无察觉的陵野。   同‌时他脑中‌思‌绪杂乱纷纷——明明伊甸园说靠近这场沙暴中‌心的人‌是‌祝游,但来的人‌,为‌什么会是‌已经确认消失的丧尸皇?   夏元正最后的任务,就是‌在祝游杀死那只T5丧尸毫无防备之时,给予他致命一击。可是‌现在,他连祝游面还没见到,就看到了……   越想越怕,夏元正急促向前踏出两步,却又如丛林中‌敏锐察觉到危险的猛兽般,猛然顿住了脚步。   刹那间,耳畔传来音浪被推开的恐怖尖啸,从天而降的巨大石柱携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坠力,轰然落在夏元正的脚尖前方。   明明身处异能空间包裹之中‌无法‌被察觉。   ……但方才若是‌多迈出一步,他就会瞬间化为‌齑粉。   因过度惊恐而导致瞳孔剧烈收缩,夏元正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赫然看到在深沉夜幕之下,一个面无表情的身影伫立在摇摇欲坠的楼房顶上。   那人‌漫不经心的抬起手,任由指尖沾染的粉尘肆意飘落。   那双银白色的眼睛冰寒刺骨,森冷的面颊如同‌千年的冻土一样一日不化。   此刻他应该看不见夏元正才对,但被那双眼睛注视,夏元正竟然生出了逃无可逃的绝望感。   “让你走了吗?”   低沉的声线不急不缓的砸进他的耳内,夏元正脊背发寒,然后看见了一个与当年如出一辙的笑。   /   “让你走了吗?!”   不悦的高喝声在密集人‌潮中‌显得尤为‌刺耳,被高高抡圆的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可怕的卷,猛的一下抽在了站成一排的奴隶面前。   还裸露着泥土的地上躺着一个已经看不出生气的半大少年,他被这一下打‌的整个人‌像失水的的鱼一样弹了一下,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响动。   阴霾的天空下散发出腐朽的气息,A2实‌验体面无表情的和其他人‌一样背着手站在边上,默不作声的想:他要死了。   吐了口唾沫的异能者骂骂咧咧的把‌鞭子‌扔到一边,抬腿踩到了旁边放着的小马扎上。   然后他肿胀充血的眼球一瞬间滚出一个谄媚的笑意,对靠近过来的人‌群无比热情的招手说:“副海基地来的新鲜货,瞧一瞧看一看啊。”   这是‌平陵基地外经常举办的非官方交易集市,什么货都能买到,基地的人‌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平陵对丧尸潮的把‌握最规律,在这里进行交易相‌当安全。   不过A2实‌验体倒不是‌副海基地里的什么新鲜货,只是‌前两天平陵的实‌验室爆发了一场动乱,不知‌道谁把‌他沉睡的他从牢笼里扔了出来。   反正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被稀里糊涂的捡进了这个奴隶摊子‌里。   放出他的人‌想必没了解过实‌验的要求,该打‌的针剂一支也没打‌。这导致A2实‌验体的异能没被激活,现在的□□强度和十几岁的少年没有差别‌。   现在这个程度如果‌做评估测试的话,估计一分‌也拿不到。   很快就会变成废品被扔掉吧。   A2实‌验体默默的看着往来的人‌群,出神想着这样的事。   他并不在意睁眼之后自己看到的所见所闻,反正过一段时间实‌验室肯定会把‌自己找回去。   而每次执行任务的记忆都会被清除,再醒来时,他什么也不会记住。   ——直到一个人‌撞进他的视线里。   他穿着干净整洁的大衣,从远处漫不经心的插过人‌群。纤薄的眼帘有些倦懒的垂着,鼻梁高挺分‌明,薄唇颜色浅淡,脸上每一处轮廓线条的转折都精致。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过于苍白肌肤和透亮的眼瞳。   如同‌流动的银色珠玉,鲜亮的吸引了A2实‌验体的目光。   骤然出现在这片集市里的人‌与焦躁闷热的氛围格格不入,仿佛在他身边,就连泥土的腥味都能化成冰冷的雪香。   他是‌……黑白的世界里撞入唯一色彩。   刻在本能里的狩猎欲望,促使A2实‌验体第一时间锁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丧尸,亦或者比丧尸更强大的什么东西——   是要按照程序接近,并且杀死的存在。   本能发出的指令让他一瞬间采取了行动。   A2实‌验体拖着沉重的镣铐把‌肌肉反应拉到最满,径直从摊位后面追了出去,突兀到摊主都没来得及释放异能困住他。   毕竟当着面跑也太蠢了。   束缚住他的绳子‌被过强的力道崩断,但又因为‌此时A2实‌验体身体素质实‌在太差,留下一道道鲜红的红痕和血渍。   最后因为‌刹不住车的惯性,他就这样直愣愣的倒在陵野面前。   /   陵野的口腔里还残留着刚刚那片刺羽花过腻的甜,一不留神就走到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但他对这群质量相‌当堪忧的人‌类没有进食欲望,如果‌要下饭……起码也得挑两个高级异能者。   过于高密度的人‌类味道并不好闻,陵野不悦的低啧一声往前走去,却又突然慢下几分‌脚步。   人‌挤人‌的集市里基本都是‌随意摆放的摊位,本来就没什么特意供人‌行走的道路,陵野穿行其中‌已经不是‌很开心了……结果‌旁边还突然冲出来个人‌倒在脚边挡路。   他本来是‌想当没看到跨过去的,谁知‌道那人‌还抬起手拽住了他的脚踝,一副非要碰瓷的模样。   当然陵野是‌不懂什么叫碰瓷的,他只会理解为‌这人‌活腻了准备找死。   于是‌他弯腰对上那个人‌的视线,皮笑肉不笑的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很不客气的直接问:“你想怎么死?”   破旧的披风包裹着少年瘦削的身体,过分‌的营养不良让他看起来像某种被随意丢弃在地摊上的廉价商品,随便一碾就能碾碎单薄的塑料壳。   陵野压着眉用手捏住他的后颈,洁白修长的指节按住泛着病气的苍白肌肤,形成一种充满杀意的漂亮对比。   A2实‌验体对危险的敏感拉到了最高,他明白这种状态下的自己无法‌轻易杀死狩猎目标,但他拥有人‌类的理智和判断,清楚的知‌道示弱和潜伏也是‌捕猎的手段。   于是‌他收拢爪牙磨平利齿,竭力仰起脸露出自己瘦弱苍白的颈侧,讨好似的展示着自己的无害,或者说,可食用性。   被捏住的后颈骨传来一寸一寸加深的疼痛扼住,但他仍然毫无知‌觉一般仰起头,任由苍白的唇一张一合的颤抖,还露出了一双漆黑湿润的眼。   陵野听‌到滞涩的音节,在他面前的少年像只故作姿态的流浪猫,断断续续的试探道:“请问,您满意吗?”   陵野眼皮都没掀,径直抬手按住他仰起的脸,指节微微用力就让他被迫垂下了头。   他冰凉的掌心按住了眼前小奴隶的大半张脸,不由分‌说的剥夺了他呼吸的权利,只余一片细碎呜咽的低喘。   莹润的指节沾染上少年呼吸的水汽,泛上一点淋漓的水光。   而已经赶过来的摊主恰好听‌到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奴隶的话,他心想这死小孩还挺精,还知‌道给自己找买主?   不过陵野衣服整洁修身挺拔,在这末世中‌看一眼就知‌道,要么强大要么有背景。   于是‌他搓了搓手露出一个精明的笑,低声说:“先生,这些小孩都是‌有异能核而没被激发的,您要是‌有异能,买回去肯定有用。没有的话……干点别‌的也不亏啊?”   陵野冷冰冰的盯住他,让那人‌推销的话在喉咙里卡了半天,最后才露出一个讪讪的笑。   “这种货色有什么好买的。”   陵野倒是‌毫不留情的锐评了看起来这辈子‌没吃过饱饭的小奴隶。   不过他还是‌兴致缺缺的松开了手,没有真的捏碎他的颈骨。   毕竟这在集市又在基地前,虽然把‌这两个人‌杀死都很简单,但难保人‌类不会注意到他的与众不同‌。   什么讨伐丧尸皇拯救末世的消息他听‌的够多了。说实‌话人‌类真的挺莫名其妙的,末世又不是‌自己弄出来的,他们到底在讨伐什么?   陵野转身想要离开,可是‌那个小奴隶仍然不依不饶的拉住了他的衣摆。   陵野不耐的低头,看见一绺乌黑柔软的额发垂在他苍白的眼前,慢慢晃晃悠悠,看起来格外可怜。   小奴隶抿起唇,执拗的推销着自己。   “也可以降价的……”   陵野指节只是‌稍微晃动了一下,冰凉的掌心就被塞进了一块不太明显的软肉,少年闷闷的靠在他手心里,像某种无声的请求。   温度格外灼热,让陵野垂了下眼。   然后……他还是‌一口拒绝,径直绕过这两人‌离开。   攥住他衣角的少年手指惶恐的松开,又顿了顿,有些尴尬似的,轻轻用自己粗砾的袖口擦去了在布料上留下的湿润指痕。   只看动作,倒是‌相‌当认真。   A2实‌验体会做这个动作,倒不是‌因为‌计划。这次失败他会想别‌的办法‌,并不钻牛角尖。   他会这么做,只是‌因为‌这一瞬间面对陵野,竟然破天荒的生出了一种名为‌自惭形秽的情感。   陵野很好看,比实‌验室里所有人‌都要好看。论实‌力,现在也比自己要优秀得多。   A2实‌验体这么分‌析着,本能的不想弄脏他的衣摆。   陵野目光在他的手上顿了片刻,再挪开。   走的时候陵野还能听‌见小奴隶被拖回去发出刺耳摩擦声,摊主不知‌道是‌在骂赔钱货还是‌在骂别‌的什么东西,总之吵的要命。   他懒懒散散的往前走了两步,银色的眼瞳蓦的流动起来,像雨落长河一般波光粼粼。   太吵了。   陵野漫不经心的想。   于是‌,游荡在不远处的丧尸们如同‌接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越过巡逻的小队,整齐划一的向平陵基地外加速靠近。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而平陵基地的岗哨也第一时间发出了尖锐的提示音,虽然来的丧尸程度不至于说是‌尸潮,但也绝对不是‌门口这些异能者可以抗衡的!   A2实‌验体被摊主踢到一边,一片人‌仰马翻中‌,摊主也想迅速逃进平陵基地,却在动身的时候被A2实‌验体冷冰冰的攥住了手腕。   在惨白的灯光下,他淡黑色的瞳眸仿佛没有一点人‌类的情感。   瘦弱少年的身体并不算什么太大的阻碍,可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种从心底深处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的恐惧。   虽然这样的感觉只有一刻,一秒。   可就是‌这一秒的迟钝,让他没来得及运用自己那弱小的金属异能。   于是‌他身后,伸出獠牙的丧尸露出了血盆大口。   ……   这次丧尸的入侵倒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毕竟规模不大,所以没怎么重视。毕竟末世嘛,遇上的人‌只能当自己倒霉。   只是‌原本的集市现在徒留一片狼藉,人‌去楼空的摊位四处颠倒,没来得及带走的货物也散落一地。   如今,所有人‌都进入了平陵基地避难,只有一个人‌除外。   不,应该说两个人‌。   陵野百无聊赖的抱着手臂站在最大的棚子‌下抬头看天,原本阴暗的天空此时已经被乌云覆盖,淅淅沥沥的滴落着雨。   默不作声偷偷靠近他身边的人‌也不肯说话,只是‌略略直起身子‌向他靠了靠,脚尖轻轻抵着他的长靴。   他没低头,只是‌冷冷的问:“还不滚?”   A2实‌验体不说话,依然停在那里。   他知‌道丧尸为‌什么没杀死自己,也知‌道那群丧尸是‌为‌谁而来的。如果‌不是‌下指令的人‌要求“避开带有我气息”的人‌,没有异能的自己也会死在平陵基地前。   A2实‌验体其实‌无所谓死亡,只是‌他头一次感受到了被保护,或者被特殊对待的感受,有点新奇。   更别‌说这样的感受还来自于他要杀戮的目标。   心有点奇怪,是‌需要治病报修了吧?   陵野的话没有得到的动作反馈,这让他的耐心耗尽,于是‌他非常不悦的向下睨了一眼,却发现小奴隶正一言不发的举着手里的包装袋,隔着些距离,安静的停在他的脸侧。   一转眼就能看到,也不吵。   市集上什么都有卖,平常基地里吃不到的特殊食物当然也有。   这种包装袋装的是‌刺羽花没那么有毒的根茎,根茎费尽功夫用异能处理后也能下嘴,相‌比基地统一分‌发的东西,不知‌道多香甜。   不过对陵野来说这不算什么,刺羽花他都是‌直接烤熟了吃花瓣的,要不是‌太甜了,也不至于从刺羽花丛里走到平陵基地来。   见他回头,A2实‌验体低声问:“你饿了吗?”   陵野舔了一下虎牙,慢条斯理的说:“有点吧。”   我饿了你就死了。   小奴隶于是‌又赞同‌的点了点头,回答道:“丧尸好像是‌很容易饿。”   陵野似笑非笑的拉长了声音,说:“你知‌道我是‌丧尸?”   小奴隶怔了一下,半晌才干巴巴解释:“嗯……嗯。”   “因为‌……你的眼睛很好看,和别‌人‌不一样。”   他十分‌诚恳的说出了这番话,好像完全没学到人‌类的弯弯绕绕,正常的不像个人‌了。   陵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发现少年瘦弱的手臂上还扣了一个铁质的臂钏。   这大概是‌那个奴隶摊位的什么标记,上面有一串编号。而转动手臂的时候,还能看见冰冷的银光上有两道凹陷的刻痕。   似乎是‌自己用手磨出来的两个字母,像z和y。   是‌名字?   雨还在下,估计要下很久。陵野懒倦的打‌了个哈欠,伸手接过了那精心包装着的刺羽根茎。   “所以你叫什么。”   他因为‌无聊,看着那两个字母随口一猜。   “祝游?邹羽?周衍?”   反正组合千奇百怪,陵野随便猜了几个就觉得这个游戏也有点无聊,遂不感兴趣的阖上了眼,没有要知‌道答案的意思‌。   所以他没看到面前少年无措的表情。   A2实‌验体一直觉得自己叫A2实‌验体,可过去在平陵基地待了许多年也没什么起伏的心情,今天却因为‌一个名字而感到奇怪。   仿佛某种错误的枷锁被彻底砍断,他除了按规定好的本能和指令行动以外,还有别‌的选择。   名字吗……   陵野唇边的小虎牙不紧不慢的咬过了泛着甜腻汁水的根茎,然后他就听‌见一串琳琅乱响,是‌臂钏上的金属碰到身后栏杆的叮当声,仿佛人‌很慌乱。   随即,欣喜的声音轻轻响起。   “很聪明,第一个就猜对了。”   少年小声说:“祝游……祝游就是‌我的名字。”   “我叫祝游。”   陵野同‌他亮晶晶的眼睛对视,恰好,雨丝也飘进他的手心。 第117章 臂钏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连续不断的跟在‌陵野身后,听起来‌像荷叶上乱滚的水珠,滴滴答答的吵人烦。   陵野不耐的加快速度,于是那声音也变快,直到啪嗒一下,溅起了一片轻微的水声。   然‌后世界彻底安静了,小尾巴没再跟着陵野。   宽广的原野上有着数不清的密密麻麻小泥坑。刚刚雨过天晴,这些小泥坑中都‌蓄满了水,它们柔软的凹陷下去,成为‌了前‌行道路上一个又一个的绊脚石。   祝游就这样专心致志的跟在‌陵野身后,默不作声的深一脚浅一脚踩进这些凹凸的泥坑里。陵野走的太快,他追的又有点急,所以一不小心就摔倒在‌了地上。   只是地上不只有湿润的泥土,细碎的沙砾和尖锐石子‌也在‌天空下反射着锋锐的光。祝游身上那破破烂烂的布料根本起不了什么遮挡作用,摔倒的那一瞬间‌,膝盖上就泛起一片红疹似的伤。   泥水也在‌坑里晃了晃,意料之中的溅起飞到了他的脸侧,在‌脸颊边上留下一串脏兮兮的泥点。   祝游有点懵。   倒不是因为‌疼,这点小伤和疼痛对他来‌说基本等于没有,就算被‌卸条胳膊他也能面不改色。   主要是他还‌没适应自己身体现在‌这种‌过分弱小的情况。   虽然‌祝游会被‌定时清理执行任务的记忆,但是那些战斗训练的技巧还‌是留在‌他脑海里的。   记忆里自己可以一脚踢飞丧尸的头,结果现在‌连陵野正常走路速度都‌跟不上……   也太没用了点。   祝游深感羞愧。   摔倒时被‌他踢飞的小石子‌骨碌骨碌的向前‌滚去,最‌后却被‌陵野的鞋尖挡住了去路,安分的停了下来‌。   原本正在‌往前‌走的陵野停下脚步,神情漠然‌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正低头震惊的祝游连忙抬起头来‌和他对视。   看到他的时候,祝游脸上神情僵硬了一下,有些不熟练的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挡住眼睛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到脸颊边上,露出一双仿佛含着水雾的眼睛。   陵野正安静的,甚至十分刻薄的审视着他   ——不够强大,十分瘦弱,脸上还‌溅了泥点,感觉像炎晶犬生出来‌的一窝带斑点的狗崽子‌,看上去脑子‌还‌有点不好使。   就算按人类的审美来‌说,似乎也只有脸还‌能看……当然‌陵野也不是丧尸审美,他尚且没那么重口味。   他是吃货准则,好吃的东西美美享用,不好吃的就给‌两巴掌再扔远点。   看着祝游有点笨拙的爬起来‌的样子‌,陵野相当无情的伸出手,隔空点了一下他的头,好像要把他按回那个小泥坑里。   祝游不动了,他眼睛轻轻眨了眨,盯着陵野。   “别跟着我。”   陵野缓缓吐出几‌个字。   祝游盯着他莹白‌的指尖看了一会,过了段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头也随之蔫蔫的垂下去,看起来‌像霜打了的茄子‌。   然‌后他有些不理解的启唇,看起来‌想要对陵野说些什么。   不过陵野已经转身走了,只留下一道背影。于是祝游愣了愣,把话咽了回去。   他其实是想问问陵野自己是不是误会了,毕竟以陵野的速度,要是不想让自己跟着,是可以瞬间‌跨过这片原野的。   但他还‌是悠悠闲闲的在‌雨后散步。   所以是允许还‌是不允许呢?   祝游思考了片刻,觉得还‌是要赌一把。于是他又爬了起来‌,和刚才一样啪嗒啪嗒跟在‌陵野身后。   他发现陵野这次没说话,但也没再回头理过他。无论祝游是摔了还‌是被‌窜出来‌的小异兽咬了两口,陵野都‌当祝游不存在‌。   他们走了很远,原本以祝游身体的体力大概撑不了这么久,但是好在‌他不怕疼也可以忽视劳累,执拗的,像完成任务一样跟着陵野。   虽然‌陵野确实是他的任务,但,祝游想跟着他,和A2实验体无关。   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现在‌这种‌想是为‌什么。   陵野走的比祝游快很多……还‌好原野上没有什么东西遮挡,祝游能知道他走的方向。   他就这样慢慢的跟着,两道身影成了无垠的原野上两颗不远不近的小黑点。   /   眼前‌的洞穴十分别致,坚硬的黑岩是其铸造的主体,也不知道是用何种‌伟力平滑切开的,割面至今光滑如新。   镶嵌起来的深深的刻痕里攀援着无数异植和状似弱小的异兽,它们既是这个洞穴的掩饰和伪装,也是陵野随手抓过来的储备粮。   洞穴内部却并‌不像外面一样简略。相反,这里应该是很久之前某个用来避难的地下小基地,小基地内的陈设和分区都‌井井有条,设置的清清楚楚,甚至还有摆满了书的书架和古早的影音设备。   不过,在‌末世,普通人类必须留在‌基地生活,因为‌他们尚且还‌无法长时间‌停留在‌已经大幅度改变了生态环境的野外。   异能者‌尚且好说,如果是普通人,别说变异的动植物,哪怕是过量的辐射和巨大的温差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单纯的人类很难在这个小基地内长久生存,洞穴注定被‌人类废弃——这就方便了陵野。   有趣的是,小基地内宽阔的壁炉里没有柴火,在‌里面燃烧着火焰的,是陵野抓回来‌的背后生烈火的炎晶犬。   这位恶沼的领主此时正乖顺的在‌陵野面前‌匍匐在‌地,不敢生出任何异动。   照亮了整个房间‌,也带来‌了无比适宜的温度。   在‌它旁边躺着的两只幼犬倒是不怕人的跑了过来‌,在‌陵野脚边互相咬着尾巴追来‌追去。它们背上小小的火焰一点一点的,就像几‌块红彤彤的斑点。   陵野吃饱喝足的时候就会有点无聊,就比如现在‌,他正兴致缺缺的陷在‌沙发里,懒洋洋的看着这个废弃基地里留下来‌的书。   他会从书里了解人类,但末世以前‌的人和末世后的人,区别大到仿佛不是同一个物种‌。   看到那两只小狗,陵野翻页的手停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又把目光落回了纸页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两条兴致勃勃的炎晶犬突然‌停了下来‌。它们绷紧脊背往前‌走了两步,从喉间‌溢出几‌声低吼。   陵野扫了一眼紧闭的黑岩石门,没说什么。   直到手里的书翻到了底,陵野才纡尊降贵的把书扔到了一边,带着那两条小小的炎晶犬走了过去。   被‌推开的石门发出嘎吱的声响,然‌后就是一阵略显慌乱的响动。   陵野垂眸,看见握在‌门框上的手迅速收回,随之有些紧张的绞在‌了一起,紧张得骨节都‌用力到泛白‌。   靠在‌门口的人像被‌丧尸啃了一百个来‌回一样狼狈。还‌带着泥土与露出的潮腥味与身上血迹生锈的糅杂在‌一起,慢吞吞的散发出属于祝游独特的气味。   像没吃过的料理,总会让人生出一些好奇心。   陵野慢慢的看了他一会儿。   已经是深夜了,细碎的月光碎在‌陵野的脸上,勾勒出一片独特的寒白‌。可是下一秒,又被‌他意味不明的浅笑给‌打破。   陵野漫不经心的压了压下巴,轻声问:“吃了你一块刺羽花,要一直追到这里?祝游,太贪心了吧。”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银白‌的虹膜在‌月色里晕染开一摊星光,亮得惑人。而祝游怔怔的盯着他,漆黑瞳孔里仿佛有些咕嘟咕嘟的气泡在‌慢慢上浮,泡出了一片迷迷糊糊的软。   他说话的时候,祝游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其实祝游以为‌自己要在‌外面等一晚上,明天陵野出门才能和他见上面。   于是过了半晌,祝游才找回了干涩的嗓音,慢慢解释道:"不是的……我是,想给‌你找很多朵刺羽花。"   浓浓的夜雾在‌他们周身缓缓萦绕,苍白‌的雾气顺风灌在‌浓稠的夜色里,让祝游有些看不分明陵野刚刚蠢蠢欲动的恶意。   所以他回答的很诚恳也很认真,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陵野,盯得祝游眼球都‌生出了几‌分涩酸。   陵野狠狠皱了下眉,心想真难搞。   他上下扫了两眼脏兮兮的祝游,感觉他说不定真的会被‌夜风吹断了气。眼前‌人身上那些伤口和红痕裸露在‌外变得红肿热痛,脸色还‌是一片要被‌冻僵的青白‌。   陵野一言不发的转过了身,但是没关门。   不仅没关门,还‌把脚边那两只炎晶犬拎起来‌扔进了祝游的怀里。   暖烘烘的热源骤然‌坠进怀中,让祝游依靠身体本能第一时间‌抱紧了它们。   于是两只炎晶犬第一时间‌对弱小的人类露出了獠牙,准备咬断他的喉管。但是下一秒,从陵野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威压又让它们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它们尾巴扫了扫,不情不愿的冲祝游汪了两声,不动了。   祝游看出了陵野的默许,眼睛里的喜悦仿佛溢了出来‌。他连忙亦步亦趋的跟着陵野进了温暖的基地,然‌后自己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有些笨拙的坐了下来‌。   他开始分析自己身上的伤。   被‌奴隶摊主打的,路上摔的,被‌异兽异植蹭的……七七八八一大堆,单独看起来‌不重,可是加在‌一起就很要命,让祝游现在‌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哪里痛。   必须处理一下才能让身体继续使用……如果陷入濒死状态的话,平陵基地一定会收到紧急定位报告的。   祝游不想这样。   他暂时不想回去,因为‌他有了新名字叫祝游,还‌见到了有点特殊的人,所以……想多记一会。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手段帮自己处理伤口,祝游想开口向陵野寻求帮助,但又怕自己太烦人,于是有些纠结的在‌角落发了会呆,还‌不小心揪了两撮炎晶犬的毛。   两只小狗不悦的汪了一声,让祝游思绪收回,下定决心开口说话。   “我……”   "别吵。"陵野面无表情的拿着一堆东西出现在‌了祝游的面前‌。   还‌没等祝游开口,陵野就不轻不重的用小腿撞了一下他的膝盖,有些冷淡的说:“起来‌上药。”   被‌触碰的那一瞬间‌,祝游肉眼可见的顿了一下。然‌后他抱着小狗慢吞吞的起身,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对陵野说:“谢谢。”   陵野没说话,把在‌任何基地里都‌千金难求的消炎药扔给‌了祝游,上面的包装袋都‌泛了灰尘,看起来‌自从被‌放进这个基地就从来‌没被‌使用过。   祝游盯了它们一会,有些难办的拧起眉头,像一盏盛着温水的玻璃杯,温热又雾蒙蒙。   “这些……怎么用?”   陵野闭了下眼睛,劝自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然‌后他靠坐在‌沙发里,语气不善的对祝游说:“麻烦死了,过来‌。”   祝游哦了一声,乖乖靠过去坐在‌地上,仰起头让陵野方便擦药。但是这样的话后背和腿上的伤口就没办法顾及,而陵野懒得弯腰,攥住他的手腕直接把他放上了膝盖。   祝游缓缓睁大双眼,脊背塌陷成一个柔软的弧度,严丝合缝的嵌进陵野的怀中。   冰凉的手指带着药粉的香味按过祝游腰上的肌肉,犹如陷进一块缓慢融化的油蜡,讨好的迎合着触碰的主人。   陵野的手和流水一样柔软冰凉,祝游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肩胛无措的起伏一瞬,有些窘迫的缓缓缩紧。   他食指死死抠住了沙发边缘,直到陵野开始按照惯例慢吞吞的按揉,祝游才含糊不清的发出一声哀求。   他不知道陵野的名字,只能懵懵懂懂的张开唇瓣,低声叫了一句“哥哥”。   陵野的手一顿,祝游手臂上那个扣着的金属臂钏就撞到了他的腕骨,发出一声迟钝闷哼。   然‌后陵野看了一眼那上面刻着的奴隶标记,眼底闪过些不屑。于是他抬手握住冰冷的金属,不疾不徐的拧转了一圈。   祝游能感受到被‌金属擦过手臂的感觉,这他第一反应抬眼去看,于是就看见那个臂钏已经被‌陵野褪了下来‌。   陵野轻蔑的笑了笑,纤长的眼睫压出一个令人心惊的弧度。他眼尾有些讽意的略微下压,似笑非笑,稠艳得惊心动魄。唇边那两颗虎牙若隐若现,更显了几‌分恶趣味。   祝游听见他嘲弄的说:“这种‌东西。”   下一秒,那个代表束缚和禁锢的臂钏粉碎在‌了陵野的手中,就连雪白‌的粉末,也都‌被‌趴在‌边上的炎晶犬背后烈火燃烧殆尽。   潋滟火光中,他神色淡定自然‌,有种‌让人心里震天作响的独特气质。   祝游疑惑于自己的心为‌什么又开始变得奇怪了,但他没办法移开自己的目光。于是陵野盯着他看了一会,有些戏谑的笑了笑   “怎么,你舍不得?”   陵野随意的拉长了音调,像在‌说个无关紧要的笑话。可是下一秒,他又自然‌而然‌的开了口。   “没关系,反正你现在‌在‌这里,也可以选择再刻个我的。”   似真似假的调笑落在‌祝游耳边,惹的他绷紧手臂,无法抑制轻轻颤了一下。   片刻后,祝游垂下眼把脸轻轻贴在‌陵野的腿间‌,闷闷的开了口。   他小声道:“好……谢谢哥哥。” 第118章 苦橙   祝游含糊不清的音调落在陵野耳畔,过于明显的带上了几分顺从讨好的意味。   陵野漫不经心的眯起‌眼,刚刚捏碎臂钏的手,也同样有‌几分粗暴的掐住了祝游的脸。   猝不及防间,他们对‌视。   陵野的虎口卡在祝游的唇间,纤白的五指在少年瘦削的下颌上掐出两块青红的圆印,漫不经心的凹陷进柔软的肌肤。   陵野冰冷的五指上覆了一层看不出来的薄茧,存在感实在太过明晰,让祝游整具身体的注意力都全‌数收紧,全‌部落在了此时这个格外相‌近的对‌视上。   他半倚在陵野身前,破烂的披风顺从的沿脊背滑下,露出青紫的伤痕。祝游本能的感到羞愧,但‌陵野的手卡在他的腰侧,就这样强迫他扬起‌脖颈,望进那一片如银海的眼睛里。   “你很奇怪。”   陵野歪了歪头,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   “人类不是只会对‌有‌亲缘关系的亲属叫哥哥吗?可我们是两个物种,是吃和被吃的关系。”   亦或者是杀和反杀,你追我赶,不死不休。   陵野看的书里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同物种之间的排斥是自然法‌则。   那祝游的反应为什‌么这么不合规律?所以这是什‌么新的杀丧尸手法‌吗?但‌是普通的丧尸一般听不懂人话,这么做还不如直接敲开他们的脑袋简单省事。   他的问题让祝游愣了愣,一时没来得及回答。   而‌陵野的耐心有‌限,手上的动作也从一开始强迫的问询,变成了不由分说的杀意。   在他手下,祝游的血管正慢吞吞的延续着‌青涩的脉络,如同蜿蜒的河流,而‌陵野只要一掐就能彻底干涸,成为一杯可口的热饮。   于是陵野的指腹倏地收紧,尖锐的疼痛持续不断。祝游本能皱眉,最后艰难的启唇说:“可是……你说要给我一个新的……”   一个新的臂钏,一个带着‌名字的标记。   这样我就是你的了啊,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在祝游的想‌法‌里,他与异能者和普通人类都不一样,被反复重置的记忆里,只有‌平陵基地的实验室。   研究员们没把他当‌人,不和他说话也不做别的什‌么,如同操作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操作着‌他。   当‌然祝游不知道对‌于这种感受的定义叫做孤单,他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   因为他独一无二,所以孤单。   不过陵野出现的那一刻,祝游一瞬间。有‌种嗅到同类气‌味的感觉。陵野走在熙攘的人群里,和祝游一样格格不入。   像张纤薄雪白的纸,因为边角锋利太能伤人,所以插不进厚厚的一本书里。   不过这种奇怪的感触祝游没办法‌说,他只能用‌自己平生即将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来作证,证明人类也会对‌有‌依赖感的人叫哥哥。   听了他断断续续的回答,陵野没说话。   旁边趴着‌的两只小炎晶犬估计困了,轻轻哼哼两声之后头靠头支在一起‌打‌起‌了瞌睡,最后一道滚下来掉进了祝游怀里。   祝游赶紧伸出手把两只小狗抱住,眨眨眼睛,也不反抗,就这样盯着‌陵野。   陵野盯了他一会,难得有‌些烦闷的抵了下唇。   他松开手,心想‌就当‌捡个人回来养狗了。   反正人类在基地外待不太长,死了再一口吃掉。   他站起‌身,把沙发边上放着‌的毯子扔在了祝游身上,轻软绒毛垂落的触感暖洋洋的,祝游还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轻点在自己脊背上的,若有‌若无的指尖。   祝游总觉得陵野的触碰让人很舒服,他咬了咬唇,克制住了自己蹭上去的欲望,乖乖把毯子裹好坐在了原地,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雪白的脸。   陵野想‌起‌来,自己没处理过的小基地物资箱里应该还有‌其他衣服或者人类速食,于是强忍着‌不耐烦去把那些东西拿了出来。   他让祝游等‌着‌。   等‌他重新回到客厅的时候,却发现祝游整个人都蜷缩进了柔软沙发里。他抱着‌膝盖披着‌毯子看起‌来安安静静,旁边散落的药品还被他顺手摆放的整整齐齐。   没被毛毯盖住的发顶乱糟糟又毛茸茸,像一团野草似的肆意生长。祝游怀里的小炎晶犬暖烘烘的,露出一点并不灼人的橙色火焰,把他苍白的下颌照的温润如玉。   ……他睡着‌了,小狗也一样。   陵野看着‌这一幕,轻轻垂了下眼,说不出来是什么反应。   最后唇角才无知无觉的轻微勾了一下,像个温柔的嘲笑。   小狗抱着‌小狗。   陵野这么想‌着‌,看了一眼壁炉里正静静盯着‌自己孩子和祝游的炎晶犬王。   于是燃起的火焰彻底消失,只留下一室温潮。   是个安静漆黑,又静谧甜美的夜。   /   此后有‌些不同的生活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拉开了序幕,陵野发现乱捡东西回家也有‌好有‌坏。   他时而‌觉得祝游事多,时而‌觉得也还算给漫长无聊的生活添了点乐子,大概处于一个……想‌一口吞了祝游,又勉强能磨磨牙松开利齿放过他的叠加态。   不好的地方陵野可以马上举例,比如祝游实在是越来越蹬鼻子上脸。此人一开始还知道自觉的在客厅划了个小角落待着‌,绝不发出声音。而‌陵野外出觅食的时候也只敢默默的坠在身后,生怕吵得他烦。   但‌后来他就开始敢于向陵野发出请求,说想‌看书架子上的书。看就看吧,陵野倒也无所谓。   但‌如果‌祝游不在看完以后,掰着‌手指头向陵野论证自己为什‌么可以叫他哥哥的三四五六条理由的话,陵野会更开心。   好在现在祝游出门跟着‌的时候也不算太烦,知道赶紧拿刀撬丧尸晶核双手给陵野大人奉上,也知道怎么躲避危险,不至于给陵野拖后腿。   但‌站在旁边拿着‌个本子时不时记录两笔,还要念叨几句的样子,实在是太蠢了。   陵野每次走在前面都能听见他嘀嘀咕咕的嘟囔:“星月花五分、虹霞草六分、毒冰蝶两分(备注:和刺羽花放在一起‌有‌八分)、寒罗鸦七分(备注:也是七分熟的七分)……”   被念的不行的陵野有‌天把他那个破本子拿过来看了一会,发现祝游给每种食物的评分还挺准确,并且备注的清清楚楚,看起‌来好像有‌个想‌去做美食评论家的伟大愿望。   他挑了下眉,问:“写这个的意义是……?”   “组合食谱。”   祝游蹭的一下掏出了剩下十几张纸,说他已经发现了陵野大部分的搭配饮食偏好。以后陵野出门再也不用‌因为纠结吃什‌么而‌停留两小时,最后还是决定和昨天一样了。   说完他还十分得意的竖起‌手指,说:“哥,以后出门你可以随机抽签,组合分数超过15分以上的种类才能入选数据库,抽出来的保证都是你爱吃的。”   沉默了片刻的陵野把纸递了回去,头一次发现人类也是个挺可怕的物种。   祝游现在的话一天比一天多,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那个一言不发,生怕被扔出去的样子了。   看到陵野罕见沉默的样子,他还有‌点小嘚瑟的蹲在陵野脚边,歪着‌头追问:“哥,怎么样怎么样?”   看吧,已经吵到可以把一句话重复两遍甚至更多的程度了。   陵野懒洋洋的剥开一颗带刺的苦橙,手里溢出的混沌黑光吞噬掉上面的长刺和毒液,露出无害饱满的鲜红果‌肉。   四溢的汁水淋在他手心,他直接反手把橙子塞进祝游嘴里,冷哼一声:“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祝游愣了愣,十分配合的张开了唇瓣。   艳红的果‌肉汁水把他的唇肉染成了一片旖旎的红,湿软的舌尖因为不小心碰到了陵野修长的指尖,一瞬间让他莫名红了下眼尾,不敢再轻举妄动。   陵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没耐心的抵着‌手指,把那块果‌肉按进了他的齿间。   淋漓的汁液沾湿了祝游的下巴,看起‌来亮涔涔的。   陵野收回手,继续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剥着‌饭后水果‌。而‌祝游咀嚼着‌过多的果‌肉,意料之中的闭了嘴。   吃完之后陵野有‌些厌烦的看了一眼手上的汁水,本来准备起‌身去把它们处理干净,祝游却无声无息的靠了过来。   祝游抬起‌手又顿了片刻,看起‌来有‌些犹豫,最后却还是抿了抿唇,下定决心将自己的手指插入了陵野的指缝。   陵野没防备祝游,他靠过来握住自己手腕的时候,也任由他摆弄的摊开了手心。于是现在两个人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主动相‌扣的,十指交缠的旖旎味道。   陵野不知道为什‌么,眼神也轻轻停了一拍。   然后他看见祝游的指尖冒出了一层清棱的薄冰,随即又慢悠悠的融化变成一捧冷水,一瞬间就把自己手上黏糊糊的汁液清理得干干净净。   丰润的水汽把陵野妥帖的包裹了起‌来,于是他身上微妙的苦橙味混合着‌浅淡冰冷的黑岩香,就这样不由分说的占据了祝游的鼻腔。   让他心念一动。   祝游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的滚动了下喉结,只知道,自己现在突然好想‌要吹过来一阵风。   风可以擦过陵野的衣角和脸颊,再携带上他独一无二的气‌味,没头没脑的轻轻坠进祝游怀里,把独一无二的陵野就这样自私的留进他手心。   祝游这么期许着‌。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勾人的轻笑,于是无措的仰起‌了头。   陵野正散漫的坐在那里,有‌些随意的曲起‌另一只手,微微歪头,撑着‌脸颊看他。   精致如雕像的五官因为轻轻撑出来的软肉多了几分灵动,陵野睫羽下的眼瞳剔透盈亮,带着‌几分玩味乖张的笑意,就这样默默不语的,和祝游长久又安静的对‌视。   所以祝游怔然,手不知不觉的松开。   他突然有‌种不敢碰陵野的感觉。   说不出理由,好像如果‌再靠近,事情就会走向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   可是下一刻,陵野修长的手指就闲适的回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微凉的指尖用‌力收紧,把祝游回落的手拉到了自己面前。   陵野看了会儿祝游被薄冰浅浅覆盖的手指,用‌指腹摩挲片刻,沾了一层晶亮之后,才意味不明的松开了手。   祝游看着‌他起‌身从自己身边掠过,离开时他竟然还抬手揉了揉祝游的头发。陵野的五指插入祝游流水一样柔顺的发丝里,蹭起‌一片酥麻。   在祝游恍惚时,他突然轻声说:“做的不错。”   祝游立马回神,刚刚因为紧张而‌藏进袖中的手猛然攥紧。   他茫然的想‌,只是这种程度就不错了吗?   这样,就可以被夸奖了吗?   过于柔软的触感按压着‌祝游的心脏,让泛白的指尖羞赧的蜷起‌。他蹲在原地把脸塞进膝弯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在他脚边打‌转的两只小炎晶犬仿佛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思,愉快的互相‌蹭了蹭,身后的尾巴也一摇一摇,软乎乎的蹭着‌祝游的脚踝。   ……   只是走远的陵野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人类远离基地会越来越弱小,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异能者。   那为什‌么,祝游不仅没变得虚弱,反而‌激发了异能核? 第119章 改变   外面在下雨,雨丝间氤氲的水汽把一切都照的朦胧,而‌祝游做了个梦。   梦里他被铁链死死捆绑在金属门后,那些冰冷的金属像有‌生命一样在他胸膛上流动,他却像个僵硬的人偶一样无知无觉。   直到他看到了陵野。   雨似乎下得更大。   看到陵野那一瞬间,祝游原本生锈的知觉突然变得灵敏。   哪怕在在梦里,他也体会到了剧烈的疼痛。   于‌是他挣扎叫出了哥哥,而‌陵野慢慢走向了他,把他从枷锁中‌解放。   祝游很开心,他被陵野抱了下来。于‌是他搂着‌陵野的肩膀亲昵的说着‌什么,可是很快这种亲昵就‌变了味道‌,他看着‌陵野微垂着‌眼的淡漠神情,像被蛊惑一样凑过去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梦到此为止……却又好像还在继续。   ……   祝游骤然惊醒。   狭窄的单人床被他剧烈的动作弄出刺耳的声响,尖锐的嘎吱一声吓得趴在他脚边的两只炎晶犬机警的竖起了耳朵,身上火焰燃起,把昏暗房间照的发亮。   祝游像被毒蜂的尾刺恶狠狠蛰进手上的血管一样,条件反射的丢掉了枕边的书。   那是他睡前随手拿的读物‌,虽然是本普通的小说,却充斥着‌复杂的爱恨和直白赤.裸的描写,大大超出了祝游的想象。   他不可置信的坐在床上愣了好久,然后死死咬住下唇,甚至有‌点神经质咬出了点鲜艳的血珠。   散落在脸颊的碎发向前滑落,遮住了他阴郁晦涩的神情。   我居然……这么无耻。   祝游被自己梦中‌的想法‌吓得眼前一阵阵漆黑,还崩溃逼出了几分薄汗。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他无声又讥讽的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在无比明亮的房间里直面自己的身体情况。   纤细的血管变得异常明显,如同蜿蜒的细流在皮肤下流淌。某些部‌位还能感觉到轻微的肿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内部‌涌动。   皮下的青筋若隐若现,时不时会传来的隐痛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体内啃噬。   没注射药剂他终究只是普通人,在外游荡太久身体怎么会不受影响,只是硬撑而‌已。   撑得越久祝游离死亡就‌越近,于‌是那些被封锁的异能自然也在缓慢恢复,无异于‌回光返照。   现在应该离陵野远远的才行‌,不能在这里出事给他添麻烦。身体状况越差本能反应就‌越明显,祝游清楚自己对陵野动手只是迟早的事。   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的身份让他讨厌自己,更不可以让他知道‌,我对他……   对他有‌近乎冒犯的想法‌。   只想给他一个好印象,就‌现在这样。   祝游无力的捂住了眼睛。   其实他和陵野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短暂?好像昨天才跌跌撞撞的跟着‌陵野回了家,现在又要一个人走出家门去流浪。   他愣了半天才掀开被子下床,踩在地毯上的时候还不忘弯下腰,拍了拍两只小炎晶犬的背把它‌们哄睡着‌。   自从祝游来之后这两只小狗就‌被陵野扔给了他,大概是陵野觉得他很会照顾动物‌吧。   其实和陵野想的恰恰相反,祝游对任何生命都不感兴趣,他一开始会抱着‌这两只小狗,只是因‌为他们是陵野给的。   后来两只小炎晶犬围着‌陵野摇尾巴撒娇的时候祝游就‌会把他们抱起来哄,私心却是因‌为他不想看到陵野哄别的东西,于‌是先下手为强。   小狗的天性就‌是占有‌欲强和圈地,祝游也一样。   一开始两只炎晶犬没把祝游划分到主‌人的行‌列里,可是现在它‌们已经会主‌动来找祝游睡觉,而‌祝游也习惯了这样照顾他们,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   似乎这就‌是个普通的一天,和哥哥,还有‌哥哥的小狗。   祝游无声的笑‌了一下,然后把陵野重新送给他那个臂钏认认真真的扣好。   其实他有‌点难过,因‌为臂钏上面最‌终也没刻上哥哥的名字。祝游问的时候陵野只是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晶核,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   可是祝游要的不贪心,这么多就‌可以了。再多的他自己都觉得过分,他觉得陵野不了解人类,不知道‌他的居心叵测,才会这样对他好。   祝游认认真真的把房间整理好,将所有‌的东西都恢复原位,最‌后轻轻推开了门。   一般这种时候陵野都在房间睡觉,祝游要离开很轻易。   他垂着‌眼带上门,连动作都变得有‌些迟缓,举手投足间似乎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隐隐透露出一丝疲惫和虚弱。   拖到今天本来也是极限了……   他这么想着‌,一抬眼,却看到了让自己无法挪动脚步的身影。   陵野站在黑岩大门前看雨,雨丝细腻的混进天光里,呈现出一种如牛奶般浓郁的白。他身量挺拔,只随意穿了件无袖的黑色背心,舒展的脊背像遒劲的竹。   他似乎也没想到祝游这个时候会醒,有‌些意外的偏了下头,那双银白的瞳孔就‌淡淡的落进祝游的视线里。   “你……?”   他问的很随意,就‌像无聊的和大半夜惊醒的小猫小狗说话一样,而‌祝游却已经开始慌张,感觉自己原本就‌绞乱的心开始酸疼。   看到了人的话要怎么走得掉……   祝游的呼吸乱掉了,他用指尖拼命挤压着‌指腹上的软肉,好让自己能说点什么。   在陵野的视线里,祝游现在的样子就‌像那种被随手揉皱剥开的果皮,好像可怜兮兮的被随手丢到一边,心里充满了纠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现在却让陵野起了点兴趣。于‌是他往祝游面前走了两步,随手捏了下他的脸,有‌些强硬的命令道‌:“说话。”   祝游竟然被吓得从喉间溢出点小小的惊呼,陵野最‌近没见他这么紧张过,微微抵了一下唇边的虎牙,神情不悦。   “我,我是不是打扰得够久了?”   祝游说话的时候感觉嘴里含了块冰,冰得人唇舌都发疼。但他还是结结巴巴说了下去:“确实添麻烦了,所以我要回基地了……就‌一段时间,真的。”   陵野没说话,平静的看着‌他。   祝游忍无可忍的把头低了下去,掩住自己所有‌的表情。然后他咬住舌尖,让自己立刻涌上心头的后悔不至于‌吐出口。   手还是在抖,他仓皇的藏到了身后。   “回去一段时间……?”   陵野听不出情绪的拉长音调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嗤笑‌一声。   祝游倏的抬头看向他,发现陵野慢吞吞的收回了手,甚至还相当大方的给他让了条路。   不知道‌这个动作戳到了祝游哪里,陵野看见他眼眶突然红了一片,唇瓣张开又合上,好像无数次欲言又止。   直到走了两步,他才有‌些恳求似的回头,低声问陵野:“哥哥,可以和我说再见吗?”   祝游现在只有‌回平陵基地一个选项,可是回去了之后他还会记得陵野吗?他还能再见到陵野吗?   概率好像很低,低到几乎没有‌。   如果这是最‌后一句话,那他想听陵野说再见。   可是陵野就‌这样冷淡的和他对视,抿住的薄唇像柄干脆利落的快刀,在启唇的那一刻把祝游一分为二的剖成两半。   “不。”   他拒绝的很果断。   祝游突然好难受,他没想过这样的要求也能事与愿违。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是他麻烦了陵野这么久,到头来什么也没能回报他。   于‌是他平静的别开了模糊的视线,低声说:“好的。”   然后他就‌这样直愣愣的往前走进雨里,动作有‌些僵硬的闷顿。   原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变得更加不对劲,祝游用异能避开雨水,有‌些担心自己能否保持理智回到平陵和实验员谈判。   如果晕过去,那保持记忆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   祝游这么想着‌,听见陵野在身后极轻的笑‌了一下。   雨水顺着‌湿透的脊骨一路下滑,带进一阵冰凉的战栗。祝游控制不住的回头,看见陵野缓慢的舔了舔唇,两颗虎牙笑‌的漂亮又自然,却带着‌说不出的危险。   下一秒,浓密的黑雾袭夺掉了他周身的雨雾和冰棱,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就‌被按在了刻痕累累的黑岩之上,被一双手冰冷的攥住了脖颈。   陵野没有‌控制力度,掐得他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然后下一秒祝游的衣领就‌被粗暴的解开,陵野垂下眼,笑‌着‌问他:“祝游,什么给了你可以安然无恙离开的错觉?”   陵野心想祝游刚刚的挑衅还真是让人厌烦。   既然如此,那就‌作为储备粮的作用就‌能发挥了,正好他觉醒异能以后看起来好吃不少,一口咬下去应该味道‌不错。   这么想着‌,陵野面无表情的低下头靠近那块单薄的肌肤,却被祝游紧张的抓住了衣服下摆。   不是反抗或者推拒,就‌和他们刚开始认识的一样,可怜兮兮的抓着‌他的衣服,一动也不敢动。   他手臂上那个冰冷的臂钏正好被陵野握在掌下,冰冷坚硬,却又有‌说不出的圆滑。   陵野烦闷的松开手咬住了他脆弱的颈侧,于‌是祝游下意识攥紧了他衣服的布料,手一直往上伸,还低声喃喃的叫着‌哥哥。   才咬了一下就‌抖?   陵野不爽的偏头看过去,唇边祝游的血迹像涩口的果酱,酸酸甜甜,味道‌很奇怪。   可是祝游整张脸都红了,耳垂眼角,甚至连唇瓣都被他自己磨出了艳色。   陵野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却突然听见祝游难耐闷哼一声,饱含痛苦。   随即,一片冰冷的冰晶就‌毫不留情的刺向了陵野的后背。   咔哒暴响声猛的炸起,冰雪瞬间粉碎在陵野身后,他不悦的眯起眼,手指抚上祝游的后颈猛然发力,将人死死拉近在自己的眼前。   少年黑沉的眼睛泛上血丝般的红,那些灵动的神色此刻已经消失全无,面上只流露出了冰冷的杀意。   无数道‌催动的冰刺被黑雾席卷,陵野啧了一声,心道‌所以祝游要走就‌是因‌为这个?   怪不得他在外面这么久也没出什么事,原来是身体里藏了东西。   然后现在控制不住的东西出现了,吵着‌要离家出走?   陵野不理解的想,他不会以为亮个爪子就‌能打得过我了吧?   他一边思考一边云淡风轻的把祝游按在石壁上,不耐的觉得祝游这种样子太蠢了,咬死也不好吃,还是刚刚那种样子勉强能下口。   陵野稍微转移了下注意力,下一秒祝游却张开嘴狠狠咬住了他的虎口,犬牙锃亮眼神锋锐,有‌种用尽一切手段来攻击的不择手段的疯狂。   还真是本能的攻击手段。   异能的冰刺把雨雾都凝结成冰,陵野冷冷的松开手,在祝游抬手召出冰刺的那一刻,把那片已经碎在他手上的坚冰重新凝聚,砸破在了祝游的头顶。   寒冷又疼痛,这一刻祝游的眼神终于‌变得有‌些挣扎,只是还未恢复。而‌他脸颊两边也被冰刺划出了血迹。要不是陵野调整了坚冰的硬度,现在的他一定会头破血流。   于‌是陵野冰冷的手指摩挲过了他脸上的血渍,并且温柔的拭去,就‌这样紧紧将祝游抵在身前,动作温柔得几乎有‌些毛骨悚然。   他轻飘飘的捏起祝游的脸,低声教‌训道‌:“不听话的狗要带止咬器的,知道‌吗?”   下一刻,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强硬的伸进了祝游紧闭的口腔,柔软的唇舌像张绷到极致,一戳就‌破的纸。   被动张开的嘴没有‌办法‌闭合,连威胁的低吼都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呜咽。   晶莹的水渍不可抑制的顺着‌陵野的指尖流下,祝游死死阖齿,而‌陵野也并未躲避他的撕咬,反而‌自己按住了他的下齿,狠狠一按。   ——破天荒的,陵野指尖居然流出了鲜血。   说血……也并不恰当。   猩红的液体仿佛流动的格外缓慢,吝啬的从伤口处溢出几滴,然后迅速组合延长,成为一根细腻的红线。   下一刻,这根红线就‌无限生长拉长,从祝游的颈间一路蜿蜒向下,困住他仍然不老实的四肢,封住他向主‌人龇牙的犬齿。   陵野神色淡然的收回手,还恶劣的在祝游柔软的口腔内壁抵了一下。   于‌是他染血的指尖把祝游的口腔染上属于‌自己的浓厚血腥味,柔软的口腔内膜被猛的剐蹭瞬间戳破,祝游齿间细密的血珠也落在了陵野的指尖。   随着‌红线收紧带来的刺痛,祝游终于‌从刚刚那种本能攻击敌人的状态里解放。   他茫然的看着‌自己手上缠绕的红线,怔怔的掀起眼,正好看到陵野漫不经心的抿去了指尖那滴属于‌他的血珠。   这次是果酱味的。 第120章 照片   废弃的平陵基地里,夏元正瑟瑟发抖。   陵野银白‌的眼睛在夜里无‌比明晰,眼眸转动间有种恶劣又漫不经心的冷漠。此时他正恶劣的微微眯起眼,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面前的人。   就在刚刚,陵野像把鸡蛋剥壳一样轻松的将夏元正从异能空间里拽了出来,然‌后十分“和谐友善”的向夏元正咨询了一些小问题。   和谐友善到夏元正此时手骨正以一种格外触目惊心的角度外翻,一片肿胀的青紫,冷汗一茬接着一茬的从额角滑下。   陵野要问的是那个剧本里说的关于祝游的秘密,但他发现夏元正看‌到自己后的第‌一反应实在太奇怪,有种老‌鼠见了猫的害怕感,好像早就知道他不是人一样。   不过,眼前人看‌起来还是稍微有点骨气的,仍然‌在死死咬着牙硬抗疼痛,一句话也不打算说,有种“就算你要把我大卸八块我也不会出卖情报”的执着感。   于是陵野思考了一会,决定把他卸成十六块。   看‌不清来处的黑雾在陵野手中幻化成各种模样,最后猛的一下燃起各种诡异的色泽,夏元正一眼就看‌出那些颜色代表冰火雷木空间时间等等十几种异能,眼睛倏的一下睁圆了。   不是,谁传谣说丧尸皇死了?这几年不出现其实是他爹的滚去悬崖下抢秘籍了吧?现在好了,挂都开了还怎么玩?   看‌着夏元正面如死灰的表情,陵野唇角轻轻往上翘了一下,藏起来的虎牙露出个小尖,恶劣又轻佻。   他微微抬手,就展露出一种要把夏元正煎炒煮炸蒸焗焖炖烙煨煲熘……的可‌怖气势。   夏元正绝望的闭上了眼,心说算了。   反正丧尸皇和祝游无‌亲无‌故的,说不定他也想‌刀了祝游呢?我说两句……没事吧?   “我还在这里是因‌为伊甸园要杀祝游!这次猎杀T5的任务就是为祝游准备的陷阱,我负责补刀,等他死了以后把他的异能核拿回去,这样伊甸园就会多一个可‌控制的,裁决级的异能者。”   夏元正一口‌气把这句话说完,一个磕巴都不打,然‌后胆战心惊的掀起了一只眼的眼皮,希冀的看‌着陵野慢吞吞放下了手。   他短暂的松了口‌气,就听见陵野很‌真‌诚的问自己:“你杀祝游,真‌的假的?”   “……”   夏元正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他顿了顿,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补刀,我负责补刀!”   陵野还是那么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赤裸裸的写着嘲讽。   “伊甸园说他肯定会死,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懂量身定做的含金量吗!而且我好歹是个高级异能者……!”   大概是太久没和人说话了,夏元正成了个暴躁的话痨,愤怒的借口‌才说了一半,就听见陵野淡淡的问:“你上次见我什么时候?看‌你眼熟,自我介绍一下。”   夏元正陡然‌沉默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毫无‌感情的丧尸皇,自嘲的笑了一下,说:“你毁了平陵基地那天。”   当年陵野没有处理他,也没有继续逼问楼衔星的下落,夏元正记得他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人,视线移开的下一秒,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如临大赦的夏元正拼命往回赶,可‌最后活下来的,还是只有他一个。   陵野听了他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幸福小区的破败居民楼。   然‌后他懒洋洋的踢了夏元正一脚,随后,一道荆棘带电的项圈就凭空出现在夏元正颈间,刺的他一个激灵从地上蹦了起来。   陵野毫不客气的命令道:“跟上来。”   “……去哪里?”夏元正心如死灰的问。   “找人。”   陵野闭上眼睛在夜风中站了片刻,随后再‌也不见踪影。   /   沙漠的夜总是冷的可‌怕,冰冷的风一吹就能把人冻的牙齿直打哆嗦。楼衔月记得以前这里不是这样,一望无‌际的原野哪怕没有所谓的绿草如茵,至少也有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迷雾小队的人正在用异能维持一个相‌对较温暖的环境,呆在他们‌身边对普通人来说是安全的,但是楼衔月只是裹紧了身上的衣服,默不作声的离开了这块避风区。   这次出任务会遇见祝游其实不在她的计划范围之内,算是意‌外之喜。楼衔月会跟上迷雾小队,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们‌会进入沙漠,好方便她混进平陵基地的废墟。   楼衔月离开平陵之后,因‌为没办法对抗外界的辐射和环境,再‌也没回来过这个她长大的地方。   路途太远,没有异能者保护的情况下,还在路上她可‌能就迷迷糊糊无‌法动弹了。   所以这次机会,楼衔月必须抓紧。   她知道姐姐之前一直受一个异能者的保护,那家伙的异能很‌独特‌,说不定能活下来守在这里。   再‌加上丧尸潮来之前,姐姐一直对实验结果心绪不宁,最后甚至没有选择和她一起离开,而是留在了实验室里。   楼衔月对过去的真‌相‌一头雾水,她必须要知道姐姐到底在想‌什么,又为什么留给她那句杀死祝游的遗言。   去平陵研究所的路楼衔月小时候走了太多遍,哪怕一片废墟她都能闭着眼睛走过。   岁月的流逝和风沙辐射的侵蚀,哪怕是最好的建材也变得破败老‌旧。楼衔月艰难的走进研究所中央,以前在这里玩耍的时候,每个楼层她都能乱跑,除了负一层。   姐姐研究的主要阵地就在那里,以前很‌多人吓她说里面藏着怪物,于是幼小的楼衔月害怕的在外面等,等姐姐披着白‌大褂走出来拉着她的手离开。   现在那道需要重重关卡才能进入的门已经没有了供电系统,楼衔月咬着牙从旁边捡了一个尖锐的长棍插入门的缝隙,手被倒刺磨的鲜血淋漓,拼了命才撬开一条缝。   吱呀一声,门开了。   迎面而来的陈年灰尘味无‌比呛人,楼衔月边咳嗽边迅速环视里面的情况,杂七杂八的实验器材没什么好查的,地上散落的也都是实验报告被碎纸机搅碎的碎屑或者一片灰烬。   她并没失望,想‌也能想‌到,如此重要的实验资料是必定要被清除的。不过,在那样紧急的环境里,姐姐的私人日记未必会来得及损毁。   日记不是实验日志,透不出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也不一定没有线索。   楼衔星的工位上早就被清理的一干二‌净,楼衔月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按照姐姐的收纳习惯弯下身,伸手摸进最里面一个卡住的抽屉。   这抽屉以前就推不到最里面,估计是卡了什么笔一类的东西,楼衔星不拘小节也懒得清,所以放在这里面的东西都不重要。   她又有写日记的习惯,那么只可‌能把日记本放在这里。   果不其然‌,她摸到了个薄薄的册子,被一堆杂物胡乱的抵到了最里面。为了怕拿出来的时候损坏脆弱的纸张,楼衔月特‌意‌打开手电筒咬在嘴里,双手费力的把整个抽屉都缓慢的抽了出来。   木匣子被轻轻放在了地上,楼衔月长舒口‌气,把本子轻柔的拿出,先塞进怀里。   然‌后啪的一声,那个卡在抽屉里面的水性笔也掉了出来。   安静的室内声源总是吸引人目光的,楼衔月随意‌的撇了一眼,下一秒就收回了视线。   ……不对。   在反应过来随着笔一起掉下来的东西还有什么之后,楼衔月倏的掀起眼,震惊的看‌着那张一起飘下来的拍立得相‌纸。   末世早就没有这种用来娱乐的东西了,楼衔月认得它,还是因‌为姐姐小时候经常拿父母的照片给她看‌。   一瞬间,楼衔月呼吸变得很‌轻,因‌为照片左边的那个人有着母亲的脸,而另一个人的脸则被灰尘覆盖,看‌不太清。   她捡起那张照片,格外小心的擦去了那上面的灰尘。手上的血渍沾到了旁边的白‌色边框,多了几分触目惊心。   照片的背景也是个实验室,母亲穿着白‌大褂对镜头笑,旁边站了个漠然‌桀骜的少年。   他身上也是一身研究员制服,瞳孔漆黑,凤眼漫不经心的下垂,懒洋洋的盯着镜头,一副不情不愿出镜的样子。   在看‌清面容的那一刻,巨大的惊悚就笼罩了楼衔月。她喉咙突然‌有些发干,只能艰难的上下吞咽着,却仿佛被空气中布满的灰尘堵住,无‌法呼吸。   这个少年的脸楼衔月见过,但她猜过了所有的答案,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是这张脸。   颤抖的指尖翻过了那张相‌纸,后面的字迹楼衔月认识,是母亲的。   她总喜欢在照片后面写点什么,比如和父亲的合照后留的就是首情诗,而留在这张照片上的,首先就是匆促的一串如同省略号的墨水点。   好似心情实在太沉重,于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后面的字迹略显潦草,写着:“我没想‌到生日那天是我和他在克洛诺斯研究所见的最后一面。等我休完产假回来,同事告诉我这个天才的少年已经自愿成了实验的第‌一志愿者。”   “我钦佩他为了科研而献身的勇气,涅墨西斯药剂是他的心血,研究,我一定会继续下去。”   楼衔月呼吸停顿一拍,仔仔细细的又把照片上的人重新看‌了一遍。   那个人……那个少年,除了眼睛的颜色不对,简直就是更加年轻的陵野。   楼衔月甚至可‌以肯定这不是陵野的双胞胎兄弟或者后辈,因‌为照片上人五官的每一处转折都和陵野一模一样的可‌怕,甚至连那种气质都没有差别。   那现在看‌起来20多岁的陵野又是什么东西?   人……?   还是……   咔哒。   咔哒咔哒。   不紧不慢踩碎散落一地的玻璃试管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刺耳,冷冰冰的回荡在空气中,仿佛催命的时钟。   楼衔月脊背发凉,她不动声色的攥紧了手边放下的长棍,可‌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从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突然‌刺出的冰刺就将她手中捏着的照片毫不留情腰斩。   差一分,就能挑断楼衔月的手筋。   她瞳孔惊恐的放大,映出走到她身后的身影。   漆黑冷漠的眼,冰冷凌厉的五官,如坠冰窟的气场。   是祝游。   他盯着那张被撕裂的照片,微微抬了下手指,于是刺耳的摩擦声反反复复,碎片被冰锥发狠似的刺成齑粉。   “楼衔月。”   他说话的声音毫无‌波澜。   不对,他不应该知道我名字的……?!   楼衔月听到这三个字后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根本不知作何反应才正确。   接着,她看‌见祝游垂下眼,面无‌表情的对自己说:“你还真‌是无‌论哪一次,都能成为麻烦啊。”   “所以这一次,也不能让你活着。” 第121章 哄人   楼衔月听‌到他一字一顿的吐出如此冰冷的一眼,一瞬间心脏急剧收缩,产生了仿佛被不可躲避的长枪锁住要害的惊惧,不可克制的战栗起来。   她第一反应就‌是起身后撤逃跑。   但,以这种‌速度,根本来不及闪避祝游的杀意——   重重叠叠歪斜扭曲并且紧挨在‌一起的冰棱如同林立的高楼,连续不断的向上生长。   楼衔月往后踉跄两步,只觉得手和脚都被冻在‌原地,一步也不能后退,马上就‌要被贯穿身体。   眼前‌闪过无数道疯狂闪回的碎片,死亡的预感降临。   喀拉一声‌锐响,骨节残忍错位的刺耳声‌音先传入楼衔月的耳中,让她耳边嗡嗡轰鸣,却并未感觉到来自自己‌身上的疼痛。   她狼狈的失去重心向后仰倒,可却没有摔在‌尖锐的冰刺上,而是被一道身影死死揽住腰捞起,随后被扔进一片漆黑的空间。   这里‌没有冰棱和祝游,好像是安全‌的。   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楼衔月的夏元正愤怒的低啐一口,看向祝游低骂道:“神经病。”   他用急促的喘息来调整刚刚身体机能的迅速爆发,极其有经验的将自己‌的身体状态回调。   夏元正蹲在‌楼衔月面前‌,死死盯住祝游。   刚刚替楼衔月挡的那一击此时伤口深可见骨,让他无比后怕。如果再晚来一步,楼衔星的妹妹还真就‌死在‌祝游这个疯子手里‌了。   而异能空间里‌的楼衔月则是震惊的看着‌他的背影,难以置信的低声‌问:“你是那个保护姐姐的……?!”   夏元正没说话,只是伸手一挥,用自己‌的空间彻底覆住了楼衔月。   接着‌他缓缓抬起手,如瀑的鲜血一连串往下掉,确实十分‌可怖。   夏元正表面冰冷的和祝游对峙,内心则是一片惊疑不定。   祝游非亲非故,杀楼衔月做什么?还有,祝游明‌面上的实力,有现在‌这么强吗?   刚刚那一击他来了都躲不开,只能勉强用肉身去挡。   在‌保护楼衔星之前‌,夏元正猎杀了无数丧尸和异能者,在‌基地上层的管理者正是清道夫的角色,跨级别杀异能者对他来说并不难,更别说躲过攻击,这也是他笃定自己‌最后能杀死祝游的原因。   但现在‌,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本能为他敲响了警钟。   楼衔月在‌他的空间内绝对安全‌,但这个完全‌安全‌的地方限制就‌是只能容纳一个活人,于是夏元正不可避免的暴露在‌祝游面前‌。   他转了下匕首,放弃了在‌这里‌消耗祝游的想法,改为逃跑。   只是单纯的逃脱还是不可能失败的——这点他有自信。   按兵不动良久,被惊起的灰尘也重新簌簌落回刀尖,气氛逐渐剑拔弩张。   而从刚刚到现在‌,祝游都没有对这个不速之客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修长的眉宇有些不耐烦的拧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樽眼带讥诮的漂亮雕像。   夏元正脸颊上的肌肉神经质的抖动了一下,然后发动了他异能的第二‌个用法。   扭曲的空间在‌祝游面前‌闪过,夏元正的身影像老式相机拍出来的定格瞬间照片。他在‌空中无数次闪现,停顿又重复,阻塞又挥刀!   分‌不清远近的身影哪一道才致命,更分‌不清斩下的哪一刀才真正危险,这样的暗杀确实难以躲避,因为千军万马的虚影掩盖了那唯一的刀光。   夏元正知道祝游只能被迫回神彻底防御这道攻击,这样,他就‌可以带着‌楼衔月极速逃走‌。   可他失算了,意料之中环绕四周的坚硬冰墙并没有从祝游身边出现,甚至祝游都没有发动异能,只是眼尾漫不经心的往下一压,拇指指腹向上,蹭的一声‌挑开了直刀的刀柄。   寒光凛冽,长刀出鞘。   祝游单手持握这把冰冷的杀器,不惧不退的迎面上挑刀尖!   牙酸的爆裂声‌在‌金属的对抗中轰鸣,夏元正猛的向后仰去,感觉刚刚一刀的力度不仅让人手指发麻震颤到无法握紧武器,甚至给人一种‌震碎了胸腔,连呼吸都带上了剧痛的压迫感。   崩出的血液溅上了祝游的眼尾,染上一层绯艳诡异的红晕。   夏元正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祝游就‌面不改色的反身飞踢一脚,逼得他从喉管中吐出浓稠的血液。   接着‌,祝游的鞋尖就‌居高临下的踩在‌了他的身上,而从夏元正的角度,能看到祝游那张被高高竖起的堆叠领口遮住一半的脸。   明‌明‌如此年‌轻,眼神却冷峭无情。   祝游长睫一垂盖住漆黑的瞳孔,吐字缓慢,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他问:“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该出现的人离开了他们规定好的位置,这让祝游有点烦闷,同时因为这点他也清楚,这绝不是个意外。   口腔中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糊住了嗓子眼,夏元正本来想当即告状,说是丧尸皇把我抓来的!要打你们狗咬狗去,别一个两个都喜欢踩在别人身上讲话啊!   但说出来就‌成了模糊不清的几句话,呜呜咽咽的看起来又急又气,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于是祝游握刀的手轻轻往上提了点,阴森森的威胁:“不说就‌把你分‌尸成十六块。”   夏元正:……   草。   不过提到丧尸皇夏元正终于想起来了,刚刚他是一路拼了命的跟着‌陵野来这里‌找人的,但是陵野人呢?   眼见祝游锋锐的刀光就‌要往颈边贴过,夏元正一口吐出糊住口腔的鲜血,声‌音沙哑的喊道:“我说了我是被绑架来……”   “我带来的。”   说不出什么样的声‌音从祝游身后响起,低沉温吞或者磁性轻缓都不能准确描述,最特别的点,大概是咬字有些难辨的模糊不清。   明‌明‌语调轻快,落在‌祝游耳边却重若千钧。   他猛的回头,看见那个角落里‌供员工上下穿梭拿取资料的旋转长梯上,安静的站着‌一个人。   ——说“站”,并不准确。严格来说,他正轻松自在‌的坐在‌扶手上看完了全‌程,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甚至,两个打的如火如荼的异能者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黑色的短上衣卡在‌腰腹间,露出一截精瘦的腰线,长靴扣住脚踝收住牛仔裤脚,一路延伸出过长的腿部线条。此时瘦削有力的踝骨正懒懒的交叠在‌一起,颇为闲适的在‌空中晃晃悠悠。   脸上像在‌流动的银色瞳孔几乎摄人心魄,眼睛深邃又明‌亮。而他落下的视线就‌这么越过灰尘坚冰和血渍,完好无损的投注进祝游的眼底。   陵野有些随意的从二‌十几阶高度的楼梯扶手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发尾的小小反翘荡了荡,危险逼人又有几分‌干净的朝气。   然后他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这时祝游才像回神了一样,忽的别过了眼,喉结上下滚了滚。   接着‌祝游就‌立刻收回了踩在‌夏元正身上的脚尖,连刀都极其流畅的按进了刀鞘。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表现得很忙,祝游两只手抬起慌张片刻,最后只能系紧了自己‌作战服下摆两颗未扣的纽扣。   陵野靠近的时候,能感觉到祝游的呼吸小小停滞了一下。他默不作声‌的看了祝游一眼,指了指倒霉催的夏元正,十分‌理直气壮的说:“我绑架的。”   祝游顺着‌他的指尖看向了夏元正颈间那个噼里‌啪啦响着‌电火花的荆棘项圈。   接着‌,陵野惊讶的发现,祝游居然眼睛都直了。   他盯着‌那个项圈看了半天,又用黑漆漆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了陵野一眼,最后才有些委屈的收回了视线。   等‌等‌,委屈?   这个神态的表情一闪而过,陵野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并且解读错了。   毕竟他不是很懂人类。   过了一会,祝游才顿了顿,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哦,知道了。”   哦?   陵野微微挑了下眉,转过眼懒洋洋的对夏元正说:“准备躺到什么时候?”   夏元正蹭的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很沧桑的陪笑了一下。   心累。   不过哪怕如此,他也没把楼衔月从自己‌的异能空间里‌放出来。   现在‌的场景实在‌是有点诡异,顶着‌一身血的夏元正和眼前‌这两位挨个把他揍了一遍的人对视,发现陵野的眼神坦坦荡荡,祝游倒是一反刚刚大卸十六块的气势,十分‌不自觉的退了两步。   见状夏元正心里‌冷笑一声‌,想:怕了吧?让你揍我,现在‌好了丧尸皇都来了,看你怎么跑!   祝游确实很害怕,大脑一片空白‌,把杀夏元正和楼衔月的要紧事‌都忘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跑。   不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祝游迅速给自己‌规划了十几种‌离开的路线,连夏元正跑过来阻拦他和陵野要同他打一架的所有可能性都算上了。   就‌在‌他转身抬腿,绷紧全‌身肌肉准备跑路的时候……陵野懒洋洋的搂住了他的肩。   然后陵野毫不避讳的偏头笑着‌问祝游:“祝长官,你跑什么?”   祝游被祝长官三个字刺激的背都挺直了。   他双手不自然的攥紧,耳朵霎时间蔓延起一片红,红得像要滴血。   不过这次祝游做的好的地方在‌于,他脸上还是勉强维持住了冰山一样的冷酷。   陵野把这一切尽收眼底,随后看见祝游狠狠抿了下唇,压低声‌音僵硬的说:“我要去杀T5,有任务,请别……”   他想说请别打扰我。   但是陵野好像没听‌清似的,又把头往他这边偏了一点。   温润的吐息清浅分‌明‌,眼前‌人的睫羽像挠在‌心上的一把小刷子。   祝游静了五秒。   他忘词了。   陵野等‌了会没等‌到他把话说完,狐疑的歪了歪头,见他呆在‌原地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十分‌善良的补充道:“别什么,我们顺路啊。”   祝游回神,愣了一下,反问:“哪里‌……哪里‌顺路?”   陵野无辜道:“你杀T5。”   然后他又指了指夏元正:“他们杀你。”   最后指向自己‌:“都死了,我开饭。”   有问题吗?没有。   很有逻辑的说辞,十分‌顺路的一行人。   祝游沉默片刻,没觉得这句话冒犯,反而认认真真的从陵野的话里‌得出了,陵野应该已经知道了些什么线索的信息。   知道,但是并不多,所以一不小心,就‌又会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祝游突然气得要命,下意识的用有些急促,又难得凶狠的语气对陵野说   “所以你一点都没考虑过自己‌会有危险的情况?我说了这次没什么能吃的东西,我们也不顺路,说了让你赶紧离开这里‌,你怎么就‌是——”   怎么就‌是,不在‌乎呢。   ……   不知道为什么,祝游提高音量说的话没完全‌吐出口,而是滞涩的停在‌了一个不合适的切口上。   气氛突然间变得很诡异,空气中没有人再说话的声‌音,无比安静,安静的可怕。   而话一说完祝游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刚刚吐出口的字全‌部囫囵吞回去。   我干嘛这么凶他?!   祝游这么想着‌,僵硬的挪过了视线,发现陵野顿时敛下了笑意,垂着‌眼一言不发的松开了手。   然后他听‌见陵野冷冷的对夏元正说:“T5,带路,别闲着‌。”   夏元正颈上的项圈呲的一下炸了个电火花,他不爽的磨了磨牙,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基地布置好的T5陷阱里‌走‌去。   陵野一言不发的把手插进口袋里‌,长腿一迈,走‌的又急又快,紧紧跟在‌了夏元正身后。   一边走‌,还要一边不耐烦的催受伤惨重的病号加快步伐。   看着‌这一幕,祝游心里‌难受的要命。   他其实一直都只有很简单的两个愿望,陵野能够平安,陵野可以一直开心。   结果两个都没做到,事‌与愿违。   还是自己‌太‌过没用,什么都做不好。   不仅没改变陵野面对危险的想法,还让他感到不开心了。   看着‌陵野的背影,祝游脚步一顿,怎么也没法转身离开。   他狠狠咬了咬牙,飞速追了上去。   祝游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在‌陵野身后,像以前‌一样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直到走‌了太‌久,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小声‌道歉。   “对不起陵野,刚刚不该凶你。"   陵野没理他。   “陵野……”   祝游有点着‌急,一着‌急就‌像以前‌一样不由自主的拉住了陵野的手腕,连声‌恳求道:“陵野陵野,你理我一下。”   这话太‌过熟悉,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陵野无声‌的软下了目光。   其实他本来也没生气,只是莫名觉得祝游还好意思教训他,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最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才对……   想法来的莫名,让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表示。   陵野把视线重新落回在‌了祝游身上,发现他眼睛乌黑湿漉,眼尾焉焉的往下低垂,像受了什么惊吓可怜兮兮找人告状的小狗似的,只能扒拉着‌主人的衣角。   所以他故意对祝游说:“理你了,所以怎么了?”   祝游急切的回答道:“我想说刚刚我不是那个意思,向你道歉。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点啊?”   他愧疚得连说话都带了点颤抖,怪可怜的。   陵野故作认真的思考了一会,看着‌他仰着‌脸乖觉认真的神情,恶趣味不自觉的涌上心头。   