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赶海记事   作者:攀心   文案:   【不会流珍珠眼泪、冷漠闷骚但忠犬纯情&年下美人鱼攻】   【脑子被水母吃掉、又皮又疯很会钓&杀马特美人受】   一觉醒来,时林遥穿越到平行世界。   大灾变过后11年,世界早已被洪水分割成一座座浮岛,幸存者在浓雾弥漫的绝望海岛上挣扎求生,而生存之地也遍布恐怖诡异和不可名状的存在。   记忆中的小县城已经面目全非,变成一座受集团管辖的小岛。时林遥不得不接受自己成为岛上巡逻队员的事实——   在海滩巡逻、赶海、拾荒,寻找被海浪冲上岛的古物和灾前物品,与丑陋的畸变体和诡谲之物斗智斗勇……光怪陆离的灾后世界在惊险日常中缓缓拉开帷幕。   【时林遥的赶海日记】   Day1:收获一坨崭新的水母大脑   Day3:收获新生的蓝绿色触手秀发&沾满乔医生口水的瓜子壳   ……   Day7:收获克苏鲁系&章鱼哥联名款抄网   Day8:触手钓上一条绝世美男鱼,尝试把美人鱼拐回家   ……   Day15:见识到海兔聚众开impart   Day40:收获一条美人鱼(PS:美人鱼上岸以后个头真高啊!)   ……   【轻松小剧场】   从前,在大海深处的小海岛上,有一个美丽且诚实的渔夫。某天,渔夫去海边的垃圾场垂钓,却不慎将钓竿落入海中。   没了钓竿就无法钓鱼,钓不到鱼就会饿死。想着想着,渔夫不禁放声痛哭,他的哭声惊动了海洋深处的一条美人鱼。   美人鱼从海里拿出一根金钓竿:“拿走吧,这是你丢失的钓竿。”   渔夫摇摇头:“这不是我的钓竿。”   美人鱼消失,过了一会儿又出现,手里拿着一根银钓竿:“拿走吧,这是你丢失的钓竿。”   渔夫摇摇头:“这也不是我的钓竿。”   美人鱼再次消失、出现,这次他掏出一根普通钓竿。渔夫见了顿时感激道:“谢谢你,这就是我丢失的钓竿!”   美人鱼被渔夫的诚实感动了,他掏出金钓竿和银钓竿说:“你是个诚实的人,这两根钓竿就送给你了。”说完,他便要回到大海,却摔倒在地,发现身体已经被一根鱼线缠住。   他回过头,便看见渔夫手持钓竿朝他走来,美丽的脸庞对他露出邪恶的微笑,然后夺走了他的初吻。   就这样,渔夫用一个吻和一颗真心钓到了美人鱼。他带着美人鱼回到家,卖掉了美人鱼的嫁妆——金钓竿和银钓竿。两人结了婚,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1、结局HE,双处,强强,拾荒夫夫联手解谜打怪。   2、基调:诡异悬疑,孤岛怪谈,畸变异形,不可名状。   3、纯架空虚构,切勿带入现实。小剧场是改编的寓言故事《金斧头》。   (文案于2022.6.14修)   内容标签:科幻 惊悚 末世 悬疑推理 废土   主角视角:时林遥 互动:?? 配角:卞俞   其它:《诡异世界当侦探》   一句话简介:拾荒夫夫苟在废土   立意:若要获得灵魂的救赎,应当呼求自身。 第1章 水母吃掉了我的脑子   时林遥睁开双眼。   洁白的天花板,还有消毒水的气味。   他从床上坐起身,感觉脑袋凉飕飕的。伸手一摸,软乎乎的触感。   “你醒了。”有人站在床边观察他的动作。   这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戴金丝边框眼镜,下面是一双细致狭长的眼睛,乜斜瞅着自己。   “你是谁?”时林遥问。   他心里的不安感更强烈了。   因为眯眯眼都是怪物。   “我是乔知机,是你的主治医生。”眯眯眼医生说,提笔又在笔记本上唰唰写字。“你还记得你出了什么事吗?”   时林遥想了想,眼神迷茫:“不记得。”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乔医生问,顺手递给他一面镜子。   时林遥拿起镜子,一照,里面映出他自己的脸。但他的头秃了,一根头发都不剩。   他震惊地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一摸,脑袋就瘪了下去,跟果冻一样Q弹。他吓得手一抖,换了个方向从侧面照,眼睛以上的部分跟透明硅胶似的,里面装着一坨粉红色大脑。   “我这是在做梦。”他放下镜子,咽了口唾沫。   年少秃头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他才25岁,风华正茂。多亏了家族遗传基因,他自己引以为傲的秀发可是乌黑又浓密,理发店托尼老师都要称赞的那种。   “不。”乔医生薄唇吐出残酷的事实,“你是真的秃了。”   “我不信。”时林遥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乔医生又唰唰写了几句话,“还记得你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吗?”他继续问。一句安慰都没有。   “我……”时林遥一愣,纠起眉毛,“我记得我在家里。”   “在家里干什么?”   “我加班到凌晨回家。准备睡觉,但是睡不着,我就玩手机看视频。”   乔医生听罢,一侧细眉挑起微妙的角度。“玩手机?”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妄想障碍”。   “是的,睡着以后我做了个梦。”   “你梦见了什么?”   “我站在海边。”   “你一个人?”   “是的。”   “然后呢?”   “有很多水母。水母在啃我的脑子。”随着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林遥脸色突变,耳畔就像打了个霹雳。“一群红色的水母在吃我的脑子……”他木然地喃喃道。   “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时林遥盯着天花板,目光虚浮。   他努力回忆那晚的场景。   破碎的灰色大海,更远处是漆黑天穹和群星。雾气氤氲朦胧。他泡在海水里,海浪冰冷。无数坨拖着裙装血丝的红色大脑围住他,在啃他的脑子。   然后他听见了一阵美妙的歌声。他转头,星光刺破弥漫的浓雾洒向大海,漂亮的深蓝色鱼尾划破水面。   “人鱼,对,是一条美人鱼救了我。”时林遥眼睛亮了起来。   “美人鱼?”乔医生停笔,眯起眼睛。   “是的,肯定是美人鱼救了我。”时林遥笃定地说,“她生活在海里,有一条又长又漂亮的尾巴。就是她冲进水母群把我救上了岸。”   乔医生深深盯了他一会儿,表情微妙。   “她肯定是人鱼公主,见我长得帅,不忍心我就这么白白死去。”时林遥自顾自地说,他又照了照镜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们未来肯定会再见。”   “除了这些,你还记得什么?”乔医生继续问。   时林遥摇了摇头。   可能是脑子被啃了的缘故,他现在头还昏沉沉的,记忆也残缺不全。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我还得回去上班。”   “这个嘛,”乔医生合上记录本,侧目睨他,“看你表现。”   说完,他快步走出了病房。   时林遥坐在病床上,乔医生没拿走镜子,他又端起镜子照了一会儿。   “这张脸真是帅裂苍穹、百看不厌!”他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地说。但是视线一挪到光秃秃的脑袋上,他心情又沮丧起来。   “地中海帅哥可没出路啊……难道我以后都要戴着假发生活?”   越想越觉得前途黯淡,时林遥气得镜子一扔,躺回被窝。   刚躺下没多久,病房门被打开。   “小遥啊,叔来看你了!你感觉咋样啊?快让叔来瞅瞅——”   一个热情浑厚的中年男人大嗓门突兀响了起来。   时林遥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二叔?你咋来了!”   “我来看你啊,你都昏迷了两天,肯定饿坏了吧。”二叔走到床边,手里提着一个铁制保温饭桶。   时林遥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这是他二叔时国强没错。他爸排老大,下面有一个弟弟。但他记得二叔明明在老家种地来着。   “你还愣着干啥?快吃!”二叔把饭菜摆好,催促说。   闻着肉香,时林遥肚子叫了起来。他也不管那么多了,先吃饱再说。   二叔给他带了老母鸡汤。土鸡熬出来的汤就是香。时林遥狼吞虎咽吃完,家乡的味道让他鼻子一酸。   还好他还有二叔。   他爸在4岁的时候就车祸去世了,他妈一个人拉扯长大。二叔当兵退伍回来后,就留在家乡小县城种地搞养殖,经常照顾他们一家。   “这鸡汤是二婶炖的吧,真香!”吃完,时林遥意犹未尽地说。   却没想到二叔听了这话,反而眼睛瞪得滚圆,“你小子脑子真的坏掉了?老天爷,咱们老时家就剩下你一个独苗,小遥啊,你可别吓二叔!”   “我说什么了?”时林遥满脸雾水。   他记得二叔在他刚上小学的时候经人介绍跟二婶结婚,二婶性格朴实,长得又好,没过几年就生下了大儿子时逸凡和二女儿时淼淼。   “逸凡今年要上高中了吧?等他中考结束来我这里玩吧。还有淼淼,放暑假也一起过来。”   “唉哟我的老天爷!”二叔急忙伸手盖在时林遥头上,结果被那软塌塌的天灵盖吓了一跳。“你的脑子真的被吃了!”他倏地缩回手。   “没呢二叔,我脑子还好好地在里面。你转头,对着光看,里面粉红色的就是脑子。”   “医生说你醒来以后就胡言乱语,有妄想症状。他说你是脑子受了太大的刺激。”二叔眼神怜悯,像是在看傻子。   “我没傻,也没疯,我好好的呢二叔。你帮我问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出院,我还得回去上班。”   “完了完了。”二叔痛心疾首,急得在病房里转圈圈,“这可咋整啊,水母吃什么不好偏要吃脑子,你要是变成傻子,我怎么跟你妈交待啊……”   提到妈妈,时林遥沉默下来。   他妈在高二的时候就因为胃癌去世了,她一个人工作很累很辛苦,还没过上好日子就走了。   “我没傻,二叔。”时林遥吸了口气,“我的脑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你不记得了?”二叔停下脚,凑到他跟前,“4月3号的时候,正好轮到你去西海岸巡逻。你跟治安所里的李伟一起去的。结果早上你们一直没回来。岛上的拾荒人去海滩赶海,在岸边发现你,赶紧把你送医院来了。”   “巡逻……岛……”   这些词语分开时林遥可以理解,但组合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现在是几月几号?”   “4月6号。”   “是几几年?”   “雾海历11年。”   时林遥一听,天塌一般地怔住了。   接下来一下午,时林遥都缠着二叔问东问西,问得二叔口干舌燥,嘴皮子都磨破了。   “不行了,我还得回所里,李伟的尸体没找着,估摸是被怪物叼进海里吃了。他家里人还来所里闹呢。”二叔拍了拍屁股准备走,临走前,问,“晚上你先将就着在医院吃,明天我还给你带好吃的,你想吃啥?”   时林遥吸了吸鼻子,“我还想喝鸡汤。”   “行,二叔明天还给你炖。”   二叔走后,时林遥从被窝里掏出镜子,继续照镜子。   这张脸毫无疑问属于他。眼眸眼角上挑,遗传他妈;鼻子细挺,遗传他爸。虽然现在没了老时家标志性的头发。放下镜子,回想起50岁二叔浓密的秀发,时林遥隐隐有些嫉妒。   但现在出了更大的问题,头发的事得先搁一边。   他记忆中的2046年,据二叔说,已经变成雾海历11年。如今距离大灾变也已经过去11年。   2034年,也就是他13岁的时候,大灾难降临,洪水和地震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年。2035年,灾难逐渐平息,但全球已经变成一片汪洋,大陆全被分割成了一座座孤岛。   大灾变过后,许多城市和陆地被淹没在海水之下,无数人也在灾难中丧生。活下来的人开始努力适应浮岛上的生活,在岛上建立新的家园。   但灾难带来的不仅是地壳的变动,还有诡异的复苏。许多生物开始变异,遇难者沉入深海,他们的绝望和恨意化为浓雾笼罩海面。   涨潮,退潮,雾气徐徐升起,深海下不可名状的怪物悄然出现。   日落,月升,黑夜缓缓降临,废墟里的诡谲之物在孤岛徘徊游荡。   听二叔说,他妈在大灾变时期生病去世,二婶和两个孩子也在地震中遇难。现在整个老时家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淆阳县,已经改名为淆阳岛,现在整座岛陆地面积约35平方公里,幸存者有一万六千多人。   第二天,乔医生又来了。   他给时林遥带了智商测试题和心理测试题。   “乔医生。”   “嗯?”   “我是正常人类。”   “我知道。”   “但你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实验室笼子里的狒狒。你该不会拿我去切片吧?”   乔医生扫完时林遥写的答案,细眯起眼睛瞥他。“这可说不准。”   时林遥吓得浑身一抖。   “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我什么时候能长出头发?”   “不知道,等你脑子先长出来再说吧。”   “我的脑子就在这里。”时林遥伸手指了指脑袋。   乔医生目光诡谲地看着他:“那不是你的脑子,那其实是吃掉你大脑并取而代之的水母。 第2章 薛定谔的瓜子   “不,这不可能,我不信!”   时林遥咬紧嘴唇,悲愤地说。   “这种变异水母就叫“脑水母”,顾名思义,它们外表和大脑极其相似。你被救起来的时候,这只脑水母正好在吃你的大脑,它跟你一起被送到岸上,无法返回大海,就寄生在你头上。”   “我宁愿自己的脑子被门挤了、被驴踢了、被僵尸吃掉……”   人脑向来命运多舛,被水母取代绝对是最耻辱的一种。   “至少你还活着。”乔医生说,“被寄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寄生种很常见。”   “但他们都没失去自己的脑子。没人愿意脑子里住着一只水母,我脑子又没进水。”   “如果你想要切除它也可以。”   “真的吗?”时林遥眼睛亮起来。   “当然,但你的脑子也长不回来了。”   时林遥更郁闷了:“我现在肯定是在做梦。”   “你觉得这是梦吗?”乔医生搬了把椅子坐下。   “是的,我肯定是陷入了昏迷,现在这一切都是梦,是我的内心世界。你也是我梦出来的。等梦醒了就好了。”   “做梦的人知道自己在做梦吗?”乔医生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你想办法把自己唤醒试试。”   “我昨晚尝试过,不行。”时林遥说,从乔医生手里顺走几粒瓜子。   他昨晚睡得可香,还做了梦中梦,梦见自己和美人鱼在海水中嬉戏。   他以为自己醒来就会回到出租屋或者附近的三甲医院,但现实是他还在这座小岛上,孤零零关在病房里,脑壳还是秃的。   “还有一种可能。”时林遥把瓜子壳塞回乔医生手里,换了几个新瓜子。   “什么?”乔医生一口白牙嗑瓜子速度很快很利索,他把瓜子壳倒进另一侧口袋,又掏出一把新鲜瓜子。   “这是个虚拟世界,我是个小说配角或游戏NPC,偶然觉醒了自我意识。我给自己幻想出了一个现实身份。”   “你脑洞真大。”乔医生一语双关。   “岛上的地图还等着我探索,等我醒了我得去找主角。你是个好NPC,乔医生,我看得出来你是个重要人物。”时林遥再次尝试从乔医生手里偷瓜子。   “多谢夸奖。”乔医生主动摊开手掌。   时林遥这次有点贪心,抓了一大把。他把瓜子放进上齿和下齿之间,轻轻一嗑。空的。时林遥略一皱眉。他换了一颗,一嗑,还是空的。   他脸色渐变,仔细捻开手心里的瓜子,发现全部瓜子都只是瓜子壳。他被骗了!   “我忘记了,这是我昨天嗑完的壳。”乔医生露齿一笑。   时林遥脸顿时失了血色。   这人的唾沫尼玛的是胶水吗?   “没想到乔医生嗑瓜子的技术如此登峰造极,嗑完还跟没嗑一样。”他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说,手掌握紧,扯过乔医生的白大褂,将瓜子壳倒了回去。   乔医生拍了拍白大褂的褶皱,“谢谢,毕竟我是个重要角色,总得有一技傍身。”   “你肯定不止医生这一个身份。”   “你怎么知道?”   “你这种戴眼镜的斯文败类角色,要么是专门给主角加金手指的智囊,要么就是反派大BOSS。”   时林遥说完,倒是有丝丝犹豫。嗑瓜子有点败坏乔医生的形象,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他现在都不敢看着乔医生嘴巴说话了。   “请给我倒一杯水。”他礼貌地说,“我想把嘴里你的口水洗掉。”   乔医生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时林遥一饮而尽,又把水吐回水杯,然后递给乔医生。“谢谢你,乔医生。”   乔医生没接,用凉凉的眼神暗示他把水杯放床头柜上。   时林遥放下水杯,心里不悦。   乔医生此人心机深沉,恐怖如斯,断不能与之深交。   “还有其他可能吗?”乔医生说,再次从口袋掏出瓜子开始嗑。   时林遥死死盯着他的牙齿和舌头,努力观测这次到底是什么状态的瓜子。   “你还想吃?”乔医生掌心摊开。   “不。”时林遥坚定摇了摇头。“我怕再吃我的初吻就没有了。”   乔医生遂作罢,自己咔嚓咔嚓炫瓜子,全然不管时林遥的纠结。   “原来真的有灵魂这一东西。我穿越了,乔医生,其实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时林遥心里委屈又郁闷。   “你来自哪个世界?”   “我来自2046年,那个世界没有大灾变,一切都很正常。我考上大学,学计算机,校招进入某互联网大厂上班。来这里之前,我加班回家,洗完澡刚躺床上不久……可能我是猝死了,然后就穿越过来了。”   时林遥声音越来越低。   说不定他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他已经登上新闻,还被剪进各种配着乱七八糟BGM的短视频里。   “听起来很悲惨。”乔医生点评说。   时林遥脸纠成一团,过了一会儿,他眼里汪着泪,道:“算了,既然老天爷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定要好好活着,活出个光明未来!”   乔医生啪啪啪鼓起掌,“你有这种积极的想法很好。”   “谢谢支持,乔医生。”时林遥趁机抓住他的白大褂,用它擤了把鼻涕。因为他手头没卫生纸。   乔医生脸色瞬间扭曲。   “现在我得找到我的金手指。”时林遥抬起头,红着眼睛说。   “金手指是什么?”   “就是外挂,可能是异能,也可能是系统。”时林遥对着虚空喊了几声“系统”,但是没有回应。   他扭头看向乔医生,乔医生正在脱他的白大褂。   “我找不到我的系统,乔医生,我该怎么办?”   “系统可能跟你的脑子一起被吃掉了。”乔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不!不可能!”时林遥抓住脱下的白大褂掩面痛哭。   没了系统他该怎么走上龙傲天的道路。漂亮的美人鱼还在海里等他呢。   哭罢,他再次抬起头,“可能不是系统,乔医生,我应该觉醒了异能。”   “展开讲讲,说一下你觉得身体古怪的地方。”   “我特别能吃,可能是吞噬类型的异能。”   “下次我给你带几只变异海胆吃一下试试。”   “那就是智力或者精神系的异能。”时林遥没放弃希望,眼睛闪闪发光,“乔医生,我的智商测试结果怎么样?我的智力是不是有增长?”   “没有。”   “真的吗?我不信。”他学着某著名主持人说。   经过时林遥再三纠缠,乔医生又给他拿了一份测试题。结果显示他的智力并没有提升。   时林遥感到很失望。“原来我没有变聪明。”   失望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中午二叔给他带鸡汤来。   “二叔,乔医生说我成了寄生种,我以后肯定能变得很厉害。”他边喝鸡汤边说。   “好啊好啊,我就知道小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以后肯定有出息。”二叔也欣慰地瞅着这个孩子。   他把小遥当自己亲生儿子看,只要他能吃能喝就满足了。虽然醒来之后小遥变化很大,但这肯定是脑子受刺激的结果。   毕竟这孩子脑子都被吃掉了,还有啥不可能的呢。   “等我出院以后,我要去找那条救了我的美人鱼。”   二叔眉心一抖:“小遥,二叔不知道你有这种癖好……”   “二叔你想啥呢?”时林遥翻了个白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要找到那条美人鱼好好报答一下人家。”   完了,这孩子是被美人鱼给勾了魂儿了。   “小遥啊,听叔一句劝,叔是过来人,海里水很深,美人鱼啊,你把握不住。咱们还是在岸上安心过日子,等你出院我就安排你相亲,我看淆阳中学的陈老师就挺不错……”   “不行啊二叔,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时林遥放下鸡汤,舔了舔油汪汪的嘴唇。   二叔见劝不动,又换了个方向,“你真的看清楚那条美人鱼了吗?万一她上半身是鱼下半身是人呢?”   “不可能,我看见她鱼尾巴了。”   “那她可能全身都是鱼鳞,说不定还有两个头。咱们这可是灾变后,别以为叔不知道,美人鱼肯定都跟海滩那双头海鳗、长眼睛的海参一个德性!”二叔继续说。   时林遥瞪大眼睛,幻想有亿点点破灭。   二叔又要走,临走前看了看备受打击的时林遥。   “明天要吃什么?还吃老母鸡?”   “不吃了。”时林遥回过神,颓然地叹了口气。   “那你想吃啥?”   “我想吃凉拌海蜇皮。”时林遥摸着脑门说。   住院第三天,二叔给他带来凉拌海蜇皮和一顶大红色针织毛线帽。   时林遥嚼着海蜇皮,看着二叔把帽子往他头上戴。   “小遥啊,你现在头发没了,脑壳还是软的,我觉得得拿东西保护一下。这是我从杂货店淘来的,你二婶以前坐月子的时候就戴的这种帽子,你现在也戴上,保暖又安全。”   “你说的对,二叔。”时林遥点点头,“这海蜇皮真好吃,海蜇是从哪里来的?”   “不是海蜇。是你在岸边被发现的时候,旁边还有几只死掉的水母,被拾荒人捡到,又被我买回来了。”   时林遥动作一顿。   “没事,它跟吃你脑子的不是同一种。”二叔安慰道。   他买的这种是蓝绿色的变异口冠水母,没有毒,是被海浪冲到陆地上的。   “没想到我也有同类相食的一天。”时林遥继续炫水母,“怪不得我觉得它很好吃,原来跟老母鸡汤一样,都是记忆里的味道。”   “那我晚上还给你带,上午做了两只,家里还剩下一只。”二叔说。   住院第四天。   上午,时林遥从睡梦中醒来,感觉脑袋发痒,他拽下毛线帽,伸手一摸,毛茸茸的。   于是他从被窝掏出乔医生的镜子照了照,下一秒,镜子咔嚓落地,尖锐的叫声响彻整栋住院楼。 第3章 行走的人形电灯泡   “恭喜恭喜,你的头发长出来了。”   乔医生站在时林遥面前,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   “这不是我想要的。”时林遥欲哭无泪。   早晨他醒来照镜子,发现自己如海藻般浓密柔顺的头发已经回来了。但这头发是蓝绿色的。   “我现在真的像顶了一头海藻。”   “起码比秃了强。”乔医生伸手从他头上薅下一把头发。   “嗷!”时林遥叫了一嗓子,“为什么要薅我头发,这是我新长出来的嫩发!”   “拿去化验。”乔医生将一把蓝绿色头发装进口袋,跟他的瓜子(瓜子壳)放一起。   “为什么我头发会变成这种颜色?”   “都是你昨天吃了变异的口冠水母造成的。”乔医生推了推眼镜,伸手摸上时林遥的头发。   他的头发一晚上变得很长。散开了,披在肩上,呈现一种蓝绿色,或者说是青色。有点像阳光下绿孔雀翎的光泽。它们摸起来手感很好,从指缝里流出去的时候柔软得像山涧的流水。   “怪不得看起来摸起来都像水母触手。难道我要变成美杜莎?”时林遥望天长叹。   “你只是变成了一颗人形电灯泡。”乔医生继续摸他的头发,“水母中有荧光蛋白和荧光素。你昨天吃的水母其实是口冠水母的变异种,跟维多利亚多管发光水母类似,体内含有绿色荧光蛋白和光蛋白。现在你头发里有这两种蛋白,你可以自己发光了。”   他用手指揉搓时林遥的头发,发丝受到刺激,发出较强的绿色荧光。   “乔医生为什么要搓我头发?”时林遥从他手里把头发抽走,“你摸的手法好恶心。”   乔医生眼睛闪了一下:“你的头发有触觉?”   “是的。”时林遥叹了口气,张嘴含住一截发丝,“嚼起来怪怪的,舌头和头发感觉都很奇怪。你刚才薅我头发的时候我就有感觉,脊椎跟通了电一样。”   “莫非你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敏感带。”乔医生目光变得深邃,又狐狸似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时林遥吐出头发:“你这是在性骚扰,乔医生。”   “我是在帮你治病。”   “我已经好了,头发长出来,天灵盖好像也长出来了。头发有触觉,很敏感,但是痛觉很小。你拔我头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痛。”   “很好。”乔医生说,又从他头上薅下一把。   时林遥默不作声地把二叔给的大红色针织毛线帽戴上。   “绿灯泡配红灯罩。”乔医生笑意更深了,“你应该去岛上的酒吧打工。”   “这是青色,不是绿色。”时林遥纠正说,“等我出院我就去捞其他水母,我一直想染一头奶奶灰,我要去找灰色的水母吃。”   “不行,我喜欢粉红色。”乔医生说。   “我不要。”   乔医生采集了时林遥的头发、唾液和血液回去化验。现在时林遥的脑袋已经恢复,等检验结果出来就能出院。   他这段时间其实处于寄生种的观察期。寄生种,就是人类和变异生物或诡异形成寄生关系。但不是所有寄生种都能保持人类的理智,有很多人类身体反而会被怪物主宰。成为寄生种,也是人类变异的一种方式。   两天后,被水母寄生的时林遥被判断没有威胁,可以出院。   时林遥站在老家院子里,用压水井给自己压了一瓢水喝。   喝完,他用手指沾了点水洒在头发上。这样能直接给头发补水,省得用护发素。   他和二叔现在住的地方是老家自建房,是以前他爷爷奶奶的家。两层小洋楼,红瓦灰墙,带个院子,院子里打的有水井,还有几块小菜地。   大灾变时期很多建筑都塌掉了,这个老房子也塌了一些,但被二叔用捡来的砖块、铁皮东拼西凑补好了。   他跟二叔都住二楼,一楼用来吃饭洗漱和堆放杂物。   菜地旁边放了四个蜂箱,是二叔养的蜜蜂。   时林遥进入自己房间,熟悉的摆设映入眼帘。   老式红木床,红木衣柜,加上一张书桌和一把木椅。他爸妈在这里结婚。三岁以前,他们一家就睡在这个房间。   他闭上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见楼下有动静,几个少年少女站在他家门口。   他们背着书包,似乎刚放学,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时林遥开门走出来。瞅见他,这几个学生齐齐愣住。   “来找我二叔的?他还没回来。”时林遥抱着手臂靠在门上,45°仰望天空,摆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   “遥哥,原来你已经出院了。”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身材高挑,容貌俊朗,长着一双桃花眼,眸子又黑又亮。   时林遥朝他点了点头:“你是?”   “我是江天啊,就住在附近。”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平房。这一带是聚居区,住在这里的幸存者很多。   “遥哥,你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不记得江天了吗?是他在海边救了你。”又有个女孩瞪着眼睛说。   时林遥大吃一惊,招呼孩子们进屋细聊。   这群孩子是淆阳高中高二的学生,一共有四人,都住在这附近。为首的帅哥叫江天,跟在他身后的漂亮马尾辫少女叫方安娜,另外两个普通男生是陈坤鹏和王泽瑞。   方安娜说,4月4号早上江天在海边赶海发现了他,当时他正跟一群被海浪冲上岸的口冠水母躺在一起。他吃的水母也是二叔从江天手里买的,就是当时在他身边捡到的。   “多谢你了,小天,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早就死了。”时林遥双手紧紧握住江天的手,感慨说。   “不用客气,遥哥。”江天爽朗一笑,笑容阳光又耀眼。   他的笑容也温暖了时林遥的心。“小天,以后哥就跟你混了。”   他已经了解到江天是个孤儿,但是成绩优异,军事技能训练课和文化课都是全校第一,热情善良又开朗,捡东西的运气爆棚,在岛上很有人气。这孩子有龙傲天之姿,他一定要抱紧大腿。   “你的头发为什么会变成这种颜色?”方安娜对他的头发颇感兴趣,绕到他身后悄悄摸起来。“好软啊,摸起来凉凉的,好舒服。”方安娜一时有些爱不释手。   时林遥没阻止她,反而炫耀说:“我变成了寄生种,这是我新长出的头发,还会发光呢。”   “真的会发光!”方安娜惊呼一声。   她就摸了几下,时林遥的头发就发出了淡淡的蓝绿色光芒。现在快天黑,天色昏暗,他的头看起来就像个灯泡。   “我们听说你的脑子被吃掉了,遥哥你现在已经恢复了吗?”陈坤鹏问。   “我没啥事,就是很多记忆都没了。”   “你的头发就像触手一样,遥哥。”方安娜忍不住说。它们摸起来柔软光滑又有弹性。其他人见状,也都蠢蠢欲动,上手摸几下。   “其实我的头发有触觉,它们就像我长出来的新器官。”时林遥补充说。   他这话没夸大。风、气流、空气里的水汽……他现在不需要睁眼睛,仅靠头发就能感知和判断周围环境。   “像水母的触须,但其实是精神的触须,遥哥的身体肯定发生了变异。”江天想了想,说。   “精神触须!听起来真帅!”时林遥笑得更灿烂了。   四人又聊了一会儿,时林遥问起他们的目的,他们才开口说是明天学校放假,四人约好组队去海岸拾荒,想问二叔买点蜂蜜加工诱饵。这是江天制作他的特制饵料所需的材料之一。   “行,我去给你们倒一点。”时林遥接过江天手里的空矿泉水瓶,给他们倒了半瓶蜂蜜。   江天要给钱,被时林遥拒绝了。   “拿着,这半瓶蜂蜜就当我送你们的。小天你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感激你呢。”   江天却摇了摇头:“不行,遥哥,我们不能白拿蜂蜜。”   “这不是白给你们的。我有一个条件。”时林遥微微一笑,“你们明天去赶海的时候喊我一起呗,我也想加入你们小队。”   “这……”四人面面相觑。   “遥哥你去海滩干什么?我们还以为你再也不想去海边了。”方安娜说。   很多被海中怪物袭击过的幸存者会变得异常惧怕大海,再也不敢靠近海边。   时林遥诡秘一笑:“我要去找美人鱼。”   晚上,时林遥跟二叔说了明天去赶海的事情。   “你真的要去?”二叔忧心忡忡。   他还担心时林遥患上PTSD再也不敢靠近大海,已经准备将他从治安所调出来,给他安排其他工作。可现在看来,小遥似乎没患上什么心理障碍。   时林遥向二叔展示了自己的“精神触须”,安慰他放宽心。   清晨5点,时林遥站在自家门口等人。   天蒙蒙亮,下过一点小雨,岛上笼罩一层淡淡的铅灰色的薄雾。四月天气微寒,空气里飘荡一层沉甸甸的湿气,树叶飒飒作响,噪鹃偶尔发出几声搔刮耳蜗的啼叫。   最先到的是江天和方安娜,陈坤鹏和王泽瑞紧随其后。   他们腰间都别着赶海用的铁钩、钳子、麻绳、蛇皮袋、手电筒等工具,手上也戴着用碎布缝制的手套。这是岛上拾荒人的正常打扮。废土时代物资稀缺,每个幸存者都学会了在海边和废墟搜集物品。   时林遥也是这种打扮,不同的是他还穿着一双二叔珍藏的防水胶鞋。   “有遥哥在,路上就不用手电筒了。”江天提醒说。电池很贵,他们得把手电筒留到找物品的时候再用。   其余三人都没意见。时林遥也没意见。他甩了甩头发,脑袋便开始发光,照亮一小片薄雾。   “有遥哥在真方便!”众人不由得感慨。   这简直是行走的人形电灯泡啊!   五人会合后,开始朝海边前进。   “今天有雾,赶海会不会不安全?”   说话的是陈坤鹏。他胆子很小,一路上总在警惕四周的动静。   废土时代,雾已经成了一种常见现象,也成了一种警示标志。幸存者认为灾变时期死去的人的怨气凝聚成了迷雾,起雾的时候,怨灵会归来,变异的怪物也会苏醒。   雾气越浓越危险,这已经成了幸存者的共识。 第4章 赶海捡到克系网兜   “没事,这是小雾,太阳出来以后就会散。”江天说。   时林遥的脑袋从雾气中感受到了丝丝凉意。他有点后悔没把二叔给的毛线帽戴上。   五人穿越聚居区,走到了公路上。   时林遥低头瞅了瞅,沥青路面坑坑洼洼,还有许多裂缝。他记得这是272省道,由北至南穿过整个淆阳县。如今这条路还在,却是由北至南横跨整座岛。   跨过省道,他们要继续向西走,穿越两片聚居区和一片废墟,走大约2公里就出了安全区,从安全区再走五六百米就到达西海岸。   岛上划分的安全区大约有8平方公里,这是禺强集团规定的。   淆阳岛现在归禺强集团管理。这个集团总部驻地在禺京岛,听说那是个面积超过1000平方公里的大型浮岛。   灾变结束后第三年,禺强集团就派军队上岛强势镇压,拆散了岛上原本形成的幸存者势力,在这里设立了食品加工公司。   淆阳岛灾变前就有一座大型罐头加工厂,被禺强集团维修后,已经可以投入使用。现在岛上养殖的牲畜、种植的水果农作物,都要加工成食品罐头,再通过每年来两次的集团商船运输出岛。   岛上原本就有丰富的果园和农田,灾变过后,人类减少,植物反而以不可抵挡之势野蛮生长。   五人很快就走到了安全区边缘,路上还遇到了其他的拾荒人,时林遥的发光脑袋十分引人注目,这支小队也吸引了无数注意。   时林遥站在安全区边缘,摸了摸耸立于此的“黑色电线杆”,很凉,很坚硬。这其实是集团设置的预警装置,只不过长得很像电线杆。   如果有怪物或者诡异进入安全区,装置就会发出警报。如果海上飘来的大雾浓度超过一定数值,“黑色电线杆”也会发出示警。   大雾不仅影响视野,有些雾气还十分恐怖,能使人类发疯、丧失理智。甚至还有更诡异的雾气,会形成特殊的磁场和区域。那通常是十分强大的变异生物造成的。   禺强集团上岛后维修了岛上的基础设施,还改善了岛上的教育和医疗,淆阳岛的学校和医院都是集团重建的。   淆阳岛算是一座相对平安稳定的小岛,比一些靠救济为生的岛好多了。如果今年经过集团巡检队考核,能评上星级小岛,岛上的待遇也会提高。一些小岛实在不景气,就会被集团放弃,岛上的幸存者就会被集团拉到其他岛屿工作。   五人走到海边。   这里的海滩地基是水泥地,与海的交界线被劈开巨大的裂隙。海滩实际上是由海水送上来的垃圾层层叠叠堆起来的,时林遥弯下腰,看见里面有许多塑料碎片、碎砖块、碎瓷片、塑料袋、水泥块,像彩色贝壳镶嵌在灰黑色海滩上。   当然,这里也有真正的沙砾、石头、贝壳和海洋生物。   自然的原始风貌和文明社会的遗迹在此地交接。   这就是废土时代的风景。   海边刮着微风,今天潮水中等,浪花拍在岸上冲刷出白色泡沫边线,贝壳、海藻还有灾前古物就被冲了上来。   时林遥眼疾手快,用铁钩一勾,挑上来一个蓝色破塑料桶。   “遥哥,里面有什么?”   看见他这么快有收获,小胖子王泽瑞急忙凑了过来。   “我也不晓得。”   时林遥表情严肃,他伸脚踹碎塑料桶,里面嗖地一下跑出许多蠕虫和灰色生物。   “啊,这是海老鼠的巢。”王泽瑞惋惜长叹。   “海老鼠?我只听说过米老鼠。”时林遥用钩子戳了戳塑料桶。   “就是变异的老鼠,它们会游泳,还会潜水,一般会在漂在海面的水桶或瓶子里安家。”王泽瑞解释说。   见时林遥没收获,他便跑一边儿去瞅别人了。   时林遥抓了抓头发,脑袋光芒更盛。也许是被寄生的缘故,他不需要打手电筒就能看清海里的东西,所以刚刚能那么快勾住塑料桶。   一个铁罐被冲到他脚边,时林遥低头一瞅,是那种八宝粥罐子。他伸脚踩中罐子,罐子轻微晃动了几下。一只螃蟹从里面爬了出来。   但螃蟹只钻出来一半,钳子在海水里不停扑腾。   时林遥把罐子捡起来,才发现这是只寄居蟹,它的壳就是这个铁罐。   时林遥犹豫了一下,把它塞进袋子。他还没吃过“桂圆莲子营养八宝粥”口味的螃蟹呢。   在海边溜达了一会儿,时林遥看见四个小孩又凑在一起。   “你们在干什么?”他挤进去好奇地问。   “江天做了诱饵,我们准备下地笼。”王泽瑞解释说。江天动作很熟练,跳进海水很快就给地笼找了个好位置,又将它隐藏起来,不至于被其他拾荒人发现。   “这是你们自己做的?”时林遥问。   “我们出材料,主要是江天做的。”方安娜回答。   时林遥淌水走到江天旁边。他们现在站在一栋塌掉的敞天住宅楼里,因为时林遥脚下正好是楼梯,右侧是生锈的扶手,他往下看,看见楼梯回旋至黑暗水域深处,仿佛没有尽头。   真是别具一格的礁石区。   忽然,时林遥瞥见水下楼梯扶手上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他伸长脖子使劲瞅,感觉那像是一根棍子。   “遥哥,怎么了?”江天忍不住问。   他看着时林遥弯下腰,一直把脖子往水下伸,几乎快要伸到水面以下。   “水底下有东西。”时林遥说,示意江天跟他一起看。   江天微微一怔,旋即朝水下瞅。他举起手电筒照射水面,只能看见浑浊的海水和里面的各种杂质垃圾。   “我没看见,遥哥。”江天直起腰,有些泄气,“你看见了什么?”   “一根棍子。”   “棍子?”江天顿了顿。他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   时林遥再次弯腰,这次他将头直接伸进了水下。江天吓了一跳,怔怔地盯着他的动作。   头发在海水中如水藻般散开,发出淡淡的蓝绿色荧光,这一小片海域顿时变得梦幻起来。江天注视着时林遥,感觉海水里仿佛长出了一棵水晶般美丽的蓝绿色珊瑚树。   时林遥发现自己在水下也能看清东西,甚至比在陆地还要清楚。他粗略估计了一下,发现自己距离那根棍子大概有两米的距离。   他从水里抬起头,抹了把脸,水滴从头发上滚落,他的头发流动起来,就像有生命似的。   “遥哥,江天——”海岸上,方安娜在呼唤他们回来。   时林遥朝他们挥了挥手,扭头看向江天,伸手捋过头发,勾起嘴角:“小天,帮哥一个忙呗。”   江天看着他自信满满的笑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时林遥先暴力拆掉了冒出海面的生锈楼梯扶手,他让江天抓住自己的脚,自己则拿着铁钩跳进水里。   凭借他穿鞋一米八的身高,再加上手臂和铁钩的长度,他就不信捞不到那根棍子。   潜下水,海水有点冰冷,时林遥死死盯着那根棍子,感觉头脑异常清醒。他伸手一勾,勾住棍子往上一带,棍子被勾起十几厘米,他迅速伸手握住。   江天抓住他的裤子,用尽全身力气将时林遥从海里拉了上来。   时林遥钻出水面,手里拿着那根棍子,高兴得仿佛拔出石中剑的亚瑟王。   “遥哥,你找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时林遥擦了擦脸上的海水,将棍子全部从水里抽出来。   这棍子长一米多,出水后,两人才发现这是一个抄网。   他们先回到岸上,其余三人立刻凑了上来。   “这是个网兜。”陈坤鹏说。   “遥哥你是怎么发现它的?”方安娜问。   “就是偶然看见了。”时林遥露出得意的笑容。   江天突然说:“这不是普通的抄网。”   经他提醒,众人这才发现抄网的网兜有古怪。   网兜直径大约40厘米,黑红色,很软,出水后像是在呼吸,一直在不停收缩蠕动。   方安娜蹙起眉:“好像……是一只章鱼?”   “它应该是钻进抄网出不来,跟网兜融为一体了。”江天说。   他用戴手套的手小心翼翼检查网兜,发现这其实是一只暗红色的章鱼,不知道在抄网里呆了多久,已经跟黑色尼龙绳编织的网兜长在一起,全身干瘪又充满密密麻麻的小孔。   江天捡起一个贻贝扔进网兜,下一秒,网兜微微颤动,六根极细的腕足从里面伸出来卷住贻贝缩了回去。   王泽瑞大叫道:“这根抄网的网兜是个章鱼!”他的眼睛顿时变得火热。   这种被寄生的古物在废土时代非常值钱,它们被归为特殊古物,一般都具备某些奇特的能力。就算不自己留着用,拿到岛上的回收站出售或者卖给其他拾荒人都能得到不少钱。   “看来我运气不错。”时林遥蹲在海滩上,弯下腰去看网兜底部。   章鱼的头扁扁的,极度压缩,已经跟网兜长在一起。说实话,这网兜看起来像一滩带血丝的鼻涕,有点恶心。   但时林遥不嫌弃,他觉得这肯定是一只能干的好章鱼。因为它跟章鱼哥一样只有六条腿。   “决定了,我要给它取名‘小克’,为它冠以伟大的拉莱耶之主一名,取之以水母的克星之深意!”   时林遥拿起抄网挥舞了几下,眼神灼热。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抓水母了。 第5章 珍珠与人头是两码事   天空渐渐变白,积起乌压压的云层。海边吹起风,雾气四处飘移,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消散。   五人沿着海岸线继续寻找古物。   时林遥的收获让四个小孩备受激励,他们弯着腰不停在海滩上刨来刨去,都希望自己也能运气好捡到一个有价值的古物。   时林遥拿着小克抄网在海水里网来网去。   小克也是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时林遥看得出它很兴奋,六根腕足不停从水中捕捞东西。   酒瓶、花盆碎片、可口可乐寄居蟹、裙带菜、珊瑚藻……   大部分都是没用的废物。   时林遥将一只梭子蟹从小克嘴里抢出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哎!快看我发现了什么!”突然,王泽瑞大叫道。   四人立刻围到他身边。   王泽瑞手里拿着个铁铲,他挖了一个大坑,在海滩上发现了一个巨型魁蚶,也就是俗名大毛蛤的一种贝类。   但这只魁蚶大得有点离谱,全长大约有50厘米,宽40厘米,壳高将近20厘米。看起来应该算得上魁蚶中的巨无霸。   “这里面肯定有好东西!”王泽瑞用铲子敲了敲壳,兴奋地说。   “这也太大了,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陈坤鹏道。   “你们帮我撬开它不就知道了!”小胖子王泽瑞喜滋滋地说。   看见小胖子发现这么大的魁蚶,时林遥也有些嫉妒。他手里这个破抄网可是什么好东西没给他捞上。这么大一个魁蚶,埋在海滩上,岂不是跟开宝箱一样。   “我觉得还是要小心一点,里面可能藏的有怪物。”江天从腰里掏出一把小刀,尝试把刀刺进两扇壳之间的缝隙。但这只魁蚶咬的很紧,小刀根本刺不进去。   “你动作快点!”王泽瑞不耐烦地催促说。   方安娜皱起眉:“急什么!等会儿江天的小刀都要弄坏了!有本事你拿自己的铲子撬!”   王泽瑞被她激得来气了,一把推开江天,自己用铲子使劲拍打魁蚶。他觉得先把魁蚶打晕,就能轻松撬开。   他一口气拍打了几十下,累得气喘吁吁。魁蚶显然没有松口,他尝试把铲子插进去,但压根行不通。   王泽瑞气急败坏,用铲子插进魁蚶底下,把它撬翻了个面。   意外的是,魁蚶被他这么一弄,竟然微微松开一条口。王泽瑞见缝插针,立刻就把铲子插了进去。   “看吧,没有你们帮忙,我一个人也行!”他高兴地炫耀说。   “当心!”这时江天却突然拽住王泽瑞,一把将他拉得后退了几步。   王泽瑞趔趄了几下,手松开,铲子还卡在魁蚶里。   “江天你干什么?”他愤怒地朝江天大吼。   “有、有问题!”陈坤鹏惊恐地尖叫起来。   王泽瑞转过身一瞅,才发现巨型魁蚶竟然朝外缓缓流出了鲜血,开口越来越大,他的铲子“啪嚓”落在地上,魁蚶的口子也越张越大。   王泽瑞屏住呼吸,伸长脖子全神贯注盯着魁蚶,越张越大,越张越大,魁蚶的口子终于张开了十几厘米,让他能够看清里面的物体。   啪嗒!啪嗒!啪嗒!   物体开合的声音骤然在众人耳边响起。   就像是扇贝张合发出的声音。他们环顾左右,没看见附近有扇贝,但那啪嗒啪嗒的开合声却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靠近。   方安娜打了个寒颤,抱紧手臂:“好像……好像是那里面发出来的……”   她颤抖的手指指向王泽瑞面前的魁蚶。   魁蚶越开越大,里面的物体也终于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竟然是一颗沾满鲜血、高度腐烂的人类头颅。   它脸颊上的肉烂掉,露出赤/裸/裸的牙床,而那开合的声响,就是两排牙齿碰撞发出的。   众人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陈坤鹏尖叫着躲到江天身后,王泽瑞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直打哆嗦。   魁蚶还在开口,它肚子里的人头“啪嗒啪嗒”得更急促了,仿佛发怒似的。江天和方安娜迅速捂住耳朵,张开嘴就准备喊上同伴逃跑。   就在这时,一根抄网倏地出现在他们眼前,网兜一把抄起魁蚶里的人头,四人顿时一愣,紧接着就看见时林遥抓住抄网一个华丽旋转,把网兜里“啪嗒啪嗒”乱叫的人头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甩进了大海。   时林遥面露嫌弃的表情:“烦死了!”   “遥、遥哥……”方安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唉,你说一个大毛蛤,非要学着孵什么珍珠,还专门找个人头来孵。”时林遥幽幽叹息一声,“当贝壳呢,最重要的就是认命,不然只会让自己伤得更重。”他敲了敲流血的魁蚶,用一种怜惜的语气说。   “遥哥,谢谢你救了我们。”江天走到他身边,眼底满是钦佩。   这魁蚶是变异生物,里面的人头不知道被它吞进去多久。经年累月,它跟人头形成共生关系,如果遇到威胁,人头就会发出那种啪嗒啪嗒的声音帮助魁蚶吓走天敌。   但死后还会活动的头颅已经足够令人毛骨悚然了。   废土时代,稍有不慎就会失去性命。刚才那恐怖的声音震慑得他们无法动弹,幸好时林遥反应迅速,把那颗可怕的头颅丢了出去。   时林遥摆摆手,一副豪爽的样子:“别跟哥客气,咱们可是一个小队的队友,就应该互相帮助。”   失魂落魄的王泽瑞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刚才距离那诡异最近,现在双腿还在发软。他还以为自己要被那颗腐烂人头吃掉了。   时林遥蹲在变异魁蚶面前,用铁钩搅动它里面的血水。   不知道是不是吞了人头的缘故,变异魁蚶内部只剩下血水和一滩红色肉糜,还有它张开的两扇壳。   “看起来像是人头在操纵这只变异魁蚶,人头被丢掉,魁蚶也死了。”江天站在时林遥身边补充说。   “现在怎么办?”时林遥扭头看了眼脸色惨白的王泽瑞。   “壳还是能要的,里面的血和肉也能装回去,说不定岛上的实验室愿意要。”江天说。   王泽瑞慢慢回过神,在伙伴的帮助下,他把魁蚶肉用捡到的塑料瓶盛起来,又把壳装进自己袋子里。   “遥哥,变异魁蚶有你的一半,我先帮你背着,等回去以后就给你。”王泽瑞对时林遥说。   被吓了一跳,他现在性子也变沉稳了,没了刚开始的急躁。   时林遥点点头:“行。”   战利品按贡献分配,虽然是王泽瑞发现了变异魁蚶,但却是他出手杀死了魁蚶。这种分配方式在拾荒人之间也是合理的。   五人小队继续沿海岸线前进。   “江天,你发现我的地方在哪里?”   时林遥的问题让江天愣了一下。   “就在前面。”他回答。不明白时林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想去那边看看。”时林遥说。   “为什么要去那里?”方安娜问。   “不是说了嘛,”时林遥挥了几下抄网,“我要去捞水母,还要找美人鱼。”   王泽瑞挠了挠头发:“美人鱼……那不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吗?”   时林遥瞟了他一眼:“你也看过那个故事?”   王泽瑞骄傲地拍了拍胸:“当然,我记得那个故事叫海的女儿,我在学校图书馆的故事书上看见的。”   “我就是被一条美人鱼救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要找到那条美人鱼,好好报答人家。”   “真的有美人鱼吗?”方安娜语气怀疑,“岛上从来没有美人鱼的传闻,也没有拾荒人看见过美人鱼。”   “这说明美人鱼只会在我面前现身。”时林遥骄傲地说,“我是她的真命天子,只有我才能见到美人鱼的真容。”   他这种无敌的自信让四人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时林遥手提抄网大步走在队伍最前面,他已经迫不及待去寻找美人鱼了。   方安娜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看来遥哥的脑子真的被吃掉了。”   “我也觉得。”陈坤鹏点了点头,“这太可怕了。打死我也不想要自己的脑袋里住进一只水母。”   “遥哥这也是没有办法。”王泽瑞长叹道。   “遥哥的脑袋发生了变化,但这并不代表他变成了疯子或者笨蛋。”江天望着时林遥的背影,眼睛灼灼发光。   “因为他已经成了寄生种,他已经不是普通人了。”王泽瑞说。   “不仅仅是这样。”江天说,同时快步追上时林遥,跟他一起并肩行走。   剩下三人见状,也急忙追了上去。   小队继续沿海岸线前进,现在天已经亮起来,就是雾还飘散在海滩,人的视野只能看见十几米内的事物。   路上小队还碰见了其他拾荒人。现在小岛由集团统一管理,拾荒人之间的争斗也是被严令禁止的,所以基本上不用担心与其他人发生争抢。   “哎,有狗叫。”时林遥突然说。   他话音刚落,那狗叫声就越来越近,似乎正在飞速朝他们移动。   四个小孩也听见了狗叫声,顿时紧张起来。他们拿紧手里的武器,不约而同地朝时林遥身侧靠近。   狗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疯狂,“汪!汪!汪!汪……”   “快跑快跑!岛上的野狗跑到海滩来了!”有拾荒人大喊道。   江天听见他这么说,心里警铃大作:“是野狗!我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抓住时林遥的胳膊,带着其他人迅速躲到海岸一个倒塌的铁制广告牌后面。就在五人刚躲好,一只全身红褐色、满嘴獠牙的野狗就狂奔着从雾中跑了过来。   这狗体型异常强壮,皮毛看起来跟野猪鬃毛差不多,嘴里滴着涎水,看起来十分恐怖。   江天把脖子伸出去,“是变异的野狗!”他语气凝重。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会遇到变异野狗!”陈坤鹏脸色发白,全身颤抖。他可不想被野狗活活咬死。   “嘘——”方安娜捂住他的嘴。   五人躲在这里,只要不被野狗发现,就能顺利逃过一劫。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这时,野狗猛地转过头,跟正在盯梢的江天对上了眼睛。 第6章 王老爷子与他的宠物海象   “砰!”   一块石头砸中变异野狗的脑袋。   江天顿时一愣,他立刻侧头,发现原本蹲在他身边的时林遥不见身影。   “嘿!看这边!”   响亮的声音响起,他又看向野狗,发现时林遥不知何时已经跑到海滩上,正拿着抄网跟那头野狗正面对峙。   江天声音急切:“遥哥——”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野狗朝时林遥冲了过来。   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时林遥伸手一砸,狗头被砸歪,眼睛里的凶光更盛。它朝时林遥飞速冲撞过来,时林遥没躲开,反而握紧抄网举了起来。   “靠你了小克!这次可是大货,你可要好好接住!”   他说,随后用抄网猛地一兜,直直罩住变异野狗的头颅。   野狗张大嘴巴还欲狂吠,但网头里伸出的触手立刻死死堵住它的鼻孔、嘴巴和耳朵。   “就是这样,把它活活憋死!”时林遥双手紧紧攥住抄网,野狗四肢还在外面不停扑腾。这畜生力气非常大,他的脚都被带得滑动了几十厘米。   “遥哥,我们来帮你!”江天和其他人立刻从广告牌后面钻了出来,跑到时林遥身边跟他一起控制抄网。   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网头里的野狗终于没了动静,咽下最后一口气。   “死、死了?”王泽瑞问。   江天松开手,用刀刺进野狗心脏,狠刺了几下。“应该是死透了。”   “太好了!”王泽瑞一屁股坐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   方安娜和陈坤鹏也顿时松了口气,弯腰蹲在海滩上急促呼吸。   时林遥让小克松开野狗,野狗头露了出来,鼻孔、嘴巴和耳朵朝外流着血。   “干的不错!”时林遥称赞说。   江天也凑到他旁边,低头盯着地上的狗头。他拿着小刀,插进狗嘴,把狗那四根最长的尖牙撬了下来。   “遥哥,给你!”他伸出手将狗牙递到时林遥面前。“野狗肉人不能吃,只有狗牙有用处。这种狗牙可以用来做武器,还能卖钱。”   “原来不能吃啊。”时林遥表情有些沮丧。   他拿走江天手里的两颗牙,留下了两颗。   “按贡献分配,我就拿一半,剩下的你们分。”   江天愣了愣,“好吧。”他轻轻点头。   时林遥将狗牙放进袋子,这时,他注意到远处有脚步声朝他们这边赶。   “有人过来了。”江天也站起身,警惕地注意前方。   虽然岛上不允许争斗,但背地里使坏还是可以的。而且规矩是规矩,生活中很多人都不会按规矩行事。   来者是另一支拾荒人小队。   为首的是个老头,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年轻女人和一个中年男人。但这支小队最为特殊的,是老头手里牵着的一头巨大的海象。   海象皮糙肉厚,长着两根长牙,脖子上戴着项圈,缠着铁链,铁链另一头就牵在老头手里。   “还有人拿海象当宠物?”时林遥大开眼界。   “是岛上的海象家族。”方安娜悄声解释,“听说灾变刚结束的时候,他们家捡到了从别处冲过来的一头海象,后来海象发生了轻微变异,就被他们锁起来驯服了。”   “在下王德海,这位小友是?”   牵海象的老爷子走到时林遥面前,礼貌地介绍自己。他把时林遥当成了这支小队的队长。   “幸会幸会,王老爷子,鄙人名叫时林遥。”时林遥学着从电视剧里看到的打招呼方式,予以亲切回应。   “好、好!”王老爷子摸了摸胡子,眯起豆豆眼,“这头野狗是时小弟杀死的?”   “是我们一起杀的。”时林遥说,“您来是有什么事?”   老爷子眼底闪着精明的光:“时小弟爽快!其实这头野狗是我们的猎物,我们从北边的废墟一路把它赶到海滩,没想到被你们抢先一步。所以……”   “好啊!”时林遥点点头。   王老爷子一喜:“时小弟真是……”   “你们出多少钱买?”时林遥继续说。   “什么?”   “这狗是我们杀的,是我们小队的猎物。你们想要,就开个价。”时林遥抱起手臂说。   “你个小瘪三……”王老爷子身后的中年男人一个跳脚,就准备发火大骂。   “等等!”王老爷子急忙伸手拦住他。“好吧,那时小弟说个价。”王老爷子缓慢地说。   “爸?!”他身后的中年男人大叫道。   时林遥瞥了眼江天,对方明白他的意思,便说:“我们要1000新币。”   “疯了吧!”王老爷子身后的一个年轻女人说,“一条狗就要1000新币,抢钱吧你们!”   在岛上,就算能去集团开的罐头工厂工作,一个月累死累活不休息,顶破天就2000新币,这还是岛上待遇最好的工作之一。   “看清楚,这可是变异的野狗!”时林遥用抄网指了指野狗,趾高气昂地说,“是我们杀了这头变异野狗,不然被咬死的就是我们!这件事还没找你们算账呢!快说要还是不要,不要我就拿来喂小克了!”   抄网的网兜里伸出六根黑红色触手,在空中摆动,看起来毛骨悚然。   王老爷子眼底精光闪烁。   面前这个年轻人顶着头绿色头发,还有这种诡异古物。根据他活了这么多年的经验,对方不出意外应该是个异能者。   他怎么没听说岛上出了一个这么年轻的异能者?不管怎样,最好还是不要跟异能者结下梁子。   “500怎么样?”王老爷子开口说。   “不行,最低900。”江天回答。   王老爷子叹了口气:“我最多只能出600,身上就带了这么多钱。”   “880,不够的可以拿那头海象抵押。”江天说。   王老爷子嘴角一抽。   他买变异野狗就是为了喂海象帮助它变异。要是把海象抵押出去,他们还买野狗干什么。   在一番扯皮之下,变异野狗的尸体最终以780新币成交。   王老爷子递给时林遥一个小布袋。时林遥接过一看,里面一堆硬币。   他拿出一个仔细看了看,上面刻着100的数字,材质很硬,但不像是金属。他仔细摸了摸,质地感觉更像是塑料。100的硬币比10的硬币大一圈,而且100上面印着一座岛,10上面只有一艘船,1上面就只有一个贝壳。   这就是由禺强集团发行的岛上的交易货币。   把狗肉给了王老爷子,五人小队继续前进。   走出去没几步,时林遥转头就瞅见海象挪动身体跑到野狗尸体旁边,扑哧扑哧开始啃食狗肉。   “我也想转职成驯兽师……”他喃喃自语道,眼神带着羡慕。   他决定过几天就在岛上转转,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小狗小猫小鸡小鸭子养。养大了就能当坐骑,他还能自己在家里睡大觉,让兽宠去外头捡垃圾。   “养它们很花时间的,还要浪费很多食物。”江天忍不住劝说他。   “你说的有道理。”时林遥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江天心里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遥哥去岛上找变异生物养。   然而时林遥下一句说:   “我还是养美人鱼好了。”   江天不由得哑然。   一行人又走了一段时间,走到更难走的海滩路段。这里以前应该是市中心,到处都是地缝。时林遥弯腰朝一条缝里瞅去,又黑又深,盛满海水,几只海葵藏在里面,一条黑白相间的水蛇倏忽游过。   时林遥用抄网在里面搅了几下,捞起来沉甸甸一网兜海星,就像是捅了海星家族的老窝。   他翻转抄网,海星掉在海滩上,慢悠悠地用触手爬远了。   “遥哥,快别玩了!”江天在前面催促说,“你不是还要去你昏迷的地方吗?”   “知道了!”时林遥扛起抄网立刻跟了上来。   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大海,其实心情还挺兴奋的。本来老家就在内地,他长那么大也没看过海,后来上班工作又忙,也没时间去海边旅行。   “遥哥,你刚才又捞到了什么?”见他满面春风,王泽瑞凑近问。   “我把海星一窝端了。”时林遥骄傲回答。   “原来只是海星。”王泽瑞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还以为时林遥又捞到什么大货呢。要是抄网在他手里,他肯定能捞到好多宝贝。   可是时林遥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东张西望,也不好好捡东西。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网兜。   “小天,那边海面上的是什么?”忽然,时林遥拉住江天的手臂。   薄雾依旧笼罩在海上,海水一浪接着一浪,倒塌大厦、电线杆、路灯、破旧汽车横七竖八地躺在海滩。时林遥所指的位置在更远处的深蓝色海面,被更浓郁的雾气所遮蔽。   “我们看不见,遥哥。”江天睁大眼睛,他看不穿雾气,压根看不见海面的东西。   “那里有什么吗?”方安娜忍不住问。   时林遥收回手,眨了眨眼睛:“原来你们看不见。”   “是的,海面上有什么宝贝吗?”王泽瑞好奇地问。   “不是宝贝。”时林遥伸手摸了摸头发,“是一辆公交车开在海面上。” 第7章 海面公交车与拍立得   陈坤鹏发出惊呼:“公交车?那不是灾变前时代才有的东西吗?”   岛上也有几辆废弃的公交车,都被当成垃圾扔在路边了。   “遥哥真的没看错吗?”王泽瑞怀疑地问。   “应该没有,就是一辆公交车漂在海面上。”时林遥感觉脑袋微微刺痛,他抓了抓头发,“别管了,继续捡垃圾吧!”   远离这片海域,时林遥松开手,痛感消失了。   他觉得是刚才的公交车在捣鬼。他没看错,真的有一辆公交车漂在海上,那是一辆44路公交车,绿白相间的车身,他不认识,应该是从别处漂过来的。   “遥哥,到了!”江天的话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时林遥抬起头,再次看向大海。   江天指着一根倒塌的信号塔,道:“我就是在那里发现了你,现在已经被海水淹没了。”   这信号塔倾斜着立在海滩上,被海水淹没只剩下一个塔尖。   看见信号塔,时林遥感觉脑袋又突突地疼了起来,仿佛里面有东西在搅动。   他抱住头,蹲坐下来。一些遗忘的画面和知识涌进了脑海。   海水……诡异的声音……碎裂的颅骨……神秘诡谲的鱼尾……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双眼通红,满头大汗。   “遥哥,你没事吧!”四个小孩紧张地守在他身边,方安娜掏出一个水杯,给他喂了点水。   “我没事,我的记忆好像恢复了一部分。”时林遥揪着头发说。   “刚才你的脑袋发出了很强烈的荧光。”江天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乔医生说我脑袋一受到刺激就会发光。”时林遥回答。   恢复好以后,时林遥拿起抄网走进海水,他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他要抓几只水母吃,毕竟缺啥补啥。顺便他再找找美人鱼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线索。   四个小孩在岸上捡东西。   被冲上岸的铁丝、铁片、铁罐、玻璃瓶、海带、小鱼、小虾、小螃蟹、贝类等等,都是他们的目标。   时林遥找到一块石头爬了上去,石头底下有很多棕色的海藻随水波摇摆,还有很多黄色和红色的海星。他用抄网扒拉开海藻,瞅见石头缝里卡着一个24寸粉色行李箱。   那行李箱卡得很隐蔽很严实,大部分身体都藏在石块底下。再加上头上还有海藻隐藏,很难被人发现。   时林遥爬在石头上,弯下腰去够行李箱的把手,但行李箱泡水太久,把手已经坏掉,他一拔就断掉了。   于是他只好将上半身伸进水里,用手抱住行李箱使劲朝外拉。   在他卖力的拉动下,行李箱终于松动,最终离开石缝砸到海底沙地上。   时林遥憋气潜下水,抱起行李箱浮出水面。   哗啦啦,水珠从头发上滚落下来,时林遥眨了眨眼睛,将行李箱推上落脚的石块。   双手得空,时林遥抹了把脸,从衣领里抓出一个小虾丢进水里,爬到石块上。   行李箱的拉链已经生锈,靠着最后一丝力气才没裂开。时林遥害怕它运上岸的途中坏掉,就在石块上先把它打开。   里面是一些泡水的裙子、裤子和女式上衣,还有一些瓶瓶罐罐护肤品。这些东西都没用。时林遥把它们都扔在一旁,又在一个包里翻到了一个巴掌大的翻盖小化妆镜。   这个好!打开化妆镜,他美滋滋地照了一下。里面依旧是自己英俊帅气的脸庞,左看右看都不腻。   他举起镜子,变换角度,想多角度照一下自己的盛世美颜。然而镜子反射水面,眼角却瞥见海藻里有一抹白色闪过。   难道是水母?时林遥急忙把镜子放进口袋,抓起抄网就朝那片海藻网去。   他已经无法忍受这头绿不绿蓝不蓝的头发了,他得吃出一头奶奶灰,完成自己的梦想。   然而当他拨开水藻,底下不是水母,反而是一张发白的人脸。   看见那张脸的一刹那,时林遥顿时感觉脑袋刺痛。   那张脸在他面前不断放大,最终定格在他记忆里。他想起来了,这张脸就是跟他一起遇害的李伟!   李伟的脸卡在石缝里,他双眼紧闭,脸色白得跟白纸一样。他的天灵盖被掀开,时林遥看见了他脑袋里的脑子,那坨脑子在海水里微微抽搐。   真是邪门!二叔不是说李伟的尸体已经被海水冲走了吗?   “遥哥——”这时,岸上的江天/朝他大喊了一声。   时林遥回过头,就看见江天指了指岸,似乎是在示意他赶紧回来。   时林遥也朝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明白了,但他刚一转身,却发现水藻里的李伟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时林遥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瞅了几眼,海藻里压根什么都没有。   “真是奇怪……”他伸手拿起抄网往海藻里网了几下,除了一些小鱼小虾碎石块外,什么也没有。   放下抄网,时林遥懒得去纠结这个,又继续翻找行李箱。   他又找到了一些零食包装塑料袋、几双运动鞋和一个黄色拍立得相机。   拍立得相机放在一个小皮包里,也是湿/漉/漉的。时林遥拿起来摆弄了一下,相机竟然咔嚓吐出一张照片。   “相机还是好的?”时林遥惊讶不已。   在海水里泡了十一年,这相机竟然还能使用?   他看向它的目光也变得诡异起来。这肯定不是特殊的拍立得。   他抓住拍立得吐出的照片,上面是一个笑容明媚的清秀女孩,看起来像个女大学生,正站在路边,靠在自己的行李箱旁,回过头朝镜头看过来。   这应该就是拍立得相机的主人。   而拍立得竟然还记录了主人生前的影像。   时林遥举起拍立得对准眼睛,镜头一片黑色,什么也看不见。这压根就是坏的。照片应该也是以前拍的吧。   他如此想着,伸手按了一下快门,令他意外的是,拍立得咔嚓一声,竟然又吐出一张相纸。   时林遥抓住相纸,一看,上面是他刚刚拍到的大海,再仔细一瞧,照片右下角好像有一团红色的影子。   这是拍到鬼了么?时林遥赶紧把拍立得和照片装进自己袋子里,迅速返回岸上。   “遥哥又发现了什么?”他一上岸,王泽瑞就凑上来。   “我捞到了一个行李箱,找到了一个小镜子还有拍立得相机。”时林遥展示给他们看。   “这就是书上讲的相机?”方安娜举起相机,“好像是坏的。”   “它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还能出照片。”时林遥把两张照片递给她。   方安娜把拍立得还给时林遥,接过照片。“真好看啊!”她看见第一张照片上的女孩,情不自禁地感慨。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灿烂,穿着漂亮的白裙子,有一种无忧无虑的幸福感。方安娜心里涌起一阵羡慕,但又想到照片里的人可能早就不在了,就有又点感伤。   她又拿起另一张照片,上面是凝滞不动的雾气和孤寂的大海。   “照片上还有其他东西!”心细的她很快就发现雾里有某种模糊的影子。   “右下角有个红色的东西。”时林遥说。   “不是的,是雾里。”方安娜把照片递给其他人看。   在海天交接的浓雾里,确实有一片比其他地方更深的灰色影子,就仿佛有某种东西藏在其中。   陈坤鹏说:“是不是遥哥说的公交车?”   江天摇摇头:“不是,公交车在这片海域看不见。”   众人商量了一阵,没商量出结果,只好作罢。大海是神秘的,吞噬了文明社会的大海更为神秘,他们对它的了解也才刚刚开始。   时林遥还想去捞水母,但江天制止了他,从自己袋子里拿出了几只蓝色的变异海月水母。   “遥哥,给你,这是我刚才在海浪里捡到的。”   时林遥盯着他手里的水母,非常嫉妒。他下水可是什么水母也没捞到,为什么江天这小子一捡就能捡到。   “我们的袋子都装满了,要回去了,还要去把地笼收起来。”江天把水母塞进时林遥的袋子里,说。   “好吧,那我就不捞水母了,我们走吧。”时林遥想要给江天水母的钱,但又被对方拒绝了。   看着这么一个好孩子,时林遥决定回去再多给他倒几瓶二叔的蜂蜜。   五人便返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江天捞起放下去的地笼,里面有满满一兜海洋生物。   2条真鲷、1条黑鲷、3条梭鱼、1只海马和2只小青蟹,还有一些小虾,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异。   变异不算严重就可以吃,这也是废土幸存者的共识。灾变后,被海水和雾气污染,许多生物都发生了变异,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食用它们。   如果一次性吃太多,人就会发疯;如果吃了污染严重的海鲜,人也会发疯。   听说以前岛上有人吃了一条变异带鱼后,就咬掉自己的舌头吞下去把自己活活噎死了。但人们在他体内却发现了两根人舌头。   时林遥觉得这些海鲜长得就掉san(sanity的简称,即心智),吃进去竟然也会掉san,他有点好奇江天他们捞这些海鲜做什么。   “我们准备卖给其他人。”方安娜解释说,“六月份的时候集团的船就会过来,我们想多攒点钱买东西。”   江天说:“这些海鲜虽然有污染,但也有几率帮助人觉醒异能或者变异,很多人都想冒险尝试。而且一次性不吃过量就不会出问题,吃的时候最好有另一个人在旁边协助。”   时林遥弯腰去看变异海鲜,感觉吃它们跟吃云南野生菌一样得碰运气。   他低下头瞅了瞅青蟹,还有它旁边的海马,忽然,青蟹举起钳子猛地夹住他垂下来的一缕头发。   时林遥抬起头,一截发丝被夹断,青蟹夹着他的头发,竟然把它塞进了嘴里。   “遥哥,它在吃你的头发。”方安娜面露惊异之色。   “没事,反正这就是它临死前的最后一餐了。”时林遥宽宏大量地说。   陈坤鹏帮江天将地笼里的海鲜装进袋子里。   “这只海马肚子好鼓。”他说。   江天瞅了瞅:“看起来是个雄海马,它腹部的是育儿袋。”   “但这也太大了。”陈坤鹏忍不住说,心里有点害怕,即使隔着手套也不敢去抓它。   这只变异海马是灰白色,像泡胀起来的肥肉。它腹部的育儿袋比一个拳头还大,里面好像还有一粒一粒卵状的东西。   江天把海马捡起来,仔细看了看。“我觉得这只海马有点奇怪,吃之前还得去回收站检测一下。”   “回收站有检测污染程度的仪器?”时林遥问。   “有的,每检测一次要20新币。”   “检测是依据什么标准?”   “是偏差值,就是相对于正常标准的偏差数值。检测仪器里记载了灾变前每种生物各方面的平均数值,检测过程就是扫描出变异生物的数值,进行对比,最后再经过计算就能得到一个污染指数,也叫变异指数。”   “听起来真高级。”时林遥感慨道。   “教材书上是这么写的。”江天微微一笑。   他们现在用的教材就是集团出版的,内容很丰富,除了一些基础学科知识,还普及关于海洋生物、灾前物品、废土科技的知识。   学习这些理论能帮助提高他们的生存能力,当然,也能让他们成长为满足集团要求的员工。 第8章 禁止对美人鱼施展触手play   江天收回地笼,五人小队便朝回走。   地笼不能留在海边太久,否则就会被海水冲走,或者被海洋生物破坏掉。所以每次赶海江天都选择先下地笼,等准备回家的时候再把地笼收回去。   回到自家小院已经是下午2点,二叔还没回来,但桌上给他留了一盘虾米炒海带丝。   时林遥狼吞虎咽吃完,便开始检查自己赶海的收获。   首先是不能吃的:2根野狗牙,1个小克抄网、1个拍立得、1个小化妆镜、1块巨型魁蚶壳、半瓶魁蚶烂肉。   接下来是能吃的:5只变异海月水母、3个铁罐寄居蟹、5只梭子蟹、2条变异弹涂鱼、2个大海参、4片海带。   除此之外,他还捡了两三根顺手的铁条拿回来,准备改造成鱼叉用。   晚上,时林遥做了凉拌海月水母和弹涂鱼炖海带,螃蟹和海参被他先放在盆里泡着,毕竟家里没有冰箱。   二叔回来,两人围着小柴火炉吃饭。   “小遥啊,你还打算回治安所工作吗?”二叔喝了口鱼汤,问道。   “回啊。”时林遥说。   治安所还发工资,一个月1500呢,岛上好多人挤破头都想进去。当然,治安所死亡率也很高,因为要在岛上巡逻,尤其是安全区外的海岸巡逻,经常会撞见诡物。   二叔从碗里抬起头瞄了他一眼:“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几天,乔医生要我三天后再复诊。等复诊没问题了我就回去。”   “好吧,那二叔就替你跟所里说一声,再给你多休几天假。”   二叔喝完一碗汤,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   “明天韩岛长过46岁生日,中午我去他家里吃饭,就不用做我的饭了。”   因为二叔以前在部队当过兵,灾变后就混成了治安所副所长,也算是个小领导,这种场合肯定要去送礼。   韩岛长就是韩斌,是禺强集团在岛上设立的食品加工公司的总裁,兼任淆阳岛的岛长。他是三年前从集团总部调任过来的,据说是在总部受到派系斗争牵连,得罪了人,才被下放到这座偏僻小岛上。   他家里有一个老婆和一儿一女,大儿子在淆阳高中上高二,小女儿刚上四年级。   “你之前吃的母鸡就是找韩岛长帮忙的。”二叔继续说。   母鸡是从岛上养殖农场买的,这种鸡变异指数很低,味道肥美,属于废土的奢侈品,一般不卖给岛上的人,专门供应给大岛的富人。   虽然住院是治安所报销,不花钱。但二叔心疼时林遥,觉得住院就应该吃点好的,硬是咬牙买了两只。   “多少钱一只?”时林遥问。   “本来要200,岛长给我便宜价,150一只。”   “咳咳!”时林遥一口鱼汤喷进了碗里。   黑,太黑了,他现在恨不得把吃下去的两只鸡吐出来。虽然它们味道确实不错。   “我以后多捡点水母吃吧。”时林遥擦了擦嘴,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钱。“给,二叔。”   “这是啥?”二叔打开一看,“哎哟我的老天,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时林遥把海滩遇见变异野狗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袋里的钱你拿着用吧,300是买鸡的钱,剩下的你明天送礼用。”   “行,那二叔也不跟你客气。”   吃完饭,洗完碗,两个各自回房睡觉。因为没灯,岛上也没什么夜生活。虽然有发电站,但电力大部分都供应给集团工厂,而且电价很贵,普通人家也不会通电。   “小遥,过来给我照照!”二叔要下楼撒尿的时候喊道。   时林遥无奈走出房间,跟二叔一起下楼。   “你这脑袋真好使,跟电灯泡一样,以后家里还能省一笔蜡烛钱。”二叔提起裤子,笑嘿嘿地说。   时林遥心里愤愤不平。   他就不相信自己的脑袋只有发光这一个作用,等过几天他一定要再找乔医生咨询咨询。   夜晚,时林遥躺在床上,数着从床垫起来翻出来的存款。   一万一千两百新币,这就是他以前攒下来的钱,在岛上已经算一笔巨款。岛上物资昂贵,每月省下的钱不多,攒这些钱也花了他两三年的时间。   将钱装进铁盒,换了个地方藏好,时林遥躺在床上陷入梦乡。   夜晚,万籁俱寂,小岛笼罩在黑夜之中,陆地与海洋之间半明半暗。一坨红色人脑悄然浮出海面,跟随波浪涌动,慢慢游向大海。紧接着,大脑慢慢升高,下面出现一具男人的躯体,它操纵泡得发白肿胀的身体走上岸,被掀开的头盖骨长出触手,慢慢愈合,最终闭合成一颗完整的头颅。   男人走上岸,一步一步朝岛内走去。他经过安全区边缘的“黑色电线杆”,电线杆没发出任何警报。   他步履蹒跚,穿过倒塌的房屋,逐渐走向小岛深处。   时林遥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他睁开眼,揉了揉眼睛。“谁啊?”他走下床,趿拉着鞋走过去开门。   门嘎吱打开,外面站着一个低着头的男人。“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时林遥打着哈欠问。   男人缓慢抬起头,露出一双被鱼吃掉眼球的空洞眼窝,脑髓从他被掀开的头盖骨流下,滴落进眼窝里,就仿佛他正在怨恨地流泪。   时林遥眼睛睁大,全身僵硬,男人张开嘴,嘴里竟然吐出数根红色的触手,迎面朝他袭来……   “嗷嗷嗷啊——”时林遥从床上猛地惊醒,全身被汗浸湿。   “小遥啊,咋回事?”二叔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他清了清嗓子:“二叔,我没事,就是磕到头了!”   “小心点……”二叔后半截话还没说完,隔壁就响起了打鼾声。   时林遥坐在床上,缓过神,又躺下继续睡。   梦里的男人应该是李伟吧,他闭着眼睛琢磨。但这个梦太不真实了,因为李伟怎么可能出现在他的小出租屋外面呢。就算要敲门,也应该敲他家小院的大铁门才对。   “一条美人鱼,两条美人鱼,三条美人鱼……”   时林遥决定数美人鱼入睡,用绝色美人鱼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一转眼,他站在海边,低下头,海水淹没小腿,微凉。抬起头,海天交接之处是一轮巨大的圆月,海面洒满了苍白的月辉,泛起流动不歇的条纹波光,美丽得难以描摹。   时林遥往海水深处走了几步,海水很快淹到他的大腿。这时候他看见一条耀眼的蓝色调鱼尾划破海面,一个摆动掀起无数水珠和白色泡沫。   梦想成真了。   时林遥心中狂喜,追逐美人鱼就朝深海游去。   美人鱼越游越远,他便越追越远。最终,美人鱼带领他来到大海深处,他回过头,已经看不见陆地。   他突然感觉浑身乏力,身体变沉重,一个大浪拍过来,他被卷进海水中。   “咕噜咕噜——”在他伸手拼命挣扎的间隙,他瞥见水下那抹蓝色身影。于是时林遥选择放弃挣扎。他要给美人鱼一个美救英雄的机会。   美人鱼心地善良,果然没有见死不救,看见他快被淹死,立刻游了过来抓住他的手臂。   时林遥伸手紧紧抱住美人鱼的腰,这腰柔韧光滑,令他心脏怦怦直跳。他努力睁开眼,想看清楚美人鱼的脸庞,但她的脸被水波笼罩,一直看不清晰。   时林遥伸手揽住美人鱼的脖子,进一步靠近,这时他看清了美人鱼的眼睛,那是一种类似琥珀色泽的金色。   美人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时林遥心里涌起一阵悸动,忽然,他感觉头发痒痒的,低头一看,他的头发竟然变得很长,变得无数条水母触手,在水中发出蓝色的荧光。   那些触手熟练地缠绕上美人鱼的鱼尾,逐渐爬到美人鱼的腰部、胸口、脖颈……   时林遥瞪大眼睛,瞳孔地震。   “不!不行!达咩达咩!触手play还太早了!”他大喊出这句话,再次从睡梦中惊醒。   大喘着气,时林遥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头发发光照亮房间。   他抓住一缕发丝仔细观察,没变成触手,还好,还好。他还以为自己要被触手NTR了。   心里松了口气,时林遥下楼去找水喝。   他站在一楼,用暖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边喝,边回味刚才那个梦的前半部分。   梦里进展太迅速了让他有点惶恐。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院子铁门传来一阵敲门声。   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伸手掐了掐脸颊,挺疼的,应该不是梦。这么晚了谁还会敲他家的门啊。   “谁啊?”他冲门口喊了一句。   “是我。”外面是个男人嗓音。   “你谁啊?”   门外就没了动静。   他转身跑上楼喊醒二叔。   二叔被吵醒后,睡眼惺忪。   “外面有人在敲门啊,二叔。”   “是谁来了?”   “不晓得,只知道是个男人。难道是鬼?”   二叔被他惊醒,打了个哆嗦。“别说瞎话,鬼怎么可能找上门。”   “怎么不可能?我今天还看见李伟了呢。”时林遥嘴犟说。这话也提醒了他自己,该不会是李伟回来找他来了吧。   二叔瞪大眼睛,睡意全无:“你怎么可能看见李伟,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啊,所以我看见的是他的鬼魂。”时林遥转身跑回自己房间,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岛上的预警装置并非次次有效,每年岛上都会发生几起怪物闯进安全区的事件。这次李伟回来,肯定也没被“黑色电线杆”察觉。   他拿起拍立得走下楼,走到铁门门口,用手拿着拍立得从门缝朝外拍了一张。   万一门外是鬼,直接跟鬼对视上眼睛肯定有危险,所以他选择用拍立得看清门外人的身份。   拍立得很快就吐出照片。   时林遥拿起来一看,上面赫然是白天看见的李伟。   “怎么样?”二叔凑到他身边问。   时林遥把照片递给他。   二叔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照片上的正是李伟,全身湿透,皮肤浮肿,脸色惨白,举起手做出敲门的动作。   敲门声再度响起,眼前仿佛浮现出李伟站在门口机械地一遍又一遍敲着铁门的场景。   “快开门啊,是我啊。”门外的厉鬼模仿人类的声音说。 第9章 骑水牛的王子与白鸽骑士   “现在该怎么办?”时林遥问二叔。   二叔立刻跑回屋,拿着一把枪冲了出来。   他手里的是治安所配的改造枪,枪和子弹都是特制的,能对鬼怪造成巨大的杀伤力。治安所每人都配有一把这样的枪。时林遥因为受伤休养,枪就被治安所回收了,现在两人就只有一把枪。   二叔拿起枪慢慢贴近铁门,时林遥则小心翼翼躲在他身后。   外面的李伟还在敲门,寂静的黑夜敲门声显得格外清晰,二叔深吸了一口气,将门闩松开,这样就能让铁门开一条小缝。   等门缝刚打开,他就举起枪朝外开了一枪。砰!开枪的声音在聚居区上空回荡。   “死了吗?”时林遥问。   “不晓得。”二叔额头直冒冷汗。   要是杀不死这怪物,他俩今晚可都要霍霍在这里。   “二叔你让让,我让小克帮忙瞅一眼。”   时林遥抄起小克抄网,把小克从门缝里强硬塞了出去。   他握住杆子来回伸缩了几下:“好像没捅到东西……”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抄网另一头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吓得他急忙把小克给拉了回来。   “还没死,二叔,那东西还在外面!”   “那我再开几枪。”   二叔又准备开枪,“等一下!”时林遥想了想,道,“让我来吧!”   “你可以吗?”   “我的眼睛好像发生了变异,在夜里看得很清楚。”   “那好吧。”   二叔就把枪递给时林遥,时林遥摸了几下,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开枪的记忆。   他贴上铁门,一只眼睛朝外瞄去。中了一枪的李伟还站在门外,头低着,胸口被子弹开了个洞,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带着咸腥味儿的海水。   黑夜,寒风料峭,时林遥举起枪,对准李伟的头,扣动扳机。砰!砰!两声枪响过后,李伟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吐出一口浊气,时林遥放下枪。   “我把它打死了,二叔。”   “干得漂亮!”二叔欣慰地说。   “你先站在院子里,我出去看看。”时林遥抽出门闩走出院子。   李伟的尸体就躺在门口,时林遥低下头,发现他被子弹击中的脑袋什么东西也没流出来。   李伟是死而复生了?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操纵他的脑袋?   想到自己脑袋里的东西,时林遥就眼眸一深。他用枪口摆弄了几下李伟的脑袋,忽然,枪口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他手一松,枪掉落在地,从枪管里抽出一条细长的触须。   看见那触须的一刹那,他心里涌起强烈的厌恶情绪,随之而来的还有大脑剧烈的疼痛,时林遥承受不住跪倒在地,嘴里发出痛苦的低吼。   二叔急忙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刚想接近时林遥,就看见他的头发竟然也变成一条条触须在空中扭动,它们卷起李伟的头,然后直直刺进了李伟的脑袋。   二叔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十几秒后,李伟的尸体被丢在地上,但脑袋已经瘪了下去。时林遥捂住自己的头,头发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沙哑着嗓子问。他刚才仿佛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你的头发变成了触手,把李伟的脑子给吃了。”二叔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呕!”时林遥发出干呕,“听起来好恶心啊。”   “你现在感觉咋样?”   “还行,就是脑子有点晕。”时林遥说着,再次走到李伟身边。   李伟的头盖骨化成了一滩透明黏液,里面有一张粉红色的薄膜塑料样的东西,上面布满弯弯曲曲、层层叠叠的褶皱。   “时副所长。”有两个治安所的巡逻队员跑了出来,手里均拿着枪。   他们今夜在安全区内巡逻,听到枪声就立刻赶了过来。   “这是……李伟?”看见地上昔日同伴的尸体,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小遥,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   “好。”时林遥把枪还给二叔,走回了屋。   第二天他睡到中午才起,起床后,照镜子,他发现自己的头发又长了点,又变蓝了点。   现在头发已经能盖过肩膀,不仅如此,时林遥屏气凝神,头发微微发光,竟然无风飘动,在空中飞了起来。   头发变成了他的新器官。时林遥操纵头发在空中摆出各种姿势,觉得很有趣。他感觉自己就像传说中的蛇发女妖一样。   玩了一会儿,走下楼,二叔做好了午饭,是清蒸螃蟹和海参汤。   “昨天闯进来的是李伟的尸体,他的脑子被脑水母操纵了,你打的那两枪正好打中了操纵他的水母,才能把他杀死。”   “如果我没有被美人鱼救上岸,我就跟他一样了。”   “你是个有福气的,从小就有人说你长得有福相。”   “直接夸我长得好看不就行了。”   “给你点甜头你就飘了!”二叔用筷子点了点他的头。   时林遥嘴角一弯,低下头继续干饭了。   吃完午饭,二叔回治安所上班,时林遥开始在岛上闲逛。   他要找到自己的救命恩鱼。   现在他正站在272省道上,纠结该朝哪个方向走。   一头大黑水牛不慌不忙地走过他身边,牛头和牛背上坐的人还侧头瞥了他一眼。   “等一下!”时林遥连忙追上去。   “干什么?”牛背上的人问。   这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脸庞白净,眉清目秀,一头黑发浓得如墨。他眼睑垂得低低的,正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时林遥。   时林遥望着这个眉眼间充满灵气的少年,回忆起他的身份。   林戈韶,他跟他爸林平住在岛南边。他们家有一头黑水牛,还养了一群鸽子。   时林遥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爸林平算是岛上的头号拾荒人,实力很强,在岛上很有人望。   关于他们家有一个很特别的传言,听说大灾变的时候,他们原先的家被水淹没了。在洪水中,林平带着年幼的林戈韶,还有自家养殖的一群鸽子躲进了一口黑漆棺材里。这棺材原本是林戈韶的太爷爷为自己准备的。   他们家的老水牛就拉着棺材在水上漂流,漂了三天三夜,后来他们漂到了淆阳岛,就在这里住下了。   但现在这头水牛不是传言里的那头,而是救了他们父子俩性命的老水牛的孩子。   一只白鸽在天上盘旋降落,落到林戈韶肩膀上,还有两只则站在水牛黑色弯曲的犄角上。   “你们要去哪里?”时林遥问。   “去岛北边的草地吃草。”   “我也要去北边,捎我一程呗。”   林戈韶愣住,眼睛睁大,手上准备喂给白鸽的花生粒都掉了下来。   时林遥眼疾手快截住花生,吹了吹,塞到自己嘴里。   “我家的牛只能驮一个人。”林戈韶嘴角抽搐。   老天爷,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家伙。   “不试试怎么知道。”   林戈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行!”   “我很轻的。”   “不行就是不行!”   “好吧,那我跟在你们身边自己走。”   于是二人一牛开始结伴同行。   “你家的鸽子养的真好。”   时林遥抬起头,看见天空盘旋的白色身影,忍不住感慨。   这三只鸽子一直飞在林戈韶身边,就像是他最忠诚的守卫。   “我家养的有蜜蜂,还会产蜂蜜,可甜了!”时林遥炫耀说,与他攀比起来。   林戈韶瞄他一眼,转过头不理他。   “我是不是还没介绍自己,我叫时林遥。”   “我知道,你是那个脑子被吃了的人。”林戈韶淡淡道。   “原来我这么有名气!”时林遥勾起嘴角,“我是被美人鱼救了,我要去找她。你看,这是我的抄网。”他把小克递给林戈韶看。   林戈韶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古怪的抄网。他接过来,一只白鸽察觉到异样,飞下来靠近网兜,忽然,网兜里伸出几根黑红触手,一把缠住白鸽的翅膀。   “快松开!”林戈韶大喊,黑水牛应声扭转脑袋,犄角朝网兜一刺,就把小克的触手吓得缩了回去。   逃脱的白鸽立刻飞上天。“你的牛好聪明!”时林遥拿回抄网,羡慕地说。   “黑崽一直都很聪明。”林戈韶咬了咬嘴唇,骄傲道。   “原来它叫黑崽,它妈妈是不是叫黑妞?这是我的抄网,它叫小克。”时林遥介绍说。   林戈韶有点无语,这种过家家一样的交友氛围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你为什么要去找人鱼?”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脑子被水母吃掉,就会变得又疯又傻么?”   “我很正常好不好。”时林遥一本正经地反驳。   林戈韶斜瞥了他一眼,他顶着这头水藻一样的头发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这时候,黑崽转过头,竟然伸出舌头舔了下时林遥的脑袋。   时林遥吓了一跳,“别吃!这是我的头发,不是海藻!”脑袋受到刺激,头发就开始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   “咦?”林戈韶头一次见人的头发会发光,真是稀奇。   黑崽也被吓到了,不敢再伸舌头,只是咂了咂嘴,好奇地盯着时林遥看。   “为什么你的头发会发光?”   “因为水母会发光。”   “你变异了?”   “可能是吧。”   时林遥低下头,沉默,看起来有点低落。   林戈韶眨了眨眼睛,心里浮起一丝怜悯。   “我替黑崽跟你道歉,你这样也挺好看的。”   “什么?”时林遥歪了下头,头发拂过肩膀,在阳光下如溪流泛起点点波光。   “我说的是你的头发,蓝绿色的很美,就像蓝耳丽椋鸟的尾羽。”   “真的吗?其实我想要灰色的头发。”   头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称赞,时林遥捂住嘴偷笑起来。   “我喜欢蓝色和绿色。”林戈韶说。   时林遥偷笑得更灿烂了。   看见他心情变好,林戈韶也松了口气,禁不住微微一笑。   走了一会儿,他们进入一片树林。这里是岛上的寡妇山的山脚,越过寡妇山就是安全区边缘了。   林戈韶说:“我们就在这里吃草。你呢?”   “我要去海边找美人鱼和抓水母。”   “好吧,那你小心点。”   林戈韶骑着黑牛,在白鸽骑士的拥护下缓缓踏进长满酢浆草和黄色蒲公英的绿草地。   “你这家伙看起来就像个王子。”时林遥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林戈韶翻下牛,走到他身边。黑崽自己去吃草了。   “我也想骑牛。”时林遥挥了挥抄网,小克逮住一只黄粉蝶塞进网兜。“没有马,牛也可以。我也要变成骑水牛的王子去接我的美人鱼。”   “等你以后跟黑崽关系变好了,有一天它会愿意让你骑的。”林戈韶说。   “我要走了,你觉得我走哪个方向能找到美人鱼?”时林遥问。   林戈韶仔细想了一会儿,“那你就去东边吧。”   “为什么?”   “因为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在日出的地方有一条很漂亮的小鱼。”   “我昨晚做的都是噩梦……”嫉妒使时林遥面目全非。 第10章 池塘里的鱼坚强   淆阳岛除安全区以外的地方都是禁区,正常情况下,禁区无人居住,不受集团保护,经常有怪物或鬼魂四处游荡。   时林遥艰难行走在废墟上,他现在已经走到了县城底下的村子里。这个村子在灾变前叫葛家村。村里的房屋小部分已经倒塌,剩下的则全都空置,里面的东西也早在灾变结束初期被人搜刮了不知几回。   四周是农村那种普通砖房,有的房子甚至还是土房。房屋和小径上杂草丛生,堆满垃圾、落叶和碎石块。墙上的石灰成条成缕地剥落,露出底下的灰水泥和红砖,蔓生的苔藓从潮湿的泥土往墙上攀爬,窗户和屋檐结满沉甸甸的蛛网。   鼻尖萦绕着灰尘和泥土的气息,时林遥慢慢穿行于这座被废弃的村庄,忽然,他听见耳边有一种轻微的吐泡泡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找去,声音是从一个死水池塘里传出来的。   这个池塘水上覆满浮萍,池水绿得发黑发亮,散发出一种臭味。时林遥凑近了一瞧,发现水里竟然有一条红色的小金鱼在苟延残喘,吐泡泡的声音也是它发出来的。   “这么恶劣的环境还有鱼顽强活着。”时林遥有点钦佩这条小金鱼的坚强。   于是,他举起被当成登山杖的小克抄网,准备把这个小金鱼从池塘里捞出来,丢进刚才看见的废弃水井里。   他放下网兜朝小金鱼一网,但网兜刚下水,就遇见一股阻力。小金鱼也受到了惊吓,瞬间沉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候,时林遥耳边响起吐泡泡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越来越吵闹。他心里一咯噔,立刻拉回小克,只见小克刚出水,就不停挥舞触手,朝外吐出一颗又一颗卵状物体。   “好家伙!小克你怎么啦?你不过下了一趟水,怎么就开始下崽了?”时林遥面容扭曲,内心发出一阵土拨鼠尖叫。   他赶紧旋转小克,把它里面的卵都倒了出来。   时林遥咬牙切齿:“你不干净了!小克!都是我害了你,是谁干的,我替你报仇……”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池塘里竟然逐渐冒出无数金鱼脑袋,密密麻麻跟绿色的浮萍挤在一起。   时林遥心脏狂跳,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随着他后退,池塘里的金鱼也开始前进。它们竟然陆陆续续爬上了岸。   “老天爷……”时林遥睁大眼睛,木然看着这群金鱼。   它们是那种脑袋很鼓的胖头金鱼,但现在长出了四肢,就跟正处于变态发育成青蛙的后期阶段的蝌蚪一样。而随着金鱼离开池塘,浮萍散去,他也看清楚了池水里的东西。   池水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卵,是这群变异金鱼产下的卵。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金鱼能进化成两栖动物,时林遥抓住小克转身狂奔,头也不回地就朝前跑去。   他宁死也不要被这群可怕的变异金鱼缠上!   一溜烟儿跑出二里地,时林遥弯下腰大口大口直喘气。   太恐怖了,再多看几眼,他的密集恐惧症就要发作了。   回头瞧了瞧,金鱼没追上来,幸好,幸好。就算长出四条腿又怎样,还是跑不过他这个两条腿的。   重新挺起胸,时林遥甩了甩小克,让它网了几只蜜蜂吃,安慰它受伤的弱小心灵。   “小克,这里真美啊。”他环顾四周,感慨说。   这里是一片油菜花田,无数油菜花形成了一片油菜花海。时林遥闭上眼睛,微风拂过,头发随风飘起,他感受到了蜜蜂和蝴蝶翅膀的震颤,还有海风送来的潮湿水汽。   “我们走这边!”他睁开眼,伸手指向东南方。这是距离海边最近的路线。   穿过油菜花海,时林遥果然见到了大海,除了大海之外,还有一片粉红色的绚烂的桃花林。   这片桃花林原先是村子种植用来产油桃的,春天可以搞农家乐观赏桃花,夏天就能卖桃子。这片桃花林面积很大,一小部分生长在陆地,其余部分则全长在了海水里。   这些枝繁叶茂、一身繁花的桃树也发生了变异,变得异常粗壮,根部长在海岸潮间带,有点像红树林。   桃花林沿海岸向南延伸,林中弥漫着令人陶醉的浓郁花香。繁花盛开,如粉色的云朵,轻盈地飘浮在空中。落英缤纷,树叶沙沙作响,无数花瓣随海风滑落,落入碧蓝色的海水中,形成一道道粉色的波浪。   几片花瓣吹到了时林遥头发上,他把花取下,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桃花花瓣。   “真好,用美景洗洗眼睛。”他还没忘记刚才池塘变异金鱼给他的惊吓。   伸手拿出背包里的拍立得,他对准桃花林拍了张照。   咔嚓,拍立得吐出照片。   时林遥取下一看,表情瞬间凝固。   照片上的确是桃花林,只不过不是粉红色,而是血红色。血迹一样的花瓣,以及树下的血水一般的海水,还有桃花林深处一个身穿大红色嫁衣的鬼魅身影。   时林遥背脊一阵战栗,他仔细观察照片,发现上面血色海水里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尸体——人类、狗、猫、蛇、鸡、猪、牛、羊……   仿佛是灾变前村子里的所有生物,都被埋葬、淹没在这片诡异海域之下了。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时林遥决定还是先撤为妙。   一路小跑,刚离开桃花林,天上就布满乌云,开始电闪雷鸣。天色眨眼间暗了下来,随着一道闪电劈下,风起云涌,骤然间,大雨滂沱。   时林遥赶紧在附近找了个老屋躲了进去。这是附近唯一的建筑。   老屋地上铺着黑砖,盖满灰尘。墙壁和横梁布满霉斑,结满蛛网。   屋内很黑,好在时林遥自己就会发光。他捊了捊头发,聚拢到脑后,头发发出淡淡的微光。   然而,当他看清老屋的陈设,心里又是一震。   “这是祠堂吧。”他意识到这点,立刻退到门口,掏出拍立得就开始拍照。   照片出来,但上面没有鬼,也没有怪物。时林遥松了口气,才敢放心留在这里。   走进祠堂,地面掉落了许多红木牌位,时林遥拿起几个看了看,上面的人都姓葛。这应该就是葛家村的祠堂。   将牌位全部捡起来放回桌上,时林遥又拜了几拜。   如果在桃花林里的红衣女鬼也是葛家村的人,那就看在他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放过他吧。   拜完,时林遥在祠堂找了个不漏雨的角落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雨不见停歇,屋顶一直朝下滴雨,啪嗒啪嗒,打湿蛛网,洗掉黑石砖上的灰尘。   时林遥被这声音弄得昏昏欲睡。外面泛起了一层水雾。天空灰蒙蒙雨濛濛,日光一点一点被云层吞噬,最后一丝光伴随雷鸣消散在海面——   夜,降临到了卑湿的荒村。   时林遥头一歪,倒在了祠堂布满水渍的地上。   耳边是吵闹的唢呐声和敲锣打鼓声,乒乒乓乓,噼噼啪啪,咚咚当当,鞭炮声、喊叫声、说话声和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时林遥意识模糊,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移动。一阵颠簸后,他被丢进了一个充满浓郁桃花香味的地方。   完了,肯定是撞邪了。   努力睁开眼,时林遥抬起头,看见了大红的喜字。入眼皆是大红色。他朝右看,一张大红色的喜床,坐着一个戴着红盖头的红色身影。   穿红嫁衣的新娘正坐在喜床上等他。   时林遥心里发怵,低下头一看,自己胸前佩戴着绸缎扎成的大红花。   完了,他是新郎。   从地上爬起来,时林遥悄悄挪到门口,不管他怎么推,老木门纹丝不动。他跟红衣新娘困在一起了。   难道是因为白天桃花林中惊鸿一瞥,这个诡异就对他一见钟情了么?   额头冷汗直流,时林遥返回到桌边坐下。   背包和小克都不在身边,肯定被丢在祠堂了。看见旁边有张铜镜,他照了一下,头发还在发蓝光,可见他受到的惊吓不小。   婚房里弥漫着一股及其浓郁的桃花香气,看这陈设和装饰,应该是民国时期的婚礼。   一瞬间,时林遥脑海里浮现出无数死法。他可不想被杀死后跟诡异相伴。   于是,他小心翼翼走到婚床前。身穿红嫁衣的新娘一动不动。   “我不能和你结婚,我已经心有所属了。”他缓慢解释说。   他等了一会儿,新娘没回应。时林遥冒险将盖头掀开,手一抖,大红色盖头滑落在地。   底下的新娘脸色惨白,浑身冰凉,俨然已是一具尸体。   这又是什么情况?难道新娘不是诡异?   心里疑惑不解,时林遥又扒开新娘的嫁衣,想具体看看她的死因。将衣服全脱下来,她身体表面没有明显的伤痕。   时林遥思考片刻,又掰开新娘的嘴巴,里面有水渍,还有泥沙和桃花花瓣,看起来像是溺死的。   这时候,婚房外一阵吵闹声和脚步声响起,醉醺醺的男人们说话的声音正由远及近。   估计是来闹洞房的。   时林遥心脏怦怦直跳,他看着床上的女尸和嫁衣,一个计策浮上心头。   几分钟后,门外传进清晰的说话声。   “你来、你来!”有人催促说。   带着犹豫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葛大哥!葛大哥!”有人带着醉意边敲边喊。   “哎,怎么没人应声呢?他们应该还没办事儿吧?”   “管他呢!直接闯进去得了!”   门嘎吱被推开,时林遥坐在喜床上吓得浑身一抖。   这些场景和人物都是诡异变出来的吧,虽然这些人说话的语调跟活人无异。   “新郎跑哪里去了?”   “谁知道啊,葛大哥这个孬种该不会临阵脱逃了吧!”   男人们霎时哄然大笑。   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走到喜床边,“嫂子,你饿不饿?渴不渴?要不先把盖头摘下来?”   时林遥手攥得紧紧的,抑制住头发发光的冲动。他可不想现在变成红灯笼。   他清了清嗓子,压细声音说:“人家不饿——” 第11章 鼠鼠我啊,也是能成仙的哩   “真不饿?”凑过来的男人更多了。他们边说边笑。   “嫂子闻起来真香!”   “手又白又嫩,肯定没做过农活!”   “要不我们代替葛大哥把你的盖头掀开?”   时林遥翻了个白眼。要是掀开盖头,就让我满头的触手给你们表演一个东北二人转。   还好这嫁衣的款式偏宽松,才让他能假扮成新娘,不然被他们发现新娘死了,事情可就闹大了。   他猛地站起来,把男人们吓了一跳。   “怎么了?”男人们后退了几步。   时林遥不慌不忙地穿过人群,走到婚房中间,他微微掀开盖头,看见了敞开的屋门。   “嫂子要干什么?”有男人凑近问。他们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新娘个子怎么比他们还高!   时林遥没理他,只是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随后转身,一个箭步迅速冲出了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夺门而出,撒腿狂奔,一口气穿过走廊,跑出好几个院子,直到冲进一个偏僻的小院,他推开一间没上锁的屋子,躲进去,才敢放松下来。   摘下盖头,时林遥靠着门坐着休息。   他得想办法逃出去,二叔肯定在家里做好晚饭等他呢。还有美人鱼,美人鱼也还在海里等着与他相见呢。   边休息边思考逃出去的方法,耳边忽然又响起沙沙声,有人在走动,在院子里停下了。   时林遥将门推开一条小缝,看见院子里有个身材瘦小、满脸褶皱的老婆子。   这老婆子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碗,坐在井水边,用瓷碗舀了碗清水,然后将碗放在井水台上。她又从怀里掏出三根红筷子,用筷子蘸了蘸水,就开始尝试把筷子竖着立在碗底。   时林遥认出这就是“立筷子”。他记得小时候生病了,奶奶经常给他“立筷子”。   竖筷子的时候要依次念已经死去亲人的名字,如果筷子不用手扶就能立在碗底,就说明是这个已故亲人的鬼魂在纠缠。这个时候就可以跟这个亲人商量或祷告一下,病就很快能好转。   只不过,现在外面小院里的老婆子似乎做的不是这种驱邪的“立筷子。”   老婆子从怀里掏出一条活的不停扭动的银环蛇,抄起筷子戳进它的头,把它钉在了碗底。清水很快被染成红色,她把筷子竖插起来,嘴里念出一长串葛姓的名字。她念着,手没扶筷子,三根筷子钉着蛇,直挺挺地立在碗里。   蛇很快就不挣扎了,头在水里汩汩流出鲜血,身体顺着碗沿耷拉在井台上。   这诡异的场景让时林遥不由得屏住呼吸。   老婆子捞出蛇尸,把碗里的血水和蛇尸都倒进了水井。她踮起小脚站在井台上,一跃跳了进去。   噗通!是落水的声音,时林遥心里一颤。   这地方越来越邪乎了,他必须得快点离开。   推开门,时林遥走到院子里,经过水井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欲望驱使他朝那里投向目光。三根红筷和瓷碗还放在井台上。   时林遥左右瞧了瞧,见没有危险,跑过去,摘下盖头把碗和红筷子包了起来。   小克抄网和拍立得都不在身边,筷子上有蛇血,说不定能对付诡异。   提着小包裹,他匆匆走出小院,开始寻找离开的道路。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葛家大院,是葛家村一座气派的封闭古宅,也是个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他记得以前爷爷奶奶家附近就有很多葛姓的邻居,他们都是从葛家村搬出来的。   这座葛家大院里面有好几个院子,院子里嵌套小院子,小院里还有房屋,转起来颇为复杂。时林遥转悠了好几圈,一直没找到出去的门,误打误撞又闯进了一个小院。   这个小院与其他院子不同,院内长满杂草,似乎闲置许久。   暮色沉沉,小院上方,一轮圆月悬挂于天际,从始至终都没变化分毫。   呆在这里似乎体验不到时间的流逝。时林遥推开小院的屋门,找了间屋子躲进去休息。   反正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不如先保存好体力。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耳边又响起敲锣打鼓的乐曲声,但这乐声听起来一点也不喜庆,反而透露出一种荒诞怪异、躲躲藏藏的感觉。乐声里还夹杂着隐约的吱吱叫声,窸窸窣窣,装神弄鬼,弄得人心烦意乱。   时林遥睁开眼,看向四周,屋子里一片漆黑,刚才的乐声突然消失。   他推开门走到屋外,抬头,月亮依旧挂在同一个位置。   转身之时,眼角一瞥,杂草丛里一抹细长的影子一闪而过。时林遥凑近几步,仔细一瞧,竟然是一条粗壮的黑褐色乌梢蛇,嘴里还叼着一只肥硕的老鼠。   看见乌梢蛇,时林遥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红筷子,一把钉在蛇七寸上。   “嘶嘶嘶——”乌梢蛇霎时松开嘴,痛苦地扭曲起身体,老鼠掉落在地,一溜烟就逃开了。   乌梢蛇被红筷子钉住的地方渗出蛇血,很快就咽了气。时林遥把红筷子从蛇尸上抽出,筷身竟浮现出一条黑线。   “果然可以杀蛇!”时林遥心里一喜。这筷子看起来不凡,以后就留着赶海对付怪物了,肯定一杀一个准。   将筷子捡起来塞回包裹,时林遥正准备离开小院,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喊住了他。   “恩公留步——”   “谁?”他转过头,什么人也没瞅见。   “往下看哩。”那声音又说。   他一低头,才看见地上站着一个老鼠,毛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刚才多谢恩公出手相助。”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老鼠没有张嘴,但说话声却直接进入了时林遥的脑袋。   “是你在跟我说话?”时林遥蹲下来仔细看它,唏嘘道,“现在连老鼠都进化成会说话的生物了,时代真的变了啊。”   “这是因为老朽变异哩,老朽可以发出高频声波,恩公你能捕捉到空气中传播的这种声波,你就知道老朽在想什么。”   时林遥大为震撼:“你个老鼠连高频声波都知道!”   “老朽以前在电视上学到的。海豚可以用高频声波传递信息,它们不用嘴说话,而是用前额发射声波,用下巴收集声波。大劫之后,老朽的头发生了变异,也可以发出高频声波。”   “大劫?你是从灾变前存活下来的?”时林遥坐在地上,好奇地盯着这只老老鼠。   “正是哩。大劫以前,老朽就有不详预感,也正是那时候开了智。大劫以后,老朽侥幸活命,就待在这岛上葛家大院专心修炼,盼望有朝一日得道成仙。”   “你这老鼠修仙剧看多了吧……”时林遥被这文绉绉的老鼠说得一愣一愣,前面还在跟他讲科学,他还以为见到了废土版“阿尔吉侬”呢,结果后面就开始跟他讲修仙。   “鼠鼠我啊,也是能成仙的哩!大劫以前,五大仙家里的灰仙就是鼠仙。”老鼠反驳说。   “原来你说的是这种仙儿。”时林遥脑子转过来了。   眼前这只老鼠想变成的原来是民间传说里那种有法力的动物。他还以为它想变成什么仙尊圣尊呢。   “你可以发高频声波,那你能跟其他生物交流吗?”   “有些可以,老朽去年还跟路过这里的一群变异海豚交流过哩。它们还想带老朽一起走,老朽吃不得海水,便婉拒哩。”   “你没跟人类沟通过?”   “没有,普通人听不见我发出的声波。”   “那为什么我可以?”   “你的脑袋能接收声波,老朽注意到在你说话的时候,你的脑袋也在颤动,它也能发出声波。”   时林遥挑起眉,“原来如此。”看来现在他脑袋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想象,他以为只是自己脑袋只是会长触手,没想到还有声呐系统。   “你这么厉害,怎么会被那条乌梢蛇抓住?”   “今晚是老朽曾孙女出嫁的日子,老朽光顾着参加婚礼,一个没注意就被叼走哩。”   “那我之前在屋里听见的曲子也是你们老鼠娶亲时的动静?”   “不是哩。咱们老鼠不会奏乐,这是隔壁院子里葛家老爷子白事在奏《老鼠娶亲》的曲子,咱们就趁着这个机会举办婚礼。”   “这里总共有几个院子?”   “这里有6个大院,里面套了总共20个小院。我们老鼠住在这个小院。”   “那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我是被抓进来的,我在桃花林里看见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睡着后就出现在婚房里,新娘还溺死了。”   “你是被葛家三少奶奶看中哩。三少奶奶就喜欢你这种小白脸,她跟相好的被三少爷捉奸在床,就被浸猪笼哩。”   “你说的不对,我听他们喊我叫‘葛大哥’。”   “就是这样,三少奶奶的相好其实是葛大少爷。葛大少爷原配死了要二婚,她不依,还闹着要把两人的事儿捅出去。葛大少爷心狠,就找了个仆人闯进她屋里,又派人去通知三少爷捉奸。后来他大婚的时候,新娘是江对面的人家,就坐喜船渡江,半路船翻就淹死哩。这就是三少奶奶干的。”   时林遥无语凝噎。敢情自己是被当了替身。   “那葛老爷子是怎么死的?”时林遥问。他走到墙边竖起耳朵,果然听见了隔壁有哭恸声。   “是被毒蛇咬死的。他七十大寿的时候买了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当小妾,小妾没过半年就折磨死了。小妾只剩下一个奶奶,她奶奶知道以后,也跳井自杀了。”   看来之前在另一家小院里看见的老婆子就是小妾的奶奶。   “你对葛家大院的事情倒是门儿清。那你知道让我离开这里的方法吗?”   “离开的路只有一条。”   “在哪里?”   “就在海上。”老鼠左右瞧了瞧,才继续往下说,“现在葛家大院归桃花娘娘管,桃花娘娘在水底下睡着哩。趁她还没醒,你坐船从海上走,才有机会离开葛家大院。” 第12章 三少奶奶踢到了铁板   “桃花娘娘又是谁?”   “桃花娘娘是以前三月三上巳节的庙会选出来的县里最美的女子。”   “那现在的呢?”   “现在的桃花娘娘老朽没见过,我们只晓得有桃花娘娘在。桃花娘娘在睡觉,她管着整片桃林和葛家大院。她还会吐雾,她经常吐粉红色的雾,这种雾很香很好吃,我们就喜欢呆在桃花娘娘的雾里。”   “葛家大院在什么位置?在外面我只见到了葛家村和桃花林。”   “葛家大院就在桃花林下面,在桃花娘娘的雾里。桃花娘娘开始吐雾,葛家大院才能出现。”老鼠说。   时林遥似懂非懂。也就是说,桃花娘娘是个鬼老大,桃花林和葛家大院就是她的鬼域,葛家大院里还住着她的手下。   这么一解释就容易明白了。   “看在我救你鼠命的份上,你帮我离开这里吧。”时林遥开门见山地说。   “老朽明白,老朽也要报恩哩,不然就成不了仙。”老鼠在前面带路,“恩公跟我来,我们得回到你成亲的婚房哩。”   时林遥跟在他身后:“为什么要回去?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要到海上就要坐船,只有大少爷的院子里有喜船。喜船每天都要去海里捡尸体,只有它能在水上行走。”   “那个院子里有红嫁衣女鬼。”   “那是三少奶奶。她肯定还在到处找你。跟你成亲的是从水底下捞出来的女尸,等到了吉时,她就要附身到女尸身上跟你圆房哩。”   听见老鼠这话,时林遥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才不要跟女尸圆房,要圆也是要跟美人鱼圆。   “老朽带你去院子里,帮你拖住三少奶奶,你就趁机坐上喜船。你记得把盖头盖上,装成新娘子,等桃花娘娘一吐雾,喜船就会自动载你漂到海上。到海上以后,你就想办法划船离开这里。”   “我怎么知道往哪个方向划?”   “老朽本来要给你指路,但你有红筷子就好办了。老朽教你一个法子,你在喜船上舀碗海水,开始立筷子,依次念‘东南西北’,哪个能立起来,就往哪个方向走。”   “这样真的能行?”   “能的,老朽见蛇婆子用过‘立筷子’,红筷子是她的宝贝。你要赶紧走。要是被她发现你偷了她的宝贝,她肯定要来找你。蛇婆子用红筷子下咒,还用它占卜哩。”   时林遥咂了咂舌,原来红筷子还有这种用法,他还以为只是用来杀蛇呢。   看来这“立红筷子”就跟请笔仙一样,都是扶乩的变种,筷子立代表是,筷子不立就代表否。   “我杀了那条乌梢蛇后,筷子上有一条黑线,黑线代表什么?”   “杀一条蛇就能用一次红筷子的咒法。”老鼠说,“蛇是祭品,不然就不灵验。”   “原来是这样。”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提醒恩公。你在划船离开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要惹怒龙王。”   “龙王又是啥?”   “龙王原本生活在江里,大劫以后江被海吞没,它就在海里面了。老朽也没见过龙王,我只知道每年三月三的桃花娘娘乘船游行,就是给龙王看的。不过有一天,老朽呆在院子里,听见了一声龙吟,桃花林和乔家大院都在颤抖,这肯定就是龙王干的。”   “龙王就住在桃花林附近?”   “是哩。”   时林遥内心暗暗记下这个龙王。   按他自己的解释,这个龙王就是个住在淆阳岛附近海域的极其强大的变异生物,是从原本的江中进入海里生活的。   一人一鼠躲躲藏藏,很快就回到了葛大少爷结婚的小院。   “等会儿老朽就进去打翻油灯吸引注意,恩公你就趁机钻进小院西侧靠门的屋里,喜船就被锁在那里面。”   “谢谢你,老鼠……”时林遥感激地说,“一直喊你老鼠也不好,你叫什么名字?你也别喊我恩公了,我叫时林遥,你喊我时兄就行。”   “老朽还没有俗名。”分别之际,老鼠也禁不住有些感伤,“时兄帮我起个名字吧。”   “好,那我就给你取一个洋气的名字,你就叫‘吉侬’吧,取名自“阿尔吉侬”。阿尔吉侬是一本书里的一个老鼠的名字,它被科学家用生物技术改造后就变得很聪明。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老鼠,就跟这本书里的老鼠一样。”   “好名字!那以后老朽就叫吉侬了,多谢时兄。”   时林遥的称赞让吉侬很受用,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奖它。   “不客气不客气。”时林遥谦虚地说。   一人一鼠按计划开始行动,吉侬先溜进小院,过了一会儿,火燃起来,烟冒起来,小院内一阵骚乱、鸡飞狗跳。   时林遥接着烟雾遮掩,迅速跑到了装喜船的屋子门口。门锁已经被吉侬咬断,他直接冲了进去,反手就把门给关上。   屋内漆黑阴冷,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味。外面又起火又冒烟,屋子里却仿佛不受一点影响。   时林遥借着点点火光看清了喜船,喜船被涂成大红色,没有船篷,摆在屋子正中央,跟摆棺材似的。   坐上船,时林遥静静等着桃花娘娘吐雾,这样他就能坐船离开了。   外面火光跳跃,影子映在门上张牙舞爪。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时林遥打了无数个哈欠后,外面终于发生了变化。   光影消失,院子里的火骤然熄灭。   时林遥一怔,低下头,发现喜船下竟然逐渐浮起水,而且越来越多,很快就到船身一半的位置。   终于要离开了。时林遥挪了一下坐得酸痛的腿,忽然,他听见船底下传出指甲刮擦的声响。   他身体一僵,那声响听得更清晰了。有鬼正扒在船下面。   默默掏出怀里的红筷子,时林遥打起警惕,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两根雪白如藕的女人手臂从船下伸了出来,而且跟莲藕一样越伸越长,越伸越长,逐渐越过红色的船身,环抱上时林遥的胸口。   时林遥陷入沉默,两根手臂眼看就要在他脖子前汇合。他双手各举起一根红筷子,使出全身力气朝两根白花花的手臂刺了下去。   鲜血瞬间从手臂涌出,两条手臂立刻缩了回去,船底发出咣当一声。   时林遥放下筷子,松了口气。   然而事情还没完,因为船底的刮擦声和敲击声更猛烈了,船下的女鬼像是发怒了。   船底下的肯定是三少奶奶吧。时林遥心里推测。   肯定是三少奶奶把他当成新娘,想把他拖进水里。他现在真想喊三少奶奶出来睁大鬼眼看清楚,他可不是新娘,他是三少奶奶你爱而不得的葛大少爷替身之新娘官啊!   时林遥的想法很快得到了灵验,一张披头散发的鬼脸赫然出现在时林遥后脑勺位置。   三少奶奶死不瞑目,真的睁大鬼眼从船底爬出来了。   时林遥的头发最先做出反应,触手迅速出动,眨眼间就把三少奶奶的脖子缠了起来。   三少奶奶动作一顿,脖子一歪,鬼眼难以置信地瞪大。   “三少奶奶,看清楚,我是你拐来的新郎啊!”时林遥微微转头,笑嘻嘻地说,笑容如同魔鬼。   三少奶奶鬼生这么多年,头一次遇见了硬茬。她拼命挣扎起来,但那些触手越缠越紧,死死地抓住她不放。   被如此多触手缠住,死前溺水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三少奶奶顿时发出如怨如诉的哭泣。她生前是戏子,化为鬼魅后,哭声更是有魅惑作用,她就是用这诱骗男人下水跟她做夫妻的。   “拐骗纯情少男是不行的。”时林遥微笑着说,配上他一头的蓝色的发光触手,他的笑容更渗人了。他丝毫没受到哭声影响。   三少奶奶吓得瞪大眼睛,一瞬间仿佛看见了葛大少爷那个负心汉。时林遥抄起一根红筷子,从三少奶奶耳朵直接刺进她的脑袋。   三少奶奶发出凄厉的尖叫,时林遥松开头发触手,她的身体立刻滑进了水里。   这时候,粉红色的雾气开始在水面弥漫。木门自动敞开,喜船慢慢浮起,朝外缓缓漂去。   要走了!时林遥急忙盖上红盖头,把白瓷碗塞到胸前,又把三根红筷子攥在手里。   喜船驶出门槛,时林遥用两缕头发掀开盖头,悄悄观察四周。   喜船在葛家大院门洞间穿梭,轿子一样朝外漂。葛家大院正在被水淹没,船越升越高,水淹过墙壁一半的位置,也即将没过屋顶。   粉红色的雾气笼罩水面,缠绕在屋顶上,从雾气中攀升出数株怒放的桃花树,开满繁花的枝桠如扇骨般铺展开,逐渐覆盖住屋顶和整片水域。   时林遥坐在船上,粉白色的花瓣徐徐落下,很快就落满水面,落满整艘喜船。   浓郁缱绻的桃花香快把他淹没了。   头发触手比他的嗅觉更敏感,置身在雾气中,他感觉头发痒痒的,很不舒服。   喜船越漂越远,越漂越高,葛家大院很快就消失在水下,消失在表面覆满层层叠叠的花瓣的黑色海域之中。   时林遥微微抬头,四周的桃花树变得稀疏了些,高大的桃花树将黑夜遮挡了一部分,扭曲的枝丫和根系往下扎进水里,在弥漫的粉红色薄雾中泛起红褐色的荧光。   雾弥漫在这片海域,喜船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   时林遥从怀里掏出瓷碗和红筷,他用瓷碗伸出船外舀了一碗水,将瓷碗摆在面前。   碗里的水很黑,十分浑浊,散发出一种腐烂难闻的气味。上面悬浮着点点秾艳的花瓣,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时林遥把筷子插进碗里,直接开始“立筷子”。   “东、南、西、北、东、南、西、北……”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终于,碗里的筷子在他念到“南”的时候立了起来。 第13章 触手钓上绝世美男鱼   “好了!是南边!”   时林遥兴奋地喊出声。   下面只要让船朝南漂,就能回到岛上了。   “等等!”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大惊失色,“南边是哪个方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他瞪大眼睛看向四周,天空漆黑无比,偶尔有桃花树繁茂的花枝划过视野。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他压根不知道哪边是东哪边是西。   “完了完了……”时林遥双眼放空,哀叹自己悲惨的命运。   沮丧了一小会儿,他将白瓷碗和红筷子塞回怀里。   “不行,我命由我不由天!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给自己打气,时林遥决定积极展开行动。   喜船两侧没有船桨,他想要操纵喜船就得想其他办法。   “还好我头发会变长。”时林遥暗自窃喜。   他尝试把头发长到最长,蓝色长发从红盖头下逐渐蜿蜒出来,很快就长到了两米有余。   脑袋一阵晕眩,时林遥急忙停止生长头发。看来这两米多的长度就是他现在的极限了。   “差不多够用了。”甩了甩头,头发从船上散进水里,落到喜船两侧。   发梢穿透桃花花瓣伸入海域,在红雾弥漫的黑夜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发光的发丝在水中摆动,看起来很像水母的触手。   坐在船上,时林遥闭上眼睛,专心操纵触手开始划船。   触手在喜船两侧拨开水流,喜船缓缓行动起来,按照时林遥的心意朝一个方向漂去。   黑夜下,艳丽的桃花树林中,孤零零的红色喜船穿梭于其中。时林遥专心致志地用触手感知水流,同时也窥见了这片海域下的一隅。   漂在水面的桃花花瓣仿佛一层纱幔,又好似囚笼。浓郁的花香使水中生物窒息而死,而桃花树盘曲相结的粗壮根系也在从水下的尸体中汲取养分。   触手在水下感知到了无数尸体,有人的,也有各种家畜和动物的,密密麻麻充满整片海域。   更为诡异的是,在桃花林中,这些尸体似乎不会腐烂,而是始终被定格在刚死不久的状态。   “真是邪门……”时林遥脊背窜上一阵冷意。   看来拍立得拍出来的照片都是真实的景象,这里真的是一片墓地般的海域。   他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闭上眼睛,他操纵触手划得更卖力了。   随着喜船慢慢朝外漂,海水中的尸体也逐渐减少,时林遥睁开眼,四周还生长着桃花树,但水下已经没有尸体了。   难道他已经出来了?就在他思索的时候,水中的触手却突然感知到一股奇异的波动。   水下有活物!心里一惊,时林遥立刻将触手都收了回来。   头发变短,在水里舞动了几下,就被他收进喜船,收进了盖头里。   喜船在水面轻微摇晃了一下,时林遥的脸隐藏在盖头下晦暗不清。   海底下是什么生物?难道是吉侬跟他讲过的龙王?他的运气也未免太倒霉了吧。   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时林遥躲在船上静观其变。   如果有怪物过来,就先用触手缠住对方,再掏出怀里的毒筷子刺瞎它的眼睛。在脑海中制定了一系列对敌政策,时林遥便坐在船上静静等待敌人的到来。   又过了几分钟,船下又有了轻微的波动,而且这波动逐渐变得强烈。   时林遥屏息凝神,只听耳边哗啦啦传来出水的声音,喜船剧烈摇晃起来,接着就是一沉,有某种生物坐在了船边。   头发和脸颊感受到了潮湿的水汽,凭借强化过的敏锐的感官,他察觉到怪物正在逐渐朝自己靠近。   红筷被他藏在袖口,触手在红盖头底下蠢蠢欲动,即将成为屠龙勇士的兴奋感和紧张感让时林遥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一抹阴影朝他伸了过来,准备掀起红盖头。   时林遥眼眸一深,无数触手瞬间从盖头底下飞了出来,他伸手猛地抓住盖头前的东西,另一只手拿起筷子狠狠插前刺了过去。   盖头被掀飞,视野变得开阔,手掌握住的似乎是一个冰冷的手腕,时林遥抬起眼睑,看向前方,旋即瞪大了双眼。   红筷子被另一只强有力的手给拦下,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冰冷的影子猛地扑到了他身上,将他扑倒在船舱内。   咚!后脑勺着地,时林遥嘴里“嘶”了一声,“快停下!我是人类!活生生的人!”   按倒他的生物顿时停止了动作。   时林遥躺在船上,凝视着头顶上的生物,他没看错,这也不是幻觉,袭击他的正是一条美丽的人鱼。   他的梦中情鱼终于现身了!   时林遥霎时勾起嘴角,笑容灿烂:“美人鱼公主,有话好好说,先从我身上下来!”   人鱼怀疑地盯着他,从他身上爬了下来。时林遥坐起身体,这才得以仔细端详人鱼的全貌。   目光落在人鱼平坦的胸上,时林遥眼神顿时无比复杂:“你是男的?”   这是一条男性人鱼,身姿挺拔高大,身躯修长而肌肉线条流畅优美,白皙的皮肤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男性人鱼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他的容貌很俊美,眉眼精致,双眼深邃而明亮,尤其是那双琥珀金色的眼瞳,宛如黄昏海面艳丽的夕阳。   时林遥身体前倾,朝他靠近,人鱼眼底透出警惕和怀疑,垂在船侧的鱼尾在水里划了一下,船摇晃起来,制止住时林遥接近他的动作。   时林遥只好停下,将目光移到他身体下半部分的鱼尾上。   华丽的鱼尾鳞片在夜里呈现深蓝色。鱼尾宽大而强健,充满力量,每一片鳞片都散发出宝石般的璀璨光芒。   时林遥注视了鱼尾一会儿,再次把视线移回到人鱼脸上,开始了长久的凝视。他炙热的目光让人鱼感到不适,人鱼皱起眉,脸上划过一丝不悦。   这时,时林遥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喟叹。“恩公,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话让人鱼微微一怔。   “你还认识我吗?”时林遥将脸凑到人鱼眼前。   距离突然被拉得太近,人鱼眼底掠过惊讶,想要离开,但却被时林遥特殊的头发吸引了注意。   他伸手捡起一缕泛起荧光的蓝色发丝,表情神秘莫测。   这也给了时林遥可乘之机,时林遥伸手摸了把人鱼的脸颊,人鱼又被吓了一跳,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不记得我了吗?是你从水母群里救了我!”   “干什么!”人鱼打掉他的手。   人鱼的声音平淡低缓,嗓音动听,就像竖笛一样流畅而有穿透力,还带有一种诱惑性的魅力。   时林遥乖乖停下了动作。   人鱼打量着时林遥,他在海里游的时候注意到海面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好奇心促使他游上来查看,但那种发光的东西很快就消失了。   没想到那竟然是这个人的头发。   虽然未曾想到穿红嫁衣的是个男人,但这张脸确实给了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前段时间的深夜,他看见有两个人类因为脑水母的引诱产生幻觉,主动走进海中,他就游过去准备阻止他们。   只不过他还是晚了一步,一个人已经被脑水母群吞噬,而另一个人则被他救到了岸上。   不过当时他看见这人的脑袋已经被水母吃掉了大半,没想到现在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且身体似乎还发生了某种变异。   “你很好奇我的头发?”时林遥嘴唇一弯,看来鱼饵成功钓上了一条美人鱼。   “为什么会发光?”   时林遥嘴角浮现了欲迎还拒的笑意:“秘密。”   人鱼把眼睛逼到时林遥面前,时林遥屏住呼吸,接受他的注视和打量。   “你怎么长得这么奇特?”俄顷,人鱼方说。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这种蓝不蓝、绿不绿发色的人。   “多谢夸奖。”时林遥谦虚道。   “你是变异者?”   “是的,我的脑子是水母。上次虽然被你救了,但是大脑被吃掉了,所以只能拿水母代替了。”时林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解释说。   人鱼眸光闪烁,顿时有些怔愣。   这种变异方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人没了脑子真的能活下来吗……不,水母真的能代替人脑吗……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被女鬼抓走了……”时林遥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听见他这魔幻的经历,人鱼太阳穴突突地疼起来,也不由得感慨这家伙真是命大。   “公主,不是,恩公,我叫时林遥,你叫什么名字?”   讲完自己的悲惨遭遇,时林遥套近乎问。   “你最好尽快离开这里!”人鱼冷冷警告说。   “我知道,但是我迷路了。”时林遥坐在船上托着腮,嘻嘻一笑,“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朝哪边走,还好遇见了你,我还以为是龙王要来吃我呢。”   听见他的回答,人鱼眉毛微微皱了皱。   这家伙胆子还真大,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坐船独自出海,真不知道是莽撞还是无畏。   但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在海上。   人鱼抿着嘴唇,什么也没说。他跳下水,游到喜船前,用手抓住喜船,就开始朝前游动。   夹杂着浪花的海水被人鱼优美强健的躯体分开,时林遥望着他的背影和时不时浮出的蓝色鱼尾,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真的见到了美人鱼。   虽然不是美人鱼公主,但好歹也是一条长得漂亮的美人鱼。   “原来你是男的,”时林遥禁不住喃喃说,“本来我还以为是美人鱼公主救了我,还想以身相许呢,可惜了……”   他惋惜的语气穿透海浪传了过来。   人鱼游动的尾巴不由得僵硬了一瞬。呵,真想把这个家伙直接扔在海里。   在人鱼的带领下,喜船很快离开了桃花林,离开桃花林和粉红色薄雾后,时林遥看见了黑夜之上悬挂的皎洁明月。月光洒在人鱼的蓝色鱼尾上,竟然和梦里的景象有几分重叠。   想到那个旖旎的梦,时林遥搓了搓脸颊,感觉有点不太好意思直视这条人鱼。   虽然人鱼态度很冷淡,但他两次救了自己,实际上还是非常好的鱼。   “咳咳,恩公,”时林遥继续搭话,“你一直生活在海里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就住在岛附近还是刚搬来的?”   “闭嘴!”人鱼命令说。   时林遥乖乖闭嘴,各种问题又被咽了回去。   看来这条男性人鱼的性格是抖S,短短时间内,他的梦想破灭了两次。他开始怀念梦里任他随意摆弄的可爱人鱼了。 第14章 明明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人鱼把喜船推到了海岸边。   时林遥跳上岸,回头看他。   “恩公,这是你第二次救了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要来我家跟我一起住吗?我看你一个人住海里也挺孤单的,不如来岛上住我家,我家还挺宽敞的。”   “不必。”人鱼说完就跳进海里准备离开。   时林遥急忙伸出尔康手,“等等,那你住在哪里?我以后怎么找你?这个回答对我很重要,如果不让我报答你我良心实在过意不去啊——”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人鱼不由得转头,就对上他一双明亮真挚的眼睛。   本想拒绝,但他又犹豫了。   “我就住在东海岸的海洋废墟。”   “你说的是垃圾场吧?那我以后去那边找你。”垃圾场是岛上的人对那片区域的描述。   那里是小岛凹进去的位置,大灾变的时候就有很多东西被海浪冲刷堆积到那里,久而久之那片海湾就堆积起了无数各种各样的物品,大到倒塌的大厦和摩天轮,小到各种人类生活用品。因此那片海湾就被称作垃圾场。   垃圾场东西很多,而且每天都会有许多新东西冲刷进去,所以岛上的拾荒人也很喜欢到垃圾场拾荒。   不过那里也有许多变异生物,而且因为各种物品堆集,地貌复杂难走,贸然进入非常容易迷失其中。   喜船靠在岸边,时林遥下船后,它就缓缓漂向了大海深处,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东方天际浮现出一抹明光,晨辉在海上蔓延,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见人鱼要走,时林遥急忙说,“你叫什么名字?”   “卞俞。”   人鱼说完,就跳进海里朝远方游走。时林遥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浪花深处。   “真通俗的名字。”   人鱼离开后,时林遥忍不住想。   他还以为人鱼会有很长一大串的外国名字呢,他还想好要是对方的名字很长,那他就给人鱼取一个可爱的昵称。   真可惜,明明出门之前,自己把昵称和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呢……   天色蒙蒙亮。   时林遥在废墟中穿梭,终于返回了葛家村的祠堂。   祠堂里,他的背包和小克抄网还静静躺在地上。   “我衣服呢?”四周找了一圈,都没看见自己原来的衣服,时林遥只好穿着嫁衣返回聚居地。   “算了,趁现在大家还没醒,悄悄回去应该不会被人看见。”时林遥心里琢磨着,背起背包拿起小克转身就走。   他可不想在脑子被啃掉的基础上再叠加一层女装癖的buff。   一路狂奔回家,趁着天还没大亮,时林遥刚推开家门,就看见二叔和江天正站在院子里。   “哎呦!小遥啊,你总算回来了!你怎么穿成这样?”看见他回来,二叔急忙凑了上来,旋即又瞪大了眼睛。   “我被女鬼抓走成亲去了。”   “什么?”二叔吓得大惊失色。   “遥哥,你昨晚一直没回来,我跟二叔都很担心你。”江天在一旁说。   时林遥进屋先换了套衣服,又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二人。   “哎呀呀,你怎么跑到那边去了!那里可是岛上的禁地!每年岛上都有人在葛家村那边失踪!”二叔又气又担心。这孩子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咋又在岛上乱跑,差点都被女鬼拐走了。   “我没事,二叔。”时林遥急忙安慰他,“我心里有分寸。”   经过时林遥一番劝慰,二叔终于放下心来,又叮嘱以后时林遥别到处乱跑。叮嘱完,他又简单做了点早饭,吃完就去治安所上班去了。   时林遥也邀请江天留下来吃早餐。   江天昨晚听说时林遥一直没回来,心里也很担心,今天一早就过来打听时林遥的消息。   吃完早餐,江天背上书包要去上学,时林遥也跟他一起出门。   “遥哥你不在家里休息?”两人结伴而行,江天问道。   “我先去一趟医院,乔医生让我去复检。”时林遥打了个哈欠,说。   其实他现在不算特别困,不知道是不是脑袋变成水母的缘故,他现在睡眠减少也不会影响白天的精力。   学校和医院都在岛的中央区域,挨得很近,时林遥将江天送到校门口,顺带观察了一遍学校。   江天现在上的是淆阳高中,灾变前就存在,灾变后经过简单的修缮就被投入了使用。岛上的学校是要交学费的,如果交不起学费就得申请贷款。   江天上学就申请的是集团的贷款,等他高中毕业后要为集团打三年工才能还清。不过江天成绩优秀,如果他能考上禺京岛的大学,那就能申请集团的资助,等毕业后还能直接成为集团正式员工。   虽然经历了大灾变,但还是有一些东西保留了下来。比如选拔考试。   每年六月份集团的船会来岛上收货,船上设立的有考试室,在船停靠期间可供学生参加集团统一考试。   考试成绩将是这些学生进入大岛的通行证,只要成绩够进入大学,就能在集团资助下前往大岛。如果学生是异能者或者变异者,则可视情况破格被大学录取。   如果没考上大学,岛上的人想要离开,也可以经过考核登船成为员工。不过在岛上航行凶险异常,工作繁重,而且工作由集团统一分配,很可能会被分到无人岛勘探资源或者被送到荒岛挖矿。   学校是岛上为数不多通电的地方,时林遥站在门口,看着孩子们陆陆续续走进校门,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和平安宁的现实世界。   “你怎么在这里?”一个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时林遥转头一瞧,“哟,原来是小林啊,你也在这里上学?”   跟他打招呼的正是林戈韶。   “当然。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林戈韶似乎对他的行为举止很好奇。   “没啥,怀念一下我逝去的青春罢了。”时林遥伸了个懒腰,把头朝后一仰,“你上高几了?”   “高二。”林戈韶说。   “那你跟江天一个年级啊。”   “我跟他不是一个班。他在2班,我在3班。”   “你认识他?”   “他是全校第一,谁不认识。”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厉害的!”时林遥哼了一声,“那你呢?你昨天是逃课了吧?”   “我请了病假。”林戈韶一本正经地说。   “行吧行吧,这种事情我上高中的时候也做过不少。”   “你没上过高中。”林戈韶一语戳破他的话。   大灾变的时候时林遥13岁,灾变1年后结束,他14岁。灾变开始以后,时林遥就是依靠二叔教导,和二叔在岛上相依为命。   雾海历3年,禺强集团登岛。雾海历5年,淆阳岛的学校和医院才重建完成,而那时候时林遥已经19岁了。   时林遥歪了下头,“是嘛,那可能是我小学的时候,我说错了。”   林戈韶一脸怀疑地盯着他。   时林遥站直身体:“我走了,还要去医院,你再不进去就要迟到了。”   林戈韶转头一看,发现校门果然就要关上了,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速度之快让时林遥感觉眼前仿佛有一道风刮过。   “乖乖,这小子难道是扮猪吃老虎流?”   摸着下巴转过身体,时林遥一边琢磨一边朝医院走去。 第15章 幸福感都是比较出来的   来到医院,没有想象中的温柔护士小姐姐接待,时林遥直接在一个中年秃头男医生的带领下进入一个诊室。   房间里,乔医生坐在桌前,办公桌后面还有一张拉了帘子的病床。   “我来复检了,乔医生。”时林遥在他面前坐下。“你后面的是什么?”   “是跟你一样被变异生物寄生的病人。”   “他脑子也被吃掉了么?”   “不是。”乔医生伸手拉开床帘,露出床上人的模样。   “嘶——”时林遥倒吸一口凉气。   床上躺着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他上半身没穿衣服,肚子高涨,鼓得很大,乍一看就跟怀孕了一样。   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他肚子里装的是一颗颗蠕动的活卵,这些卵在他肚子里挤压来挤压去,在肚皮上浮现点点凸起,看起来十分渗人。   “这是怎么搞的?”时林遥别过眼睛,太惨了以至于他不想看第二眼。再看他午饭就吃不香了。   “他为了激发异能,吃了一条变异的雄性冠海马。在吃之前他为了省钱,没有去实验室检测。那条海马的变异指数是35,而他自己的变异指数只有9。”   听到乔医生提到“雄性冠海马”,时林遥眉心一抖。这该不会是江天他们逮上来的那条吧?   没想到床上这人为了省一点小钱,竟然不检测就直接食用变异海鲜。   他听江天提过,如果想要借助变异物激发异能,变异指数的差值最好保持在10以内。   灾变后时代,人类的身体也或多或少发生了变异,比如身体机能的强化、五感变得敏锐之类的。   食用变异生物可以诱导自身的变异指数增加,可能会带来良性的结果。但是若指数差值太大,人类就会受到变异生物的强烈辐射,自身甚至会被同化,朝着跟变异生物相同的变异路径发展。   时林遥短暂沉默了一下,问:“他是吃了一整条海马?”   乔医生瞥了他一眼,又把帘子拉上。   “他吃的雄海马有腹囊,里面有受精卵。他只是吃了几片海马肉和一颗卵。吃完以后,他腹部就逐渐长出了腹囊。”   “那他肚子里面的卵是哪里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只有等孵出来才知道这是什么卵了。”   “还要孵出来?”时林遥吓得抱住手臂。   相比之下,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吃掉也算不上啥了。果然,幸福感都是通过比较得出来的。   乔医生拿文件夹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回神。   “好了,下面我们该来谈谈你了。”   时林遥在椅子上坐直身体:“我觉得我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了。”   “朝下看。”乔医生突然说。   “什么?”时林遥迷茫低下头,“嗷!”他猛地抱住脑袋,就看见乔医生手里拿着一撮蓝色头发。   头发受到刺激,发出淡淡的荧光,就连乔医生手上的头发也是如此。乔医生直勾勾地凝视着时林遥,阳光在他玻璃镜片上闪烁,遮住了他眼镜后的眼神。   “你的头发刚才动了。”乔医生将头发塞进白大衣口袋。   “以后没经过我的允许不能揪我的头发!”时林遥恶狠狠地威胁说。   乔医生哼了一声,没当回事。“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嘿,是医生就能为所欲为?我要去投诉你!”   “请便。”乔医生扶了下眼镜,淡淡说。   “你们院长办公室在哪里?”时林遥站起身就要走。   “就在这里。”乔医生眯起眼睛笑了笑。“我就是院长。”   时林遥再次沉默,拉开椅子回到位置上乖乖坐下。   “乔院长。”   “喊我乔医生。”   “乔医生,我的头发现在确实会动。”时林遥给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触手。   “不错,除了发光,它们又多了一项技能。”   “那我能走了么?”   “不能。”乔医生放下笔,将手伸进白大衣口袋。时林遥紧紧盯着他的手,生怕他再从里面掏出一把瓜子出来。   然而,乔医生只是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小镜子。   “乔医生还随身带镜子啊,真臭美——”时林遥嘲讽说,偷偷捂紧了自己裤兜里的小化妆镜。   乔医生挑起眉,将镜子递给时林遥,“你照照看。”   “怎么了?”时林遥接过镜子左照右照,“老天,我长的还是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说一下你看见了什么。”   “一个大帅哥。”   “你的皮肤变白了。”乔医生说。   时林遥放下镜子,“我知道了,乔医生你是在嫉妒我吧。我随我妈,天生皮肤白。”   乔医生嘴角抽动,直接伸手掐住时林遥的腮帮子。   “干、干什么?”   乔医生拽开时林遥的衣领,冷风吹进来,时林遥打了个哆嗦。   “救命啊,院长要对我性骚扰啊——”他扯开嗓子大喊。   “闭嘴!”乔医生伸手摸了摸时林遥的锁骨和胸口,吓得时林遥头发触手都缠住了他的手臂。   “你的身体也在发生异变。”乔医生松开手,用修长的细手指卷起时林遥的头发。   时林遥吓得乖乖把头发收了回去,再不收乔医生肯定要把它们都揪断跟他瓜子壳装在一起了。   “我的身体?”时林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你的皮肤在变白,未来可能会变得透明,甚至还会发光。虽然你只是脑子被寄生了,但头部的变异也会影响你的全身。你现在正变得像一只水母。”   “怎么可能?那我岂不是要变得软趴趴的了?”时林遥极度惶恐。他可不想变成水母那种软软的跟史莱姆一样的生物。   “你也不需要硬起来。”乔医生微抬了一下唇角,慢悠悠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时林遥怒视他。   “变异是不可控的,也无法避免。你现在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真的没有解决办法?”时林遥不甘心地问。   “没有,你可以多吃各种品种的水母,这可能对你的变异有帮助。”   “那好吧。”时林遥撇了撇嘴。   接下来,乔医生又要采集时林遥的唾液和血液。   时林遥看着乔医生用针管从他静脉里抽血,血还是红色的,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水母。   “乔医生,你今年多大了?”抽血的时候,时林遥忍不住跟他唠嗑。   “29。”   “哎哟,都快奔三了。你还是单身?”   “你觉得呢?”   “我看你肯定是单身狗。你也老大不小了,淆阳中学的陈老师挺不错的,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不必了。”   乔医生拔出针管,打断他的话。   “为啥?”时林遥端详着手臂上的针孔。在绛红色鲜血的映衬下,他的皮肤雪白得可怕。乔医生说的没错,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发生变异。   “因为我喜欢男人。”乔医生拿出棉球按住针孔,止住鲜血。   “哎哟,乔医生不会喜欢我吧?”时林遥脱口而出,“那可不行,乔医生,你是个好人,但咱们不太合适……”   乔医生嘴角翘起饶有兴味的微笑,他用手指狠狠一按,针孔处传来的刺痛让时林遥乖乖闭嘴。   时林遥想抽出手臂,但是胳膊却被乔医生用手指死死按在桌上,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抽出手,时林遥看乔医生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我错了,乔医生。”他尴尬一笑,认怂说。   乔医生松开手指,时林遥猛地抽出胳膊抱在怀里。妈的,这个变态医生力气怎么这么大?   “乔医生是什么时候来到岛上的?”   “三年前。”   “那你是跟韩岛长一起来的?”   “嗯。”   “为什么要来我们这种偏僻小岛上?”   乔医生挑起眉:“你想打听什么?”   “我就是随口一问。乔医生年轻有为,怎么不留在大岛上发展?”时林遥眨了眨眼睛。   “秘密。”乔医生淡淡回答。   “该不会是咱们这座岛上有什么宝贝吧?”时林遥小声嘀咕了一句。   乔医生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眼睛闪烁了一下。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乔医生。”   “你问吧。”   “变异和产生异能究竟有什么区别?”   “你想听哪种解释?”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有很多种解释吗?”时林遥忍不住问。   “当然。”乔医生转了转眼珠,手指拨弄着一根钢笔。“你认为灵魂是什么样的?”   时林遥想了想:“神秘的?”   “在灾前时代,传统文化曾将灵魂分为魂和魄。魂是清,是阳,是附气之灵,构成人的精神思维;魄是浊,是阴,附形之灵,构成人的感觉形体。大灾变以后,有种说法认为变异是魄的增强,而异能则是魂的强化。通俗点讲,变异者大多只是五官感觉和身体外在获得了增强,而异能者则是精神思维得到极大的强化,并且这种精神力量能引导物质世界发生改变。”   “那我就是魄的增强吧……”时林遥思索道。   乔医生说的其实就是“三魂七魄”中的“魂”和“魄”。   旧时候的说法就是魂归于天,魄则归于地,所以魂上升,魄则下沉。魂欲上天魄入渊,还魂反魄道自然。   “也许吧。”乔医生诡秘一笑。 第16章 你的美人鱼是野生的吗   “那灾变后整天弥漫的雾气又是什么原理?”   “这些雾其实是也是魄,不过不是人类的魄。它们的学名叫‘魄雾’,强大的变异生物和怨灵鬼怪都会释放出这种‘魄雾’,它们利用‘魄雾’来观察周围环境和猎食,可以说‘魄雾’是它们力量的显现。”   “所以人在魄雾中呆久了也会产生变异?”   “没错。魄之间是相互影响的,弱小的魄在强大的魄面前只能被摧毁或被同化。而在同一个生命体内,魂和魄的关系也是动态的,如果魄过于强大,而魂过于弱小,主体的精神就会陷入癫狂,因为它没有足够的理智来转化它通过魄感知到的外在。与之对应,如果魄弱而魂强,那这个生命体很快就会死亡。”   “为什么?”   “因为魂要有魄的支撑。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如果人的魂太强,被束缚在弱小的载体中不得释放,魂为了生长,只能不停消耗体内残存的魄,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走向毁灭。”   “原来是这样。”时林遥摸了摸下巴。“那魄雾会形成一个特殊的空间吗?”   “你遇见了什么?”   “我就是随口一问。”   乔医生精明地瞟了他一眼:“普通人不知道蜃境的存在。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已经经历过它了。”   “原来那叫‘蜃境’。”   据乔医生说,蜃境这一称呼取自海市蜃楼。灾变后时代,海上或陆地上都出现了这种不同于自然景象的诡谲蜃境,而贸然闯入蜃境的人,也极少有活着回来的。   蜃境是由浓郁的魄雾形成的。当魄雾的浓度达到一定程度,就会营造出这种特殊的区域。越浓郁越强大的魄雾,形成的蜃境也就越恐怖。   听着乔医生的讲述,时林遥回想起桃花林的遭遇。   桃花林里的葛家大院应该就是蜃境,是桃花娘娘呼出的魄雾造成的。   不过吉侬说桃花娘娘的雾很香,这可能是因为蜃境里面的变异生物需要依靠魄雾生存。   “现在说说你的经历吧。你去了岛上的禁地?”乔医生直接问。   “你怎么知道?”   “岛上只有禁地才有蜃境。”乔医生揉了揉额头,“你去了哪个禁地?”   “我去了东海岸的桃花林。”   乔医生动作一顿,看他的眼神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遇见了美人鱼,他把我救出来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乔医生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眼神仿佛在说这种话你以为我会相信。   “你不信我,乔医生。”时林遥感觉很委屈。他明明说的就是大实话。   “你真的遇见了美人鱼?”   “当然。我还邀请他来我家跟我一起生活,但他不愿意。难道他救我不是因为喜欢我吗?”时林遥自恋道。   “那条美人鱼是雌性还是雄性?”   “他是男的。”   “你喜欢男人?”乔医生转了下笔。   “不。”时林遥狡猾地斜瞥了他一眼,“我喜欢美人鱼。乔医生,很抱歉,你跟我的性癖不太符合。”   “你口味真独特。”乔医生微微翘起嘴角,“你想抓住那条三番两次救你的雄性美人鱼?”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时林遥义正言辞,“我不是馋人家身子,我只是想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虽然我邀请他来我家住被拒绝了,但我是不会放弃的。”   “你的美人鱼是野生的吗?”乔医生靠着椅背,露出嘲讽的冷淡微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便把路边捡到的小猫小狗小鱼捡回家,被主人找上门来可就不好了。”乔医生饶有深意地说。   “小俞是人,不是宠物。”时林遥嘴硬说。小俞是他给美人鱼取的昵称。   乔医生冷哼了一声,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跟他纠缠。   “你在桃花林里看见了什么?”他换了个话题问时林遥。   “我被抓去拜堂成亲了……”时林遥开始给乔医生讲葛家大院的爱恨情仇。“最后我就坐上喜船逃出来了。”   “桃花娘娘……龙王……”乔医生低声重复这两个名字,表情显得有些严肃。   “你知道它们吗?”   乔医生摇了摇头。“岛上对禁地的了解很少,一般进入禁地的人也都是有去无回,更别提带回情报了。”   “那我运气真好。”时林遥感慨说。   乔医生睨了他一眼,“说不定今晚你的三少奶奶就要找上门来了。”   时林遥身体一抖,咽了咽唾沫。“不会吧……”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夜半鬼敲门了。   “还是小心为好,人类一旦招惹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很难摆脱。”乔医生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了。”   乔医生要将从时林遥身上采集到的东西送到化验室,时林遥也站起来跟在他后面准备出去。   临走前,时林遥悄悄瞄了眼躺在床上的矮胖男人。   “兄弟,兄弟!”他试探性喊了几句。   没想到矮胖男人听见了他的呼唤,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他眼睛红肿,虚弱无力地说。   “我也是医院的病人。”时林遥趴在病床前看他的肚子。   他肚皮上布满红血丝,看起来像个红色气球。时林遥用手轻轻摸了上去,咚,一颗卵从肚皮底下游了过来,顶起一块可怕的凸起,令人不寒而栗。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时林遥问他。   “我好累……”男人缓慢眨着眼睛,“也好困,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别轻易放弃啊老兄!我的脑子都被啃掉了,但你看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时林遥给他加油打气。   “真的吗?”男人一怔,“对,我知道你,你是治安所的那个……”   “是的,就是我!我现在还成功变异了。”时林遥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发光头发。   果然,男人看见了希望,精神大振:“你真的成功了……”   时林遥将头发触手放在他肚皮上,仔细感受。隔着一层薄薄的肚皮,头发感受到了他肚子里液体的流动,以及里面那几颗卵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这时候乔医生回来了。   “我在感受他肚子里的动静,看看能不能帮他。”时林遥小声说,“他输的是药水吗?”   “现在给他输的是营养液,他肚子里的腹囊在不停吸收营养。如果不及时补充养分,腹囊里面的胎盘和卵就会吞噬他的血肉和内脏,最后等孵化完毕,他也要变成一具干尸了。”   他的话吓得躺在床上的男人泪流满面。   “你们准备怎么治疗他?”   “给他注射催产素,帮助他收缩腹囊内的平滑肌促进产卵。最好能早点让他把卵产下来,拖得越久他的身体就越虚弱。”   “能不能直接把腹囊切下来?”   “可以,但切除以后无法保证他还能活下来,腹囊可能已经跟他腹部的内脏长在一起了。”   “内脏?”时林遥忽然睁大眼睛。   “怎么了?”乔医生弯下腰,凑到他耳边问。   刚才时林遥的表情像是有什么新发现。   “你刚才提到了内脏,再之前又说他只吃了一颗受精卵。”   “那又怎样?”   时林遥的头发在肚皮上移动,随后落在一个位置点了点,那里有一个很小的肿块一样的凸起,非常不起眼。   “他肚子里面的不是卵,只有这一颗是卵,其他的其实都是他的内脏。”   “什么?!”男人惊呼出声。   乔医生眼底也划过惊讶之色:“但是他做过B超,肚子里确实都是卵。”   “B超肯定没照出卵里的东西。”时林遥收回头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内脏都变成了卵放在腹囊内。这颗是胃,这颗好像是肝,这一颗是肾……如果让他产卵,他就把内脏全部产出体内了。”   这话瞬间让床上的男人吓得脸色惨白,失魂落魄。   “你的头发能看清卵里的物体?”乔医生没关心男人,反而问起时林遥。   “差不多,就是能感受到。”   “很好。”乔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时林遥拉上帘子,让男人好好静一静。   现在知道肚子里的其实都是自己的内脏而不是海马受精卵,他的心情应该好受多了吧。   他跟乔医生走出诊室,沿着走廊朝外走。知道了肚子里面的是内脏,乔医生便准备调整治疗方法,换成另一种方案。   就在两人朝外走的时候,两个护士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乔医生,不好了,獭祭又开始了。”其中一个护士低声喊道。   “我知道了。”乔医生面不改色,表情镇定,“把人带到104诊室,让林医生先去处理。”   “好的。”两个护士说,转身又立刻跑开。   “獭祭是什么?”时林遥侧头问乔医生。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乔医生没直接解释,而是说了一句话: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   “这不是《礼记·月令》里的话吗?”时林遥反问。   “你知道?”   “我爷爷是语文老师,小时候教过我。”时林遥回答说。   这句话讲的是正月的景色。其中的“獭祭鱼”说的就是水獭捕食后将鱼陈列在水边,就像陈列供品祭祀一样。   乔医生解释道:“獭祭是今年一月开始的,二月又有一次,这次是第三次。至于为什么将它称为‘獭祭’,‘祭’有残杀之意,死者都是岛上的拾荒人,他们被发现时手脚残缺,就像祭品一样被陈列在海边。” 第17章 清新脱俗的医患关系   时林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听起来真恐怖。”   “他们一半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剩下一半被救活以后,身体也无法复原。”   时林遥皱起眉。在废土时代,健全的普通人都活得十分艰辛,更何况是肢体残缺的人。   他们这座小岛也没有机械义肢之类的高科技,如果断手断脚,又没有人帮助,在岛上的生活无疑直接进入地狱模式。   “既然发生了这么多次,为什么不派人解决獭祭?”时林遥忍不住问。   “现在还不知道是哪种生物干的。目前只知道每次獭祭都会下雨,随后就会有拾荒人失踪,等第二天再发现他们,就只能找到他们残破的身体。第一次獭祭有2人,第二次则增加到了5人,这一次还不清楚。”   乔医生耐心解答时林遥的疑问,仿佛对方是他的学生,而他则是个“温柔可亲”的好老师。   “岛上人本来就少……”时林遥长叹了一声。   “所以今年要从其他岛补充人口了。”乔医生说。   时林遥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乔医生说的应该是接收难民的事情。   大灾变过后,世界被分割成无数小岛,其中最多的就是无人岛。   无人岛岛内空无一人,只有怪物和邪灵,听说一些大岛会专门组织勘察队勘察这些岛屿,查看是否存在有用的资源。   另外的岛屿就是有聚居地存在的海岛。但废土时代危机四伏,这些岛也面临灭亡的风险。   如果岛上环境恶化,不适合人类生存,岛上的幸存者就只能离岛寻找生路。   离岛只能乘船,但在海上无疑危险异常。而废土时代的大势力一般都研发有特殊的船只,由这种船组成的船队可以抵御海洋的危险,帮助人类在海面穿行。   所以要想逃离小岛,就只能通过支付十分高昂的代价购买船票登船。   等船队到达其他建立避难地的孤岛后,这些难民就会和岛上的管理者联系。如果管理者同意,难民就能登岛加入新岛。   “补充人口在什么时候?”时林遥问。   乔医生瞥向他:“这是机密。”   “就凭咱们这关系,就不能透露我一点点消息?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时林遥讨好说。   “我们是什么关系?”乔医生反问道。   时林遥表情幽怨:“乔医生真是冷血无情,我都能把生命托付给你,你还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乔医生与他对视并微笑:“别把医患关系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好吧,看在刚才我帮你诊断病人的份上你告诉我呗。”   “我告诉你的已经够多了。”   “你就不能别吊着我。”时林遥叹息一声,“说吧,要我干什么你才肯说?事先说好,我是有原则的,不卖身!”他咬牙说,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乔医生嘴唇戏谑上扬:“很可惜,我只对你的身体感兴趣。”   时林遥双手护胸:“那就没办法了,我说过我是有原则的。”   “5月份。”乔医生突然说,用手里的文件夹拍了拍时林遥的脑袋,看着他的头发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前段时间荧光颜色还偏绿,现在已经彻底向蓝色靠近。   “5月中旬一支船队会经过淆阳岛附近海域,船队里有两艘难民船。韩斌已经联系过集团,到时候会有一艘难民船在岛附近停靠,这次淆阳岛要接收船上的500余名难民,他们来自禺强集团下属岛屿之一。”   “谢了,乔医生。”得知这一消息,时林遥暗自窃笑,两眼放光。   船队即将经过淆阳岛,而美人鱼就住在岛附近海域,肯定会受到影响。要是他把这个重要消息告诉美人鱼,那对方肯定会感激他。   到时候他再顺理成章邀请对方住到家里,这样他就能拥有一条美人鱼了!   离开医院,时林遥回家补觉。一觉睡到傍晚,醒来之后肚子也饿得咕咕响。   掏出剩下的两只腌制海月水母,时林遥洗了洗,切了切,简单洒了点调料,就直接开始吃晚饭。   乔医生建议他多吃点水母,他也这么觉得。而且吃了这些水母,他的头发终于不绿了,这让他十分满意。   “接下来就试着寻找奶奶灰颜色的水母吧。”盯着被吃空的腌制罐,时林遥嘀咕说,“银色的水母应该也不错,如果是银白色的头发看起来也很酷炫高冷……”   怀揣着对发型的美好向往,时林遥从家里带上要出手的东西,准备去岛上的集市瞅一眼。在卖东西之前,他准备先去学校接江天,现在差不多也是放学的时间了。   他准备让江天帮忙参谋,毕竟这小子看起来深藏不露,也不像是做生意会吃亏的样子。   走到校门口,铃声响了,正好赶上放学。时林遥蹲在树下面仔细观察走出学校的学生,想要从里面找到江天的身影。   他的一头蓝发格外亮眼,放学的学生都不由自主地朝他投去目光。   时林遥意识到这点,立马站了起来,靠在树旁学着见过的杂志封面模特摆了个自以为很优雅的姿势。   “遥哥!”最先发现他的是方安娜,朝他一边招手一边小跑。   她跑到时林遥面前,“遥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江天,他怎么还没出来?”   “他被老师留下帮忙了。近期学校要组织野外实践课,他是班长,需要忙的事情也很多。”   “他可真是大忙人,我本来也准备找他帮忙呢。”时林遥笑着说。   “我也可以帮你,遥哥。”   “没事,有江天就行,我就在校门口等他出来,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干。”   “那好吧。”方安娜点点头,“那我回学校告诉他一声,让他早点忙完出来。”   “那就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遥哥。”   方安娜又返回学校,她出来之后,告诉时林遥再过半小时江天就能放学了。   “遥哥,你的头发变蓝了,皮肤也变得好白。我刚走出校门,第一眼就看见你了。”方安娜忍不住说。   明明才过了一两天,时林遥身上又发生了变化,这让她感觉很惊讶。她对于时林遥外表的变化格外敏感,现在时林遥的皮肤也变得非常雪白光滑,毫无瑕疵,看起来都不像真人了。   “我可能要变成水母了。”时林遥郁闷道,“说不定以后我的身体会变透明,我要变成水做的了。”   “别担心,遥哥,这样也挺好看的。”方安娜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能如此安慰道。   “也是,都变异了,还要啥自行车呢。”时林遥幽幽地说。   为什么别人变异就有八块腹肌还能在水里游,而他就只能发点光长点头发。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之大。   “送给你,遥哥。”回家前,方安娜给了时林遥一根自己编的粉色头绳。她说时林遥头发已经超过肩膀了,如果感觉不方便可以扎起来。   时林遥试着扎了一下,头发有种被约束的别扭感觉,他又只好将头绳取下来装进口袋。   放学以后,学校里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时林遥还在校门口等江天。   站的有点累,见没人看他,他放弃模特姿势,蹲在树根旁边发呆。   “你怎么又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抬起头,林戈韶站在他面前。   “哟,是小林啊!”时林遥自来熟地打着招呼,“我在等人。”   “等江天?”   “没错。”时林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给你,这是送你的蜂蜜,是我们家自己产的。”   林戈韶愣了愣:“为什么?”   “昨天你给我指的路是对的,我真的在太阳升起的地方遇见了美人鱼。所以这是给你的谢礼。”时林遥站起来,对他笑了笑。   林戈韶垂下眼睛:“我那是随口胡说的。”   时林遥将瓶子塞给他:“不管怎样,你都帮了我。我就是想感谢你而已。”   林戈韶抬起头看他,抿着嘴,眼睛亮闪闪的。这时天空白鸽发出咕咕的叫声,仿佛是在催促他回家似的。   时林遥抬起头,天空中三只白鸽盘旋飞舞。   “快回去吧,它们在催你了。”时林遥笑着说。   “好的。”林戈韶犹豫了一下,“那我走了。”   目送林戈韶离开,时林遥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看见江天还有另外一群学生走出校门。   不过江天独自一人走在一旁,剩下的学生则围着一个男生边走边说笑。   江天看见时林遥,脚步加快了几分,一路跑到他身边。他身边的那群学生看见他的动作,也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到时林遥身上。   “遥哥,你等了很久了吧。”江天面带歉意。   “也没等多久。”时林遥朝他微微一笑。   “你是小遥哥吧?”人群中心的男生看见时林遥,眼睛一亮,迈着大长腿就走了过来。   他的视线扫过江天,两人眼神针锋相对,一触即分。   这男生身高应该快有一米九,比江天还高了一小截,面容俊朗,笑出来露出一口白牙,显得自信又桀骜,气质很是张扬。   “你是……奕乾?”时林遥盯着他的脸,回想起他的身份。   他就是韩奕乾,是岛长韩斌的大儿子,跟江天一样都上高二。   “小遥哥身体已经恢复了吗?你变化真的很大,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韩奕乾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时林遥,嘴唇上翘,浮起笑意。   “遥哥已经恢复了,他这样是因为身体发生了变异。”江天替时林遥回答,表情淡淡的。   韩奕乾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我没问你!你凑过来干什么?”   “我们走吧,遥哥。”江天没理会他,转头对时林遥说。   时林遥站在一旁摸着下巴,这两人之间颇有宿敌的感觉,估计在学校里也是死对头吧。 第18章 红嫁衣就应该卖给老光棍   “小遥哥晚上要来我家吃饭吗?”韩奕乾笑着邀请道,“我爸一直想见你,今天正好碰见,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不用了小乾,谢谢你邀请我。我跟江天还有事情要办。”时林遥笑嘻嘻地说。   韩奕乾挑了挑眉:“什么事情?”   “与你无关。”江天语气冷漠。   “啧,我没问你你答什么话,”韩奕乾讥讽一笑,“江天,你非要厚着脸皮凑上来是不是?”   “是你非要插在我跟遥哥中间。如果你是因为考试输给我心怀怨气,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找茬。”江天淡然道。   “你他妈瞎说什么呢!”韩奕乾顿时怒容满面,先瞥了时林遥一眼。   江天这小子敢在外人面前揭他的短,他现在恨不得朝对方脸上揍上一拳!   但是时林遥还在这里,韩奕乾咬了咬腮帮子,还是把怒气咽了下去。算了,等下次再好好教训这小子。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不要为我再吵了啦!”吃瓜结束,时林遥见势急忙溜出来打圆场,“小乾,我们还有事先走了,等下次哥有空再去你家喝鸡汤。”   “好,那下次我去你家里找你,你跟时叔可以一起过来。”韩奕乾笑了笑,表情又恢复从容。   离开学校,时林遥跟江天往岛上的集市走去。   “小天啊,你跟小乾关系不好?”   路上,时林遥忍不住问江天。   “是他总招惹我。”江天淡淡回答,“不用担心我,遥哥,我没把他放在心上。”   “我担心的不是你,是他。”   江天愣了一下,顿时脸一热。是他自作多情了么,他还以为遥哥是在关心他……   “他拿的是妥妥的垫脚石剧本啊,不止是学习成绩,估计要被你一直踩在下面……”时林遥小声嘟囔说。   “遥哥你又在说什么?”江天尝试理解时林遥的话,“你在担心韩奕乾?”   时林遥勾住他后背:“不,我不担心有钱人。”   奕乾这名字听起来就亿点点有钱,过几天他就去韩奕乾家蹭饭吃去。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岛上的集市区。   集市就在岛上安全区的正中央,其实也是一片聚居区,跟学校和医院也挨得挺近。它的原址是步行街,现在外表则像一个菜市场。   “小天,你们上次抓住的海鲜也是在集市上卖出去的吗?”时林遥问。   “是的。”   “我记得里面有一只变异海马,是不是已经卖出去了?”   “遥哥你怎么知道?”江天愣了一下,“是出什么事了?”   “我今天在医院复诊看见了那个男人。”时林遥把医院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就算有钱去检测,他还是会吃的。”听完,江天沉默了片刻,说。   为了赌一把,不要命的人就会这么做。如果变异指数差很小,吃完也只是身体长出鱼鳞;风险越大,机遇也就越大,想要成功变异,就必须要冒一番超乎寻常的风险。   “海马不是你们卖给他的吧。”时林遥摸了摸下巴,“你们还要上学,应该没时间在集市摆摊,你们把海鲜卖给了哪个鱼贩子?”   江天眼眸闪烁:“是老张的鱼店。”   “行,那我们卖完东西就过去瞅瞅。”时林遥决定道。   “遥哥你要卖哪些东西?”   时林遥把背包打开给他看,里面有1块巨型魁蚶壳、半瓶魁蚶烂肉、2根狗牙,还有一套红嫁衣。   江天迅速给出建议:“这半瓶魁蚶烂肉拿到回收站可以卖80,王泽瑞的就卖了这么多。魁蚶壳可以拿到回收站,也可以找人花钱加工成盾牌,或者卖给其他拾荒人。狗牙也是一样。至于这套嫁衣……”   “嫁衣没人要吗?”时林遥挠了挠头发。   这嫁衣是他专门带出来的,他可不想放在家里,万一被女鬼找上门就不好了。   “遥哥,这嫁衣有什么特殊作用吗?”江天好奇问。   “穿上它可能有漂亮的小姐姐找上门。”时林遥严肃道,“我们可以把它卖给那些老光棍或者女装大佬。”   江天有点无语:“恐怕没人愿意要吧……”   “小天啊,”时林遥一脸深沉地开口,“你可不要小瞧人类的性癖啊喂。”   江天陷入沉默。   时林遥和江天把魁蚶烂肉和魁蚶壳拿到了回收站卖掉。回收站属于集团产业,信誉有保障,岛上拾荒人找到的东西,大部分都会送到回收站,只有小部分自己用或者留着跟其他人交易。   这两样东西一共卖了200新币,狗牙在集市上卖给了一个要制作陷阱的拾荒人,每根卖了110新币。   今天出来一趟,净收获420新币,时林遥感觉非常满意。   现在还剩下嫁衣没出手,时林遥和江天就在集市上摆了个小摊,把嫁衣拿出来放在面前。有好几个人询问,但就是没人愿意买。   “遥哥,今天就先这样吧,我看嫁衣今天应该卖不出去了。”   “好吧。”时林遥叹了口气,把嫁衣塞进背包,又从里面掏出一瓶蜂蜜递给江天。“这是给你带的,晚上来我家,哥给你做好吃的。”   “好,那我就收下了。”江天这次倒没推辞,“遥哥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我们先去鱼贩子那里看看再说。”   两人沿着集市往里走,江天带着他来到一家鱼店门口。这家店店主叫张明发,四十多岁,是岛上有名的鱼贩子。   他的店就叫老张鱼店,店里很拥挤,两侧摆满了他从各处搜集来的玻璃缸,玻璃缸里是各种海鲜,散发出腥咸的气味。   店内有灯泡,玻璃缸还有水泵,这是因为张明发有一台发电机给他的店供电。   张明发窝在他柜台后面,这个柜台也是一个两米长的巨大的玻璃缸,只不过里面没有海鲜,只装了带有海藻的海水。   外面都有传言说这个柜台实际上是张明发的床,因为8年前张明发吃了一条变异比目鱼,那之后他的身体就发生了变异。   现在张明发从柜台后面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很扁,看起来瘦长条似的,脸颊长的有鳃,脸上的五官也不对称。   更特殊的是,他的左眼长在了眉心以下、鼻梁略上的位置,跟他的右眼靠得很近。   这是他吃完比目鱼后身体产生的变异,他的左眼每年都会朝右侧逐渐移动。   “哟,江天,今儿又逮到什么好东西了?”   张明发看见江天,换上一副热情的表情。上次江天卖给他的变异海鲜可是让他大赚一笔。   “老张,今天我们是来买东西的。”江天说。   闻言,张明发朝他身后瞅去,看见了跟着他走进来的时林遥,眼底划过一抹精光。   时林遥走到柜台前,看见张明发长的这副特殊模样,难兄难弟的情绪油然涌上心头。   “张老板好呀!”时林遥朝他露出亲切的微笑。   “您好您好,这位小哥是生面孔啊……”张明发看见他这雪肤蓝发,也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是的,我最近才变异。”时林遥甩了甩一头秀发,“你这里有水母卖吗?”   “水母?我这里有几只,就在右边鱼缸里。”张明发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给时林遥指了指放水母的缸。“除了水母不要别的吗?我这里还有几只变异海参,大补,就适合咱们这种变异人吃。”   “不用,我就看看水母。”时林遥瞅了瞅泛黑的鱼缸,里面半死不死泡着两三只海月水母。   “就只有它们?”时林遥问,表情有点不满意。   “水母不好抓,好多有毒,抓上很快就死了。”张明发解释说。   他的变异海鲜有的是自己冒险去海里抓,有的则是从拾荒人那里收购。不管从哪方面看,水母都算不上值钱货。   “你这缸里的也没活。”   “你要我就便宜卖了。”   “嘿,”时林遥瞥了他一眼,确认过眼神,是同道中人。“你这白送我我都不要。”   “捞出来扔其他缸里当饲料还蛮好的。”张明发回答。   两人默默对视,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遇见硬茬了。   从对方身上占不到便宜,时林遥转移视线,观察其他玻璃缸。   张明发这里东西也不算多,很多缸都是空的,装着他从海岸淘来的杂物。少数缸里装着变异的海洋生物,比如三只头的棱皮龟、眼睛比头还大的大眼鲷、长满白毛的扁尾海蛇等。   有些海鲜已经死了,就会被他放在冰箱里冻住。但是变异海鲜若不尽快食用就会变成一坨有毒的烂肉,所以张明发每次也不会进太多变异海鲜。   “哎,这是啥?”忽然,时林遥把手伸进玻璃缸夹缝里,从里面扯出一根落了灰的伸缩钓鱼竿。   “这是我以前用的鱼竿,没想到掉在这里了。”张明发笑呵呵地说,眼睛转动,两个眼珠子都快挨在一起了。   “现在你怎么不用了?”时林遥拿起鱼竿甩了几下。   张明发嘿嘿一笑:“我现在都是自己下海抓。你要是想要鱼竿,便宜卖给你。”   “那我出20跟你买。”   张明发又转了转眼珠子,吸了口气:“小兄弟是在开玩笑吧,这个价可买不到啊,至少得200。”   “那我拿东西跟你换。”时林遥从背包掏出一套红嫁衣,“实话告诉你,这是我昨天从桃花林那边女鬼身上扒下来的。其他人都害怕,不敢要。我听说张老板是个有魄力的人,特意过来看看,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下……”   “妈耶,小友,您这东西可不兴碰哎——”张老板摆手说,眼睛却粘在那红嫁衣上了。   这嫁衣刺绣十分精致秀美,而且成色很新,一点都不像古物,在灯泡下面显得流光溢彩,耀目生辉。   “张老板还没结婚吧,这嫁衣这么好看,以后你老婆肯定喜欢。”时林遥继续劝说。   “话是这样,可这女鬼要是找上门来怎么办?这东西我可不能收。”张明发说。   “富贵险中求。咱们现在在岛上安全区,女鬼不一定能过来。而且就算她来了,我知道张老板勇武过人,肯定有手段对付她,说不定还能从她身上再捡到什么宝贝。”   时林遥一番吹捧,把张明发吹得天花乱坠。   张明发也有点意动,灾变前他就是个光棍,灾变后他又变成这副容貌,相亲对象都嫌弃他。近几年他靠卖变异海鲜攒了点家底,也在考虑找个老婆生几个大胖小子把店传下去。   “怎么样?如果你不要,我就把它烧了,免得被找上门来。”时林遥继续蛊惑说。   张明发脑子迅速转动,他瞅了眼时林遥,一副小白脸的模样,长得比女人还漂亮,这小子都能从女鬼手底下逃走,那他肯定能搞死那个女鬼。   自己可是变异了8年的资深变异者,经验丰富,还攒的有一些保命手段,这样一思考下来,张明发感觉这笔交易很有赚头。 第19章 老杜你是在嫉妒我吧   “那成,我就用鱼竿跟你换衣服。”   “张老板爽快!”   时林遥将嫁衣递给他,拿起鱼竿,笑逐颜开。   “张老板结婚的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哪里哪里,还早呢。”张明发谦虚地呵呵一笑,笑容有点不好意思。   最近确实有个女人愿意跟他试试,他也准备过段时间就跟对方求婚。   卖出去嫁衣,时林遥和江天便打道回府。   吃完晚饭,时林遥送江天回家。江天一个人住,家是个小平房,大约25平米,厨房在外面,屋里放着他的床和书桌,还有他从海岸捡回来的杂物。   “遥哥,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时林遥在江天家玩了一会儿,临走前,江天突然喊住他说。   “什么事?”   “4月20号学校有野外实践课,会请有经验的拾荒人当向导,我想让你当我们班的向导。”   “好啊。”时林遥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江天露出无奈的眼神,笑了,“那我明天就告诉陈老师找到了合适的向导。”   “只要你信得过我,我肯定保护好你们。”时林遥自信地说。   虽然他的战斗力不高,但他的头发可不是吃白饭的,只要感知到危险,他们就撒腿就跑,肯定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我相信你,遥哥。”江天笑着说。   回到家,时林遥摆弄了一下淘到的鱼竿,虽然他不会钓鱼,但谁没有一个钓鱼佬的梦想呢。   张明发还附赠给他鱼线、浮漂和鱼钩,就是看起来都很旧。拾荒人很少有人选择鱼竿,海边非常危险,这东西很耗时间,万一在钓鱼的过程中被袭击,或者被钓到的怪物拖进海里就不好了。   把鱼竿收好,时林遥决定有空就去海边试试,看看能不能钓到大货。   在家又休息了一天,4月16号早上,时林遥跟二叔吃完早饭,一起去治安所报道。   他身体已经恢复,就能继续上班了,虽然治安所的工作死亡风险很高,但相比于在海边垃圾堆里刨食,已经好上不少了。   二叔想给时林遥安排轻松的工作,被时林遥拒绝了,他直接让二叔安排自己去巡逻东海岸的垃圾场。   于是现在他拿着小克抄网,背着鱼竿和背包,俨然一副钓鱼佬的装扮,正跟着他的队友杜言义朝东海岸赶去。   杜言义34岁,是治安所资历颇老的老人,巡逻经验丰富,在治安所已经干了5年。现在他正走在时林遥身边,时不时用眼睛好奇地瞥他。   “杜哥,你光瞅我干啥?”   杜言义一怔,淡淡地侧过头,直视前方。   “挺长时间没见你,你变化还挺大的。”   “你们怎么都这么说。”时林遥耸了耸肩,“我哪里变了?”   “哪里都变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怪物夺舍了。”杜言义眼神犀利,直勾勾地盯着时林遥。   他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这种警惕心和怀疑一切的信念。他不觉得时林遥这么轻易就能死里逃生,他怀疑对方身上肯定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混在人类当中的怪物?”时林遥戏谑地眨了眨眼睛,“杜哥真会开玩笑。”   杜言义冷哼了一声,跟他拉开距离。“滚远点!别靠近我!”   时林遥现在长了一头蓝发,皮肤还变得比女人还白嫩,不男不女的真是恶心。杜言义视线扫过时林遥的脸,又扫向他下半身,心里很怀疑他到底还有没有那玩意儿,难不成他直接变异成了女人?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很多海洋生物都能自由转换性别,如果被它们寄生,人的性别也可能发生改变。这在废土也很常见。   “你在看什么?”时林遥注意到他的目光,眯起眼睛说。   “你老二还在吗?”杜言义问。   “不知道呢,杜哥要亲眼看看吗?”   杜言义喉咙一噎,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你妈的看!”   “杜哥你是在嫉妒我吧。”时林遥自顾自地说,“因为我这么幸运地活了下来,还变异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能因为这就霸凌我。”   “谁霸凌你了?”杜言义额头青筋直跳。这小子现在嘴怎么这么贱呐!   “就是你,你还用眼睛视/奸我。”   “闭嘴!”杜言义气得眼冒金星,“再说一句我他妈揍死你!”   时林遥深深看了他一眼,闭上嘴巴。   他回到治安所以后,本来还以为会受到亲切欢迎,没想到没一个人愿意跟他组队。   之前跟他组队的李伟死了,而他活了下来还成了变异者,有谣言说是他害死了李伟,李伟才会半夜找上门来。   虽然二叔帮他把谣言压了下去,但时林遥还是感受到自己被排斥。二叔让杜言义跟时林遥组队,杜言义没拒绝,但时林遥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厌恶是最深的。   时林遥心里感觉有点委屈,被当成异类的滋味真是不好受。他晚上回去一定要多吃几碗饭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今天是阴天,灰蒙蒙的天空中云块凝结在一起,岛上笼罩着一层稀薄的雾,越往海边越浓,这样的天气总是给人不详的预感。   两人走出安全区,正式到达东海岸。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滩涂,遍布水洼和沟渠,在薄雾中反射着微弱的亮光。   他们要由此地往南巡逻,走个大约两公里就能看见东海岸的垃圾场。垃圾场是一处面积非常大的废墟,从陆地边缘一直朝海里延伸,面积辽阔,隐藏众多神秘又危险的东西。   但是巡逻不需要深入其中。杜言义就在滩涂边缘行走,时林遥跟在他身后,等他们走到垃圾场,杜言义也依旧只在边缘转悠,从来不深入半步。   “咱们不进去吗?”最后,时林遥实在忍不住,问。   “你想找死别拉上我!”杜言义没好气地说。   要想保命就不能多管闲事,更不能没事找事。这是杜言义的保命法则。就算巡逻途中看见有人被袭击,他也只会迅速返回报告治安所,从来不会冒险救人。   对他而言这只是份工作,没必须搭上自己的性命。所以他非常讨厌时林遥,害怕这家伙像害死李伟一样把他自己害死。   时林遥只好失望地看了眼垃圾场。他本来还想找机会去找美人鱼,现在计划泡汤了,只能改天再去找他了。   两人继续巡逻,途中偶尔会遇见几个拾荒人,望见他们也不打招呼,而是警惕地躲开。因为前几年岛上发生过治安官持枪抢劫拾荒人的事情,治安所的信誉从此一落千丈。   时林遥感觉非常无聊,偶尔伸手翻开石块,偶尔用小克抄网在水沟里捞点海星和海葵。   今天天气不好,海边的雾气比平时浓,因此许多拾荒人都不敢出来赶海。   雾如漩涡般旋转着四处飘移,时林遥用小克抄网捞到一只寄居蟹,塞进随身背的袋子里。他抬起头看向远处,海面浮起雾,弥弥漫漫,从雾中隐约可以看见楼房废墟矗立的影子,层层叠叠,匍匐在黯淡的天穹下面。   “杜哥听说过獭祭吗?”时林遥感觉无聊,遂找话说。   杜言义装作没听见,时林遥知道他是不想搭理自己。   “听说被獭祭的人会失去手或者脚,我昨天在医院听说獭祭又开始了。咱们如果不去海边巡逻,万一有人遇见了獭祭,只能活活等死……”   “闭嘴!”杜言义转过头看他,眼神鄙夷,“别以为变异了就能逞能装英雄,你要想当菩萨你就自己去!”   “杜哥你急了。”时林遥狡黠一笑,“你真苟,不过我喜欢。我就是想问问要是有人向我们求救,那我们是救还是不救啊?”   杜言义眼皮重重一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时林遥笑而不语,只是指了指他身后,杜言义顿时转过身,就瞅见雾中一个拾荒人正急速朝他们跑来。   “救命啊——救命啊——”   “快救救我们!海边有吃人的怪物!”   这个拾荒人一路狂奔到两人面前,面容扭曲,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场景。   “你们快跟我来!我哥还在那里,你们快救救他!”拾荒人大喊道,抓住杜言义的手转身就要带他走。   “等等!”杜言义甩开他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你们先说说是什么怪物。”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拾荒人心情焦急,大喊道,“再不过去我哥就要被吃了!”   “万一怪物很强,我们去了也是送死。”杜言义冷冷地说。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治安所的吗?为什么不救人?”拾荒人边哭边喊。   杜言义板着脸,脸色透出一股麻木的冰冷。   “你把枪给我,我自己去救他!”   “不行,这是我的配枪,我凭什么给你!”杜言义冷冷拒绝。   “那我去吧。”忽然,时林遥说。二人立刻诧异地望向他。   “杜哥先在这里等着,我们要是没回来,你就先回去。”时林遥说,越过杜言义身边,直接让拾荒人带路。   “你疯了!”杜言义骂道。   但时林遥没理他,已经跟着拾荒人迅速朝海边跑去。杜言义站在原地,表情阴鸷复杂。   赶往海边的路上,从这个年轻拾荒人口中,时林遥得知他名字叫张涛,他哥哥叫张海,他们小队还有一个人叫林宏。   他们在海边赶海的时候刨出了一个巨蚌,林宏一不小心就被那蚌吞了进去,而他哥为了救林宏,也被巨型食人蚌给拖到了水里。 第20章 小克的触手在它体内乱窜   时林遥跟着张涛跑到海边,这里看起来是一座商场的旧址,有自动扶梯和各种招牌,但现在已经被海水淹没,许多地方都堆满碎石和海浪冲刷过来的物品。   “就是这里!”张涛跑到一辆废弃的侧翻水罐车旁边,从水罐底下找到了他跟他哥的蛇皮袋和铁锹。   “你哥人呢?”时林遥走过来问。   “哥——哥——”张涛冲着四周大海呼唤,可除了海风声、潮水声和海鸟的鸣叫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哥……”张涛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时林遥走到他身边,给他脑袋来了一巴掌,“闭嘴!”他学着杜言义的语气说。   张涛立刻止住哭声。   时林遥闭上眼睛,开始用头发仔细感知四周。   浪花飞溅,涡流回旋,持续不断地拍打岸边的礁石和人类的文明废墟。往上是迷雾和辽阔的天穹,往下是裂开的地缝和沟渠,张海和那只吃人的巨蚌一定就藏在其中的某个角落。   忽然,时林遥猛地睁开双眼,他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是从张涛身后的一辆倒塌消防车里散发出的。   “跟我来!”他掏出腰间的配枪,喊上张涛跟他一起朝消防车走去。   这辆红色消防车后半截全部埋在废墟之中,只有车头高高地翘了起来,直指天空。两人围绕消防车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张海的踪迹。   “我哥真的在这里?”张涛一边抹眼泪一边问。   “我闻到了血腥味。”时林遥说,用枪对准车头下方,那里掩埋了很多水泥块、碎玻璃和轮胎,但直觉告诉他张海可能就在下面。   “你去把那里扒开,你哥就在下面。”时林遥指挥张涛说。   “真的吗?”张涛睁大眼睛,擦了擦糊在嘴唇上的鼻涕。   “真的,你最好快点,不然你哥就要被吃光了。”   “那我现在就开始刨!”张涛立刻拿出铁锹,直接在消防车头底下挖掘起来。   时林遥则站在一旁,拿着配枪一眨不眨地盯着被挖开的地方。如果食人蚌敢从底下钻出来,那他就要让它尝尝花生米的滋味。   张涛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大坑,底下是滩涂的烂泥,不停朝外渗出水,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水坑。   在挖掘的过程中,张涛隐隐感觉地面似乎在晃动,他擦了擦汗,抬起头一看,发现消防车竟然迅速朝他这边倾倒。   完了!眼睁睁看着消防车的车头就要砸下来,张涛心如死灰,麻木地呆愣在原地。   难道他也要追随他哥的脚步去了么?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套住了他的脑袋。   眼前一片漆黑,他的身体被猛地朝后拽,一个趔趄把他拽倒在地。轰隆隆!耳边响起惊雷般的倒塌声,张涛躺在地上,后背剧痛无比。   鼻腔里充斥着海洋的腥臭味,过了片刻,视线再次恢复亮光,他挣扎着爬起来,看见消防车就倒在自己面前,露出了被它挡住的一条约2米宽的深黑色水沟。   “这……”张涛惊恐地咽了口唾沫,移动视线,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时林遥。   时林遥手里拿着一个诡异的挥舞触手的抄网,难道刚才就是这东西套中了他的头?看见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带吸盘的黑红色触手,张涛心中的敬畏不由得加深了几分。   “谢谢你救了我。”他开口道谢。   时林遥举起手指放在嘴边,给了他一个严肃的眼神。张涛眉心重重一跳,不好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他定睛再看向消防车,发现消防车下的水沟里竟然漂上来两条人腿。   看见那熟悉的裤子,张涛顿时脸色煞白。   “哥!”顾不上后背的疼痛,他大喊着扑到水沟边,急忙伸手抓住两条腿往上拉。“哥,我来救你了!坚持住啊!”   说着他就使出全身力气往后一拽,但是等他把那两条腿拉上岸,他才发现他哥只剩下了下半截身体,腰部往上的部分已经消失不见。   张涛松开手,半截尸体重新滑入水中,鲜血和肠子流了出来,浑浊的水里浮出一连串血泡。   “哥……”他张了张嘴,表情犹如泥塑木雕一般呆滞。   嘭!一声枪响将他停滞的思想惊醒。他低下头,一条雪白的胳膊中了子弹软绵绵地垂在他脚边,伤口不停流出白色的液体。   “就是它!就是它!”张涛咆哮起来,拿起手边的撬棍狠狠往下一插。   撬棍的尖端直接插进那条雪白的胳膊内,胳膊剧烈收缩,很快就肿大了一圈,但张涛还不满意,他发了疯似地抓住撬棍就朝外拉,随着他的动作,时林遥看见黑色水沟里缓缓浮起一道阴影,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快射它!快啊!”张涛对时林遥大喊道。   时林遥举起枪,对准水沟里的影子开了一枪。嘭!是子弹打在硬物上的声音,仿佛没对水里的东西造成伤害。   应该是打在壳上了,时林遥收回枪,捡起旁边的铁锹朝水沟走去。   他绕到水沟另一侧,瞅准阴影将铁锹插了下去,随后用力狠狠一撬,一个巨大无比的变异砗磲就被他用铁锹举了起来。   时林遥跟张涛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巨型变异砗磲挪出水沟。变异砗磲被拉了起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但两人很快意识到砗磲可能不是他们挖出来的,而是自己爬出来的。因为他们都看见了砗磲开口处伸出的雪白胳膊,这些胳膊死死抓住了水沟边缘,拉出砗磲的整个身体。   这只变异大砗磲看起来十分丑陋,表面凹凸不平。它长约1.8米,两扇贝壳微微张开,从内部进化出了五条雪白细长的手臂,这些手臂长约2米,在水中抓来抓去,格外渗人。   “这就是吃人的巨蚌!”张涛双眼通红地说,“就是他吃了林宏和我哥!”   时林遥远远盯着这只变异砗磲,砗磲两只手正朝张涛伸来,而另外的三条手则再次抓住张海的下半截身体。   看见它这动作,张涛心中的愤怒终于沸腾,他拔出撬棍,再次朝砗磲伸出的胳膊刺了进去。   变异砗磲的胳膊再次被刺中,但这次它学会了操纵其他胳膊帮助自己防御。它松开张海身体,用空出来的手紧紧抓住张涛的撬棍。   张涛手握撬棍死死抵抗,但变异砗磲的力量实在太大,他很快就被拽得朝水沟滑去。   嘭!这时又是一声枪响。张涛手里一松,朝后仰倒在地。时林遥刚才拿着枪,对准变异砗磲张开的贝壳缝隙开了一枪,及时把张涛救了下来。   变异砗磲体内涌出一滩白色的液体,它的手臂在空中乱飞,挣扎着就要躲回消防车下的水沟里。   “嘿,还想跑!”就在它转身欲逃的时候,时林遥抄起小克抄网一把将小克塞到它壳内。   小克的六条触手都伸了出来,在砗磲内部不停搅动,变异砗磲停止逃跑,手臂转而抓住抄网的杆子,想要把在它体内捣乱的触手给拔出来。   时林遥被拽到变异砗磲面前,转头对张涛大喊:“快来帮我!”   张涛应声急忙赶到他身边,跟他一起抓住小克抄网不放。   双方僵持不下,变异砗磲被子弹打中,再加上小克的触手在它体内乱窜,它逐渐松开手臂,无力地张开两扇贝壳。   贝壳之间敞开缝隙,里面带着花纹和蓝绿色的斑点,而小克也甩动触手钻了出来,时林遥和张涛见机一拉,竟然从里面拉出了一颗人头。   看见那颗人头,张涛目眦欲裂,因为这正是他哥张海的脑袋。   人头后面又有张海的上半截身体,看来他是刚被变异砗磲吞下去,身体还没被消化。   小克拖出半个张海扔在地上,触手看起来也有点萎靡。刚才的动作消耗了它不少能量。   张涛跪在地上,对着半个张海痛哭。趁变异砗磲还没关上贝壳,时林遥抓起他的撬棍一把插进缝隙之中,用力将两扇壳给撬开一个大口子。   砗磲壳被猛地掀开,露出里面带花纹的壳肉和折叠起来的雪白胳膊,以及另外一具被消化得七零八碎的男性尸体。   “这是林宏。”张涛抹着眼泪说。   时林遥用铁锹铲开变异砗磲,发现这些雪白胳膊其实是变异砗磲为了捕食专门长出来的。胳膊被切开以后,里面没有鲜血和骨头,只会流出一滩白色液体,变成软趴趴的肉。   时林遥蹲在砗磲面前,用铁锹在变异砗磲内翻找,他知道打怪肯定会掉落宝物,这只野怪身上肯定有什么好东西。   果然,经过一番搜寻,他在一堆堆贝肉中挖出了一颗紫色的珍珠。   这颗珍珠称不上光滑圆润,而是坑坑洼洼,形状也不太规则。珍珠表面有一些黄色、红色的条纹和斑点,在阳光下看起来像一颗奇怪的肿瘤。   张涛就地海葬了张海和林宏的尸体。   两人拖着变异砗磲回到杜言义身边。   杜言义看见他们拖着的巨大的贝壳,也是惊讶得一时语塞。这么大的贝类即便在岛上也是不常见到。   时林遥让张涛带着变异砗磲回去了,而他自己则继续巡逻。作为帮张涛的报酬,他自然是收下了那颗紫色珍珠。 第21章 高二的野外实践课   时间一晃而过,时林遥很快就适应了治安官的生活。   有触手帮他示警,他干起这份工作也是得心应手,发现危险就逃,遇见有人求救就去帮忙,每天的日子都过得无比充实。   时间很快就到了4月20号,这是跟江天约定好的给他们当向导的日子。   这天时林遥特意在治安所那边申请了休假,为了以防万一,他没有上交手/枪,而是把枪和小克抄网都别在了腰间。   除此之外,他还背了个背包,里面装有水和干粮,这样让他很有野外郊游的感觉。   凌晨五点半,他走到学校门口,这里已经聚集起了一大群学生。   今天是高二的野外实践课,淆阳高中高二一共有6个班,每个班人数在30人左右。   现在这群孩子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经历过大灾变,气质看起来不显稚嫩,没有那种清澈的愚蠢。   不错。时林遥边看边点头,觉得这一批学生应该比较好带。   上大学的时候他也是当过班级助教的,这次只是给高二(2)班野外实践课当向导,肯定难不倒他。   “遥哥!”江天远远地就瞅见了他,急忙跑到他身边,把他带到2班的队伍前。   天色微亮,时林遥一头蓝发格外扎眼,在人群中也是颇惹人注目。   看见他走过来,方安娜也是格外高兴,她站在江天身边,正跟班里的同学们介绍时林遥。   高二(2)班一共有27人,江天是班长,方安娜是副班长。两人站在队伍最前头。时林遥还看见了2班的班主任陈利国陈老师,这是个六十多岁的长相和蔼的老头,脸上戴着副厚镜片眼镜。   看见时林遥,陈老师也走了过来,抓住他的手表示自己的感谢。   陈老师拍了拍他的手:“小时啊,孩子们就交给你了……”   “陈老师你放心,我肯定照顾好孩子们。”   “好的好的,有你在我就放心了。”陈老师笑眯眯地说。   除了陈老师,时林遥还看见了1班的老师。跟陈老师不同,1班的老师是个身材高挑的美女,就是面容看起来很严肃,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剩下几个班的老师看起来也都比陈老师年轻,其中3班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长的很斯文。时林遥扫了眼3班的队伍,在末尾看见了摸鱼的林戈韶。   林戈韶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玩石头。这小子长得挺乖,结果又逃学又孤僻,外表和行为倒是反差挺大。   六点一到,各班就准备出发。按照班级顺序,1班在最前面,2班紧随其后。其他班的班主任都跟着队伍,只有2班的班主任没有。   听说是陈老师年纪大了,手脚不方便,就不准备跟队,只让时林遥跟江天一起带领整个2班去海边。   学生们都背着各式各样的赶海工具。生活在岛上,每个孩子在放学后都曾去过海岸赶海。即使没有向导,他们也知道该往哪里走,什么时间该离开。   因此整支队伍虽然安静严肃,但气氛并不紧张,反而隐隐有点兴奋。   这次的野外实践课还有评比活动,找到的东西最有价值的学生可以获得学校的奖金,这也大大调动了学生们的积极性。   时林遥走在队伍旁边,听着学生们叽叽喳喳,也不由得会心一笑。他走着走着就到了1班的队伍里,冲领队的韩奕乾打了个招呼。   “小乾啊,吃早饭了吗?”   韩奕乾看见他过来,眼睛亮了一下,“吃过了!小遥哥,你今天是2班的向导?”   “是啊,你们班的向导是谁?”   “是苗芳老师的男朋友,叫谢庆轩,外号叫‘狼眼’。”韩奕乾说。   “狼眼?”时林遥看向走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谢庆轩皮肤是小麦色,身材高大魁梧,有他当男朋友一定很有安全感。   “他的眼睛有一只跟狼眼一样。”韩奕乾继续说,“这让他的视力非常敏锐。再加上他身手很厉害,每次赶海他都能找到好东西。”   “你以前也赶过海吗?”时林遥问。   “赶过几次。”韩奕乾说。实际上这几次都是学校组织的活动。   作为岛长的儿子,他当然不需要亲自去赶海。他爸说等他毕业就直接送他去大岛读大学,大学毕业就直接进入集团管理层,压根不需要为了一些破烂而奔走卖命。   “其实我本来也想找你当向导的。”韩奕乾突然说了一句,“我挺想见识一下小遥哥的本事,就是没想到被江天抢先了。”   “你们苗老师肯定想找她男朋友陪着。”时林遥笑嘻嘻地说,“就算江天没喊我,你们班的向导也轮不到我当。”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跟韩奕乾聊完天,时林遥又跑去3班找林戈韶。林戈韶悠闲地走在队伍最后面,都快挨上4班的队伍了。   “小林啊,吃早饭了吗?”时林遥凑他身边问。   林戈韶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几天他在自己眼前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   “你怎么又在这里?”   “我是2班的向导。”时林遥自我介绍说,“我看你一个人很寂寞,你要不要来我们班,哥罩着你。”   “不用。”林戈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除了我以外,你看起来没其他朋友啊。”   林戈韶一时哽住。   “我一个人就可以。”   这话听在时林遥耳朵里怎么都有种逞强的感觉。   真是小可怜。时林遥一颗恻隐之心发作了。他就喜欢照顾缺爱的小孩。自动脑补了几万字林戈韶被孤立的画面,时林遥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变得更温柔了。   “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别憋在心里。”   林戈韶瞥了他一眼,“你之前说你在找美人鱼,你真的找到了吗?”   “当然,难道你也想看美人鱼?”   “你知道美人鱼在哪里?”林戈韶惊奇地看着他。   “我知道。”时林遥点点头,“你怎么现在对美人鱼这么好奇?先说好,美人鱼是我的,不准跟我抢。”   “谁要跟你抢了!”林戈韶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弄清楚美人鱼是从哪里来的。”   “美人鱼自然是来自海底世界的海洋王国,那里有珊瑚和琥珀砌成的宫殿……”   “别拿小美人鱼的故事来糊弄我。”   时林遥眨眨眼睛,挠了挠头发:“呀,被你识破了。”   “你自己也不知道美人鱼是从哪里来的吧。”   时林遥一脸严肃:“美人鱼从哪里来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美人鱼啊。”   “我就知道跟你说不通。”林戈韶叹息道,“我前几天又做了个梦。”   “你梦到了什么?”   “一座塔。”林戈韶说,“我梦见了一座非常高的黑塔,从海底一直通往邈远的天空。我看见有许多人类生活在塔上。”   “然后呢?”   “塔上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塔住不了那么多人。塔耸立在海里,海水淹没塔的下层。我看见人类不停朝上建塔,塔就越来越高,快要接近月亮。我看见有无数人选择跳下塔,他们在下落的途中变成了大鱼,游进黑色大海消失不见。”   林戈韶讲完了他这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以一种神明的俯瞰视角梦见了这座无与伦比的高塔,梦见了那些坚持仰望宇宙的人类和自愿跌落海洋的人类。   这个梦给他留下了无比震撼的印象,让他久久难以忘怀。   “为什么跳进大海的人是变成鱼不是水母?”时林遥甩了甩自己的头发触手,结果触手打结了,缠成一团。   总之他要为水母抱不平。   “你能不能别纠结这个!”林戈韶伸手帮他解开打结的头发,“我就是在想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高塔吗?人类真的可以变成鱼生活在海洋里?”   头发结被解开,时林遥心里松了口气。他用手指当梳子捋了捋头发,道:   “应该有吧,你梦到的黑塔就像是巴别塔。而且灾前时代陆地上可是有很多高楼,里面就是密密麻麻塞满了人,每天跳楼的人也不少。”   林戈韶没听懂他说的地狱笑话,而是问:“巴别塔是什么?”   时林遥嘴角微抬,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林戈韶皱了皱眉,伸手挡住,有点不满。   “以后少逃点课,多看书。”时林遥收回手,为他解释,“巴别塔,又称巴比伦塔,或者叫作通天塔,是《创世纪》记载的故事里,人类创造的一座通天的高塔。”   “那人类真的能变成鱼?”林戈韶继续问。   “鱼能进化成人,那人再变成鱼也不稀奇。我还能变成水母呢!”时林遥一本正经地解释说。   两人聊了一会儿,时林遥又跑回2班的队伍。不久之后,他们就到达了这次野外实践的目的地——东南海岸的礁石区。   这片礁石区往北就是被称为“垃圾场”的海湾,因为与垃圾场相邻,礁石区也堆积了不少被海浪冲刷上来的古物和废品。   整个高二年级今天都会在礁石区活动,到达目的地后,各个班分散开来,就开始实践赶海。   时林遥站在2班面前,也学着以前班主任讲话的语气叮嘱他们要注意安全,不要乱跑。讲完以后,他们就朝靠海的位置前进,随后各自分散,开始弯腰在礁石里翻来翻去。   时林遥站在一块大礁石上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虽说是向导,但他实际上做的是保镖的工作,主要职责是保证这些孩子们的安全。   盯了一会儿,时林遥感觉有些无聊,便跳下来朝江天那边走。   头发飘在海风中,可以感知到附近的各种讯息,相较之下他眼睛的监视也就可有可无了。   “你找到了什么?”他低头看向江天的袋子,袋子鼓起来,似乎已经有了不小的收获。 第22章 彩虹口味的海粉丝汤   江天打开袋子:“是一些铁片和钉子,还有铁罐和塑料瓶。”   “只捡了这些?”   江天笑了笑:“这些东西对我有用。”   “你这样可拿不到学校的奖金。”   “拿不到也没关系。”江天爽朗地笑出声,突然,时林遥伸手朝他的铁钩抓去,一把捞上来一条七星鳗。   “给。”时林遥把七星鳗递给江天。   江天眼底划过一丝惊诧之色。他刚才一直盯着礁石缝,丝毫没察觉到有条七星鳗就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没想到时林遥竟然一下就能发现,还能徒手就抓住它。   看着时林遥手里活蹦乱跳的七星鳗,江天不由得暗自惊叹。   “我不能要,遥哥,这是你抓到的。”江天婉拒了这条七星鳗。   “那好吧,那我自己留着。”时林遥把七星鳗塞进了自己的袋子里。   江天弯着腰继续找自己的猎物。“遥哥,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许多海兔。”他用铁钩挑上来一只灰褐色、跟礁石一个颜色的海兔。   海兔被弄到礁石上,放出一种紫红色的液体,染红海水后便逃之夭夭。   时林遥瞅了瞅四周,果然又在附近连续看见了好几只各种形状的海兔。   海兔,又称海蛞蝓,头上的两对触角突出如兔耳,看起来像没有壳的大型蜗牛,并且还是雌雄同体。   “确实有很多海兔,难道这片区域已经被海兔大军占领了?”   “以前好像没有这么多海兔。”江天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这种反常现象肯定有蹊跷。遥哥你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时林遥用头发仔细感受了一下,倒是没发现什么异样。   既然这样,江天也不再深究,挪了个窝就继续赶海了。   时林遥又跑去2班其他学生那里转悠了一遍。大家都在正常行动,一切无恙。   学校每个学期都会组织野外实践课,再加上不上课的时候很多人也经常到海边捡东西,这群高二学生也不算赶海新手。   时林遥弯腰翻开潮池里的礁石,一只背部顶着瓶盖的小寄居蟹逃了出来,旁边还有一只蓝紫色的比巴掌还大的海兔。   这只海兔在产卵,产出的卵索细长如绳索,看起来很像粉丝,因此又俗称“海粉丝”。   时林遥耐心等待它产完卵,伸手就把海粉丝全部捞到了自己袋子里。   他正好想吃粉丝了,听说海粉丝能润肺滋阴,今晚回去他就煮一锅尝尝。   海兔吃什么颜色的藻类,产出的卵就是什么颜色的。后面时林遥又捞到了各种颜色的海粉丝,他准备集齐彩虹色,争取煮一锅能吃到多种口味。   就在他兴高采烈地捞海粉丝的时候,天上忽然飘下了小雨,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时林遥放眼一瞧,远处的海面不知何时已经起了雾,浪花翻涌,天上阴云密布,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时林遥绑好袋子站起身看向2班的学生们,薄雾飘起,跟他们相邻的1班和3班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海上也没有地方避雨,他们要么选择返回,要么就只能继续呆在海边赶海。   学生们自然不愿返回。这种小雨他们见识得多了,下一阵子很快就会停下。实在不行就等雨大了再走也不迟。   见大家都选择留下,时林遥也留在岸边专心注视动静。不知不觉间弥漫起的雾气给了他一种不妙的感觉,要是有怪物从海里爬出来就不好了。   雨持续下了一个多小时,时林遥肚子咕咕叫起来,虽然不清楚时间,但他的肚子告诉他现在已经到中午吃饭时间了。   “休息一下,该吃午饭了!”朝孩子们喊完,他从背包里掏出饭盒自己吃了起来。   江天和方安娜也拖着大袋子跑回他身边。三人坐在一起吃完午饭,雨还没停,滴滴答答,时林遥的头发都被淋湿了,湿哒哒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   “海兔,”江天低头瞅了眼附近的水沟,“海兔似乎变多了。”   时林遥伸手把湿掉的刘海扒拉到头顶,“可能它们喜欢下雨天。”   “肯定很多学生都抓了海兔。”方安娜哧哧笑着说。她的袋子里其实也捞到了几只海兔。   海兔其实不算好吃,吃起来还要处理毒素。但它们在这里遍地都是,为了充数,许多人还是会捉几只放进袋子里。   吃完午饭,众人继续赶海。天一直在下小雨,时林遥闲不住,有点想去1班和3班瞅一眼,但他还需要看管2班的学生,只好按捺住心里的念头。   时间一晃而过,很多学生都感觉到了疲惫,放下手上的赶海工具坐在礁石上休息。时林遥瞅了一圈,大部分学生都停下了动作,今天的野外实践应该就要结束了。   把2班的孩子们召集起来,时林遥带着他们就朝岸上的集合地点走去。   到了集合点,他们才发现自己班是第一个回来的。   “现在几点了?”时林遥问学生们。   “是下午4点,我们应该回来早了,定好的时间是5点。”江天回答。他手腕上戴了块机械表,这是他以前在海边捡到然后自己修好的。   “那好吧。”时林遥点点头,便让孩子们先散开各自休息。   接下来一个小时,其他班级陆陆续续赶了过来,但始终没见到1班的学生。   “1班怎么还没回来?”现在时间已经下午5点半,很多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时林遥也觉得古怪,他把袋子和背包放下来交给江天。   “小天,我去1班那边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   江天一怔,旋即道:“遥哥,我跟你一起去吧。”   时林遥打量了他一眼,“那行,你也把包放下来。”   “好。”江天迅速把包和袋子都托付给班上的同学们。   两人放下包就准备赶回海边。   “等等,你们这是要去找1班?”阻止他们的是3班的班主任。“这样可不行,还是在原地等他们吧。万一你们离开后遇上危险就不好了。”   “放心,我们有分寸。”时林遥朝他咧嘴一笑,拉住江天就迅速跑远了。   “哎!怎么不听人劝呢……”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3班班主任跺了跺脚,表情恼怒。   黑青色的天空下,海边回荡着窸窣潮声。两人赶到1班的区域,发现集合在一起的1班学生。   1班一共有29人,现在苗芳老师正站在学生中间,焦急地看向海边。   “苗芳老师!”江天喊道,跟时林遥一起走到1班面前。   苗芳老师看见时林遥,眼睛一亮,直接冲到他面前就抓住他的衣服。   “时向导你是变异者吧?麻烦您去找一找谢向导,他去海边找学生一直没回来……”   “你先冷静一下。”看着她激动惊慌的表情,时林遥把她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拽了下来。   苗芳老师平复了一下心情,道:“点名的时候,有两个学生一直不在。谢……谢大哥去找他们,结果他现在还没回来。”   “他走了多久?”   “快有一个小时了。”   江天闻言皱起眉。一个小时都没回来,肯定是在海边遇到了危险。   “你们先回集合点吧,我去找他。”时林遥道。   “我跟你一起去。”苗芳老师急忙说。   “不行,你还要带你们班的学生。”时林遥拒绝说。   “小遥哥,我跟你一起吧。”韩奕乾突然站出来,“我知道谢向导朝那个方向走了,我给你们带路。而且我是班长,我也要找到那两个失踪的同学。”   时林遥瞥了他一眼:“遇到危险我可顾不上你。”   韩奕乾弯唇轻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枪。“放心,我有保命的东西。我肯定能帮上忙。”   “那好吧。”既然这样,时林遥也就不再拒绝。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于是苗芳老师带领1班的学生们返回,而时林遥、江天和韩奕乾则前往海边寻找失踪的谢庆轩和两个学生。   雨中,薄雾缭绕,环形碎浪拍打着破碎的礁石,涛声阵阵,叮咚作响。   时林遥停下脚步,头发在空中飘浮起来,好似无数蓝色丝带。   韩奕乾一眨不眨地注视他的动作,江天瞥了韩奕乾一眼,微微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他们应该是朝这个方向走了。”时林遥伸手指了指北方。   “他们去了垃圾场?”江天表情顿时变得凝重。   垃圾场物品虽多,但地势复杂,非常危险,一般只有经验丰富的拾荒人才敢闯入其中。   “应该是的。”时林遥看向北方点了点头。   他的头发触手感受过谢庆轩的气味,现在他从垃圾场那边吹来的海风里再次感知到了相似的味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头发触手可是比狗鼻子灵多了。   “那我们就去垃圾场。”韩奕乾断然道。   江天犹豫道:“天快黑了,而且今天还有雾,如果在深夜停留在海边……”   韩奕乾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要是害怕就一个人先回去,我跟小遥哥两个人就够了。”   “谁说我怕了!”江天凉凉扫了他一眼。两人四目相对,火光四射,互不相让。   “那就一起进去吧,哥会保护你们的。”时林遥打断他们的争吵。   他拍了拍脑袋,头发发出蓝色的荧光,看起来就像在海水里舞动的水母触须。 第23章 进击的变异海兔   “小遥哥还会发光!”韩奕乾嘴上惊叹,眼中泛起光彩。   “当然咯!”时林遥神情骄傲。   他这个发光的技能可以节省不少电池呢,是居家必备好能手。   “走吧,天黑也不怕,我给你们照明。”   说完,三人便继续朝北方的垃圾场走去。   穿梭在充满生锈的铁架、杆子和废弃汽车的浅水区中,三人均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仅是海洋中跑出来的怪物,因为海边食物丰富,一些陆地上的变异生物也喜欢藏身与此。   “有声音!”时林遥突然停下脚步,朝他们右侧望了过去。   咣当!铁块掉落在地的声音响起,接着就是几声凄厉的猫叫。一辆翻倒的废弃小汽车里蹿出几只野猫,倏地蹿过三人面前消失不见。   “是岛上的野猫,这些野猫就喜欢成群结队在海边猎食。”江天低声说。   岛上除了人类,还有许多其他从灾前时代幸存下来的动物,野猫就是其中之一。   野猫没有绝育,繁殖能力又强,再加上海边有天然的食物,久而久之就泛滥起来。   拾荒人在赶海的时候,经常能看见有野猫在海边游荡,一些拾荒人还会专门养猫,用猫帮助他们赶海。   时林遥走到刚才野猫藏匿的小轿车旁,看见车厢内有一条吃剩下的红鳗鱼。   “没有危险。”时林遥说,再次回到两人身边。   三人继续朝前走,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尖锐的猫叫,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声音来源看去。   “走吧,过去看看。”时林遥带头朝那个方向跑去。江天和韩奕乾只好跟在他身后。   一路小跑到声音来源处,一堆破轮胎和塑料废品堆积而成的垃圾堆上,一条体型巨大的蓝灰扁尾海蛇正跟几只猫对峙而立。   这条海蛇体表布满蓝黑色环纹,有成人胳膊粗细,嘴里还叼着一只狸花猫。   而它面前的几只野猫则弓起背警惕地围在它四周,嘴里还发出低沉的咆哮。   “呦,原来是一出龙虎斗!”   时林遥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是变异海蛇!”江天补充说,“这种海蛇有毒,被咬伤的狸花猫应该活不了了。”   “小遥哥,我们走吧,这条蛇看起来很凶猛,不用在这里浪费子弹。”韩奕乾道。   “等等。”时林遥却没挪动脚步,江天和韩奕乾都有些诧异。   只见时林遥的头发逐渐变长,在空中舞动,随后从他怀里抽出一根红色筷子缠绕在发丝间。   时林遥紧紧盯着垃圾堆上的海蛇和猫群,野猫们已经发起了进攻,而变异海蛇也丢下了被咬死的狸花猫与它们缠斗起来。   就在这时,时林遥找准空隙,头发猛地伸长,将红筷子抛飞出去。   红筷子正中蛇的七寸,海蛇被钉住,身体痛得蜷曲,野猫们也见此机会一拥而上,拼命撕咬海蛇的身体。   没过一会儿,海蛇就倒在了野猫的围攻之下。   时林遥操纵头发抽出筷子,上面果然有了一圈蓝黑色的花纹。   “这是什么?”韩奕乾被他这一手弄得眸光闪烁。看来小遥哥比他想象的还要神秘。   “是专门杀蛇的东西。”时林遥笑着说,把红筷子塞回了怀里。“走吧,我们还要继续找人呢。”   三人转身继续朝海边探索,留下垃圾堆上一群野猫分食海蛇的尸体。   然而,在黑暗中,一双碧色眼瞳泛着幽幽的光,正死死凝视时林遥离开的方向。   啪叽!韩奕乾走着,脚底传来软软的触感,他低下头一瞧,发现是自己踩到了一只海兔。   “这里怎么也有海兔啊。”他嫌弃地将被踩死的海兔一脚踢开。   “他们该不会是被海兔抓走了吧?”时林遥开玩笑说。他指了指前面一座坍塌的房屋,屋顶低处勉强露出水面,上有一只体型约有狼狗大小的白色海兔在缓慢蠕动。   虽然这只海兔看起来很漂亮,就像海中的精灵,但这么大一只朝人爬过来着实让人头皮发麻。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江天说。   “不会吧……”时林遥看着巨型海兔啧啧称奇,这种海兔看起来还挺漂亮的,要是能驯服当坐骑就好了。   雪白色海兔已经缓缓挪动了屋顶高处,似乎是想要下来,可是此处距离水面约有2米,对它而言恐怕不太容易。   然而,令三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只海兔在他们的注视下,竟然从体内缓缓伸出了两条人类手臂。   有了这两条手臂的帮助,它攀岩着墙体冒出的铁条,缓慢地朝地面挪动身体。   三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那两根手臂毫无疑问是人类的双手,手臂上还有刀割的伤痕和汗毛,似乎是刚脱离身体不久。   来不及多想,这只雪白色的海兔已经成功落到了地面,移动身体就朝时林遥冲了过来。   “小遥哥!”韩奕乾瞬间变了脸色,举起手里的枪就朝海兔连开了两枪。   海兔身体被打中,动作变得迟缓,身体剧烈收缩,同时也喷射出了一大团乳状液体。   时林遥躲闪不及,皮肤表面被淋到了一些液体,顿时感觉头晕目眩、视线扭曲。   “遥哥!”江天惊大了眼睛,立刻跑到他身边,拿出水杯就淋上接触到毒液的皮肤。   巨型海兔还在朝外喷射液体,江天和韩奕乾见势不妙,只好带着时林遥先撤退,迅速躲到了一座垃圾堆后面。   江天迅速帮时林遥清洗了伤口,被淋到的皮肤已经起了红斑,时林遥也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遥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江天担忧地问时林遥。   时林遥甩了甩头发,皮肤隐隐刺痛,但也不算不能忍受。   “我没事。”他回答。   江天皱眉看向韩奕乾,语气不满:“海兔受到刺激就会释放毒素,这在课本上是教过的。”   “当时它就要碰到小遥哥了,我不开枪还能干什么?”韩奕乾反击说。虽然他内心也有点愧疚,但这还轮不到江天来指责他。   时林遥站了起来:“别吵架,我没事,毒素对我作用不大。我们现在出去把那只海兔干死。”   “什么?”韩奕乾怔了怔。   “走吧,此仇不报非君子,我必须要杀了那个混蛋海兔!”时林遥捂住脑袋说。   他现在视野还是扭曲的,看什么都花花绿绿。这只海兔不讲武德,竟然敢偷袭他,真是不知好歹。他一定要让它知道在这里谁才是老大。   抓起小克抄网,时林遥就冲了出去。雪白色海兔似乎还在寻找它,看见他主动出来,它触角甩动,也直直朝时林遥冲来。   时林遥抄起小克抄网就套中它的头,小克触手瞬间缠绕上海兔的脑袋,海兔瞬间挣扎,这时江天从背后进攻,手里拿的撬棍直接插进了海兔的后背。   韩奕乾也紧随其后,见缝插针朝海兔连开了三枪。   时林遥注意着海兔的动作,见它的毒腺又要发射毒液,便直接让小克用一根触手把毒腺堵住。   在三人的围攻下,海兔不一会儿就败下阵,倒在地上逐渐没了动静。   “它死了。”江天大喘着气,从海兔身体里把撬棍抽了出来。   韩奕乾也从背包里重新拿出子弹给手/枪安上。   “干得不错!”时林遥夸了两人一句,虽然他现在感觉头更晕了。   “这只海兔为什么会长出人的手?”时林遥问出自己的问题。   他最开始还怀疑这只海兔跟之前遇见的巨蚌一样,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将两根人类手臂从海兔身上切下来,他才发现这手臂是后来才长在海兔身上的。   “这两根手臂不一样长,皮肤也不一样,应该属于两个不同的人。”江天观察两根手臂,给出结论。   “难道是獭祭?”时林遥一下子就想起了乔医生跟他讲过的“獭祭”。   被“獭祭”的拾荒人失去的只有手和脚,其他地方倒是没有受到伤害。现在变异海兔身上长出的人的胳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岛上发生的“獭祭”事件。   这些海兔平常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即使稍稍靠近,拾荒人也不会引起太高警惕。就像刚才时林遥一不留神就被偷袭了。   更何况海兔有毒腺可以释放毒素,很多拾荒人也会因此中招,倒在地上被夺去四肢。   “难道真的是变异海兔干的?”江天脸色深沉,“那失踪的三人难道也是被海兔抓走了?”   “可恶!岛上竟然还有这种怪东西!明明以前还很正常,这些海兔为什么要抢夺人类的手脚?”韩奕乾脸色阴沉,愤然道。   时林遥将两根手臂绑起来背在身上,留着回去当证据。   “走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继续找人。”   “好的。”   已经走到这里,三人也不想无功而返。被杀死的变异海兔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有江天收集了一瓶海兔毒腺分泌的液体。   留下海兔尸体,三人继续前进,路上又遇见了几只变异海兔。三人没选择直接交锋,而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这些看似可爱实则凶猛的生物。   在垃圾场上行走格外不易,更别谈是黑夜。时林遥抬起脚,湿透的鞋子踩在没过小腿的海水里,格外不舒服。   天空已经完全变黑,三人就靠他的脑袋发光,但是现在还没找到失踪者的踪迹,他估计失踪的三人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然而,就在这时,黑夜中响起一声隐约的枪响。   时林遥敏锐注意到这一点,瞬间抬头,“我们快走!有人在那边!”三人撒腿就跑,很快就来到了一块巨大礁石前。   这块礁石约三层楼那么高,堆满了被冲刷上来的垃圾。时林遥率先爬上去,江天和韩奕乾紧随其后。当三人爬上礁石顶部,看见礁石后的景象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第24章 海兔聚众开impart   “好家伙,这些海兔是在干啥?”时林遥满眼震惊。   眼前的场景大大冲击了他的想象力。   一群色彩斑斓的变异海兔在浅水区排成长队头接尾、尾接头,围成一个圈圈在他们面前扭动身体。   “它们在交/配。”江天压低声音解释说,“海兔雌雄同体,一只海兔身上有雌雄两套完整的性/器官,它们有时候相互交/配、互换精/子;有时候成串成串地交/配,第一只海兔的雌性/器官与第二只海兔的雄性/器官交/配,第二只海兔的雌性/器官又与第三只的雄性/器官交/配……这就是它们的繁殖方式。”   这是学校的海洋生物学课上提到过的知识,而且大灾变以后,因为海底变得极其危险,很多变异海兔就喜欢在涨潮的下雨天乘着海浪到海岸上进行繁殖行为。   时林遥啧啧称奇:“原来这群变异海兔是在聚众开impart!”   韩奕乾怔了怔:“银……什么?”   时林遥嘿嘿一笑,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韩奕乾整张脸瞬间变得通红。   哟,还怪纯情的!   时林遥笑嘻嘻地转过头,继续观察那群聚众开银趴的变异海兔。   “遥哥,枪声是从哪里传过来的?”江天问时林遥。   时林遥用头发感知了一下,“就在海兔圈中间。”   “什么?那中间有人?”韩奕乾睁大眼睛。   他话音刚落,三人就看见海兔圈中又发出一声枪响,随后有两个隐约的人头从水中浮了出来。   “他们被围住了!”江天掏出手电筒往海兔圈中照射,被困住的两个人注意到灯光,急忙发出求救。   “走吧,救人要紧!”时林遥掏出小克抄网就冲了过去,江天和韩奕乾也紧随其后。   时林遥先是开了两枪,子弹打进海兔体内,海兔受了惊吓,整个队伍都乱了起来。与之同时,海兔也开始释放迷惑敌人的紫色液体和有毒的乳状液体,瞬间把海水染成了淡紫色。   “你们先让开,离远点!”时林遥叮嘱江天和韩奕乾,掏出手里的小克抄网就朝海兔包围圈中的两人伸去。   海兔喷出的液体阻碍了视线,而且现在海兔放弃交/配四散逃走,即使江天和韩奕乾呆在这里,也看不清海兔的确切位置,无法精准攻击。   韩奕乾退到不远处用枪掩护时林遥,而江天则不愿意离开,一直站在时林遥身后。   当时林遥发现小克的触手缠住一个人时,江天便急忙帮时林遥一起将那人从海水中拖到岸上来。   被拉上的是1班的学生,他被拉出包围圈后,时林遥注意到他的一只手已经消失不见。   断裂处被简单止血,但这孩子脸色苍白,失血过多,如果不及时医治肯定有生命危险。   “小天,你先和韩小乾把他抬到岸上!”时林遥吩咐说。   “遥哥,你要小心!”   “我晓得!”   江天拖着昏迷学生迅速离开,时林遥也转身专心对付混乱的海兔群。   一些海兔受到惊吓远远游开,另一些还执着地在交/配。时林遥看见一人在海浪中顽强支撑,他的一条腿似乎被一只巨大的黑色海兔咬住了。   此人正是苗芳老师的男友,1班的向导谢庆轩。时林遥知道刚才是他先让小克拉着学生离开,而他在学生离开后就被海兔咬到了一条腿。   现在谢庆轩被海兔拖着,又被海浪带着,离岸边越来越远。   时林遥走进海水里,朝他那边游去。   就在他即将游到谢庆轩身边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脚底黏糊糊的,接着就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脚腕。   应该是某只有人手的海兔在攻击他。   冷哼一声,时林遥将头埋进水里,发光的头发散开,果然看见一只海兔漂浮在他身下,身体右侧还伸出一条手臂。   似乎是注意到时林遥在看它,这只海兔发动毒腺就准备喷射毒液。   小样,还敢喷我!   时林遥面露杀意,从怀里掏出杀蛇的红筷子一把刺进它体内,又把小克拦在自己面前挡住毒液攻击。   海兔吃痛,毒液喷出,时林遥强忍不适,抽出身后背的铁钩一把刺死这只偷袭他的海兔。   海兔沉在海里,他用脚一踢,就随海浪漂远了。   干完这只海兔,时林遥浮出水面换气,寻找谢庆轩的踪迹。   很快,他察觉到距离他不远处的海水泥沙翻涌。   “老谢!等我!坚持住!”   大吼了一声,时林遥继续朝他那边游,头发拖在身后发着光,跟只水母似的。   等时林遥距离谢庆轩越来越近,他也看清了谢庆轩此刻竟然是在徒手跟两只海兔搏斗。   我滴乖乖,是个狠人!   时林遥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敬佩之情,急忙游过去帮他对付这两只海兔。   他尝试把海兔从谢庆轩身上拽下来,但海兔却死死粘在谢庆轩身上不放。一只海兔甚至爬到了谢庆轩脸上,把它整个头包裹住。   谢庆轩两只手不停扑腾,而包住他头的海兔身体竟然有缓缓伸出三只人的手臂。   时林遥想掏枪射击,又怕伤到谢庆轩,只好又换了个武器,从背后背着的武器里抽出一把大菜刀。   这是他从家里厨房带出来的,自从葛家村遇险后,他就多了个心眼,出门都要带好东西保护好自己。   拿出菜刀唰唰砍下这三根胳膊,海兔也受到刺激逐渐松开谢庆轩的脑袋。   谢庆轩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双手抓住抱着自己脑袋的海兔,硬生生把它给掰了下来。   “加油老谢!坚持住啊!”时林遥给他打气说。   谢庆轩终于把海兔扯了下来,时林遥立刻一刀剁掉了它的脑袋。无头的海兔掉进海里被海浪冲走了。   被吃掉脑袋的有他一个就足够了。   “呸呸!”谢庆轩伸手抹了几把脸,吐出嘴里的肉和液体。   刚才为了自救,他直接用嘴咬伤了海兔,这才刺激海兔放开自己。   抱住他脑袋的海兔被干掉,现在只剩下腿上的海兔了。   谢庆轩的大腿被海兔咬住,导致他无法自由行动。时林遥低下头,瞅见水里有四条腿。   四条腿很正常,毕竟两个人。   但他旋即眨了眨眼睛,发现其中一条腿竟然没穿裤子,露出一腿腿毛。   沿着小腿看上大腿,他的瞳孔睁大,不由得面露惊恐之色。   因为这条腿竟然是从这只海兔身上长出来的。   好家伙,这腿肯定也是海兔从人类身上夺走的,没想到这只海兔竟然是腿控。   抽出菜刀拿出剁鸡腿的力气狠狠一劈,这条腿被砍中,立刻被海兔收了回去。海兔抱着的谢庆轩的大腿也松动了,谢庆轩想尝试把腿抽出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没有了知觉。   惊慌瞬间袭来,他禁不住怀疑自己的腿是不是已经被吃掉了。   这时一个浪花拍打过来,谢庆轩站不稳,跟海兔一起被浪卷着瞬间朝海里漂去。   时林遥伸出头发触手一把缠住谢庆轩的腰,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他看了看四周,被海兔染紫的区域已经被浪花冲淡,现在潮水不停朝岸上涌,他们所处的水区也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危险。   借助变异后的视力,时林遥还看见海水里有几只鲨鱼在游走。   “不行了,我们得先到岸上!”来不及管海兔,时林遥抄起菜刀朝海兔劈了几下,抓住谢庆轩就朝岸上游。   快要到岸边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前来支援的江天和韩奕乾。   两人被拉上岸,才算缓了口气。   原先开party的海兔早就消失不见了,时林遥喘了几口气,看向谢庆轩腿上的黑色海兔。   江天从怀里掏出匕首刺进海兔,海兔只是微微蠕动身体,依旧不情愿放开谢庆轩的腿。   韩奕乾也皱起眉,这只海兔是想吃掉谢庆轩的腿?难道宁愿死都不放开吗?   “遥哥,这该怎么办?”江天问。   时林遥蹲在谢庆轩身边,也在专心思考着对策。   这只海兔跟虎皮膏药一样粘在谢庆轩腿上不放,暴力不行难道只能来软的了?还是说直接把这样的谢庆轩抬到医院?   思绪飞速旋转,而谢庆轩此时也没了坚持下去的力气,倒在岸上奄奄一息。   蹲下来的时候,时林遥的头发也垂了下来,忽然,江天眼睛瞥见海兔的触角正在追随时林遥的头发。   “遥哥,它似乎对你的头发感兴趣。”江天急忙道。   “头发?”时林遥愣了愣,低下头把头发全垂到海兔身上。出人意料的是,在他头发的诱惑下,海兔竟然真的放弃了谢庆轩的大腿,逐渐抬起身体朝他的头发移动。   很好!   眼见有破绽,时林遥继续用头发引诱它。这种海洋生物虽然看着可怕,但其实智力不太够,在引诱下很快就离开了谢庆轩的身体。   在它离开之后,站在一旁的韩奕乾嘭嘭两枪直接了结它的性命。   “走吧!我们赶紧把他们送回医院!”   干掉海兔,找到两个人,三人也不再多呆,立即准备返回。   至于剩下的一个学生,估计早已经被海兔带走了吧。   三人匆匆离开海边,就在快要离开垃圾场的时候,一只黑色的影子突然从黑暗中蹿了出来,一下子扑到时林遥头上。   “哎哟!”时林遥被扑了个趔趄,手上扛着的谢庆轩也差点倒在地上。   “什么东西?”韩奕乾丢下昏迷的同学,掏出枪就准备射击。 第25章 海马大侄子   “等等!”江天急忙制止他,“是一只橘猫!”   时林遥感觉头发很痒,脊背也一阵战栗。脑袋上的橘猫在啃他的头发?   江天冲到他面前,伸手就要把它头上捣乱的橘猫给抱下来,结果却被哈了气,手也被狠狠挠出几道口子。   “让开,我直接把它一枪打死!”韩奕乾举起枪就准备开枪。   “等一下!”这次说话的是时林遥。时林遥直接操纵头发将橘猫捆了起来,这只橘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直接被捆成了一个圆球。   拿出小克抄网,把橘猫网进去,可怜的橘猫就这样变成触手的阶下囚。   “怎么处理?吃掉还是丢进海里?”时林遥摸着下巴看着这只自投罗网的橘猫。   真是胆大包天了,敢吃他的头发,看他不把这只橘猫的毛全部拔光。   “等等遥哥,这只猫似乎不太正常。”江天说,他看着抄网里的橘猫,发现这只橘猫竟然有两条尾巴。   “是变异野猫。”时林遥说。   被六根触手使劲蹂/躏的橘猫此刻已经变得有气无力,看起来可怜巴巴。江天看着它琥珀色的眼睛,一时不忍心把它杀死。   “这只猫看起来很有灵性,要不把它养起来吧。”他建议道。   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橘猫也扭过头看向时林遥,用夹子音叫了几声。时林遥打量了橘猫一遍,这只猫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要是养了天天啃他头发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头发可不能被糟蹋了。   于是,他伸出手,把小克抄网递给江天。   “既然是你说的,那就你养吧。”   “你不想养它吗?”江天犹豫地接过抄网。   “它吃我头发,士可杀头发不可吃,我不会原谅它的。更何况我以后要养鱼,他们呆在一起肯定要打架。”   “那好吧,那我就试着养养这只野猫。”   “行,先让它呆抄网里,回去了再关进笼子。”   “遥哥你要养什么鱼?我们家也有个鱼池专门养鱼。”   韩奕乾见两人这样亲密,不免感觉有些受排挤,于是主动展开话题。   “是美人鱼。”   韩奕乾陷入沉默,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解决完突然出现的野猫,三人立刻返回安全区。   在这里他们遇见了一直苦等的苗芳老师,还有失踪学生的家长。   受伤的两人立即被送往医院治疗,而三人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   4月20号的野外实践课突发意外,这件事也在岛上引起了轰动。但更为重要的,是这次终于找到了“獭祭”的真相。   4月21号,据苏醒过来的学生说,他跟另一个男生一起赶海,看见了一只有小狗大的变异海兔。   想着抓到变异生物能加分,两人就尝试捕捉它,没想到刚上手就被喷出的毒液淋上了。   变异海兔的毒液制造了幻觉,两人受幻觉影响,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海里,被更多的海兔拖了下去。   获救的男生在医院苏醒,少了一条手臂,但好歹捡回一条命。而且他被谢庆轩及时从海兔群里救了上来,中毒也轻,依稀记得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让岛上明白了“獭祭”的真相。   以往被“獭祭”的拾荒人中毒太深,苏醒以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压根不知道是何种生物袭击了他们。   获救的学生讲出了被袭击的经过,也给岛上的拾荒人敲响了警钟。   至于另一个学生……据他所言,他们一起被拖下水,他及时得到了谢庆轩的救助,但另一个学生却被变异海兔拖入了深海之中。   1班的向导谢庆轩则因为伤势太重,中毒太深,昏迷了3天,于4月24号苏醒。   4月25号,时林遥放了个假,决定抽空去医院看望谢庆轩一趟。   走到医院,直奔病房,推开门,就看见苗芳老师坐在一张病床旁边。   听见开门声,苗芳老师转过头,露出一张憔悴苍白的脸。   这几天她担心谢庆轩,一直没睡好觉。   “时向导你来了。”她站起身让出座位。   “哎不用不用,你坐,苗姐喊我小遥就行了。”   “你坐吧,我出去接水,你们聊。”苗芳老师拿起保温水壶就走了出去。   看着病房门关上,时林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老谢啊,感觉咋样?”他关切问道。   谢庆轩躺在床上,小麦色的坚毅脸庞透出一股虚弱感。他的腿算是保住了,四肢完好,就是中毒太深,严重损伤了身体。   看见时林遥,他起身靠在床上,左眼带黄色,这就是他的狼眼。   “多谢你救了我。”谢庆轩开口说,嗓音沙哑低沉,很有磁性。   时林遥大手一挥:“不用客气,都是一个岛上的,就应该互相关照。”   谢庆轩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你冒着生病危险来救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以后有需要尽管开口,我肯定为你赴汤蹈火。”   时林遥稀奇地打量着谢庆轩,没想到这人还挺讲义气,颇有种侠客风范。   “老谢你几岁了?”   “31了。”   “你灾变前是干啥的?”   “军校的学生。”   “怪不得怪不得。”时林遥连连点头。这老谢身上一瞅就有一股凛然正气。   低下头,看着老谢露出来的麦色胸肌和强健的臂膀,时林遥也不由得啧啧称赞。怪不得苗芳老师喜欢老谢,这肌肉真是荷尔蒙爆表啊,老谢的身材也就比卞俞差了那么一丁点儿。   时林遥从背着的旅行包里翻出一小瓶蜂蜜:“这是给你带的慰问品,我们自家产的蜂蜜。”   “谢谢,时向导。”   “都说了喊我小遥就行了。”   时林遥把蜂蜜放床边桌子上,准备等苗芳老师打完水来了给老谢泡一杯。   “医生说你啥时候能出院?”   “我现在还不能出院。”老谢眼中划过一抹黯然之色。   “为什么?”   “医生说我的身体似乎在发生某种变异,因为海兔毒素还没排出身体。”   “没事,我也是变异了,你看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嘛!”时林遥甩了甩自己一头飘逸的秀发,骄傲地安慰他。   老谢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时林遥的脑子被啃掉了,岛上人都知道。现在看他这样,坏掉的脑子怕是还没恢复好吧。   默然长叹了一声,老谢靠在床上,不再多言。   “那个住院的学生呢?”   “已经被家里人接回去了。”   “那隔壁住的是谁?”时林遥指了指隔壁拉上帘子的病床问。   “好像也是一个变异者,今天出院,我不了解他的信息。”   “好吧。”   跟老谢聊了会儿天,苗芳老师回来,时林遥离开病房去找乔医生去了。   到院长办公室,时林遥先敲了敲门。   “请进。”   他推门而入。   “你怎么又来了?”乔医生坐在办公桌后面,挑起眉,而他对面椅子上的男人也惊讶地抬起头。   “是你!”看清时林遥的脸,男人倏地站起来,眼中含泪。   “你是……”时林遥看着面前的娃娃脸男人,一时想不起来啥时候认识过他。   “是我啊大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肚子鼓起来的那个……”   娃娃脸用手放在腹部,朝外比划一个圆圈。   记忆一下子被唤醒。   “竟然是你!”时林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老天,这家伙身上发生了什么?4月14号初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矮胖身材肚子肿得跟孕妇一样,结果现在就恢复正常了,变成瘦瘦的娃娃脸,穿着宽松的休闲T恤。   “是因为变异我才瘦下来的。”娃娃脸不好意思地说,“大哥,要不是你帮了我,我现在估计早就死了,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有乔医生也是!”   娃娃脸说着说着就流下眼泪,时林遥注意到他肚皮鼓了鼓,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   时林遥吓得后退了半步:“你的肚子……”   “哦哦,别害怕,这是我儿子。”娃娃脸掀开衣服,露出肚皮。   时林遥看见他肚子已经恢复平坦光滑,只是微微凸起,在肚脐眼的位置裂开了一条缝,从里面伸出了一个小脑袋。   这正是一只很小的黄色海马,半个巴掌那么大,伸出长长的吻好奇地瞪着时林遥。   时林遥咽了口唾沫,又后退了半步:“你生下来的?”   “是啊大哥,这就是我生下来的!我给它取名叫马黄。”   “随你姓?”   “是啊,对了我还没介绍自己,我叫马瑞,19岁。”   “真好,真好,小侄子看起来就机灵。”时林遥看着马黄呆滞的大眼睛称赞说。   “嘿嘿!”马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马黄的头。   “就生了一胎?你的内脏呢?”时林遥继续问。   “他的腹囊里只有一颗受精卵,当然只有一胎,内脏都已经长回去了。”乔医生回答说。   “是的是的,多亏了乔医生医术高超,帮我把内脏都整回了原位。”马瑞感激地说。   “我以为能生个双胞胎呢……”时林遥嘀咕说,摸着背包掏了掏,掏出一瓶海粉丝。“来得匆忙没带啥礼,这是我前几天捞的彩虹海粉丝,拿回去给孩子补补,看这孩子都瘦成海马干儿了……”   海粉丝本来是给1班那个学生带的,结果学生已经出院了,索性就送给马瑞吧。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   马瑞连忙半侧过身子,摆起手,摆出一副过年常见的收红包架势。   “拿着拿着,一点儿心意……”   “这可使不得!”   “我说拿着就拿着!”   “哎呀别别别,不能要不能要……”   时林遥不耐烦了,火从中来,上前两步拉开马瑞的腹囊就把海粉丝塞到了马黄旁边。   马黄睁着呆滞的大眼睛,扭头瞅了瞅这个占据它宝座的彩虹瓶子。   怎么回事?还有海兔卵敢跟宝宝抢爸爸? 第26章 养鱼之前要先造鱼池   马瑞在马黄发火前把海粉丝拿了出来。   “既然这样,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大哥!”他双眼噙泪,感激涕零。   除了去世的爸妈以外, 时林遥还是第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   在岛上他无父无母,时林遥跟他非亲非故,不仅愿意救他,还送他海粉丝, 帮助他们孤儿寡父生活,真是个大善人呐!   这些没理由的善意甚至让他怀疑时林遥觊觎他们孤儿寡父呢!   想到这一点, 普却信的马瑞看向时林遥的眼神也不由得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有个问题。”时林遥看着马黄说,“马黄不是海马吗?为啥不用生活在海水里?”   乔医生解释说:“马黄是变异的黄海马,在马瑞体内孕育的时候受到影响,又发生了变异。它现在可以依靠长出的肺和自身的皮肤在陆地上呼吸。”   “是的, 马黄是个坚强的孩子。”马瑞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特制奶瓶。   这奶瓶实际上是个小玻璃试管。   他把玻璃试管递到马黄嘴边, 马黄用尖尖的管状的嘴就开始吸食里头的液体。   一时间,时林遥仿佛看见马瑞身上散发出一种母爱的光辉。   “是催产素的影响。”乔医生适时补充说。   “这是马黄的食物?”   “这里面装的是海水、糠虾和钩虾混合在一起的液体,马黄现在先吃这些, 等出院以后我就给它找有营养的东西吃。”马瑞怜惜地说。   “挺好的。”时林遥默默点头,眼神复杂。   马瑞和马黄办理好出院手续就离开了办公室。   临走前,马瑞还拉着时林遥的手依依不舍, 说改天一定携马黄登门拜谢。   时林遥也是认了这个兄弟,让他有事尽管来找自己,看在大侄子还小的份上也会关照他们一二。   现在办公室只剩下时林遥和乔医生二人。   时林遥一屁股坐在乔医生面前。   “好久不见,乔医生。”   “刚刚不是才见面嘛。”   “嘿,咱跟你说客套话呢,乔医生怎么连这都听不懂。”时林遥狡黠地眯起眼睛,“我想问问谢庆轩的情况怎么样?严不严重?”   乔医生整理着桌子上的文件, “你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大家都是同一个岛上出身,兄弟姐妹之间就应该互帮互助。”   “你就是想看其他人倒霉的样子吧。”乔医生讽刺说。   他早就看透了时林遥的恶趣味。   “乔医生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的心都被你伤透了,我只是心地单纯又善良罢了。”时林遥装作擦了擦眼泪。   乔医生端起保温杯喝水。   “别恶心我,不然我一口水全部吐到你身上。”   时林遥瞬间正襟危坐。   “你怎么知道我害怕你的口水?”   乔医生此人果真恐怖如斯。   “海蛞蝓为什么要抢走人的手脚?现在‘獭祭’应该改名叫‘蛞蝓祭’了吧。”   “具体原因还需要调查。但知道是什么生物就好办了。”   乔医生喝水润了润嗓子,开始讲谢庆轩的情况:   “他的身体接受了太多的海蛞蝓毒素,这种变异毒素我也是头一次见,目前还没找到彻底清除毒素的方法。不仅如此,攻击他的海蛞蝓处在交/配期,身体似乎也具有某种莫名的变化,我也不好断定这种变化是否影响到了他。”   “老谢是个狠人,他还敢上嘴咬海兔,我看他咬掉了好几块肉。”   “其中可能有海蛞蝓的外生/殖/器。”   “什么?”时林遥虎躯一震。对于谢庆轩的钦佩感又上一层楼。   “没关系,反正是日抛丁。”乔医生随口道。   丁的再生是海兔的技能之一,每次交/配都使用崭新的武器。   如果老谢受到海兔影响,产生变异,时林遥在脑海里幻想了一幅画面。老谢该不会变成金刚钻头速换男吧……   甩了甩脑袋,将画面从脑海里驱除,时林遥紧张地问:   “我也被海兔喷了毒液,我会不会也受到了影响?”   乔医生上下扫了他几眼,“这可说不准,你把裤子脱了趴下来我检查检查。”   “乔医生你又这样……”时林遥扭捏地往上提了提裤腰。   乔医生此人睚眦必报,是在报复自己刚才恶心他的事情呢。   抬起头,两人四目对视,颇有互不相让的变态锋芒。   “咳咳,不说了。”时林遥见状不妙,准备溜走,“我还赶着回家吃晚饭呢。”   他怕再留在这里,乔医生又要揪他头发。   果然,乔医生下一句话就是:“你的发型怎么变了?”   时林遥摸了摸脑袋,含糊道:“心情不好,就换了个发型。”   实际上是那只袭击他的橘猫弄断了一些头发,时林遥回家后照镜子,哪哪儿都看不顺眼,便抄起剪刀给自己理发,结果越理越糟糕。   还好第二天他去求助方安娜,方安娜给他修整了一下,剪成了有层次感的清爽中长发。   “剪下来的头发呢?”乔医生眯眼细看,表情似有不满,仿佛是别人未经允许就擅自动了他的东西。   “扔了。”时林遥扯谎说。   其实头发都被他收集起来钓海鲜了。他发现自己的头发似乎很受海洋生物欢迎,是绝佳的饵料,于是全部攒起来了。   乔医生挑起细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显然不信。   “算了,以后不要随便剪掉头发,掉的头发都送到我这里。”他叮嘱说。   “我知道了。”   离开医院,时林遥在回家之前先拐去了江天家。   江天刚放学回来,方安娜也在他屋里。   “你们在干啥呢?”   “在看猫。”方安娜看见他,笑着说。   时林遥走到两人中间,弯腰看关在铁笼里的橘猫。   这只橘猫还不能称之为大橘,因为它个头很瘦,两条尾巴很长,耷拉在身体后面。   看见时林遥过来,橘猫倏地抬起头,讨好地趴在笼子边,发出急切的夹子音。   “这只猫很喜欢你啊,遥哥。”方安娜嫉妒地说。   她刚才逗了它这么久,这只猫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亏她还特意带了小鱼干过来。   时林遥从背后默默掏出了小克抄网。   橘猫看见小克抄网,身体瞬间僵住。   时林遥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老实点!我现在把你放出来,你要是敢咬我头发,我就让小克把你撕成六半。”   魔鬼般的语气让橘猫乖乖点头。   时林遥打开铁笼,把橘猫抱了出来,递给方安娜。   橘猫在他手里身体僵硬,一动不动,被方安娜接过,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哇!好可爱哈哈哈哈!”方安娜抱着橘猫,两眼发光,心情激动。   时林遥看向江天:“这只猫你真准备养起来?”   “是的遥哥,我看这只猫很聪明,而且它好像很会找东西。”   “行,那你准备给它起什么名字?”   “我看不如叫萌萌,它长得这么可爱!”方安娜抱着猫说。   “这是公猫。”江天无奈道,“我也没想好,遥哥起一个吧。”   时林遥瞥向橘猫:“那就叫‘局长’吧。”   “好,以后就叫它局长。”   橘猫甩了甩两条尾巴,无语对苍天。它的名字就这么被草率地决定了。   4月26号到4月29号,时林遥又连上了4天班,而4月30号和5月1号,他获得了两天的休假。   岛上每天都需要人巡逻,他作为治安所的治安官,工作和休假时间也是随需要经常变动。   难得有休假,时林遥决定去垃圾场找卞俞。   背好背包,30号这天晴空万里,抬头看了看天空,他也不禁感慨真是个好天气啊。   适合钓鱼的好天气。   带好抄网和钓竿,时林遥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垃圾场从海岸一直延伸出海面,杂乱无章,充满废弃的塑料袋、塑料瓶和被海浪冲刷上岸的家具和电子产品,还有那些倒塌的楼房碎片和破损的车辆,陈旧不堪,已经丧失了原本的形状和功能。   这些属于灾变前时代的物品随着海浪摇摆不定,鸥鸟在其上盘旋,从海洋爬上岸的变异生物则穿梭其中。   时林遥走在海水里,现在海水已经淹没了他的小腿,浪花拍打在他脚边倒塌的黑皮沙发上,溅起白色的泡沫。他抬起头,看见了蜿蜒至天际、漂浮于海面的众多物品。   一些破旧的房顶、电线杆、信号塔伸出海面,就像海中的礁石。   时林遥爬到其中一根电线杆上,低头看见浅蓝色的清澈海水,水下是珊瑚和褐藻,还有紧密交织的小鱼群和挥动钳子的小螃蟹。   这里看起来没有大鱼。   抬起头看向远方,时林遥决定跑远一点。在垃圾堆里刨出一块木板,他试探性地踩了上去,发现可以漂浮在水面。   “不错!”   满意地看着这块木板,时林遥掏出小克抄网当船桨,开始朝远离海岸的海域航行。   “我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背着钓竿,坐在木板上,时林遥假装捂住草帽,看着水天一色的海洋,忍不住发出大笑。   “小克,再划快一点,我们要去那里!”低下头看着被他伸进海水里的网兜,时林遥催促说。   小克抄网被他绑在了木板上,反正小克可以自己游动,也不需要他再动手。   一只触手不情不愿地伸了出来,仿佛在控诉他的暴行。   时林遥伸脚踩上去,触手倏地一下缩回水里。   “别偷懒,我看见你的触手了!”时林遥说。   木板在水面晃动了几下,慢悠悠地乘着小小的海浪朝远处划去。   催完小克,时林遥再次抬起头,他看见前面有一栋楼房的房顶露了出来,他准备到那里钓鱼。   拿出身后背着的钓竿,时林遥心情澎湃,先做了几个挥杆练习。   在小克的努力下,他们终于到达了钓点。   时林遥爬上楼房顶层,这栋楼似乎有六层,最顶层和屋顶露出水面,而其下的部分则都在水里。   时林遥弯下腰,把头伸进水下,通过下面几层破掉的窗户,还能看见屋子里面的家具和陈设。但人类已经不住在其中,现在的住户是色彩斑斓的海洋生物。   很好,是个钓鱼的好地方。   从背包里先掏出鱼护,时林遥把鱼护先扔进海里。   鱼护是尼龙线编织而成的网兜,跟一个大水桶一样,会把钓到的鱼困在里面,这样就不用担心鱼被钓上以后很快就死亡了。   鱼护等配套的钓鱼装备也没花钱,都是张明发送给他的。   扔完鱼护,时林遥又掏出一个大瓶子。这里面是打窝的窝料,是江天帮他做的,用一些小虾、牡蛎、沙蚕、鱼肉和其他东西压碎制成。   先把窝料洒进水里打窝,吸引海鱼过来,接下来就要开始钓鱼了。   起竿,挂上鱼饵,下钩,时林遥就坐在房顶上,安静等待鱼上钩。   鱼饵也是江天帮他制作的,不过里面添加了时林遥的头发。   上次方安娜帮他剪下来的头发都被加进去了,时林遥相信自己的魅力,这次他肯定能收获一整个鱼护的大鱼。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海面就像一面碎裂的镜子。   时林遥坐在其上,很快,鱼竿抖动,有鱼上钩。   他使劲一拉,鱼钩带出一条带鱼,时林遥赶紧抄起小克抄网把带鱼网起来。   触手死死包裹住带鱼,制止他的动作,一人一网急忙将带鱼拉到房顶上。   这条带鱼通体银白色,背上有细小的黑点,长约一米。但更为特殊的,是带鱼的脑袋上长出了一个鸡冠似的肉瘤。   “第一把就是大货!”时林遥搓了搓手,激动无比。   这还是他第一次钓鱼,没想到一下子就钓上来一条变异带鱼。   把带鱼塞进鱼护里,时林遥再次挂饵抛竿。   他现在似乎能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钓鱼佬,今天他回家肯定要迷路,非要拖着鱼护绕整个安全区走几圈不可。   按捺住兴奋的心情,时林遥继续钓鱼,在饵料的加持下,他又钓到了一条半米长的东星斑、一条海鲈鱼和一条蓝点马鲛。   看着被挤满的鱼护,自豪感涌上心头,时林遥心里一阵狂喜。   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有钓鱼天赋,他以前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呢。   后面他又钓到了一些小鱼,都扔进小克抄网。现在他已经瞧不上小鱼了。   又一次下钩,这次钩下了很久都没鱼咬饵,时林遥耐心等待,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剧烈的晃动从鱼竿顶部传来,时林遥嗖地站起身,就知道肯定是有大鱼来了。   使劲朝后拽着鱼竿,这条鱼的力气之大超出了他的想象,难道是一条一米以上的大鱼?   想到这,时林遥拉竿拉得更卖力了,这么大一条鱼绝对不能让它跑了。   然而,随着鱼竿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不好的预感也涌上心头。   海面悄然浮现一抹巨大的阴影,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游动上升,时林遥双手死死抓紧鱼竿,可突然一股巨力袭来,鱼竿从他手中猛地挣脱出去,一条庞然大物翻出水面,溅起巨大的浪花。   时林遥被浪花淋了一身,还差点被带进海里。   等他再睁开眼,一条巨大的黑色蝠鲼从海面凌空而起,宽约八米,就像一只巨大的风筝,在他眼前优美地翻了个身,然后嘭的一声落入水中。   时林遥眼睁睁看着巨型蝠鲼消失不见,他的鱼竿也跟着蝠鲼一起沉入了海底。   “怎么能这样……这是我的新鱼竿……”   时林遥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   沮丧地坐在原地,他抑制住要去海里找鱼竿的冲动,拿起了小克抄网。   鱼竿应该是找不回来了,只能等回去以后再问问张明发有没有多余的鱼竿了。   时林遥将小克抄网伸进海水。   虽然不能钓鱼,但他还能捞鱼。   跳入水中,时林遥屏息潜入水底,用抄网在海底捕捞。这次他的目标主要是水母。   扫视一圈,果然被他发现了猎物。   竟然是五只变异天草水母!   这几只天草水母直径大约是9厘米,触须在阳光下是淡紫色,非常细长,在海浪中随波逐流,游动的姿态非常优美,就像新娘头上的白纱。   “就是它们!”   时林遥一眼就锁定了目标。   这几只天草水母长相似乎还比较正常,变异指数应该不高。更重要的是,天草水母有剧毒,它们触手上的白色斑点就是刺细胞囊。   要的就是毒水母。   时林遥伸出小克抄网试探性地网住一只水母。   水母被网住,触手蛰住小克,小克的触手动作逐渐变得迟缓。   将水母放走,时林遥把小克抄网收回来,静静观察小克的情况。   小克中毒后就萎缩了,在网兜里一动不动,在时林遥的陪伴和鼓励下,十几分钟后,小克逐渐挺了过来。   “太好了小克!你终于醒了!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时林遥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小克伸出触手,晃了晃,仿佛在安慰他似的。   “既然你醒了,那就继续吧。”时林遥重新拿起抄网。   小克被再次送到了天草水母面前。   “开始工作吧,我们要把这群水母一网打尽!”时林遥说。   小克窝在网兜里瑟瑟发抖。   在一人一网的努力下,五只天草水母都被时林遥抓住,装进了他的水母袋子。   这次出来的目的之一就是捕捉水母,特别是毒水母。   上次跟变异海蛞蝓大战一场后,时林遥觉得有必要给自己叠加一层毒素免疫buff,于是他就萌生了吃毒水母的心思。   俗话说得好,吃啥补啥,而且水母也经常食用同类,他觉得若自己吃了足够多的毒水母,那以后再遇见毒素,肯定就有了免疫力。   说干就干,抓上来几只天草水母后,时林遥又带着小克抄网继续在海水里搜寻。   可惜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其他的剧毒水母,海月水母倒是抓住不少。   海月水母也有毒,但是相比于其他毒水母来说毒性较小。   时林遥之前也吃了不少海月水母,他怀疑自己大战海蛞蝓的时候之所以不太受其毒液影响,就是因为以前吃掉的海月水母给他增强了毒素抵抗力。   将海月水母跟天草水母分开装,时林遥掂了掂袋子,对自己的收获非常满意。   回去以后就把水母腌起来。   将鱼护里的鱼和水母都收好,时林遥准备回家。   今天抓海鲜耽误得太久,现在都下午了,他还没吃午饭呢。   找卞俞的事情只能推迟到明天了。   坐上木板朝回漂,这次小克实在是太累,缩在网头里不动弹,时林遥只好自己上手划木板。   在这片海域操纵木板也是技术活,正常的小船压根进不来,因为这里海面上漂了太多东西,而且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建筑,稍不留意就会撞到坍塌的屋顶或墙壁。   用头发触手划着小木板,时林遥发现很多鱼开始追在他头发后面啃,吓得他立刻又把头发收了回来。   万一被啃秃了就不好了,而且要是头发再引来那么大的蝠鲼,那他的小木板就要被掀翻了。   虽然这片区域海水也不深,但海水里垃圾太多,时林遥也不是很想进入水里。   随手从水里捞了个生锈平底锅当船桨,时林遥继续朝岸上划,回去的路线跟来的时候不一样,因为海浪是流动的,海面漂浮的物体随海浪在缓缓漂移。   划着划着,时林遥忽然听见古怪的嘎吱嘎吱声,就像是那种锁链摩擦得不利索的声响。   抬起头,朝声音来源看去,并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东西,但这股声音却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时林遥转头继续划。   可这声音像是紧紧跟着他,一直在他耳边回荡。   “怎么回事?”   时林遥放下平底锅,疑惑转过头,仔细盯着海面。   嘎吱、嘎吱、嘎吱……   声音听起来很有节奏。   时林遥静静听了片刻,感觉到一种熟悉感,这似乎是荡秋千的声音。   可是大海上哪里有秋千?   他觉得自己的猜想真是荒谬,然而下一秒,他竟然真的看见一堆垃圾被海浪缓缓朝岸边冲来。   在海浪和海风声中,一个秋千架连带着下面的水泥地块静静漂在海面的垃圾之上。   秋千底下垫了很多轮胎、泡沫板、泡沫地垫之类的东西,使其安稳地浮在水面上。在海浪和海风的拍打下,悬挂秋千的铁链摇晃起来,连带整个秋千也晃动起来,发出时林遥听见的那种声响。   原来大海上真的有秋千,还是会移动的!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秋千上贴满了贴画,下面的泡沫地垫也都是卡通图案,时林遥推测这次海浪带来的是幼儿园的东西。   后面陆陆续续漂来的塑料玩具、儿童床和幼儿板凳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原来刚才只是自己吓自己。   时林遥心里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海面上有什么诡异在跟着他呢。   想想也觉得不可能,现在可是朗朗白日……时林遥抬起头,却发现太阳不知不觉间竟然被云彩遮住了。   天空一下子变得昏暗。   好吧,在这多云的大晴天,应该不会有啥危险。   时林遥心里忖度着,默默点了点头。   才怪!   谁会信这是普通秋千啊!   就算有海风和海浪,秋千发出的声音也不可能这么有节奏!每一个节拍都跟上一个丝毫不差!   时林遥冷汗直流,迅速抄起背包里的拍立得对准秋千拍照。   咔嚓!照片出来!时林遥一瞅,顿时打了个哆嗦。   秋千上坐着一个无头小男孩,正在一摇一摇地荡秋千。他的脖子淌着鲜血,头颅放在他膝盖上,正直勾勾地盯着时林遥,露出诡异的微笑。   妈耶!   将照片塞进兜里,时林遥抓起平底锅拼命划了起来。   太恐怖了!小小年纪不上学怎么就这么喜欢玩秋千!要是被老师逮到了,肯定要狠狠揍一顿!   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朝前划,秋千摇晃的声音却依旧在耳边盘旋回响。   时林遥拼命往前划,就在快要划到岸上的时候,秋千摆动的吱呀吱呀声却突然消失。   怎么回事?时林遥手上动作不停,一直朝前划,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手上沉甸甸的,用来当船桨的平底锅似乎是被某种东西给阻挡了。   用力朝前一舀,平底锅露出水面,一颗小小的人头被舀了起来,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时林遥尖叫出声,手一抖连整个平底锅全部丢进水里。   “咯咯咯咯——”   小孩的笑声突兀响起来,下一秒时林遥就感觉自己后背仿佛被抓住。   微微低下头,一双小手已经缠住他的脖子。   “荡秋千、荡秋千、荡秋千……”   声音是从木板底下传出来的,时林遥低下头,木板突然裂开,他整个人和背包都落入海中。   “荡秋千啊!我们一起荡秋千!”   时林遥沉入水中,伸手抓住缠上他脖子的小手,准备把这个小鬼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他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背,出来钓个鱼都能遇见随海浪漂来的诡异。   诡异可比变异生物难对付多了。   心中不爽,无头男孩的手掐得紧紧的,让他怎么拽都拽不开。   不仅如此,他还看见无头男孩的身体逐渐扭曲变形,他的双腿朝后背的方向变得越来越长,最后整个身体直接在海水中晃动起来,带着时林遥一起朝海底深处冲去。   “荡秋千啊!呐,你喜欢荡秋千吗?”   小男孩的头也漂了过来,跟在他身边笑嘻嘻地问他。   时林遥伸出头发触手想制止小男孩,可是小男孩往下冲的力气很大,不管他怎么阻拦都没让他停下。   完了!心里警铃大作,望着越来越黑暗的深海,时林遥知道再不想办法他今天绝对要栽在这里。   脖子被狠狠掐住,呼吸越来越困难,晕眩感也随之袭来,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被拖进深海活活掐死了。   即将昏迷之际,他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响起。   “放开!”   这声音听起来很奇特,像是从海底深处发出的回响。更特殊的是,声音响起后,抓住他的小手真的应声松开。   一道蓝色幽灵般的影子从深海猛地冲出,抓住时林遥就朝上游。   无头男孩反应过来,发出刺耳的怒吼,整个身体也如同荡起后回摆的秋千一样唰地朝上追。   两道影子破开海水,在海底展开追逐战。   但还是头一道影子更盛一筹,最先破开水面爬上就近的一根信号杆。   无头小男孩也追了出来,他的双脚缠住漂在水面的秋千,整个身体回弹,再次坐回秋千之上。   “滚开!”   声音再次响起。   无头男孩沉默了一段时间,仿佛在权衡双方的力量。过了一会儿,吱呀吱呀的声音响了起来,秋千又荡了起来,对准他们荡了起来。   卞俞皱起眉,深深凝视着荡秋千的男孩。   这个男孩是铁了心要缠上他们了。   “停!”怀里突然传出声音,他低下头,发现时林遥正躺在他膝盖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就是不舍得起来。”   时林遥偷偷摸了把人鱼光滑的鳞片,坐起身,伸进水中的头发回缩,带起一颗圆滚滚的脑袋。   秋千声戛然而止。   “这是你的头吧?小朋友。”时林遥把头抓在手里,咬牙切齿道,“玩完游戏你忘记把头带回家了啊。”   小男孩的头顿时露出狰狞愤怒的表情,张嘴就要咬时林遥。   “呦,还挺凶!”时林遥拿起小克抄网就把头塞了进去。   六根触手直接缠上来,秋千上的小男孩气得剧烈颤抖,整个身体都发出一种嘎嘣嘎嘣的关节作响声。   “再说一遍,你走不走?”时林遥抓住手里的小克抄网,六根触手将头当核桃一样盘来盘去。   无头男孩真的发火了,两脚一蹬,秋千荡起来,他整个人也立刻飞到时林遥面前。   卞俞伸手就抓住男孩的胳膊,他用力使劲一拽,整条胳膊都被他扯了下来。   无头男孩吓得落进海里,时林遥也吓了一大跳。   老天爷,这么凶残的嘛!   卞俞松开手,被他扯断的胳膊掉进水里,眨眼间就有一群变异海洋生物冲上来分食殆尽。   无头男孩又缩回自己的秋千上,这次他没了一颗头,也少了一根胳膊。   但是他已经不敢再去报仇了。   秋千一溜烟儿沉进水里,荡秋千的小男孩也眨眼间消失不见。   掂了掂抄网里的头,时林遥看向卞俞,“头怎么办?”   “喂鱼。”卞俞回答。   时林遥低头看海水。无头男孩的胳膊被撕咬成碎肉块,肉块上还带着缕缕诡异的雾气。   诡异的躯体应该是大补之物,看着海里凶残争食的变异海鱼,一个计策浮上心头。   “我可以拿它当鱼饵吗?”   “会引来比刚才的蝠鲼还危险的大鱼,而且会把他引回来。”   “你怎么知道蝠鲼?”时林遥睫毛一挑,眼睛逼住了他。   “我一直看着你。”   时林遥举起小克抄网,网兜一甩,把头扔得远远的。   既然这颗头也没啥用,干脆就丢了。他可不想半夜被荡秋千的声音吵醒。   “原来你一直暗中观察我呢。”扔完头,时林遥转头直视卞俞的眼睛,嘴边漾起微笑,“正好我也有事找你。我们到岸上再说。”   “好。”   卞俞帮忙把鱼护、装水母的袋子和背包都捡了回来,还把时林遥给送到了岸上。   两人坐在岸边一块礁石上,时林遥伸手把打湿的头发拧干,然后拨到身后。   卞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头发,心中隐隐有种想摸一把的冲动。   “你的头发颜色变了。”   “水母就是会变色,现在跟你的尾巴颜色差不多。”时林遥说,盘腿在他身边坐下。“你想摸摸看吗?”他邀请道。   卞俞抿起双唇,定定地凝视着时林遥,似乎在内心纠结。   这家伙的自来熟真是让他招架不住。   最终,他伸出手,轻轻捻了一下时林遥的发梢。   摸起来很柔软,就像丝绸,头发散落在海水中的时候,也与水母摇曳的触须非常相似,虚渺晕魅,诡丽莫名。   时林遥抬起眼睑,忽然,伸手抓住卞俞的手腕,拉着他的手掌放在了自己头顶。   卞俞身子一僵。   “好玩吗?”时林遥松开手,“你的体温似乎比我的低。”   卞俞低头凝视他的发旋,指尖轻颤,柔软发光的细长发丝就从指缝里泄开,沁出微亮的清辉,如星光垂落。   似乎摸得有点久了,卞俞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摸完了吧?”他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礼尚往来,我能摸一下你的尾巴吗?”   那条长长的鱼尾半垂进水里,铺展开如同一匹上好的蓝色绸缎。   卞俞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可以。”   时林遥的眼神让他不忍拒绝,更何况自己也摸了对方的头发。   你摸我头发,我摸你尾巴,就是要有来有往。时林遥摸上光滑的鱼尾,梦想成真,他双颊泛红,眼睛闪亮,“你的尾巴能变成腿吗?”   卞俞看着他说话时微张的嘴唇,身体腾地发痒发麻,触电一样的感觉是从鱼尾传来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只温热的、在他尾巴上游移的手掌。   他再次抿起嘴唇,难以忍受似地将鱼尾从时林遥手底下挪开。   时林遥只好收回手,怅然若失。   “可以变。就是不能变太久,我大部分时间还是要呆在水里。”   听见卞俞的回答,时林遥又精神起来。   “对了,五月的时候有船队会到达淆阳岛,因为岛上要接收难民。我是专门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但是一直没找到你。没想到路上还遇到了危险,幸亏及时被你救了。”   这一番话说得无比真诚。   “你不是来钓鱼的吗?”卞俞嘴上说,心里却泛起了涟漪。   时林遥微笑的表情凝固,旋即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找你才是我的目的,不然谁闲着没事儿干来这边钓鱼啊?其实我是不太好意思说的这么直白,本来想着要是见到你,就假装是钓鱼偶遇,免得你躲我。”   卞俞紧闭着唇,心脏却怦怦跳了起来。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对他这么热情,究竟是有什么目的,还是说只是单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所以,船队来的时候可能会发现你。”时林遥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要是你被船上的人发现,他们肯定会把你抓回去研究,把你卖到大岛的研究所切片解剖做实验……”   时林遥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暗黑的推测,最后才进入主题。   “为了避开船队,你要不要跟我上岛,在我家里住一段时间?”   “为什么你要邀请我去你家?”   “我是担心你。”时林遥满脸真诚加无辜,“你救过我三次,你愿意在我家住多久都行。我家有水井,还能给你造个水池。”   这是对方第二次邀请自己。   卞俞沉默不语,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是在思忖。   时林遥也不急,耐心等他。过了一会儿,卞俞思考完,抬起头看他:“可以。”   “真的吗?”时林遥眼睛亮起来。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我,我可以跟你上岛。”卞俞说。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时林遥急忙点头,“我们现在就回家。”   “不行。”卞俞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之后我会去找你。”   他的拖延让时林遥感觉到古怪。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一直住在岛附近吗?你在这边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没什么事情。”卞俞随口道。   “嗯哼,是嘛……”时林遥猜出他是在隐瞒什么。但两人才刚认识,还没熟到能交换秘密的程度。   卞俞望了望天空,“你该走了。”   夕阳西下,海面波光粼粼,一片跃动的金色斑点。这是大海难得的美景。等太阳落山后,淡淡的雾气笼罩起来,大海又会呈现诡异而残忍的情状。   两人在岸边分别。   时林遥带着收获回到家。   虽然损失了一根鱼竿,但是今天的收获不小,也算是有得有失。   而且卞俞答应他要搬来跟他一起住,拐走美人鱼的计划终于成功。   嘴里哼起歌,时林遥腌好水母,又把钓到的海鲈鱼放进锅里清蒸。   做饭的时候,时林遥观察了一遍家里的小院。卞俞需要水,还好家里有井。到时候让他睡一楼,过几天给他房间里砌个水池,再从井上接一根管子过去。   反正卞俞对水没讲究,海水淡水都可以。   做好晚餐,时林遥等二叔回来,告诉他美人鱼要住进来的事情。   听见美人鱼,二叔吓得筷子都掉了。镇定下来以后,他也答应了时林遥要为卞俞砌水池的要求。   “小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二叔肯定会支持你的。”二叔吃着清蒸鲈鱼说。   时林遥非常感动,又赶紧给二叔夹了几筷子鱼肉。   “谢谢咯,二叔。你多吃点肉,等美人鱼来了咱们就不愁没海鲜吃了。”   “原来你迷上的美人鱼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二叔放心了,你可要好好报答人家。”二叔笑呵呵地说,端起自己酿的黄酒抿了一口。   还好时林遥迷恋上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的美人鱼,而且美人鱼还是男的,二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落地了。   时林遥啃着凉拌天草水母,心里也已经盘算起明天捡砖块砌水池的事情了。   5月1号,5月的第一天,从搬砖开始。   此搬砖非彼搬砖,是真正的搬砖。   时林遥借了辆小推车,从岛上的废墟捡出砖头、钢筋和瓷砖运回家,全部堆到院子里。   材料捡齐全以后,他又去岛上的商店买了几袋水泥,然后就开始砌水池。   一楼的主卧原本是杂物间,现在被清理出来,时林遥准备把这个房间给卞俞当卧室。   说干就干,时林遥先在院子里和好水泥,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哥你在干什么?”   时林遥拄着铁锹回头,马瑞站在门口,正伸长脖子朝内张望。   “马瑞,你咋来了,快进来!”   时林遥放下铁锹,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又进屋给他倒了杯水。   “大哥你忙你的,我就是挖了点竹笋和野菜,给你送过来。”马瑞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时林遥。   他一个人还要带马黄一起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只能在岛上到处挖野菜。等马黄再长大一点,他就能带马黄一起赶海了。   时林遥欣然接过野菜,留他吃晚饭。   马瑞本想推辞,但又想起自己确实好几天没吃过饱饭,只好又答应下来。作为回报,剩下的时间他把马黄放在盆里,也开始帮时林遥砌水池。   两人动作迅速,工作进度也快上不少。   晚上时林遥又做了好几个菜,马瑞和马黄都饱餐一顿。   吃完晚饭,时林遥送马瑞出门。   “马瑞,你最近几天有事吗?”   “除了挖野菜捡垃圾,没啥事。”   “那你来帮我砌水池吧,我管吃管喝,还给你发工资。”   “真的?”马瑞睁大眼睛,咽了口唾沫。   时林遥做饭的手艺相当不错,而且家里不愁没粮,饭菜也都是管够的。   “真的。我后面几天要上班没时间,你有空就来帮一把。”   “成,那我明天早上就过来。”马瑞心里一阵狂喜。   他还在想最近该怎么解决吃饭问题,每天吃野菜都吃腻了。而且之前为了买变异海马,他还问人借了不少钱,再加上欠医院的医药费,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时林遥肯定是知道他困难,才故意这么说。   想到这里,马瑞的眼神更感动了。   “大哥,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说一我就不敢说二,以后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他发誓说。   时林遥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来这一出。   “行行行,我知道了,快回去吧。”   “那我就走了,明天见。” 第27章 论水母脑袋的进化路线   时间一晃过去半个月。   经过半个月的施工, 水池终于建好,也干得差不多了。一个3米乘2米的大水池,直接占据大半个主卧。   为了美观, 时林遥还把水池贴了瓷砖,反正是按照澡池子的标准砌的,等天热了还能用池子洗澡。   “大哥,池子不漏水吧?”   马瑞趴窗边问。窗户挨着水池, 对准院子,一根橡胶水管垂在窗沿上, 朝水池里送水。   马瑞刚才在水井旁边压水,现在水压够了,就赶紧过来看看。   “不漏。”时林遥满意地点点头,脱下鞋就跳进水池玩了一圈。   窗台上小盆里的马黄看见了, 也一跃跳进水池里, 在里面游得老欢快了。   马黄生长速度很快,最近这段时间在时林遥家吃好喝好,现在已经长到20厘米左右, 摆动身体游着泳,格外活泼喜人。   马黄在水里游了一会儿,有点儿累了, 马瑞就把它提溜出来放在盆里。   “等一等,马黄的肚子怎么鼓鼓的?是不是吞什么东西了?”时林遥随口说。   马瑞身体一僵,伸手就塞进马黄的腹囊里。腹囊瘪了下去,马黄还想挣扎,但从里面掏出的小鱼干、小虾干却坐实了它的罪行。   “你这孩子!”马瑞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马黄的脑袋。   这是窗台上晾晒的干货,没想到马黄趁两人没注意,把它们叼走塞进了自己的腹囊里。   看着马瑞从马黄肚子里翻出两斤的干货, 时林遥也是吃了一惊。   “马黄竟然这么能装?”   “咳咳!”马瑞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对不住啊,大哥,都是我没管教好它。马黄肚子里很干净,这些干货还是干的,还能吃……”   “没事,它想要就拿回去吧。”时林遥眯起眼睛,露出慈爱的笑容,“咱们马黄真有出息,等再长大一点儿,你就带马黄一起赶海吧。它肚子很能装,还能下海游泳,肯定能找到不少宝贝。”   这话让马瑞灵光一现,“对啊!”   “所以以后它拿东西就别拦着它了。”时林遥撸了一把马黄的小脑袋,“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找到这么多东西,也是一种天赋。”   “大哥说得对!”马瑞欣喜地点点头。   他之前都没发觉自己的便宜海马儿子还有这用处。   如果马黄真的能下海找东西,那他们以后就吃穿不愁了!以后他跟马黄,肯定就像王老爷子跟他的海象一样,在岛上横着走!   想到这,马瑞看向马黄的眼神已经变得火热!等盖完水池,他们也不能在时林遥家白吃白喝了,到时候他就带着马黄下海去!   时林遥不知道马瑞心里的澎湃想法,他只是略有点羡慕马瑞能有这么一个旅行海马儿子。   以后定期将海马儿子放进海里,过一段时间,海马儿子旅行回来,说不定就能带回来一堆物品呢。   “啧啧,”时林遥伸手拍了拍马瑞的肩膀,目光深沉复杂,“马瑞啊,苟富贵勿相忘。等你以后发财了,不要忘记我这个大哥啊!”   “那是肯定的!大哥你对我们爷俩的帮助,我们绝对没齿难忘!”马瑞信誓旦旦地说。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算盘都打得叮当响。   “遥哥!”这时江天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局长。   局长在他怀里悠闲躺着,眼睛瞥见时林遥,立刻一个激灵绷紧了身体。   江天伸手把局长放在地上。局长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见时林遥没搭理它,便一个闪身躲到角落里去了。   “小天你来啦,还带着局长啊。”马瑞笑呵呵地同江天打招呼。   江天点点头:“是的,我来看看水池修好了没有。”   “修好了,今天正式完工。”马瑞骄傲地说。   这水池里面有他一大半功劳,现在水池竣工,他心里也感觉非常自豪。   以前他就是岛上的小混混,自从有了马黄以后,他也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   然而,马瑞不知道的是,他变异的最终源头就站在他面前。   江天看着兴奋的马瑞,又看了看水池里的马黄,心里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毕竟变异海马是他捞起来的,虽然不是他把海马卖给马瑞,他不必感到自责。但看见马瑞现在还好好的,他也忍不住为马瑞和马黄感到高兴。   因为这段时间马瑞一直呆在时林遥家,他和马瑞两人之间也熟悉起来。   时林遥用手指往江天脸上弹水,嘴角含笑,“晚上留下来吃饭吧,我们庆祝水池完工!”   江天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笑着说:“好,那我等会儿从家里拿点自己种的西红柿和苋菜过来。”   “喵喵喵——”   猫叫声和水花扑腾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众人朝水池一瞅,就看见马黄和局长竟然在水池里打了起来。   “马黄!”马瑞尖叫一声,急忙冲过来把马黄从水池里捞起。   掉进水里的局长也爬到水池旁抖动身体,嘴里还不停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江天拎起局长的脖子,狠狠训了它几下。   “你们怎么又打架了?”时林遥无语地看着马黄和局长。   马黄缩在爸爸怀里,身上被猫爪挠出了印子。局长也跟落汤鸡一样,估计是被马黄拖进了水里,狠狠呛了好几口水。   这两个家伙自从见面以后就一直不对付。   “没事儿,小孩子闹着玩呢。”马瑞又把马黄放下来。   马黄只是被挠了一下,也没啥大碍。   时林遥从口袋里给了马黄一个干鱿鱼须安慰它,然后又走到局长面前。   “下次你们再打架,我就把你们俩一起塞进网兜里。”   他笑着威胁说,同时也掏出一根鱿鱼须递给局长。   局长颤颤巍巍地叼住鱿鱼须,长长的触手唤醒了它心底噩梦般的记忆。   “真乖。”时林遥撸了把猫脑袋,便回厨房准备晚餐去了。   晚餐之后,四人都坐在椅子上打着饱嗝。   二叔剔着牙,“小遥啊,今天早点睡,明天难民上岛,往后可有的忙了。”   “有多少个难民要来?”江天好奇地问。   “听说有五百多个。”时林遥说。   “那也不少啊……”马瑞抱着马黄,脸色忧愁。   现在水池盖好了,他又失业了。想到难民上岛又要跟自己抢工作、抢野菜、抢垃圾,他就心情郁闷。   “是不少,就是怕出什么岔子。”二叔吐出剔牙的小棍,“我听韩岛长说去年有小岛接收难民,结果难民上岛后,跟原住民发生矛盾,直接杀光了整个岛的原住民,把小岛占为己有。”   马瑞倒吸一口凉气:“还有这种事……”   “毕竟是外来者,成为难民就代表他们的岛毁灭了。能在灾难中活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善茬。”二叔冷飕飕地说。   以前淆阳岛也接收过两次难民,上岛的难民是不安定因素,给岛上的治安也带来不小的挑战。这也导致二叔对于难民没什么好感。   “那为什么非要接收难民?”马瑞忍不住开口。   “这是集团的安排。”二叔淡淡地说,“如果不管理难民,难民就直接变成海盗,到时候抢劫商船造成的损失更大。也就是咱们岛又小又没啥价值,要是好的岛压根也不会让难民上去霍霍。”   “还有这层意思呢……”马瑞也品出了味儿。   虽然他们嫌弃难民,但其实在大岛人眼里头,他们也是被嫌弃的。反正都嫌弃,就干脆把他们搁一块儿。   “那难民发生暴动的岛屿,集团不管吗?”江天问。   “管。”二叔回答,“如果是还有价值的岛,集团就直接派武装军队镇压。如果没啥价值,集团一般会给两个选择:一是让他们自己选个岛长出来,小岛继续附属集团;二是直接解除管辖,让小岛变成自由岛。”   “自由岛……”江天念着这个名字。   他当然知道自由岛意味着什么。   自由岛是被放逐的岛屿,可以被任何势力抢劫和占有。自由岛是混乱的无序之地,很容易被海盗占据,如果遇见特别残忍的海盗,整座岛的幸存者都会直接变成奴隶。   毕竟除了道德和良心,在茫茫大海上已经没有任何法律和规则可以约束人性。   “那明天我可要看看登岛的是什么样的一群人。”时林遥嘴角翘起一个期待的微笑。   “你真是不嫌乱。”二叔无奈地摇摇头。   晚餐后,洗好碗筷,各自散伙。   时林遥送江天回家。   两家住的近,而且他头发会发光,就当是给江天照明了。   “遥哥,你的头发颜色是不是又变了?”路上,江天问。   他注意到时林遥现在的头发发梢变成了淡紫色,而且头发变长许多,已经长到了腰际。   “对啊,变紫了。”时林遥挑起一缕头发卷了卷,“这是吃天草水母变成的。我现在正在培养自己的抗毒性,还在试验能不能释放毒液。”   “你的头发也能放出毒素?”   “现在还不行,可能以后会变异成那样。”时林遥回答。   他现在把自己当宝可梦养,不断给自己安排新的进化路线。   每隔几天他都要跑去找乔医生给他测一下唾液,看看他的唾液是不是有毒,搞得现在乔医生看见他张嘴就烦。   “遥哥肯定会成功的。”江天笑了笑,表达自己的祝愿。   送江天到家门口,时林遥朝他招了招手,“我走了,早点睡觉,你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知道。”江天答应道。   看着那抹蓝色的影子逐渐远去,江天也关上门回到家里。 第28章 美人鱼上岸之后个头会很高   5月16号, 下午3点,淆阳岛西海岸,淆阳码头。   时林遥站在岸边, 身边是治安所的同事们。   他们正在等待难民船,根据岛上收到的消息。今天下午难民船会登岛,把淆阳岛准备接收的500多名难民送到岛上。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时林遥望着碧蓝色的大海发呆。   码头很小, 是灾变后才用木头重建的,专门用来跟商船联系。现在他就跟同事们等在码头附近。   今天天色非常晴朗, 海面基本无雾。这种天气用来接收难民也再好不过。要是遇见浓雾天气,难民说不定还没登岛就要死光了。   打完哈欠,从口袋里掏出自制的小鱼干塞进嘴里补充能量,时林遥又抓了几根递给身边的杜言义。   “老杜, 吃不吃?”   现在两人已经结成搭档关系, 称呼都变得亲密了不少。   杜言义瞥了一眼,鼻子哼了一声,没接。   时林遥只好塞进自己嘴里。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 他早就知道杜言义是个老傲娇了。   “难民船啥时候来啊?”他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   虽然在海边等人比巡逻轻松很多,但也非常无聊。他们守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难民安全登岛。要是难民一直不来,他们估计还要等到天黑。   就在时林遥一边偷吃零食一边发牢骚的时候, 海天交接之处隐隐浮现一抹幽深的阴影。   “船来了!”   说话的是治安所所长黄旭峰。黄旭峰是个五十多岁的严厉男人,体格很高大,大灾变以前就是军人,办事也很认真。   时二叔站在黄旭峰身边,注意着海面上船只的动静,也拿起对讲机告诉对面看见难民船的事情。   对讲机对面是岛上的联络站,专门负责跟外界的联系。联络站跟难民船确定好情况后, 便将信息告诉给时二叔,时二叔点点头,也向治安官们下达了准备接收难民的指令。   难民船乘着海浪逐渐靠近,这是一艘小型邮轮,体型不大,脱离船队朝淆阳岛缓缓靠近。随着船在视野中逐渐变大,时林遥也注意到船的甲板上乌压压站满了人。   “这么多人啊……”时林遥忍不住发出感慨。几百人挤在一艘小邮轮上,生活在上面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他用胳膊戳了戳杜言义,“老杜,我看他们巴不得要下船,这一天天的在船上吃喝拉撒,这么多人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吧……”   “闭嘴!”杜言义头一扭,懒得理他。   “嗐,你怎么这么不爱说话,你这样不合群可不行啊。”时林遥两张嘴皮子叭叭道。   杜言义眉头青筋直跳:“你他妈说谁不合群呢?真是张口就来!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除了我,你看还有谁愿意搭理你!”   “哟,你急了。”时林遥捂住笑嘻嘻的嘴,“不说了,快准备好,船开过来了!”   杜言义抑制住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扭头把注意力放在海上。   邮轮在码头停下,难民都挤在甲板上,陆陆续续就要下船。   众人也立刻行动起来。   上岛的难民首先要检查身体、登记身份信息,给半个月的食物,然后就分散安排在岛上的各个聚居区。   住处就安排在岛上的聚居区的空房里,先等这群人熟悉环境,熟悉以后就能让他们在岛上干活了。   岛上的原住民也可以选择接纳难民住在自己家里。   虽然岛上明面不允许搞小势力、拉帮结派,但各个拾荒小队之间都是竞争关系。一些拾荒人团队为了壮大势力,也会吸纳有潜力的难民加入自己。   时林遥悄悄观察最先上岛的难民,他们背着简单的行李,神情疲惫,麻木中带着一丝喜悦。   活着坚持到船只救援,活着横渡大海前往新的家园,这对于他们来说肯定是一段充满艰辛和斗争的旅程。   想到自己还没出过岛,时林遥心底也对这些人产生了敬佩之情。   难民分批次登岛,等最后一批难民登岛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泛黑。   当看见最后一批难民时,时林遥禁不住瞪大了双眼。   因为他竟然在其中看见了卞俞。   卞俞个头很高,肯定超过了一米九,在人群中也是极为显眼。他穿着破烂的牛仔裤和黑色外套,背着一个破背包,正在排队登记信息。   时林遥注意到他的时候,他也抬起头,对上了时林遥的眼神。   卞俞将手指竖放在嘴唇上,朝他轻轻眨了眨眼。   看见他的动作,时林遥也不由得翘起嘴角。   虽然他对卞俞如何混上难民船感到非常好奇,但现在卞俞毕竟是外人,还不能暴露出他们两人认识。   登记完信息,天色已经黑了一半,一行人变出发前往安全区。   这批难民总共有531人,分散成11批安排在聚居区里。分开是为了防止他们聚集在一起扰乱岛上治安。   完成自己的工作后,时林遥便跑到卞俞那批难民的居住地,直接把他领回家了。   “我这样直接走可以吗?”卞俞跟在他身后问。   “你都混上难民船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时林遥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底下肌肉梆梆硬。   “是你说有难民船要来。”   “我那是让你在这期间登岛,方便跟人解释,没让你混在难民里头。”   “我突然出现会给你造成麻烦吧。”卞俞说。   时林遥挑了一下眉,嘴角一弯:“我不怕麻烦。”   把卞俞领回家,时林遥给他展示了自己特意为他盖的水池。   “衣服脱了吧!”时林遥说完就跑到院子里压水。   卞俞盯着砌好的漂亮水池,水池正在注水,荡起层层涟漪,他感觉自己心里也荡起了同样的弧形波纹。   等水放得差不多了,时林遥趴到窗台上,刚探进头,水面哗啦一声,一张脸就浮现在他眼前,距离他不过几厘米。   时林遥怔了怔,“吓我一跳!”他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卞俞用那双琥珀金色的眸子凝视着他,时林遥忍不住伸手,把他头发拨开。虽然这双眼眸看起来呈现兽类的邪异,但长在这张脸上,却让人生不出半点厌恶。   “池子感觉怎么样?”   卞俞甩了甩尾巴,激起圈圈水花。“很好。”   “你满意就好,我去做晚饭。”   “我帮你。”卞俞说着就要起来。   “不用,你不是不能离开水太久吗?”   卞俞摇摇头:“其实每天只需要在水里呆两个小时就足够了。”   “我还以为你离不开水,特意花了好长时间给你砌水池,又害怕你在船上挤太久了,才着急把你带回来。”   敢情是他把卞俞看得太脆弱了。说的也是,哪有人鱼“弱小”得能一把撕掉诡异的胳膊。   卞俞感觉有点心虚,但时林遥无微不至的关心让他非常受用,心情也变得非常愉快,一双鱼尾在水池里摇晃起来,啪啪作响。   “对了,你今年几岁了?”时林遥一边做饭,一边跟卞俞聊天。   厨房就在院子里,跟卞俞房间的窗户只隔了一个屋檐。   “22。”   “比我小3岁啊。”时林遥一菜刀剁在案板上,回头露齿一笑,“那我喊你小俞,你还得喊我哥呢。”   卞俞眉毛微皱,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年纪小的那一方。   “我跟我二叔一起住,他过会儿应该就回来,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时林遥依旧自顾自地聊天,“你们在岸边应该见过,他是治安所的副所长。对了,你干脆应聘岛上的治安官算了,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巡逻了!”   卞俞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你就这么想跟我呆在一起?”   “那当然!”   “为什么?”他坚定的回答传进耳朵,卞俞感觉身体发软,仿佛有一种奇异而滚烫的情愫渗透进四肢百骸。   时林遥拎着菜刀转过身,走到卞俞面前。   “当然是因为你是美人鱼。”他嘴唇上翘,显出笑意,“我听说吃了美人鱼的肉就能长生不老,所以把你拐回家养肥,等时机成熟了,就把你宰了吃掉。”   卞俞盯着他菜刀上沾着的鱼血,稍稍往旁边挪了一挪。   “我的肉没有这种用处。”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吃过自己的肉。”时林遥咧开嘴笑了一下。   “反正肯定没有。”   “知道了,我跟你开玩笑的。”   “那你对我这么好,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对你很好吗?”时林遥叉着腰,右手依旧举着菜刀,瞅了瞅水池里漂亮的鱼尾,“因为你很好看。”   “什么?”卞俞微微一愣。   “因为很好看,就想带回家养在水池里。”时林遥脸上露出诡谲的笑意。说完,丢下发呆的卞俞,他又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为了欢迎卞俞,时林遥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等二叔加班完回来,就看见二人正坐在餐桌边等他吃晚饭。   “二叔,这是我跟你讲的小俞。”时林遥赶紧把二叔请到座位上。   卞俞也站起身,礼貌地跟二叔问好。   “小俞快坐,别客气!来了咱们家就是自家人了,快吃饭吧!”二叔坐在椅子上,咧开嘴看着两人。   “那就坐吧。”时林遥拽着卞俞坐下。   吃饭的时候,二叔打听着卞俞的情况。   “小俞也是变异者?”   “是的。”   时林遥抱着蟹钳啃着:“二叔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   “我就是再问问。我今天看小俞也是从难民船上下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悄悄混上去的。”   “怎么混?”二叔好奇地问。   难民船上突然冒出一个大活人,不可能不被察觉。而且外面海域极其危险,就算是美人鱼,应该也不能在大海到处畅游吧。 第29章 没见过吧?我这是白得发光。   “跟他的能力有关, 你就别瞎猜了。”时林遥呸地吐出蟹壳,含糊道。   卞俞扭头看了他一眼,时林遥伸手掰掉两根蟹钳, 一根丢给他,另一根丢给二叔。   “好,那我就不问了。”二叔说。   