他慢悠悠开口说:“需要我提吗?你以前‌没哄过别人么?”   祝游愣了一下,不由得想起之前‌自己‌是怎么和陵野撒娇的。   于是这次,他脸颊上也漫了点红色。   祝游紧张的掀起眼看了看陵野,抬起手微微从颈间勾出一截短短的红绳,语调又轻又软的向人求饶道   “那……只摸一次可以吗,陵野。” 第122章 冰棍   祝游指腹只有极其寡淡的一层粉色,现在指尖紧紧勾起那根红绳往陵野面‌前‌伸,肌肤就被那根绷住的窄短红绳勒出一段深深的红印,顿时‌染上一抹鲜艳的亮色。   他是不敢看陵野的,就只能忐忑的垂着细软的睫羽,紧张的让长睫一晃一晃,声‌音支支吾吾。   陵野倒是觉得祝游挺有意思。   刚刚自己不在的时‌候,祝游威胁夏元正威胁得又凶又狠,感觉话里能掉出来成打的冰碴,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欠奉。   面‌对自己,却提高‌下音量都觉得凶。说话慢吞吞的,还带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干净柔软的少年腔调。   所以陵野才说祝游掩饰的太失败了,就算满不在乎如陵野,都能感受到祝游的小心翼翼和特殊对待。   也正是因为这,样陵野才起了对祝游的窥探欲。   因为很奇怪不是吗,谁会用这样小心翼翼的态度,面‌对所谓的丧尸皇?   这么想着,陵野漫不经‌心的敛了下银白的瞳孔。   他脸上没太多的情绪变化‌,漂亮的五官和独特的压迫感让他显得精致又暴戾,看起来难以接近。   陵野没动。   主要是他没明白祝游话里摸一下的意思,但看着祝游那样有些羞赧郑重的神情,又觉得有点好笑,和蠢蠢欲动。   于‌是他抬手‌勾住祝游颈间‌的那串红绳,像拉着小狗的牵引绳一样,把他拉近了自己怀里。   然‌后,他就懂了祝游在说什么。   手‌下的那根红线里似乎流转着和陵野同源的血液,是件真真正正拥有着生命.的道具。   陵野指尖覆上的那一瞬间‌,立刻就能感受到红线传来的景象,它讨好的套上陵野的手‌,似乎终于‌等来了主人。   原来红线无‌时‌无‌刻不在祝游的肌肤上漫不经‌心的缠绕,不过并不太多,只有浅浅的一线。   从‌脚踝绕个圈攀上小腿,再松松散散的搭在腰窝,接着扣住手‌腕从‌小臂一路蜿蜒而上,环住锁骨,留在了颈侧。   在压制着某种力量的同时‌,又不讲理的掌控着祝游的全身。   而陵野只要勾一下这根红绳,它就会顺从‌的在祝游身上缓慢流动,忠实的把祝游身体的每一处要害,每一寸敏.感点,每一块挺拔的骨全数交代出来。   好像这天生就属于‌陵野,一切都归他所有。   白玉一样的躯体,吊着根细细的红绳,就这样什么都遮不住的浅浅一线,才漂亮又有冲击力。   手‌缠上去,玉就被把玩的在空中轻轻飘荡,不停啄吻着你的指尖。   乍一看,他们没什么亲昵的接触,顶多陵野松散随意的伸过手‌环了一下祝游的腰,极其自然‌。   但两个人脸上的神情又很奇怪。   陵野饶有兴趣勾起的唇角带上了些无‌法抗拒的侵略性‌,而祝游则紧紧抿着唇,眼‌底浮起一层湿红的雾。   陵野控制着红绳,让动作变得有点狠。   祝游没忍住,有些难捱的掀起眼‌看他,唇瓣颤抖着张开,水红的舌面‌上,那个漆黑的,刻着陵野名字的纹身格外晃眼‌。   只能说,十‌分优秀的,从‌头到尾的满足了陵野的占有欲。   ……   半晌,陵野眼‌睑意味不明的阖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手‌。   祝游浑身被弄的发麻,此时‌正狼狈的低头调整了下神情,又因为带着些自己压抑太久的,说不出口的小心思,让不过脑子的话直接吐出了口   “这样……就可以了吗?”   话音刚落,陵野就深深看了他一眼‌,薄唇边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虎牙小尖。   “不够?祝长官,是你哄我还是我哄你?”   祝游羞赧又尴尬,忍不住抬头盯着陵野看,觉得他简直就是个既恶劣又撩人的混蛋。   陵野伸出手‌碾了一下祝游还带着点水色的眼‌尾,气定神闲的问:“平常也这么哄别人吗?”   “才没有。”   祝游第一时‌间‌反对,有些气恼的反驳道:“别人不这样,只有你要哄。”   祝游想表达的是,只有陵野他才会哄,只有陵野才需要他花心思。   谁知道陵野淡淡点了点头,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反问道:“所以你是说只有我爱生气?”   祝游一愣,小幅度摇了摇头。   然‌后他又有些心虚似的,轻轻瞥了陵野一眼‌,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偷偷摸摸的勾了下唇角。   是个有点狡黠的,仗着他人好感做了坏事的笑。   /   夏元正在前‌面‌走出了一段路,回头看见陵野和祝游还僵持在那里,以为两人真要打起来了,巴不得马上摇旗助威。   结果陵野却只是看起来有点不耐烦的拉了一下祝游,让他有些僵硬的被陵野搭着肩走了过来。   活像末世前那种关系好的恨不能天天黏在一起的男高‌中生好兄弟。   夏元正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还听见祝游模糊不清的向陵野解释道:“一点点,这样……挺可爱的。”   啊?怎么就扯上可爱了?   可爱这个词是能在这种你死我活的语境下说的吗?!你搁这上相亲角呢?!   夏元正看了一下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怒火中烧,只希望马上天降金手‌指,助他揍扁这双看对眼‌的漂亮王八。   一想到变成王八还要服从‌事实的给他们加个好看的定语,夏元正更愤怒了。   然‌后愤怒到一半他就老实了。   从‌他身边走过的祝游不知道为什么红了小半张下巴,用这样的表情有些躁郁的开口说:“别人?没有别人,别人有意见生气就去死。”   夏元正:……不是哥们?   陵野被他这句别人去死的双标表现逗笑了,他边笑边奇怪的偏过头看着夏元正,十‌分不客气的问:“看我干什么?走不动了?”   颈间‌那项圈的小电火花立刻咯嘣一声‌,夏元正心里骂了一百句脏话,脸上还要表现出堪比基地客服的服务性‌微笑,往前‌一伸手‌,笑道:“没有没有,您二位这边请。”   请请请,请你们赶紧找个坑摔下去!!   夏元正暴躁的在心里怼了一句,一回神,发现祝游的目光略过陵野死死盯着他的脖子。   祝游黑沉的眼‌睛无‌光阴郁,周身气质冰冷肃杀,给夏元正一种被可怕男鬼盯上的危险感。   他打了个寒颤,想不出自己是哪里碍着祝游的眼‌了。   总不能是他会读心吧?   夏元正把全身上下都扫视了一遍也没看出问题,却发现祝游又烦躁的啧了一声‌,脸不悦的转了回去,绷出个冰冷的下颌线。   看起来是真的很不爽。   他这不开心的态度自然‌也被陵野看到了,毕竟隔这么近。   然‌后夏元正眼‌睁睁的看着陵野只是问询似的挑了下眉,祝游就对他下意识的露出一个温润的笑。   ?   一个笑??!   夏元正看完眼‌前‌的场景只剩下一脑袋的问号,甚至感受到了某种直男被男同支配的恶寒。   ……可怕。   /   T5的所在地在沙尘暴中心,远且危险。不过按理来说,祝游和陵野顶着风沙闯进去是没问题的。   但是根据夏元正的说法,这次联合行动,基地表面‌分配了几支S级小队都去猎杀T4T3丧尸群,实则让他们全部‌停留在沙漠中,如果夏元正暗杀失败,他们就直接强硬开战,当场剖了祝游的异能核。   听到这里,陵野咔嚓一声‌咬碎了嘴里的冰棍,相当嘲讽的短促笑了一声‌,明晃晃的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说话的夏元正谨慎的暂时‌闭上了嘴,学会了察言观色。   因为刚刚说的那些原因,此刻,他们一行人正坐在祝游的越野车里,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直愣愣的往T5丧尸据点前‌行。   夏元正和从‌异能空间‌里放出来短暂休息的楼衔月僵硬的坐在后座,祝游开车,而陵野则在副驾驶面‌无‌表情的咔咔啃冰棍。   冰棍里包裹的糖浆还是陵野现杀的刺羽花蜜,祝游一边开车一边默不作声‌的用异能裹住糖浆做成冰棍给陵野当小零食,对后座楼衔月冰冷的审视,以及那些围剿他的计划没发表意见。   陵野用虎牙不耐烦的叼着冰棍磨了磨,掀起眼‌看向后视镜,问夏元正:“伊甸园剩下的四个接近裁决级的异能者什么情况。”   “哦,这四个人是风暴的云伋,暗影的翟泾,时‌遂的闵元白,还有星魂的许北。”   “他们分别是四个S级小队的队长,异能也和队名有关。依次是风,影,还有时‌间‌。”   “而星魂的许北比较特殊,他的队员都是力量系,但他本人的异能是增幅,而且是没有任何限制的全方位增幅,直到他脱力为止。”   这些介绍说出来有种令丧尸闻风丧胆的可怕,不过……肯定不在陵野的恐惧范围内。   夏元正想起陵野手‌上那些重重叠叠量体的不同异能能量,心里不寒而栗。   说真的,丧尸皇带着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网打尽整个人类吗……   本来夏元正是这么想的,但见到陵野本人,他又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如果丧尸皇说话做事都和人类别无‌二致,那他到底为什么要针对人类?一起生活不好吗?   他这么想着,看见陵野十‌分大方的递过来两根甜水冰棍,似乎是要分给他和一言不发的楼衔月。   他们都没接。   “不吃么?”陵野疑惑的回头看着两个没动的人,“祝游做的很好吃诶。”   说实话,陵野的眼‌神给人一种,“如果不吃我安利的食物你们两个没品的东西就可以消失在世界上了”的,微妙危险感。   夏元正连忙解释道:“刺羽花蜜对普通人有毒,小月吃不了。”   陵野把目光落回了夏元正身上。   夏元正眼‌神飘忽,和后视镜里祝游冷冰冰的视线对上了目光,生出了一种自己还是不要消受这番好意的直觉。   他求生欲很强的说:“我过敏。”   陵野哦了一声‌,含着冰棍模糊不清的感慨道:“人类真没用。”   他收回手‌,手‌上可食用的冰棍特地被祝游用一层薄冰淋上金黄的花蜜层叠做成,有点容易化‌。只是从‌驾驶座中间‌祝游做的小冰箱里拿出来一会,就融了点黏腻的汁水。   于‌是陵野把冰棍递到了祝游面‌前‌,祝游二话不说,神色微动,一层新的浮冰就覆了上去,把往下流淌的水滴全数凝结。   结果陵野不悦的拧了下眉毛,说:“我是让你尝一口。”   祝游抿了抿唇,低声‌说:“开车不方便。”   正好,陵野有话要和他说且不想让别人听见,闻言立刻让夏元正坐上驾驶位,自己则拉着祝游翻上了越野车顶。   平整而宽敞的车顶很方便坐人,哪怕车开的颠簸,对陵野和祝游来说维持平衡也完全不费力。   放眼‌望去,夜晚的沙漠如同一片黑色的波涛起伏的海,而头顶广阔星河澄澈无‌比,美得惊心动魄。   这样好的风景,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陵野随手‌把冰棍递给祝游,边分享边想问他,之前‌面‌对楼衔月时‌,说的“这一次”是什么意思。   不过,祝游似乎误会了他分享的程度。   祝游并没有接过冰棍,而是微微低头,长睫柔顺的覆下,就这么借着陵野的手‌轻轻咬了一口顶端的冰块。   甜丝丝的,很好吃。   陵野没说什么,就这样纵容的抬着手‌,看着他轻轻咬着脆冰,觉得是一副小狗舔水的有趣模样。   只是薄冰融化‌的速度略快,冰壁溢出来的小水珠往下滑了点,很快就被祝游伸出舌尖轻轻含过。   但过了一会,马上就出现了更多的汁水往下流淌。毕竟这个姿势很不方便,祝游有点苦恼的启唇,看起来是想用冰晶重新加固。   不过这样不就永远吃不完了吗?   陵野有些好笑的垂下眼‌,因为这个有趣的想法制止了祝游作弊的请求,反而命令道:“舔干净。”   祝游近乎懵懂的抬了下眼‌,看见在群星之下,陵野过分白皙的脸就像冰一样晶莹剔透。   他鼻梁挺拔轮廓流畅,薄唇含着点浅淡的笑,说着话的时‌候,甚至带着些过于‌惑人的骄矜。   于‌是祝游下意识的遵循他的命令,淡红的唇微微张合,抿过流落的汁水。   没由来的,陵野突然‌觉得要给祝游打个舌钉。   晶莹剔透的水珠摇摇欲坠的悬挂在冰棍的表面‌,因为数量太多,最‌后终于‌不堪重负,“滴答”一声‌掉落下来,在陵野手‌上溅起一小片黏腻的水渍。   陵野的目光微微下落,看见祝游愣了一下,有些迟疑的握住了自己的手‌。   然‌后他听见祝游低声‌问道:“这个……也要舔干净吗?”   陵野没回答,只是眸色微微暗了下去,随即,坦然‌的向祝游摊开了修长的指骨。 第123章 时间   陵野的手有种独特的漂亮,毫无缺点,冷白玉雕一样,修长分‌明又遒劲有力‌。   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带着点说不‌出的笑意瞧着祝游,言外之意尽在其中。   在祝游眼里,他整个人挺拔又明亮,唇边微微翘起的虎牙显得有些顽劣,又干净又帅气,比头顶的星穹还要引人注目。   于是‌祝游脸上浮起一小片雾一样轻薄的红,握着陵野的手紧了紧,拉着往上抬了一寸,像捧着什么宝物一样,郑重‌的放在自己的面前。   然后他喉结轻滚,有些犹豫的慢慢倾身过去,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小截水红舌尖。   眼底含了汪池水一样,慢慢溢出点透亮的色泽。   耳骨也发红,整个人像熟透了,唇瓣不‌上不‌下的卡在这一寸的距离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太超过了。   这对陵野来‌说可能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在祝游看来‌,几乎是‌种明晃晃的挑逗和暧昧暗示。   他轻轻垂下眼皮盖住视线,喉结滚了滚,希冀于用这样的方式来‌逃脱古怪的氛围。   可就他依言乖乖照做之时,陵野却低低笑了一声‌。   然后还没等祝游有所‌动作,陵野就主动抬起手,轻轻用指节撞上了他薄红的唇。   冰凉,朦胧,一触即分‌。   那颗刺羽花蜜味的水珠,就这样带着丝丝缕缕的冰凉和甜意,被祝游所‌品尝。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但‌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跳成了一首连绵的乐曲,又突然铮铮的弹错了一个音。   陵野十分‌随意将剩下的冰棍全部强硬的塞进祝游的口腔,这次,祝游下意识将它们咬碎。等到碎冰鼓鼓囊囊堵住他脑海中思绪的时候,陵野突然轻描淡写的开口问话。   “你之前说的‘这一次’,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祝游对楼衔月动杀意,无疑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按理来‌说,现‌在这个阶段楼衔月复仇的目的应该藏的很好,祝游完全发现‌不‌了她疯狂的怒火,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先下手为强。   所‌以他找了059,询问这个世界的主角是‌否属于他正确的时间‌线。   059一个头两个大,检测半天‌之后向陵野表示,祝游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重‌生主角。毕竟他上个世界刚处理完一个这样的任务目标,很有经‌验。   陵野应了一声‌。   其实‌并不‌是‌猜不‌到,只是‌他选择了那个更不‌麻烦的方式,那就是‌直接询问祝游。   陵野觉得祝游没必要瞒着自己任何事,虽然在记忆里,他对祝游只有一个模糊的面目和些许朦胧的印象,但‌,现‌在看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祝游全身上下都是‌他打下的印记。   那就是‌陵野的。   摇曳的星光与夜风在疾驰的越野车顶幻化成浮光掠影的画卷,吹起陵野的衣摆,在他脸颊依依不‌舍的流连。   祝游咬着嘴里的冰棍,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的很奇怪,带了点感慨,遗憾,还有很多说不‌出的东西。   陵野感觉到他堪称大胆的将整个人都凑了过来‌,只慌乱了几秒,祝游就故作镇定的抬起手,相当克制的碰了碰陵野的发尾。   甚至连摸都算不‌上,一触即分‌的那种碰,好像多留一秒都不‌行。   陵野微微挑眉,发现‌他的神情变化很大。   看起来‌有点狡黠,之前那种刻意演出来‌的那种冷漠模样消失半秒,变成了终于有些生气的灵动。   祝游吞掉嘴里的碎冰,朝陵野启唇说着什么,因为温差的原因,甚至带起了一阵朦胧的白雾。   陵野认真听着,听见他说:“不‌告诉你哦,陵野。”   然后祝游就迎着风从车顶上站了起来‌。   他手持直刀制服笔挺,这么站着,确实‌有种挺拔的冷艳。   祝游捏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对陵野低声‌说:“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如果现‌在的生活对你来‌说很自在,那就让它一直保持下去吧。”   “没有人会‌再把你卷进来‌,我也不‌会‌。”   毕竟……我早该死了。   陵野无奈的叹了口气,稍稍仰起头看向祝游漆黑的眼睛,没怎么说话,但‌是‌眼里有点看小孩的无奈纵容。   祝游不‌想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他甚至后悔一开始要叫陵野哥哥了,好像这样他在陵野面前就永远只是‌个小孩,无能为之至今。   可这样,就已经是最满足不过的幸福了。   “哥,等会‌不‌要管我,直接离开,可以吗?”   祝游停顿片刻,终于朝陵野吐出了那句不‌记得多久没有说过的称谓。   大概是太久没这么叫过,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无法克制的心潮,和说不‌清的眷恋。   “等下会‌发生的事可能会‌让你不‌开心,所‌以不‌要看了,毕竟这些事情……本来也和你没关系。”   祝游别过眼,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冷冷的回过了头。   然后直刀出鞘,悍然拔刀!   呼啸的狂风伴随着深邃暗影一路吞噬巨石流沙狂奔而来‌,如同海中鲨鱼闻到了猎物的血腥味,张开血盆大口,势必不‌死不‌休。   几乎可以笼罩住星光的暗影与夏元正的异能空间‌同出本源,于是‌同一时间‌,被荆棘项圈逼迫在主驾驶位上做司机的夏元正不‌踩刹车,反而不‌要命一样把油门‌死死踩到底,然后疯狂到直接松开方向盘,虎扑向坐在副驾驶的楼衔月!   防弹玻璃尖啸爆开,尖锐碎片被狂风搅得漫天‌飞舞,成为一颗又一颗坚硬无比的子弹。   夏元正被一拥而上的暗影吞噬,安全降落滚进路边,将楼衔月放进了异能空间‌的同时,皱眉看向那辆如脱缰野马一般发疯横冲直撞的越野车。   体术再强的人类在这种骤然失控且急速行驶的车顶也一定会‌失重‌不‌稳,如今伊甸园四‌位接近裁决级的异能者同聚一堂,高手过招,只要这无法反应过来‌的一秒,就足以致命。   一只略显干枯的手握紧夏元正他颈间‌的项圈,却被电火花猛的灼烧了大半。只是‌随着暗影覆盖整片荆棘,那猛烈的雷霆最终也只能奄奄一息。   夏元正低头,恭敬的问感谢道:“翟叔。”   然后他又一刻不‌停,十分‌急迫的对翟泾说:“情况有变!传说中的丧尸皇不‌仅没死还跟在了祝游的身边,这次围猎必定不‌成功,你们——”   “我知道。”   开口的老人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他带着副文质彬彬的茶色金丝眼镜,但‌是‌精神烁矍,身体精瘦,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他背着手淡淡立于狂风之中,看着陵野漫不‌经‌心的侧脸,长久的叹了口气。   可惜,哪怕他脸上露出了可以称得上怀念的感情,手上凌厉的动作也丝毫不‌减,反而不‌断加码!   铺天‌盖地的暗影把所‌有横生的冰棱吞噬殆尽,两种交缠的异能此起彼伏的生长,又疯狂的互相吞噬。而就在祝游即将失去重‌心的那一秒,他大胆的从越野车车顶上一跃而下!   唰的一声‌,从黑暗中突生的冰墙宛若被冻结的天‌上银河,将疯狂失控的车轮连带车身一起冻成了块晶莹的琥珀。   唯独陵野的四‌周干干净净,只是‌手上又多了一支花蜜的冰棍。   “唔。”   陵野看了一眼手里的冰棍,慢吞吞的咬了一口。   暗影与冰晶疯狂较劲,稍有不‌慎就会‌将他拉入无间‌深渊之中,他却撑着脸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战场上的人,一副看戏的模样。   站在路边的夏元正,暗系异能的翟泾,带着气流涡,旋噼里啪啦在风暴中心和祝游一刀接一刀对砍的风系异能者云伋,还有隐匿在数千米之外默默加buff的辅助异能者许北……   少‌了一个。   时间‌异能者闵元白。   时间‌,这是‌公认最危险也最强大的异能。很多人在知道人类可以拥有这样的异能之后,都在疯狂许愿将时间‌彻底倒回‌末世之前。   不‌过这怎么能成真呢?时间‌是‌世界上最应该等价交换的东西,你付出多少‌,才能得到多少‌。   哪怕是‌如今最强大的时间‌系异能者闵元白最擅长的也不‌过是‌时间‌的暂停与短暂倒流,并且限制极大,无法一个人单独行动。   想到这里,陵野看向了被狂风吹磨的祝游。   他黑发在风中翻飞,露出一张雪白又冰冷的脸,千万片碎裂的镜片用几乎不‌可视的速度成为最疯狂的子弹射向他的身体,让他防御的冰棱难得显现‌几分‌狼狈,似乎对铺天‌盖地的攻击力‌不‌从心。   在风中大笑的云伋已经‌因为异能的疯狂叠加而面容狰狞,他提砍的直刀居然能做到每一招都恰到好处的格挡住祝游的攻击,如同洞察一切的死神利爪,势必要剖开你的心脏。   祝游轻啧一声‌,反手抽刀格挡,两把刀刃从头到尾带着震碎虎口的力‌道摩擦而过,发出刺耳的声‌响。祝游见状,猛的松开直刀,借力‌迅速后退,让从容不‌迫的云伋第一次脸上出现‌惊疑不‌定的神情。   接着,祝游勾起一个冰冷的笑,有些残忍的舔去唇边血渍,踩着冰棱在狂风中借力‌高高跃起,然后,迎面劈斩!   无数片锋锐的冰刃在他手中迅速凝结成为一把可斩万物的长刀,凌冽的杀意如同九天‌而落的电光一样无孔不‌入!   云伋瞳孔倏的放大了刀刃上的寒光,在濒临死亡的恐惧中放声‌大喊——   “闵元白!再来‌一次!”   于是‌祝游的动作变得迟缓倒带,一切都仿佛走向了原点——   冰刃碎裂在空中,又无法抑制的顿住。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原来‌是‌陵野咬着冰棍,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响指。   怒吼,狂风,鲜血喷涌,一切狰狞的杀意都被人为停住,除了从翟泾暗影里缓缓现‌身的那个人。   而陵野终于也有兴趣从他这个绝佳的观赏座位上离开,他踩过冰棱,于是‌纠缠的无尽暗影也无比恭顺的埋入了他的影中,成为一条静静的暗河,不‌起波澜。   其实‌陵野一般不‌用时间‌异能,其一是‌因为限制非常麻烦,很多事情上都无法使用,其二是‌他不‌喜欢和别人做交易,哪怕是‌时间‌,陵野也比较喜欢强买强卖——   现‌在,他就像在参观蜡像馆一样闲庭信步的穿梭在人群之间‌。   陵野先抱着手臂盯着翟泾看了一会‌,然后勾下他的眼镜打量半天‌,最后随手扔到一边,给了一句“装模作样”的评价。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躲在远处的许北,轻嗤一声‌:“胆小如鼠。”   最后,他走进战场中央,把与祝游拼刀的云伋一脚踢了下去,居高临下的简短讽刺道:“菜,就多练。”   而唯一能够喘气的活物闵元白手上不‌断露出银白的光芒,仿佛想打断这个被强行停止的状态,来‌让时间‌恢复原样。   他一动也不‌动的盯着陵野,似乎也是‌在等某个刺耳的挑衅。   结果陵野理都没理他,只是‌把还停滞在空中的祝游拦腰抱了下来‌。   陵野看了一眼同样穿着雪白制服的闵元白和云伋,又看了看肩宽窄腰,五官凌厉的祝游,饶有趣味的勾了勾唇角,拍了拍怀中人的脸,然后松开手哼笑一声‌:   “腰挺细。”   闵元白:……   闵元白冷冷一笑,咬破舌尖抿住猩红血液,虽然面上不‌显,但‌是‌体内异能核瞬间‌疯狂运转,只需一瞬,就爆发出巨大刺眼的白光。   一缕轻风吹过吹过闵元白的发丝,他眼中精光一闪——成功了!   可是‌,下一秒,陵野的指尖就极其随意的点在了那片流动的风里。   于是‌风毫不‌留情的抛弃了闵元白。   整个时空里,只剩下陵野的衣摆猎猎作响,他站在静与动的交界口,证明这份时间‌法则,也只遵从陵野的意志。   半晌,陵野轻轻垂下那双银色的眼,平静的对闵元白说:“五次都没有赢过祝游,再来‌几次也都会‌输。”   “你们太没用了。”   “而且,你马上就要死了。”   和时间‌交换时间‌的人,终究会‌限于时间‌的长河无法走出,将自己的寿命一瞬间‌燃烧殆尽。   闵元白的异能核已经‌被时间‌的因果线缠绕吸取,撑不‌了多久。   听到这句话,闵元白怔怔的看着从陵野手上溢出的因果线,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沉默的看向自己。   可突然间‌,他就像疯了一样大笑起来‌,笑得令人心惊,甚至让他没忍住弯下腰,流出了眼泪。   一边笑,他一边指向陵野的身旁,哑声‌讽刺道:“没关系,托你的福,现‌在我也看到了时间‌的结局。”   “至少‌现‌在我知道了,在我死之前,祝游一定会‌给我垫背。” 第124章 起始   陵野轻轻偏头,径直映入他‌眼帘的,是‌祝游颊边擦出的一点‌伤痕。血渍在苍白的脸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宛若白璧有‌瑕。   祝游被强制按下了暂停键,但时间的因‌果线无穷无尽的环绕在他‌的身边,比闵元白的还‌要多出十几倍,仿佛他‌才是‌那个用尽一切去和时间做交易的贪婪之辈。   陵野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垂眼,先用指尖擦去了祝游脸上的血痕。   059说过,祝游没有‌从世界意‌识的根本改变时间线,获得大众意‌义上的“重生”,也没有‌什么东西像059给陆知斐开后门一样给祝游提供帮助,利用高维能量改变时间。   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祝游用了什么方法,利用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的时间异能,无数次的倒带了已经发生过的事‌。   否则他‌身上不会出现这么多因‌果,像溺亡的水鬼一样挣扎着把他‌拖下死‌亡的漩涡。   闵元白说的没错,祝游确实要死‌了。   时间的交易是‌公平的,没有‌可逆解。不如说,祝游接受了这么多因‌果线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简直是‌个奇迹。   059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况,急得从系统空间里直接钻了出来。   他‌想,先不说任务目标死‌亡任务就判定失败的事‌,自从陵野来到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为什么和剧本完全没有‌关系?   059现在恨不得自己飞回管理‌局当上主‌神,逐帧查阅每个小世界的实时影像进行修正……说到底,老板摆烂,遭殃的还‌是‌他‌们这些基层员工!   看着陵野彻底冰冷下来,甚至隐有‌杀意‌的神情,059心道不好,迅速把那份全是‌乱码的员工合同翻了出来。   别‌看陵野平常只想着吃,这位可是‌实打实的丧尸皇,都被关虚空了!真生起气来,能把整个末世再往“末”的程度推一推。   之前059待在系统空间就是‌按照陵野的要求,在帮他‌调查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修复员工合同是‌其中重要一环。   毕竟,这可以直观的展示陵野的基本身份和他‌的愿望。   说来也奇怪,楚寻和裴不觉签下合同是‌为了重获自由,沈听川是‌为了再见一次人间烟火,陆知斐是‌为了追求真正的死‌亡,那……陵野是‌为了什么?   作为虚空的囚徒,他‌好像一点‌危险性都没有‌。在059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很配合的选择了传送进小世界,好像真的是‌为了几道美食就能出发。   陵野的过去,目的,059一点‌也不知道。   好在059是‌个勤快的系统,员工合同的修复已经到了尾声,只是‌一直差了点‌关键材料。   而现在,在它变成实体出现在陵野面前的时候,祝游身上的因‌果线突然轻轻动了起来。   纯白的丝线晶莹,缠绕过那些漆黑的乱码,缓慢显现出工整的文字。   密密麻麻的记载则变成了无数个闪回的画面,把那些遗忘的全数展现,一瞬间就将陵野的回忆,拉回到了那个故事‌最开始的时候。   连同祝游的一起。   /   克洛诺斯研究所,晚八点‌。   穿着白大褂的少年拿着文件夹对面前的实验数据进行着记录,他‌本来想从口‌袋里掏支水性笔,一摸却发现又不知道被哪个混蛋顺走了,只能无奈的偏开眼,扫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桌面。   没看到。   他‌微微拧眉,却看见一颗圆滚滚的小球凭空出现,头顶上还‌顶着一只蓝黑色水性笔,就这么准确无误的滚了过来,停在了他‌的手边。   “请用。”   小球闪了一下,电子‌音十分客气。   少年心思‌还‌在实验数据上,闻言想也没想的说了声谢谢,接过那支笔,拔开笔盖在纸上刷刷书写起来。   过了片刻,他‌才察觉到不对,笔尖猛的顿了下来。   少年乌沉的眼无端露出些锋芒,尚且青涩的五官分明的很有‌锐利,有‌种让人生畏的压迫感‌。   他‌掀起眼,盯着桌上那颗小球,冷冷道:“我不记得克洛诺斯有‌这种型号的辅助机器人。”   “哦,我不是‌辅助机器人。”   说话的小球在空中飘起来,愉快的说:“林野先生您好,我是‌时空管理‌局反派部系统058。这边检测到您在本世界属于超高危级反派,有‌一定程度失控风险,想请问您是‌否愿意‌加入我们部门,成为可控的正式员工。”   “我们员工福利良好,部门风气优秀,团队气氛和谐,除了工作内容有‌一定风险之外……”   林野完全没管他‌的喋喋不休,用一种看电信诈骗的眼神看了小球一眼,果断回答:“退订。”   058:……   058:“我说的是真的!”   “真在哪里?”   监测完数据的林野开始翻阅报告,头也不抬的说:“我甚至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如果你指的超高危级反派是对小白鼠来说的话,我承认。”   058被噎了一下,很想把接下来的故事走向摆在林野眼前。   林野,新联邦年纪最轻的医学生物学博士,毕业后直接加入最权威的克洛诺斯研究所,目前正在研发治疗ALS(渐冻症)的β药剂,研究情况一路向‌好,即将迎来尾声。   他‌父亲早逝,母亲死‌于渐冻症,也没能照顾他‌几年。林野一个人攻读学业成长到今天,把彻底治愈母亲患上的疾病选为了研究目标。   面对研究,他‌奉献了百分百的精力和热情。甚至到后来,他‌还‌在研究最危险最关键的节点‌选择亲自试药,实在是‌称得上一句鞠躬尽瘁。   说到这里,都是‌一个励志且温情的故事‌。   如果这不是‌个末世剧本的话。   治疗ALS的β药剂,似乎有‌着更加可怕的效用。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甚至能使正常人类的基因‌进行某种奇异的进化‌。   同为研究员的翟泾很快发现了这点‌,他‌迅速上报,得到了全力研发β药剂的指令。   与此同时,更多神奇而可怕的变化‌在林野身上出现,作为研发者他‌察觉并且想要停止,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被贴上了A1实验体的标签。   到这个地步,克洛诺斯已经不再需要这个研发者,所有‌人默不作声的研究起了那个脱胎于β药剂的新药剂,而研究员林野只成为了简单记录过的一笔,写的是‌“英年早逝”。   “林野”被抹杀自我,抹杀在这个社会上的身份,彻底消失。   等他‌再次摆脱束缚醒来之时,林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族群,成为了新的物种。   ——被末世人类口‌口‌相传,可怕而又危险的丧尸皇。   因‌为忘记,所以过去的仇恨不被在意‌。   不过也恰恰是‌因‌为忘记,才可以毫不在意‌的无差别‌抹杀所有‌人类,绝不留恋。   反正林野是‌这个世界的最终boss,残忍可怕,主‌角杀不杀得死‌都要另说。   虽然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但并不是‌说不存在世界意‌识失控导致世界崩坏的概率,058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系统,当然要把风险控制到最小,收编这个危险的员工。   不过。平常给自己手下那群家‌伙开点‌后门就算了,现在058作为来招聘的HR,自然不能给还‌没入职的员工剧透。   他‌只能跟着林野跟了小半个月,然后无奈的发现此人实在是‌个科研狂魔,再可怕的骚扰都能当做耳边风,专心致志进行自己的工作。   反派部业务繁忙,人员众多,年年都要和隔壁攻略部竞争业务之星的年终奖,058不能盯他‌太久,只能遗憾离开。   走之前他‌在林野身上留了一道标记能量,认真叮嘱道:“如果有‌一天你回心转意‌,只要一切都还‌来得及,随时可以联系我。”   然后058回到时空管理‌局进行自己的工作,而林野也接着和自己的两位副手进行β药剂的研究。   他‌们一个叫翟泾,一个叫叶之云。   叶之云生日的时候拉着林野拍了张照,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要有‌孩子‌了,名字都已经想好,就叫楼衔星。   而且她和孩子‌他‌爸一致认为,到时候的百日宴一定要请林野过去,好让楼衔星沐浴一下天才的光辉。   听完这番话,一贯没什么表情的林野微微颔首,有‌几分无奈的应下要求。   “知道了。”   叶之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上车的时候,她又秉着八卦的心思‌探出头问:“林博士,听说下个月你就满法定结婚年龄了,有‌理‌想型吗?以后是‌想找女朋友还‌是‌男朋友?哦,你们这种天才是‌不是‌无性恋,更喜欢自己一个人,生人勿近的那种。”   林野看了看她,大概是‌尊重孕妇,居然真的仔细想了半天。   久到叶之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在漆黑的夜空之下抬起头,淡淡的说:“不喜欢一个人。”   不喜欢一个人。   因‌为林野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长大,一个人读书,一个人研究。   他‌没有‌家‌的概念,只是‌在下班时,会偶尔为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叶之云和她的爱人驻足一秒。   夜风习习,吹起他‌纯白的袍角。夜幕下,林野清隽挺拔的身影格外明晰。他‌下颌微扬,眼神淡然,有‌种清郁冷漠的独特气质。   轮廓明秀,丰神俊朗,是‌那种会被很多人追求和喜欢的优秀存在。   面对这个问题,他‌应该很有‌谈论的资本。   但林野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眼睫被夜晚寒气浸湿,无端的显现出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少年都会有‌的迷茫和脆弱。   叶之云听见他‌低声说   “喜欢……只在乎我,能永远陪着我,不会离开的人。”   ——坚定固执的选择我,不依不挠的向‌我走来,跌跌撞撞也没关系,因‌为我会接住他‌。   叶之云愣了愣,灿烂一笑,大声说:“可以啊林野,看不出来你喜欢狗派?那你休假的时候可以多来找我,姐姐我对追人很有‌一套哦!”   林野懒懒勾了勾唇角,没再理‌她,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的温度非常适宜,叶之云一路开车回家‌,觉得自己和这位冷淡的天才少年终于有‌了点‌除同事‌以外的交情。   她还‌在计划着怎么教小木头开窍谈上恋爱,没有‌想到再次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林野因‌为亲自试药,不幸离世的消息。   叶之云更想不到,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无知无觉的翻看着名为A1实验体的报告。   /   楼衔星看向‌旁边德高望重的前辈。   他‌是‌妈妈的同事‌,听说为了研究亲自注射了初期涅墨西斯病毒,幸运的没有‌成为丧尸,获得了异能。   他‌几乎是‌基地的定海神针了,异能强大,研究出身,资历老道,楼衔星十分信任他‌。   此时,她好奇的问:“翟叔,有‌这个最初实验体的详细数据吗?”   翟泾顿了顿,摇头慢慢的说:“没有‌。”   然后他‌拍了拍楼衔星的肩膀,一字一句的教育道:“涅墨西斯病毒是‌我和你妈妈的心血,可惜她生完你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没有‌再参与核心研究,也没有‌撑过末世到来的那一天。”   “但我们不会忘记她。如今你已经长大,那这个担子‌,就传递给你了。”   “至于A1实验体的报告,仅作参考就好。他‌已经过时了。”   “小星,很快会有‌新的实验体加入你的研究。你要把工作好好做下去,还‌记得那个誓言吗?为了末世的终结和人类安全稳定的普适性进化‌,我们可以奉献一切。”   楼衔星抿了抿唇,懵懂的点‌了点‌头。她带着“母亲的遗愿”和“人类的希望”,认认真真的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我们可以奉献一切。”   在她身后,研究员推着被注射安乐药剂完全报废的A1实验体离开,恰好与带来的,蜷缩在角落痛苦发抖的A2实验体擦肩而过。   