卞俞低头看着桌上的饭菜,半晌, 才说:“我的能力叫‘魔音’。我的声音具有蛊惑能力,可以入侵大脑, 操纵别人的意识,也可以制造幻觉。”   他的解释让时林遥和二叔都大吃一惊。   这种能力听起来就非常强悍。在小岛上,他们见得最多的变异者也不过是长了颗狼眼、很会游泳之类的,像这种声音操纵人的能力,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原来是这样。”时林遥放下筷子点点头。   他想到卞俞救他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特殊, 那应该就是他在发动能力。   不过这种小说里才能见到的能力就在自己眼前,还真是有种不切实际感。转念一想,卞俞身为变异者, 身体极其强健,还有“魔音”能力,他却只会发光, 现在连毒素还没修炼出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那小俞你以前生活在哪里?”   听见卞俞的能力,二叔的态度立刻变得亲切了不少。这么厉害的变异者上岛,对于小岛也是大喜事。   “就在小岛附近的海域,我一直一个人生活。”   二叔一听,琢磨了一会儿,眼神逐渐变得慈爱起来。   卞俞肯定是因为变成人鱼, 觉得自己跟普通人不一样,才一直不敢登岛。灾变过后这样的情况也不少见。一些幸存者受了刺激,就选择远离人类社会,过上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   “以后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把这儿当自己家,咱们就是一家人。以后就喊我二叔,咱们就一起好好过日子。”   二叔亲切地说,用筷子给他夹了好几筷菜。   “好,二叔。”卞俞点头答道。   吃完饭,二叔又回治安所加班去了。这几天难民刚上岛,事情多,晚上还跟韩岛长有个会要开。   二叔走后,时林遥和卞俞坐在院子里洗碗。   洗碗的时候,江天跟方安娜来了。   “遥哥,你在家吗?”方安娜在门口喊。   “我在。”时林遥从厨房里走出来,他跟卞俞刚把碗摆好。   “遥哥,这是……”卞俞跟在他身后走出来,江天和方安娜均一愣。   “这是卞俞,今天刚登岛的难民,现在住在我家里。”时林遥介绍说。   “难民?看起来不像啊?”方安娜看了看两人,不太明白时林遥为什么要把难民带到家里。   江天打量了卞俞几眼,“卞俞哥你好,我是江天,就住在附近。”   “卞俞哥好帅好高,是从大岛来的吗?你看起来不像难民,你身高多少?”方安娜眼中闪着好奇又兴奋的光,“对了,我叫方安娜,也住在附近。”   卞俞微微点头,“你们好。”   就在方安娜缠着卞俞问东问西的时候,江天看向时林遥:“遥哥……”   时林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了小天?你找我有什么事?”   卞俞朝两人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江天的目光,江天抿起嘴唇,原来准备说的话就变了词。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打听一下难民的情况。”   “是我去找江天,顺路就走过来了。”方安娜笑着补充说,“没想到遥哥还‘金屋藏娇’啊。”   时林遥也笑了:“是啊,所以你们都不许跟我抢。”   “我们才不敢呐!”方安娜举手做投降状。   把江天和方安娜喊到屋内招待,四人便坐下闲聊。   时林遥这才得知江天家附近因为有空房,就被安排了一批难民。江天的房子位置本来就挺偏僻,现在那片区域突然热闹起来,反而给他带来了困扰。   虽然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搬家,但心里总是对陌生人存有警惕的。   除此之外,两个小孩对于难民船也非常好奇。   “难民船是什么样子?这些难民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方安娜好奇地问。   “我看见的难民船很小,船上的环境也不好。”时林遥评价说。   船上的环境乍一看还以为是在贩卖奴隶呢,人挤在船上,就跟牲畜挤在畜圈里。下来的难民也大都饿得瘦脱了形,神色憔悴又萎靡。   “这批难民来自丰泽岛。”说话的是卞俞。   他一开口,三人皆将目光转向他。   “丰泽岛是个河流沼泽密布的小岛,有三个淆阳岛大,人口也是淆阳岛的两倍。丰泽岛动植物非常丰富,主要产出药材,听说岛上有许多珍惜的变异药材,所以很受禺强集团重视。”   “这么大的岛为什么还会灭亡?”方安娜禁不住问。   一想到这么美好富饶的岛屿在短短时间内被毁灭,幸存者只剩下这寥寥五百多人,她就不免有种兔死狐悲的心情。   万一哪天淆阳岛也遇到类似的灾难,那他们也将流离失所,在茫茫大海上漂泊无依。   “丰泽岛遇见了流岛。”   “竟然是流岛。”江天心中顿时一凛。   流岛其实就是无人岛,但它又跟正常的无人岛不同,因为流岛会在大海上移动。   流岛的移动路线无迹可循,且浓雾会屏蔽任何探测信号,因此常常会有小岛在海上突然碰见流岛。   流岛是漂泊的岛屿,也有好坏之分。如果是相对安全的流岛,人类便可以登岛收集灾前古物。若是非常危险的流岛,岛上浓雾弥漫,则千万不能涉足。   灾后时代,各岛听说最多的就是聚居岛遇见流岛灭亡的事情。   流岛会漂到小岛附近的海域,若流岛只是短暂路过,很快就离开,那么小岛还能逃过一劫。但若是小岛正好在流岛的前进路线上,当流岛逐渐靠近小岛,流岛上的迷雾就会蔓延到小岛上,而流岛上的不可名状之物也会借机登岛屠戮人类。   “怪不得幸存者这么少……”方安娜忍不住喃喃道。   流岛在灾后时代是机遇,也是天灾。一旦遇见天灾级别的流岛便逃无可逃。除非在岛上坚持到附近船队的救援到来,否则就只能被困在岛上活活等死。   到那时候,整座岛都将变成怪物的乐园、血腥的屠宰场。   时林遥对于流岛很感兴趣,他在想流岛是不是就是幽灵船的升级版。   “丰泽岛遇见的是什么样的流岛?”他问卞俞。   “这座流岛还是第一次露面,被取名叫‘同安岛’。”   “为什么偏要叫这个名字?”方安娜感到不解。   “因为岛上有许多坍塌的建筑,似乎是灾变前的市中心,但市中心的一个社区却完好地保存了下来。社区的中心是一个小区,名叫同安小区,小区附近还包括医院、学校和部分商业广场。”   “这种岛的物资应该很丰富。”时林遥摸着下巴说,“要是我遇见这种岛,肯定立刻跑上去捡垃圾了。”   “丰泽岛上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最开始同安岛只笼罩了一层薄雾,有人冒险登岛,找到了很多物品。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便涌上同安岛,想趁机从岛上多捞宝贝。但就在同安岛停留在丰泽岛附近海域的第八天,怪事发生了……”   卞俞将自己在难民船上了解到的情报都讲了出来。   据说从第八天开始,岛上的人就陆陆续续失踪。他们直接在家里消失,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恐慌在岛上迅速蔓延,等到第十二天的时候,岛上的人就只剩下了一半。   丰泽岛很快意识到他们遇见了天灾,便急忙向集团发送了求救信号。不仅如此,岛上的拾荒人还组成了敢死队,前往同安岛探索,寻找幸存者秘密消失的根源。   但是上岛的人无一生还。   而丰泽岛上的幸存者依旧在半夜消失,岛上的人数也日益减少。等到支援赶来的时候,同安岛已经快离开丰泽岛周边海域,而岛上居民也只剩下寥寥几百人。   “丰泽岛还存在吗?”听完卞俞的讲述,江天发出这样的疑问。   卞俞摇摇头:“幸存者全部转移到船上后,又过了三天,丰泽岛便沉入了海底。在沉没之前,整座岛已经没有了任何生物,仿佛所有的生命都被吸取到同安岛上了。”   这样的结局无疑让人不寒而栗。   时林遥也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感觉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是不是同安岛吞噬了丰泽岛,消失的居民该不会都转移到同安岛上生活了吧……”   “也有这种可能。活下来的人也怀疑他们去了同安岛,还有人坚信他们依旧活着,只不过被困在了同安岛上。”卞俞回答道。   但是即使知道他们可能依然活着,废土时代财力物力有限,集团也不会大费周折营救幸存者。   于是,消失的居民,便随着流岛一起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也许某天会再次相遇的。”江天低声说。   “别说这种话,那可是流岛,万一遇见……”方安娜抱紧身体,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江天目光平视远方,“但是登岛的难民,他们的亲人还在同安岛上,如果那些人真的活着,能够重逢就再好不过了。”   卞俞看了他一眼:“流岛的移动没有任何规律,谁也不知道同安岛下一次出现是多少年后,可能是几十年,也可能是几百年。”   江天低头默然不语。   关于流岛的话题让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时间不早,江天和方安娜各自回家,时林遥和卞俞也准备收拾收拾睡觉。   “要变成人鱼吗?”时林遥问他。   卞俞点点头,脱下衣服走进水池,在他眼前长出了瑰丽的蓝色鱼尾。   卞俞变回人鱼后,身长逼近3米,这个水池对他而言只是仅仅够容纳他,但不足以让他自由游动。   见他躺在水里,时林遥也心痒痒,脱了鞋子坐在窗台上,把两条腿泡进水池里。   卞俞抬起头,就看见时林遥背后是一轮巨大的圆月,月光清亮,照得他隐隐生辉,整个人显出了一层朦胧而湿润的轮廓。   他偷瞄时林遥的侧脸,认真凝视对方高挺的鼻梁和睫毛低垂时投下的阴影,忍不住伸手轻轻勾住那缕垂在水面上方的头发。   “干什么?”时林遥回过神,眨了两下眼睛。   “你在想什么?”   时林遥笑嘻嘻地用脚尖朝他身上踢了几层涟漪,“现在在想你。”   卞俞盯着他白皙的脚踝,感觉自己一只手就抓得住,“别总是跟我开玩笑。”   “在想你刚才讲的同安岛,你觉得同安岛抓人的规律是什么?”   “最先消失的是曾经登上同安岛的拾荒人,再后来是接触过同安岛上的物品的人。”   “也就是说跟同安岛接触越亲密的人,越容易被抓走。”   “我听难民是这么说的。”   “看来不熟悉的垃圾场不能轻易跑进去捡垃圾。”时林遥准备抬起脚,却看见卞俞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要我陪你一起睡?”   “不是。”卞俞抿起嘴唇,将半张脸埋进水中,“刚才的孩子……”   “你说江天和方安娜?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他们跟你关系很好?”   “我比他们大,所以他们就像我弟弟妹妹。”时林遥笑着说,“尤其是江天,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江天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拿第一,而且他身体素质也好,是岛上的天才。”时林遥夸赞说,“这小子以后肯定能成大事,咱们现在就应该多多栽培他。”   卞俞面无表情,不明白时林遥为何如此夸赞江天。他并未看出对方身上有过人之处,但见刚才两人相处很亲昵,便让他有点在意。   得到回答,卞俞便不再多问,潜入水池就游开了。   时林遥抓了抓脑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沉默了。   他还以为卞俞是跟他一样慧眼如炬,看清了江天的潜力,所以跟自己打听。   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两人还不算太熟。等以后他一定要让两人多接触,让他们多多发掘彼此身上的优点,从而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   江天回家的路上恰好可以经过难民的安置点。   住在他家附近的难民有50人左右,住在一排废弃的三层楼房里。   楼房里闪着小小的光点,江天观察了一会儿,返回自己家中。   临睡前,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他警惕地走下床,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嘿,晚上好。”   门外站着一个年纪跟他相仿的少女。   “我是今天上岛的人,我叫林佳。”少女剪着娃娃头,眨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人畜无害,“我想问一下你这里有药吗?我弟弟发烧了,需要退烧药。我可以拿食物跟你换。”   江天打量了她几眼,“你在这里等一下。”他关上门,回去从药盒里拿了两颗药片。   林佳站在门口,从他手里接过药,连声感谢,又留下两天的食物才离开。   本以为和新邻居的相处会一直平安无事,可没想到一周后,江天放学回家,发现自己在地里种的菜被拔走了一大半。   他的菜地就在家附近,被他围了一圈篱笆,现在篱笆都倒下了,菜园里的菜都被糟蹋得不像样子。   怒火瞬间涌上脑袋,江天站在原地深吸了好几口气,等冷静下来,他先回到屋内,确认自己的家并未被入侵后,心里才略安定了点。   “喵——”局长从床底下冲出来,朝他讨好地叫。   现在一人一猫已经熟络,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投喂,局长以及把他当成主人。此时局长跳到他肩膀上,正在用脸颊不停往他脸上蹭。   江天揉了揉它的脑袋,出门走到菜地旁边仔细观察。   菜地不是野兽毁坏的,很明显是人为。地里有很多杂沓的脚印,而脚印的主人……江天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安置点,那些新登岛的难民无疑有最大的嫌疑。   对方人多,又是一个岛上出来的,贸然找上门肯定不行。江天回去收拾了一下,将重要的物品都带在身上,转身就朝治安所走去。   去治安所的路上会经过安置点。就在路过的时候,他注意到有好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在暗中窥伺他。   淆阳岛安稳的生活随着这些外来者的到来掀起波澜。   江天稳住心神,加快脚步朝前跑去。   在江天遇到问题的同时,在海边巡逻的时林遥也遇见了麻烦。   阴天,海边下着小雨,他和杜言义正在跟一个拾荒人小队对峙。   这个拾荒人小队是新登岛的难民组成的,人数有十三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背着背篓、袋子等,手持简易的铁丝、铁棍等赶海工具。   难民船空间有限,不允许他们携带过多行李,手头的工具也都是他们登上淆阳岛后四处捡来的。   “谁允许你们捡海蛞蝓的?”杜言义冷脸怒斥道。   难民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不服之色。   “我杜哥问你们话呢!”时林遥大喊出声,走到海边立的牌子旁边,指着上面的大字,“没看见旁边的告示吗?小心海蛞蝓……海蛞蝓会吃人……它们会在下雨天出没……上面都写的好好的,为什么你们还要抓变异海蛞蝓?”   说着,他的视线就落到小队里的一个男孩手上。   这男孩不过十二三岁,怀里抱着一只死掉的兔子大小的绿色变异海蛞蝓。   现在一看见这玩意儿,时林遥就心里发憷。这东西有毒还会吃人,拾荒人要是遇见跑都来不及,更别说这些不熟悉岛上地貌并且缺乏武器的新人了。   “吃人?这么小怎么会吃人?你们莫不是在诓我们,害怕我们把东西都捡走吧!”人群里有个老头跳出来反驳说。   “就是!这么小一丁点儿的东西哪儿会吃人!”   “它们嘴里都没长牙,就是会喷毒液有点麻烦。”   “这里到处都是这玩意儿,我们要是不捡它吃,难道你们给我们吃的?”   老头的话激起了小队的情绪,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纷纷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时林遥和杜言义,就连那个抱着海蛞蝓的小孩,也露出敌视的眼神,将怀里的海蛞蝓抱得更紧了。   “谁会闲着没事骗人,这对我们又没有好处!”时林遥也来气了,抹了把脸上的雨珠,“来我们岛上就要守规矩,到时候你们被吃掉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嘿,你这个娘娘腔咋说话哩,你存心咒我们是不是?”   他们的反驳上升到人身攻击层面,时林遥也毫不客气地反怼回去。   “我就咒你!你最好小心你腿中间的花生米,被海兔啃掉了别哭着要我给你找回来!”   “长得一副刁钻又小气的样子,就是捡你们岛上一点儿海兔咋啦!”   “咋地羡慕我长得好看是不是?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长得不三不四,老么卡哧眼儿的!   “谁稀罕来你们岛上,鸟不拉屎的地儿,都怨集团拉我们到这里……”   “不想来就滚,谁稀罕你们上岛!”   杜言义站在他身后,看着时林遥撸起袖子跟他们对喷,抬头望天,无语凝噎。   双发骂战越来越激烈,你来我往,最后,杜言义实在忍不住,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他这一声震天动地,吼得自己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毕露。   两方立刻闭上了嘴巴。   “咳、咳咳!”杜言义红着脸咳嗽了几下,刚才吼那一大声把他自己给呛住了。   时林遥立刻用怜悯的语气说,“你没事儿吧老杜,你瞧你们把老杜气的!”他恶狠狠地瞪了那群蛮不讲理的人一眼。   “你给我闭嘴!”杜言义拍掉他准备拍自己后背的手,“都别吵了!”   最先发言的老头依依不饶,“是他先吵的……”   “够了!你们走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杜言义用冰冷的眼神扫视了他们一圈,“岛上立的牌子只是提醒你们,你们要是想找死也没有办法。但是,你们登上淆阳岛,就要遵守淆阳岛的规矩。下次如果再敢顶撞治安官,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丰泽岛人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当看见他手上的配枪后,都讪讪地别过了视线。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晓得了。”小队里一个中年男人开口说,“我们也知道你们是好心,但是事情要讲清楚嘛……而且凡事都要讲道理,这是我们辛辛苦苦抓到的海兔,让我们丢掉也太不讲理了……”   “你们想吃就吃吧,没人拦着你们。”杜言义冷冷地说,“现在都给我回去,晚上不允许在海边逗留。”   望着这群蛮横的拾荒小队离开,时林遥打了个喷嚏,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   自从上次海兔事件之后,这片海兔经常出现的区域就立了警示牌。今天还是雨天,遇上吃人的变异海兔的几率也会增加。   结果没想到这群新人胆子这么大态度这么横,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原本因为丰泽岛遇上天灾失去家园,时林遥心里还对他们隐隐有点同情。现在他明白情绪也是对事不对人,对付这群人压根不需要好态度。   “丰泽岛的好人都被同安岛抓走了吧……”时林遥小声嘀咕着,心里的气还没消呢。   “走了!”杜言义看都不看他,转身就朝回走。   现在天都快黑了,就因为时林遥跟那群人在不停雨中对喷,杜言义感觉自己的忍耐能力每天都在被时林遥刷新。   “真不像话。”   回家以后,时林遥脱光衣服站在井边冲澡,嘴里还在跟卞俞吐槽今天遇见的事情。   “我还听岛上的拾荒人说自己的东西被丰泽岛的人偷走了,但是他们死不承认……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   “你先穿好衣服再说话。”   卞俞给他扔了一块毛巾,把他从井边拉到屋里。   最近这段时间卞俞就住在时林遥家,由于时林遥和时二叔都要上班,他就承担了家里照顾菜园、打扫卫生等一系列工作。   时林遥穿上裤衩,又打了几个喷嚏。卞俞实在受不了,皱着眉拿毛巾帮他擦头发。   “都怪他们给我增加工作……”他嘴里嘟囔。   “赶紧把上衣也穿上!”卞俞盯着他白得发光的脊背说。   时林遥现在的皮肤变得很白,而且他身材很瘦,腰和背都不长肉。卞俞的手指不经意间蹭到,触感软滑,很有弹性。   在卞俞直白的注视下,时林遥套上一件T恤,遮住了肌肤。   “你在家里感觉怎么样?”时林遥边换衣服边问他。   “这座岛很好。”   “你住得习惯就好,等我放假我们一起去赶海。”   他换好衣服,卞俞将毛巾递给他,走开了几步。时林遥自己用毛巾擦着头发,脑袋受了刺激,又微微发出光芒。   只不过在卞俞眼中,他不仅是头发在发光,全身都好像泛着淡淡的微光。   这很不正常。   “你在发光。”卞俞忍不住提醒说。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不,不止是你的头发,你的皮肤也在发光。”卞俞凝视着他裸露在外的白皙脖颈和手腕。   时林遥眼睛一眯,神秘兮兮,“没见过吧?我这是白得发光。”   卞俞深吸一口气。虽然皮肤很白,但这不是白得发光,是真的在发光啊。   因为要在海中视物,他的眼睛也得到了进化,便能看出时林遥的不正常之处。   他知道时林遥因为水母发生了变异,变白也是这一原因。但是发光很容易吸引到变异海洋生物,时林遥这样一到海边就是明晃晃的诱饵。   眉间拧起沟壑,卞俞认真同他讲:“你不觉得你的身体很不正常吗?” 第30章 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   “不正常?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时林遥诧异道, “我吃嘛嘛香,能跑能跳,还能有什么不正常的?”   “你的身体在逐渐发生变异。”   “乔医生说我这是正常现象。”时林遥毫不在意地说, “他说我脑子变成了水母,身体也受到了影响。所以我现在就变得越来越白。”   “距离你的脑子被吃掉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了。”卞俞的眼神晦暗不明,“你在这段时间内一直在变异,没有停止。”   “对!”时林遥点点头,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乔医生都说我没事儿了, 你就别瞎操心了。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也就比你弱了那么一丁点儿!”   跟他说完,时林遥见时间不早,又跑去厨房准备做饭去了。卞俞深深凝视他的背影, 看着他那头蓝色渐变紫的头发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芒。   卞俞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时林遥看了很久, 直到时林遥做好饭,他才主动上前,伸手帮他端菜。   “你说的乔医生是什么人?”他突然问。   时林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问我问题。”   “因为你一直提到他。”卞俞语气冷淡,虽然是在打听乔医生,表面却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态度。   “乔医生是岛上医院的院长。”时林遥说, “我醒来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但是我觉得他不像人,像一只披着人皮的狐狸精。”   “他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卞俞继续问。   “当然,我定期会去他那里检查身体。”   两人一起摆好菜,时林遥瞅了眼卞俞。   对方一向冷漠的表情竟然罕见地发生了变化,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明天陪我一起去医院吧。”时林遥说。   卞俞抬头看他:“你去医院干什么?”   “看一个熟人,他还在住院。”时林遥回答, “你还没去过医院,明天带你去参观一遍。”   卞俞的眼睛闪了一下:“好。”   他知道时林遥是猜出他想去医院,才故意邀请他的。但是,答应之后,他的身体仿佛变得轻飘飘的,就像躺在海草毯子上似的。   今晚二叔不在家里吃饭。两人吃完饭,洗完碗闲聊了一会儿,二叔就回来了,还带回了江天。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看见江天,时林遥问。   二叔道:“今天小天放学回家,发现自家的地都被霍霍干净了。所以他就跑去治安所报案,我正好在那里,了解情况后就陪他一起回家。结果你猜怎么着?小天前脚刚走,后脚门就被破开,房子都快被抢干净了。”   “还有这种事?”时林遥眉头一皱,火气就上来了。   既然登岛,难民也就不算是难民,算是岛上的新人。如果好好干活,就能跟原住民一样生活。但现在这群人真是不知好歹,不仅不遵守岛上的规矩,竟然还敢正大光明地偷窃抢劫,真是无耻!   “重要的东西都被我藏起来了,他们偷走的是食物、药还有一些生活用品,以及我在山里找到的草药。”江天说。   时林遥摸了摸下巴,平静了一下心情:“这些东西很容易隐藏,就算去找他们对峙,他们也不会承认是自己偷的。”   “是这样。”二叔点点头说,“我带小天去找他们谈话,但是他们死不承认去过小天家里。”   时林遥冷哼一声:“他们就是看见小天一个人住,觉得他好欺负!真没想到他们连孩子的东西都抢!”   江天低着头,脸色也异常阴郁。   他一向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准则,所以对于家附近搬来的难民只是保持距离,也没有故意躲着他们或者嘲笑他们。但现在事情的发展实在容不得他忍耐了……   攥紧手掌,江天脸上闪过一丝狠辣。   他的父母亲人均未熬过大灾变,灾变之后他变成了孤儿,独自一人在垃圾堆和废墟里摸爬滚打。尤其是在岛上秩序建立前的那几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能坚持活到现在,他靠的可不仅仅是讨人喜欢的外表和稍微有点小聪明的脑子。   江天低垂眼睑,眸子深处已经有了杀意翻涌。干脆直接把那群人引到禁地或者海边,再利用制作的陷阱……   忽然,两根手指掐住他的脸颊,一条温暖的手臂就揽上了他的肩膀。他怔了怔,抬起头。   “别气!”时林遥勾住他,揪了揪他的腮帮子,“刚才你脸色气得像是要杀人。生气对身体不好,放心,哥绝对帮你报仇,一定要狠狠教训那些人一顿,教他们懂懂规矩!”   江天的脸色很快变回正常。“谢谢,遥哥。”他微微笑了笑,“但是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我自己会处理这件事。”   时林遥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客气什么?你怎么处理?你现在应该好好上学!等你高中毕业考上大岛的大学,会遇见更多的人,见识更广阔的世界。现在这群人还不值得你拼命!”   江天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话来反驳。   在他身边,时林遥还是第一个对他这种期望的人。   因为灾后世界到处充斥着绝望、悲伤和死亡,已经没有人对于它抱有希望,也没有人认为自己生活以外的地方就是无暇的乐土。   “而且不仅是我,”时林遥用胳膊推了推他,“你卞俞哥也会帮你。咱们一起对付那群人,一定要把你的家夺回来!”   江天抬起眼,恰好跟卞俞对上视线,两人视线一触即分,随后又同时落在时林遥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喜欢这个叫卞俞的男人。而对方似乎也懒得理他。两人互相看不对眼,都对彼此不屑一顾,在时林遥的拉扯下,才勉强有了交集。   “你们报仇我不反对,但是要注意分寸,不能杀人。”二叔叮嘱说。   “放心吧二叔。”时林遥答应道,“这段时间小天就在我们家住,跟我睡一个屋。”   这话又让江天顿时愣住,“遥哥,我回家就行……”   “说什么呢!”时林遥打断他的话, “现在你家都被偷了,怎么可能让你回去?也不能保证那群人不会对你下手。在事情没结束之前,你就吃住在这里,白天专心上课,好好学习。”   “就算我不上课也没关系。”江天突然说。   “知道你聪明,行了吧?”时林遥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管怎样,江天借宿的事情还是敲定了。时林遥陪他回家拿了点儿行李,又把房子仔细锁上。等他们回到家,夜色变得深沉了。   睡前在院子里洗漱,时林遥顺便跟卞俞道晚安。   “记得早点睡觉,不要熬夜,明天我们还要送江天上学,然后去医院。”   卞俞趟在水池里闭目养神,假装没听见。   时林遥便又重复了一遍。   卞俞这才睁开眼,兽类的金色眼瞳在夜色里闪出一线凌冽的光。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所以想把你喊醒提醒你。”时林遥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但是你在装睡吧。”   每次他一开口,卞俞就觉得这人的脑子可能有问题。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就更让卞俞心情复杂,百感交集。   “记得早点睡,晚安。”时林遥说。   “他呢?”卞俞突然开口,声音在夜色里回荡,很低沉。   “你是说小天?我让他先在卧室里等我。”   “你们睡一张床?”   “那当然,我房间就一张床,上哪里再弄第二张。”   听完,卞俞抿了抿嘴,又不说话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时林遥半开玩笑地说。   卞俞眸光闪烁:“你为什么要喊我‘小俞’?”   “难不成我要加‘大’字?”时林遥被他的问题给难倒了,“小天、小俞……虽然按你的体型,确实喊你大俞比较合适,但是我是年龄最大的,所以我有资格这么喊你们。”他边说边点头,为自己的逻辑自洽沾沾自喜。   “随你吧。”卞俞无语道。   “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没办法,年纪摆在那里。”时林遥窃笑说。   卞俞不明白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究竟是怎么来的。   懒得跟时林遥继续交流,他转过身,沉入水池继续休息。   可能是今天下雨的缘故,气压很低,他的心情也因此烦闷。   时林遥回到自己的卧室。   江天坐在床上,就看见时林遥顶着发光的头发走进来,先是把蜡烛吹灭,接着就爬上了床。   床是1米8乘2米的大床,面积很大。但江天还是稍微往墙边挪了挪,让时林遥睡在外侧。   “早点休息吧。”时林遥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躺下。   江天睡在他身边,被他发光的脑袋晃了下眼睛。   “楼下的水池是给卞俞哥准备的?”睡前,江天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是啊。”时林遥说,“因为他是美人鱼。”   江天还没见过人鱼形态的卞俞。他幻想了一下,把卞俞那将近两米的健硕个头安上一条鱼尾巴,硬核又富有冲击性的画面让他头一次后悔自己拥有想象能力。   想完,江天又侧头一看,时林遥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头发的光也变淡了不少。   他的脸微侧着,睫毛细密,鼻梁挺直,朦胧的微光从他陶瓷般泛白的肌肤里渐渐渗出,霁月清辉,像个堕入凡间的星宿。   江天仔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回头,闭上了眼睛。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底仿佛也有某种不可捉摸的东西沁了出来。   ——————————————   今天是个好天气。   起床吃过早餐,送江天到学校后,时林遥和卞俞前往医院。   到达医院,时林遥没去跟乔医生打招呼,而是先带着卞俞去看谢庆轩。   病房内,时林遥拉开帘子,就看见谢庆轩躺在床上,双颊凹陷,面色蜡黄,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   “老谢,你怎么样?还活着吗?”时林遥走到他床边,轻声呼唤他。   谢庆轩艰难地睁开眼睛,“是你啊……”   “我怎么感觉你变得更虚弱了?”时林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像是一直在发烧。   “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谢庆轩张了张破皮的嘴唇,虚弱道。   “说什么胡话呢!”时林遥道,看了看空掉的保温水瓶和水杯,“苗芳老师今天不在吗?”   谢庆轩默然不语。   “我出去打水,你帮我看着老谢。”他提起水瓶,叮嘱卞俞,转身就朝外走。   病房内只剩下卞俞和谢庆轩。   卞俞走到病床前,直接掀开被子。谢庆轩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也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他继续掀开自己的衣服。   卞俞检查了一遍谢庆轩的伤口,又赶在时林遥回来之前将病床恢复原样。   等时林遥打完水回来,就看见两人一躺一站,表情缄默,跟两根木头似的。   “我回来了。”时林遥给谢庆轩倒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他把水喂到谢庆轩嘴边,就看见谢庆轩眼神止不住地往卞俞那边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对他做什么了?”时林遥质问卞俞。   卞俞站在门口,声音冷淡:“我什么也没干,只是看了一下他的伤口。”   “你看人家伤口干嘛?你经过老谢同意了吗?”   “没事,我不在意。”谢庆轩喝了水,恢复了点说话的力气。   时林遥又回头看他:“你饿吗?想吃什么?我回家给你做了端过来,今天我正好放假。”   “我吃不下。”谢庆轩靠在病床上,脸色死灰。   “小俞你先出去吧。”见他这样,时林遥挥了挥手示意他走,“你在门口等我,我跟老谢有话要讲。”   等卞俞离开,时林遥也一把掀开谢庆轩的被子。   谢庆轩躺在床上,一时怔忪。这两个家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上来都要掀他被子?   “我看看你的伤口。”时林遥边说边扒开他的衣服。   谢庆轩躺在床上,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摆弄。   他身上被海蛞蝓咬伤的伤口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粉红色肉芽,格外诡异。时林遥皱起眉,顿觉大事不妙。   卞俞站在病房门口,刚转身,恰好瞄见一人正站在楼梯口看他。   这人戴着金丝框眼镜,身穿白大褂,应该是医院的医生。   看见卞俞,乔医生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他这动作跟刚才时林遥的动作出奇地一致,卞俞心里顿感不悦。   他站在原地不动,乔医生只好主动走过来。   “你不是医院的病人吧。”乔医生笑眯眯地说。   卞俞明白了这就是那个像狐狸的院长。   “我是登岛的难民。”他回答。   “你跟小遥一起来的?”乔医生继续问。   小遥?卞俞心底划过一丝厌恶。他讨厌这人这么称呼时林遥。   “呵呵,我看见你们一起进来的。”乔医生微笑着说,“你跟他住在一起?”   “是的。”   “我就知道。”乔医生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镜,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你来岛上有什么目的?”   卞俞看了眼拉上窗帘的窗户,确认里面的人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我是难民,上岛不是应该的吗?”   “说谎。”乔医生咧开嘴笑了,牙龈苍白,牙齿闪着锐利的银光。   卞俞冷冷瞪着他,周身散发出阴郁危险的气息,乔医生依旧不慌不忙,与之对视并微笑。   嘎吱,门被打开,时林遥走了出来。   “哟,乔医生早上好!你们俩都站在门口干什么?”他纳闷道。   乔医生将视线挪到时林遥身上,笑道:“我见他站在门口,就想过来认识一下。”   “乔医生,这是卞俞,刚上岛的新人,现在住在我家。”时林遥介绍说,抓住乔医生就走进病房,“正好你来了,你赶紧看看老谢是怎么回事。”   乔医生到来,掀开被子和衣服,检查谢庆轩的伤口。   谢庆轩躺在床上,面无表情。   这三个人就不能一起看吗?非要一个接着一个。   “这些肉芽是海蛞蝓毒素造成的。”乔医生解释说,“变异毒素无法彻底清除,一直堆积在他体内,导致伤口愈合很慢,他一直发烧也是因为海蛞蝓毒素攻击了免疫系统。”   “没有治疗方法吗?”时林遥问。   “我已经尽力了,现在只能依靠他自身的自愈能力。如果伤口不好,他的身体就会越来越虚弱,只能一直躺在床上。”乔医生直白地说。   “在病人面前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时林遥不满道。   “没事。”老谢急忙插嘴,“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决绝。   他在灾变后就一直是孤身一人,本来他准备再过一段时间就跟苗芳求婚,未曾想现在变成了废人。苗芳最开始天天守在病床前,但后面知道他可能再也无法恢复后,遭受的打击不比他小。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继续连累她,于是果断提出了分手。苗芳在他病房大哭了一场,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来看过他。   安慰了一下老谢,三人离开病房,让他好好休息。   “你跟我来一趟。”病房外,乔医生对时林遥说。   时林遥看了看他,转头叮嘱卞俞:“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为什么?”卞俞挑了挑眉,“我跟你一起。”   时林遥一愣,还是头一次听见卞俞顶嘴。   “我是要给他检查身体,”乔医生抓住时林遥的肩膀,将他往后一带,语气意味深长,“你跟上来也没用。还是说,你也想让医生给你做一个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身体检查?”   一听这话,时林遥立即挣脱开乔医生的手,认真凝视他的双眼:   “乔医生,虽然你是院长,但是逮着一个男人就性骚扰是不对的。我能理解你这种单身大龄男人的寂寞,但是如果你对小俞有好感,就请堂堂正正地展开追求,来一场纯情的恋爱。那么,首先你们就从交换日记开始吧。”   神踏马交换日记!   乔医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咬牙切齿地说:“真想把你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哦,我想起来了,原来都是水啊……”   “是水母,不是水。”时林遥一本正经地反驳。   “行了,不跟你吵了。”乔医生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你的头发紫色加深了,跟我来,我们试验一下现在的毒素效果。”   时林遥点点头,回头看卞俞。卞俞站在原地,一个大块头杵在那里,不知怎地让他感觉怪可怜的。   “走吧,你也过来。”时林遥对卞俞说。   卞俞略显矜持地点点头,提脚就跟了上去。   三人一起来到乔医生的办公室。   乔医生关上门,拉上窗帘,直接对时林遥说:“脱吧。”   “什么?”时林遥怀疑自己的耳朵没听清。   “我让你把衣服全部脱下来。”乔医生嘴角拉开一线笑,慢条斯理道。   时林遥看了眼卞俞,双手护胸,直接退到他背后,连忙澄清:“变态的是乔医生,跟我可没关系!我的身体很好很正常,乔医生应该不用看了吧?”   “害羞什么,你昏迷的时候全身上下早就被我看光了。”乔医生托着下巴笑吟吟地说。   “变态!”时林遥骂了一句。   “不是要检查头发吗?”卞俞冷冷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话。   乔医生睫毛一挑,扫了他一眼,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工具。   时林遥的头发已经褪去了绿色,彻底变成了深蓝色,而在发梢处,又因为进食变异天草水母而变成了渐变紫。   乔医生先拿剪刀剪了一小撮紫色发梢,在剪下的刹那,时林遥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乔医生问。   时林遥摇摇头:“没事儿。”   头发被剪下也是有感觉的,虽然不痛,但是他能清晰感知到身体的一部分脱离了,就像是失去了一个器官。这样的缺失感让他非常不适应。   剪完头发,乔医生又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往里面分泌一点液体。”   时林遥操纵头发触手缠住瓶口,使劲挤出一点点毒液。   这毒液看起来不过2毫克,却已经是他能达到的极限了。   “还有呢?”乔医生对这么一丁点毒液非常不满意。   “没有了。”时林遥吓得摇摇头,“一滴都没有了。”   乔医生扶了一下眼镜,眯起眼睛:“再挤挤就出来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时林遥咽了口唾沫,后退半步,态度坚决:“没了,真没了!”   乔医生只好放下瓶子,微微皱眉,表情隐隐带着不满,仿佛是在嘲讽时林遥太弱了。   “你需要多吃水母好好补补,我记得实验室仓库有三只放了几年的箱水母标本,你带回去吃掉吧。”他关怀地说。   “不要!”时林遥咬牙拒绝,“我才不吃福尔马林!”   “那真是太可惜了。”乔医生叹息道。 第31章 城市公园的小黄鸭脚踏船   “我的毒素有什么效果?”时林遥问。   他吃了那么多变异天草水母, 才能分泌出这些毒液,他现在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的毒素有多强。   如果他的毒素非常厉害,那他以后再遇见变异怪物, 就只用朝它们注射毒素就行了。   “目前还不清楚,等我试验之后再说。”乔医生回答。   “那你试验完了记得告诉我结果,我好有个心理准备。”时林遥特意叮嘱道。   他心里还挂念着自己的奶奶灰头发呢,现在的头发逐渐变紫, 让他感觉自己在杀马特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他可不想以后顶着一头玛丽苏的七彩炫酷头发,这样不太好。做人还是要低调。   今天看过老谢, 又见过乔医生,事情算是办完了,时林遥就跟卞俞离开医院。   回去的路上,时林遥问起卞俞对乔医生的看法。   “他心机深沉。”这是卞俞对乔医生的评价, “还有, 他对你非常感兴趣。”   “就这些?”时林遥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跟乔医生背着我在门外说话了吧?你们都谈了什么?”   “没谈什么。”   “他应该猜出你的身份了。”   这话让卞俞脚步一顿。   “他肯定猜得出你是美人鱼。”时林遥继续说。   卞俞脸色平淡, 轻轻扫了他一眼,“我没打算隐瞒。”   “但是我想,”时林遥叹息了一声, “你是我捡回来的美人鱼,我可不想让别人发现。”   话音刚落,时林遥感觉面前投下一道影子,他抬起头,就看见卞俞站在自己面前,直勾勾地凝视他。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时林遥能闻到卞俞皮肤里透出的海水的味道。   “为什么你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卞俞追问说, 目光直逼他的眼睛。   时林遥摸了摸鼻尖,不明白自己只是随口一说,这家伙怎么还当真了。   “不想就是不想,没什么理由。”他继续敷衍,“快走吧,今天还有时间,咱们去赶海,家里的海鲜存货不多了。”   他加快脚步朝前跑去,卞俞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闪了闪,提脚追了上去。   “对了,你在病房里看过老谢的伤口,你觉得怎么样?他还能痊愈吗?”   “变异毒素很难祛除,如果没有及时注射解毒剂,毒素就会迅速渗入他的身体。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废人了。”   卞俞的话非常直接,但是话糙理不糙。   “有解毒剂就能救他吗?什么样的解毒剂?”   “我听船上的人说大岛有一种特殊的解毒剂,只要注射就可以抑制毒素,还能缓解身体的变异。跟变异生物战斗很容易丧失理智,解毒剂对于大岛的拾荒人来说算是一种万能药。”   “这么好,”时林遥摸了摸下巴,对于那种万能解毒剂有点心动。“不知道解毒剂是用什么制作的……”   “这种解毒剂能综合掉多种毒性,它本身就是一种毒,是从强大的诡异身上提取的分泌物,对其他诡异有克制效果。”卞俞道。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但时林遥转念一想,以毒攻毒的办法确实有道理。   有毒的药物来治疗因毒而起的疾病,自然也能用更强悍的毒素克制较弱小的毒素。   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时林遥决定继续吃有毒水母。   开局一只水母,进化全靠吞。为了防止自己某天被毒死,他一定要进化出无人能敌的毒素。   二人回到家,时林遥背上背包,拿上小克抄网,跟卞俞直奔东海岸垃圾场。   垃圾场很危险,但是越危险的地方收获越丰富。现在有一条强大的美人鱼在身边,时林遥当然要蹭一蹭光。   天空灰蒙蒙的,海岸和大海也呈现一种黯淡的黑蓝色。两人走到垃圾场,却发现这里已经有许多拾荒人,看装扮和神态应该是那群登岛不久的难民。   时林遥眯起眼睛盯着他们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弯腰开始捡自己的东西。   这片海岸已经被搜刮过,基本上没什么可捡的。两人翻过礁石,在一个大垃圾堆后面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潮池。   海岸刚退潮,潮池里有很多五彩缤纷的海葵、黑褐色海带和深棕色的马尾藻,时林遥捡了几片海带装在袋子里。   海带晒干了容易保存,在这个时代算是最常见的食物之一。   这个潮池似乎很深邃,两侧是淡蓝色,而中间则已经变得几近黝黑,仿佛有一团阴影盘踞其中。   时林遥眼馋地看了看潮池中央,又看了看卞俞,眼里射出渴求的光芒。   卞俞不留痕迹地移开视线,有点难以忍受他这种灼热的目光。   “小俞……”   “下面只有一些垃圾和小鱼小虾。”卞俞堵住他的嘴道。   “蚊子再小也是肉。”时林遥搓了搓手,嘴唇一弯,笑得很讨好,“你要是下去把东西都给我捞上来,我晚上回去就给你做好吃的!”   招架不住他的恳求,卞俞勉强答应了。他脱下衣服,时林遥一眨不眨地仔细瞧,却被他一个眼刀吓得乖乖转身。   噗通!身后传来落水的声音,时林遥立即转身,下一秒一只八爪鱼就粘在了他脸上。   “什么鬼!”时林遥吓得手一抖,满脑袋的头发都亮了起来,跟刚通电的电灯泡似的。   头发触手抓住八爪鱼就猛地扔在地上,直接把八爪鱼给摔蒙了。   “原来是小克的亲戚!”时林遥将八爪鱼捡起来扔进袋子里,双眼放光地盯着潮池中央的美人鱼,“还有没有?再多扔几个!”   卞俞泡在水中,看着他的表情,莫名觉得他就像一只讨食的可怜巴巴的小狗,只不过这只小狗的脑袋毛是炫彩的。   他沉入潮池中央的缝隙,过了一会儿又捞出3只兰花蟹、7条虾虎鱼和5个紫色海胆。   时林遥欢乐地将他捡上来的所有东西都装进袋子,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还有吗?”   “还有一些垃圾。”卞俞说,爬到礁石上。   时林遥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转过去!”卞俞突然开口。   时林遥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身,卞俞站在礁石上穿好衣服,走到他身边。   “还要继续吗?”卞俞问。   “当然!”时林遥眼睛一亮。有这么一个省力的帮手在,以后捡海鲜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了。   两人在海岸继续前进,寻找下一个潮池。   “对了,你在下面看见海蛞蝓了吗?”时林遥问。   “没有。”   “奇了怪了,潮池里没有海蛞蝓。”时林遥陷入沉思。刚才在海岸上他明明还看见不少死掉的海蛞蝓,可为什么潮池里海蛞蝓就消失了。   更令他不解的,还有海蛞蝓变异的原因。   一般变异的通常是单个的个体,岛上很少出现一个种群集体变异的现象。但这些海蛞蝓打破了这一规则。   如果放任海蛞蝓继续变异,以后岛上的海岸就要被这些海蛞蝓占领了,人类很快就会失去落脚之地。   “潮池里有另一种生物在驱赶海蛞蝓。”卞俞说。   “是什么?”   “藤壶。”   时林遥微微一怔,立即回想起了之前见过的礁石和潮池。藤壶是一种节肢动物,在海岸也十分常见,被岛上的人当做食物之一。   “你发现了什么?”时林遥问。   卞俞径直朝前走,当走到一块礁石附近,他伸出手,竟然从礁石下面刨出了一具海燕的尸体。   “你看。”卞俞将海燕尸体拿到他面前,时林遥一瞧,瞳孔微睁。   海燕的腹部竟然被生长而出的藤壶撑破了,内脏被藤壶取代,就连喉咙也横长出了一个藤壶,乍一看还以为它长了两颗脑袋。   “藤壶也在变异,变异个体隐藏在普通个体中。误食变异藤壶的生物,就会被藤壶寄生。”卞俞伸手扔掉尸体,“海蛞蝓察觉到藤壶的危险,所以不敢出现在有藤壶生长的区域。”   “原来是这样。”时林遥喃喃道,眉头皱起,“要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其他人,不然他们误食藤壶就不好了。”   “不用。”卞俞说,“藤壶的变异在这座岛早就开始了,人类误食变异藤壶的概率很小。”   “为什么?”   “因为变异藤壶的外表跟普通藤壶差别很大,普通人看见变异藤壶,只会撒腿就跑。”   这话让时林遥起了好奇心:“变异藤壶究竟长什么样?”   他不喜欢吃藤壶,所以之前从未仔细观察过。   “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卞俞伸手指了指两人不远处的一块礁石,这块礁石恰好爬满密密麻麻的藤壶。   时林遥定睛一瞧,便看见在密集的石灰色藤壶中央,有一颗大型藤壶格外显眼。这颗藤壶外表呈现黑灰色,像肿瘤一样牢牢镶嵌在礁石上。   时林遥走到礁石旁,拿出小刀轻轻刺了下变异藤壶。   藤壶受到刺激,正中央猛地蠕动一下,好似人眼猛地眨了眨。   这一下让时林遥san值狂掉。   因为刚才眨眼的刹那,这颗藤壶实在是太像人眼了!它正中央的蔓足进化成类似眼球的外表,当他伸出蔓足的时候,就仿佛一颗携带神经的眼球掉出了眼眶。   时林遥吓得连连后退到卞俞身边。   他终于明白卞俞为何说不会有人吃它们了。这一看都要吐了,哪里还能下得去嘴。   缓了几秒,时林遥看向卞俞:“为什么你对藤壶这么了解?”   “以前我去过一座岛,那座岛原本也有幸存者居住,但是却被变异藤壶灭亡了。人们将藤壶造成的灾祸称为‘藤壶灾’,变异藤壶会逐渐爬满岛屿的每一处角落,最终蚕食掉整座小岛。”   卞俞的话让时林遥的心情有些低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虽然小岛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模样,但他依旧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乡。他不想让小岛灭亡。   卞俞说,吃掉变异藤壶的生物全身都会长出藤壶,但它们长出的是普通藤壶,而非变异藤壶。   值得庆幸的是,出现变异藤壶并不一定代表就会出现“藤壶灾”,许多岛屿都有变异藤壶存在,但这些岛屿至今依旧好好地漂浮在海面上。   握紧手里的抄网,时林遥甩了甩脑袋,把无谓的担忧扔在一旁。杞人忧天可不是他的风格。   “唉?”忽然,眼角余光瞥见垃圾堆里一抹黄黄的东西,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一颗塑料小黄鸭头,带着半截脖子埋在垃圾堆里。   “过去看看!”时林遥跑到小黄鸭身边,仔细观察了几秒,立刻拿起工具就挖了起来。   卞俞跟上来:“你发现了什么?”   “帮我把这个小黄鸭挖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卞俞不解道。在他眼里这只是个没用的大型塑料玩偶罢了。   “你挖出来就知道了!”时林遥拿铁锹刨着垃圾,眼神带着火热。   卞俞只好伸手帮忙,两人在垃圾堆上疯狂挖掘,招致了其他拾荒人好奇的目光。   但其他人只是远远看着,并不敢上前抢夺。尤其是时林遥的头发特征太过显著,这些新人都知道他是持枪的治安官,不敢跟他硬碰硬。   经过一段时间的挖掘,整个小黄鸭终于被两人从垃圾堆里刨了出来。   而这只一人高的小黄鸭的真容也终于呈现在面前。   “就是这个!小黄鸭脚踏船!”时林遥激动地说。   虽然这只小黄鸭看起来脏兮兮的,有些生锈,顶棚也坏掉了,但里面的座位和方向盘还是好的。   这就是城市公园大名鼎鼎的小黄鸭脚踏船!   “修一修还能用。”时林遥将小黄鸭脚踏船拖出来。   船舱是四人座,只要带回去修理一下,肯定能下水。   “你准备怎么把它带回去?”卞俞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激动。   时林遥心里一咯噔,倒是没想到这茬。   有了船就能到稍微远一点的海域捡垃圾了,但是如何搬运船只却是一个大问题。   总不能每次使用都搬来搬去,那也太麻烦了。   找个地方藏起来也不行,很容易被人发现,时林遥一时竟想不出解决方法。   看见他纠结的表情,卞俞忍不住伸出手,想在他头上轻轻敲一下。但手快要挨到时林遥的头发时,又猛地被抽了回去。   “先测试一下船能不能用再说。”他建议道。   “行!咱们去找个水池试试。”   二人将小黄鸭脚踏船搬到附近较大的一片潮池。   小黄鸭脚踏船稳稳地漂浮在水面,看起来还能正常使用。时林遥又坐上去踩了几下,虽然生锈,但小黄鸭竟然还能朝前游几步。   “回去修一下,把生锈的地方换掉就行了。”时林遥跳下脚踏船,满意地说。   两人试验脚踏船的动静也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啊,是你啊!”有人认出了时林遥。   时林遥一瞧,对方是之前跟他吵架的丰泽岛人之一。   “这艘船是你们找到的?”有人忍不住问,语气含着隐隐的艳羡。   现成的能下水的船,这可真是捡了个大宝贝!有了这船,想怎么捡海上垃圾就怎么捡海上垃圾,简直是拾荒人最梦寐以求的工具!   “当然!难不成还是你找到的?”时林遥冷哼道。 第32章 你喊他哥喊得很亲   “你们在哪里挖到的?”那个拾荒人继续问。   “凭什么告诉你!”   “我知道!我看见他们是从那边的垃圾堆找到的!”有人喊道。   这话一出, 许多人又将目光转向远处垃圾堆上被挖出来的大坑。   垃圾堆是由各种塑料泡沫、包装袋、破烂家具、废弃汽车等物品堆积而成的,具有巨大的发掘潜力,今天挖出的小黄鸭脚踏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看见拾荒人直奔他们挖出的大坑, 时林遥哼了一声,也没跟他们多计较。   反正他们肯定不会像自己一样幸运,一挖就挖出脚踏船。   “咱们把船拖回家修理一下吧。”时林遥跟卞俞说,“你搬前面, 我搬后面,咱们一起搬回去。”   “行。”卞俞答应道。   两人离开后, 剩下的拾荒人依旧不肯死心地继续挖掘。   本来时林遥和卞俞两人已经挖出了一个大坑,拾荒人看着这现成的坑,一颗拾荒的心也在蠢蠢欲动。   除了海洋,陆地也是有很多好东西的。每天挖一遍, 总能找到新宝贝。   “哎, 你们看这是什么?”有一个拾荒人发出惊呼。   “什么什么?”其他人一听,顿时抬起头。   只见这个拾荒人站在垃圾堆上,手里扯着一块深绿色防水布, 布底下露出一颗白色的塑料天鹅头。   “这也是一艘船!”看清下面的东西,拾荒人顿时狂喜。   这艘是小天鹅脚踏船,而且因为一直被防水布包裹着, 成色比之前的小黄鸭脚踏船还要新。   “发财了!”拾荒人美滋滋地将防水布拽出来,又使劲拖出整艘船。   有船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得力的拾荒工具,以后他就不需要在陆地上跟人争抢,而是能跑到浅海海域捡垃圾,到时候一片海域的垃圾就都是他的了!   他这踩了狗屎运的运气也让众人红了眼。   现在这里有两艘船,说不定还有更多船埋在下面。其他人纷纷继续挖掘,也想像他一样找到船。   拾荒人站在垃圾堆上, 看着那些弯腰低头的忙碌身影,张嘴吐出一口浊气,顿感神清气爽。   等以后他踩着脚踏船捡垃圾走上人生巅峰,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   “兄弟!”就在他自我陶醉时,身后却忽然传来声音。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一支新的拾荒人队伍。   “哥们儿,我看你的船挺好的,怎么卖啊?”为首的是个纹着花臂的光头男人,一看就不好惹。   拾荒人是淆阳岛的原住民,从没见过这么一号人,便推测对方是丰泽岛来的新人。   “不卖!”面对新人,老人就是有底气。拾荒人大手一挥,断然拒绝道。   光头男人嘿嘿一笑:“真的不卖?我看你一个人也不能把船弄回去,干脆卖给我们兄弟得了!”   “傻子才卖!”拾荒人脸垮了下来,“要买也行,给我一万新币我就卖给你们。”   “开玩笑呢兄弟!你这船蓬是金子做的还是船屁股是金子做的?”   “谁跟你开玩笑?”拾荒人眉头皱起,心里已经有了怒意。   面前站着五个拾荒人,都是男的,其中有不认识的家伙,还有淆阳岛的原住民。这群人拾荒工具没带多少,身上背的都是武器,一看就不好惹。   虽然岛上规定不能抢夺他人财物,但只要把人拖进角落打个半死,再威胁一顿。受害者也不敢告诉治安所。   “你叫什么名字?”拾荒人问光头男人。   “我?”光头男眯起眼睛,嘻嘻一笑,“我叫周万龙。”   “行,周万龙是吧。”拾荒人点点头,“我记住了,以后我要卖船会去找你的。但现在我还不想卖,你们还是走吧。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们也别想对我动手。”   “哪儿能啊!”周万龙依旧笑嘻嘻的,甚至还侧身让出了路。   “我不走。”拾荒人冷冷道。   “不走吗?船搬不回去吧?要不我们帮你?”周万龙继续问。   “不用,我等我同伴来跟我一起搬。”拾荒人冷静道。   但这冷静只是装出来的,他现在心如擂鼓,额头也不停冒出冷汗。他一个人对上五人,肯定没有胜算。   “你等谁啊?”   “我同一个小队的朋友。他们就在不远处捡东西,我们约好了在这边会合。”   “是吗?”周万龙啥也没说,直接一屁股找了个地方坐下。“那我们陪你一起等。”   完了!拾荒人身体打了个哆嗦,咬紧牙望着这群觊觎他的畜生。   好不容易找到的船,好不容易到手的翻身机会,估计就要这样拱手让人了。   天色渐渐低沉下去,海岸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少。一对五的交锋,没人对捡到船的拾荒人抱有希望。   “造孽哦!他捡的东西本来就不是他的,为啥不直接给他们呢?”   有人边唏嘘边往回赶,边走边摇头,不忍目睹后面要发生的事情。   天色渐渐变黑,越来越暗。气温逐渐下降,拾荒人的心也随之变得冰冷。   面前的五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而他的同伴也一直没有赶来。   他知道自己是被同伴抛弃了。他们只是因为住得近,才结伴一起赶海。虽然结下了一些情谊,但在灾后时代,这些情谊还不足以让他们为自己拼命。   “这么晚了,海水都要涨起来了,兄弟你还不走啊!”   就在他纠结之时,一直坐在礁石上闭目养神的周万龙睁开眼,对他说。   拾荒人心里一惊,抓住手里的小刀后退了几步。夜色中,周万龙的眼睛如刀刃刺中他,其他四人也是,眼中浮现阴狠贪婪的光。   “别过来!”拾荒人抽出小刀拦在面前。   “我们没打算杀你,我们只要这艘船。”周万龙说。   拾荒人哽咽了一下,扯着嗓子大吼:“船是我的——”   “谁拿到才是谁的。”周万龙提脚一踹,直接把拾荒人踹飞了出去。   拾荒人朝后倒载进淤泥里,引起其他四人的哈哈大笑。   “走吧,把船抬上回家!”周万龙活动脖子,吩咐道。   “是,老大!”其他四人抬起小天鹅脚踏船。   “把防水布也拿走!”周万龙又说。   一个小弟又跑过去把防水布捡起来。躺在淤泥里的拾荒人爬起来,就看见这五人带着自己的船往回走。   “站住!”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大喊道,“放下我的船!”   周万龙冷冷扫了他一一眼,他两腿直打哆嗦,但还是咬牙抓起刀,朝他们跑了过去。   “我说站住!你们这样信不信我去治安所告你们!”他大吼道,“到时候把你们全部赶出岛!”   周万龙瞪了他一眼,伸手拦住准备跟他动手的小弟。   拾荒人站在原地,手里举着刀,周万龙走到他面前,他吓得挥刀自卫,手臂却直接被对方抓住,紧接着,肚子一阵刺痛。   他怔怔地低下头,发现一根钢筋已经插进了自己的肚子。   “你们淆阳岛的人安逸太久咯。”周万龙呵呵笑着说,转动手里的钢筋。拾荒人嘴里顿时发出尖锐的哀嚎。   海风呼啸,将他的哀嚎和怨恨尽数吞没。周万龙拔出钢筋,拾荒人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   周万龙抓住他的脚,拖着他的身体就朝海里走去。现在已经涨潮,海水逐渐漫了上来,周万龙将人扔进海水,看着那双手拼命刨抓沙石和淤泥,最终还是不敌海浪的力量,被一个浪花卷进大海。   见人彻底消失在大海,周万龙掉头离开。   暮色的阴影笼罩大地,幽深的海浪卷走尸体,将血肉骨骼尽数涤荡干净。   黑夜降临。   时林遥跟卞俞将小黄鸭脚踏船搬回家,洗刷干净后晾在院子里。   脚踏船目前还不能使用,很多地方还需要修理,不然在海上突然坏掉可就糟了。   二叔和江天回来,看见突然出现的脚踏船,也齐齐发出惊叹。   “遥哥你真的要用这艘船出海?”江天对这艘小船能否抵御海浪存有怀疑。   “当然!”时林遥点头道,“它只能在浪小的时候出海,但是有船就不错了,这样就可以去稍微远一点的海域。”   “海上很危险,贸然出海不太好。”二叔叮嘱说。   淆阳岛不是没有人出海。有很多拾荒人会自己扎筏子出海捡垃圾,虽然收获颇丰,但也面临对等的风险。   不少出海的拾荒人,出海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没人知道他们在海面上究竟遇到了什么。   “我知道,相比于海岸,海面才是最危险的。”时林遥说。   他之前出海钓个鱼,都能碰见诡异的无头小男孩。要是坐船稍微跑远一点儿,指不定会遇见什么妖魔鬼怪。   今晚江天依旧在这边睡觉。变异橘猫“局长”被暂时送到了方安娜家寄养,因为局长很怕时林遥和小克抄网,死活不肯留在时家。   时林遥用卞俞抓上来的海鲜做了大餐,四人美美饱餐一顿。   饭后,江天蹲在井边洗碗,旁边点了根蜡烛。   时林遥和二叔去二楼杂物间寻找修船零件去了,现在院子里只剩下他跟卞俞二人。   “卞俞哥,你也是丰泽岛人吧?”江天一边洗碗一边跟卞俞聊天。   “是的。”   “我看你跟其他人似乎不是很亲近。”   “没必要跟他们亲近。”   江天轻轻笑了笑,伸手将洗干净的盘子放在一旁。   “你是变异者,为什么不去大岛?你在船队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吧,不然那些人早就招募你上船了。”他直起腰,盯着烛光若有所思,“你来这座岛是有什么目的吗?”   “就算我回答有,你又能怎样?”卞俞语气冷漠。   “你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江天低声说,眼眸浮现一抹暗色,“只要别把遥哥牵扯进来就行。”   这是在威胁自己?卞俞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是他一直缠着我不放。”   江天眉头一皱,对卞俞的说法非常不满。   “你是遥哥的救命恩人,我们都很感激你。”   言外之意就是时林遥只是为报恩才收留卞俞,卞俞始终是个客人。   “那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卞俞眼皮抬了一下,看着他淡淡地说,“你喊他哥喊得很亲,喊我也是,喊其他人自然也一样。既然你到处认哥,又何必揪着这一个不放。”   他的话如魔咒传入耳朵,江天瞳孔微睁,咔嚓,手里传来声响,他低头一看,手里的盘子被他捏碎成几半。   他沉默地将碎片放在地上,眼神晦暗不明。   他在生气,在强忍着不对卞俞发怒。他习惯于隐忍,为了在灾后时代生存下去,他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但他并非只会一味忍耐。   他总有一天要拆穿卞俞的阴谋,弄清楚对方登岛的真实目的。   晚上,睡觉前,时林遥在院子里洗漱完,就看见江天站在门口等他。   “小天你先上去吧。”   “我跟你一起。”   “那好吧。”时林遥转头跟卞俞道了声晚安,便跟江天上楼去了。   江天转身之际,瞥了卞俞一眼,卞俞那双金色眼眸在夜里冷冷地盯着他,让他心中凛然。   这男人给他的感觉不像是人类,更像是野兽。他担心万一哪天这男人失去理智,时林遥跟他走得太近,难免有受伤的风险。   二楼卧室,时林遥和江天并肩躺在大床上。   “明天学校放假吗?”   “是的。”   “那明天我们去你家。得想办法把偷你东西的人抓住。”   “好。”江天应道,一转头,恰好对上一双闪亮的眸子。   受变异影响,时林遥的眼睛颜色也会随着发色调整。但大部分情况下,他的瞳孔呈现一种澄澈透明的蓝,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里面还有一些特殊的纹理。   眼球活动全部受制于大脑,时林遥的大脑发生了变异,眼球自然也跟着发生了变化。所以他的视力也得到了进化。这一点在赶海时就有体现。   “小天,你在医院看见苗芳老师了吗?”时林遥突然问。   “看见了。”   “她看起来怎么样?”   “挺好的,很正常。”江天回答,“她……她跟谢向导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分手了。”时林遥解释说,“老谢体内的毒素排不出来,乔医生说他已经废了。”   “怎么会这样。”江天眼底划过一抹惋惜之色。   时林遥望着房顶,小声嘀咕:“这个世界果然很危险。”   江天听见了时林遥的嘟哝,“遥哥,”他顿了顿,“你……”   “什么?”   “你就没想过离开淆阳岛吗?”   “离开?”时林遥怔了怔。   “是的,离开这里。你现在成了变异者,六月的时候,集团的商船过来,他们肯定会邀请你上船。”   时林遥双手交叉支撑在脑后:“你想让我去大岛生活?”   江天沉默了一会儿,说:“淆阳岛太小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二叔怎么办?”时林遥笑着说。   “我们不会当你的负担。”   “你们不是负担。”时林遥轻声说,眼中浮现一抹怅然。“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我不想离开这座岛。”   “那好吧。”听他如此回答,江天便不再多言。   “你以后会离开这里,小天。”时林遥扭头看他,嘴角漾着微笑,“等你走了我肯定会想你。”   看见他的笑容,江天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冲动,想邀请时林遥跟他一起离开这座小岛。   他觉得他们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但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他现在才17岁,还很弱小。虽然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强,但他还没有变异,也没有诞生异能。他没资格邀请时林遥,因为现在的他还不配站在时林遥身边。   再等等吧。垂下眼睑,江天在心中暗暗发誓。   距离他上船参加考试还有一年,等明年这个时候,他一定要邀请时林遥跟他一起上船。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时林遥和江天一起回到江天家。   今天卞俞说自己要回海里一趟,一大早吃完早饭就离开了。   第二天,时林遥跟江天回到了江天的家。   今天卞俞说自己要去海里一趟,便没跟他们一起。两人回到江天家中,倒是没发现家里有再被入侵的痕迹。   而就在两人检查房子的时候,时林遥朝窗外一瞥,却瞥见一个瘦小的人影正站在躲在树后偷看他们。   凭借强化过的视力,时林遥辨认出那是一个娃娃头女孩。   还不等江天反应过来,时林遥就夺门而出,一个箭步就朝女孩冲去。   女孩转身就要逃跑,时林遥拿出小克抄网朝她脚下一伸,抄网的触手缠住女孩的脚踝,直接把她绊倒在地。   “哎呦——”女孩吃痛地发出惨叫。   时林遥走到她面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你没事儿吧?”   女孩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看我像是没事儿吗?都怪你!”   “我也没让你跑。”   “都怪你在后面追我!”   “那我追你你不跑不就行了!”时林遥无奈说。   “遥哥!”这时候,江天也从屋内跑了过来,看见女孩,两人皆是一愣。   “你们认识?”时林遥问。   “她以前来找我借过药。”江天随口道。   “那你为什么要监视小天?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谁喜欢他了!”这话让女孩勃然大怒,“我是想过来劝他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让他离开?”   “因为周万龙那群人就要回来了。”女孩说,声音带着惊慌,“他以为你搬走了,要是你回来,他肯定会带手下过来找你。”   “周万龙又是什么人?名字起得跟黑涩(社)会一样。”   “他是这批难民里的老大。”女孩小声解释,声音透出一丝恐惧,“总之你们最好不要招惹他,赶紧离开这里!”   “他是变异者吗?还是异能者?”时林遥问。   “都不是。”   时林遥仰起头,哼了一声:“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虽然他不是异能者,但他做事很阴狠,在岛上你又不能杀了他。如果被他惦记上,你们肯定没好日子过!”女孩说。   “这种事情先不考虑。”时林遥摸了摸下巴,低头看向女孩,“我问你,江天家的东西是你们偷走的吗?”   此话一出,女孩咬紧嘴唇,吓得后退了几步。   “看来是的。是周万龙指使你们的?”   女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虽然是他怂恿我们,但是我们都同意了。我们都是共犯。”   “岛上给的食物不够?为什么要偷江天的?”时林遥质问道。   谁知女孩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从她口中,二人得知丰泽岛的幸存者中有一大半是老人小孩,剩下的则是成年人。虽然食物是按人头分的,但是那群大人说出去拾荒消耗量更大,吃的也更多,就把老人小孩的食物抢走了一部分。   时林遥皱起眉:“你们吃的不够,就要抢别人的,这样跟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女孩擦了擦眼泪:“对不起,但是我们也没办法。我们没有吃的,就想自己出去找吃的,但是安全区根本找不到。所以我们看你的菜地有菜,就想去拔一点儿。”   “这可不是一点,你们把他菜地里的菜都快拔光了。想找吃的你们就必须离开安全区。”   “对不起。”女孩喃喃道,“我知道你一个人住,不敢多拔,我也劝别人少拿点。但是周万龙怂恿其他人说我们刚上岛,必须要表现得凶狠一点,不然就会让别人觉得我们好欺负。等我们拔完菜后,就是他带领手下闯进了你家。”   “周万龙长什么样?现在在哪里?”时林遥问。   女孩愣了愣,意识到他是要找周万龙算账。   视线移到他蓝渐变紫的头发,再往下到他细皮嫩肉、几乎雪白的皮肤上,女孩咽了口唾沫,便想劝他别去送死。   可谁知下一秒,时林遥的头发竟然凭空飞了起来,在她面前打了一个蝴蝶结。   “你看,我是变异者,现在能告诉我周万龙的下落了吧。我把他教训一顿,让他收敛气焰,对你们也有好处。”时林遥眯起眼睛劝道。   女孩脸色挣扎了一瞬:“那好吧。周万龙是个光头,身上有很多纹身。他现在在东海岸。”   “在东海岸哪里?”   “好像是有很多废墟和垃圾的地方。他们昨天捡到了一艘船,今天要试验船能不能出海。”   “船?什么样的船?”   “是白色天鹅外型的脚踏船,我听别人说的。”   时林遥表情古怪。没想到还真的有人能再挖出一艘脚踏船。   “看来这是场命定的决战,小天。”时林遥说,“我把它命名为小黄鸭和小天鹅之战。”   江天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头顶不停扭动的头发上。   他的头发刚才表演打结后就缠在了一起。   江天伸手帮他把打结的头发解开,头发如蓝色鸟羽般垂落,从指尖划过,然后在身后铺展。他突然觉得很美。 第33章 人鱼回家必带海鲜   跟女孩告别, 两人便来到东海岸垃圾场。   垃圾场面积很大,在这边找人很费时间。时林遥和江天便一边赶海一边寻找周万龙的踪影。反正人就在这座岛上,也逃不走, 走着走着总能遇见。   “就是这里!”时林遥指着一个垃圾堆说,“昨天我们就是在这里找到脚踏船的,没想到我们走之后,竟然还有人能找到。”   “听起来周万龙的那艘比家里的更新, 不需要修理就能下水。”江天推测道。   “哼!”时林遥心里不爽,有种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觉。而且占他便宜的还是跟他不对付的人, 就让他更郁闷了。   二人继续朝前走,路上,时林遥看见了藤壶,赶紧跟江天讲了一遍变异藤壶的可怕之处。   “这些都是卞俞哥告诉你的?”江天问。   “是啊, 都是他跟我说的。”   江天盯着礁石上的藤壶若有所思:“遥哥, 你不觉得卞俞哥知道很多事情吗?”   “他生活在海里,懂的当然比我们多。”   “他为什么要来我们岛?他有说什么时候离开吗?”   时林遥脚步一顿,侧头看他:“小天, 你是不是不喜欢卞俞?”   “没有。”江天微微笑了笑,“他是外来者,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留在这片海域。”   “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他不会告诉我。”江天说, “但是你不一样,遥哥,应该由你去问他。”   时林遥摸了摸鼻尖,心里有点纠结。   他其实也有点好奇,但直接去问岂不是明摆着说自己怀疑他。当初可是自己邀请他上岛的,现在这样也显得自己太反复无常了。   “等过几天我找机会问问。”面对江天的催促,时林遥只能含糊说。   一层层堆栈的海浪翻涌奔腾, 地平线分开了海和天,仿佛一张画布上有两种不同的蓝,两种难以触及、深不可测的蓝。   广袤辽阔的海面,其上有各种漂浮物。海浪将各种物品送到淆阳岛边缘,被小岛挡住的漂浮物,便沿着海岸线一圈圈累积,逐渐形成一大片虚假的陆地。   一艘小天鹅脚踏船漂浮在这片海面。   船上有两人,正一边踩脚踏船,一边拿抄网和钩子从海面钩取有用的物品。   “你看,这个桶里有一条变异章鱼!”一人惊呼道,将捡到的变异章鱼塞到船上的蛇皮袋里。   “老大要是看见了,肯定会夸我们!”另一人卖力地踩着船,美滋滋地说。   刚才那条变异章鱼,每条腕足又长出了一颗小章鱼头,一看就是变异生物,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抓到章鱼的是个瘦猴一样的男人,叫张忠,他对面的细高男人则叫刘鸣。   他们都是丰泽岛人,也是周万龙的小弟,一直跟在周万龙屁股后面跑东跑西。   “赚大了赚大了!”张忠嘴咧得都合不拢了。   还是海面上东西多!海岸上的东西早就被拾荒人搜刮了一茬又一茬,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别笑了,咱们还要继续捞,船还没塞满呢!”刘鸣催促说。   他们的小天鹅脚踏船是四人座,只坐了两人,剩下的位置就是专门用来放海鲜的。   “快看!那边还有个飞鱼巢!”张忠眼睛尖,一下就看见了不远处水面游上游下的飞鱼。   五月份正是飞鱼的繁殖季,飞鱼会聚集成鱼群,来到适合产卵的海域。它们会寻找海面上的漂浮物,将卵产在上面。   飞鱼的卵表面有丝状突起,可以黏附在漂浮物上,随着卵越来越多,这个漂浮物也会被带着逐渐沉入水中。   张忠直愣愣地盯着海面上的飞鱼群,声音都在打颤:“刘鸣,咱们要发了!”   “说啥呢?”刘鸣跟他面对面,看不见飞鱼群。   “是飞鱼群!它们在产卵!快快快,咱们赶紧去那边!”张忠兴奋得都要站起来了。   飞鱼产卵都是产在一起,他看见那边海面上漂着三四个泡沫板、空心树干之类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飞鱼的卵。   “我们把飞鱼卵直接包住,拖在船后面!”张忠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把卵带回去了。   二人拼命踩船,终于来到飞鱼群中央。很多飞鱼跃出水面,张开鳍滑翔,张开的鱼鳍撞到两人身上,两人吓得哇哇叫,同时又兴奋地拿出工具来抓飞鱼。   “行了行了!别抓了!赶紧把卵拿上来离开这里!”刘鸣抱着头喊道。   飞鱼撞在身上格外疼痛,他脸上都被飞鱼的鱼鳍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二人靠近卵群,将其一把拎起来,用海面捡到的塑料碎布包好,又用绳子捆在船后面。   “发了!真的要发了!”张忠嘴里直嚷嚷。   捡了四个飞鱼卵群,二人便脚踩小天鹅脚踏船迅速离开。   “你看没看见?那堆卵里面还困了很多飞鱼!它们还在里面产卵,可能是自己被丝缠住出不来了,就被困在里面了!现在好了,被我们连窝端哈哈哈哈!”   张忠兴奋得手舞足蹈,连踩船都顾不上了。   这一次的收获要是卖给回收站,肯定能大赚一笔。果然他们就不应该跟人在岸上抢,宝贝可都藏在海里呢!   “别急着在那儿发癫!”刘鸣骂道,“赶紧坐好帮我踩船!”   “我就不信你不高兴!”张忠坐好,朝海水里呸了口唾沫,整张脸都汗淋淋的。“我看你肯定在心里偷着乐呢!”   “赶紧踩!别磨叽!”刘鸣恶狠狠地说。   他虽然心里高兴,但也知道这东西肯定是周万龙的,落不到他们手里。高兴也是替别人高兴。   刚拿到船,周万龙就迫不及待让他们下海,就因为他们两人长得瘦,就先拿他们试水,这不是明摆着不把他们当人看。   “哎,跟你出来真没意思!”见他板着个脸,张忠叹息说。   刘鸣也觉得张忠傻得可怜,懒得搭理他。两人就这样继续在海上划船。   “哎,你看那边是什么?”最后,还是张忠突然开口。   刘鸣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不管是啥,也落不到我们手里!”   “你叽叽咕咕啥呢,你快看,是公交车!”张忠嚷嚷道。   刘鸣嗤之以鼻:“你开什么玩笑呢,公交车怎么可能在海上?”   “谁有闲心跟你开玩笑,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真的是公交车!”张忠恼火道,“走!快走!咱们赶紧踩过去,公交车上肯定有好东西!”   刘鸣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可不得了,妈妈耶,真的有辆公交车稳当当地漂浮在海面上。   “我的妈……”刘鸣喃喃着,眼中透出难以置信。   “快走,这肯定不是普通公交车,我们快过去看看!”张忠还在催促。   “你疯了!”刘鸣直接破口大骂,“想送死别拉上我,你见过能浮在海面的公交车吗?这明摆着就是邪门玩意儿,快走!我们赶紧回岛!”   说着他就操纵方向盘,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岸上踩。   张忠被他说动,但心里还是禁不住诱惑:“我们哪儿能那么倒霉,俗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咱们去瞅一眼,肯定能找到好东西!到时候在岛上吃穿不愁不说,还能娶个媳妇呢!”   刘鸣已经对他的猪脑子无语了,对他的话直接装没听见。脚踏船拖着卵群,晃晃悠悠地朝岸上漂,还没走多远,刘鸣就又听见张忠“哎”了一声。   “哎。”   沉默。   “哎、哎!”   刘鸣再也忍不住了:“你哎什么哎?能不能专心划船?”   “不是,是公交车,公交车怎么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你确定咱们方向没错?”   这话瞬间让刘鸣后背一凉。   “公交车好像在跟着我们。”张忠继续说。   刘鸣浑身打了个哆嗦,全身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不敢回头看,他害怕这一看,命就丢在这儿了。他现在无比后悔今天答应出海。就算被周万龙揍一顿,他也不该出海的。   两人不敢再看,拼命踩船,他们距离岸边越来越近,很快就要看见海岸了,刘鸣耳边却突然响起“咣”的一声。   他浑身一震,下意识抬头去看张忠,却见张忠面容呆滞,跟丢了魂儿一样愣愣地望着他身后。   “啊、啊……”张忠嘴巴张开,却吐不出连续的句子。刘鸣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脚下拼命踩船,可能是方向不对,咯噔一下,右脚的脚踏直接被他踩断。   完了完了。刘鸣呆呆地坐在船上,霎时面如死灰。   一股寒气包裹住他,他低下头,青灰色雾气正从他身后朝船上蔓延开。   雾气很快就卷住了整艘船,刘鸣想跳船逃跑,四肢发软,却使不上劲,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也被雾气裹住。   在全身被雾气吞没前,他侧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只见一辆绿白相间的公交车,如幽灵船一般跟随在他们的小船后面。   大难临头,最后,他看了看船边黑潮般的海水,又估量了一下上岸的距离,决定拼上一把。   顾不上张忠,他弃船跳进水里,刚一进水,冰冷刺骨的海水就让他打了个哆嗦。他用尽全力朝岸上游,想要摆脱即将涌上来的雾气,摆脱身后那辆诡异的公交车。   茫茫大海只有呼啸的海风和波浪翻涌之声,刘鸣游出了一段距离,没听见后面传来张忠的惨叫。他心跳如擂鼓,但还是壮着胆子朝身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顿时让他魂飞魄散。   只见青灰色的雾气已经笼罩了整艘脚踏船,而公交车的车门大敞,侧窗玻璃和前挡风玻璃布满密密麻麻的血手印,后面是一根又一根青白的人类手臂,无声地靠近窗户,“嘭”!成百上千条人手拍在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要将玻璃全部拍碎。   刘鸣的身子也随着这声音震颤了一下。   这辆公交车内肯定充满了无数怨魂,它们终日漂荡在茫茫大海,发泄滔天的怒火和难抑的怨恨。   而脚踏船上的张忠,也要成为这群怨魂当中的一员了。   张忠神情呆滞,被吓得动弹不得。他就这样呆坐在脚踏船上,任由公交车朝自己靠近。   一些窸窸窣窣、零零碎碎的说话声和低语声在张忠耳边响起,他嘴巴微张,瞳孔混沌,从船上站起身,抬起脚就踩进了车门。   这公交车如载人渡黄泉的摆渡船,张忠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公交车到站了,他该上车了。   他抓住车门的扶手,又往上踏了一步,这一步让他耳畔的低语更清晰了。   汽车喇叭声、鸣笛声、说话声、嘀嘀答答的电流声、还有车门开合的呲呲噪音、发动机引擎启动的轰隆隆的响声全部混杂在一起。   “叮叮咚——各位乘客您好,欢迎您(嘶嘶)乘坐44路(嘶嘶)公交车,(嘶嘶)站到了……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时注意安全……谢谢……”   听见这句话,张忠下意识地抬头,这一抬头,无数张人脸从车厢里低头凝视他,朝他露出欢迎的微笑。   张忠被数根手臂拽上了车。   刘鸣漂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望着张忠的身影消失在车门门口,下一秒,公交车周身的雾气更深了,一张苍白人脸缓缓出现在前挡风玻璃上,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刘鸣全身如坠冰窖,他闭上眼睛猛地转身,继续朝岸上游,游着游着,背后依旧没有动静,他正欲松口气,又像是想起什么,脸孔霎时青白。   是啊!他怎么没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呢!   嘴里因为走神呛了一口水,他拼命将头钻出水面,整个人又被浪头和海面漂的垃圾撞了一下。   当他拼命睁开眼,一股青灰色的雾气就围住了它,庞然的阴影蓦然出现在面前。   敞开的车门如同地狱之门,刘鸣知道,他要是登上这辆公交车,就会被载着,漂浮在海面上,永无安宁,不得超生。   他耳边响起诡异的窸窣低语,听不清楚内容,不连贯的、无序的、混乱的呓语般的声响在他脑海回荡,他愣愣地伸出手,有一种冲动迫使他抓住车门,将自己从即将溺水的境地解脱出来。   他走上台阶,无数只手从门内伸出,将他拉入,咣当!乘客上车,车门终于关闭了。   海浪依旧肆虐,潮水涌动,大海又逐渐弥漫起淡淡的雾气,一直朝海岸延伸而去。   时林遥和江天一边走一边向其他拾荒人打听周万龙的下落,最后,他们终于在一处有着高高礁石的海岸看见了周万龙。   周万龙长得非常有特色,如果不是难民登岛的时候,时林遥的视线都被卞俞拉去了,他肯定会记得这个男人。   光头,眼神阴鸷,露出来的手臂是花里胡哨的龙纹身,一看就是社会人。   要是在以前,在路上看见这种人,时林遥自己都是要绕道走的。   周万龙后面还跟着三个小弟,这三个小弟也跟着他一起朝海面伸长脖子张望。   时林遥摸了摸下巴,搞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干脆直接带江天走了过去,大喊:“周万龙——”   这一嗓子刺破海风,将周万龙脖子扭过来了。   周万龙站在礁石上瞅了他几眼,又跟身边的小弟嘀咕了几句,才不急不慢地从礁石走下来。   “这不是岛上的治安官吗?今天怎么有闲心思来找我周某?”周万龙笑眯眯地打量时林遥,“难道是我犯了什么事,你要抓我不成?”   江天皱了皱眉。他讨厌周万龙看时林遥的神态和视线。   时林遥诧异道:“你认识我?”   “时小弟在岛上很有名气,谁不认识啊!”周万龙笑着说,“虽然我刚上岛,但咱们以后就是一个岛的人,怎么着也该熟悉一二,改天我亲自登门拜访,时小弟可不要拒绝。”   这番话让时林遥脚趾扣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周万龙真是硬茬,恶心人也是颇有手段。   “这些话就收住吧。”时林遥脸色冷下来,“我听说你是丰泽岛人里的头头,但是你抢走了老人小孩的食物,还让人抢了江天的东西,你觉得这种事情我该怎么处理?”   周万龙嘿嘿一笑,瞥了眼身后的小弟:“这种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你别管,我也不会说。”时林遥淡然道,“在淆阳岛生活,你最好收起你那些把戏,别把治安所当傻子。你想拉帮结派,随意,但还是得把握好分寸。不然下次见面,我就直接告诉治安所,把你放逐出岛。”   “这话是你以个人名义说的吧。”周万龙依旧笑呵呵,咧开嘴,“你要是能抓我,早就把我抓起来了。时小弟的话我记住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回去就把这位小兄弟的东西还回去,我也不拿其他人的食物,你看这样行吗?”   时林遥微微一怔,有些诧异。   周万龙这么容易说话,倒是挺出人意料。他还以为他们之间会有一番激战,想着要是周万龙不干,他们就直接打一架,把对方打服呢。   “你说的是真的?”时林遥问。   “是的。”周万龙点点头,“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你不让我做的,我肯定不敢做啊,时小弟。”   时林遥后退了几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周万龙说话还真是恶心,尤其是他看人的时候,眼睛跟恶狗一样止不住地扫来扫去,真是变态!   虽然时林遥知道自己现在变异成小白脸,但他可绝不是好这一口啊!   “那好,记住你的承诺!”时林遥声音冷漠,已经不想再跟周万龙多交流一句。   “那当然!”周万龙笑着说,“改天再聚啊。”   时林遥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又看向海面,突然说:“你刚才是在看什么?”   “就是看一下海。”   “是嘛,”时林遥收回视线,没多问,带着江天转身就走。   周万龙和小弟们站在岸边,看着这两人消失,才转过身交流。   “妈的,吓死老子了!我还以为老大你杀人的事情被发现了呢!”其中一个小弟说。   另一个小弟扇了他一巴掌:“瞎说什么呢你!不是老大杀人,是我们杀的!”   小弟愣了一愣,搓了搓脸:“是是是,是我们干的!”   “尸体都被冲进海里了,又没有证据,怎么可能找到我们头上!”扇人的小弟说,“不过刚才那个男的长得比女人还漂亮,那皮肤白的,跟能掐出水一样!我都看过,岛上的女人都没有他那么白嫩的!嘿嘿!看得我都上火了!”   “他是变异者,你这样说万一被听见了……”   “他都走远了,怎么可能听得见!”   另一个小弟鄙夷插嘴:“没想到你还好这口。”   “关你屁事!”扇人小弟啐了他一口,眼睛瞟了瞟旁边的周万龙。   别人不知道,他可门儿清呢。在丰泽岛的时候,他早就跟上周万龙了,这位可是个男女不忌的主,就喜欢长得漂亮的美人。   刚才那个年轻治安官,一看就是周万龙的菜。那眼睛!那鼻子!要不是这里是淆阳岛而不是丰泽岛,周万龙早就想办法把人拐上床了!   “瞎嘀咕什么!”周万龙呵止他们的交谈。   “哎,老大,那两个人回来了吗?”   “没有。”周万龙面无表情地说。   “这……都过去四五个小时了,按理说他们没走远,应该不会花这么久……”有小弟犹豫说。   这话让周万龙脸色一沉,另一个小弟连忙打马虎眼:“可能是捡到好东西了吧!哈哈!”   周万龙冷冷笑了笑,不发一言。   出海前,他把自己的手表给了张忠,告诉他三个小时之内必须回来。这两人没理由不听他的话,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两人在海面上遇见了诡异,命也搭在里头了。   这一趟出海,损失了一艘船和两个小弟,什么也没落着,他心里别提多烦躁了。   但他活这么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损失了就损失了,命才是最重要的。   看来淆阳岛附近的海域,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以后就算再搞到一艘船,他也不能草率出海了。   “哎,老大,海面上起雾了!”   小弟的喊叫声拉回周万龙的思绪。周万龙朝海面一看,阴天海水呈现黑蓝色,其上竟然蔓延起一层青灰色的雾气,如轻纱般被海风吹往海岸,缭绕开来。   在青灰色的雾霭深处,还有一抹幽暗的影子时隐时现。   “别看了,赶紧走!”周万龙收回视线,转身就走。   起雾就是有诡异来了,看这雾气蔓延的速度,海面上肯定有大诡异。他估计小天鹅脚踏船就是遇见了这群脏东西,才一去不回。   不止是他们,其他看见青雾的拾荒人,也顾不上捡东西,转身就朝回走。   要是呆在海岸上,等雾气上岸,人也就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   海浪越过礁石顶端,将水灌入潮池,招潮蟹摇着钳子躲进地下,海葵也在海浪的刺激下收缩起身体。   在愈来愈汹涌的泡沫浪花中,青灰色雾气徐徐蔓延,逐渐吞没了整条海岸。   在距离这片被雾气包裹的海域不远处,滩涂地带,一道影子破水而出,乘着浪花逐渐上岸。   卞俞将潮湿的头发朝后拢起,金色眼眸瞥了眼南方蔓延而来的雾气。   这是有强大的诡异在朝淆阳岛靠近。   从礁石缝里拿出衣服穿上,他抿着嘴唇观察了一会儿雾气,在雾气即将穿过他身体的时候,他提着手上一袋子的海鲜迅速朝岛上走去。 第34章 行走的人形兴奋剂   “遥哥, 周万龙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时林遥侧头,朝江天笑了笑,“周万龙心机很深, 不好惹。他知道我没证据,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敷衍我。”   听他这么说,江天稍微安心了些。“周万龙在撒谎,对吗?”   “他只是想用那些话把我打发走, 粮食应该都被他藏起来了。看他肚子那么大,吃下去的东西, 肯定不会吐出来。”   江天眼神幽深:“没想到这批难民里还有这种棘手的家伙……”   周万龙手腕强硬,心狠手辣。如果让这种人在岛上拉帮结派,形成势力,岛上的安宁也会受到影响。   “这家伙是个害虫, 不除不行。”时林遥跟江天的想法一致。   听拾荒人说, 周万龙手底下已经拉拢了十几个小弟,其中有丰泽岛人,还有淆阳岛的一些拾荒人。   周万龙关于岛上的消息, 也全是从这些小弟口中打听来的。这种人恃强凌弱,抢老人小孩的食物,欺负岛上落单的拾荒人, 被他欺负的家伙也敢怒不敢言,助长了他的气焰。   “再看看他有什么动作,如果他还不收敛,我就跟二叔一起去找韩岛长。”时林遥思忖道。   江天点点头:“好。”   时林遥拍了拍他的后背:“现在先不想这些,我们赶紧走,我刚才看见海面起雾了,是一种青色的雾, 估计有坏东西要来了。”   江天心中顿时凛然。   “刚才周万龙应该是在看他的船,但海面起了雾,他的船估计也回不来了。”时林遥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这次的雾气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江天担忧道。   强大的诡异会制造雾气,如果诡异距离海岸太近,雾气会把海岸也包裹住。这样拾荒人就无法在沙滩上赶海。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当数能上岸的诡异。   万一被诡异闯入岛上,进入安全区,那整个小岛就必须采取措施对付诡异,直到对方再次回归大海。   这便是小岛的战争,而与诡异抗争的过程中,也将有无数人丧命。   “说起来卞俞今天也在海里,他会不会撞见海里的诡异?”时林遥自言自语道。   虽然他对卞俞的实力有信心,但心中依旧隐隐有些担心。   “卞俞哥会没事的,说不定早就回去了。”江天随口安慰道。   二人返回家中不久,卞俞果然也提着一大兜海鲜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看见他手里的一兜子海鲜,时林遥两眼闪闪发光。   卞俞心里有点不悦,他不知道时林遥究竟是欢迎的他,还是欢迎的这兜海鲜。   早知道就不应该答应他帮他抓海鲜。   “来来来!倒进盆子里看看!”   装海鲜用的是时林遥之前钓鱼的鱼护,现在鱼护被撑得鼓鼓的,里面肯定有很多好东西。   抬起鱼护,将海鲜全部倒出来,时林遥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这一盆里有3只火箭鱿、2只帝王蟹、2只锦绣龙虾、4条鳕鱼、2条鲻鱼、5条白鳗,还有一些海参、鲍鱼、牡蛎和扇贝。   “这下够吃好几天了!”时林遥爬在盆边,清点完海鲜数量,发出欣喜的欢呼。   他以后一定要抱紧卞俞的大腿,不是,鱼尾!抬眼看向卞俞,时林遥眼中已经燃起了雀跃的火光。   不管其他人说什么,他都不能放卞俞离开。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坐在家里就有海鲜上门啊!   “你去池子里泡着吧,我去做好吃的!”时林遥转身进厨房,当晚就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沾了卞俞的光,全家人又饱餐一顿。时林遥坐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感觉人生也不过如此。   “可惜了,局长不在,不然它也跟我一样,觉得猫生圆满了……”时林遥幽幽道。   “等明天我就带它回家。”江天说。   时林遥扭头看他:“你要回去吗?干脆就住这里吧,跟我住一个房间也行,实在不行我把二楼再收拾一个房间给你。”   “谢谢,遥哥。”江天走到他身后,低头朝他轻轻笑了笑,笑容开朗和煦。“我不能一直打扰你跟二叔,我还是想回自己家。”   “那好吧。”   江天看着时林遥的双眼,忽然发现自己很想抚摸时林遥的脸,但这想法很快被他克制住,他只是抬起手,假装不经意地用手指拂过时林遥瀑布般披散的发丝。   一缕微凉的发丝却缠住了他的手指。   “想过来的话,这个家随时欢迎你。”时林遥操纵头发缠住江天的小拇指,微笑真挚,无比动人,“我们说好了。”   江天竖起小拇指,发丝在他指间卷了卷,像是在拉钩,完成一个约定。   “遥哥……”江天突然嗓子发紧,他弯下腰凑近时林遥,用视线勾勒对方朦朦胧胧的面容,嘴唇就快要触碰到头顶的发旋。   忽然,他停下动作,抬起眼。一双金黄色的眸子在暗处直勾勾地瞄准了他,像是撞破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江天直起腰,眼底的光闪了闪,黯然失色,重归于晦暗。   “遥哥,我们该睡觉了。”江天直直地看向前方,低声道。   时林遥打了个哈欠,感觉消食消得差不多了。今天跑了挺多路,他也累了,晚上确实应该早点睡。   照例在院子里洗漱完,今天江天依旧要等他一起上楼。   时林遥看了看卞俞,跟他普通道了晚安,便跟江天一起回到卧室。   他本来还想跟卞俞谈一谈青雾的事,但没有二人独处的机会,今天又确实很累,便决定还是明天起床再说吧。   夜,天地寂然,乌压压的云层遮挡了星光和月光,淡淡的雾霭笼罩了岛屿、山林和小院。   这一夜冷清孤寂,整栋房子也是幽暗无声。   卞俞泡在水池里,仰头望着屋顶,一双眸子幽幽泛着光,却一眨不眨,目光仿佛要把屋顶烫出个洞。   与他隔了一层墙的,是躺在床上的时林遥和江天。   身侧之人已经熟睡。江天侧头看了看,视线静静落在时林遥脸上。   有一种陌生的情愫在他胸口翻涌,一波一波,张扬了少年心事。他感觉暖烘烘的,周身像是泡在阳光下的浅水里,却又带着隐秘的被蜇伤的痛,这种刺痛来自他心底升起的罪恶感。   他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第二天,江天就从时林遥家搬了回去。   青雾笼罩了东海岸,岛上的拾荒人均不敢靠近。这次的雾很浓,蔓延速度很快,岛上流言纷纷,都推测是有诡异来了。   拾荒人不能去东海岸,但还有其他海岸可以去。岛上也发出了紧急通知,让岛上居民不要靠近雾区,这几天尽量避免外出,不要轻易踏出安全区。   时林遥今天要上班,因为青雾,原先东海岸的巡逻取消,这几天他和杜言义都在安全区内巡逻。   一天的巡逻结束后,回家前,时林遥去了趟医院。   乔医生办公室内。   “我的毒素检测结果出来了吗?”时林遥问。   “出来了。”乔医生说,从办公桌底下拎出一个玻璃箱,箱子里面有一只小白鼠。   时林遥仔细瞅了小白鼠几眼:“你给它注射毒素了吗?”   “注射了。”   “那它没死?”   乔医生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觉得你的毒可以杀死它?”   时林遥一时语塞,整个人都像泄了气的气球。   “我还以为我的毒素能杀死一头牛呢,没想到连一只小白鼠也杀不死。”   乔医生摇摇头:“不是杀不死。你分泌的毒素是一种神经毒素,LD50值为0.9mg/kg,跟黑寡妇蜘蛛差不多。但是你每次分泌的毒液量太少,要杀死一头牛还是远远不够。”   中间致命剂量(Median Lethal Dosage),记作 LD50,是指某种毒质杀死半数受试动物所需的剂量,单位是毫克/千克(mg/kg),即每千克体重所需要的毒质毫克数。   LD50是衡量毒素致命性的标准之一,一般而言,LD50值越低,毒素的毒性越强,因为这种毒素在极低的剂量下就可能致命。   “那我多吃点毒水母,是不是就能分泌更多毒素?”时林遥好奇地问。   “理论来讲是这样。”乔医生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只要吃的够多,你的毒素很可能会超越箱形水母。一只箱水母的毒素足以毒死60个成年人,几分钟内就会致死。它的LD50值为0.011mg/kg,你如果能变异到这种程度,才算是成功。”   箱水母,又叫“海黄蜂”,成年箱水母有足球那么大,蘑菇状,身体为淡蓝色,近乎透明,外形就像方形的箱子,是世界上毒性最强的生物之一。   时林遥打了个冷颤。   他真的要变成这么毒的毒物吗?说实话,他不是很想朝这个方向进行职业发展。而且乔医生看他的眼神也不太对劲,仿佛他是一个比小鼠和狒狒更有价值的实验品。   时林遥低下头,避开乔医生灼热的眼神。“为什么这只小白鼠没有死?”   乔医生收回视线,“你说它啊……”他诡秘一笑,又从桌子底下拿出另一个玻璃箱,箱子里是另一只小白鼠。   他先给第一只小白鼠注射了一支药剂,又把第二只小白鼠跟第一只放在一起。   时林遥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两只小白鼠。   只见大约3分钟后,被注射药剂的小白鼠突然变得非常狂躁不安,在箱子里蹿来蹿去,最后爬到第二只小白鼠身上,两只鼠就开始进行人生大事。   玻璃箱内一片春光旖旎。   时林遥满脸复杂地抬起头,古怪地看了乔医生一眼。   真是变态!他在心里暗暗唾弃乔医生这种变态行为!   “你给它注射了春/药?”他嫌弃地问。   乔医生伸手敲了敲玻璃箱,示意他仔细观察:“不是春/药,你看清楚,我注射的是你分泌的毒液。”   时林遥顿时大惊失色。   看见他扭曲的表情,乔医生愉悦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你的神经毒素会刺激生物大脑分泌大量多巴胺,会让生物感受到无与伦比的高级快感,神志不清,沉醉其中。我给实验白鼠注射的是稀释后的毒素,这只小鼠现在已经飘飘欲仙,陷入迷幻状态,它的繁殖和交/配欲望也得到了增强。”   时林遥双眼空洞出神:“不、这不能……不应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毒素竟然还有这种效果,现在他不只是行走的人形电灯泡了,还是一颗行走的人形春/药!   强大的冲击让他陷入了沉默。   “刺激发情只是附加效果。”见他这么沮丧,乔医生大发善心安慰说,“灾变以前,有人会花高价购买眼镜蛇毒粉剂,甚至会主动让眼镜蛇咬自己,就是为了得到这种极致的快感。在无害的剂量下,你的毒素可以增强感官能力,还能提高精力、缓解疼痛,并且具有镇定和止痛效果。”   听见乔医生说自己的毒素有这么多用处,时林遥抬起头,沮丧感稍微消散了些。   “那乔医生,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我还要继续吃毒水母吗?”   “是的。”乔医生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我建议除了变异天草水母,你可以再吃一些其他品种的毒水母。我记得淆阳岛西侧沿海有海荨麻水母和花笠水母的变异种群,你抽空可以去找一找。”   “好吧。”时林遥道。   虽然乔医生实验室也有水母标本,但他才不想吃福尔马林味的水母。他还是自己去海里抓水母吃吧。   “除了继续吃水母,你还要一件事要做。”乔医生继续说。   “什么事?”   乔医生又从办公桌底下拎出一个玻璃箱,这次的玻璃箱里有20多只小白鼠。   时林遥有点无语:“乔医生你现在不囤瓜子壳,改囤小白鼠了吗?”   “这是专门给你囤的。”乔医生把箱子推到时林遥面前,“你把这些小白鼠带回家,尝试用触须给他们注射毒素。你要学会精准控制毒素的剂量。不同剂量的毒素,造成的效果也不一样。你刚才也看到了。”   时林遥默不作声地接过玻璃箱。   乔医生说的没错,他现在除了要通过进食增加毒素剂量,还需要学会精准控制毒素,这样他的毒素就不仅仅是毒素,而是致命毒素+兴奋剂+春/药。   “小白鼠就不收你的钱了。”乔医生朝后靠在椅子上,嘴角微微上挑,“以后每周来这里给我挤一次毒液,多亏了你的毒素,现在医院和实验室的小白鼠数量剧增。”   顺着他的视线,时林遥看向箱子里仍在交/配的小白鼠,脸顿时黑了下去。   这对小白鼠到底有完没完?!   暗戳戳诅咒小公鼠精尽鼠亡,时林遥提起玻璃箱就准备告辞。   “如果小白鼠用完了,可以再找我拿。”乔医生叮嘱说。   “对了,乔医生,不拿小白鼠做实验,可以拿其他东西吗?”临走前,时林遥突然问。   乔医生眼睛一眯:“拿什么?”   “比如说,人。”   乔医生露出牙齿笑了笑:“随你。”   这笑容让时林遥脊背发凉,告别乔医生撒腿就离开了。   望着时林遥消失,乔医生收起笑容,低下头,看着桌面的小玻璃瓶。   玻璃瓶里是刚才时林遥用触须分泌的毒液,还是只有2毫克左右。   “给人用吗……”乔医生拿起玻璃瓶,眼底流露若有所思之色。   回到家,时林遥把小白鼠在屋檐下找了个地方放好。   “这是什么?”卞俞走过来问。   “是小白鼠,乔医生送给我练手用的。”时林遥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你的毒性还能增长?”卞俞眼底划过一抹惊异。   “应该可以,头发的颜色才变了一点儿,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卞俞扭头看向玻璃箱里的小白鼠:“你现在操纵触须注射毒素试试。”   “不行,今天的毒都挤给乔医生了。”时林遥无奈道。   虽然他自己也很想尝试,但今天肯定不行了,只能等明天再进行试验。   卞俞略略点头,便不再强迫他。   “你昨天去了海里,有没有看见是什么东西制造了青雾?”时林遥问。   “没有。”卞俞低声道,“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青雾在朝海岸蔓延。这次的诡异很棘手,青色雾气的浓度不低,速度也很快,如果它上岛,要对付它会很麻烦。”   时林遥垂着头,面露沉思之色。   卞俞说的没错,虽然岛上已经制定了紧急避险方案,但是若诡异上岛,那人类和诡异之间免不了有一场鏖战。   而且,若是安全区边缘的警戒装置被破坏,其他诡异也一起登岛,情况就会变得更糟糕。   虽然他不是什么英雄,但现在他也感受到了提高实力的紧迫感。只有强大自身,才能在这个时代博得一线生机。   晚上,江天已经回家,卧室大床又变成时林遥一个人独躺。   然而,今天他洗漱完,却看见卞俞站在院子里,而不是变回人鱼躺在水池中。   “怎么了?”时林遥好奇问,“水池今天才换过水,你不喜欢?”   “不是。”   “那你是不喜欢水池里吃剩下的扇贝贝壳?还是不喜欢我给你捡的小鹅卵石?”   卞俞一时无语:“也不是。”   “那你怎么不变回人鱼?”时林遥问。然而,卞俞的下一句话让他神情突变。   “我要睡床。”   听见这话,时林遥惊大了眼睛,瞪了他好一会儿。   “为啥不继续睡水池?”他小心翼翼地问。   卞俞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比起水池,我更想睡床。”   “嘶——”时林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像是承受了巨大的冲击。他目光闪烁,怔怔地盯着卞俞,像是在内心挣扎。   俄顷,他试探性地问:“真的不睡水池?”   卞俞嘴角微抬,语气断然:“不睡。”   时林遥眼中顿然流露失望之色。   如果卞俞不睡水池,那他就看不见漂亮的鱼尾了。而且美人鱼不睡水池,那他花这么大力气砌的水池岂不是浪费了。   真是败家子!时林遥斜瞄着卞俞,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谁让这位是美人鱼大爷呢!以后家里的海鲜还得靠他呢!   “家里现在没有多余的床给你睡,而且你的房间也放不下床了。如果你要睡床,只能跟我一起睡。”   卞俞轻轻点头:“可以。”   时林遥眉心一抖,又确认了一遍:“真的?”   “嗯。”   “那好吧。”既然对方就这样说了,时林遥纠结了一下,也就答应了他。   晚上,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时林遥偷偷瞄了瞄卞俞的下半身。   “你可以变回人鱼再睡,我不介意。”   “不。”卞俞说,金色瞳孔在暗夜微光中凝视着他。   时林遥翻了个身,抬头看向天花板。卞俞的目光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那咱们早点睡觉吧。”他端正了一下睡姿,双手平放在腹部,认真说。   “好。”   听见回答,时林遥便闭上双眼,过了大约几分钟,他悄悄睁开眼,侧过头,看见卞俞已经闭上了眼睛。   因为眼睛变异,时林遥在黑夜依旧可以看清卞俞的脸庞。   这张脸非常赏心悦目。轮廓俊美的五官,修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下方,嘴唇饱满而柔和,下颌骨的线条却坚/挺冷硬,给人一种力量和优美兼而有之的印象。   卞俞的气质也是如此。他沉默的时候,周身就带上一种来自深海的冷灰色的阴郁,但和他交流起来,时林遥觉得他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男人。   视线在卞俞脸上停了一会儿,随后下移。   卞俞十指交叉,静静放在身前,露出的手腕和小臂强健有力。时林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心中霎时泛起嫉妒。   不知道这家伙在海里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能长怎么强壮!还长这么高!   心里有点不服气,时林遥决定从明天开始就加强锻炼,争取早日练出八块腹肌!   有了卞俞作为参照物,时林遥幻想了一下自己八块腹肌的模样,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抱着这种美好期望,他闭上眼睛,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在他睡着后不久,黑夜里,一双眸子猛地睁开,射出一线透人肺腑的寒光。 第35章 水母脑袋会梦见大海参吗   根据呼吸频率, 卞俞知道时林遥已经睡着了。   他侧过头,眼睛牢牢盯着时林遥,交叉的双手松开, 手指便慢慢挪到了时林遥额头上。   他的手指划过细密的睫毛,时林遥眼睑微微颤动,手指移开,又归于平静。   看着时林遥这种毫无防备的模样, 卞俞喉咙轻跳一下,感觉内心有东西轰然瓦解, 又有另一种轻柔的情绪泛起。   他用非常轻的力度移动手指,继续勾勒时林遥的轮廓,等全部画完,他克制地抽回手, 又在漫漶的思绪中闭紧了双眼。   清晨, 窗外响起鹧鸪和乌鸫的鸣叫,时林遥的眼皮颤了颤,像是被吵醒, 又像是仍在熟睡。   眼皮还紧紧闭着,睁不开,他在床上挣扎了几下, 翻了个身,意识还依旧沉浸在美梦中。   梦里,他正在海滩上赶海,美人鱼在海里抓海鲜,把抓到的海鲜一个接一个抛到岸上。   他提着小桶,往水桶里放海鲜:鳗鱼、螃蟹、龙虾、八爪鱼、金枪鱼……   无数海鲜从天而降,他一边捡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很快, 他的桶里就堆成了小山,而海滩上的海鲜却像是捡不完似的,遍地都是,数不胜数。   他提着水桶,擦了擦汗,刚弯腰捡起一个荔枝螺,就看见自己身后的海滩上还躺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海参。   发了发了!   时林遥赶紧将荔枝螺扔进桶里,腰都懒得直起来,直接伸手去掏背后的大海参。   然而,当他弯腰的时候,屁股却像是撞见了一堵墙似的,手里的海参也怎么都捞不起来。   墙?海滩上怎么有墙?他又朝后拱了拱,使劲捏了捏大海参。   他现在是在海滩上,海滩上没墙啊?不对,他是在床上睡觉呢。   是啊,脚底下没有海水,身边也没有海风,只有手上的巨型海参还是硬邦邦的。   意识逐渐回到脑袋,他明白了这是在做梦,可是他也记得卧室的大床没靠墙放,而是放在房间中央来着。   他扭动了几下身体,虽然思绪逐渐清醒,但他仍然不舍得放弃满桶的海鲜和即将到手的大海参。   耳畔的鸟叫声越来越清晰,忽然,头顶传出一声沙哑的低吟。   这声音非常低沉,像是背后的墙发出的。他身子一僵,睡意顿时被吓没了,头发也受了刺激,直接发出淡淡的微光。   猛地睁开双眼,时林遥看见了床上铺的印花床单,以及窗帘的花纹图案。   他是在房间里,刚才是在做梦!   时林遥咽了口唾沫,轻轻抬起头,便正好对上一双眯起的金色眼眸。   卞俞被他发光的脑袋晃了眼睛,便下意识地眯眼,而且时林遥的头正好紧紧靠在他胸口,一抬头,头发便挠得他下巴痒痒的。   但这都不是问题,他最关键的问题恐怕在时林遥的手上。   四目对视,两人的眼神锁在了一起。   喧嚣的沉默呼啸着席卷了两人。   时林遥眼神躲闪,慌道:“你醒了?”   “嗯。”   “哈哈,早上好!”   “早上好。”卞俞的声音切入耳膜,比平时低沉很多。   房间再度陷入沉默。   时林遥低下头,躲开卞俞的视线。   “你的手……”头顶再次响起低哑的嗓音,听见这话,时林遥心里猛然一黑,像是摸到烫手山芋似的急忙从身后抽回了手。   原来墙不是墙,海参也不是海参,都是梦惹的祸!   掌心的触感还挥之不去,完了,他再也没脸面对美人鱼了!   时林遥举起双手捂住脸,刚捂住,掌心的感觉又让他意识到不对。   他的右手刚抓过大海参,这样岂不是显得他更变态了吗?!   他催眠自己卞俞应该没看见他的动作,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手。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是在做梦捡海参……”   他压下涌来的晕眩感,背对着卞俞道歉说。   话毕,过了十几秒,他也没听见身后之人出声。   时林遥好奇地抬起头,俊美的脸庞将视线撑满,酡红从耳垂一直爬到脖颈。   卞俞垂着眸子,细长的睫毛遮住了微微半眯的眼睛,像是在害羞,愣怔在那儿,就唤不回神儿。   别这样!   时林遥心脏顿时怦怦直跳。   没想到卞俞竟然会是这种反应!他现在耳根发热,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双手抓住床单,朝前一撑,他直接钻出被窝,连滚带爬挪到床边。   穿上鞋,他背对着床,不敢去看卞俞。   “咳咳,今天天气不错啊!”他掀起窗帘瞄了一眼,窗外还是多云天气,“我还要上班,你继续睡吧,早饭做好了再叫你。”   说完,他便逃跑似地冲出卧室,还顺带把卧室门给卞俞关上。   一路冲到院子里,时林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脏还在胸口剧烈跳动。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尴尬的事情!   用井水洗了把脸,他平静了一下心情,抬头又望向二楼窗户。   窗帘还拉着,他故意没掀开,还贴心地把房间门给锁上了。   希望卞俞能好好享受他留下的这个私密空间。   摊开手掌,望着手上的水珠,时林遥又回忆起了梦里巨型海参的触感。   海参之大,一手抓不下。本以为是美梦,没想到结局竟然如此离谱。   时林遥眼神复杂,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想到这次的梦,再想到之前对美人鱼施展触手play的梦,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出现了问题。   也对,毕竟他的脑子不是原装的,而是被一只水母给取代了。   拿毛巾擦了擦手,时林遥洗漱完,扭头便进厨房准备早餐了。   早餐刚做好,二叔走下楼,卞俞也跟着走了下来。   “饭做好了,过来吃吧。”时林遥坐在小马扎上对两人说。   “哎,来了!”二叔应道,跟卞俞一起围着桌子坐下。   “小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二叔抄起筷子,笑呵呵地说。   “没啥,就是海鲜蔬菜粥和葱炒黄瓜。”   “好啊,闻起来真香,让我尝尝!”二叔迫不及待抄起筷子,端起碗就往嘴里送饭。   自从时林遥从医院回来,厨艺可是突飞猛进,家里的饭菜大部分都是他做的。   二叔一边吃一边感慨:“哎呀,真是好吃,咱们小遥是大厨啊!你看看,粥里面还有鳕鱼,哎,这还有海参丁呢!”   听见“海参丁”一词,时林遥和卞俞的手不约而同地顿住。   耳边是二叔喝粥的扑哧扑哧声,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了一下,又同时急匆匆地避开。   一顿早餐在奇特而异样的氛围中结束。   吃完饭,时林遥和二叔都要去上班,留下卞俞在家里看家。   “下雨了就把院子里晒的海鲜收进来,明天可能要下雨,菜地就不用浇水了。”临走前,时林遥叮嘱说。   “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   时林遥离开家,连忙朝治安所走去。   他现在面对卞俞还有点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巡逻的时候还是多留意点,从岛上的废墟里给卞俞弄张床回来吧。   时间一晃,转眼就到了6月初。   青灰色的雾霭依旧飘荡在东海岸,时林遥这段时间一直努力巡逻,顺带练习给小白鼠注射毒素。   在误杀了上百只小白鼠后,他终于能够精准控制毒素的剂量,而这段时间,他一次能释放出的毒液,也从2毫克增加到了4毫克。   6月5号,今天是时林遥休假。   他蹲在玻璃箱前,照例操纵触手通过小孔,给小白鼠注射毒液。   过了几分钟,被注射毒液的小白鼠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在笼子里四处打转。   时林遥又放了一只体型强壮的小公鼠进去,现在箱子里有两只小公鼠。   二鼠相遇,被侵占领地的小公鼠很快就生气,开始撕咬入侵者。   被注射毒液后,小公鼠的战斗力和反应力都得到了增强,很快就把比自己大一圈的对手打得落花流水。   时林遥把被打败的小公鼠救了出来,又给这只小公鼠注射了毒液。   这次注射的毒液可以减轻小公鼠的疼痛,果然,小公鼠原本因为受伤而惊慌失措,但是注射毒素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很好。看着两个试验对象,时林遥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已经熟练掌握小白鼠的毒液注射技巧了。   而且他还会经常去海岸找变异生物做试验,通过进食水母和反复的训练,他的触手也逐渐掌握了新的技能。   现在只要用头发触须缠住猎物,他就能感知到对方的血液、心跳和肌肉的动作,这时候的触须就仿佛是他的眼睛,能根据猎物的状态适当调整毒性和剂量,从而达到不同的效果。   盖好玻璃箱盖子,站起身,时林遥决定今天就去医院找乔医生,把小白鼠还给他。   “我跟你一起去。”   听见他要去医院,卞俞便提出一起去。   于是两人提着玻璃箱,并肩走向医院。   自从发生过海参事件后,时林遥便有意避开卞俞。不过时间会淡化一切,现在两人的相处又恢复了正常状态。   “经过练习,我终于又多了一个技能。”路上,时林遥朝卞俞炫耀他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   “你的毒液用处很大。”卞俞赞赏说。   他瞥了眼时林遥的头发,时林遥吃光了之前抓到的天草水母,发梢的紫色也加深了不少。   “家里的水母吃完了,改天我们去西海岸找一找吧。”时林遥邀请道。   “好。”   听卞俞答应跟自己一起去,时林遥嘴角便忍不住翘了起来。   有美人鱼在,何愁没有海鲜和水母吃!   “那我们走吧,回去的路上顺便去一趟集市。”   “去集市干什么?”卞俞问。   “我之前拜托张老板帮我收一张床,今天过去看看。要是有床了,你就不用跟我挤一起了。”   “你的床很大。”卞俞说。   时林遥摸了摸耳朵,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但是这件事可由不得卞俞做主。   这段时间,两人睡觉都是在床边睡,中间空出一大段距离。   时林遥也是有意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再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   他可不想被卞俞当成变态丢进大海。   二人走到医院,来到乔医生办公室。   “乔医生,我来还你的小白鼠了。”   时林遥把小白鼠放在乔医生桌子上。   “好。”乔医生点点头,看着他,嘴角又咧开一线诡谲的笑。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时林遥后退了几步,站到卞俞身边。   “不是坏主意,是好消息。”乔医生眯起眼睛,笑容很愉悦。   “什么好消息?”时林遥好奇道。   “你们跟我来。”乔医生站起身,便带着两人走出办公室,来到谢庆轩的病房。   病房内,时林遥看见了谢庆轩。   出乎他意料的是,谢庆轩的气色恢复了不少,虽然脸还有点苍白,但已经能够自己坐起来了。   “我用你的毒液,结合海蛞蝓毒素的解毒剂,重新制作了药剂注射到他体内。”乔医生解释说。   “我的毒液还有这种效果?”看见谢庆轩逐渐恢复健康,时林遥心里也颇为欣喜。   “你的毒液注射到他体内后,攻击并消灭了变异海蛞蝓留下的毒素。而在两者交锋的过程中,他的身体也被这两种毒素改造,逐渐发生异变。”   时林遥仔细端详谢庆轩,果然从他脸上看见了异常之处。   原先谢庆轩的眼睛,只有一颗是“狼眼”,但现在他的另一颗眼睛也出现了变异,由黑色逐渐变成了黄色。   乔医生说,谢庆轩也是寄生种,他的一颗眼球因为意外摘除,后面成功移植了一颗变异狼的眼球,并且没有发生排斥反应。   移植眼睛之后,他的身体受变异狼眼的影响,也得到了轻微变异,四肢和五感都得到了强化。   “最奇妙的是,在注射了药剂之后,他的变异重启了。”乔医生眯缝起眼睛,锐利的视线落在了时林遥身上,扫上扫下,像是要用目光脱光时林遥的衣服,剖开他的五脏六腑。   一个影子挪动了一步,走到时林遥身边,恰好挡住乔医生的视线。   乔医生抬起头,看见面容冷漠的卞俞,倏地笑了。   “变异重启是什么意思?”时林遥问。他的心思全在谢庆轩身上,丝毫没注意到房间内的暗流涌动。   “变异是阶段性的,生物无法一直保持变异状态,而是会在受到刺激的情况下突然变异,又在刺激结束后停止。”乔医生说,转而看向谢庆轩。   谢庆轩靠在床边:“没错,我的狼眼是在七年前移植的,当时我的变异持续了一周。那一周我的身体每天都剧痛无比,而且每天都要吃很多食物。一周后,这种变异停止了,而我的视力和身体素质都得到了强化。”   时林遥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那现在呢?”   “乔医生给我注射药剂之后,第二天,我是被双眼的刺痛惊醒的,眼睛也全部失明。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天。等到第三天,我的视力恢复,发现另一只正常的眼睛竟然开始了变异。”   “目前而言,这种变异对他是一件好事。”乔医生评价道,“变异可以增强他的体质,这样他就能逐渐抵抗海蛞蝓毒素的渗透,一边防御一边清除,依靠这种方法,他的伤也有痊愈的可能。”   这番话对于谢庆轩也是巨大的激励,他直直地看着时林遥,目光闪烁之间有沉甸甸的真情流露。   时林遥有点受不了这种真挚的目光,假装咳嗽,别过头去。   “但是依靠注射药剂,效率太低了。”乔医生继续说,“既然你现在学会了精准控制毒液的剂量,我想让你直接朝他体内注射毒液。”   时林遥犹豫道:“我还没朝人注射过毒液……”   “那你就拿他练手吧。”乔医生微笑着说,漫不经心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个试验动物。   时林遥看了谢庆轩一眼,谢庆轩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就照乔医生说的做吧,就算你把我毒死,我都不会怨你。”   谢庆轩说话很直白,时林遥叹了口气,他最招架不住的,就是打直球的家伙。   “好吧,那我就试一试。”   见他答应,乔医生的笑容加深,是变态科学家开启了一项疯狂科学实验的嘴脸。   跟乔医生约好明天来跟谢庆轩注射毒素,时林遥带着卞俞离开医院,又朝集市走去。   “小俞,你说我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路上,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思,时林遥抬起头,用略显严肃的语气问。   卞俞停下脚步,侧头看他,语气平静:“你一直都是这样。”   “那我就是一直不太正常。”   卞俞抿了抿嘴唇,开始在脑海筹措词汇想办法安慰他。   “其实你的不正常也很好。”   “我应该是天赋超群。”   两句话同时脱口而出,二人齐齐一怔。   “你刚才说了什么?”时林遥疑问道。   卞俞看着他,眼神有点无奈。“没说什么。”   “那好吧。”时林遥说,“今天在医院,乔医生说变异是阶段性的,但我好像一直在变异,跟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我的变异不会停止?难道是水母脑子的影响?不知道我未来究竟会变异成什么样?”   时林遥对着空气发出了一系列疑问。   他以为自己很熟悉自己的身体,其实不然。他的身体将一天天变得陌生,而他的脑子则是另一种生物。   这让他不禁思考,他现在的所思所想,是不是也在被脑子里的那坨水母操纵。   不对,水母已经变成了他的一部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水母真的有脑子吗?如果水母没有脑子,又凭什么成为他的脑子?   “你在害怕?”突然,卞俞问他。   时林遥挠了挠后脑勺:“我也不知道。”   想着想着,头就好痒,感觉要长脑子了。   “你就是你,这一点不会变。”卞俞说,“你的变异现在看来都还是良性的,你的精神也非常正常,并没有癫狂错乱。”   “是的,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了集市。时林遥被集市吸引了注意,迅速把这一困扰丢在了脑后。   两人边走边逛,时林遥想起来这似乎是卞俞第一次来岛上的集市。   “你要是有看中的,可以直接告诉我,我给你买。”时林遥豪气地说。   “好。”卞俞说,便停下脚步。   时林遥也跟着停下。   两人停下的位置,是岛上的回收站商店门口。回收站是集团设立的,用来收购拾荒人的物品,同时贩卖集团生产的产品。   岛上的拾荒人捡到价值高的东西,通常会卖给回收站。但他们一般不会买回收站的商品。   因为回收站的商品价格高昂,有那个闲钱去买,还不如自己动手用废品制作一个。   二人推开玻璃门,走进回收站。回收站商店是一家小超市改造而成的,里面还有柜台和各种架子,上面堆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工具和武器之类的商品。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买点什么?”说话的是店内的女售货员。   回收站正门主要用来出售商品,如果是回收物品,则需要绕道后门,从后门直接进入回收站,站内会有人员和检测机器对物品进行鉴定。   时林遥问卞俞:“你看看,这里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卞俞环顾一周,伸手指向左侧的一个货架,“我想要它。”   时林遥和女售货员同时望去,发现他指的是商店内出售的本子。   “岛上的学生经常来买本子,按照规定,学生买可以打八折。”   女售货员走过去,从货架上挑选了最好的皮革封面的笔记本。   “这种皮是防水的,我推荐你们买这个。这样去赶海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被水打湿,现在买我可以附赠一支笔。”   “多少钱?”   “60新币。”   这么高的价格让时林遥一时咂舌。   但卞俞想要,他还是慷慨买了下来。   他在家里确实没看见纸笔,所以他来这么久还没写过字。   于是他便从货架上拿了两个笔记本,两个都是蓝皮的。   他准备送卞俞一本,自己留一本。虽然他对自己的记忆力有自信,但偶尔写写日记也不错。   结完账,售货员拿了两根普通的中性笔送给二人。   离开商店,时林遥把本子递给卞俞。   “送给你。”   卞俞欣然接受:“谢谢。”   “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时林遥大手一挥。   他和二叔吃了卞俞那么多海鲜,也该有点表示。   卞俞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笔记本,又看了眼时林遥手上的。二人的本子一样。他心里仿佛有一道暖流划过。   “你买本子要干什么?”时林遥问。   “写日记。”   时林遥禁不住笑了:“真巧,我也打算偶尔写一下,所以买了两本。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写日记?”   “因为有值得写的事情。”   听见这个回答,时林遥瞄了卞俞一眼,见他正专心摩挲着笔记本,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样而温柔的情愫。   看来这个人对岛上的生活还算满意。这样的结论让他心底生出欢然。   离开商店,二人又去了张明发的鱼店。   张明发从仓库里拖出一张破破烂烂的深绿色床垫。   “给,时小哥,这是你要的床。”   看见这散发鱼腥味、污迹斑斑的床垫,时林遥满脸嫌弃。   “就这?这床垫一看都不知道在海里泡了多久!”   “凑合着用吧,现在都过去多少年了,岛上哪里还有干净床垫!你想要床,只能自己去海里头跟海怪抢了。”   时林遥偷偷瞄了眼卞俞,见他面无表情,也知道他很不满意。   “算了。”时林遥长叹一声,拒绝了张老板。   张老板又把床垫塞回去,“要想睡觉,铺层被子,往上面一趟就行,现在还哪里有这么多讲究!”   “我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时林遥笑道。   就算是废土,他也要想办法享受生活。人生苦短,就是要及时行乐啊。   张老板锁上仓库,倒也没继续反驳他。   “张老板有喜事?”时林遥盯着他的眼睛说。   张老板的两颗眼睛靠得更近了,但眉梢之间带着喜意,气质也没之前那么低沉。   “你眼睛真尖啊!”张老板呵呵一笑,“借你吉言,我快要结婚了。”   “恭喜啊!张老板!”时林遥急忙道贺。   张老板摆了摆手:“哎,谢谢时小哥,等结婚的时候我肯定请你。”   “行,你还能邀请我做厨子,我做饭可好吃了!”   “哈哈哈哈,那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寒暄过后,时林遥和卞俞便回到家。   “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和床垫,你还得继续跟我挤一起睡。”时林遥歉疚地向卞俞解释说,“等月底集团的船队来了,我看看船上有没有卖的,再给你买。”   “我不急。”卞俞低声说。   “那就好。”   二人并肩朝家的方向走。   时林遥边走边回过神,觉得刚才的对话怎么就老夫老妻似的,让他想起来晚间剧八点档里,明明承诺要带妻子旅行却因为工作借口拖延的丈夫。   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莫非有渣男的潜质?   但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纯情且专一的人呢。   算了,不想了,对象都还没有,想这么多干啥。   虽然张老板已经脱单了,但他可是一点都不羡慕。   晚上,二楼卧室。   时林遥靠在床头,看见身边的卞俞拿起笔开始写日记。   “我给你照照。”他悄悄把头侧过去,想趁机瞄一下他写了什么。   然而卞俞伸手一合,就将笔记本挡住了。   “你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   “那好吧。”时林遥缩回脖子,计划落空。   两人各自写好日记,又各自将笔记本放好,便躺进被窝开始睡觉。 第36章 怪不得胸口鼓鼓囊囊的   睡前, 时林遥想到明天还要去医院给谢庆轩注射毒素,便在脑海里回忆注射小白鼠的经验,顺带模拟一下明天的注射场景。   他不是医生, 连给人打针都没做过。突然让他去给人注射毒素,他还是挺紧张的。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半夜。   卞俞被脖颈的一阵瘙痒惊醒。   脖子和手腕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他睁开眼, 时林遥的头发披散在床上,正挑逗似地缠绕住他的手腕、手指, 搔过他的锁骨和脖子。   这还是时林遥头一次这样。   他微微低头,时林遥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他怀里,这家伙睡觉一向不老实,而且睡的很死, 经常在酣睡中滚来滚去。   卞俞将他的头发从自己身上拿下来, 用手指温柔地理顺了压在他脑后。   这次的头发触须格外活跃,在他手心滑来滑去,时不时卷起来勾住他的手指, 十分调皮。   卞俞轻柔地捻了捻发丝,安抚性地合拢手掌,将发丝攥在手里。   但他的动作似乎吓到了头发, 头发猛地从他手中抽了回去,还在他手心留下了几道很浅的蛰伤。   这是头发触须末端的刺细胞造成的,它们攻击了卞俞,释放了毒素。   被蜇伤的地方传出轻微的疼痛,很微弱,却无法忽略。卞俞没去管这些伤口。   人鱼的体质很强,他在海中穿行时, 难免碰到各种各样的海洋毒物,已经进化出了超强的毒素免疫能力。   过了一会儿,疼痛就消失了,他的手掌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   闭上眼睛,他不去管头发的动作,继续睡觉。就在他闭眼后几分钟,他感觉手腕又传来柔软的触感,头发又回来了,重新勾住了他的手。   这次他的手没有交叉,时林遥的头发触须也趁机而入,静悄悄地躺在他手心里。   察觉到这些触须的小心翼翼,卞俞禁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他闭上眼睛,也跟身侧之人一样陷入熟睡。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后,通过触须连接的两人,呼吸、心跳和脉搏的频率竟逐渐变得一致,像是一个人在故意模仿另一个人似的。   第二天早晨,时林遥悠悠脱离睡梦,眼皮却沉甸甸的,怎么都睁不开。   他努力挣扎了一下,竭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刚一侧头,头发却突然传来奇特的触感,从脑袋一直蔓延到脊椎深处。   怎么回事?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理解什么叫做头皮发麻。   酥麻感从发梢蔓延至全身,今早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的身体也因为这种刺激而变得异常敏感。   自己昨晚干了什么?时林遥迷茫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卞俞怀里,而卞俞的手绕过他的脖子,指尖还缠满了他的头发。   他是梦见自己变成水母在大海中遨游了吗?   不然他们两个怎么能睡成这种德性?!   时林遥努力回忆,没有一点做梦的印象,但身体的疲惫却让他感到反常。   还是先起床吧。时林遥小心翼翼地操纵头发触手,让它们从卞俞的掌心里抽出来。   头发扭动的瘙痒很快就将卞俞惊醒。他睁眼垂眸,就看见时林遥躺在自己怀里,专心致志地摆弄他的手指,脸上还带着不自然的红晕。   “你在做什么?”他凑近了,低声问。   时林遥抖了一抖,耳朵也被卞俞说话呼出的热气染成了红色。   “咳咳,你醒了。”不知怎地,时林遥有点心虚,“我的头发缠在你手上打结了。”   他本来想直接把头发抽出来,但他的头发跟水母触须一样,非常容易打结,他越解越解不开,真是欲哭无泪。   卞俞只好侧过身子,绕过时林遥的肩膀,用另一只手帮他解头发。   现在时林遥整个人都蜷缩进卞俞怀里了。因为没睡好,时林遥脑袋晕乎乎的,闻见卞俞身上淡淡的气味,就仿佛融化成一团水母了。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昨晚他睡觉的时候,感觉像是置身于万米之下的深海海沟。他就静静地漂浮在那里,像是回归母亲子宫的婴儿,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存在。   卞俞仔细地帮他解头发,发梢传来的刺激让他有些心慌,缩在那里不知所措。   “解好了。”卞俞在他耳边轻声说。   时林遥伸手揉了揉耳垂,感觉耳朵也麻麻的。   连接两人的头发终于被解开,时林遥从卞俞怀里爬了出来。   “为什么我头发会跑你手心里?”他犹豫地问。   卞俞指尖动了动,不着痕迹地说:“应该是它们自己缠上来的。”   时林遥揉了揉脑袋,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他的头发有自己的想法。   他果然不适合跟别人一起睡。   但是还好今天只是缠上了头发,不是又发生“大海参”事件。   想到这里,时林遥幽幽低头,瞥了眼卞俞下半身,眼神露出复杂之色。   跟这家伙睡在一起,他身为男人的尊严无时无刻不在接受挑战。   卞俞注意到他的视线,霎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眼神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起床吧。”时林遥转身拉开窗帘,借机挡住自己泛红的脸颊。   6月6号,凌晨六点,淆阳岛东海岸。   两个治安官巡逻至安全区边缘,便顺带去检查警戒装置是否仍在正常运行。   淡淡的青灰色雾气乘海风飘到了安全区边缘,笼罩在山林和小道上,透出阴森阒寂的氛围。雾气蒙蒙,空气潮湿,一股股缭绕薄雾侵入身体,让人忍不住直打冷颤,   其中一个治安官打了个哈欠:“困死了!”   “坚持一下,再过四个小时就能换班了。”同伴低头看了眼手表。   今天轮到他们在安全区内值夜班,二人熬了一夜,精神又困又乏。   “检查完就回去吧,这边也太阴森了!”打哈欠的治安官抱紧手臂说。   “那你还不快点走?”已经走出去的同伴催促道。   “来了来了!”   二人来到安全区边缘,挨个检查“黑色电线杆”,忽然,一阵阴风吹过,二人齐齐打了个哆嗦,感觉身边气温骤然下降。   “这风是咋回事?吹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哆嗦的声音在阴风中响了起来。   另一个治安官则警戒地注视安全区外的浓雾,生怕有怪物冲出来扑倒他们。   “快走快走,赶紧回去!”   “等等!”警惕的治安官说,眼睛如鹰隼般凌厉地盯着浓雾,“你听见没有?雾里面有动静!”   这话把他的同伴吓得够呛。   “什、什么动静?”另一个治安官急忙掏出枪,困意瞬间全无。   风一吹,树叶抖动起来,簌簌作响,愈发阴寒。雾从安全区外漫了过来,一缕一缕,幽魂似的飘来荡去,围绕两人绕了一匝,又蓦然消失。   嘎吱嘎吱的声音由远及近,还有一种气体被挤压而出的咝咝声,像是有某种物体在朝这边移动。   两人后背冷汗直冒,小心翼翼地朝后退,想挪开眼睛,又害怕万一不直视迷雾,不可名状的怪物就会突然出现将他们拖入雾中。   青雾里有一块黑黑的轮廓逐渐显现。   就像是一大块黑布被海风慢慢吹了过来,又像是一个蕴藏了雾气核心的漩涡在逐渐逼近。   随着它的靠近,二人退到一棵大树后面。   两人目光交接,传递讯息,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黑影在安全区边缘停了下来。   “被拦住了。”治安官之一喃喃道。   “我们快走吧!赶紧回去通知全岛!”另一个人惶恐地说。   “别急!我们得先确定它不会闯进来!万一它冲破安全区进来,那我们就只有逃跑的份儿了!”   “这怎么确认?”另一人心急如焚地说。   两人从树后探出头,战战兢兢地去瞄雾里的黑影。海风拂过,雾被吹散了些,露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   “是一辆车?”   “这看起来像公交车。”   “公交车怎么在这里?总不能是被海浪冲上来的吧?不可能冲这么远!”   “嘘!别说了!万一海水真的淹过来了怎么办?”   二人嘀咕了一阵,雾中的公交车没继续前进,让他们的心稍稍安定。   “我们走,赶紧回去报告!”见现在还没任何动静,二人蹿出树后,转身就要朝回走。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压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吼叫。两人浑身一震,看都不看身后,撒腿就欲狂奔。   咣当一响,有门开合的声音。   音乐声响起,窸窣低语从四面八方响起,唯独脚步声戛然而止。   小路上,两个治安官机械地转过头,看向青雾中的公交车。   车开了,该上车了,上车就能回家了。   身体不受控制地抬起脚,两人神色木然,一前一后地走到车门旁。   滴答!滴答!44号公交车从海中上岸,车身还在朝下滴水。整辆车表面长了一层绿茸茸的苔藓,车窗和车门缝隙也爬满褐色的锈斑和薄薄的海藻。   车门敞开,浓郁的青色雾气从车门内源源不断地涌出。   啪!一只肿胀苍白的手抓住车门扶手,露出一张被鱼虾啃噬过的面目全非的脸。   这是下车的第一位乘客,随后还有第二位,乃至第三位。   这是44号公交车的职责——接送车上的乘客。即使世界已经天翻地覆,它也依旧会送车上的每一位乘客到站下车,平安回家,然后再迎接新的乘客。   先下后上,文明乘车。乘客下车后,两个治安官依旧神情呆滞,抓住扶手就走进了车内。   青色雾气张开血盆大口包裹住二人,眨眼就将两人吞噬。   短短几秒,雾中空空荡荡,只留下边缘的“黑色电线杆”和停留在浓雾中的森然鬼影。   下车的三位乘客在车门口徘徊不前,因为还没有乘客上车,车门没有关闭,44号公交车也无法发车。   车上剩余的乘客等得不耐烦了,嘭!又是巨响,数个狰狞的血手印狠狠贴在两侧车窗,像红色窗花一样密密麻麻铺满整面玻璃。   下车的三个乘客终于有了动静,开始晃晃悠悠、一瘸一拐地朝前行走。   6月6号,上午九点半。   淆阳中学,高二(2)班。   讲台上,老师在讲课,江天坐在座位上,扭头看向窗外。   高二(2)班的教室在2楼,从这里可以看见天上薄薄的云层,以及云层下面雾气弥漫的废墟和山林。滴答的雾霭中,幽深的树木和倒塌的建筑忽隐又忽现,犹如憧憧鬼影。   铃声响起后,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唤回神。   “你怎么在走神?”方安娜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天眼睛盯着雾气:“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去东海岸,青雾不知道何时才会散。”   “这些雾已经有十天了。”方安娜也扭头看向窗外。   这些天,岛内也时常笼罩一层淡淡的雾气,生活在这种被雾霭笼罩的小岛,心里也总是会泛起不详的预兆。   她也时常想逃离这里。如果进入大岛,是不是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   “对了,最近那群人又来找你麻烦了吗?”方安娜问。   江天从窗外移开目光,眼睛闪了一下,“没有。”   “没有就好,要是那群坏人再欺负你,你就告诉遥哥,他肯定会帮你报仇!”   “我自己会解决。”   方安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天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她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们都会帮你的。”   “我知道。”江天说。   抬头就能看到江天的背影,但有那么一瞬间,方安娜忽然觉得他距离自己非常遥远。   江天低头安静坐在座位上。   其实他刚才对方安娜撒了谎。   他回家以后,周万龙曾经来找过他,不仅给他道歉,还把之前偷的东西都还了回来。   周万龙这么做自然不是因为幡然醒悟,他找上门来,是想要拉拢江天。   不知道从哪个拾荒人嘴里,周万龙得知江天每次赶海都能有收获,还跟时林遥走得很近。   既出于赏识,又想要利用,周万龙便带上小弟在一个傍晚守在他家门口。等江天放学回家,这群恬不知耻的恶徒就嬉皮笑脸地迎了过来,邀请他加入他们的拾荒小队。   江天当然没给他们好脸色,冷脸拒绝了周万龙的邀请。   但周万龙没有放弃,而是时不时出现在他家附近,要么走上来跟他搭话,要么就让小弟来骚扰他。   被持续纠缠,江天的脸色和情绪变得奇差无比,对于这群人的厌恶也日益加深。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江天眼底划过一丝寒光。   等下次周万龙再找上门,他不能继续忍让,必须要着手解决这群麻烦了。   “江天,下午不上课,你要去赶海吗?”   课桌前出现一道影子,是王泽瑞,正眼含期待地看着江天。   方安娜瞪了他一眼:“去什么去!岛上那么大的雾,谁还敢去海边?”   “不去东海岸就行了,我们可以去西海岸。实在不行我们就在岛上的废墟里找一找。”王泽瑞恳求说。   方安娜翻了个白眼,直接问:“你又没钱了?”   王泽瑞挠了挠后脑勺:“是啊,你们要是不陪我去,我就要饿死了!难道你们忘了我们的拾荒小队了吗?江天,你不能抱上遥哥大腿就抛弃我啊!我可知道,你住他家里天天吃海鲜!而你的兄弟我,现在都快要饿死了!”   “你就不能找其他人跟你一起?”方安娜无奈地说。   “我找不到,现在只能依靠你们了。”王泽瑞回答。   其实他也找过其他拾荒人搭伙,但每次收获寥寥,他还得跟那些老谋深算的“同伴”斗智斗勇,一趟下来压根没什么收获。   还是跟江天一起香。江天能力又强,还会做各种陷阱,跟他组队才是最好的选择。   架不住王泽瑞哀求,江天便答应王泽瑞一起组队。   上次他赶海还是跟时林遥一起,这段时候他一直吃的是家里的存货,现在存货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也是时候去废墟和海滩搜刮一遍了。   “那我也跟你们一起!”方安娜也急忙插嘴。   “好,那就我们三个!”王泽瑞急忙应道。   他害怕其他同学听见,也要加进来。人越多东西就分的越少,三个人就刚刚好。   6月6号,上午10点。   淆阳岛安全区西侧。   时林遥和杜言义已经巡逻了一段时间,他们走在路上,突然被人喊住。喊住他们的也是治安所的治安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蒋睿,出什么事了?”杜言义喊出他的名字。   蒋睿语气慌乱:“值夜班的林宇轩和刘子涵不见了。本来8点就该回来的,结果现在还没看见他们,家里也没人!”   “他们失踪了?”杜言义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差不多……”蒋睿疑惧地支吾说,“你们巡逻的时候注意找一下,尤其是留心安全区边缘。所里的意思是,要是能找到尸体就找一下,查清楚死因。”   杜言义站在原地,默不作声,腮帮子都咬得鼓了起来。   委婉说叫失踪,实际上岛上的失踪者,绝大多数只有死亡一种下场。一夜悄无声息地失踪了两个治安官,这在岛上绝对是重磅消息。   叮嘱两人别声张这件事,蒋睿转身就回去了。   时林遥咂了咂嘴,看向杜言义:“老杜,走吧,我们巡逻的时候顺便找找那两个倒霉蛋!”   杜言义狠狠剜了他一眼,脸色阴沉得滴水。   “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时林遥眉毛一挑,笑道。   杜言义脖子一伸,怒目而视:“你他妈才害怕!”   “那咱们快走吧!”时林遥推了把他的后背,让他走自己前头。“今天你就是福尔摩斯,我是华生,咱们一起侦破岛上的治安官失踪之案!”   杜言义额头青筋直跳,对这小兔崽子恨得牙痒痒。   但他也拿时林遥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巡逻。   得知两个同事失踪,巡逻的心情已经跌到了谷底,而时林遥这个小王八犊子还一边走一边给他讲鬼故事。   “你能不能闭嘴!”忍无可忍之后,杜言义怒吼说,提脚就朝前跑,将时林遥甩在身后。   然而他刚走出几步远,唰!一根筷子从他耳边飞过,笔直刺入他前方的树干。   杜言义眉心重重一跳,僵硬地转过身,就看见时林遥站在他身后,满头蓝发飞舞,朝他莞尔一笑。   “有蛇,老杜,走路要小心啊!”说完,他便小跑过来,用头发触手拔出树干上的红筷子。   杜言义扭头一看,树干上果然被钉住了一条短尾蝮,筷子正好钉住它的脑袋,将它悬吊在树干上。   “这条蛇好像有点变异。”时林遥抓住蛇身喃喃道,伸手把蛇塞进了随身带的袋子里。   虽然是毒蛇,但似乎也能吃。他现在自己就能造毒,毒蛇对他而言也只是“小菜一碟”。   杜言义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神情复杂,心底更是涌上一阵挫败感。   这家伙头发竟然还能动!而且短尾蝮有毒,如果不是时林遥,刚才他就要被变异毒蛇咬伤了。   “对了,我想到找人的办法了!”时林遥突然大喊。   杜言义右眼皮直跳,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什么?”   “我说我有办法找到那两个失踪的同事,老杜!”时林遥挥着筷子激动地说。   这家伙还想找人?杜言义眼前一阵晕眩,他们就不能好好巡逻,别管这些闲事吗?!   “我的筷子会占卜。”时林遥又从胸前掏出一个小白瓷碗。杜言义嘴角一抽,他算是明白为啥这小子跟他巡逻,胸口咋还鼓鼓囊囊的了。   “等我立个筷子,咱们就能知道他们在哪个方向!”时林遥得意洋洋地说。   杜言义张了张嘴,恨不得跪下来求他。   失踪者肯定是被诡异吃了,他们俩去找人,不是明摆着送死吗?   “老杜,我的碗里要装水,我们去找个地方接水吧。”   “……随你吧。”杜言义仰天长叹,无可奈何道。 第37章 男孩子也想生小海马   6月6号, 下午1点。   江天带着局长,跟方安娜和王泽瑞离开安全区,来到靠近西海岸的森林。   这段时间岛上阴雨绵绵, 他们想来森林看看还有没有蘑菇可以采。森林外围的蘑菇都被拾荒人搜刮干净了,他们便准备朝内部深入。   灾变后,树木无人砍伐,以顽强的势头向上生长。葱郁的森林黑压压一片朝西方的海岸扑去, 绘出一条又一条青黛色棱线。   森林幽深寂然,地面积聚了厚厚的落叶, 三人一边走一边用树枝翻开落叶,寻找藏在落叶下面的蘑菇。   “哎,这边有一片鸡油菌!”心细的方安娜刚翻开一片落叶,便有了收获。   江天和王泽瑞来到她身边, 就看见地上一小丛一小丛的黄色蘑菇, 形状跟喇叭花很像。   “咱们运气真好!”王泽瑞兴奋道。   没想到刚进树林就能采到鸡油菌,真是幸运!   “先看看有没有变异。”江天蹲下来,采了一个鸡油菌拿在手中仔细观察。   现在变异的动植物太多, 有些植物甚至进化出了毒素。如果不加辨别就直接食用,中毒几率很高。   王泽瑞嘻嘻一笑:“有毒没毒都要拿走!反正都是我们发现的!”   鸡油菌的变异很轻微,可以食用。三人捡完鸡油菌, 继续朝里深入,又找到了一些荠菜、山莴苣、羊肚菌、珊瑚菌、黑木耳、野山楂和蛇莓。   但这些收获的数量并不算多,每个人分到的只有一小袋。   “我们再往前找一找吧,我捡到了一点地皮菜,前面的草地上可能还有更多。”方安娜指着前方说。   江天点头答应:“好,但是我们捡完就要回去。”   三人又继续朝树林深入。路上,江天心中也没放下警惕。树林里除了毒蛇, 可能还藏有变异的野狗、野猫、黄鼠狼之类的生物。   “喵——”忽然,局长叫出声,跑进草丛,似乎是有什么发现。   方安娜和江天对视了一眼,江天拿出武器,放轻脚步就跟了上去。   局长离开的方向有隐约的流水声,前面似乎是一条小溪。三人扒开杂草和灌木丛,就看见了前方一大片幽幽的草地和布满青苔的青石。   青石围住的是一小块青绿幽深的潭水,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顺着峭壁汇入其中,发出潺潺的水声。局长就站在一块青石上,冲着潭水“喵喵”地叫。   王泽瑞两眼放光:“水里面有好东西?”   “不知道。”江天走到局长身边,跟它一样看向水里。   潭水墨绿,下面时不时有影子游过,偶尔还被飞过的飞虫激起涟漪。从岸上根本看不清潭水下的景象。   忽然,局长的叫声变得更加急促。   三人齐齐朝潭中望去,只见一抹影子逐渐浮出,似乎有什么生物要出来了。   众人顿时后退,万一出现的是潭水里的大蟒蛇就糟了!   哗!破水而出的水花滴落在水面,一个小巧的黄色脑袋从绿色潭水中钻出,睁着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观察岸上的三人一猫。   “喵——”局长伸出爪子就要去捞。   “住手!不要啊!”旁边草丛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挥动双手就要去拦局长。   江天看见来者,眼底划过惊讶之色:“马瑞哥?”   马瑞回过头,“江天?原来是你们啊!我说怎么有橘猫在这里呢!”他松了口气,蹲在青石上,就把自己的海马儿子马黄从青潭里捞了起来。   马黄现在长得快有小臂长了,被马瑞从水里捞起,肚子鼓得跟足球似的,像喝了一肚子水。   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它的肚子竟然在痉挛蠕动,像是有东西藏在里面。   马瑞抱住马黄,马黄身体摇晃,腹囊收缩,十几条小鱼和一些田螺就被挤了出来。   “我儿子真棒!”看见它抓到这么多食物,马瑞高兴地抱起马黄连嘬几口。   方安娜看向江天,询问道:“这位是……”   “我叫马瑞,这是我儿子马黄。”马瑞自我介绍说。   “马瑞哥跟我一起帮遥哥建过水池。” 江天补充道。   “你的儿子是海马!”王泽瑞看着马黄,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海马怎么能上岸?”   “这是我生的变异海马!”马瑞骄傲地说。   王泽瑞瞅了瞅他的肚子,表情依旧难以置信。   人还能生出海马?海马还能上岸?这也太离谱了!   “真可爱啊!”方安娜则直接跑到了马黄面前,眼中满是喜爱,“而且它还会抓鱼,抓到的鱼还能放在腹囊里,这也太方便了!”   “没错!我们现在吃的食物,大部分都是马黄找回来的!”马瑞炫耀道。   江天也仔细看向马黄:“马黄长得很快,我记得以前只有巴掌大。”   “它正处于发育期,吃得多就长得快,我准备等它再长大一点,就带它去赶海。现在就是在潭水里训练它。”   “喵——”看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马黄身上,局长厚着脸皮跑过来,在江天腿上蹭来蹭去。   江天垂下目光,无奈地看着他。   别人家的海马都能自己打猎了,这只猫反而整天赖在他家里好吃懒做,什么事情也不干,越长越肥。   但它的撒娇对于方安娜则是次次管用,方安娜把局长抱起来,举到马黄面前。   一马一猫见面,互相看不对眼,就要开始打架,吓得马瑞又急忙抱着马黄后退了好几步。   “它俩一遇见就要打架,一直都是这样。”马瑞嘀咕道。   方安娜也急忙拍了拍局长的后背,示意它保持冷静。   “你们是来采蘑菇的?”马瑞问。他看见了他们袋子里的东西。   “是的。”江天也看向马瑞手边的袋子。   一个蛇皮袋里跟他们一样装着各种蘑菇和菌类,另一个里面装有一些溪石斑、麦穗鱼和小泥鳅。   “我刚才在那边草地挖地皮菜,就听见这边有说话声,没想到是你们。”看见是熟人,马瑞心里明显松了口气。   要是遇见其他拾荒人把马黄抢走就糟了。   “地皮菜还有吗?”方安娜问。   “还有一点,你们去挖吧,我就不跟你们抢了。”马瑞说。   王泽瑞一双眼睛转了转:“马瑞哥,你要走了吗?我们等会儿要去海边,要不你带上马黄跟我们一起吧。”   突然被邀请,马瑞犹豫了一下,“这……我真的能跟你们一起吗?”他的语气带有隐隐的欣喜。   他通常一个人赶海拾荒,这还是头一次被邀请。果然,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被人喊“哥”、受人尊敬的滋味真是太爽了。   江天看了看他,点头答应:“如果你接下来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一起吧。”   “是啊,大家一起也好有个照应!”王泽瑞热情道。   “那、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吧。”马瑞按捺住激动,紧紧抱住怀里的马黄。   于是,挖完地皮菜,四人结伴离开水潭,朝森林外走去。   快要出森林的时候,江天从一棵树下找到了被陷阱套住的野兔。在进树林之前,他在树下设了一些诱捕式吊脚套陷阱。   这只野兔全身灰色,不算大,在江天手里拼命挣扎。江天一把扭断它的脖子,就把它塞进了袋子。   看见他干净利落的手法,马瑞抱着马黄咽了口唾沫,眼底升起崇拜之色。   江天收了野兔,四人继续结伴朝海边走。   现在东海岸被青雾笼罩,但西海岸还是好的,只有淡淡的薄雾。岛上的拾荒人也都聚集到这边赶海。   去海边可以直接从树林横穿过去,四人在树林中前行,耳边的海浪声逐渐清晰,轻风也送来了淡淡的海腥味。   马瑞怀里的马黄扭动了几下,马瑞伸手拍了拍它:“小黄,这是爸爸第一次带你来海边,你肯定很激动吧?”   马黄长管状的吻晃了晃,似乎是在表达同意。   王泽瑞看着这对父子相处,心里又怪异又嫉妒。   刚才看见马黄抓到那么多鱼,搞得他也想生小海马了。   “你们看,这边的海岸上竟然有蒲公英,还是蓝色的!真稀奇!”   经方安娜一说,其他人也低头朝地面望去。   只见树林快到海边的地方,地面出现一簇一簇蒲公英,细细的根茎上托的是蛛丝状蓝色长柔毛,而不是正常的白色。   蓝色蒲公英从树林一直长到海滩,海边风很强,一吹,蓝色绒毛就全部散开,飘进海里消失无踪了。   “这是变异蒲公英吧?”王泽瑞问江天。   江天隔着手套折下一株蓝色蒲公英,“这种变异蒲公英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又采了好几株蒲公英,准备带回家仔细研究。   “连蒲公英都变异了,为啥我还没变异啊?”王泽瑞发出不甘的呐喊。   要是成为变异者,等六月集团的船队过来,他说不定能被选中直接登船,到时候他就能离开这个破地方去大岛了。   “走吧,我们赶紧去海边!”郁闷完,王泽瑞又催促说。   他想在船队来之前多捡一些东西换钱,这样月底就能从商船上买点好东西。   西海岸的东西没有东海岸多,现在拾荒人都挤过来,能捡到的东西就更少了。   四人一边走一边找,找了一个多小时,收获也寥寥无几。   江天在海滩上刨出了一把生锈的斧头,斧头已经锈迹斑斑,无法使用,但是送到回收站去,也能换几个新币。   “本来岛上东西就少,现在还来这么多人,这可怎么活啊!”王泽瑞生闷气说。   岛上多了五百多个新人,就多了五百多个跟他抢东西的拾荒人,怪不得他最近都捡不到好废品。   “以前你也没捡到好东西。”方安娜拆台说。   “谁说的!跟遥哥出去的那次,我就捡到了宝贝!”王泽瑞反驳道。   方安娜嗤笑出声:“好东西?要不是遥哥救你,你差点就被吃了!”   王泽瑞悻悻地不说话了。四人沿着海滩继续朝前走。海风嘈杂,波涛阵阵,叮咚作响。马瑞一边捡废品,还一边教怀里的马黄认东西。   “这是塑料瓶,不要捡。这是破贝壳,也不要捡。这是海胆,扎肚子,不捡。这是海参,看见了要捡回来……”   马瑞抱着马黄教学,这一场景竟透露出淡淡的慈爱和温馨。   “哎,这边有个潮池!”王泽瑞眼尖,瞅见了礁石下面的小池子。   “正好拿来给我儿子练手!”马瑞连忙跑过来,欣喜地将马黄放进潮池里。   “你让它找找里面有没有宝贝!”王泽瑞兴奋说。   方安娜却不赞同:“这个池子不算大,里面的东西肯定早就被捞光了。”   马黄钻进潮池就消失在水下,四人站在岸上安静等待,这时,江天猛地抬头,不远处礁石后竟然钻出一群人,径直朝他们走来。   “有人来了!”王泽瑞也看见了,眼神顿时警惕。   马瑞一瞧,便急忙趴在潮池边呼唤马黄,让它赶紧回来。   “小黄!快回来!有坏人来了!”他急切呼唤着,但潮池下面没任何动静。   眼看那群人就要走过来,马瑞急得直跳脚,要是被他们发现马黄,马黄肯定要被抢走。   “是周万龙。”随着那群人越走越近,江天也看清了领头人的身份。   真是倒霉,没想到出来赶个海还能碰见这家伙。江天眉毛拧起,脸色也变得阴沉。   “就是他一直骚扰你?”方安娜走到江天身边,神色微微紧张。   周万龙光头纹身,一看就不好惹,他后面还跟着9个小弟,真不知道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做什么!   “哟,老大,快看!这里有一只变异橘猫!”   周万龙身后一个小弟看见了局长,兴奋地大喊。   方安娜吓得立刻把局长抱在怀里。   “呵呵,小天今天也来赶海啊,真巧。”周万龙走到江天面前,笑眯眯地说。   江天语气冷漠:“是挺巧的。”   周万龙仿佛没听出他语气的冷淡,又笑呵呵地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方安娜。   “这位小美女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方安娜被他猥琐的目光吓得后退了一步。   王泽瑞也被周万龙的气势给震住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凑到江天旁边小声问:“江天,这是谁啊?”   “我们老大叫周万龙。”周万龙的小弟立刻跳出来,“咱们跟江天是邻居。”   “原来是邻居啊!”王泽瑞尴尬一笑。   虽然是邻居,但是看江天脸色,就跟见了仇人一样,这群人肯定不是啥好人!   “小天啊,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不会加入你们。”江天板着脸说。   周万龙咂了几下嘴,脸上依旧带着笑。但王泽瑞心里却忍不住发毛。   这种大人什么阴谋诡计都藏在心里,面上不显,咬起人来就像是毒蛇,才是最疼最致命的。   “我不逼你。”周万龙眯起眼睛说,“等你什么时候决定好,我这里随时都欢迎你。”   这种宽容大量的模样真令人作呕!方安娜知道就是他一直纠缠江天,跟狗皮膏药一样紧紧粘在屁股后面,让人不得安宁!   江天瞥了眼马瑞。马瑞还站在潮池边,胆战心惊地一边观察周万人一群人,一边注意水里的动静。   当务之急不是跟周万龙硬刚,而是要把这群人打发走。   “我知道了。”江天强压怒火说。   周万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他身侧走过。   见周万龙离开,他后面的一群小弟也紧跟着朝前走,江天等人心里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但就在这时,潮池内猛然传出哗哗的水声,有东西在下面扑腾,并且即将破水而出。   马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周万龙也被这动静吸引,转过了头。   哗啦!水池里露出一颗黄色小脑袋,睁着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马瑞。   马瑞暗叫不好,急忙把马黄从水里抱出来,马黄刚离开水,腹囊收缩,就吐出几条虾虎鱼和一些小海螺,像是在迫不及待炫耀自己发现的东西。   看见海鲜从海马肚子里吐出来,周万龙的眼神不由得发生了变化。   马瑞吓得把马黄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变异海马?”周万龙走过来,“它是你养的宠物?”   “不是宠物,小黄是我儿子。”马瑞强调说。   “儿子?它是你生的?”一个小弟嗤笑说。   “嚯,还真是我生的!”马瑞故作凶狠,“听好了,老子是变异者!小黄就是我儿子!”   小弟们打量了他一圈,表情带着明显的怀疑。这人莫不是神经病吧?说自己是变异者,但外表就是个普通人,还揣个变异海马说是自己生的,真是离谱。   “原来你也是变异者。”周万龙略略点头,“那你认识时治安官吗?”   马瑞愣了愣:“你说我大哥?你们找他干啥?”   “他怎么就成你大哥了?”周万龙问。   “是大哥救了我的命,不然我挺不过变异早就死了。”马瑞炫耀说,“我告诉你们,我们这群人都跟大哥认识,你要是敢动我们,我大哥肯定不放过你!”   周万龙突然哈哈大笑,转头看了一圈小弟,又转回头直直盯着马瑞的双眼。   “这就是缘分啊!”他一拍大腿,兴高采烈地说,“我自从上次被时治安官提醒过,就一直想感激他。没想到现在又碰见你们,都是缘分!大家都是受过他恩惠的人,都是朋友啊!”   听对方这么说,马瑞心中的顾虑隐隐有些动摇。   周万龙又亲切问他:“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瑞。”   “在下叫周万龙,这次认识马兄弟也是缘分,我看今天不方便,咱们下次再聚吧。”周万龙拍了拍他的后背,笑容温和。   马瑞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拉拢之意,心里虽有鄙夷,却又飘飘然。   成为变异者就是好,走在路上就有人拉拢,谁都把自己当兄弟。想到自己以前穷困潦倒、被人嫌弃的经历,马瑞就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他现在已经成了变异者,变成香饽饽,等他的马黄长大了,他一定要让过去所有瞧不起他的人被狠狠打脸!   这次周万龙终于走了。江天看向身边的马瑞,将周万龙骚扰自己的事情告诉他,叮嘱他跟千万不要接近周万龙。   马瑞点头答应,心里却依旧喜滋滋的。以前他太胆小,但马黄逐渐长大,他觉得也是时候暴露身份,在岛内掀起波浪了。   江天不知道马瑞心中的想法,但他知道马瑞和马黄肯定被周万龙盯上了。   周万龙的小弟越来越多,虽然最近还没什么大动作,但江天知道,周万龙一直在岛上拉拢人,也依旧在暗中抢夺其他拾荒人的东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天垂下眼睑,心中已经动了杀意。   另一边,巡逻的时林遥终于找到了一口水井。   将瓷碗装满水,时林遥就开始立筷子。   “啊,对了!”开始之前,时林遥突然转头看向杜言义,“老杜,前面那个同事说失踪的两个家伙叫什么名字?”   杜言义心中一喜,面无表情道:“我也忘记了!”   时林遥收起瓷碗,撇了撇嘴:“走吧,咱们先回治安所问问。万一念错了也不好办。念清楚,这样占卜才比较准。”   “好!”这次杜言义答应得很干脆。   等回到治安所,他就直接请假回家,甩掉这找死的小兔崽子。   二人转身又朝回走,路上却恰好遇见返回的周万龙一行人。   “哟,时小弟,你在巡逻啊!辛苦了!”   周万龙一见时林遥,顿时双眼一亮,腆着脸就硬凑了上来。   时林遥惊奇地瞅了瞅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小弟们。   “行啊你,周万龙,短短几天不见,你的小喽啰又变多了?”   “我们都是一个拾荒小队的,我这也没违反规定吧,岛上也没限制拾荒小队的人数。”周万龙笑着说。   “是没限制,就是你这么多人,捡到的东西够分吗?”   “勉强够,大家就是互相扶持。我看最近岛上也不太平,还是结伴赶海比较好。”   “结伴吗……”时林遥诡谲地笑了笑。   这话能信才有鬼!这么多小弟肯定都是周万龙拉来当炮灰的!   别人不知道,但他在治安所上班,心里可是清楚得很。岛上经常有人失踪,所以每个月初都会统计人口,对于失踪人口也有记载。   根据调查,上个月淆阳岛有5人下落不明,而这5人或多或少都跟周万龙有关系。 第38章 那我怎么立不起来   “对了, 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周万龙,这是我杜哥,以后见面客气点!杜哥可是我前辈, 在治安所干了5年,也是说得上话的老人,可厉害了!”   “闭嘴!”杜言义板着脸,恨不得撕烂时林遥的嘴。   “咱们杜哥太谦虚了, 还不让我说。”时林露出狡黠的微笑。   周万龙也打量了一番杜言义,“杜大哥一看就英武不凡, 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杜言义脸色阴沉,鼻子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理都不理周万龙。   他除了不爱管闲事, 也最讨厌不熟的人凑上来攀关系。   “我杜哥就是这样。”时林遥勾起嘴角说。   “没事, 没事。”周万龙摆手说。   周万龙带小弟离开,时林遥和臭脸的杜言义也巡逻回了治安所。   治安所,时林遥问清楚两个失踪治安官的名字, 便就地尝试立筷子。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不管怎么立, 筷子都没立起来。   治安所内,所长黄旭峰、副所长时二叔,还有其他一些治安官,团团围住时林遥,看他拿着三根红筷子努力想把筷子立在瓷碗里。   “小遥,怎么回事啊?”时二叔找补问。   这都立了快半个小时了,筷子咋还没立起来。   时林遥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 难道是名字不对?”   黄旭峰淡淡道:“名字是对的,林宇轩和刘子涵,就是他们,名字的写法也是对的。”   “那我怎么立不起来。”时林遥从拿水壶给自己水杯倒水,刚才念名字差点把他嘴都磨秃噜皮了。   杜言义站在人群中,幸灾乐祸:“你确定你的筷子是准的?”   “反正不是我的错。”   时林遥腮帮子含了一大口水,咽下去,消耗的唾沫被补充,整个人都清爽了。   “肯定是害死他们的诡异太强了,连魂魄都没剩下,所以我的筷子才立不起来。”   此话一出,治安所气氛骤然变冷。   时林遥说的没错,两名治安官失踪,很难不让人把这联系到近期弥漫的青雾上。   如果放任不管,情况恐怕会越来越糟糕。   黄旭峰给时二叔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回办公室开会,其他人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今天的巡逻被中断,其他治安官跟二人换班,顶替了两人的工作。于是时林遥没继续巡逻,而是直接回家。   然而回到家后,他却没看见卞俞。   “怎么回事?出门了吗?”二楼卧室空荡荡的,水池也空无一鱼,但今天卞俞并未告诉他要出门。   一个人呆家里也没意思,时林遥想了想,拿起小克抄网,准备出门去找他的美人鱼。   但在找鱼之前,他准备先去安全区东部看一眼。   岛上越往东雾气越重,等到时林遥走到安全区边缘,雾霭已经浓郁到仿佛能滴出水来。   “阿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时林遥摸了摸脑袋,感觉头发很难受。   发光的脑袋照亮了一小片雾气,四周阴森森的,异常死寂,半点鸟叫声和虫鸣都听不见。   真邪门。时林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里给他的感觉跟葛家大院很像,有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时林遥犹豫要不要离开安全区去找卞俞,就在他踯躅的时候,视线却忽然瞥见路边的一个小水潭。   这水潭应该是前天下雨留下的,因为呆在浓雾里,水还没蒸发完,安安静静地积在路边。   灵光乍现,时林遥走到水池边,掏出白瓷碗舀了一碗水。   水不算清澈,里面有许多杂质,微微泛青,仿佛是青灰色的雾气融入其中。   不仅是死物,人呆在魄雾中久了,魄雾也会侵入人体,这时,人的san值就会降低,身体的变异程度也会提高,会受到诡异同化,发生可怕的畸变。   时林遥放好碗,从怀里掏出三根红筷子,决定再尝试一次立筷子。   “林宇轩、刘子涵、林宇轩、刘子涵、林宇轩、刘子涵……”   立筷子主要有三种法术,招魂、占卜和下咒。施展这三种法术的共同点就是必须要念出施法对象的名字。   时林遥嘴上专心致志地念着,眼睛则警惕地环顾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四周似乎起阴风了,青色雾霭也好像更加浓郁。   他现在独自一人置身于缭绕冰冷的湿雾中,四周寂然,只有他嘴里反复念叨的名字在天地回荡。   越念越不像是占卜,反而像是招魂。   大约十分钟后,时林遥扶着筷子的手都酸了,他正准备放弃,手一抖,碗中的筷子竟已经稳当地立了起来。   成功了!   时林遥大喜,抬起头,一阵风飘过,他面前的雾霭被吹散了些许,露出一道巨大的模糊黑影。   什么东西!时林遥警觉地站起身。   碗里的红筷子依旧立在那里,视线越过筷子,黑影逐渐朝他飘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呀吱呀声蓦然响起。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车辆在行驶。   时林遥皱起眉,脑海逐渐联想到很久以前在海面上见过的公交车。   不会吧……随着黑影越来越靠近,它的轮廓也逐渐清晰,时林遥的预想也得到了应验。   一辆巨大的44路公交车正缓缓朝他驶来,车身锈迹斑斑,隐约可见剥落的青白色油漆和顽固的海藻苔藓。   两个车灯已经坏掉,轮胎也非常残破,但它依旧行驶着,咣当咣当,噪音很大,有种岁月沉淀的衰败和沉沉死气。这辆公交车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如同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在雾霭中蹒跚徘徊,双手紧紧揪住逝去的光阴不愿离去。   时林遥心里一震。   妈耶,鬼公交竟然从海里上岸了!   44路公交车在即将驶入安全区的地方停下。   滴当!清脆的响声响起,时林遥低头一瞅,原先立好的红筷子突然倒下,其中一根筷子上的黑线消失,而整碗水则变成了浑浊发臭的黑红色液体。   大凶之兆!时林遥赶紧把水倒光,将筷子和碗全部收起来。   噗嗤!咣当!   44路公交车的车门突然打开,时林遥吓得后退了几步,掏出怀里的小瓶子就往地上洒。   地面洒出一圈紫色粉末,在青色雾气中,紫色粉末逐渐变成红色,时林遥看了,背上霎时寒毛直竖。   这些紫色粉末其实是珍珠粉,是他之前干掉的食人砗磲掉落的紫色珍珠磨成的。   他去回收站鉴定过,紫色珍珠有驱邪效果,如果戴在身上,诡异就无法靠近。   回家以后,时林遥就把珍珠磨成了珍珠粉,准备以后遇见诡异,就直接拿珍珠粉朝怪物身上洒。   现在可好,看见珍珠粉眨眼就变成红色,又变成黑色,时林遥吓得直接把瓶子收了起来。   这珍珠粉一看就对付不了公交车,洒了也是白洒。   公交车敞开车门,四周逐渐响起鬼鬼祟祟的低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恍惚间,时林遥仿佛回到了以前的公交站,耳边有汽车鸣笛声,还有卖早餐的吆喝声、摩托引擎的发动声、人群的交谈声,嘈嘈杂杂,热闹非凡。   脑子里突然有种想上车的冲动。   但这冲动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如果有人在这里,就会发现刹那间,时林遥的瞳孔猛然翻白、收缩,像是缩回了大脑,又迅速缩了出来。   时林遥眨了眨眼睛,脑袋又恢复清明。   好险!刚才他差点控制不住想上公交车。   这公交车实在是太诡异了,他怀疑失踪的两个治安官也是这样被催眠上车的。   上了车可就一去不返。时林遥额头冷汗直冒,公交车像雕塑一样安静地停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动作。他借机从背包里掏出拍立得,对准公交车就拍了张照。   咔嚓!照片被吐出。时林遥翻开一看,表情微微扭曲。   这哪里是公交车,压根就是聚尸棺!   照片上,公交车玻璃布满密密麻麻的血手印,而车内也全是一张张惨白的鬼脸,一具具站立的奇形怪状的尸体。   有的尸体被变异章鱼寄生,眼睛、嘴巴、鼻孔和耳朵伸出一条条红色触手;有的尸体头上的肉被啃噬殆尽,里面塞满体型瘦长、浑身发绿的深海蠕虫;有的尸体全身浮起一个个透明肿块,每个肿块内都有一些瘦小的海鱼在游动……   时林遥急忙将这张恶心的照片塞进兜里,转身就要朝回跑。   这要是直接开干,整车尸体都要下来跟他没完。还是先回去跟治安所商量再行动吧。   然而,他刚走出十几秒,身后又传出一声冷悚的嘎吱声。   嘎吱、嘎吱、嘎吱!由弱到强,不堪重负,承载了满满当当尸体的44路公交车,艰难发动,再次缓慢地行驶起来。   公交车一点点挪动,在经过“黑色电线杆”的刹那,岛上的所有“黑色电线杆”骤然发出刺耳的防空警报,响彻整座淆阳岛。   时林遥转过头,就看见“黑色电线杆”劈啪作响,全身泛起一阵阵蓝色光弧,光弧连接在一起,谱成一面巨型光网,拦截住准备驶入安全区的诡异公交车。   公交车被光网拦住,车上的锈渍、海藻唰唰往下掉。噗嗤!被光网打中的公交车顽强朝前新进了两米,终于支撑不住,熄火停下。   刺耳的警报声还在回荡,此时公交车的车头和前车门已经驶入安全区。   时林遥站在原地,纠结是逃跑还是留下。   要是逃走,车上的尸体下来,就要跑进安全区了;要是留下,他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付面前的诡异。   就在思绪转动之际,一只鬼手已经抓住了前车门扶杆。   时林遥迅速掏枪,弯指扣动扳机,一枪打中鬼手,将那只手直接打掉在地。   断臂收了回去,被打中的手掌掉在地上,像搁浅在岸上的小鱼使劲扑腾了一会儿,就一动不动了。   耳边的警报声响了一会儿也停止了,警戒装置发出的也光弧闪了闪,像是快要没电了一样。   时林遥欲哭无泪:“不会吧?要不要这么不给力?”   这警报装置怎么只能抵挡这么一小会儿,他还以为能撑到支援赶来呢。   转身躲到树后,举枪对准车门,时林遥屏息凝神,警惕关注公交车内的动静。   现在也顾不上逃跑了,他必须要留在这里监视公交车,绝对不能让车内的怪物下车。   呜呜的警报声拉响的时候,全岛人的精神瞬间绷紧成了一根弦。   警报声一旦响起,就表明诡异已经上岛,并且入侵安全区。全岛人必须进入战备状态,拿起武器武装好自己,团结一致做好对战准备。   这时候各自逃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淆阳岛位于茫茫大海中央,人类无法出岛,便没了退路,只能与诡异拼命抗争,殊死一搏。   听见警报声的时候,江天一行人还在海滩上。   警报一响,所有拾荒人便顾不得捡废品和海鲜,转身就朝安全区狂奔。江天四人也转身就跑,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安全区。   安全区边缘的“黑色电线杆”已经散发出蓝色光弧,形成光网。这种光弧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却会对诡异有抵挡作用。   穿过光网,逃入安全区,众人皆松了口气。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诡异上岛了!”王泽瑞惊魂不定地喃喃道。   他还年轻,他才十七岁,还不想这么早就死!   方安娜也满脸惊慌:“肯定是散发青雾的诡异闯进来了。”   “现在该怎么办?”王泽瑞快要哭了,他才挖的野菜和菌子都还没吃呢。   “还能怎么办?只能拿起武器做好战斗准备。”江天冷静道,转身看向身后。   他们身后是郁郁葱葱的田野,有一条小道贯穿其中。这条小道是可以通往海岸的近路,很多拾荒人为了抢先找到海鲜和废品,经常会选择从小道行走。   但现在这条小道只剩下他们四个。   马瑞抱着马黄,也吓得浑身直冒冷汗。诡异已经进来了,就在他们身边。安全感骤然丧失,每个人内心都惶恐不安。   “我们回、回去吧!回去跟其他人会合!”王泽瑞颤抖地说。   “岛上的雾已经起来了,回去也不是办法。”江天的语气依旧镇定。   听他一说,其余三人才发现周身的雾霭越来越浓,并且变成了淡淡的青色,就像水墨一样漂流着。   湿气凝重,众人皮肤泛起鸡皮疙瘩,雾霭中凝结的水汽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光网倏忽闪了闪,众人又吓了一跳。   王泽瑞两腿发软,带着哭腔:“不、不会要消失吧……”   “还没有,只是闪了一下。”方安娜颤抖着说。   江天举起手里的砍刀,警惕地看向四周。在他脚边,橘猫局长也弓起身体,警觉地朝海岸方向凝望。   灾变后,人类依赖雾气辨别危险。现在有强大的诡异入侵了安全区,它散发出的魄雾从东部蔓延到西部,所以整座岛屿的雾气都在变浓,危险也在逐渐加剧。   “我们就站在这里不动。”思索之后,江天做出决定。   “可是……”王泽瑞嗫嚅着。   江天语气凛然:“青雾是东海岸开始的,是从东海岸蔓延到我们这边。我们要是往回走,反倒是更接近诡异。现在岛西部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就是我们这里。”   “江天说的没错,我们就留在这里。”方安娜也立刻点了点头。   马瑞也赞同他的决定:“雾起来了,随便走动肯定会遇见危险,咱们四个就呆在这儿。要我说,站在光网附近才是最安全的。听说光网发出的是诡异讨厌的磁场,那些脏东西都不想靠近。”   王泽瑞也被说服了:“那好,我们就呆在这里。”   四人背靠背站在雾中,雾气很快弥漫过来,遮蔽视野,所见之处一片幽幽的青色,诡谲渗人,阴冷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过了半小时,四人紧绷的身体和神经都有些坚持不住了。   “我们要一直干站在这里吗?”王泽瑞睁大眼睛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轮流休息一会儿,不然等怪物过来,我们的体力就先没了。”   “好,那就两人一组休息。”江天答应道。   于是王泽瑞和方安娜一组先休息,每十五分钟轮换一次。十五分钟后,马瑞和江天再休息。   王泽瑞和方安娜坐在地上,两人低着头,都很沉默。   淆阳岛一直较为和平,有诡异入侵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多集中在禺强集团刚上岛的时候。   而那时候他们还小,还没有多少参战的记忆。所以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参与战争,一场人类与诡异的战争,一场誓死保卫家园的战斗。   “时间到了!”江天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   他的镇定传递给王泽瑞和方安娜,两人站起来,心情稍微静定。   江天和马瑞坐下。马瑞抱着马黄,脸色忧愁,长吁短叹。   马黄还小,他还准备以变异者的身份大有作为呢。没想到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雄心壮志还没实现,诡异就打过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天虽在休息,眼睛却依旧直直盯着安全区外的浓雾。   忽然,他脚边的局长发出一声低沉的猫叫。   猫叫声从喉咙里被挤出来,让四人皆打了个哆嗦。   “局长发现了什么?”马瑞抱紧马黄,问。   江天站起身,同局长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前方。   “有脚步声,”他说,“有人在朝我们靠近。”   “难道是海岸的拾荒人?”方安娜问。   王泽瑞擦了擦额头的汗:“不会吧,还有拾荒人在外面呆了这么久才回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朦胧的雾霭中浮现一抹忽隐忽现的影子。   “是人,有人过来了。”马瑞急忙说。   四人绷紧身体,专注地凝视雾中逐渐靠近的影子。   身处漫天的大雾之中,任何突然靠近的生物都会引起他们不由自主的警戒。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很有节奏,不急不慢,江天静神敛息,手上的刀握得更紧了。   来者若是岛上的拾荒人,断不可能在此时还不慌不忙地走路。   雾气渐渐被刺破,一个狰狞的鬼影赫然浮现在众人面前。   朝他们走来的并非岛上的拾荒人,而是一具被海水泡得发胀的尸体。   这具尸体已经肿胀到看不清面容,衣服早就被撑破。它明明已经死去,却依旧蹒跚前行,每走一步,皮肤就脱落一块,肌肉和内脏里就掉下一小片蛆虫和蠕虫。   王泽瑞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铁锹都拿不稳了。   “这、这是海丧尸!”他喃喃说,“这就是课本里讲过的海丧尸,人死了坠入深海,尸体被变异海怪寄生操纵,发生变异。它们会爬上岸,还会生吃活人。”   海丧尸是灾变后常见的怪物之一。在大灾变中,有太多人类死去。他们的尸体坠入深海,无法安息,大部分都化为了海丧尸,与被摧毁的城市一起,沉睡在深不可测的海底废墟。   “别慌!”江天异常冷静,放下砍刀,抽出腰间别着的长斧,目光审视丧尸,纤毫无遗。“还记得课本里讲过的,怎么对付海丧尸吗?”   “记得。”方安娜咬牙说,“不能近战,要逼出它体内的寄生物,只要把寄生物杀死,海丧尸就会停止行动。”   “好。”江天举起长斧,“我们同时进攻,我攻击头颅,你们掩护我。”   “好的。”其他人攥紧武器,纷纷点头。   “一,二,三!”声音落下,四人一猫同时进攻。   王泽瑞和方安娜拿起铁锹狠狠插入海丧尸的双腿,定住他的动作,而马瑞和局长则对准上半身攻击,防止海丧尸挣扎。   至于江天,他手里的斧头异常凶狠地砍入海丧尸的脖子,噗嗤,脖子被砍进一半,发臭的污血和脓液霎时喷了出来。   四人抽出武器迅速躲开,避免被脓液溅到身体。   “成功了吗?”王泽瑞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怪物。虽然他自己也有点胖,但是泡发的尸体比两个他还大,再加上残缺不堪的面孔,就更让人毛骨悚然了。   江天眼神镇定:“还没,做好准备,寄生物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卡嚓卡嚓,被他砍了一半的脖子竟然缓缓裂开,海丧尸的头颅向后倒去,就像翻盖水杯掀开盖子一样掀开了脖子。   脖子露出参差不齐的端口,众人的视线可以看见正中央的骨白色颈椎,但更引人注意的,则是颈椎附近逐渐上窜的十几条变异盲鳗。 第39章 海象壮壮大发神威   这些变异盲鳗像蛇一样, 通体肉色,全身光滑无鳞片,没有眼睛, 口如吸盘,生着锐利的角质齿。   盲鳗多食尸体和腐肉,也吃鱼类。它们进食的时候,常撕开表皮钻入猎物体内, 在肚子里咬食内脏与肌肉,再破开皮肤钻出。   但最令人害怕的, 则是盲鳗的黏液。盲鳗可以在几分钟内分泌出阻止20升水的黏液,它们钻入猎物身体后,通常会分泌出黏液使猎物窒息而死。   变异盲鳗也是拾荒人最害怕的生物之一。   岛上曾经有一个拾荒人在潮间带捞鱼的时候,偶然捡到一个铁罐, 他在水里直接把铁罐打开, 里面霎时钻出几条变异盲鳗。   变异盲鳗全身裹满黏液,滑不溜秋,沿着他的手臂和大腿就朝上爬。   于是, 这个拾荒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变异盲鳗钻进了眼眶、嘴巴和肛/门,在痛苦挣扎中绝望死去。   “好多、好多变异盲鳗!”王泽瑞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长相丑陋的变异怪物, 弯弯曲曲纠缠在一起,从尸体的断颈钻出,仿佛尸体是它们的“罐子”,头颅就是“盖子”,而他们则是惊扰了怪物安眠的不速之客。   “小心黏液!”看见眼前的变异生物,江天也迅速回忆起了课本图鉴的内容。   方安娜也吓得直打哆嗦:“课本上说不能靠近,黏液会封住我们的动作, 万一被黏液糊住口鼻,就会窒息而死。”   “不要让盲鳗近身,它们会钻进我们的身体。”江天补充道。   其他三人都快被吓尿了。眼睛粗略一扫,海丧尸断颈里就有十几条盲鳗,还不敢保证海丧尸体内是否还有其他盲鳗。   而他们只有四个人,外加一只变异橘猫和一只变异海马,怎么看都有点抵挡不住。   “我们撤退吧!”王泽润大喊,“我还不想死!肯定打不过的!我们一攻击,盲鳗肯定就会发射黏液。”   江天皱眉不语。   海丧尸站在原地,与他们就隔了一面光网。它可能是畏惧光网,才不敢踏入安全区。   马瑞也哭丧着脸喊道:“是啊,趁现在光网还在,咱们赶紧跑,万一等会儿光网消失,想跑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光网闪烁的电弧给打断。光网的电弧噼里啪啦响了几秒,随后,哧!整面光网就这么黯了下去。   “你个乌鸦嘴!”王泽瑞哀嚎道。   马瑞咽了口唾沫,吓得抱紧自己的海马儿子。老天爷,咋说啥就来啥了!   “现在没法撤退了,也别乱跑!”江天指挥道,“准备好,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继续进攻。”   整座小岛已经被浓雾弥漫,盲目逃跑反而更容易遭受攻击。紧急存亡时刻,没人能独善其身,必须要拿起武器正面对战。   现在他们来不及沮丧,没了光网阻拦,海丧尸已经抬起脚,摇摇晃晃地踏入了安全区。   光网的消失并不令人意外。如果诡异太过强大,光网很快就会被腐蚀,能量也会迅速消耗殆尽。   6月6号,晚上6点。   岛长韩斌呆在家中,坐立不安,听说光网消失之后,更是吓得浑身一震,胸臆间一口翳气吞吐不得。   “黄旭峰,去我仓库。”韩斌坐在黑皮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白酒压惊,“我仓库里还有一枚能源核心,你拿到地下的总控室安上。这颗能源核心是我以前在禺京岛拍卖得到的,当时可是花了20万新币,是我保命的宝贝。”   他喝着酒,眼神深沉复杂:“但是它只能管半个小时,如果半个小时内不解决诡异,我们就都要死在这里。”   黄旭峰额头也滴落冷汗:“知道了。”   时间紧,任务重。但是有替换的能源核心,就能多坚持半个小时。   时国强已经带人去安全区东部前线了,黄旭峰现在是留在后方坐镇和指挥。等换好能源核心,他也要立刻赶去支援。   时间拉回到半小时以前,也就是下午5点30左右。   时林遥躲在树后,枪内的子弹已经全部用光。他一直守在这里等待支援,按照估算,大约再过十分钟,治安所的援兵应该就能赶到。   “拼了!”将枪别回腰间,时林遥拿起小克抄网,从树后走出,逐渐朝公交车靠近。   这次车门内下伸出的手不止一只,而是六只,时林遥攥紧抄网,咽了口唾沫,就看见三具面目诡异、形同恶鬼的海丧尸从车上缓缓走下。   一具嘴巴大张,像大颚鱼一样嘴里含着密密麻麻的鱼卵;一具从头到脚长了七颗脑袋,像深海管水母一样,是脑袋的集合体;还有一具全身缠满了青环海蛇,像是蛇发女妖的升级版。   “这就是丧尸的废土进化版,海丧尸……”脑海中浮现相关的记忆,时林遥眼中浮现一抹震撼。   不管如何听文字讲述,都不如亲眼看见来得震撼。   灾变后,动物、植物,甚至是死物,都在变异,就连尸体也不例外。   为了生存,人类的尸体沉入海底,被变异海洋生物吞食或筑巢,发展出诡异而荒诞的自然生态。   就比如面前的海丧尸。   海丧尸少部分单独行动,大部分都是成群上岸。海丧尸也只在特殊的魄雾中才上岸,这是因为操纵海丧尸的寄生物,也就是某些变异海洋生物,只能在海水或魄雾中生存。   正因如此,海丧尸可以上岸,而操纵它们的变异大颚鱼、变异海蛇等生物离开海水后也依旧活蹦乱跳。   “不行,必须要想办法把车门关上!”   三只海丧尸朝他袭来,时林遥举起小克抄网,先拿抄网网住大颚鱼海丧尸的头,又拿手里的撬棍猛地插进多脑袋丧尸的脑子。   “嘶嘶——”而被他漏掉的海蛇丧尸,这时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时林遥丝毫不慌,依旧专心对付两只丧尸,海蛇快要碰到他的时候,他蓝色的头发猛地涨开,直直地刺入狰狞的海蛇体内。   他发丝的数量显然远远超过海蛇的数量。   海蛇全部被固定住,一缕发丝穿透丧尸的嘴巴,朝内注射毒素。   嘭!时林遥松开头发,海蛇丧尸倒在地上,海蛇群痛苦扭曲,打成一个又一个蛇结,整具身体都被拧成麻花形状。   时林遥松开小克抄网,让抄网对付大颚鱼海丧尸。   他推测大颚鱼丧尸会用嘴巴里的卵攻击,所以只要让小克把嘴巴里的卵全部吃掉就完事儿了。   而他自己则只需要专心对付多脑袋丧尸。   多脑袋丧尸应该是被某种深海管水母寄生了。   管水母,通过无数次克隆产生成千上万的个体,串联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群落。面前的丧尸也受其影响,克隆出多余的六个脑袋,错落有致地从头到脚排列全身。   时林遥退回到安全区内,拿起紫色珍珠粉就往红筷子上涂。   涂完以后,他分别用三根红筷子扎进三颗脑袋里,噗嗤!就像西瓜炸裂的声音一样,三颗克隆脑袋也炸裂开来。   还好时林遥躲闪及时,只有衣服被溅到一点脑髓和黏液。   就在他准备一鼓作气消灭多脑袋海丧尸时,嘎吱,公交车的车门晃了一晃,浓郁的青雾蔓延而出,鬼手拍响车窗,一茬接着一茬,车窗上出现了道道裂缝,像是很快就要承受不住而碎裂。   时林遥心里警铃大作。   如果车窗碎掉,车内的海丧尸肯定都要跑出来!   而除了那些拍窗户的海丧尸,还有更多的海丧尸聚集到了车门门口,数根手臂伸出,像海底摇摆的水藻,就要挤过车门来到地面。   顾不上犹豫,时林遥一脚踹倒多脑袋丧尸,一个箭步跑到公交车旁,抓住车门就想把车门关上。   如果是正常的公交车,车门外会有应急开关,但这辆车的应急开关已经损坏。而且不论时林遥怎么使劲,车门都纹丝不动。   青雾扑面而来,时林遥的脑袋霎时刺痛无比,他后退了几步,忽然,车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抬起头,一车门的鬼脸就这样层层叠叠堆砌而起,堵住整个车门,无数海丧尸迫不及待冲下车门,争先恐后朝他袭来。   嘭!   千钧一发之际,数声枪响在时林遥四周响起。   是救援来了!   时林遥迅速转身,抓起小克抄网就朝回跑。   跑回安全区,时林遥松了口气。有光网抵挡,那些海丧尸应该进不来。   然而,老天爷偏要跟他作对。耳边响起惊慌的叫声,他抬头一瞧,光网竟然直接消失了。   “是能量耗尽了!”时二叔冲到他身边,脸色焦急,心慌意乱。   这可是一车的海丧尸,还不知道数量有多少,要是全部冲进来,光凭他们这点人,怎么抵挡得了?   “时所长,现在怎么办?”有治安官拿着枪,声音颤抖地问。   “先开枪把前面的海丧尸挡住!”时二叔当机立断道。   “可是光网都已经没了……”有人喃喃说。   “别慌!没了就没了!”时林遥掂了掂小克,发现小克网兜里全是大颚鱼的鱼卵。   于是,他手一挥,网兜里的鱼卵就全朝对面的海丧尸洒去。   而鱼卵一受到冲击,就猛地炸裂,喷溅出里面的小鱼和黏液,挡住海丧尸前进的步伐。   “其他人在什么地方?”时林遥一边攻击一边问。   时二叔边开枪边喊:“他们被安排在其他地方了!”   他们完全没料到诡异的本体和主力都在这辆公交车上,不然就多召集一些人手来这边了。   这次的诡异来势凶猛,岛内已经被浓雾笼罩,寸步难行。而这边单凭他们的双手和一把枪,也压根抵挡不过。   尤其是公交车附近更是青雾重重,再加上时间已经到傍晚。除了眼睛变异的时林遥,其他人压根看不清海丧尸的动作。   时林遥注意到这点,便让头发发出强光。光芒霎时照亮薄雾,使众人能看清敌人的位置。   “小遥,干得好!”时二叔称赞说。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   奇形怪状的海丧尸一个接一个从公交车上走下,每走下一个,众人的心就惊颤一瞬。很快,空地上已经聚集起十余个诡异的海丧尸。   “必须先把公交车的车门封住!不然更多的海丧尸就会逃出来!”时林遥大喊。   “怎么封?难道直接用手拉?我们手头上没带工具啊!”二叔说。   时林遥眼神果决:“不需要工具,谁跟我一起出去?我们直接把公交车弄翻,要让车门那一侧着地!”   说完,他就直接冲了出去,绕到公交车另一侧。二叔看见他的动作,也咬咬牙,立刻下令分散出一半的人手去帮他。   十人跑到时林遥身边,跟他一起使劲推44路公交车。   在众人的推动下,公交车摇晃起来,但旋即,咔咔嚓,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车头传出,众人手下一松,44路公交车竟然再次缓缓行驶起来。   “糟了!它要开进安全区了!”有人大喊。   本来44路公交车只有车头在安全区内,但现在阻挡它的光网消失,公交车便继续朝前行驶。   二叔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车头:“必须拦住它!要是让它进来,等光网再次开启就压根拦不住!快来帮我,我们把它推出去!”   众人顾不得对付海丧尸,全部跑过来推车。但是公交车前进的力量异常强大,众人咬牙使劲,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公交车也只朝后挪动了十几厘米。   而车上的海丧尸依旧在下车,落地的海丧尸朝他们袭来,于是一半人向前推车,另一半的人则转身持枪射击,抵挡海丧尸的攻击。   就在双方胶着之时,时林遥眼睛一眯,安全区内灯光晃动,似乎有一群人正迅速朝他们赶来。   人群里还有一只庞然大物,时林遥又仔细看了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巨大的海象!是王老爷子跟他的海象!   之前时二叔拿对讲机向岛内讲明了情况,呼吁支援。现在岛内的援兵终于及时赶到。   “去!”王老爷子松开手上的锁链,巨型变异海象就冲了过来,众人立刻避开,海象健硕的身躯就猛然撞击在公交车上,将公交车撞得震颤后退。   公交车一下子后滑了几十厘米,海象继续撞击,很快就把公交车撞出了安全区。   也就在这时,光弧跳跃,能量耗尽的光网再次亮了起来。   “成功了!”   看见公交车被抵挡在安全区外,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还没结束,继续对付海丧尸!”时二叔指挥说,“必须要把下来的海丧尸全部消灭!不能让它们留在岛上!”   “好!”有了希望,众人情绪高涨,拿起武器就继续对敌。   时林遥则是直接跑到王老爷子身边,请求他指挥变异海象将公交车撞翻。   王老爷子咂了咂嘴,有点担心自己的宝贝海象出去就会被攻击。   他道:“撞翻之后呢?时小弟啊,这公交车翻了,要扶起来就难了。公交车就相当于倒在这里了,那我们又该怎么把它弄走?”   王老爷子的提醒让时林遥脑袋一转,灵光乍现。   “没想到王老爷子想得这么远,是我失算了。”时林遥说,“是的,趁现在光网还在,我们应该直接把公交车重新推回海里。这样,就麻烦你让海象继续推公交车,直接把公交车撞进大海吧。”   王老爷子嘴角抽搐,恨不得把他脑壳掀开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尤其是时林遥的一番话直接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了,期盼催促的目光落在身上,让王老爷子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哎呦,我们家壮壮耐力不强,让它一个人撞,还没到海边它就累趴下了。”王老爷子心疼道。   “没事,我们会帮它的。”时林遥说,“我们在后面帮它推,还帮它赶海丧尸。”   王老爷子眼珠一翻。你可拉倒吧!不是你的象,你是一点也不心疼!   这时候,时二叔走过来,劝说道:“王老爷子,你就帮个忙吧,这光网坚持不了多久,到时候诡异再打过来,我们全部都要死。你这次出了力,就是岛上的英雄,奖励也是少不了你的。”   王老爷子也不是个拎不清的,只好叹息说:“行吧。”   在他的吩咐下,变异海象壮壮继续撞击公交车。   它挪动巨大的身体,每撞击一次,公交车就朝后退几步。时林遥看了看,突然冲出安全区,绕到公交车后。   时二叔“哎呀”一声,拦不住他,也只能随他去了。   时林遥自己会发光,再加上视力变异,在浓雾中也可视物。由他来侦查情报是最好不过了。   他知道王老爷子说得没错,仅靠变异海象就把公交车推进海里压根行不通。关门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把公交车推回海底。   就在他站在车后思索之际,头发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水汽和气味在迅速逼近。   是卞俞的味道!   他看向车后的迷雾,迷雾中逐渐一道人影,伴有阵阵咸湿的水汽,以及锁链拖在地面的刺耳刮擦声。   “小俞,你去哪里了?”时林遥冲到他身边问。   卞俞全身湿透,黑发粘在脸颊上,手上还拖着一条小腿粗的铁链。   “我去了海底。”他举起铁链看向公交车,“这条铁链是我从海底拽上来的,要用它将这辆公交车锁回海底。”   “我知道了,我回去通知他们来帮忙!”时林遥转身就朝回跑。   众人得知这个消息,急忙出来帮忙,很快就将铁链层层缠绕在了公交车上。   但车门还未关闭,车上的怪物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卞俞试着用他的“魔音”催眠海丧尸,让它们回到车上,但海丧尸徘徊在车门口,却怎么也无法上车。   既然赶不回去,就只能就地灭杀。   卞俞的催眠也降低了海丧尸的行动速度。在他的帮助下,人们消灭海丧尸的效率也大大提高。   铁链缠好之后,一部分人继续对付海丧尸,另一部分人则跟着时二叔在前面抓住铁链拉车。   “用劲!坚持住!”时二叔一边指挥,一边跑到车前寻找能让公交车最快到达海边的路线。   咣当!铁链异常坚韧,众人在车前拼命拉动铁链,再加上王老爷子的海象也在前面卖力朝前拉,公交车终于移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朝后倒退。   时林遥站在车旁,看见安全区内还有更多灯光照了过来,又有人来支援了。   就这样坚持下去,肯定能把44路公交车推回大海。   卞俞说,等公交车入海,他就会拖着公交车游到海底废墟,将它永远锁在海底。   但是事情也并非如此顺利。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正在原路返回,公交车内部发出震震低鸣,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响起,这是它在使用催眠作用。   它一催眠,有人松开手,眼神呆滞,就要上公交车。   突然,身侧传来一种低沉悦耳的声音,就像是鲸在低吟。时林遥侧过头,发现这种美妙的声音是从卞俞口中传出的。   他的声音抵御了公交车的催眠。众人的眼神恢复清明,心有余悸,继续拉紧锁链将公交车朝海里拉。   卞俞停止吟唱,一垂眸,就看见时林遥站在公交车前车门的门口,抓住把手就要上车。   心脏重重一跳,卞俞抓住时林遥,就把他拽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他低声道,语气带着隐隐的怒气。   时林遥刚才的举动真是太莽撞了!直接把他吓了一跳。   “我就是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时林遥盯着公交车解释说。   公交车内能冒出源源不断的海丧尸,难道里面已经有了另一个空间?那他能不能进入里面,说不定可以找到关闭车门的方法。   “不要轻易进入未知区域。”卞俞叮嘱说,眼中有无奈之色。   他明明一直知道时林遥是个莽撞胆大的家伙,但这次亲眼看见,他的心还是直接跳到了嗓子眼。   这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   “我知道。”时林遥嘴上说,眼中好奇之色不减,“你觉得里面会有什么?刚才站在门口,青雾扑到我脸上,我感觉头非常疼。”   听他这么一说,卞俞立刻把他拉得更远了。 第40章 实打实的触手play   “里面有一个蜃境。”卞俞说。   这个词时林遥在乔医生那里也听到过。   岛上的葛家大院, 就是“桃花娘娘”制造出的蜃境。   而在两人交谈之际,车门又下来一个体型庞大的海丧尸,还没下车, 张嘴就对准时林遥的脑袋要咬下来。   时林遥头发受惊,飞起来正准备反击,却有人比他动作更迅速。   卞俞将时林遥挡在身后,一把抓住海丧尸的脑袋。   咔嚓!颈椎断裂的声音和皮肉撕扯的声音同时响起, 时林遥刚抬起头,就看见卞俞手一抬, 海丧尸的脑袋就被他用拧瓶盖一样的姿势给揪了下来。   我的乖乖!时林遥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能徒手撕海丧尸,他以前只知道卞俞强,但是没想到能强到这个地步。   卞俞伸手一扔,海丧尸的脑袋就被扔远了, 而这个出师不利的海丧尸, 也直接倒在他脚下。   这一凶残的画面也被其他对付海丧尸的人看见。众人心中齐齐一颤,决定以后打死也不能惹这个深海凶兽一样的男人。   有卞俞帮忙,对付海丧尸的压力骤然减轻。随着众人的拉动, 公交车逐渐后退,即将要到达海岸。   然而,异变突生。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光网的能量再次耗尽,闪了闪,迷雾中最耀眼的亮光消失了。   也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公交车竟然再次启动,引擎发动声响起,公交车朝反方向行使的力量让拉车的众人都打了个趔趄。   “不好!”时林遥皱起眉。   这样就成拔河了,再这样拉锯下去, 大家的力气也都要被消耗光。   “哞——”焦急之际,耳边突然响起幻觉似的牛叫声。   时林遥一瞧,雾中竟然有一头大黑水牛朝他缓缓走来。   黑水牛嘴里还在反刍,不停嚼着草料。时林遥急忙走上去:“黑崽,是你啊!你是来帮忙的吗?”   他朝后看了看,没看见林戈韶跟过来。   黑崽嚼着草料,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走到车头,弯腰,一对大犄角就抵在车头上了。   它开始前进,一步,两步,公交车也随之后退。   “老天!”看见黑崽毫不费力地就把公交车抵了回去,时林遥也不由得发出惊叹。   没想到这头大黑水牛也不是凡牛!   “咱们黑崽真厉害!”时林遥称赞说,打起海丧尸也更加努力了。   连岛上的黑水牛都在出力,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继续拼命呢!   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44路公交车终于抵达了海边。   到达海边的路线是时二叔跟有经验的拾荒人一起制定的。   这条路线的终点是一处悬崖。   悬崖下面就是大海,方便众人直接将44路公交车扔进海里。   人全部散开,只留下海象壮壮和黑水牛黑崽从后面推公交车,将它一点一点推进海里。   壮壮和黑崽很快就将44路公交车推倒了悬崖边缘。   公交车朝下滑动,朝几十米下的海面落去,卞俞也纵身一跃,朝大海落去。   噗通!公交车掉进海里,溅起巨大的浪花。岸上的众人看见,心脏也猛地震颤了一下,重重跌落回胸腔。   太好了!终于把这邪门的公交车送走了!   惊险过后,心中更多的是庆幸。   还好这次上岛的只是个邪物,智慧低下。要是遇见更厉害的、有自己的思维的邪灵和诡异,那他们就不会这么简单就死里逃生了。   44路公交车被送走,但它释放出的海丧尸还没处理完,一小部分还仍在岛上徘徊。众人转身回头,便立刻去岛上寻找怪物踪影了。   “小遥,咱们走吗?卞俞一个人能解决吗?”时二叔走到时林遥身边,关切地问。   时林遥低头看着海面,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夜晚的海面异常昏暗,深不可测。   “别担心,二叔。“他侧头对二叔莞尔一笑,“你先回去吧,我下去看看卞俞需不需要帮忙。”   二叔眉心一跳:“啥?”   他还来不及阻止,时林遥就已经跳下了悬崖。   “哎呦!小遥啊!小心点——”二叔爬在悬崖边大声叮嘱,声音被海风吹散,就融进了深深的夜色中。   海里很危险,被水母吃掉过脑子的时林遥自然很清楚。   但是他更担心卞俞的安危。   卞俞虽然很强,但恐怖的深海肯定有更危险的存在,他一条美人鱼肯定难以抵挡。所以时林遥决定下海帮助他。   是卞俞化解了这次危机,救了小岛。时林遥觉得做人也不能忘恩负义,不能把所有责任都压在卞俞身上。   冰凉刺骨的海水瞬间包裹住全身,时林遥打了个哆嗦,咬牙朝海下游去。   悬崖下面的海浪很急,凶猛的浪花撞击岩石,一浪高过一浪。   时林遥努力睁大眼睛,一直下潜,终于在离岸较远的海中找到了卞俞和44路公交车的踪影。   他张开嘴,吐了圈泡泡,迅速朝卞俞游去。   正常人类是无法在海水中呆这么久的。   但他的脑子已经被水母代替,时林遥在家里水池试验过,随着变异的加深,他也越来越适应水,在水中行动也逐渐像在陆地一样安定自如。   海水中深不可测,放眼望去,海底全是城镇的废墟。海洋将人类文明吞噬,幸存的人类只能在所剩无几的陆地上残喘苟活。   海底的阴影比海面更浓重,饥饿的畸变怪物躲藏其中,虎视眈眈地注视海中除自己以外的任何生物。   时林遥注意到这点,便不再犹豫。他的头发在海中发出荧光,并且开始模仿水母漂游的动作,拨开海水迅速前进。   他很快就游到了卞俞附近。   在他面前是竖立在黑暗海水中的44路公交车,车头朝下,尾朝上,庞然安静,如一头在海洋中沉睡的抹香鲸。   铁链在海水中摇晃,像水草一样从公交车车头延伸而下,最下端被紧紧攥在卞俞手上。卞俞抓住铁链朝下拉,将另一端紧紧缠在倒塌的废墟上,一圈接着一圈,努力想使44路公交车沉底。   公交车很重,但却无法沉入海底,就像是被怨念托举而起。被那些不愿葬身深海的死者的怨念。   时林遥游到公交车上,朝下去看,透过敞开的车门,他看见公交车内是一片青灰色的混沌,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一个深不见底的地狱深渊。   有无数死者挣扎着想爬出地狱,沿着隧道穿越车门,伸出的手努力向他伸来,他们的手被海水泡得发肿发胀,残破不堪的脸上还残留临死之时的绝望和恐惧。   时林遥视线下移,一条长长的锁链沿着车头往下延伸至黑暗,在锁链的尽头,他的目光正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眸。   而两人视线中间,还隔着几个沿着铁链朝下攀爬的海丧尸。   海丧尸在海里的行动比陆地上更敏捷,它们体内寄生物的力量,也在海底得到了最大的发挥。   看见那几个朝卞俞疾速而去的海丧尸,时林遥来不及犹豫,头发触须一甩,整个人便迅速下潜,伸出小克抄网勾住一个海丧尸的脑袋。   触须伸出,朝海丧尸注射毒素,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注射毒素。注射完,这只海丧尸全身很快变黑,像是被腐蚀了一样,松开手就掉入了海底深渊。   海丧尸的表现让时林遥出乎意料。难道自己的毒素对海丧尸还有克制作用?   时林遥心中一喜,但旋即想到他的毒素似乎已经耗光了,无法再支撑第三次。   情绪的大起大落就在一瞬间。时林遥无奈地抓起小克抄网,继续下潜帮助卞俞。   卞俞手里抓着铁链,正在努力将44路朝下拖拽,他的力气很大,在他的拖拽中,44路公交车正在渐渐地朝海底下沉。   时林遥抓住铁链,一脚踹飞一只顺着铁链爬的海丧尸。   海丧尸被踹走,时林遥抄起小克抄网就准备把它的头拧下来,但当网兜盖上海丧尸的脑袋时,噗嗤!网兜内传出皮肉被扯断的声音。   一小股蓝色的血液渗入海水之中,时林遥瞳孔睁大,拿开网兜,小克的一条触手顺着海水漂了出来。   而始作俑者正是那只海丧尸,只见它嘴巴张大,嘴里便露出一圈尖锐的鲨鱼锯齿。正是这些锯齿咬断了小克的一条触手。   小克触手还漂在水里,时林遥伸手将它捡回,抬头就瞅见鲨鱼海丧尸朝自己冲了过来。   血盆大口散发出腐臭味,张嘴就要咬下。时林遥拿出怀里的红筷子插进上下颌之间固定住,直接将小克断掉的触手塞进丧尸嘴里。   触手已断,反正接不回去了,就让它再发挥最后的价值吧。   蠕动的触手滑进了海丧尸的喉咙,海丧尸伸出双手捂住脖颈,嘴巴大张,便在海里痛苦挣扎起来。   这就是实打实的触手play。   又干掉一只海丧尸,时林遥心满意足地继续下潜。   他终于游到卞俞身边,卞俞看着他,眼神复杂。时林遥朝他笑了笑,打手势示意他继续拉铁链,而自己就在他身边守护他。   另一边,淆阳岛西部,安全区边缘。   森林和田野浓雾弥漫,江天蹲在田埂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不远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再加上暗雾弥漫,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嗅觉和感知辨别敌人的踪迹。   刚才安全网突然消失,在跟盲鳗海丧尸对战的过程中,部分变异盲鳗突然从丧尸体内钻出,沿着地面就朝众人蛇行而来。   为了防止被盲鳗钻进身体,众人立刻找地方躲避,同时继续用手上的武器攻击海丧尸和变异盲鳗。   经过缠斗,盲鳗海丧尸受了重伤,现在只需要再给它最后一击,它就能彻底死亡。   江天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黑夜的迷雾。   因为战斗,四人被迫分开,而地面有盲鳗喷射出的黏液,也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江天躲在树后,竭力思索该如何干掉海丧尸。   一直拖延不是办法,现在安全网已经消失,接下来可能还会有其他海丧尸袭来,必须要尽快干掉这只海丧尸才行。   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江天找准时机,将手电筒猛地朝外一照。被照到的海丧尸倏地转头,盲鳗纠缠而成的脑袋就同时朝他扭了过来。   趁此机会,江天瞄准它的脖颈,伸手就将斧头扔了出去。   斧头正中目标,一斧斩断几根盲鳗。头在地上蠕动,而身体仍在躯体上纠缠,江天再次打开手电,找到斧头掉落的位置,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他小心避开盲鳗黏液,隔着衣服重新捡起斧头。   斧柄和斧刃都粘上了那种滑溜溜的黏液,他用脱下来的外套简单擦了擦,便顶着外套冲到海丧尸身后,再次狠狠砍下。   这次终于将海丧尸身上的所有盲鳗全部砍断。   失去操控者,海丧尸倒在地上,一些断掉头、断掉身体的变异盲鳗蠕动身体还想朝江天身上钻,全部都被江天用斧头剁成了肉泥。   也就在这时,迷雾中光弧跳跃,光网重新亮了起来。   江天心里松了口气,站在原地打开手电筒,等待同伴跟自己会合。   光网已经重新亮起,应该可以再抵挡一会儿外面的怪物。   但他们尚且不知道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迷雾中究竟还有多少敌人在等着他们。   他站在原地,手电筒微弱的光芒让人略微安心。寂静的湿雾中,他听见有脚步声在朝自己靠近。   脚步声在背后若隐若现,是同伴吗?江天打着手电筒,正欲转身,忽然感觉脚踝有黏腻的触感。   有软而滑的东西缠绕上他的脚踝,江天心中顿时一凛,低下头,手电筒一打,一条红褐色的、手腕粗细的触手已经从脚踝缠了几圈,绑住他的小腿。   唰!   被光扫到,触手猛地收缩,直直飞向森林。江天往后重重摔倒在地,整个人就被拖拽而走,霎时消失在阴冷诡异的雾霭之中。   “江天!江天!”他被拖走后不久,方安娜和王泽瑞赶到,只看见了地上被遗落的手电筒。   “这是江天的手电筒,他跑哪里去了?”方安娜神色焦急。   王泽瑞吓得双腿发抖,胆怯地看向四周的迷雾:“刚才的光是他打的吧?他把那只海丧尸杀了!”   方安娜也看见了地上的尸体:“是的,但他现在又失踪了。难道……这里不止一头海丧尸?”   她的猜测把王泽瑞吓了一跳。   “别吓我了,我们赶紧逃吧!趁现在光网还在,我们赶紧走!”王泽瑞忍着眼泪说。   方安娜柳眉一竖:“怎么?你想丢下江天一个人逃跑?要不是你非要跟他一起来赶海,他也不至于这样!”   王泽瑞哭着说:“我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方安娜拍了他一下,“我也没责备你。你看,地上有痕迹,是朝森林里延伸的。”   王泽瑞擦了擦眼泪:“所以江天是被怪物抓进了森林?”   “应该是。”方安娜打着手电照了一下,地上有一条很长的印迹,像蛇爬过的印迹,从他们站立的地方一直蜿蜒进森林。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进去找他吗?”王泽瑞嗫嚅道。   “我也不知道。”方安娜站在原地踌躇。   她的犹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知道自己很弱。如果他们两人贸然进去,很可能帮不上忙,还会被袭击,给江天拖后腿。   在他犹豫之时,远处忽然传出一道呼唤。   “是你们吗?”一个人边喊边跑过来,全身狼狈不堪。   王泽瑞拿起铁锹横在自己面前,当看清那人的脸,手里的铁锹又放了下去。   “马瑞哥?你还活着?”他喊道。   马瑞翻了个白眼:“我当然还活着!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全身沾满黏糊糊的盲鳗黏液,但身体似乎没受伤,就是肚子很鼓,涨得很大。   王泽瑞悻悻道:“你之前被海丧尸体内钻出去的盲鳗围攻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哼,你可别小瞧我!我好歹是变异者!”马瑞擦了擦身上的黏液,掀开上衣,露出自己的肚子。   方安娜和王泽瑞看清他肚子,顿时一惊。   马瑞的肚子也别有一番玄机,里面长有腹囊,现在腹囊口露出两个脑袋,一个是海马儿子马黄,还有一个则是变异橘猫局长。   马瑞先把局长抱出来,接着又抱马黄。马黄凑到他脸颊旁,就开始用嘴吸食他脸上沾的盲鳗黏液。   “马、马黄可以吃黏液?”王泽瑞惊讶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马瑞感慨说。   刚才他也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但危机关头,马黄挺身而出,为了守护他,竟然直接咬住一条盲鳗。   看见自己的海马儿子如此英勇,马瑞浑身也爆发出一股力气,抡起武器就开始砍往自己身上爬的盲鳗。   再加上有橘猫局长跟过来帮他,他才得以死里逃生。   “对了!”掏完马黄和局长,马瑞继续把手伸进自己的腹囊里,很快,他手里就揪着几条死掉的盲鳗拽了过来。   一个男人,挺着孕妇般的肚子,拽出几条蛇一样的变异盲鳗。这副掉san的场景让王泽瑞胃部痉挛,费了好大力气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而方安娜比他的忍耐力稍微好一点,只是浑身僵硬地别开了目光。   “这几条盲鳗想钻进我腹囊里,直接被我憋死了。我想着尸体应该能卖几个钱,就都捡起来了。”马瑞笑呵呵地说。   不仅是这几条盲鳗,被他杀死的一些盲鳗他也塞进了自己的袋子里,找了个地方藏起来。   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是钱啊,肯定不能浪费。   王泽瑞僵在原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马瑞哥,你真是个狠人,我再也不敢小瞧你了。”   虽然马瑞表面上非常胆小,但就冲他这肚子里装盲鳗的心理素质,都够王泽瑞称上一句“大哥”了。   “呵呵,没办法,都是为了活下去。”马瑞说完,又把盲鳗塞了回去。   王泽瑞终于没忍住,弯腰呕吐起来。吐完,他虚弱地说:“马瑞哥,以后你再做这种事情,麻烦先预警一下。”   “好吧。”马瑞点头道。   虽然他并不清楚王泽瑞呕吐的真正理由是什么,还以为对方只是被盲鳗攻击怕了,有了心理阴影。   三人会合,就该商量正事了。三人想了想,决定冒险进入森林寻找江天的下落。   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江天很可能还没撑到他们搬救兵来,就被怪物吃掉了。   “马瑞哥是变异者,而且我们还有局长和马黄,一定能找到江天。”方安娜鼓舞士气说,“这次我们找到人就走,不跟怪物硬碰硬。”   “真的要去?”王泽瑞还是害怕。   夜晚的树林鬼影重重,阴风阵阵。再加上弥漫未散的浓雾,让人还未接近就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走吧!”方安娜在身后推了他一把,三人就一起步入森林。   他们也不清楚岛上其他地方的情况,就算回去,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还不如先把眼前的急事解决。   如果没有江天,他们仨早就被盲鳗海丧尸杀死了。现在轮到他们来救江天了,这次一定要成功把江天救出来。   森林深处。   潮湿的青色雾霭幽幽浮动在暗紫色的重重树影中,昏昏晕晕,隐隐没没,开启另一种诡异森然的景象。   江天被怪物的触手拖着一路前进。衣服被擦破,皮肤也被树枝、灌木和砂石磨出鲜血。   手电筒在被袭击的时候不慎遗落,他护住脑袋,伸手拿起斧头朝触手砍去,触手被砍出口子,反而将他的小腿绞得更紧了。   骨头裂开的疼痛感瞬间袭来,江天咬紧牙关,全身瞬间冒出冷汗。   但是相比于丢掉性命,一条腿又算得了什么。   他忍住疼痛,再次挥起斧头,重重砍下。   啪!这一斧终于将触手砍断,受到刺激的触手将他猛地抛飞出去,他的小腿也传出了咔嚓咔嚓骨裂的声音。   江天后背撞在树上,脑袋晕眩,陷入短暂的昏迷。   过了片刻,他强撑起精神,挣扎着爬起来,靠坐在树下。   小腿上剩下的触手还在扭曲绞紧,他脸色煞白,急忙伸手想将触手掰开。   触手离开本体,也依旧能动弹,所以缠在他腿上越来越紧。江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开触手,下面的小腿已经骨折变形,一动就是锥心的痛。   “嘶——”大口呼吸缓解痛苦,他撕下衣服用树枝简单固定住伤口,便站起身准备离开森林。 第41章 树洞,星星,风车,男孩   江天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去, 森林黑黢黢的,悄然无声,弥漫的浓雾和茂密的树丛遮挡了视线, 让他无法准确辨别方位。   再加上伤口的疼痛越来越强烈,他刚走出没几步,就又摔倒在地。   疼痛让他的视线模糊,他休息了一小会儿, 又继续朝外走。   除了把他抓进来的怪物。森林里还有其他变异生物,如果一直呆在森林, 肯定会遇到危险。   趁现在自己还是清醒的,最好尽快离开森林。江天捡起一根树棍当拐杖,忍住疼痛继续朝外走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坚持走了十几分钟, 耳边隐约听见淙淙的溪水声。   小溪?是他们之前遇见马瑞时的小溪和青潭吗?   心里有了希望, 江天拖着身体,努力朝溪流的方向继续前进。   他逐渐接近溪流,当他真正来到溪流边时, 才发现这只是一条从石壁上流淌下来的小溪,并非他之前遇见的那条。   心中失望,江天艰难地弯下腰, 准备在溪边喝点水暂时休息。   当他弯腰接近溪水,淡淡的腐臭味飘进了他的鼻腔。   非常淡,却难以忽视。他的五感本就敏锐,这样的臭味立刻让他触电似的打起警惕。   断腿妨碍了他的行动,他竭力想朝后退,但脚后被绊住,又让他趔趄了一下, 就要朝前摔倒。   他勉强稳住身体,但脚下的树根却在这时摇晃了起来。   是陷阱!   他意识到这点,但为时已晚,树根蜿蜒而上,缠住他的腰就就将他猛地朝上拽。   啪嗒!手里用来支撑身体的树棍掉在地上,触手缠住他的腰就把他吊了起来。   腰间的触手猛地缩紧,江天拿起斧头朝腰上砍去,触手吃痛,猛地松开,下一秒,又一根触手直接缠住了江天的脖颈,想要将他活活吊死。   “嗬嗬……”江天捂住脖子,睁大眼睛看向眼前的树冠。   濒死之际,他看见树枝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红褐色触手,触手的末端是一只海丧尸,直挺挺地串在树冠上,而这些触手则都是从它的腹腔里蹿出的。   没想到森林里还隐藏着这样一只海丧尸!   触手像肠子一样从海丧尸腹腔中不断涌出,在那蠕动的内脏之间,一只头颅似心脏模样的红色章鱼在暗中窥伺它的猎物。   氧气逐渐被剥夺,江天呼吸困难,耳朵里嗡嗡作响,感觉世界开始旋转。   难道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他绝望地想。   在意识陷入空白前的一瞬,眼前一抹白色划过,唰地割断了缠住他脖子的触手。   身体顿时下落,被一双有力的双臂稳稳接住。   “咳、咳咳!”大口喘息着,溃散的目光重新凝聚,江天看清了面前之人的脸。   “林叔?”他边咳嗽边问。   这是一个身材清瘦、头发浓黑的中年男人,他的动作矫健敏捷,如森林之中的雄鹿,带着江天避开章鱼触手的攻击。   “是我。”男人说,语气温和,不疾不徐。此人正是林戈韶的父亲,林平。   “谢谢你救了我。”江天哑着嗓子说。   林平将他放在地上,“你自己还能走吗?”他瞥了眼江天受伤的小腿。   “我可以。”江天急忙说,不想拖他的后退。   “那你躲远一点,我来对付这只怪物。”林平转身走到不远处,从树干里拔出一把大柴刀。   刚才他就是用这把刀砍断了缠住江天的触手。   江天点点头,转身一瘸一拐地朝外走。   他留下也只是负担,现在有林平殿后,他也幸运地逃过了这一劫。   夜晚的森林非常安静,几缕云雾横曳而过,鬼气森森,令人直掉冷汗。   江天走了一会儿,又停下,观察四周的环境。   现在他处在森林,又是晚上,再加上大雾,方向难以辨别,今晚估计很难走出去。   他记得自己和同伴聚集的地点在小岛的西北部。岛上的森林是从西偏北的方向一路延伸到北部顶端。   如果是向南还好,要是向北,那他就是在逐渐远离安全区,是在朝相反的方向前进。   转身看了看身后,雾气和树丛已经将路锁住,他现在也不可能调头去找林平,只能自己独自前进。   后脑勺凉飓飓,江天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   最起码要找到一个山洞或树洞供自己藏身,趁现在意识还算清醒,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过了多久,江天终于走到了一处树木稀疏的山坡。   树林森然而立,如憧憧鬼影。四周逐渐飘起微风,雾气渐渐变淡,被吹散的雾气在朝山谷飘去。   江天沿着山坡朝下走,刚下山坡,脚掌却突然感受到水流。   怎么有水?山谷的雾太大,他低下头也看不清自己的脚,但却能察觉荡漾的水波拂过他疼痛的脚踝和小腿。   又往前走了几步,脚底依旧是潮湿的水,但四周非常静寂,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抬起脚,只能听见脚带起细微的水声,仿佛是声音都被浓雾给吸收了。   这个地方有古怪!江天胳膊上渗出冷汗,转身就往回走。一口气走了十几步,脚下依旧是浅水,而非平整干燥的陆地。   怎么回事?明明转身就能回到山坡,但现在他却依然站在水中。   江天茫然地睁大眼睛,黑暗中,他眼前只有模糊的轮廓。世界是如此安静,安静得仿佛整个天地就只剩下他一人。   不行!别害怕!必须要镇定!咬了咬舌尖,江天必须得费劲全力,才能让自己的心跳恢复平稳。   他迷路了,而且误入了奇怪的地方。   难道他进入了禁地……想到这,汗水从背后往下流,江天攥紧拳头,才不至于让恐惧攫住自己的心脏。   岛上有禁地,贸然闯入禁地的人十死一生。   禁地其实是个统称,是岛上的拾荒人根据经验总结出的三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一处是东北方向的桃花林区域;另一处是小岛北部的山林;还有一处是岛南部,与芦苇丛和沼泽相连的南郊水库。   岛上极少有人能从禁地活着出来,所以人们对禁地内部几乎一无所知。   站在原地,江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努力思考该如何逃出此地。   他之前一直在森林打转,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在朝北前进,淆阳岛的面积不大,他一直朝北走,所以才会误闯禁地。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出去的办法。   在他站在原地思考的这段时间,脚下的水逐渐上涨,很快就没过他的脚踝,淹过他的小腿。   伤口沾水,痛感加强。江天艰难地朝前走了一步,伤口的刺痛就更强烈。他要用这种方法避免昏倒。   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前进。他在水中一直走,直到水漫到他的腰部时,凝滞潮湿的山间雾霭中逐渐出现一抹树的影子。   江天缓慢走近,窥清树的形状。   这是一棵非常巨大的歪脖子树,大约有三层楼房那么高,安静地矗立在这片阴森死寂的水域。   通过观察,江天发现这是一棵老槐树。老槐树枝繁叶茂,因为是倾斜着生长,部分沉甸甸的树枝下垂到水面上。   江天/朝老槐树走近,腿抬起的水浪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他伸手扶上树干,粗壮的树壁是老人皮肤一样的皱褶纹理。   抬头看向头顶,顶上是黑暗深沉的华盖,彻底融入夜色,无形中有种快要将人压倒的厚重。   有那么一瞬间,江天感觉自己和这棵歪脖老槐树都凝固了,只剩下脚边的水在流动。树叶在沙沙作响,从水面沿着枝干,一路蜿蜒到他的头顶。   沙,沙,沙。   树叶摩擦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一直在头顶回荡。安静无人的黑暗水域,只有这一种声音,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慌。   水已经漫到了胸口,江天伸手摩挲了一下树皮,最终硬着头皮爬上了树干。   若不上树,那他就要被淹死在水里。   歪脖老槐树的枝丫很多,爬起来很方便。江天往上爬了几米,坐在一棵较粗的树干上,微微松了口气。   四周静悄悄的,雾霭弥漫,旋转,轻飘,绕过树枝流浮到水面。坐在树干上,被这种夜雾贯穿,虽然已经离水,但他的身体却感到非常冰冷,出奇的冷。   沙,沙。沙沙声一直不停,意识恍惚,这声音似乎是在他耳边响起的。   他搓了搓冻僵的胳膊,忍不住转过头往身后看,身后倚靠的是老槐树粗壮的主干。   他伸手抱紧主干,以免自己掉下去,头微微后仰,从后面角度看去,树干上似乎有一处凹陷。   像是一个小树洞。   沙沙声并非从头顶的树叶发出,而是从树洞里传出的。   江天小心翼翼使身体转了个面,这样他就能将头伸到后面去。   探出头,树洞就在眼前。这是一个半人高的树洞,江天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样。   他静静等了片刻,忽然,一阵轻风吹过,擦过他的耳朵吹进树洞,沙沙声就从树洞传了出来,淡淡渺渺,遥远又神秘。   这阵风也将雾吹散了,头顶像是有月色洒下来,世界忽然变得惨白惨白,使江天看清了树洞里的东西。   那是一具小小的尸骸,弯曲着脊背蜷缩在树洞里,他不知道死去了多久,已经化为一具干尸,只剩下手上的纸风车,还在缓慢地转动,沙沙的,三两次的,漩涡一样向四处慢慢流开。   江天像被施咒一般哆嗦了一下,浑身一阵阴冷,从后脊梁骨一直凉到全身。   看尸骸的模样和大小,这应该是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不知何时躲进了树洞,被卡在里面出不来,便活活憋死在里头。   他被卡在树洞里的原因又是什么?   是贪玩爬进去的吗,还是说在大灾变时期,为了逃避洪水,不得已才躲进树洞。   他独自一人在树洞里藏了多久,久到整个世界都被洪水淹没,整个世界都化为一片汪洋。没人来找他,可能他已经被遗忘,也可能认识他的人都已经在灾变中丧生了。   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树洞里,男孩蜷缩身体,独自经历漫长而寒冷的孤独。这里只有一棵老槐树,还有一个破旧的彩色塑料风车陪伴他。   沙,沙。风车旋转的声音也像槐树树叶的响声,是他们陪伴男孩直至生命的尽头。   这样悲伤的场景让江天心中默然。   树洞内的风车还在旋转,随着不停歇的沙沙声,江天周身也感受到缕缕轻风正在朝树洞汇集。   这风来得古怪,似乎只有树洞周围才产生了风。   也正是因为这风,云雾渐散,光线朦胧,使他得以看清树洞内部的景象。   男孩的尸骸很干瘪,但没有腐坏,说明树洞内干燥通风,这才形成了一具干尸。   那么,造成这些的风又是从哪里来的?   江天的视线移动到男孩手中的彩色风车上。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七彩塑料风车,风轮由红色的塑料亮片组成,在阳光下应该能反射七彩的颜色。   固定风轮的是一根木签和小木棍,是手工制作的,被打磨得很光滑。   风车还在沙沙转动,江天忍不住伸出手,将风车从男孩手里抽了出来。   奇特的是,风车很轻松就被取了出来,当它离开男孩的手掌,它就停止了转动,周遭的风也随之停歇。   雾霭重新聚集,江天感觉周围的温度似乎在下降,他感觉更冷了。   刚才是风车驱散了迷雾,莫非风车有驱邪的效果?   江天记得小时候自己也玩过风车,而风车古代叫做“八卦风轮”,本就是辟邪除魔的道具。   没想到误入禁地,自己还能得到一件特殊的古物。江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用手指拨动风车,风车在他的拨动下转了几圈,但很快就停下了,发出的沙沙声也非常微弱。   为什么自己拿到手,风车就不转动,但是树洞里的男孩却能让风车转动不歇?   江天垂下眼眸,再次看向树洞。小小的尸骸依旧蹲在那里,最终,江天伸出手,准备将尸骸给拿出来。   虽然对死者很抱歉,但现在为了活下去,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男孩的尸体很轻,但当他想将其抱出来时,却发现怎么搬也搬不动。   尸骸似乎是和这棵老槐树长在一起了,不管怎么搬都纹丝不动。   江天放弃搬开干尸,转为检查尸体。他推测男孩身上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男孩身上的衣服似乎是一种校服,布料已经变得非常脆弱。江天轻轻翻动了几下,布料就变成碎屑滑了下来。   男孩的两只手是握拳放在怀里,手指蜷曲,右手原本拿的是风车,但风车已经被取走,旁边是一只紧握成拳的左手手掌。   校服可能有点大,袖子很长,男孩的左手原本包裹在衣服里,随着布料的脱落,左手也露了出来。   江天仔细看了看握成拳头的左手,伸手将左手手掌掰开。   果然不出他所料,男孩的左手手掌内竟握着一块小石头。   当这块石头裸/露在空气中,江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块蓝色的石头,指甲盖大小,外侧纯净,越往中心越蓝,表面分布一些混乱无序、横纵相间的线条纹理。   暗夜中,蓝色石头散发出幽幽的荧光,瑰丽又梦幻,像是从遥远的宇宙而来,掉落在地面被男孩捡到的星星。   星星和风车对于树洞内的男孩来说,是最珍贵的宝物。   江天拿起蓝色石头仔细端详。石头上的花纹看起来有点像维斯台登构造,他在书中看到过。这是铁陨石独有的晶体构造,含有这种构造的陨石,就带有这种美丽的“宇宙花纹”。   这很可能是一块陨石碎片。江天推测。   而且这块陨石似乎还具有特殊的力量。   将陨石碎片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江天浑身一震,脑子像流过一汪清泉,忽然变得异常清醒。   而就在他攥住陨石碎片没过几秒,陨石发出的蓝光就消失了,变成一块不起眼的银黑色小石头。   江天紧紧握住陨石碎片,他再次用手转动风车,这次,风车的风轮旋转起来,沙沙作响,风从身侧拂过,随后,四面八方都传出了沙沙声。   这次的沙沙声是身下的老槐树发出的。   整棵大树的树干、枝丫和树叶都开始震颤摩擦,簌簌作响。风从叶片的摩擦中产生,朝四面八方吹去,面前的雾霭逐渐被吹散,头顶的夜空有隐隐星光洒落,让江天看清周遭的景色。   他面前是一座山谷,但现在全被海水淹没。歪脖老槐树就长在被海水淹到的山坡上。   视线越过葱郁森荣的山林,隐约可以看见对面的山坡。山坡上有一些建筑废墟,往北方和东方延伸似乎就是海岸。   穿越山谷到达对面的山坡,就能离开这里。   找到离开的道路,江天心中一喜。顾不上受伤的小腿,他看了看山谷间的海水,决定冒险游到对面。   灾变前,这片山谷可能隐藏在深山之中。但是灾变后,大地分裂,山谷便与大海连通。   晚上海水涨潮,就会漫进山谷,所以他刚才在山谷间行走,才会发现海水从小腿一路涨到胸前。   伸手止住辟邪风车,将它装进怀里。江天用嘴含住陨石碎片,慢慢爬下老槐树。   跳进水,他便艰难地朝对面的山坡游去。   好在山谷不大,只有几十米宽。但是山谷间的雾霭笼罩在眼前,很容易迷失方向。   江天凭借直觉一直往前游。嘴里含着陨石碎片,让他感觉头脑清醒,思维敏捷,像是有声音在告诉他怎么游省力,该朝哪个方向游才正确。   终于,在浓雾弥漫的水域游过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脚下逐渐够到了陆地,水也在周身慢慢变浅。   他终于游过来了。   脚踩在陆地,他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便挣扎起来朝山坡前进。   他还需要爬上山坡,翻越山林。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晚,等天亮再继续前进。   在黑暗的山坡中独自前行,路上,在一大片杂草丛中,他看见了一块大石碑。   石碑乘长条形,竖立在土里。江天伸手抚摸上面的刻字。   “枣树林……小学……”   他无声念出石碑上的名字。看来灾变前,这座山坡上曾经有一座山村小学。   之前看见的废墟也许就是小学的旧址。   收回手,江天继续前进。绕过一段密林后,他看见了一条小石子路,在石子路尽头,是一排低矮的围墙,墙中央的缺口有扇生锈的铁门,应该就是枣树林小学的校门。   也许可以在学校废墟里休息一晚?   江天心里萌生这个念头。   但他并未立刻行动,而是站在原地,从怀里拿出风车。   用手指轻轻拨动风轮,风车开始旋转,四周开始起风,周遭的密林也全部开始摇动枝叶,沙沙沙沙的声音便从身后和两侧往前延伸,如波浪一样直接冲到枣树林小学的门口。   吱呀——   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像是在对树叶的响动予以回应。   门在寂静的黑夜嗡嗡低鸣,沙沙声被打断,在江天眼前,那扇锈迹斑斑、爬满藤蔓的铁门悄然开启。   铁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瞬身如坠冰窖。   直觉告诉他,铁门后面藏着非常恐怖的东西。   他断了进废墟休息的心思,转为慢慢后退。手里的风车不知何时已经停止转动,空寂的山林只剩下铁门嘎吱嘎吱摩擦作响的声音。   这粗涩尖锐的声音搔刮耳蜗,让人全身都不由得泛起鸡皮疙瘩。   江天一步一步朝后退,眼睛则一眨不眨地凝视学校铁门。   这种时候,若他转身,那山里的脏东西很可能就会跟上来。   想起岛上的年迈幸存者对自己的忠告,他攥紧拳头,小心翼翼后退,估摸自己跟学校石碑的距离。   还差一点就能退到石碑附近,石碑以内应该是枣树林小学的地盘。等到了石碑,他便转身就逃。   他暗中制定计划,心思移开了一瞬。当他的注意力再次放回学校门口,他倏然看见有一些惨白色的影子从铁门内飘了出来。   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一些飘了出来,围在门口,更多的则站在围墙内,透过铁门直勾勾地盯着他。   冷汗如豆,簌簌落下。江天咬紧牙,看着这些鬼影,顾不了三七二十一,转身就朝外逃。   再不逃肯定要被那些藏在山村小学里的脏东西追上!   跌跌撞撞拼命朝外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江天终于找到了一块石壁间的缝隙。   缝隙够一个人藏身。他钻了进去,拨动风车,风车沙沙转起来,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经过使用,他已经摸清了风车的规律。   这风车可以辟邪,能够吹散迷雾。若是在树林里,风轮一转,丛林就会起风,雾霭就会被吹散。   风轮转得越欢,说明越安全;风轮若停止转动,就说明此地非常危险。   在风轮转动的时候,江天能感受到舌头上的陨石碎片在微微发热。   微弱的热流从舌尖传递到他的手指,再传给风车。另一部分则流经他的身体,输送到了他受伤的小腿上。   阖上眼睛,蜷缩起身体,在风车的沙沙声中,江天获得了难得的休息。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现在的姿势,跟歪脖老槐树树洞里的小男孩一模一样。 第42章 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另一边, 卞俞和时林遥还在深海对付44路公交车。   卞俞专心拉动铁链,时林遥则在一旁帮他对付海丧尸和袭击他们的海怪。   此时他们已经潜入水下一百多米深,按照卞俞的计划, 下面的城市废墟间有一个沟壑,他准备把44路公交车锁在那里。   但只解决44路公交车还不够,时林遥抬起头,一些海丧尸依旧从头顶朝他们扑来, 怎么杀都杀不完。   小克抄网受了伤,暂时无法使用。时林遥只能依靠三根红筷子和自己的头发触手。   但他的头发触手也坚持不了多久, 许多头发在战斗中被弄断,断掉的发丝散落在海中,甚至还吸引了一些海洋猎食者前来狩猎。   看着抓住铁链努力往下游的卞俞,时林遥咬咬牙, 再次沿铁链上潜。   他还是得想办法让公交车关上车门。   若不能关门, 即使将公交车封印在海底,里面的海丧尸可能还会不停朝外跑。   他游到车门附近,散开的蓝色头发在他背后舒展, 散发出淡淡的荧光,照亮车门四周。   时林遥弯腰朝门内看去。   卞俞在海下看见了他的动作,眉头立刻紧皱。   这家伙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这辆公交车内可能有另一个空间, 它在这个空间内藏了一小片海洋,死去人类和海怪的尸体都被公交车藏进里面,在暗无天日的混沌中徘徊。   这些已经死掉的家伙,魂魄在公交车内迷失,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悲惨命运。   当公交车的车门开启的时候,它们便凭借本能迫切地逃离。   但它们自以为的逃离,也不过是受到了操纵。   经过观察, 时林遥发现公交车冒出海丧尸是有规律的。   如果一次冒出好几只海丧尸,那每个海丧尸的实力就会很弱。   如果一次只有一只海丧尸,那这只海丧尸一只就顶三只。   44路公交车本可以全部放出实力强悍的海丧尸,但它却没有这么做。   时林遥推测它应该是做不到。也就是说,44路公交车的车门也是有限制的。   若这扇车门相当于一个通道,那这条通道目前还不能放出更强大的海丧尸,所以每次公交车最多派出3只低级海丧尸,或者1只较强的海丧尸。   通道有限制,相当于门就那么宽,无法再让更大的东西通过。   时林遥凝视车门,心中就有了主意。   抽出别在腰上的大菜刀,他抓住自己的头发,撕拉!头发在脖颈位置应声而断,齐整截下三十厘米左右的长度。   头发被自己割掉,时林遥觉得自己的肢体失去了一部分。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头发还会长起来。   头发断掉依旧能动,它们自动分成几缕,蠕动编织成绳索。   在他编头发的时候,又有几只海丧尸冲出,但它们没管时林遥,而是沿着铁链径直朝卞俞游去。   时林遥没对付那些海丧尸,当他的头发快编好时,他看见零零星星的断肢从海底慢慢浮了上来。   自家的美人鱼果然凶残。   伸出手,看了看手里一根五米长蓝色的细绳,时林遥满意地将它丢进了车门。   现在他就是莴苣姑娘,哦不,也可能是往地狱抛下蜘蛛丝的佛世尊。   就等在幽冥中沉浮挣扎的海丧尸上钩了。   绳子一半留在了外面,另一半丢进了车门里。   丢完绳子后,果然,44路公交车没了动静,很久没有海丧尸继续出来。   绳子的末端被时林遥牢牢固定在了铁链上,微微颤动。   他的头发对于海怪是绝佳的诱饵。   那些海丧尸被装在车厢里与世隔绝,浑浑噩噩受驱使和奴役,遵守公交车的规则一个接一个下车。   解决矛盾的最好办法就是激化矛盾。   他所做的就是要强迫它们打破规则,激化矛盾,从内部瓦解它们。   卞俞在下面拉铁链,忽然感觉公交车变轻了不少。   他摆动鱼尾迅速下游,公交车迅速下潜,嘭,一声巨响后,海底废墟颤了颤,这辆公交车终于落底,被卞俞卡在了两栋倒塌商贸大楼形成的沟壑之间。   时林遥随公交车下潜,当44路公交车降落海底废墟的时候,他及时躲开,但还是被海底的水流冲得晕头转向。   等他恢复镇定,他再次来到车门附近,敞开的车门竟然在强烈晃动,而他的头发则不停摇摆,像触手似的在车门附近摇来摇去。   下面的东西在抢夺他的头发。   时林遥心中窃喜,这44路公交车就等着看吧!等你车内的乘客都打起来,看你究竟该怎么办!   在他专心于44路公交车的时候,身后有一抹幽影迅速靠近。   这抹影子即将撞上时林遥,忽然,另一个更大的影子从侧面冲出,拦在二者之间。   时林遥回头的刹那,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一双强壮的手臂从后面揽住他的腰,时林遥被带出这片血水,悬浮在公交车上方。   车门附近是一条被撕开的变异双头鲨鱼。   卞俞刚才抓住鲨鱼的两只头,将它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现在鲨鱼的尸体逐渐沉底,红色又被黑暗压倒,随后,藏在暗处的猎食者蜂拥而上,就将鲨鱼吃了个干净。   感受到背后硬硬的肌肉,时林遥心里涌起安全感。还好有卞俞,不然他差点就要被鲨鱼吃掉了。   卞俞目光盯着他裸/露出的白皙脖颈。   原本的长发全被割断,现在时林遥变成了蓝色短发,发梢的淡紫色还在修复,可能过一段时间才会复原。   他移动视线,看见车门口的蓝色绳子,心中顿时了然。   自然界很多生物在被捕猎的时候,也会拿断肢当诱饵,再逃出生天。   但时林遥拿自己的头发当诱饵后,却没有逃,而是想借此机会重创猎食者。   时林遥伸手指了指下方,示意他朝下游。   因为蓝发绳子突然静止了。   两人游到车门附近,时林遥扯了扯绳子,绷得很紧,猎物已经上钩了。   沿着绳子朝车内望去,时林遥将头凑近,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下一刹那,整辆公交车剧烈震颤,时林遥吓得朝后一倒,又被卞俞抱在怀里。   公交车颤抖着,像是要上浮。但周身缠住的锁链紧紧限制住它的动作。   忽然,车门猛地涨裂了一下,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要被挤出来。   时林遥屏住呼吸,搂住他腰的手臂也微微收紧。   一只布满皱纹的苍老的手从车内伸了出来,手心紧紧攥着时林遥的头发。   当这只手出现在外界,整片海域的温度骤然一降。   腐烂的、充满死气的味道从那只干枯的手掌上散发而出,有如实体。   危险!这只手掌非常危险!   心中警铃大作,时林遥掏出刀一把斩断绳子,迅速将剩下半截绳子塞进了怀里。   那只手似乎察觉到绳子已断,顿时慌张愤怒起来,用手掌狠狠拍了一下车门。   这一拍就将车门拍出一个大凹陷。44路公交车又嗡嗡震颤了几下,车门便开始阖上。   看来这公交车也忌惮手的主人,不敢将它释放到外界。   然而,在公交车关了一半的时候,枯手突然抓住车门,狠狠地朝外推。   一瞬间,死气又变成了强烈的愤怒和不甘,时林遥牢牢盯着枯手的动作,思考要不要直接拿刀把手剁下来。   他做的一切都是在冒险,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   察觉到他的不安,卞俞将他搂得更紧,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就在枯手和车门僵持之际,遥远的海域突然传来一阵特殊的波动。   这波动通过海水传递给两人,时林遥浑身一震,脸色变得煞白。   从这波动中,他感受到极其危险、难以抵抗的气息。这种气息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属于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   任何人在接受这种气息后,都会忍不住顶礼膜拜。   这股异常强大的气息蔓延到这片海域,不仅是时林遥和卞俞,44路和公交车和枯手也感受到了它。   44路公交车霎时停止震动,而它僵持的枯手也急忙缩了回去。   嘭!   枯手刚缩回去,44路公交车就迅速将车门紧紧关上,生怕外面那种气息渗入一分一毫。   看见跟自己耗了那么久的车门说关就关,时林遥顿感无语,但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车门关好,卞俞便从废墟里拿起准备好的铁链,将其死死缠住,确保车门不会再次打开。   事情终于解决,两人又检查了一遍,便迅速朝海面上浮。   哗啦啦!吐出一大口咸海水,时林遥抹了把脸,扭头看向身后的卞俞。   光滑的鱼尾时不时蹭过他的小腿,被蹭到的地方就又痒又麻。   “我们成功了。”他兴奋地说,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   看见他的笑,卞俞心中也禁不住一软。   “赶紧回去吧,还得告诉其他人这个好消息!”时林遥挣开他的手臂,转身就朝岸上走。   刚才是卞俞直接带他游上来的,现在他没了头发,要是靠自己浮到海面,还不知道得浮到猴年马月呢。   走到岸上,将衣服简单拧干,“咱们走吧……”他回头招呼道,声音却戛然而止,微笑也僵硬在脸上。   几秒后,时林遥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体。   “衣服呢?”他背对卞俞问。   “撕烂了。”卞俞从背后缓缓走近。   他身上是大海的气息。时林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想了想:“那我把上衣脱给你,你先遮着?”   卞俞看见他微微泛红的后颈和耳垂,点了点头:“好。”   时林遥脱掉湿上衣,伸手递给卞俞。   卞俞伸手接过,黑暗中,两人的手指碰在一起,时林遥倏地缩了回来。   完了,他又想起大海参了。   甩了甩脑袋,将大海参从脑袋里消除,时林遥侧头瞄了一眼,见卞俞已经把大海参遮住,便满意地跟他一起往回走。   虽然解决了公交车,但岛上还残留了很多公交车放出来的海丧尸,必须要尽快消灭才行。   东部安全区内外依旧是战场,时林遥先回了治安所,把公交车已经被沉在海底的事情上报,又跟卞俞一起去清除岛上剩下的怪物。   就这样,直到第二天凌晨,岛上的战斗才堪堪结束。   时林遥累得精疲力竭,刚回家准备休息,门外就传来焦急的声音。   “遥哥不好啦!江天被怪物抓走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飘进来,时林遥一回头,小胖子王泽瑞脸上糊满鼻涕,朝自己扑了过来。   时林遥立刻伸手,防止他靠近自己:“怎么了?小天怎么就被抓走了?”   方安娜这时也冲了进来,表情同样是又急又慌。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时林遥。   “我们去森林找过,但是一直没找到,还碰见了一头大野猪。”王泽瑞可怜兮兮地说。   时林遥问:“野猪呢?”   王泽瑞摸了摸屁股:“被我们打跑了。”   他屁股还被野猪顶了一下,可疼了。   “江天应该没事。”时林遥安慰他们说。   马瑞也自责道:“都是我不中用,身为变异者,却没有保护好小天。”   “这不是你们的责任。”时林遥拍了拍马瑞的肩膀,“你们先休息吧,我去帮你们找小天。”   “我们一起。”三人纷纷道。   时林遥挑了挑眉:“你们跟上来也没用,回去休息吧,我有办法找到他。”   “那好吧。”见他这么说,三人也自知自己跟上去只会拖后腿,便不再多言。   问清楚江天消失的位置,时林遥带了点干粮,便准备出发去找人。   刚走到门口,卞俞拦住他。   他声音低沉:“你在家休息,我去找。”   时林遥抬起眼皮看了看他,笑道:“这话应该原封不动还给你。你赶紧回去睡觉吧,我找到人就回来。”   “为什么?”卞俞抿起嘴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江天如此上心。   每次提起江天,时林遥就会总是赞不绝口,但卞俞实在看不出那个少年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比自己年轻。   但是论年轻,自己也没特别老,才二十出头……   “什么为什么?”时林遥走过他身侧,“你回去吧。”   “那我跟你一起去找。”卞俞说。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时林遥回道。   卞俞这次帮忙解决了44路公交车,已经帮了很大忙了。他怎么好意思再麻烦对方。   “你累了一晚上了,回去睡觉吧。”时林遥继续劝说,径直就朝前走。   卞俞直接跟了上来:“我不累,我的身体比你好。”   时林遥侧头看了他一眼,卞俞脸上确实看不出疲惫。   美人鱼的体能都这么好吗?折腾一夜都不累?时林遥的嫉妒心又开始发作了。   “那好,那咱们走!”   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朝岛西部出发,二人一直步行到江天的失踪地点。   沿着地上的踪迹一路寻找至森林,在一棵大树下,时林遥发现了清晰的打斗痕迹。   在这些痕迹附近,还散落了很多红褐色的章鱼腕足一样的残肢。   循着残肢搜索,终于,在一个悬崖边,时林遥发现了一只死掉的海丧尸。   “小天不会掉到悬崖底下了吧?”他忍不住推测。   卞俞走到悬崖附近检查了一番:“没有掉落的痕迹。”   “那就好。”时林遥说。   “杀死这只怪物的人不是他。”卞俞继续说,“那人的手法很老练,力气也非常大,可以轻而易举斩断腕足。江天肯定做不到这点。”   “你可别小瞧他!”时林遥微微一笑,“他现在还在成长,以后就说不准了。而且谁知道他有没有藏拙,也许他是在扮猪吃老虎呢。”   卞俞心里不屑,面上却不显,只是转过身,不想听时林遥继续夸那小子。   “森林里的不是卞俞,又是谁?难道卞俞被老爷爷救走了?”   时林遥蹲在地上看海丧尸身上的刀伤,纳闷道。   他站起身,用头发感知风中的气味。   森林中有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让他难以辨别,更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寻找江天的踪迹。   闭上眼睛,时林遥开始揣摩江天的心理。   江天在森林遇见了怪物,被怪物拖进森林,很可能还受伤了。但是幸运的是,他被一个强大的神秘人救了下来。   如果神秘人杀死怪物后就带走江天,那江天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家,而不会依旧失踪。   既然如此,就表明神秘人拦下怪物后,江天又继续独自在森林中逃亡。   岛上的森林和海岸一样危险,再加上受伤,那他一定会想办法离开森林,或者先在森林里找到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睁开眼睛,时林遥看见了冉冉升起的朝阳,“走吧,我们去海岸。”   原路返回肯定不可能,江天被怪物追赶,应该会朝相反的方向走。   距离这里最近的是东北方向的海岸,时林遥准备先去那里看一眼。   二人穿越森林,朝海岸走去。路上还遇见了几只变异野狗,以及一头带崽的大野猪。   干掉野猪,卞俞还顺带把野猪提起来,准备回去加餐。   看见他一夜未眠但依旧生龙活虎的样子,时林遥心里更嫉妒了。   他现在的小身板还是太弱了。虽然身高已经无法增加,但他还是想变得更有男人味一点,比如长出八块腹肌什么的。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二人终于走到海岸。   时林遥沿着海岸边走边找,终于,在海边一处坍塌矮墙周围,他发现了江天留下的气息。   “终于找到了!”时林遥惊喜道。   他摸了摸头发,现在头发变短,还没变长,感知能力也还没完全恢复。   但海岸上江天留下的气息很浓郁,还没被海风吹走,表明他刚走不久。   “我们快追!”循着气味线索,二人继续赶路,终于找到了江天。   “小天——”   江天拄着木棍,还在海滩上艰难前进,却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   是遥哥的声音!   他惊喜回头,就看见了那张笑容灿烂的脸。   “小天,终于找到你了!”时林遥狂奔到他面前抱住他,脸上带着激动的表情。   “遥哥!”江天也反手抱住时林遥,心中异常感动。   没想到遥哥竟然真的会冒险来找自己!   他双眼微闭,嘴角上扬,感受时林遥的体温和心跳。   真想让时间永远定格在这幸福的时刻。   然而,当他不经意抬起头,对上卞俞凉飕飕的眼神,原先兴奋的微笑也就瞬间淡了下去。   “对了,你卞俞哥也跟我一起来的!我们听说你失踪了,就赶紧过来找你了!”时林遥松开怀抱,揽住江天的肩膀,低头看见他腿上的伤口。“你果然受伤了。”   “我的小腿断了。”江天垂下眼睑,道。   看见他虚弱狼狈的脸庞,还有肿胀变形的伤口,时林遥心中顿时无比怜惜。   “走吧,哥带你回家!”说完,他就弯下腰,准备背上江天。   看见他的动作,江天心里又是一暖,“不用,遥哥,我可以自己走。”   “你腿都这样了还怎么走?我背你走得更快。”时林遥坚持道。   卞俞这时走过来,“我背。”   “什么?”时林遥直起身,惊奇地瞅了瞅卞俞。   他还以为这两人关系不好呢,难道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样?   江天断然不愿意,直接转身避开,“我自己走就行。”   “等你走回去,天都要黑了。”卞俞语气冷淡,像个训斥不听话孩子的大家长。   江天攥紧拳头,内心又羞又恼。   “那就你自己选吧,”时林遥嘴角翘起莫名其妙的微笑,“小天,你是想让我背你,还是他背你,你自己选一个吧。”   江天顿时面露难色。   “必须要选一个,你自己走,等走回去腿就费了。”时林遥补充说。   “那好吧……”江天犹豫了一会儿,艰难道,“那就麻烦卞俞哥了。”   虽然他更想让遥哥背,但以他的体重,遥哥背起来肯定很吃力。   于是,虽然内心极度不情愿,但江天还是被卞俞背了起来。   找到江天,三人便迅速返回安全区,及时把他送进了医院。 第43章 飘飘欲仙的刺激疗法   浩瀚的蓝色海水与天空融为一体, 构成一片无垠的蓝色世界。阳光下,海面波光粼粼,海水起伏, 海风吹过,海鸥在空中翱翔,广袤的海洋显得美好又梦幻,壮丽而又神秘。   在这无垠的海面之上, 海风轻拂波涛,一支船队缓缓航行。   船队的领头船是一艘宏伟巨大的轮船, 通体蓝色和白色相间,全长约300米,犹如一只蓝色巨鲸破开海浪,在海面上优雅而不失敏捷地航行。   这艘巨大的领头船承担了引领航向和探路的责任, 在它身后还跟了一系列小型轮船, 紧紧航行在领头船后面,像是受领头船庇护的鱼群,又仿佛最忠实的守卫。   这是禺强集团的商船船队之一, 领头船名叫“海精灵号”,灾变前是一艘大型货轮,灾变后也依旧航行在海面上, 担任船队的核心。   除此之外,船队中还有两艘渔船、一艘科研船、两艘货船和一艘救援船。   一共七艘船,构成了一支能在海面航行的船队。   海精灵号操纵室。   船长费因睁开双眼,悠悠转醒。   他是海精灵号的船长,也是船队的总指挥官。   “费因,你醒了。”说话的是船上的大副,李海东, 一个四十多岁的山羊胡男人。   两人现在正坐在操纵室角落的休息区。   费因将大长腿从黑色沙发上放下,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壶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昨晚的动静是怎么回事?”李海东直接问。   昨晚船队在海面上航行得好好的,突然遭遇一阵强烈而危险的波动。   这波动将船上的保护罩激得全部打开,整支船队更是提心吊胆、严阵以待。   只有极其危险的存在才会散发出如此强大的波动。   但是这股令人战栗的气息很快就消失了,而他们惴惴不安了一夜,也没遭遇任何危险。   “没事哦。”费因喝着咖啡,慵懒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看着他睡乱的金色卷发,还有他漫不经心的表情,李海东心中急切又无奈,恨不得抓住他的衣领让他清醒严肃一点。   他们现在可是在讨论有关船队生死存亡的大事!   但这位混血儿船长,虽然有英俊逼人的长相和惊艳绝伦的天赋,性格却风流又不正经,天天只想着勾搭美女,不好好工作。   “我说没事。怪物已经离开了。”费因咂了下嘴,放了一夜的咖啡让他露出苦恼的神情。   “真的?”李海东问。   费因抿起性感的嘴唇,放下咖啡杯:   “是的,我派海豚侦查过,波动是从非常遥远的海域传来的,而且对方在迅速移动,很快就消失不见。它对我们没有威胁,你可以放心了。”   李海东略略点头,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这位金发蓝眼的船长,是一个变异者。   但是说他是变异者也不妥当,因为费因不仅是变异者,而且还具有异能。这也是他年纪轻轻,才27岁就成为船长的原因。   费因的变异与海豚有关,他的能力叫做“海之领”,是一种操纵海豚、与海豚沟通的精神系能力。   在船队附近,有一群约六十只变异瓶鼻海豚组成的海豚群在担当护卫,为他们保驾护航。   费因是这群海豚的领袖,能统领这么大一群变异海豚,别看他整天吃喝玩乐,他的能力绝对不容小觑。   七艘船的船队,再加上一群海豚,才构成了一股能在大海航行、不惧诡异的强大力量。   “昨晚的波动出现后,未来几天都不会有危险。”费因托着下巴,微笑道。   那股波动实在太强,它的震慑会让这片海域的怪物短暂消停一阵。   李海东思索了一会儿,犹豫道:“你觉得这波动的主人是谁?会不会是……”   费因用手指摩挲杯子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一边玩,一边回答:“不是海龙王。”   听他这么一说,李海东的心情才终于放松下来。   海龙王是一条几十米长的巨大海蛇,曾经摧毁过集团的一艘货轮。   集团的科研学者怀疑它是某种海蛇发生了变异,返祖成科洛塞古杯蛇那样的古蛇,才会变得如此庞大、如此凶猛。   “那我们就按照航行计划继续前进。”李海东说。   费因点点头:“下一站是哪里?”   “是淆阳岛,岛长是韩斌,岛上有他建立的罐头加工厂。”李海东回答,“对了,忘记跟你说了,昨晚淆阳岛的光网被触发了。”   “所以呢?我们就不用去了?”   “当然不是!淆阳岛安然无恙,今早韩斌又发来了信息,说有诡异上岛,但已经解决了,让我们赶紧过去。”   费因来了兴趣:“怎么解决的?”   能破坏光网的诡异,可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   “他没说,只是让我们按照计划正常航行。”   “韩斌还真是期待我们。”费因挑起眉,微微一笑,“既然这样,那就按原计划航行,还有多久才能到淆阳岛?”   “往年都是月底,但今年可以加快速度,再过10天左右就能抵达。”   “那就这样。”费因靠后倒进沙发,一副懒散悠闲的模样。   他现在对这座淆阳岛很感兴趣,而且……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很耳熟?   “淆阳岛,淆阳岛……”低声反复念叨,脑中灵光一现,他终于想起了耳熟的缘由。   他坐直身体,眼睛放光:“淆阳岛上是不是有研究所?”   李海东拿起手上的平板电脑查了一下:“是的,研究所和医院都是一个叫乔知机的研究员在负责。”   “怪不得。”费因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神采奕奕。   他说这座岛的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老熟人也在岛上。   大灾变后,世界天翻地覆,各种势力为了有限的生存资源而展开争斗,一方面是内斗,另一方面是怪物的威胁,灾后的秩序就在这种拉扯中不停洗牌和重组。   他跟乔知机也是在这时期有过一段交情,两人都参与了禺强集团的崛起,但后来他成为船长,天天在大海漂泊,而乔知机则放弃了禺京岛的工作,被调去了偏僻狭小的淆阳岛。   “你认识他?”李海东惊讶道。   “是我一个老朋友。”费因毫不讳言。   看见他脸上愉悦的表情,李海东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小子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甩了甩脑袋,李海东懒得管费因,抱着平板电脑就赶紧去处理工作了。   时间一晃而逝,很快就到达6月16号。   江天拄着拐杖,来到医院给伤口换药。   幸好没伤到关键,他在家休息几天后,就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行走,还能返回学校上学了。   这几天一直是方安娜和王泽瑞陪他上学,他们对于他的受伤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总是去他家看他,还会给他送饭。   医院内,乔医生拆开绷带,检查了一遍伤口,眼中流露惊讶之色。   “乔医生,我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江天问。   乔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划过一抹亮光:“你恢复得很好,不,是太好了,你已经不需要拄拐杖了。”   江天也微微有些讶异。   他的腿明明骨折了,虽然灾变后人类的体质或多或少得到了增强,但他以前可没有这么强悍。   “你是被海丧尸攻击了?”乔医生一边帮他上药一边问。   “是的。”   “但这也太奇怪了,你的恢复速度已经赶上变异者了,你该不会是变异了吧?”乔医生用开玩笑的语气问。   江天反问道:“我变异了吗?乔医生。”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抽你的血检查一下。”   “好,那就麻烦你了。”   换好药,抽完血,乔医生送江天到走廊,顺便将血拿去化验室。   “遥哥今天在这里吗?”临走前,江天突然问。   他现在走路已经不需要拐杖,只是走路姿势有点别扭,速度很慢。   “他在谢庆轩那边,怎么?你要跟他一起回去?”   “嗯。”江天点头道。   “你也太黏他了。”乔医生略有深意地说,给江天指了一下位置,自己就跑去了化验室。   看见他的背影消失,江天转过头,朝谢庆轩的病房走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他就听见一声特别的呻/吟。   他脚步一顿,有点难以置信。   但低沉的呻/吟和闷哼继续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夹杂痛苦和愉悦,穿过窗户,在走廊上静静飘荡。   江天咬紧嘴唇,眼中露出震惊之色,敲门的手都悬在了半空。   乔医生说遥哥在谢庆轩病房为他治疗。   治疗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吗?他们究竟是怎么治疗的?   一瞬间内心划过无数念头,江天放下手,木然地愣在原地。   不,不会的,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是他脑子里的想法太诡异了。   将复杂的思绪驱逐出脑袋,江天深吸一口气,敲了敲房门。   “进来!”时林遥清亮的声音传出。   江天推开门,就看见时林遥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而谢庆轩则趴在床上,满脸通红,正用枕头死死蒙住自己的脸。   “老谢,你可别把自己憋死了。”时林遥拍了拍他的背,叮嘱说。   “嗯哼……”沉闷的声音从枕头下面传出来,谢庆轩点点头,脑袋依旧埋在枕头里。   时林遥站起来:“今天的治疗已经结束了,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先缓缓吧。”   谢庆轩沙哑道:“好……”   于是时林遥拽着江天,两人一起走出病房。时林遥还贴心地将门窗给关好。   回家的路上,江天欲言又止。   最后,他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遥哥,你刚才是在给谢大哥治疗?”   “对啊。”   “那谢大哥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   “这个啊……”时林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现在他的头发终于又慢慢长出来了,快要长到腰间。“是我毒素的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我要用毒素加速他身体的变异,但是我不太会把握剂量。”时林遥不好意思地说,“当然,肯定不会把他毒死,只是有时候会让他感觉很兴奋。”   “兴奋?”江天怔了怔,瞬间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就会消除。”时林遥尴尬地解释说。   兴奋是委婉说法,他的精神毒素很容易变成催情的春/药。   刚才谢庆轩就是受到了影响,精神毒素的刺激给了他强烈的快感,让他欲仙/欲死,如坠春梦。   江天嘴唇翕动,心里有些不自在。   谢庆轩还没好,遥哥经常要去给他进行“刺激疗法”,如果每次都是这样,那遥哥也太危险了。   “不过咱们都是男人,都是为了疗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时林遥补充说。   “……嗯。”   “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要不我也帮你治疗一下?”时林遥勾住江天的脖子说。   江天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脸颊泛红,却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乔医生说我的伤已经好了。”   时林遥低下头,看见他已经不需要拐杖行走,心里也一阵惊奇。   “你恢复得这么快?”   “嗯。”   “为什么?难道你变异了?”时林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   “我也不知道。”江天享受着他的关心,心里涌起撒谎的罪恶感。   他其实知道自己伤势痊愈得这么快的原因。   从树洞中捡到的陨石碎片被他贴身带在了身上,肯定就是它的力量,加速了他伤势的恢复。   但江天也知道这东西肯定是宝贝,不是凡物,所以将它当成秘密隐藏了下来。   “难道你在森林里找到了什么天材地宝?”时林遥摸着下巴推测说。   主角遇险,一般都会逢凶化吉,先有贵人相助,又捡到一番机遇,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他怀疑江天会不会也经历了类似的情况。   “我只找到了辟邪风车。”江天说。   他对其他人的解释都是自己捡到了风车,风车可以吹散迷雾,他借助风车的力量才走出森林。   “你小子运气真好!”时林遥笑着说,“但是你还活着,这才是最幸运的事情!”   江天心中一软:“嗯,遥哥。”   “走吧,今晚来我家吃饭,你卞俞哥又抓到了很多海鲜。”时林遥边走边说。   江天从背后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心跳加快。   伸手放在胸前,那是他放陨石碎片的位置。有了碎片的帮助,他就能迅速变强,那明年他是不是就能上船了,到时候他就可以跟遥哥一起离开这里。   他们可以去大岛,会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会走向更浩瀚、更自由的未来。   江天跟时林遥一起回家。   刚进门,小院里那道强壮的身影就扫来了凉凉的视线。   江天低下头,察觉到了卞俞对自己的不欢迎。   “小俞,我带小天回来了。”时林遥笑嘻嘻地说,“你们先聊,我去做午饭。”   江天立刻说:“我帮你。”   “不用,我不需要帮忙。”   说完,时林遥就直接走进了厨房,丢下两个人在院子里。   他觉得这两人肯定能成为好友,只是需要时间,所以最近一直在帮助二人独处。   等他做完饭,走出来,却发现卞俞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江天在小院里给菜浇水。   “谁让你干这个的?你的伤还没好。”时林遥走过去,把水瓢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我想做。”   “卞俞呢?”   “他说自己有事,要出门,中午不在家吃饭。”   时林遥皱起眉,心里升起不满。饭刚做好,卞俞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算了,不管他们,我们自己先吃,给他跟二叔留点就行。”   二人在屋檐下支起木桌,便开始吃饭。   吃饭的时候,两人聊起集团船队的事情。   “好像是明天就到附近海域。”时林遥说。这个信息是二叔告诉他的。   “明天吗?这么早。往年都是月底才来。”   时林遥给江天夹了块鱼肉,“可能是知道岛上出过事情,所以先来看看情况。”   “那明天你要上班吗?”江天问。   时林遥回答:“上午我被安排去西海岸巡逻,下午我休息。”   这几天岛上加强了巡逻,本来明天是他休假,但还是得在岛上值班。   明天还不知道船队什么时间过来,所以不需要他帮忙。按照惯例,船队只会在淆阳岛附近停留五天。   就算船队过来,头两天也全是用来输送物资,只有第三天开始,才会让他们上船,去船上交易物品、参加测试,或者派人来岛上检查警戒装置、维修设备、考察研究。   “明天我们也不上学。”江天说。   船队来的这几天,学校会给高一和高二的学生放假,而高三的学生则可以在学校自习。   这段假期也给了他们充足的赶海机会,如果能在海边捡到好东西,拿到船上的回收站,就能以更高的价格回收,还可以换到更好的武器和物品。   江天说完这句话,便在观察时林遥的反应,见时林遥只顾着吃饭,心里又有点失落。   “遥哥,明天下午你准备干什么?”他继续问。   时林遥咽下食物,想了想:“没什么要干的,但我准备去森林挖野菜。”   “我跟你一起。”   “不行。”时林遥拿筷子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去。我挖好了给你送一点,你就别去了。”   “已经好了。”江天执意道。   “等你能跑了再说。”时林遥说完,又问,“最近周万龙又来找你麻烦了吗?”   “没有。”江天说。   这也让他有些疑惑。自从他受伤回家后,徘徊在他家附近的周万龙的小弟全消失了,也不知道他们又在盘算什么。   不过他们主动消失,也省得自己费功夫对付他们。   “那他最近又在搞什么小动作……”时林遥摸了摸下巴,察觉一丝蹊跷。   坏人要是没动静,那肯定是在闷声干大事。   他得抽空去找一趟周万龙了,他得盯着点,不让那家伙整什么幺蛾子。   吃完午饭,将江天送回家,时林遥回治安所去工作。   今天他是下午和前半夜巡逻。   巡逻回家已经是12点左右,夜正浓,星群也浓。自从44路公交车危机解决后,岛上天气很好,岛民的生活也非常平静。   刚进院子,锁好门,一转身,便看见卞俞趴在窗台上,直直地盯着他。   “这么晚还没睡,是在等我吗?”时林遥走到他面前。   卞俞的鱼尾在水池里扫出水花:“是。”   他坦诚的回答让时林遥心中一暖。   “那你等我洗漱一下。”   卞俞看着他走到水井旁边,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过了一会儿,时林遥朝他走来,却直接开始脱衣服。   卞俞浑身一个激灵,眼睛灼灼闪起光。   “你要干什么?”他问。   “我也要泡澡。”时林遥边脱衣服边说。   很快,他就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   隐隐星光下,他皮肤光洁平滑,白得耀眼,看起来光彩悦目。   他的身体像是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让卞俞无法移开视线。   “让一让。”时林遥迈开腿,跨进水池,坐在他旁边。   两人头靠窗台泡在水池里,仰头就能看见碎银般的星海。   “这个世界也有美好的地方。”时林遥仰望星空,轻笑着说。   星芒闪耀,一览无余,就像无数宝石镶嵌在黑丝绒幕布上。明亮清澈的星辉熠熠地漫溢开来,梦幻沉静,美丽得难以描摹。   卞俞侧头凝视他的脸庞。昏暗的星光映照他的侧面,看不清切。但卞俞能听见他平稳而温暖的呼吸,还有他胸口心脏的收缩跳动。   这是夏夜的宁静的永恒。   “你今天又去了哪里?”时林遥用手掬起一捧水,举到窗外去接星光。   “海底,我去检查公交车。”卞俞回答。   “这样啊。”时林遥松开手,卞俞定定地凝视他胸口滑落的晶莹水珠,呼吸就更重了。   “明天集团的船队会过来……下午我准备去挖野菜……”   卞俞听着时林遥碎碎叨叨讲话,但他的心思并不在讲话内容上,而是一直在时林遥身上徘徊。   深蓝色长发披散在脖颈和锁骨上,更显出皮肤的白皙,仿佛是用某种透明的物质做成的。薄薄的肌肉藏在皮肤下面,匀称饱满。卞俞看着,不知不觉就怔住了。   “该睡觉了。”时林遥打了个哈欠。   卞俞回过神,眼底划过一抹幽深。“好。”   两人从水池里爬出来,擦干身体回到二楼卧室休息。   依旧是一人一半床,但现在两人已经没了之前的生分,时林遥穿着一条干净裤衩,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   看见他狂放的睡姿,卞俞温柔伸手将他身体挪正,才安心躺在他身边。   夜晚,累了一天的时林遥实在太困,倒床就睡,还做了梦。   这是一个古怪诡谲的梦。   梦里他变成了一只小水母,在广袤无垠的大海里随波逐流。   他泡在海水里,漫步目的地四处漂流,本来飘得好好的,忽然,一股强大的气势包裹了他全身,吓得他动弹不得。   他能察觉到身后有极其强大的生物缓缓靠近,但那股气势实在太强,就像是来自洪荒的巨大凶兽。他无法挣扎,只能僵硬在原地乖乖被吞噬。   水流从自己身边经过,背后有漩涡一样的吸力让他不停后退,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吃掉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声空灵悠长的鸣叫。   一条海豚从下方突然冲出,叼住他就朝前游去。   海豚速度很快,一路畅游无阻,很快就带他摆脱了危险。 第44章 抖M海豚的调教法则   当海豚松开嘴, 时林遥在水里翻了几个圈,又稳住身体。   海豚的叫声在他身边响起,四面八方, 越来越多,婉转悠扬,低沉空灵。   一回神,身边竟全是海豚, 他就像是误入了一个海豚群。   这群海豚长得都很相似,时林遥看向救了自己的海豚, 发现他比其他海豚大了一圈,而且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息。   在他观察海豚的同时,海豚也在观察他。   海豚看起来很无害,时林遥主动靠近, 就在他伸出触须想要碰一下海豚的时候, 梦就如泡泡一样倏地破碎了。   他眼睑颤动,翻了个身,又昏昏睡去。   卞俞从背后看着他的背影, 将他从快要掉下床的位置拉到自己怀里。   刚才时林遥一直在翻身,不知道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此时夜还深沉,大海被星光照成银灰色, 苍苍茫茫,悄然无声。   费因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有点发呆。   “奇怪的梦……”他喃喃道,揉了揉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   他的异能是精神系,他能跟海豚沟通,进行意识交流, 所以能迅速感知到海中的危险,便于船队及时作出反应。   而梦是潜意识里最真实的表达。有时候他也会在梦中获得一些讯息。   这些讯息可能跟现实无关,也可能暗藏某些他尚无法意识的秘密。   “为什么是水母?难道那种气息是从水母身上发出的……”费因咬着食指关节揣测道。   他在梦中遇见了一只小水母,但水母的模样非常模糊,只是一团淡蓝色。   但他可不记得自己白天有遇见过跟水母相关的东西。   “算了,不想了。”叹息一声,费因躺在床上,闭上双眼,继续睡觉。   等明天他还是自己去海里检查一遍吧。   一夜过去。   第二天,时林遥上午在西海岸巡逻,中午回家吃了个饭,便准备去森林摘野菜。   这次卞俞要提出跟他一起,他欣然答应。二人刚走出门,在路上又遇见了方安娜和王泽瑞。   “江天没跟你们一起吗?”看见时林遥后,方安娜问。   “没有啊。”时林遥回答,   “奇怪了,刚才我们去他家里找他,他也不在家。”方安娜道。   “那他应该是出门了。”时林遥无奈道,“都说让他在家里休息了,他偏不听。”   “那等晚上他回来,我们再去找他。”王泽瑞说。   方安娜和王泽瑞正准备去西海岸赶海,四人顺路,便一起走过去。   时林遥和卞俞在中途拐进森林。这个季节森林有很多能采摘的食物,除了野菜、菌子和野果,还有一些草药可供采集。   森林葱郁繁茂,树叶、尘土和迷雾穿插交织,中间沉淀着画眉鸟唧唧啾啾的啼叫。   时林遥先找到了一些艾草,又采集到一些野姜和野葡萄。   他和卞俞继续深入,森林很大,为了能采到更多东西,两人约定好会合地点,便分头行动。   时林遥背着柳条背篓,拿着小锄头在森林里边走边挖。   他挖得最多的是马齿苋,这种野菜很常见,吃起来很爽口,还有清热解毒的效果。   除了马齿苋,他还采到了一些薄荷和紫苏,这些东西家里的菜园没有种植,想要的时候到田野采集就行。   将薄荷叶和紫苏叶放进背篓,时林遥决定晚上煮薄荷水喝,紫苏提香去腥也是一流,等会儿他就去溪水里看看能不能找到溪石斑和牛蛙。   擦了擦汗,站起身,用头发感知到空气中的水汽,他朝溪流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赶到西海岸的方安娜和王泽瑞还在海边翻石块捡垃圾。   “哎,是海豚!”方安娜眼睛瞥见海面上的踪影,激动地站起身。   王泽瑞也紧跟着抬起头,不止是他们,海滩上的其他拾荒人也看见了海面的海豚群。   “好大一群海豚!”王泽瑞惊叫道。   今天天气很好,晴朗无云,所以他们可以看见很远的海面。   在水天一线的尽头,一群银黑色的精灵时不时跃出水面,高亢清澈的叫声伴随海风飘来,就奏成了一曲欢快的乐符。   “为什么会突然来一群海豚?”方安娜忍不住问。   正当两人纳闷之时,在他们旁边捡垃圾的小男孩已经爬到海滩一座倒塌的信号塔上。   “龙浩,你快下来!”在信号塔下面,小女孩和两个小男孩焦急叫喊。   方安娜抬起头一看,小男孩已经爬到了塔顶。   这座信号塔倾斜着,还没完全倒塌,顶部距离地面约几十米高,在海边屹立,如同一座灯塔。   “是船!我看见船了!”信号塔顶的小男孩大叫道。   这话一出,海滩上的拾荒人全都浑身一震。   “船?肯定是集团的商船来了!太好了!”王泽瑞顿时喜笑颜开。   方安娜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商船的到来可是小岛的大事,这代表小岛能交易到一批新的物资,岛上的幸存者也能了解到一些外界的信息。   也就在这时,治安所的治安官们已经赶到西海岸,在西海岸的小码头前做好迎接准备。   “我们就在这里看船吧!”王泽瑞说。   “好啊!”方安娜跟他登上一块礁石,而他们身边,则跟着刚刚那群小孩。   小孩的身影在海边也很常见。通过聊天,方安娜得知他们都还在上小学,趁这几天天气好才敢来海边赶海。   “我想要换一些糖。”小女孩抱着自己的蛇皮袋,提起糖,她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还有新裙子和发带。”   “我想要一把枪。”她身边那个叫龙浩的小男孩说。   王泽瑞伸手拍了下他圆圆的脑袋:“我都还没有枪呢,你还想要!”   龙浩上下打量了王泽瑞一遍,鄙夷道:“我肯定比你先拿到枪!”   “嘿!”王泽瑞生气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一个十岁小屁孩瞧不起。   “别吵架!干脆你们就打个赌吧,赌谁先拿到枪!”方安娜笑吟吟地看戏说。   王泽瑞立刻说:“行啊,赌就赌,谁怕谁!输的人要给赢的人当小弟!”   “好啊!”龙浩也不服气道。   船队停留在淆阳岛附近海域,并未靠近,但其中一艘轮船则脱离了船队,缓缓朝淆阳岛驶来。   这艘船是船队中的货船,专门负责跟小岛联系,运送物资。   韩斌站在码头上,商船缓缓靠近,有几人离船上岸。   从方安娜这边望过去,就看见岛长韩斌态度恭敬地招待船上下来的人,他们在简单聊过之后,便一起回到了货船上。   “他们在商量什么?”龙浩忍不住问。   “我怎么知道。”王泽瑞答。   “他们回船上去了,肯定是要商量要紧的事。你们看,现在他们开始搬运货物了。”方安娜说。   “真无聊,我还以为他们会上岛呢。”龙浩忍不住说。   方安娜揉了揉他的脑袋:“一些科学家会上岛,但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呆在船上。咱们岛上也没什么值得看的。”   海滩上,治安官和工厂的工人开始将货物往货船上搬。他们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跳下礁石又继续赶海去了。   与此同时,淆阳岛。   海边,一道矫健的身影破开海浪,缓缓朝岸上靠近。   等这影子移动到岸边,哗啦,先出水的是一颗金灿灿的脑袋,随后才是挺拔健硕的上半身,而他的下半身,则是一条光滑的银灰色鱼尾。   这鱼尾并未附着鳞片,而是跟海豚的尾巴类似,圆润流畅,光滑而健美。   费因变回人腿,走上岸,从旁边的海豚嘴里拿出防水袋,将里面的衣服套上。   穿好衣服,他看向面前的小岛。不远处就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他来之前看过淆阳岛的地图,记得穿过森林就能进入安全区。   很好。满意地点点头,让海豚群在海里继续守卫船队,费因迈开大长腿朝森林走去。   淆阳岛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所以这次他没有留在船上,而是偷偷溜下船上岛一观。   他倒要看看这座小岛有什么神秘之处,这座岛若真的有实力强悍的异能者,那他肯定要招揽对方上船。在海上航行,有能力的属下是必不可少的关键要素。   手下更强,那他这个船长也就更省心省力了。   穿越森林,费因悠然自得地朝前闲逛。大自然的环境还是很优美的,森林里到处可见漂亮的野花,萱草、金光菊、野牡丹……费因伸手采了几把,准备等会儿送给自己多年不见的好朋友。   走着走着,就在他弯腰采花的时候,耳边传来的潺潺流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前面有水?费因将花用草茎捆好,顿时来了精神。   正好他走得有点渴,可以去溪边喝水,还能抓一些小鱼吃。   说走就走,他扒开灌木丛和杂草,慢慢朝溪流移动。   越靠前,溪水声越响亮,就在他拨开一丛树叶后,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小青潭。   青潭碧波如洗,在阳光下粼粼发光,像一匹平滑的翠锦。明亮的波纹悄没声地散开、消失,幽然浮动岸边怡人森郁的树影。   费因正欲上前,忽然,潭水表面泛起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他动作立刻顿住。   哗啦!水花四溅,随着清脆的水声,一抹雪白的身影从青潭中钻了出来。   只一眼,费因睁大眼睛,屏住呼吸,手里的捧花就不自觉握紧了。   噢,上帝,他竟然看见了传说中的水泽仙女!   白玉般细腻光滑的肌肤,在碧色水潭反射的光晕中白得耀眼。海蓝色的美丽长发至末梢变为梦幻的浅紫色,犹如一袭薄纱,纤细的后腰在其后若隐若现,泛着水亮的光泽。   费因咽了口唾沫,失神地凝望青潭中披散发丝的优雅背影,便想起曾经读到过的一句诗歌:   「它不掩前不蔽后,就像玻璃/   遮不住玫瑰或百合。」   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   在这美好的大自然,这躁动的季节,他在这鸟语幽幽、溪水潺潺的秘境,邂逅了自己的真爱。   电光火石之间,费因脑子已经划过千万个想法。   婚礼可以直接在船上办,他的卧室可以当婚房,让李海东当证婚人。结婚以后就生三个孩子吧。   心脏在胸腔内怦怦直跳,直勾勾地凝视水中那抹身影,费因不由得口干舌燥,心旌荡漾。   这次美妙的邂逅必定是神明的安排。   时林遥站在水潭里,手里抓着一条巴掌大的溪石斑。   这是他刚刚潜水在水下抓的,真好,晚上又可以加菜了。   抬头望了眼天空,天很蓝,万里无云,岛上气温也很高,今天肯定有三十多度,晒得他快要脱水了,于是赶紧找到个水潭泡澡。   看完天空,时林遥低下头,又感觉脖颈和后背火辣辣的。这种火辣辣是比喻,实际像是有人正在用炙热的视线盯着他。   于是,他转过头,看见草丛里有个陌生男人正在用变态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顿时吓了一大跳。   这痴汉踏马是谁?!   四目相对,费因的心脏再一次被丘比特之箭击中。   琉珠般晶亮剔透的眸子,还有陶瓷釉色般细腻雪白的肌肤,细长的睫毛在脸颊印下两排浅浅的影子,随着眨眼而扑闪颤动,让他的心也随之轻颤。   还有那白皙修长的脖颈、精致凹陷的锁骨和欲语还休的双唇,气血上涌,费因伸手捂住鼻子,免得自己失态,忽然又觉得自己直勾勾盯着对方不太好。或许他最应该做的是捂住眼睛,但他不想那么做。   至于再往下,视线移动到胸前,费因微微一怔。   虽然被头发挡住,但还是有点太过于平坦了。   但是这丝毫不损对方的美丽,果然,遗憾也是一种美,面前水精灵似的美人对他而言就是断臂维纳斯般的美神。   在费因直勾勾看着时林遥的同时,时林遥手里掐着溪石斑,也在打量对方。   草丛里这金发男是哪里来的?他记得岛上可没这号人物。看衣服料子挺好的,该不会是从船上下来的吧。   想到今天船队要来,时林遥看着对方营养富足的健硕身材,觉得自己的猜想肯定八九不离十。   这不愁吃喝的体型,一看就是城里来的。   时林遥抬起眼,对上金发男人的眼神,思考该怎么跟对方打招呼。   然而,男人一迎视他的双眼,脸颊就泛起红晕,径直走出草丛,走到了潭边。   在时林遥的注视下,男人单膝跪地,眼神深情脉脉,嘴唇微翘,露出迷人性感的笑容。   “美丽的小姐,”他递出手里的野花,声音低沉温柔,“请跟我结婚吧。”   四周的声音霎时消失了,山林一片寂静。   时林遥歪了歪头,从水潭里中央游到男人面前。   岸上,男人眼睛闪闪发亮,像只金毛犬一样饱含期待。   时林遥举起双手,松开,啪!费因脸一歪,顿时被打了一个趔趄。   他靠后倒坐在青石上,手里的野花掉在地上,捂住脸颊难以置信地盯着时林遥,刚才发生了什么?!   而在他胸口,一条溪石斑正拼命弹跳,想要从陆地努力跳回水里。   一下、两下、三下……就在溪石斑距离潭水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它再次被人抓住尾巴拎了起来。   完了,它再次落入了恶魔的手掌心。   时林遥两腿叉开蹲在地上,拎起鱼尾巴抖了抖上面的草屑,又将鱼头往石头上猛砸了几下,将鱼拍昏死过去。   费因捂住被鱼尾扇红的脸,从地上爬了起来。   刚才肯定是个意外吧,他心想,都怪这条鱼打断了他的求婚。   他捡起地上的野花,准备继续表白。   时林遥砸完鱼,扭头,露出一种看智障的眼神。“你刚才对我说了什么?”他问,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他刚才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费因觉得美人的声音有点低沉,但他不介意。“请跟我结婚吧。”他又用柔情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时林遥放下手,眼神复杂。   确认了,这家伙莫不是个智障吧?   “睁大你的瞎眼看清楚,老子是男人。”时林遥伸手将头发全部拢到背后,挺起胸膛,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胸肌和肱二头肌。   面前这男人长得挺帅,没想到眼神不好,还是个傻子。时林遥看着他,眼神带上一丝怜悯。   费因听见这话,顿时深吸一口气,踉跄后退了几步。   他睁大眼睛仔细端详时林遥的胸膛,平坦,但很白嫩,上面还沾着点点水珠,沿着苍白的肌肤一路下滑。   费因视线下移,移到对方的蓝色大裤衩,目光复杂。他不愿相信似地再朝上看,优美修长的颈项,微微凸出的喉骨灵活地上下颤动着,他再次怔住了。   “你眼睛不好使啊,傻帽!”时林遥嘲讽完,将鱼塞进背篓里,捡起树枝上的老汉白背心开始朝身上套。   今天天气可真热,他是水母变异者,虽然晒不黑,但是还是得及时补水才行。   费因依旧愣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脸色变幻莫测,像是在内心苦苦挣扎。   他手里的花也不知何时滑落在地。   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对他?!   时林遥穿好衣服,转头瞅了一眼,见男人还傻愣在原地,顿时乐笑了。   但从费因的视角,则是看见美人回眸朝他莞尔一笑,精致的笑颜和白瓷脸庞交相辉映,他眼中霎时点亮激情的火苗,心脏再次剧烈跳动。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美人的手臂。   “我不介意。”费因脸颊泛红,半张着嘴傻笑,“我不介意你是男人!”   没错,他只要遵从内心的感觉就好。他的心动是不会骗人的。   他已经坠入了爱河。爱,能跨越性别,也能跨越种族。   时林遥手一抽,嘿,力气真大,他抽不出来。   “王八蛋,能不能放手?”他咂了咂舌,皱起眉头。   这金发男脸上真是一副春心荡漾的傻样。   费因没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我叫费因,你叫什么名字?”