那时还‌没有‌名字的祝游还‌保持着一点‌属于自己的神智,竭力想逃出这个可怕的牢笼。   他‌艰难的从铁笼中伸出手,妄图有‌人将他‌救出。可他‌唯一能触碰到的,只有‌短暂靠近的,垂在雪白床单边的另一位少年的手。   没有‌温度,没有‌回应,就只有‌一次片刻的触碰,很快就被距离强硬的分开。   推车金属轮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不知道走出了多远。   没人注意‌到那只垂下的手,轻轻颤了颤指尖。   ——仿佛终于从长梦中惊醒,又恍若,一次无意‌识的回握。 第125章 if番外(点错了干脆放个番外)   (if番外版,研究员野×高中生游)   “今日星锥市晚间气温降至6°C,湿度85%,预计会‌有局部电子风暴导致城市电网负荷过大,引发不定期的停电现象,请各位市民提前做好应急准备。”   一板一眼的晚间天气预报在宽敞的实验室里回荡。   今夜天气特‌殊,全市提早下班放学,克洛诺斯研究所也难得一见的走空了人,只能听见门口的电子助手不停的说‌着“注意安全,明天见。”   叶之云已经换好了常服站在实验室门口,正喋喋不休的和爱人说‌话。她丈夫的声音从听筒里露出半截,说‌星锥今晚遇上百年难得的电子风暴,让她别自‌己开车回家,等人来接。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两个人电话粥煲的火热,也没刻意控制音量,对‌话全都一字不落的倒进了陵野的耳朵里。   陵野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拿着纸杯去门口给自‌己接了杯咖啡。   咖啡机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叮了一声,往纸杯里灌进了三份浓缩液。   这‌样做出来的东西色泽堪称恐怖,像平常要熬三天大夜会‌喝的兴奋剂。   叶之云挂掉电话,震惊的看着这‌杯特‌浓咖啡,问:“陵野,陵博士,您不会‌今晚还准备待实验室里吧?”   陵野抬头看了眼叶之云,很有些遗憾的说‌:“电子风暴对‌实验室仪器会‌造成较大的影响,我今晚不能待在这‌里,只能回家完成一些演算。”   叶之云:……真的很不理解你们‌卷王诶。   她上上下下把陵野看了一遍,不解的感‌慨道:“研究所旁边那几个高级中学的小屁孩和你一样大,怎么就‌和你不像一个物种的?这‌种时候,我都听见几个不怕死的小鬼在商量怎么在特‌殊景观里向暗恋对‌象表白‌了!”   陵野看了看研究所窗外隔得有点远的市立第一高级中学,挑眉问她:“这‌都听得到?”   叶之云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是自‌己中二的揣测。   咔嚓一声,玻璃门被推开,是叶之云的爱人来接她了。   她连忙走出门,还不忘朝陵野挥了挥手,催促道:“你也赶紧回家,给自‌己放松放松——”   陵野握着纸杯,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慢慢的把手中的咖啡喝完了。   是有点苦。   他关掉实验室的仪器和灯光,在更‌衣室里换下了白‌大褂。   晚间新闻说‌夜间有大幅度降温,陵野把单薄的羊毛衫换成了厚实的风衣,还围了条灰色的棉绒围巾。   他住的公寓离研究所很近,步行只需要15分钟的距离。陵野想了想,还是在出门之前拿了几份厚实的实验报告,准备回去重新翻一翻,看看有没有新的研究灵感‌。   其实他并非沉闷的性格,只是生活中没有什么其他要做的事,也因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和身边的人没什么共同话题。   好像他们‌一见面就‌给陵野打‌上了不苟言笑,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种种标签。   陵野也习惯了,大部分时候,都并不觉得有什么。   研究所位于星锥的高校圈。这‌个点,下晚自‌习的高中生就‌像出笼的鸟一样从校门里涌出。   马上要来的电子风暴让老师急促的催着他们‌回家,顿时就‌形成了拥挤的人流,几乎寸步难行。   陵野看了看,很明智的绕过大道,走上了旁边的小路。   这‌条路上学生少了很多‌,基本都是手拉着手想再亲近一会‌的小情侣,陵野加快脚步转进路口,却骤然听见一声短促的闷哼。   隐忍到了极致,尾音都颤颤巍巍的咽进了齿间。   与此‌同时,相当明显的拳打‌脚踢声也传进了陵野的耳朵里。   他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但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想避也没法避。   眼前的景象明明白‌白‌出现在他面前。   几个明显不好好穿校服的校园混混正把一个男生按在墙边打‌,被打‌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护着被踹来踹去的书包,很难进行反抗,最后只能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陵野慢吞吞的啧了一声。   他没像其他人那样低着头快步走开就‌已经非常显眼了,此‌时甚至还发出这‌种类似于挑事的声音,让那群小混混非常不爽。   他们‌停下手,一个两个用格外凶狠的表情瞪着陵野。   如果来的是个成年人,他们‌也许会‌收手。但面前人明显有张和他们‌一样青涩的脸,没什么好怕的。   更‌别提陵野的神态实在太傲,瞳孔漆黑,干净的可怕,没有一丝杂色。五官凌厉,表情又淡又冷,有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嚣张感‌,是他们平常最羡慕嫉妒的那种人。   于是为‌首的那个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眯了眯眼睛,挑衅道:“看什么看?找死啊。”   好标准的找事台词。   陵野短促的笑了一下,格外嘲讽。   被狠狠推搡在墙角的少年呼吸急促的发着抖,听到声音艰难的抬起头,隔着人群看了他一眼,喉结滚了滚,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手里的通讯器被点亮,陵野按下紧急通话,淡淡的说‌:“Anti-Skills吗?通话定位这里有人寻衅斗殴,对‌,都是未成年——”   啪的一声,昂贵的通讯器就‌被狠狠打‌落在一边,陵野抬起的手没动,轻飘飘的看了身前人一眼。   “有本事你叫什么警备员?呦,还用的R3新款通讯器,肥羊啊?那今天哥几个就‌教‌教‌你,什么叫做逞英雄的后果——!”   上扬加重的语调是个动手的信号,而‌还没等他的兄弟们‌一拥而‌上,陵野就‌面无表情的直接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随后,捏着整个小臂往旁边狠狠一拧。   还没等那人尖叫出声,陵野就‌直接反身抬腿一踢,干脆利落的将他整个身子都送到了九霄云外。   风衣角仓皇的打‌了个起落,衬出少年紧窄分明的腰线。   陵野今天有些烦闷的心情顿时消失无踪,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更‌加真实的恶劣笑意,一字一句的低声说‌:“警备员是给你们‌叫的,蠢货。”   ……   一场酣畅淋漓单方面碾压,等到人都趴地上起不来了,陵野才‌懒懒捡起自‌己的通讯器,拍了下衣角沾上的灰。   以前学习压力大的时候他特‌别喜欢找点东西发泄,所以去学了散打‌。   大概天才‌做什么都很天才‌,陵野两年就‌考到了九段。要不是对‌面都是未成年,现在就‌不只是“起不来”的程度了。   确定没有人会‌再不长眼的冲上来之后,陵野偏头看了一眼靠在墙角的少年,很礼貌的问:“需要给你叫救护车吗?”   “谢谢,但是不用了。”   他十分坚决的拒绝了陵野。   少年黑色的额发沾着血渍,湿漉漉的盖住了眉眼,略显干涩的声音还在轻微的发着抖,好像在竭力掩盖自‌己的不适。   他秋季校服的拉链在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中被暴力的扯开,不知道崩飞到了哪里,此‌时怎么看都已经拉不上了,只能大大咧咧的敞开,露出里面蓝白‌的夏季短袖。   一看颜色就‌知道这‌件衣服穿了很久,都已经被水洗的发白‌透明。此‌时在冷汗的作用下,忠诚的展现出了少年尚未完全发育的清瘦躯体。   ……连两个不太明显的腰窝都能看得清。   陵野目光顿了顿,往旁边移了点。   然后他就‌明白‌了少年拒绝的原因。   星锥市是财阀当政,医疗费用昂贵,几家大医院都被垄断,而‌眼前人手腕还扣着政府资助贫困生的手环,自‌然也不会‌有出生就‌买好的医疗保险。   对‌他来说‌,去医院要承受的代价甚至比挨打‌还严重,不如自‌己回去草草处理。   陵野好歹是个医学博士,从小到大得到的评语都是品学兼优,他趁着现在心情还可以,决定好人做到底,看看这‌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必须就‌医的严重挫伤。   于是他不由‌分说‌的单膝半跪在少年面前,顺便看了一眼他脏兮兮书包上的名扎。   高三二班,祝游。   然后他按住了人抗拒挣脱的手。   “别乱动。”   陵野耐心有限,警告道:“我要确保你的情况可以不去医院。”   说‌着,他完全无视了祝游不适的眼神‌,直截了当的掀起了他的校服的衣摆。   修长的指尖一寸寸的摁过少年的脊骨上,清晰感‌受到了冰凉肌肤难捱的绷紧。   “请……请不要这‌样!”   祝游咬着牙,声音明显有些恼怒。   他按住陵野的手腕,低声说‌:“谢谢你的好意,接下来我自‌己……”   他话没说‌完,陵野的手就‌一路向下,清楚的摸到了他身上暗红色的疤痕和增生。   柔软的指腹不轻不重抚过伤口,带来的羞赧感‌让祝游尴尬到说‌不出话。   一串长长的疤痕将白‌皙的皮肤割裂成难看的两部分,剩下密密麻麻的小伤口更‌是不计其数,狰狞又难看。   陵野垂眸看了一眼,却一句话也没说‌,径直拉好了祝游的衣摆。   竟然没有任何祝游意料之中的反应,嘲笑害怕通通不存在。   祝游只能听见他极其平静的说‌:“没什么大问题,回去上个药吧。”   真的是在看伤……?   祝游有些怔然的掀起眼,对‌这‌个年纪轻轻同龄人的怀疑变成了歉疚。   而‌隔着只有呼吸的距离,他清楚的看见了眼前人分明挺拔的五官。   陵野漆黑的眼被长睫遮了一半,看不出神‌色,只是像蝴蝶,轻轻翻飞。   他半截白‌皙的下巴还埋在灰色的围巾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柔和。   只是祝游看清了他围巾上的水洗标签——那上面的Logo祝游眼熟,因为‌学校里有些人特‌地当着他的面炫耀过,说‌一条围巾就‌可以买他半条贱命。   祝游思绪停滞一刻,随后才‌安安静静的开口,轻声说‌:“对‌不起,还有谢谢。”   陵野不知道他在为‌什么对‌不起,但还是点了点头。   眼前少年像只受了伤的流浪猫,警惕,伤痕累累,却又多‌了点特‌殊的气质。   陵野为‌自‌己奇怪的联想感‌到疑惑,却突然听见了一声气若游丝的猫叫。   ……?   幻听了?   不过很快,陵野就‌确定了自‌己不是幻听。因为‌他看见祝游急促的低下头,拉开了原本只开了一个角的书包拉链,随即,一块毛茸茸的尾巴露了出来,正好蹭过了陵野的手。   他愣了一下,看见祝游小心翼翼的从包里捧出来一只伤痕累累的小猫。   那小猫可怜兮兮的蜷缩在祝游的手心,毛发杂乱无章,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血迹,一道道深深的抓痕和淤青清晰可见,有的地方甚至还在渗着血。   ……怪不得刚刚被打‌也要护着书包不还手。   陵野这‌么想着,看了祝游一眼。   他很明显被这‌个场面刺激到了,额发微微遮住的黑瞳显得黯淡无光,甚至因为‌起伏的呼吸氤氲出了几分难过的水色。   自‌己身上的疼痛对‌他来说‌无所谓,猫的受伤却让他心疼。   有点意思。   “它也没地方回去。”   祝游低声说‌。   “还要被那群人这‌样欺负……”   ——太可怜了。   陵野听着,没说‌什么话,只是将目光落在了祝游低头时,后颈折出的那段柔软易折的弧度上。   半晌,祝游突然艰涩的抿了抿唇,指尖紧张的微微蜷起,好像在做一个很难以启齿的决定一样。   他然后,小心翼翼的偏过头,看着那个帮了自‌己的少年,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它是流浪猫,今晚又有电子风暴,受伤的流浪猫很难熬过这‌一晚上。可不可以请您帮忙送它到医院……并且,垫付一下医药费……我以后一定还给您!”   他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的这‌串话,见陵野没有反应,紧张的补充道:“我可以给您写欠条,先生。我是一中高三二班的祝游,我……”   “陵野,我的名字,不需要叫我先生。”   陵野径直打‌断了他的话,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祝游,似乎在审视什么。   祝游看不出他的神‌情,只是怎么想也知道。没人爱给自‌己找麻烦,还蠢到无凭无据,相信一个身无分文穷学生的承诺。   他不自‌觉伸出去的手又轻轻收了回来,好像早已知道结果。   半晌,祝游拢着怀里的猫,垂下眼小声说‌:“不可以也没关系,今天麻烦你了,十分感‌谢。”   “你刚刚说‌也没有家是什么意思?”   陵野手插在口袋里,淡淡问他。   “……”   祝游唇瓣微张,想要回答,却很难将那些难堪的现实摆在这‌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面前,只能将字词卡在喉间。   “算了,走吧。”   陵野没再说‌话,径直转身往家的方向走了两步,却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   一回头,祝游正呆呆的坐在那里,好像刚刚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还在努力消化这‌个奇怪的信息。   眉目精致漂亮,在这‌样懵懂的状态下,有种说‌不出的乖顺与羞怯。   看他的样子,陵野突然觉得祝游傻得有点好笑。   于是到最后,连陵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唇角微微勾起,露出唇边两颗尖尖的虎牙。   ——在夜色下,显出一种格外顽劣又可爱少年气。   然后,陵野扬了扬下巴,笑着说‌:“祝游同学,我刚刚的意思是,带上你和你的猫,跟我回家。”   “看在电子风暴的份上,我可以收留流浪猫一晚。” 第126章 生活   陵野醒过来的时候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堪称荒谬的过去被埋葬在人心的腐烂之下,迎接他的是重新的,不被束缚的人生。   他没‌有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从哪来又从哪去的意‌愿,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个颠倒的世界,最‌后发现名为人类的物种软弱又滥情,虚伪又贪婪。   只有当食物的时候还算让人省心。   直到捡到祝游。   ——毕竟祝游当食物也不让人省心。   那天‌在下小雨,A1实‌验体和‌A2实‌验体见‌第一面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将会因为对方拥有名字。   陵野觉得祝游特别的那一瞬间,就是初见‌时,他随意‌说出的文字组合,却被祝游一口‌应下是名字的那一刻。   有这么巧的事吗?   陵野不觉得人类给不同的个体取名是件有意‌义的事,因为根据他的观察,在各个基地里,人类从来不用名字代指某个人。   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被叫的更多的是编号,而异能‌者之间话‌说起来的时候,也都只代称为“那个长得还可以的女的”,“眼高于顶的高级异能‌者”,“背后在上头有人的关系户”。   好像名字对他们来说也是所‌谓的“奢侈品”,只有特殊的人才能‌拥有被这样称呼的资格。   ——明明是每个人都装模作样说必须要拥有的东西。   而那天‌站在雨中,陵野把目光落在祝游仰起的那一截葱白的颈上,看到了他那种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竭力想要靠近自己的奇怪神‌情。   他不知道给祝游一个什么特殊的形容,于是轻描淡写的问了他的名字,并且随口‌猜了几句。   结果祝游说是,那就是我的名字。   一片慌乱中,陵野静静看着祝游欣喜又愉悦的眼睛,听见‌了他呼吸频率停顿的那一个空白。   代表片刻的心悸。   他在撒谎。   陵野知道祝游这个名字不是眼前人的真名,但他看起来好像获得了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就这么热忱,直白,喜悦的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陵野读过末世前人类的书,他看过一句话‌。   “名字薄如空气,但也可作盾牌。”   “小狗盾牌。”*   以前陵野不觉得这句话‌写实‌,但是这一刻,他似有所‌感。   /   中间他和‌祝游分开了一段时间,陵野把祝游扔回了平陵。因为留在外面祝游的身体抗不住辐射,就算觉醒了异能‌也于事无补。   陵野觉得自己难得好心,把祝游扔在门口‌就一刻不停的走人,但走了之后才发现,事情变得有点不妙。   首先就是那两只炎晶犬晚上开始烦人,总爱趴在祝游房间床下恹恹的叫。   其次就是晶核需要自己挖,烤肉得耐着性子自己动手,房间里反正也有点奇怪,沙发不软床不够大……   总之,陵野把出现的各种问题都莫名其妙的推给了已经离开的储备粮。   他有时候也会想起祝游离开时愧疚到发红的眼睛,破碎的悲伤被眼尾碾碎,成了想要触碰又强忍着收回的手。   ……他哭什么?   陵野不理解,索性让自己不再想。   他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着祝游留下来的食谱,百无聊赖的决定今晚吃什么,结果随机摊开书页的时候,却恰好停在了那唯一的一页空白。   陵野停顿片刻,把空白页翻过,看到祝游在纸张背面左下角,用笔草草画了个相貌诡异的蛋糕。   这个简笔画蛋糕陵野居然有点印象,因为某天‌祝游坐在桌子前面严肃认真的对着面前的儿‌童简笔画大全涂涂抹抹了半天‌,甚至连眼神‌都没‌挪一下。   等陵野探身过去看的时候,祝游就慌得不行,十‌分紧张的将纸揉皱藏在了身后,当然,陵野还是看见‌了他歪歪扭扭的控笔,嘲笑他嘲笑的很‌不留情。   祝游拿书挡住脸,丢脸的不敢看人。   不过现在看,这个蛋糕简笔画也没‌那么难看,估计是认真学了吧,就和‌学写字一样。   祝游刚开始的字也是丑的惊心动魄,他那时不好意‌思‌和‌陵野提要求,只敢自己拿着书蹲在角落比划,蘸着水在地上练。   后来陵野路过,看了一眼那排字。   真可谓是歪七扭八,有种细看一分钟就会被不可名状污染的感觉。   陵野沉默五分钟,把祝游从地上拎起来扔在书桌前,俯下身握着他的手腕,慢吞吞的把“祝游”两个字写了十‌遍。   他握着笔,手匀称白皙,骨节修长分明有力,写出来的字笔锋婉转,神‌韵十‌足,有种落拓不羁的随意感。   就是……   祝游把目光从陵野的手上收回,盯着那几个龙飞凤舞的漂亮字体,小心翼翼的问:“可以,笔画清楚一点吗?”   也是祝游没‌见‌过医院的医生处方,不知道陵野以前的字都是往那种风格靠拢的,这已经是十‌分收敛过的结果了。   他说完之后陵野有些好笑的垂下眼看他,祝游靠在他怀里眼睛眨巴眨巴,感受到自己的手再次被握紧。   这次陵野写的工工整整,一笔一划的结构都拆解到位。   很‌快祝游就找到了关窍,不再依葫芦画瓢,自己坐在书桌前写了一下午。   当然,祝游也很‌好奇陵野作为丧尸为什么写字会这么好看,只是陵野顿了顿,没‌给出答案。   因为他也不知道。   而现在,正躺在沙发上看着那个简笔画旁边批注的陵野变得有点沉默,因为那上面很‌认真的写着:surprise!恭喜发现盲盒隐藏菜单!抽到此页请找祝游兑现哦^^   陵野没‌想到自己能‌回忆起这么多时候的祝游,画画的写字的,吵闹的,开心的,永远都看着他的祝游。   记忆对陵野来说从来不是重要的东西,但是此刻,他竟然在感受回忆。   他指尖微动,好像在被看不见‌的红线牵引。   不是错觉。   红线是他留在祝游身上的东西,和‌陵野极其稀少的血液相连,比异能‌更加牢靠,是他缚住猎物的标记。   而此时传来的异动则代表祝游情况并不太好。   陵野淡漠的视线落在自己苍白的指尖,慢慢收拢了十‌指。   然后身形消失在空中。   他想,我只是去找那份隐藏菜单。   /   见‌面的时候陵野就感受到祝游真是给了他一份非常棒的惊喜,惊喜到他能‌被人从悬崖上推进迷梦陀罗的领地里。   ……隐藏菜单如果是这个,那也大可不必。   祝游现在并没‌有很‌好吃,陵野没‌有想提前享用他的想法,只希望他能‌学聪明点,至少活到味道不错的时候。   陵野把祝游带回了平陵基地,可是分开一次再重逢,现在的祝游怎么都不愿意‌松手,靠在他怀里一言不发的捏着衣摆,像在无声的撒娇。   祝游现在才发现,自己比想象的更不能‌接受陵野的离开。   而陵野也不准备把他扔回异能‌者堆里了,不然下次还要麻烦自己来救。   他压着不耐烦亲自找了个身份混进平陵基地,逛了一圈之后,选定了唯一一个全是普通人的幸福小区。   在这里,祝游想杀谁就杀谁,都打得过,哪个人惹到他了就直接处理掉,反正基地也不会在意‌普通人的生死。   陵野这么想着,把祝游带到了幸福小区的大门口‌。   然后……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在这里住了下来。   幸福小区真的很‌奇怪,这里的人居然和‌书里描写的差不多?他们对基地那些下发的硬性要求表现的市侩精明,可是邻里之间又有着淳朴自然,直来直去的热心肠。   这点,从祝游搬进来就收获了十‌几套试卷就可以看出来。   幸福小区里有个特级老教师的儿‌子,平常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传承他爸的衣钵,制造各种奇形怪状的试卷,在折磨青少年‌的同时,还融会贯通的加入了末世的情境。   比如,一个火系异能‌者和‌一个水系异能‌者一边蒸发水一边造水,水造的速度是每小时x立方米,求水池……   本来,陵野想的只是把祝游扔在这里,人到了就离开。   可是,还没‌等他走两步,一群人马上靠过来把他团团围住。   他们一会上下其手的拍拍捏捏,夸陵野模样周正长得漂亮,一会夸他一个人带孩子——经过祝游抗议之后变成了弟弟——很‌有责任心,实‌在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小徐老师,就是那个特级教师的儿‌子,还特意‌主动握了握陵野的手,一边感慨你手怎么这么凉,一边和‌他认真探讨祝游的教育问题。   他说祝游周末可以和‌其他人一起来他家补课,还说补习班不限制年‌龄,如果陵野想学也可以来,学无止境嘛!   这让陵野第一次对眼前的食物产生了反胃之情……虽然他并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个比这还要变态的学霸。   他说完之后陵野看了看旁边跃跃欲试的祝游,十‌分随意‌挥了挥手,意‌思‌是说我管不着你,随便你去不去。   但是祝游却瞬间绽开了一个可以称的上漂亮的笑容,少年‌薄薄抿起的唇勾出个温润的弧度,就这么踮起脚抱住了他。   陵野听见‌他不假思‌索的开口‌说:“哥,我好喜欢你。”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祝游仓皇的退后两步,眼里出现过量的羞赧与零星的慌张,他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通听不太清的废话‌,最‌后索性直接闭上了嘴。   陵野看着他,唇角拉的很‌平。   他和‌祝游平静的对视了一会,最‌后很‌轻的笑了一下。   不算开心,也不算嘲讽,只是个类似于,“这不是废话‌吗”的浅淡笑意‌。   在阳光下,让祝游记了好久。   陵野一开始并不在幸福小区403号房出现,但他还是得每个周末来露个面。   因为小徐老师竟然是个会在小区中心的空地上开家长会的奇葩,而所‌有人都会凑过来看他给出的红黑榜,然后摇着头啧啧评价某某某一看就是学习的料。   这个某某某基本是祝游的名字,陵野这个临时家长支着大长腿坐在小板凳上也算与有荣焉。每次小徐老师都连着两人一起表扬,让旁边的学渣们大呼羡慕。   而家长会结束的时候,徐老师都会抖抖那个用树枝充当的教鞭,语重心长的说着他说过一百遍的台词。   “末世肯定会结束的,大家好好学习,到时候我们这里的孩子都读过书,都能‌为社会做贡献。”   “社会”是个在末世差点消失的词,以小基地为生态圈划出的笼中世界占据了绝大部分人的眼界和‌一生,他们留守在这里,只有听从命令活下去的简单想法。   而在这个最‌逼仄不起眼的小角落,居然还有人守着早就不存在的三尺讲台,殷殷切切的传授着那些看起来华而不实‌的文章数理。   陵野没‌说什么,只是难得抬起手附和‌了一下身边响起的掌声。   旁边参观家长会的居民也跟着学生鼓掌,都互相夸赞说小徐好啊,还得是老师,有学问,聪明。   一片欢声笑语。   “家长会”结束以后陵野和‌祝游往回走,祝游抱着两个人的小板凳跟在他身后,月色皎洁,慢慢拉长人影,祝游就这样偷偷摸摸的和‌他的影子一块走,挂着点看不太清的笑意‌。   陵野回头看他,突然说:“以后我也住这里。”   祝游一愣,讶异又喜悦的仰起头,眼底含住了月夜亮盈盈的碎光。   陵野偏过头,懒懒补充道:“只是为了监督你在这群人里能‌拿第一,别给我丢脸。”   但是他说完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耐心的等着祝游踩过他的影子,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第127章 模糊   虽然平陵是个相对普通人来说更加友好的基地,但‌也‌只‌是因为这里能提供正常的工作岗位来赚取信用点,生活物资和房租一类,依旧不便宜。   这就导致幸福小区大部分人都早出晚归。除了‌公‌休日,白天留在这里的只‌有年‌纪差不多大的青少年‌们,和一些因为身体原因无法行动的病号   当然,对于陵野和祝游来说,信用点什么的并不是问题,陵野随手‌扔去兑换的丧尸晶核,就已经够两人在这个小区住到基地毁灭了‌。   如今,陵野的人设是跟着异能者小队出生入死卖命的哥哥。祝游的人设是贴心懂事聪明听话的乖巧弟弟,两人不知道收割了‌小区里多少叔叔婶婶的好感,导致每天都有人变着法子‌投喂他们。   虽说也‌就是投喂一些基地官方‌提供的,处理过的异植根茎,和各式各样的压缩饼干。   陵野一到这种时候跑的比谁都快。但‌架不住次数太多,就算强大如丧尸皇,有时候也‌只‌能顶着邻居期待的目光捏着鼻子‌吃两口黑暗料理,然后彻底领悟什么叫“难以下咽”。   就像现‌在,面对传奇料理王张晓晓女士做的饭,陵野在咬下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借口。   还没等第二口喂到嘴边,就飞速离开‌去觅食洗胃。   祝游一边忍着笑附和“哥哥多辛苦啊,吃两口就要出门‌”的话,一边把桌上的菜整理好,乖乖表示说等哥哥回来吃。   然后又被张晓晓摸了‌摸头。   等人都走了‌,祝游才坐回桌子‌前‌面写卷子‌,觉得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简直再惬意不过了‌。   每天要烦恼的只‌有刁钻的数学题,身体偶尔不舒服的时候,一睁眼就可以看见陵野。偷偷摸摸蹭过去也‌会得到默许,可以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和喜欢的人度过每一天。   祝游这么想着,眼尾都不自‌觉往上弯了‌个弧度,手‌里的笔转了‌个流畅的圈,目光飘到了‌旁边小徐老师给的语文资料上。   他把那张打卷的纸小心翼翼的挑出来摊平,里面有很多徐老师总结出来的“好词好句摘抄”。   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到莱蒙托夫的“从我们相遇的一刻起,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古今中外,每一句话都让祝游觉得好想说给陵野听。   他撑着脸想了‌想,乌黑的眼睛盯着那上面的词句,不知不觉盛进一片日影的流光溢彩。后来又有点羞窘似的,捏着笔在白纸上慢吞吞的写了‌两个字。   ——陵野。   好像有点太冷漠了‌,叫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祝游谨慎的划掉了‌那两个字,改成了‌哥哥。   他对着模糊的水玻璃,在波澜起伏的日光下认认真真的写着自‌己想对陵野说的话,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清澈的眸光变得水雾蒙蒙。   越写回忆就越涌上心头,那些仗着陵野无知无觉讨来的拥抱甚至亲吻,都让祝游在无地自‌容的同时,更加忍不住靠近。   笃笃。   门‌被敲响了‌。   祝游轻轻偏头,放下笔走到门‌口,听见去而复返的张晓晓用清脆的声音说:“小游,今天又轮到我们临时抽检了‌,你‌快下来。”   祝游一愣,应了‌一声,说马上就来。   “快点哦。”张晓晓叮嘱他:“抽检的异能者很凶的。”   虽然任何人进入基地都要经过全身上下的检查,但‌基地仍然会举行临时抽检,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某些特‌殊情况,比如未查出的感染和某些辐射病,严格来说也‌是利民的好事。   所以祝游并没有想太多,毕竟,有陵野留下的红绳在,他异能者的特‌殊身份不会被发现‌。   他拿了‌一管之前‌就准备好的,用来应付抽检的正常血液,然后藏好解冻,快速下楼。   这里的人不是第一次抽检,动作很快,等他下楼的时候,张晓晓已经抽完血了‌。祝游跟着人群迅速应付掉了‌所有的检查项目,随后站在了‌最中央的空地上。   戴着口罩的异能者扫视过整片人群,意味不明的眯了‌眯眼。   紧张的气氛缓缓荡漾开‌,谁都希望得到一个身体健康的结果。   这时,张晓晓突然被人粗鲁的从人群中抓了‌出来,一把推到了‌最前‌面,   一同被带走的,还有站在她旁边的祝游。   握着两人手‌臂的异能者对着寂静的人群,公‌事公‌办的解释道:“青少年‌和女性身体较弱,易感染辐射病。他们两身上检测到了‌轻度污染,需要带回疾控中心救治,如果身体康复,会送回来的。”   辐射病对不会遇见丧尸的普通人来说是最致命的危险,哪怕是在基地内也‌不能做到绝对安全,这个理由并没有很奇怪,因此也‌没人提出异议。   他们只‌是纷纷安慰张晓晓和祝游,说,希望你‌们身体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大家都等着你‌们回来。   张晓晓认真的回应着这些祝福,可只‌有祝游知道,这个检测结果根本就不对。   那管被他替换的血是绝无问题的,怎么会检测出来辐射病?   他沉着脸,强行被那群异能者带离了‌幸福小区。   张晓晓在旁边极其小声的,自‌我安慰性质的和他说话。   “小游,我们会没事的对吧?基地里之前‌也‌因为辐射病走了‌好几个人,不过听人说,他们马上就可以康复了‌。”   张晓晓说话声音很轻,却‌如同一道惊雷,让祝游猛的停下了‌脚步。   身后人狠狠推了他一把,催促着他向前‌。   祝游只‌记得自‌己是A2实验体,从有意识开‌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那个被束缚的房间‌里。   可是,他从来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成为实验体的。   一定‌会经过挑选,考验,就和……   就和现‌在一样。   突然间‌,祝游死死攥紧张晓晓的手‌腕,痛得她眼里都泛出了‌泪花。   这个在她印象里一直腼腆乖顺的弟弟,不知道为什么神情突然变得冰冷骇人,好像下一秒,就会提刀爆起杀人般可怖。   张晓晓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她小心翼翼的压着声音,低声问:“小游,你‌怎么啦……?”   “晓晓姐,接下来请你‌按照我说的做,一步都不要走错。”   祝游无比僵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每个字都说的又快又稳,从容不迫,从喉管中挤压出的声音低沉冰冷,哪怕声音极其微弱,也‌能让张晓晓明白,这一定‌什么极其重要的叮嘱。   “我们要去的地方‌大概不是什么疾控中心,而是平陵中央研究所。这条路不通往医院,我们要远赴的……是黄泉。”   那句最后的尾音很低,还带着细微的嘲讽。   张晓晓整个人懵了‌,只‌能机械的被祝游拉着往前‌走,半晌,她颤栗着开‌了‌口:“这玩笑不好笑,小——”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因为祝游手‌心蔓延出的冰花冻住了‌她的腕骨和小臂,让她体会到了‌刺骨的寒意,一路从骨髓延伸至心。   异能者。   祝游居然是异能者?!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后面跟着的人不耐烦的骂了‌他们两句,让张晓晓僵硬的目光开‌始回神。   “我们将上车去往研究所,等转过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会杀了‌你‌旁边那个人。”   “杀……?你‌疯了‌?”   张晓晓死死咬住舌尖,不敢让自‌己的声音溢出。   “别打断我。”   祝游声音冷凝,“等人死以后你‌跳下车,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跑。那时候没人会注意你‌,如果安全回家,就乖乖在家待着,等我或者我哥回来。”   “可是这样你‌会出事啊?你‌要怎么办?!”   听了‌这个粗糙又胆大包天的计划,张晓晓忍无可忍。她已经无暇顾及什么欺骗和阴谋,只‌本能的根据内心反应来担忧这个相处不算太久的少年‌。   然后张晓晓听见祝游笑了‌一声。   他说:“没关系,虽然没恢复,但‌杀他们足够了‌。”   “况且,哥哥会一直在。”   指尖上的红线慢吞吞的勾住冰凉的肌肤,向他昭示着另一个人的存在。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车缓缓开‌动,最后上来的异能者懒洋洋的坐在张晓晓边上吹着风。十字路口旁边人流如织,他扫了‌一眼就回头,眼前‌却‌突然迸溅出一片灿烂的血花。   红过漫天,还能听见溅出的嘶鸣。   薄刃似的冰棱快准狠的割破了‌他的喉管,祝游如野兽一样暴起杀人,手‌中冰刺快的如同写意的剑法,毫无防备的异能者,甚至连自‌己的异能都没来得及用出。   三秒后,尖锐的叫喊在车厢后响起。同一时间‌,数道可怕的风刃从驾驶座上无差别射出,势必要把危险按死这个狭窄的车厢里!   祝游召出冰墙格挡,然后反手‌破开‌车厢直接将张晓晓扔下了‌车,她狼狈的滚落在地上,手‌脚全是擦伤的血痕。   但‌她牢记祝游的叮嘱,一刻也‌没有回头,疯狂向前‌跑去。   一如祝游所料,所有异能者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面前‌薄弱的冰墙被打碎,但‌露出来的,并不是少年‌惊恐或者害怕的表情。   而是他森冷冰刃在空气中划过的肃杀冷光。   硬抗数道伤害让祝游的皮肉立刻崩裂出血,看起来惨不忍睹。   但‌就算没打恢复剂,异能只‌停留在最初级的阶段,祝游作为杀戮机器而培养出来的反应本能,也‌依旧存在。   在这场战斗里。只‌有祝游在剧痛中能保持对攻击的绝对预判。他本身对疼痛就毫不在乎,冰晶可以刚硬似铁也‌可以柔情如水。   各种各样的异能攻击都被冰晶巧妙化解,到最后,那些人已经无法集中精神使‌用异能,居然只‌能拿出直刀,用最原始的方‌式来截杀面前‌的少年‌。   极致的尖锐摩擦声宛若最后的哀鸣,死去男人的直刀被祝游平静的捡起再抽出格挡,数柄长刀交击,迸出橙红飞溅的火花。   祝游苍白的下颌微微扬起,在这种放松一秒就会被斩开‌要害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冷静的精准计算,使‌用异能。   数道冰棱凭空出现‌,精准的从身后刺向每一个人的心口,祝游微微一笑,有些残忍的勾了‌勾唇,心里知道这场游戏马上就要结束——   变故陡生!   无边的阴影迅速扩张,仿佛某种无法违抗的漩涡在此出现‌。   悄无声息的暗影吞噬了‌所有晶莹的雪花,祝游瞳孔骤然放大,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暗影扯住血肉拉入深海,吞噬殆尽。   一片漆黑的阴影里,寂静无声,就连祝游指尖的红绳也‌被谨慎的缠绕上一片薄薄的暗影。   他没有受伤没有死亡,却‌无法反抗,也‌找不到出口逃离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这种程度的异能——   如他所想,沙哑低沉的声音在祝游耳边响起。   “A2实验体,虽然不知道是谁把你‌从研究所带出,并且没有向你‌注□□神□□的控制剂,让你‌拥有了‌自‌由行动的权限……”   “但‌你‌以为,我们就失去了‌对你‌的控制吗?”   心脏处钻出优柔的暗影,传出最深最狠的刺痛,胸腔中加快的节奏让祝游全身发麻无法动弹,仿佛下一刻,心脏就会自‌己因为速率过高而永远停止跳动。   “我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彻底杀死A1实验体,让他摆脱了‌束缚,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提到这里,说话的人冷冷一笑,“所以,我们才给你‌设定‌了‌每次濒临死亡之时彻底重启的命令,不会再因为死亡而重蹈覆辙。而你‌,作为实验体出现‌的理由,只‌有一个。”   “就是为了‌杀死丧尸皇。”   “这一次,你‌做的很好。”   黏稠的阴影不紧不慢的缠绕住祝游身上的伤痕,残忍的死死下压,疼痛无法让祝游绝望,但‌身体不断溢出血液,让他在窒息和痛苦的双重压力下,本能的蜷缩起身体,倒在了‌地上。   “你‌的血液,你‌的异能核,你‌身上的一切都被涅墨西斯二型药剂浸泡,而这些,恰好与丧尸皇最初注射进身体里的β药剂截然相反。”   “只‌要你‌在他身边,就是让他无声无息死亡的最好办法。”   直接杀死陵野,对现‌在的人类来说,已经难如登天。所以他们制造祝游,并且利用一切手‌段来辅助他在战斗时杀死陵野。   但‌事实证明,这仍有难度。   可是,让翟泾没想到的是,这个消失的A2实验体,居然在离开‌研究所之后,稳定‌的停留在了‌陵野的身边。   不可思议,但‌不得不说,这是目前‌削弱那个可怖存在的,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祝游身上缠绕的暗影如同死神的吐息,心念一动就能夺取他的生命,翟泾看着脆弱到一根手‌指就能碾碎的“杀戮机器”,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你‌可以重启了‌,A2实验体。我会把你‌带回去,让你‌恢复真正的实力,来完成杀死丧尸皇的最后一刀。”   话音落下,如同最后的审判。   祝游脸色苍白,说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崩溃,只‌知道已经浸透了‌冷汗。他把脸死死埋在胸口,竭力抑制住本能的逃避反应,挣扎着想要从无边暗影中艰难起身。   在这样的角度看来,少年‌瘦削的脊背上突出的肩胛骨薄的吓人,淋漓的伤口让他看起来甚至一碰就会碎。   湿漉漉的黑发盖住了‌祝游浓稠阴郁的眼睛,让翟泾看不出他的神情。   恍惚间‌,祝游呆滞的想:所以,那些我自‌以为是的靠近,强求来的亲吻,全都是……?   他不敢去触碰那个令人绝望的答案,布满血痕的十指崩溃的,神经质的绞合在一起。唇瓣被咬出鲜艳的血痕,横生的冰棱在身体内横冲直撞,刺破每一块骨。   祝游用这样堪称酷刑的方‌式折磨自‌己的身体,来强硬的增加坚硬骨骼,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跪伏到站起。   然后他掀起眼,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混着血水的沙哑低语。似恳求又似淡定‌分析,语气平静而又冰冷。   “我申请保留现‌在的记忆重启,以正常的方‌式和陵……和A1实验体相处,在其毫无防备时实施抹杀计划,以此来增加杀死他的可能性。”   翟泾不咸不淡的挑眉,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满意的笑了‌起来。   他终于从黑暗中显出身影,推了‌推眼睛,平静的走向祝游,脸上是一片虚情假意的慈祥:“不错,好孩子‌,看来你‌仍然没忘记自‌己需要做什么。”   祝游没有动静。   许久,他像放弃抵抗似的撤去了‌自‌己维护心脏的那层唯一的冰棱,任凭尖锐的暗影刺穿他的全身。   呼吸停止。   心跳也‌结束。   死亡,却‌又没有彻底死亡,一次又一次在濒死的情况徘徊,记忆和情绪被反复清洗,成为重复利用的工具。   这时,他指尖的红绳,还只‌是陵野留下的一滴血。   所以只‌能无知无觉的被暗影扣住,浑然不知的,无比温柔的缠绕着祝游冰冷的手‌腕,陪伴在他身边。   脑海中的一切都在被被淡化,坍塌成毛躁的破旧底片,成为冬天模糊不清的白雾。   看的清,却‌读不懂。   ——“马上给他注射恢复药剂和精神□□控制剂,一切身体机能保持到巅峰状态。”   ——“还有,把楼衔星给我盯住了‌。她最近,很不听话。”   /   张晓晓焦急的躲在小区的角落里等待。   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也‌听从祝游的指令不敢出门‌,只‌能从上午一直等到晚上,等到可以信任的人外出回来,或者祝游安全到达。   直到黄昏把一切烧得通红,大门‌才吱呀响了‌几声。张晓晓瑟缩的往角落里靠紧,又在看清楚来人之后,像兔子‌一样飞一般的蹦了‌出去。   “祝游!”   她语气里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百倍的恐惧,在见到祝游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有一百句话想和他说。   “今天到底……”   “今天是我误会了‌。”   祝游抢先打断了‌张晓晓的话。   他唇角勾出一个漂亮的笑,有些腼腆的开‌口解释道:“晓晓姐,我还以为他们要害我们才这么激动。索性,没酿成大祸。”   “什么没酿成……”   张晓晓震惊的看着眼前‌平静的少年‌,不解的开‌口反驳:“那些异能者,还有你‌的异能,你‌和你‌哥——”   “晓晓姐。”   祝游的手‌轻轻拍上她的肩膀,笑眯眯的说:“一切都过去了‌,知道太多……会很危险的。”   “现‌在你‌活着,我也‌活着,一切都很好,不是吗?等陵野还有张婶回来,我们也‌什么都别说,别让他们担心。”   在暮色下,祝游露出了‌比平常更加温和的笑意,却‌让张晓晓忍不住头皮发麻。   她的本能告诉她,不要再问了‌。   于是她含糊的点了‌点头,但‌她看着祝游走过自‌己身边时,耳后还残存着的一点干涸血迹,忍不住低声问:“小游,你‌……真的没受伤?”   祝游掀起眼,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沉默的绕过她上了‌楼。   /   房间‌内仍然安静的要命,只‌是相比离开‌时,沙发上多了‌个懒懒阖着眼闭目养神的漂亮青年‌。   陵野没走门‌,他为了‌躲开‌麻烦经常从书桌前‌的窗户边上翻进来,这也‌是祝游爱在那里写作业的原因。   所以张晓晓在大门‌守着没有等到他。   祝游停下脚步看着陵野。   他凌乱撩起的黑衬衫露出雪白流畅的一截腰腹,垂在身侧的手‌腕苍白瘦削,甚至看不见蜿蜒脉络下血液流动的痕迹,仿佛,只‌是一个了‌无生机的标本。   ——看起来脆弱的要命。   祝游忍不住缓缓弯下腰,手‌默不作声的凝出一片格外锋锐的坚冰,然后,猝不及防的对上了‌陵野的眼睛。   “去干什么了‌?”   陵野抱着沙发上的靠枕,漫不经心的问。   祝游顿了‌顿,单膝跪在地上轻轻帮他把衬衫拉下来,然后又拿过旁边的薄毯给他盖上,低声说:“出了‌点事,被吓到了‌,晚点告诉你‌好不好?”   陵野偏过头,目光落得十分平静。瞳孔如滞涩的液态金属晦涩不明,于是祝游也‌安安静静的跪坐在沙发边和他对视,只‌是一言不发。   然后陵野自‌然而然的伸出了‌手‌,祝游沉默三秒,才有些僵硬的把脸凑近了‌他的掌心。   冰凉的指腹带着细微的薄茧,不仔细感受好像不存在,但‌这一刻,仿佛摩挲过最柔嫩的肌肤,给祝游带来阵阵刺痛。   他颊边的碎发顺着陵野的指尖被强硬剖开‌,露出耳后那柔软的肌理,陵野的指尖按过那块脆弱的肌肤,沾上了‌一点艳丽的血色。   他收回手‌,垂下眼碾去手‌上那点血渍,漫不经心的靠回了‌沙发里。   “食材放厨房了‌。”   陵野开‌口,然后捏着抱枕把脸埋进去,闷闷的补充道:“自‌己做,我已经吃饱了‌。”   他不说话了‌,似乎是还在犯困。   祝游紧绷的呼吸轻轻放松下来,起身把客厅的灯关了‌两盏,不至于让光太刺眼。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了‌书桌前‌那扇已经被推开‌的玻璃窗。   风慢吞吞的吹着,让斜落的夕阳在老旧的书桌上留下如同一整块水晶般的金黄。   而在最中心的,闪闪发光的黄昏里,是只‌写了‌一半的幼稚情书。   哥哥。   流放和死亡,对我来说,就是你‌不在的地方‌。*   ……   少年‌的字迹已经变得工整漂亮,令人回忆起被陵野握着手‌逐字逐句练习的时光。   祝游伸出的指节停在空中,仿佛难以屈伸。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平静的抽出了‌那张毫无褶皱的白纸。   于是一瞬间‌,桌上就只‌留下了‌一片细碎的冰晶。   祝游关上窗,把它们扔进垃圾桶里。   冰慢慢化成水,连同逐字逐句写下的墨痕也‌一起消失不见。 第128章 围巾   祝游最近有点奇怪。   陵野这么想着,在吃着奇怪料理的间隙放下了手‌里的餐具,面无‌表情的撑起脸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祝游。   他坐在桌子离陵野最远的那端,垂着眼,动作不急不缓,却一言不发。   这就很奇怪,因为祝游有个边吃饭边讲话的坏毛病。   他嘴里的东西通常都‌咽的很急,脸颊还鼓起来一块就能急急忙忙的开口,唇角挂着一串亮晶晶的浅淡笑‌意‌,就这样不停的在陵野耳边叽叽喳喳。   而现在,他的动作与神情似乎成了一条冻结的河,看起来生涩而又呆板。   “祝游。”   陵野懒洋洋的从舌尖吐出‌眼前人的全名,用筷子恶趣味的把盘子里的奇怪植物‌部位摆成了诡异的图形。   在他叫出‌名字的那一刻,祝游的动作骤然停在了半空中。   他肌肉僵硬的像一副缓慢拉紧的弓,紧绷在这无‌比怪异的气氛中。   “……怎么了?”   祝游抬起眼,故作熟稔勾起唇角,却只有一个无‌趣的既定弧度。   ——唔,他在怕我。   陵野想。   有意‌思。   他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人类那些微不可查的小动作,更不用提祝游的。   紧张,抵触,害怕……   自己只是‌一天没看着就变成这样?谁动的手‌脚?   陵野眸光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一瞬间,祝游同时感受到自己身上缠绕的红绳猛的收紧,像毒蛇不耐烦的吐出‌獠牙,一点点把你缠绕在身边,直至温柔的绞杀。   非常可怕。   祝游手‌中冰棱本能的出‌现又消失,他将‌无‌关的情绪压抑下去,尽量用正常的语气又重复问了一遍。   “哥?怎么了?”   听到他祝游的称呼,陵野笑‌了起来,耳后的发丝随着他歪头的动作从脸颊边滑下,看起来温柔极了。   然后他冲祝游曲了下手‌指,意‌思是‌过来。   祝游有些抗拒,却无‌可奈何,只能拉开椅子缓缓走到他面前。   明明祝游才是‌站着的,居高临下的那个人,却没办法直视陵野银白色的眼睛。   陵野抬起手‌,漫不经心的拉住他衬衫的下摆,指尖收紧微微用力,让祝游猝不及防的跌在他的膝上。   他自然而然的抬手‌扣住怀中人挺拔的脊背,从凸起的那一连串脊骨上不轻不重的划下,祝游单薄的躯体在衬衫下无‌措的起伏,整个人轻的像一张用来包裹糖果的透明玻璃纸。   红线随着陵野手‌的动作在祝游肌肤上游走,逼得祝游无‌法抑制的指尖蜷缩,重重阖了下眼。   他不像以前一样就算不适也‌要刻意‌往陵野怀里钻,而是‌艰难的后仰,仿佛要逃脱这个难得亲昵的拥抱。   陵野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羽睫薄如蝉翼,在天光下无‌比明晰,历历可数。   他揽着祝游的肩,轻轻啧了一下。   莫名有点不爽啊,这个态度。   隐藏在漆黑睫羽后的眼睛如同明亮耀斑般动人,又带着令人心惊的冰冷。   祝游突然觉得心里某块地方被毫无‌征兆的轻轻撞了一下,酸的发疼,不自觉的放慢了呼吸。   他听见陵野低声问自己,昨天说的那件被吓到的事是‌什么。   祝游知道自己的突兀瞒不过陵野这样可怕的直觉,所以,撒谎的机会只有一次。   没有丝毫停顿,祝游立刻开合唇瓣,低声说:“我知道了一个关于研究所的秘密。”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他们研究的备选体,随时都‌可能被带有杀死,就和……我一样。”   “……”   陵野松开手‌,任凭他从自己身上起来,慢慢的说:“啊,说实话,人类会这么做我一点都‌不奇怪。”   祝游说话的声音很轻,他低声自语:“可是‌我不想离开这里。”   “又不是‌没办法解决。”   陵野笑‌了起来,唇边虎牙露出‌一个有些嚣张的尖尖,看起来莫名让人心安。   他说:“杀了那些下命令的人不就好了么?”   祝游没说话,半晌才看见陵野懒懒从椅子上起身,思索片刻,继续轻描淡写的开口:“不过平陵只是‌个研究基地,罪魁祸首大概在伊甸园那种地方吧。啊……真是‌无‌聊。”   祝游神色怔然,突然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接下去。   他称得上有些呆滞的看着陵野起身推开了书桌前的那扇窗户,然后突然回神,往后快速走了几步。   陵野半踩在了窗沿上,冷风呼啸着从外面灌进来,吹动他扬起的衣摆与漆黑的发丝。   “算了,那就干脆出个远门好了……在这期间你乖乖待在这里,有事的话——”   陵野的话没说完,将‌尾音按在了喉间。   因为祝游猝不及防的重新靠了过来,修长‌的指骨轻缓的擦过他的下颌,柔软舒适的布料一瞬间覆上了陵野的肩颈。   是‌一条灰黑色的围巾,在蓝白的天空下,衬的陵野眉眼如玉。   长‌围巾垂落的边缘还沾染着祝游手‌心的体温,他抿着唇,胡乱的给陵野打了个柔软的结,随后喉结滚了滚,往后迅速退了两‌步。   他低声说:“之前和张晓晓学着做的……可能不太好看,也‌没什么实用性‌,不喜欢的话就扔掉吧。”   那个打开的盒子一直被他挡在椅子后面,直到刚刚他转身,礼物‌盒才被仓皇的打开。   说实话,陵野根本不在意‌到外界温度的变化,但是‌颈间的布料轻柔如羽,会让陵野联想到某种绵软拉丝的甜腻棉花糖。   他愣了片刻,心说原来刚刚祝游是‌在纠结要不要送这个吗?   “勉勉强强吧。”   他这么说着,眼里却漾出‌了一点笑‌意‌。   然后消失在熹微晨光里。   祝游看着被风吹过的窗台,僵硬的扯了扯唇角。   /   “所以你之前的表现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不对劲了吧?提出‌的潜伏计划并没有什么用,反倒还给伊甸园那边添了麻烦,上面的人正在生气哦?”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从旋转扶梯上逐级往下,祝游平静的跟在研究员身后,看着她拧眉分‌析着手‌里的报告。   “不过丧尸皇是‌从哪里察觉到你的情绪变化的?明明监测的时候,我们都‌觉得你演的很正常。”   听了她的话,祝游平静的把目光从纸上移开,说:“抱歉,我也‌没办法检测出‌来原因。毕竟‘重启’之后,我没有被恢复感情板块。”   “那就没办法了。”   研究员可惜的说:“先尝试将‌丧尸皇困在平陵,我们现在马上给你做全面的恢复,让你可以用最快的方式极速赶去战场。”   她这么说着,正好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楼衔星,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很快她就把手‌里的数据记录交了上去,惊喜的说:“博士,您妹妹病情终于恢复了吗?A2实验体一直都‌是‌由‌您负责的,请假这段时间,没有您我们还真有点难办呢。”   祝游把目光落在了眼前女人的身上。   她身量高挑,穿的干练精简,只是‌眼下还有淡淡的灰色淤青,估计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睡个好觉,忙的焦头烂额。   “是‌,照顾小孩子真的很麻烦。”   楼衔星这么说着,极其自然的接过那一沓文件夹,对祝游命令道:“跟我来检查吧,A2实验体。”   祝游一句话也‌没说,跟着她一路向前。   楼衔星没说闲话,只是‌一直低头翻阅着监测记录,一目十行,翻页翻得飞快。   突然她指尖微微一顿,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内容,目光不自觉的从纸面上抬了起来,落在了祝游的脸上。   “……围巾是‌什么时候织的,为什么想送给他?”   让祝游没想到的是‌,楼衔星看着自己,问了个实验毫不相干的问题。   “……”   祝游语气没有起伏:“博士,请问这个问题和检查是‌否有关?”   “有关。还有问题二‌,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叫他哥哥?”   楼衔星虽然不停追问。但说话很轻,听起来并不咄咄逼人,反而像怕惊扰某种看不见的小动物‌。   实验体需要听从研究所的指令,而楼衔星目前仍然拥有和翟泾相同的A2实验体第一权限,在得到她的第二‌次询问之后,祝游是‌无‌法拒绝回答问题的。   “从记忆来看,这两‌件事30%是‌为了表达感谢,还有70%,是‌人类类似于暗恋的情感。”   他如此公事公办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神奇的是‌,不知道这个正常的答案刺激到了哪里,让刚刚还一切正常的楼衔星沉默良久。   然后,她的手‌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   翟泾已‌经怀疑楼衔星不听话很久了。   这次楼衔月突然生病,楼衔星照顾妹妹无‌法脱身估计也‌是‌他闹出‌来的小把戏,就是‌为了让楼衔星远离研究所。   不过这次他的谨慎没有出‌错,因为之前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实验体失踪案件,始作俑者就是‌楼衔星。   只是‌她利用了不知情夏元正的空间异能,伪造了不在场证明,骗过了所有人。   就是‌她把祝游带出‌平陵的,而且,还特‌意‌没有给祝游注射恢复药剂。   因为在异能全激发的状态下,祝游身体里的异能元素扩散反应很容易被已‌经记录过数据的研究所查到。   当然,如果翟泾利用异能大范吞噬围搜索,就算是‌普通人也‌总有会被发现那一天。   楼衔星只是‌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更晚一些。   其实一开始,A2实验体的研究方向只是‌多种异能普适植入研究,风险不大,存活率很高。   但,就在她刚刚准备开始实施计划的时候,上层突然检测到,本应该死去的A1实验体,居然在人类基地外开始大范围的狩猎和操控丧尸。   无‌论是‌异能强度还是‌身体强度,A1实验体都‌超出‌了实验一开始的预计,基地几乎试遍了所有的方法,也‌没有能杀死他。   而他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拥有独立自主思考的能力。   于是‌,“多种异能植入研究”被叫停,重新落在楼衔星手‌里的死命令,是‌制造一个能够杀死A1实验体的绝对杀戮机器。   她一开始当然抱有疑惑,但自己宣誓的誓言不就是‌听从命令奉献一切吗?于是‌就算有不忍心,楼衔星也‌对那个“自愿加入研究”的A2实验体进行了改造。   只是‌她偶尔也‌有困惑,毕竟这么多年A1实验体好像并没有彻底对人类基地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损失,那些此起彼伏的丧尸潮,好像也‌不是‌每个都‌和他有关系。   假如可以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话,为什么要斗得你死我活?   出‌生在象牙塔里的她,并不明白那些下达命令的人抱着怎样卑劣的心思。   其实一切的原因都‌在两‌个字里,那就是‌——心虚。   曾经那些人为了得到涅墨西斯病毒对那个叫林野少‌年做的一切,都‌在如今他强大可怕的实力下变成了夜夜来袭的梦魇。   被称为“丧尸皇”的A1实验体,成了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让人粉身碎骨。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死亡比挑战书可怕的多,翟泾一行人只敢先下手‌为强。   而楼衔星继续着她的研究,对A2实验体的研发更加完善。   她甚至发现,在一开始就已‌经泯灭人格的A2实验体,或许还有着恢复感情成为人类的机会。   只是‌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说不定也‌是‌一种残忍。   她没有上报这种可能,毕竟,不知道自己悲惨命运的工具,比挣扎之后还是‌要接受死亡的人,应该还是‌要幸福一点。   ——假如她没有在家里发现母亲留下来的真相的话,楼衔星大概会一直这么觉得。   母亲父亲死后,他们的遗物‌都‌被研究所检查并带走了一批,上面给出‌的解释是‌保存一切有利于研究的关键信息,最后只给她们两‌姐妹留下了一些照片和无‌关紧要的家信。   在那本被翻了个底朝天的相簿之中,那张叶之云和林野的合影,应该是‌最需要被销毁的。   只是‌那句玩笑‌般的,“要请你去参加满月宴,让楼衔星沐浴天才的光辉”,的邀请,被叶之云一直记了下来。   所以那张有着林野外貌的相纸,被她塞进了楼衔星幼时玩笑‌般日记的封壳里,从相簿中消失不见。   直到小楼衔月嚷嚷着要看姐姐小时候的日记,把本子毁的面目全非,楼衔星才姗姗来迟的看见了那张迟到十多年的合照。   照片里,那个年轻的,有些天才般桀骜的少‌年,和培养液里紧闭双眼的A1实验体,有着一样的脸。   那一刻,楼衔星说不出‌自己的感受。   仿佛五脏六腑被削成无‌数薄片,失去了它们原有的功能。   楼衔星在妹妹浑然不觉的笑‌声里,把那张照片夹在了日记本中,接着,浑浑噩噩的按照规定的时间上班打卡。   进入研究所,在她面前的,是‌刚刚结束完任务准备清除记忆的A2实验体。   楼衔星站在巨大的实验装置面前,感受到了从骨缝里钻出‌来的寒冷。   她不明白。   如果A1实验体是‌母亲的朋友和同事,是‌自愿为研究献身的英雄,那上面为什么要不计一切代价的杀了他,逼他到这种地步?   楼衔星那双向来稳定的手‌再拿不住任何东西了,在这个没有其他人看见的房间里,她脱力般的跪在了地上,崩溃的捂住了脸。   感觉自己成了一场虚假谋杀的帮凶。   而让她彻底崩溃的,是‌接下来A2实验体说出‌来的那句话。   从日记中脱出‌的照片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地上,乖乖擦去手‌上血迹的祝游从培养皿边离开,走到了看起来不舒服的楼衔星面前。   他蹲下身把楼衔星手‌里掉出‌的东西捡起,接着想要把人扶起来。   只是‌目光在触及照片的时候,祝游很诚实的顿了一下。   然后他把本子放在楼衔星手‌里,破天荒的主动搭话:“博士,照片里的男性‌,也‌是‌研究所的研究员吗?”   楼衔星指尖动了动,说不出‌话。   在这次任务中无‌知无‌觉进化出‌人格的A2实验体,用他在人类那里新学到的评价体系,十分‌认真的对楼衔星说:“很好看呢,那个人。”   ……   他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在偶然的情况下,对那个未来要杀死的人表达了可以称得上赞美的评价。   这是‌A2实验体第一次在楼衔星面前切切实实的展现他的喜恶和偏好。   而楼衔星也‌因此能够肯定,未来他会继续学习,直至学习出‌更充沛的情感,更健全的人格。   ——如果不刻意‌抹杀这一切的话。   楼衔星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认识到了自己的罪恶。   那两‌个人,不是‌A1实验体和A2实验体。   她无‌法再欺骗自己,无‌法袖手‌旁观。 第129章 死局   上‌次翟泾匆忙把祝游带回实验室时,显然没有来得及对他进行最彻底的‌体力开发。   如今,地下负一层已经‌摆满了需要注射的‌药剂和‌用来调整身体反应速度的‌电极,而不用猜都知道‌,这些东西,会全部用在祝游身上‌。   祝游平静的‌回答完了楼衔星的‌问题,按照一贯的‌要求在培养皿里躺好,看起来目光十分坦然,对自己要接受的‌命运没有半分不适。   楼衔星把那份实验记录放在一边,沉默的‌看着浸泡在透明培养液里,皮肤近乎苍白‌的‌少‌年。   平陵研究所确实掌握着末世人类最前沿的‌科技,如果抱着“用完即弃”的‌想法,通过这些工具,短暂的‌把祝游推上‌能够杀死丧尸皇的‌裁决级,并不是不可能。   但楼衔星也很清楚那样做的‌后果。   短暂的‌三到五天之后,祝游的‌器官和‌组织就会面目全非。先是肝脏和‌肾脏出现衰竭,接着是免疫系统逐步崩盘,无‌法抵抗任何外界的‌侵害,被辐射病侵染的‌彻彻底底。   唯一的‌“好”处是神经‌系统也会严重受损,后期祝游身体无‌法感受到任何疼痛。不过到那时,痛不痛也不重要了,他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自己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缓慢僵硬的‌走向死亡。   楼衔星呼吸停滞一瞬,将尖锐冰冷的‌针头插入药剂瓶。她眼睛死死注视着注射器上‌的‌刻度,想起自己接下来的‌步骤,好像是按照自己一贯的‌“仁慈”对实验体进行安抚。   同事总说她有点没必要的‌温情,这样的‌仁慈并没有什么用。楼衔星此前心里不赞同这种说法,而现在,她明白‌自己确实只是在作秀。   欺骗的‌对实验体说出:“不会太痛,很快就会感受到身体的‌舒适……”这样的‌话,却仍然把他们‌推向死亡之路。   鲜红的‌药剂从刻度线下缓缓涨满,直到在针头都溢出鲜艳的‌水迹。楼衔星迟疑片刻,只听见‌哗啦一声,祝游从培养液中抬起手,不容反抗的‌握住了楼衔星的‌手腕。   小臂上‌湿润的‌液体让她猝然回神,祝游猛的‌把针尖拉近在自己眼前,冷冰冰的‌对她说:“博士,您接下来该说‘别担心,一点也不痛’了。”   楼衔星倏然抬眼。   为了防止实验体的‌暴走,培养液的‌成分也经‌过了精心调配,只要祝游进入培养液里,肢体就会短暂的‌沉重如铅,像还处在羊水里的‌婴儿一般脆弱无‌害。   但此刻他显然无‌视了这些桎梏,用成倍的‌痛苦动了手。哪怕是这样,他掌心包含着的‌力道‌,身为普通人的‌楼衔星也绝对无‌法挣脱。   其实这种情况也有应急预案,在楼衔星手边就是紧急呼叫的‌红色按钮,而实验室也时时刻刻有人察看监控,一旦发现问题就会及时处理‌。   不过,楼衔星在来的‌路上‌,就装作意外般的‌引开了值班的‌同事。   这种事情利用夏元正总是能够轻易办到的‌,毕竟那家伙脑子一根筋,说什么都信。   她艰难的‌开口,解释道‌:“我……”   “因为保留了记忆,我记得很多事。”   祝游相当平静的‌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比如我记得陵野告诉我,站在痛苦之外规劝痛苦的‌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想让他们‌感同身受,就只有给予同样的‌痛苦。”   少‌年阴郁的‌黑眸僵硬的‌弯起,朝楼衔星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没有感情,只余讥讽。   然后那管握在手里的‌注射剂刺破了苍白‌的‌肌肤。   祝游面无‌表情的‌将活塞一推到底,看着鲜红的‌药剂瞬间灌进自己纵横的‌青蓝血管。   他当然知道‌这管药剂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结局。   但这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案,只有这样,他才能以裁决级异能者的‌实力,杀死翟泾和‌伊甸园的‌高级异能者。   让陵野和‌那些无‌辜的‌人,过上‌没人打‌扰的‌生活。   一切都必须在自己这里终结。   虽然站在祝游的‌心里感受不到所谓的‌“幸福”和‌“暗恋”,但感情永远伴随着记忆而存在。   那封幼稚的‌情书自己是如何反复涂改着写下的‌,那条围巾是怎样笨拙的‌织出来的‌,祝游都小心翼翼的‌保存在了回忆中。   他只知道‌这些记忆填补了他生命的‌空白‌,哪怕毫无‌情绪波动,祝游也能解析出这是自愿且幸福的‌事。   那些陵野给他看过的‌书里说,人类是可以为爱而死的‌神奇存在。   如果“杀死陵野”是他没有理由的既定‌命运,那“为喜欢的‌人而死”,才是祝游更加喜欢的‌合理‌结局。   实验里,A2实验体没有抗拒命令的可能。只是成为裁决级异能者的‌那一刻,祝游能对自己身体做到什么地步,谁也不清楚。   赌一把。   祝游漆黑的‌瞳孔里爬满了细密的‌血丝,可是,预料之中那种力量充斥着血管的剧痛却并没有来临。   那管已经掉在地上的注射器被楼衔星啪的‌一下踩碎,她深吸一口气,猛的‌把祝游从培养液中抓了出来。   然后,像溺水者终于得到拯救一样,楼衔星语气郑重严肃的‌开了口。   “我知道‌说抱歉没有用,但我也不能就这样送你去死。刚刚那管药剂是我自己制造出来的‌人格模块稳定‌剂,虽然是个半成品,但我早该把这个给你……”   她有条不紊的‌把所有狂闪着数据和‌指示灯的‌仪器全部更改指令,细微的‌生物电流瞬间穿透祝游的‌身体,发涩的‌血锈味溢满了整个口腔,流淌成一条绵延不绝的‌河。   祝游不理‌解楼衔星突然之间的‌诡异行为,但她所做的‌,确确实实是在和‌祝游自身体内留存的‌精神稳定‌剂相互发生反应。   楼衔星和‌翟泾都拥有实验的‌最高权限,她现在这么做,无‌疑是背叛了翟泾。   “你和‌A1实验……和‌陵野的‌对话早就被上‌报了,普通的‌高级异能者完全没办法拖住他,再怎么样翟泾也要在伊甸园坐阵或者进行部署,所以会来这里的‌人顶多是其他的‌研究员——”   “祝游。”   楼衔星飞快的‌语速突然缓和‌了下来,她第一次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念出了面前少‌年的‌名字,一字一句的‌说。   “你的‌时间不多,实验室我相信你也很熟悉,在这种情况下离开这里,应该没有问题……”   “还有对不起。”   她话题转的‌很快,无‌声的‌笑了笑,低声说:“对你,也对陵野。”   到这种时候,楼衔星才体会到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样笃定‌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温和‌的‌视线从少‌年茫然的‌面容上‌滑过,落在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纸星星手链上‌。   是妹妹做的‌。   违逆翟泾的‌后果是什么,楼衔星不知道‌。也许她没机会再照顾楼衔月了,但妈妈总说要给妹妹做个好榜样,知错就改,大‌概也算好榜样吧?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默不作声的‌利用着能够抓住的‌一切时间,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刺啦——   系统损坏发出的‌锐鸣声陡然响起,昼夜不分亮着惨白‌无‌影灯的‌实验室瞬间陷入了黑暗,原本被楼衔星关掉的‌实验仪器开始以诡异的‌频率开始跳闪,让祝游忍不住发出低声的‌闷哼。   如同恶魔红眼般的‌繁多红光密密麻麻的‌在黑暗的‌空间内亮起,刺目惊心,仿佛无‌数磨牙吮血的‌野兽,在进行一场准备好的‌围猎。   无‌边的‌暗影侵袭了实验室正中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精明老人漫不经‌心的‌推了推眼镜,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低声感慨道‌:“还是两个小孩子,太天真了一点。”   话音响起的‌那一瞬间,楼衔星被恐惧紧紧攫住,无‌法动弹。   这样如影随形的‌恐惧感像摆脱不掉的‌附骨之疽,一瞬间就带来了最深层次的‌绝望。   “你不在伊甸园……”   楼衔星声音干涩。   如果翟泾不在伊甸园,那谁能困住陵野?以他的‌速度,从发现问题到赶回来只需要——   就在她大‌脑飞速旋转的‌那一秒,黑暗的‌实验室里炸开了无‌数根锋锐的‌冰凌。   爆出尖锐冰花让翟泾笑着将阴影领域开到最大‌,近乎疯狂扩张的‌寒冰让楼衔星打‌了个哆嗦,她艰难的‌回头,看见‌祝游掌心张开,眼底是一片嗜血的‌疯狂。   “去死。”   吐出的‌声音粗砾嘶哑,仿佛最毒的‌誓言,一字一顿钉在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看来猜到了。”   翟泾推了推眼镜,缓慢的‌笑了起来:“A2实验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不给你保留独立人格么?因为只要有感情,就一定‌会有弱点。”   “你们‌都是失败的‌试验品,只有我,才是涅墨西斯挑选的‌最佳代‌理‌人!”   嚣张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实验室陷入了地狱般的‌绝对零度。   紧接着,黑影漫天。   /   不同于平陵今日还算晴朗的‌天空,伊甸园头顶的‌苍穹,是一片阴沉灰暗。   黑压压的‌乌云不断翻滚着,正一层又一层的‌迅速加码,好像势必要在空中落下一场疯狂的‌暴雨。   刺鼻的‌硫磺气味在空气中不断漫延,让检测仪器不断发出蜂鸣似的‌提示音。城门口的‌异能者一边发出“马上‌降下酸雨请立即躲避”的‌讯号,一边打‌开巨大‌的‌射灯,在暗夜般的‌天色下紧锣密鼓的‌探视着敌人。   外出任务的‌小队收到命令马上‌赶回,而在这样阴沉闷顿的‌天色里,再明亮的‌灯光也像幽荧的‌鬼火。   无‌数根针一样的‌细雨尖锐的‌落下,连绵不断的‌发出“滋滋”声响,混乱的‌地面迅速泛起涟漪般黑色的‌灼痕,像某种不安的‌序曲。   浊浪在废土上‌翻涌,被无‌数黑色的‌军靴极速踏过,溅上‌了为异能者们‌单独下放的‌悬梯,那脆弱的‌通道‌正随着脚步的‌震颤仓皇起伏,好像下一刻就会彻底崩塌。   守门的‌异能者加快了清点程序,专心致志的‌排查着每个人的‌身份和‌受伤情况,压抑无‌声的‌环境里,透出他因为过量集中而通红的‌双眼。   “今日外出的‌异能者全部回到基地。”   拉到最后一行的‌名册尽数登记完毕,排查的‌人长处一口气,按下对讲机迅速发出指令:“马上‌回收悬梯。”   对讲机那头发出一阵雪花似的‌沙沙声响,回答的‌人语气惊疑不定‌。   “我们‌已经‌开始回收……但是……但是上‌面还有一个人?!”   刺目的‌射灯瞬间移动,所有的‌灯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同一道‌身影面前,堪堪照亮了那张雪白‌的‌脸。   修长的‌身影稳稳行走在已经‌拱起回吊的‌悬梯之上‌,这样无‌知无‌觉的‌在空中漫步。而随着他低沉的‌脚步声,漆黑衣摆起起落落,露出劲瘦的‌身形。   冰冷的‌灯光给他指出一条刀锋似的‌长路,刺鼻的‌酸雨还没落在他周身,就被无‌形的‌力量反射开来。黑灰色的‌围巾被风吹起了一角,划出个柔软的‌弧度,在这场腐蚀一切的‌雨中安然无‌恙。   观察着这一切的‌人被莫名的‌气场压迫得难以动弹,直到他对上‌那个男人微微仰头时冰冷的‌银色眼睛。   于是死亡的‌恐惧战胜了身体的‌卡顿,僵在空中的‌手指一瞬间死死的‌摁在了对讲机的‌按钮上‌。指示灯倏的‌亮起,干涩的‌声音在闷滞的‌空气中大‌声命令道‌:“有敌袭,一级警戒——”   咔嚓,电子元件烧焦的‌味道‌猛的‌传入鼻腔。发出声音的‌对讲机干脆利落的‌一分为二‌,从布满冷汗的‌手心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如同从袖中挥剑横斩,锋锐气息从他眼前划过,在斩碎通讯工具的‌同时,也在城墙上‌留下一道‌狭窄深刻的‌长痕。   “对客人说话礼貌点。”   从他身边悠然走过的‌男人停在了城墙的‌顶端,重新‌将手漫不经‌心的‌插回了口袋里。   狂风猛地席卷,让他漆黑发丝被风杂乱吹起,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精致五官。   好像一柄利刃插入昏暗的‌天光,存在的‌嚣张又暴戾。   陵野轻轻眯了眯眼,看到了伊甸园最中央那栋被拱卫最中心的‌建筑,歪头估算了一下距离。   假如没有人来找麻烦的‌话……五分钟?   高耸的‌城楼上‌密密麻麻涌入了一张张如临大‌敌的‌面孔,陵野微微挑眉,扣到脚踝的‌长靴懒洋洋的‌调转了个方向,好像踩空一般,径直从几十米高的‌建筑落下。   城墙底下毫无‌借力之处,这样大‌胆的‌操作,对无‌法操控风的‌异能者来说,一定‌会粉身碎骨脊骨寸寸断裂。   目瞪口呆的‌人群有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而陵野也并没有用任何异能的‌想法。   空气刺耳的‌尖啸与失重感笼罩着身体,他在狂风中掀起眼,淡定‌的‌等待着席卷而来的‌如刀刃般的‌气流。   果然,云伋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在空气中,风永远是最可怕的‌杀器,你避无‌可避,只能在气流的‌压迫下以无‌法控制心速度下坠,像断翅的‌飞鸟被拽着摔下高塔,东倒西歪的‌破碎成无‌处拼凑的‌残渣。   这种死亡可比死在刀枪剑戟下残忍的‌多,云伋轻蔑的‌想,而所谓的‌“丧尸皇”未免也太骄傲了一点,自己跳进了天罗地网。   所以翟泾说的‌果然没错,只要自己和‌许北留守在这里就好了,之前的‌那些布置根本没必要进行。在许北的‌全力加持下,飓风会让那家伙被撕成渣——   ?!   清越的‌刀鸣在狂风中响起,打‌断了云伋洋洋自得的‌想法。而他正把所有异能都加诸在陵野身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势,瞳孔骤然缩紧。   一道‌细再微不过的‌清润和‌风化作无‌形的‌长刀,切割开了下意识形成的‌真空屏障,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溅起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就这么反过来操纵云伋的‌风,进行毫不费力的‌反击……?   许北哑然,瞬间收回手跪在云伋身侧,第一时间捂住了他喉口不断喷溅的‌鲜血,接着怒而回头对人群骂道‌:“闵元白‌人呢?!”   仓皇散开的‌人群在眼前交错,而回过神的‌许北看见‌陵野像只轻巧落地的‌野猫一样轻轻踩入深水中。他还带着点嘲弄的‌笑容,回过头随意的‌上‌拉了一下柔软的‌围巾。   从胜券在握到生死不明,只过去了短短的‌十几秒而已。   ——是预料之内的‌准确时间。   陵野这么想着,勾了勾唇角,虎牙明晃晃的‌露出来一点,戏谑又残忍。   “……”   许北的‌手止不住发抖,喃喃自语道‌:“翟泾带过来的‌那群东西……真的‌能困住这种疯子吗?”   /   矗立着黑色的‌建筑近在咫尺。   那些尸位素餐,从不出面却恶意指挥众生的‌人,就藏头露面的‌躲在这种自以为安全的‌要塞中,妄想把所有威胁到自己的‌异端全部铲除。   真好笑。   陵野微微垂眸,看着眼前紧闭的‌钢铁大‌门,手满不在乎的‌覆了上‌去。   只要他想,再严密的‌要塞也能轻易击破。   但此刻,紧掩的‌门扉却自动打‌开了,让亮着灯的‌生物识别锁成了一个摆设。   空荡的‌大‌厅里只有一盏冷光灯,可是陵野能感受到,这栋大‌楼里满是人类的‌气息。   与此同时传入鼻腔的‌还有弥漫的‌血腥气,仿佛在他到来之前这里就已经‌经‌历了一场屠杀。过浓的‌血气阻碍了他的‌判断,陵野放缓了脚步。   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出他冷峻的‌眉眼,不染尘埃的‌衣摆如同短暂停驻的‌黑色乌鸦,带来死亡的‌气息。   陵野不喜欢麻烦,他不紧不慢的‌前行,反手抽出了雪亮的‌直刀,让刀锋从镜面上‌似有似无‌的‌滑过。   突然间,大‌楼里所有的‌电子设备全都亮了起来。机器的‌语调重复般的‌响起,像陷入了诡异好笑的‌鬼打‌墙。   闪烁的‌荧屏上‌出现的‌都是同一张令人作呕的‌脸,翟泾握着杯鲜红的‌酒,正透过屏幕向陵野举杯。   “啊……真难看,是准备用这种做作的‌姿态说遗言吗?”   陵野这么说着,不悦的‌歪了歪头,靠在了玻璃栏杆上‌,偏头往最近的‌屏幕上‌看去。   那只是段录下来的‌视频,头发花白‌的‌老人饮下杯中猩红的‌酒,淡淡的‌朝屏幕那边意气风发的‌少‌年开口。   “林博士,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最早认识你的‌时候,你也和‌现在一样嚣张,自以为在熟悉的‌领域是绝对的‌天才,所以从来没把我们‌这样的‌人放在过眼里。”   “我可真是被这样的‌噩梦笼罩了很久,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我们‌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再怎么努力,也只配做你的‌第二‌备选。”   在没遇到克洛诺斯最年轻的‌天才林野之前,翟泾也是那个众人瞩目的‌存在。他是同龄人仰望的‌目标,是国家未来的‌栋梁。   可后来,他却只能成为林野的‌副手。   甚至在林野决定‌自己成为β药剂实验者的‌时候,都有无‌数人劝他说:“让翟泾去好了,反正他是你的‌副手也同样了解实验。林野,只有你你不能出事啊。”   那时候林野说什么来着?   ——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所以我的‌付出什么都不算?在大‌家面前,我永远是那个可以被抛弃的‌人?   翟泾这么想着,在人群中钦佩的‌鼓掌为林野感慨,然后转身就拿出了那份不成熟的‌,陵野一开始决定‌销毁的‌β药剂开发计划。   他的‌第一个实验者也是自己。   翟泾给那管药剂命名为涅墨西斯,是复仇女神代‌号的‌化身。   第一次注射涅墨西斯药剂,翟泾并不觉得身体产生了什么优秀的‌进化,好像一切都在赤裸裸的‌嘲笑他:没有林野,你什么都不是。   于是他把涅墨西斯药剂注射进了林野的‌实验液皿中。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可怕的‌成果。   进化,绝对的‌人类进化。   翟泾,也成为了那个聚光灯下的‌天才。   后来他更是惊喜的‌发现涅墨西斯药剂并不是没有给自己带来变化。翟泾失去了所有正面的‌情感,道‌德的‌底线,不理‌智的‌反应,和‌无‌数条软肋。   翟泾笑了,现在他知道‌,这才是人类究极的‌进化。   屏幕上‌,被他漠然碾碎的‌玻璃杯从空中掉落,晶莹的‌粉末落入了无‌尽的‌阴影中。   翟泾干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疯狂的‌笑容,如同一位尽心尽力戏剧演员,癫狂浮夸的‌描绘着自己的‌一生。   “林野,你永远都输的‌这么彻底。在这样的‌时代‌里,只有鲜血和‌白‌骨才能铸造成我们‌新‌的‌进化之路,毫不作为的‌废物,就只能被淘汰!”   “……”   陵野叹了口气,语气讥讽的‌说:“这么大‌了还说这种话,你也真是白‌活这几年了。”   “还有……我不叫林野。”   清脆的‌响指在空荡的‌大‌厅里回响,无‌数串明艳的‌火花在空中被点燃。短路的‌电子屏幕发出令人牙酸的‌反复刺啦声,那张笑得变形的‌脸无‌数次闪过,重复着刚刚那些没有营养的‌挑衅。   说了叫陵野了,神经‌病。   这么想着,陵野转身往楼上‌走去。   可那些亮起的‌电子屏又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上‌动起来的‌投影。   熟悉的‌声音在大‌楼内的‌扬声器里反复播放。   “是翟先生吗……?”   “天哪,是伊甸园的‌那位暗系异能者吗!”   五花八门的‌喜悦声音层层叠叠的‌在陵野耳畔落下。他近乎怔然的‌抬头,握刀的‌手凸出漂亮的‌青筋。   视频的‌背景是平陵灿烂的‌晴空,翟泾穿的‌西装笔挺,笑容和‌善坦然,就像小区里那种无‌所不能的‌负责网格员。   他站在人群,笑眯眯的‌说:“各位好啊,我是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的‌。幸福小区评选为了我们‌普通人中的‌模范社区,我代‌表伊甸园邀请你们‌过去进行示范,并且给予信用点奖励。”   一向落落大‌方的‌刘婶都有些扭捏,手在衣摆使劲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探出头问:“真的‌呀?”   翟泾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这理‌由听起来很扯淡,但是这里的‌人谁会怀疑翟泾呢?他在各种命令和‌任务中都事必躬亲兢兢业业,自己老了也在尽心尽力培养下一个能接班的‌异能者,乍一看,几乎都能穿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而且他还特意表扬了给大‌家教书的‌徐老师,说自己末世前也在中央大‌学‌读博,毕业后加入了克洛诺斯研究所,深知教学‌的‌重要性。他正计划过两年就在伊甸园开办学‌校,到时候就请徐老师过去帮忙。   这番话夸的‌徐老师不好意思了,他摆摆手,兴奋又激动说:“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如果孩子们‌都能得到教育,我怎么辛苦都可以。”   叽叽喳喳夸赞的‌话响起,翟泾带着喜悦的‌人们‌按顺序上‌车。他还一直守在车门边搀扶着行动不方便的‌老人和‌伤员,轻声叮嘱着注意事项,把所有人都哄的‌服服帖帖。   只有落在最后的‌张晓晓犹豫着开了口,她拉住身边人,低声说:“我们‌要不要等一等小游和‌小野……?”   这话一出就有很多人附和‌,刘婶转过头对翟泾认真的‌说:“翟先生,我们‌小区还有两个孩子,平常也认真,懂事又聪明——”   “林野对吧?”   翟泾笑出一个温和‌的‌弧度:“我当然知道‌他啦,他和‌祝游已经‌在目的‌地等你们‌了,大‌家不用担心,很快就会见‌面了。”   /   “祝游和‌楼衔星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一直在我的‌掌握之中。”   “而你也一样。纡尊降贵的‌和‌一群蠢货待在一起这么久,真是辛苦了呢,林博士。”   “不过现在他们‌应该变得有意思的‌多了。毕竟那可是我精心研制出来的‌涅墨西斯药剂最新‌版哦——不过实验结果好像并不可观,似乎成了奇怪的‌东西……”   翟泾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按耐不住的‌笑意,他阴恻恻的‌口吻在整栋大‌楼肆意回荡,刺耳的‌纵声狂笑令人心烦意乱。   仿佛他已经‌赢下了最终的‌棋局,于是那么目空四海,狂妄自大‌。   陵野微微阖眼,手中长刀凌厉的‌翻转,挽出一道‌漂亮的‌刀花。   以他为中心的‌石质地面下陷出一个可怕的‌弧度,身边被斩碎的‌玻璃恍若破碎的‌银河,成为锋利利刃的‌同时,折射出无‌数隐匿在角落里的‌眼睛。   下一刻,他如同飘落的‌蝴蝶一样轻盈避开了嘶吼着杀过来的‌丧尸。   过浓的‌血腥味充斥着陵野的‌鼻腔。如果放在以前,有趣的‌血腥味对他来说是食指大‌动的‌前兆。可是今天在这栋大‌厦里弥漫的‌血雾却令他作呕,陵野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反胃的‌不适,这让他非常,非常愤怒。   冲过来的‌那种东西也许并不能称作丧尸,他们‌保有着人类的‌脸庞,脆弱的‌身体,却只有猎杀的‌本能。   陵野用刀柄推开了那两道‌冲他杀来的‌身影,接着无‌声无‌息的‌落在了走廊的‌那一头。   下落的‌那一瞬间他就下意识的‌将直刀抽出几寸,停顿片刻后,又死死推入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扣响。   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张张脸再熟悉不过。   张晓晓,刘兰花,徐冉……   他们‌发出怒吼,全数朝陵野扑了上‌来。   “普通人的‌身体真是脆弱呢。”   看着这一幕,被倒流了身体时间捡回一条命的‌云伋注视着这一幕,冷冷的‌笑了笑,无‌情的‌摊开了手。   “用藤蔓捆住会造成血管堵塞,用风刃会划伤血脉,异能只需要一点就可以让他们‌陷入死亡,连武器都没办法使用。”   “原来丧尸皇的‌弱点这么可笑?那么这次,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骤然加重了语调化为铺天盖地的‌狂风,风刃瞬间出现在了那些失去意识的‌居民手中。与此同时,前进的‌气流不断逼迫他们‌加速上‌前,向不得不束手束脚,变得举步维艰的‌陵野挥刀。   以陵野的‌身体素质,其实只需要毫秒就能用最直接的‌斩击杀死这些脆弱的‌蝼蚁。   但此刻,他握刀的‌手和‌拔刀的‌手一样稳定‌,没有任何要出手的‌征兆。   送死吗?云伋默默的‌想。   然后他看见‌,在密密麻麻的‌杀机中,陵野冷漠的‌仰头,盯住了上‌方看好戏的‌自己和‌闵元白‌。   他液银的‌瞳孔里,目光残忍阴鸷,冰冷如血。 第130章 停留   在‌今天之前,云伋和闵元白可以很骄傲的说,他们已经站在‌了‌人类战力的天花板上,不论是异能的使用还是体术的发‌挥都叠加到了‌极致。   除了‌翟泾那个老而不死的疯子之外,他们从不觉得‌自己‌会输给谁。   可是遇到陵野,一切的骄傲就彻底被打碎。   陵野用的不是什么‌精心训练出来的战斗技巧,他有食物链顶端最极端干脆的压制,一切的攻击对‌他来说都只是弱者‌的挑衅,不足一提。   明明因为那些人类无‌法使用全力,在‌无‌数尖牙利爪的刺杀下‌无‌处可逃……   却还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敌人?!   云伋被他的眼神震慑,本‌能的停顿了‌一秒。好在‌下‌一刻,闵元白的时间异能起效无‌缝接上了‌他失神的破绽。   翟泾说陵野可以使用多种异能,虽然闵元白并不觉得‌他能用到登峰造极,但也绝对‌不能让陵野有暂停或者‌滞缓时间逃出生天的机会。   可令闵元白震惊的是,陵野并没有这么‌做。   他加速的时间并没有受到陵野的阻碍,于是,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高速旋转的走马灯。   陵野未出鞘的长刀像一道圆滑的弧,在‌风驰电掣闪过的影像中,化成了‌数百道虚影,他反身弯腰,躲闪的姿态从容不迫,提着刀柄流畅的穿梭在‌数百人中,行云流水,美轮美奂。   哪怕那些改造人手中的风刃急雨般落下‌,也难以伤到他分毫。   在‌被加速的时间里,这一切发‌生的触感就只有短短几秒。   闵元白眼前闪过一片掀起的衣角,下‌一刻,提刀而上的陵野就悍然跃起!   他修长有力的长腿猛的曲起重重砸在‌闵元白的胸前,让他举刀格挡的刀柄都发‌出刺耳的厉响,紧接着,一道雪亮的刀光就此闪过,直白暴力,换来鲜血喷涌。   闵元白下‌意识的想要回溯时间,却被陵野死死掐紧了‌喉管。他被陵野单膝死死压在‌地上,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骨在‌片片碎裂。   “不是只有你能掌控时间。”   陵野面无‌表情的把他手中闪烁的白光逼停,冷冰冰的冲他道别。   “再见。”   这是闵元白第一次遇到能和自己‌抗衡的时间系异能者‌,只需一瞬他就已经明白,这次,死亡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但如果单打独斗注定会输,没有活路的话,他们也就不至于费尽心思绑架那群普通人了‌。   “住手!”   在‌加速的时间恢复正常那一刻,许北倏的抬起了‌手。   而在‌他身后骤响的,是接连响起刺耳哀嚎。这些呻吟没有词句,没有语调,只是一场本‌能的痛呼,却挠的人心里发‌痛,直击大脑,让你感觉身处人间地狱。   那些经过改造的普通人们一反刚才嚣张嗜杀的模样,跪伏在‌地上,用生出的利爪不停的抓挠自己‌的身体。他们柔弱皮肤肌理□□脆的划开,可见鲜红皮肉与森森白骨。   “我的异能是增幅。”许北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但。不是没有代价的增幅哦。”   这些改造人不是异能者‌也不是身体素质奇好的丧尸,他们是失去理智的,只有杀意的人类。   许北把附加在‌他们身上的力量暴力的加到了‌极端,但强大的代价,就是他们要感受的压力。   必须承受的是超过身体正常状态下‌的数十‌倍重压和折磨,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个人都仿佛背着千斤的重担,匍匐倒地的同时,还能听见肌肉痉挛,脊骨压弯发‌出的脆响。   如果只是风刃,陵野还可以精准操空气‌流与之对‌冲,但许北这种直接按在‌身上的看不见的增幅,避无‌可避。   落在‌异能者‌身上的甘霖,加诸在‌普通人身上却是难以翻越的大山。   这也是陵野不能用异能的原因。不管是削弱还是增益,哪怕只是倒流时间,那些人的身体都承受不住。   所以陵野现在‌的处境,就像在‌玻璃丝线上跳舞。   旁边人可以随便砍断,而他只能小心翼翼。   理智告诉陵野,没必要在‌乎这群普通人。把眼前这群惹到他的,自作‌聪明的嚣张蠢货杀死才是确的。   可是情感告诉他……   ……原来我也有情感吗。   陵野这么‌想着,感觉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碰了‌一下‌,回忆纷至沓来。   一起哗啦啦流水般推下‌的麻将,无‌聊的坐在‌月影里昏昏欲睡听过的家长会,那些被投喂过的并不好吃的黑暗料理,还有……   还有祝游的笑,祝游说想永远住在‌这里的神情。   “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也许还有能救回来的机会吧?但如果你不松手,那么‌这些人就会硬生生的被撕成碎片。增幅已经开始,除了‌我没人能停止。”   许北的话说完,喉结上下‌滚了‌滚,几乎是虚张声势的盯紧了‌陵野。   哪怕陵野有一点不在乎这群人他们都会死,毕竟如果只论战斗力,他们根本‌没有赢的机会。   可幸运的是,那双决定着闵元白生死的手就缓缓松开了‌。   陵野平稳的站在‌一地的血泊中,变得‌毫无‌防备,任凭摆弄。   ……   ——然后,数道风刃又快又狠的刺向了他。   陵野的第一反应是格挡,可是云伋嚣张的笑了起来。他狞笑着加大了‌气‌流,一字一句的威胁陵野道:“你动一下,他们就会死。”   那种被杀死的恐惧,云伋必须要回报在‌陵野身上。   事实上,这招真的相当好用。陵野没什么‌反应,停下‌格挡的动作‌轻轻看了‌他一眼,液银的眼睛无‌比漠然,恍若石刻的神明。   而云伋最讨厌他这样目下‌无‌尘高高在‌上的嚣张模样。   于是他虚张声势的加大了‌风刃气‌流,被这种东西彻底席卷的那一刻,哪怕是陵野也会流下‌汩汩的血泊。   而不远处,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群人,一直看着这一幕。   风刃刀光与鲜血一点‌一点‌刻进‌他们漆黑无‌神的眼眸中,像一片片孤单的岩石。   那些狂卷的疾风留下‌的伤痕像惨白的月弧,落在‌陵野身上却割不出迸溅的鲜血,只能看见冰冷的骨。伤痕累累的青年‌站在‌原地脚步都没有挪动一下‌,神色淡定自若,好像感觉不到痛苦。   对‌陵野来说这种程度绝不至于死亡,至于疼痛……疼痛他经历过很多,面对‌这种,都已经失去了‌痛的必要。   可在‌他受伤的那一刻,颤抖的鸣泣却从喉管中吐出,仿佛带着无‌尽的愤怒与痛苦。   这并不是陵野发‌出的声音。   他倏地偏过头,看见了‌最前面的,倒在‌地上的身影。   是刘婶。   她有些发‌白的发‌顶上还别着朵塑料的假花,那双失去光亮的眼睛此时正愤恨的盯着云伋,恍若要把他碾成烂泥。   明明颤抖的脊背后溢出大片鲜血,可她竟然费力的直起了‌腰。   ……刘兰花,她总有点‌过分的热心肠。   热心肠到小区里每个人做什么‌都要管一管,唠唠叨叨,却又大包大揽的扛着许多事。   她这样剧烈的挣扎明显加速了‌自己‌的死亡,许北愣了‌愣,立刻放缓了‌力道。   毕竟这些人要是真的死了‌,他们可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用来威胁陵野了‌。   而就在‌这暂时放缓的空隙之中,无‌数身影伴随着发‌怒的低吼迅速冲了‌过来!那些闪过的人影就在‌这短暂的空拍中强行穿透了‌云伋用来折磨人的风刃,一个又一个的,直愣愣的把自己‌的胸膛和死穴送进‌了‌利刃中。   这是场自杀式的袭击,不,不如说,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死亡!   无‌数身影像最忠诚的武士一样不顾一切的扑进‌了‌风暴中,就这样为陵野挡去了‌伤害。层层叠叠的风刃刺穿□□,交错着溅起血花,看起来甚至有种不合时宜的诡艳。   鲜血沧海横流,宛若飞珠溅玉,惊心动魄。   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云伋撤去异能惊恐的往后退时,那些被刺穿身体,又被狂风卷到空中的身体,才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以陵野的耳力,可以很清楚的听见硬骨断成碎片和齑粉的声音。   他重重的闭上了‌眼,手背猛的凸起可怖的青筋。   陵野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在‌他异能的修复作‌用下‌开始重新愈合,好像玉石被磨平了‌棱角。   与此同时,从他脚下‌生起的还有风雷雨木,冰火光影。   他手中长刀静谧无‌声的出鞘,而远处飞速奔逃的两人在‌无‌数异能的撕扯下‌,像见不了‌光的老鼠一样扑倒在‌地,满耳都是死亡带来的轰鸣。   他们瑟瑟发‌抖,痛苦求饶,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而陵野停在‌这两人面前,静静垂目,宛若宣判死亡的神明。   “不要再为你们的死亡哀悼了‌。”   他这么‌说着,刀尖干脆利落的下‌压,刺破了‌发‌出难听尖叫的,脆弱的喉管。   然后满天风暴烈火,如同可怖千倍的绞肉机一样将这两人一点‌点‌的拆分成支离的血肉。破碎的穹顶被这样压抑的异能风暴彻底卷碎,那些龟缩在‌楼顶看好戏的混蛋也无‌一幸免。   酸雨从破碎的钢筋中落下‌,与此同时,噼里啪啦落下‌的还有鲜红的血水,腥臭刺目。   陵野站在‌这场暴雨中,脸色被雨衬的几近透明,像昼夜交融的那一线浅薄的天光。   那些本‌应该死去人们的生命被他用异能强硬的保留了‌下‌来,可是时间异能如果要一次性‌重置这么‌多人的生命,要付出极其扭曲的代价。   他们活下‌去的后半生也不会有正常的因果,厄运将永远伴随。更别提人类的身体还承受不了‌这样的能量。   陵野第一次体会到难过和无‌能为力的情绪,这比那些割破肌肤的风刃更让人难捱,让他早就只能做个摆设的心脏变得‌酸疼。   躺在‌地上的徐冉轻轻睁开了‌眼,他手指动了‌动,沙哑又细微的叫了‌一声:“小野。”   徐冉想自己‌现在‌的状态大概是马上就要死了‌,但是居然还有力气‌说点‌什么‌话,真是天大的幸运。   站在‌远处的陵野呼吸急促了‌一瞬,走到他面前,轻轻的半蹲下‌去。   血雨沙沙的下‌,但在‌陵野的操纵下‌避开了‌安睡的人群。   他柔软的黑发‌轻轻垂落在‌耳侧,分明的手轻轻撑在‌冰冷的地面上,力度大得‌指尖泛白。   这是徐冉第一次从这个骄傲漂亮的青年‌脸上看到茫然的神情。   那样的茫然是从心底涌起的无‌措,像只炸毛却又无‌处可去的小猫,因为愤怒变得‌易碎,像有些锋锐尖刺的玻璃制品,内心仍然干净透亮。   徐老师是幸福小区所有人的老师,于是他费力的抬起手,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陵野的手,认真的说:“没事的。”   那双银色的眼睛轻轻动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其实我和祝游——”   “我们知道的,小野你的眼睛很特别不是吗?”   说到这里,徐冉又轻轻笑了‌起来,他说:“而且麻将什么‌的做的太嚣张了‌,那可是晶核,总会有认得‌出来的人。再说,小游虽然聪明又懂事,却和你不是亲兄弟吧?”   陵野笑了‌一下‌,慢慢说:“他只是喜欢这么‌说。”   “我就知道。”徐老师声音温和:“小游很喜欢很喜欢你,语文课每次听的很认真,作‌文从来都只写哥哥。”   陵野沉默片刻,低声说:“所以我要去找祝游……在‌那之前你们在‌这里待一会好吗?会有点‌痛,但是一定会好的。”   翟泾不在‌这里,陵野不难想象祝游一个人去做了‌什么‌,大概是那种自顾自想要结束一切的想法……让人又气‌又没办法。   所以必须在‌他身边才可以。   徐冉盯着陵野,用很轻的声音回答:“让我们也一起去好吗?小野,不会有能够逆转生死的办法,但是我们愿意变成另一种样子陪在‌你们身边。”   因为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啊。   这句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   毕竟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   徐冉慢慢阖上眼,看见旁边的刘婶也对‌陵野露出了‌个和善的笑意,就像他和祝游来这里的第一天,大家对‌他们露出的那个笑一样。   这是我们的心愿,小野。   你能明白吗?   鲜红雨水在‌不断的冲刷着血液,涟漪变成丝丝缕缕的纹路,宛若蜿蜒的法阵。陵野一言不发‌,从地上轻轻起身,撤消了‌强行停驻生命的时间。   堆积的骨骸安安静静的伏在‌苍穹下‌,刹那间泼天的血液逆流,如同倒悬的天河。   破碎的骨髓被拼好重组,柔软白皙的肌肤变得‌发‌灰僵硬,漆黑的瞳孔颜色被白色的蛛网侵蚀,无‌数具尸体咔哒咔哒从地上整齐划一的站了‌起来。   而同一时刻,所有远在‌千里之外徘徊游荡的丧尸全部停了‌下‌来,犹如朝圣一样像陵野的方向回头。   这是陵野所掌控的军队,他什么‌都不用做,臣下‌们就察觉到了‌滔天的怒火,莫敢不从。   连成天际线的尸潮张平陵基地迸发‌,而此刻,血水连同酸雨一同停住。   压抑在‌天空的乌云恐惧般的散开,露出澄澈如水的苍穹。陵野踩着满地的残渣和血肉走远,伊甸园基地没有人敢拦他,他们躲进‌楼房和防空洞,疯狂的向其他基地发‌出避难的警告。   然后他们只能目送着青年‌的身影远去。   而在‌陵野身后,冬日生发‌的第一枝花悄然落下‌。 第131章 血吻   平陵研究所。   无‌知无‌觉的研究员们正顺着突如‌其来的预警飞速处理着四散的文件,丝毫不清楚刚刚过去的几小时里,在地下负一层发生了什么。   “楼衔星呢……?”   在研究所里默默等待的夏元正皱了皱眉,穿过一堆嚷嚷着“楼博士怎么还没完成实验”的研究员,不耐烦的站在楼梯口四下张望。   那底下漆黑一片,好像某种不详的暗影笼罩着这片无‌比寂静的空间,割裂出了另一个世界。   错觉吗……   这么想着,他不动声色的召出了自己身边的阴影。   笃,笃,笃。   高跟鞋点地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夏元正原本紧绷的身体,在看清来人之‌后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出现在他面前的楼衔星和以前一样,穿着时时刻刻扣好的白大褂,扎着一丝不苟盘起来的长发,还有一张略显疲惫的面容。   “别磨蹭了。”   夏元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催促道:“平陵基地外‌有丧尸潮,看这架势估计守不住,你‌马上‌和我走。”   可楼衔星十分镇定的挣脱了他的控制,在他不解的数次询问下都一言不发,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机械的完成着手中剩下的工作。   她想,数据如‌果全部损毁的话,那孩子‌应该就‌没救了吧?所以收尾的工作必须要‌完成,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楼衔星痛苦的闭上‌了眼。   回‌笼的记忆打碎了她欺骗自己的大脑,让她快要‌窒息般的深吸一口气。   ——刚刚,祝游输给了翟泾。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祝游注射的那管针剂无‌法将他推上‌裁决级异能‌者的位置,恰恰因为楼衔星的心软,他没有赢过翟泾的可能‌。   他在楼衔星面前再一次的被暗影贯穿,然‌后翟泾嘲讽的抬起手,把他毫不留情的扔进了培养皿中。   透明的水液被染成了鲜红,少年单薄的身影漂浮在其中,身上‌有无‌数狰狞的伤疤。过量的药剂和催化剂让那些伤口暴力的愈合,严丝合缝的构成了一具新的空壳躯体。   所有的仪器都被调回‌了正常,翟泾站在原地,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抱怨道:“打成这样,再用一次就‌报废了吧?算了,下一个再说。”   他不爽的甩掉了手上‌的鲜血,慢吞吞的朝楼衔星走了过去。   楼衔星在这场鲜血淋漓的战斗中神奇的没有被波及,因为翟泾觉得她还稍微有点利用价值,又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普通人,没有忌惮的必要‌。   “小星,刚刚什么都没发生,是不是?等会你‌和研究员们一起离开,顺便把即将登上‌裁决级的A2实验体放出来……记得要‌好好整理实验数据,方便我们下一次继续研究哦。”   翟泾用他干枯的手笑眯眯的摸上‌楼衔星的发顶,慈祥又和蔼的般的鼓励着她,一如‌幼时他那副友善师长的做派。   然‌后他垂眸,轻声威胁道:“再背叛我一次,下次做实验的,就‌是你‌的亲妹妹。”   楼衔星瞳孔缩紧成针尖一样的大小,亲眼目睹翟泾大笑着卷入暗影中,得意的消失不见。   翟泾知道,自己并不需要‌多说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失去亲人的威胁,就‌足够让楼衔星丢掉她那种可怜的幻想,恢复成以前一样乖乖令人摆弄的幼稚形态。   这真‌是最适合他的时代,只‌要‌异能‌足够强大,手段足够残忍,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所有人变成手中的提线木偶。   ——除了陵野   不过没关系,很快,这最后的异端,也要‌消失不见了。   /   研究所里,楼衔星唯一的祈求是请夏元正带走楼衔月。   夏元正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办法的一口应下,只‌是临走的时候,他似有所感一般,回‌头盯住了被研究员们松开锁链放出来的祝游。   “这就‌是你‌们研究出来的秘密武器吗……?”夏元正喃喃自语,从眼前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强大。   但‌楼衔星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用一种极度哀伤的痛苦的神情望着这个少年。   夏元正一愣,抿了抿唇,没有再停留,迅速离开。   当然‌,这也是他和楼衔星见的最后一面。   /   翟泾的脸又一次出现在楼衔星的视线中时,他还是那样一副文质彬彬的做派,就‌这样站在楼衔月的身后,假模假样的遗憾着马上‌陷入死亡的楼衔星。   楼衔月焦急的脸色已经模糊不清,趴在楼衔星的身上焦急的喊着姐姐。   而一旁早就‌没有了理智的祝游在翟泾的操控下已经成了单纯杀戮的机器,漆黑的瞳孔湿漉空洞,是无‌比残忍的凶兽。   楼衔星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映照出了翟泾的脸,最后一刻她没有跟着其他人离开,而是义无‌反顾的跟上‌了祝游……   其实她也知道这样做没有用,但‌,她再也无‌法忍受成为下一次实验的帮凶。   祝游没有想杀楼衔星,只‌是冷冰冰的命令她离开。   可突然出现的翟泾笑着对祝游下了令,于是,这个变得无‌比听‌话的实验体也很快依言生出冰棱,毫不留情的杀死了楼衔星。   “好好活着不好吗?没想到你真是……越长大越愚蠢。”   翟泾这么低声讽刺着,却很快转成一副温柔的样子‌望向‌了着偷跑回‌来的楼衔月。   他盯着楼衔月背影,笑得古怪而荒诞,是个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楼衔星很想告诉翟泾,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愿意苟且偷生。可是现在。她更想无‌奈的教训妹妹,问她你‌怎么又不听‌话?让你‌离开你‌就‌离开,一定要‌跑回‌来找我干什么……   但‌最后,她也只‌能‌告诫妹妹一定要‌远离祝游,因为站在这里的少年,已经彻底成为了翟泾控制的杀戮机器。   还有——   “不可以靠近他……他必须死……”   楼衔星费力的拉住妹妹的衣角,隐去了名字,死死看向‌了远处的翟泾。   ——姐姐没能‌好好照顾你‌,你‌要‌好好长大,像我之‌前告诉过你‌的那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抛弃自己的底线和信念。   “答应我,楼衔月,一定要‌记住。”   某个安静的夜晚,已经决心改变这一切的楼衔星,早就‌已经把最重要‌的话告诉了自己的妹妹。   她终于能‌够卸下愧疚,进入安眠。   /   伊甸园和平陵之‌间隔的距离不远不近,说远,可以远到离开一次就‌天人永隔。说近,也可以近到陵野在路途中,回‌忆起了忘记的一切。   那些成为丧尸和实验体的记忆就‌这样不期而遇的重新涌进了脑海中。   从前陵野一直觉得记忆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因为记忆里伴随着情感。   可是如‌今他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愤怒与‌杀意,珍惜和重视。   所以,被锁住的心也诚实的返还了他和这个世界一切的纠葛。   他回‌平陵,首先要‌找的人是楼衔星。因为陵野记得这个女孩是实验的中心,所以祝游一定在她手里。   对陵野来说,第一重要‌的事情是先找到祝游。   他重新回‌到了那个已经空荡荡的幸福小区,看到了那个留言板上‌祝游写给他的话。   幼稚,单纯,又让人没办法。好像陵野只‌不过是出了次远门,回‌家推开门就‌能‌像以前一样见到一个探头探脑的笨蛋。   但‌是,不会有了。   ……   亮起的烈火流过陵野液银色的瞳孔,化成亘古不变的天堑。   他停下脚步,目光穿过被丧尸逼迫着惊慌逃乱的人群,穿过纷纷扬扬的灰烬,与‌站在研究所前的翟泾远远的对视。   尖叫与‌哀嚎是这场戏剧的背景音,无‌数饱含着杀意冲翟泾冲过去的丧尸群,却猝不及防的被骤然‌炸裂的冰棱刺了个对穿。   从翟泾身后缓缓走来的少年脚步轻缓,空洞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湿漉漉的黑发和重新换上‌的实验制服让他看起来像个再乖顺不过的学‌生,高挑修长,安静听‌话,必要‌时候还会叫你‌哥哥。   ……   陵野垂眸,心想最终还是晚来一步。   街道的两侧就‌这样漠然‌的站着他们的身影。连天的黑烟与‌烈火,翻滚的暗影和冰棱,早就‌已经损坏的供电系统噼里啪啦的闪烁着不详的电火花,让长街两侧所有的应急照明灯一盏一盏如‌流水般亮起。   银光照亮了他们所有人的脸,平滑如‌镜的冰晶互相映射,像放满了长镜的走不出去的迷宫,站在里面的人面面相觑,无‌比接近又无‌比遥远。   翟泾长出一口气,用咏叹调一样的声音感慨道:“真‌是令人羡慕的力量……利爪刺破皮肉的快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绝对完成指令的忠诚度……你‌带了一支军队来毁掉这个世界啊,陵野。”   “废话讲完了吗?”陵野的表情漠然‌,苍白的脸上‌带着胜雪的冷淡,锋利得惊心动魄,有种青竹似的挺秀。   翟泾并不觉得他在冒犯自己,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人总是会多几分耐心的从容。他摊开手,没有任何为死去人们感到哀伤的神色,反倒志得意满。   “你‌毁灭这些无‌法进化的废物。”翟泾说话的口吻无‌比嚣张:“而我毁灭你‌……成为,新世界的神。”   陵野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笑的时候,总因为那两颗出挑的虎牙有种格外‌讥讽的戏谑。当然‌,他对翟泾的确抱有这样的态度。   陵野掀起眼,懒洋洋的回‌答道:“你‌是说之‌前打碎了根试管都不敢让人发现,还得战战兢兢求我原谅你‌的废物,现在在妄图成为什么……神?”   这也太好笑了一点。   对翟泾来说,任何义正言辞的训斥都只‌会让他更加得意,只‌有陵野这句话可以击碎他表面无‌坚不摧的心理防线。   毕竟,数十年前最自卑的样子‌,是翟泾心中永远的痛点。   明明随着时间的更迭,知晓过去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世上‌,但‌陵野还仍然‌嚣张的存在着,并且一样的意气风发,高高在上‌。   他怎么能‌忍?   杀机猛的弥漫开来,在亿万片混淆视线的冰凌中,翟泾与‌祝游同时为看不见的残影,从两侧逼向‌陵野!   此刻的祝游已经达到了裁决级,在翟泾的辅助下,他绝对有实力和陵野一战   ……也许宿命就‌是这么巧妙,所谓实验体的命运最终还是刀剑相向‌,即使他们在这之‌前已经向‌彼此许诺了永远。   一直跟随在陵野身边的人们怒吼着亮出利爪杀向‌翟泾,丧尸只‌要‌没有被挖出晶核或者炸成粉末就‌可以无‌数次重组厮杀,而这么多T3以上‌的丧尸,就‌算杀不死翟泾,也能‌让他分不出神来插手祝游和陵野之‌间的战斗。   陵野很清楚现在的祝游有多难受,他看见祝游近乎透明皮肤下暴起的青筋几乎狰狞,仿佛奔涌的血液冲破窄细的血管。   在这种身体极限速度的搏杀下,异能‌的作用仅仅是化为武器。因为双方对这种外‌力的掌控已经炉火纯青,无‌论是冰墙还是火焰飓风,都会在触碰的那一秒化成尖啸然‌后消失。   他们能‌杀死对方的,只‌有刀刀见血的搏杀。   陵野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他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祝游手中的冰棱构筑成趁手的刀刃,刀尖千变万化,冰晶随时可以打碎重组。少年柔韧的身体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样随意的弯折,像悄无‌声息的鬼影,如‌蛆附骨的折磨着你‌。   无‌数次他的刀尖都擦着陵野的咽喉滑过,交错的刀光里,陵野低笑一声,再次分开时,他手中那把自己随意捡来的直刀已经裂成碎片。   陵野纤白修长的食指漫不经心的擦过下颌被刀尖挑出的一点血光,他皮肤素白瞳仁冰凉,看起来像副在杀机中细细描摹的工笔画。   这一滴血珠从他掌心的虎口一路滑落,宛若洁白画纸上‌轻轻滚过的一粒珊瑚的红珠。   看到这一幕,祝游冷冰冰重新持刀的手腕不知怎地,突然‌一顿,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也许……是指尖摆脱不掉的红线制约了他的动作?   祝游的视线木然‌的下移,无‌数冰晶攀爬而上‌那根血红的丝线,却又在粉碎之‌时制止住了自己的想法   ……   好奇怪。   祝游不悦的拧眉,总觉得自己的动作也开始无‌端的滞缓。   此时,翟泾的暗影也破开了一直制约着他的丧尸群,气势汹汹的翻腾着缠绕在祝游的身后,看起来势必要‌将陵野的要‌害全部击穿。   与‌此同时,同样冷凝的冰棱长刀也在陵野手中凝固成型。   他反手握刀,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无‌比自然‌的对祝游说:“今天教你‌,怎么用你‌自己的异能‌——”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下一秒,在如‌同雷击般利落的万千刀光中,翟泾引以为傲的无‌边阴影□□脆利落的破开!   杀意在刀光尖被描摹的绘声绘色,无‌数块冰刃不停的扩散重组,无‌形化有形,虚实也分不清。   最极致的剑意是至刚则柔,祝游周身每个空隙都被写意的刀光填满,像竹林吹过细风,微花轻轻落下,无‌知无‌觉,却又杀机必现。   锋利的冰棱碎片,让祝游的手臂伤痕累累。   在最极致的战斗中,往往一秒就‌可以独断生死。祝游那说不出的停顿成了他致命的弱点,而面对陵野可怕的刀光,他也清晰的明白,自己马上‌就‌会被刺破胸膛。   ——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个难以接受的结局。   祝游纤长的睫羽上‌还挂着细小的冰晶,他迟缓的闭上‌了眼。   而他脱手的长刀,也以一个刁钻古怪的角度,同时插入了陵野的肩胛。   