他睁着蓝色大眼睛,目光炯炯,一脸坦率纯真,仿佛确实已经将时林遥当成了真爱。   时林遥没回答,只是垂眸扫了眼手臂。   骨长的手指,力气大得惊人,他感觉自己的胳膊像是被钳子死死钳住了。   “真不放?”时林遥抬起头,眯起眼睛,瞳仁闪烁一线透明的光泽。   费因微微一怔,一条腿就在这时狠狠踹向他的肚子,他反应敏捷,立刻用另一只手挡住,但下一秒,他的手臂就倏地发出刺痛。   疼痛让他松开手,但还没完,他刚松开,眼前一张脸猛然放大,额头就遭受了沉重的一击。   这一击让他眼前一黑,直接被撞倒在地,时林遥骑在他身上,头发触手变成鞭子,就朝费因上半身唰唰来了几鞭。   “啊啊!”费因被狠抽了几下,嘴里发出惨叫。   时林遥的触须末梢是含有毒素的刺丝囊和微管状的刺丝,皮肤被鞭打的同时也会被蛰伤。   虽然不会留下实质性伤口,但他蛰人的时候细胞会放出毒素,就会增强感官刺激,让人又疼又麻。   被抽打的费因也察觉到了异样。   他万万没想到美人的头发竟然是无数触手,这也太恐怖了!   更诡异的是,被触手抽打,伤口隐隐刺痛,他呼吸急促,眼前也五光十色,陷入短暂的晕眩。   伴随眩晕而来的,还有越来越敏感的身体和精神,以及与疼痛相伴相随的难以抑制的快感。   “死变态!偷窥人还不道歉,还敢跑上来动手动脚,别以为你是外面来的我就不敢动你!我今天非抽死你!”   时林遥心里恼火,一边抽一边骂,抽完几下不解气,又多抽了十几下。   费因仰躺在地上,一边被鞭打,一边听他的辱骂,血脉贲张,呼吸渐渐迷离。   世界像是被点亮,上方正在鞭打他的人也被罩上一层神圣的光圈。快感不断积聚,越疼痛,越舒服,他的精神像是在不停攀登新的高峰,而他的灵魂像是被抽出躯壳,在每一次鞭打中被高高抛上天空。   时林遥狠狠抽了十几下才停手。   “说!以后还偷不偷看人洗澡?还敢不敢随便乱摸?”   他揪住费因的衣领,冷冷质问道。   费因咬紧嘴唇,脸颊绯红地看着他,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请继续,”他喘息着,身体上下拱了拱,手背和脖颈筋脉浮凸,像是在竭力忍耐。“继续打我……”他在疼痛的余韵中迷乱喘吁说。   时林遥整个人傻住。   费因死死掐住时林遥的手腕,身体挣扎扭动,嘴里还不停发出沙哑的呻/吟。   “继续打我吧……打到你消气为止……”   时林遥浑身一哆嗦,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我的妈!”今天究竟是什么倒霉日子,他怎么出门就能遇见大变态?! 第45章 初吻是甜瓜味儿   见地上的男人面色潮红, 时林遥暗叫不妙,提腿就准备跑路。   但他刚迈腿,脚踝就被牢牢抓住。   “别走。”费因哀求道。   时林遥垂眼扫了他一眼, 一脚踹在他脸上。   “放开!”   “不行!”费因紧紧抱住时林遥的小腿,声音微微发颤,“我感觉身体很奇怪……我……”   话音未落,时林遥耳边传来衣服撕裂的声音, 他震惊地扭过头,竟看见男人的下半身变成了一条银灰色鱼尾。   但这鱼尾没有鱼鳞, 是三角形的平鳍,类似鲸或者海豚那种光滑流畅的鱼尾,充满结实的肌肉。   费因全身燥热无比,血液凝固在一个部位, 让他整个人涨得快要爆炸。他知道他这是发情了。   这是变异者或寄生者很容易遇到的问题。他们的身体发生变异, 身体特征和生活习性也会逐渐发生改变。   比如外貌特征,比如饮食习惯,又比如会在特定时候表现出生殖周期现象。   “喂!你也是人鱼?是海豚人鱼?”时林遥弯下腰问, “你是发情了吗?”他用手指戳了戳费因的尾巴,滑溜溜的。   他看费因拖着大尾巴,在草地上痛苦难耐地扭来扭去, 而且脸颊通红,呼吸急促,很是色/情。   费因点了点头,忽然拽住时林遥的手掌,“能不能帮帮我……”   时林遥讥笑出声:“现在知道求人了?早干嘛去了!变态混蛋!”   他自顾自地看好戏,但下一秒,费因用手指扣住他的手, 便朝鱼尾和上半身的交接处按去。   时林遥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自己在摸什么的时候,他先是凝固了四五秒,随后吓得发出尖叫,伸腿就是一蹬。   这一脚直接将费因踹进了水潭,但他自己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被牢牢抓住他的费因给一起带了下去。   “我艹!”水池里,一向文雅的时林遥也不由得爆出粗口。   这到底又是什么情况?   费因在水里紧紧搂住时林遥,张嘴就要亲上来。   时林遥一拳打歪他的脸,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家伙简直比狗皮膏药还难缠!而且也太踏马变态了!   决定不再跟他纠缠,时林遥挣扎往岸上爬,但费因在水里动作格外灵活,一条尾巴缠来缠去,就这样把他困在了水潭里。   二人挤在小小的水潭中,水花四溅,一时僵持不下。   与此同时,水潭不远处,江天设置陷阱的动作一顿,猛然抬起头看向树梢惊起的飞鸟。   刚才他似乎听见了遥哥的声音。   这肯定不是错觉,遥哥说过今天下午他会来森林,难道他遇见了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江天心里一揪,放下手上的陷阱便急忙朝声音响起的方向赶去。   今天下午他是来森林收陷阱,这段时间一直受大家照顾,他觉得就想拿些东西回报大家。   陷阱是他昨天偷偷下的,今天已经抓到了几只野兔。   他准备回去就将野兔给时林遥送去,没想到却在森林里听见了时林遥慌乱的尖叫声。   等我,遥哥。江天心里也慌了起来,生怕去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腿还没好,快速跑起来还隐隐作痛,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一路飞奔到目的地,他猛地扒开草丛,恰好撞进一双金色眼眸。   在他对面不远处,与他面面相觑的正是卞俞,看起来两人都是听见声音后立刻赶来。   两人视线一触而分,同时转头,便看见了水池里的景象。   “踏马的变态!滚开!”时林遥被费因紧紧按在怀里无法挣脱,便挥起拳头,一拳又一拳如雨点似地砸在对方脸上。   费因红着脸,无法压抑自己的本能,箍住时林遥的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头凑近了就要吻上去。   看着那张脸在自己面前不断放大,时林遥头皮一阵发麻,内心发出土拔鼠尖叫。   老天,要完!   就在费因的嘴唇快亲到他的时候,一只手从水潭上方伸来,一把揪住费因的金色卷发,凶狠地往后扯开。   头皮差点被撕掉的疼痛让费因顿时发出尖叫。   卞俞双眸幽深,面无表情,一只手揪着费因的脑袋,猛地砸向岸边青石。嘭!沉闷的响声让整块青石都发出嗡嗡鸣震。   江天也在这时跳进水里,立刻将时林遥拽了出来。   “遥哥,你没事吧?”江天急切问道。   “我没事。”时林遥提了提自己松掉的蓝色大裤衩,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的节操终于保住了。   看着他快被扯烂的衣服,江天怒火中烧,皱眉看向水池旁的金发男人,“这人是谁?”   费因此时被砸晕在青石上,额头直接被磕破,流出几缕鲜血。   卞俞居高临下冷冷审视他,视线扫过他泡在水潭里的尾巴,又落到时林遥身上。   “没事吧?”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静,但却让时林遥很安心。   “没事,还好有你们。”时林遥走到他身边,看向费因,“这家伙应该是船上来的,突然跑出来,吓我一跳。”   “他对你做了什么?”卞俞侧头凝视他的眼睛,目光有点冷暗。   时林遥摸了摸鼻尖,不知为何有点心虚:“没做什么,就是他突然冲过来缠着我不放,我把他打了一顿。”   江天也走了过来,嫌恶地看着青石旁的男人。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男人特殊的下半身。   “这是个变异者。”他说,又看向时林遥,“你受伤了吗?遥哥。”   “没。”时林遥硬着头皮说,扯了扯湿透的衣服,结果一扯,衣服领口便往下撕开一个大口子,半个白皙的胸膛就裸露了出来。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伸手又把自己的老汉背心给扯好。   他才不想说自己被当成女人还被求婚了,这实在是人生的奇耻大辱。要是说出去,他肯定要被嘲笑。   “嘶——”被卞俞砸晕的费因支起上半身,他捂住脑袋,疼痛让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但他全身上下还是很热,燥热和情潮难以疏纾解,在他身体里不停堆积,让他痛苦不堪。   “他的状态不太对劲。”江天注意到他的异样。   眼前的男人浑身发红,双眼露出了红血丝,就像是发狂的前兆。   看见费因这样,时林遥正欲走近仔细观察,却被江天倏地拉住手。   “别去,遥哥。”江天抿了抿唇,“那家伙看起来很危险,肯定是要发狂了。课本上说变异者很容易失控,他们失控的时候就会跟野兽一样丧失理智。”   这时卞俞突然开口,“不是发狂。”时林遥和江天同时看向他,“他是发情了。”卞俞继续说。   此话一出,江天顿时愣住,时林遥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卞俞嘴里还能说出这个词。   但卞俞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依旧冷漠,甚至比刚才更冷峻了。   “原来是真的发情。”时林遥摸了摸下巴,感慨了一句。   他之前这么对费因说,就是把它当成比喻或者形容词,没想到竟然是事实。那这下可难办了。   话说这家伙怎么就突然发情了,而且他自己还不能控制。   伸手捻了捻头发,时林遥心里思索着,思索着,当看见自己发梢的浅紫色后,他突然愣住。   该不会是他的原因吧?   咽了口唾沫,他想到自己鞭打费因的时候,确实往他体内注射了毒素。   但他注射的应该不是发情的剂量,那种剂量的毒素明明只会让对象感受到痛苦才对。   “你给他注射了自己的毒素?”卞俞突然问。   江天也应声看向时林遥,表情惊讶。   时林遥心虚地后退了半步:“是的……所以,他变成这样,我猜应该是我的原因。”他的语气无比尴尬。   那他在水里被纠缠岂不是也是自己造的孽……   “我只是想给他教训。”时林遥补充说。   卞俞没说话,只是扭头又看向费因,费因嘴里依旧发出凌乱的呻/吟喘息,表情也比之前更痛苦了。   “现在怎么办?”时林遥问,“发情放着不管自己能消吗?”   卞俞摇摇头:“他会死。”   时林遥变了脸色,“那他的发情该怎么解决?”   卞俞看了他一眼:“交/配,或者注射抑制剂。”   时林遥思绪转动,几秒后,他下定决心道:“那咱们把他抬到医院吧,也不能让他死了。”   两人只好答应他的提议。   决定好之后,三人便开始思考如何将男人搬到医院。   卞俞走到费因面前,蹲下去简单检查了一下,又看向时林遥。   “你来给他注射毒素,让他镇定下来,变回双腿。”   时林遥走到他身边蹲下,“还注射?”他表情纠结。   卞俞一眼就看出他在纠结什么,便直接伸出自己的胳膊。   “变异者跟普通人体质不一样,他这种变异者跟谢庆轩也不一样。根据不同的猎物,你要调整注射剂量。”卞俞循循善诱,“现在你先给我注射镇定毒素,成功之后再给他注射,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看着卞俞平静的眼神,时林遥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操纵头发触须,缠绕上卞俞的手臂,聚精会神,便开始朝手臂注射毒液。   卞俞感觉手臂上传出又痒又麻的刺痛,十几秒后,他觉得体内升起一阵隐约的燥热,但燥热很快就消了下去,最后连手臂的疼痛感也逐渐消失。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的几十秒内,却给卞俞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种感觉渗透进全身各处,是一股既酥麻又让人惊骇的快感,无法消解。   “可以了。”他说。   时林遥松开他的胳膊,觉得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也没多想。   试验成功,时林遥便不再犹豫,操纵触手开始朝费因注射毒素。   刚才给卞俞注射的手感还在,所以这次就变得无比顺利,他注射完不久,费因的呻/吟逐渐变小,尾巴也恢复成了双腿。   当然,他的腿是光着的,因为裤子已经被他撑破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继续商量怎么把他搞走。   最终,在商议之后,他们临时用树枝和藤蔓做了一个非常简陋的担架,将费因抬了上去。   为了防止有碍观瞻,他们将费因屁股朝上,正面朝下放置。   “可以了,走吧。”做好准备,时林遥走在前头,抬起担架,卞俞则抬后面。   而江天脚还没好,两人不让他干活,便让他在旁边跟着。   三人返回医院,一路上还遇见了很多人。   “货船已经来了,现在都在往船上搬货!你们怎么不来?”有人问他们。   “你们这是捡了个什么?”还有人望着担架好奇道。   怎么去森林采个野菜,还能捡到光屁股野人?   就这样一路走到医院门口,时林遥立刻喊人把乔医生带了出来。   “你们这是给我抬来个什么东西?”乔医生站在台阶上,双手插兜盯着担架上的光屁股男人,皮笑肉不笑。   “是海豚人鱼,专门捡来送给乔医生的。”时林遥说。   “海豚?”乔医生镜片下的眼眸闪过一线光。他转身走进医院,“抬进来吧。”   时林遥和卞俞便将费因抬了进去。   将人放在病床上,乔医生一眼便看透了情况。   他抬眼看向时林遥,笑容诡谲,似笑非笑,“你给他注射了催情毒素?”   时林遥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我不是故意的,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是他先来招惹我的。”   “所以你就把他弄发情了?他发情下半身是鱼尾巴,你口味不仅独特,还很重口啊。”乔医生调笑道。   “能不能别说了?人家还等着你救呢!”时林遥瞥了卞俞一眼,低头看着地板,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乔医生笑而不语。他离开病房,过了一会儿就拿来一支药剂。   “这就是抑制剂?”时林遥好奇问。   针管有拇指粗细,里面的药剂是蓝色的,跟大海的颜色一样,时林遥还是头一次见。   “没错,是专门用来抑制发情的。”乔医生将针直接扎在费因屁股上,笑吟吟地说。   “变异以后都会发情吗?那我会不会也发情?”他问。   乔医生转头看他,眼神微妙,“这得去问你脑袋里的水母。”   “那应该不会。”时林遥道。   水母的身体有95%以上是水,不会思考那么复杂的事情。   将费因扔在医院,时林遥和卞俞便回家了。   时林遥手里还提着江天送的野兔,他邀请江天来家里吃饭,但江天却拒绝了,说自己先回家休息。   晚上时林遥做了爆椒兔肉,又煎了几条白天找到的溪石斑。   吃完饭后,时林遥又在菜园子里忙活了一会儿,在瓜田里收获了两个甜瓜和一个小西瓜。   灾变以后,为了生存,每家都开辟的有小菜园,平时吃的蔬菜很多都是自耕自种。   除了菜园,安全区外,岛南边和岛北边都还有一些农田,这些农田也都是幸存者在耕种,由集团提供种子和农药,收获的粮食上交一部分,剩下的就留着自己吃。   赶海、拾荒和采摘的收获很小,淆阳岛居民的生存主要还是依靠传统农业。   时林遥和时二叔平时要上班,没空去安全区外种田,就只能在院子内外多种一些蔬菜瓜果。   “小俞,快看,咱们家的瓜田结西瓜了!”时林遥抱着西瓜美滋滋地说。   这西瓜他一直眼馋呢,现在终于长到脑袋那么大,也是时候摘下来尝尝了。   将西瓜先放进鱼池里冰一会儿,时林遥先把甜瓜洗了一个,切开跟卞俞一人一半。   剩下一个甜瓜留给二叔吃。二叔今天吃完饭又被韩斌喊过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过来吃瓜!”时林遥坐在窗边,对水池喊。   今天卞俞吃完饭就钻进水池里泡水去了,肯定是白天晒坏了。时林遥觉得他们还真像一家人,都怕晒,都离不开水。   将瓜放在窗台上,时林遥几口就把自己的瓜炫完。吃完,舔了舔嘴唇,他看向窗台,发现瓜还放在那里。   “你不吃吗?不吃我可要吃了——”他坐在椅子上问。   窗内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时林遥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内一看,蓝色鱼尾在月光下闪烁瑰丽的光泽,卞俞正安静蜷缩在水池最里面,黑发像海藻一样随水浮沉,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这么早就睡着了?该不会是中暑了吧?时林遥翻上窗台,轻轻跳进水池。   池子里的井水是晚上刚放的,冰凉舒爽。时林遥游到卞俞身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手刚抚上额头,便被牢牢抓住。   时林遥一怔,整个人便落在对方眼睛的深渊不能自拔。   那双瞳孔的颜色在黑夜中变得非常晦暗,但最深处又照映出小小的金色光点,时林遥像是被吸着似的,手停在他额头上就忘记抽回来。   卞俞张了张嘴,“我……”   他喑哑的声音将时林遥唤回神。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时林遥关心地问。   卞俞微微蹙额,像是极力忍耐似地轻轻摇了摇头。   他这种反应反而让时林遥更怜惜了。   时林遥凑近到他眼前,伸手捧住他的脸颊,仔细端详他的脸,“别藏着掖着,你究竟哪里不舒服?哥给你看看。”   卞俞抬头凝视时林遥,面前之人全身在黑夜中微微泛光,光线似乎射进了他金色的瞳孔深处,让他黯然的双目又重新燃起细狭火焰。   “你到底怎么了?”时林遥又凑近了一点,声音像影子一样落在他的脸上。   卞俞轻轻抓住时林遥的手腕,手指摩挲他的皮肤,这个动作微小但意味深长。他一侧脸庞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切,但这隐秘的小动作显示他无法得到抚慰。   时林遥对他奇怪的举动感到不解,“你……”他喃喃开口,头发突然被抓住,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往下压,他的额头顺势贴上卞俞的额头,嘴唇就碰在了一起。   舌头相抵的一刹那,两人唇齿之间都有了一种特别震颤的感觉。   也就是这时,时林遥才注意到卞俞脸上泛着非同寻常的红晕。   他的呼吸很急促,心跳也很快,尤其是此时两人正在接吻,肌肤相贴,时林遥能感受到他的身体随着每次喘息而颤抖。   手掌下面的腹肌随着动作绷紧和松弛,时林遥瞳孔微睁,嘴唇照旧分开,心中涌起一阵奇怪的悸动。   安宁的小院,夏夜静谧,蝉鸣点点,水声哗然,人未言语,唯有炙热猛烈的心跳和一波一波柔和的震颤随着水面泛起的涟漪荡漾消散。   刺啦!   忽然,铁门外传来刺耳的响动,打破了小院宁静暧昧的氛围。   时林遥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猛地推开卞俞,转头看向门口。   “遥哥,是我!”铁门外传来江天的声音。   “小天?”时林遥眨了眨眼睛,起身就准备去开门。   他翻下窗台,经过院子走到门口,将门闩抽开,把江天放进来。   “小天,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时林遥理了一下衣服,问。   江天站在门口,双眼稳稳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又越过他扫了眼窗台和水池。   一抹蓝色从窗户后面一闪而过。   江天收回视线,“你刚才在做什么?遥哥。”   时林遥身子微微一歪,舔了舔嘴唇,面不改色道:“刚才我们在吃甜瓜。”   原来他的初吻是甜瓜味的。   江天仔细瞧了瞧,发现他的嘴唇确实泛着潮湿的光泽。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对了,我刚摘了一个西瓜,给你分一半。”   时林遥转身就走向水池去拿西瓜,顺带去看一看卞俞的状态。   “不用了,遥哥。”江天从背后突然喊住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你跟我来,马瑞哥出事了。”   “马瑞?”时林遥脚步顿住,满脸疑惑,“这小子又怎么了?”   “他这段时间一直跟周万龙有交往。”江天低声说,“前几天我就看见他进出过周万龙家。今晚我回家之后,林佳突然来找我,说马瑞哥可能被周万龙囚禁了。”   “什么?”时林遥眉心一抖。   看来他猜得没错,周万龙这段时间一直没露面,十有八/九就是在谋划坏事。   “上次我们去赶海,马瑞哥和马黄就被周万龙盯上了,我怀疑周万龙是想要将马黄占为己有,才想办法抓住了马瑞哥。”江天继续说。   时林遥也坐不住了。   马黄可是他侄子,这件事他肯定要管到底。   “小天,你在这里等一下。”时林遥转头回屋换了件短袖,又拿上武器,回到院子里。   他走到窗台边,对卞俞说:“我跟小天出去一趟,你在水池里乖乖等我。”   卞俞缩在水池里,一言不发,只是抬起头,用难测的眼神凝视他。   这目光让时林遥有点招架不住。他也有点担心卞俞的状态,但现在救马瑞更要紧。   周万龙心狠手辣,马瑞要是落在他手里,肯定要吃苦头。   想到刚才那个吻,时林遥垂眼看见窗台的甜瓜,又宽慰道:   “我救出马瑞就回来,你要实在不好受,就先把甜瓜吃了。”   说完,他便转身,跟江天直奔周万龙住处。 第46章 囚禁产卵,终究是错付了   时林遥跟江天来到周万龙家。   安静的夜晚, 屋子门窗紧闭,外面不知何时还安了一层碎铁片、锈铁丝和玻璃瓶碎片组成的围墙,看起来跟座堡垒似的。   “啧啧, 这周万龙是想当山大王吗?”   时林遥看着这改装房屋,忍不住吐槽说。   原本这栋三层房屋是难民的安置点,但现在却被周万龙跟他的小弟霸占,其他人都被他赶了出去, 这不明摆着就是一个土匪窝嘛!   “马瑞真的在里面?”房子外,时林遥和江天先躲在树后悄悄观察门口。   大门紧缩, 窗户也黑黢黢的,看不清楚里面的景象。   “对,局长偷偷溜进去看过,马黄也在里面。”江天小声说。   时林遥想了想, 道:“那我直接从正门进去, 我敲门,他应该会放我进去,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倒要看看他在整什么幺蛾子。”   “不行, 我要跟你一起。”江天语气强硬。   时林遥瞥了他一眼,“那好吧,那咱们就直接去要人。”   二人从树后走出, 时林遥走到门口,便嘭嘭嘭开始敲门。   吵闹的敲门声很快将一屋子的人吵醒。   “谁啊谁啊?”守夜的小弟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开门,张嘴就要骂,但看见满头发光的时林遥,浑身又是一个激灵。   “你老大在哪里?我找他有事。”时林遥推开门直接闯进去。   小弟们自然认得他是岛上的治安官,时林遥的外表很是显眼,想不认识都难。   “老大还在睡觉, 你找他有什么事?”有小弟问。   “马瑞是不是在你们这里?我来见他。”时林遥直接说。   小弟面面相觑,假装不知情,“他是谁?我们这里压根没这号人。”   时林遥冷哼一声:“别装傻,快把人交出来!”   小弟们也怒了:“你干什么你?别以为你是治安官就能作威作福!都说了人不在我们这里?赶紧滚赶紧滚!”   一些小弟甚至上手直接推他,时林遥被推得往后一倒,江天急忙扶住他,二人抬头一瞧,周万龙的小弟就已经将他们包围。   短短一个月,周万龙就聚集了三十多号小弟,这家伙还真是有能耐。   看见面前这些成群结队、勾肩搭背、吊儿郎当的小弟,时林遥嘴角抽搐,他打海丧尸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岛上这群健壮小伙。   就在双方争执之际,周万龙从二楼走下。   “哟,这不是时小弟嘛,这么晚来找我所为何事啊?”周万龙笑眯眯地走过来。   时林遥皱起眉,周万龙的笑容真是越看越虚伪。   “周万龙,马瑞在你这里吧?”时林遥直接问。   周万龙点点头:“白天在,但是晚上他就回家了。”   “真的?”时林遥继续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九点钟左右的时候,就在你们来之前。”周万龙老实回答,“你要找人得去他家里找,我这里可没有人,只有我们这群兄弟。”   “就是就是!”周万龙小弟们也跟着起哄。   时林遥才不会被他们唬住,直接要求进房间找人。   周万龙面露难色:“这……时小弟,就算你是治安官,也不能这样啊!”   时林遥眉毛一挑:“那你想什么办?”   现在周万龙明摆着是要把自己装扮成受害者,这可不能如他的意。   “这样吧,时小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你进去。”周万龙说,“不过,要是你冤枉了我,该怎么办?”   时林遥勾起嘴角:“你是要跟我打赌?”   “不敢,我就是问一问。”周万龙笑着说。   “你就直说你想要什么!”   “我听说你那里还有一艘脚踏船,如果你没找到人,我想让你把船卖给我。”周万龙道出自己的目的。   “不行!”时林遥直接拒绝。   小黄鸭脚踏船才刚修好,他正准备这几天下水试验,他才不愿意卖。   “说起这个,我记得你那里应该也有一艘脚踏船吧,你的船呢?”时林遥故意问。   周万龙嘿嘿一笑:“不小心弄丢了。”   时林遥心中讽刺。船丢了,上面的小弟肯定也跟船一起死亡,周万龙这家伙真是不把人命当命啊。   “时小弟,你不答应,这样我也没办法啊——”见时林遥拒绝,周万龙为难道。   “遥哥!”江天站在一旁,皱眉冷眼看着周万龙的表现。   直觉告诉他周万龙肯定又在打鬼算盘,对话实际上在一步一步被周万龙诱导,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是在给遥哥下套。   而他能这么做,就代表他有底气,难道马瑞真的不在周万龙这里?   就在他思索之际,时林遥已经趁周万龙不注意,一个闪身直接闯进房间去了。   “马瑞——马黄——”   他一边找一边喊,小弟们要上前阻拦,却被周万龙伸手拦住。   江天看向周万龙,周万龙也同样回看他。江天别过头去,便追上时林遥跟他一起检查整栋屋子。   然而,两人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马瑞和马黄的踪影。   “我就说我这里没人吧。”等时林遥走到门口,周万龙走过来,得意洋洋地说。   时林遥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把人藏哪里了?”   “没藏,都说他回家了,你看你就是不信。”周万龙说。   时林遥也没理会他,转身就朝外走。   他先去马瑞住的地方找一找,如果还是没人,那马瑞的失踪肯定跟周万龙脱不了干系。   “等等!”就在他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小弟拦住他。“你冤枉了我们老大,不赔礼道歉就想走,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   时林遥忍不住发出嗤笑:“我才没冤枉他,他自己做了什么,他心里清楚。”   “行了行了。”周万龙走出来唱红脸,“时小弟也是担心自己兄弟,哪里能让他给我赔礼道歉,就是我看他对我本人好像有点误会啊……”   周万龙小眼睛瞟了时林遥几眼,犹犹豫豫,嘴上说的和自己表现的压根是两码事。   时林遥转眸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到他面前。   “你搁这儿装什么装?”他抿起嘴冷笑,表情倏然一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周万龙,这里是淆阳岛,不是你的地盘。我之前已经警告过你,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对马瑞和马黄做了什么?”   周万龙依旧直勾勾盯着时林遥的脸,嘴角挂着令人生厌的假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时林遥扫了他一眼,转过身,懒得跟他在这里装疯卖傻,直接离开。   江天跟在时林遥身后,在经过周万龙身边时,他头倏地昂起,冷厉而老练地扫了他一眼。   二人离开周万龙的老巢,先回到江天家里。   关上门,江天给时林遥倒了杯水,时林遥喝完,顿时舒了口气。   “气死我了!”时林遥郁闷道。   周万龙这种人就是不恶心死人不偿命,整天嬉皮笑脸假笑,看着就令人厌恶。   “是我不好。”江天站在他面前,低着头说,“如果我提前确认清楚就好了。”   时林遥摇摇头:“不是你的错,是周万龙在搞鬼。我怀疑这可能是他的圈套,也可能是在你离开后,他发现了端倪,及时将马瑞转移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先找马瑞和马黄,找到他们,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江天问。   “你呆在家里监视周万龙,我去找马瑞。”时林遥说。   他的头发感觉到周万龙家确实有马瑞和马黄的气味,还很浓郁。   如果马瑞和马黄真的如周万龙所说已经离开,那他去找应该就能找到。   但最坏的情况是,周万龙为了把马黄占为己有,已经不择手段将马瑞杀死。   不仅是作为马瑞的大哥,他作为岛上的治安官,也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江天目送时林遥离开,锁上门,关好门窗,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   夜阑人静,烛光模糊,外面周万龙家已经熄灯,小路、废墟和菜园均漆黑一片。   江天从脖子上掏出一个小挂坠。   挂坠外表是一个破旧普通的小铜罐,拇指指甲盖大小,但将铜罐下面拧开,就会发现里面是空心的,内部实际上嵌入了一块碎片。   这就是他在禁地树洞发现的陨石碎片,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和抢走,他才制作了一条吊坠来放置它。   陨石碎片有非常奇特的力量。江天攥紧吊坠,感觉到力量从上面源源不断地涌出。   经过试验,他发现碎片似乎可以吸收魄雾,它就像一个转换器,也像一块电池,可以吸收诡异身上散发出的魄雾,将其转化成干净的能量,再供给人类使用。   这段时间,这些能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强化他的体质,也在改善他的基因。   他感觉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并且好像有新的力量即将从他体内诞生。   也许自己快要诞生异能了。江天忍不住心想。   如果他觉醒成为异能者,就能上船,还能前往大岛了。   到时候他就能跟遥哥一起离开这里,两人可以坐船去其他岛屿,浪迹天涯,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不用被困在这个地方。   ——————————-—————   另一边,周万龙在送走时林遥和江天后,便吩咐小弟们再次把门锁好。   “老大,就这么放他们走?”有小弟忍不住嘀咕,“你没刚才刚才那个跟屁虫一样的小杂种是怎么看你的?我就看不惯他那种人!”   周万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面无表情。   刚才江天看他的眼神,透着杀意。周万龙见多识广,当然不会被这种眼神吓到。但是心里也隐隐提起了戒备。   那小子绝非善茬,周万龙在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原本以为他只是个稍微有点天赋的小屁孩,现在看来对方估计跟自己一样,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狠人。   周万龙略一思索,决定以后也要多留心江天了。   但现在他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办。   他回到自己的二楼卧室,过了一会儿,小弟押着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这正是短发少女林佳,是给时林遥和卞俞通风报信的人。   啪!脸上挨了一耳光,林佳头歪到一边,脸色苍白惊恐。   “老大,就是这个婊/子在给江天报信!”小弟说。   周万龙上下打量了林佳一眼,不慌不忙道:“小姑娘,我盯你很久了,上次也是你跟江天透露的我的位置吧?”   林佳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老大,怎么教训她?”小弟问。   周万龙板着脸,他的沉默让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佳站在原地,也是战战兢兢。   她以为自己趁着夜色溜去找江天,做得很隐秘,竟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她这种行为就相当于背叛,林佳心里发慌,不知道周万龙究竟会怎么处置她,难道也要把她囚禁起来严刑拷打吗?   “你为什么要给江天报信?”周万龙略一沉吟,道。   林佳双手攥紧:“不、不为什么……”   “你喜欢他?”   “当然不是!”林佳立刻反驳,“只是、只是他帮过我……”   周万龙用鼻子哼了一声,眼珠转动,思考了一会儿,招了招手,便直接让小弟将人给带下去。   “老大,不处罚那个女人吗?”小弟问。   “罚,把她东西全收了,暂时先赶出咱们地盘。”   “那她要是又跑江天那里告状怎么办?”   周万龙笑了:“告状也没用,江天那小子肯定对她起了疑心。他们晚上没找到人,肯定以为是我在下套,骗他们上钩。”   “老大聪明!”   “这样我也正好将计就计!”周万龙咧开嘴,笑容阴狠,深不可测。   与此同时,安全区外,小岛南部,某片废墟内。   马瑞被铁链绑住,牢牢栓在废墟里一根大石柱上。   他被岛上野狗的叫声吵醒,睁开眼,顿时一哆嗦,吓得魂飞魄散。   他这是在什么地方?难道周万龙终于决定要杀了他,就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马瑞禁不住留下两行清泪。   他就不该相信周万龙那个人面兽心、笑里藏刀的家伙!   自从上次海滩见过面,他回家之后周万龙就找上门。   本来他态度坚决,一直闭门不开,但奈何周万龙总是给他送吃送喝,还喊他的小弟们天天帮他干活,跟他一起捡垃圾。   听着那些小弟一口一个哥喊自己,天天夸自己,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个变异者,马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就这样,在周万龙的糖衣炮弹下,马瑞最终沦陷,跟他们混到了一起。   凝望破败的屋顶,马瑞心如死灰。   周万龙,终究是错付了!   最开始周万龙对他很好,天天送吃送喝送穿,把他当好兄弟,什么好的都先给他。   他抵挡不住诱惑,在周万龙的诱导下,就把自己的底细给全盘托出,连自己十岁还尿床的事情都说了。   没想到周万龙听他讲自己的事情,一点都没嘲笑他,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以后就是亲兄弟,又说想把岛上像他一样孤苦伶仃的拾荒人召集起来,大家就像家人一样团结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过好日子。   这话当时把他感动得稀里哗啦。   他才知道自己是以貌取人了,周万龙压根不像他外表那样凶狠,实际上还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只不过别人看见他另类的外表,就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但他马瑞可不是这种肤浅的人,于是果断跟周万龙结拜,而且直接搬到了周万龙那边。   但是事情很快就不对劲了。   最初是马瑞发现周万龙和小弟们捕捞了很多变异海马。   随后他发现自己的食物也逐渐变成各种各样的海马肉、海马汤、海马受精卵。   他向周万龙反应,但周万龙却说他们只捞到了海马。   可是他不想吃海马,因为看见餐桌上的海马,就会让他想起马黄。   结果没想到,周万龙在听完他不吃海马的理由后,诡谲一笑,竟然直接把他的马黄抢走了,说是先代替他照顾一段时间。   马瑞当然不愿意,但是周万龙又劝他说变异者吃啥补啥,海马变异者就应该吃海马,这样才能变得更强。   而他是兄弟们唯一能依靠的变异者,只有他变得更强,才能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   马瑞被他的一番话给说动了,因为他知道这话不假,他大哥时林遥是水母变异者,就是天天吃水母呢。   于是,马瑞被关在小黑屋里,哪里也不准去,天天吃海马。   但是吃了一个星期,也没见他身体有什么变化,就是长胖了一圈。   他要求见马黄,但是被拒绝了,发现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周万龙和其他小弟看他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他们把他囚禁起来,开始打骂他,羞辱他,还不停逼迫他吃海马的受精卵,为了让他生下更多的变异小海马。   这时候,马瑞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他拼命反抗,但却换来了更狠的毒打,一瞬间从天堂落入地狱。   “快吃!这是你儿子们的肉,好吃吗哈哈哈哈——”   “不吃就把你肚子破开全部塞进去,到时候让你变成饭桶!”   “不会下崽的铁公鸡!呸!废物!连几只变异海马都生不出来,赶紧把喂你的东西都吐出来!”   回忆起那些痛苦不堪的经历,马瑞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呜呜……马黄、大哥……是我错了……”   他也不管野狗会不会来把他叼走,干脆让他死了算了。他宁死也不要为那群坏蛋生小海马!   他悲惨的哭声飘上破洞的屋顶和夜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穿过小路和田野,飘荡到两个小弟耳朵里。   “是那家伙在哭吧?”两个小弟坐在树上,其中一个手里拿着铁链,另一端绑在一只海马脖子上。   小弟伸手扇了马黄一巴掌,把怀里的马黄扇醒,顿时嘿嘿一笑,又把它像溜溜球一样从树上扔下去,再提上来。   “你老子在哭呢!等会儿他被野狗咬死,我就把尸体做成肉汤喂给你吃!”   小弟将马黄拎起来,马黄摇晃了一下,晕乎乎的,在他手上像个挂坠一样一动不动。   “别把它搞死了!”另一个小弟提醒说。   “不会,哪儿这么容易死!”他回答,又使劲晃了晃马黄。   马黄精神萎靡地睁开眼,扭动了一下身体,勉强给出回应。   “你看,还精神呢!”   “别玩了,明天老大还要带它下海抓海鲜!这几天有它在,咱们找到了好多好东西,老大还准备去商船上买/枪呢!”   “明天还有一天时间,听说后天就能上船了。”小弟将马黄收回来,把它随便吊在树干上。   原本他们俩在屋里睡得好好的,结果突然被周万龙喊起来,让他们带着马黄和马瑞赶紧离开,跑到安全区外头。   于是他们来到这里,将马瑞绑在外面废墟,自己则害怕有危险,就坐在安全区内的大树上将就一晚,准备等白天再把马瑞带走。   周万龙说是有人要来搜查他们的屋子,才让他们赶紧带人走。还好他们抢的东西都不在那边,要不然事情就要暴露了。   “没事,跟着老大混,以后咱们混起来了,连治安所都要让着咱们!”   “说得对!哈哈哈哈哈!”   两人在树上说笑,空气中一时充满快活的气息。 第47章 你们船长在岛上当M呢   6月18号, 早上9点,淆阳岛,医院。   费因艰难地睁开双眼, 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   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脑袋又疼又晕,全身上下也酸痛无比,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船上,然后上岛, 进入森林,又在森林中遇见了……对了, 他在森林里遇见了一个美人,但是美人的头发是可怕的触手,而且还是男人。   也许后半段是自己在做梦,费因晃了晃脑袋, 下意识想忘记后半段经历。   后面肯定是他在做噩梦吧, 他依旧不愿接受残酷的现实。   在他凝视天花板发呆的时候,走廊上的护士透过窗户看见他醒来,立刻转身去喊人。   “乔医生, 病人醒了——”   耳边是模糊的温柔声音,费因勉强抬头,只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   肯定是美女护士。   他虚弱地伸出手, 想从护士小姐姐那里得到安慰,但就在这时,耳边又响起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   “啧,你醒了。”   费因动作一顿,努力睁大眼睛,就看见那抹白色影子在床边坐下。   白大褂,往上是金丝细框眼镜, 镜片下面的眼睛细长而微吊,眯起来就跟狐狸一样。   “乔知机……”费因喃喃念道。   为什么不是美女护士?!   这狐狸长相,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刚变异的时候,被这个男人当成实验品,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虽然他最后变异成功,但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当乔知机的病人了。   “睡得舒服吗?”他看见乔知机咧开嘴,露出的笑容比记忆中更邪恶。   费因挺直后背,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   “这里是医院?”他问,眼神还有些茫然。   “没错。”乔知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利利索索地嗑了起来。   “我是怎么过来的?”费因转头问他。   乔医生嘲讽一笑:“光着屁股被人抬过来的。你来这里干什么?”   费因的神智逐渐恢复清醒,他揉了揉太阳穴,全身还是酸痛无比,而且皮肤非常敏感,他现在一动就肌肉酸痛,就像经历了一场大战。   “我路过,顺便就过来看看。这次的船队是我带的。”他揉着肩膀,慢条斯理地说。   彻底清醒之后,他就摆脱了之前那副傻样,不说话的时候,炯炯有神的蓝色眼眸和单薄的嘴唇使他看起来像旧纪元的贵族。   “我在森林里遇见了一个美人。”费因放下手,突然严肃地说。   乔医生嗑瓜子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又不留痕迹地接上。“展开说说。”   “她……他好像是男人,但是有蓝紫色的头发,他的头发还是触手,我好像被他的触手抽了一顿,所以身体才这么疼。”   听到这里,乔医生嘴角浮现隐隐的笑意。   费因斟酌了一下,继续说:“我被抽的时候好像发情了,后面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是他把我送过来的吗?他是岛上的变异者?他叫什么名字?”   “怎么?你看上人家了?”乔医生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我对他一见钟情了。”费因低声喃喃道。   但他心底还有疑惑,他为何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发情,而且还是对同性,而不是异性。这难道就是真爱的力量?   回忆起森林里唯美的邂逅,他举起双手捂住脸颊,耳根一下子烧了起来。   爱神终于降临在他身上了吗?啊,感谢圣母玛利亚,他在这座偏僻的小岛上,终于遇见了比苹果树、歌声与黄金还要美好的存在。   他恐怕自己的心和身都已经彻底沉沦,落入了寂静泉水之畔。   “你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乔医生适时讽刺道。   “爱情无关性别。”费因坚定地说,“现在都已经是灾变后第十一年了,你蜗居在这座小岛可能不知情,现在世界各地跨越种族、性别的恋爱和婚姻已经数不胜数了,就比如我的海精灵号原本有一个船员,他是海豹变异者,他在一座小岛上爱上了海豹群里的一头雌性海豹,便下船留在小岛,成为了海豹群的首领,和自己的伴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在海精灵号上也是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   乔医生嗑完瓜子,懒洋洋地往后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暗自微笑。   “那你怎么不去找海豚玩?还是说你已经玩过了。”   “我只追求灵魂相合的爱情。”   “你这只是见色起意。”乔医生毫不留情地说。   “你把我想得太肤浅了。”费因不满地抿起薄唇,“算了,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那我就自己去找。等找到他,我一定要邀请他上船。”   “随便你。”乔医生嘴角浮起讥笑,“如果你有信心能把对方拐上船,你大可以试一试。”   “没人会拒绝海精灵号,也没有人能拒绝我的邀请。”费因眼睛亮起来,自信满满地微笑道。   他嘴唇饱满,唇形是微笑唇,看起来总是在笑,给人一种温柔多情的感觉。人如其貌,他也确实是海上的风流客,恋人无数,四处留情。   不仅如此,他还有一大爱好,就是把自己看上的变异者给拐上船,让他们变成自己的手下。   在海上航行这么多年,不论男女,已经有无数人折服于他的魅力之下,这也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一种盲目乐观的自信——没有人会不喜欢海豚,不管是灾变前还是灾变后。   “对了,我来这座岛其实是来找你的。你为什么要呆在这座岛上,莫非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下的东西?”   费因话锋一转,双眼直逼乔医生的眼睛。   乔医生不为所动:“我的事情不需要告诉你。”   “那你干脆跟我一起离开,我让你登上海精灵号,船队还有科研船,可以给你做研究。”   乔医生挑动了一下眉毛,露出嘲讽的冷淡微笑:“不要,我不上光屁股变态的船。”   费因被揭短,脸上有点挂不住,“真不要?”他再次问。   “如果你答应参与我的实验,我可以考虑。”   “那还是算了。”费因当即收回了邀请。   但是对方越是遮遮掩掩,他就越好奇了。   为什么乔知机要留在这座岛上?以他的能力,不管是禺强集团,还是其他大势力,都会欣然抛来橄榄枝。   肯定是这座岛有秘密。   费因摩挲着下巴,关于这座小岛,关于岛上的美人,一切似乎变得越来越神秘,也让他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了。   “决定了,我要去找人!先找蓝发美人,再找新的手下!”   他掀开被子,正欲下床,却突然感觉下半身凉飕飕的。   低头一看,他的裤子早就不翼而飞。   “我裤子呢?”他抬头问,“你干的?”他幽幽问。   “放屁!”乔医生翻了个白眼,“可能是你的小美人扒掉的吧。”   “是吗?”费因半信半疑。   难道他跟蓝发美人做了某些羞羞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还准备遛鸟到什么时候?”乔医生讥诮说。   就在这时,护士小姐姐带着和煦的微笑,端着餐盘走了进来。刚到门口,笑意顿时僵在了嘴角。   好奇怪哦。   为什么昨天救治的金发帅哥会坐在床边对她尊敬的乔院长遛鸟?   好怪,不确定,再看一眼。   护士小姐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仔细瞟了一眼,这一瞟顿时让她瞪大了眼睛——   变异者竟然恐怖如斯!   而费因也立刻扯过被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身。   房间内一片沉默。   “这是早餐。”护士小姐姐深吸一口气,将餐盘放在桌上,随后僵硬地后退到门口,“你们继续……”   费因急忙伸出手:“不,你听我解释……”   护士小姐嘴角是凝固的微笑:“呵呵,您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她就转身飞奔似的逃走了。   护士刘蓉一口气跑进休息室,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她用水洗了把脸。   昨晚在病房看见这个躺在病床上的金发男人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遇见了落难的王子,没想到竟然是个遛鸟变态。   刘蓉啊刘蓉,什么都看只会害了你!   刘蓉洗了洗自己的眼睛,又猛地想到乔医生还在病房里。   她手一拍洗手台,哎呀,这可不行,要是乔医生被变态欺负怎么办!她应该拉着乔医生一起跑的!   但是乔医生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慌,难道是她误会了,其实是乔医生在给男人做身体检查,所以才会出现刚才的场景……   亦或者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已经到了可以坦诚相见的程度。   抬头望着镜子,女人的直觉让刘蓉脑海里浮现无数乱七八糟的猜想。   算了,在医院工作也已经两年了,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了,才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了。   只不过,最近岛上帅哥出现的频率似乎有点出奇的高,她记得上个月岛上来的一个难民,个子很高,长得异常俊美,就住在时林遥家里。   每次这两人一出现,她就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一汪清泉洗涤了。   刘蓉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忙活一个上午,她回到休息室刚准备休息一会儿,门口就响起一个温柔的男性嗓音。   “护士小姐,你现在有空吗?”费因站在门口,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刘蓉站在原地,眼神复杂,从他脸上一路扫下,掠过他的某个部位。   费因表情一僵,立刻说:“事情并不是你看见的那样……”   “不用跟我解释。”刘蓉直接打断他。   与其得知无聊的现实,不如就让她沉浸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吧。   费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这医院的护士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你找我有什么事?”刘蓉直接问。   她累了一上午,还要准备午休呢,得赶紧把这个男人打发走才行。   “我叫费因,是商船上下来的。”费因说,“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蓝色长发的美人?”   刘蓉瞬间明白他说的是谁。   但她还是警觉地皱起眉,是仇家?情敌?还是前任?   “你为什么要找蓝头发的人?”   “我们昨天在森林有一场浪漫的邂逅,我已经爱上他了,所以想邀请他跟我一起上船。”费因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确定了,是情敌。刘蓉心里警铃大作。   CP可逆不可拆,这家伙是遛鸟变态,断不能让他拐走咱们淆阳岛的岛花。   “所以,你认识我说的人吗?他住在哪里?”   刘蓉回过神,清了清嗓子:“你八成是出现了幻觉,我们岛上没有这样的人。”   “不可能。”费因摇摇头,眼神坚定,“我绝对没看错。”   他的全身上下还在隐隐作痛,这些就是爱情的痛苦,告诉他不是在做梦。   见他不好糊弄,并且铁了心要找人,刘蓉无奈,只好道:“你要找的是人就是岛上的治安官,他叫时林遥。”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费因喜笑颜开,转身就朝外走。   6月18号白天,淆阳岛西海岸。   时林遥正站在码头忠实履职,监督工人和临时雇佣的拾荒人朝货船搬运物品。   虽然在工作,但他依旧有点心不在焉。昨晚他去了马瑞家,又在安全区找了一夜,却没发现马瑞的身影。   马瑞和马黄是真的失踪了。   时林遥忍不住叹气。准备等今天下班以后再仔细找一找,如果还找不到……想到可恶的周万龙,他心底就一阵反胃。   真恨不得把他丢进大海喂鱼!   甩了甩脑袋,让自己别去想烦心事,时林遥抬眼专心看守码头。   岛上生产的粮食、水果罐头、肉罐头、从拾荒人手上回收到的废品、变异生物等,种类繁杂,五花八门。   这些东西一箱一箱朝船上搬运,时林遥站在一旁望着,不由得纳闷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岛上有这么多好东西。   “万恶的资本家!”时林遥暗中唾骂道。   这些好东西他自己都没尝过呢!   抬起头想跟身边的杜言义吐槽,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站得离他几百米远。   杜言义站得好好的,突然察觉到一股幽怨的视线,他假装没瞅见,反而后退了几步,把自己藏在其他治安官身后。   “老杜啊老杜,连你也要抛弃我了吗……”时林遥独自一个人站立,惆怅望天。   “小遥哥!”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愁思。   他一看,原来是韩奕乾。   “小乾,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我爸。”韩奕乾冲他笑了笑。   “你爸呢?”   “他刚刚去船上了,等会儿就回来。”   “哪艘船?我怎么没看见?”   “不是这艘货船,是海精灵号。”   “海精灵号?”时林遥觉得这艘船名字还真有意思。   “是的,海精灵号是船队的领航船。”韩奕乾伸手指了指远方的海面。时林遥望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巨鲸般的影子。   而在这巨鲸般的影子附近,还有许多海豚时不时浮出水面。   “为什么岛附近来了一群海豚?”时林遥疑惑道。   韩奕乾说:“它们是海精灵号的护卫,我听说海精灵号的船长是海豚变异者。”   时林遥眼睛瞪得滚圆,耳畔就像打了个霹雳。   海豚变异者?他没听错吧,偷窥他洗澡的抖M变态竟然是海精灵号的船长?   这时,一艘小艇疾速朝小岛驶来。韩奕乾看见,立刻跑了过去。   “爸!”   韩斌从小艇走下来,笑呵呵地朝李海东介绍说:“李大副,这是我儿子,韩奕乾,你喊他小乾就行。”   “李叔叔你好!”韩奕乾也礼貌打招呼道。   一番寒暄过后,李海东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我们船长昨天已经登岛了,他现在在哪里?”   “费因船长在我们岛上?”韩斌眉心一跳。他怎么不晓得这件事?   “是的,他昨天就不见了。”李海东叹息说。   昨天他们在船上找了一天,都没找到费因,这个船长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李海东转过头,“胡琅,你们也赶紧下来,不是说要去找船长吗?”   韩奕乾探出头,这才发现小艇上还坐着三个奇特的人。   说他们奇特,是因为这三人的气质十分特殊,一看就不是常人。   在李海东的催促中,这三人走下小艇,走到李海东身边。   为首的是一个一头红色短发,身着红色风衣、紧身皮裤的俊美男人,站在李海东身后,个头比李海东高了一个头。   韩奕乾打量着他,一直低头摆弄指甲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朝他皱起眉。   “看什么看!”   他无礼的态度让韩奕乾面露不悦。   胡琅身后还有一个黑卷发的阴郁男人和一个戴眼镜的马尾辫女孩,黑卷发阴郁男叫莫温,马尾辫女孩叫赵未来。   从李海东口中得知这三人均是变异者,韩斌父子也客气欢迎三人上岛。   “不用麻烦,我们就是来岛上找我们船长。”胡琅说,他伸手同韩斌和韩奕乾随意握了握手,韩奕乾低下头一看,发现他手指指甲是一种特殊的深红色,看起来很厚。   “别在意,这是珊瑚。”胡琅举起五根手指,深红色的指甲就在他们眼前倏地伸长,分枝,铺展,犹如红珊瑚一样。   “胡先生真是了不起!”韩斌急忙称赞说。   韩奕乾站在一旁,眼神也带上惊诧。他推测这胡琅的变异应该与红珊瑚有关。   “过奖了。”胡琅放下手,指甲又恢复原样,“我看岛上也有变异者,韩岛长也是治岛有方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时林遥。   一直在暗戳戳偷听对话的时林遥也抬头一怔,对上胡琅的视线。   话题怎么就跑到他身上来了?   “这不是小遥嘛!快过来!”韩斌看见他,眼睛一亮,急忙招手道。   时林遥不情不愿走了过去。   韩斌则是自豪地介绍说:“这是岛上的治安官,叫时林遥,也是变异者,前不久才刚变异。对了,前几天有诡异上岛,还是多亏了他才把诡异赶走。”   “呵呵,韩岛长过奖了。”时林遥谦虚道。   “哪里哪里,我早就准备认真表扬你了。”韩斌说。   胡琅仔细打量了一遍时林遥,视线落在他发色特殊的头发上面。   “你是什么变异者?”他好奇地问。   “是水母,我的脑子被水母吃掉了。”时林遥眨了眨眼,回答。   这话一出,胡琅等人均一愣。   “脑子被水母吃掉?你这样都能活下来?”李海东难以置信道。   “是啊,所以我的脑袋里是一只水母。”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变异方法。”胡琅微笑着说,“你的头发颜色很奇特,就像一坨腐烂的海葵。”   “多谢夸奖。”   “这不是在夸你。”胡琅抠了抠自己的珊瑚指甲,“你能把头发变成我这种红色吗?”   “现在还不行,而且我不喜欢红色头发。”时林遥直白地说。   珊瑚红过于张扬,他不喜欢。他还是喜欢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发色。   但他这话仿佛踩中了胡琅的雷点。胡琅皱起眉瞪他,眼神带着不屑和敌意。   时林遥挠了挠后脑勺,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   “行了,别在这里浪费时间。”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莫温说,他的声音很沙哑,“我们还要找船长,胡琅。”   “是啊。”马尾辫女孩赵未来也点点头,“不知道船长来这座岛干什么?难道岛上有什么东西把他吸引住了?”   “难道他又想找女人了?”莫温面无表情地讲。   “闭嘴!”胡琅狠狠瞪了他一眼,“船长肯定是有要事才会上岛!”   赵未来忧愁道:“万一船长也不在岛上,他就这么丢下我们怎么办?”   “反正他走到哪里我们就追到哪里。”胡琅淡淡地说。   听着他们的对话,时林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准备远离这三个魔怔人。   如果他性格再残酷一些,他就会直接对他们说:清醒点,你们船长在岛上当M呢!   但他还是有良心的,而且万一被这三人知道他把他们船长狠狠抽了一顿,那他们肯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这样……”胡琅一双眼睛直直扫向准备逃走的时林遥,“你!过来!你给我们带路!”   时林遥左右瞅了瞅,“你是在喊我?”   “不喊你还能喊谁?”胡琅扬起下巴,傲慢地说。   “你确定要让我带你们去找你们船长?”   “别废话!”胡琅不耐烦地说,“你只管听我们的,赶紧带路!”   “好。”时林遥点点头,目光幽暗,意味深长,“只要你们不后悔就行。” 第48章 井底之蛙也能看见美丽的星空   白天, 淆阳岛东北部。   江天站在一座废墟前,伸手将碎砖块扒开,在下面找到了一只变异青蛙。   这只变异青蛙正躺在潮湿的泥土里睡觉, 江天隔着手套把它抓起来,发现这只青蛙竟然有六条腿。   江天盯着青蛙仔细看了一会儿,思索是将它杀死还是卖给研究所。   这时,昏睡的青蛙苏醒过来, 张开嘴,猛地朝他吐出舌头。   江天侧头避开, 另一只手举起小刀,干净利落地削掉了青蛙的脑袋。   血液汩汩涌出,被削掉的脑袋掉落在地,嘴里是蠕动的、被数条寄生虫取代的诡异“舌头”。   江天站起身, 将青蛙脑袋啪叽踩扁。与此同时, 一股朦胧的淡粉色的雾气从青蛙身上飘出,他感觉胸口的吊坠在隐隐发烫。   这是吊坠里的陨石碎片在吸收魄雾。   变异生物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魄雾,这些雾就是能量, 经由碎片吸收,再转化注入他体内。   江天站起身,用茅草擦了擦小刀上的血迹, 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村废墟。   经过碎片能量的强化,他对于魄雾似乎有了一种超凡的辨别力。   此时在他眼中,山村废墟笼罩在一片粉红色的薄雾之中,这薄雾一直蔓延到海岸边,仿佛一团团红色的云朵,飘浮穿梭在陆地上空。   这里就是岛上的禁地之一。江天将小刀插回腰侧,想起时林遥曾经说过这片禁地有许多鬼怪, 非常邪门。   他这次来只是为了给碎片提供充能,越靠近魄雾,变异生物似乎就越多。   他在这葛家村附近找到了不少变异生物,每杀死一只就能获得一小股能量。   他相信,只要能量积攒得够多,他很快就能依靠碎片的力量觉醒出异能。   能量吸收得差不多了,时林遥就转身往回走。   当他沿着荒芜的272省道朝南走时,旁边的小树林里一阵簌簌声响,他警惕抬头,发现是一群小孩从路边钻了出来。   这群小孩是三男一女,看见他们,江天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武器。   “龙浩,心怡,还有方俊和徐鹏扬,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啊,是江天哥!”看见他,那个叫陈心怡的小女孩脸上便绽开甜甜的微笑。   “江天哥!你也在这里啊!”龙浩则是一溜烟就跑到江天面前,妥妥一副小迷弟的模样。   “是的,你们一群小孩怎么在这里?”江天揉了揉龙浩的头顶,问。   这群小孩也是陈利国老师的学生。陈利国老师虽然是高二(2)班的班主任,但岛上人少,每个老师都不止带一个班。   眼前的四人就是淆阳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三年级只有一个班,班里也不过二十余人,班主任也是陈利国老师。   江天曾经去过陈利国老师家,在那里头一次见到他们,从那以后就经常去辅导他们作业。   “我们来捡东西。”陈心怡解释说,还给江天展示了自己的袋子。   袋子里面是一些马齿苋和铁片铁钉,这是废墟里最常见的东西。   “我找到了桃子!”龙浩则从蛇皮袋里拿出一颗巨大的毛桃。   这颗毛桃色泽红润,鲜嫩饱满,有成人拳头那么大。江天接过来一看,心里霎时一惊。   他从这颗桃子上看到了非常浓郁的粉红色雾霭,这是一颗变异的毛桃。   “这是变异桃子。”他说。   “什么?”四个小孩齐齐一惊。   “真的是变异的?太好了!”龙浩惊喜大喊道。   他本来还以为这是一颗普通的大毛桃,还准备带回去送给陈利国老师呢。   陈利国老师经常请他们吃饭,还教他们很多事情,所以他想把桃子送给陈利国老师。   “这颗桃子不一定能吃。”江天继续说,眼神锐利,仔细端详手上的毛桃。   去年淆阳岛曾经出现一片野生西瓜地,瓜地里也长了许多色泽鲜亮、个头圆润的西瓜。那些西瓜也是跟普通西瓜没什么两样。   拾荒人为抢夺西瓜展开了争斗,在争斗过程中,一人不小心将西瓜摔在地上。   西瓜喀嚓一声直接破开,但里面露出的不是红色的瓜瓤,而是一种腐烂的、骨灰色的白色物质。   也就在西瓜裂开的同时,一个拾荒人突然当场暴毙。   其他拾荒人吓得惊慌失色,没人敢去动那些西瓜。后来,死掉的拾荒人尸体被送到医院,经过解剖,人们发现拾荒人的脑组织就如被摔碎的西瓜一样变成一滩肉糊。   而被摔碎的西瓜,也正是由这个拾荒人从瓜藤上摘下来的。   于是,瓜地里剩下的西瓜,直到腐烂,都无人再敢采摘。   “不能吃可以卖钱吗?”龙浩问江天。   “可以的。”江天说,“你们是从哪里找到桃子的?”   “就是在田野里,在一棵野桃树上。”方俊指了一个方位,“桃树很大,上面只有这一颗桃子,是龙浩最先发现的。”   江天低头看着桃子,若有所思,“既然这样,你们就把桃子卖给我吧。”   “江天哥你想要这个桃子?为什么?”龙浩问。   江天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想拿回去研究一下,我可以跟你交易吗?”   “当然可以。”龙浩答应道。   江天欣然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100新币递给龙浩。龙浩看见这么多钱都惊呆了,在江天的劝说下,才敢收下这些钱。   给这些并不是因为江天慷慨,他自己也没有多少钱。这颗桃子不是普通的变异桃子,江天认为它值这个价钱。   送走四个小孩,江天看了看刚才方俊指的方向,准备过去找那棵大桃树。   手上这颗毛桃可以给碎片提供一大股力量,如果能再找到几颗桃子,那他说不定就能立刻觉醒异能。   虽然方俊说桃树只有一颗桃子,但他觉得毛桃的变异源头可能就在桃树身上,而桃树的变异应该也有某些特殊的原因。   穿越田野和树林,江天在一处废墟附近找到了这棵大桃树。   这废墟是一座倒塌的农家小院,杂草丛生,一旁的桃树很高,最高处离地约有三米,树叶葱郁,却没有其他果实。   桃树旁边有一些凌乱的脚印,这棵桃树应该就是小孩子们说的那棵。   江天从背后拿出铁锹,直接在桃树根部挖掘起来。   半个小时后,桃树根部的泥土全部被挖开,露出粗壮的根系。   江天伸手拂掉桃根上的泥土,桃根是一种血红色,在阳光下发出妖异鲜艳的光泽。   桃根也是一种药材,可以治疗黄疸、吐血等症状。面前的桃根发生了变异,也不知道具有何种特殊的功效。   用铁锹朝下猛地一铲,将桃根全部挖出、铲断,江天将桃根装进了自己的袋子,又继续寻找桃根变异的源头。   往下又挖掘了半米左右,土壤里有点点银光,他伸手捻起一坨土壤,里面的银光像粉尘一样,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胸口的吊坠又烫了起来,江天瞳孔微睁,意识到土壤里貌似含有和陨石碎片一样的成分。   土壤里的也是陨石碎片,但这些碎片非常微小,已经算得上粉尘。   这棵老桃树很可能是吸收了土壤里碎屑的力量,才能产生变异。   思绪转动,江天立刻将桃根处含有碎屑的土壤全部挖出,挖到的土壤大约有20斤,都被他装进蛇皮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面前的桃树歪斜着倾倒,最终轰然倒塌在废墟上。   背起土壤,江天转身就朝回走。   他转身之后,在桃树歪斜的地方,有一小缕粉红色的烟雾袅袅飘了起来,不知不觉消散在他皮肤上。   另一边,淆阳岛西侧,时林遥正带着船上下来的三个变异者去寻他们的船长。   “你知道你们船长在哪里吗?”他走在最前面,装作不经意问。   “他只说他上岛了,话说你们没看见他吗?我们船长是个金发的英俊男人,应该非常显眼。”胡琅说。   时林遥面不改色道:“没见过,他可能是在岛上迷路了。”   “不可能,我们船长才没有这么笨。”胡琅直接反驳说。   他们船长英俊潇洒、器宇轩昂,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团队中的领袖,如果他上岛,绝对会引起轰动,见过他的每个人都会为他优秀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如果时林遥有读心术,知道胡琅的想法,绝对会干呕出声。   因为他很难将一个被鞭打得发情了的变态抖M跟一个优秀的船长联系起来。   “你就这么确定?你该不会是喜欢你们船长吧?”时林遥侧头跟胡琅开玩笑说。   “瞎说什么!”胡琅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对他的自来熟很反感。“别乱跟我搭话!”   “为什么不能跟你搭话?”   胡琅抱着手臂,上下扫了他一遍,冷笑说:   “就凭你?别以为自己变异了就能天下无敌,变异只是个小小的开始!虽然你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岛算得上一个人物,但在海上,你什么也不是!”   时林遥撩起额头上的头发,整理了一下发型,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让胡琅看不惯了。   胡琅还不满意,依旧在输出:“我看刚才韩斌把你吹得天花乱坠,其实你也没什么特殊的!你见过鲸群聚集的峡谷吗?你见过托起整座城市的水下巨藻森林吗?你见过深渊下冒出的诡异畸形的幽灵吗?”   他的一连串反问把时林遥问得一愣一愣的。   “没见过。”时林遥诚实回答。   “哼!”胡琅勾起嘴角,讽刺说,“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更广阔危险,灾变后的大海充斥着各种闻所未闻的奇观和诡异,而我们费因船长就是带领我们在绝境中披荆斩棘的领袖。”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船长身上了,时林遥无奈地瞟了胡琅一眼。   确定了,这群人都是费因的魔怔粉丝,而他面前这位就是粉头。   “你呆在这座小岛上,见识短浅,坐井观天,不过是只井底之蛙!你根本无法想象我们船长有多厉害!”胡琅继续说。   时林遥侧过头,眼睛认真盯着胡琅的双眼。   “干什么?”他过于直白的注视让胡琅皱起眉。   “我没出过岛,确实想象不出外面世界的模样。”   时林遥把眼睛逼到胡琅面前,这双眼睛,细致漂亮,通透无瑕,只映出了胡琅一个人的倒影。   “虽然是井底之蛙,但也能透过井口看见无垠的天空。有时候吃过晚饭,我在院子里乘凉,一抬头,就能看见很美的夜空。暗夜缀满无数星星,星轨深深浅浅地勾迭,光芒清亮,每一颗都像是在拼命焚烧……”   时林遥嘴角落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他不急不慢地细细讲述,眼睛一直凝视胡琅的双眼。   胡琅的呼吸乱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真的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光影浮动的绝美星空。   但他很快就稳住心神,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过头别开时林遥的目光。   时林遥也笑嘻嘻地转头,目视前方。   小样。自从跟杜言义搭伙巡逻之后,对付起这种角色他可是驾轻就熟。   “说起来,之前看见你的指甲变成了珊瑚,难道你是珊瑚变异者?”   “无可奉告!”胡琅傲慢地说。   时林遥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指:“你的指甲是红色的,可以变色吗?”   “变什么变!难道你的头发也能变色?”胡琅回怼说。   “嘿,我还真能变!”时林遥骄傲地挺胸抬头,“我的头发不仅能变色,还能发光,有这个技能,我天天晚上巡逻都不用打手电,你说厉害不厉害?”   说完,他还专门表演了一下发光技能。   胡琅、莫温和赵未来眼睁睁看着他的蓝色脑袋逐渐发出炫目的荧光,比船上的100瓦灯泡还要亮。   莫温张开嘴巴,忍不住喃喃:“好亮……”   “我天,真的好亮!”连赵未来也忍不住惊叫。   “看见没?我厉害不?你们是不是也没见过我这样的变异者?”时林遥跟开屏孔雀一样炫耀说。   胡琅后退了半步,伸手挡在眼前,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被他晃瞎了。   “其实我以前遇见过一个被电鳗寄生的人,他也可以发光,还能放电。”莫温犹豫了一下,说。   “嗯哼,是嘛。”时林遥让头发恢复原样,看见路边有几株粉红色凤仙花,随手摘了一朵。   “送给你。”他将花递给胡琅。   “你干什么?”胡琅嫌弃避开,“拿走,我才不要!”   “这是凤仙花,又叫指甲草,可以给指甲染色。”时林遥一本正经地介绍说。   “切,我才不需要,我的指甲一直这么红!”胡琅傲娇道。   “他的指甲能变成红珊瑚,所以看起来是红色。”赵未来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那他的红色头发也是因为变异吗?”时林遥继续套话。   “不是,他的红发是用染发剂染的。”莫温回答说。   “别说了!”胡琅暴躁打断他们的对话。   “看来你很喜欢红色,我喜欢奶奶灰的发色,我一直想把头发变成银灰色,但现在还没成功。”   胡琅嘴角勾起讽刺的冷笑:“你的能力就只有发光和变色?”   “不要小瞧发光,现在我在岛上可受欢迎了,就是万人迷。大家巡逻都想跟我一起,因为不用打手电筒。”时林遥脸不红心不跳地吹嘘说。   “真是垃圾!”胡琅嗤笑出声。   周遭的气氛瞬间沉入谷底。   莫温和赵未来尴尬地别过头,他们都知道胡琅脾气不好,平时都是哄着他,都不敢跟他顶嘴。   胡琅嘴很毒,说话也不给人留情面,船上的人遇见他都要绕道走。   时林遥对胡琅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意。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45°朝天,作忧郁状:   “你们不觉得今天天气不好吗?”   “今天不是晴天吗?”赵未来抬头看了看,晴空万里,是难得的好天气。   “很快就要变天了。”时林遥说。   他的头发感知到空气中的湿度在急剧增加,这是暴风雨要来了。   灾变后,海上的气候瞬息万变,一天之中的气候也是变幻莫测。   说话间,其余三人也感知到了水汽的迅速凝结,这是一场不小的暴雨即将来临。   “你们的船没事吧?”时林遥问。   “当然没事,这点雨算什么!”胡琅说。   “那就好,那你们先去躲雨吧,不远处就是岛上的医院,你们可以在那里等雨停。”时林遥指了一个方向,说。   胡琅直勾勾看着他:“那你呢?”   “我要回家收衣服。”时林遥说。   虽然卞俞在家里,但对方昨晚身体不舒服,他心里也很担心。   相比于给这些傲慢的变异者带路,还是回家收衣服和看卞俞更重要。   胡琅眼睛一眯:“怎么?你想擅离职守?”   “别给我扣大帽子,我可担不起。”时林遥摇摇头,“我让你们去医院是为你们好,说不定你们船长就在医院里哦。”   “他去医院干什么?你别说瞎说。”胡琅不屑道。   他断定时林遥肯定是想甩掉他们,不给他们带路,才故意这么说的。他才不信。   “信不信由你。”时林遥脚下转弯,直接朝自己家的方向拐。“反正我要走了,再见。”   看这水汽凝结的速度,不出十几分钟暴风雨就要来了,他得快点回家。   “站住!”胡琅伸出手抓住时林遥的肩膀,指甲就猛地伸展成锋利的珊瑚树枝。   但下一秒,他就像是被蜇伤一样猛地缩回手。   “你对我干了什么?”他恼怒道。   他的手刚才像被针扎了一样,现在整只手都又痒又疼,令人难以忍受。   “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吗?”时林遥脸上露出逗弄的微笑。   “混蛋!”胡琅甩了甩手,他的整个右手手掌都麻痹了,现在连珊瑚都放不出来了,这究竟怎么回事?   “你应该中毒了。”莫温推测说。   “什么?”胡琅一惊,旋即怒目看向时林遥,“卑鄙!你竟然给我下毒!”   “你不喜欢吗?你们船长可是非常喜欢,昨天我就是这样把他抽进医院的,他还抱着我的大腿求抽打呢。”时林遥眨了眨眼睛,无辜地说。   胡琅捂着手掌,愤怒地瞪大眼睛,“你瞎说什么?!”   “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事实。”时林遥轻蔑地扬了扬眉毛,“我说你们船长被我打进了医院,因为他是个偷窥我洗澡的抖M变态。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医院看看。”   虽然他脾气好,但也不是一直好,胡琅这家伙已经在他底线上蹦跶,没当场给他注射毒素已经是给集团面子了。   “不可能!”胡琅怒火中烧,“你竟然敢诋毁我们船长,我绝对要杀了你!”   “有本事你就来,信不信我把你也抽进医院?”   说完,时林遥转身就跑。   “你——”胡琅抓着手就准备追上去,却被莫温一把拦住。   “行了!”莫温侧头瞥了他一眼,“我们的目的是找船长。”   “我要狠狠教训那个乡巴佬!”胡琅愤懑不平地说,“你听见他是怎么说船长的吗?”   “都是因为你刚才嘲讽他,他才故意那样造谣。船长怎么可能是M,他肯定是S。”赵未来责备他说。   莫温:“……我们的关注点是这个吗?”   赵未来一惊:“不是吗?那胡琅为什么生气?”   “够了!”胡琅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朝医院跑。   他就不信了!他必须要找到船长,然后当众拆穿那蓝发混账的瞎话!   胡琅在满岛寻找着他敬爱的费因船长,殊不知他们的船长现在正站在路边,笑眯眯的,像一个诱拐儿童的坏蜀黍。   “你们认识一个叫时林遥的治安官吗?他的家在哪里?”费因同这群小孩打听道。   龙浩抬头看了看他:“你不是我们岛的人。”   “是的,我是从船上来的。”费因微笑着说。   龙浩两只眼睛倏地亮起来:“船上?那你来自别的岛?外面是什么样的?我听说海上有很多怪物?”   “哇塞,你真的是船上来的?你能带我们上船吗?”方俊也好奇道。   “我们这几天一直在攒钱,准备去船上买东西。”陈心怡也骄傲地说。   徐鹏扬则是警惕地问:“你为什么要跟我们小孩打听事情?”   费因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他在森林里救了我,把我送到医院就走了,我想报答他。”   “真的?”小孩们面面相觑,但见这个金发男人看起来不是坏人,还是给他指明了时林遥家的方向。   “谢谢你们!”得到想要的信息,费因的声音也变得欢快起来。“你们也赶紧回家吧,要下雨了。”他提醒说。   “下雨?”龙浩抬头看了看天空,明明还是晴天。   “是的,是一场大雨。”费因叮嘱完,便迅速朝时林遥家的方向走去。   他要赶在下雨之前抵达才行。   时林遥一路朝家里狂奔。   今天他的工作本来是看守码头,结果中途被派去带路。   但他可不想再跟那个变态金发男见面,反正路已经指明,任务已经完成,他还是先回家躲雨吧。   刚一进门,他就看见晒在院子里的衣服和被子都不见了,这时卞俞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你醒了?衣服已经收了?”时林遥扶着门问。   “嗯,收了。”   时林遥听他的声音还是有点沙哑。   “你的病好点了吗?要不我们去医院找乔医生看一看?”时林遥放柔声音说。   卞俞摇摇头:“不用,我已经好了。”   “好吧。”   话音刚落,天边就掉下一声惊雷,时林遥吓得脑袋一发光,连忙躲到屋檐底下。   “看来要下雨了。”望着小岛上空飞速凝结的乌云和时不时划破天空的闪电,时林遥说。   “是一场大雨。”卞俞接茬道。   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时林遥望着黑压压的乌云,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最后,还是卞俞侧过头看他,金色眼眸在暗处闪烁着碎光,“昨晚的……”   话至一半,门口忽然闯进一个影子,突兀地映入两人的视野。   卞俞的下半截话也直接被那个不速之客打断。 第49章 夜袭失败的变态海豚   “你果然在这里!”   闯进来的正是费因, 他看见时林遥,双眼就倏地亮了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 紧紧抓住了他的双手。   “我终于找到你!遥遥!”   这一喊直接喊出了时林遥全身的鸡皮疙瘩。   时林遥后退了半步,卞俞就抓住费因的手腕,“放开!”他冷冷道。   费因侧头一看,不认识的家伙, 他正准备问对方是时林遥什么人,却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时林遥的手。   奇怪!他明明没想放开!   难道是异能?眼神一暗, 费因站在原地,看向卞俞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这座小岛竟然还有一个异能者?真是出人意料。   而且这种控制身体的异能……费因眼底流露一抹欣赏之色。他推测这家伙应该跟他一样,拥有精神系的异能。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时林遥搓了搓手腕,嫌弃地问。   听见他跟自己搭话, 费因嘴角勾起温柔的微笑:“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干什么?”时林遥翻了个白眼。   “对了, 我还没向你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费因用手指把头发往头顶一梳,露出一个故作迷人的微笑,“我叫费因, 是海精灵号的船长,也是集团第三船队的总指挥官。我想邀请你登上我的海精灵号,成为我的人。”   时林遥眉头皱起, 恨不得把这家伙丢进榨油机里榨油。   “我拒绝。”他冷漠说,“现在你还有话要说吗?没话就滚吧,你那个满手红指甲、杀马特头发的手下还在发疯一样要死要活地四处找你呢。”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费因心中不解,“你就不想跟我上船吗?我能带你离开这里,船上还有很宽敞的房间、美味的食物和各种娱乐设施,你绝对会喜欢的。”   “我是那么庸俗的人吗?”时林遥冷哼说。   虽然不想承认,刚才他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心动, 但也只是心动而已。   费因张嘴还准备劝说,天边一声炸响,天地瞬时大雨如注。   他急忙跑到屋檐底下:“现在你们不能赶我走了,我是来躲雨的。”   “随便你。”时林遥转身就朝屋里走。   卞俞则站在原地,眼神冰冷,暗含警告和敌意。   “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这座岛的人?”费因也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男人对他有这么大敌意,但看在对方是精神系异能者的份上,他也决定有风度地邀请对方上他的船。   但在卞俞开口回答之前,费因转了转眼珠,话锋又一转:   “丑话说在前面,我也是精神系异能者,刚才是我没留心,才被你钻了空。咱们还是坐下来好好交流,如何?”   卞俞抿起嘴唇,冷冷扫了他一眼,不语。   这时候,时林遥走了出来。刚才他是想躲进屋里避开费因,但是下雨天屋里太闷热,又把他逼出来了。   何苦为了一个光屁股变态让自己受热。   他搬出椅子,决定坐在屋檐下赏雨乘凉。   “对了,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屋檐下,时林遥问卞俞。   站在一旁的费因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卞俞凉飕飕瞟了费因一眼,语气低沉:“没什么。”   “真的?”时林遥显然不信。   “只是……”卞俞顿了顿,“昨晚我把剩下的甜瓜吃了。”   时林遥微微一怔,目光旋即看向他处。   “吃了就行了。”他喃喃说,脸颊如同火焰一般烫烧了起来。   “吃什么?甜瓜?我也想吃。”费因这时突然插进来。   从昨天到现在,他就上午在医院吃了点稀粥,现在肚子还饿得咕咕叫呢。   时林遥瞪了他一眼:“吃什么吃!你怎么不回船上吃你的大餐!”   狗东西,好好的气氛都被你破坏了!   费因依旧嬉皮笑脸:“如果你愿意跟我上船,我就能饱餐一顿了。”   时林遥也勾起嘴角:“让我上船?你就不怕我再抽你?”说着,他的头发触手就飞舞起来,在费因眼前晃了晃。   费因身子一抖,被刺细胞支配的快感和痛感再度涌上心头。   他咽了口唾沫,蓝色眼眸深深凝视着时林遥,时林遥动作一僵,不知为何从他眼神里竟看见了丝丝渴望。   妈的,不会真的被鞭打上瘾了吧!   时林遥立刻将头发收起来。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费因犹豫开口。   “是变异,我的脑子是一只水母,这是我的触手。”时林遥说。   水母……费因眸光闪烁,想起前天晚上自己做的那个梦,他在梦里也梦到了一只蓝色的小水母,难道这就是梦在指引两人相遇。   面前站着的,也许真的就是他命中注定之人。   雨下起来就不停,直到傍晚,雨还是滴滴答答下着,费因便趁机赖在时林遥家。   时林遥拿他没办法,对方是船队的总指挥官,算是他的超级大上司,他也不能得罪费因,只好答应让他在家里借宿一晚。   不过,家里已经没有多余房间,只能让他在柴房将就。   “我可以睡鱼池。”费因指了指一楼房间的水池说。   “不行。”时林遥说。   “为什么?”费因眼底浮起若有所思之色。   在家里修建如此之大的鱼池,本身就很不正常,就像是特意为某个人建造的一样。   费因眼睛瞥向卞俞:“难道这个房间是他的?”   时林遥眉头一挑,“你猜。”   卞俞则是冷冷道:“是我的。”   “那我睡什么地方?我能跟你睡一起吗?遥遥。”费因咧开嘴微笑道。   “不能。”时林遥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要么睡柴房,要么滚,二选一。”   费因:“……那好吧。”   在他百般不情愿的幽怨目光下,时林遥给了他一条毯子,把他赶进了柴房。   “实在不行,你可以先躺在小黄鸭脚踏船里凑合一晚。”临走前,时林遥说。   小黄鸭脚踏船已经修理好,就放在柴房,时林遥准备过几天就试验一下它的性能。   费因屈居于狭小幽暗的柴房,望着时林遥绝情地离开。   夜晚,费因蜷缩在柴房,倏地睁开双眼。   他悄无声息地推开柴房的门,走上楼,准备来一场夜袭。   虽然对方对他表面很嫌弃,但他知道,没人能抵挡一个金发帅哥在枕边对自己说早安的致命诱惑。   小心摸到时林遥房间门口,门没上锁,他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成功。接下来再把门缝推大,让他自己身体钻进去。   在努力挤进门缝的时候,费因脊背倏地发毛,像是被某种诡异盯上了一样。危险信号让他绷紧身体,整个人定在原地僵了几秒,便猛然抬头看去。   只见昏暗的房间中,床上,两点金色寒芒如剑刃一般直刺在他身上。   费因尴尬地缩回头,心里也是惊骇和不解。   为什么这两人睡在一张床上?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受伤的费因又灰溜溜地滚去睡柴房了。   同一晚。   窗外大雨滂沱,江天睡在床上,眉头微皱,像是做了不好的梦。   他在白天取走了大桃树的桃根,也许是诅咒,现在他陷入了梦魇的泥沼,一场诡丽莫名的桃花魇。   一片极美的桃花林,桃花如粉红色的云朵一层层堆栈,一阵风拂过,便是一片花海,到处都是粉红色的浪花,悬浮一朵朵氤氲的香云。   他就站在这样的美景里,而在桃花林中,在花海中央,有一人正对他站立,背影孤单、落寞,却有隐隐的熟悉。   耳边有很多笑声,大人的、小孩的、老人的,仿佛都出来踏青赏花,欣赏美景。一些流云从江天身侧穿过,就是憧憧人影。   但声音的主人都看不见,能看见的对象却一直无声地站在花海中间。   江天/朝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靠近那道红色背影。   很快,他走到了那道背影不远处,而那道背影也终于有了动静,微微侧头,似是准备转身。   江天屏息凝神,就这样看着对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肤若凝脂、色若春花的脸庞。   江天看见这张脸后,瞳孔不由得睁大,下一秒,这张脸连带脸的主人就扑到了他怀里。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抱紧坏中之人,也许现在梦的主人不是他,而是这两人。   这一男一女像是情侣,在这桃花林深处私会,两人坐在一棵桃树下,嬉笑缠绵,互诉衷肠,青丝缱绻,难舍难分。   幽会终了,女人卧在男人怀中,四目相对,已是情根深种。   一张嘴欲语还休,双唇微启,柔声呢喃,像是在低低诉说。她一张嘴便是浓郁的花香,但香气中又夹杂尸臭。江天眼睛一凝,意识稍稍清醒,又像是对女人说的话产生了排斥,伸手立刻推开了她。   怀中之人便像柳条一样哀哀倒地,脸皮和肌肤便迅速枯萎,变得成桃树树皮那样的斑驳瘤凸,然后一寸一寸从鲜红色的肉上剥落。   血淋淋的肉像是汁液饱满的粉色晶莹桃肉,接触到空气后又迅速化成淡黄色的水,最后就剩下了地上的一套红衣和一滩污水。   梦中的江天浑身猛然一阵战栗,他伸出手,自己的皮肤竟也如树皮般从身上剥落,与面前的女子如出一辙。   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江天猛地从床上惊醒,全身已浸满了冷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难道真的是被诡异缠身了?   想到梦里诡异的死状,江天就心中发寒,但最让他在意的,还是梦中对象顶着的那张脸。   他在梦中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梦中女人的脸跟遥哥的脸一模一样。   是诡异趁虚而入,蛊惑了他的精神,让他做了这样光怪陆离的梦。江天不想去深究自己为何会梦到遥哥的脸,他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将水一饮而尽,江天看向窗外。   窗外还在下雨,地面已经形成了浅水,在路上汇聚在一起,由高处朝低洼处流去。他低头凝视水面,水中点点红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推开门,雨就灌了进来,脚边便形成一滩小水洼。江天低头看向门口,在门缝处,有一堆桃花花瓣正静静躺在那里。   伸手捡起花瓣,他再次看向屋外的小路。   并非他的错觉,雨水裹挟着数不清的、点点桃花花瓣,在地上漂流,缓缓蔓延整座小岛。   第二天,岛上的居民起床后,发现家门口除了积水,都出现了莫名的桃花花瓣。   这诡异的花瓣让大家的心都揪了一下。但当知道不是自己一家有,而是大家都有时,悬着的心又稍稍安定了些。   桃花林在小岛的东北部,灾变之后,桃花林就是全年盛开,桃花永不凋零,这也是它被称之为禁地的原因之一。   现在,家门口的这些桃花,肯定只是顺着雨水从某处冲过来的。   将桃花随意踩进泥土里,众人没当回事,各自去忙活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了。   时林遥也看见了这些花瓣,花瓣静静地躺在小水坑里,看起来颇有唯美小清新的感觉。   但他可是见过桃花林的真实摸样,才不会被这种伪装欺骗。看见桃花花瓣后,他当即如临大敌,还以为是桃花林的女鬼要抓他回去成亲了。   “这是桃花,岛上有桃树?”就在他对着桃花心惊胆战的时候,费因走到他身边,伸手捡起一片花瓣。   “有,里面还有很漂亮的小姐姐,你有空可以去转一圈,肯定能有一场艳遇。”时林遥立即说,“我回去做饭,打扫花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吃完饭,时林遥今天照例要去码头值班。   他来到治安所报道,又跟杜言义一起朝码头走,而在他身后,还有两个跟班,费因和卞俞。   因为费因说他也要回船上一趟,跟时林遥顺路,硬要跟过来。   卞俞则不想让他跟时林遥单独呆在一起,于是也跟了过来。   现在,时林遥和杜言义,还有其他治安官走在前头,而费因和卞俞则走在后面。在他们身边,还有很多朝码头赶的居民,他们都是今天要上船的人。   小岛的人只有资格登上船队一艘小型货船,无法登上其他的船。   每天上船的名额和人次都是固定的,所以需要提前登记,再由岛上随机排列顺序。这样就能将所有人错开。   如果是要上船考试的人,也必须要提前申请;如果是想离开淆阳岛上船,也必须提前申请,通过船上的测试才行。   今天是高三学生上船考试的日子,他们已经早早在码头等候。   除了他们,还有一些今天被选中的岛民,也早就带着自己的东西站在码头上,准备上船鉴定和交易。   放眼人群,时林遥在里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鱼店老板张明发,他身边还站了一个瘦弱身材的女人,时林遥推测那肯定就是他的结婚对象。   不好意思打扰这两人约会,时林遥便没有主动去找张明发打招呼,而是站在码头上专心维护秩序。   今天韩斌也是照例出现在码头,他今天要先发表一段简短的讲话,在他身后依旧跟着韩奕乾。   韩奕乾看见时林遥,便又是三步并做二步地朝他走了过来。   “小遥哥,我们又见面了!”他笑呵呵地同时林遥打招呼,目光就扫到了旁边的费因和卞俞。   “他们是……”他犹豫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道,“你是费因船长吧,我听说过你。”他对着费因微笑说,“我叫韩奕乾,昨天你的船员还上岛来找你呢。”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费因也礼貌回应说。   “这位也是你的船员吗?”韩奕乾看了看卞俞,问。   “不是,这是卞俞,也是咱们岛的人,上个月刚上岛,现在住在我这里。”时林遥说。   韩奕乾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和疑惑。   “如果你们都跟我上船,就不需要两个人挤一个房间了。”费因微笑着说。   “不用,我们就喜欢挤一起。”   “你就真的不考虑吗?”费因目光幽幽。   “不考虑。”时林遥看向大海,“其实我是个很胆小的人。”   “我会保护你。”费因说,“身为船长,我会保护好我的每一个船员。”   时林遥鼻子哼了一声,对他的承诺一笑置之。这家伙明显是渣男,恐怕对每个想拐上船的家伙都这么讲。   “你这话应该跟他们讲。”时林遥扬了扬头,用随意的语调说。   费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三个焦急的人影朝他疾速奔跑而来。   “船长——船长——”胡琅一阵风似的飞快跑了过来,直接冲到费因面前。“你这两天跑哪里去了?我们一直在找你!”   “我就在岛上。”费因没心没肺地笑道。   胡琅又气又拿他没辙,瞥见旁边的时林遥,他便狠狠瞪了几眼。   “你怎么跟这骗子站在一起?”   这家伙竟然骗他们说船长在医院,结果他们过去了什么都没找到,还被护士告知船长已经离开了。   “哦,你说遥遥啊,我昨晚住在他家里。”费因语气温柔,笑着介绍说,“我想让他跟我一起上船,但是被拒绝了。”   “什么?”胡琅表情扭曲。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然敢拒绝他们船长?   “船长在你家里,你还骗我们他在医院!”胡琅转头就朝时林遥大喊。   时林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朝他狡猾一笑。   “混蛋!”胡琅恶狠狠地骂道。   “你的态度是怎么回事?”费因立刻看向胡琅,皱起眉,不明白他为何对时林遥态度如此恶劣。   胡琅觉得自己被冤枉,心中顿感委屈:“船长,你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说你的……”   “好了好了,有事先上船再说。”赵未来立刻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再吵起来都没完没了,跟岛上的治安官起争执对他们也没好处。   胡琅悻悻然,只好咽下话,独自生闷气。   而韩奕乾站在一旁,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幕,只觉得思绪混乱。   他怎么就理不清这些人之间的箭头和关系了呢?   还好费因很快被他的船员拉走,走前还拽着时林遥的手不放,深情款款地让时林遥一起上船,还承诺忙完就回来找他。   “终于走了。”望着这群人离开的背影,时林遥不禁松了口气。   真是闹腾,他可是有工作在身,还要专心上班呢。   韩奕乾则是依旧站在他身边,好奇他为何不愿意跟费因一起上船。   时林遥冲他微微一笑,道:“因为我舍不得你们。”   他的笑容让韩奕乾心脏狂跳。韩奕乾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说:“小遥哥,我知道了,你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时林遥不清楚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   韩奕乾又瞅了瞅一直守在他身后的卞俞。他其实还有后半截话没说出口。他隐隐有种直觉——   这两人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座岛,也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艘船。   “你今天没事干吗?”时林遥问韩奕乾。   “没有。”韩奕乾摇摇头。   “你爸呢?”   “他又去船上了。”   “他去船上干什么?”   韩奕乾顿了顿,这才凑近了,小声说:“他是在跟集团商讨开发淆阳岛的事情。”   “开发小岛?怎么开发?搞农家乐?”   “不是,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老爸说是机密。”韩奕乾手臂闲闲地抱在胸前,语气也有些无奈,“最开始他要来淆阳岛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反对,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选中了这座岛?”   说完,他又看了眼时林遥,补充说:   “我不是说这座岛不好,只是当时他还有别的选择,但他却偏偏选了这里,淆阳岛也没有特别出色的地方,我们却依旧在这里呆了三年。”   “是你爸不愿意走?”   “是的,但是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第50章 出海:金色水母田   6月19号中午, 时林遥回家之后,发现江天正在家里等他。   江天看见他,便说:“马瑞哥找到了。”   时林遥于是便跟他赶往医院。   医院里, 马瑞躺在床上,鼻青脸肿,遍体鳞伤。   “这是怎么回事?”这凄惨的模样让时林遥不禁深吸一口气。   “是周万龙干的。”江天解释说。   江天说,他今天跟踪周万龙的小弟, 才在安全区外的一座废墟找到马瑞。   马瑞被锁在笼子里,被揍得奄奄一息, 江天把那个给他送饭的小弟狠狠收拾了一顿,又把马瑞急忙救出来送到医院。   马瑞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发青,看见时林遥, 挣扎着坐起来就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诉苦:   “周万龙、周万龙那个狗日的把我的小黄抢走了……咳咳,大哥一定要帮我把小黄救出来……”   时林遥挑了挑眉,没好气说:“都说了让你别跟他混在一起, 你偏不听!”   “是我瞎了眼啊啊啊——”马瑞痛哭流涕道。   这几天的囚禁生活把他害惨了,他还以为自己差点就要被杀了。   看见他情绪激动,时林遥不好责备他, 简单安慰了几句,便跟江天离开了病房。   两人站在走廊上商量如何从周万龙手里营救马黄,恰好碰见打水回来的谢庆轩。   “时治安官,江天。”他提着水壶,朝两人走过来。   “喊我名字就行,老谢。”时林遥笑了笑,“你现在已经可以下地了?”   “是的。”谢庆轩点头说。   他现在两只眼睛都变成了黄色的狼眼, 盯人的时候目光很锐利,显得整个人也精神不少。   这段时间时林遥经常来给谢庆轩实施“刺激疗法”,两人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好。   唯有一点,就是谢庆轩对时林遥非常客气,总是毕恭毕敬的,让时林遥有点不自在。   “今天正好遇见,不如我们再进去治疗一下吧。”时林遥随口说。   谢庆轩一听这话,身子一僵,脸色就颇有些不自然。   “怎么样?”时林遥追问道。   “也、也行……”谢庆轩支支吾吾回答。   “别客气,咱们都做那么多次了!”时林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   谢庆轩瞄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垂下眼睛。   于是,一番“刺激疗法”后,江天就看见时林遥神清气爽地走出病房,留下谢庆轩瘫软身子趴在病床上。   “咱们走吧!”时林遥笑着说。   江天凝神注视时林遥的脸庞,又迅速移开视线。“好。”   下午,时林遥拿起小克抄网,跟江天一起抬着小黄鸭脚踏船去海边赶海。   卞俞留在家里没有过来,这次去海边主要是为了试验小黄鸭脚踏船的威力,时林遥就让他留在家里照顾菜地。   这几天他跟二叔都很忙,家里的地都没人收拾。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卞俞头上。   家里的海鲜不多,昨天刚下过暴风雨,西海岸又被冲上来很多东西,岛上的拾荒人也全都在往岸边赶。   两人来到岸边,大浪卷上来很多海里的海藻和垃圾,杂七杂八,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海滩上。   先将小黄鸭脚踏船下水,二人坐在脚踏船上,便踩着船朝前行使。   蹬着小黄鸭脚踏船前进在海面,让时林遥有种骑自行车的感觉。这也让他想起了以前在互联网上看到的水上自行车运动。   今天天气很好,风平浪静,这个天气最适合踩脚踏船出海。脚踏船出海的条件非常苛刻,如果浪稍微大一点,船就很容易不受控制,随波逐流。   “走吧,我们去抓水母。”时林遥抬头看了看天空,朝江天微微一笑。   他的水母存货已经吃完了,今天准备去海里寻找新的水母物种,顺带试验一下小黄鸭脚踏船的威力。   江天坐在他对面,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从他的笑容里可以看出他心情很愉悦。   “咱们就像在约会。”时林遥随口说,笑着掏出了小克抄网。   今天景色宜人,水面波光粼粼,是个抓水母的好天气。   小克抄网断掉的触手已经重新长起来了,六根触手又在生龙活虎地甩动。   “今天你就是章鱼哥,我就是海绵宝宝。”时林遥对小克抄网说,狡黠一笑,“咱们就是最好的搭档。”   让江天在船上等自己,时林遥就抓着小克抄网跳进了海里。   今天的海水很清澈,这片海域水下有珊瑚群,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珊瑚从沙发、衣柜、排椅里长出来,横七竖八地交错分布在海底,为这片蓝色海域增添一抹绚烂的色彩。   时林遥下潜到海底,睁大眼睛寻找水母的踪影,很快,他在礁石和珊瑚中央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绿色铁箱,凑近一瞧,原来是那种小区门口常见的大型绿色箱。   垃圾箱的投放口紧闭,上面还有模糊的字迹,写着“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这样一个大垃圾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游过去,伸手找到垃圾箱顶部的翻盖,努力想将盖子打开。   大垃圾箱不知在海底呆了多久,时林遥使劲拉了几下盖子,盖口才簌簌晃动,有打开的迹象。   咣当!整面盖子被掀开,一股浑浊的海水涌了出来,时林遥往后躲开,伸出小克抄网就塞了过去。   小克的触手在水中搅动,不一会儿就抓住一个生锈的东西拎了出来。   是一辆生锈的自行车。   没什么用,时林遥把它扔在一旁,又继续翻垃圾桶。   垃圾桶里有很多塑料瓶、塑料袋、儿童玩具,还有许多微小的海洋生物如浮游生物、海洋蠕虫和珊瑚虫等。   翻了一圈,时林遥只抓到了两条胳膊大小的黑鲷。   将鱼先放在装鱼的网兜里,时林遥继续寻找水母的下落。   在海底废墟中穿梭,海水清澈,但海中的礁石、珊瑚、废弃物、文明遗迹和鱼群还是非常容易遮蔽人的视线。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海水中有一个塑料袋形状的东西一闪而过。   是水母!   眯起眼睛,时林遥想都没想就朝它游去,游到水母附近,时林遥仔细辨别了一下,确定这就是乔医生曾经提到过的海荨麻水母。   海荨麻水母全身散发出一种金黄色光辉,色泽艳丽,体型巨大,拖着蕾丝花边一样繁复的长触须,体态梦幻而柔美。   时林遥游到它跟前,它依旧悠然自得地随波前进,丝毫没察觉到危险来临。   这只变异水母的伞帽直径已经超过一米,个头很大,时林遥心痒难耐,已经迫不及待要把它抓回去了。   这么大一只肯定够吃很长时间。   伸出抄网直接将水母网住,时林遥张开网兜,就将水母塞了进去。   时林遥心满意足,继续朝前游了没几步,就发现身下有一片金灿灿的颜色。   定睛一瞧,原来这是一大群海荨麻水母,全部聚集在这一片安宁海域,舒展身体在海中游来游去,悠然自得,就像巡视领地的金色贵族。   老天,这么多水母!时林遥手掌不由得攥紧网兜,欣喜若狂。他终于发现了一片水母田!   粗略数了一下,这群海荨麻水母已经超过50只,时林遥深吸一口气,抓住抄网果断出击。   这群水母没有一点警惕性,时林遥一口气抓了十只,全部塞进随身携带的兜网里。   眼看这些水母够吃一阵了,时林遥转身就朝上浮,上浮了一段距离,他忍不往下看了看。   刚才被他惊扰的海荨麻水母群已经散开,金色水母田下面是一片垃圾堆,但在其中却有一样特殊的物体。   那物体方方正正,像个大箱子,刚才水母就是聚集在箱子附近。   时林遥略一思索,决定先把水母拿上去,再过来查看箱子里的东西。   哗啦啦!浮上水面,他将网兜里扔上小黄鸭脚踏船,又爬到船上休息。   “遥哥!”看见他回来,江天也非常欣喜。   刚才见时林遥一直没上来,他还以为对方遇见了什么危险呢。   “你找到了好多水母。”江天瞥了眼网兜,笑着说。   “是的,我在下面发现了一个金色水母田,就像一朵朵金灿灿的云彩飘浮在海底。”时林遥描述着他在海底看见的场面。   “对了,等会儿我还要下去一趟,有一个箱子我很好奇。”   “我跟你一起下去。”江天说。   时林遥看了看四周海面,这片海域只有他们,而箱子的位置也就在小船正下方。   “那好,那我们就先把船停在这里。”   将船固定好,时林遥再次潜入海底,这次他身后跟上了江天。   江天屏息看向海底,他的身体经过陨石碎片改造而不断强化,即使没有潜水设备,也可以在水下憋气很长时间。   时林遥来到箱子附近,将上面的海藻和海葵清理干净,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台大冰箱。   冰箱里估计不会有好东西。时林遥心中有点失落。   但当他伸出小克抄网靠近冰箱时,小克的六根触手忽然剧烈摆动,直接缠住冰箱死死不放。   时林遥抓住网兜把柄使劲扯了扯,小克依旧不愿意放开触手,反而缠绕得更紧了,恨不得连身体都贴在冰箱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时林遥傻了眼,只好亲自伸手抓住一条触手,试图将触手从冰箱上拽下来。   但小克跟他较劲,六根触手紧紧缠住冰箱。时林遥纳闷放手,手掌转而移动到冰箱门边缘。   他倒要看看冰箱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小克。 第51章 脑子流出来了只能再吃回去   他的手碰到冰箱门, 打开一条缝隙,忽然,周遭的水流传来一阵细微而异常的颤动, 时林遥动作一顿,下一秒,腰被揽住,他就被带着猛地朝后退。   江天抱住他, 脚下一蹬,直接躲到珊瑚礁石下面。   时林遥抬眼一瞧, 刚才两人站立的位置已经来了一条庞然大物,正张着大嘴猛烈撞击海底的冰箱。   这是一条巨大的苏眉鱼,身体长而侧扁,体色艳丽, 体长接近三米, 前额有一块巨大的突起。   苏眉鱼常栖息在珊瑚礁中,胆子很小,可能是刚才两人的动作惊动了它, 才让它从珊瑚礁中钻出来。   但面前的苏眉鱼似乎不太对劲。它拼命撞击冰箱门,仿佛迫切想吃里面的东西。   两人察觉到异样,立刻环顾四周, 发现不仅是苏眉鱼,还有其他一些鱼类在迅速朝他们靠近。   时林遥略微下潜,避开上方游过的鱼群,脚下猛地一滑,传出尖锐的刺痛,他立刻低头,脚踝已经被咬开一个狰狞大口。   脚下的珊瑚也开始晃动, 时林遥一看,才发现这丛珊瑚底下竟然藏了一条变异的礁石蜥蜴鱼。   这条鱼经过变异,已经有小腿长,它把身体埋入沙中,等待猎物靠近,就用锋利的牙齿给猎物致命一击。   咬伤时林遥后,它还穷追不舍,江天掷出鱼叉,一把刺穿礁石蜥蜴鱼的肚子。   此地不宜久留。时林遥眼神一深,抓住江天就朝冰箱游去。   鱼群已经蜂拥而至,他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冰箱已经被巨大的苏眉鱼撞倒,箱门打开一条缝隙,但没有任何东西流出。时林遥游到冰箱附近,避开鱼群,伸手抓住小克抄网就开始上潜。   小克的触手已经全部伸进了冰箱内部,被这么一拽,直接将冰箱门全部掀开,一股冷气霎时由下至上包裹住时林遥全身。   鱼群一哄而散,而刚才那条庞大的苏眉鱼,竟突然暴毙,瞪大眼睛静静漂浮在礁石上。   噗啪!泡泡破裂的声响骤然响起,噗啪噗啪!一连串泡泡破裂声从下方传了上来。   两人不约而同低下头,冰箱敞开,里面是一团黑褐色、看不清形状的物体。   泡泡是从冰箱内部涌出的,像是有某种生物在下面吞吐,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泡泡很快就将巨大的苏眉鱼包裹住。   在他们惊骇的目光中,苏眉鱼被泡泡分解成肉糜和血水,沉淀在泡泡内部,缓缓落入冰箱。   巨大的苏眉鱼在短短几十秒时间内就被蚕食,只留下白色的鱼骨。   与此同时,冰箱内部的黑褐色像是被煮熟一样沸腾起来,表面冒出一个个血泡,黑色迅速褪去,内部的物体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具较小的人类白骨,呈蜷缩状躺在沸腾的血水之中。   看见白骨的一刹那,时林遥脑袋刺痛,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这东西邪门!伸手抓住江天,他二话不说扭头就开始上潜。   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刚发力上浮,脚踝处的伤口就猛地刺痛,血红色的泡泡已经飘了上来,一个接一个形成一长串,像卵索一样缠绕住他脚踝的伤口。   “冷……冷……热……好热……”   模糊的呓语传进时林遥的脑海,随着这声音响起,从伤口处也传来冰与火交替的强烈感觉,就像是上一秒还在被烈火灼烧,下一秒伤口又被敷上寒冰一样煎熬。   时林遥表情瞬间扭曲,真踏马疼啊!   痛感只持续几秒就变弱,他睁眼一看,江天的手抓住他的脚踝,硬生生将上面的血泡给扯了下来。   扯下的血泡还带走了一大块皮肤血肉,时林遥又疼得龇牙咧嘴,但刚才那股冰火交织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江天用刀划下袖子,轻柔而迅速地将伤口缠好止血,便托起时林遥的脚想让他游先上去。   时林遥一眼看穿他的意图,强忍疼痛,伸手拽住他的领口,抓住他就立刻上潜。   头发在水中飘荡开,霎时放射出灼烨迤逦的光华,他的游动速度也瞬间达到极致。   短短十几秒,两人就从几十米的海底游上水面。   “咳、咳咳!”时林遥头先出水,立刻伸手将江天带了上来。   他们终于浮上来了!   “咳咳!遥哥,你没事吧……”   江天话音未落,手掌却突然刺痛无比。   他举起右手,手掌竟然冒出一颗又一颗血泡,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他的胳膊。   溃散的皮肤渗出鲜血,滴落在海水中,一直朝下,形成一条红色泡泡锁链,江天面孔煞白,张嘴欲喊,下一秒就被拽入海底。   “小天!”   时林遥伸手抓住他的左手,手滑了一瞬,手指从掌心溜走,在时林遥惊慌的目光中,江天直直朝海底坠去。   见此,时林遥没有丝毫犹豫,低头立刻下坠。   他朝下拼命游动,想要抓住江天的双手,视野中,江天手臂朝他伸来,身体却急速缩小,变成一个小点就要沉入黑暗的海底。   也就在这时,时林遥看见江天张开嘴,不堪重负地吐出几口血块。   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愤怒和恐惧席卷而来,刹那间昏天黑地。脑袋涌出一阵力量,他的头发在也一瞬间变长。   头发触须迅速下沉,眨眼便缠住江天的手掌和手臂。   血泡锁链被切断,朝下拽的力量骤然消失,江天身体放松,便被时林遥一把捞了上来。   抱住江天,时林遥立刻朝上逃。   他压下涌来的晕眩感,抬头只看向上方,但海底的泡泡很快就追了上来,又连缀成圈,将两人直接圈住。   脑袋的刺痛越来越强烈,时林遥张开嘴,也咳出了几串泡泡。   但泡泡里不是血,而是一种灰白色的胶状物体。   是脑子吧,他好像把自己的脑子给吐出来了……   吐出脑子以后,脑袋就感觉空空的,精神也逐渐变得恍惚。   咬破舌尖,时林遥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要是昏迷,那他和江天就都要死!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忽然,一阵空灵悠长的叫声响了起来,唤回他的意识。   睁大眼睛,视线越过血泡,他竟看见数条海豚朝自己飞速游来。   海豚围绕在他周围,绕城一个圈游动,漩涡随着它们的游动升起,将缠住他们的血泡搅得松开。   脑袋忽然发痒,他抬起眼,两条海豚叼住他的头发,便带着他和江天迅速上浮。   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遇见海豚群来相救!   这海豚可真是大救星!   海豚将两人带上水面,还将他们送到小黄鸭脚踏船边。   时林遥立刻将江天拖上船,顾不上感谢海豚,立即开始检查江天的伤势。   血泡沿着手臂一路延伸到胸膛,甚至侵蚀了心脏,这也是刚才江天突然吐血的原因。   江天已经陷入昏迷,脸色惨白,奄奄一息,嘴巴还在不停朝外吐血。   时林遥操纵头发就要为江天注射镇定毒素,但头发刚缠绕上伤口,他就张开嘴巴,又吐出一大团脑子。   不仅如此,眼眶、鼻孔和耳朵似乎也开始朝外渗出胶状物。   “呕……”   不好!   时林遥伸手堵住嘴巴。   他还得治疗江天,脑子这时候流出来,他还怎么救人!   努力将嘴巴里的脑子吞咽回去,时林遥目眦欲裂,快要窒息。   这时,他瞟见船舱里的水母袋,心中顿时燃起希望。   伸手解开水母袋,他忍住呕吐感,抓起一只海荨麻水母就朝嘴里塞。   还好水母很容易咬,吃起来也快,他一边吃,一边分心操纵触须立刻给江天注射毒素。   眼眶、鼻孔和耳蜗还在朝外流出脑子,时林遥吃着吃着,口腔已经麻木,失去知觉。   两只水母吃完,他流出的脑子终于止住。   太好了!擦了擦嘴唇,时林遥休息了一会儿,这应该是流失的脑子被补充完了。   但他还要治疗江天,可能还需要更多的脑子。   伸手再次拿出一只海荨麻水母,他继续往嘴里塞,同时观察江天的情况。   江天被注射毒素,已经停止吐血,时林遥能察觉到他体内似乎有某种力量在抵抗血泡的腐蚀。   但是血泡的蔓延还没止住,时林遥凝神注射毒素,尝试调整剂量和注射位置,让自己的毒素压制这诡异血泡。   血泡是诡异的咒毒,既然是毒素,就肯定能被克制。   眯起眼睛,时林遥一边啃水母一边救人,随着进食海荨麻水母,他头发的蓝色和紫色竟然在迅速褪去,转而变成海荨麻水母一样的鎏金色。   “唔……”   蓦然,江天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时林遥动作一顿,发现血泡竟然真的被自己的毒压制了。   江天张嘴想要呼吸,但嘴里被血污堵住,呼吸困难,时林遥立即操纵触须塞进他的口腔,帮他疏通嘴里的污物。   “小天!小天!坚持住!”   时林遥捧住他的脸颊大声呼唤。   江天呼吸困难,意识朦胧,濒死的感觉笼罩他的全身,但时林遥的声音仿佛一道光,又把他从死亡边陲拉了回来。   遥哥在喊我……江天颤抖着抓住时林遥的手腕。   他还不想死,他还想跟遥哥一起,他们要一起离开这里!   嘴唇和口腔内壁被扫过,软软的,好像是舌头伸了进去,江天身体绷紧,手指便抓得更紧了,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不放。 第52章 谢谢你,珊瑚   手腕被抓得生疼, 时林遥皱起眉,暗叫不好。   江天这是在临死前痉挛吗?紧紧抱住他,时林遥心中焦急万分, 忽然瞥见小船边游动的海豚。   这些海豚竟然没走,而是在继续守护他们!   “刚才谢谢你们了!”时林遥对它们说,“现在我还有一个请求,我怀里的人需要立刻治疗, 你们能帮忙在后面推船吗?你们帮忙推到……”   时林遥眼神一凝,猛地抬头看向远处的海域。   “推到海精灵号旁边!”   他果断地说。   现在回岛还需要步行到岛上的医院, 根本来不及,而且尚不清楚岛医院能否成功救治江天。   但是集团的船队还在这里,如果能登上海精灵号,就还能争取一线生机。   “带我们去海精灵号, 能做到吗?”   海豚优美的脊背划破水面, 海豚悠扬的叫声也响了起来,一道接一道。   “好……”   一道讯息传达进他的脑子。   “好……”又有数道同样的讯息浮在脑海。   这是声呐!时林遥瞬间反应过来。   他的变异脑子也可以接收到海豚声呐系统发出的声波。   “太好了,谢谢你们!”时林遥激动道谢。   他伸手解开船锚, 小黄鸭脚踏船便在海豚的推动下迅速朝海精灵号航行。   “大副!船长!海上有东西在迅速靠近!”   海精灵号操纵室,一个船员立刻禀报这一紧急消息。   “是什么?”李海东心情立刻紧张起来。   船员低头看了看屏幕:“好像、好像是一只小黄鸭……不,不是, 是船,船上有人……啊!船长,你的海豚在船后面推船!”   “你说的什么玩意儿?”胡琅满脸匪夷所思。   船长的海豚怎么可能去干这种事?海豚只会听从船长的指挥守卫船队。   “是真的!”船员咽了口唾沫,他说的可都是千真万确啊!   胡琅扭头看向费因,“船长,你的海豚……船长呢?”他倏地睁大双眼,明明刚才还坐在他身边的!   莫温伸手指了指门:“刚才冲出去了, 就在听完之后。”   “为什么?”胡琅震惊喃喃。   莫温和赵未来齐齐摇头:“谁知道呢。”   胡琅站起身,立刻追了出去。   费因刚登上甲板,便看清了海面的小黄鸭脚踏船和船上的人。   时林遥正坐在船上,怀里抱着一人,身上还有血。   肯定是受伤了!费因心脏一揪,立刻跳入海中。   下半身变成尾巴,他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冲到小黄鸭脚踏船附近。   “费因!”看见他,时林遥双眼一亮,“求你帮帮我,救救小天!”   费因双手一撑坐上船,看见时林遥似乎并无大碍,松了口气,视线转而落到他怀里的人身上。   “这是谁?”   “是我弟。他遭受了诡异的攻击,船上可以治疗吗?”   费因扫了眼伤口,“可以。”   听见他肯定的回答,时林遥深吸一口气,心里终于有了底。也就在这时,小船抵达海精灵号附近。   看见自家船长在小黄鸭上,船员立刻放下了梯子。   三人上了甲板,费因便立刻喊人将江天送进船上的医务室。   “谢谢了,这次帮大忙了。”看见江天被送去治疗,时林遥转头向费因真诚道谢。   费因本想说不用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你准备怎么谢我?”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给钱怎么样?”时林遥想了想,说。   他还存着一小笔老婆本,但是现在情况紧急,江天危在旦夕,只能拿钱出来。   钱没了还能再赚,人没了可就啥都没了。   治疗肯定要注射药物,还要用医疗设备等,这些应该都需要花钱。   “我不缺钱。”费因微笑说。   可恶的有钱人。时林遥心中暗骂,嘴上问:“那你想要什么?先说好,我不跟你上船。”   费因眉头一挑,正欲再劝,却突然被打断。   “船长!”胡琅冲上甲板,看见时林遥,瞬间变脸,“你这乡巴佬怎么爬上来的?竟然擅自上船!”   他直接冲到时林遥面前,怒目而视,仿佛两人结怨已久。   “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们船长不放,究竟有什么目的?!”   时林遥盯着他指着自己不停乱晃的红指甲,这指甲好像都被胡琅甩出了残影,一根手指都在眼前变成了几十根。   “还有你究竟是怎么操纵海豚的!为什么海豚会帮助你?”   胡琅不依不饶,继续质问。   “别说了,胡琅,这些事情等会儿再说。”费因在一旁揉着额头道。   “船长,这人……”胡琅还准备继续说,肩膀却突然被抓住,他一扭头,眼一横,“你干什么?快放手!”   时林遥身体颤抖,支撑不住身体,只能用双手撑住他的肩膀勉强站稳。   “赶紧放手!”胡琅嫌弃大喊,就要将他甩开。   时林遥脑袋昏涨,本来他就经历了一番苦战,被胡琅这么一折腾,原先被抑制住的呕吐感又涌上来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反胃,“呕!”低头就在胡琅怀中吐了出来。   胡琅的手愣在空中,身体僵硬,只听见“哕、哕”的声音在怀中此起彼伏。   他不敢低下头,脸庞就在呕吐声中不断扭曲。   时林遥吐完一看,发现自己吐出的不是脑子,而是食物。   “太好了……”他用胡琅的袖子擦了擦嘴唇,呼出一口气。   还好吐的不是脑子,不然还得吃回去。   “你、你、你……”胡琅凝固在原地,浑身气得直打哆嗦。   “珊瑚,谢谢你扶住我。”时林遥使劲眨了眨眼睛,礼貌地说。   他想松开手,但是身体实在没力气,只能继续靠在胡琅身上。   “我不叫珊瑚……”胡琅咬牙切齿,甩开时林遥,挥拳就想揍他。   但时林遥身体一歪,就直接朝后倒了下去。   费因及时伸手揽住了他,“遥遥,你怎么了?!”费因抱住他就要送去治疗室。   “等等!”胡琅顿时拦住,一把费因手里将人夺过来,力气之大让费因都打了个趔趄。   “让我来!这点小事不劳船长费心,把衣服弄脏了就不好了。”   胡琅说完抓住时林遥就跑,一个闪身就消失不见。   费因低下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怀抱,不明白为何连自己的手下也要跟自己抢人。   这一个、两个、三个的……他站在原地,神情沮丧,怅然若失。   李海东远远望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活该!   另一边,胡琅拖着时林遥先回到自己房间,伸手直接将人扔在地板上,转身就去洗澡换衣服。   船上医疗资源宝贵,本就已经救了一个普通人,他才不想浪费在外人身上。   而且刚才他检查过,这家伙呼吸平稳,心跳、脉搏正常,可能就是正常的脱力昏迷,根本不需要治疗。   气急败坏地洗完澡,胡琅穿着一身红色浴袍,黑着脸走出浴室。   地板上,时林遥还在昏迷,身上的衣服沾了血和乱七八糟的呕吐物,看起来狼狈至极。   “啧!”胡琅嫌弃地看了一眼,手指一伸,地板冒出一棵红珊瑚树,直接将时林遥挂了起来。   “真恶心!”胡琅想把他丢出房间直接扔进海里,又害怕费因把人捡回来,思索片刻,他忍住怒火将人给扔进浴室的浴缸。   不想上手,他操纵珊瑚直接撕烂时林遥全身的衣服,又把衣服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花洒打开,水浇在时林遥身上,很快就盖住他的身体。   胡琅倚靠在浴室门口,冷冷看着浴缸里的时林遥。   水逐渐上涨,一寸一寸漫过时林遥赤/裸在外的肌肤。干脆直接这样淹死他,胡琅暗黑地想。   心里琢磨报复时林遥的想法,眼角映入光芒,胡琅眸光闪了闪,发现浴缸里的时林遥竟然在发光。   他的头发已经彻底转化成赤金色,如水藻般散开浮在水面,还有一些则垂在浴室地板上。   狭小的浴室,白到接近透明的肌肤发出微光,赤金色的头发更是剔透耀熠,幽幽闪动,光彩诡丽不似人间之物。   目光凝宿在时林遥身上,胡琅眼底掠过一抹惊艳,余下的则是诧异。   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早上看见他还是蓝紫色头发,不过大半天没见,这家伙发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中惊疑更浓,胡琅直起身体,走到浴缸旁。   花洒被关上,盛满水的浴缸里,时林遥静静漂浮在水中,胸口一起一伏。   胡琅凝视了几秒,突然恶劣地揪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挺胸抬头,上半身微微仰起。   水中之人露出纤细的脖颈,引颈受戮,胡琅深深端详着,忽然觉得这人很适合被当作虐杀的对象。   就跟水母一样,空有美丽皮囊的脆弱生物。   指甲被柔润的发丝缠绕,轻微瘙痒,胡琅心中异样,忽然觉得全身也麻麻的。   跟时林遥的头发类似,他的指甲都可以变成珊瑚,也是他的新器官,非常敏感。   胡琅手指弯曲,不由自主地在金色发丝间梳游,揉搓,指甲和发丝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一袭酥麻滑过颈背和肩膀,胡琅咬紧嘴唇,无法克制身体的战栗。   头发拂过指甲,怎么会这么舒服……   好一会儿后胡琅才惊醒过来,猛地抽出手,克制继续揉头发的欲望。   他这是怎么了?深吸几口气,胡琅看向浴缸,时林遥已经重新滑进浴缸,脖颈和下巴再次没入水中。   这家伙太邪门了!难道是诡异?!   胡琅警惕后退,一溜烟退到浴室门口。   他站在门口,盯了时林遥一会儿,看见对方的头发在水中浮动,又忍不住手痒难耐。   不行!按住手指,胡琅脸色阴沉,一把将浴室门关上。   眼不见心为静,他绝对不能被这混蛋蛊惑。   浓郁的夜色很快降临海面。   胡琅吃完晚饭,打开浴室门观察时林遥,发现对方依旧昏迷不醒。   “怎么睡这么死……”胡琅嫌弃地说,却还是伸手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确认他还活着。   顺手又报复性地撸了一遍时林遥的头发毛,胡琅心满意足地离开浴室,爬上床就开始睡觉。   吃好睡好对身体好,珊瑚才长得快。   深夜,房间一片寂静,胡琅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忽然,他的指甲轻颤,动作微小,却让他猛地睁开双眼。   有人闯进来了!   他的指甲可以脱落,脱落下来的指甲被洒在地上,就能长出受他操控的红色珊瑚树。   这些珊瑚树平时藏在地面不被察觉,但只要有外人闯入,就会第一时间预警。   船上的同伴不会贸然闯入他的房间,擅自闯入的肯定是敌人。   胡琅眼神冰冷,伸出手,门窗四周就悄无声息地窜起珊瑚树,将所有出口死死堵住。   这次他要来个瓮中捉鳖,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的家伙敢闯进他的房间!   他猛然坐起,翻身就要下床,脚刚一落地,脊背便猛地升起一阵寒意,像是被一道危险的目光牢牢锁住。   有危险!闯入者就在房间内!   深吸一口气,胡琅操纵珊瑚就准备全房间无死角攻击,他刚举起手,一只有力的手掌便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别动!”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喉咙上的手往内收缩,胡琅脸色涨得通红,就要喘不上来气。   他的颈骨都快要被捏碎了!   更令他惊骇的是,男人说完话后,他的身体竟然真的无法行动了。   “你是什么人?”胡琅厉声诘问道。   房间内一片黑暗,男人的脸藏在阴影中,只露出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他可以辨别出男人的个头很高大,手腕的力量也非常强悍,应该是一个变异者。   男人蓦然松开手,胡琅咳嗽了几下,竭力移动手指,想找回身体的控制权。   在他的努力下,指甲微微颤动,巨大的珊瑚树从房间升起,就朝男人直接撞了过去,但男人速度很快,闪身躲过攻击,一拳就砸上了胡琅的肚子。   胡琅吐出一口鲜血,弯腰跪倒在地。   虽然他是变异者,但他只变异了指甲,所以一般只会远程攻击,从来不会正面对战。   而入侵者的力量非常大,一拳打得他冷汗直流,肋骨似乎都断了一根。   后槽牙都快被咬碎,胡琅抬起头,眼中是汹涌的杀意。   “我杀了你——”他咬牙一字一句地说,操纵珊瑚就要攻击,下一秒耳边又传入一道声音。   “放下!”   原本举起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放了下来,他双手颤抖,想继续控制珊瑚,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胡琅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他的能力不受控制?!   他跪倒在地,双手撑住身体,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入侵者没有继续攻击,而是丢下他转身走进浴室。   浴室?难道对方的目的不是自己,而是时林遥?   他怔愣在原地,思绪翻涌,一瞬间划过成百上千个念头。   入侵者是来救人的?不,不对,自己也没伤害时林遥,那就是来杀人的。   想到时林遥身上的种种异样,胡琅眸色幽深,愈发肯定这家伙是结了仇敌,被对方追杀来了。   哼,他就知道,就凭那令人厌恶的性格,绝对是仇家找上门了!   混账,被寻仇还连累到自己。胡琅越想越气,一股闷气盘窒于心。   每次跟时林遥沾上关系都会倒霉!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但是……是他主动要求代替船长照顾时林遥,如果时林遥死在他房间,他还有什么脸去见船长。   连这么小的任务都完成不了,这可不是他胡琅的风格。   闭上眼睛,屏气凝神,胡琅专心致志操纵珊瑚,试图破开入侵者的精神控制。   一下、两下、三下……经过不停尝试,他指尖微颤,已经可以行动。   只有指尖就足够了,胡琅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巨大的珊瑚拔地而起,直接撞开浴室门,捅破卧室的天花板。   轰隆隆!天花板裂开,被刺穿的水管滋滋冒水,胡琅操纵珊瑚将自己的身体移到门外,立刻用珊瑚将整个浴室封住。   这时其他船员听见动静也纷纷赶来。   “有入侵者!”胡琅大喊,吩咐船员立刻冲进房间。   费因这时也赶了过来,看见满地狼藉,他眉头微皱,径直朝浴室走去。   珊瑚自动避开,费因走进浴室,便看见一人背对他而立。   “是你。”仅凭背影,费因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卞俞侧目瞥了他一眼。   “你胆子不小,敢闯我的船。”费因嘴角依旧挂着灿烂的微笑,但这微笑在众船员眼中格外渗人。   船长肯定发火了。   众人的眼神顿时浮上怜悯之色。   这家伙干什么不好,非要惹怒船长,这下肯定要被丢进海里当海怪饲料了。   卞俞没理会他,目光依旧落在浴缸内的人身上。   他扯下浴室里的一条浴巾,包住人就准备将其抱起。   但一根珊瑚枝突然蹿出,拦在他和浴缸中间。   费因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闯上我的船还想走?你不觉得自己太没有礼貌了吗?”   “放开!”   面前之人没回头,只是张嘴命令道。   费因脑袋晃了一瞬,不由自主地放开手,但他脑袋里忽然又响起声声海豚叫声,将他受到的精神控制消除。   他身形一顿,很快恢复正常,伸手便准备按倒卞俞。   卞俞侧身躲开,费因挥拳直接击去,两人便在狭小的浴室里打作一团。   这二人招数利落,身手矫健,众船员围观,发现他们的拳头砸在墙壁和地板上,直接砸出一个个大坑。   随着两人过招,船舱也传出一波波震颤,破裂的水管和电线裸露在外,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这二人针锋相对,举手投足霍霍生风,更是让一众吃瓜船员连连惊叹。   “没想到有人能跟船长打得不分上下。”   “船长肯定能打赢!”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船长可是变异者。”   胡琅站在门口,看着激战正酣的两人,和自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卧室,只觉怒火攻心,身上的血液都在翻腾吼叫。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今天也太倒霉了!   一口老血横亘在喉咙,胡琅眼神阴沉,看向浴缸里的时林遥。   都是这家伙惹的祸!   那么让他消失就好了。   身上的精神控制已经解除,胡琅勾起手指,珊瑚树直接托起浴缸,冲破船舱直接将其扔飞了出去。   “等等!”费因瞳孔睁大,立刻大喊。   但为时已晚,浴缸被甩飞,里面的人也直接腾空,朝大海坠落而去。   一道影子如闪电般划过众人眼前,直接朝空中那抹白色冲去。   费因脸色一沉,立刻冲上甲板,附近海域巡逻的海豚也迅速围了过来。   噗通!一前一后落水的声音在黑夜中响了起来。   船员应声打开船灯,照亮黑暗海域。   在灯光照亮的黑黢黢的水面,一群海豚围成圈,圈出一片水域。   几秒后,哗啦,出水的声音响起,一张俊美的脸从水中钻出,怀里还护着一个昏迷的男人。   “别想跑!”费因站在船上,居高临下冷冷道。话音刚落,船四周的舰炮就齐齐瞄准了卞俞。   海里有海豚拦截,海面有炮弹,现在入侵者已经是无路可逃。   没有任何人能在海上挑战海精灵号的权威。   卞俞不慌不忙,抱着时林遥,环顾四周,寻找离开的路径。   这时,胡琅走到船边,看清了海面的景象。   当看见海水中那条若隐若现的蓝色鱼尾时,他眼底划过一丝震惊之色。   “原来这人也是变异者,怪不得能跟船长打得不分胜负!”   “放屁,明明是船长更厉害!船长还有异能。”   “对对对,你说得对,还是我们船长厉害,现在咱们有炮,这倒霉家伙可是插翅难逃了!”   听着耳边的窃窃私语,胡琅眼睛只是死死盯着卞俞,俄顷,说:“杀了他,船长。”   费因瞥了他一眼,不语。   “现在就开炮。”胡琅声音异常冷漠,“瞄准他们。”   “不行。”   “为什么?”胡琅眼中杀意涌动,“他是黑塔制造出来的变异人鱼,集团的小岛怎么会藏有黑塔的兵器?” 第53章 这红珊瑚,能处   时林遥脑袋昏沉, 混沌之中炸开一道亮光,迫使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炫目的光芒让他眯起眼睛,忍不住呻/吟出声。   待他睁开眼, 就看见一张俊脸近在咫尺。   “这……”他伸手想捂住头,刚伸出手,却察觉身体滑溜溜、凉冰冰的。   “这是怎么了?”时林遥打了个寒噤,整个人也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一睁开眼他就光着身子泡在水里, 头顶还被大炮指着。   “发生了什么?”他抬头对上卞俞的眼睛。   “……说来话长。”   “算了。”时林遥龇起牙头疼地说,他抬起头, 眯起眼睛看向头顶,“先暂停!都是误会!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谈,能不能先把炮收回去?”   费因挥手便让人将灯和炮移开。   胡琅急忙开口:“船长……”   “别急。”费因淡然一笑,“如果有误会, 还是解开比较好。如果没有, 那就还是按规矩办事。”   时林遥跟卞俞爬上船,顺便从费因那里借来衣服穿上。   穿好以后,时林遥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能不能先给碗饭吃?”他问。   他现在感觉自己快要饿扁了。   费因微微笑了笑, 就把他带到船上的餐厅。   时林遥饥肠辘辘,一刻不停地朝自己肚子里塞东西。   众人围住他,见他一口气吃了五大碗饭, 才停下嘴打了个饱嗝。   “谢谢啊。”他摸着肚子满足地说。   “你怎么这么能吃?饿死鬼托生吗?”胡琅嗤笑说。   “因为肚子都吐空了。”时林遥回答,瞅了他一眼。   回想起白天被吐了一身,胡琅的表情霎时扭曲了片刻。   “现在我们来谈谈吧,你们为什么要拿炮指着我们?”时林遥问。   “我们只是在抓船上的入侵者。”胡琅说。   “入侵者?说的是你吧?”时林遥转头看向卞俞,“你闯到人家船上干什么?”   “我来找你。”卞俞淡然道。   “放屁!他想杀我!”看见他淡漠的表情,胡琅暴跳如雷。“他是黑塔的奸细,应该把他抓起来!”   时林遥纳闷道:“黑塔是什么?”   “你连黑塔都不知道?井底之蛙!”胡琅嘲讽说。   “好了, 都别吵了。”费因摸着下巴,眼神在时林遥和卞俞之间扫来扫去。   “话说回来,我为啥没穿衣服?”时林遥又问胡琅。   胡琅噎了一下,“还不是因为你吐了我一身!我好心帮你洗澡!”   时林遥顿时无比感动:“我就知道,珊瑚,你虽然表面装作讨厌我,但其实只是因为你是个傲娇,你实际上很喜欢我,很想跟我做朋友吧!”   这红毛真是好人,自己都吐了他一身,他不仅不嫌弃,反而还帮自己洗澡换衣服。   想到这里,时林遥的眼神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这红珊瑚,能处!   胡琅被他的话气得胃疼,只好翻了个白眼:“谁踏马喜欢你,别自作多情!”   “所以这都是误会,卞俞是为了找我才闯进你的房间,他也不是故意的。”时林遥打圆场说。   “不是故意的?你看我们船都变成什么样子了?难道就这样放他走?”胡琅不依不饶道。   “我们会赔钱的。”   “你赔得起吗?”胡琅不屑说。   “好了。”费因制止他们的对话,走到时林遥面前,“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头发?”时林遥一愣。   他伸手捡起一缕头发,好家伙,刚才光顾着干饭没注意,他头发怎么变成金色了。   难道现在自己顶了一头金毛,那也太酷炫了,他终于在杀马特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吗……   抬头看了看天生金发的费因,又看了看红发的胡琅,时林遥默然松开手。   总感觉他们像杀马特小混混在集会。   “头发应该是我吃了海荨麻水母变异成的。”他说。   “变异?你还能变异?”费因眸光闪烁。   “是啊。”时林遥摸了摸脑袋,又突然道,“对了,小天呢?他怎么样了?”   “他还在医务室。”费因说。   “我能去看看他吗?”   “别转移话题!”胡琅又跳出来说,“这小子事情还没解决呢!”   “胡琅说的对。”费因也附和说。   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所以说,黑塔奸细到底是什么回事?”时林遥不解问,“为什么你们能断定卞俞是黑塔奸细?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哼,证据就是他的鱼尾巴!”胡琅轻蔑一笑,“只要黑塔才能制造他这种人鱼兵器,他从万里之外的海域游到这里,不是逃走的罪犯就是奸细!”   “但是黑塔的罪犯绝对不可能被放逐,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一条路。”费因补充说。   “你明明也有尾巴。”   费因抬了抬下巴:“我跟他这种实验品不一样。我是自然变异,他这种实验品本身就是作为兵器和消耗品制造出来的,专门为黑塔上层服务。”   时林遥摸着下巴,“黑塔是一个实验机构吗?”   “黑塔本名叫救世圣塔,但我们都把它称作黑塔。它汇集了全球最顶尖的科学家和科技发明,似乎是在大灾变前,黑塔高层就预料到了灾难的降临,便囤积物资建造高塔,躲进高塔的人也得以在大灾变中幸存。”   根据费因的叙述,黑塔是灾变后全球最顶尖最强大的势力,凭借灾变前囤积物资的优势,黑塔在灾变中和灾变后迅速崛起,庇护了千万幸存者,成为许多幸存者眼中的希望之塔、天堂之门。   不知是何原因,黑塔可以在海啸等天灾中屹立不倒,还能抵挡诡异的入侵。   为了容纳更多的人口,黑塔只能不停往上建造,最初黑塔召集幸存者在海洋上收集物资,后来随着黑塔科技的发展和实力的壮大,他们也开始朝外扩张,跟其他势力进行交易,购买各种材料和物品。   禺强集团就是跟黑塔进行交易的势力之一。   禺强,传说中的海神,也作“禺疆”、“禺京”,是黄帝之孙。禺强集团隶属于东夏联盟,集团总部在禺京岛,也算是灾变后的一个小势力。   灾变后,为了更好地生存,海上很多小势力会结盟,团结起来对抗诡异入侵和大势力的吞并。   东夏联盟就是禺强集团加入的联盟,在七年前成立,联盟总部也在禺京岛,目前包含9个势力。   听费因的讲述,时林遥思索着,也逐渐明白了。   黑塔的地址就在原北美洲,是灾变前某超级大国主导建立的,所以胡琅才会说卞俞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居心不良。毕竟淆阳岛可是在原东亚地区。   时林遥揉了揉头发,“除了黑塔和联盟,海上还有其他组织吗?”   “南方还有南岛百族,他们是灾变前广泛分布于太平洋、印度洋、东南亚海岛的南岛民族。听说这些民族普遍均有流传太古时大洪水的传说,在灾变后身体素质也获得了超乎常人的进化,变得非常强悍。”   “他们简直跟鲛人一样!”插嘴的是赵未来。   “应该叫鱼人。”莫温补充说。   “除此之外,西方还有诺亚方舟等组织和一些在海上四处游走的宗教势力和犯罪集团。”费因继续说。   “听起来还真复杂。”时林遥忍不住评价。   大海淹没了大陆,现在人类不仅生活在一个蓝天下,更生活在同一片海洋之上,各自为了生存而寻找出路,各自为了生存而勾心斗角。   “那禺强集团跟黑塔又是怎么回事?”时林遥继续问。   胡琅满含深意地盯着他身后的卞俞:“你要是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你背后的家伙?”   卞俞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当时林遥看向他时,他眸底间或闪烁心虚的光芒,但从始至终,他的视线一直牢牢缠在时林遥身上。   “还是说,你跟他是一伙的,你们都隶属于黑塔。”胡琅继续推测说。   时林遥摇摇头:“我一直生活在淆阳岛上。”   “那你们为何整天黏在一起?你们肯定在谋划什么!”胡琅信誓旦旦。   费因也抬头看着时林遥,眼中闪烁若有所思之色。   “所以呢?你们要把我们抓起来吗?”时林遥抱着手臂叹息道,“今天很晚了,不如先各自休息,等明天再说?”说完,他还打了个哈欠。   “你都睡一天了!”胡琅翻了个白眼。   时林遥眯缝起眼睛:“但我还是很困。”   他吃完饭后,脑子就麻麻的,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那就先这样吧。”费因揉了揉眉心,此时是半夜,船员都还需要休息。“但是你们不能离开海精灵号,我会让人给你们安排住处。”   “行,安排一个房间就可以。”时林遥说。   费因手又一顿,其他人看向两人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你们果然有一腿!”胡琅为自己的准确推测沾沾自喜。   时林遥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充满怜悯:“珊瑚,除了我之外,你肯定没朋友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容易大惊小怪。   胡琅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我说过我不叫珊瑚。”   “我知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你要记住你还有我,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时林遥真诚地说,语气令人动容。   “你瞎说什么!”   “你以为有入侵者,为了保护我还拼死战斗,虽然这是一场乌龙,但我还是很感动。”   胡琅变了脸色,抬眼看向其他人,没想到费因听了这话,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胡琅,你做得很好。”   李海东也说:“看来我们以前都误会你了,我们都以为你脾气不好呢哈哈哈哈!”   赵未来和莫温则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时林遥说的真的是他们认识的胡琅吗?   胡琅咬紧嘴唇,表情复杂。   这些表扬是怎么回事,他听了可一点也不高兴啊。   众人解散,各自回房休息,时林遥和卞俞也被安排了一个小房间,当然,房间门口是有人看守的。   躺在床上,时林遥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这是海精灵号的制服,蓝色工装,摸起来还挺结实。   脑袋很沉重,一直很麻,像是成百上千只蜜蜂在里面嗡嗡作响,他推测这可能是一下子吃了太多水母的后遗症。   也许等自己消化了就好了。   他想着,眼皮沉重,但还是甩了甩头,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侧头看向船舱上的小窗户,外面是黑暗深沉的大海。   “黑塔是什么地方?”   “一个阶级森严的监狱。”   “里面有很多你这样的美人鱼?”   “是的。”   时林遥抱膝坐在床上,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让卞俞身体一颤,心弦就不由自主地被拿捏了。   “我还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一条人鱼,原来并不是这样。”时林遥侧头凝望他的双眼,“没想到美人鱼是量产的,你也并非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人鱼。”   “你没有见过其他的美人鱼。”   “费因呢?”   “他不算。”   “但是我现在知道在其他地方,还有很多美人鱼。”时林遥的表情有点悲伤。   他想起读过的《小王子》,小王子到了地球,来到玫瑰花园,就知道了自己的玫瑰只是万千里平凡的一朵。   但现在他不是因为这个而感到伤心。   “所以,你之前说你一直独自生活在海里也是骗人的?”   卞俞没有回答。   时林遥垂下脑袋,头低得很低。这样卞俞就很难看见他的眼睛。   怀疑一旦冒出头,就像野草一样在心底疯长。脑子开始搜寻过往的一切,他翻出卞俞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反复揣摩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感到有点难过,难过的是自己并不是这条人鱼独一无二的存在。   人鱼有他不知道的过去,有很多同类,有被赋予的责任和使命,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他。   时林遥咬住大拇指指甲,忽然感觉非常委屈。   这真是一点也不公平。   “你这个骗子,亏我还给你建了水池,你是不是故意接近我的?”   “明明是你先邀请我的。”卞俞缓缓靠近,嗓音依旧低沉动听。   “是不是你用能力蛊惑了我?”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卞俞感觉又好笑又委屈。   明明受到蛊惑的人是他才对。   