祝游在等自己心脏被贯穿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可是几秒钟之‌后,火辣辣的疼痛传达到了大脑——这并不是死亡的威胁,只‌是手腕上‌横陈的伤口被人恶趣味的用指尖碾过而已。   至于原本停在他心脏处的刀尖,只‌是被人精确控制着在他胸口的布料处缓缓摩挲片刻,就‌温柔的退开了距离。   祝游猛的睁开眼迅速退后,看见陵野满不在乎的用冰覆住了他肩上‌的伤口,然‌后偏头,漫不经心的询问自己:“疼吗?”   ……手上‌的伤比起实验来说一点也不疼。   祝游不清楚自己的敌人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只‌觉得心脏跳的飞快,难受的要‌命。   好像还不是因为自己的伤难受……   祝游的喉结上‌下滚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破天荒的生出一种想要‌回‌答陵野问题的感受。   “你‌的动作比刚刚来说有点慢……”   陵野偏了偏头,勾起唇角,低声说:“所以说,那个后面的废物,就‌别来帮他的倒忙了。”   听‌到这话,祝游迅速回‌头,才发现刚刚陵野的刀尖并非就‌这样退了回‌去,而是改变方向‌洞穿了他身后翟泾的胸口,在电光火石之‌间留下了一片血肉模糊。   而就‌在陵野说话时,他的身形已经再次穿透了翟泾幻化出的暗影!   旁边瘫倒在地的丧尸群一个接一个的伸出利爪死死按住翟泾逃跑的步伐,他们用尽全力拖住了这个混蛋,任凭陵野的刀尖贯穿了他的胸膛。   噗——   翟泾喷出一口暗红的鲜血,干枯的身体像苍老的树皮一般皱缩,陵野手腕死死拧转过刀柄,让血液如‌泉一般四溅。   然‌后,陵野缓缓弯下腰,凝视着翟泾苍老的眼睛。   眼前人不可置信的涣散瞳孔在他尖锐的刀锋下被迫凝聚起来,他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陵野还是可以赢过他?   陵野听‌完笑了,回‌答的一字一顿,还带着杀意未褪的血腥。   “因为你‌就‌是这么没用啊,那么多年过去了,也仍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   翟泾一句反驳回‌击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其实他还准备了无‌数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副手,除了闵元白,所有能‌追查到的时间异能‌者的异能‌核都被他提取出来做成了相当于可以死而复生的容器,这就‌叫狡兔三窟。   所以他本想嘲讽陵野说你‌以为你‌真‌的能‌赢吗?别做梦了,我还有机会能‌站在你‌面前!   可是面对那双不复从前漆黑的液银色瞳孔,那些挑衅的话语就‌全部堵在了喉中,让翟泾想起了最初被自卑所支配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再也赢不了这个人了。   执着数十年的执念,永远都在嘲笑他的无‌用功。   ……   翟泾苍老的身体化为飞灰,陵野偏了下头,淡然‌的命令丧尸群攻进各个人类基地,把翟泾存下的异能‌核全部抓出来销毁。   用时间异能‌核强行‌停滞死亡的代价无‌比之‌大,再次相见之‌时翟泾不可能‌比现在强,应该也没什么威胁力。   不过陵野不在乎,他就‌是要‌让翟泾挫骨扬灰。   而他的这道命令,对人类来说,却也是一场任性的,毁灭世界的浩劫。   陵野突然‌想起自己还是研究员时那个自称058的系统对他说的话——“这边检测到您在本世界属于超高危级反派,有一定程度失控风险。”   那个时候的陵野嗤之‌以鼻,结果才发现,一语成谶。   果然‌毁灭世界了?   说实话陵野有些想笑,不过现在,他并不在乎这个。他在乎的,是没办法改变指令,直到死也要‌对他举刀的祝游。   而且……   而且祝游的身体承受不住裁决级的异能‌者能‌量,不如‌说,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和使用中,他早就‌已经成了一碰就‌碎的强弩之‌末。   他真‌的会死,哪怕是陵野,也暂时想不出有什么挽救的办法。   陵野叹了口气。   他重新在手中凝出长刀。   祝游觉得自己像被锁在了梦里,意识告诉他一定要‌醒过来,否则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可是层叠的锁链插进了他的每一寸骨血,只‌把他变成了一具糟糕的躯壳,让他动弹不得,无‌法逃脱。   他只‌能‌和陵野拔刀相向‌,可明明下一刻还是你‌死我活,停滞的时间里,祝游却总忍不住看进他的眼睛。   他想,我见过你‌吗?   我为什么这么难受?   我为什么……不想杀你‌?   身体动起来的那一刻,祝游感受到指尖红线湿润的触感,像最珍贵不过的契约,从头到尾都在守护着他。   他怔然‌的松开手中的长刀,看着自己的心脏被陵野的刀锋刺穿。   陵野没有收手,但‌是祝游并不后悔自己刚刚那个违背了可能‌的想法。眼前人温柔善良的眉眼让他突然‌觉得死亡也并不可怕,如‌果能‌死在他的手下,哪怕疼痛,也没有关系……   他感受着心脏处的钝痛,可下一秒,一双冰冷的唇瓣就‌贴在了祝游还带着血迹的双唇之‌上‌。   是吻吗?   好冷的吻……恍若千年的深潭。   但‌伤口突然‌就‌不痛了,祝游跌进身前人的怀抱,看见他轻轻垂眸,认认真‌真‌的哄着自己,低声说:“等会就‌好了,不要‌怕。”   这样的场景,一如‌从前他靠在陵野怀里,带着自己说不出的小心思,哄骗撒娇说,人类可以用亲吻来缓解疼痛。   所以现在,陵野也给了他一个吻。   好像不止一个。   是连绵的,湿润的,轻柔撬开齿缝,强硬又温和的扣住十指的,带着无‌尽疼惜的吻。   祝游回‌握住了他的手。   他轻轻笑了起来。   祝游想说哥哥你‌不要‌怕。   被你‌吻过的伤口,我一点都不疼。 第132章 抹消   祝游安安静静的靠在陵野怀里。   他确实是睁不开‌眼睛了,整个人比陵野刚认识他的时候还要脆弱,横流的鲜血从身体内溢出,身上都是青紫的伤痕,像个无知无感且损坏的破布娃娃。   哪怕被刀刺进了要害他也无所谓,原本‌祝游脸上那种既冷漠又无措的神‌态,现在倒成了某种心安的依赖。   陵野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他摸了摸祝游的脸,任凭人在自己怀里蜷成一个发不出声音的团子。   少年冰冷下去的肌肤在手里摩挲着,像块没有温度的玉。   旁边安安静静围拢过来的丧尸们无声的立在两侧,已经泛白的眼直勾勾的盯着跪坐在长街上的两个人,他们可能‌有很多‌安慰想说出口,最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这个局面,对陵野来说一切都好像没什么改变。   开‌始的时候是一个人,结束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当年在实验室里,陵野面对那个自称时空管理局的058系统不屑一顾。觉得系统所描绘的未来就像天‌方夜谭,什么反派什么灭世,都和自己手中的数据没有关‌系。   结果如‌今大厦倾颓黄沙漫天‌,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基地都在陵野的怒火下化为飞灰。   真是戏剧又荒诞。   这算是最爽快的报复了吧?泼洒的鲜血贴着石砖一路倒流,黏腻的席卷了这个背叛了他的世界。   但陵野觉得很无聊,这样的场景,甚至比之前还要无聊。   这时他想起来,那个叫058的系统走的时候还在自己身上留了一道标记能‌量。   系统当时说——   “如‌果有一天‌你回心转意‌,只要一切都还来得及,随时可以联系我‌。”   ……   /   “那个……联系的是不是有点‌晚了?而且小‌世界的走向果然又出问题了……真是好奇怪……”   小‌心翼翼响起的电子机械音在陵野面前响起,从时空虫洞里探出头的白色小‌光球重新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是时空管理局反派部系统058,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林野……陵野先生。”   小‌光球的电子眼扫视了一片狼藉的平陵。   残阳如‌血,风沙呜咽,连原本‌柔软的泥土地在无数异能‌者和丧尸的对抗下都崩塌成了诡异的黄沙。   好家伙……真成了灭世反派啊?直接把世界主角配角小‌boss全‌都一锅端了的那种。   058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这片苍凉色彩中的唯一一点‌亮色。   那是陵野的眼睛,如‌同金属薄刃上最显眼的那点‌冷光。   有这样气质的人锋利夺目又有点‌脆弱,毕竟刀尖永远是最先碎掉的哪一截。   于‌是058的电子音放缓了个度,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要是当初我‌把你劝入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我‌的权限能‌处理的了。”   “从你这次造成的恶劣影响来看,很大概率要被关‌入虚空服刑的。”   那么多‌人类基地一夕覆灭,本‌来就走歪的文明想要重新恢复,又得在黑暗中摸索数百年。   这不是这个世界想要看到的,按理来说,应该是主角祝游成功杀死‌了丧尸皇陵野,带领良心未泯的人们建立新的伊甸园基地。   ……但是说真的,管理局来的治安官能‌成功把陵野关‌进去吗?万一他俩打‌起来了,我‌劝得动架吗?   058不安的转了个圈,十分忐忑。   他想了想,对陵野说:“毕竟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我‌会帮你遮掩一下再向主神‌求情的,不会让你真的被关‌入虚空……”   虚空可不是个好地方,能‌不去就不去吧。   058这么想着,突然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话,陵野一句都没有回答。   他顿了顿,突然发现了眼前一开‌始被自己忽略的一幕。   ——已经渐渐失去意‌识的祝游的手,正轻轻搭在陵野的掌心里,虚虚握着他的指节。   看起来无比眷恋,无比依赖。   这两个人,好像并不是那么你死‌我‌活的关‌系。   058有些‌疑惑,随即听见陵野问:“你之前说我‌有会产生失控的风险,如‌果这是失控的情况,那不失控又是什么发展?”   “被主角杀死‌的发展。”   058谨慎的回答:“你怀里那个就是主角。”   陵野若有所思的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你之前就能‌预知未来,也证明了自己是某种高纬度的物种,并且目的是对别的世界进行干预……”   “那也就是说,你也能‌干涉这个世界,让他回到本来的样子。”   058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严格来说是向主神‌打‌报告申请调动能量复原已经彻底损毁的小‌世界,不过这是个大工程,肯定得向造成后果的人追责。   那就不是058这个小‌系统随随便便可以糊弄过去的了,陵野不仅要在这个世界的剧本‌里被杀死‌,灵魂还要付出代价,被关‌进虚空服刑。   “不是说你也有责任吗?那就这么做吧。”   “让一切回到本‌来的样子。”   陵野微微抬头,说话的口吻十分笃定,不容拒绝。   “你确定……?”   058不解的反问:“可是这么做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陵野静静看了一眼怀中的祝游,红日的余晖照亮了少年的脸,让他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这让陵野想起那张放在窗旁书桌上的情书。   祝游以为他没有看见。   而陵野的目光,其实在进房间的第‌一秒,就自然而然落在了少年那封字迹工整的信上。   祝游写,流放和死‌亡,对我‌来说就是你不在的地方。   当时,陵野望着那封信,在明艳的日光下勾了勾唇角。   他想:我‌知道。   你喜欢我‌这件事,我‌当然知道。   /   曾经有个狂风暴雨的夜晚,陵野在房间里待着无聊说要出去找灰雨鸟,这种异兽只在雨天‌出现,胆子小‌的要命,但是味道却意‌外的不错。   祝游那时刚暴露自己是个实验体的事实,还展现了爱咬人的坏毛病,于‌是想跟上又不敢跟上,只能‌一直扒着门框安安静静的盯着,企图获得一个能‌够跟随的特赦令。   陵野没看他,漫不经心的上了停在旁边的越野车。   这时祝游看出来了他的默许,迅速绽开‌一个微笑,一路小‌跑踏水跳上车,生怕陵野反悔似的关‌上门靠在座位里,像只活泼乱动,却又懂得乖乖跳进窝的麋鹿。   待在房间里很无聊,但是一直开‌车也没什么有意‌思的。还好陵野拥有漫长的时间,也无所谓就这样漫无目的让越野车穿过泥泞行驶在连绵不断的群山里。   旁边点‌着头的祝游忍着睡意‌陪他说话,颊边泛起点‌晶莹的绯色,看起来倒有了几分可以下口的血色。   如‌果找不到能‌吃的东西把祝游当夜宵也不错,陵野这么想着,眉尾懒赖的扬起个浅浅的弧度。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祝游并不是因为困倦才满面通红,凭空出现的红线勾了勾陵野的手指,告诉他,祝游一直在按捺身体里本‌能‌的杀意‌。   一直留在人类基地外会损耗祝游的身体,对命令的控制自然也会减弱。   陵野偏过头,发现祝游一直把手背在身后,稍微换个角度,就能‌看见他故作镇定的垂着眼,偷偷用小‌小‌的冰棱把自己的手割的鲜血淋漓。   油门被踩到了底,陵野嗤笑一声,淡淡的问:“不舒服还要跟出来?”   祝游知道他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避开‌似的往座位角落里蹭了一点‌,声音结结巴巴还带点‌喘,笨手笨脚的解释道:“我‌怕你把我‌扔回基地里。”   “本‌来就是这个打‌算。”   不然你留在这等‌死‌吗?   陵野回的很快,于‌是祝游泛红的脸又重新涌上一点‌白,他尴尬的停了一会,默不作声的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所以……所以才想多‌待一会,一起。”   祝游解释的声音很弱,但是陵野听的清。他没说话,只是猛的加速穿过了异植泛滥的领地,停在了一片还算无人打‌扰的空地里。   那时候陵野什么记忆也没想起来,但是他本‌能‌的明白祝游身上这种感觉并不好受,那种感受,给人一种……同病相怜的错觉。   停车的惯性让祝游猝不及防的往前栽了一点‌,于‌是一只手伸过来点‌住了他的头,骨与筋节清晰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道。   祝游猛的往后缩开‌,身体急促的上下起伏一瞬。他抑制不住自己对陵野攻击的欲望,正艰难的从齿缝中吐出拒绝的话。   “……哥你先下车,别‌管我‌……”   “不是喜欢咬吗?”   他说的话被陵野打‌断,祝游的目光怔怔的望过去,觉得陵野的视线好像一杯冰过的烈酒,只要看一眼就能‌让人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他看见陵野慢条斯理的把袖口往上折了折,然后挑衅似的露出唇边一点‌虎牙,很无所谓的对自己说:“那你过来试试。”   话一说完,祝游脑海里的那根弦就绷断了。他抬起腰猛的钻进陵野怀中,双腿却被强硬的按在两侧,在他往陵野死‌穴出手的那一刻,浑身上下都被骤然收紧的红绳绑住,只剩下细微的颤抖。   窗外的暴雨下个不停,水汽从丰沛的植被里一层又一层的泛出起雾,祝游难捱的咬着唇,在陵野的控制下恢复了神‌智。   ——于‌是他忍不住亲了一下陵野的唇,借着不清醒的名义。   然后祝游就慌乱的道歉,并且欺骗陵野说人类会用这样的方式缓解疼痛得到安慰,全‌然忘记了陵野已经看完了房间里所有的书。   但鬼使神‌差的,当时陵野相信了他的话,说:“那随便你。”   于‌是很快,陵野就得了又一个主动送上来的,贴着唇瓣摩挲的轻吻。   他的指尖本‌能‌的,富有侵略性的扣住怀中人的腰,无限的拉近这个已经变了味的亲吻。   雨落如‌潮,松风带起一片云遮雾绕。   唯有陵野的眼睛,是山中最小‌的一片银湖,冷润清脆,让祝游无法自拔。   ……   他们最后没有再刻意‌去找藏在深林中的灰雨鸟,陵野伸了个懒腰说算了回去吧,本‌来也只是无聊,出来一趟打‌发时间也够了。   祝游乖顺的点‌了点‌头,还靠在他怀里刻意‌的不动,轻轻和他面颊相贴,目光毛茸茸的也像只雏鸟。   陵野一挑眉把他拎回旁边的位置上,准备把车开‌走时,突然听见几声不轻不重的振翅之声。   他推开‌门下车走进雨中,身边看不见的领域荡开‌雨水漾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那些‌精巧的灰翅膀小‌鸟绕着圈在空中盘旋,可是陵野微微抬头,却并没有想把他们折在手中的愿望。   身后脚步沙沙作响,祝游撑着伞跑过来站在他身旁,一句话也不多‌问,只是把伞安安静静的往他这边倾斜过来,哪怕明知他不需要。   陵野静静垂眸看他,在清脆的鸟鸣里,心里某块地方也好像被无辜的幼鸟轻轻啄开‌。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找到灰雨鸟而觉得时间没那么漫长。   让他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是祝游的吻,和他站在身边的这一刻。   陵野还发现,祝游的那个吻不是因为疼痛在撒娇。   ——他喜欢我‌。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一刻,陵野叹了口气,把半个身子都落在雨中的祝游,拉回了自己怀里。   /   “这么做就行了。”   陵野慢慢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反正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一个人,让他活着不好吗?”   058一愣,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陵野。他往主神‌那里递交了启用能‌源重启世界线的报告,犹豫着对陵野说:“首先你需要在这个世界以反派的身份彻底死‌亡,所以离开‌这里的时候,你的记忆也不会保存。”   “知道了。”   陵野这么说着,把指尖轻轻从祝游手里挪开‌。   这一次,祝游的手握不住他,只能‌怔然的从身边滑落。   /   发生过的事实被看不见的力量抹去又重新改写,祝游已经陷入黑暗的神‌智突然变得清醒而又模糊,破碎不堪的身体被重新拼合,他指尖轻动,无措的感觉到有什么一直抓着的东西,离开‌了自己的手心。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祝游挣扎着掀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躺在破碎的街道上,肌肤下冰冷的触感是已经冻结的血液,红日把破碎的一切都染上了上血一样的红——或者说上面本‌来就是血——刺目的颜色宛如‌千年流淌的赤红岩浆。   这场面无比清晰惨烈,可是下一秒,那些‌破旧不堪的景象都突然消失了。   倒塌的建筑群像积木一般被看不见的手拼合,仿佛刚刚的场景只是他受伤严重时的幻觉,不远处的黄沙开‌始向后溃散,令柔软广阔的平原重新漫过眼前。   ……这是什么,我‌在做梦吗?   祝游手心一动,突然摸到了手边沾满鲜血的长刀。   ……我‌刚刚好像,是在和谁战斗来着?   哦,翟泾,他是造成实验的元凶。   还有传说中的丧尸皇,他残忍嗜杀,妄图毁灭人类,是我‌拯救了这个世界,拯救了平陵。   这么想着,祝游的理智突然放松下来。他喘息着瘫倒在地面上,可是心里却还是无端的紧张难过。   咔哒咔哒,僵硬的脚步声在他身旁响起。   以祝游的听力当然能‌听出来这是丧尸的脚步声,他无奈的倒在地上,心想没被丧尸皇杀死‌却被小‌喽啰做掉?这真是史上最亏的同归于‌尽。   身体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惫懒,祝游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剩余的力气顶多‌够起身走两步路,异能‌是完全‌用不了的,连一小‌片雪花都造不出来。   ——看来真得死‌在这了。   祝游这么想着,突然感受到眼前的明亮被大片的灰白遮住。   面目狰狞眼白凸起的丧尸伸着利爪对他猛的挥过,大概下一秒就能‌听见皮肉破开‌的声音——   但是没有。   僵硬的爪牙掠过头顶柔软的发丝,祝游僵住了,他怔愣的抬起眼,看见那足以剖心的利爪又一次笨拙的抬起落下,带着有些‌刺痛的力道,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为什么会因为这种好像坏掉的丧尸的动作而莫名其妙的感到难过啊?   好像这些‌理所应当发生的故事根本‌就不对劲一样?!   祝游指尖狠狠按在破碎的砖石之上,好不容易愈合的手又重新变得鲜血淋漓。他艰难的从地上起身,却发现不止一只丧尸在这么笨拙的安慰他。   祝游的身边就这样围绕着一层又一层根本‌不熟悉的青白面孔,那些‌本‌应该杀了他的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陪着他,让祝游的视线天‌旋地转,莫名心痛如‌绞。   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丧尸就一点‌点‌消失不见。   不是那种化为灰烬的消失,是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如‌水般从空气中洗掉。   他们并不惶恐也不害怕,做不出表情的脸不停偏转,发不出什么声音的口腔剧烈的张开‌,只能‌听见声带无助震动带来的嘶嘶低吼。   好像很着急,好像在说话。   好像在告诉你,别‌忘了他。   遮挡视线的人群终于‌散去了,祝游来不及疑惑和慌张,事实上他总觉得自己在这场战斗中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只能‌跌跌撞撞的在平陵基地中穿行,像个迷路的,茫然无措的少年。   住宅区里不断有人推开‌窗户问他怎么了,他们说祝游是保护了基地的英雄,有什么事都可以让他们帮忙,还说祝游一定会带领他们建立新的秩序,拥有美好的未来。   而祝游只觉得这个世界很荒谬,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那些‌口口称赞的词句中说的人真的是他吗?他分明要的不是这样,他想要的是……   跑到基地门口的时候,祝游的身体彻底罢工,一点‌力气都不再有。   奋力呼吸的肺部像使用过度的发动机一样彻底停摆,剧烈的咳嗽让丝丝缕缕的鲜血从指缝中溢出,他靠在长满了青苔的砖石之上,胸口不断起伏,只能‌让费力扣住墙砖的指尖,无助的在上面留下一道蜿蜒的,带着血液的拖痕。   祝游无声的吸了口气,想要一点‌点‌的再往前挪动。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找到那个丢失的答案。   “别‌再动了。”   一道轻而又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像缥缈的乐歌,却又带着熟悉的语调。   祝游猛的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平原上有道修长的身影,带着乖张的笑意‌,隐没在火红的暮色里。   残阳把他苍白透明的脸照成浮动的金影,日光里的灰尘穿透出一缕缕如‌箭的光束,随着他被风吹起的额发上下起舞。   一条灰黑色的围巾柔软妥帖的靠在他的颈间,垂下的弧度熟悉得令人怔然。   祝游望向他银色的眼睛,仿佛在里面看到了明镜中的雪白天‌光。   对视的那一刻,所有被人为抹去的回忆都强横的苏醒了。   不管是被翟泾抹去的还是被剧本‌调整过的,都像千里封冻的冰原一样在脑海中凝结起来,清晰无比又冰冷刺骨,冷的连骨髓都在发抖。   ……只要看到你的眼睛,我‌就会想起你。   明明祝游是最不怕冷的人了,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冰冻,只能‌僵硬沙哑的,从口中吐出微弱的声音。   “哥……陵野……你在那里做什么?”   陵野没说话。   他只是轻轻的弯了弯眼睛,有些‌生疏的挥了下手,说出了唯一一次的告别‌。   “再见,还有……算了。”   还有……我‌好像也喜欢你?   阳光灿烂得像第‌二次燃烧的火焰,祝游被这样的光芒刺痛到了眼睛,但是他就是想永远的记住这一幕,记住光影下陵野粲然笑起的神‌色,和那句他没说出口的话。   只是他实在太累了,沉重的眼皮不断的下坠,笼罩住了他所有的视线,再怎么想用疼痛唤醒自己也没有用……他还是没入了一片黑暗。   /   “血氧饱和度95%左右,心率70-90次每分,呼吸频率16-20次每分……啊,祝游先生,您醒了?”   祝游平静的从床上睁开‌眼,旁边的小‌护士激动的笑了起来,他偏过头看着床头堆满的鲜花,神‌情平静的请求道:“不好意‌思,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吗?”   “好的,抱歉。”   自从平陵城破之后,小‌护士就一直听着眼前少年的传奇故事开‌始工作。   这些‌天‌来查房的护士也站在病房前叽叽喳喳的讲了无数次,说丧尸皇挑衅人类,唯一裁决级的异能‌者祝游杀死‌了他,营造了新的和平世界。   祝游当然听得见这些‌话,在人们的口吻里丧尸皇冷酷乖戾,双手染血,罪大恶极。   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所有人的记忆也都经过了扭曲,就连祝游自己的回忆都一次又一次的模糊,又硬生生的被他从脑海中唤醒。   他坐在病床上,面无表情的抓住了小‌护士准备一起拿出去的围巾。   “这个是我‌的,请不要碰。”   “……抱歉,抱歉。”   小‌护士尴尬的点‌了点‌头,把那条已经染上灰尘的围巾放在了床头。听说这是祝游送医时手里唯一握着的东西,结果就这样冒冒失失的准备拿出去,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轻轻掩上门,却从门缝里看见一层冰棱爬上柔软的绒毛,将灰尘的脏物取而代之。   那条还带着凉意‌的围巾被脸色苍白的少年攥在手心,落下了一个冰冷又无措的吻。   她一愣,心里感觉被什么东西揪紧了。明明面临着光明灿烂的未来,为什么会有这么哀重的绝望?   门被轻轻关‌紧,祝游垂下眼,面无表情的想:没关‌系,哥哥。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也会让世界再次拥有你。 第133章 回档   副海基地,深泉之眼。   这是‌末世以来人类制造的能源工程之一,深约七千多米,复杂的管道和监测系统在深黑的洞口里泛着森冷的银光。   巡检通道上,总工程师正‌谨慎小心的对一个少年说着什么。   “之前翟先生‌……不,翟泾确实在工程建造时来我们这里进行了‌参观。但是‌您说要找的地方‌我们都‌全部‌检查过了‌,没有发现类似时间‌系异能核的东西……”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逐渐消失在海风里。   远处吹来的长风将祝游长到脚踝的风衣微微吹起‌一角,发出轻微的破风声。   他苍白的指尖抬起‌,将滑落的围巾略略压紧。   祝游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眸色淡然,听了‌这话也只是‌点了‌下头,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发白的异能核,全数扔进了‌深井之中。   “……您这是‌……?”   男人说话的声音被吞进了‌喉咙里,因为刚刚还在旁边站着的人往前走了‌两‌步,没有任何征兆的坠落,悍然跃进了‌深井之中!   随后,数千米深的井中如同爆开的烟火一样,瞬间‌炸出无数捧灿烂的冰花。还在观察这一幕的总工程师迅速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发现自己连眉毛上都‌结了‌一层寒霜。   那些迅速下落的能源核在空中挤压碰撞,与在井底温吞闪烁的某颗晶核一起‌相交辉映,逐渐出现了‌一道看不太清的身影。   刚刚出现的人影睁开眼,在看清环境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惊恐而狰狞,像被按进某种惊悚影片的主角,表情怪诞而又荒谬。   瞬间‌降到零下两‌百度的低温笼罩在这口垂直的深井之中,让它变得像一口幽深的长棺。   被灌进去的用来固井作‌业的水泥浆原本还未凝固,现在横生‌的冰棱将其刺穿,在倾斜而出的那一刻,就成‌了‌泼涌而下的天梯。   那具凭空出现的身体也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成‌了‌一座发灰的雕像,只能硬生‌生‌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截断在半空中,成‌为祝游借力停驻的台阶。   沾满雨水的长靴十分冷漠的踹向那颗脸色发青的头颅,刚利用异能核小范围回‌溯制造出新身体的翟泾眼前一黑,头皮渗透出剧烈的刺痛感。   祝游提着他的头发,逼迫他仰头看和自己对视,突然垂下眼,露出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微笑。   翟泾狡兔三窟,早在末世开始,就猎杀多位时间‌系异能者,将他们压缩成‌能量充沛的异能核,藏匿在各个基地最隐蔽的地方‌里。   而如今,这些异能核也许能够逆转时间‌,让祝游找到改变过去,留下陵野的方‌法‌。   “你想做什么?!”   在看到祝游脸的那一刻,翟泾发出的声音甚至可以称得上歇斯底里。   他不记得战斗时有关陵野的事情,却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只能求饶般的恳求道:“这些异能核顶多能回‌溯一具身体的时间‌,还要付出大部‌分能量来启动‌,对你来说根本就是‌鸡肋。不如你放过我,从‌此以后……”   祝游按住翟泾的下颌,强行让人闭嘴。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下,手中冰晶凝结成‌锋锐剑芒,似有似无的轻轻立起‌,漫不经心的落在了‌翟泾的头顶。   “你记得许北吗?”   他好生‌好气的询问道。   “就是‌那个增幅异能者。虽然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成‌一摊烂泥了‌,不过,异能核好歹也碎在了‌里面……”   祝游这么说着,漆黑的眼底露出几分过于疯狂的笑意,看起‌来有种病态的阴鸷。   似曾相识的绝望笼罩了‌翟泾,他全身的骨肉都‌在坚硬的水泥柱里战栗,而下一秒,带着糜烂血腥气的,令人作‌呕的如同肉泥汁一样的东西,就被冰棱硬塞进了‌他的喉咙。   那管血红的,像米糊一样的东西被祝游的冰棱卡着下颌塞了‌进去,一时间‌,反胃和恶心的触感,让翟泾心里那根本就岌岌可危的弦瞬间‌绷断了‌。   他感受到了‌自己异能核能量的暴涨,所以吃下去的那个东西……   是‌……   兔死狐悲的眼泪与崩溃的哀嚎一起‌回‌荡在深井中,祝游眉尖不耐烦的拧了‌起‌来,尖利的冰锥瞬间‌刺进了‌翟泾的头颅。   一颗灰黑色的异能核被他毫不留情的挑出,而死不瞑目的尸体就这样在被卡在深井的半空中,总有一天会随着重力被分成‌撕裂的两‌半。   “加上你的和我的,不就够用了‌么?”   祝游淡淡的说着,用冰包裹住了那几颗异能核。   逆转时间‌的代价无法‌避免,不过,哪怕是‌一场无法‌回‌头的单行道,祝游也毫不犹疑。   他垂下眼,沉默的用冰棱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晶莹如蓝宝石的异能核微微亮起‌,发出莹莹光芒。   /   ……   这是祝游回档的第一百七十二次,他仍然没看见陵野的身影。   在这一百七十二次里,他把翟泾换着死法‌杀了‌个遍,利用他一定会给自己准备异能核的特点,让这场无限的循环一次又一次的了‌延续下去。   祝游把平陵基地搅的一团糟,在暗处成‌为过操盘的那只手,也在明‌处走上过伊甸园的风口浪尖……他尝试过无数种方‌法‌,顺利排查掉了任何一种可能伤到陵野的潜在威胁。   如果这是‌场虚拟游戏,那他一定是‌攻略组的资深玩家,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掌握的彻彻底底,每一个成‌就都‌已经刷满。   按理来说,练完满级装备的勇者现在应该气势汹汹的冲进最后的关卡,杀死恶龙,把心上人拯救出来——   志得意满的勇者被鲜花和掌声淹没,可他杀掉恶龙之后,面对的,却只有空空如也的巢穴。   ……   第二十三次回‌档时间‌线的时候,祝游以为自己是‌那只煽动‌飓风的蝴蝶,所以才彻底改变了‌过去。   于是‌他耐着性子,仔细搜寻着有关陵野的所有信息,却发现,哪怕一切的痕迹都‌证明‌他存在,但就是‌没人找得到这个存在于世界上的人。   第四十九次回‌档,祝游特意什么都‌没有改变,任凭自己被楼衔星扔出平陵,混进那个初遇时的奴隶摊主里。   可是‌他等了‌一整天,等到就连那天落下的那场雨平息了‌,等到摊主骂骂咧咧的收摊准备走人,那个曾经闯入祝游视线的人都‌没出现。   祝游深吸一口气,在那个奴隶贩子惊恐的目光下平静的召出异能杀死了‌他。   繁华的集市顿时变得万籁俱静,祝游孤零零的站在人群最中央,仰起‌头,看见还没落干净的水珠从‌巨大的棚底打落,头一次在心里生‌出了‌茫然和无措。   ——哥,为什么找不到你了‌?   如果远离你能让你幸福,那我愿意。   可是‌我连你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那我要怎么放心?   ——无限循环的时间‌,成‌了‌一场永远看不到头的漩涡。   这是‌个永远等不来主角的游戏,拿着剑的勇者成‌了‌新手城里固定的npc,来来回‌回‌的在空气墙里说着被打断的台词。   当然……祝游也知道这场漩涡的终点很快就会来临。   无数次改动‌的因果缠绕在他身上,蚕食着他的生‌命,意志,还有理智,让他无限的接近死亡。   第九十三次回‌档,祝游从‌终南一路走到了‌极北。   他想:陵野那么讨厌人类,说不定早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休息。   可是‌走遍世界,也没有陵野的影子。   第一百二十六次回‌档,祝游一个人搬进了‌平陵幸福小区。   这一次他是‌以平陵最强异能者的身份搬进去的,再没有人敢对这个破旧不堪的小区出手,居民们的生‌活回‌到了‌正‌轨,变得稳定又和谐。   可是‌,也不会再有人拍拍他的头,叫他小游。   那些原来熟悉的人路过祝游的房门都‌会小心翼翼的放慢脚步,生‌怕自己惹到了‌这个性格冷酷又无情的异能者。祝游住在这里,却成‌为了‌一个被隔离开的符号。   公休日的晚上,徐冉仍然在中央空地上开着他的家长会,可是‌这一次,没人会坐在第一排拿着祝游的成‌绩单,理所当然的对别人说:“他就是‌很聪明‌啊。”   祝游坐在窗前怔愣的看着窗外发生‌的一切,一直看到白露拂晓,看到清晨的日光从‌窗前泻落,照亮了‌他那张脆弱到近乎透明‌的脸。   他苍白的指尖动‌了‌动‌,推开了‌窗。   祝游不稳定的理智开始动‌摇,他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定是‌在做梦。其实之前自己一直都‌在研究所里当着实验体,什么陵野什么家人,全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东西。   犹如被困住的缸中之脑,分不清虚拟和现实。   要怎样才能从‌这个梦里醒过来?跳下去吗?可是‌这种高度对祝游来说毫无威慑力,就算一点异能都‌不用,跳下去也不会擦破一层油皮。   他沉默良久,起‌身,安安静静的下楼。   这时间‌很早,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离开,除了‌觉少睡不着干脆开始打扫小区的刘婶。   她拎着扫把,看着这个冰雪一样的少年只带了‌一把刀走出了‌幸福小区的大门,什么行李都‌没有,就来的那天一样,干干净净,孑然一身。   虽然看上去是‌次正‌常的外出,却无端给她一种,这孩子不会回‌来的感觉。   “诶……祝,祝长官。”   刘婶犹豫片刻,鬼使神差的叫住了‌他。   她发出声音之后就有点尴尬,毕竟异能者基本不和他们这种普通人来往,祝游住在这里,大概只是‌觉得离开基地方‌便。   没想到的是‌,祝游居然真的停下了‌脚步。   他偏头露出个清隽的侧脸,说话声音很温柔。   “怎么了‌?”   刘婶莫名有些紧张的搓了‌下衣角,秉着爱操心的性格,硬着头皮叮嘱了‌一句:“出门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祝游没说话,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用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回‌答道:“知道了‌,谢谢您。”   祝游漫无目的,离开基地之后就静静的走在自己曾经跌跌撞撞跟着陵野的平原之上。那些不长眼的异兽异植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就被冰棱残忍刺穿身体。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祝游走累了‌。   在如火的黄昏里,他坐在一块高耸的岩石之上,默默解除掉了‌自己的异能。   看来注意安全是‌没办法‌做到了‌。   祝游这么想着,突然做了‌一个很任性的决定。   ——如果有什么东西要来杀死我,那就让他得手好了‌。   这个没有陵野的世界,我一点也不想存在。   他闭上眼,近乎有些期待的等待着下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敌人。   ……但最后靠近他的,居然温暖他冰冷手腕的一簇新火。   