时林遥仰起头,就看见他睫毛下的金色中,跃动着神秘莫测的微光。   “看来你是想跟我吵架。你闯到船上干什么?就不怕身份暴露吗?”   “我来找你。”   时林遥依旧努力维持冷漠的表情。   “现在你找到了,结果我们走不了了。”他无奈叹息。   按理说,卞俞是黑塔的奸细,应该不会这么莽撞才对。   淆阳岛是集团的地盘,韩斌和费因也都是一个阵营,他们现在倒好,立场被打成对立面,直接被关起来了。   “你在海上遇见了什么?”卞俞忽然岔开话题。“你的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时林遥抬起头,便看见他眉头微皱,脸色有些阴沉。   “我跟江天出海之后遇见了诡异,差点死掉。江天受了伤,为了救他,我就吃了几只变异水母。”   卞俞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不由得攥紧拳头,喉咙上下蠕动。   他倒想问问面前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为了救不相干的人,连自己的性命都能随便轻视吗?   亏自己还急着来船上找他。   卞俞低下头,脸色更黑了。   他现在心中愤然,但是又说不出指责的话。   时林遥也是同样的心情。   他心里也在生闷气,卞俞依旧不对他坦白,难道真的只是把他当外人,只是在利用他吗。   嘴角抽搐,时林遥掀起被子蒙住头,懒得去想这些令他头疼的糟心事。   卞俞站在地上,就看见时林遥蒙住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情也愈发变得复杂。   另一边,海精灵号总控制室。   费因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的黑暗海面。   一些海豚像是受到他的召唤,在黑暗中跳跃,浮出水面。   费因一言不发,但海豚收到他的命令,便跳跃着朝远方游去。   费因命令部分海豚离开,让它们在附近海域寻找某样物品。   黑塔的人鱼来到这里,那么必定会有跟外界通讯连络的装置,他要找到这一证据。   “黑塔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韩斌……”李海东走到他身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怀疑,“还是说,黑塔已经提前得知了那个消息,不,不对,韩斌也不敢确定的事情,为什么黑塔就敢直接派出人鱼过来调查?”   “呵呵。”一阵笑声打断了李海东的推测。   “别多想,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复杂。”费因微微一笑,道。   “你准备怎么处理那条人鱼?”   “先留他一阵,我已经把情况上报给总部了,询问是就地处决还是把他带回总部。”   李海东犹豫道:“我看那个淆阳岛的变异者跟人鱼走得很近。”   “是啊。”费因眉头一挑,嘴角浮出笑意,“那就把他俩一起带走,正好一举两得。”   见他做出决断,李海东便不再多言。   虽然费因表面看起来不着调,但能在这种世界活到现在的,没一个是单纯善良之辈。   船上医务室。   江天躺在病床上,又做了那个诡异的梦。   梦里依旧是一片桃花林,依旧是两人,一人是他,另一人顶着时林遥的脸。   他被困在这个梦魇中,但这次的梦境跟上次又有所不同。   这次他坐在树下,拥着怀里之人,他想推开,怀中之人的手臂却紧紧勾住他的脖子,朝他露出一个妩媚至极的笑容。   这诡异顶着时林遥的脸露出这种微笑,让江天微微一晃神。   就在这一瞬间,诡异便趁虚而入。   它双手双脚缠上江天的身体,嘴巴张开,便吐出一团腥臭的恶气。身体贴了上来,嘴对了上来,江天闪躲不急,就被死死箍住,嘴里被伸入一团冰冷的物体。   他打了个哆嗦,浑身僵硬,那东西像蛇一样伸进他的口腔,便要朝他喉咙和肚子钻去。   他全身的精气仿佛都被吸走,整个人也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特殊韵律的念诵声。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这声音在他耳边重复了几遍,让他的心神逐渐安定,他强迫自己忽视口中和身上的异物,在心中跟着这个声音默念那些句子。   渐渐地,他恢复了神志,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   伸手抓住诡异,他一把将其扯开,诡异彻底撕破嘴脸,大张的嘴巴如六片花瓣一样绽开,内里布满尖锐的獠牙,咆哮着就朝他扑了上来。   他瞪大双眼,伸手急忙挡住,天旋地转,他从病床上猛地睁开双眼。   心脏怦怦直跳,江天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身体剧痛无比。   “你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侧过头,便看见一个陌生男人。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江天沙哑嗓子问。   “你在船上,这里是医务室,我叫许清明,是船上的船医。”   “船……”江天两眼怔怔发呆,“遥哥呢?”   “他也在船上。”   江天挣扎着坐起身,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   干净整洁的房间,头顶是很亮的白炽灯,四周还摆放了一些不知名的机械设备,这些都是岛上医院所没有的。   还有面前站着的男人。   江天的视线落到对方的脸上。   这人看起来很年轻,体型清瘦,脸色白净,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有种清冷飘逸的气质。   他身上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不像乔医生穿的是白大褂。   “你刚才做梦了吧。”这个叫许清明的男人突然说。   江天一愣,旋即道:“梦里的声音是你?”   “你被诡异缠上了,而且不止一只。”许清明指了指他的手臂,“你可真是一块香饽饽。”   江天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臂和胳膊上都被缠着绷带,绷带下面是血红的皮肤,看见这些伤口,他便回想起在海底命悬一线的时刻。   意识消失之前,他只记得那个逆光而来的人影,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给,喝了吧。”这时旁边递过来一只碗。   “这是什么?”   “符水,治病用的。”   江天犹豫地接过碗,看着里面的黑色沉淀,咬牙一饮而尽。   一碗水下去,他感觉身体内部好像在发热,但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许……许医生,送我来的人呢?”   他没在房间里看见时林遥,但他记得对方明明也受伤了。   “好像被关起来了。”许清明坐在他面前,“说起来,你现在还有心情担心别人,你自己都快要死了。”   “什么?”江天脸色一白。   “你招惹了诡异,中了魇祟,所以你才会做那种梦。刚才如果不是我救你,你就要在梦中被鬼吃掉了。”许清明解释说。   江天捂住额头,回想起这几天做的梦,怪梦是从他挖倒桃树开始的,难道就是在那时候被桃树里的鬼怪缠上了吗。   咽了口唾沫,江天看向床边的许清明。   他不后悔挖倒桃树,如果不挖开桃树,他就得不到桃根处的东西。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而且,既然许清明这么说,那么肯定有救他的方法。   “我该怎么做?”他喃喃问。   “暂时先养伤吧,等伤养好了再说。”许清明道。   江天攥紧拳头,也知道现在急不得,他伸手摸上脖子上的吊坠,里面的陨石碎片恐怕就是他对付诡异最大的凭仗了。 第54章 离奇消失的大桃树   当夜, 一群海豚在淆阳岛附近海域来回游动。   它们扰乱了海底的平静,在游动中冲散一个又个鱼群。   忽然,一条海豚在一片废墟里停下。   这片废墟是一座高楼, 倒塌在海底。   海豚逐渐靠近,在高楼下方发现了一个球状物体,球体通身黑灰色,藏在海藻和礁石之间, 很不起眼。   “找到了……”与此同时,远在船上的费因突然睁开双眼, 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他的推测果然没错,就算是人鱼,也不可能直接从万里之外游到这里,肯定凭借了某种工具。   人鱼也要跟黑塔联络, 联络工具很可能就藏在淆阳岛内或者淆阳岛附近的海域。   藏在岛上可能会被发现, 藏在海底则是最隐蔽的方式。   而海豚发现的古怪圆球,就是黑塔科技制造出的微型潜艇,内部就含有通讯装置。   操纵海豚将圆球带回来, 费因嘴角露出愉悦的微笑。   要是他把这些消息汇报回去,总部那边肯定又要乱起来了。   海豚遵从他的指挥,将圆球从礁石中扒出, 又用海藻当绳子,捆住圆球就准备将其带回海精灵号。   这群海豚经过变异,智力也有所增长,已经变成非常有灵性的生物,可以制作和使用简单的工具。   就在海豚往回游的路上,一只海豚忽然停下,低头瞅了瞅下方的海域。   在那里有一座垃圾堆, 垃圾堆上方有一个箱子,一些泡泡正源源不断地从箱子里涌出。   这是什么东西?   同伴催促的叫声打断了它的思考,它摆动尾巴,转身迅速跟上队伍,便将海底这奇怪的箱子抛在脑后了。   海豚群离开后,海底再次回归寂静。   不久之后,一道清脆的扑啪声突然响起,惊得礁石缝隙里一些小鱼四处逃窜。   敞开的冰箱内,一个幽暗畸形的影子缓缓浮出,它有人类的四肢,额头却有一个巨大的凸起,就像苏眉鱼一样,身上也有鱼鳞一样的古怪花纹,舌头和手指却是长长的肉色触须,在海水中来回甩动。   总而言之,它就像是各种生物的嵌合体,像混杂了多种基因突变而来的异形怪物。   它的出现让海域里的其他生物都瑟瑟发抖,避之不及。   怪物摆动四肢,扭动身体,游动的姿势既像鱼又像人。它在海中一直前进,行进的方向赫然是海精灵号的所在。   很快,海豚群最末尾的一条海豚注意到身后的存在。   它扭过头,看向身后,它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追在它屁股后面。   这一停,它又落后了不少,这次它的同伴依旧朝前游出了很长的距离。它们没有等它,因为把找到的圆球送给领袖才是最要紧的事。   小海豚呼唤了几声同伴,却没得到回应。   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只好无奈地继续朝前游,时不时回头去看身后,因为它感觉后面跟着自己的东西正在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很快,有一股特殊的水流从背后涌了过来,小海豚停下来,刚一转头,迎面就撞进一圈泡泡。   它甩动脑袋想摆脱泡泡,可是泡泡怎么也甩不掉,死死粘在它头上。小海豚想呼唤同伴,但下一秒,无数泡泡涌进它的口腔,直接钻进它的身体。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泡泡从体内炸开,连带着小海豚的身体也如泡泡一样炸裂。   海水瞬间被染成红色,到处都漂散碎掉的烂肉和内脏器官。   暗影之中,畸形的怪物再次张大嘴巴,吐出一连串泡泡,泡泡将碎肉糜和血水圈起,尽数送到它嘴里。   很快,身体蠕动,畸形怪物再次变形,这次它的脑袋和嘴巴变成了跟海豚差不多的形状。   远处的海域传来呼唤,怪物抬起头,发现自己能接收到那些呼唤,而且能够明白这些呼唤的含义。   这是在催促它跟上去。   于是,它摆动身体,摇摇晃晃地朝前游。这次它游动的姿势变得像海豚了。   海精灵号上放下来一艘小艇,上面有两个船员。   海豚群返回,还带回一个大圆球。船员便立刻从它们那里接过圆球放到小艇上,又将它送回甲板。   “辛苦了!”上甲板前,一个船员忍不住摸了摸海豚的脑袋。   海豚发出欢快的叫声,轻轻点头予以回应。   任务完成,海豚群再次分散开来,在船队附近巡逻侦察。   这时,一条不伦不类的“海豚”闯进了它们的地盘。   这家伙身上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有海豚凑上来跟它交流,没得到回应,又有海豚想过来跟它碰一碰身体,也被躲开。   奇怪的“海豚”甩掉那些同伴,游到船下方,身体表面便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锯齿一样的触须。   这些触须吸附在船体表面,便拖着它的身体缓慢朝船上爬去。   ——————————————————   时林遥醒来的时候是被脚踝的伤口疼醒的。   他睁开眼,坐起身,惊动了躺在他身边的卞俞。   侧头看向窗外,薄雾笼罩的海面透着朦胧的亮光,现在应该是第二天清晨。   “怎么了?”   “脚疼。”时林遥掀开裤子一看,原先的伤口被胡琅简单包扎过,但现在已经被鲜血浸湿。   时林遥走到门口,喊了看守他们的船员,告诉他们自己需要治疗。   一个船员离开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便回来,准备带他去船上医务室。   当然,只能他一个人去,卞俞依旧被关在房间禁止外出。   来到医务室,时林遥见到了许清明还有江天。   江天躺在病床上,还在昏迷,但看见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时林遥心中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许医生手里拿了一个小瓦罐,罐子里装着黑糊糊的药膏,他用手挖出一坨,就直接抹在时林遥受伤的脚踝上。   “这……这样就行了?”   许清明点点头:“别沾水,过个几天肉就长好了。”   “你的风格跟我们岛上的乔医生不太一样。”   时林遥伸手蹭了点药膏放鼻子底下一闻,腥臭的味道让他差点吐出来。   “我用的是传统中医疗法。”许清明将自己的药膏放回墙角的药柜,时林遥偷偷一瞥,还瞥见了好多药丸、干药材和奇形怪状的生物标本。   “许医生,小天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他昨晚已经醒过一次。”许医生将药放好,回头看他,“他招惹上了诡异,还不止一个,你知道这件事吗?”   “什么?!”时林遥吓了一跳。   江天这小子怎么回事,招惹上诡异也不告诉自己。   这一个二个的,都不让自己省心。   时林遥皱起眉:“我们在海底发现了一个会吐泡泡的冰箱,里面有一具尸骨。被吐出的泡泡缠上,皮肤就会长出血泡。”   “这是一种诡毒,他体内的毒素已经被我清除了。”许清明说,眼珠一转,目光就落在时林遥金色的头发上,“但是我注意到他体内还有另一种毒素,是你的?”   “是的,我是水母变异者,触须可以注射毒素。”时林遥解释说。   “你的毒素很有意思。”许清明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时林遥后退了半步,这种表情似曾相识,他在乔医生脸上也看见过。   “除了你讲的那只诡异,他还中了魇祟,每晚都会做诡梦。诡异会在梦中一点点吞噬他,如果放任不管,不出三日他就会暴毙而亡。”   时林遥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侧头看了看江天,才知道原来对方还有许多事情在隐瞒自己。   不管是他,还是卞俞,都有隐藏的秘密,都能不动声色地说出谎言。而当谎言被拆穿,他们的关系不知是否还能回到从前。   “今晚就是第三天。”许清明伸手比了一个三,“那只诡异肯定还会再来,必须要在今天晚上把它除掉。”   “许医生有什么办法吗?”   “我能做的都做了,但根源出在他身上。”许清明不慌不忙地掏出两张符箓,“如果猜得没错,诡异的源头应该在岛上,要想除掉诡异,就必须先除掉沾上的因果。等他醒过来,你好好问问他在岛上碰了什么。”   “好。”时林遥答应道。   “这是我画的两张驱邪符箓,它可以压制诡异的力量,防止它再入梦作怪。”许清明说。   黄色符箓上画着他看不懂的繁复符号,时林遥接过来,看了看许清明,心中顿时无比崇敬。   “许医生,不,我是不是应该称呼您为许道长,这符箓怎么使用?”   “随便你怎么喊。符箓直接贴在诡异身上就行。”许清明说,同时微微一笑,“当然,这符箓可不是白给你的。”   片刻后,时林遥走出医务室,摸了摸被剪断一截的头发,伸手将两张符箓塞进怀里。   用头发触须和毒液作为交换,他从许清明那里得到了这两张据说能压制诡异的驱邪符箓。   灾变过后,能人异士辈出,时林遥在小岛上也有所耳闻。但这还是他头一次瞅见许清明这样的道士。   海精灵号的船医竟然是道士,时林遥咂了咂舌,也不由得佩服起费因的本事。   离开医务室,时林遥先去餐厅吃了个饭,又跑回去看江天。   此时江天已经醒来,看见他,眼睛倏地一亮。   “遥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时林遥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顶。   “你的头发……”   “是吃水母造成的变异,正常现象。”时林遥安慰说。   江天点点头。二人便坐下聊天,时林遥将他们被海豚相救的事情简单讲了讲,便直接问起他招惹上的诡异的事情。   听见他提起这个,江天回想起自己的梦境,脸顿时一红。   他咳了咳,便沙哑着嗓子将砍倒大桃树和两次做梦的事情讲了出来。   “也就是说,缠上你的诡异很可能就来自被你砍倒的那棵大桃树。”   “是的。”江天低垂着头说。   “没事,知道源头就好。我从许道长哪里换到了两张符箓,把符箓贴在桃树上,应该就能压制住诡异。”   既然知道了因果,时林遥便不再犹豫,他准备等会儿就去找费因,让他放自己下船。   他要趁天黑之前去岛上找到源头再将其镇压,防止诡异今晚再入梦荼毒江天。   看着时林遥为自己忙前忙后,江天心里涌起一阵阵暖流,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   “遥哥,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再强大一点……”   看见他可怜的模样,时林遥叹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有事情不要憋在心里,可以跟我商量。”   江天笑了笑:“嗯,我知道。”   离开医务室,时林遥直接跑去找费因商量下船的事情。   他被人带到费因面前,出乎他意料的是,岛长韩斌也在这里。   “哟,岛长,你也在啊。”时林遥打了个招呼,走到他们面前。   韩斌已经从费因哪里听说了事情经过,此时看着他,嘴角抽了抽,眼神复杂。   “正好您来了,您能不能跟这位伟大的费因船长说一下,让他放我回岛上。我可不是奸细,我是土生土长的岛民,这点您心里最清楚了。”时林遥望着韩斌,商量说。   韩斌咳嗽了一下,看向费因:“费因船长,你是怎么想的?”   费因摸了摸下巴,朝时林遥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我也觉得遥遥跟黑塔无关。”   时林遥避开他的视线:“那能放我回去吗?我有急事。”   “可以,但是你回去之后还要再回来。”费因继续说。   其实他已经从许清明那里得知了江天的事情,时林遥回岛是为了救人,他也不会阻拦。更何况小岛就那么大,也不用担心逃跑的问题。   “我肯定会回来的。”时林遥当即点点头。   反正江天还在船上,他不回来也不行。而且卞俞的事情也还没调查结束呢。   于是,在费因的准许下,时林遥被送回了岛上。   小岛码头。   时林遥从怀中掏出江天给自己画的地图。   侧头看了看胡琅,他道:“走吧,珊瑚,我们去找大桃树。”   “再说一遍我不叫珊瑚。”胡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费因派他跟在时林遥身边监视他,虽然他非常不情愿,但这是船长的命令,他无法违抗,只得答应。   时林遥先回去跟二叔见了一面,便背上背包和武器,跟胡琅一起去岛上寻找那棵制造魇祟的老桃树。   看见他背的大包小包,胡琅不屑地冷哼一声。   真弱,不像他,只需要动一动手就能轻松解决敌人。   想到这,胡琅忽然一顿。难道船长让他跟过来不是为了监视时林遥,而是为了保护他……   不不不,那家伙有什么价值能让他保护!   抛弃掉这个荒谬的念头,胡琅抬起头,就看见时林遥走在前头,背影已经快消失不见了。   胡琅咬咬牙,立刻跟了上去。   “你怎么跑这么快!”他跑上来问。   时林遥没理会他,而是突然停下脚步,胡琅立刻刹住脚,好险,差点就撞到了!   望着面前金灿灿的瀑布一样的发丝,他的手指便禁不住发痒,有种想将双手都插进去的冲动。   “到了,好像就是这附近。”   时林遥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脚下有一些碎砖块和碎瓦片,被掩盖在齐腰的杂草下。   沿着砖块往前走,两人在杂草中找到了一座废墟。   “应该就是这里。”他记得江天说桃树就是在一座废墟附近。   从外围绕着废墟寻找,两人一前一后转了几圈,都没找到江天说的大桃树。   按理说,那么大一棵桃树,就算倒下,也应该会躺在原地很显眼才对。   但废墟四周的土地上野草蔓湮,压根没看见半点树的影子。   “你是不是走错了?真的是这里?”胡琅怀疑地问。   “是这里没错,我就是按照地图走的。”时林遥挠了挠头发,“奇了怪了,桃树到底跑哪里去了?难道长腿自己藏起来了不成?”   胡琅没说话,只是眯起眼睛看向四周。   杂草丛生,四周荒无人烟,不管怎么看都没看到桃树的踪影。   忽然,视野中一抹粉色一闪而逝,胡琅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粉色消失,视野中又只剩下绿色和草黄色。   “喂!你刚才有没有看见奇怪的东西?”   他扭头问时林遥,但脑袋转过,身后却是一片杂草,不见人影。   “怎么回事?”胡琅一怔,又走了几步,四周望了望。   荒地一片空旷,时林遥已经消失不见。   脊背蹿上一阵寒意,胡琅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喂!快出来!”   声音在空地回荡,云彩遮挡住阳光,天地霎时变得黯淡无光。   怎么回事?一个大活人竟然能在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咽了口唾沫,胡琅皱起眉,从口袋掏出一些碎屑洒在荒地上。   这是他指甲分泌的碎屑。碎屑刚一落地,就吸收周遭环境中的养分迅速生长。   嘭嘭嘭!数棵珊瑚树拔地而起,很快就守卫在胡琅四周。   可恶!那家伙究竟跑哪里去了?   胡琅跳上自己的珊瑚树,尽量避免跟地面接触。   他怀疑时林遥被诡异抓到了地下。   爬到珊瑚树高处,胡琅的视线顺着底下的荒地扫过废墟往远处延伸,他看见绿色的树林,还有树林后面时隐时现的红瓦建筑。   那里似乎是一个村庄。   胡琅仔细端详,村庄淹没在杂草之中,非常破败,从他这里只能看见最外围的几栋低矮房屋。   村庄?难道时林遥是跑进村庄里了? 第55章 人鱼是如何诞生的   咬紧牙, 胡琅想了想,忽然举起右手。   他的手指指甲是鲜艳的红色,像是涂过蔻丹一样。   而他的手指也非常漂亮, 有骨有肉,指节修长,一点瑕疵皱纹都没有。   将手指放在嘴边,他咬开口子, 伤口涌出鲜血,滴落在下方的红珊瑚树上。   离奇的是, 他的血液一落到红珊瑚上,就迅速融入了进去。   几秒后,珊瑚树内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胡琅举起手放进嘴里,血液在舌尖蠕动了几下, 又缩回血管当中。   其实他的血液并不算是纯粹的血液。   他是寄生者, 而寄生在他体内的则是珊瑚虫。   大灾变之后,他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时期。那时候他还是一座小岛的拾荒人,某天在岸边拾荒的时候, 他被人暗算重伤,扔进了海里。   恰好当时那座小岛附近有一片珊瑚礁。   他被海浪冲到珊瑚礁上,机缘巧合之下被变异珊瑚虫寄生, 从而成为变异者。   和时林遥不同,变异珊瑚虫没有吃掉他的脑子,而是吃掉了他的整个身体。   没错,他的身体并非纯粹的人体,而是由正常的骨骼、内脏、血液和数不尽的珊瑚虫共同组成的。   珊瑚虫本身近乎透明,和他共生的珊瑚虫也是透明的。   这群变异珊瑚虫在海中会将其他生物的尸体全部变成珊瑚,本来它们也想将胡琅变成珊瑚, 未曾想却被胡琅降服,和他结成了共生关系。   所以,胡琅的体内全部都是珊瑚虫。   他变出的珊瑚,也都是体内的珊瑚虫分泌而出的。   但平时他只让自己的指甲显露出特殊的红色,这也是他隐藏实力的一种手段。   所以其他人都以为他只是会变出红珊瑚树而已。   被放出的变异珊瑚虫可以在陆地活动。   它们钻进珊瑚树内,很快,珊瑚树被分解,溶入泥土,整片荒地地表微微隆起,就生长出一簇又一簇低矮的珊瑚。   但这些珊瑚不是红色,而是类似杂草的黄绿色。   荒地的杂草也迅速枯萎,直到整片空地被珊瑚群占领,胡琅才发现废墟周围空出了一个圆形空地。   他踩在珊瑚上走了过去,这大坑之前被一层薄土隐藏了起来,但现在薄土被珊瑚翻开,坑就暴露在外,而坑底黑黢黢的,非常深,仿佛一个地洞,另一头不知通往何处。   胡琅朝内瞅了几眼,在坑边发现了泥土滑落的痕迹和几缕不起眼的衣服纤维。   看来时林遥是被拽进了坑底。   怎么办?回去报信还是下去救人?   胡琅站在坑边,眼神晦暗不清。   时林遥跟他毫无瓜葛,就算死掉也不是他的过错。   但是……猛然想起时林遥躺在他浴缸的场景,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伸出手,朝坑内滴了几滴鲜血。   鲜血落入土壤,化为变异珊瑚虫。   变异珊瑚虫开始疯狂汲取土壤里的养分,分泌出碳酸钙和有机质,在地下生出长长的珊瑚。   珊瑚伸入坑底,一路朝尽头延伸。   胡琅站在地面,看向珊瑚指引的方向。   那里赫然是他之前瞥见的废弃村庄。   ……   海精灵号。   费因走进房间,就看见卞俞坐在床边闭目沉思。   他走进来,门被关上,而对方也应时睁开双眼。   一双炯炯逼人、极具威慑力的金色眼眸直直地凝视着他。   费因嘴角挂上淡淡的微笑:“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卞俞没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费因找到椅子拉过来,在床边坐下。   “我的海豚在海底发现了你的潜水艇,我把它送到科研船上研究了。虽然我对科技一窍不通,但我也能认出那是黑塔的产品。”   卞俞侧头看向窗外的大海,面无表情。   “你是黑塔的人鱼,你是奉命潜入这片海域的。我打听过,你偷偷潜入了难民船,以难民的身份上岛,现在住在遥遥家。而且,根据难民的描述,他们一直认为你就是来自丰泽岛的难民,也就是说,你用你的能力蛊惑了整艘难民船的人,也蛊惑了遥遥和他二叔。”   “我没有蛊惑他。”卞俞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是他先邀请我的。”   费因微微一怔,没意料到他会突然开口反驳自己。   “他邀请你?为什么?”   “你猜。”卞俞侧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透出一种攻击性的冷酷。   费因厌恶地皱起眉,对此表示反感。   这种赤/裸/裸的、带有强烈占有欲的表情,真是跟野兽无异!怪不得海上都传言说千万不能惹黑塔的人鱼兵器,这些人鱼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现在是我在审问你。”费因嘴角扯成一线,语气也低沉了下来,“现在我问你,你属于黑塔的哪一派?”   “你觉得我是哪一派?”   “你是海洋派。”   卞俞没有否认。   “你来淆阳岛的目的是什么?”费因继续问。   “我来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上面没说,只说让我监视这里,如果有任何发现就及时汇报。”   “怎么汇报?用潜艇上的通讯装置?”   “你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费因面不改色,依旧追问:“你汇报了什么?全部告诉我。”   卞俞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费因诧异地抬起头,没想到卞俞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这又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本来还想,如果这条人鱼一直不说,他就严刑逼供,用一些残忍的手段让他如实招来。   毕竟他听说人鱼的生命力很强,不管怎么折磨,也会很快恢复。所以很多大势力在抓住人鱼后,都会把他们当成战争兵器或者奴隶使用。   “怎么?你怀疑我会告诉你假信息。”   看见他狐疑的表情,卞俞瞳孔闪过针尖一样的光芒。   “不,反正我也不会全信。”费因低头若有所思道。   他只是不明白卞俞为何这么配合,难道对方还有其他打算?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主人是谁?”   卞俞停顿了几秒,缓缓道:“我的上司叫祭仓灵。”   费因目光诡谲地看了看他,没再问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咔嚓,房间门再次被锁上,卞俞扭头看向狭小的窗户,只能看见深蓝色的海面和远处一抹小岛的剪影。   伸手放在窗户玻璃上,他的视线像火焰一样快要把这幅景色烫出一个洞。   他很熟悉被囚禁的感觉,无数人眼中天堂般的黑塔对他而言只是个深渊一样的囚笼。   但他还是迫切希望有人能来见他,他现在也有了迫切想见到的人。   他的视线将一直追寻那人,直到死亡将他拽进寂寥荒凉的黑暗深渊。   费因回到船上的控制室。   走进会议室,里面的韩斌和李海东就迎了上来。   “怎么样?费因船长,那条人鱼说了什么?”   费因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将问到的信息告诉他们。   “那条人鱼是海洋派的……”听完,李海东低下头,陷入沉思。   韩斌面露不解:“海洋派是什么?”   他虽然比淆阳岛的人知道更多的隐秘,但他在集团的地位不算高,也无法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信息。   李海东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费因,见费因没阻止自己,才缓缓说:   “你可能不知道,从8年前开始,黑塔内部就分为两派,分别是海洋派和天空派……”   在李海东的讲述中,韩斌瞪大眼睛,知道了那些令他震惊的真相和事实。   黑塔,最上层聚集了无数富人,他们都是灾变前有权有势的人类,在灾变后也躲进塔中,成为黑塔的统治阶级。   但随着大灾变结束,洪水淹没整个世界,且没有退去,这些统治者也坐不住了,开始以救世主自称,企图寻找人类的出路。   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各种变异者、寄生者、异能者出现,他们被统称为新人类。黑塔通过对这些新人类展开研究,发明出一种新型生物技术,可以让人类返祖变成鱼。   黑塔的科学家认为,既然人类是由鱼进化而来的,那么人类也能返祖成鱼类,获得在海洋中生存的能力。   于是,他们展开了各种各样的研究,企图破解基因密码,开辟人类进化的新序列途径。   他们的研究得到了部分救世主的支持,这一批人也就是最早的海洋派。   海洋派主张人类应该回归海洋,主动拥抱海洋,在灾变后的海洋世界生存。他们认为,在未来,黑塔终有一天会倾覆,能源也会耗尽,到时候所有人都必须跳入海洋,主动生存在海洋之中。   但是,海洋派的实验是惨无人道的,灾变之后,所有科学实验不再受伦理掌控,即使有人谴责和反对,也会被救世主以“救世”的名义镇压下去。   而实验所用的实验品,很多都是未成年的小孩子。   最开始黑塔的实验只能将人类变成最原始最古老的鱼类,例如甲胄鱼、腔棘鱼、八目鳗、巨骨舌鱼等。   这些鱼异常强悍,但是丧失了人类的智慧,变得智力低下,寿命缩短,几年就会死亡。   于是,黑塔便将这些实验品放在黑塔最底层的深海,让它们守护黑塔不被海底的怪物攻击。   与此同时,黑塔又展开了第二阶段的实验,在汲取第一阶段经验的基础上,他们开始制造人鱼。   人鱼可以保留人的神智,保留人类智慧的大脑和使用工具的双手,但是又具有强壮灵活的鱼尾,可以自由在海中行动。   人鱼的传说在灾变前就令人神往,而灾变后,科学家也确实用科技实现了这一神话传说,人为制造出了人鱼。   实验品人鱼也不负众望,比第一阶段的实验品优秀很多。   他们保留了人类大脑,可以听从命令作战,具备更为强壮的身体来对付海中的诡异,是非常有价值的武器和守卫。   黑塔的救世主对这一实验成果欣喜不已,于是加大投资力度,要求科学家继续生产人鱼,完善生产技术。   但是,人鱼虽然制造出来,成功率却非常低,一百个实验品之中,只有一个能顺利变成人鱼,其他的都会变成残次品。   残次品会被投放进大海自生自灭,在黑塔附近徘徊,而成功的人鱼则会被训练成兵器,变成奴隶、商品或者武器,为黑塔服务,为人类效忠卖命。   “由于实验需要很多人,所以黑塔开始与其他势力进行交易,他们会卖出人鱼和能源核心作为商品,从其他势力那里购买物资和人类。”李海东说。   韩斌咽了口唾沫,额头忍不住滴下冷汗。   灾变后,人类也被当成一种资源或商品贩卖,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但是黑塔堂而皇之地收购人类进行实验,实在是太可怕了。   要知道,一旦被当成实验品,那就永远被剥夺了做人的权利,不管是变成人鱼,还是变成残次品,均不被当成人类看待。   “人鱼也有缺陷,容易发情,容易陷入狂暴,而且听说寿命也大大缩短。”李海东缓缓说,“更残忍的是,黑塔的科学家发现,越幼小的孩子,变成人鱼的成功率越高。”   “什么?”韩斌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所以黑塔开始四处寻找小孩,甚至还专门收纳难民,鼓励难民多生孩子,把出生的孩子全部抱走集中抚养。等这些幼儿长到一定岁数,就会从中挑选合适的实验品,将他们转化成人鱼。”   “这……”韩斌双眼瞪得滚圆,难以置信。   他一直听说黑塔是个大势力,其实也对黑塔非常向往,梦想有一天能进入黑塔生存。   万万没想到,无数幸存者眼中的救世高塔,竟然会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暴行!   重重地跌坐进沙发,韩斌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还好他现在是集团的人,还安稳地呆在淆阳岛上。之前他不是没动过乘船前往黑塔的心思,但现在得知真相,他可是万万不敢去了。   那黑塔就是个地狱魔窟啊!   “这种做法也遭到了一部分人的反对,反对派禁止人鱼实验,觉得这样做无济于事,他们看见了无数失败品,认为这样根本无法将世界恢复到灾变前的模样。”   “那……反对派是什么主张?”韩斌好奇地问。   “反对派被称为天空派或宇宙派,他们的想法是人类应该进入宇宙寻找出路。”李海东解释说。   随着黑塔吸纳的人口越来越多,黑塔也建造得越来越高,可能有几千层,也可能已经突破万层。   住的越上层,在黑塔的地位越高,平民住在下层,中间层是管理层和工人层,而上层则是救世主们的住所。   天空派主张探索宇宙,他们认为应该抛弃被海水淹没的地球,进行星球移民,寻找新的合适的星球供人类居住。   灾变后,天空派在太空建立了空间站,也派出过几十艘载人飞船,前往太空寻找新的宜居星球。   有些飞船顺利返回,带回一些有用的讯息;有些则消失在了茫茫宇宙中,杳无音讯。   “5年前,天空派的一艘飞船在消失前传递回一段讯息,而这段讯息引起了整座黑塔的轩然大波。”   “是什么讯息?”韩斌迫切地问。   李海东摇摇头:“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这段讯息与大灾变的真相有关。”   韩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关于大灾变的原因,幸存者们一直众说纷纭,灾变之后,无数猜想都纷纷出世,许多科学家都想破解灾变的秘密,将世界恢复到灾变前的模样。   但是,无一例外,他们全部失败了。   而现在,当听说宇宙飞船在太空中发现了灾变的真相,韩斌自然无比惊骇。   要是这消息流出,恐怕整个海洋的幸存者都要为之震惊失色。   “这真是……”韩斌端起水杯又喝了几口水,胸中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天空派在黑塔的势力增强,一举获得了许多支持者和拥护者,与海洋派呈现分庭抗礼之势。”   韩斌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之前也听说过,虽然黑塔是大势力,但随着时间推移,也不得不和其他势力之间展开交流合作。   这样一想,天空派和海洋派各自的拥护者,不单单指黑塔中的人类,应该还扩展到海面的其他势力上。   有些势力收了海洋派的好处,肯定是支持海洋派的;有些势力不赞同海洋派的做法,则会选择拥护天空派,支持天空派的宇宙探索任务;而还有一部分人,则是中立态度,不支持任何一派。   韩斌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那咱们集团是……”   “我们是中立派,但我们跟海洋派有过节。”费因插嘴说。   韩斌竖起耳朵,仔细听他接下来的话。   “2年前,我们集团的一支商船船队在返回途中被洗劫了,船上的船员全部死亡,所有货物也被洗劫一空。”   韩斌浑身一震,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船队传回的消息说的是遭遇了海怪,但根据我们在黑塔穿插的线人的情报,这次遇袭的幕后主使实际上正是海洋派。”   韩斌眼眸霎时变得幽深。   “韩斌岛长应该听说过海盗。”   “那当然,难不成……”   “没错,海洋派为了跟天空派抗衡,获得更多资源,暗中支持了许多海盗。这些海盗从海洋派那里获得商船航行的情报和路线,袭击船队杀人夺取物资。甚至一些海盗,还会跑到小岛上抓人,将人卖给黑塔换取物资。”   韩斌攥紧拳头,脊背一阵发凉。   怪不得……这海洋派真是残忍!   “海洋派就喜欢在海面挑起争斗和战争,有人鱼兵器在,他们不怕打不赢,发动战争是他们获得资源最快速最便捷的方式。而每个被海洋派打败的势力,其所属海域的岛屿都会变成殖民地,幸存者也会全部变成黑塔的奴隶。”   “太可恶了!”韩斌忍不住骂道。   大家都是人类,都是同胞,而海洋派却压根不把人当人看,真是畜生不如!   “所以,集团虽然不支持天空派,却跟海洋派势不两立。”费因说。   他的想法也跟集团一致。   一想到海洋派做的那些令人发指的暴行,他就无比厌恶。   这群人不配称为“海洋派”!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亵渎海洋!   “那这次的人鱼……”韩斌喃喃说。   “他是海洋派的兵器。”费因说。   虽然天空派和海洋派有分歧,但这两个政党共同管理黑塔,实际上还是一致为黑塔利益着想的。   黑塔在海面的掠夺行为和侵略活动,也是在天空派的默许下进行的。   “天空派无法阻止海洋派,虽然会内斗,但他们表面上必须维护黑塔的稳定。”费因补充说,“如果卞俞是天空派,那么还有回旋的余地,但他是海洋派,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韩斌瞪大双眼,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难不成……”   “没错,海洋派很可能已经对这里产生了怀疑。”   韩斌全身一震,心里猛然一黑。   他可不想得罪海洋派啊!   “不过还好我们发现及时。”见他面如死灰的模样,李海东及时说,“现在船上的学者已经在破解潜艇内部的通讯装置了,趁海洋派还没发觉,我们可以传递假情报,拖延时间。”   “正是。”费因点点头说,“庆幸的是我们及时发现了奸细。我已经通知了集团总部,总部很可能会与天空派联系,天空派也会阻挠海洋派的行动。”   听他们这么说,韩斌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那就好……”他喃喃说。   他蜗居在这座小岛3年,就是为了寻找岛上的东西。   现在终于有了线索,他的野心和雄心壮志也都寄托在这座岛上了。   “放心,现在岛上发现了能源矿,集团绝对不会抛弃你和这座岛。”费因最后一句话,给韩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韩斌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也有了底气。   没错,还好他及时发现了能源矿,并且提前联系上船队,让他们尽早赶来。   这些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   但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让他的每一步都能化险为夷。   不管是三年前被贬淆阳岛,还是前段时间成功解决诡异入侵,亦或者是现在发现黑塔奸细,韩斌觉得这一切冥冥中都是老天爷在帮自己。   风险与机遇共存,只要抓住这次的机会,他就能顺利翻身,回到禺京岛,成功改命。   韩斌眼中精光闪烁,走到窗边看向远处的淆阳岛。   他之所以来到这座岛,也是有深层次的原因的。   在灾变前,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基层公务员,平时就喜欢看看新闻。   灾变发生前的一个月,他在刷短视频的时候偶然看见一个视频,讲的就是一个农民在地里除草偶然捡到了一块小石头,拍个视频发到网上,请网友帮忙看看能不能换钱。   这个视频浏览量就几百,韩斌也就顺手划了过去,不以为意。   只是那块小石头的模样非常特别,让他有点在意罢了。   而视频上的农民也说:“这石子儿夜里还会发蓝光,怪稀罕的……”   底下仅有的几条评论,也全是说他在骗人,或者劝他赶紧把石头扔掉,说不定是什么核辐射物质之类的。   韩斌划过这个视频,就把它抛到了脑后,但是却记下了这个地名,淆阳县。   因为这是他母亲的娘家,他小时候也回去过几次,后面家人都搬到省会城市,就再也没回去过了。只不过他母亲还在嘴边经常念叨着。   这件事一直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直到3年前,他被人陷害,要被分配到偏僻小岛上。   当时他心情郁闷,四处寻找翻身之法而不得,只好想办法搜集能用的物资,让自己在岛上过得舒服一点。   在朋友的介绍下,他拿出积攒的积蓄参加了一场拍卖会。   当时韩斌只是想拍卖几颗能源核心,带到自己的小岛上,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看见了一颗未经过加工的矿石。   这颗矿石模样特殊,带有奇特的花纹,未经过任何雕琢,但韩斌看见它的第一眼,就猛然想起灾变前躺在办公室里刷到的那个视频。   没错,这两块石头模样很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韩斌问拍卖行的人这矿石是从哪里挖出来的,但是拍卖行的人却说哈哈大笑,说这新能源矿石是黑塔合成的矿物,只有黑塔的实验室能合成这种石头,也只有黑塔拥有制造能源核心的技术。   韩斌心中顿时了然。   这就是为何,黑塔能够在大灾变中屹立不倒,为何能在灾变后成为海上霸主。   有能源矿在,黑塔就能不断制造能源核心,还能出售能源核心给其他势力,不管是在灾变前还是灾变后,垄断资源和科学技术都是最重要的。   而就在那时候,韩斌心中也浮现一个大胆的计划。   既然灾变前就冒出了这种新能源矿石,这就表明矿石压根不是合成的,而是天然矿石。而黑塔实际上也在撒谎,这矿石不是合成的,而是开采出来的。   万一……万一淆阳岛拥有新能源矿,被他找到,那他岂不是就拥有了世界上最强硬最有价值的资本。   念头一旦冒头,便愈发不可收拾,于是韩斌便果断收拾行李,带领家人举家搬迁到淆阳岛上,一呆就是三年。   这三年,他忍辱负重,不声不响,打着开办罐头工厂的名义,暗中采购挖掘设备,在罐头工厂的掩护下挖掘矿产。   没人知道罐头工厂围墙内部其实有一个巨大的矿坑。   就连他的家人他都没有告诉。   而就是在今年1月份,开采终于有了进展,终于挖到了一小块矿石。   看见那矿石的时候,他简直欣喜若狂。因为这就是他要寻找的东西!   这,就是黑塔最大的秘密,海洋上最大的资本!   他知道,这东西一旦问世,就会掀起惊涛骇浪!   到时候,整个世界都会为之轰动,因为这才是灾变后最有价值的宝物!   当然,仅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守护这个秘密。   所以他联系了集团和船队,暗中将这个情报上报了上去。   这次费因跟他见面,也是肩负了商议这件事的任务。他在送上船队的货物之中,就有一小箱能源矿石。   “我们会将能源矿石送回总部检验。”费因说。   船上没有检验矿石的技术,而且他们都没见过新能源矿石,对韩斌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灾变后,许多物质也发生了变化,变异的矿石也并不少见,单凭韩斌的一面之词,尚不能证实这就是用来制造能源核心的矿产。   所以,他们过几天就要离开淆阳岛,尽快返回总部,将矿石送去检验。   “我知道。”韩斌点头说。   新能源矿的秘密被黑塔隐瞒得很好,黑塔对外一直说这矿石是实验室人工合成的,几乎没人怀疑这实际上是天然形成的矿石。   但他现在的发现,则戳破了黑塔这个欺骗天下的谎言。   新能源矿是自然界自然形成的,而不是黑塔合成的。   既然是自然界的,那就属于全人类,就不单单属于黑塔一家的了。   而海洋被各个势力划分统治范围,现在淆阳岛隶属于禺强集团,那这淆阳岛的能源矿,肯定就属于禺强集团了。   到时候,他肯定会被委以重任,也会因为这个发现立下大功,在集团的威望和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呵呵!”想到这儿,韩斌便忍不住露出一个野心勃勃的笑容。   等着吧,禺京岛那群陷害他的混蛋!   等他韩斌杀回去,绝对要让那些小人全部付出代价!   ……   黑暗变得深沉,冥合陆地和海洋,形成夜的穹幕。   淆阳岛。   二叔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小院和黑暗的屋子,心里顿时升起一阵寂寥之感。   小遥白天告诉他江天受伤在船上治病,他和卞俞要去照顾,这几天都不回来了。   “唉——”叹了口气,二叔点了蜡烛,回厨房给自己简单做了晚饭。   昨天他们没回来,卞俞出去找人也未归,他担心得一晚上没睡。   孩子长大了,就喜欢乱跑了。吃完饭,二叔坐在院子里发呆,仰望深邃的天幕,心中不免感到孤独。   他把时林遥当亲儿子看,有时林遥的陪伴,他的生活才有了指望,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但现在时林遥变成了变异者,有出息了,他听说那个在他家住过一晚的金发男人就是船队的总指挥官,是集团里的大人物,还想让他们家小遥上船。   二叔低下头,发出一声喟然长叹。   如果小遥能上船,去大岛,也是极好的。   要是小遥想去,他肯定不会阻拦。反正他也老了,大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不能拖累小遥。   一直呆在小岛也不是办法,小遥现在有能力保护自己了,也可以去海上和大岛闯一闯了。   想着想着,二叔心中又感慨又失落。   见时候不早了,二叔起身洗洗便睡下了。   这一夜,二叔一个人睡在家中,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直在挂念时林遥的事情。   人到中年,想的也多了,心也就容易惆怅。   本来他还想着现在时林遥年纪大了,给他娶个媳妇尽快结婚生孩子,但现在时林遥要是出去闯,他也是不反对的。   但他老了,时林遥要是离开,他估计也跟不上了。   闭上眼睛,二叔思绪飘浮,缓缓陷入睡梦。   他仿佛能看见小时候的时林遥在前面走,越来越快,越长越大,而他只能望着那个背影,站在背后默默守护对方前进。   这一晚,二叔睡了没多久,就被一阵哭声吵醒。   这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好像多达几十个人一起在哭,吵吵闹闹,就像是在举行葬礼。   二叔被吵醒,坐起来,拿起枕头旁边的手电筒一照,发现才凌晨两点多钟,距离天亮还早着呢。   这大半夜的,是哪些人在哭?是人,还是诡异?   二叔心里慌慌的,披上外套别好配枪就下了楼。   他走到院子,打开门,外面黑漆漆的,只有阵阵凉风刮过,阴森森的。   二叔不敢乱动,虽然他这是在安全区,但他也知道,有些强大的诡异可以悄然侵入安全区不被察觉。   他打开手电筒竖放门口,在黑暗中形成一道光柱。   这手电很快吸引了注意,黑暗中窸窸窣窣的,有人影在朝他这边赶。   “时副所长?”来人在黑暗中吆喝了一声。   “你还跟我客气啥!”二叔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咳嗽了一声说。   “这不是不确定嘛。”对方说,走到他旁边。   二叔瞥了他一眼:“老熊啊,这么晚了还不睡。”   这壮汉是罐头厂的员工,叫熊彬,跟他差不多岁数,就住在附近,算是邻居,平时也经常一起打牌。   “你不也还没睡嘛!”老熊说,掂了掂手里拿的大斧头。   “这是干啥?”二叔问。   老熊抬起眼皮,半晌,才说:“你也听见了吧,夜里头的哭声,不然你也不会打信号。”   二叔默不吭声,心里却愈发惶恐震惊。   原来哭声不止他一个人听见了!   “我本来跟我婆娘躺被窝里睡得好好的,我俩都听见有人在哭,我还以为是我家娃娃要吃奶呢,结果仔细一听,那哭声不止一个人啊……”   老熊眉间拧起沟壑,表情凝重。   “我寻思这跟哭丧一样,岛上也没人死。就算死人,哪里又有这么大一群人给人家哭丧?这一寻思,就不得了了。”   两人四目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惊惧之色。   灾变后,岛上都没有葬礼一说了。   死人就直接烧了,骨灰一埋,或者洒进海里,哪里还有闲心思哭什么丧啊。   但这哭声,却是好像有人家刚死了人一样,尖厉的哭嚎声绵绵不绝,凄凄切切,悲惨至极,刺耳又野蛮,听了就不由得心里打颤,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你来了,那你家咋整?”二叔问。   老熊掂了掂斧头:“我家老大老二还在家里看着,没事儿。我看见你打的信号,估摸你可能需要帮忙,就跑过来了。”   二叔不由得感动:“行,那我就放心了。”   “你别操心我。”老熊朝他身后瞥了一眼,“你们家小子呢?”   二叔清了清喉咙,声音有点得意:“去船上了!”   老熊一听,眼中就带上些许羡慕,“你侄子就是有出息,不像我家老大老二,天天就知道玩……”   “害,你们家老大老二也好!跟你简直一个样!看着就壮!”二叔回道。   说话间,手电筒亮着,有又两个人过来了。   这两人也都是五十多岁的汉子,住在附近,跟二叔平时关系也不错,看见打的信号就来了。   这种手电筒信号是岛上传递消息的方式之一,表示附近有异常,警告大家保持警惕,不要轻举妄动。   当然,有能力有胆量的人,也可以主动带上武器到信号点汇合,聚集在一起商量如何解决异常。   “就咱们四个?”二叔望了一圈,问。   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只来了三个人,加他一起一共四个。   “就咱们了,其他人都在屋里躲着呢。”一个瘦高个男人说。   四人望了望黑暗的小路,星星隐殁,周遭荒颓寂静,连虫鸣也没有,万籁俱寂。   偶尔有凉风吹过,后脑勺和脊背就猛地蹿上一阵凉意,身体打了个哆嗦,就隐隐约约听见了风中传过来的哭声。   一阵一阵的,一群一群的,有非人的东西在哭丧,而这脏东西哭的对象,肯定也绝非人类。   听着这哭声,四人面面相觑,眼神冷冽,二叔打了个手势,捡起手电筒,锁上门,便喊其余三人跟自己走,一起朝着哭声的方位走去。   诡异放任不管,很可能会害人。   但是贸然惊动诡异,也可能会触发诡异的攻击。   既不能不管,也不能惊动,就需要有经验的老手去探查情况。   岛上虽然有巡逻的治安官,但治安官都是年轻人,也需要他们支援。   他们四人岁数大,都是有经验的人,从灾变前一直苟活到现在,也经历过无数惊险。   所以,这次夜间突然冒出的诡异,就将由他们去调查清楚。 第56章 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跟随地下珊瑚的指引, 胡琅一直走到那座废弃的村庄。   最开头是几间摇摇欲坠、快要坍塌的破屋,胡琅小心翼翼地前进,穿过房屋废墟, 便是一个拐角,他绕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茂密的桃花林红压压一片朝青黛的山影和黑蓝的海岸线扑去,艳红的桃花垂挂枝头, 沉沉地开着,迎来送往, 浓郁逼人的花香便飘了过来,令人头晕目眩。   现在这个时间,桃花应该早就凋零了才对。   胡琅攥紧手指,心中一阵发冷。   太诡异了。越美丽诡谲的景象往往蕴藏着越危险的怪物。   有那么一瞬间, 他想后退逃回船上, 但最后他还是鼓起勇气,朝前踏入这诡异的景色之中。   桃花树生长在荒芜的小路和废墟之间,耸峙入云, 粗壮繁茂,不像是一朝一夕就能长成的。有些甚至生长得过于旺盛,以至于连房屋都被撑破, 瓦片和砖块都被粗枝大叶压倒在地面。   胡琅在其中穿梭,昳丽的花枝叠颈而眠,桃花盛开,脚下的珊瑚还在往前蔓延,最终指引他来到一棵巨大的桃花树前。   这桃花树有三层楼那么高,主干有一人环抱粗细,看起来格外粗犷。胡琅走到树下, 他的珊瑚也在这一地点停下了。   难道时林遥被埋在了地下?   不敢轻举妄动,胡琅盯着桃树观察了片刻,才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   这符箓是他从许清明那里买来的,许清明不仅是船医,也是道士,他的符箓在船队里非常受欢迎。   胡琅经常会用自己的珊瑚跟他交换符箓,这些符箓用来对付诡异比枪更好使。   将符箓贴在桃树上,符箓迅速燃烧,连带着整棵桃树也燃烧起来。   果然是诡异!   看见这一幕,胡琅眼眸逐渐变得幽深。   难道这个村庄的桃树都是诡异?这也太离谱了!这座小岛上究竟有什么东西?!   按道理来讲,想要供养这么多诡异,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能量。   所以,诡异众多的岛屿,往往是无人岛。   因为资源不够,就算有人在岛上生存,也会迅速被诡异猎杀化为养分。   但眼前的景象则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整棵桃树在眼前熊熊燃烧,热浪翻滚,胡琅后退了几步,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嚎叫,倏地刺破耳膜,让他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巨大的音浪让他难以忍受地捂住耳朵,脚边一阵窸窸窣窣,他低头一瞧,杂草丛生的地面竟然多了一颗颗桃子。   桃子?桃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迷惑地看向桃树,一颗颗人头大小的桃子从桃枝上如水滴般凝结而出,掉落在地,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胡琅立刻掏出符箓往桃子扔去,同时生成珊瑚围绕在自己周身形成屏障。   可是,窸窣之声不减反增,越来越多的桃子从树枝跌落,一颗又一颗,将周围的空地全部填满。   这桃子颜色粉白,鲜艳欲滴,其中一颗被符箓击中,瞬间燃烧,爆发出人类哭嚎般痛苦的尖叫。   这时,胡琅才看清那桃子的真实模样,那被火烧的桃子睁开了粉白的眼皮,扭曲了面容,赫然露出一张人脸。   整颗桃子就是一颗人头,而桃子下面的肉色叶片则是萎缩的四肢。被火烧的人头桃在尖叫中四处逃窜,浓郁的桃肉香味和腥臭的腐烂味就齐齐从它体内冒了出来。   然而,其他桃子不仅没躲开,反而挪动着,一拥而上,将它分食殆尽。   短短几秒,这颗人头桃就被其他桃子给吃光,连桃核都没剩下。   吃完同类,剩下的几百颗人头桃睁开眼睛,扭曲贪婪的脸庞就转了过来,咧开吸盘一样的嘴,全部对准了胡琅。   冷汗从额头滑落,胡琅皱紧眉,心中顿时无比后悔。   果然跟时林遥呆在一起就会倒霉!那家伙就是他的灾星!   他就不应该答应跟过来。他本以为这座小岛上的诡异都是小角色,可现在,他脸色煞白,指尖发冷,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眼前这些踏马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强压住心中的恐慌,胡琅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箓洒在桃子堆里,在珊瑚的掩护下撒腿就朝外跑。   简直要疯了!留在这里绝对会被桃子吃掉!   压根顾不上找时林遥,胡琅脑子里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逃命!   可能是他放火烧桃树的行为引起了众怒,他沿着来时的道路朝村外跑,却发现怎么都逃不出去。   是鬼打墙!   胡琅停下脚,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这里。   也就在这时,身后追赶的人头桃追了上来,一口咬上他的右胳膊。   胡琅左手一划,噗嗤!左手五根手指瞬间化为锋利的红色刀刃,将整颗人头桃削成两半。   人头桃裂开,掉落在地,从中间流出粉红色的浓稠腐臭物质。闻到这种臭味,呕吐感就涌了上来,胡琅厌恶地避开,右手的手指也化为珊瑚迅速展开战斗。   手起刀落,挥舞砍杀,寒光闪闪,飒然成风。   每一次动作,都有数颗人头桃被他杀死,而被杀死的人头桃,也都会被同类吃掉,变成同类的血食。   战斗持续了十几分钟,胡琅累得气喘吁吁,身边的人头桃却没有减少的趋势。   胡琅眼神一凝,看向四周的桃树。   是桃树在不停催生人头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最后杀掉几颗人头桃,胡琅调转方向,朝之前被他焚烧的那棵大桃树跑去。   既然无法原路返回,那他就朝前走,他记得之前看到过,这个村庄东部似乎就是海岸线。陆路不通,那就只能走水路了。   踩在珊瑚上跑回大桃树附近,胡琅正准备绕过桃树继续朝海边前进,脚下却忽然停住。   空气颤动,沉闷的钟声倏然在耳畔响起。   他定睛一看,原来在被他焚烧的那棵大桃树的树枝上,竟然挂着一口大铜钟。   只不过之前桃树的枝叶太过繁茂,挡住了铜钟,才让他没有发觉。   夕阳西下,落霞漫天。黄昏将桃花尽数染成血红色,而这突然响起的诡异钟声还在暮色中悠悠回荡。   “鞋——鞋——”   在钟声的余音里,胡琅模糊之中听见女人娇弱的呼唤声。   “鞋……鞋……鞋……”   就像是一个妙龄少女在寻找自己的鞋子,这声音很轻,近乎呢喃,却让胡琅汗出如浆,脊背寒毛直竖。   “你看到我的鞋了吗?”一股寒气在耳边吹起。   胡琅浑身如坠冰窖。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双脚附近,又多了两只小巧玲珑的脚掌。   只不过这两只脚掌,只有一只穿了绣花鞋,而另一只则裸露在外,红彤彤的像是包裹着一圈红绸。   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脚掌上的根本不是什么红绸,而是剥落翻开的一圈圈烂肉,零零碎碎地悬挂在骨头上,像是给骨头镶了一层红色毛边。   “喂,你看见我的鞋了吗?”   耳边又响了一句,胡琅想立刻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像沉重的铜钟一样被定在了原地。   钟声还在回响,响彻整座村庄。   在这钟声的震慑下,地表的人头桃都不敢窸窸窣窣地跑动了,全部沿着树干和树枝爬回了枝头,伪装成桃子安安静静地藏了起来。   “你看到我的鞋了吗?”   背后又重复问道。   胡琅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嘴巴也张了开来。   他费劲全身力气举起手指,准备召唤出珊瑚掩护自己。   但是,就在脚下的珊瑚刚冒出一个尖儿的时候,他的脚踝忽然传出锥心的疼痛。   他眼睛圆睁,震惊地低下头。   脚掌齐根而断,一双皮肉绽开的苍白的手抓住他的脚,就把两只穿着鞋的脚掌给抽了出来。   天旋地转,剧烈的疼痛刺激得胡琅猛地朝前一扑,身体被珊瑚接住,不至于倒地,但他脚踝以下的部位却已经消失,只余断裂的骨茬和汩汩鲜血不停朝外涌出。   胡琅咬紧牙,疼得直打哆嗦。   而他面前锈迹斑斑的大铜钟底部,则有两只细长的胳膊,抓住两只鲜血淋漓的脚掌缓缓朝回缩。   最后,胡琅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鬼手将自己的脚收回铜钟内部。   “当——”   铜钟又从内部敲响,胡琅身体颤抖,恍惚中感觉敲钟的工具就是自己的脚掌。   钟里的女鬼正穿着自己的脚敲钟。   想到这个事实,绝望和恐惧就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钟声停止了。   太阳也落入了地平线。   天地顿时暗了下来。   胡琅坐在珊瑚上,看向自己断裂的脚踝。   太邪门了!这座岛的诡异绝对不是普通变异者能够应对的!   他性格傲慢,这也是因为他有傲慢的底气,在船队里,费因的实力排第一,那他肯定能排第二。   所以就算他的性格不讨喜,大家也敢怒不敢言,绝对不敢正面跟他硬刚。   攥紧拳头,几个呼吸过后,鲜血被止住,骨和肉蠕动,竟然开始缓缓生长。骨头是白色的珊瑚,而外部包裹的血管和肉则是红色珊瑚,最外表的皮肤则又被一层薄薄的黄白色珊瑚给裹住,最后生长出的脚掌已经跟原来无异。   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他的身体并非纯人类,而是血肉和珊瑚的结合体。   “还好我还能长出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胡琅庆幸地喃喃道。   换做其他人,早就失去了一双脚,直接倒在这里被人头桃吃掉了。   这才是珊瑚真正的作用,他的珊瑚可以化为自己的骨和血肉,就算受伤或断肢也不足为惧。   环顾四周,胡琅想了想,又将双脚换了个形状,长长的珊瑚破开脚掌扎向地面,他站起来,就像踩红色高跷一样在地面行走。   阳光快要完全消失,天色变得更加幽暗。胡琅看向桃树,发现人头桃已经全部消失。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而是加快速度朝海边走去。   人头桃躲起来,很可能是因为有更强大的诡异要过来,他再留在这里,说不定真的会死。   然而,他刚走出没几步,一阵阴风刮过,又送过来朦朦胧胧的诡异声响。   这风是从海岸吹过来的,而在风中,还夹杂着隐约的哭声。   听到这哭声,胡琅立刻止住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哭声由远及近,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这是许多人在哭,许许多多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就像一支队伍在缓缓靠近。   完了,现在该怎么办。   前面有哭丧,身边有女鬼,身后有鬼打墙,每一个都不是好解决的。   就在他犹豫之际,远方的哭丧队伍已经快要拐过山路转弯,出现在他面前了。   胡琅心中一颤,转身就要逃跑,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他的肩膀,吓得他反手就要挠上去。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胡琅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双手一把给拽到了黑暗里。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拉进一个树洞,这树洞一大半藏在地下,只露出三分之一在地面。   他忍不住抬起头,一看,浑身就僵硬了。因为他头顶正悬挂着一口大铜钟,而铜钟内部还挂有一双穿皮靴的脚,朝下方的草地一滴一滴淌着鲜血。   这双脚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正是他自己的脚掌。   脚上的黑色皮靴还在他在禺京岛买的。   胡琅胸口顿时涌出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这时,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蒙上他的双眼。   “别看了。”   同一时刻,一群哭声在二人头顶经过。   “呜呜——呜呜呜——”   二人屏住呼吸,一口气都不敢喘。这诡异的哭声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才缓缓消失,   眼皮上的手松开,胡琅侧头一看,正好对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哟,珊瑚,你是来救我的吧。”时林遥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听见他轻松的语气,胡琅心情麻木,再一次觉得喉口如焚,腥血甜腻。   “你一直躲在这里?”他咬牙切齿地问。   “是啊。”时林遥笑着说,“我被桃树妖怪的树根抓到地下,直接被拖过来困在了树洞里。本来我以为自己要被活活憋死,没想到桃树突然烧起来,我也被树根放开。但是火好大,吓得我赶紧躲在地下,等火灭了才敢出来。”   看见他安然无恙,胡琅木然抬起头,看着铜钟里自己的双脚,心情无比复杂。   “早知道我就多贴几张符箓,干脆把你烧死得了。”他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   为了救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他还白白丢掉了一双脚,差点死在这里。   他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后悔过。   “我钻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你的脚了,吓了我一跳。”时林遥说,“但是你的脚又长出来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胡琅没回答,只是钻出树洞,拍了拍屁股灰就要离开。   他绝对不要跟时林遥再扯上任何关系。   “等等!”时林遥突然拉住他的手。   “滚!别碰我!”胡琅甩开他的手,语气凶狠。“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别跟我走在一起!”说完,他就转身朝前跑。   但是,刚走出没几步,他的脚就顿在了原地,浑身也发起抖来。   因为在他面前,哭丧的队伍竟然还没走完,在贯穿整个村庄的小路尽头,在队伍的末尾,还有一抹小小的青色的影子在缓缓朝前走。   他的瞳孔不由得睁大,直勾勾地盯着那队伍末尾的青色影子。   那影子是人形,身上的青色丧服似乎是荷叶做的,它转身来,就露出一张竹叶青的吐信蛇脸。   眨眼间,这青影就瞬移到了胡琅面前,蛇嘴一张,小女孩般幽幽稚嫩的哭声就发了出来。   胡琅霎时面无死灰。   但他的耳朵又忽然被一双手紧紧捂住。   他不由得转动眼珠,就看见一缕金色缎带似的头发划过视野,将尾端缠绕的红筷子狠狠戳进青色蛇头。   噗嗤!   红色筷子插在蛇头正中央,蛇信像触手一样猛地吐出,就扑向胡琅面门。   哧!另一根红筷子直接插中蛇信。   蛇嘴发出尖锐高亢的哭声,顷刻就倒在了地上。   只见荷叶制作的青色丧服滑落在地,而在荷叶之中,一条竹叶青已经死透,身上还插着两根红筷子。   时林遥松开双手,将筷子拔出,又赶紧将蛇尸和青色丧服收了起来。   捡完装备,他抬起头一看,又迅速抓住胡琅的手,“快走!”   小路尽头又隐隐出现憧憧的青色影子,原来是刚才怪物临死前的哭声又把哭丧队伍喊了回来。   两人又钻回树洞。哭声返回,在头顶不依不饶地盘旋了好长一段时间。   等哭声彻底消失,时林遥活动身体,感觉四肢僵硬,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   树洞实在太小,塞两个大男人已经很拥挤了,两人连续几个小时保持一个姿势,实在是太煎熬。   “全走了吧?”他小声嘀咕,将头探出地面查看情况。   四周静悄悄的,连虫鸣都没有,只有苍白的月光洒在桃枝上,偶尔泄下一些斑点。   哭丧队伍已经彻底离开了,时林遥心中松了口气。   他缩回树洞,脑袋开始发光,照亮整个狭小的空间。   胡琅抬起眼,就看见时林遥淡定的表情,不知怎地,他紧张惶恐的心情也随之安定下来。   “我饿了,要不咱们把它吃了吧?”时林遥说,伸手举起手里的竹叶青。   这竹叶青蛇全身翠绿,有手腕粗细,蛇头已经稀巴烂,在他手里软塌塌的,像条绳子。   “你疯了?”胡琅啐道,“诡异你都敢吃!”   “它跟普通蛇差不多,看起来还很肥。”时林遥说,又掏出怀里的青色丧服,“但它披着丧服就能哭丧送葬,真是邪门。”   胡琅的视线移到他手里的丧服上,“把这东西给我看看。”   时林遥把丧服递过去。   “这种绿色叶子叫荷叶,荷叶,你知道吗?”   “废话!我又不是白痴。”   “但是你连凤仙花都不认识。”   胡琅额头暴起青筋,“你能不能闭嘴!”   时林遥乖乖住嘴。   胡琅检查了几遍,才说:“这不是普通的荷叶。”   “那这是什么?”   “这种荷叶摸起来很结实,就像人皮。”胡琅说。   时林遥拿回丧服,仔细一摸,才发现丧服内部确实非常柔软,摸起来有种人类皮肤的质感。   “是人皮和荷叶一起缝出来的。”他喃喃说。   所以竹叶青蛇披上丧服,就能变成人形的诡异,还能哭丧和送葬。   而之前粗略一看,整支哭丧队伍有几十只诡异,这么多诡异究竟是为谁哭丧?它们又要去往哪里?   想到诡异离开的方位,时林遥就惴惴不安。   万一这群诡异闯进安全区,那岛上的居民岂不是就会遇到危险。   胡琅看见他眉毛揪起来,顿时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冷哼一声,讽刺说:“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是先想想该怎么逃出这里吧!”   “你说得对。”时林遥收回思绪,将蛇尸和丧服放进背包,又从背包里拿出瓷碗。   “你往后让一让。”他指挥说。   胡琅皱起眉,只好缩起身体往后,给他腾出一点空间。   “你这是干什么?”   “立筷子,找出路。”   时林遥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往碗里倒满,随后便开始立筷子。   胡琅注视着他的动作,没有打扰他,静静等在一旁。   “东、西、南、北、东、西、南、北……”   这次时林遥还是占卜方位,而筷子在他念到“东”的时候立了起来。   “我们要往东走,也就是朝海岸走。”他说。   “你这真的准?”胡琅怀疑问。   时林遥看了他一眼:“你之前不也是要往海岸走吗?”   胡琅闭嘴不语。   他才不想承认是刚才的哭丧诡异给他留下了阴影。   这座岛太邪门了,遇见的每个诡异都非常棘手,他害怕再深入走下去,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他还年轻,还很惜命,还不想这么早就死。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才不想跟时林遥死在一块儿。   “别害怕,珊瑚,反正你的脚断了都能长出来。”时林遥开玩笑式地安慰说,指了指头顶的铜钟。   一双穿黑靴的脚还挂在那里呢。   胡琅的表情倏地变得扭曲。他恶狠狠地瞪着时林遥:“我又不能想长就长!而且,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至于断掉一双脚!”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见时林遥仰起头,用一种非常感动的眼神凝视他。   “谢谢你,珊瑚,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咱们以后就是过命的交情了,要死一起死,要活也一起活!”   胡琅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脚趾扣地,   虽然他的脚并没有着地,而是悬挂在铜钟里头。   “这个村子叫葛家村,朝外走就是东海岸,咱们一起过去吧,我来带路。”   “你怎么知道路?”   “我以前来过这里。”   “什么?”胡琅怔了怔。   这家伙来过这里,竟然还能活着逃出去……   “没错,我四月份的时候来过这里,那时候这边还不是这样,还没有桃树呢。”时林遥解释说,“当时我还被女鬼抓到蜃境里成亲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等等等等!”胡琅急忙插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你被诡异抓到了哪里?”   “蜃境啊,那里叫葛家大院,可大了。”时林遥用一种点评旅游景点的语气说。   胡琅打了个寒噤,心里猛然一黑。   我的老天爷!这座鸟不拉屎的小岛还有蜃境?!   “蜃境……”胡琅双唇微颤,面如死灰。   他还从来没进过蜃境,即使是他这种级别的变异者,也不敢贸然进入其中。   因为蜃境之中全部是诡异,平常遇见单个的诡异都难以对付,要是身处全部是诡异的世界,那才叫死无全尸。   回过神,他气急败坏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要是知道要进入蜃境,他就不会答应上岛了。   “你又没问我。”时林遥无奈地说,“而且蜃境也没啥大不了的,我在里头有认识的兄弟,你就放心好了。”   胡琅太阳穴突突地疼,真觉得这家伙脑子有问题。   还认识的兄弟,这笨蛋难道也是诡异不成?不然怎么能跟蜃境里的诡异称兄道弟。   “行了,不说了,咱们赶紧走吧。”   时林遥钻出树洞,伸手就要拉胡琅。   胡琅看见他的手,犹豫了一下,方才握住。两人站在地面,村庄废墟淹没在黑暗之中,桃花的香味还在空气中翻滚,让人头昏脑涨,不寒而栗。   “走了,这个方向。”时林遥的金色头发在黑暗中发出微光,照亮一小段路。   站在他身边,盯着他发光的皮肤和脑袋,胡琅眨了眨眼睛,心底的恐惧仿佛也被这亮光驱散了。   “你不害怕吗?”跟在时林遥身后,他忍不住问。   时林遥回眸看了他一眼,双唇一抿,笑道:“怕又没用,而且不是还有你吗?我看见你召唤的珊瑚了,你那么厉害,有你在身边,就不怕了。”   看见他那双镇定无畏的眼神,胡琅抿了抿嘴唇,心底的茫然和恐惧就变成一团热气逐渐蒸发了。   是啊,这混蛋都不怕,那他凭什么要怕!   他绝对要活着走出这座岛!   ……   另一边,时二叔带领的四人小队还在安全区巡逻。   他们先是找到了夜间值班的治安官。   “副所长!”看见他,巡逻的两个年轻人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直接飞奔到他面前。   “情况怎么样?”时二叔问。   两个治安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才缓缓说:“我们在巡逻的时候听见了哭声。”   “我们都听见了。”老熊插嘴说,“别说废话了!说重点!”   治安官咽了口唾沫,“原来大家都听见了……是的,安全区还没进诡异,哭声是从东北边的寡妇山里头传过来的,而且我感觉哭声越来越近,听起来好瘆人。”   “没人出门吧?”时二叔又问。   “没有,这种情况谁敢出去啊!”   “我就是害怕这哭声迷惑人,喊人去送命。”时二叔说。   “应该不会吧,岛上的人估计都听见了哭声。”一个治安官惨白着脸说。   “这可不一定。”瘦高个男人说。   时二叔看向他:“老葛,你有什么想法?”   这瘦高个男人姓葛,所以大家都喊他老葛,是岛上的一个普通农民,偶尔也会去海边拾荒。   “我们这边距离寡妇山最近,要是诡异从山里出来,最先受影响的应该是我们。”老葛说。   他的田地就在安全区北边,也靠近寡妇山,对这一片的地形最清楚了。   “你说的对,但这事儿可不算我们的私事,是整座岛的事情。”老熊说,扭头去看治安官,“你们通知治安所和韩岛长了没有?”   “通知了。”治安官回答,“他们也在商量对策。但是警戒装置还没预警,可能诡异不会闯进来。”   “那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时二叔说。   “那现在怎么办?”治安官说。   “继续巡逻,让大家关好门,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寡妇山那边的警戒装置你们确认了没有?”时二叔问。   治安官摇摇头。   他们实在是害怕,不太敢过去。   “那我们四个就先去远远瞅一眼,瞅完就回来。”时二叔说。   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时二叔率领的侦查小队就朝东北方向赶去。   这一夜,注定是不安宁的一夜。   岛东部的整片聚居区都听见了半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   方安娜跟妈妈一起躺在被窝里,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强迫自己不去听那诡异的哭声。   而王泽瑞也躲在衣柜里,耳朵堵着自制耳塞,吓得魂不守舍,双眼无神。   老天爷,前段时间才刚来过诡异,现在怎么又来了!   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王泽瑞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宝贝,一本发黄的性感美女杂志。   他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他才不想死呢。   紧紧抱住自己的宝贝,王泽瑞在心中默默催眠自己,强迫自己忽视耳边萦绕的诡异哭声。   淆阳岛医院也听见了哭声。   乔医生披上外套走出自己卧室,刚走到走廊,就看见谢庆轩也走出了病房。   “乔医生,我出去一趟。”   谢庆轩走到他身边说。   乔医生眯起眼睛瞥了他一眼:“去找人?”   “是的。”   “找谁?”乔医生随口问。   这一问却把谢庆轩问住了。   乔医生嗤笑一声,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红色药剂。   “给,遇见危险可以打这个。”   “这是什么?”谢庆轩接过药剂问。   “它可以让你的变异在短时间往上跨越一个层级,但只能持续半小时,而且有很强的副作用。”乔医生说。   “好……好吧,谢谢,乔医生。”   谢庆轩将药剂装进口袋。   如果真到了生死存亡时刻,什么副作用都比不上保命重要。   趴在二楼走廊,望着谢庆轩离开,乔医生打了个哈欠,转身准备回房间继续补觉,就看见马瑞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乔、乔医生……这是咋回事?我好像做了噩梦……”马瑞战战兢兢地说,“我这是在做梦吗……”   “不是做梦。”乔医生转头看他,眼珠黑漆漆的,“你听见的是诡异在哭。”他微微一笑说。   马瑞一听,天塌一般地怔住了。   “怎么?你也要出去找人吗?”乔医生开玩笑问。   “不不不……”马瑞赶紧后退,兔子似的逃回自己病房了。   乔医生嘿嘿一笑,也回到自己房间继续睡觉了。   夜色中,谢庆轩走在小路上,步伐匆匆。   他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先去了苗芳老师家,也就是自己前女友家里。   但是,到了苗芳家门口,他却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苗芳家门紧闭,他在原地查看了一遍,确认无碍,才转身离开。   哭声是从北边传来的,苗芳跟自己的姐妹住在一起,家在最南边,应该没什么问题。   而且……他们已经分手了。   想到这,谢庆轩就心情惆怅,隐隐作痛。   分手之后,苗芳一次都没来看过他,而他一直住在医院,这还是他第一次出门。   听护士说,岛上都传言他已经死了,几乎没人认为他还能活着走出医院。   攥紧拳头,谢庆轩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朝一个方向奔去。   他前往的地方,赫然是时林遥家的位置。   还没走到时林遥家,他就在路上遇见了一群人。   “你是谁?”时二叔手电筒一照,看见他黄黄的双眼,吓了一大跳。   “是我,谢庆轩。”   “啥?你不是死了吗?莫非是鬼?”老熊警惕地举起斧头。   “没有,我没有死。”谢庆轩赶紧解释说。   时二叔放下手电,“别急,老熊,这小子没死,他只是一直在医院。”   谢庆轩走到四人跟前,四人仔细端详了他几遍,才敢确定他是活人。   “我听说你被海兔子咬死了。”说话的是老李,也是四人小队的最后一个人,个子有点矮,是岛上的木匠。   “是的,但是我在医院治好了。”谢庆轩解释说。   “你眼睛咋都变成黄的了?跟狼一样。”老熊好奇问。   谢庆轩摇摇头:“说来话长。”   “行了,现在不是唠嗑的时候,小谢,大半夜的你准备去干啥?”时二叔问。   谢庆轩说:“我准备去找时治安官,我半夜听见了哭声,就准备去他家找他。”   “找我们家小遥?”时二叔打量了他几眼。   “是的,时治安官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就是他的了。现在岛上有危险,我准备去保护他。”   “你这小子还怪讲义气的!”老熊称赞说,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你有这个心思就够了。”时二叔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们家小遥在船上,很安全,你就不用操心了,快回医院吧。”   “在船上?”   “是的,他昨天就上了商队的船,白天回来一趟又走了。”   “那好吧。”谢庆轩点点头,有点失落,但心里也踏实了。   船上无疑是最安全的,时林遥在船上,也就不需要他保护了。   “不过……你是变异者,干脆跟我们一起吧!”说这话的是老李。   “你们要去干什么?”谢庆轩问。   时二叔回答:“我们去检查警戒装置,顺便看一下哭声究竟是啥东西发出来的。”   “那我跟你们一起。”谢庆轩立刻说。   虽然时林遥不需要自己保护,但现在二叔需要。时林遥的二叔就是他亲二叔,他也必须得跟上一起。   “你小子!真不错!”老熊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有胆量,不像我们家小子只会在家里当缩头老鳖!”   “您过奖了。”谢庆轩腼腆道。   于是,四人敢死小队变成五人敢死小队,继续朝寡妇山奔去。   ……   韩斌躺在家里睡得好好的,就被吵醒了。   吵醒他的不是哭声,而是他小女儿的声音。   “爸——妈——”   夫妇两人从被窝里钻出来,就看见小女儿穿着睡裙站在门口。   “哎哟我的天!”韩斌吓了一跳,心脏都猛烈跳了几下。   这小妮子黑发长长的,披在前面,还穿着白色的睡裙,站在床边,大半夜的看一眼都快把他魂儿吓飞了。   “玥玥,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在自己房间好好睡觉?”韩斌的老婆王雪梅坐起来呵斥说。   “爸,妈,什么时候了还睡?”韩玥玥翻了个白眼,“你们都不嫌吵吗?”   “吵什么?”王雪梅板着脸说。   “有哭声,好多人在哭。“韩玥玥说。   “啥?”韩斌又是一惊。   此时,房间外灯光亮了起来,他们大儿子韩奕乾也走进卧室,脸色阴沉。   “爸,不好了,岛上又出现诡异了。”   韩斌失声抽了口凉气,立刻变了脸色。   呆在床上愣了几秒,他才奋力起身,压下涌来的晕眩感。   这究竟是咋回事?前段时间不是刚打走一只诡异吗?难道又来了一只?   这也太古怪了!   穿好衣服,他也顾不上安慰小女儿,赶紧喊人就进书房商量对策了。   在他身后,王雪梅也起来了,抱住韩玥玥,脸色也非常难看。   “我都说过不该来这座岛……”她嘴里怨恨地念叨着。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韩奕乾叹息一声,又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57章 寡妇山里的大青小青   谢庆轩跟时二叔等人一起走小路前往寡妇山。   离开岛上聚居区之后, 这一片全是田野,大路没有,只有人脚踩出的弯弯曲曲的小路, 横亘在一座座废墟之间。   “哭声越来越清楚了。”老熊忍不住嘀咕,手里的斧头也握得更紧了。   谢庆轩眉头紧皱,黄色狼眼一眨不眨地直视前方,注意着四周的一举一动。   他算是小队里实力最强悍的。   如果遇到危险, 那他必须要第一个顶上去,保护其他人的安全。   “这么多哭声, 是在哭丧,但是哭的内容听不清啊,一直在呜呜乱叫,跟狼羔子嚎一样。”木匠老李喃喃说, 说罢, 他还斜瞅了眼谢庆轩,“莫怪,我不是在说你。”   谢庆轩摇摇头:“我也不是狼。您说得没错, 那种叫声跟野兽很像。”   “难不成是山里的猛兽成精了?”老葛嗫嚅道,表情是最凝重的。   时二叔问:“老葛,你发现了什么?”   老葛抬起头, 看着黑暗中静静矗立的寡妇山,方道:“是葛家村。山那头就是葛家村。我怀疑这群哭丧的怪物是从葛家村里走出来的。”   “什么?”众人心中悚然一惊。   “你怎么这么肯定?”时二叔继续追问,心里也慌乱起来。   他想起四月份时林遥被抓进葛家大院的事情,听说葛家大院里都是鬼怪,要是里头的诡异全部跑出来,那整座岛的活人岂不是都要被吃光了。   “灾变以前,我就在县文化馆上班, 而且我也是葛家村走出来的,当然知道不少东西。”老葛慢慢说,声音非常凝重,“这哭丧让我想起来一种妖怪,叫大青小青,又叫大黑小黑。小时候村里就有这种故事,说在山野里走路,要是遇见不认识的哭丧的队伍,千万不能靠近,必须要躲远。因为它们压根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就是死人?”老熊问。   老葛摇摇头:“也可能不是人。”   听完他的话,众人脊背都凉飕飕的。   这次真的是撞诡异了啊!   “在这儿害怕也没用,继续走吧。”时二叔果断地说。   “好。”众人点点头,只得加快脚步前往寡妇山。   夜色苍茫,一阵冷风狠狠地扫过,雾气四散,整片山林都变得模糊朦胧。   五人已经进入寡妇山,此时已经快要赶到警戒装置附近。   “就在前面了。”时二叔说。   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山路前进,时二叔打头,谢庆轩紧随其后,不久之后,时二叔停脚,整条队伍也停了下来。   “好了,前面就是‘黑色电线杆’了。”时二叔说,回头看向谢庆轩,“你用你的眼睛帮忙看看,电线杆还是好的吗?”   “好的。”谢庆轩点点头,便绕过他走到队伍最前头。   原本岛上的能源在击败44路公交车的时候已经用光了。   幸好最近商船到来,才及时为岛上的“黑色电线杆”补充了能源。   要不然,时二叔真不敢想象他们该如何阻挡安全区外诡异的入侵。   谢庆轩站在山腰上,眼前是一大片茂盛的黑色山林,而在山林深处,有数根黑色的不起眼的杆子,隐藏在茂盛的枝叶下面。   “没有异常。”谢庆轩一边检查一边说。   “好,那你再看看有没有古怪的东西。”时二叔继续说。   谢庆轩又继续扫视整片山林。   经过变异,他的视力非常好,即使在夜间也能看得非常清晰。   “我没发现古怪,但是……”   “但是什么?”时二叔问。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谢庆轩低声说。   实际上,自从踏进寡妇山,他就感觉非常不舒服,就仿佛有诡异一直跟在他附近,如影随形,让他心里非常不安稳。   老葛眉间皱起沟壑,手里的柴刀也随着绷紧的身体微颤。   “小谢,把你瞅见的东西全部讲出来。”他突然说。   山林安静得出奇,只有冷风偶尔拂过山岗,树叶簌簌作响,若隐若现的哭声在风中飘荡。   谢庆轩停顿了几秒,道:“我看见了松树、安全区的警戒装置、猫头鹰、蜘蛛、黑木耳、岩石、荷叶、山毛桃……”   “等等!”老葛突然打断了他。   “怎么了?”时二叔纳闷问。   老葛舔了舔嘴唇:“荷叶?寡妇山哪里来的荷叶?我前几天来这边采中药的时候,咋没看见过荷叶……”   谢庆轩怔了怔,“荷叶不就在我们脚边的沟里面吗?”他伸手便指向山沟,眸子也顺着手指扫向那里。   众人皆沿着他的视线看去。   山沟里头,确实有一群绿油油的模糊的荷叶。谢庆轩收回手,正准备挪开视线,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荷叶晃动了几下,底下一张鬼脸一闪而过。   他瞬间打了个哆嗦。   一种极其糟糕的感觉涌上喉咙。   他扯开嗓子,喊道:“荷叶有古怪——”   话还未完,队伍里一个人就直挺挺地栽倒了。   “老葛!”时二叔大吼一声,赶紧搂住了他。   只见老葛直板板地躺在他怀里,双眼圆睁,盯着虚空发出无声的尖叫,整个人就像失了魂儿一样僵直住身体。   “青……青……”   老葛嘴里还呢喃着不连贯的话,时二叔吓得捂住他的嘴巴,甫一转头,就恰好跟一张脸打了个照面。   这脸布满疙瘩,俨然是个老太婆模样,矮矮的,小小的,佝偻身体,头顶还戴着一顶小帽。细细一瞧,她身上穿的是绿色的荷叶,头顶的帽子实际也是荷叶做的。   疙瘩脸老太婆张开嘴,伸出一条长长的黑色舌头,在舌头尖儿上,又有一个小疙瘩。   时二叔忍不住一瞥,那小疙瘩赫然是一颗人头的模样!   噗嗤!   在疙瘩脸老太婆张嘴的同一时刻,它嘴里的黑舌头也飞了过来,卷住了老葛的脑袋。   “老葛!”时二叔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暴喝,挥起手里的砍刀就朝舌头劈了下去。   唰!   然而,斧头劈了个空,时二叔手持砍刀,就看见黑色舌头猛然缩了回去,如一道黑色闪电,速度之快让人压根来不及反应。   疙瘩老太婆站在原地,收回了自己的舌头。   它的舌头在空中飞舞了几圈,才摇摇晃晃地落回到自己头顶的荷叶上。   舌头尖儿放在青色荷叶帽子上头,而尖儿上的小人头,已经变成了一颗大脑袋。   这脑袋,就是老葛的脑袋。   时二叔放下砍刀,两眼怔怔发呆。他低头看向怀里,老葛热乎乎的尸体还躺在那儿,但脖子已经破了个大洞,脖子上的头颅也已经不翼而飞。   鲜血朝外冒,疙瘩脸老太婆的荷叶帽也很快就装了一大碗冒热气的血液。   “吸溜吸溜——”   荷叶帽上,黑舌头尖儿上,老葛的脑袋还睁着眼睛,忽然张开嘴,伸出红红的舌头,就开始吸溜荷叶里自己的血。   “吸溜吸溜——”   “呜呜——呜呜——”   深夜,阴森诡谲的山林中,吸血声和哭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萦绕在尚还幸存的四人周围。   众人僵在原地,皆不敢乱动,用最大的力气克制内心的恐慌。   这种时候要是鲁莽行事,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死得比老葛还要凄惨。   虽然心中悲痛万分,但他们也只能咬紧舌头维持残存的理智,不让自己在这里被恐惧打倒。   面前的疙瘩脸老太婆还在喝血,它身后是山沟,沟里的荷叶随风摇摆,但并没有像它一样跑到人面前。   时二叔掏出枪,跟谢庆轩交换了眼神,又跟老李和老熊打了个手势。   这表示等会儿他和谢庆轩打掩护,老李和老熊先走,大家一起逃跑。   他们先干掉疙瘩脸老太婆,趁其他诡异还没苏醒,就赶紧逃。   嘭!   子弹正中疙瘩脸老太婆的嘴巴,直接击中了那条黑舌头根部。   嘭嘭!   时二叔又连开了两枪,转身就迅速朝外逃。   四人在山林中惊慌逃窜,谢庆轩跑在最后,一边跑一边回头观察背后的动静。   只见中了子弹的疙瘩脸老太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它低着头,荷叶帽歪了下来,里头的血液也全部洒了,哗啦哗啦地朝外流。   血流完之后,疙瘩脸老太婆张开嘴,一种幽幽的、刺耳的哭嚎声就从它身体里发了出来。   像是受到某种召唤,整座寡妇山也翻涌起波涛般的哭声,一阵接一阵,一浪高过一浪,直接朝四人席卷而来。   四人一路狂奔出山。山路崎岖,各自惊慌逃命,顾不上其他人。等时二叔停脚歇息,朝前一瞅,朝后一瞧,偌大的林子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完了,他们什么时候走散的?   时二叔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出发前都说好了,不管遇见什么,都不能分开。他们都是有经验的幸存者,没一个是毛头小子,都知道越危险越不能落单。   四个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诡异,要是落单,哪里还有生存的希望?   可现在……时二叔咽了口唾沫,定睛看向周遭的景色。   如果不是意外走散,那他们就很有可能是遭遇了鬼打墙。   不敢留在原地,时二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也就在这时,阴风乍起,寂静的山林就不知不觉地飘起一层滴答的浓雾,宛如一条冥河幽幽飘过整座荒山。 第58章 蛞蝓狼大战哭丧鬼   夜色深沉, 缭绕的湿雾爬上凄凉的树梢,时二叔在林间小心翼翼地行走。   此时距离进山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他依旧未走出寡妇山的地界。   身后传出沙沙声。   时二叔猛地转头, 一只野兔飞快蹿过,吓得他一哆嗦,又猛地松了口气。   但是,兔子刚逃走, 耳边又传出一阵咔咔嚓嚓的树枝断裂的声响。   时二叔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举起枪躲到灌木丛后面。   雾飘起来了, 凄惨诡异的哭声也随之飘荡。   一队怪异的青色缓缓出现在时二叔眼前。   哭声就是从这些青色的鬼影中传出的。   1、2、3……时二叔努力藏起自己的身体,数着队伍的青色影子,越数越感到心惊。   寡妇山里竟然藏着这么多诡异?!   这些诡异究竟是如何悄无声息地闯进安全区的?   粗略数了数就有几十只,形态大小不一, 但身上均穿着荷叶材质的青色丧服, 就像是故意装扮成人的样子。   夜色太深,时二叔不敢仔细看它们的模样,也看不清, 但他知道,荷叶底下藏着的,其实是一只只不可名状的怪物。   送葬队伍缓缓经过时二叔跟前, 时二叔全身都躲藏在灌木丛里,只留下一双眼睛从缝隙悄悄查看动静。   青色鬼影一个接一个排成列,蜿蜒在山岚之中。在队伍末尾,时二叔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的心顿时一颤。   因为这脸正属于被害的老葛,他的头仍旧被那只癞头蟾蜍一样的诡异顶在荷叶上。   看见那只熟悉的诡异,时二叔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对方发现自己。   然而, 当疙瘩脸老太婆经过他面前,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朝时二叔的方向猛地转过了头。   时二叔睁大眼睛,就看见它头顶的老葛,也缓缓转过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朝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渗人的阴笑。   噗嗤!   一条舌头朝时二叔刺来,时二叔低头躲过,舌头就刺中树干,刺啦扯下一大块树皮。   翻出灌木丛,时二叔撒腿就跑,但哭丧的诡异已经全部发现了他,齐齐朝他转身,嘴里就发出比野兽吼叫更可怕的哭嚎之声。   “完了完了……”时二叔连射几枪,射空了子弹,拼尽全力就朝前跑。   一只诡异朝他的后背猛扑上来,就在它快要抓住时二叔脖子的时候,一把斧头忽然从山林中飞出,唰地将诡异击倒在地。   “二叔!”谢庆轩一个箭步蹿出,抓住时二叔的胳膊就朝外跑。   “小谢……”时二叔喃喃道。   “快走!现在整座山已经被诡异占领了!”谢庆轩低声说。   谢庆轩的狼眼可以勘破迷雾,所以不惧鬼打墙,两人一路狂奔,很快就逃出了寡妇山。   出山之后,谢庆轩停下脚。   “二叔,你快回去报信,让大家全部做好战斗准备。”   “那你呢?”时二叔回头问。   “我在这里拦着,免得它们出来害人。”谢庆轩说。   诡异已经被激怒,要是他们都离开,诡异很可能会被引出寡妇山,跑出来袭击其他人。   “那好,你在这里等十分钟就行,我回去喊人过来帮你。”时二叔立刻说,转身就迅速离开。   谢庆轩是变异者,时二叔相信他的能力。再加上这边距离聚居区不远,要是跑得快,很快就能找到人回来支援。   送走时二叔,谢庆轩回头看向笼罩在迷雾中的寡妇山,提脚再次踏入其中。   这次他想试试能不能找到走散的老李和老熊。   但是,刚踏入寡妇山,他的脊背就瞬间蹿上一阵寒意。   头顶有窸窣之声,他抬手一挡,双手抓住那东西就猛地摔在地上。   “咿呀——”   被他攻击的怪物发出尖锐的嚎叫,在地上滚了一圈就消失不见。   谢庆轩眯起眼睛,刚才那诡异的叫声听起来很像蝙蝠,荷叶下一闪而逝的脸也像是蝙蝠脸。   难道送葬的大青小青都是畜生?   来不及细想,因为下一波攻击已经迅速赶到。   嘭嘭嘭!   手里的斧头劈砍上朝他冲上来的诡异,每一招都正中要害。   他的狼眼可以让他清楚看穿攻击的路线和敌人的要害,让他的身体提前闪躲,再以最快的速度给诡异致命一击。   但是,山里的诡异还是太多了,一只接一只地冲上来,其中不乏类似疙瘩脸老太婆那样的古怪存在。   谢庆轩靠在树后,气喘吁吁,他抬起手臂,手上一个狰狞的伤口朝下不停淌血。   这是刚才被诡异袭击造成的伤口,耳边的哭声越来越响,谢庆轩甩了甩脑袋,头晕目眩,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在这哭声中逐渐变得模糊。   哭声会让理智下降。   谢庆轩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乔医生递给他的药剂。   紧急关头,他也顾不上什么副作用了。如果不打药剂,被诡异的哭声迷惑了心智,那他很可能就要折在这里,再也无法走出这片山头了。   将药剂全部打进身体,诡异也再次扑来。   谢庆轩挥起斧头用力一砍,咔嚓,斧头砍到某种硬物,从他手中被猛地拽了出去。   身体开始发热,谢庆轩呼吸沉重,定定地看着刚才袭击他的诡异。   是那个疙瘩脸老太婆。   刚才斧头是砍中了老太婆舌头尖的人头,并没有给这只诡异造成伤害。   而现在,黑舌头在空中甩了几圈,就猛地刺向谢庆轩。谢庆轩躲闪不及,直接被舌头缠住,他拼命挣扎,舌头却越缠越紧,就仿佛被一条巨蟒缠住似的。   这时,体内的药剂也逐渐发挥了效果。   身体越来越燥热,某种力量冲破桎梏,源源不断地朝外涌出。   谢庆轩咬牙忍耐,被缠住的快要窒息的感觉在这种燥热中逐渐消散。   啪叽!   疙瘩脸老太婆的舌头松开,一大坨软塌塌的东西从舌头中间滑到了草地。   谢庆轩迷茫地抬起头,又低下头瞅了瞅,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掉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手想捞起衣服,但刚一动作,便意识到不对劲。   自己的手怎么消失了?   瞳孔地震,他仔细观察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竟然四肢着地,变成一种野狼一样的形态。   但这又不像是野狼,因为他体表皮肤并非生长毛发,而是变成像蛞蝓一样软软的果冻般的嫩肉,呈现一种棕黄色。   试探性地走了一步,身体轻飘飘的,头上似乎还长出了一对分叉的触角,让他的五感变得更加清晰。   震惊之余,前足分泌了一些黏液,让他在草地上的行动变得更加顺畅。   乔医生说这药剂可以让他的变异更上一个层次,难道这就是他变异的下一阶段吗……   被海蛞蝓袭击的阴影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而他现在则是自己变成了海蛞蝓,不,应该叫做蛞蝓狼才对。   从惊吓中回过神,谢庆轩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新形态。   值得庆幸的是,变身成为蛞蝓狼之后,他的行动非常灵敏,防御力也大大增加,不管黑舌头如何攻击,他都能提前躲开,即使被缠住,身体分泌的黏液也可以让他滑出去。   嘭!   爬上树,然后从高处降落,直接将身子底下的诡异压倒,谢庆轩又操纵身体飞一般地朝寡妇山外逃去。   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他不能恋战,必须要在药效消失之前离开此地。   啪叽!啪叽!   于是,寂静的黑夜,一只棕黄色的蛞蝓狼,正移动身体灵活地穿梭在浓雾弥漫的山野之中。   ……   另一边,海精灵号也收到了淆阳岛发来的求救信号。   “夜晚有哭声,岛上还出现了很多诡异……”   费因听着李海东的报告,不由得皱起眉,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胡琅和时林遥还在岛上,难道诡异的出现跟他们有关?   说起来,诡异成群出现,本身就非常罕见。再加上前段时间淆阳岛才遭受过诡异入侵,种种反常叠加起来,也不得不让人思考岛上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李海东也烦躁地揉了揉额头:“这座岛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出现了诡异,而且还是一群。”   “我要上岛。”费因突然说。   “不行,你是船长,还是呆在船上吧,让其他人去就行。”李海东劝道。   费因摇摇头:“不,这次的诡异不一样,我必须要亲自去看看。船队不需要我操心,船上有你,海里还有海豚,这边比岛上更安全。”   “那好吧。”李海东只好说。   当然,费因不是一个人上岛,莫温和赵未来,还有一支二十人的小队也跟他一起登岛。   既然韩斌说来了不止一只诡异,那帮手自然越多越好。幸好船队现在还停留在淆阳岛附近海域,否则这次诡异夜袭,岛上肯定又要死伤无数。   很快,几艘小艇靠岸。一行人登岛,在夜色中迅速赶往安全区。   而在小艇靠岸后不久,又一抹人影从海中悄然出现。   卞俞眯起眼睛,走上岸,经过小艇,又看了看费因他们离开的方向。   但他并未跟上去,而是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又重新跳回大海,朝另一个方向游去。 第59章 桃花潮汐来袭,垃圾佬狂喜   夜色深沉, 海边浓雾弥漫,当胡琅跟随时林遥穿过葛家村,进入海边的桃花林后, 便被眼前的景色震惊得目瞪口呆。   “好看吗?”时林遥回头,笑嘻嘻地问。   胡琅迅速回神,侧头瞥了他一眼:“你之前来过这里?”   “对。”时林遥点头说。   四月份来的时候,桃花盛开, 而现在已经到了六月,过去了两个月, 海岸的桃花不仅没有凋零,反而盛开得更加秾艳妖冶了。   层层叠叠的花丛间,粉艳花朵,一枝数蕊, 挂在横盘的枝丫上微颤, 幽幽争妍,浓香弥漫。   时林遥眯起眼睛看向面前的桃花林,这桃花林沿着海岸往海面和南方延伸, 铺天盖地,现在潮间带和浅水区的海水已经全部被花瓣覆盖,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鬼气森森,死寂异常。   “这里很不详。”胡琅喃喃说,声音带着隐隐的不安。   他这些年在海上航行,什么景色没见过,但如此茂盛诡异的桃花林,他却是头一遭目睹。   这桃花林就像是一只盘踞在小岛的色彩艳丽的怪物,漂亮得惊心动魄, 也危险得让人不寒而栗。   “真的要从这里走?”胡琅犹豫道。   他现在后悔了,海岸看起来明显比葛家村更危险,他们还不如原路返回呢。   “走一步看一步。”时林遥低声说。   实际上,他已经明白岛上似乎正在发生某种异变。   从最初的变异海兔,到44路公交车,再到前几天弥漫全岛的桃花花瓣,种种诡异的迹象让他不得不“杞人忧天”,怀疑它们是不是某种灾难即将降临的预兆。   而现在葛家村和桃花林的变化,则进一步证实了时林遥的猜想。   虽然不知道变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现在桃花树不仅在往大海延伸,还在不停朝陆地蔓延。   按照这个蔓延速度,若置之不管,恐怕再过几个月,整座淆阳岛都要被桃树占领了。   时林遥从背包里掏出拍立得。   在进去之前,他准备再拍一次照片。   咔嚓!拍立得对准桃林照相,一张照片缓慢地被吐出。   时林遥伸手拿下照片,翻开,一看。   “上面有什么?”胡琅问。   时林遥眉头拧起,将照片递给他:“上面什么都没有。”   照片上没有任何景物,只有一层厚重的粉红色雾霭,就像是镜头被蒙上了一层纱。   胡琅手握照片,心里也不由得一沉。   这照片虽然模糊,但是盯着看久了,竟然就会感到无比恶心,还隐约觉得会有脏东西从照片里跑出来。   难道这桃花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了吗?胡琅额头冒出冷汗,手里捏着的照片也快要拿不住了。   时林遥从他手里抽走照片,又递给他另一张。   “这是四月份的照片。”   胡琅接过照片一看,猛然尖叫了一声,手里的照片也被太过用力的指甲给戳破了。   “怎么了?”时林遥不解问。   胡琅双眼瞪大,又恶狠狠地看向他,表情愤怒:“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时林遥摸不着头脑。   “照片里有女鬼,女鬼还会动。”胡琅惊吓地喃喃道。   时林遥眉心也重重一跳,他拿回照片,翻开,上面还是之前拍到的诡异桃林,但就在他盯着照片看了十几秒后,照片中央竟有一抹红色的身影悄然浮现,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楚。   看见这抹红色影子,脑袋就像是遭受了重重一击,时林遥忍住呕吐感,急忙将照片用手遮住。   这照片上的诡异绝对不可直视!   仅仅是一抹影像都如此邪性,若是看见真身,那他俩估计眨眼间就要陷入癫狂和谵妄,直接变成疯子。   “抱歉啊,我也不知道这照片还会变化。”时林遥搓了搓脸颊,带着歉意说。   他现在脸色苍白,胡琅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直接变得跟鬼一样。   “你小心点!我怕我没被诡异害死,直接先被你害死了。”胡琅双眼发麻,“要是我死了,我绝对不放过你,肯定要拉你给我垫背!”   看见他还有力气跟自己吵架,时林遥便放心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死就死一块儿,最起码还能做个伴儿。”   胡琅抬头望天,无语凝噎。“我才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步入桃花林,二人准备沿着海岸南下逃出生天。   但是刚走没几步,二人均感觉到呼吸困难,口鼻就像是被花瓣堵住,浓郁的花香窜进鼻腔,让人脑袋昏沉,喘不过气,也忘记要进行呼吸。   胡琅竭力催生出一圈珊瑚,将空气中飘荡的花瓣和花香挡在外面。   珊瑚圈里,二人倒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   “我不行了……”时林遥低喘道。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这花香凝结而成的鬼手死死扼住,整个人快要被活活掐死了。   而身边的胡琅,冷汗如豆,嘴唇发紫,情况比他还要糟糕。   “把珊瑚撤了吧。”他说,又开始在背包里翻找,拿出了一个风车。   胡琅强忍着难受看着他,“你的包怎么什么都有……”   “这是小天借给我辟邪风车。”时林遥解释说。   胡琅看着那像是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破烂风车,抿了抿嘴唇,明显有些怀疑。   但他还是听从时林遥的话,乖乖撤下了珊瑚。   时林遥伸手握住风车,忽然感觉脑袋更晕了,就像是自己被绑在风车的风轮上不停转动一样。   沙沙沙沙。   手里的风车无风自动,风轮缓缓转动起来,随着风车的转动,粉色的花瓣在空中摩挲飞舞,竟然全部避开了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飘去。   “快走快走!”   时林遥一手握风车,一手牵住胡琅,撒腿就拼命狂奔。   胡琅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但很快,时林遥就停下脚步,噗通一声朝前倒在了地上。   胡琅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了?”   “不行了不行了……”时林遥撑起身体,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手中的风车此时也停止了转动,四周的花香和花瓣又全部如潮水般朝二人涌了上来。   胡琅从他手里夺过风车,抓住他继续朝前跑。逃离的途中,胡琅心惊胆战,也感觉身体里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被抽走。   也许是之前的战斗消耗了他太多力量,他坚持的时间还没有时林遥长。在快要摔倒之前,他咬破舌尖,表情霎时变得扭曲。   不行,他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绝对要离开这里!   身体深处涌出一股潜力,激励胡琅带着时林遥又跑出一段距离。   时林遥侧头瞥了胡琅一眼,被胡琅现在的状态吓了一大跳。   此时胡琅脸色惨白,全身的皮肤也都呈现一种灰白色,就像白化珊瑚一样。时林遥打了个寒噤,脚就停在原地,连带胡琅也停住了。   “别走了。”他说。   “为什么?”胡琅回头看他,双眼赤红,表情烦躁不安。   时林遥瞅了瞅他,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又将风车给抢了回来。   胡琅伸手捂住脸颊,眼睛圆睁,眼神里带着明显的震撼和怒火,却又有种意态忽忽、魂不守舍的感觉。   “潮水涨上来了,现在走也走不了了。”时林遥压低声音说。   “那你为什么打我?”胡琅深吸一口气,问。   时林遥将风车放回背包:“我还以为你吸花香吸魔怔了。”   胡琅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给他来上几拳。   但他的力气全被风车吸走了,现在也只能忿忿不平地怒视时林遥。   “看,脚底下水涨得很快。”   胡琅应声低下头,便看见脚下已经多了一层厚厚的桃花花瓣。   本来沙滩上就有花瓣,现在花瓣变厚,粉红色的潮汐在地面静静流动,如流沙渐渐堆积,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逐渐陷落的恐慌之感。   如果站在原地不动,他们很快就会被花瓣淹没,变成肥料被冲到那些诡异的桃树下,然后被粗壮丑陋的根系刺穿身体,一点点被吸走血肉和骨髓。   “风车不能用了,再用的话,咱们还没走出去,就先被它吸干了。”时林遥放好风车,手里已经举起了小克抄网。   “你要干什么?”   时林遥咧开嘴,露齿一笑,“捞尸。”   胡琅眼睑跳了跳,时林遥这笑容简直让他心里一紧。   “捞什么尸?”   “桃花潮汐里有东西。”时林遥抄起小克抄网就伸进花瓣,“我试试能不能捞到葛家三少奶奶的尸体,念在咱们成过亲的份上,她说不定会帮咱们离开呢。”   胡琅嘴唇翕动,木然地看着他,当他低下头,看见桃花潮汐里朝他们不断涌来的尸体时,身体更是惊骇得险些一歪。   这些尸体有男有女,女尸朝天,男尸则伏身,均在粉红色花瓣中一浮一沉。当胡琅看向其中一具女尸,那女尸竟也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上了他。   胡琅立刻就是一个寒然,吓得躲在了时林遥身后。   “尸体在朝我们靠近……”他咬紧嘴唇,脸色渐变。   时林遥举起小克抄网,从里面倒出一个破旧佛像、一双手套、几根不知名骨头和两个玻璃瓶。   “不只是尸体,还有很多垃圾。”时林遥轻轻挥了挥小克,觉得自己的双手和小克的六根触手都在蠢蠢欲动。“这里好多垃圾都可以捡啊……”   涨大潮,垃圾佬简直狂喜!   胡琅侧过头,就见他两眼放光,连带整个脑袋也在放出灼灼的金光。   有那么一瞬间,胡琅觉得他比脚底下那尊佛像更能闪瞎人眼。   胡琅伸手就要朝他脸上招呼。   “你干啥?”时林遥灵敏躲过偷袭,蹙眉瞟了瞟他。   胡琅放下手,不慌不忙道:“我以为你被迷惑了心智。” 第60章 小克抄网获得了新皮肤   时林遥扭头不去理他, 继续用小克抄网在水里捞来捞去。胡琅心急如焚,看见他不慌不忙的动作,心里更气了。   “现在你还有心思捞垃圾?”他愤愤质问道。   “那你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时林遥又捞上几兜子垃圾, 将垃圾都堆在自己脚边。   “你在干什么?难道你想用这些垃圾挡住花瓣?”胡琅忍不住问。   时林遥摇摇头:“当然不是。”他捞起一块人类颅骨,颅骨里还盛有许多淤泥,时林遥用手指挖出一坨,二话不说就朝身上涂。   胡琅干呕了一声, 赶紧后退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   “你疯了?”   “我才没疯。”时林遥撇了撇嘴, 也扔给他一个玻璃瓶,瓶子里面也有一些淤泥一样的东西。   胡琅端详了几眼,忍不住别过头。   那瓶子里的黑红色东西像是泥土,像腐烂的花瓣, 又像是烂掉的肉, 在空气中还会像海绵一样收缩蠕动。   他才不想把这么诡异恶心的东西涂在身上。   “快点涂吧!”时林遥劝道,皮肤上已经都涂满了这些“黑红肉土”。   “为什么?”   “咱们伪装成尸体,等会儿就漂在水面上, 跟那些东西一起。”时林遥扬起下巴,朝浮尸那边使了个眼色。   胡琅心惊胆战:“你疯了吧!我们要混在诡异里面?你想找死就直说!”   “我检查过,这些浮尸就是从水下漂上来的, 下面的东西在朝上升,而且水流和花瓣都在朝一个地方涌动。那些浮尸也不是冲我们来的,而是要漂向一个目的地。咱们先伪装成尸体,混在它们中间,再想办法逃出这里。”   胡琅皱眉看着瓶子里的“黑红肉土”。   “这东西真的能帮助我们伪装?万一我们漂出去的不是出口,而是诡异的老巢,那怎么办?”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时林遥神神经经地说,从地上又捡起几个空瓶子,将“黑红肉土”往里面塞满,又找了个破旧的布袋子将它们装起来。   不仅是这些土,他还把捞起来的有用的东西都挂在了身上,整个人身上缠满垃圾,具有强烈的拾荒人的职业操守。   胡琅面露嫌弃之色,但还是强忍住恶心,将“黑红肉土”朝自己身上随便抹了几下。   时林遥穿戴好装备,手持小克抄网,躺进花瓣潮汐,整个人身体放松,很快就跟其他浮尸一样漂浮起来。   胡琅照做,躺在他身边。   两人被潮汐裹挟,很快就混在浮尸群中,朝一个地方缓缓漂去。   胡琅硬着头皮打量四周的浮尸,这些尸体漂在他身边,均直勾勾地盯着他,对他露出无比邪恶的狞笑。   在这种怨毒的注视之下,他难以保持平静,心跳越来越快,整个人也越来越惶惶不安。   “尸体在看我们……”他自言自语式地喃喃说。   他将求救的眼神望向时林遥,却见时林遥躺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一样。   “看我们?”时林遥睁开眼睛,环视一圈,在胡琅说话以前,他并未发现有尸体在偷窥他们。但经胡琅这么一说,他也隐隐察觉到暗处有窥探的视线。   “别瞎想了,你越害怕,越容易被诡异趁虚而入。”时林遥低声说。胡琅咽了口唾沫,双眼呆滞地盯着天空。   他才不奇怪,奇怪的是时林遥才对。这家伙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平静,难道笨蛋都不知道害怕吗?   头顶逐渐变黑,这让胡琅意识到他们在朝桃林深处漂去。   因为头顶的桃花花枝越来越多,越来越繁重,遮天蔽日形成华盖,遮挡住了外界的光线。黑夜的最后一缕光芒也在这种绝对黑暗的荫蔽下荡然无存。   两人的意识也随着光芒的消失陷入黑暗。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地闻到一种堪称世界上最美妙的花香。在一个呼吸间,这花香便浸入两人的身体,从皮肤穿透骨骼,蔓延到四肢百骸……   时林遥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废墟里。   他爬起来,咳嗽了几下,吐出几口淤泥。被吐出的淤泥在地上蠕动,就变得如蛇一般,呲溜一下消失无踪。   回过神之后,低头看了看身体,皮肤上还沾着那些腥臭的土,之前捡到的垃圾,虽然被冲掉了一部分,但还有很多依旧挂在身上。   除此之外,他的背包也还好好地背在身后。   心里松了口气,时林遥抬起头看向四周,发现这次的蜃境跟四月份的也有所不同。   之前的蜃境一直是明月高悬的黑夜,这次的蜃境虽然也是黑夜,天空却没有了月亮,整个黑夜也呈现一种粉红色,就像在做一场诡谲的幻梦,给人一种迷蒙而不真实的感觉。   周遭是各种各样的废墟,现在他就在一栋七层居民楼的楼顶。   每座废墟上都生长有一颗桃树。   就比如现在,在时林遥三米开外的位置,就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桃树。   时林遥不敢靠近桃树,也不敢随便行动,而是坐在原地警惕观察周围的环境。   从这里望过去,四周全是桃树,桃花盛开,形成一片粉红色的海洋。无穷无尽的花瓣从树上飘落在地,将地面全部铺成红色。   乍一看,地上就像是长满了粉红色的苔藓。   时林遥所处的位置很高,他站在房顶,朝下看的时候可以看见很多桃树的树梢和顶部。   这里没有充满泥土的田野,只有废墟。桃树就这样生长在一块块废墟上。   高的废墟,例如居民楼、办公楼、商业大厦,就变成山坡或者悬崖;而低的废墟,例如商铺、小轿车、公交车和破损地块之类的,则被桃树的树根爬满,变成一个个巨型树盆。   在桃树下,在这片世界的地表,是粉红色的腐烂花瓣和无数碎骨浮尸形成的潮水,令人作呕,冒着泡沫,汇聚成血色的河流,在缭绕的湿雾中流淌,翻滚,旋转。   “竟然不是葛家大院……”时林遥喃喃出声。   他还以为自己会回到葛家大院。   这样的话,他就能按照上一次的方式再次坐喜船逃出生天。   但面前这幅场景可不是封建古宅,而是彻彻底底的废墟。   随意扫了几眼,一些信号塔、废弃汽车和烂家具就映入眼帘,彰显现代文明遗存的痕迹。   这些东西应该是被海浪冲过来的。   东海岸的垃圾最多,被海浪冲过来的垃圾更是数不胜数,所以才能形成一片大型的“垃圾场”。   而桃花林也位于东海岸,再加上桃树就如红树林一样巍然扎根在潮间带,防风消浪,久而久之,就拦下了许多漂浮物和废墟。   “难道这边有个漩涡?”时林遥弯腰蹲下,活动身体,顺便去看楼下的红色潮水。   之前他们躺在潮水里,潮水慢慢流动,就像在朝某一处汇集。   这种流动方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漩涡。   说不定这蜃境的入口就是一个大漩涡,就像44路公交车的入口是车门一样。   漩涡不仅将他们吸入蜃境,还将外界海洋的废墟和垃圾全部吸了进来。   所以这里才形成了这样一幅古怪而特殊的景象。   站起身,时林遥在原地踱了几步,思考为何这个蜃境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上次他进来时是昏迷的,所以不清楚是如何进入蜃境。   但他出来的时候是乘坐喜船。虽然不太清楚,但喜船随水流缓缓移动,也跟离开漩涡的方式有些类似。   所以,他暂且假设蜃境的出入口是个漩涡。   漩涡连通外界和蜃境。   短短两个月,外界的桃林面积扩大了几倍,而蜃境内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变化原因不明,但这些变化都指向一点,那就是这里诡异的力量在迅速增强。   “桃花娘娘在变强……”时林遥自言自语道,“桃花娘娘为什么会变强?”   他想不明白。   桃花娘娘变强,蜃境也随之变强;外界的桃花林在扩张,而内部的蜃境也在扩张。   蜃境里的桃树不停繁殖蔓延,单靠葛家大院压根不足以容纳如此多的桃树。   所以,这两个月,漩涡吸入了无数废墟和垃圾,不断充实蜃境的地盘,扩大蜃境的面积,让桃树在废墟上扎根,将这里改造成如今这幅景象。   “葛家大院应该还在这里。”时林遥揣摩道。   蜃境虽然扩大了,但葛家大院应该还是蜃境的核心。   如果他想离开,也可以先找到葛家大院,再从葛家大院想办法逃出去。   而且,如果他猜得没错,漩涡,蜃境的出入口,有极大可能也藏在葛家大院内,而非其他地方。   “好了,该去找葛家大院了。”伸了个懒腰,时林遥松了松筋骨,规划好接下来的行动。   他要去寻找葛家大院,从葛家大院离开此地。   当然,寻找的路上,他也要尝试找一找胡琅,争取跟他汇合,两人一起逃出蜃境。   时林遥先整理了一下背包和自己的垃圾袋,正准备出发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手里头空空的。   “对了,小克去哪里了?”   舒展着手指,他意识到了一个致命问题。   小克抄网不见了!   “我明明记得小克就在手上!”时林遥顿时惊慌失色。   他昏迷前,一直把小克抄网紧紧攥在手里,他应该不会放开手。   而且身上其他东西也没丢失,小克抄网也不应该失踪才对。   视线在周围不断搜寻,时林遥迫切寻找小克抄网的踪影。   很快,他的目光停留在附近的大桃树上。   在桃树根附近,有一棵模样怪异的小桃树在微微颤动。   时林遥双眼紧瞪,小心且迅速地跑到小桃树面前。   这小桃树根他一样高,只有寥寥几根枝丫,枝丫上的桃花都是些红色花骨朵,还未完全盛开。   时林遥低头瞅了瞅桃树根,树根起伏蠕动,像是有蚯蚓在下面翻滚。   拿出背着的铁锹,时林遥插进去,一铲,几条红色触手就掀开泥土爬了出来。   他吓得后退了几步。   诡异的触手往上不停甩动,掀开泥土,像是在挖坑。桃树根部被刨开,咔嚓咔嚓,枝桠颤抖,花骨朵也瑟瑟发抖,整棵桃树就从土壤中钻了出来。   时林遥瞪大眼睛看着这棵“畸形桃树”。   半晌,他才失声抽了口凉气,震惊道:“小克,是你吗?”   桃树左摇右晃,东倒西歪地朝他缓慢靠近。   树根处的瘤块抽搐起来,露出一颗熟悉的脑袋,桃树根有六根,就如同六根触手,正在地上蜿蜒爬行,带动头上的树枝一抽一抽,一晃一晃。   “畸形桃树”走到时林遥面前。   时林遥难以置信:“真的是你?小克?”   “畸形桃树”在他面前乖巧停下了。   “真的是小克!”时林遥仔细端详,才敢确定这就是小克抄网,它身上真的长出了一棵桃树。   原来是之前的抄网手柄断裂了,而小克被桃树寄生,从内部长出了一棵桃树,就长在原本的手柄位置。   时林遥伸手握住桃树主干,把小克抬了起来。   嗯……有点重,有点粗,枝丫有点碍事,除此之外,就是小克的手感。   “我还以为你丢了。”时林遥又感动又无奈。   还好小克没有抛弃他。   虽然小克变得比以前更丑了,但他不嫌弃。他们依旧是好搭档、好伙伴!   “小克,你还好吗?”时林遥摸了摸小克的身体,语气关切。   小克一条触手搭上他的手腕,时林遥微微一笑。   “不好!”忽然,脑袋里传进这么一条讯息。   时林遥表情僵住,惊吓得迅速环顾四周:“怎么回事?谁在说话?”   “是我。就在你面前。”   时林遥低头一看,眼睛睁得更大了:“小克,是你在说话?”   “是我。”   “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的?”   “在这里可以。是因为你。”   小克传递过来两条意味不明的信息。   时林遥琢磨了一下,“在这里可以”,难道是因为蜃境,或者是被桃树寄生,就进化了变得更聪明了?   那为什么又说是因为自己?   思考问题的时候,脑袋就容易发痒。   时林遥伸手想去挠头发。   然而,手刚触碰到头部,他就僵住了。   伸手摸了一圈,光溜溜的,滑滑的,软软的,有种似曾相识的触感。   咽了口唾沫,时林遥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随身小化妆镜。   一照,他心里猛然一黑,陷些栽倒。 第61章 桃桃小克与无敌霹雳水母缸杀马特发型   “不、不可能……”   时林遥摩挲着自己的脑袋, 双目恍惚,失魂落魄。   镜子里的生物压根不是他自己吧?!   脑袋额头及以上均变成半透明,呈现一种亚克力板的质感, 内部隐约可见一颗粉红色的大脑形状的“生物”在搏动。   在大脑外面,头颅表层,原本应该长满头发的头皮,则爬满一根又一根透明触须, 触须末梢是一种淡金色,在空气中有气无力地飞舞着。   时林遥欲哭无泪:“完了, 小克,原来不只是你获得了新皮肤,我也得到了一个新皮肤啊!”   进入蜃境,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大脑也发生了异变!   “虽然我知道自己的大脑不是原装的, 只是一只水母, 但它也不必这么高调地冒出来……”时林遥摸着脑袋里的水母嘀咕说。   他记得昏迷之前自己吸入了一股非常奇特的花香。   莫非这些花香都是粉红色的魄雾,吸进去就会诱导变异不成?   现在倒好,小克变异了, 他自己也变异了,大脑直接变成了活水母。   仰天长叹,时林遥感觉自己脖子上顶着的已经不是脑袋了, 而是一个透明的水母缸。   “水母就水母吧,希望它别跳缸,不然我就没脑子了。”   沮丧地低下头,望着小克的新造型,时林遥又觉得稍微好受了些。   至少他体内没有长出一棵桃花树。   “以后就叫你‘桃桃小克’。”   时林遥捻上小克身上的花骨朵,准备摘一朵瞧瞧。但是,手刚碰上花苞, 花朵就猛地绽开,露出利齿咬住他的手指。   他吓得猛一甩手,花苞被打掉,还在地上不停张嘴作撕咬状。   小克低下头,触手一甩,直接将花苞给碾碎成一滩黏液,就像碾碎一只苍蝇。   “好恶心!”时林遥别开目光。   蜃境之中无法辨别白天与黑夜,整片天地都是粉红色,再加上地表成片的废墟和数不胜数的桃树,便构成一番末日降临般的景象。   时林遥开始检查身上的物资。   如果短时间无法离开,被困在这里,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寻找和储备足够多的生存物资。   “这难道就是荒野求生?”他弯腰开始检查背包里的物品。   出门前装了三瓶水,之前立筷子用了半瓶,还剩下两瓶半。   一袋子小鱼干,被他包裹得很严实,没有进水,省着点吃可以吃三天。   还有他的拍立得、三根红筷子、白瓷碗、小半瓶紫珍珠粉和辟邪风车,以及钳子、小刀、尼龙绳、塑料袋之类的杂物。   “早知道就多带点吃的了。”   收拾好背包,时林遥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物品,这是他在桃花潮汐里捡到的东西。   有3玻璃瓶“黑红肉土”,这种土仿佛有生命,外表像深度腐烂的桃肉,又像虫子一样会蠕动抽搐。   这些土好像只有在桃花潮汐中才有。他刚才观察过蜃境内部,这边的土壤并非“黑红肉土”。   除此之外,他还捡到了一个生锈的铁桶、两个铁罐、一个破旧佛像、一双手套、一把铁丝、一个破旧轮胎和一大块绿色PVC防雨篷布。   尤其是那座半镀金破旧佛像,佛像头顶和上半身都被腐蚀成黑色,面目全非,只有下半身斑驳带金。   时林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这佛像看久了就头晕,似乎是件特殊的宝物。   桃花潮汐的漩涡吸入了很多垃圾,在潮汐中随便捞了几下,就能捞到很多好东西。   看见地上捡到的垃圾,时林遥又多了几分活下去的信心。   蜃境虽然危险,但肯定也吸进来很多有用的垃圾和宝贝,如果能认真利用,他的生存几率就会大大提高。   “桃桃小克”现在不适合拿在手里,它已经具备了低级的智力,触手也发生了变异,变得像桃树根,便于它在陆地上行走。   于是,时林遥背上背包,将杂物放在铁桶里,又将铁桶和轮胎都挂在小克身上,便跟小克一起爬下七层居民楼废墟,寻找逃生之路。   ——————————————————   淆阳岛,寡妇山外。   一只棕黄色的蛞蝓狼正在田野中飞速穿梭。   谢庆轩这是在逃命。   身体灼热发烫,喉间发出森冷的气喘声,谢庆轩一边逃跑,一边回头去观察身后的情况。   田野之中倏地伸出一条长舌头。   谢庆轩身体一扭,勉强躲过,动作却随之一乱,朝水沟里歪了下去。   嘶嘶嘶——   他刚倒下,草丛中就响起无数嘈杂的虫鸣,这虫鸣传入耳朵,又像是许多人在窃窃私语。   谢庆轩想捂住耳朵,但当前形态的他已经失去了双手。   可是,左耳听见的是窃窃私语般的虫鸣,右耳听见的则是诡异悠长的哭声。   声音在耳蜗和脑海中回荡,谢庆轩双目圆睁,张嘴就开始呕吐。   喉咙和口腔在被灼烧,迷糊中,谢庆轩又听见一阵海浪声。   冷风吹过,四周草叶起伏,他恍惚中看见黑暗里,有无数海蛞蝓在朝自己靠近。   一瞬间,回忆涌来,他想起被海蛞蝓群袭击差点丧命的经历。   还有过去两个月躺在病床上的绝望,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的痛苦。   细密的疼痛随回忆一起泛滥,他僵直身体,已然动弹不得。   四周悄然浮现一道道青色影子。   他若是有精力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影子实际上没有落地,而是漂浮在半空。   而不管是鸟鸣、低语、哭声还是海浪声,都是从这些影子体内发出的。   这些声音组成夏夜的死亡奏鸣曲。   青色死神朝谢庆轩一拥而上。   就在无数诡异快要抓住他的时候,枪声乍响,嘭!火花在黑夜点燃,随后枪声和火光形成燎原之势,迅速燃遍整片田野。   噼噼啪啪!   谢庆轩抬起头,怔怔地瞪大眼睛,在红光之中看见一群人形生物在迅速靠近。   是援兵?   他凝固的思绪再次转动。   这群人大约二十个,头戴面罩,全身裹在厚重的蓝色防护服中,手持霰/弹/枪,正在朝空中的诡异不停射击。   被打中的诡异发出尖锐的哭嚎,身上也冒出一股股粉红色的烟雾。   谢庆轩不慎吸入,恶心感瞬间翻涌,逼得他又吐出几口酸水。   这雾有问题,绝对不能吸!   屏住呼吸,谢庆轩匍匐在地,就要爬出战场外,朝援军爬去。   但是,他刚爬出几步,嘭嘭嘭,几枪子弹就打中他面前的土地,土块四溅,直接打出几个土坑,吓得他一个哆嗦就趴在地上。   额头冷汗直冒,他立刻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把他也当成了诡异,毕竟他现在变成了这种怪异的模样。   于是,他张嘴大喊:“别打我——我是人类——”   战场外的莫温挑起眉,侧头看向费因:“船长,我听见有人在说话。”   “什么?”赵未来一愣。   “好像是里面那只土黄色的诡异在喊叫。”莫温示意说。   众人将目光投向战场中央,只见地面上一坨土黄的生物趴在地面不停挣扎,嘴里还发出一阵阵叫喊。   “我是人类——别开枪——”   “不用管,这是诡异在迷惑我们。”费因微笑着下令,“瞄准它,直接打死就行。”   突击小队听从他的指挥,枪口就朝下瞄准了那坨生物。   “等等!”身后的时二叔急忙阻止说,“我听这声音有点耳熟!”   “二叔?”费因疑惑看他。   时二叔又仔细听了几遍,当即大惊失色:“都别打他,这是小谢,我没听错!”   “你不是说那个叫谢庆轩的变异者在山里吗?”莫温问。   “是的,但那就是小谢的声音!”时二叔坚持说。   众人面面相觑,拿捏不定。   主要是战场里的生物实在不是人形,他们可不敢轻易放过任何一只诡异。   上岛之后,了解完情况,他们便直奔寡妇山剿灭诡异。   他们都没有把握确定面前的诡异生物就是人类。   万一这生物只是伪装成谢庆轩的声音,亦或者谢庆轩已经被诡异吞噬,才变成这种模样,那他们也不会让他活下去,给他一个了断才是最好的选择。   费因思索了几秒,道:“那行,那就先把它放出来。”   “船长!”赵未来惊道。   “没事,先让他出来,实在不行再就地消灭。”   既然船长下令,众人不敢违抗,枪口移开,没有再对准谢庆轩。   在地上爬行的谢庆轩松了口气,加快速度就朝场外冲去。   于是,在众人眼中,一只土黄色的犬类生物正朝他们狂奔而来。   但这只生物又实在诡异,身体主干和尾巴无明显区分,跟蛞蝓有几分相似,体表没有毛发,而是光滑如贝类,动作极其敏捷,头顶还有一对触角。   谢庆轩拼尽全力逃出战场,最终累得站不住,全身瘫软在地。   “二叔,是我,我是谢庆轩。”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   “小谢,真的是你啊!”时二叔急忙跑到他面前,“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注射了乔医生给我的药剂,就变成这种样子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这是小谢!还好我听出来你的声音,不然你就要被打死了!”时二叔心有余悸道。   费因、莫温和赵未来也惊奇地看着谢庆轩。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赵未来对他的模样颇感兴趣。   就算在禺京岛和其他大岛,他们也没见过这种形态的变异者。   谢庆轩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倒是时二叔摸了摸下巴,“你这样长得有点像海兔子啊,是不是因为你被海兔子咬过?”   “海兔?”赵未来脑海中浮现一种可爱的小型海洋生物。   但面前的生物跟可爱的海蛞蝓并不沾边,看久了,顶多可以称一句丑萌。   “这长得也不像海蛞蝓啊。”她喃喃说。   时二叔摆了摆手:“啧,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咱们岛上的海兔子,等你见到以后就知道了。好多长得比狗还大,还会吃人,可凶了!”   赵未来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实在无法相信可爱的海兔竟然会吃人,这难道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海兔吗?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两个治安官将昏迷的谢庆轩抬回岛医院,其余人则留在原地,继续对付寡妇山里冒出的诡异。   这一夜注定是不安宁的夜晚。   方安娜躲在被窝里一夜未眠,王泽瑞也是同样。   失眠的还有马瑞和韩奕乾。   他们坐在床上,听着隐约的枪弹声和诡异哭嚎,心脏一直怦怦直跳。   最终熬到太阳升起,凌晨时刻,声音渐渐停歇,他们心中才略微安定。   “结束了吗?”王雪梅抱着韩玥玥,顶着黑眼圈问儿子。   韩奕乾摇摇头,拿起手/枪,就准备推门而出。   “站住!你要去哪儿?”王雪梅慌忙道。   “我出去瞅一眼。”   “不行!你就藏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王雪梅脸色苍白,“我决定了,咱们娘仨不能呆在这座岛了,等这次船队离开,咱们也上船一起走。你舅舅还在禺京岛,咱们回去先住他那边。”   韩奕乾转身,直视她的双眼:“妈,你要离开我爸?”   王雪梅一怔,脸色痛苦:“这是他自找的。我不管了!他想留在这里就自己呆着吧,我这次非走不可!”   韩奕乾没说话,转身无奈叹息,便推门而出。   “小乾!小乾!”   在他身后,任凭王雪梅怎么呼唤,他都未停下脚步。   实际上,自从来到淆阳岛之后,每次船队过来,王雪梅都要闹一次回禺京岛的事情。   但每年她都没成功。   握紧手/枪,韩奕乾走在小路上,朝听见枪声的地点狂奔而去。   现在才凌晨6点钟,岛上的危险还未解除,在听见广播前,岛上的居民全部躲在家中,均不敢随意外出。   他一路跑到272省道,沿省道朝北方的寡妇山前进。   清晨的雾霭还未消散,天地昏蒙,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韩奕乾戴上冲锋衣的兜帽,踩着泥泞的水洼一步一步前进,视野越过绿色的田野和毫无生气的废墟,便瞥见湿/漉/漉的雾霭中有一个黑色小点在缓慢移动。   这是什么东西?   眉头一皱,韩奕乾抓住枪,立刻打起警惕。   随着距离逐渐拉进,他才看清在他前头移动的物体竟是一头大黑水牛。   他听说过这头水牛,这是林家的水牛。   松了口气,他加速追逐上去。   “等等!”他大喊。   水牛停下脚步,水牛身边的人也转过了头。   韩奕乾追上来,打量面前的家伙。   “你是……”   林戈韶身着蓑衣,抬头瞟了他一眼。   “你是韩奕乾。”   韩奕乾听对方道出自己的身份。   “是的,你叫什么名字?”韩奕乾仔细盯着他的脸,觉得这张脸隐隐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对方的身份。   “我是3班的林戈韶。”   “哦,我想起来了,你爸是林平。”韩奕乾立刻道。   怪不得眼熟,原来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你在外面干什么?”他继续问。   “放牛。”   他顿时一怔,“什么?”   “黑崽每天都要吃草。”林戈韶摸了摸黑崽的头,解释说。   韩奕乾咽了咽口水:“现在是放牛的时候吗?你不知道岛上……”   “但是不出来黑崽就会饿。”林戈韶一本正经地解释。   “你……”韩奕乾无奈地抽了抽嘴角,无法理解他的思维逻辑。   林戈韶懒得管他,牵着头继续朝前走。   韩奕乾只好跟在他身边。   “你要往前走?我告诉你,岛上出现了诡异,你再往前走就会遇见危险,你最好赶紧回家。”   “我知道。”   “那你还走?你胆子这么大?”   “因为黑崽要吃草。”   韩奕乾嘴唇抿成一条线,深感跟他沟通的困难。   怪不得在学校都没怎么见过他,原来是个孤僻的怪人。   “随你吧。”韩奕乾泄气说。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什么?”韩奕乾抬起头。   林戈韶目视前方,淡淡说:“我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韩奕乾左右看了看,气道:“谁跟着你了?我也走这条路不行吗?我要去寡妇山。”   “你不让我去,你为什么自己要去?”林戈韶怪异地瞥了瞥他。   “我去支援。”韩奕乾按住腰间别的枪。   作为岛长的儿子,高二(1)班的班长,以及淆阳岛的一份子,他有责任和义务在危难时刻尽一份力。   他要做拯救小岛的英雄。   为此,他还特意全副武装,带上自己的两把手/枪和好多子弹。   这种时候江天应该还胆小地躲在家里吧。   想到那个讨厌的家伙,韩奕乾心中顿时生出一股骄傲。   这种时刻就需要他挺身而出,这就是他比江天更厉害的地方。   林戈韶读不懂韩奕乾的心理活动,他只是看向空气中的湿雾和雨丝,“你来晚了,附近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你爸告诉你的?”韩奕乾一连三个反问。   “直觉。”林戈韶平静说,“但是更大的危险不在这边,在东海岸。”   “东海岸有什么?”   林戈韶低下头,不语,但脸上却掠过恐惧和慌乱。   韩奕乾敏锐瞥见他不自然的神情,心中的疑惑变得更重。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异能者?”   “不是。”   “那你就是随便猜的?”   林戈韶犹豫了一下,没回答。   “你怎么跟闷葫芦一样……”韩奕乾低头瞥他,忍不住吐槽,“怪不得没人愿意搭理你。”   林戈韶倏然抬头,瞪了瞪他,脸色一沉。   看着他脸颊到耳垂泛起一片红晕,还有他握紧的拳头,韩奕乾忽然心跳加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   歉意涌了上来,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道歉。   等他回过神,就看见林戈韶牵着大黑牛已经跑远了。   “哎哎哎,你等等,别走——”韩奕乾伸出尔康手,小跑着撵了上去。   另一边,寡妇山外围。   突击小队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   田野里堆满诡异的尸体,费因船上防护服,跟莫温和赵未来踏入其中。   在他们身边,还有几位船员持枪守护。   他们手里拿的枪跟岛上治安官配备的普通手/枪很不一样,这种枪通体黑色,枪身时不时流过一抹蓝光,是黑塔研发的高科技武器之一,对付诡异有超乎寻常的效果。   “这种荷叶好古怪。”赵未来隔着防护服,捡起荷叶仔细观察。   “这是诡异身上穿的衣服,好像具有防御作用。”莫温说。   “看起来就像人皮。”赵未来低声道。   “可能是从海丧尸身上扒下来的。”费因随口说,继续朝前走。   路上,一只还未完全死透的诡异忽然抓住他的脚,费因低下头,莫温掏出一张符箓迅速贴上去,诡异就在符箓的灼烧中发出哀嚎,化为飞灰。   “这是新型的群体性诡异。”费因突然说,“就按照二叔说的,把它们命名为‘大青小青’,把尸体都装好,一部分搬到岛医院,另一部分搬到科研船上。”   在他的指挥下,一部分队员拿出特质的塑料袋,将诡异的尸体朝袋子里装,另一部分队员则进山搜寻,处理残留的诡异。   “还好有你们在,不然岛上就危险了。”时二叔感激地说。   他还嘱托进山的队员帮忙找一找失踪的老熊和老李。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费因笑着说,抬头看向远方的原野。   这次的“大青小青”数量众多,发出的哭声会降低人的san值,让人产生幻觉。   越恐惧,幻觉越深,最后就会丧失战斗力,被袭击毙命。   而这些诡异的真容,据他观察,似乎是各种各样的变异动物。   每一只诡异的变异形态都超乎想象,它们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造物,像是被一个不可名状的邪恶造物主随意制造而成的。   为什么岛上突然冒出这么多诡异?   淆阳岛究竟在发生什么?   虽然通过大火力压制,成功杀死这次的“大青小青”,但费因知道事情还未结束,而是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要做什么?船长。”莫温问。   “胡琅他们还没回来。”赵未来提醒说。   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或许那两人已经遭遇了不测。   “我想去找他们,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费因转头看向时二叔,语气温和,“二叔,我知道你担心遥遥,我也跟你一样着急。但现在我们要先回去商量对策,不能冲动,要先弄清楚局势再做打算。”   他的宽慰也让时二叔的心情安稳下来。   是啊,有费因在,船队还在,这次的危机一定可以挺过去,小遥应该也会平安无事。   刚才的猛攻也远远超乎他的想象,虽然这些诡异十分强悍,但人类的力量也不比它们差,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渡过难关。   “费因船长,我相信你,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时二叔说。   “二叔你放心,等做好准备,我肯定把遥遥安全带回来。”费因嘴唇抿起,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   赵未来和莫温旁观费因攻略时二叔,心情复杂。   赵未来忽然觉得胡琅有一丢丢可怜,“船长已经把胡琅忘记了吧,明明胡琅才是他的船员。”   “啧啧啧,这就叫喜新厌旧,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莫温也止不住摇头。   总之,在费因的率领下,一行人返回岛上治安所。   韩斌等在治安所内,见一行人顺利归来,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   “太好了,费因船长,幸亏有你们在。”他上前抓住费因的手,感动得热泪盈眶。   要是这次诡异真的毁灭小岛,那他苦心经营了三年的事业也全都要泡汤了。   “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费因说。   韩斌笑容淡下,凝重再次爬上脸颊,“费因船长,你说得没错。”   费因看了看身后疲惫的手下,让船员先回船上休整,而他自己则留在岛上。   赵未来和莫温也留了下来,韩斌不敢多等,将他们请进会议室,便开始商讨作战计划。   另一边,留守船上的李海东知晓岛上的情况,也不由得坐立难安。   现在淆阳岛已经不是普通的小岛,若岛上的新能源矿石属实,那他们赌上整支船队,也必须要保住淆阳岛。   走上甲板,看着海里的海豚群,李海东眉头拧成沟壑,心情焦躁不安。   被关押的那条人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逃走了。   去送饭的时候,看守的船员打开门,就发现房间空空如也。   他们压根没察觉到人鱼的逃脱。   这就是精神系异能的强大之处,可以轻易操纵意识,神秘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就在李海东望着大海沉思之际,海里的海豚忽然发出一声声喊叫。   “海上有异常!”有船员大喊。   整支船队迅速警戒,连李海东也浑身一震,立即抬头望向远处的海面。   海豚不停发出警戒声,绕着船队转圈,李海东拿起望远镜,便看见远处海面有一条红色的线在迅速朝他们蔓延。   “这是什么东西?”他禁不住嗫嚅。   红线疾速逼近,从北方海域南下,紧贴海岸朝他们延伸。在红线后面,是大片的粉红色,与深蓝色的海面划分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区域。   “海面漂的是花瓣!”有船员说。   有一只海豚凑近观察,不慎被花瓣海浪卷住,它摆动尾鳍就想逃脱,但花瓣就如泥沼将身体死死困住,浪潮中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如漩涡般让它挣脱不得。   它向自己的同伴发出求救的叫声。   两只海豚注意到它的求助,立刻游过去想帮助它。   “不行!不能靠近!”   通过望远镜,李海东发现这粉红海浪的诡异之处,急忙大喊。   但是他无法跟海豚交流,也无法指挥这些海豚。这些海豚只听从费因的命令。   三只海豚眨眼间就被红色海浪吞噬。   “开船,立刻离开这里!”李海东下令道。   船队匆忙启航,立刻朝东南方向航行。   观测异常的同时,李海东也立刻联系上淆阳岛,报道这一突发情况。   天色变暗,海面响起轰隆隆的剧烈声响,巨吼咆哮,仿佛发自海中凶兽之口。   花瓣海浪包围住小岛的半个东海岸,不断吞噬蓝色海水,所到之处皆化为红色。   而近海的海上废墟、垃圾和漂浮物,也被海浪裹挟,在李海东的注视下缓慢后退,朝海浪中心浮沉而去。   “淆阳岛东北角出现了一个海洋漩涡!”有船员报道说。   通过仪器监测,巨大的漩涡正在成型,涡量逐渐增大,直径也在迅速扩张,如同海洋黑洞,惊天动地,恐惧至极。   “快走!千万不能靠近!”李海东指挥说。   整支船队的人类均知晓海洋漩涡的恐怖之处。   这漩涡也让他们的航行苦不堪言,时刻都要保持高度警惕,如果被漩涡卷入,船只就会有损坏沉没的风险。   而且,面前的漩涡也并非普通的海洋漩涡,一看就古怪邪门。   漩涡一边在吸入物体和海水,一边还在不停朝外涌出花瓣,实在是诡谲莫名。   “发生了什么?”   