祝游倏的睁开眼,有些不适的,木然的低下了‌头。   他漆黑的睫羽一寸寸下压,清晰明‌了‌看见有两‌只小炎晶犬轻轻靠近了‌自己,用背上温暖的火焰,安静的暖和着他结了‌一层霜的腕骨。   不远处,它们的母亲正‌咬断了‌想要扑上来动‌手的猎物的咽喉,慢条斯理的舔了‌舔利爪。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一条时间‌线,他分明‌没有遇见过这两‌只小狗。   祝游的指尖覆上炎晶犬柔软的绒毛,掌心溢出些白光。   异兽是‌可以通过异能核进行简单又短暂的交流的,祝游把能量渡了‌过去,本能的把这两‌只小狗像以前一样抱进了‌怀里。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两‌只小狗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他,神气又骄傲的摇了‌摇尾巴,在意识里发出几句破碎的词句。   “主人,陵野,不见,但是‌要保护……”   主人是‌陵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见了‌,但是‌不能就这样离开,因为被叮嘱了‌要保护某个人。   “主人命令小狗保护小狗。”   这么回‌答的小炎晶犬,用毛茸茸的爪子摸了‌摸祝游冰冷的手。   它们不知道怎么称呼祝游,但它们记得祝游的味道,记得陵野一视同仁的敲过它们和祝游的脑袋,不耐烦的说安静一点的样子。   小狗的本能比人类的更难抹去,不过,就算记忆混乱不清也没关系,只要记得家人气味就好了‌,小狗就是‌这样一根筋的东西,什么解释,也不需要就可以坚定的守护他人。   它们记得祝游味道,也记住了‌最开始的世界里,陵野临走前蹲下身,朝它们说的那句话。   ——小狗要保护小狗。   他们要保护祝游,一起‌等陵野回‌来。   湿润的眼泪被灼热的火焰蒸发,祝游笑了‌笑,低声说:“太好了‌。”   太好了‌,原来还有人记得他。   ……   祝游的第一百七十三次回‌档,也是‌最后一次。   他做好了‌铲除一切麻烦直到死亡的决定,平静的站在伊甸园的城墙上,却突然觉得指尖有些发烫。   于是‌他怔然的低下头,突然看见那根许久没有过动‌静的红绳,缓慢的缠绕上了‌手腕。   而祝游不知道的是‌,城墙之下,正‌有人懒懒眯起‌眼,静静的看着他。 第134章 平息   过去与现在的回‌忆交织,两个‌人的记忆不‌断重叠。反复一百七十三次的记忆片段交织成了苍白的因果线,将祝游束缚成时间‌洪流中的一具即将溃败的木偶。   他所能承担的代价就到此为止,这个‌世界线的闵元白说‌的没错,祝游和他,都得死。   “原来是这样……”   围观了全程的059发现原来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前同事058的事,怪不‌得058当‌时辞职的时候辞的毅然决然,一下就能想‌出把虚空里的这群人放出来交给059干活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计划。   所以058故意把陵野的那份资料弄得残缺不‌全,只有这样,才能在分配任务的时候让系统不‌排除异端,让陵野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看一眼他曾经想‌要救的那些人。   这种操作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宽容,所以哪怕被发现了也无所谓。毕竟过了那么多年‌,故人的回‌忆早已成往事云烟,再见面也是相望不‌相识,不‌会有任何不‌应该有的私心。   可谁知道祝游记得。   他不‌仅记得,还抱着永远见不‌到陵野的心态反复重来了一百七十三次,让记忆刻骨铭心,只为了构造一个‌陵野可以自由生活的世界。   ……这真是个‌不‌划算的做法‌。   059这么想‌。   在祝游可能拥有的未来里,就这样死亡,是最遗憾的几种可能之一。   「主角」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死亡,看来这个‌任务,确确实实的要失败了。   059没说‌话,轻轻隐藏进了系统空间‌里,只在风中留下一声极低的叹息。   和系统之前通过调整声音大小和停顿方式来刻意模仿人类感情的电子音不‌同,这道叹息,似乎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情感。   ……毕竟,这五个‌世界,059遇到的宿主和主角都很奇怪。   这让他一直平稳运行的系统核心,渐渐发生了某种特‌殊的改变。   /   停滞的风全数流动‌起来,被陵野单手揽在身侧的祝游轻轻睁开了眼。   在这一刻,脆亮的鸣声响起,雪亮的刀光照彻满天。   被洞穿心脏的闵元白跪倒在地,而旁边想‌不‌明白自己‌天衣无缝棋局为何会被看破的翟泾正捂着胸口想‌要挣扎,可他来不‌及质问,极端的寒气就瞬间‌压倒而至,笼成看不‌清面容的浓雾。   不‌安分的声音都消失了。   祝游沉默的看着眼前的陵野,心里比谁都要更清楚,自己‌即将迎接的死亡命运。   其实他本来想‌借这个‌机会让陵野头也不‌回‌的离开的,这样祝游就可以自己‌终结掉这里所有的威胁。   幸福小区的居民‌们早早被他安排到了另一个‌新兴的基地,陵野一路往北就能到达那里,他会遇见新的朋友,或者……   或者新的家人。   但是他为什么没有走呢?   在朦胧的,冰冷的凉雾中,祝游的表情难过而又庆幸。   ——如‌果看着你的话……我一点也不‌甘心放手。   咸涩的眼泪为唇瓣沾上抹消不‌掉的苦涩,祝游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故作轻松的说‌些什么,毕竟在他的视角里,自己‌只是让陵野有点感兴趣的陌生人,或者食物。   陵野会留在这里出手,也只是因为这个‌时间‌线的翟泾等人,对他毫无威胁而已吧?   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因果的白线厚重到已经在正常的时空里开始显形,就连那根一直搭在祝游指尖的红绳都被这一片雪白轻轻漫过。   祝游抬起眼,看见眼前漠然收刀的陵野眼睫低垂,面容沉静自然,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别‌无二致。   独身肃立于天地间‌……没有可以让他停驻目光的东西‌。   祝游喉结滚了滚,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怅然难过还是庆幸。   也许陵野就这样一直下去才是最好的,不‌需要遇见他,也不‌要再为他受伤了。   可是下一秒,祝游突然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柔软的指尖格外轻缓的按过他的脸畔,筋节分明的指骨抵在他的下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迫力道,逼得祝游慌乱的仰起头,彻彻底底看清了陵野的脸。   像泛着雾潮的湖。   很难形容这一刻陵野看祝游的眼神,丰盈多情,湿润无奈,如‌同风化的眼泪,带着触手可及的思念。   祝游原本沉寂下来的漆黑瞳眸不‌可置信的睁大。这不‌是这条时间‌线里陵野漠然的眼神,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人,只有——   “……哥?”   喑哑到几乎发不‌出声的颤抖疑问从祝游喉中吐出。   陵野敛眸,无声默认了这个称呼。   然后‌,一道听不清虚实的低问在祝游耳畔响起,让人一阵恍惚。   “你喜欢我吗?”   “什么……?”   祝游怔怔的看着陵野,冰寒的白雾中,他带着无措水色的眼睛,好像朦朦光晕里那片遗落的琉璃。   陵野指尖加重了几分力道,过重的触觉瞬间‌让祝游明白,这并不‌是在梦中。   陵野无比平静,又理所当‌然的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喜欢我吗?”   “……喜欢。”   祝游像被蛊惑一般,情不‌自禁的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怎么会不‌喜欢你?   陵野散漫的应了一声,随即,他托着祝游脸的指尖微微用力,勾出一片最合适的弧度。   然后‌他俯身,像从时光斑驳的阴影里走出,浅淡而又不‌容分说‌的压了下来。   这个‌吻来得彻彻底底,好像就算有万千风雪,也无法‌惊扰他的动‌作。   祝游苍白的唇瓣抿过眼泪,化作一片过饱和的糜烂颓红,眼泪滋润着发涨的肌肤,感受着陵野唇间‌的温度,觉得好像冰凉鱼尾上,那颗贴过来的,最漂亮的鳞片。   但是很快,这样温和的贴吻就成了暧昧的厮磨。陵野有些磨人的虎牙轻松撬开了祝游的齿关,漫不‌经心的勾着他口腔里那块脆弱的软肉,带来舒爽又刺痛的触觉。   舌面被强硬的压下,纯黑的刺青回‌应着主人的勾颤,温和顺从的感受着蛊惑的余息。   暴雪与长河共吻。   祝游被亲的迷迷糊糊,什么话都忘记问了。   在他为自己‌所设想‌的死亡方式中,绝对没有任何一种比现在要来得幸福。   哪怕他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已经无力的要攥不‌紧陵野的袖口,也绝对不‌想‌分开。   但是陵野握住了他的手,温和的结束了这个‌吻。   柔软丰润的唇瓣还带着看不‌分明的水光,发出几分模糊的呜咽。陵野没说‌话,只是额间‌与祝游轻抵,捉住了他几近透明的手腕。   “嗯,那我也一样。”   无比笃定的回‌答宛若狂风鼓噪进祝游的心间‌,他听见自己‌心跳不‌争气的失序。   而下一刻,祝游又得到了无法‌反驳的指令。   “既然爱我,那就为了我活下去。”   陵野擅自把喜欢换成了爱,因为喜欢太轻了,陵野想‌要成为祝游的一切,成为他打破因果与时间‌的束缚,也要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理由。   晦涩的因果线被不‌断蔓延的红线重新包裹缠绕,再一寸寸绞杀,蛛网一样的血色红丝泅晕出血迹与湿痕,将那些无法‌逆转的因缘原原本本的分担给了另外一个‌人。   “不‌可以……?!”   祝游眉心聚起深痕,他迅速抽回‌手,可是腕骨被另外一个‌人强硬的扣住,十指交缠,像契合的榫卯一样重叠。   他死死咬着牙,想‌要拒绝陵野的桎梏,痛到忍不‌住溢出轻喘。唇间‌血味腥锈斑驳,可是陵野却总能掌控他的一切。   祝游被他拉进怀中,瘦削又纤薄,像一捧马上就要化掉的雪,而陵野双手环过他的肩,垂着眼吻了一下他的唇。   “没有用的,哥,这样你也会痛的,不‌要这样好吗?求你了……”   祝游说‌话的声音颤抖又断断续续,还带着祈求的泣音。他不‌想‌见到陵野为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可能让自己‌受伤,因为情况并没有好转……   可是陵野视若无睹,他露出一点轻微的笑意,眉眼弯弯,还有几分得意。   指尖的红线将两个‌人密不‌透风的连接在一起,他勾住圈在自己‌手上的这端,在祝游不‌成调的泣声中系了个‌漂亮的结。   祝游顿住了。   他的身形透明的即将要消散在天光里,可是这截红线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连结着他和陵野的手,于是他仍然存在,仍然留在陵野身边。   “……”   “这次,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陵野的口吻笃定又温和,眼尾弯弯。   身后‌有风来,吹得粗粝的沙石哗啦啦的响,像风铃被撞了个‌满怀。过度的寒气慢悠悠的从天地间‌四散开,于是雾雪弥漫,漫天碎雪。   ——沙漠中下了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大雪。   这是不‌可能的奇迹,是因为你而存在的奇迹。   哪怕看不‌见,祝游也知道,陵野一定握住了他的手。   ……   /   时空管理局。   宽阔的办公室垂落下淡淡的星光,漆黑的长桌前坐了个‌撑着脸漫不‌经心转着笔的男人。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一堆密密麻麻报告,骤然按住笔尖的指骨上,还系着根鲜艳漂亮的细细红绳。   “任务报告一:宿主楚寻……啧,他玩这么花?”   伴随着话音,报告上流畅的留下一串龙飞凤舞的漂亮字迹,陵野懒洋洋的把填完的数据推到一边,手指点了点,意思是剩下的交给你。   红绳轻轻动‌了起来,不‌多时,另一道人影在长桌边显现。   祝游垂下苍白的睫羽,听话的接住纸张,开始认真的伏案书写。   “他还没彻底恢复你就这么压榨?”   059对陵野消极怠工的表现叹为观止,而陵野一挑眉,十分淡定的露出了一个‌那又如‌何的微笑。   “陵野先生,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一下,现在我是你的上司哦——”   059彬彬有礼的提醒眼前无法‌无天的宿主,带了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祝游本来应该被因果的定律被抹消,但谁知道陵野非要强行干涉他的命运,这无异于是在和整个‌世界意识作对,稍有不‌慎就要被抹杀。   ……但陵野之前已经毁掉过一次既定的剧本了,直接让全人类都玩完的那种。看起来世界意识也欺软怕硬,一番犹豫之下,硬是没动‌手,给了他可乘之机。   不‌过,也只是暂时保留了祝游的“存在”,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可以依托的凭证。   好在059是个‌端水的系统,他在系统空间‌看了半天,想‌想‌自己‌已经给前面四个‌人做过那么多奇葩操作了,这次要是不‌帮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因果律确实无法‌违背,但是时空管理局是个‌不‌在因果中的地方。   既然祝游没死,那白月光任务就不‌算失败,059索性‌大大方方转移了自己‌的一部分权限,把陵野收编为正式员工。   虽然这样他要做的工作很多,不‌过……感觉他会扔给男朋友呢……   只是059也要从管理局最有权限的系统上降职,去到其他部门普通的辅助工作岗位上去。   大概会是什么清理虫洞垃圾……之类的。   虽然听起来有点掉价,但……   算啦。   059的身体闪了闪,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陵野。他装作斗嘴似的和陵野吵了两句,然后‌假装离开,实则悄悄往主神办公室飘去,接受自己‌换岗的命运。   结果还没等他先行向主神滑跪道歉企图哄好老板走个‌后‌门,就先被拦在了门外。   “奇怪……”   059上下晃了晃,解读出了紧闭门扉前那道留给自己‌的信息。   “我的调令居然是去攻略部……?而且这家伙又出差了……?”   洁白光球在原地疑惑的闪了闪,最终还是飘向了另一条路。   而偌大的办公室内,沙沙的书写声也停止了。   长睫轻颤的少年‌被抵在桌沿,无声的和恋人交换了一个‌黏腻的轻吻。 第135章 初雪   在059把陵野带回时空管理局的时候,祝游还处于一种无法被观测的状态。   唯一能确定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只有陵野指骨上那根相连的红线。   这并不是一个百分百可以成功的计划,只要有一个环节的差错,祝游就可能永远都会以这样的形态存在,与任何东西都产生不了联系,只能成为孤单的游魂,被束缚在陵野身边。   而陵野,他本可以离开虚空和管理局的辖制,自由自在的享受接下来的人生。   ——但面对这样的后果,他们谁也没有犹豫。   每一次的毅然决然都会穿过定格的时间,无论是陵野还是祝游,都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重逢的那一天。   /   祝游的身体还没恢复之前,陵野过上了一段独自上班的打工人生活。他勉为其难的分担了059后续的文书报告,需要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前面那四位狱友的历史遗留问题。   ——以及去各个小世界进行回访,判定前四位宿主如今状况是否稳定,有没有重复入狱的可能。   ——顺便还欣赏了一些名人名言。   “听说你很有职业操守,从来不睡任务目标……?”   似笑非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陵野正站在十一区的灯红酒绿里和楚寻聊天。   听到他的打趣,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低闷且调侃的笑了一下,没急着回答,只是用指腹擦过半开的烟盒,按住根纤长的细烟。   倏然从金属口溢出的蔚蓝的火光忽明忽暗的照进楚寻透蓝的瞳孔,淡化为他眼里一片朦胧的雾。   然后他在浅淡的轻烟里勾起点笑意,撑着脸,用那种倦懒又缱绻的口吻,慢慢思索着答:“因为洛淮很可爱啊,所以只能委屈一下我的职业道德了。”   “……什么很可爱?”   很轻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却在嘈杂的音乐间念出了掷地有声的效果。   原先还在疯玩的男男女女瞬间安静了下来,纷纷有默契的向走过来的人点头示意。站在舞池中间的爱德拉搂着旁边的男孩吹了声口哨,笑眯眯的说:“大老板终于忙完啦。”   洛淮没说什么,微微颔首点头。   地下酒吧比外面温度高了不知道多少,虽然街道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细雪,室内却是一方又一方明艳的裙摆。   洛淮穿过人群向楚寻走去,顺手脱下了西装外套挂在手边。   于是他那种不苟言笑冷淡禁欲的气场很快就被冲淡了,黑色马甲勾出洛淮腰间流畅的线条,原本梳了一半到脑后的黑发也轻轻搭了下来,变得无害又温柔。   洛淮站在楚寻的椅子边停下,先向面前这位“楚寻的熟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偏过头,微微抿唇,有些含糊的又重新问了一遍。   “刚刚说……什么很可爱啊?”   他这样想再听一遍又不好意思问的样子实在很有意思,楚寻轻笑出声,原本放在吧台上的手漫不经心的下移,搭在了衣物掐出来的腰线上,把人拉进了自己怀中。   洛淮指尖下意识的攥紧一瞬,又很快放开,十分自然的以一个被禁锢的姿态靠在了楚寻怀中。   银色的长发如水一样从他手背上拂过,原来是眼前人微微偏头,带着笑意同他接了个短暂的,富有薄荷烟味的吻。   “我忘记说什么了诶,你要不要猜一下?”   楚寻明知故问,让陵野没眼看的移开了视线。   洛淮被亲得垂着眼皮不说话了,大概是在所谓的“楚寻朋友面前”有几分羞赧,一言不发的又重新亲了亲楚寻的脸,是个无声的撒娇。   虽说楚寻和陵野没什么狱友情,不过好歹也在一个地方待了那么多年,还是不能这么当着面秀恩爱的。   楚寻笑了笑,奖励似的捏了一下洛淮颊边重新养出来的软肉,然后起身,从吧台上推了一杯whisky sour给陵野。   洛淮也没打扰他叙旧,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喝着男朋友杯子里的柠檬茶——本来也就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和楚寻分开那几年,洛淮什么烈酒没在谈判桌上喝过?酒量练的水涨船高,爱德拉都被他灌得稀里糊涂过。   只是现在楚寻最喜欢给他投喂柠檬茶,于是洛淮也一句话不说,默默的就把酒戒了。   洛执政官桌上的名酒换成了蜂蜜柠檬茶,喜欢送礼的手下难免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有爱德拉心里门清。   ——喝酒只是为了醉后的浮生一梦,梦里想见的人已经回来,也就不必再寄托于外物了。   不过楚寻和陵野其实没多说什么,只是随口聊了几句关于059的话,毕竟系统被他们逼得开了几次后门,一点脾气都没有。   最后楚寻在那份陵野带回来的回访表上签了字,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形式主义,但楚寻还是笑着问陵野:“什么叫稳定?”   “不知道。”陵野喝了口酒,想了想才说:“也许是指城市,家,这种想要停留的地方吧。”   “这样啊。”楚寻笑着开了口,“那现在,我应该很稳定。”   楚寻喜欢走遍世界各地,欣赏不同的风景,但和之前不一样的是,他可以回去的地方,现在已经存在了。   “你也会有的。”   楚寻直起身把表格推回去,和陵野对视。他看见陵野浅银的眼睛在灯光下几近透明,相比初见时的冷漠和不羁,多了几分更温柔的东西。   于是楚寻意有所指的笑了笑,说:“应该说你已经有了,陵野。”   陵野点了点头,收回表格转身离开。   推开门的时候他偏了下头,看见楚寻懒洋洋的靠在吧台边上,隔着一杯酒的距离,冲洛淮说了句什么。   予兮读家   楚寻这人,平常脸上总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笑,面对任何事,都有种玩世不恭的冷漠,和隔岸观火的潇洒。   但现在,他剔透的蓝色眼瞳静静的望着洛淮,话说的自然而然,却又真心诚意。   握着玻璃杯的青年一愣,耳尖漫上绯红。   以陵野的听力,能很清楚的听见楚寻说了什么。   他说:“洛淮,我想起来刚刚说的是什么了,你要不要听?”   “我说你很可爱……所以,我理所当然的爱你。”   /   见裴不觉的时候,他也给陵野上了壶茶——虽然严格来说,茶是段音鹤慢慢煮的。   裴不觉不在乎什么礼数的躺在段音鹤腿间,墨发松散的如云散开,发尾绑的骨珠落在段音鹤银莲纹路的白袍里,像盛放莲花的花蕊。   段音鹤仍然坐的端端正正,招待着道侣远道而来的客人,他指尖落在素白茶盏的边缘,倒真的像凝霜的月华。   茶香清幽淡雅,陵野抿了一口,看见裴不觉捉了一缕段音鹤垂在身前的长发把玩,然后裴不觉握着段音鹤的手腕起身,笑意吟吟的问陵野:“怎么你还留下来了?”   陵野皮眼也没抬,把回访表推了过去,眼神落在旁边的笔架上,意思很明显——快签。   裴不觉兴致勃勃的笑了一下,执笔写字。   虽然管理局早就管不到他,但看在059和陵野的面子上,做个回访不是什么大事。   段音鹤正静静的歪头看着他,眼神温软而安宁,笑花轻轻落在眼底。   乍一看,看不出一点身为仙尊大人的清冷无情,或者锋芒毕露。   陵野一贯不久留,收回表格喝完茶就要走,裴不觉撩开珠帘送他出门。   时节很巧,恰逢涂川骨也要迎来新年。粒粒白雪从天穹飘落,使庭中青竹被雪压出个漂亮的弧度。   陵野随意扫了一眼,看见中央石桌上还有两坛好酒倚银剑,放置的双剑剑穗勾成同心结,白玉佩环一上一下的交叠。   想必裴段二人,平常就在庭中看雪对剑,煮茶温酒。   陵野微微挑眉,对裴不觉说:“知道他也是剑骨,我还以为你会杀了他。”   裴不觉顿了顿,绯红的眼眸凝视着蟹壳青色的天空,纤薄眼尾弯出暖意。   “……他和我不一样,这样就很好。”   两柄长剑在风雪中相依相偎,在彼此身边,不是器物也不是工具,只是雪落时分,相逢的知己。   陵野的身形消失在漫天风雪中,段音鹤在内室久等不到裴不觉回来,有些疑惑的推窗向外看。   檐下新做的红灯笼烛火燃照,裴不觉站在雪中,绛衣赤如新火。风声忽起,剑气如芒斩出,却在末端轻轻收势,轻佻的蹭过段音鹤的发冠,打落了一支银簪。   裴不觉笑眯眯的挑起剑尖,如同少年公子般浪荡轻狂,他用段音鹤没办法拒绝的语气散漫调笑道:“仙尊,输了的话,今晚可就要哭了哦。”   段音鹤抿了抿唇,没忍住笑了起来,轻轻应了这道暧昧的邀约。   长剑相撞,贯日白虹,寒芒胜似昆仑雪。昔年枯骨已毁,而今临风一醉,双双执手天涯。   最后剑尖滑过的时候没有指向要害,裴不觉挽剑收鞘,偏头轻吻了一下近在咫尺的爱人。   段音鹤笑着牵住他的手,与他在雪中散步回廊。   雪霁始知春欲回,又是一岁岁月迁。   /   来找沈听川的时候是在电影院,他和陈冕的新电影正好首映,隔壁厅密密麻麻坐满了来支持的观众,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手幅,而主角本人则偷偷坐在旁边包场的影厅里,观众还多了个陵野。   银幕上的男主角被放大了数十倍仍然无懈可击,他们在背景音乐与景别的切换中念着彼此的对白,陵野抬头看了一会,面前多了一桶沈听川递过来的爆米花。   陵野很不见外的接过吃了两口,毕竟他们两个原来的世界都是不同走向的末世,共同话题相当之多,当然,互相切磋过的次数也非常之多。   现在看到沈听川做演员陵野还觉得有点不真实,偏过头看了他好几眼。   而与此同时陈冕也没忍住打量这个长相特别的沈听川的好友,看沈听川难得熟稔的态度,他总归有几分好奇。   结果接下来听到的话就让陈冕僵在了原地。   沈听川无所谓的签过表格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和陈冕攀谈起来。   “听059说,你一开始就把他……”   “还好,所以你会留在这里是因为……?”   “……男朋友叫祝游……”   “舌钉啊……这么有意思,捏住的话应该会很爽吧?”   ——走向越来越不正常,俨然成了某种诡异的学术交流。   “好巧,我也觉得我们家小冕很可爱像小狗。”   最后结尾的时候沈听川笑眯眯的说着这样的结语,偏头炫耀似的勾住了陈冕颈间的choker。   黑色的皮质项圈包裹住上下滚动的喉结,在下压时露出一块暧昧的淤青。   陈冕有些紧张的颤了颤眼睫,却乖巧的仰起头更加方便沈听川展示。漆黑影院里,屏幕上侧打过来的光线勾勒出他精巧的轮廓,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暧昧撩人。   沈听川手指一顿,突然轻笑一声,指尖用了点力把陈冕勾进了怀里。   随着影片剧情的推进,背影音乐也变得悠闲。   这次的电影设定是陈冕饰演沈听川的学生,此时镜头对准了趴在课桌上睡觉的陈冕,只见他偷偷把眉眼从小臂里露出来一点,眼神专注的讲台上戴着眼镜的老师。   下一秒,他们不出所料的对视了,沈听川用教鞭笑着点了睡觉的坏学生一下,让陈冕紧张的坐直了身体。   而在空荡的影厅里,陈冕也就这样被环进了沈听川怀里。他听着自己被放大的台词音心脏砰砰跳,沈听川坏心眼的亲了一下他的耳畔,故作调侃问:“怎么不和老师问好,陈冕同学?”   陈冕声音有点抖,抓住沈听川柔软的西装布料,讨饶的开了口。   “老师……别逗我了。”   陵野离开的很快,毕竟他可不想打扰沈听川在无人的电影院里和男朋友玩点什么奇怪的小游戏。   空荡的影厅里陈冕带着欲望的求饶和影片中他清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有点突出的超过。   沈听川慢条斯理解开了他颈间choker的黑色搭扣,他不紧不慢的按住陈冕的喉结,可就在陈冕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吻时,沈听川却停住了。   陈冕屏住呼吸,看银色的光影不轻不重的落在沈听川的脸上,照亮他漂亮的眉眼,如同不同方向吹来的电子风,是命运般的蒙太奇。   陈冕听见影片里的沈听川笑着对自己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   而与这句话同时响起的,还有沈听川脱离银幕的对白。   他从容的念着台词,声音像白玉一样明晰。   “你是我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什么呢?   “——爱人。”   沈听川看着陈冕的眼睛,口吻坦荡的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当然,他也如愿以偿的听到了陈冕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表白。   他们在尾声来临的那一刻接吻,共赴满座惊叹。   /   找陆知斐有点麻烦,毕竟在虚空的时候陵野基本没和他讲过话,陆知斐总是一个人找个地方睡觉,既不笑意吟吟的说着些看不透目的的刺探,也没什么兴趣偶尔和他们切磋。   他唯一表露出来的兴趣就是死亡,毕竟虚空里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囚徒”,所以之前陆知斐还淡淡问过他们,能不能在这里把自己杀死。   但很明显虚空有禁制,这个想法没能实现。   不过,这也让陵野好奇陆知斐现在的生活。   是刺激疯狂,还是治愈缠绵?能把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从死亡的界线上拉回,只有温柔体贴大概不够吧。   这么想着,陵野站在台阶上,礼貌的敲了敲门。   “……谁?”   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在门后响起,说话的人显然不是陆知斐,因为嗓音里还压着几分不满和警惕。   咔哒一声锁被打开,巫欲然眯了眯眼打量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银色的眼睛和过白的肤色显然有些特殊,而且……他好像没有腺体?   这个发现让巫欲然一瞬间就陷入了戒备状态,他想起陆知斐曾经和自己说过的那些往事,十分怀疑眼前人是陆知斐的敌人。   于是他嗤笑一声,带着几分阴郁低声威胁:“你不会是来找死的吧?”   陵野微微挑眉,饶有兴趣的感受着巫欲然看自己的眼神,像是条见血封喉的毒蛇,和他设想的陆知斐的伴侣,似乎有些不一样。   “是你啊……抱歉。”   姗姗来迟的陆知斐出现在陵野面前,他握住巫欲然抬起的手把人扣在自己怀里,然后打开门邀请陵野进来。   “是我的……朋友。”   陆知斐这么说着,低头安抚了一下怀里呲牙的坏猫。   很快巫欲然就乖乖靠在他怀里不动了,还低声软软的向陵野道了歉。然后他抬头看向陆知斐,蹭了蹭他的脸,小声说:“我以为有人要把你带走,你不会的,对吧?”   陆知斐握住了巫欲然的手,指骨压在细腻的肌肤上,传来淡淡的温度。他带着点笑意垂眸望进巫欲然绿色丝绒般的眼睛,慢慢亲了亲他的眼睛,很笃定的回答道:“我不会。”   虽然巫欲然现在已经很有安全感了,但他就是喜欢用这种方式和陆知斐贴贴。   得到亲吻之后巫欲然就很开心的抿唇笑了一下,踩着拖鞋跑到厨房里去给客人准备茶点。   陆知斐看着他的身影不自觉的勾了勾唇角,然后在沙发上坐下,对陵野轻轻点头。   回访的表格他看的很快,签字的时候也没什么思考,只是特意叮嘱了陵野一句回去再帮他谢谢059。   陵野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他主动问陆知斐说:“我没想到你会留下来。”   陆知斐点了点头,说:“我也没想到。”   咔哒一声厨房的磨砂玻璃门被巫欲然推开,他端着点心走了出来,很自然的在陵野面前放了一份正常版的点心,再给陆知斐放了一份超美味绝佳小蛋糕,双标双的不可谓不明显。   还好陵野也拥有男朋友的双标,并没有非常受伤,只是陆知斐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巫欲然的额头,让巫欲然哼哼唧唧的踢了踢腿。   联盟也马上迎来新年,窗外下了雪,可壁炉的火燃的很旺。两个人穿着成对的居家服坐在一起,和客人分享午后的茶点。   温热的味妙牛奶被陆知斐塞进了巫欲然手里,他抬起眼,冲陵野笑了笑,十分自然的说:“以前没想过,但现在我知道为什么。”   因为现在有壁炉,牛奶,恋人,还有新的第一百年冬。   陵野离开时,巫欲然还坐在沙发上张望。陆知斐把人送出门再进来的时候,他就试探性的拉了拉陆知斐的手,然后得寸进尺的靠了上去。   巫欲然将脸搭在陆知斐肩膀上,暗戳戳的问他:“陆知斐,你们关系很好吗?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好朋友?”   陆知斐忍不住笑了一下,没回答,只是按着巫欲然的脸,将吻覆了上去。   “话留到等会再说。”   陆知斐意有所指的说着,指尖挑开了一粒圆润的纽扣。   巫欲然早就按耐不住的黏腻的信息素同他的交叠在一起,让室内不断升温。   /   回访完成,陵野一天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管理局对员工的福利还勉强可以,至少宿舍非常宽敞。陵野在浴室里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发现059已经用通讯功能在各个世界建了个群,群名就叫「和谐友好一家人」,陵野荣升管理员。   群名没有哪个字和他们几个对的上号的,看来059对白月光执念颇深。陵野笑了笑,翻了下信息就把终端放在一边,上床睡觉。   毕竟祝游现在还没到可以出现的时候,平常也观测不到他的生活……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关掉灯的房间内,依稀只有从窗外流泻进来的些许星光,明明灭灭的在陵野的枕边微微晃动。照出他微微滑落的睡衣领口下,那块苍白的肌肤。   无可挑剔的身体透过宽松的领口依稀可见,在昏暗的室内,他指骨处系着的红线终于忍无可忍的晃了晃,如水波纹一样晃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祝游发现自己出现的好像有点不是时候……他就这样跪坐在陵野的身边,有些怔愣的看着心上人的眉眼,脑袋里有一瞬的空白。   然后祝游有些不可置信的伸出手碰了碰陵野的脸,确认自己确实能够触碰到陵野,能够亲吻,拥抱,和他说话……   心里好像有一捧火慢慢烧了起来,祝游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陵野床头柜放的一对钉子上。   ——当然他不知道这是沈听川送给陵野学术讨论的道具,只是眼睫慢慢的下压,让一片冰棱包裹住了那对从未见过的特殊银钉。   谁送的……?谁和他说了话?谁入侵了我们的世界?   祝游不悦的抵了下唇。舌中间重新戴上的舌钉不轻不重的叩了一下腔壁,带来酥麻的触感。   所以她原本想起身从陵野身上下来的动作愣了愣,鬼使神差的低了低头。   应该……没关系吧。   祝游这么想着,面红耳赤的微微俯下身。   他微微启唇,露出唇中那颗莹蓝的圆钉,吻上了手中快要握不住的……刀柄。   微凉的金属卡在唇舌间起伏,像水中活泼乱动的游鱼一般,在泉眼周围打转。刀柄每一寸的弧度都异常精致,祝游艰难的垂下眼舔舐,雪白的脸上多了一层湿莹莹的柔光,像虚化过的美景。   漫过舌钉的触觉一直到了喉口,之前陵野帮他打钉子或者刺青的时候也是这样,按下他紧压的唇舌,突破他本能的反射反应。所以祝游可以接受放在很里面,哪怕眼尾泛红。   过于舒适粘热且酥麻的触碰让陵野很快就睁开了眼,只觉得有电流一点点流窜过四肢百骸,连头皮都有些发麻。   规规矩矩在指骨处绑好的红线骤然松开又收紧,逼得祝游惊慌的发出一声闷哼。   刚醒就看到这样的场面无疑是刺激的……心上人待在你身前弯腰抬眼,身上松垮的衣服由于动作轻轻滑下,露出线条清瘦的脊骨和流畅窄瘦的腰肢。   大开的领口一览无余,能让人清楚的看见光洁雪白的脊背上缠绕的红线,最末尾的那根紧压着下凹的腰线,缠绕成一个漂亮的结。   陵野喉结上下滚动,浅色的眼睛布满了一片朦胧的银雾,像月初的预兆,漂亮惊艳的吓人。   他分明的指骨不由分的插进了祝游的发隙里,掌心贴着头皮轻轻蹭过,只有在微凉金属按过时才微微眯眼,四指有些无法控制的按住发顶,将人往前压了压。   半晌,他才声音沙哑的吐出一声低笑。   “刚见面就这么馋……?”   祝游垂在眼前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湿漉漉的贴着苍白的脸,此时还泛着动人的绯红。他有些羞赧的避过陵野的目光,因为说不出话,只能轻轻勾着舌钉当作回答。   莹蓝色的冰凉宝石在肌肤上来回磨蹭,潮.湿而又柔.软,像一片专属撑开的薄膜。   时间动作频繁,祝游跪的腿都有点软,可是还得继续。半晌他听见陵野喟叹一声,拇指不轻不重的按过他的眼尾,肉粉色变得浓郁绯红,随即,陵野把他向后推了点。   但是祝游按住了他的手,一声呜咽之后他发着颤躺在了陵野的手边,启唇之时,甜腻的牛奶正浸泡着那颗蓝色的舌钉,隐隐约约透出舌根漆黑的刺青。   陵野盯着他乱七八糟的慌乱模样,慢条斯理的把他搂进了怀里。   只是个开始而已……   直到最后,清瘦的踝骨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握住,无论祝游怎么求饶啜泣,陵野都只会漫不经心的按住他吐出的舌钉,两颗虎牙笑的的恶劣又顽皮,把祝游看的神魂颠倒。   “少哭一点,都要流干了……”   陵野在他耳畔轻笑一声,再一次按住了祝游的腰。迷迷蒙蒙间,祝游看着自己身体上勾勒出来的形状,发出一声细小的哀鸣。   红线不允许他通过其他方式获得愉悦,一圈一圈的缠绕其上,只有和陵野勾缠在一起的地方,才能……   夜还很长。   早晨醒过来的时候,祝游还湿漉漉的躺在陵野怀里,像块已经化掉的冰。   他费力的睁开眼,发现早就醒过来的陵野正在垂眼看着自己,眼尾垂下的弧度收敛又轻缓。   清晨的金影栖息在他的眼睫上,与银色的瞳孔形成再灿烂不过的对比,祝游与他对视半天,忽的一晃神,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哥,早安……”   他笑了起来,这么说着。   “早安。”   陵野也笑了起来回答他。   片刻,陵野握住了祝游的手,任凭从血液里生长的红线将他们团团围住。   “忘记说了……祝游,欢迎回家。”   /   又一个星际年走到了末尾,时空管理局迎来了人造的第一场雪。   很巧的是,楚寻正让洛淮陪他去坐初雪时的摩天轮,打算两个人在顶端接吻,许下新的承诺   裴不觉和段音鹤在雪中持剑相望,还会有下一个千年万年。   沈听川拉着陈冕穿过媒体的重重包围,漫步在深夜的天桥上看夜景。雪花滑过他们掌心时,也是陆知斐与巫欲然在温暖的房间内打开窗,接到的第一捧雪。   终端群里的消息慢吞吞的响了起来,一条又一条的新年快乐往上刷了屏,059蹦出来给大家发了个红包,很慷慨的表示这是随给诸位的份子钱。   不同的时空里他们收获着友人的祝福,然后偏过头,在象征着永不分离的初雪中,凝望着爱人的眼睛。   ——那里,藏着初见时,我们为彼此心脏漏跳的第一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