船上医务室,江天听见外面震天撼地的动静,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有异常在靠近。”许清明随口说,手上正拿着杵臼捣来捣去。   江天拖起身体,下床走到窗边,看见海面的异常景象后,震惊得睁大了双眼。   半晌,他才回过神,咬紧嘴唇,“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清明瞥了眼窗外,“漩涡好像是想吞噬整座岛。”   “不行!有什么办法阻止它吗?”江天趴在窗户上,神情焦急。   “嗯……漩涡应该是某个强大的诡异造成的,如果解决掉源头,应该就能消失。”许清明用手指了指海面,“你看不仅是海浪,魄雾也在迅速扩散,它们是粉红色的,来自同一个源头。”   “粉红色……是桃花!”一道灵光划过江天脑海。   昨晚他没有做噩梦,许医生也说缠住他的魇祟已经被消灭了。   这表明胡琅和时林遥已经成功了。   但现在还没收到他们的消息,难道他们已经遇险?   江天心中蓦然绞痛,无比自责。   若不是为了他,遥哥也不必涉险。   “海面漂浮的确实是桃花,跟缠住你的魇祟有相同的气息。”许清明望向他。   “我想回岛。”江天坚定道,“我必须要回去。”   许清明放下手里的杵臼,擦了擦手掌:“行,我带你去见李海东。”   见面之后,江天将自己知晓的信息告诉李海东。   他提到岛上的禁地桃林,又提到“桃花娘娘”和葛家村的蜃境“葛家大院”,以及前几天被雨水冲到安全区的桃花花瓣。   “这些都是遥哥告诉我的,他曾经去过那个蜃境。”末了,江天说。   “他竟然能活着出来?”李海东眼露震撼。   “遥哥很强。”江天笃定地说。   李海东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不信。   除了显眼的发色,他倒是没看出时林遥有何特别之处。   “那好,我安排小艇绕到岛南边把你送回去。”李海东说。   “谢谢。”   除了江天,按照费因的命令,李海东又安排了40人上岛支援。   其他人则继续留守船上,做好准备。   “这只诡异野心真大。”许清明站在船舷附近,双手插兜,黑发在海风中乱飞。   天上黑云弥漫,海面万顷波澜,俨然一派末日景象。   “清明啊,你有什么发现?”李海东站在他身边问。   “诡异是冲着整座岛来的,它想要整座岛。”许清明呢喃说,“韩斌说得没错,岛上肯定有陨星矿,那头诡异应该发现了陨星矿,吸取了部分能量,才能变得如此强大。它变强后,开启灵智,也变得更加贪婪,便想独占宝物。”   李海东深吸一口气:“所以这都是它的计划,一边派手下偷袭,一边制造漩涡。”   最怕的不是诡异强悍,而是诡异也变得跟人类一样狡猾聪明。   “它想杀光所有阻扰它的人类。”许清明评价说。   李海东心情颇为沉重。   也就是说,这次压根不能弃岛逃生,必须要和诡异对抗到底。   本来他的第二计划就是抛弃淆阳岛。   如果诡异实在难缠,那就让岛上的一万多居民全部上船,转移到其他岛屿。   帮助岛民搬迁和转移难民,这也是废土时代船队的工作之一。   但是现在知晓了淆阳岛的价值,那就无法轻易舍弃了。   此时船队已经处于淆阳岛南部20海里开外的安全海域,逃离了海洋漩涡。   现在已经看不见淆阳岛,只能通过电子海图监测海面变化。   许清明转身返回医务室。李海东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多说什么。   许清明是船医,也是道士,还会制符和炼药,在岛上的地位很特殊。   虽然他从不参与决策和战斗,但船员都对他很恭敬,他在船上的地位也比李海东还要高,仅次于费因。   许清明是费因雇佣上船的,听说他的身份也不简单,出身于落户在某海岛的一个宗教势力。   他的制符技术和炼药技艺,也都是门派的传承。   当然,因为他神秘低调,船上所有人都未见他出过手,也不知晓他的真正实力。   但李海东直觉认为,许清明的实力应该非常恐怖。   所以,有许清明在后方坐镇,就算费因他们全都上岛,李海东也不是很担心船队的安危。   海面漩涡是6月21日中午12点左右出现。   等江天返回淆阳岛,已经是下午14点。   “江天,你回来了!”方安娜看见他,立刻跑了过来。   方安娜瞟了眼他周围的船员:“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去了船上。”   “我没事。”江天拉着她走到一边。“你把夜晚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方安娜便将夜晚诡异入侵的事情和她刚才打听到的事情全部讲了出来。   “遥哥现在还没回来?”   听完,江天第一句话便问。   “还没有。”方安娜回答。   “都是因为我,我要去找他。”江天眉间透出一股执拗。   “你伤没好,而且就凭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她的话直接给江天浇了盆凉水。   是啊,他这么弱小,压根无法拯救遥哥。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重,方安娜偷偷瞄他,只见江天垂着脑袋,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一绺头发披拂下来,遮去半张阴郁肃寂的面孔。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江天非常可怕。   “我就知道你们也在这里!”   一个高亢的声音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方安娜抬头,看见王泽瑞喘着气小跑过来。   “我看大家都在朝这边走,说是咱们岛要沉没了!”王泽瑞大喊大叫,将四周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治安所周围,人群熙熙攘攘,每张脸都苍白阴郁,眼神呆滞,惶惶惑惑,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嘘!小声点!”方安娜训斥说。   “我知道了。”王泽瑞眼睛红肿,明显痛哭过一场。   “大男人哭什么哭!”方安娜忍住眼泪,说。   王泽瑞哽咽了一下:“我就是想哭,我们都要死了。”   “别说了。”江天忽然抬头,声音冷漠,大半张脸被暗影覆盖。   两人蓦地住嘴。   “我回家一趟。”江天转身就走。   王泽瑞要拦他,却被方安娜一把拉住。   “他这是怎么了?表情这么吓人。”王泽瑞纳闷说。   方安娜沉默了一会儿,道:“别管那么多,他就是心情不好。”   “对了,你听说了吗?韩奕乾不见了。”王泽瑞又说。   方安娜一惊。   “我听说他妈在岛上到处找他呢,还让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一起找。”韩奕乾八卦说,“他好像是凌晨拿枪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他爸知道以后大发脾气,跟他妈吵架,他妈就闹死闹活哭着要上吊。”   “他究竟想干什么?”方安娜疑惑不解。   王泽瑞双手一摊:“谁知道啊!真不愧是小少爷,这时候还有心思离家出走。”   “别说风凉话,我们也帮忙找人吧。”   王泽瑞不情愿道:“为什么?我们又不熟,临死之前的最后一段时光,还要浪费在找人身上……”   “别这样说,有船队在,我们肯定不会死。顶多就是离开咱们岛,上难民船被送到其他岛屿。”方安娜小声说。   “那我们也要变成难民了。”王泽瑞伤心长叹。 第62章 江天,阳光开朗大男孩?   江天回到家, 立刻关紧了门窗。   他坐到床边,解下身上的绷带。   伤势当然没好,绷带下面的皮肤依旧是溃烂红肿, 他现在也只是勉强可以行动。   忍痛换了遍药,江天重新缠好绷带,从衣领里掏出吊坠。   之前在船上,担心被许清明发现异样, 他谨慎地没有陨石碎片的力量。   但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迫切想要迅速治愈伤势, 然后去寻找那个人。   废土时代的生活让他时刻都保持充足的警惕,他也提前在陨石碎片中储存了一股供自己使用的能量。   这是之前吸收变异桃子和桃树根积累的能量。   伸手握住吊坠,江天便察觉到一股力量如清冷的水流从手心涌出,朝身体各处游走。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待他睁开双眼, 再次解开绷带, 身体的伤势已经恢复了8成,不会影响他的正常行动。   而他现在也感觉浑身清爽,精力充沛。   吊坠里的能量还剩下一半。   伤势恢复, 江天并未感到欣喜,而是依旧被一种紧迫感笼罩。   他一直相信只要吸取足够的能量,自己就能进化出异能。   但他现在仍旧没有成功, 他只能将其归咎于能量还不够充足。   看来他需要更多的能量。   江天将吊坠塞进衣领放好,又从床底的暗格抽出一个大木箱。   箱子里装的是变异桃树根部挖出的土壤,有20斤。   江天用手捧起一捧土壤,仔细观察里面淡淡发光的碎屑,又张开手指,任由它们全部滑落。   如果吸收将这些土壤全部吸收,就能储存更多的能量。   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直接吸收土壤, 是竭泽而渔,若这些土壤可以让桃树变异,那或许也能生产其他变异植物。   所以他要利用这些土壤种植变异植物,收获果实。   再让吊坠吸收果实的能量,这样才是可持续发展。   如果要种植变异植物,最好直接使用变异植物的种子。   但是他自己家里的种子都是普通种子,想要培植变异植物,必须要先得到变异种子。   将木箱换了个地方藏好,江天心中浮现一个计划。   随便做了点食物吃完,然后睡觉,等到半夜,他背上背包走出家门。   此时已经是半夜3点,天色已黑,小岛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江天扭头朝黑暗中望去,他望的是周万龙和他小弟们的地盘。   他不仅需要变异植物种子,也需要更多的变异生物来吸取能量。   虽然可以花钱在岛研究所和岛商店购买种子,但他的钱不够,而且也无法解释他购买的动机。   但现在家附近有周万龙,就不一样了。   江天掏出手/枪,给枪上好子弹。   枪和子弹是他在海精灵号的武器商店买的。   当然,当时他身上没有带钱,钱是问许清明借的。   他承诺下次上船会把钱还给许清明,还写了欠条。其实这次船队过来,他本来就准备□□和其他武器,为此也特意攒了一笔钱。   所以他才在下船前,厚着脸皮问许清明借钱。   许清明什么也没多问,直接帮他买了手/枪和子弹,还送给他两张自己制作的符箓。   装备好手/枪,江天小心潜入周万龙家。   反正周万龙迟早要除掉,那就干脆现在动手,顺带抢走周万龙的宝贝。   在出发寻找遥哥之前,他必须要储存好足够的能量,也需要更好的武器,那些东西在周万龙手上就是暴殄天物,还不如给他来使用。   身体素质得到陨石碎片的全方位强化,让他现在的强悍程度堪比变异者。   江天避开机关陷阱,一口气潜行入周万龙家,便朝周万龙的仓库赶去。   之所以如此顺利,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提前从马瑞那里打听过情报。   对付周万龙的计划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种子,他从不鲁莽行事,但他要做,就必须准备周全,一次成功。   仓库在一楼,门口有一个小弟看守。   这小弟抱着手臂昏昏欲睡,江天直接将他打晕,又拿出开锁工具撬开门锁走进仓库。   这里是周万龙的仓库之一。   狡兔三窟,据马瑞说,周万龙及其小弟搜罗抢夺来的东西,被分别放在三个仓库。   其中之一在这里,另外两个仓库则在其他地方。   马瑞也不知道另外两个仓库的地点。   仓库里面是一排架子,堆放了许多东西,江天粗略看了一遍,就发现了很多自己需要的东西。   有撬棍、斧头、绳索等工具,一些晒干的海带、虾、鱼干和变异海洋生物,变异植物和草药,还有许多粮食。   但是他没看见枪械武器。   直接带走太麻烦,江天决定就地吸取能量。   跟他吸取能量不同,陨石碎片吸收能量很快,吸完那些变异海洋生物,江天也不多呆,将变异植物全部装进袋子里,转身就朝外走。   嘎吱——   仓库门在寂静的黑夜发出轻微的声响,在仓库内的墙角,是被他打晕捆绑的小弟。   然而,他刚走出没几步,数道手电筒的光束就照在了他身上。   他伸手遮住眼睛,抬起头,就看见一楼和二楼已经站满了人影。   “你胆子不小,敢来偷老子的东西!”周万龙脸色铁青,光着上半身,站在二楼,居高临下冷冷地瞪着他。   “还把脸遮住!王八蛋,竟然敢偷到咱们头上!”也有小弟愤怒喊道。   江天抬起头,与周万龙对视,眼神冷漠。   周万龙眯起眼睛,凶神恶煞:“把他抓起来!要活的!”   “是!”小弟们拿起武器一哄而上。   江天后退几步,避开攻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进仓库。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仓库内倏地燃起熊熊火光。   “狗日的!我杀了你!”有小弟忍不住爆粗口。   这也太缺德了!   小偷跑来偷东西,还敢烧他们的仓库!   这行为瞬间引起众怒,小弟们怒火中烧,拿起武器就冲了过来。   但这些杂兵根本不是江天的对手。   江天游刃有余地干掉扑上来的小弟,一口气直接冲到门口。   站在门口,像是心有预见,他转身抬头,便看见二楼的周万龙手持一把枪瞄准了他的脑袋。   果然,枪在周万龙手上。   周万龙举枪对准江天,脸色阴沉如墨,嘴唇和鼻翅奇怪地翕动着,像是在竭力压制愤怒。   江天发出嗤笑,在周万龙扣动扳机的同时,也迅速掏出手/枪朝他射出子弹。   嘭!嘭!   两发子弹一前一后发射,轨道相同,方向相反。   一股力量早已涌入江天的双眼,视野中,子弹的弹道逐渐变清晰,速度也无限放缓。   唰!   子弹擦着江天的肩膀击中地面,而江天射出的子弹,则正好击中周万龙的右眼。   “啊啊啊——”周万龙朝后趔趄,捂住眼睛发出惨叫。   小弟们瞬间慌乱起来。   江天收起枪,趁乱逃出,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别管我!快追!”周万龙推开扶他的小弟,愤怒吼道。   “是!是!”小弟们吓得赶紧冲出门。   “老大,你中弹了……”有小弟惊骇叫喊。   “我知道!”周万龙疼得直打哆嗦,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小指头那么粗。   他咬牙切齿地望着门口,眼神流露强烈的阴狠和歹毒。   “走!你们两个送我去医院,其他人去灭火!”他命令说。   于是,这夜又是慌乱的一夜,岛上的寂静再次被枪声打破。   6月22号,上午10点。   “喂,你听说了吗?昨晚3点多岛上有枪声,还起火了。”王泽瑞嘀咕说。   “我的天,怎么回事?难道是诡异又来了?”方安娜惴惴不安道。   王泽瑞小声说:“听说中枪的是周万龙,他家进贼了,贼偷了他的东西,开枪射中他的眼睛,还放火把他房子烧了。”   “老天!”方安娜面露震惊。   这一连串行为也太歹毒了,但一想到遭罪的是周万龙,她又觉得这就是报应。   王泽瑞双臂抱住后脑勺,幸灾乐祸:“哼哼,真是恶有恶报!那王八蛋坏事做多了,现在报应就来了!”   两人此时正朝江天家走去。   江天还受着伤,他们是朋友,便准备去看一看他。   而且,看江天昨天的状态很不好,两人心里也有点担心。   就在路上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回头一看,吓得赶紧躲到路边。   只见周万龙头缠绷带,坐在三轮车上,脸色苍白阴鸷,被小弟驮着朝家里赶。   在三轮车后面,还有一群小弟小跑追随。   两人呆呆地望着这群人离开。   “乖乖,不是听说周万龙是脑袋中弹吗?这样还没死?”王泽瑞啧道。   “子弹应该穿透了眼睛,可能卡在骨头上了,没有致命。”方安娜揣测说,“但他瞎了一只眼,怪不得表情那么恐怖。”   周万龙平时总是笑里藏刀,现在变成“独眼龙”,可算是怎么笑也笑不出来了。   王泽瑞盯着周万龙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说,下毒手的人,有没有可能是……”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惊恐之色。   等他们走到江天家附近,就目睹周万龙的小弟们闯进江天家,把他家翻了个底朝天。   两人吓得也不敢找人,直接躲在了一旁。   观察了一会儿,方安娜说:“江天不在家。”   “难道真的是他干的?”王泽瑞咽了口口水。   方安娜拧起眉,表情沉重:“周万龙没直接全岛寻找江天,说明他只是怀疑,没有实质性证据。”   “那家伙肯定不会暴露身份,我了解他。”王泽瑞说。   江天虽然看起来是阳光开朗大男孩,实际上心可黑了,而且非常记仇,睚眦必报。   虽然三人平时混在一起玩,但在他们这个小群体之中,江天始终占据主导地位。   江天没有亲人,孤苦无依,却自立自强,聪明优秀,温和善良,岛上认识他的人大多对他赞不绝口。   但他乐观面具下的真实模样,却很少有人知道。   “现在怎么办?”方安娜皱起眉,看着被砸坏的门窗和被糟蹋的屋子,心急如焚。   周万龙是想将江天家全部砸完啊。   “他自己家被烧完了,就气不过了。”王泽瑞道。   两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砸完整间房子。其实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一幕,但碍于周万龙的淫威,没人敢上去阻拦。   王泽瑞拉了拉方安娜的袖子:“走吧,我们也帮不上忙,你看,巡逻的治安官已经来劝了。”   方安娜表情沉重:“江天不知道去哪里了。而且,我担心周万龙一口咬定就是江天干的。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有他们知道,要是这群人全都指认江天,那可怎么办?”   “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话。”王泽瑞反而无比镇定。   方安娜抬眼看他。   “江天要做某件事,肯定早就计划好了,也早就料到了这一步。”   方安娜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才勉强放下心来。   王泽瑞说的没错。   就算周万龙说是江天干的,也没人会相信。   是相信一个无恶不作的流氓,还是相信一个优秀乐观的高二学生,恐怕几乎所有人都会倾向于后者。   “对了,韩奕乾还没找到吧?”   回去的路上,方安娜问。   “没有,他妈一直哭,不让他爸回家。他爸不得已,还出钱雇人到处帮忙找。”王泽瑞摸了摸下巴,“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帮忙?咱们多挣点钱带着,等离开淆阳岛变成难民,钱就不禁花了。”   “呸!”方安娜柳眉一挑,“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我这是跟江天学的,凡事都要留一手。”   “那你自己去吧!被诡异抓走了可没人花钱找你!”   “昨天不是你说要帮忙找的吗?”   “昨天是昨天,昨天安全区都翻遍了都没找到,他肯定是跑到安全区外面了!”   岛上人心惶惶,有人闭门不出,也有人堵在治安所和韩斌家外面,嚷嚷着要上船。   两人走在路上,就听见“滋啦——”的断断续续的电流声,是岛上喇叭的声音,估计是韩斌要讲话了。   “咳咳、咳咳——各位淆阳岛的居民,我是韩斌,现在请你们暂时停下手上的工作,听我简单讲几句……”   “我们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大家可能都听说了,一个海洋漩涡出现在小岛附近,岛上也出现了诡异。但现在不是恐慌的时候,   请大家保持冷静……”   “首先,我们必须团结在一起。每个人都有责任守护小岛。我们要拿起武器保卫我们的家园,不管男女老少,都必须要行动起来……”   “不要害怕,我们才是小岛的主人,再加上船队还没离开,哎,我们人多力量大,肯定能克服这场危机,就像上次对付公交车诡异一样……”   韩斌在广播里讲了一堆,无非是让大家不要害怕,要勇敢战斗保护小岛。   “咱们真的能打败诡异吗?”   “韩斌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让我们收拾东西上船逃跑吗?”   “听说他儿子都被诡异吃掉了,他咋还不走……”   听见广播的居民都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韩斌的讲话没有让大家安心,反而更恐慌了。   但韩斌讲完之后,又是“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划过,但这次讲话的人则换了一个。   “各位淆阳岛的幸存者们,大家好,我是禺强集团第三船队的总指挥官,我叫费因。我知道各位现在都非常不安,请大家相信集团,相信人类的力量……”   方安娜和王泽瑞都站在原地,专心听费因的讲话。   相比于韩斌,这位总指挥官的声音更好听,说的话也更真挚诚恳。   “他说每个成年人都可以免费领取一把枪和一套防护服……”   “集团这么好?总指挥官说船上的军队也会来帮忙。”   “船上还有很多变异者吧?那咱们肯定不用逃走了……”   费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许诺了很多好处,还承诺集团会提供武器和援军。   一番讲话下来,众人心中安定不少,作战志气也大大增加。   “听见了吗?咱们不用逃走了欸!”王泽瑞激动地挥起拳头。   虽然他想坐船,但他可不想变成难民。   外面再好,都不如自己家乡好!   但方安娜却并未因为费因的讲话感到欣喜。   “不对劲啊……”她低头喃喃说。   “什么不对劲?”王泽瑞疑惑问。   “一切都不对劲。”方安娜抬起头,看见其他人欣喜若狂,似乎都非常自信能够击退诡异。   “你说我们也可以领枪吗?”王泽瑞则沉浸在即将获得新装备的兴奋之中。   “你想去送死吗?”方安娜蹙眉说,“你不觉得这次集团付出的成本太大了吗?咱们岛上可是有一万多人,就算去掉不能战斗的人,数量也不少。这么多装备砸下来,还不如让我们直接搬走呢,何必费这么大功夫!”   王泽瑞放下双手,一琢磨,心中的激动也稍稍平复了些。   方安娜说的有道理。   先不提能不能成功消灭诡异、拯救小岛,就说这些装备,都要花费好多钱,是举岛搬迁的好几倍。   “你说得容易,我们岛这么多人,一下子搬也搬不走。”王泽瑞反驳说。   “最好的办法是先让居民撤退,一边撤退一边对抗诡异。可以先把我们送到最近的岛屿,分批撤离。海上那么多荒岛,找一个新岛比解决一个大诡异容易多了。”方安娜继续说。   王泽瑞撇了撇嘴:“算了,我说不过你。说这些也没用,咱们就是学生,乖乖听话就得了!”   方安娜瞟了他一眼,抿起嘴唇,眉间笼罩一阵厚重的阴霾。   她心里非常不安,她觉得小岛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其实不只是她一个人这么想,也有一些人想到了这一茬。   但是,大家的怀疑很快就被冲散,因为这天下午,岛上每个15岁以上、四肢健全的人,都领取到了一套防护服、一把枪和一些子弹。   物资在下午4点由货船从西海岸送上小岛,到晚上6点,已经发放到每个人手中。   俗话说得好,有武器在手,心里就有底气。   王泽瑞拿到自己的装备,就迫不及待地穿在了身上。   “如果我们成功打败诡异,就可以把装备留下来!”他穿好以后,就高兴地照镜子炫耀。   “哥,我也想要……”他身后,两个弟弟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去去去!滚一边去!才不给你们!”王泽瑞不耐烦道。   看着镜子里单手持枪、身穿蓝色防护服、脚踩黑色作战靴的身影,王泽瑞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帅气逼人、英姿飒爽。   就这样照了一个多小时镜子,在弟弟们的催促下,他才恋恋不舍地走出家门。   “走,爸妈说要先把你们送到学校。”他牵着两个弟弟的手,朝学校走去。   “为啥?现在放假,我不去学校,除非你把枪给我玩。”   “滚犊子!”王泽瑞拍了拍他俩脑袋,“爸妈跟我都要去打怪兽,你们待家里,怪兽到时候就把你们吃了!去学校呆着,老师和同学们都在那里。”   王泽瑞身后还背了一个大背包,里面装着食物和各种换洗衣服。   现在淆阳岛正式进入战备状态,小孩和老人都要躲到学校地下的防空洞里集中保护。   而其他人,则分批巡逻、值班,严阵以待,以防诡异入侵。   将两个弟弟送到学校,王泽瑞没离开,而是去高二(2)班跟同学们汇合。   他们还是学生,所以要接受指挥,分编成小队展开行动。   来到高中部的操场,班主任陈利国老师也在,正开始点名。   王泽瑞已经迟到,赶紧走进了队伍。   “江天?江天呢?”陈利国老师戴着厚厚的眼镜,手上拿着班级名单,四处寻找班长江天的踪影。   “江天没来?”   “他跑哪儿去了?该不会怕了吧?”   “不可能!听说他受伤了……”   队伍里响起低语,大家都在猜测江天为何没来。   陈利国老师没找到人,无奈叹了口气,只好继续点名。   点完名,跟其他班主任一看,整个高二年级一共缺席了5人。   “江天,韩奕乾,林戈韶,还有刘豫东和李成没来。”   “刘豫东是之前被海兔袭击的学生,他断了一根胳膊,在小学那边帮忙。李成是下午摔断了腿,还在医院里。”有老师说。   “下午摔断的?”有老师忍不住吐槽。   “咳咳,先不说了,时间紧急,赶紧先训练吧,没来的学生都是哪个班的?班主任等会儿抽空去找一下,这可是强制的,是每个幸存者的义务,都要参加的,没有特殊原因,任何人都不能缺席。”   总之,在点完名和一番动员讲话后,学生们被分组,进行训练,被教导如何使用防护服和手/枪。   虽然以前在课本上学习过基本操作,但真上手实操,还是必须要提前预习。   不然等遇见诡异,自己还没准备好,就先被诡异杀死了。   “防护服表面是特殊涂层,可以掩盖人类的气味,不让诡异发觉;坚固耐磨,具有保温效果……”   “腹部、腰侧和腿上有收纳袋可以装东西,弹药盒在右腹部口袋,水壶在左侧口袋,手腕的表只有一个作用,就是用来预警,诡异靠近就会发出警报……”   王泽瑞听得津津有味,头一次觉得这些课本知识那么有趣。   “大家背上可以背其他武器,但是别带太重不好逃跑,遇见异常一定要发射信号弹。下面我再讲一下开枪的基本步骤和各种子弹的用法……”   等训练完,已经是半夜10点,王泽瑞没感觉疲倦,反而兴奋无比。   高二学生是五人一小组,他们小组今晚的任务是在岛医院附近巡逻守夜,时间是半夜10点到凌晨4点。   “我好困,为什么今晚就要开始。”   小组里,一个短发女生忍不住嘀咕说,她叫邓雪,也是(2)班的学生。   方安娜瞥了瞥她,平静说:“因为不敢保证诡异今晚不会来。”   她的话瞬间让气氛冷凝下来。   “来了也不怕,我们组被安排在医院,算是最安全的了!”王泽瑞说。   “哼,这也不一定!”另一个男生田子杰嗤笑说,“我们又不像那几个逃兵,对付诡异谁也不敢说自己就能活命,大家都是在赌!”   “你说谁是逃兵?”王泽瑞挑眉说。   “有人故意摔断腿就为了逃避战斗,有人假装失踪现在还没露面,还有人直接不声不吭玩消失。”田子杰嘴里发出啧啧声,“咱们这种普通人,也没有一个当岛长的爹,都是当炮灰的命!”   田子杰的阴阳怪气让大家都陷入沉默。   “韩奕乾是真的失踪了。”另一个男生吴政忍不住说。   “你咋知道?”田子杰问。   吴政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我就是知道,他妈每天都在家里哭,不是假的。”   “都是演出来的!”田子杰冷哼说。   “我看你就是嫉妒!”吴政冷声说。   田子杰狠狠瞪了他一眼:“神经病,谁嫉妒那个万年老二啊!”   “你说谁神经病?”   “就说你!怎么着?”   “你们俩住口!”方安娜揉了揉额头,表情冷冽,“什么时候了还吵?走了,去执行任务!”   “行行行,你是队长听你的!”田子杰怪声怪气地说。   方安娜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夜幕像蝙蝠的翅膀笼罩在整座岛屿,潮湿的雾气在岛上弥漫,现在虽是六月,小岛却萧瑟又寂静,夏夜也透露出一种深沉的幽暗和苍白。   与此同时,小岛东海岸。   费因站在岸边一处悬崖上,望着海中的漩涡,若有所思。   夜晚,漩涡的速度比白天弱,几乎没有扩张。   就算这样,漩涡也已经吞噬了大半个东海岸,部分海滩也已经被粉红色的潮汐淹没。   “船长!”在他身后,站着的是赵未来和莫温,以及一支20人小队。   “有三只海豚被吞噬了。”费因指着漩涡说,“联系也断掉了,但它们还没死。漩涡下面有另一个世界。”   “是蜃境。”莫温说。   “没错,漩涡是蜃境的入口,源头就在里面。”费因低声说。   赵未来看了看黑暗的海面:“真的要现在出发?为什么不等白天?”   费因眨了眨眼睛:“白天的漩涡比晚上强,要是白天进去,很危险。咱们还是晚上进去吧。”   赵未来只好点头,但手掌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说实话,她有点害怕,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蜃境。   她知道费因曾进去过蜃境,还能活着出来,但她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异能者,还是有点怕死的。   “咱们能不能不去?”莫温犹豫说。   费因看向他,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可是这样的话,小岛就会毁灭。”   “换一座岛也行。”   “这座岛比禺京岛还值钱,也比咱们整支船队值钱。”费因翘起嘴角,无奈说,“总部那些人说不惜任何代价,都要保住这座岛。”   莫温发出长叹:“唉——”   “别垂头丧气了,有我在,你们不会死。”费因拍了拍他的肩膀。   莫温摇摇头:“我不怕死,不管船长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但我想知道,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   “啧,年纪轻轻怎么想法跟老头子一样!”费因咂舌说。   莫温抬眼凝视他,看见费因脸上的微笑,最终耸了耸肩,给了他一个信任的注视。   “走吧!出发!”   在费因的带领下,一行人乘坐小艇,进入海洋漩涡。   另一边,海精灵号。   李海东坐在医务室,唉声叹息。   “他们进去了?”许清明坐他对面,手里的杵臼捣药不停。   “是的,他非要晚上进去!”李海东愁眉苦脸。   许清明赞许地点点头:“晚上进去是正确的,晚上的力量最弱。”   “为什么?正常情况下,诡异应该夜晚比白天强才对。”   许清明低头瞅了瞅杵臼:“因为我们要对付的不是一般的诡异,这只诡异能够形成蜃境,因此不能把它当成普通怪物来看待,而是要当成妖怪。”   “妖怪?”   “是的。妖物,比人类还要可怕。这是战争,不是简单的战斗。”   许清明手上一直捣药,李海东偷偷瞄了一眼,看清石臼里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石臼红艳艳的桃花花瓣。   他吓得瞬间打了个哆嗦。   “为什么漩涡晚上比白天弱?”许清明反问他。   李海东回过神,摸了摸后脑勺:“为什么?”   “因为它的力量分散到了另一个地方。”许清明说。   “分散……”李海东喃喃说,灵光一闪,瞬间反应过来。   他僵硬在座位上,额头唰一下就冒出了冷汗。   “你的意思是说,晚上那只诡异要对付人类,所以没有足够的力量来维持漩涡。”   “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正确。”   李海东越想越觉得恐怖。   “妖孽啊妖孽!这诡异是真的要杀了所有人!”他忍不住说,急匆匆站起身就要朝操纵室跑。   反正先把这个消息告诉韩斌。   万一许清明猜对了,那今晚估计真的有诡异偷袭,还是得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费因也知道这一点。”许清明又说。   这句话又把李海东拉了回来。   李海东又坐下,双眉拧紧,直直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有些事情不能多说。”许清明意有所指。   李海东想了一会儿:“我听不明白,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总部是怎么说的?”许清明话锋一转,又问。   “总部说不惜任何代价,都要保住淆阳岛。”李海东回答。   “要保的是岛,”许清明手里的杵重重一捣,“不是人。”   李海东眼睛睁大了,耳畔就像打了个霹雳。   他失声抽了口凉气,虽然坐在房间里,还是夏天,浑身却仿佛坠入冰窖一样寒冷。   “不是这样的吧……”他低下头,喃喃说。   按照许清明的说法,他们早就猜到晚上诡异会袭击人类,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虽然表面上,船队提供了装备,还派了一部分援军,但是实际上,他们是在把淆阳岛的人当诱饵。   为了分散诡异的力量,必须要有人类留在岛上抵抗,必须要有人类留下对付诡异,吸引诡异的注意,从而让费因顺利进入蜃境解决诡异的源头。   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消灭觊觎淆阳岛的诡异。   “恐怕韩斌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许清明继续说,“费因应该已经告诉他了。”   “这不可能!他是岛长,人都死了……”   “死就死了,其他岛还有很多人。”   李海东默然不语。   是啊,就算人都死光了,韩斌的功劳还在,一点都不会减少,反而会增加。   人死了就换一批,等淆阳岛保住,需要开发的时候,人口只会源源不断地朝这里涌来。   夜,还很深。   李海东坐在座位上,低下头,坐了很久。   半晌,他才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海洋和深沉的黑夜,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活了大半辈子了,他觉得,诡异再怎么可怕,依旧敌不过人心。   ————————————   “哇啦啦!小克!小克!你看我钓到了什么?”   时林遥捧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兴高采烈地冲进自己的小窝棚。   “鞋拔子鱼!鞋拔子鱼!咱们有鱼吃了!”他大喊大叫说。   “桃桃小克”触手甩动,从坑里爬出来,接过他手里的“鱼”瞅了瞅。   一只破烂的皮鞋,很好,确认过,它的主人已经疯了。   “晚上咱们煮鱼汤喝吧?”时林遥询问它的意见。   小克抬起脑袋,就看见他双眼布满红血丝,嘴角咧开,露出疯魔的微笑。   小克没回答他,只是默默地将“鞋拔子鱼”还给他,又爬回了自己的土坑,继续挖坑寻找能吃的东西。   蜃境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他们也不清楚被困在这里多久,也不知道外界过了多久。   也许这里跟外界的时间流逝不同,说不定外界早已经将他们遗忘了。   被困在蜃境的这段时间,他们一直没找到回家的路,食物反而先吃光了。   无奈,在逃生之前,生存成为了第一大难题。   每次他们都要花费很长时间来寻找能吃的东西。   而蜃境的大部分东西,吃进去就有毒,将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   有一次,他们在自己搭建的小窝棚睡觉。   睡得正酣,小克忽然觉得自己的触手很疼。   它醒过来一瞧,就看时林遥抱着它的一条触手,啃得很香,很投入,很忘我。   它吓得一触手将时林遥抽醒。   然而,时林遥醒过来之后,便开始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它。   终于,时林遥忍不住了,道:“小克啊,你还记得是谁把你捡回来的吗?”   小克沉默不言。   “小克啊,现在轮到你报答我了。”   小克很害怕。   “小克啊,你的触手还会再生的,而且你有六条触手,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小克吓得将触手全部藏进土里。   “我快要死了,小克,在临死前,我有一件事想求你。你愿意为我献身吗?我只要你一条触手,咱们一人一半,你知道我厨艺很好,我保证把它做得很好吃!”   “小克啊,你们的脚还会长出来的,放心!”   “小克,为什么你只有六条腿?你是八爪鱼,应该多长两条才对!”   “求你了,小克,我不能没有你,赏赐我一条腿吃吧!”   总之,时林遥缠了小克很长时间。   小克也曾有过一丝丝动摇,想着是否要为自己的主人献出一只脚。   但是,直觉告诉它,有一就有二,万一主人吃上瘾,把它全部吃掉怎么办?   从一条腿开始,到两条腿,再到整个身体……   小克不敢再想下去了。   当它终于鼓起勇气为自己的主人献上一条触手。   恰好,它从水里捞到了一只男性浮尸。   为了让自己变得好吃,它决定先将自己腌制入味。   于是,它将自己的触手从下面的洞塞进了浮尸体内。   但是,时林遥看见它的举动后,露出了吃屎一样的表情。   “我想吃的是章鱼须,不是丧尸味儿的肥肠。”   冷漠丢下这句话,时林遥就放弃了吃它的念头。   “桃桃肥肠小克”悲痛欲绝。 第63章 炫一只浮尸味桃花水母   抬头望天, 时林遥心如死灰。   被困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每分每秒都像生活在地狱。   低头拿起水壶,举起来, 仰头,伸出舌头,才勉强倒出几滴水,这就是他仅剩的饮用水了。   但是幸好, 他钓到了一条“鞋拔子鱼”,不愁饿肚子。   将“鞋拔子鱼”小心翼翼地架在木棍上, 他用一些晾干的垃圾生起火,就开始烤鱼。   在烤鱼的时候,他也没闲着,重新拿起自制鱼竿, 准备趁手气好再多钓一点食物。   鱼竿是从里捞上来的生锈晾衣杆, 鱼线是时林遥从自己衣服上抽出来的,鱼钩则是用捡到的铁丝弯曲而成。   至于鱼饵,则是用的“黑红肉土”搓成的球。   但这球也很不一般, 因为泥球内部包裹的是“桃桃小克”身上长出来的花骨朵。   时林遥准备抛竿,在抛竿之前,他扭头看了眼旁边的垃圾堆。   垃圾堆里有几只浮尸, 还有好几颗腐烂的人头桃。   它们都是被鱼饵钓上钩的,一吃掉鱼饵,就直接被长牙的花骨朵咬中。   猎物吃掉鱼饵,殊不知鱼饵也在从内部吃掉它们,最后,不敌花骨朵的威力,它们直接被咬死, 身体内部的肉就被啃噬一空。   而被啃丢下的尸皮,则被花骨朵披在身上,当成花盆一样的东西。   吃掉浮尸后,花骨朵们就迅速成长,扎根在尸皮上化作一棵棵小桃树苗。   “真好啊,吃尸体就能长大。”   时林遥发出羡慕的感慨,   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吃过正常的食物了,味觉仿佛已经丧失,他脸色萎靡,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快萎缩了。   呆坐在小木桩上,望着平静的水面,时林遥有种想哭的冲动。   水面的异动止住了他的眼泪。   他抽了抽鼻子,好奇地朝水里望去。   只见水面泛起波澜,浪潮越来越大,越来越凶猛。   浪花翻涌,水波摇晃,浊浪滔天,悲鸣咆哮,就开始凝聚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难道可以回家了?”   时林遥欣喜若狂,但还没高兴过三秒,他就表情凝固,转身,抓住自己的家当狂奔而逃。   “快走啊小克!快走!水淹过来了!”   整个蜃境地表都是废墟和桃花树,现在废墟之间已漫起花瓣水。   漩涡开始转动,并且形成一条巨大的水柱,从地下猛地冲上天空,宛如水龙。   大水弥漫,浩浩汤汤,废墟和残骸都被深不可测的漩涡卷入其中。   时林遥拼命狂奔,他搭建的小窝棚已在眨眼间被水浪冲垮。   “真倒霉!我的‘鞋拔子鱼’也没了!又要饿肚子了!”   时林遥一边逃跑一边怒骂,禁不住悲从中来。   一口气跑出老远,他直接爬上一栋高楼,这楼看起来有20多层,爬到楼顶应该能避免被漩涡波及。   躲在楼顶,天空朝下滴落水珠,一滴又一滴,就像在下雨。   但是这种雨水非常黏稠,红红的,有点像桃胶,还散发出一种尸液的腐臭。   拿出防水布顶在头上,时林遥抬头观察漩涡和水龙卷。   水卷直升上天空,里面时不时有一抹阴影划过,就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行动。   莫非是蜃境里的东西在往外面跑?时林遥脊背升起一阵寒意。   能从蜃境里跑出去的,自然是诡异。而诡异跑出去,只能是去祸害岛上的居民。   心中惴惴不安,时林遥只能眼睁睁望着这一切,什么也做不了。   他无法靠近漩涡和水龙卷,如果他能找到喜船,说不定还能乘上升的龙卷离开这里。   但他现在连葛家大院的门槛都没摸着,更别提坐船离开了。   水龙卷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失,时林遥放下高举的双手,松了口气。   当他正准备站起身时,突然又觉得不太对劲。   耳边再次响起轰隆隆的声响,震耳欲聋,惊天动地,似乎是又有漩涡要起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吓得赶紧捡起防水布,躲到角落里藏起身体。   不消片刻,天空下起倾盆大雨,数道水柱从天而降,大水倾泻而下,形成水幕,便朝地面的废墟猛然砸落。   而这水柱和大雨之中,还有许多垃圾、尸体和海鲜在朝下坠落。   时林遥手上的防水布都被砸得劈啪作响,仿佛快要裂开。   有一道水柱擦着他所在的高楼废墟砸在地上,受其影响,高楼摇摇晃晃,就像巨浪中的小船。   时间就在提心吊胆中缓缓流逝。   等水柱终于停下,时林遥累得倒在地上,已经精疲力竭。   他一直在担心水柱把废墟砸倒,幸好废墟挺住了,没有在水中坍塌。   在他大口喘气,天上又掉落水滴,正好掉在他嘴里。嗯?怎么回事?时林遥舌头一尝,这水竟然是咸的。   是海水。   他立刻反应过来。   这次的水柱是将海水吸进了蜃境。   他赶紧带小克爬下废墟,爬到一楼,地表的水已经涨起来了,涨到了小腿,而在水面,还漂浮着无数垃圾和被砸晕砸死的海鲜。   发了发了!这次才是真的发了!   看着遍地的垃圾和海鲜,时林遥欢呼雀跃,拉起小克飞奔过去。   这些垃圾和海鲜都还未被蜃境污染,时林遥掏出袋子就是一顿狂捡,将能吃的东西全部收入囊中。   小克跟在他身后,也不断用触手捡东西,捡到的东西就放在他树枝上挂的网兜里。   自从小克获得新皮肤后,它就能自动捕捞,不需要时林遥再动手了。   待时林遥看见它身上挂的铁桶和袋子都装满了,也不禁露出满意的微笑:   “小克,恭喜你,你已经是一只成熟的章鱼网兜了!”   “成熟的章鱼网兜会自己捞鱼,这是你成长的标志。决定了,咱们今晚就吃烤章鱼,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蜃境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飘起更浓郁的红色迷雾。   迷雾会如潮水般席卷整个蜃境,湿雾如漩涡般旋转着四处飘移,浓郁的雾霭淹没一切,视线被遮蔽,就只能看见周身几寸的景色。   被浓雾笼罩的蜃境跟黑夜也没什么两样,所以时林遥就把它当成夜晚来看待。   但夜晚也并不安宁。   雾霭沉沉,凄凉冰冷,往往预示着危险的降临。   架起火堆烤章鱼,时林遥和小克也在注意红雾中的任何动静。   沙沙沙。桃树树枝无风晃动,树叶也突然簌簌作响。时林遥警惕抬头,看向附近的桃树。一些半成熟的桃子睁开眼睛,正用贪婪的眼神注视他们。   不管,继续做饭。这些桃子还没完全成熟,无法落地离开桃树,所以不需要理会。   烤完章鱼,时林遥和小克饱餐一顿,才终于有了活着的感觉。   鱼干吃完以后,他们尝试过吃蜃境内部的东西,但这些东西都发生了奇怪的变异,吃进肚子就是一顿翻江倒海,让他们痛不欲生。   灭掉篝火,时林遥席地而坐,头顶是刚才简单搭建的小窝棚。   脑袋发出亮光,照亮一小片雾霭,让他不至于在这诡谲的环境中迷失。   让小克守着,时林遥将头放在膝盖上闭目休息。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声诡异的啼叫,将他猛地惊醒。   “小克?”他拿起武器,警觉地站了起来。   小克挥了几下触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林遥便又仔细听了一会儿,这声音由远及近,而且似乎是在头顶响起的。   声音的主体在空中?他惊讶地抬起头,除了厚重的红色雾霭,什么也没看见。   啪嗒!忽然,脸颊滴上一滴液体,他伸手一抹,是黑色的黏液。   哗啦啦,无数黏液淋了下来,他猝不及防,全身都沾上了这种液体。   头发和大脑上也沾到了,发出的光芒顿时变暗,时林遥嫌弃地擦了擦,就感觉头顶在微微发烫,像是被腐蚀了一样。   不好!有毒!   时林遥吓得连连后退,刚退出几步,淅淅沥沥的声音越来越近,嘭!一声巨响落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坨巨大的物体。   时林遥和小克目瞪口呆。他们此时已经躲到了一棵桃树后面,刚才落下的物体全身都裹在黑色的黏液里,在地上抽搐动弹,如一滩烂泥。   时林遥观察了一阵,觉得这物体很像一条大鱼。这个念头刚诞生,下一秒,他的脑袋就接收到一条求救的信息。   这信息很微弱,却是面前的物体上发出的。时林遥愣在原地,忽然明白这物体的真实身份。   这是海豚,面前的东西是一只海豚,而且是外面海豚群的成员。   辨别出它的身份,时林遥从树后面走出来,靠近,仔细端详它凄惨的模样。   海豚的身体在被这种黑色黏液腐蚀,先是表层,随后是脂肪和内脏,时林遥还看见了它的脑子,裸露在外,布满复杂的褶皱。   即使这样,这只海豚也依旧活着。看见它饱受折磨,时林遥于心不忍,拿出刀就准备给它一个了断。   刚踏出去,胳膊就被缠住,他回头一看,“小克,你不想让我这么做吗?”他柔声问。他没想到小克竟然这么温柔。   但小克摇了摇头,却是直接拉着他迅速后退。   时林遥疑惑回头,就看见海豚的身体竟然如气球般膨胀,越长越大,越长越高,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他打了个哆嗦,吓得转身狂奔。刚跑出几十米,轰隆隆,爆炸声响起,激起巨大的气流,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栽倒在地上,等缓过劲,抬起头,四周的迷雾都被刚才的气浪给吹散了。   站起来转身一看,地面直接被炸出一个大坑,坑里布满黑乎乎的物质,还有一坨烂肉在其中蠕动。   是海豚,只剩下一个头的海豚。海豚竟然还没有死。   时林遥骨寒毛竖,浑身就冒起鸡皮疙瘩。   但这还没完。   蠕动感从头顶蔓延到全身,身上忽然仿佛有一窝蚂蚁在爬。   伸手一摸,那“蚂蚁”就被抓了起来,是比蚊子还小的一种小虫,有翅膀,通体赤红色,非常诡异。   这是什么东西?时林遥怔了怔,将身上的红虫子拍掉,就发现全身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被虫咬掉的伤口。   定睛一看,他发现这些伤口并不是被虫咬破的,更像是一滴滴血液破开皮肤钻了出来。   而之前沾在他皮肤上的黑色黏液,此刻竟已全部消失不见。   难道黑色黏液压根不是黏液,而是虫卵?   想到这一茬,一股寒意就蹿上脊背。   这些黑色的虫卵,吸食他的鲜血后就变成了红色的虫子。   被他拍掉的已经飞了起来,飞在雾里,四面八方飞起无数小虫,这些虫子开始发光,是微弱的红色光芒,就像萤火虫一样,唯美之余,却潜藏着难以忽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机。   时林遥再次开启逃亡。   这次的逃跑比以往的都更加凶险。因为这些血萤的速度很快,铺天盖地,如蝗虫过境,朝四周疾速散开。   时林遥回头瞧了几眼,血萤飞过的地方,红色迷雾被吸收,桃树都被吸扁,浮尸也爆炸开,化为一滩尸水,又在尸水中渗出一滩滩黑色的虫卵。   脚下一个趔趄,时林遥身子一歪,险些栽倒。但他弯腰的时候,却意外瞥见脚边有个洞穴。身后的血萤就要追上来,咬咬牙,他转身就朝洞穴里钻。   似乎是之前的爆炸炸开了穴口附近的石头,时林遥和小克钻进洞,就迅速拿石头将洞穴堵住,将血萤全都堵在了外面。   做完这一切,一人一章鱼倒在地上,堪堪如释重负。   血萤聚集在一起就跟红雾没什么两样,只不过颜色稍深一些,飞行的时候也不发出任何声响,在无声无息之中,就杀死了外面的无数诡异生物。   蜃境的诡异之间也存在一条弱肉强食的生态链,他们现在就属于生态链的最底端。   休息了一会儿,时林遥让脑袋发光,照亮他们当前所处的洞穴。   脚下很平坦,时林遥看了看,隐隐有些熟悉。是楼梯,一条楼梯,旁边有步行扶梯,通往洞穴下层。   这不是洞穴,应该是个地铁站。   时林遥心中顿时大喜。   这不就是天然的庇护所嘛!   没想到蜃境也吞噬了一个含有地铁站的地块,看起来这个地块还保存得比较好,没有被桃树大面积入侵。   欣喜过望,时林遥带上全部家当,沿楼梯下行,就朝地铁站内部走去。   但是,他们没有走进地铁站内,还剩下一半楼梯台阶的时候,他们就踩进了水里。   地铁站内全是水。   时林遥的心又凉了一截。   抱有侥幸心理果然要不得,本来他还想住进地铁站内。现在看来,站内是住不成了,顶多能住在楼梯上。   长叹一声,他坐在台阶上,低头看下面的水域。   水应该很深,但看起来没外面的脏,还算干净。   水下楼梯和靠近水面的台阶布满一层厚厚的青苔,再往下就是幽暗的黑色,深处的水有点泛黄,也很浑浊,挡住了他窥探的视线。   时林遥从小克身上取下轮胎,将轮胎放进水里。   轮胎静静漂浮于水面,水面平静无波。   “去,把轮胎捡回来。”他对小克说。   小克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就不好奇水里有什么吗?说不定你能找到一只雌性桃桃章鱼。”时林遥又诱惑说。   小克没有理他,拖着背包转身朝上走。时林遥无奈只好将轮胎捡回来,又急匆匆跟上去。   他们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危险,才敢放心休息。   小克忠诚守夜,而时林遥则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滴答滴答,有水滴从墙壁上朝水面滴落,发出微弱的声响。   小克尽职尽责地守护在时林遥身旁。   哗啦哗啦,忽然,黑暗的地下朝上传出一阵水花溅落的声音。小克先瞅了瞅时林遥,见他还未醒,便犹豫地移动触手,朝楼梯下层慢慢爬去,准备一探究竟。   它移动到水边,水面很安静,没有异常。但是,就在它的触手碰到水面的刹那,一抹微光转瞬即逝。   小克吓得缩回触手,所剩无几的枝条都抖擞了几下。   水里头有东西!   它转身就准备回去通知时林遥。   然而,作为一只章鱼网兜,它不知道,遇到危险的时候,千万不能将后背留给敌人。   哗啦!   水中一抹白色影子悄然出现,一个眨眼,小克就直接被拉进水中。   水面荡起几片圆弧涟漪,复归平静。   哒!哒!哒!   片刻后,楼梯深处发出踩水声,像是有某种生物正在从水中缓缓走出。   时林遥眼皮颤动,被这异响吵醒。   “小克?小克?”他揉着眼睛呼唤了几声,没有回应。   睁大双眼,他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   “小克你去哪儿了?”   地铁站通道响起回声,原该守护在他身边的小克早就消失不见。   抓起枕着的背包,时林遥心中就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完了!肯定是遇见诡异了!   小克八成是被诡异吃掉了!   握紧手里的菜刀,时林遥眼神锋利。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怪物抓走了小克!   因为愤怒,脑袋的光芒更盛,墙壁都被照得投下一片阴影。   忽然,一片暗影出现在墙壁上,并且晃动着朝他走来。   时林遥咽了口唾沫,手里的武器抓得更紧了。   啪嗒!啪嗒!   这声音像是有人赤脚在走路,墙壁上的影子也像是人影。   但时林遥还没愚蠢到相信对面是活人。   可能是丧尸。时林遥推测。   然而,当那只怪物从阴影中显露身形,他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一只身体高度腐烂的浮尸,似乎是泡水已久,散发出刺鼻的尸臭,就像人皮里裹了一滩烂泥。   但最为诡异的,则是浮尸的脑袋。   因为它的脑袋跟时林遥一样,裸露在外,竟也是一只水母!   浮尸的头盖骨掀起,大脑不翼而飞,一只通体透明的水母盘踞在大脑的位置,如小伞一样,身体周边长满细线一样的触须,在空气中上下飘荡。   是这只水母在操纵浮尸。   时林遥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砍刀都微微颤抖。   可能是恐怖谷效应。   他觉得浮尸并不算可怕,寄生在他脑子里的水母,才是最恐怖的。   但是浮尸明显是冲他来的,他一后退,对方也步步紧逼,脑袋里伸出的触手朝他飘了过来。   别怕,这种水母的触须没你长!   时林遥给自己打气,手里的砍刀就直接劈了下去。   噗嗤!   浮尸脑袋直接被砍中,水母脑子就跟烂西瓜一样碎裂炸开。   时林遥放下刀,看见这场景,他自己的脑袋也忍不住一疼。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打死了,果然,只有自己才是水母家族里的战斗机。   水母死掉,浮尸也直接倒地。   低头看见楼梯上的水母碎块,时林遥眨了眨眼睛,便有种想吃的冲动。   不行!摇摇脑袋,时林遥竭力克制自己的冲动。   虽然他确实很长时间没吃水母了,但这水母可是死人脑子,吃了说不定会得朊病毒。   然而,越是竭力克制,这种冲动就越强烈。   地上无色透明的水母就像水一样,时林遥盯着,恍惚之间,皮肤灼热,喉咙干渴,他好像正行走在沙漠,已经走了几天几夜,在迫切渴求干净的饮用水。   迷失在幻觉中,他弯下腰,低头就要将水母碎块捡起。   然而,比手指更先触碰碎块的,是弯腰后垂到地面的头发触须。   噗嗤!   头发触须直接扎破碎块,像叉子一样叉起来,吸干,放下,再吸。   几秒之后,整只水母就被吸得一干二净。   时林遥抖索了一下,回过神,看见朝外流出泡沫状腐败内脏的浮尸,胃里就是一阵翻腾。   虽然不是直接入口,但他真的吃了这玩意儿的脑子。   完了,又想吐了。   刚才想吃,现在想吐。时林遥蹲在地上缓了好久,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吐出来的话,之前好不容易才吃上的食物就浪费了。   擦了擦嘴唇,时林遥想起来,他似乎也是以这种方式吃掉了李伟的脑子。   当时他是完全受自己的脑子操纵,意识不清醒,记忆也很模糊。   但现在,他却能清醒目睹自己完成“进食”。   “这应该是变异的桃花水母吧……”   地铁站的水是淡水,刚才的变异水母跟桃花水母也非常像,只不过体型要大得多。   “小克可能是被水母抓走了。”时林遥喃喃自语,遥绕过浮尸就朝下走,“看来水里面的不是桃桃章鱼,是桃桃水母啊……” 第64章 我以为你在吃苦,没想到你在吃水母   时林遥沿着楼梯下行, 在靠水台阶的青苔上发现了拖拽的痕迹。   小克应该是被拉进了水里。   时林遥呼唤了几声小克,没有回应,便将手放进水中。   水很冰凉, 却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吃掉桃花水母之后,他的脑袋也变清明了,整个人神清气爽,身子都轻飘飘的。而现在, 冥冥之中,他从水域深处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召唤。   地铁站的隧道内, 似乎有某种存在正不停呼唤他回去。   时林遥闭上双眼,将头发触须深入水中,探知水里的情况。   水波荡漾,几个呼吸后, 微弱的波动如涟漪般从四面八方飘来, 他猛地睁眼,原本昏暗的水域竟然漂浮起无数发光的丝线。这些丝线就像叶脉的纹路,从某一个个点朝外发散, 如蛛网般联结起整片水域,又朝他抛出一个端点。   白色的线条在水中发出微光,照亮黑暗, 瑰丽莫名。时林遥屏住呼吸,水中的头发触须也被这些丝线缠上,便接收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信号。   “来……来……来……”   “过来……过来……”   这种信号温暖、亲切,每一道呼唤就像母亲的低语。时林遥抬起头,看着被微光照亮的黑暗隧道,忽然有种这就是回家之路的错觉。   情不自禁放下背包,他缓慢而迷惘地走下台阶, 走进了水中。   在他入水后,周围的白线就全部围了上来,如涟漪般将他彻底缠住。时林遥没有挣扎,眼底的疑惑一闪而逝。   随后,他就跟着丝线朝深处游去。   在丝线的指引下,他来到地铁隧道深处,这里很黑,他在某一处停下,全身漂浮在水中,双眼呆滞凝望黑暗的虚空。   滴答、滴答、滴答……   黑暗的隧道只能听见滴水的声响,就像是催眠曲。时林遥安静地一动不动,完全没注意到四周有无数阴影在迅速逼近。   这些阴影将时林遥包围起来。   时林遥眼皮颤动,耳畔响起一道又一道哗啦啦的水声。   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由迷茫转为清明。   他刚才是怎么了?刚才他仿佛回到了正常的现代社会,还以为自己正在上班挤地铁的路上。   脑子一片混乱,定睛看见周遭景色,全身就蹿起一股寒意。   他刚才是中了幻觉,或者说是意识受到了操纵,在控制下主动走进了陷阱。   而此时,他已经被无数变异桃花水母包围。当他回过神,鼻尖也闻到了刺鼻的尸臭。   密密麻麻的白色桃花水母现身,漂浮在四面八方,在这些漂亮的水母的下方,则是无数具腐败的浮尸。   一只只怪谲个体悬浮于浑浊的水中,像生物,像标本,又像某种特殊的水生植物。   透明娇美的桃花水母和腐烂丑陋的浮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给人一种怪诞的不寒而栗的异常感。   这些变异的桃花水母,无一例外,均选择了浮尸头颅扎根。时林遥眯起眼睛,凝视它们,一种难以抑制的饥饿感就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这群变异桃花水母盯上他,可能也是为了尝一尝新鲜的人脑。   时林遥的头发触须漂浮在水中,从水母的触须里也感受到了它们对自己的渴望。   这将是一场残酷的战斗,失败者必定要成为胜者的盘中餐。   战斗开始。   时林遥在水中转身,触须一阵搅动,直接刺穿几只水母。   他的大脑可不是这些腐烂的脑子水母能比的,吃过数种水母后,他的进化已经将这些水母远远甩在脑后。时林遥自信地挥动触须,刺破一个又一个水母脑袋。   在使用触须的同时,他也尝试给这些水母注射毒素。但被注射毒素的水母会迅速化成一滩污水,无法被他的触须吸收。   然而,就在时林遥杀出水母群,即将逃出生天时,身后追赶他的变异桃花水母忽然全部消失,沉入水下。   他被这变化打了个措手不及。   下一秒,水面就泛起一圈又一圈圆弧涟漪,一股强烈的波动从隧道深处传出,如潮水般猛然席卷他的全身。   一刹那,时林遥如遭雷劈,身体僵硬,就朝水底坠落而去。   天旋地转,视线模糊,变成雪花屏幕一样的,嗡嗡嗡,嗡嗡嗡,脑袋里像是有一根长长的电线在搅动,时林遥张了张嘴,忘记了呼吸,而眼睛、耳朵、鼻孔和嘴巴里正有许多东西在不断朝外涌。   涌出的东西就像黏液,又像是触手。他现在也分不清了。   意识下坠,逐渐涣散,耳边是地铁到站播报的声音、进站的呼啸风响,还有嘈杂的说话声、笑声、吵闹声、手机视频BGM的声音……   视野光怪陆离,眼睛被彩光照射,双手正举着什么东西放在眼前。   就像是在看一部老电影,又像是在做梦,又像是走马灯,从地铁站开启,震动、坍塌、鲜血和尖叫、哭泣……再到起床的闹铃,前一天的工作,再往前,再往前,再往下,再往下,隧道随来越深,越来越长,无穷无尽,仿佛没有终点。   一条手腕粗细的白色触须从后脑勺插进了时林遥的脑子,就像一辆长长的地铁列车驶进车站,他的意识被载上车。车门关闭,他无法下车,眼睁睁看着列车朝前开,但这道旅途没有终点,没有尽头,而是在绝望和惨叫中解析崩坏,永眠于晦暝的虚无。   时林遥被一条白色触须吊在水里,就一尾咬钩的鱼。   他没有挣扎,因为鱼饵是诡谲的幻梦。垂钓者也没有拉钩,因为它的鱼线就是进食的喉管。   水里安静至极。   其他的变异桃花水母都藏了起来,因为它们不敢跟这根白色大触须争抢,只能看着它独占猎物。   蜃境里有一个独立的生态系统,这里生存的诡异生物都有自己的生物链位置和猎食手段。   在地铁站的变异桃花水母族群,这些小浮尸水母就是最低级的存在。   但是,就在小浮尸水母们安静等待之时,一抹影子在水中悄然游过,避开它们迅速游向时林遥。   当它游到时林遥身边,它果断伸出自己的五条触手,朝时林遥脸上猛抽。   没错,这坨生物正是之前被拉入水中的小克。   小克没有被吃掉,只是断了一根触手。   要问为什么,这是因为它是一条章鱼,灾变前有科学观点指出,正常章鱼有两个记忆系统,三颗心脏,九个大脑。   章鱼的大脑有中央大脑和分布式大脑,过半的脑细胞都分布在八条触手上,每条触手都有自己的思维和意识。   当然,章鱼本身还蕴藏着很多奥秘,科学家对它的研究也一直是进行时。   尤其是小克只有六条腕足,并且它还发生过变异和进化,就更特殊了。   求生本能让它断掉了自己的一条触手,用触手当诱饵,才从水母的围攻下逃出生天。   剩下的五条触手在时林遥脸上甩得劈啪作响,这是小克学来的。   它记得时林遥就是这么扇胡琅耳刮子的。   因此,它就认知到,如果陷入幻觉,就需要扇耳光才能清醒。   可能是误打误撞,在小克的耳光攻击下,时林遥竟真的逐渐恢复清醒。   意识被拉回,时林遥伸手抓住甩自己耳刮子的触手,表情难以言喻。   前一秒他还沉浸在幻象,结果脸颊突然火辣辣的疼,好家伙,没想到是小克趁他不备,偷偷朝他甩大逼斗。   小克收回触手,爬到时林遥肩膀上。   脑袋里有东西在朝外流,时林遥伸手一摸,就摸到后脑勺长了一根粗长柔软的触须。   就是这触须在吸食他的脑子,时林遥伸手狠狠掐住触须,强忍疼痛将它从自己的脑袋里拔了出来。   在拔出的一刹那,他感觉头颅破开了一个大洞,有东西正在源源不断地朝外流。   又摸了摸,很好,他的脑壳又变软了,还变塌了,朝内凹陷了进去。   脑袋破洞,流出的物质消散在水中,许多水母禁不住诱惑,便从暗处的水域中现身,伸出触须渴望吸食这来之不易的大脑。   时林遥反应迅速,抄起小克就罩在自己脑壳上。   “来,帮我堵一下。”   小克当即照做,五根触手死死扒住时林遥的脑袋,如头盔一样罩住破洞,阻止时林遥的大脑继续朝外流。   “很好。”感觉到溢出的大脑被止住,时林遥非常满意。   食物消失,浮尸水母徘徊了一会儿,又四散躲回暗处。时林遥浮在水底,拿起吸食他大脑的触须仔细查看。   好大的胆子,敢吃他的脑子。时林遥脸色阴沉,抓着触须就朝其根部游。   他绝对要把吃他脑子的变异水母打吐出来!   头顶章鱼头盔,时林遥一直游动,终于沿着触须找到了本体。   哗啦!   游出水面,手里的触须还在不停挣扎,他抬起头,一截翻倒的列车车厢正朝天悬浮在水面。   黝黑的隧道,车厢竖立,从隧道顶部一直插进水里。铁皮已经蒙上一层厚厚的黑色锈斑,斑驳扭曲、多节瘤的树根蜿蜒盘曲在敞开的车门和车窗内外。   车厢里有一棵桃树。   桃树是倒转的,根部长在水面,枝干则全部没入水中。   低头扎进水里,一棵巨大的红白桃树就映入眼帘。   这棵桃树与蜃境地面生长的桃树截然不同。   桃树的树壁沟壑密布,是大脑表皮一样的红色皱褶纹路,整棵树从车厢一直往下生长,直直贯通到水底,再朝四周散射。   无数白色的触须就缠绕在树枝周围,旋转,漂荡,发亮。桃树的树叶是白色透明的水螅形体,它们密密麻麻附着在枝干,给桃树增添一树光辉熠熠的叶丛。   而在白色叶丛内,偶尔露出一抹淡粉色,是化身为桃子的水母型体,模样跟人脑非常相似,扎根在血红色树枝上,随水流一张一缩,搏动起伏。   荒诞,不可名状,诡异得超乎想象。   只一眼,时林遥便脸色煞白,头疼欲裂,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绝望的恐惧吞噬。   整棵桃树在轻轻抽搐,树枝上大脑一样的水母随之一起抽搐颤动,就像在眨眼,触手便是这团生物的视线,在幽深死寂的水域中一点点爬行、刺探,然后全部刺进了他体内。   表情扭曲,他的身体也开始痉挛,眼白逐渐布满眼眶,他此时此刻正在体验一种无比癫狂的谵妄。   在这谵妄之中,他经历了末日降临那一刻无数人痛苦的死亡体验。   地铁站的浮尸全是多年前在大灾变中死亡的人类。   水母吃掉它们的大脑,又跟这棵诡异桃树共生,组成一个超级生物群落。   最低级的是操纵浮尸的水母,它们负责工作和猎食。   更高一级的则是桃树上的桃脑水母,它们的触须最长,可以接收信号、传递信号和发送指令。   而最高级的则是这棵大桃树,它是主宰者,也是操控者,可以操纵整个变异桃花水母族群。   现在,就是它命令所有含有神经元细胞的水母发出脑电波。   这些电波信号同时攻击时林遥,让他的大脑一瞬间被成千上万种意识入侵。   桃花水母吃掉人脑后,残留有这些人类生前的记忆和意识。   之前时林遥体验到的就是其中之一。   他以为自己正在上班乘坐地铁的路上,还陷入了那个上班族的人生记忆编织而成的幻象。   从大灾变遇害开始,记忆在朝前回溯,是破裂的、混沌的碎片,毫无逻辑可言。   唰唰唰!   桃树上又伸出数条触须,撕碎时林遥的衣服,缠绕上他的身体。   桃树似乎是想控制时林遥,以防他逃跑。   但这举动反而让时林遥的意识有一瞬恢复清醒。   抓住这一线生机,时林遥扯下脑袋上的小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散开自己的触须。   无数淡金色的触须朝四面八方铺展、延伸,像一棵黄金珊瑚树粲然绽放,在水中炸开一簇荧荧恍恍的烟火。   金色触须攀附上白色触须,打结,双方纠缠在一起,就陷入了僵持。   白色触须受到干扰,脑电波也被打断,时林遥缓了口气,愤怒涌上心头,复仇的情绪也达到了顶点。   噗嗤!噗嗤!   时林遥直接朝桃树注射毒素,用的是最致命的剂量。   白色触须瞬间往回缩,时林遥直接追上去,抓住树干,金色触须就插进了树枝上的“大脑”……   小克小心翼翼缩在角落,观看水域中央的大战。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激斗,白色的势力逐渐削弱,金色触须正在逐渐占据上风。   小克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它的主人打赢了。   它终于可以保住自己剩下的脑子了。   ——————————————   天色阴晦,红雾弥漫,黄屋天临,水犀云涌。   又是一次漩涡开启。   小克躲在废墟下,背着背包,抬头望天。   漩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启一次,每次就会降下食物和垃圾。   在这个世界,红雾的浓淡变化是一种小循环,而漩涡的周期出现则是一种大循环。   就像现实世界的一日和一月。   等漩涡结束,小克才赶紧跑出去捡垃圾。   捡到的海鲜都被它装在身上挂的桶里,装满了就装到袋子里,再把袋子打包背在身上。   很快,它就捡了三大桶和三大包,六根触手都提满了。   没错,它断掉的触手已经长出来了。   因为距离他们遇见变异桃花水母群,又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捡完食物,小克便拖着收获朝家走。   因为它的主人还在家里等着它呢。   但是,没走出多远,它就听见身后有古怪的声音。   胆小的它吓得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它只是一条脑子很多的章鱼网兜,它才不认为自己打得过蜃境里那些厉害的诡异生物。   啪嗒!啪嗒!啪嗒!   蜷缩在一个桶里,小克吓得瑟瑟发抖。   有怪物走过来了!完了,它才不想变成烤章鱼呢!   虽然烤章鱼确实很好吃。   怪物的脚步声就在它的桶附近停下了。   小克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出来!”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小克觉得这声音非常熟悉,而它的触手也确实不受控制,拖着它的身体就爬出了桶。   “怎么变成这样了?”   头顶又响起一句话。   小克感受到了很熟悉的气息,抬头一瞧,原来是熟人。   “你主人呢?”卞俞又问。   小克挥了几下触手,示意时林遥不在。   “带我去找他。”卞俞直接命令说。   于是,小克扛着包和桶,走在前面带路,卞俞则跟在它身后。   望着走在前面的变异大章鱼,卞俞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他是为寻找时林遥才进入蜃境。   进来以后,他也迷失了方向,在这里兜兜转转不知过了多久。   今天漩涡降临的时候,他恰好看见了这只造型古怪的生物。   隐隐的熟悉感让他找了过来,就见这半桃树半章鱼的生物,背着时林遥的背包四处捡垃圾、捡海鲜。   而且,当遇见诡异,章鱼还会立刻掏出一个白瓷碗护在胸前,三根触手还会抄起三根红筷子,挥得霍霍生风,战得进退自如。   真是涨见识了。   看着面前画风诡异的章鱼网兜,卞俞心情复杂,无法想象时林遥在蜃境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小克带卞俞来到他们藏身的地铁站。   进站之后,小克将物资先放在干燥台阶上,便一跃跳入水中。   在里面?卞俞眉头微皱,低头检查了一遍水源,确定没太大污染,才脱下衣服,入水,化为人鱼。   在小克的带领下,卞俞逐渐深入黑暗的隧道。   越深入,他的心情就越沉重。   幽暗的水域漂浮无数浮尸,散发出一股妖氛糜烂的气息。他无法想象时林遥要如何在这种环境中生存。   游过一个隧道拐弯后,他眼前却亮起了微光。   他逐渐靠近,光芒也越来越强烈,最后,一棵硕大无比、恢诡谲怪到匪夷所思的桃树就这样出现在视野中央。   在这发光的巨树上,有一道赤身的人影静静悬浮。   他的皮肤泛白到几近透明,颈椎裸露如弱柳,长发如炊烟般弥散在身体四周,伸展如洁白的羽翼,与身后血红色的、如腐烂肉块组成的丑陋桃树相连。   极端恐怖的丑相中流露出一种圣洁优美,但糅合出的却是一种令人悚然的凄怆。   这幅景象一举粉碎了卞俞的理智。   血液在喉咙的筋脉中跳动,刹那间,他的眼神变得一片空洞。   小克游到时林遥面前,啪!朝他脸上轻轻甩了一下。   卞俞吓了一跳,霎时回神,旋即怔住。   “唔,”时林遥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小克,你回来了,又捡到啥好吃的了?赶紧炫我嘴里,我吃桃花水母都快要吃吐了……”   当看见小克后面那抹蓝色影子,时林遥眼帘轻轻掀起,情不自禁喃喃道:“不错啊,小克,你带回来一条大鱼,好啊,这么大一条能吃好几顿呢……”   说着,口水就快要流了下来,时林遥伸出舌头准备舔舔,腮帮子就被一只手给掐住。   “嗯?”眼睛忍不住睁大,他激灵地打了个哆嗦,就看见一张俊美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   卞俞用双手托住他的下巴和脸颊,指腹轻轻摩挲他的皮肤,隔着微光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时林遥感觉卞俞的目光在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寸一寸灼烧他的身体。   而那双凝视他的金色眼睛,深邃又复杂,在水下如玻璃般暗暗闪着。   “你怎么来了?”时林遥抬手抓住他的手腕。   “我来找你。”卞俞陷落的眼神灼灼闪起光来,“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水母。”时林遥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我在进食这棵变异水母树。”   卞俞目光下移,落在他平坦的腹部。   时林遥微微倾身,挡住他的视线,“看什么呢?我没穿衣服,别看了。”   “我以为你肯定吃了很多苦头。”卞俞双唇嚅动,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柔和又沉闷。   “嘿,那我让你失望了。”时林遥眉头一挑,语调有点骄傲,“我这吃的不是苦,是水母。” 第65章 身为主角,就是要有炫酷的七彩瞳孔   卞俞深深凝望他身后的头发, 头发全部连接在诡谲狰狞的桃树上,像蛛丝吊起他赤/裸的身体。   桃树像是一团团褶皱肉块堆砌而成,树壁像剥掉的皮肤, 在水中被泡肿,是一种邪异无比的恶相。飘渺的发丝兀自飘浮在裸/露树枝之间,或凝或散,散发珠母贝似的白色微光, 给那殉难者般苍白的男人披上一层清清溶溶的薄纱。   就在刚才,这人还安静得宛如一具苍白的尸体。   但当他睁开双眼, 就变成披覆一身庄严白羽的神祇了。   “我饿了。”时林遥微微挪动了一下头。   他目前还无法离开这棵大桃树。   头发触须全部跟桃树纠缠在了一起,二者之间只能有一个存活。   时林遥是胜者,那么他就必须要将桃树全部吞噬,一口一口吸收吞掉桃树的全部精华, 才能从这里逃生。   在他被困在地铁站的漫长时间, 都是小克在照顾他。虽然他可以吃水母,不需要进食,但他还是很欣慰能有小克陪伴, 让他不至于在死寂的黑暗水域呆到发疯。   “曾经在森林里有两头鹿打架,鹿角在打斗中卡在一起,于是, 获胜的鹿,只能用鹿角顶着另一颗腐烂的鹿头,奄奄一息地走出森林……”   在卞俞喂自己吃饭的时候,时林遥一边吃,一边讲出这个故事。   他觉得这个故事放在这里很应景,因为他要是离开这里,肯定也是带着“一树脑子”走出隧道。   隧道的水位在这段时间下降了不少, 时林遥可以小幅度移动身体。此时他就让肩膀以上部位微微露出水面,好让自己能够吃到烤肉。   这是卞俞在干燥台阶上生火给他做的,不得不说,卞俞的厨艺可比小克好太多了。   小克虽然变聪明了,但它还只是一只章鱼,厨艺跟人类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吃完饭,卞俞伸出手指,替他轻柔地擦了擦嘴。   “外面怎么样了?”时林遥问。   卞俞放下手,将自己了解到的信息告诉他。   “原来你是从漩涡进来的。”时林遥喃喃说。   按照这种情况,岛上肯定早就乱成一团。时林遥心中焦急,但想到船队还在,应该不会放任小岛不管,也就没有太过慌乱。   “再等我一段时间,我很快就好了。我有预感等我吃掉这一桃树的水母,我就能找到出去的方法。”时林遥低声说。   卞俞点点头:“好。”   时林遥垂下眼睑,伸出光滑的双臂倏然揽住他的脖子。   卞俞微微一怔,没有反抗,任由他动作。   一双长腿也顺势缠绕上腰,卞俞身体一僵,眼神瞬间变得晦暗。   “借我靠一下。”时林遥凑在他耳畔低语,声音近乎嗡吟。“原先那个姿势太累了。”   被吊在树上,他的头发全部跟桃树连通,无法支持身体漂浮,所以他只能用双手双腿划水支撑身体,不至沉入水底。   就如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受难的场景,他在水中的姿势没比耶稣好受多少。   他也不过是被钉在了血色桃树上。   卞俞转动眸子去看他,就见他已经阖上双眼,安静地陷入沉睡。   手从后背揽住他的腰,卞俞将额头贴上他的额头,感受他的呼吸,心底也泛起一阵怜惜和温柔。   他知道这段时间,时林遥过得并不好。   但这家伙从来不会埋怨诉苦,只会乐观地露出微笑。他用一腔赤忱对待身边每一个人,用真心换真心,坦坦荡荡,对于这个荒唐的世界没有半分怨言。   他无比珍惜淆阳岛,无比珍惜这个世界。这是卞俞在和他点点滴滴的相处中发现的。   时林遥就像是从未经历过大灾变,也未经历过黑暗的末世,他对于生活和世界依旧怀有最本真、最诚挚的热爱,这种力量是其他人身上罕见的,这份热爱,在他身上,也显得弥足珍贵。   时间缓缓流逝。   等时林遥再次睁眼,最先看见的就是一张赏心悦目的脸。   他的脑袋正贴在这张脸旁边,靠在颈弯处,他的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而从大腿到小腿,则贴着一条光滑冰凉的鱼尾。   他忍不住提起脚尖,双腿在那条鱼尾上摩擦了几下。   鱼尾光滑,紧贴皮肤的触感非常舒服,时林遥夹着鱼尾蹭来蹭去,觉得这鱼尾用来当椅子或者当床都非常不错。   等以后可以问问卞俞有没有脱落下来的鱼鳞,收集起来制成一张凉席,夏天就可凉快了。   然而,蹭着蹭着,大腿内侧就传来一阵细微的瘙痒。   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了。   刮擦他皮肤的,似乎是翻开的鱼鳞。   时林遥眨了眨眼睛,脑袋宕机了几秒。   也就在这时,卞俞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   空气陷入凝固。   “这、这是……”时林遥结结巴巴,吓得伸手就要推开他。   但他忘记自己还被钉在树上无法随意移动,一个趔趄又倒回卞俞怀里。   卞俞抬起手,手掌沿着他脊背一路下滑,用力托住他的屁股。   “谢了。”时林遥用胳膊肘撑住他的肩膀,连惊带窘道。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被卞俞举在水里。   头发在水中上下浮动,发出淡淡的荧光,时林遥深吸一口气,闭眼,一缕缕头发就从桃树身上抽了出来。   在他抽出触须的时候,血管内壁般的树皮也在不停蠕动收缩。   时林遥抽出全部头发,瘫倒在卞俞怀里,卞俞也伸出手将他稳稳接住。   噗嗤!噗嗤!泡泡破碎的声音和滋滋冒水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   触须抽出的地方留下一个个孔洞,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疱状物,接连破裂,炸出黑色的污水。污水朝外蔓延,一只只白色荧光的水母拼命浮动,争先恐后逃离黑水的裹挟。   “快走!”时林遥有气无力地说。   桃树被他吸收,剩下的东西都是有毒的污染物,现在隧道的水域都在被污染,已经不适合任何生物生存。   被黑色污水淹没的水母全部被腐蚀了,身体迅速干瘪,眨眼就变成了一张透明薄膜。   卞俞抱住时林遥,转身就游向地铁站口。   二人一章鱼爬上地面,继续朝外狂奔。   地铁站口被石头堵住,但地下已经响起轰隆隆的水流声,时林遥回头一看,黑水已经漫出地铁站,冲垮废墟,朝外溢出。   黏稠黑水流经的地面,石块、桃树和垃圾全都被腐蚀,时林遥咽了口唾沫,立刻收回视线。   还好他吞噬掉了桃树,顺利逃出了隧道。   否则他也要在桃树的蚕食下,化成一滩黑水。   逃到安全的地方,卞俞放下时林遥。   时林遥落地,看了看红色的天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除了自己发的光,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过这么明亮的光线了。   “小克,把镜子给我。”   小克从背包里掏出小化妆镜,用触手递给他。   时林遥照了照,很好,他的脑袋已经恢复原样了,唯一不同的是,头发从金色变成了桃粉色,长度垂到腰际,皮肤似乎也变得更白了。   但最诡异的,则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非常特殊的状态,时林遥可以看见有东西在瞳孔里闪烁,是一些流浮的光斑,仿佛在不停折射,光的颜色也不固定,斑驳,流动,变幻莫测。   “咋是彩虹色……”时林遥喃喃说,心里不是滋味。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玛丽苏女主标配的“七彩瞳孔”?   可他明明生活在废土末世,老天爷绝对给他安排错剧本了吧。   放下镜子,时林遥抬起眼帘,看向卞俞。   “我的眼睛现在是什么颜色?”他问。   卞俞一眨不眨盯着那双特殊的眼眸。   眼球深处的色彩光怪陆离,忽生忽灭,梦幻浮沤,他久久凝视着,忽然伸出手掌,挡住时林遥的眼睛。   “是透明的。”时林遥听见他低声说。   “透明的?”   “你的视网膜发生了变异。”卞俞继续说。   “什么变异?”时林遥按下他的手,凝眸望他。   卞俞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太清楚。   刚才时林遥凝视他的时候,他忽然体会到一种思维被完全看穿的恐惧。   在那一瞬间,时林遥的视线是触须,是一根神经,是化为实体的意识,破开他的视网膜,思维洪流就朝他的大脑呼啸而去。   “你刚才企图入侵我的大脑。”   时林遥眨了眨眼睛,“真的?”他刚才确实很想了解卞俞的想法。   “是的。”卞俞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视线,“你需要正确操纵它,而不是随便使用。”   “我知道。”时林遥点头说。   眼睛的变异是跟大脑的变异同步的,如果看见一个人就要窥探对方的思维,那绝对很糟糕。   回忆起吞噬变异桃花水母时,体验到的那些残留的、成千上万的人类大脑意识,他就禁不住不寒而栗。   那可怕的、地狱般的经历,他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这种能力,除了我,不要对其他人使用。”   头顶响起的这句话让他再度抬头。   卞俞凝视着他,用一种复杂深邃的眼神,这种眼神让他感觉非常陌生。   “好,我答应你。”时林遥清清喉咙,乖巧答应说。   卞俞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睑,唇边浮现一抹隐约的微笑。   “咳咳!”他亲昵的动作让时林遥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时林遥垂下视线,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穿衣服。   “对了,我衣服没了!”   衣服只有一套,在地铁站被撕碎,现在他是一件蔽体的布都没有了。   背包里还有防水布,但那防水布天天装污水,肯定不行。   难道要他穿背包?这种艺术对他来说还有点太超前了。   目光锁定在场唯一穿有衣服的卞俞,时林遥立刻揪住他的衬衫:“你的衣服借我穿一件。”   在他直勾勾的注视下,卞俞将衬衫脱了下来,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时林遥赶紧拿衣服撕开,DIY成裙子绑在腰上,勉强挡住屁股和关键部位。 第66章 三个人凑不出一整套衣服   “只能先凑合了, 等会儿在路上找一下有没有衣服。”   穿好“裙子”,时林遥抬起头,望向一个方位。   “走吧, 我们去那边,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回到岛上。”   “你知道朝哪里走?”卞俞走到他身边。   “我看得到,也能感受到。”时林遥轻声说。   隧道里桃树的根系扎入水下,但时林遥在吞噬它的时候, 发现桃树根系扎入水下的泥土,一直朝下, 朝外延伸,铺展的范围更是异常广阔。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隧道内有那么多浮尸。   这些浮尸不仅是地铁站的死者,也有许多其他地方的死人。   它们被桃树用根系运输到这里,再供新生的变异桃花水母吞噬大脑。   而时林遥在吞噬水母的时候, 可以读取大脑的意识, 就像从云端下载数据,他从桃树身上读取到的,是无数人类大脑残留的思维。   他可以自由选择删除或保留数据, 所以他只留下了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这些信息中,有一些便是跟蜃境有关。   时林遥揉了揉头发:“桃树有一簇意识,曾经进入过葛家大院。虽然进去的刹那就湮灭了, 但这的确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   “什么办法?”卞俞问。   时林遥诡秘一笑:“还记得咱们之间遇见的喜船吗?喜船其实就是桃木做的。我们只需要再用桃木制作一条船,等漩涡开启的时候,乘船朝下,就可以进入葛家大院。”   按照桃树的信息,红雾蜃境建立在“葛家大院”这一蜃境核心之上,潜藏在现实世界之下,而葛家大院又跟现实世界连通。   这三个空间形成闭环的漩涡, 漩涡开启后,三个空间就被水流连通。   目前他们无法从蜃境直接回到现实世界,但可以绕路而行——先潜入葛家大院,再从葛家大院回到现实。   “喜船是用百年桃木制成的,咱们也要用老树,不够老的话,就会在漩涡中被冲毁。”时林遥说完,便开始四处寻找老桃树。   现在他的大脑可以连接桃树的意识,也可以感知诡异的存在。触须连接上桃树,时林遥就知道了桃树的身体信息。   怎么感觉自己跟扫描仪一样……一棵一棵看过去,时林遥禁不住想。但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   那是一根矮粗的桃树,有两层楼高,攀爬在一栋小楼房旁边,树上只有几颗人头桃。时林遥一瞧,就知道它足够老,很适合被砍倒做成船。   事不宜迟,掏出斧头,他们就行动起来。   砍倒,掏空树干,一条黑褐色的桃木船就做好了。接下来就等到漩涡开启,他们就能乘船进入葛家大院。   “不知道吉侬还在不在……”时林遥望着红色天空喃喃说。   “吉侬是谁?”在他身后,卞俞问。   “是一只老鼠,很聪明的老鼠。”时林遥微笑说,“它的脑子也发生了变异,上次就是它帮我逃出来的。”   但是他感觉自己好像还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   啊,是胡琅。   时林遥右手握拳,朝掌心一敲,对啊,胡琅还没找到呢!   趁现在还有时间,他们便踏上寻找胡琅的旅程。幸好现在时林遥再次进化,能迅速收集蜃境的各种信息,通过一系列线索,他们很快就锁定了胡琅的位置。   “珊瑚!珊瑚!胡琅!”时林遥站在一棵大珊瑚树前,努力呼唤道。   他才发现蜃境里还有这么大一棵红珊瑚树。   珊瑚树一人大小,但是伪装成了桃树的模样,不仔细看还真无法分辨它和其他桃树的区别。   在他的呼唤下,珊瑚树的树枝微微摇曳,一张脸从树皮表面缓缓浮现。   时林遥吓得后退了半步。   “珊瑚啊,你怎么变成树了?”他震惊道。   胡琅从沉睡中醒来,就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那个混蛋。但是他现在的模样……   呆呆凝视时林遥的双眼,胡琅内心忽然涌起一股敬畏的、无法抗拒的情感。他的意识仿佛要陷落在那双诡异的眼眸之中了。   但这时,这双眸子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另一个人。   胡琅也跟着转头,看见那人,脑子空白了一瞬,接着就涌起怒火。   咔嚓咔嚓!时林遥听见响动,回过头,就看见珊瑚树收起了全部枝干,树皮也不断剥落,一个红发男人赤/身裸/体地走了出来。   时林遥双眼放光,跑到他跟前,高兴道:“你没死啊,珊瑚!太好了!”   胡琅迅速瞥了他一眼,转过视线,直直看向卞俞。   “你怎么在这里?”   “他是为了找我。”时林遥闪身挡在二人之间,“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珊瑚,我找到了离开的方法,所以特意来找你跟我们一起走。”   胡琅眼底露出震惊之色,“什么?真的可以离开了吗……”这个好消息让他的声音都禁不住颤抖。   天知道他在这个诡异的蜃境过的都是什么鬼日子。   为了不被攻击,他只好变成珊瑚树,又将珊瑚树伪装成桃树。   但桃树在这里也不是高等级的存在,所以他还是要无时无刻不遭受各种诡异的袭击,这让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他也不像时林遥有小克当帮手,只能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在蜃境残喘偷生。   “是的,坐船可以离开这里。”时林遥将离开的方法告诉他,顿了顿,又说,“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刚才他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忘记胡琅现在还是赤条条的,身上一块布料都没有。   “没有衣服。”胡琅挑起眉,嗤笑出声,“你觉得我被困在这里这么久,衣服还可能是好的吗?”   他的衣服早就在各种诡异袭击中被撕碎了,反正蜃境也没有其他人,所以他索性不穿衣服放飞自我。   “你的衣服借我穿一件。”胡琅说,“等出去了我还你一套。”   时林遥目光复杂,指了指自己的“裙子”:“你觉得我像是有衣服的人吗?这还是从卞俞身上扒下来的。”   胡琅瞥了卞俞一眼,视线定格在他裤子上,又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时林遥想了想,瞥见小克,灵机一动,建议说:“要不,你拿小克将就一下?”   小克可以扒在胡琅裆上,这样就变成了一条裤衩,足够挡住关键部位。   小克吓得抖了抖,赶紧藏到卞俞身后。   完了,它的主人又在打它坏主意。   它只是一个普通的章鱼网兜,它才没有变成男士章鱼内裤的癖好。   小克看不上胡琅,胡琅也自然看不上它。   胡琅嫌弃地瞟了眼小克,“这么丑的章鱼,我才不要!”   “那你就只能光屁股了,难道你们船上都有光屁股的习惯吗?”时林遥无奈吐槽。   “说什么呢!”胡琅低头瞅见他腰上的衬衫裙子,嘴角抽了抽,“我就这样挺好。”   “你确定?”时林遥目光怜悯,这珊瑚肯定是在逞强,“咱们等会儿可是要进漩涡,万一遇见什么怪物或碎片飞过来,你的小珊瑚可就……”   他的欲言又止使胡琅攥紧拳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也很想穿裤子啊,但他们三个人凑不出一整套衣裳。他想穿,又到哪里去找啊?!   时林遥穿了上衣,还剩下一条裤子,胡琅看向卞俞,眼神微妙,人鱼似乎不需要穿裤子吧?   “那就让他把裤子给我,鱼也不需要穿裤子!”   他不想跟卞俞说话,转头看向时林遥,想让时林遥出面去要。   时林遥扭头看了看卞俞,“但是他现在有腿啊。”   “那就变回鱼尾巴!”   “他是下半身是鱼,又不是上半身。你见过你们船长拖着尾巴在岸上爬吗?”   “那你说怎么办?”胡琅暴躁地皱起眉。   时林遥咬紧嘴唇,摸着下巴,瞅了瞅胡琅,又瞅了瞅卞俞。   好纠结,现在轮到他来主持一条裤子的公道了吗?   不,这其实不是一条裤子的事,没有裤子的人就要遛鸟,这其实是大海参和小珊瑚之间的两难抉择。   就在时林遥纠结万分之际,胡琅又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你让他把裤子给我穿,他里面肯定还有一条内裤,这下我们三个人就够分了。”   时林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一亮:“对啊,你小子,真是个小机灵鬼!”   “哼!”胡琅骄傲地扬起头。他终于要有裤子穿了。   时林遥跑到卞俞身边,将胡琅的要求转述给他。   胡琅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过了一会儿,时林遥表情深沉地走了回来。   “怎么?他不愿意?”胡琅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   “不是。”   “行了,你别替他说话。”   “真不是,”时林遥欲言又止,“你们船长穿内裤吗?”   胡琅一怔,没好气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这家伙果然觊觎他船长!真是个狐狸精!   “其实吧……卞俞他没穿内裤。”时林遥吐出这句话。   胡琅陷入死一样的沉默。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就是真的?”半晌,他幽幽道。   “那我帮你确认一下?我去把他裤子扒了瞅一眼。”   “算了。”胡琅嘴唇噏动,凉飕飕地认命说。 第67章 就你逞英雄!就你聪明是不是?!   最后, 胡琅还是没得到裤子。   但是卞俞好心地分给他两条裤腿。   时林遥也分了他两条袖子。   总之,问题解决,胡琅挡住自己最重要的小珊瑚, 他们便开始筹划离开蜃境的事情。   另一边。   淆阳岛,凌晨1点。   方安娜带领的小队在岛医院附近坚守岗位。   巡逻很枯燥,虽然知道可能会有诡异突袭,但看见身边的伙伴们和身上的武器装备, 心里就有了战斗的底气。   咱们那么多人,再加上船队驻扎在岛上的精英部队, 何愁打不走诡异!   众人斗志昂扬,置身于弥漫冰凉的夜雾中,身体也热乎乎的,不是那么害怕了。   王泽瑞就是其中之一。   此刻他拿着枪, 在黑暗中左顾右盼, 巴不得立刻有一只怪物钻出来让自己试枪。   其余四人都察觉到他的激动。田子杰翻了个白眼,露出讥诮的表情。   方安娜轻轻叹了口气,又抬起眼, 忧心忡忡地看向黑暗的天空。   她今晚心中一直不安稳,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而且,不知道江天现在又在那里?失踪的韩奕乾又在哪里?   强烈的不安让她抿起嘴唇, 一直是沉默凝重的表情。   “别太紧张了。”旁边的邓雪低声安慰她。   方安娜摇摇头:“我不是紧张。”   田子杰发出嗤笑:“你看起来都像吓破胆了,害怕就直说,别觉得自己是队长就好面子!”   方安娜板着脸瞪了他一眼:“行了,大家专心值班,不要说闲话。”   田子杰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才不要,累死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值班, 这些都是形式主义!我看这都是故意做出来给那些集团大人物看的,有那些精英士兵在,哪里还用得上我们?”   他说的是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军队。   船队派出的援军只守护在治安所、韩斌家、工厂、学校、医院、研究所这几个重要地点,这些士兵表情肃穆,气势逼人,一看就是久经沙场。   他们小队呆在士兵身边,也是捡了大便宜。   等诡异杀过来,他们存活的几率肯定比其他小队高。   “他们是他们,我们也不能偷懒不干活。”方安娜说。   “行了行了,”田子杰摆摆手,“就你爱显摆,跟江天简直一个样。”   方安娜伸手就要拉他,“赶紧起来!”   田子杰一把拍开她的手:“我就不起,我想休息,睡觉。”   方安娜收回手,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我们都在值班,就你一个人想休息,你脸皮真厚啊田子杰!”   “我就厚怎么着?”田子杰死皮赖脸说,“我来值班都已经够好了,还想怎么样?你们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杀死怪物、拯救小岛的大英雄吧?我看你们都没睡醒哦,都是在做梦!”   田子杰这番嘴臭的话直接得罪了所有人。   四人面面相觑,最后,方安娜一句话也没再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去继续值班了。   其他三人也跟她一起离开,就剩下田子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又跑去角落找了一棵树靠着睡觉去了。   “真的不管他了?”王泽瑞追上方安娜问。   方安娜目视空气,表情平静:“管他干什么?我又不是他妈。”   王泽瑞闭嘴不语。   方安娜肯定是发火了,周身气压低沉得让人害怕。   时间流逝,很快又过去一个小时。   现在是凌晨2点。   王泽瑞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虽然他一直很兴奋,但此刻实在是太晚了,他也有点支撑不住了。   打完哈欠以后,瞥见不远处依旧站得挺直的士兵,他又不服气地瞅了瞅自己,努力站直给自己打气。   他才不比别人差呢。   好不容易得到这么好的装备,他要是不好好干,岂不是就浪费了。   就在他努力打起精神的时候,身后忽然传出一声呼唤。   “王泽瑞——”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田子杰。   田子杰正站在树后面,喊他的名字。   这小子偷懒一个小时,现在又过来干什么。王泽瑞心里不痛快,转过头,懒得理他。   身后田子杰又喊了两声,就没音了。   王泽瑞懒得管,依旧学习旁边的士兵,专心站岗。   然而,过了半个小时后,方安娜却走了过来。   “你看见吴政没有?”   “他不见了?”   “对,我没找到他。”方安娜语气里带着一丝惊慌。   王泽瑞也愣了:“难道他也跑去偷懒了?”   “吴政不是这种人,他跟田子杰不一样。我怀疑他出事了。”   两人站在原地,恐惧的阴影就慢慢笼罩了下来。   难道真的出什么事了?   “也可能他是去上厕所了。”王泽瑞突然说。   “十分钟,我十分钟前去找他,他就不在。”   王泽瑞的心脏狂跳起来,拔出枪攥在手里:“走,咱们先找邓雪,三人一起行动。”   跟邓雪会合后,三人开始寻找失踪的田子杰和吴政。   他们回到刚才田子杰离开的地方小心勘察。   夜晚的小岛如坟墓一般安静。   “我们是不是要发射信号弹?”邓雪用带哭腔的声音说。   “别急,也可能只是他们两人之间闹了矛盾。”方安娜低声说,“而且旁边那些士兵都没有动静,说明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   “对了,我站岗的时候,听见田子杰在喊我。”王泽瑞说。   “我也听见了。”邓雪颤抖道。   “什么?”方安娜心中一惊,“他喊你们干什么?”   “不知道。”邓雪小声说,“反正我跟他关系也不好,他太讨厌了,我就没搭理他。”   方安娜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直觉告诉她田子杰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咬紧嘴唇,视线在四周不断搜寻,忽然她瞥见树枝上有一样东西。   摘下来,是一个水壶,上面还沾着温热的人血。   方安娜瞬间如坠冰窖。   咔嚓!   树枝折断的清脆声响在三人耳边响起。   三人吓得掏出枪,迅速聚集在一起,做出战斗姿态。   他们此时正在医院围墙后面,面前就是一小片长在废墟上的小树林。   一抹影子缓缓从树林中走出。   是田子杰。   但跟之前的他不同的,是他身上沾满的血迹,以及他嘴里不停咀嚼的东西。   噗!田子杰突然停下脚步,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三人低头一看,那竟然是一团人的肠子。   “呕!”邓雪忍不住发出干呕,其余两人也恶心地别开视线。   “快开枪!”王泽瑞冷汗直冒,将枪攥得紧紧的。   方安娜尚能维持镇定,她迅速掏枪发出信号弹,嘭!与信号弹同时爆发的,还有站在他们面前的田子杰。   田子杰抬起头,眼眶的眼球逐渐浮凸,最后竟然直接钻出了眼眶。   有两只手分别从两个眼眶里钻了出来,抓着红色的血管和黄白色的神经,就如花朵绽放,五指并拢,夹住眼球,慢慢朝外伸出,手指张开,眼球慢慢滑入手心,在手心中转动,朝三人射出怨毒诅咒的眼神。   王泽瑞吓得脸都白了,邓雪更是吓得几近晕厥。   这样恐怖的田子杰,朝他们迅速扑了上来!   嘭嘭!方安娜也惨白着脸,但她依旧勇敢地举起手,朝田子杰开了两枪。   两枪正中田子杰的脸,田子杰被击中,如一滩烂肉,啪的就倒在了地上。   回过神的王泽瑞和邓雪看见这场景,两眼燃起亮光,便像兔子一样躲到方安娜身后。   邓雪哆嗦着问:“死、死了吗?”   “不知道。”方安娜慢慢后退,“走,我们先离开!”   不远处有隐约的人影在朝这边狂奔,肯定是士兵赶过来了。   “太好了,得救了……”王泽瑞呼出一口气说。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地上的田子杰忽然噗嗤一声吐出一口黑色黏液。   三人震惊地瞪大双眼,就见田子杰的身体如气球般鼓了起来,噗嗤炸开,炸得满地都是黑色液体。   防护服上也不可避免被溅到一些,好在没溅到皮肤上。三人吓得连连后退,正好碰见士兵和治安官赶到这里。   他们举枪围住田子杰和三人,王泽瑞吓得大喊:   “别开枪啊,我们还是人类,地上的才是诡异!”   话音刚落,田子杰的防护服里簌簌抖动,一股股红色的荧光就从里面钻了出来。   “我草!这是什么鬼东西?”王泽瑞惊慌失色。   地上的黑色黏液也迅速变红,孵化出一群群血萤。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血萤从岛上各处冒了出来,如红雾般顷刻席卷整座小岛。   方安娜他们吓得拼命狂奔,迅速朝建筑物内躲。   看见黑暗中这些致命的红光,岛上所有人类的心脏也一种绝望的恐惧狠狠攫住。   红雾降临,阴风呼啸,森然鬼气侵蚀人心骨髓。   整座淆阳岛火光枪弹之声不断鸣响,在这地狱的黑暗与阴亮边界,无数诡异倾巢而出,乘着血萤形成的红雾,一波又一波席卷而来,将人类推进无限深邃的地狱深渊。   淆阳岛医院。   乔医生站在窗户旁边,凝望窗外的红雾和火光。   岛上各处都响起了枪声,各处都在激战,人类和诡异的战争已经打响。   “乔、乔医生……”马瑞走到他身边,整个人身体抖如筛糠。   “嗯?”乔医生侧过头,马瑞看见他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微笑,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太可怕了,为什么乔医生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乔医生,你不躲进地下室吗?”马瑞问,“我看其他护士和医生都在朝地下室躲。”   “你也可以躲进去。”乔医生微微一笑。   马瑞咽了口唾沫,又看向窗外,脸色也沮丧:“不知道马黄怎么样了……”   但他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去,他现在离开,就是送死。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马瑞抬起眼,就看见乔医生用一种诡谲莫测的眼神,笑着对他说:“别担心,这只是开始,很快就会习惯的。”   说完,乔医生就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开了。   只留下马瑞,一个人站在原地,努力驱散刚才那句话烙在心底的阴影。   时间拉回到6月22号的晚上10点。   在这个时间节点,淆阳高中的学生已经分好小队,准备出发守护小岛。   小岛另一头,葛家村。   林戈韶推了推身边的韩奕乾。   “快醒醒,该我睡了!”他小声说。   韩奕乾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眼球里满是红血丝。   “该你守夜了。”   韩奕乾抓了抓鸡窝一样的头发,抱怨说:“我受够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离开?!”   他是昨天早晨离开的,在路上遇见放牛的林戈韶。   淡淡的好奇迫使他跟上林戈韶,他们来到草地放牛,却意外遇见了两只受伤的诡异。   这诡异是两只披着荷叶的大老鼠,韩奕乾一眼就看出它们是被枪弹所伤,是从寡妇山里逃出来的。   但是,即使是受伤的诡异,实力也不容小觑。   在他、林戈韶和黑水牛的合作下,才勉强击杀这两只诡异。   但是,杀完诡异,高兴没两秒钟,他和林戈韶就被偷袭,直接被卷入了地下。   卷住他们的是桃树根,等他们钻出地面,就发现他们来到了葛家村。   是被桃树包裹的葛家村,是已经变成诡异的地盘的葛家村。   而且,他们被困在葛家村,始终找不到离开的道路。   此时二人正躲在葛家村的祠堂里。   相比于外界充满人头桃、桃树根等诡异的废墟,祠堂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韩奕乾坐在石板地上,双眼怔怔发呆。   被困在这里两天了,他们滴水未进,已经精疲力竭。   “不知道。”林戈韶淡淡回答。   韩奕乾侧头瞥他:“你不害怕吗?”   “怕也没用吧。”林戈韶上半张脸藏在阴影中,韩奕乾只能看见他瘦削苍白的下巴。   “我要睡了。”林戈韶侧身躺在地上,蜷缩起身体,闭上双眼。   韩奕乾坐在他身边,曲起腿,长叹一声,默默守夜。   大约过了2个小时,韩奕乾听见一阵小猫叫声似的呻/吟,他低下头,就见林戈韶细眉蹙起,双颊泛红,嘴唇颤抖,哆哆嗦嗦地说着模糊不清的呢喃。   韩奕乾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   很烫。这家伙在发烧。   韩奕乾拉下拉链,脱掉身上穿的冲锋衣盖在他身上,又挪近一些,让林戈韶将头枕在自己大腿上。   他动作轻柔,没有惊醒林戈韶。   林戈韶不安地睡觉,像是在做梦,嘴里的话很模糊,韩奕乾凑近了仔细听也听不清,索性不去理会。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林戈韶睁开眼,爬了起来。   “你醒了?”   头顶有说话声,林戈韶捂住额头,皱起眉,正好撞进韩奕乾的眼睛。   韩奕乾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颊:“你睡觉还说梦话呢,哼哼唧唧,跟我妹一样娇里娇气的。”   林戈韶柔顺的黑发还斜覆在额上,表情尚不清醒,怔怔发着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韩奕乾捏着脸颊的软肉,又嫩又滑,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怎么好玩呢。   林戈韶低头看见他的大腿,又看见自己身上的外套,回过神,脸突然就红了起来,从脖颈一直红到耳根去了。   韩奕乾咧开嘴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林戈韶没好气地说,坐直身体,将外套扔到他怀里。   “你穿着呗!”韩奕乾又把外套扔给他。   林戈韶偷偷瞟了眼他身上的黑色背心,又把外套扔了回去。“不用。”   “你好像发烧了。”韩奕乾只好将外套重新穿好。   “没事,很快就好了。”   “你经常生病?你刚才是在说梦话吧,你梦见了什么?”   林戈韶抿了抿嘴唇:“很不好的梦。”   “什么梦?跟我聊聊呗。”韩奕乾死缠烂打问。   “我梦见小岛沉没了。”林戈韶低声说。   “这确实挺糟糕的。”韩奕乾耸了耸肩。   “你不害怕?”   “怕什么?”   “害怕小岛沉没。”   韩奕乾不以为意:“不是你说的吗,怕也没用。到时候我们可以搬走,去其他岛。”   “不是这么简单。”林戈韶叹息道。   门口传来一阵嘭嘭嘭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林戈韶眯起眼睛:“外面有东西。”   “是铸钟娘娘?”   “不是,铸钟娘娘只会在黄昏定更的时候出现。”林戈韶说。   “铸钟娘娘”是葛家村流传的一个传说,很久以前,朝廷让村子里的工匠铸一口大铜钟,可铸钟的时候,铜汁就是无法凝聚成钟样。   眼看工期已到,如果造不出钟,全村都要被砍头。   其中一个工匠的女儿便狠心朝化铜炉跑去,一跃而入,只落下一只绣花鞋留在原地。   众人皆落泪,铜汁终于发生变化。工匠也终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铸成了一口大铜钟。   这就是铸钟娘娘的故事,只是一个传说。但是,现在铸钟娘娘真的活过来了,还会到处找自己的鞋。   昨晚黄昏时刻,两人四处逃亡的时候,就遇见了铸钟娘娘。   当时铸钟娘娘从后背缠上了林戈韶。   林戈韶差点就要失去自己的一双脚。   但幸好,他也不是手无寸鸡之力,危急关头他死死按住铸钟娘娘的双手,就赶紧让韩奕乾将自己和他的鞋都脱下来。   鞋被脱下,他们变成赤脚,铸钟娘娘拿走鞋,就放开他们回到了钟里。   “你怎么知道它是铸钟娘娘?”脱困后,韩奕乾不禁问。   林戈韶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我梦到过她。”   这话让林戈韶在韩奕乾心中的形象更古怪神秘了,也让韩奕乾越来越想靠近林戈韶,想更多地了解他的事情。   黑色祠堂外,半夜,撞击声一阵又一阵,嘭嘭嘭,木门被撞破,冷风瞬间灌入,两人握紧手里的枪,心脏都悬到了嗓子眼。   他们此时已经披上了绿色的荷叶丧服。   这丧服柔软如人皮,穿在身上很轻,可以抵挡寒气,也可以遮挡他们的气息。   正是凭借荷叶丧服,他们才避开了桃树根和人头桃的攻击。   但现在,从黑暗中闯进来的,是比人头桃和桃树根更诡异、更强大的怪物。   那是一条长着狗头、体长五米的巨型鳗鱼,身上布满黑白斑点和毛绒绒的狗毛,它一甩尾巴,拍碎木门,堵在门口张开大嘴,露出狰狞利齿,呼出一股腥臭的口气。   “狗头鳗?”韩奕乾深吸一口凉气。   这鳗鱼怎么能长成这么诡异的模样!   “是新的怪物!”林戈韶后退几步,谨慎注视狗头鳗的一举一动。   狗头鳗身上还挂着腐烂的尸肠、水草和海葵,以及红色花瓣和黑色淤泥,应该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的。   见到两个活人,狗头鳗的狗眼里射出贪婪饥饿的寒光,咆哮着就朝他们冲了过来。   “快走!先逃出这里!”   林戈韶开枪击中狗头鳗的一颗眼睛,趁其不备,脚下使劲,一个箭步就从缝隙里冲出祠堂。   韩奕乾看见他如猎豹般灵活的身姿,一咂舌,也不服气地迅速冲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祠堂,在村子里撒腿狂奔。韩奕乾望着前面风一般的影子,很不想承认自己跑得没有林戈韶快。   忽然,林戈韶停下脚步。   “怎么了?”韩奕乾趁机追上来,大喘气说。   “我们被包围了。”   韩奕乾抬起头,眼睛睁大,背上寒毛直竖。   面前是一群“水獭”,密密麻麻几十只,但它们并不是普通的水獭,而是黑色、干瘪的人形,就像民间传说里的水猴子、能够化成水獭的水落鬼。   “是萎缩变干的浮尸。”林戈韶忽然说。   韩奕乾朝身后瞅了一眼,地面轰隆隆作响,狗头鳗也已经追了上来。   他们现在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韩奕乾给手/枪装满子弹,“完了,看来我们要死在一块儿了。”   林戈韶迅速瞥了他一眼,“你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开玩笑。”   “反正有你作伴。”   “我才不想死。”林戈韶将手指放在唇边,倏然吹出一声嘹亮的哨音。   韩奕乾抬起头,听见有翅膀扑棱而过的声响。   “你在干什么?”他好奇地问。   林戈韶没说话,转头又朝狗头鳗开了几枪。   被激怒的狗头鳗朝他们扑来,干尸水獭也蜂拥而上,韩奕乾也赶紧拿起枪,跟林戈韶背靠背,齐心协力对付诡异。   但两人显然不是这么一大群诡异的对手。   就在子弹快要用尽的时刻,当——当——悠扬低沉的钟声响彻整个村庄。   狗头鳗和干尸水獭的动作齐齐顿住,它们听见钟声后,全部弯下身体,左右摇晃,陷入迷惑和慌乱。   两人趁机冲出包围,韩奕乾跟在林戈韶身后一路狂奔。   心脏怦怦直跳,逃出生天的滋味实在是太爽了。   韩奕乾深深凝望林戈韶的侧脸,肾上腺素开始在体内分泌。   “喂,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他边跑边大声问。   “等会儿再给你解释!”林戈韶突然抓住他的手,韩奕乾一瞧,就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一棵巨大的桃树前。   在这桃树的树枝上,则挂着一口古朴厚重的铜钟。   三只白鸽正飞舞着,不停朝铜钟上撞击,使铜钟发出一阵阵钟鸣。   韩奕乾心中了然:“这是铸钟娘娘的本体……”   三只白鸽不停撞击,钟鸣阵阵,更诡异的是,铜钟被瘦小的白鸽撞击,表面竟然裂开一道道裂缝。   林戈韶盯着铜钟端详了一会儿,又瞅向那棵像是被火灼烧过的大桃树,抓住韩奕乾,二话不说就朝树上爬。   “快爬!”他催促说,如猴子一样抓住树干就朝上蹿。   韩奕乾满头雾水,来不及细想,也跟着他一起拼命朝上爬。   两人爬到距离地面三四米的高处,林戈韶吹了声口哨,三只鸽子飞回来,落在他肩膀上。   “这是你养的鸽子?”   “嗯。”   “我之前怎么没看见。”   “它们被我派出去找路了。”   地面又阵阵微颤,两人低头,就看见不远处的狗头鳗和干尸水獭又追了上来。   “完了,追上来了,狗头鳗肯定会爬树!”韩奕乾凛然一惊。   “别急。”林戈韶点点下巴,示意他看铜钟。   铜钟表面的裂缝越来越大,仿佛很快就要碎掉。现在白鸽没有敲钟,但铜钟内部依然传出一阵又一阵奇特的震鸣之声。   咔咔咔,最终,铜钟不堪重负,轰然掉落在地,变成数道碎片。   落地的响声震耳欲聋,两人捂住耳朵,铜钟碎裂之后,像是大坝裂开了口子,内部的液体就一泻千里,朝外轰隆隆狂涌。   “这是什么东西?”韩奕乾震撼地问。   铜钟内似乎自有一个空间,无数水流朝外奔腾而出,很快就淹没了地面和村庄。   本来狗头鳗和干尸水獭就快要追上来,但它们在半路遭遇了水流,便发出惨烈痛苦的哀嚎,在水中沉没了下去。   “那些怪物不会游泳?”韩奕乾不解问。   “不是,是这水的问题。”林戈韶回答,“这不是普通的水,是铜汁,可以熔铸其他东西。”   铜钟碎裂,化成铜汁,不管是桃树、废墟还是诡异,都被它吞没裹挟。   看着这诡异的场景,韩奕乾将树干抓得更紧了。   万一他掉下去,也就直接化成尸水了。   “对了,那为什么我们脚下的桃树不会融化?”韩奕乾又问。   林戈韶低头指了指一处地方:“这棵桃树被贴了符箓。”   “符箓?”韩奕乾顺着他的手指一瞅,树皮上贴着一张破损的符箓。   “桃树里以前也有诡异,但是被符箓杀了。符箓还剩下一部分力量,或许可以挡住铜水。”林戈韶说。   韩奕乾咂了咂舌:“这符箓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看起来就是前几天。”   “前几天吗……”韩奕乾脑海浮时林遥的身影。   他听他爸说过胡琅和时林遥回来过。   难道这符箓就是他们留下的?   流出的铜水杀死了其他诡异,二人在树上等了一会儿,铜水慢慢停下了。   不止是停下,夜色里,铜水迅速凝固,就像结冰似的,很快就塑模成型。   整座葛家村都变成铜铸模样。   韩奕乾脊背渐渐蹿上一阵寒意,他真的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一秒了。   “你之前说鸽子在找离开的路,鸽子们找到了吗?”他问林戈韶。   “还没有。”   韩奕乾瞬间泄了气。   但沮丧还没过三秒,就直接被恐惧所替代。   因为在桃树下,一个诡异的、披头散发的女人缓缓显出了身形。   她赤/身裸/体,黑色长发披散遮在前面,手臂和双腿都非常纤细,尤其是她的脚,一只脚穿绣花鞋,另一只脚则是血肉翻开,红彤彤的,格外凄惨。   这是“铸钟娘娘”!   看见她的一刹那,两人瞳孔收缩,身体紧绷,胸口就涌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心感。   韩奕乾咬紧嘴唇,脸色死白。   这女鬼怎么一直盯着他们,他们现在可没有穿鞋啊。   但是,女鬼没有走,只是在树下一直凝视他们。   针扎一样怨毒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两人心脏剧烈跳动,胳膊上都渗出了冷汗。   “她缠上我们了。”林戈韶突然说。   “为啥?”   “她知道是我们弄坏了她的钟。”   韩奕乾牙疼似的咧开嘴:“那怎么办?难道她想抓住我们重新铸一口铜钟?”   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戈韶蹲在树干上,缄默不语,过了片刻,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肩膀上的一只白鸽。   这只白鸽抖了抖羽毛,便如射出的箭矢一样斜冲下去。   韩奕乾一眨不眨地看着白鸽的动作,白鸽竟飞到了符箓前,用鸟喙啄符箓的边缘。   “准备好!”林戈韶说。   韩奕乾绷直身体,在白鸽啄下符箓的刹那,铜水便灌入桃树,整棵桃树就开始剧烈摇晃。   二人纵身一跃,朝下跳。   降落的途中,林戈韶伸手抓住白鸽嘴里的符箓。   地面是凝固的铜汁,刚落地,女鬼就伸出手臂朝林戈韶迎面攻来。   林戈韶将符箓迅速贴上女鬼面门,女鬼立刻缩起身体,发出惨痛的哀嚎。   被符箓贴上的地方开始冒烟,嘶嘶灼烧。趁着这个机会,两人撒腿就朝外逃命。   “咱们现在朝哪儿逃啊?”路上,韩奕乾问。   现在子弹所剩无几,符箓也用掉了,两人也精疲力竭,要是再冒出一只诡异,那他们绝对是九死一生。   “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跟他不同,林戈韶表情倒是出奇的淡定。   “算了算了!”被他的镇定感染,韩奕乾也稳住心神,专心于当前的逃亡。   但是,一张符箓无法阻挡“铸钟娘娘”的追杀。   “铸钟娘娘”撕掉符箓,又迅速追来,眨眼就缠上了林戈韶的背。   一只白鸽发出预警的咕咕叫声,另一只则用嘴去啄女鬼的手臂。   女鬼被干扰,情绪愤怒,伸出手掌直接就掐住了一只白鸽。   噗嗤,五根细长的白色手指戳破白鸽的身体,血液就涌了出来,滴在林戈韶脸上。   林戈韶眼底露出悲痛之色,嘭!韩奕乾支援及时,射出最后的几颗子弹,打中趴在背上的女鬼。   女鬼嘴里发出尖叫,后仰倒地,韩奕乾抓住林戈韶的胳膊,两人踉跄着继续朝前逃。   此刻子弹已经全部用光了。   二人身上已经失去了武器,变成两只待宰羔羊。   “放开我吧。”林戈韶用另一只手抓住韩奕乾的手背。   “你干什么?”韩奕乾怔了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是冲我和鸽子来的,你丢下我自己一个人逃吧,现在葛家村已经被铜水浇注完了,幻境可能已经破开,你朝村口一直跑,肯定能逃出去。”   这番话听得韩奕乾额头青筋暴突。   “你觉得我是那种丢下人自个儿逃命的孬种吗?”   “我不想拖累你。”   “那你也别说这种话!”韩奕乾怒火中烧,“你这话就是瞧不起人!”   “我没有。”   “你就是!”韩奕乾直接大骂,“你想牺牲自己让我逃跑就是在看不起我!就你逞英雄!就你聪明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老几?你凭什么觉得女鬼就是冲你来的?她说不定是看我长得帅缠上我了。”   林戈韶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瞎扯什么……”   “是你先瞎扯!”   “我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韩奕乾回头看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他那双干净清亮的眸子,眸底深处是被气起来的恼怒的细狭火焰。   手掌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了。   韩奕乾回头目视前方,脚下跑得更快了。   “要走就一起走。”他边跑边说,“不是一起就不行。”   林戈韶蹙眉望着他的背影,内心无奈,又涌起一股热热的暖流。   忽然,韩奕乾一个趔趄朝前倒去,连带林戈韶也跟着倒地。   “嘶——”韩奕乾抱住腿发出急促的吸气声。   “怎么了?”林戈韶焦急问。   “脚好疼!”   两人低头一看,韩奕乾光着的脚鲜血淋漓,有一根尖锐的树枝从脚掌深深扎了进去。   树枝被铜水浇铸过,变得坚硬无比,就像一根钢筋,现在扎进肉里,更是让韩奕乾痛苦不已。   “把它拔出来!”韩奕乾咬紧牙关,痛苦嚷嚷说。   林戈韶立刻否决:“不行,拔出来会失血过多。”   “我现在压根不能走路,管不了那么多了!快点!再不拔女鬼就要追上来了!”   “不行!”   “你脾气怎么这么犟!”韩奕乾睁开看他,倏地笑了,骂道,“那你丢下我自己逃算了,我也不想给你拖后腿!”   林戈韶愠怒瞪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顶嘴开玩笑!   林戈韶用枪柄敲断树枝,扶着韩奕乾站了起来。   “走!”他倔强地说,固执地搀扶韩奕乾朝前走。   韩奕乾脸上冒出一层冷汗,看了看林戈韶,苍白的唇角却浮起淡淡笑意。   两人刚走没几步,肩膀就同时被搭上一条细长的手臂。   完了,是“铸钟娘娘”。   逃无可逃,这次真的要死了吗。   两人心中陷入绝望。   细长锋利的手指即将从后颈戳破他们的喉咙,这时,一颗子弹擦着韩奕乾的耳垂呼啸飞过。   嘭!   子弹正中女鬼,女鬼瞬间发出惨烈高亢的哀嚎。   韩奕乾看向前方,黑暗中,一个熟悉的人缓缓朝他们走来。   “江天?”   看见这人,韩奕乾扯起嗓子,声音都不淡定了。   “是我。”江天冷淡点头,垂眸看向女鬼,又补了一枪。   两枪之后,女鬼倒地,已经死亡。   “这就死了?”韩奕乾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这是商船卖的特制子弹。”江天解释说,瞥了眼他受伤的脚。   韩奕乾定定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们怎么在这里?”江天抬起眼帘,表情很成熟。   “我们是误打误撞被困住了。”   “那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江天说完就要走。   “哎,等等!”韩奕乾急忙扯住他袖子。“干什么?”江天冷冷瞪了他一眼。   “你脸怎么还是这么臭!”韩奕乾“啧”了一声,松开手。   不知道江天是不是吃错药了,现在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比在学校的时候可怕多了。   “我脚受伤了,商量个事儿,你帮忙把我扶回去,我给你钱。”   “我不需要。”江天说完就要走。   “哎等等……”韩奕乾还欲再说,就见林戈韶几步撵了上去,直接拦住江天。   “先别走!”   江天看着他:“为什么?”   林戈韶没回答,而是反问:“你要去哪里?回安全区不是这个方向。”   “不关你们的事。”   “你要去海岸的桃花林吧。”林戈韶淡淡说,“你想去送死吗?”   江天嘴唇抿起一条线,没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   林戈韶站在原地凝望他的背影,忽然道:“你是要进入蜃境?”   江天脚步一顿,没有反驳。   “我知道怎么进去。”   江天停下脚步,转过身体。   “这次的诡异要吞噬整座小岛,要杀掉它,必须要先找到源头。”林戈韶用一种断然的嗓音说,“但是源头并不完全在蜃境里,我们必须先解决岛上的危机。”   “解决不了,已经开始了。”江天低声说。   “如果不牵制这侧世界的力量,另一侧世界的力量就会增强。”林戈韶继续劝说,“两个世界分隔在漩涡两侧,你没有船,压根无法通过漩涡进入蜃境。” 第68章 身为主角就是要有很长一串的名字   “进入蜃境要通过旋涡……”   “是的。”林戈韶语气肯定。   江天琢磨着林戈韶的话, 想分辨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关于蜃境的信息,还是他从时林遥和许清明那里得到的。   韩奕乾知道蜃境不奇怪,因为他身份不一般。   但林戈韶却表现的对蜃境非常了解, 这就很古怪了。   江天抬起头,凝视他的双眼:“你为什么知道?”   林戈韶眨了下眼睛,低下头,想了想, 才道:“我是异能者。”   这话一出,江天和韩奕乾都惊讶了。   “你是异能者?!”韩奕乾震惊大喊。   “是的。”   韩奕乾攥紧拳头, 直直地看着他:“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不是,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我懒得说。”   “你……”韩奕乾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与他不同,江天的表情很快恢复淡定, “你的异能是什么?”   “大概是梦, 可以做一些预知梦之类的。”   “还有呢?”   “没了。”   韩奕乾插嘴说:“那这可能是精神系的异能。”   “应该是的吧。”   “但是没有实战能力。”江天低下头,面露思索之色。   既然林戈韶是异能者,那他说的话就有了令人信服的依据。   从旋涡才能进入蜃境, 那他在岛内摸索,就是走了岔路。他应该从海上进去才对。   可是,他没有船,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但这个能力也很厉害了,多亏了预知梦,我们才能活到现在。”韩奕乾一条胳膊搭上林戈韶的肩膀,认真说。   江天抬眸注视林戈韶:“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戈韶先瞥了眼韩奕乾的伤口,又看向江天:“你的背包里应该有食物和药,我们先处理他的伤势,作为回报, 我们陪你一起找蜃境。”   韩奕乾脸色惊变:“你在说什么……”   “好,那就这样。”江天直接打断他的话,放下背包拿出药品和食物。   韩奕乾眉心一抖,搞不懂这两个家伙在打什么算盘。   但他也来不及细想了,疼痛让他几近昏厥,在江天将树枝从他脚掌抽出来的刹那,他就彻底昏了过去。   等韩奕乾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祠堂。   祠堂被破坏得七零八碎,他正躺在石板地面,脖子底下还垫了块石头当枕头。   艰难直起腰,他就看见了坐在身边的江天和林戈韶。   “你醒了?”林戈韶侧头看他。   他们面前生了堆小篝火,勉强照亮黑暗的夜晚。   “现在几点了?”   看见天还没亮,韩奕乾问。   “现在是23号凌晨4点,再过一会儿就要日出了。”林戈韶说。   韩奕乾坐起来,看见篝火上有烤肉,也不客气,直接拿了就吃:“我们怎么又回到祠堂了?”   “祠堂没有受铜汁影响。”   经他一说,韩奕乾才发现祠堂确实还是正常的,并没有变成铜像。   “这是咋回事?”   林戈韶摇摇头:“不清楚。”   韩奕乾填饱肚子,又低头检查自己的伤口。   树枝被拔出来,也包扎好了,只是有点微痛。   “难道我也觉醒了异能?我怎么不是很疼……”   “江天帮你包扎了伤口,还给你吃了止疼药。”   韩奕乾抬起头,看见隔着火堆坐在他对面的江天,半晌,才瓮声瓮气说:“谢了。”   江天淡淡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韩奕乾觉得尴尬又耻辱,又将目光转向林戈韶。   林戈韶脚边放着一只绣花鞋,鞋里还有一具小小的白鸽尸体。   “这不是女鬼的鞋吗?你捡回来干什么?”   “可能有用。”   “女鬼真的死了吗?为什么这么简单就被杀了?”他用怀疑的语气问。   他才不想承认是江天杀掉女鬼救了他们。   “钟只能在黄昏定更的时候敲响,这也是它凝聚成型的时候。其他时候响起,就会发出不同的钟鸣,钟鸣会将铜钟震裂,铜钟会重新变成铜汁。铸钟娘娘没有钟,实力就会大打折扣。”林戈韶解释说。   “这也是你的梦告诉你的?”韩奕乾双手抱在脑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想到啊,你还深藏不露,竟然有这么牛逼的异能!”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林戈韶回答。   “你以为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异能吗?”江天突然插嘴。   林戈韶点点头:“是的,以前只是偶尔做一些怪梦,但最近怪梦越来越频繁,而且和现实关联上了,就让人很在意。”   “为什么不去医院检查一下?”江天又问。   “没必要。”林戈韶随口道。   “那以后我们就靠你了!”韩奕乾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说。   林戈韶低着头,表情却一直很平淡。   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韩奕乾才明白他一直盯着绣花鞋里死去的白鸽。   撤下笑容,韩奕乾心里也倏然不是滋味。   白鸽一直陪在林戈韶身边,现在死掉一只,他的心情肯定很难受。韩奕乾沉默下来,也不知道此刻该如何安慰他。   “对了,黑崽!江天,你在外面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黑崽?”韩奕乾忽然问。   “黑崽?”   “就是林家的大黑水牛。”   “没有,我没看见。”   “没事,黑崽应该回我爸那里去了。”林戈韶平静道。   黑崽很聪明,如果在原地等不到他,就会回家找林平,带林平来找他。   “你不回家吗?”   “什么?”韩奕乾愣了愣,才意识到江天是在问自己。   “你家里都闹翻了,大家都在四处找你。”   韩奕乾挠了挠头发:“原来是这样……”   “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不是,我没有离家出走。我就是想出来帮忙,没想到就被困住了。”   韩奕乾也觉得不好意思。他真没想到自己的消失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   “别光顾着说我,那你呢?江天,你出来干什么?还准备这么齐全,难道你准备单挑诡异?”韩奕乾转移话题问。   江天视线盯着篝火里的火星,不动声色,就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俄顷,才说:“我出来找遥哥。”   这个回答出乎韩奕乾的意料。   “他失踪了,我怀疑他进入了蜃境。”   “那你也要追着进去?”韩奕乾抱起手臂,挑起眉,“你也太胆大了。”   江天淡淡抬起眼帘:“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去找?”   “我没这么说。”韩奕乾撇了撇嘴,这家伙是火药桶吗,脾气现在这么差。“就是没想到你还能做到这个地步。”   作为这三年来江天的死敌兼对手,韩奕乾非常清楚江天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从他第一天上淆阳岛,他就看穿了这家伙,表面笑嘻嘻的,实际上心里憋着一肚子坏水,一切都只以自己的利益为重。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城府深重、笑里藏刀的人。所以他才一直看江天不顺眼。   “你失踪以后,很多人都在找你,等天亮你就回家吧。”江天淡然说。   “用不着你说。”韩奕乾别开视线,“你呢?你不回家?”   “已经没地方可以回了。”江天平淡地叙述,像是在讲一件毫不相关的事。   韩奕乾张了张嘴,瞥见他的脸,欲言又止。   阴影像凌乱的触手盘踞在江天脸上,遮住他的一切情绪。两人分隔在篝火两侧,韩奕乾蓦然觉得江天离得很远。   当他的视线和江天一样定格在篝火上时,他隐隐明白了,他们两人的不同。   “上一次,小遥哥也去找过你。”韩奕乾突然开口。   江天的眼皮剧烈颤动了一瞬。   韩奕乾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脚。   他能理解江天为何要执意去找时林遥。   抬起头望着夜空,如果他是江天……没有人前来寻找,没有家可以且归,想想也挺悲伤的。   叹息一声,韩奕乾主动脑补了一会儿,对江天的敌意忽然就消散了不少。   这么一寻思,小遥哥就是把江天当亲弟弟对待,满岛找人把人背回来,还天天把人接回家照顾,他要是江天,肯定也要誓死闯入蜃境去找人。   韩奕乾低下头,“那我们跟你一起吧,江天。”   江天眉头一皱:“为什么?”   “小遥哥也是我哥,我也想找他。”韩奕乾说,“而且就凭你一个也不行吧,我也能帮忙。”   “你脚还受着伤,只会拖后腿。”江天语气冷淡,毫不留情地拒绝。   韩奕乾扬起下巴,自信笑了笑:“放心,我有办法。我爸那里有保命用的特效治疗剂,打一针就能恢复。我们先回去拿装备,要找人,赤手空拳可不行,多带点武器才好。”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江天狐疑问。   “我是为了小遥哥,又不是为了你。你就当是报答你救了我吧,我不喜欢欠人情。”韩奕乾潇洒一笑。   林戈韶也点点头:“是的,现在还不能贸然进入蜃境,我们必须先回去收集情报,也需要帮手。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韩奕乾眯起眼睛:“什么事?”   “葛家村和葛家大院。”林戈韶顺手掏出一张红木牌位,“我们回去找一找灾变前的文献资料,听说蜃境亦真非真,似幻非幻,在现实世界也是有因果可循的。”   “你说的对。”江天思忖了一会儿,答应了他的提议。   于是,三人在祠堂休息,准备等天亮之后,便返回安全区。   ———————————————   幽暗天空中挂着一轮灰暗的满月。   黯淡的月光下,一座气派的老宅巍然矗立。   费因一行人站在古宅门口,深深凝视那扇红门。   “这里就是葛家大院……”赵未来喃喃道。   费因站在一旁,擦了擦身体,换上一套干净衣服。   “诡异应该就在里面,把它杀死,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莫温和赵未来瞥了他一眼,已经不想吐槽。   这可是能吞噬整座岛的蜃境,哪里是说杀就杀的。   他们进入海洋漩涡一路往下,就在船快要翻倒的时候,费因竟然直接从船上跳进水中,变成海豚,将船死死控制住了。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费因直接抓着船在漩涡中停留了一阵,才猛然发力带着他们朝一个方向下潜。   最后,等他们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古宅外面。   莫温凝视费因,眼神复杂。   他无法想象这个能和海洋漩涡对抗的男人究竟有多么强大。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变得跟他一样强。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进入旋涡深处?”莫温忍不住问。   费因笑了笑:“因为旋涡底下的不是我们要找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赵未来也纳闷说。   “是海豚告诉我的。”   “它们还活着吗?”   “还活着,只不过……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形态,以另一种形式,活在另一个世界。”   莫温和赵未来默然不语。   这就意味着,三只海豚已经被蜃境污染了。   蜃境的魄雾具有强大的力量,如果长期逗留,就会被污染、被同化。   所以,蜃境内的诡异生物跟外界的诡异生物存在差别,而不同蜃境诞生的诡异也形态各异。   他们现在就位于一个蜃境之中,现在所处的位置正位于混沌迷雾和红色古宅之间。   朝身后看,就是弥漫的浓雾,无法进入,也不敢进入。   浓雾就是这个世界的边缘,他们能进去的,只有面前的葛家大院。   船在进入蜃境的瞬间直接被击碎,好在船上的人都还活着。   小队一共23人,简单休整了一会儿,费因便推开门,带领他们步入葛家大院。   红木大门被推开,一股浓郁的桃花香味的迷雾就扑面而来。   费因伸手挡住脸颊,朝前踏出,像是钻入一层薄薄的黏膜,等站定,再看,一大群人就只剩下了5个。   他、莫温,还有三个队员,其他人均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莫温惊骇道。   “别紧张,我们是被蜃境的力量分隔开了。”费因解释说,“蜃境的时空是错乱的,其他人可能进入了另外的空间。”   莫温顿了顿,抿湿了嘴唇。   蜃境凶险无比,诡谲异常,众人被迫分散,死亡的几率也大幅度上升。   长叹一口气,他现在也无暇去顾及其他人,只能先让自己活命。   “走吧。”费因抬起头观察他们所处的地方。   这是一个方正的院落,长满杂草,面前是古朴的砖木建筑,窗棂和屋檐结满蛛网,透露出荒芜破败的气息。   费因走到厅堂正门。门口两侧挂着暗红色的灯笼,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   莫温紧随其后,但就在他快要踏进门槛的时候,嘭,木门从内部被紧紧关闭。   莫温心中大惊,立刻使劲推门。   但不管他如何推动,门都纹丝不动。剩下三个队员也来帮忙,却始终没将门推开。   “这门是怎么回事?”一个队员说。   莫温眉头紧锁,后退了几步,站在院子里,一看,原来是门的地方,竟然已经变成了墙壁。   “别推了,门消失了。”他震惊地喃喃道。   三个队员放下手,走到他身边。刚才还悬挂灯笼的红门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堵厚实的砖墙。   四人只觉后脑勺凉飓飓的。   莫温转过身,身后也是一堵墙壁。   刚才他们还在院子里,现在则直接来到了墙外。   费因说的没错,蜃境的空间非常古怪,稍有不慎就会落入陷阱。   “走,我们四个先离开,记住不要推开任何一扇门。”他叮嘱说。   四人小心翼翼,只得沿着砖墙一路向前。   另一边,费因刚走进屋子,身后的门就倏然闭合。   他眉毛一挑,回头看了眼,又转头,面色从容。   屋子里的陈设大气中透着秀美,挂着带刺绣的淡粉色的帷幔和窗帘。费因朝内走,便看见一张空床。   床上放着刺绣被褥,有两个绣鸳鸯的枕头。床左侧有个梳妆台靠墙,右侧墙壁开了扇窗。   费因走到窗边朝外看,惨白月色下,一棵巨大的桃树生长在院落中,一树桃花,落英缤纷,灿烂绚丽,称得上是良辰美景。   沙沙沙——   耳畔响起微弱的摩挲声响。   费因转过头,便看见梳妆台前坐了一道婀娜的身影。   一个长发女子正拿着梳子,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梳妆台上也燃起一根蜡烛,烛光昏黄,照亮铜镜,但镜子里并未照出她的面容,只照出了费因和窗外的桃花。   梳子摩擦头发响起沙沙声,费因盯着她的手,女人纤细苍白的手指拿的是一张白纸剪成的纸梳。   沙沙沙,沙沙沙。   古朴寂静的房间,只有沙沙声在回荡。   冷月破云来,白衣坐幽女。   费因站在窗边,心中打起警惕,已经将符箓捏在了指尖。   要对付这种女鬼邪灵,用符箓比用枪好使。   女人梳了会儿头发,便停下手。   费因攥紧符箓,朝窗外瞥了眼,不知何时,月亮钻进了乌云,屋内猛然变暗。   片刻后,月亮又钻了出来,月光悄悄渗入窗棂,便是鬼灯一现。   而此时此刻,梳妆台前的女鬼也捏着纸梳,缓缓转过头,露出一张桃花面。   费因蓦然睁大了双眼。   黑色发丝如瀑布般自肩头泻至后背,女鬼用手背半遮住脸颊,绯红色脸颊上,樱唇嚅动,轻轻抬起眼帘,就显出一种妖异靡丽的气质。   费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女鬼没说话,只是痴痴地凝望费因,拿起手上的纸梳,又沙沙梳起头来。   一串尖锐的笑声打破屋内的寂静,女鬼动作一顿,费因站在原地,不能自制地笑出声。   “真有意思。”费因嘴唇微翘,忍不住说。   他没想到这屋子里的女鬼会顶着这张出乎意料的脸。   女鬼顶的是时林遥的脸。   所以刚才他才会如此惊讶。   他还在想是不是因为女鬼见过时林遥,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问题应该出在他自己身上。   视线移动到铜镜上,此时铜镜里依旧只有他和身后的桃树。   是铜镜在搞鬼。费因掏出枪,一枪射碎铜镜。   碎片如花瓣散落在地,女鬼也随之消失不见。   费因眯起眼睛,视野里的烛焰忽然变大,一看,原来是女鬼消失前,将纸梳放在蜡烛上点燃了。   纸梳眨眼就燃烧成飞灰,一点火星溅出,眼看就要落在地面,费因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用皮靴挡住火星,火星熄灭,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脚踝就传出刺痛。   低头一瞧,一把红剪刀横在他脚腕上,刀刃正咔嚓要朝内闭合。   心中警铃大作,费因迅速抽出脚,将符箓立刻贴上剪刀。   被符箓贴中,剪刀停顿了一瞬,费因趁机躲开,退至门口。   握紧枪,他看向梳妆台,只见一只薄如蝉翼的白纸剪成的手,正握住一把红剪刀。   忽然,从虚空中伸出另一把红剪刀,咔嚓一剪,就将符箓剪成两半。   符箓掉落,燃烧,化成灰烬。   阴风拂过,一道白色影子缓缓现出身形。   一只身穿白衣的女鬼,双手拿着两把红剪刀,长长的黑发披在身后。   她赤脚站在费因面前,脸色惨白,依旧顶着时林遥的脸,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费因竭力思考这种怪异感从何而来,当他看见手中符箓上的图案,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硬要说的话,女人的身体曲线非常对称。   他对女人的身体很熟悉,在这方面的直觉和美感很强。   这只女鬼对称得就像剪纸。   环顾整个房间,包括窗外的桃树,再联系到之前他推开的木门,费因明白了这种诡异感的渊源。   灯笼、墙壁、家具、花瓣、女鬼的形体线条都非常脆利明快,分色截然,就像剪纸一样。   刚才是白色的纸手抓住剪刀靠近,所以他才没有发现,因为那只纸手竖起来,侧面简直细如发丝。   这是一个剪纸空间。   那刚才的蜡烛可能也是剪纸,但看起来却是如此真实,连火星也真实无比。   深吸一口气,费因的眼神也认真起来。   他之前还以为这里只是个幻境空间。   但现在看来,面前诡异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要强。   女鬼两侧嘴角同时翘起,她双手举起红剪刀,在费因眼前,张开剪刀刀刃,就朝自己精美的脸上剪去。   咔嚓咔嚓,美丽的轮廓出现破绽,直接被剪出狰狞的伤口。   宣纸般的白肤被剪裂,蔷薇色的血肉翻开,红色的血液轻轻地缀在苍白的脸颊上,一滴一滴,对称滑落,像两串桃花花瓣挂在眼珠底下。   将脸剪得面目全非,女鬼没有停下,继续裁剪,这次她剪的是自己的脖颈。   两声咔嚓之后,脑袋咕噜噜落地,轻飘飘落在费因面前的地上。   无头的尸体站在地上,血液一点点朝外涌出,但每一个动作和场景都不连续。   就像是一场诡异的二维定格动画。   费因喉咙发痒,额头禁不住冒出冷汗。   他不明白女鬼这种举动的含义。   为什么女鬼要剪开自己?   咔嚓咔嚓,面前的女鬼还在剪,已经剪到了心脏,费因怔怔抬头,忍不住朝窗外瞥了眼,又瞥向左侧,忽然发现之前被他打碎的铜镜碎片消失不见了。   什么时候消失的?费因极力回想,碎片似乎早就消失了,就在他的脚踝被剪刀剪破之前。   是的,因为他去接火星,低头看地面的时候,铜镜碎片已经不在了。   难道……是纸梳、铜镜和蜡烛合成了剪刀。   费因心中浮现这个念头。   平面的游戏,除了剪纸,还有拼图。剪纸是裁剪,拼图是拼合。   女鬼剪开自己,难道也是为了拼合出新的物体?   费因咬紧嘴唇,心中大致有了眉目。   抬眼再看女鬼,女鬼已经剪到了自己的肠子。   粉色的肠子还在蠕动,女鬼用剪刀一寸一寸剪开,费因的视线朝下移动,地面已经堆了一层身体碎块。   而这些碎块正在相互靠近、拼合,即将变成新的东西。   糟了。费因赶紧掏出一大沓符箓。   先不管离开的方法,现在还是先用符箓压制这些碎块吧。   还好他财大气粗,出发前李海东塞给他很多符箓,他本来还觉得麻烦,现在却要全部派上用场了。   低头看向身体碎块,费因翻出脑袋,最先给它贴了一张符箓。   因为他不想看见时林遥被剪得稀碎的脸。   ————-——————   月光凄迷,就在费因遭遇剪纸女鬼的同时,赵未来这边也遇见了麻烦。   “啊啊啊啊啊!快开枪!快开枪!”   赵未来惊慌失色地大喊。   她感觉自己小腿被缠上黏滑的触手,想到触手在自己身上乱爬,她就毛骨悚然。   她和5个队员被传送到了一个小院,保险起见,他们没打开任何门,而是直接朝外走,结果路上3个队员陆陆续续失踪,就只剩下她和另外两个队员。   最后,她们被无形的恐惧逼入这个院子,她也大着胆子推门走进了屋子。   没想到屋子里黑黢黢的,没有任何光线,还有看不见的触手一下子就缠在了她身上。   赵未来吓得脸色惨白,眼冒金星,恨不得夺门而出。   但屋子里实在太黑了,她看不清门在哪里。   另外两个队员也陷入了慌乱。   “我看不见触手!”   “我也是!”   “你别慌,我们帮你把触手扯下来!”   “咱们穿着防护服呢,应该不会受伤……”   赵未来嘴唇颤抖:“别废话了,救命,快来帮帮我……”   腿上的触手依旧在不停蠕动,赵未来费劲全力,才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平稳。   就在三人手忙脚乱对付看不见的触手时,一道亮光在黑暗中悄然浮现。   “神说,要有光——”   赵未来和两个队员身体一僵。   三人抬起头,黑暗中亮光逐渐增强,而这光竟然是从一个人的脑袋上发出的。   那人容貌精致,皮肤几近透明,脑袋散发出一圈一圈白色光轮,头发是淡粉色,眼睛是七彩的霞光,目光有着磁石般的吸引力。   赵未来失声抽了口凉气,捂住嘴巴,木瞪瞪地看着他:“你、你、你是……”   只见那人双手叉腰,扬起下巴:“嗯哼,你们可以叫我璃莹殇·幽幻紫银·蔷薇玫瑰桃花泪·安娜·七彩闪闪·遥。”   赵未来双目恍惚,怔忡片刻,眼珠子转起来,“你是淆阳岛的时治安官?”   “是我,赵小姐。”时林遥点点头,承认自己的身份。   “小克,别扒着人家不放,这不是敌人,是盟友。”   话音刚落,赵未来就感觉腿上的触手离开了。   现在屋内有了光,赵未来也看清了触手的本体。   那竟然是一只大章鱼。   而这章鱼竟然还驮着一棵桃树。   门口放着一个盆栽大花盆,章鱼就盘踞在花盆里,触手缩回花盆,上面是一株纤细的桃树,一人高,手腕粗,二三枝丫,上缀粉花。   “这是璃莹殇·幽幻紫银·蔷薇玫瑰桃花泪·安娜·七彩闪闪·遥用来抓水母的章鱼网兜,它叫桃桃小克,外号水母杀手。”   时林遥认真介绍说。   赵未来和两个队员嘴角抽了抽,目光微妙又复杂。   “咳咳,时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胡琅呢?你们不是一起上岛的吗?”赵未来赶紧转移话题。   她感觉时林遥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得趁着时林遥还能沟通,问出详细的情报。   “我们走散了。”时林遥目光深沉,“事情还要从进入漩涡说起……”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想通过漩涡进入乔家大院。   结果船走到一半,遇见了不速之客。   没错,这不速之客就是葛家的三少奶奶。   没想到她竟如此痴情,一直在苦苦寻觅时林遥。   漩涡里,三少奶奶伸出手,就直接将时林遥拽进了水,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连卞俞都没反应过来,就让时林遥被抓走了。   一起被抓走的,还有被时林遥当成板凳的桃桃小克。   “那你们现在为何在这里?这间屋子是什么地方?”赵未来好奇问。   “这里是葛老爷子的小妾住的小院,现在是我的营地。我逃出三少奶奶的魔爪后,就一直躲在这里。”   时林遥找了个板凳坐下。   “来,你们先坐,这里是安全的,不用那么紧张。”他招呼说。   见他这么放松,三人也松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围绕圆形茶桌坐下。   噗通!   忽然,院子响起水花声,赵未来的心脏也跟着重重跳了一下。   “院子里有东西!”她警觉地说。   其他两个队员也绷直身体,神色惊惶。   “是的,是我的邻居蛇婆婆,她就住在院子里的水井里头。”时林遥解释道。   赵未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因为她听见脚步声在慢慢靠近,每一步都带着踩水声,有鬼刚从水里走出来,正朝他们走近。   嘭嘭嘭!   敲门声蓦然响起,三人吓得打了个寒颤。   “有、有东西在敲门……”一个队员声音颤抖。   “是蛇婆婆,别管,敲一会儿她自己就走了。”   “她为什么要敲门?”   “不知道,可能是太寂寞了。”   “……”   “她还在敲啊,怎么办?”   “过一会儿就停了,别担心,她要是敢进来,小克的触手就会缠住她。”   “但是她现在敲的是窗户。”   “……”   赵未来心里发慌,如坐针毡。就这样艰难捱了好长时间,敲击声才终于停止。   “好了,我就说吧,很快就结束了。”时林遥说。   赵未来眼睛发直,已经无力吐槽了。   真的很恐怖。能在满地诡异的世界中坚持活下来,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时林遥问赵未来,“费因也来了吗?”   “来了。”赵未来咬咬舌尖,平复心情,告诉他一些情报。   时林遥摸了摸下巴:“你们进来的时候就分散了?”   “是的,不知道船长和莫温那边怎么样……”赵未来低声说。   她是第一次进入蜃境,这里实在太危险,太神秘莫测,让她自顾不暇,也无法抽出精力去寻找蜃境的源头。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时林遥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碗。   他将物品放在桌子上。   是一个白瓷碗。   放完,他又抽出三根红筷子。   “这碗是……”赵未来眸光闪动,“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   赵未来拿起碗仔细端详,白瓷上有一些红色的蛇形花纹,她看了看,又将碗小心放在桌上。   “这是蛇碗妖,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她问。   “什么是蛇碗妖?”   “古时候有些人家会杀蛇,将蛇血涂在碗上当作祭祀之物,蛇与碗相融,就变成了蛇碗妖。蛇碗妖是邪物,苏醒后会报复杀蛇的人家,控制蛇上人身,将人折磨致死。船队以前也回收过一个蛇碗妖,但那只是黑色的,后来被运输到禺京岛拍卖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瓷碗呢。”时林遥摸了摸白瓷碗,原来这还是个宝贝啊。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怎么得到它的?蛇碗妖是邪物,不可轻易使用。主人很容易被反噬,引蛇上身。”   “哦,这个啊,”时林遥朝窗外瞟了一眼,“碗和红筷子都是从蛇婆婆那里抢到的。”   赵未来眼睛睁大了,耳畔就像打了个霹雳。   时林遥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反正是宝贝,我就直接偷走了。这蛇婆子坏得很,拿它下咒,我一看这不是害人嘛,就顺手拿走了。”   赵未来嘴唇在翕动,瞪了他好一会儿,才麻木地移开视线。   算了,她也是无话可说了。   “不用担心。”时林遥神秘兮兮说,“我肯定不会被蛇上身,因为我的脑子是水母。”   “……行吧。”   “你们有多余的水吗?”时林遥又问。   “有水壶,怎么了?”   “借我一碗。”   赵未来将自己的水壶递给他。   时林遥倒出一碗水,便开始专心致志地立筷子。   “你在干什么?”   “我在下咒。”   “……”   是谁吐槽蛇婆子下咒坏得很的。   “你在给谁下咒?”   “给卞俞。”   赵未来先是一惊,旋即想起“卞俞”的身份,又迷惑了。   按照现在的局势,卞俞应该是友军才对,怎么就要给他下咒?   她问出自己的疑惑。   “我看过蛇婆婆下咒,她要先杀掉一条蛇,三根筷子钉着蛇,立在碗里,然后念名字。”   “所以呢?”   “你刚才提到蛇上身,葛老爷子应该就是被蛇上身弄死的,那是哪条蛇上他的身?我认为就是被蛇婆婆用来祭祀的蛇。”   赵未来眼底划过一抹惊异。   她还以为时林遥精神失常了,没想到思维还挺缜密的。   “但是你现在也没有蛇。”她转念一想,道。   “是的,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方法试一试。”   时林遥把自己的头发触须割下一小截放在水里,又划破手指往碗里滴了几滴鲜血。   “虽然没有蛇,但是这里有水母,现在这就是水母碗妖,我要开始操纵水母上身了。”   说完,他就学习蛇婆婆,嘴里重复念叨“卞俞”这个名字。   “卞俞、卞俞、卞俞、卞俞、卞俞……”   半晌。   “成功了吗?”赵未来问。   “没什么感觉。”   “那怎么办?”   “换个名字念吧。”   于是,时林遥又尝试了“费因”和“胡琅”的名字,但依旧没感受到任何变化。   “应该是失败了。”他放下筷子,表情有点沮丧。   “没关系。”赵未来虚假安慰说。   她从一开始就觉得时林遥是在胡来。   这是蛇碗妖,没有蛇怎么可能轻易下咒。   时林遥的想法才是异想天开。   将沮丧的时林遥丢在一旁,赵未来也低头陷入沉思,开始思考该怎么跟其他人会合,以及如何找到根源诡异了。   时林遥失落的情绪没有持续很久。   尝试下咒之后,他很快就困了。   现在有赵未来他们守夜,他也不用担心诡异夜袭,打了个哈欠,就爬床上睡觉去了,留下赵未来三人继续商量作战计划。   葛家大院。   某处小院角落。   卞俞正靠在墙角闭目养神,脑袋却忽然一阵刺痛。   他猛然睁开双眼,按住额头,恍惚之中听见一阵微弱的呢喃。   甩了甩脑袋,呢喃很快就消失了,但残留在他脑子里的异常感和熟悉感却依旧挥之不去。   是意识被侵占了。   放下手,他的表情霎时变得无比阴冷。   是谁在这么做?   卞俞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身影。   不,不可能是他。   他们现在没有面对面,他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但刚才那隐隐的熟悉感也是怎么回事……而且,这次的经历,和以前的无数次经历截然不同。   卞俞蜷缩坐在角落,因为刚才那一刹那的恍惚而眉头紧锁,浑身颤抖。   忽然,他将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手背青筋凸起,他将头埋在膝盖里,下巴绷紧,只露出一双金色眼眸,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眼里透着神经质的狂躁。   一团神经错乱的阴影在黑暗的渊薮里摇摇欲坠。   直到过了很久,才堪堪停止颤抖。 第69章 真正的兄弟,在你光屁股时会记得给你带一套女装   “啊啊啊啊——”   房间内突兀响起尖叫声。   赵未来和两个队员悚然一惊, 吓得立刻拔枪背靠背。   “时、时先生?”   看向声音源头,赵未来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说。   “是我, 没事,我就是做了个噩梦。”时林遥从床上坐起身,声音虚浮。   三人这才放下心,松了口气, 放回枪再次坐下。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鬼来了。”赵未来拍了拍胸口说。   时林遥从床上爬下来, 脑袋又跟灯泡一样亮起光,拿起桌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看见他脑袋发出的光芒,三人心中就感受到一片安定,身处这光晕之中, 就仿佛被加了一层精神镇定的buff。   “时先生, 你做了什么梦?”赵未来问。   时林遥放下水杯,擦了擦嘴唇。   “刚才脑袋里划过好几个恐怖片段,吓死我了。我梦见一个切片女鬼在追杀我, 还梦见一把黑扫帚抓住了我的脚。”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直觉告诉赵未来这梦肯定暗藏玄机,“难道你在梦中上了其他人的身,所以看见了其他人正在经历的场景?”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水母碗妖下咒成功了?”   “我也不敢确定, 这只是推测。”赵未来思忖说,“你还记得你梦里的大概场景吗?我们可以凭借梦里的线索找到其他人。”   “大概记得,切片女鬼在一个屋子里,窗外有一棵大桃树,黑扫帚在葛家大院的花园里。”   “你知道花园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时林遥点点头。   之前遇见的老鼠吉侬曾经跟他讲过一些葛家大院的情报。   他所在的是葛家老爷子小妾的院子,左边是葛家老爷子住,右边则是经佛堂和厨房, 再右边是葛家大少爷的院子,再右边就是花园。   但是这方位听起来确定,想过去可就难了。   “好。”赵未来点点头,心中有了底。   有人可能被困在花园,知道了同伴的下落,也方便他们尽早会合。   人多力量大,她必须要找到费因和莫温,然后在费因的带领下继续执行任务。   “那咱们接下来去花园?”   赵未来坚定地点点头:“是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直躲在这里不是办法,必须要采取行动。”   时林遥嘴唇微翘,笑了笑:“你胆子也很大嘛。”   虽然赵未来表现得很担小,但决策时刻,却出乎意料地果断。   赵未来深吸一口气:“我胆子还是很小的,所以咱们得计划好再行动。”   “等蛇婆婆离开,我们就走。蛇婆婆到点就要去厨房做饭,她在厨房干活。”时林遥建议说。   “好。”   于是,四人收拾好东西,便在屋内养精蓄锐,静静等待离开的时机。   “时先生,你来到这里有多久了?”赵未来忍不住搭话。   “我也不清楚,可能就一天?这里的时间不准确。”时林遥回答。   “那你的头发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衣服……”赵未来欲言又止。   短短几天没见,时林遥怎么又换了个发色,而且现在身上还穿着古代的服装。   如果她没看错,这明明是一套桃粉色的裙子。   “这个呀……我的衣服烂了,这是从小妾的衣柜里翻出来的。”时林遥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说,“你还别说,这料子还怪舒服的。”   “好吧……”   “头发是个意外,总之我的发色就是经常变化,你不觉得我这一套很搭吗?”时林遥眨巴眨巴眼睛,问。   赵未来仔细端详了一遍,“好像……确实还不错。”   古装比较宽松,所以时林遥穿起来也不算特别违和,这一套同色系,看起来还真像模像样。   “我这就是走在时尚最前沿。”时林遥扬起下巴自信说。   谁能想到他被三少奶奶拖走,身上仅剩的布料直接被撕烂,于是,他光屁股在葛家大院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箱衣服。   有衣服穿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嫌弃颜色和款式。   “对了,还得给珊瑚带一套。”时林遥打开柜子,在里面挑来挑去,“你觉得这套给珊瑚怎么样?”他拿出一套长裙问。   赵未来一瞧,是一套珊瑚红的绣花长裙。   “啊这……”   “就这套吧,感觉跟他很般配。”时林遥将衣服塞进背包。   “为什么要给胡琅带衣服?”   “因为他也跟我一样。”   赵未来目光深沉,一时陷入沉默。   “一样”是什么意思?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胡琅和时林遥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们都觉醒了女装的癖好吗?   蜃境竟恐怖如斯,能将人扭曲成这样。   想到这儿,赵未来和两位队员复杂对视,手里的枪就攥得更紧了。   时间悄然流逝,良久,院子里才再次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蛇婆婆要走了。”时林遥压低声音说。   他们透过门缝朝外观察,蛇婆婆钻出水井,走到墙根,就像蛇一样贴墙爬了出去。   嘎吱——   推开门,时林遥跟小克走在最前头。   一行人一路狂奔至院子门口,门被推开,时林遥刚踏出脚,胳膊就被拽住了。   回头一看,赵未来拉着他,脸色煞白。   “院子、院子里……”   走在最后面的队员战战兢兢地说。   时林遥一瞅,原来是蛇婆婆正爬在墙头,小眼睛射出蛇一样阴寒怨毒的视线,直勾勾地锁定了他们。   这一对视,蛇婆婆瞄准了目标,跳下墙就飞奔而来。   “快走!”时林遥站在门口吆喝着,头发飘起来,卷起三根红筷子就朝蛇婆婆射去。   其余三人夺门而出,三根筷子全部被蛇婆婆躲过,时林遥也不恋战,收回筷子,伸手便迅速关门。   嘭!即将关闭的门被一只苍老干枯的手卡住。   蛇婆婆尖尖的脸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张嘴就要咬住时林遥的手。   枪声响起,尖叫紧随其后。   时林遥松手转身就跑,留下中枪惨叫的蛇婆婆卡在门缝。   “快走!”赵未来举枪又朝蛇婆婆开了几枪,掩护时林遥撤退。   小队顺利会合,沿过道一路向右侧花园进发。   路上,赵未来提心吊胆,眼睛一直左右警惕转动,生怕有鬼从暗处钻出来偷袭。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两侧都是黑色的砖墙,前后则是幽深空旷的通道,看不见尽头,笼罩着灰色的雾霭。   每隔一段院墙,就会出现一只红色的灯笼。   灯笼静静飘浮在空中,散发出红光,一闪一闪,在雾霭中如鬼眼眨动。   赵未来抬起头,看见时林遥发光的脑袋,心中略微安定。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四周的动静,黝黑寂静的过道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   脚步声……   忽然,赵未来脚步一顿。   “时、时先生……”她哆嗦着说。   “怎么了?”时林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不对劲!”赵未来猛然回头,将身后跟着的队员也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那个队员问。   “还有一个人呢?”赵未来双唇喃喃道。   经她一说,二人也发现了,原本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人,竟然消失不见了!   走在倒数第二的队员瞬间恐慌起来。   “人没了?”时林遥摸了摸下巴,“难道有鬼跟了上来?”   赵未来胃里阵阵恶心,朝后又看了几眼,看不见任何人影,没办法,他们只能抛弃失踪队员,继续朝前走了。   身后的蛇婆婆可能会追上来,如果折返回去,危险也会大大增加。   于是,小队继续前进,步伐也加快了不少。   走在赵未来后面的队员也是面色苍白,两眼无神。   他的同伴就在他身后失踪了,而他竟然一无所觉。   只有一步路的距离,他都没有发现,谁能保证下一个不是他呢?   浑身一阵阴冷,从后脊梁骨一直凉到全身,他咬紧嘴唇,抬起头,强迫自己只专注于赵未来的后背。   脚下奔跑不停,就在抬头的刹那,他眼角余光瞥见黑墙上一张诡异的面孔。   他低低地尖叫一声,脑子里的一根弦忽地就断裂了。   刚才墙上镶嵌有一张脸,虽是迅速一瞥,但他也认出来了,那张脸就是刚才在他身后失踪的同伴。   内心一下子坠入无尽的恐惧,他挣扎着抬起头,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叫嚣的念头,那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这次抬头,眼角又瞥见了一件诡异的东西。   是红门。   黑色墙壁上开了一扇红门,门槛上好像还坐着一个佝偻老太婆。   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他下意识地转动眼珠,又朝左侧瞟了一眼。   “咦?”赵未来再次停下脚步。   因为这次,她发现自己身后的脚步声全部消失了。   时林遥和小克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赵未来跟他艰难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转头,就看见身后几米的位置,左侧墙壁上竟然有一扇红门。   门槛上坐着一个黄衣老太婆,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手边还放着两个竹编的笼子。   赵未来定睛一看,惊讶和恐惧就瞬间扭曲了她的面容。   刚才还走在她身后的队员,现在已经被分成两半,分别装进了两只窄口竹笼。   一只放着头和上半身,另一只放着脚和下半身。   鲜血钻过竹条缝隙,顺着门槛一滴一滴流了下来。   赵未来咬紧嘴唇,举起枪,就要扣动扳机,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噗嗤!她侧头一看,时林遥的头发卷起一根红筷子,笔直钉在了墙上。   被红筷子钉住的,俨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这是最开始失踪的那个队员!   他的脸为何会出现在墙上?!   “好多脸……”时林遥拔出筷子,喃喃道。   就在他刚钉住那张人脸后,两侧墙壁就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人面。   这些人面表情扭曲,充满怨恨,均如厉鬼般瞪着红色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他们二人。   此时此刻,成百上千的人脸已经将他们围住,张嘴发出诡异的低语和怨愤的呐喊。   赵未来立刻拿耳塞堵住耳朵,防止自己听见声音而被污染。但是,耳塞无法挡住所有的声音,也无法挡住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   在这些窥探的视线中,她被剥光、被凝视,视线宛如千万根银针扎进身体,这种感觉让她头皮发麻,呼吸急促,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要丧失了。   啪叽!奇怪的声音插入进来。   她抬起头,就看见时林遥将章鱼摊开糊在人面壁上,隔着章鱼翻上了墙头。   “快上来!不能往前走了!”时林遥朝她伸出手。   侧头一看,果然,过道首尾两端一片漆黑,而坐在门槛上的黄衣老太婆,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踮着小脚朝她迅速飞奔而来。   赵未来吓得立刻抓住时林遥的手。   时林遥将她拉住,两人齐齐朝另一头跌落而去。   嘭!巨响过后,赵未来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时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时林遥龇牙咧嘴说。   其实后背和屁股很疼,但他还可以忍受。   “对了,小克呢?”时林遥看向高高的黑墙。   他们现在重新进入庭院,在这一侧没有恐怖的人面壁袭击他们。   一团黑影从另一头翻了过来,噗通!一个抛物线划过视野,时林遥转过视线,就看见那物体落进了池塘。   池塘?时林遥立刻环顾四周,发现这里跟他梦见的小花园很像。   “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就是花园。”他说。   “已经到了?”赵未来放眼观察,周围确实有很多花草树木,他们现在正好位于一座石头假山后面。   “啊啊啊——什么东西?”熟悉的尖叫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这声音是……胡琅?”赵未来睁大了双眼。   时林遥也急忙探出头朝池塘望去。   脑袋发出光,很快就照亮小池塘。只见池塘淤泥里钻出一个乌漆嘛黑的人影,正拼命撕扯着罩在他头上的章鱼网兜。   “小克,快爬上来,别怕,他不是鬼!”时林遥赶紧说。   小克这才松开触手,啪叽爬上岸。   “是你?!”   胡琅抹掉脸上的泥水,一眼就瞅见发光的时林遥。   这家伙脑袋发的光愈发亮了!   “珊瑚,你果然在这里!”时林遥欣喜说,从背包里掏出珊瑚红长裙,“我专门给你找了衣服,你快穿上吧,我还遇见了你的同事!”   “胡琅,你没事就好!”看见他安然无恙,赵未来也欣慰道。   “船长也来了吗?”胡琅看见赵未来,第一句话就问。   “他也进来了,但我们走散了。”   “那就好。”胡琅低下头,眉头舒展开来。   只要能再见到船长就行,他必须要尽快跟船长会合。   在池塘里洗掉泥巴,胡琅换上时林遥给他带的衣服。   等他穿好,走出来,赵未来一瞧,眼前猛然一黑。   这裙子颜色是好看,就是长度太短了。时林遥穿还好,胡琅个子本来就高,一穿就直接变成了短裙,露出健硕的双腿,实在辣眼。   胡琅快步走到时林遥面前,气得咬牙瞪眼:“你这给我带的什么衣服?”   “我觉得挺好看的。”时林遥嘴角弯起,嘻嘻一笑,“你看我跟你穿的一样,我只找到这种衣服。”   看见他身上的桃粉色裙子,胡琅悻悻放下手,又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我专门挑的珊瑚红,这个颜色显白,衬得你好看。”时林遥安慰说。   “放屁!”胡琅额头突突地疼,“别跟我说话,我才不会感激你!”他嘴硬说。   时林遥弯腰拍了拍他裙边卷起的褶皱:“嗐,咱们都是穿一件衣服的兄弟,不用客气。” 第70章 一周当中的海,水当中的星期二,行走者中的黄貂鱼,游水者中的猫   胡琅冷哼一声, 懒得跟时林遥争执。   虽然很不情愿,但他也知道,要么穿上时林遥给他带的衣服, 要么就只能选择光屁股。   他进入葛家大院,就被困在了这里,还遭遇了一只黑色扫帚外表的诡异。   这只诡异躲藏在池塘底部的淤泥里,恰好被他砸中, 就发出啾啾的古怪叫声,浑身都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更可怕的是, “黑扫帚”被吵醒,就流出了黑色的血水,血水凝聚成一只鬼手,就死死抓住胡琅不放。   胡琅费了很大一番力气, 才用珊瑚包裹住“黑扫帚”, 将其彻底粉碎。   但他自己也因为筋疲力竭,晕倒在了池塘底部。   “船长在哪里?”胡琅扭头问赵未来。   “你应该问时先生。”赵未来说,“是他带我们来找你的。”   “我们?”   赵未来低下头, 表情沉重。   “在来的路上,另外两个队员死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了。”   胡琅抿了抿嘴唇,只好再次转身, 面对时林遥。   “你带我去找船长。”   时林遥摇摇头:“不要。”   胡琅一怔,没料到他竟然拒绝。   “为什么?我们必须先会合,难道你想在这里一个人行动?”胡琅露出讥诮的眼神。   大灾变后,任何幸存者都知道,在强大诡异的地盘,分开行动是第一大忌。   想逞英雄的家伙,只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境地。   “当然不是。”   时林遥蹲在水池边, 思绪发散。   他在思考卞俞的下落。   他在梦里无意识上身,只看见了两种画面,但他明明下咒了三个人。现在找到了胡琅,那正在对付切片女鬼的又是谁?   直觉告诉他那不是卞俞。   时林遥将梦见的切片女鬼和房屋陈设告诉胡琅,询问他是否有印象。   胡琅表示一无所知。   “原来是你上了我的身,我说我怎么精神恍惚了一下,我还以为是诡异的精神攻击。”   得知时林遥找到自己的方法,胡琅吐槽说。   当时他的战斗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结果被一打岔,差点就被“黑扫帚”拖进淤泥里窒息而死。   “我只是做个试验,谁知道一下就能成功。”时林遥嘴唇翘起,“看来我还挺有天赋的。”   胡琅看着他那桃花粉的发光头发,眸光轻轻闪了闪。   “先不说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赵未来忽然说。   胡琅和时林遥点点头,三人一章鱼便穿过池塘朝外走去。   葛家大院的花园很大,假山、池塘和石子小路静静矗立,脚下还有汩汩的流水声,花卉和蔓草也在雾气的掩映下时隐时现。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花园的后门处。   薄雾之中,黑墙上开了一个小门,看见门,胡琅心里一喜,步伐也加快了不少。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找他的船长了。   然而,刚走到门口,他脚步猛然一顿。   嘭!时林遥走在他身后,直接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怎么不走了?”时林遥捂住被撞红的额头问。   胡琅额头冒出冷汗,“门上吊的有鬼。”   此话一出,时林遥和赵未来皆抬头看去,门框下面,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具倒吊的男尸。   尸体双脚被绑在麻绳上,倒立吊起,两眼流下鲜血,滴落在地上形成血泊,又化为点点血色萤火,纵横飞散,消失于夜雾之中。   看见从血液中飞出来的红色小虫,时林遥心中警铃大作。   “是血萤!”   他吓得急忙后退,连带赵未来也吓了一大跳。   “血萤是什么东西?”赵未来问。   “很可怕的东西,它会在血液里产卵,将血液变成黑色的黏液。”   这描述让赵未来打了个寒颤。三人闪躲到一旁,避开草丛中飞散的血萤,逃生之路也被堵住了。   时林遥盯着花园里的血萤观察了一会儿,这里的血萤跟之前遇见的有点不同,目前还没主动攻击人,只要不触碰到它们,应该就不会有危险。   只不过,现在路被倒吊尸堵住,他们想离开花园,就只能另寻他路了。   “干脆直接翻墙出去。”胡琅皱起眉,烦躁道。   “不行。”时林遥反驳说。   葛家大院的墙不是一般的墙,更像是划分一个个区域的结界,又像是囚笼的栏杆,将一只只诡异关押在一个个牢房里。   虽然他们可以随便跨越,但他们也很可能会像送上门的大餐,直接翻墙翻到诡异嘴里。   胡琅却没有那么大的耐心。   他躲在墙角,咬破手指,朝地面滴落鲜血。   血液消失在泥土中,土壤翻动,寄生在他体内的珊瑚虫就已经钻进了泥土,朝门槛钻去。   珊瑚虫到达门槛,一棵巨大的珊瑚树长了出来,树枝直接将倒吊尸刺穿,将它扎成一只刺猬。   “胡琅?”赵未来发出惊呼,觉得他太过鲁莽。   “一直畏首畏尾也不是办法。”胡琅态度强硬。   他已经杀死过一只“黑扫帚”诡异,现在再来一只,也不足为惧。   想要逃出去,就只能跟诡异拼个你死我活。   珊瑚刺穿倒吊尸,血萤也消失不见,众人等了一会儿,四周依旧非常安宁。   “走吧。”   胡琅等不下去了,径直朝门口走。   珊瑚树已经将倒吊尸的尸体刺穿插了起来,尸体像旗帜高高竖立在红色的旗杆上,胡琅钻出门,时林遥跟在他身后,犹豫了一下,也准备钻出去,耳边却忽然响起嗡嗡嗡的震动声。   他眨了眨眼睛,“有声音。”   “什么?”他身后的赵未来倒是什么都没听见。   时林遥立刻抬头。   果然,在珊瑚树顶端,被叉起来的倒吊尸竟然直接炸开,化作亿万只血萤,形成一大片红云就朝他们席卷而来。   时林遥推了一把赵未来,将她先推出门,撒腿就赶紧开溜。   三人逃到外面的过道上,血萤直接钻了出来,连两侧砖墙的灯影都被这红彤彤的乌云吓得左摇右晃。   “快逃!”时林遥吓得大喊。   有一些血萤想靠近他的身体,都被他的头发触须给打下来了。赵未来身穿防护服,则暂时不用担心血萤。   至于胡琅,胡琅跑在最前面,对血萤的攻击视若无睹。   他的血液里本来就寄生了珊瑚虫,对于血萤的攻击天然免疫。   “怎么感觉我想是拖后腿的……”   时林遥一边狂奔,一边自言自语。   就连小克都跑得比他快!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它有六条腿,跑的快是应该的。”时林遥安慰自己说。   前面的同伴左拐拐进一个拐弯,时林遥也赶紧跟了上去,刚拐过,一个趔趄,背后就猛然一沉。   侧头一瞧,熟悉的满脸褶皱的脸在眼前放大。   是蛇婆婆。   这老婆子竟然专门在路上等着他。   蛇婆婆咧嘴一笑,笑容如毒蛇般渗人,时林遥看见这笑容,僵硬在原地,浑身就像是被毒蛇缠住一样动弹不得。   偷袭得逞,蛇婆婆得意地张开嘴,露出牙齿掉光的嘴巴,就朝时林遥吞咬下来。   然而,煮熟的鸭子还没飞进嘴里,蛇婆婆干瘪的嘴唇中间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她一个激灵跳下来,躺在地上满地打滚,时林遥冷笑着收回触须,连带毒液也收了回去。   自从再次进化之后,他还没试验过自己毒素的威力。   现在正好有送上门的实验品,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过。   蛇婆婆双手捂住脸,嘴里“嘶嘶”叫着,表情惊恐,连连后退。   “别以为只有你会缠人。”时林遥得意一笑,“我才是最磨人的小妖精。”   话音刚落,无数头发触须就缠上了蛇婆婆,直接插进蛇婆婆身体里。   “啊啊啊啊——”   蛇婆婆被扎出数个窟窿,浑身上下都冒出粉红色的淡淡香雾。   时林遥吸了几口,顿时神思恍惚。   甩了甩脑袋,保持镇定,时林遥赶紧抽出触须。   蛇婆婆倒在地上,努力挣扎,还在不停朝外冒粉色的烟雾。   这烟雾唯美瑰丽,摄人魂魄,具有致命的吸引力。时林遥脑袋发光,尚能保持镇定,但追上来的血萤却是直接放弃了他,一拥而上顷刻蚕食蛇婆婆的身体。   就像一群苍蝇瓜分一条濒死的毒蛇。   时林遥心里略微讶异,没想到蛇婆婆竟然这么弱。   但转念一想,或许不是蛇婆婆弱,而是因为他变强了。   他可是再次进化,吞噬了一整个变异桃花水母族群。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强。   这么一想,时林遥心中振奋,勇气倍增。   他转身就继续逃亡。走在前面的伙伴已经消失不见,现在夹道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直跑下去也不是办法,时林遥皱起眉,仔细看了看,最终选择了一扇门钻了进去。   刚推开门,一个高大的黑影猛然冲了上来,脊背寒毛直竖,时林遥直接炸毛竖起头发,触须就朝对方插了过去。   吱呀——   门呻/吟一声嘭的关上,时林遥的头发被一把薅住,黑影就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时林遥惊恐得就要发出尖叫,“嗷——”   “嘘!”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唇,一张脸就压了下来,直贴住他的脸。   脑袋发光,时林遥睁大眼睛,“卞俞……”他嘴唇嚅动,无声说。   卞俞将他压倒在地,眼神凝重,时林遥朝他身后瞥了一眼,一个身穿红衣的小男孩正站在他身后,手中还拿着一个布袋子。   只不过,小男孩的脸上是没有眼睛的。   原本应该是眼睛的位置,是一片光滑的皮肤。   无眼男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钻入地面消失。   卞俞松开手,将时林遥拉起来,两人对视一眼,便悄悄走向屋子,嘎吱,门被打开,男孩听见声音再度现身,直接冲了过来。   时林遥用触须挡住攻击,卞俞也趁机迅速将门关上。   门关好后,时林遥赶紧给贴了几张符箓。   这是赵未来分给他的符箓,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给墙壁和门都贴上符箓,一个辟邪结界暂时形成,将男孩挡在门外。   “好险。”时林遥坐在地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缓过气后,他望向角落里站着的卞俞,“原来你躲在这里,我还在到处找你。”   卞俞抬眸,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找我干什么?”   时林遥顿了一下,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冷漠。   “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回到淆阳岛。”   “在回去之前,应该还有一件事要做。”卞俞意有所指道。   时林遥抿起嘴唇,沉默凝视着他,他此刻看起来很陌生,散发着一种浓烈的异常感。   于是,时林遥走近了几步,触须散发的淡淡荧光,逐渐映照出他昳丽深陷的眉目,还有他邪异莫名的神态举止。   在离他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时林遥停住了。   “你现在很古怪。”时林遥喃喃说,若有所思。   卞俞掀起眼帘,朝后微仰起头,目光透着一种奇异的苍白感,“我只是……懒得再伪装了。”   光影在他脸颊上游移,像一种晦暗不清的表情。   时林遥眯起了眼,歪着头盯着他,像是头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模样。 第71章 发疯的时候,有两条小疯狗加起来那么疯^^   “你说这话, 就像一个卸掉马甲的反派。”   时林遥挺直了身子,略倾斜了头,神神经经盯了他一眼, 像是没认出来现在站在面前的人是谁。   “你我都心知肚明。”卞俞低低地说。   一头黑发,略显蓬乱,发披额前愈使眉眼峻峭,阴影恍惚了他的五官, 为他的面容蒙上一层鬼魅空洞的面具。   隔着面具默默凝视,时林遥愈看, 愈发觉得他变得陌生了。   “你说你是为了找我才进来的,是撒谎吗?”   时林遥突然问。   卞俞抬起眼帘扫了他一眼:“是的。”   “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他没有生气。卞俞对上他的眼神,发现那双眼睛依旧净如琉璃,不掺杂任何其他的情绪。   殊不知, 就是这双眼睛, 令他难以接受。   卞俞旋即移开视线,“我不能告诉你。”   时林遥背后的触须在空中甩了甩。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察觉到卞俞对他的态度在刚才一瞬间变差了。   就在两人对视之后。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不喜欢粉色头发和七彩瞳孔?”时林遥犹豫地问。   卞俞一时语塞, “……不是。”   “你对我的态度转变太突然了,你受了什么刺激?”   “这只是你的错觉。”   “别糊弄我,我又不是傻瓜。”时林遥来回踱了几步, 咬紧嘴唇,动着脑筋。“你被诡异污染了?”   “没有。”   “那你其实是假的卞俞?”   “不是。”   “那你怎么突然要跟我绝交?”时林遥叹息一声,委屈道。   “你在船上就已经跟我绝交过。”   时林遥微微一怔,诡秘地笑了:“你还挺记仇的,所以呢?我说的你不听,那我现在凭什么要听你的?”   “你也可以选择不听。”   “确实,但我就是想知道你变得奇怪的理由。”   “真的是这样?”卞俞压低声线, 话音沙哑,“你只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对你改变了态度,我一直都很奇怪,只是你一直视若无睹。”   阴影顺着他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蜿蜒浮动。   “如果我们真要谈论这个话题,那么最先变化的,是你才对。”他继续说。   时林遥收起了笑容,直直地看着他。   卞俞的声音带着奇特的魔力,仿佛海洋深处的优美声响,径直传到听者的耳畔。   这是在催眠自己?触须抖了几下,时林遥没让自己的思维受到任何干扰。   现在卞俞的魔音对他已经不起作用了。   但是,卞俞说的话,却一直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时林遥低垂下头,卞俞说的没错,他自己从在船上得知卞俞的身份后,态度就发生了变化。   隔阂和猜疑已经产生,他以为自己不着痕迹,但还是被对方察觉了。   “吵架翻旧账就是耍无赖。”他郁闷地说。   卞俞没有接腔。   时林遥抿湿了嘴唇:“所以你现在是要反击我吗?”   “并不是。”   “那好吧。”时林遥蹲在地上,表情惆怅,“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亏我还到处找你,算了,以后咱们各走各的路。”   卞俞微微侧头,垂眸,就看见他仰起头,露出委屈的、被抛弃的表情。   这家伙发疯的时候,有两条小疯狗加起来那么疯。   这家伙不发疯的时候,又跟水母和小狗加起来那么惹人怜爱。   喉头颤动了一下,卞俞倾身向前,还是招架不住他的表情,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时林遥抬起头来,便看见了他潮湿的目光。   “我们是什么关系?”时林遥忽然问。   卞俞用拇指按住他唇角,开口欲言,却又什么都没说。   时林遥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的双眼,两人的凝视融化在彼此眼中,直到那几根修长的手指忽然插进唇瓣之间。   他仰着脸,粉红色的嘴唇张开,然后,吞了一下口水,眯缝起眼睛,感受嘴里的手指因为自己的呼吸而变得潮湿。   卞俞眼睑剧烈颤动,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扣着他的嘴唇,搅动了几下舌头,又猛然抽出,带出几条成丝的水痕。   “发火了?”时林遥坐在地上,眼睛却狡黠地眯了起来。   刚才他在对视的时候,试图侵入卞俞的大脑。   但是这个行为被发现,就被手指的插入打断了。   “你已经插进来过,现在轮到我了。”时林遥伸出舌头舔了舔双唇,仰起头,朝他微微一笑,笑容无比纯真,“可以让我的触手插进你的脑子吗?”   卞俞没有回答,只是用深邃而复杂的眼神俯视着他。   这家伙又变成发疯小狗了。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时林遥慢慢地说,眼底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这已经是第三次,三次他都失败了,他无法影响卞俞的大脑。   为什么呢?卞俞的异能是魔音,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止那么简单。   他的大脑对自己有异常强悍的防备,没有任何人能窥探。   但是,之前他又说,自己只能对他使用入侵大脑的能力。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为什么要试探我?”卞俞微微皱眉。   时林遥从地上站起来,“自然是因为怀疑你。”   “这是第三次。”   “原来你知道。”时林遥摸了摸下巴,“第二次是我在下咒,想上身确定你的位置,但是失败了。”   卞俞深吸一口气,表情有点愠怒。   “所以为什么会失败?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吧。”   “你太胡闹了。”卞俞按压额头说,“以后不要随便尝试侵入我的大脑。”   “你之前说只让我对你一个人做这种事。”   “是的,但现在我收回这句话。”   “出尔反尔,满嘴谎言,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卞俞不由得抿紧嘴唇。   “但是谁让你是美人鱼呢。”时林遥又叹息说,“看在你长得这么漂亮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卞俞一时怔忪,举起的手都僵在了那里。   时林遥转身走到窗边。   吵架无法解决矛盾,他心中生气又迷惑,而且怒火有不停增长的趋势,他害怕再争执下去,他就要冲卞俞发火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离开蜃境。   而在离开蜃境之前……时林遥想起卞俞说的要做的“那件事”。   “你在葛家大院见到过桃花娘娘吗?”时林遥忽然问。   卞俞愣了一下,惊讶于他的思维切换得如此之快。   快到堪称冷漠,快到不近人情。   “没有。”   “你说的要做的事,跟费因是一样的吧?都是为了杀掉桃花娘娘。”时林遥说。   赵未来告诉他,桃花娘娘制造出漩涡企图吞噬小岛,为了守护小岛,他们才冒险进入蜃境,试图除掉桃花娘娘。   “我确实要杀掉那只诡异。”卞俞没有否认。   “为什么呢?你的动机也是为了保护小岛?还是说……是因为其他原因,而这个原因,也是你来到淆阳岛的缘由。”时林遥眨了眨眼睛,眼神中依旧带着窥探。   卞俞低下头,眸光闪动,似乎在内心挣扎。   他剧烈的心理活动很快被一阵响动打断。   两人抬起头,便看见四周贴着的符箓顷刻燃烧化为飞灰,嘭!门被一股力量猛然打开,一个袋子就飞了进来,正好罩在时林遥头上。   卞俞见状立刻伸手去抓。   但一个无目小男孩此时已经拦在了他面前。   盯着这只挡路的诡异,卞俞的眼神逐渐变得阴沉,已有杀意显现。   时林遥眼前一个恍惚,一抬头,就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黑暗的空间。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朝自己的脑袋罩了下来……   揉了揉头发,脑袋开始发光,忽然,头皮一阵刺痛,像是被数千根银针扎进去一样。   双手捂头,时林遥吓得触须乱飞,定睛一看,四周的黑暗中竟浮现数颗黄色星星。   但仔细看后,才发现这并不是星星,而是一颗颗圆睁的人眼。   当他有任何动作,黄浊的眼球就跟随他的动作而转来转去,然后一眨不眨地死死凝视着他。   所以自己是被无目男孩装进了麻袋?时林遥弯腰蹲下,这还是他头一次体验被装麻袋呢。   而且,小男孩的麻袋里,装的还全部都是人类眼珠子。   虽然被诡异抓住,但时林遥一点都不慌。   反正卞俞还在外面,没被抓进来,他相信对方肯定会把他救出去。   为什么他会这么肯定?   他也不知道,可能只是一种直觉,也可能是他喜欢赌命。   盘腿坐下,四周的凝视让他感觉很不适,有种晕眩的、想呕吐的冲动。这应该是他的san值在下降,但他没有抵抗,san值越下降,他反而越深陷一种特殊的思考状态。   一种消极、悲观、空无、极端的状态。   从密密麻麻的眼球中,他看见的是另一个自己。   眼球是疯狂的,看见的他也是疯的。他们都在一个癫狂的、崩坏的世界。   伸手捧起自己变成粉色的头发,时林遥眼神晦暗,这个世界充满了异类、疯子和骗子,这是浩瀚无垠的悲惨与灾难之海,他必须让自己变得疯狂,才能博得这个世界信任。   “骗子……”   他喃喃说,这句话引起了眼球的注意,它们就朝时林遥射出怨毒愤怒的目光,装作这句话是在咒骂它们自己。   “不是在说你们,是在说外面那群人。”   用手指卷起发丝绕在指尖,时林遥与黑暗中的瞳孔对视,嘴角浮起讽刺冰冷的微笑。   在地铁站,在吞噬那一树桃花水母的时候,他获取了很多信息,意想不到的多。   淆阳岛埋藏着某种东西,桃花娘娘就是吸收了这种东西而获得的力量。   不然无法解释它的力量为何会增长得如此之快。   在这一信息的基础上,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比如,为何桃花娘娘想吞噬整座小岛,为何费因等人要冒险闯入蜃境,以及,为何卞俞要潜入岛上,且紧跟着进入蜃境。   虽然目标一致,但动机却截然不同。   他们的出发点,不是为了守护小岛,都是为了各自的私利。   但是,没有一个人跟他说了实话。   他们以为他不知道,也不想让他知道。他们都在隐瞒,在撒谎,在伪装。这种做法,让他非常不舒服。   “你们也是这么觉得吧……”   时林遥微微抬头,凝视眼球们,轻声询问道。   现在他的大脑里开始持续嗡鸣,破碎的呢喃深沉回响,层层叠叠的声浪围绕着他,撕扯他的理智,让他的心逐渐被一种失智的愤怒狠狠攫住,他正逐渐朝扭曲失常的深渊滑落,而他的眼前也出现了无数斑斓的、飘忽的晕彩。   在眼球背后,他看见了一张张熟悉的脸,他们全部在凝视他,是的,凝视他,欺骗他,憎恨他。   在神志不清中,在迷幻呓语中,在恍惚中,他产生了一种极端强烈的猜疑——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   眼眶里逐渐流出一些晶莹的胶状物,时林遥怔怔地呆住,毫无所觉。   忽然,黑暗被打破,透过一线光亮,天旋地转之后,他的后脑勺猛然着地。   盯着虚无,他睁着眼睛,一只手从上方伸来,将他拉了起来。   他直起腰,眨了眨眼,泪水一样的东西就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已经没事了。”   头顶的声音说。   他抬起头,毫无形状的一大团色彩在眼前搏动,逐渐成型。   在由模糊进入清晰的刹那,他的脊背猝然一阵战栗,垂下眼帘,他看见一根漆黑如墨的触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顺着触手朝上望,黑发金眸的男人正从容不迫地站在他面前。   他直愣愣地盯着。   “你没事吧?”对方又问,蹙着眉头,眼神深邃而温和。   有事。时林遥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   他的san值绝对下降太多了,现在的他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已经失常。   不然,何以解释他看见的景象。   他看见数根触手像一只巨大的黑蜘蛛攀爬在俊美的眉眼鼻耳内外,而金色的瞳孔则漂浮在织满血丝的虹膜上下。   在卞俞的身上,缠绕蛰伏着漆黑的、无实质的触手,泥泞的黑雾是梵塔黑的色泽,从他挺直健壮的身躯汩汩溢出。   闭上双眼,时林遥重新躺回地面。   他在深思,究竟是疯到何种程度,才会看见漂亮的雄性美人鱼体内扭曲而出无数诡异的、毒蛇般的黑色触手。 第72章 被触手NTR是令人很难接受的事   淆阳岛。   凌晨降临后, 江天、韩奕乾和林戈韶就立即动身返回安全区。   他们先朝韩奕乾家前进。   返回的路并不轻松,太阳被遮掩在浓郁的红雾之后,白昼如同黄昏, 迷雾持续地延展着它的肢体,如一条冥河幽幽飘过整座岛屿。   在迷雾中前进,视野受限,偶尔能看见一滩血迹, 或者一条断裂的人腿、撕开的胳膊,还有一些散落的内脏器官。   恐惧伴随冰冷刺骨的雾气灌入三人的脑海, 四周异常安静,安静到死寂,仿佛整座岛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他们遭遇了袭击。”   盯着地上蜿蜒的血迹,韩奕乾声音沉重。   血液还散发着热气, 没有凝固, 一直延伸到路边的小树林,像是前不久才有人被拖进去。   “现在没空去管这些。”江天走在他前面,回头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 但你也不需要这么冷漠。”韩奕乾深吸一口气,皱眉反驳说。   江天没理会他言语中的不满,只是一昧快速前进, 想要尽快赶到韩奕乾家。   就在快要抵达的时候,雾气中忽然响起脚步声。   脚步声朝他们靠近,三人立刻戒备,就见一名身穿防护服的士兵朝他们缓缓走来。   “是士兵,不是诡异。”韩奕乾说。   江天依旧举着枪,没有放松警惕。   “如果是活人,应该先喊话。”   “随意叫喊会惊动诡异。”韩奕乾冷笑道。   但他话音刚落, 枪声便响起,韩奕乾立刻抬头,就看见江天已经开枪射中了那名士兵。   “你疯了?!”他失声大喊。   “我很清醒。”江天又开了一枪,才将士兵击倒。   士兵倒地后,三人警惕靠近,看清他的模样,脊背均蹿上一阵寒意。   士兵的两颗眼球里伸出了两只手,在他倒地后,这两只手就散开,如烂泥般腐烂滑出。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手的五根手指,实际上是五根肉色的水蛭,它们吸附在眼眶周围,吸血吸涨身体,身上还进化出了关节、指纹的拟态。   “手、手指水蛭?”韩奕乾胸口涌起恶心感。   寄主死亡,这些水蛭从眼眶里爬出,就朝他们迅速爬来。   “快走!”林戈韶扶住韩奕乾,三人立刻逃走。   路上又陆陆续续遇见几只诡异,但都被江天解决。   看着他干净利落地杀掉一只又一只诡异,韩奕乾眼皮直跳,心里也越来越震惊。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竟然背着他偷偷变强,韩奕乾眉头紧皱,心情烦躁郁闷。   他怎么感觉自己成了三人当中最弱的那个。   “发什么呆?你家到了!”一道声音惊醒他的思绪。   韩奕乾回过神,才发现面前就是自己家的大门。   “走,我有钥匙!”   大门紧锁,但打开后,院子和房屋里却空无一人。   “人呢?”林戈韶忍不住问。   “可能去其他地方避难了,别管了,跟我来。”   韩奕乾走到墙边,按下一个开关,院子里一个大水缸前便出现一道往下的楼梯。   “这是我家的地下室,走吧。”   在韩奕乾的带领下,三人进入地下室,又立刻将门关紧。   地下室物资充足,货架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珍惜物品,江天随意扫视一圈,这里的任意一件东西拿出去,就能抵得上周万龙的一个仓库了。   韩奕乾走到一个保险箱前,输入密码,拿出药剂给自己注射。   注射完,看见地下室的防护服,他给自己拿了一件,又给江天和林戈韶各扔了一件。   “穿上吧,这里有对讲机,我联系一下我爸,问问他们在哪里。”   江天也不客气,直接套在身上,林戈韶穿好防护服,又找了点食物喂自己的两只鸽子。   对讲机里传来儿子的声音,韩斌的心情是激动无比。   嘶嘶——嘶嘶嘶——对讲机接通。   “喂,爸,是我!”   “什么?儿子!真的是你!你跑哪里去了?我跟你妈都担心死了!”   “我现在在家里地下室。”   “儿子,听爸说,你待在地下室别动,爸爸派人去接你……”   “别,我一个人挺好的,你们在哪儿?”   “我现在在工厂这边。”   “工厂?你怎么在哪里?妈和玥玥呢?”   “她们也在我身边,你也赶紧过来吧,我派人去找你。”   “算了,不用了,我有事要问你。”韩斌看了林戈韶一眼,又继续说,“爸,岛上有关于葛家村和葛家大院的资料吗?”   “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在哪里?”   “儿子啊,你别胡闹……”韩斌还欲再说,林戈韶张开嘴,对韩奕乾说了一句话,“是在学校图书馆对吗?”韩奕乾看懂了林戈韶的口型,直接出口打断韩斌的话。   韩斌愣了几秒,才说:“是,建学校的时候,岛上捡到的书都被运送到学校图书馆了,小乾啊……”   韩奕乾直接切断对话。   “我们去学校?”他转过身,对二人说。   “好。”林戈韶回答。   “学校真的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江天怀疑道。   他担心去了学校却一无所获,反而浪费了寻找遥哥的时间。   “有。”林戈韶垂下眼帘,坚定道,“我想起来了,学校图书馆有很多书,还有一些档案、县志,这些东西好像都塞在图书馆的仓库了。”   “那就走吧。”见他这么说,江天便不再犹豫。   只有从根源着手,才能彻底消灭诡异。   而现在,他们就要去学校图书馆寻根,尝试解开诡异的真面目。   另一边,韩斌放下对讲机,也禁不住湿了眼眶。   儿子还活着,莫过于最大的欣慰了。   他赶紧将好消息告诉老婆和女儿,王雪梅也顿时掩面而泣,让韩斌赶紧把儿子带过来。   “他好像要去学校。”韩斌说。   “都啥时候还去学校?平时咋没见他上学那么积极!”王雪梅抹着眼泪说。   “我也不知道,我这就给时国强讲,让他带人把儿子带过来。”   “快去快去!”王雪梅催促说。   丢下老婆走出房间,韩斌回到厂房。   这里就是他的罐头工厂,四周被高墙和铁丝网围住,没有封屋顶,正中央放着钻井机、挖掘机、运输带等各种机械设备。   工厂正中央,有一个直径十米左右的黑色矿坑,宛如大地的一个深色伤疤,但韩斌很清楚,这一个小坑中埋藏的,可是最珍贵的地下宝藏,可以开采出世界上最晶莹剔透的宝石。   现在工厂很安静,但在平日里这个时候,机械军队将不知疲倦、没日没夜地工作。机械臂高亢咆哮,巨大的铲斗在地下深处猛烈掘进,喷射出一团团土石和矿石的碎片,轰鸣声在深不可测的矿洞里持续回荡,地底埋葬的宝藏就这样被一点点挖掘而出。   这也是他的聚宝盆,他最珍贵的财富,所以即使是现在这种紧急时刻,他也要带人坐镇自己的工厂,守护住自己的宝藏。   工厂外围也被他安置了警戒装置,而且设置了好几层光网,内部还有船队派出的军队坐镇,算是整座小岛最安全的地方了。   韩斌觉得自己只需要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耐心等待。   等费因除掉那只诡异,他再出去就行了。   至于岛上被诡异杀死的居民……想到这,韩斌就有点头疼。   看来这件事过后,又要跟集团申请补充人口了。   到时候让集团多送几船难民过来,再多申请一些补贴和奖金。   心里算盘打得叮当响,韩斌也没忘记联系治安所,让他们赶紧派人去把自己儿子找回来。   想到自己不省心的大儿子,韩斌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韩奕乾已经上高二了,等他这边的事情都忙完了,就得琢磨把韩奕乾送回禺京岛的事情了。   韩斌已经想好了,等韩奕乾大学毕业,就让他进集团,到时候韩奕乾在总部往上爬,他自己在淆阳岛当儿子的坚硬后盾,父子两人齐心协力,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阿嚏!”   此时,远在学校的韩奕乾翻墙跳进学校,顺带打了个喷嚏。   “肯定是我爸或者我妈在念叨我。”他嘀咕说,走在林戈韶后头。   此时他的脚已经彻底痊愈,他注射的是黑塔研发的高科技疗伤药剂,一针见效,一般只在重伤时使用。   要是被韩斌知道自己的宝贵药剂被他拿走只治疗了一个脚伤,非气到吐血不可。   三人得了好装备,一路前进,很快就来到学校。   学校里也没有人,三人推测大家可能都躲进了地下防空洞。   来到图书馆,翘掉仓库的锁,他们便立刻开始翻找和葛家村以及葛家大院有关的书籍。   很快,在一箱旧书中,林戈韶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本《淆阳县志》,他将其翻开,便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在他看书期间,江天和韩奕乾则负责警戒,注意诡异的动向。   “看书真的能拯救小岛吗……”韩奕乾小声咕哝说。   他认为还是武力镇压最靠谱,现在有集团船队在场,只要舍得出武器和装备,打败诡异夺回小岛肯定不是问题。   而且,就算打不过,大不了大家搬走,换一座岛生活也是一样。   “不是拯救小岛,是拯救我们自己。”江天纠正说。   “有什么区别?”韩奕乾瞟着他问。   江天勾起嘴角,倏然不明所以地笑了笑,“你不懂。”   他的话让韩奕乾脑袋一偏,脸就黑了下来。“要说话就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别吵架。”一声断喝打断他们的交谈。   两人转过头,就看见林戈韶按着额头,神情疲倦地朝他们走来。   “找到线索了吗?”江天问。   “找到了。”林戈韶点点头,“我已经弄清楚桃花娘娘的身份了。”   “什么?”韩奕乾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诡异还真的有真身。   “你的意思是桃花娘娘是鬼,你知道了它生前的身份?”江天补充问。   然而,林戈韶却摇摇头:“桃花娘娘也不是人类,而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此话一出,二人更惊讶了。   原来,书中没有直白记载桃花娘娘的存在,但林戈韶却梦见过桃花娘娘。   在葛家村祠堂的时候,林戈韶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梦见流星划破天际,有东西从天而降,掉落在淆阳县地界。   而县志中,恰好也有类似的记载,林戈韶第一眼便将其和自己的梦联系了起来。   县志记载:流星落于淆阳北十里。视之则肉,臭闻于淆阳,长三十步,广二十七步。肉伴有哭声,昼夜不止。但有血水,中有铁物,其地瘴疠时作,至此遂无生还之望,故世人甚惮之,谓之灾象。①   这从天外飞来的巨型肉块被称为“陨肉”,会哭,散发出强烈的腥臭,还会制造可怕的瘴气,人靠近就会死亡。   肉块恰好降落在县内,不管用什么工具都刺不穿,县里一时间人心惶惶,都觉得这是亡国的征兆。   后来,朝廷派来能人异士施法,终于给肉块破开一个口子,在肉块里发现了天外陨铁,将这陨铁取出后,陨肉就当场腐化成血水,将整个陨坑都化为一个大血池。   后来过了一年,血水消失,陨坑也消失不见,这件事也就被淡忘了,只在县志中留下寥寥数语。   至于挖出来的陨铁,则被献给了朝廷。   “葛家大院,凑巧就建在‘陨肉’被发现的地方。”林戈韶说,“葛家经商为生,是商贾世家,到葛家第三代当家葛闳匀这一代,已经成为富甲一方的富户,事业蒸蒸日上,也是葛闳匀修建了葛家大院。”   “所以呢?桃花娘娘究竟是什么?那块陨铁?”韩奕乾摸着后脑勺问。   林戈韶摇摇头:“不,我推测桃花娘娘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块‘陨肉’。”   “一块烂肉?”   “是的。”   “但是你不是说肉已经化成血水消失了吗?”   “化成血水,并不等于消失,也可能是灾变后,受魄雾影响,它又复活了。”林戈韶解释说。   “好吧……”韩奕乾牙疼地说。   这个解释似乎能自圆其说,但他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太能说得通。   江天站在一旁,听完林戈韶的解释,却说:“你能再仔细讲一下你做的梦吗?”   “我的梦?”林戈韶微微一怔。   “对啊,你不是说你还梦见了小岛沉没吗?结果现在又说梦到了流星,你的梦究竟是什么样的?”韩奕乾也询问他。   江天眉头一挑,目光便直逼林戈韶的双眼:“小岛沉没又是怎么回事?”   林戈韶无奈叹了口气,“好吧,我都告诉你们。我的梦最开始就是梦见了流星,流星落在地面,再后来,我梦见流星上散发出很多黑色的雾气,黑雾就像触手一样爬满整座淆阳岛,淆阳岛被遮天蔽日的黑雾笼罩,最后不得不沉入海底。”   “黑雾?”韩奕乾又迷惑了。   因为这次笼罩小岛的雾气明明是红雾,而不是所谓的黑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梦境的预言其实并不准确?   江天垂眸陷入沉思,片刻后,他又问:“我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你梦见的流星,带来的真的是‘陨肉’吗?”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能不能别拐弯抹角?”韩奕乾不满道。   “你的梦里没出现陨肉。”江天看向林戈韶。   “是的。”林戈韶缓缓点头。   “既然这样,就不能断定你梦到的流星带来了陨肉。”   “但是县志是这么记载的。”韩奕乾补充说。   “是的,但是历史上降落在淆阳的流星,也可能不止一次。”江天转动眼珠,视线移到林戈韶手里的县志上,“第一次流星,降落的是包裹陨铁的陨肉,陨铁是陨肉的核心,被挖出后,陨肉就腐烂化为血水,融入大地。那么,若陨肉复活,它是什么时候复活的?又是依靠什么力量复活的?”   江天抛出的疑问让两人也陷入深思。   林戈韶低头翻开县志,若有所思:“你说的没错,‘陨肉’复活蜕变为‘桃花娘娘’,不能简单归结于大灾变,我们还需要知道,它为何能复活,为何能变得这么强大。”   “你梦到的,是第二次的流星。”江天说,目光薄如刀锋,“第二次的流星也落下了陨石,它就是‘陨肉’复活的钥匙。”   这一猜测让林戈韶和韩奕乾都睁大了双眼。   “这样一切才说得通,桃花娘娘想吞噬整座岛,应该就是为了陨石。”江天继续说,同时伸手按住胸口。   在胸口的吊坠里,陨石的碎片还安静地呆在里头。   这样一切才能联系起来。   为何他能得到陨石碎片?因为曾经有陨石降落在这里。   为何桃花娘娘能复活?因为它吸收了陨石的力量,而那颗陨石,比他的碎片还要大,蕴含的力量也更加浩瀚。   以及,为何集团的做法如此反常,宁愿与诡异开战,也不愿抛弃淆阳岛?   因为淆阳岛上,蕴藏着价值连城、无比珍贵的天外陨石,珍贵到即使要牺牲岛民的性命,也要留在这里与诡异斗个你死我活。   江天脸色阴沉,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这就是弱者的境遇,被当成鱼肉任人宰割,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他绝对不要变成这样,绝对不要成为当权者获取利益和肆意剥削的棋子。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直接去找桃花娘娘?但它应该藏在蜃境里才对。”韩奕乾说。   “不,不一定。”江天直视韩奕乾的双眼,“它只可能呆在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韩奕乾问。   “陨石所在的地方。”林戈韶替江天回答。   韩奕乾耸了耸肩:“所以陨石在哪里?我在岛上呆了这么久,可从来没听说过陨石。”   “你真的没听说过?”江天目光诡谲地看了他一眼。   韩奕乾身体愣住,“难道你知道?”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你就不好奇,为何你爸在这种时候,还非要呆在罐头工厂里?”江天低沉地对他说。   韩奕乾心里一沉,浑身猛然一阵战栗。   江天的话就像一声惊雷落在耳畔,他脸色惊变,之前如齿轮般转动的所有念头,都停顿了。   在停顿了几秒后,所有念头、所有怀疑和所有线索又全部如齿轮密切卡合,在脑子里缓慢转动。韩奕乾深吸一口气,咬了咬舌尖,使自己保持冷静。   这就是韩斌一直瞒着他们的秘密!   得知了自己父亲的秘密,韩奕乾失魂落魄,像是头一次认识韩斌。   他一直以为父亲很胆小,所以才会蜗居在这座小岛上,万万没想到韩斌胆子竟然这么大,简直是在拉全家进火坑。   “我爸他……”舔了舔嘴唇,韩奕乾艰难开口。   “陨石,就在罐头工厂吧。”江天又补充说。   韩奕乾抿紧嘴唇,木然地站在原地。   林戈韶也跟他一样吃惊。   “陨石……原来岛上还有这种东西啊。”林戈韶摸了摸肩膀的白鸽,也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虽然他不太懂集团和韩斌之间那些弯弯绕绕,但他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淆阳岛本来就是一个普通安宁的偏僻海岛,岛上出现了宝藏,这称不上是好事,反而更像是灾难。   “不行、不行!”韩奕乾猛然抬头,大喊出声,“江天,照你这么说,桃花娘娘岂不是会攻击罐头工厂?”   江天看着他突然变得惊慌失措的表情,不急不慢道:“是的,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桃花娘娘一直藏在罐头工厂内。”   这话让韩奕乾像触电似的打了个激灵,背上寒毛直竖。   顾不上惊慌了,他赶紧拿起对讲机,就要跟韩斌通话。   他必须要尽快将这个消息传达给韩斌。   然而,对讲机另一头,却始终没发出回应。   韩奕乾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别急。”林戈韶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冷静下来。   韩奕乾深呼吸了几下,最终,目光变得更加坚定无惧。   现在他的信念,跟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之前他只是想成为英雄,顺带拯救小岛,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的家人面临危险,他必须要竭尽全力保护他们。   “我要去工厂。”他抓起枪就朝外走。   “你准备一个人去?”江天在他身后喊住他。   韩奕乾停下脚步,片刻后,转身,“不,我要先去治安所,我要告诉他们真相,让大家都跟我一起去工厂支援。”   “大家凭什么相信你?”江天走到他身边。   “我是韩斌的儿子,我可以直接以我爸的名义让他们过去。”   “去为你送死?”江天发出嗤笑,“你凭什么要让所有人为你们一家拼命?你们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你不觉得你的想法非常自私吗?”   韩斌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东西卡住,发不出声来。   “不、不是,我是为了杀掉桃花娘娘……”   “多说无益。”江天直接打断他的话,“我不是指责你,也不是反对你。每个人的行动,总是要扯一面冠冕堂皇的旗帜。只不过,我劝你最好抱有觉悟,当你做出决定后,不要后悔,不要退缩,因为这个决定的份量,比你想象得要沉重得多。”   韩奕乾攥紧了拳头,定定地凝视着他。   两人对上彼此的目光,在那黑色的瞳孔里,看见了彼此的身影。   原来人类是如此的相似,肉身凡胎之下,性情竟是如出一辙的残忍卑劣。   他竟还妄想拯救其他人,可是当他知道韩斌有危险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让其他人跟他一起去救人。   哪怕牺牲掉不相干的人的性命,他也要护住家人的周全。   但是,如果不这样做,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他根本无法对付桃花娘娘。   “走吧,我们去治安所。”江天越过他,走到门口,准备推开门,“在路上,你认真想想怎么劝大家动身去工厂。”   门被打开,黯淡的光线照射进来,韩奕乾打了个寒噤,头一次觉得外界的空气是如此阴冷逼人。   ——————————————   另一边,时林遥跟着卞俞,二人还在蜃境中躲躲藏藏。   时林遥跟在卞俞身后。   卞俞回头瞅了他一眼,觉得他从“目袋”中出来后,表现就有些古怪。   时林遥解释说是在“目袋”中受眼球凝视影响,他的san值降低,才会有点奇怪。   卞俞接受了这一说法,因为他知道蜃境会对人类造成污染,这种污染是两方面的,肉/体和精神二者皆有。   进入蜃境后,时林遥和小克发生了变异,也是受到污染的缘故。   时林遥眨了眨眼睛,依旧沉默凝视卞俞的后背,两人在葛家大院穿梭,时林遥不知道路线,只能乖乖跟在卞俞身后。   “你知道要往哪里走吗?”时林遥忽然问。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回答才从前面淡淡飘来。   “不知道。”   时林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背,刚才卞俞回答的时候,从他身上冒出的黑色触手蠕动了几下。   这意味着他在说谎?为什么呢?   望着那些从卞俞脑子里伸出的漆黑触手,时林遥有种将自己的触须搭上去的冲动。   直觉告诉他,这些漆黑触手是某种意志的显化,如果跟他的触须连接,他就会知晓关于卞俞的一切。   但是,若他知晓那些知识,毫无疑问,他将注定毁灭。   所以,时林遥小心翼翼地跟在卞俞后面,跟他拉开了距离,注意让自己不要靠近他身上缠绕的黑色触手。   那些触手朝外流淌,不断融合、移动、分裂,包罗万象,仅是随意瞥上一眼,时林遥心中就生起莫大的恐惧,大到想要立即逃走的程度。   但是,他还是忍耐了下来,强迫自己跟在卞俞身后。   因为,他想知道这些触手究竟是什么东西,又为何会出现在卞俞身上。   “难道……我真的已经被触手NTR了吗……”   他低低念叨着,表情非常沮丧失望。   他不想面对这个事实,这让他的心情一直处于复杂又微妙的状态,很难平静,也让他再也无法面对卞俞。   “啊!”光顾着思考,没注意到前头的人已经停下,他赶紧头往后仰,刹住脚步,免得接触到卞俞的身体。   卞俞低头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疏离。   抿起嘴唇,他的心痉挛地一弹,泛起一阵细密的痛苦。   不仅如此,那人还后退了几步,故意跟他拉开距离。   原本准备抬起的手被按下去,他就听见那人问:“怎么突然停下了?”   他深深凝视时林遥,“前面有一个院子。”他说。   “我们要进去吗?”   “不知道。”   “那就进去休息一下吧。”   他掠了时林遥一眼,疾疾地转过头,“好。”   两人便继续前进。   看着卞俞转过身,时林遥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他现在也不能迎视卞俞了。   看见盘踞在俊美脸庞上的凌乱触手,他的心脏就怦怦直跳,肾上腺素就开始在体内分泌。   那个场面实在是太过邪性诡谲,让他的目光无处安置,而当他注视这样的卞俞时,他总会有种自己在看别人的错觉。   就仿佛是,有另一个人藏在这具名为“卞俞”的躯壳里,与他遥遥对视。   所以,他认识的“卞俞”,其实是假的吗?   时林遥也分不清了。   这时,卞俞已经推开门,二人直接走进这个院子。   在穿越院门的刹那,时林遥眼前忽然闪过一大团毫无形状的色斑,这小小一步,却像是跨越了无穷,送他进入一个伪装而成的虚妄维度。   于是,世界天翻地覆,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换了模样。   卞俞回过头,就看见时林遥双眼紧闭僵在原地,就如一具雕塑。   这又是怎么了?   他快步走过去,扶住时林遥的肩膀,结果对方的身体就直接倒了下来,倒在他怀里。   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没从其身体上察觉到任何异常,他只能得出如此结论。   可能是之前精神一直紧绷太累了,所以突然昏倒。   他抱起时林遥的身体,准备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阵。   面前的屋子似乎就是一个选择。   然而,当卞俞谨慎推开门,迎接他的不是诡异,而是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怎么是你?”   看清来者的面孔,费因挑动了一下眉毛,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视线下移,看见卞俞怀里的人,费因眼底的诧异更浓了。   “这是怎么回事?遥遥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这是变异造成的。”一旁的胡琅补充说。   胡琅看向卞俞,又看了看时林遥,没想到这两人竟然真的重新会合了。   跟时林遥意外分开后,他和赵未来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费因。   三人会合后,又遇见了幸存下来的莫温和两个队员。   至此,进入蜃境的所有人类全部集合,当前的幸存者,加上卞俞和时林遥,也就8人而已。   “看来我们所有人都到齐了。”赵未来说,“时先生是怎么回事?”   “太累了,所以昏迷了。”卞俞回答。   “那就好。”赵未来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受伤就行。   “我们家遥遥的头发怎么变成了这样?”费因则是走上前,对时林遥的头发很感兴趣。   卞俞抱着时林遥,转身避开,挡住他的视线。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费因翘起嘴角,露出嘲讽的冷淡微笑。   “说起来,你不是应该被关在船上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果然,你们黑塔已经知道了能源矿的存在了,所以才会安排你潜伏在岛上。”   卞俞冷冷睨视他,不语。   “不过……算了,我现在没功夫跟你纠缠,我也不是那种死板的老头子。”费因用肩斜倚墙面,一副事不关己,“不管动机是什么,现在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既然一致,就有成为盟友的机会,你的意见呢?”   “我可以跟你们合作。”卞俞回答。   “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费因嘴角扯开一线笑。   他们进入蜃境,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铲除桃花娘娘,消灭蜃境的源头。   既然目的一致,也决定结盟,接下来就需要交流情报和商讨作战计划了。   “先把他放下来吧。”费因看着熟睡的时林遥说。   卞俞走到墙角,弯腰将时林遥轻柔放在角落,让他靠着墙休息。   而之前跟时林遥走散的小克,看见自己的主人安全归来,也屁颠屁颠跑了过去,忠诚地守护在时林遥身边。   其他人类聚集在屋子中央,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   小克坐在时林遥旁边的地上,瞅了瞅时林遥,又瞅了瞅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说话不喊自己的主人一起。   可能是因为主人在睡觉吧。   那么为何不等他醒来再商量?   它小克只是一只章鱼网兜,实在想不通其中的弯弯绕绕。   与此同时,躺在角落里的时林遥,尚未料到自己的团队位置正在朝没有话语权的吉祥物倾斜。   虽然在昏迷,闭着双眼,但他的脑袋还在发光,头发触须也异常活跃。   是的,前所未有的活跃,让他不依靠眼睛,就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   但这一切,又和他眼睛看见的一切截然不同。   他感觉自己在门口的时候,肯定是san值降得太低,大脑受到某种刺激,就自动切断了对身体的控制。   这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防止当时他的精神损坏他的肉/体。   而肉/体陷入沉睡的时林遥,精神还是处于异常活跃的状态,这种状态就像是开天眼,超越了大地的远近和物质世界的阻隔,一切现象都能明见。   在院子里,当他处于另一个维度,他看卞俞,看见的不是人类,而是一团非常漆黑的生物。   那团生物就像一抹黑暗的剪影,下半身是鱼尾,上半身近乎人形,全身还爬满黑色的蠕动的触手。   这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怪异场景。   而当他进入屋内,他又看见了其他“人”。   并不能称之为“人”,因为在他眼中,这些存在并不是人形。   屋子里最大最可怕的一团存在,脑袋是人头,脑袋下面却连接几十条流畅的银灰色鱼身,每一条身体都像一只被斩首的海豚,其中有三条已经高度腐烂,朝外流着黏稠的黑水。   时林遥溜出屋子,不敢在屋内多呆。   屋内的场景实在是太恐怖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误入了里世界,里世界是亡者的世界,是灵魂前往的世界,但又不仅仅只有灵魂栖息,还存在各种难以解释的东西。   这是他自己的里世界,他看见的一切都是扭曲的,也可能是最本质的。   可能蜃境也是一种里世界,在某一个瞬间,他被污染堕落成跟诡异同等的存在,所以才会制造出自己的蜃境。   时林遥下意识伸手,却没看见自己的双手。   他现在呆在属于他的蜃境里,但他却无法看清自己。   他想知道,如果他在自己蜃境中,看见的其他人是那种恐怖的模样,那他若凝视自己,又究竟会看见何种面目?   这个悄然升起的念头让他兴奋到战栗不止。   但不管怎么尝试,他都看不见。   他的蜃境没有光,漆黑一片,他也无法制造出镜子,所以他也看不见自己。   在他漫无目的徘徊的时候,耳边却忽然响起哭声。   是婴儿的啼哭声。   小孩子?他的蜃境里也会有小孩子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朝声音源头走去。   越来越靠近,哭声越来越清晰,他开始闻到血水的腥臭味,他漆黑的世界也开始稀疏地滴落水滴。   粘稠的水滴,不是雨水,不是海水,也不是血水。   他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液体,但当一滴水珠滴落到他的眼眶,又顺着脸颊淌过,他感到隐隐的熟悉。   好像之前也经历过,眼睛里流出来过这种东西。   就在他被卞俞救出“目袋”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东西流出来了。   不是眼泪的东西,硬要说的话,跟脑子有点相似,确切来讲,称呼它为“灵魂胶质”更妥当。   自己的灵魂流出来了吗?这种东西在往外泄,他的直觉、感受与思维凝聚在其中,正一点一点地朝外泄露,就像黑暗在他眼里产下的卵。   当他竭力接受这一情况,想用合理的方式解释他的异常时,他却突然想到了卞俞身上那些漆黑的触手。   他恍然意识到,他其实跟那种恶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手的主人是同类。   他不明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脱离了人类的队列,逐渐沦落成了这种不可名状的存在。 第73章 团队吉祥物被误会成幕后大boss该怎么办   时林遥沿着哭声找到了正在哭的东西。   一座巨大的肉山。   层层叠叠的肉浪随着哭声一圈一圈朝外扩散, 这坨无比巨大的肉块在哭泣,浑身还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臭味。   时林遥逐渐靠近,这团巨肉的形象也逐渐变得清晰。   肉块堆叠的褶皱里, 有无数黑黑的小洞,就像奶酪,又像一颗颗眼睛,或者一张张嘴巴。   声音就是从洞里发出的, 成千上万的洞穴里涌出疯狂的哭喊,莫名让人感觉可怜又悲伤。   于是, 时林遥情不自禁地伸手按了上去,手下的肉块像活物一样搏动,非常柔软,跟它可怕的外表截然不同, 它柔软得像水流一样, 像母亲的怀抱那么温暖动人。   这里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呼唤他继续接触肉块。   眨眼间,肉块就不那么臭了, 而是散发出淡淡的桃花香气,哭声也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温柔的呢喃和低语。   在它的蛊惑下, 他一点点前进,大半个身体就要陷入肉块当中。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但双眼前面正好有个小洞,让他可以透过小洞去看内部的东西。   这种小孔总是唤起人偷窥的欲望,他也不由得睁大眼睛,朝洞内望去。   在目光落入小洞的刹那,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遇见这坨巨型肉块, 而这肉块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这肉块从很早之前就在这里,或者说,一直在这里。   它就是蜃境的源头,是蜃境本身,也是即将吞噬小岛的罪魁祸首。   它也是诡异的巢穴,是无数诡异聚集、生存的场所。   它身上的每一个洞穴,都蛰居着一种诡异,有的洞穴被肉堵住,代表那只诡异已经消失。   蜃境之中的每一个诡异,都是通过吞噬肉块而获得力量,延续生命。   通过洞穴,他看见了一个个诡异,再往深处,是无数被回收的诡异的尸体,以及正在孕育的崭新的诡异的“胚胎”。   那幅场景是如此荒诞邪性,让人无法用语言描述,每一个洞穴都是幽暗的角落,在深处,它们一同呼号狞笑,向黑暗宣告它们的诞生。   他在洞穴深处,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头颅。   是一只老鼠头,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老鼠吉侬。   心里涌起一阵悲伤,没想到这只善良的老鼠已经死亡,他本来还准备这次想办法将老鼠吉侬带出去呢。   凝视那只小小的脑袋,时林遥伸出一条触须,触须穿过洞口,朝内延伸,最后插进了老鼠头颅。   老鼠吉侬的身体已经腐烂,只剩下头颅还算完好。   他推测这是因为它的脑子是变异部位,而且老鼠吉侬的变异跟桃花娘娘无关,所以才未腐烂。   现在,通过触须,他进入了老鼠吉侬的大脑,读取到了它的思维和意识。   从灾变前开始,到灾变后,再到两个月前遇见自己,再到这两个月蜃境发生的巨变……   老鼠吉侬的脑子发生了变异,大脑里储存的信息比丧尸脑袋清晰得多,等时林遥抽出触须,不仅从老鼠吉侬的意识中清醒过来,也从肉块的蛊惑中醒悟。   抽出触须,后退,他将自己一步步拉扯出肉块的包裹。   老鼠吉侬的记忆里,有几个特殊的关键点值得注意。   第一是大灾变开始前,老鼠吉侬在一个晚上,曾看见天空中有东西掉下来。   动物的直觉告诉它,那东西不是普通的流星,而是蕴藏一种奇特而强大的力量。而且,似乎就是受到这流星的影响,它的大脑才逐渐开始了变异。   第二是桃花娘娘的真身。桃花娘娘,实际上就是指面前这坨肉山。它是蜃境本身,也是无数诡异的聚合体。   诡异们都依靠它生存,而它也可以任意操纵诡异,因为诡异从它体内诞生,啖它的血肉而活。   第三是桃花树和葛家大院的由来。肉块复活后,最先吞噬的是变异桃树,它和桃树融合,借助桃树的繁殖能力迅速扩展成一大片桃林,在这座岛占据一席之地。   最重要的是,它需要借助树根的力量从地下汲取能量。所以它一直努力壮大桃树的力量,让桃树慢慢扩张,企图长满整座小岛。   肉块从很久以前就存在,只不过力量不够无法苏醒,它一直沉睡在葛家大院地下,因此,它苏醒之后,就立刻将葛家大院占为巢穴。   葛家大院存在百年之久,在肉块的孕育下,那些藏在砖缝里、水井里、房梁上的无数记忆和怨恨就都化作实体,   诡异苏醒后,也得知自己的苏醒是肉块的恩典,肉块是它们的世界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于是它们就将肉块尊为“桃花娘娘”。   弄清前因后果,时林遥也从肉块的蛊惑中完全醒来。   他也明白了肉块为何会呼唤他来此。   他的昏迷其实就是这肉块在搞鬼。   肉块故意使坏,让他的san值直接降到最低点,就是为了让他进入自己的蜃境,与它相见。   在这里,他无法求救,就只能受蛊惑一点点接触肉块,最终被肉块吞噬、包裹,变成肉块的一部分。   甚至……还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测,那就是肉块想要他的身体。   如果他刚才没有侥幸得到老鼠吉侬的记忆,就会主动走进肉块中,等他在现实醒来,他就已经不再是“时林遥”了,而是“桃花娘娘”。   多亏了老鼠吉侬。   老鼠吉侬是不小心被变异毒蛇给咬死的。   想到这,时林遥也心中免不了一阵唏嘘感慨。   鼠老弟,你就放心走好,等我出去了,一定多杀几条毒蛇给你报仇。   告慰了一阵老鼠吉侬,时林遥又开始专心琢磨如何对付肉块。   为什么肉块会盯上他呢?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因为他吃掉的桃花水母。   那棵巨大的桃树和那群桃花水母,相当于桃花娘娘的一部分,也是桃花娘娘故意圈养起来的食物,却没想到被他抢走,全部吃的一干二净。   桃花娘娘也没料到他竟然能吞噬脑子,时林遥也没料到自己竟然比丧尸还能吃脑花。   总之,桃花娘娘发现了他这个异类,也对他产生了兴趣,甚至想让他变成自己的一部分,所以才会引诱他来到肉块面前。   在葛家大院他还有同伴,桃花娘娘想将他跟同伴隔离开,所以想出了这个办法。   但是,桃花娘娘又失算了一点。   时林遥伸手又摸了摸肉块,呼唤再度传来,但他丝毫不为所动。   本来他不应该这么平静,因为理智降低,精神就会陷入失常、癫狂、混乱,无法做出合理的行动,这样才容易被捕食。   但他不一样。他早就没有脑子了,他的脑子是一只水母,所以常理在他这里并不适用。   搞清楚了前因后果,一切就简单了。   噗嗤!散开触须,时林遥二话不说,将它们全部插进了肉块之中。   敢暗算他,他肯定要报复回来。既然肉块要吞噬他,那他也可以反过来尝试吞噬肉块,就算吞噬不了,他也要搅得对方不得安宁。   与此同时,葛家大院异变突生,费因等人忽然听见一阵轰隆隆巨响。   “这是怎么回事?”赵未来惊异道。   莫温从背包拿出一个能量检测仪,这是黑塔研发的用于测量魄雾能量波动的仪器,跟辐射检测仪作用类似。   如果数值太高,人体就会迅速发生基因突变,被污染异化成怪物。   “魄雾在迅速变浓,有东西要出来了!”莫温脸色惊变。   屏幕显示的数字一路往上跳,从400多一路飙升超过1000,并且还在朝2000上涨。   数字小于100才是人体可以承受的正常环境,现在的雾气浓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莫温的想象。   随着数值急剧增加,恶心感和呕吐感也席卷而来,众人的身体也迅速变得疲惫乏力,这就是魄雾对身体的影响。   “我们走!”费因当即下令说,看了眼卞俞和时林遥,在异变开始时,他就给了这两人两套防护服。   卞俞已经穿好防护服,也帮时林遥穿上,并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嘭!房顶被掀开,红色水流发出声震天宇的呼啸,流水冲开房门,冲垮房屋,直接朝众人奔腾而来。   但当水冲过身体,却没有给身体带来疼痛,莫温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水流全都是魄雾凝聚而成的。   而真正的水流,则在魄雾之后,才奔涌而来。   胡琅立刻催生出珊瑚树,一行人爬上树躲过洪水,费因眯起眼睛,抬头看向一个方位。   那里被红云笼罩,厚厚的云彩里,有一块巨大的物体逐渐显露出身影。   “这就是源头?”赵未来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是的,红雾都是从它身上冒出来的。”费因说。   莫温观察了几眼,道:“这只诡异看起来就像一颗巨卵。”   “不,应该叫肉块更合适,它在吃其他的诡异。”费因皮笑肉不笑地说。   经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一看,也发现了这肉块上冒出的红雾。   红雾确实在四处捕捉诡异。诡异被抓住,就会被红雾刺穿,发出尖叫,被同化成雾气融入其中。   莫温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如果他们被抓住,估计也是同样的下场。   “这种东西真的能被杀死?”赵未来小声呢喃,眼神惊恐。   虽然还看不清,但那遮天蔽日的巨物就已经让人心惊胆颤,   “怕什么,我们就是专程为它而来的。”费因给了赵未来一个安心的微笑,“而且,想要杀死它,你的能力是必不可少的。”   赵未来无奈叹息一声,“我知道,我……”   话未完,就被一声呻/吟打断,时林遥在卞俞怀里悠悠转醒。   “遥遥,你终于醒了。”   刚睁眼,就听见一句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一抬头,看见的却依旧是卞俞的脸。   时林遥赶紧挪开视线,从他怀里挣扎跳了下来,看向其他人。   卞俞站在原地,未料到他竟然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自己。   心情跌到谷底,虚虚浮浮地,便飘上来一种惶急。   “怎么现在才醒?”看见他醒来,胡琅忍不住嘲讽说。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时林遥扫了众人一眼,转头又看向远处的红雾。   “诡异源头出现了。”赵未来解释说。   时林遥收回视线,小声嘀咕:“终于要到BOSS战了吗……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谁知道,诡异突然就主动现身了。”赵未来回答。   伸手揉了揉脑袋,时林遥低下头,又闭上眼睛。   闭眼后,他就又回到了自身蜃境的肉山面前。   触须现在还连接在肉块上,他将自己的意识切割成两份,一份放在这里,另一份回到身体,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回来,但睁眼后,他又会回到众人身边。   如果猜得没错,肉块是被他激怒才会突然现身。   这样也好,省去一番找它的功夫,接下来只需将肉块干掉就完事了。   再次睁开双眼,时林遥一侧头,就看见赵未来正在脱衣服。   “赵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我在拿东西。”赵未来回答,已经脱下上半身的防护服,露出手臂。   出乎人意料,她的肩膀上长着一个圆形缩绉瘤块,赵未来将手伸进去,就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手榴弹一样的银色物体。   不仅如此,她将东西拿出来,又继续拿,看见她从瘤块里源源不断地拿出东西,时林遥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是一只鬼。”胡琅解释说。   除了被变异生物寄生,被鬼寄生也是常见的变异方式。   赵未来就是被这只“瘕鬼”寄生,“瘕鬼”喜欢藏东西,被藏起来的东西会变得很小,拿出来又会恢复原状。   现在她拿出来的,都是一些高科技武器,其中大部分都是专门对付诡异的炸弹。   为了对付这只诡异,船队也下了血本,几乎掏空了大半个武器库。   看着掏出来的对敌装备,众人信心倍增。时林遥也伸手捡起几个炸弹揣进怀里。   “到时候直接冲?”他跃跃欲试地问。   “不,我打头阵。”费因说,视线落在时林遥脸上,嘴角就带上了隐隐的微笑。   “为什么这么看我?”时林遥觉得他的眼神和笑容都有点奇怪。   他后退了几步,还没忘记水潭边这变态海豚给自己留下的阴影呢。   “没什么,就是我进来之后遇见了一只女鬼,她假扮成了你的模样。但是……果然,还是装的不像,况且你还是一天一个样。”费因略带笑意地说。   “我这就是百变造型。”时林遥回答,“那只女鬼最后怎么了?”   “被我拿符箓烧成灰了。”   “……好吧。”   带好装备,众人便朝红雾冲去,卞俞和费因在最前面,时林遥跟小克则在最后。   望着前面跑得异常迅速的队友,时林遥脚下拼命追逐,却还是落下一大截。   “小克,我们是拖后腿的吗……”   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同伴,一阵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就涌上心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论体力值,他好像确实是队伍里最弱的。   思索着,脚下一滑,差点掉进雾里,胡琅及时长出珊瑚,接住他的身体。   “谢了!”时林遥坐在树枝上,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还以为自己要摔死了。”   胡琅嘴角抽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能帮什么忙吗?我好歹也是变异者。”时林遥跳起来,积极地说。   费因转过身来,瞅了瞅他发光的灯泡脑袋,“没事,你去玩吧。”   时林遥:“……”   说完,费因就直接冲了上去,在他之前,还有人比他更快,是卞俞。   二人一前一后,迅速跳上珊瑚树枝,朝被红雾笼罩的肉块靠近。   靠近之后,费因手里的长条装置就变出蓝色的刀刃,直接刺入肉块,帮助他稳住身体,而在他身边,卞俞直接伸手插入绵软的肉块,硬生生剜出一个大坑。   肉块四周已经被珊瑚树封锁,这是为了防止它逃脱,也是为了给众人提供落脚地点。   为了维持珊瑚树的生长和操纵珊瑚树,胡琅站在战场外围,负责远程支援工作。   两个幸存队员和赵未来则不断射击和投放炸弹,掩护费因和卞俞的进攻,至于莫温,则是绕到了另一个方位,从另一侧展开攻击。   时林遥也用头发触须缠起几个炸弹:“我不是只会发光,我也可以帮忙。”   “你爬得上树吗?你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吗?”胡琅无语道,“就你这体力,也没接受过专业训练,别给我们拖后腿。”   时林遥不满地瞅了他一眼,虽然他知道胡琅说的是实话。   “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现在是钮祜禄·遥,已经脱胎换骨了。”   “你只是换了个发色。”胡琅嘲讽说。   “才不是。”时林遥一口反驳,凝视冲在面前的队友们。   胡琅说的不错,他不擅长战斗,既然这样,他钮祜禄·遥就只能用另一种方式支援队友了。   闭上眼睛,用另一种方式去“看”,世界又换了一幅模样。   一切符合常理的事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不可名状的存在。   在巨型肉块附近,之前看见的有几十条身体的怪物已经在吞噬它了。   那些海豚身体,密密麻麻,围成圈,那颗人类头颅众星拱月地被包裹在其中。   原本腐烂变成黑水的三条鱼尾,也已经从身体上脱落,只留下三处小小的伤口。   但更令他惊颤的,则是那个人鱼形状的黑色剪影。   那抹剪影静静矗立,犹如黑洞,触手从洞口不停往外爬,挣扎着,蠕动着,徐徐舒展,一条大触手上伸出数条小触手,小触手上再度伸出若干触手,树状图一样朝外蜿蜒蔓延,形成一张恐怖织锦,缓缓吞噬肉块的一寸一寸。   “你怎么了?”看见时林遥忽然变得冷汗淋漓,脸色煞白,胡琅忍不住问。   难道这家伙被吓到了?但他胆子也没这么小啊。   而且他为什么闭着眼睛?   胡琅心中纳闷,伸手准备触碰时林遥,这时,时林遥倏忽睁眼,胡琅顿时僵在原地。   “你刚才说了什么?”时林遥问。   胡琅旋即回神,全身一震,眼睛发直,喉咙上下蠕动。   刚才那一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记得时林遥看过来时,有什么东西随之占据塞满了他的思维。   那一刹那的目光,像触手一样侵入他的大脑,在里面狠狠搅动,让他的灵魂发出极度惊恐的尖叫。   就如同更高维度的存在穿透黑暗俯视他,让他脊背不寒而栗,灵魂也被恐怖浸染,被阴影笼罩,被一种莫可名状、难以忍受的惊惧深深攫住。   “你怎么了?”这次换时林遥伸手要去碰他。   胡琅浑身猛然一阵战栗,像弹簧般躲开,压住心底的寒然,就听见自己闷哑的声音慌道:“没什么……”   “真的?”时林遥缩回手,“那你刚才又想跟我说什么?”   胡琅直直地凝视着他,震惊、惧怕、惶恐如万花筒般在瞳孔深处不停变幻。   “你一直看我干什么?你不继续支援吗?”时林遥疑惑道,靠近了几步。   胡琅后退,立刻跟他拉开距离,“你别动!”他大喊。   时林遥停住脚,“我也没想动什么。”   但这话在胡琅听来,却是十分诡异。   这家伙有问题!他百分百肯定,面前的人绝对有古怪。   不然怎么能解释刚才他的感受,又怎么解释刚才那一个注视带给他的寒噤。   心跳呼吸加速,血液和理智被抽出,胡琅竭力压下涌上来的眩晕感,浑身冰冷。   残存的理智促使他不断思考时林遥身上透出的异常感。   思绪飞快转动,胡琅脸色渐渐发白,再次扫了时林遥一眼。   会变色的头发触须、怪谲诡丽的瞳孔,还有那不可控制的狡猾感,不管怎么伪装,都掩饰不住他那疯癫失常的本性。   是啊,他早该发现的。   明明在船上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家伙的异常。   胡琅眼神晦暗,冷冷质问道:“你刚才闭着眼睛在干什么?”   在时林遥昏迷的时候,肉块现身,而他醒来之后,还时不时会闭上眼睛,种种迹象无一不透露着诡异。   时林遥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胡琅怎么忽然对自己这个态度。   这时候跟胡琅解释自己其实在帮忙,估计也解释不清,还是先随便敷衍一下吧。   “我没干什么啊。”   胡琅深吸一口凉气,眼神愈发冰冷阴沉。   他心中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个猜测,也让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为何这家伙进入蜃境后就继续变异,还越变越强,也丝毫不慌乱,胡琅只能想到一种解释。   胡琅抿起嘴,死死盯着时林遥,忽然冷笑:“呵呵,原来我们都小瞧你了。”   时林遥一愣,这家伙怎么突然夸自己。   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帮了大忙?   不愧是珊瑚,他的好基友,眼力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   时林遥也抬头看他,眼神深不可测:“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没错,他就是藏在众人背后默默无闻的英雄,就是他在另一个世界帮忙打怪,削弱怪物的力量。   听见他亲口承认,胡琅心跳加速,连汗毛都一根根竖立起来。   于是,他果断掏枪,直接瞄准了时林遥的脑袋。   “既然这样,那就直接送你去死!”   幸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时林遥的真面目被他识破,这家伙压根不是什么人类,如果他猜得没错,其真实身份就是“桃花娘娘”才对。   原来诡异一直潜伏在他们身边,而肉块只不过是抛出来的诱饵。   越想越心惊,一阵寒意袭上心头,胡琅也震惊于这只诡异的歹毒和狡猾。   要是他们就这样中计,恐怕等他们的力量被肉块消耗殆尽,这家伙就会趁虚而入,将他们全部杀死。   好阴狠的计策!   胡琅攥紧枪,眼中就充满了杀意。   “受死吧,桃花娘娘!”   时林遥愣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   咋回事?不是把他当成小队吉祥物吗?啥时候他又变成幕后大BOSS了? 第74章 身上冒出来的野触手究竟是谁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胡琅攥紧手/枪:“你还想狡辩!”   时林遥扬起下巴:“没, 但是你凭什么说我就是幕后黑手,你有什么证据吗?”   胡琅狠狠拧起眉:“那你刚才看我的时候……”   轰隆隆巨响骤然打断胡琅的话。   脚下剧烈晃动,天旋地转, 二人定睛一看,地面和天空都在塌陷,变成一团又一团破碎的雾团。   浓郁的雾霭凝聚成厚重的云层,一寸寸压下来, 地面则是分裂成无数碎块,水流咆哮、喧嚷, 直接将珊瑚树拦腰卷断,厚重的雨雾之下,巨大的漩涡正在逐渐成型。   二人所在的珊瑚树也被水流冲倒。   在掉入水之前,胡琅手里的枪射出绳索紧紧嵌入肉块, 将他悬挂在距离水面仅剩几米的位置。   松了口气, 胡琅赶紧去找时林遥,却发现水面没有他的踪影。   难道被水卷走了?胡琅心里猛然一沉。   “珊瑚,我没事啦!”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胡琅一抬头, 就看见时林遥悬挂在他上方,手里抓着一条章鱼触手。   在紧急关头,时林遥用触须卷起小克丢了出去, 将小克插进肉块给自己当落脚点。   小克进化之后,就不仅仅是一只普通的章鱼网兜,变成了万能工具,深受时林遥宠爱。   跟胡琅打完招呼,时林遥开始端详面前的肉块。   这肉块跟他以另一种方式看见的又有不同,身体上没有藏有诡异的小洞。   嘭!嘭!嘭!   头顶还传来一声又一声炸弹爆炸的响动,这应该是其他人搞出来的动静。时林遥也丢了几个身上带的炸弹, 炸掉四周朝他翻涌而来的肥肉。   触须插进肉里,时林遥注射了一些毒液。   毒液很快就腐蚀掉大块大块的烂肉,肉化成红色的血水流淌出去,就开辟出一个通道。   从肉壁上,可以感受到内部传出一道道波动,有人正在肉块内部战斗,他推测应该是费因和卞俞。   现在他又能做什么呢?   跟那两人不同,他消灭这只巨型肉块,只是为了守护小岛,守护家乡。闭上双眼,回想岛上那一张张熟悉的、温柔的面孔,似乎就有了一种前进的决然。   触须分泌毒液腐蚀肉壁,他一步一步朝前走,朝深处爬。   触须吞噬肉块的速度加快,越来越快,肉块也越来越小,血水渗出,淌在他的脚下,汇集成一条血红色的冥河,他逆流而上,途中听见无数死者的悲鸣和呐喊。   在往里爬行的途中,时林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   他张开手,摸了摸皮肤,下面有一些蠕动的肉块在游走,这是受到污染的表现。   身上的防护服也已经被腐蚀,如果他再继续前进,很快就会变成一坨肉块。   看来身体不能继续前进了。他在原地停下。   身体不能前进,但是触须可以。   他操纵触须深深扎入肉中,朝四面八方延伸,一边穿梭一边分泌毒液,用以削弱肉块的力量。   与此同时,早已闯入肉块深处的卞俞猛然抬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反应这么强烈?”   他身边的费因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现在正在寻找肉块的核心,也就是心脏,但是四周的肉壁忽然剧烈收缩抽搐,就像是遭受了严重的攻击。   “是其他人干的吧,干得不错!”费因咧开嘴吹了声口哨。   肉壁抽搐之后就丧失了弹性,方便他们破开,给他们节省了很大的力气。   卞俞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前进。   他知道这是时林遥在帮忙。   但他万万没想到那家伙竟然这么鲁莽,做出这么冒险的举动。   就算他的脑子发生了变异,但这肉块也不是普通的诡异,与它正面交锋,很有可能会被吞噬被同化,到时候,他就会彻底沦落为非人的存在。   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卞俞也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必须要尽快找到核心,杀掉这只诡异才行。   费因抬头看了眼他,这条人鱼身上忽然散发出一种极端危险的气质。   眯起眼睛,费因翘起嘴角,诡秘一笑。   看来这条人鱼身上似乎还藏着很多秘密。   进入肉块之后,也是卞俞说知道核心在哪里,费因才跟在他身后结伴前进。   所以,为什么会知道呢?费因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后,卞俞停下脚步,费因随之驻足,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洞穴。   是的,肉山之中,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洞的正中央,有一颗胚胎似的圆形肉球。   费因站在原地未动。   直觉告诉他那颗肉球非常恐怖,若他还靠近,可能就会被肉球直接污染成一滩烂肉。这个洞穴的污染已经超出了人体极限,现在他的皮肤表面就像是有一窝蚂蚁在爬,像是皮肤下面有东西要破肉而出。   抿起嘴唇,费因思绪转动,盘算起自己身上剩下的符箓和弹药。   如果把那些东西全部丢出去,不知道能不能在自己彻底被污染前炸碎那颗肉球。   与站在原地的费因不同,卞俞踏出脚步,朝肉球缓缓靠近。   费因眼底划过震惊之色。   这家伙竟然不受任何影响!   更令他震撼的,是随着卞俞逐渐靠近,肉球上竟然长出一张嘴,开始凄厉地啼哭,就像是遭遇了极大的威胁。   费因垂下眼睑,眼神霎时变得凝重。   这条人鱼……比他想象的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视野中,那人慢慢走到肉球前,手/枪的枪口就对准了肉球上的嘴。   在啼哭声中,眩晕感和恶心感冲击脑袋,让费因忍不住捂住脑袋,恍惚中,他看见黑雾凝结而成的触手从那人身上钻出,一条又一条缠绕在肉球上,将肉球牢牢缠住,无法挣脱。   “触手……是什么东西……”费因低声喃喃,眼中浮出迷惘之色。   嘭!枪声响起,哭声戛然而止,肉球在他眼前炸裂成碎块。   放下手,来不及放松,整座肉山已经开始剧烈震颤,四周的肉块开始迅速腐蚀溶解,融化成恶臭的血水朝外流淌。   而原先肉球存在的位置,则出现了一个黑洞。   黑洞朝外扩张,越来越大,内部如深渊般漆黑无比,如同一张巨嘴缓缓咧开。   “这里是出口。”耳畔响起这句话,费因一抬头,就看见卞俞闪身消失不见。   “哎——”来不及阻拦,那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血水之中了。   费因略一思忖,便明白他应该是去找时林遥了。   望着脚下越来越大的黑洞,费因觉得称呼它为“漩涡”更加合适。   没想到出口竟然就藏在肉山内部,那他们从这条通道出去,又会通向哪里?   思索之际,黑洞已经扩张到脚边,费因咬紧牙关,来不及多想,纵身跳了进去。   另一边,时林遥睁开双眼,也感受到了肉山的剧变。   心脏被炸碎,肉山的思绪散落成碎片,凌乱不堪,有一些也顺着触须涌入了他的脑袋。   “该走了……”踉跄着朝外走,脑子却疼得厉害,疼痛一直蔓延到了全身,让他的脚步被一阵袭来的痉挛所打断。   栽倒在地,直接被溶解的肉块和血水卷住,他在通道中被血水冲了出去。   沿着他挖掘出的通道一路朝外,血水一泻千里,冲出隧道,如瀑布般裹挟他的身体直直下坠。   瞳孔收缩,头顶是混沌的黑暗,身下是巨大的漩涡,完了,他心想,就这样直接掉下去,估计就要粉身碎骨了。   他沉默了。头晕随之袭来,他的手臂在空中晃动,头发触须也在下坠途中如花束般散开。   嘭!   就在入水的前一刻,一只手抓住他颤抖的手,一个怀抱就紧紧将他揽入其中。   落水,但是逃过一劫。他的目光一半集中在漩涡的涡流里,一半则茫然地瞪着抱住自己的人鱼。   他想起之前在肉山看见的场景。   当他闭上眼后,他看见的是浑身冒出无数条触手的人鱼,那些触手抢在他之前贯穿了肉山,眨眼就将肉山吞噬殆尽。   只一瞬间,在黑暗触手面前,肉山的力量就如蝼蚁般渺小。   因此,当他回归现实,他也不禁纠结这条漂亮的人鱼皮囊下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漩涡飞快地旋转,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两人被漩涡吞噬,眨眼间就消失在水流之中。   漩涡呼啸,中心是坍塌的肉山,肉山中心的漩涡不断扩大,等肉山溶解成血水彻底融入漩涡,漩涡也逐渐平息,连带这个红雾蜃境也开始坍塌,渐渐化为虚无。   “咳、咳咳……”时林遥睁眼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艘船上。   低头一瞅,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他坐过的喜船。侧过头,身下还躺着另一个家伙,一条黑发美人鱼。   在失去意识前,他的触须好像确实在水里抓住了什么东西。   原来抓的就是喜船,还好还好,顺利逃出生天。   松了口气,视线移动到海面,就看见了很多垃圾。   数不清的垃圾漂浮在海面,还有许多枯萎的桃树漂浮在其中。   这里应该是东海岸,而原先长在东海岸沿岸一带的桃花林,已经全部枯萎。   漩涡结束后,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大暴雨即将袭来。   喜船在水上漂流,隐隐可以看见海岸,时林遥低头看了看卞俞,他闭眼还未苏醒。   他的面部轮廓优雅俊美,闭眼的时候,不如睁眼的时候有攻击性。   时林遥操纵触须缠绕他的手腕,插进皮肤,朝他一点点注射毒素。   注射毒素需要小心掌握剂量,他一边注射,一边观察人鱼的反应。   这是为了唤醒卞俞才这么做的,他在心中这么解释,但同时他也明白,这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想知道哪些触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如果他主动问,肯定不会得到答案,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弄个明白。   “隐瞒并不是一件好事……”凝视那张熟睡的面容,他轻声喃喃道,“我也不想听见谎言。”   在自言自语的时候,他垂着脑袋,眉眼低垂,唯独触须插得更深了。   卞俞是在身体的灼烧感中醒来的。   血液像是在身体里燃烧,让他惊醒过来,迷迷惘惘的,发出急促的喘息。喉咙管干得发疼,一股既疼痛又令人惊骇的震颤,便从背脊一路奔淌到尾巴尖。   “醒了?”   熟悉的柔和嗓音,他抬起头,便看见一张白皙精致的脸。   忍住身体的不适感,他想坐起身,却被猛然按回船舱,对上一双安静的眼睛。   那双眼眸平静如深潭,让他的呼吸不由得乱了一瞬。   咔嗒!冰冷的枪口抬了起来,对准他的眉心。   卞俞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我给你注射了毒素,让你丧失力气。”时林遥笑了笑,但那笑意未达眼底,“现在诡异已经被杀死,你的任务也已经结束了,所以,你对我似乎也没用了。”   卞俞静静躺着,目光闪烁而复杂:“你真的想杀我?”   “是的,是你先利用我的。”时林遥点点头。   “那你开枪吧。”他用手按住枪口,对准自己。   “你不为自己辩解?”   “你会听我说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时林遥眼神笼罩一层阴翳,“有时候,我真想插进你的脑子看看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脸上划过悲伤,卞俞伸出手,温柔抚摸他的脸颊,“我很乐意为你献上我的脑子。”   “呵!”时林遥唇角掠过一抹笑,像是被他的回答逗乐了。“可惜你的脑子现在还不属于我。”他说,收了枪,却未起身。   现在他依旧骑在人鱼身上,居高临下地凝视被压在身下的雄性人鱼。   “那么,说吧,你身上冒出来的野触手究竟是谁的?还有你脑子里究竟寄生着什么东西?”   他抱起双臂,发丝垂落下来,闪烁着月似的光晕。 第75章 为了对抗邪恶的漆黑,纯白才是正义   卞俞瞳孔微缩, 手掌顿时僵在他的脸侧。   “你怎么知道触手?”他震惊地喃喃道。   “我看见的。”   “什么时候?”   “在葛家大院昏迷又醒来之后,当我理智降到足够低,我就能看见一些超出常理的东西。”   “那些触手有没有碰你?”   “没有。”   听见否定的回答, 卞俞震惊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   “我没想到你会看见那些东西。”他平复好心情,艰难地解释说,“对不起。”   “你在为什么向我道歉?”时林遥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现在我已经恢复正常, 所以我看不见你身上的黑色触手。但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看见, 既然能看见,也许我能把它们从你身上驱逐出去。”   “不。”卞俞摇摇头,目光黯淡,“这不可能做到。”   时林遥垂下睫毛, 一脸哀戚:“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想让其他触手缠在你身上。”   粉色触须沿着手腕一路往上爬, 爬过胸肌,爬过锁骨,就轻轻缠绕在人鱼的脖颈上。   毫无疑问, 他的触须和黑色触手截然不同。   从看见触手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些触手并不属于卞俞。   两者的气质格格不入,触手正在一点点吞噬、蚕食人鱼的身体, 就像附着在海洋生物身上的藤壶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它附着的越来越深,覆盖每一寸肌肤,成为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这是折磨,也是控制人鱼的锁链,想明白这一点后, 时林遥心中便生起一种怜悯的隐痛。   “现在还不是时候。”卞俞伸手握住他的手,“现在我还需要这些触手,但我保证,在未来,它们一定会彻底消失。”   时林遥深深凝视他的双眼,半晌,才懒懒地直起身,从他身上爬下来。   “既然你躲这么说了,那我就不管了。”他坐在船舱里,手托着下巴,慢悠悠地说,“如果我猜得没错,这种触手是黑塔控制你们人鱼的手段,它也是一种武器,我看你摧毁肉山本源的时候,你身上的触手变多了。”   “是的,它们寄生在我身上,触手的主人可以通过触手随意操控我们,从成为人鱼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属于自己,不管是思维、记忆,还是情感、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被取走被抹除。”   时林遥凝视他的脸,在讲述的时候,他的大半张脸被暗影覆盖,仿佛已经被黑暗触手拖拽入深不可测的海底。   忍不住伸出手,将手掌放在他脑袋上,时林遥轻轻揉了揉。   “我嫉妒了。”他说。   卞俞声音有点虚:“你生气了?”   “是的,但不是对你生气,是对那些黑触手生气。”时林遥抬眼笑了笑,对他略显局促的反应感到有趣,“听起来你已经有除掉触手的计划了。”   “是的,它是一个艰巨计划的一部分。”   “那是什么?”   “是摧毁黑塔的计划。”卞俞声音低沉,“这个计划从五年前就开始了。海洋的大部分资源都被黑塔所垄断,在黑塔以外,大部分幸存者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要饱受黑塔的奴役和统治,不仅如此,黑塔每年依旧在寻找幼儿大量制造人鱼,黑塔最底层的墙壁,几乎全是人鱼的骸骨垒砌而成的。”   “这样的黑塔,的确没有存在的必要。”时林遥心里也涌起一股怒火。“如果你需要帮助,尽管跟我说。”   “好。”卞俞嘴唇浮起一个浅淡的微笑。   “那么,你们的计划又跟淆阳岛有什么关系?”时林遥继续问,“你是为岛上的陨石而来的,对吗?你表面是黑塔的战斗兵器,实际上还有另一重身份,是黑塔的反叛者。”   “是的。”卞俞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   他没想到时林遥已经知道这么多信息,连陨石的存在都知晓了。   听他亲口承认,时林遥长叹一声,转头看向小岛的方向。   他仿佛已经可以看见小岛即将面临的威胁和困境。   平静将被打破,而这次的灾难,也仅仅只是个开始。   “韩斌应该只是陨石的事情,但岛上的居民都不知道。你和费因也没告诉我,是觉得我们不需要知晓吗?”他平静地望着海面,眼睛朦胧静滞,令人捉摸不透,“但是,这明明是我们的岛屿。”   卞俞抿了抿嘴唇:“抱歉。”   时林遥说的没错。   他们将这座岛当成一件物品来争夺,对于物品,是不需要征求意见的。   他最开始的意图,也只是想占据这座岛蕴藏的陨石能源,至于其他东西,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为了完成一个伟大的目标,就必须要牺牲掉一些东西。   “我很喜欢这座岛,我希望能守护他们。我想过上平静的生活。”时林遥微微侧头,凝望他的双眼,“如果我的人生愿望和你的计划起了冲突,我也不会让步。但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寻找更合适的办法,因为我相信你,你也是我愿望的一部分。”   这番话点燃了卞俞眼中的火苗,他伸出手,紧紧抱住时林遥,心中蓬勃的情感便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触手的存在,他一直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感情。   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会被触手吞噬,像他这样被改造的人鱼,已经失去了拥有情感的资格。   所以,他选择了另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当那些反叛军联络他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而是选择了加入。   但是,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沉寂已久的东西被唤醒了,那些他认为太过沉重而无法倾吐的情感,在他的胸中悄然膨胀,渐渐上升,形成一种可怕的、疯狂的欲望。   “我……”他呼吸急促,抚上时林遥的脸颊,眸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时林遥心脏一阵悸动,被他突然泛滥的热情所笼罩,胸口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快感。   卞俞捧住他的脸颊,两人缓慢靠近,就在快要触碰在一起的时候,身下的小船却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两人身体一僵,被迫立即分开。海面随之传来响动,二人抬起头,只见小岛上竟然出现了一道红色的雾柱,直挺挺插入天空,逐渐朝外扩散。   “这是……”时林遥顿时眉头紧皱,眼中光芒流转,便从柱子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是蜃境残留的红雾,在源头被摧毁后,便一股脑地释放了出来。   但令他诧异的是,这雾气竟然是从岛中央爆发的,而非从东海岸出现。   雾柱直通天地,散发出一股令人惊惧的恐怖气息,昏暗的天空乌云密布,在红色雾柱的影响下,酝酿着雷雨的乌云冒出黑红色的雾气,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就急遽地降至地面。   大滴大滴的雨点淋在皮肤上,雨滴是血一样的红色,淋在时林遥皮肤上,就腐蚀出一个红色的血斑。   卞俞瞳孔微睁,一把将时林遥按在怀里,闪身就跳入海中。   血雨落入海水,很快就被稀释,海面掀起风浪,原先乘坐的喜船在风雨中如落叶般剧烈摇晃。   现在海面和陆地都在下血雨,雨水似乎具有奇特的力量,掉落在土壤中、废墟里,原先还正常的植物和动物,淋上雨后,就急剧地发生了变异。   海面之下,蓝色鱼尾的人鱼,正抱着怀里的人迅速朝陆地游去。   淆阳岛的异象不止影响了小岛附近。通天的红色雾柱出现后,附近海域的数百座岛屿,都目睹了这诡异的现象。   那些正在海岸拾荒的拾荒人、那些正努力耕种的幸存者,都目睹了这可怕的末日般的红色雾柱,那宛如大灾变再临的场景,让人心神飘忽、颤栗不止,再次感受到人类自身的渺小和无力。   一些距离淆阳岛更近的小岛,更是受到了血雨的波及。岛上的植物和动物被雨淋了之后,有些立刻死亡,有些则发生了奇怪的变异,甚至一些拾荒人来不及躲雨,在淋过雨之后,身体也发出了可怕的畸变。   海精灵号上,当许清明和李海东看见小岛上突然出现的红色雾柱和血雨,心中的不安感也更加强烈。   李海东看着窗外的血雨,心中惴惴不安,他转头准备跟许清明商量,就见人已经原地消失了。   “我去岛上一趟。”   一转眼,许清明又现身,手里正拿着一把黑伞。   李海东缓慢点头,“好,我派人送你上岛。”   就在刚才,费因传回消息,说他们已经离开蜃境回到淆阳岛,但事情还没结束,那诡异还留了一部分东西藏在岛上。   心中焦急,但李海东还需要留守船上,只能细细嘱托许清明,让他把自己的船长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淆阳岛,罐头工厂。   韩斌正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迷迷糊糊中却感觉地面剧烈震动。   是地震?   他吓得一个激灵摔倒在地,刚准备爬起来,办公室门就被冲开。   “岛长,不好了!矿洞有异常!”   韩斌听罢,心里一震,立刻夺门而出。   只见工厂里的工人都围在矿洞附近,矿洞正源源不断朝外涌出红色的雾气,红雾如爆开的烟花直冲云霄,强烈的震动将周围的工人全部震倒在地。   距离近的工人,甚至直接被雾气撞倒,不慎被卷入其中。   “啊啊啊啊——”   被污染浓度极高的雾气笼罩,工人发出惨烈的哀嚎,身体也剧烈膨胀,瞬间变成一滩腐烂的肉块。   韩斌吓得睁大双眼,几乎站不稳要摔倒在地。   为了防止诡异入侵,他在工厂外面加了好几道光网,然而,万万没想到,诡异竟然就藏在矿洞里面。   “岛长,救、救救我……”   一只高度腐烂的手掌猛然抓住韩斌的脚腕,看见那肉块上眼熟的人脸,韩斌表情呆滞,浑身颤抖不止。   “我还、我还不想死……”   工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变形的手指就朝韩斌使劲抓来。   韩斌还如雕像般僵在原地,这时,一颗子弹划过眼前,准确击中即将抓住他大腿的肉块。   “啊啊啊啊——”更高亢的嚎叫在枪声之后响起来了,韩斌如梦初醒,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   一声“爸”传入耳朵,将他的理智唤回,他抬起头,就见大儿子快步朝他走来,将他从地上一把拽起。   “爸,快走,工厂有污染,现在不能呆在这里!”   “儿子,你怎么来了?”韩斌震惊地看了看韩奕乾,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一众人等。   “等会儿再说,我们先走!再不走就要变异了!”   韩斌咬了咬舌头,也迅速恢复了镇定。他立刻通知所有人撤出工厂,连自己宝贵的机械设备也顾不上了。   江天站在原地,望着工人们和士兵们如蚂蚁般乱窜,他们身上穿着防护服,但即使这样,第一波近距离接触红色雾柱的人类,也已经全部变成了丧失行动能力的肉块,匍匐在地面本能地收缩蠕动。   罪魁祸首就在矿洞内。   江天看向地面的洞穴,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工厂。   工厂一直封闭,从来不对外开放,除了管理者和内部的工人,其他人都无法进入。   而矿洞的存在,则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想。   胸口的陨石碎片正在发烫,江天不由自主地朝矿洞走去。   人群只顾逃跑,没人注意到他的行动。朝他涌来的红雾也全部被陨石碎片吸收,让他不会受到污染而畸变。   胸口的碎片正在源源不断地汲取力量,江天心脏剧烈跳动,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就这样一直吸收下去,储存的能源就能支撑他使用很久。   于是,他没有急着逃离,而是在矿洞附近小心徘徊。   在吸收红雾的时候,一些畸变成肉块的工人,丧失理智朝他扑了过来。   江天直接举起枪,给了他们一个了断。   与其变成肉块饱受折磨,还不如立刻往生。   红雾笼罩了整座工厂,没人注意他,他也就可以大胆吸收红雾。   一缕缕雾气飘过他四周,打着旋儿,变成一个个小漩涡被他的吊坠吸收干净。   就在江天专心致志地杀怪升级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耳畔。   眼底划过惊讶之色,他抬起头,就看见一个男人举着黑伞,踱着步子朝他迅速走来。   “咦?是你。”许清明在江天面前停下脚步,“你没逃走吗?”   江天瞥了眼脚边的肉块,“我想尝试救救他们。”他面不改色地撒谎说。   “你有一颗怜悯之心。”许清明略略点头,扫了一眼,“但是他们已经没救了,这些人受到了严重的污染,畸变到这种程度,已经算不上人类,只是一团细胞罢了。”   说罢,许清明就从怀里掏出符箓,直接贴上肉块。肉块发出凄惨的哀嚎,霎时燃烧起烈焰,惨叫声在烈火中,和身体一起化为灰烬。   “我记得你还欠我钱,你来帮我一个忙,你欠的债就一笔勾销。”许清明对江天说。   “好。”   江天跟着许清明来到矿洞边缘。   许清明从怀里掏出一圈红线,一叠符箓,以及九根铁锥。   “我要布一个阵。”他说。   “是为了封印这些红雾?”   “不是,只是为了把下面的人救上来。”许清明打着伞说,“我是医师,战斗不是我的工作,是下面的人的事情。”   江天开始帮他将铁锥扎在矿洞周围:“下面的人是谁?”   “从蜃境里出来的那些人。”许清明回答。   红线依靠铁锥固定,围绕矿洞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上面贴着密密麻麻的符箓。   在阵法形成后,江天注意到红雾的逸散被制止了,这些可怕的雾气没有朝四周扩散,而是被堵在了阵法之内。   这也意味着他无法继续吸收红雾了。   但他没有贪心,在许清明到来之前,吸收的红雾已经足够多了。   阵法形成后,许清明就站在一边静静等待,江天站在他身边,举着黑伞帮他打伞。   天上下着血雨,江天看着洞口,心里却在想时林遥。   不知道遥哥会不会从这个洞里出来。   忽然,地面又发出剧烈的震颤,江天身体一歪,许清明伸手将他扶住。   “谢谢,许医生。”他急忙道谢。   “没事。”   等站直身体,江天看向洞口,红色雾柱竟变得越来越稀薄,似乎快要停止了。   “出来了。”许清明低声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色铁盒。   什么出来了?江天心跳加速,睁大眼睛看着洞口。   在他的注视下,一只手从洞口伸出,就猛然抓住了钉在洞口边缘的铁锥。   “我就知道你会来。”费因爬出来,声音喑哑,喘息急促。   血雨逐渐停止,许清明走了过去,费因爬出矿洞,趴在他腿边大口喘气。   “那东西呢?”许清明问。   费因抿了抿嘴唇,朝身后瞥了一眼。   在他之后,又有人爬了上来。是胡琅,以及一只黑色的、兔子一样的生物。   兔子背后还背着一具尸体。   尸体被放置在地上,江天一眼认出那正是海精灵号那位女变异者。   此时她已经没了呼吸,而在她肩膀处,则长了一个足球大小的肿瘤,肿瘤不停收缩,像是有东西要从里面逃出来似的。   许清明从怀里掏出刀,走近,一刀切下肿瘤。   肉块掉落,正好被铁盒接住,许清明关上盒子,又在上面贴了一张符箓。   而地上的尸体,也在肿瘤脱离的刹那,腐化为一滩血水。   此时,乌云密布的天空还在下雨,只不过雨水已经恢复正常,将地面的血水冲入深不见底的矿洞之中。   莫温从黑色兔子变回人形,但他身上大部分皮肤都长出了凹凸不平的红斑。   至于胡琅,全身都变成了灰白色,宛如一株白化珊瑚树。   “回去吧,都结束了。”费因低声说。   这次损失惨重,但胜在成功拔除了诡异,顺利保住小岛。   当他们经由通道离开蜃境,才发现回到的竟是地下深处,也是诡异本体所在之处。   在战斗中,为了封印它,赵未来受到了严重的污染而重伤濒死,在临死前用“瘕鬼”的力量暂时困住了肉球。   趁此机会,他们利用胡琅的珊瑚树,顺利回到了地面。   “我们走吧。”   费因拖起身体,艰难朝外走。江天也提脚跟在他身后。   然而,刚走没几步,身后的矿洞却骤然传出一阵强烈的波动,如飓风般猛烈撞上众人的身体。   江天猝不及防,直接就被撞晕了过去。   这剧烈的波动,从矿洞开始,扩散到整座小岛。   岛上所有人均感受到了这强大的气息,这气息由点至面,由地底上升至云端,直接震散了笼罩在小岛上空的厚重云层。   随着金色的阳光渐渐出现在黯淡的天空,笼罩小岛多日的阴霾也在此刻被一扫而尽。   “唔……”   江天睁开双眼,脑子尚还混沌。   “呦,小天,你醒了!”   听见这个声音,江天立刻睁大了双眼,“遥哥!”   时林遥揉了揉他的头发,朝他笑了笑:“声音听起来还挺精神。”   “你没事吧?遥哥。”江天坐起身体,抓住他的手,声音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惊喜。当看清时林遥的模样,他瞳孔倏尔圆睁,又迅速恢复常态。   “我没事。”时林遥微笑着回答。   江天目光闪了闪,掠过一丝担忧,轻声问道:“遥哥,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我吃了一种新水母,所以变异了。”时林遥边说边露出痞痞的笑容,“你觉得我的粉色头发好看吗?”   “好看,你怎么样都好看。”江天真诚地说。   时林遥笑容更灿烂了。   “你睡了一天一夜,没什么大碍,就是昏过去再加上太累了。”时林遥转身就朝外走,“我先去打点饭给你垫一垫,吃完咱们就回家。”   “哎,遥哥,不用——”来不及阻拦他,江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门后。   时林遥准备去医院一楼食堂买点吃的。   下楼的时候,却正好撞见了乔医生。   “哟,这位美人是谁?”乔医生眯起眼睛,语带挑逗地说。   时林遥翻了个白眼:“乔医生不认识我了吗?眼睛不好就赶紧去治一治吧。”   乔医生饶有深意地挑起眉:“你知道我喜欢粉红色,是故意变成这样来勾引我吗?”   “这是桃粉色,不是粉红色。”时林遥嘴硬说,“我也不想变成这样,我最想要的是白色。”   “你之前明明说喜欢奶奶灰。”   “是的,但是现在我变心了,我想要纯洁的白色,白色最适合我。”时林遥坚定地说。   “为什么?”   时林遥扬起下巴:“自然是因为海上人均白毛控,我要是有一头白色头发,大家就会更喜欢我。”   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他没有说。   那就是卞俞身上的触手是漆黑的。   为了对抗邪恶的漆黑,纯白才是正义。所以他想要一头白色的头发,这样他的触须也就是纯白色了。 第76章 如果我真的是邪神,你也会拔枪对准我吗?   “好吧, 随便你。”乔医生耸了耸肩,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顺便撸了几下他的粉毛, “所以,现在要去我办公室吗?”他用暧昧的语气邀请说。   时林遥拍掉他的手:“我还要去买饭,小天刚醒。”   “我让护士送过去,不会耽误。”   时林遥犹豫了一下:“那好吧。”   跟乔医生来到办公室后, 乔医生还是照例剪了一些头发,又给他进行了一番仔细的身体检查。   “你说你吃了一群寄生在浮尸大脑上的变异桃花水母, 还能读取脑子里的思维和记忆。”乔医生双臂叠放在桌上,抬起头来,神情莫测地看着他。   “是的。”   “你没有精神错乱?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所以这才是奇怪之处。乔医生你觉得呢?”   “大概是因为你已经没有大脑, 所以不会精神错乱吧。”乔医生翘起嘴角说。   “但是我现在还能思考, 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   乔医生将身体前倾,眼睛直逼他的双眼:“这是因为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你。”   “是‘我’?”   “是的, 是你,不是指这具名叫‘时林遥’的躯壳,只是你而已。”乔医生用指节有节奏地叩击桌面, “宇宙中生命形式的呈现,并不只有碳基生物一种。如果我现在就杀掉你的身体,可能下一秒,你仍旧坐在我面前,还活得好好的。”   “你说的我像是一只杀不死的外星生物。”   “繁殖、变异,强者生,弱者亡。未来的你也许真的杀不死, 按照你现在的进化速度,这个目标也不是什么无法实现的事情。”乔医生意味深长地说。   “不,我只想当个普通的老实人。”时林遥摇摇头说,“我敢保证,我拿的是种田剧本和恋爱剧本。”   “你的外表就已经和你的定义相去甚远。”乔医生突然端起他的下巴,“你没发现吗?你现在长得越来越恐怖了。”   “什么?你刚才还夸我好看来着!”时林遥直起脖子犟道。   “美是恐怖的开始,支撑你这副美丽皮囊的,是你吃掉的烂肉、大脑和水母尸体,丑陋的东西最终是存在本身的残酷事实。美是对恐怖的掩盖,这句话才是对你最贴切的形容。”   乔医生伸出手指,朝时林遥的眼睑摸去,时林遥反手攥住乔医生的手腕,表情骤然变得有些阴沉。   “你生气了?”乔医生抽回手。   “是的。”   “那我道歉,”乔医生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但是,在这里,恐怖一直存在,终将吞噬你。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是吗?”   “乔医生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但我会尽全力帮你。”乔医生朝后靠在椅子里,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我相信你。”时林遥叹了口气,说。   离开乔医生的办公室,刚走到楼梯口,江天早已在这里等候。   “怎么站在这里?”时林遥快步走到他身边。   “我听护士说你跟乔医生在一起。”   “是的,他帮我做了个体检。”时林遥勾住江天的肩膀,“走吧,先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二人也看见了战后污渍斑斑的安全区。   大家的表情都带着疲倦、悲伤和麻木,但也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不管怎么样,生活依旧要继续下去。   “我听说你的房子被毁了,以后就住我家吧,我给你腾个房间出来。”时林遥说。   “好……”江天答应说。   “等你找到新房子,想搬出去就搬。”时林遥又补充说,朝他莞尔一笑。   江天“嗯”了一声,表情沉闷。   如果可以,他也很乐意跟遥哥住在一起,只不过现在他身上的秘密日益增多,保险起见,还是一人离群索居比较好。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6月30号。   安全区因为战斗而损坏的地方基本被修好,重伤的人还在治疗,轻伤者已经可以下地走动。这一次遇袭,淆阳岛有将近四千人死亡,现在全岛人口只剩下一万二千余人。   亡者的葬礼已经于昨天举办,今天在船队的货船上会举行一场庆功聚会,等7月1号,船队就会离开淆阳岛,返回禺京岛。   为了鼓舞大家振作起来,这次的聚会举办的很丰盛,大家可以分批前往聚会,还可以在船上购买物品、交易物资。   时林遥自然也参加了聚会,他跟时二叔和江天一起去的。   到达聚会,时二叔笑呵呵地跑去找韩斌去了,时林遥左右瞅了瞅,也瞅见了一个熟人。   费因一抬头,就看见时林遥朝他跑来,顿时眼睛一亮,伸出双手:“遥遥……”   时林遥绕过他,直奔他身后的胡琅而去。   “珊瑚,原来你在这里啊!”   扑了个空,费因咳嗽一声掩饰尴尬,“遥遥,你终于来了。”   “是的。”时林遥微微一笑,“你们看起来气色都还不错。”   费因依旧是神采飞扬,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时林遥知道,费因可以将自己遭受的伤害和污染转移到海豚身上。因为他“看见”费因的身体又少了几条。   至于胡琅,脸颊还有些苍白,现在看见时林遥,眼神倏忽浮现忌惮之色,直接后退了几步,跟他拉开距离。   “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费因深情凝视时林遥的双眼,诚恳问道。   “不要。”时林遥一口拒绝。   “不能让他跟我们一起。”胡琅也同时说。   “为什么不行?”费因疑惑道。   胡琅攥紧手掌,定定地看着时林遥,“船长,你不觉得他非常古怪吗?我怀疑他根本不是人类。”   “我不是人类,又能是什么?”时林遥挤出一个啼笑皆非的微笑。   但这微笑在胡琅看来却是格外悚然,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时林遥觉得他的反应很好玩,便想逗逗他。“你说,珊瑚,如果我不是人类,我又是什么东西?”他将双手搭在胡琅肩膀上,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   胡琅深吸一口气:“你自己心里知道!”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时林遥将脸伸到他面前,直勾勾地与他对视,“就算我是吃人的邪神,你又能拿我怎么办?”他的眸中燃起择人欲噬的细狭火焰。   胡琅一愕:“你、你……”   时林遥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胡琅脸色羞红,额头青筋直跳,挥拳就要揍他,时林遥闪身躲到费因身后,朝他做了个鬼脸,又嗖的跑远了。   “混账!”胡琅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地骂道。   费因也站在一旁笑着:“他是喜欢你,才捉弄你。”   “得了吧!”胡琅捂头长叹,“总之这家伙太邪性了,绝对不能让他上船,就该让他永远呆在这座岛上。”   “我倒是想让他上船,但你也看见了,我刚才又被他拒绝了,而且……”费因低垂下眼睛,顿了顿,“你知道,我们需要一些援手。”   胡琅抬眼看着费因,心中也蓦然一沉。   他知道费因在担忧什么。   这次船上仓库的武器装备被消耗了九成,士兵也损失了八成,几乎整个船队都被战争掏空,算是气血大伤。   现在他们还需要将开采出的陨石和陨肉本源送回禺京岛,返航之路必然艰难无比。   “但是,只有回到禺京岛,我们才能从集团拿到奖励,人手和武器就都能补全。”费因摩挲着酒杯,若有所思,“关键就在于返航之路,我想在淆阳岛招募一些船员,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可行。”   “除此之外,我还想要几个变异者,除了遥遥,我打听到岛上有一个叫谢庆轩的变异者,可以变成蛞蝓狼;我还听说有个少年是异能者,能做预知梦。我想邀请他们上船。”   胡琅看了看费因,低声说:“我赞同你的一切决定。”   “谢谢。”费因微微一笑,“那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望着费因离开,胡琅收回视线,心情沉重。   船队的变异者很少,因为费因只收自己看中的变异者,那些他看不顺眼的人,根本不会接收。   这次赵未来牺牲,莫温重伤,现在还在治疗。   但按照许清明所言,即使莫温伤势痊愈,也基本上丧失了战斗能力,所以,为了补充战力,费因才会打淆阳岛变异者的主意。   时林遥在船上大吃特吃,这次为了庆祝,船上和岛上都拿出了很多好东西,可以敞开肚皮吃个尽兴,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遥哥。”江天走到他身边,身后还跟着方安娜和王泽瑞。   “遥哥,你怎么又变样了?”方安娜惊异道。   时林遥咽下一口肉,舔了舔油汪汪的嘴唇:“安娜,我好看吗?”   “好看。”   “那就行了,人都是越长越好看的。”时林遥糊弄说。   王泽瑞则是看见他吃的很香,也拿起几根肉串赶紧往嘴里塞。但他一只胳膊被绑带固定在胸前,只有一只手可以行动。   “你的手受伤了?”时林遥问。   方安娜替他回答:“是的,我们遭遇了诡异,他的胳膊骨折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好。”   “我这是勇士的勋章!”王泽瑞骄傲道。   “受伤算什么勋章?那我现在再给你添几个勋章!”方安娜作势就要踢他,被王泽瑞灵活躲了过去。   时林遥站在一旁,吃完最后一串肉,打了个嗝,拿纸擦了擦嘴巴和手指,结束战斗。   一杯葡萄汁伸到他面前。   “喝点果汁吧。”江天盯着他的嘴说。   “好。”时林遥从江天手中欣然接过果汁,喝了几口,口感酸涩,让他瞬间皱眉。   “刚才你跟胡琅在聊什么?”   “没聊什么,就是他对我有点误会。”时林遥捧着杯子说。   “什么误会?”   “他说我不是人。”时林遥诉苦道。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会?”   “我也不知道,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结果他突然说我是邪神,还对我拔枪相向。”时林遥叹息一声,“现在想一想,他当时肯定是精神受了污染,出现了幻觉。”   “遥哥怎么可能是邪神。”江天也附和说。   时林遥掀起眼帘,瞥向他,嘴角忽然抿起不可捉摸的微笑:“如果我真的是邪神,你也会拔枪对准我吗?”   江天怔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种问题。“不会的。”他答道。   “是相信我不会变成邪神?”时林遥笑着继续问。   “我永远不会拿枪对着你。”江天目光坚定,缓缓地说。   时林遥顿时感动无比,“小天,哥果然没白疼你,有你这话,哥就放心了。”   “那么,哥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你身上出了什么事?”江天盯着他的眼睛问。   “我没事。”时林遥在与他的目光对视中败下阵来,“我随便问一问,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真的?”   “真的,你看我这么清醒,哪里是什么邪神大BOSS。”时林遥露出牙齿笑了笑,将葡萄汁塞回他手里,“我喝不下了,剩下的你喝了吧,别浪费。”说完,他就笑嘻嘻地去找其他人聊天了。   江天站在原地,将剩下的葡萄汁一饮而尽,蹙眉,目光依旧萦绕在时林遥身上。   直觉告诉他,刚才这人对他撒谎了。   这是否表明自己在对方眼里,并非值得信赖的对象。   江天不想继续揣摩刚才那番对话背后的深意,多愁善感不是他的风格,他认为只要他继续变强,在足够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困难最终都会迎刃而解。 第77章 捡水母,捡人鱼,一跃成为小岛大户人家   时林遥在聚会上看见了谢庆轩。   他刚准备上去打招呼, 就被费因抢先了。   于是,他只好换了个目标,朝一旁角落里的林戈韶走去。   “小林啊,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林戈韶抬头,看见他,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我是跟韩奕乾一起来的,但他被他爸喊走了, 我在这里等他。”   时林遥眉毛微挑:“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也没有特别好,就是普通同学。”林戈韶含糊说。   时林遥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揉了揉他的头发,“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了,这怎么叫普通。”   林戈韶表情微微不满,在他发火之前, 时林遥赶紧抽回了手。这时, 韩奕乾走了过来,“遥哥?”   “哟,小乾, 你终于回来了。”   “不好意思啊,我爸太啰嗦了,对了, 他想见你,让我把你带过去。”韩奕乾挠了挠后脑勺,对林戈韶说。   时林遥识趣后退,“那你们去见家长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罢,他就闪身消失不见。   林戈韶嘴角抽了抽,望着他消失的背影, 无奈长叹了口气。   时林遥在船上东转西转,跟每个认识的人都打了招呼,不认识的也打了招呼。   其实他只是想看一看大家是不是都活着。   一圈转下来,看见这些熟悉的脸庞,他心底就安稳了不少。   转了一圈,时林遥准备回家了,但在走之前,他在船上回收了一些战利品,其中就包括他的荷叶丧服和那座半锈佛像。   这两样东西一共回收了1200新币,荷叶丧服可以掩盖人类的气息,让人伪装成诡异的同类,佛像好像也是一种污染物,尚且还不清楚用途。   卖完东西,时林遥又斥巨资买了10张符箓和一把枪,以及一些子弹。   符箓很贵,船上给他的友情价是300元一张,但这东西效果很好,比子弹的威力更大,尤其是经过这次战斗,大家看见了符箓的强大威力,不少人都花钱买了符箓,当护身符随身携带。   “小克,装好!”将背包丢给小克背着,时林遥又给它喂了一条小鱼。   现在小克已经进化会自己走路了,变得越来越像章鱼哥。消灭桃花娘娘后,它身上的桃花都枯萎了,时林遥拿剪刀帮它把多余的枝桠都剪掉,只给它留了一棵树干当抄网手柄。   手柄表面还被打磨了一遍,拿在手里也非常舒服。   于是,船上众人就看见,一只背着书包和木棍的章鱼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四条腿走路,两条腕足则不停朝嘴里塞东西吃。   “走吧,小天,咱们该回去了。”   时林遥去喊江天一起回家,江天听见他的声音,便与面前的许清明告辞。   “这不是许医生吗?你们在聊什么?”时林遥又凑过来问。   “我在问他要不要上船跟我们走。”许清明回答,“但是被他拒绝了。”   时林遥面露惊讶之色,扭头去看江天:“小天,你不想去禺京岛吗?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我想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江天道,“而且遥哥你不是也拒绝了邀请嘛,我暂时还不想离开这里。”   时林遥沉吟了一下:“那好吧。”   江天有自己的想法,虽然他不理解江天为什么要拒绝这次机会,但他也尊重江天的选择。   “就是这样,许医生,这小子可能还要在岛上呆一年,等你们明年再来,他应该就能跟你们一起走了。”时林遥朝许清明笑着说。   “那好。”许清明点头道。   回去的路上,江天主动告诉时林遥,许清明不仅邀请他上船,还邀请他去他师门的小岛。   “那座岛被取名叫蓬莱,距离禺京岛很近,听说每年都会招收新弟子。”   时林遥听了,摸了摸下巴:“难不成他想收你当徒弟?”   “是这样吗?”   “我看他有那个意思,或者想让你当他师弟。”时林遥拍了拍他的后背,“我看许医生本事也挺大的,干脆你就答应他得了。”   江天抬起眼帘:“遥哥是想赶我走吗?”   “当然不是,我都是为你好,说起来,你为什么不愿意现在就走?”   江天轻轻笑了笑:“因为你也不走。”   时林遥揪了揪他脸颊:“你小子,别拿我当借口!”   “不是借口啊,哥。”江天弯起嘴角,笑逐颜开。   7月1号,船队启航,时林遥站在码头上,望着船队缓缓消失在地平线深处。   船队离开,连带着被挑走的300人也一起消失在了海面。   现在小岛还剩下一万一千余人,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下一次船队过来,就又要接收难民补充人口了。   而且,时林遥还从韩奕乾那里打听到费因曾邀请谢庆轩和林戈韶上船,但他们两人也都拒绝了。   时林遥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拒绝的缘由,反正还有费因和许清明在,船队的安危也轮不到他来担心。   船队走后,岛上的生活再次回归平静。   时林遥继续当自己的治安官,只是他的搭档换了个人。   原先跟他搭伙的杜言义在诡异入侵的时候不幸牺牲了,听说他值班的地方,恰好是最先被诡异攻破的。   想到那么怕死的家伙反倒先一步走了,时林遥也不免一阵唏嘘。   顶替杜言义的,正好是谢庆轩。岛上的治安官损失了一大批,谢庆轩便报名加入治安所,成为了时林遥的新同事。   巡逻的时候,时林遥曾问谢庆轩为什么不跟船队一起走。   谢庆轩只是看着他,回答自己的命是他救的,所以他在哪里,自己就在哪里。   这一番话感动得时林遥热泪盈眶,拍了拍谢庆轩的肩膀,心里已经把他当成最值得信赖的好兄弟。   唯一不足的,就是谢庆轩的性格太过正经,不像杜言义可以逗着玩,让时林遥的巡逻生活也变得枯燥了几分。   于是,在度过了一周平淡且安宁的生活后,时林遥觉得自己要有所行动了。   他带上了小克,喊上了马瑞和马黄,决定一起去东海岸赶海。   马黄是时林遥帮忙从周万龙那里偷回来的,依靠他敏锐的触手,他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藏匿马黄的地下室,顺带还把看守马黄的两个狗腿子小弟暴打了一顿。   东海岸的桃花林都枯萎了,一段长长的沙滩就像大鱼的脊背从海里露了出来。原先被树林挡住的垃圾和漂浮物也都搁浅在海滩,岛上拾荒人最近都开始朝这边跑。   时林遥也跟马瑞一起来到这片新区域赶海,他们还带上了喜船。   这喜船也是一种特殊物品,坐在喜船上,一些变异生物都不敢靠近,就算海面起雾,这东西也可以沿着来时的方向自动返航靠岸。   “没想到我年纪轻轻就有两艘船了。”   坐在喜船上,时林遥感慨万千。   现如今他家有一艘小黄鸭脚踏船和一艘喜船,再加上一栋小洋楼和几畦菜地,在岛上也算是大户人家了。   马瑞也赞同地吹捧说:“是啊,大哥,以后在岛上你都能横着走了。”   两人坐在船上,小克和马黄则在海下捞东西,大家通力合作,不一会儿功夫就收获颇丰,捞到一大兜海鲜。   “可以了吧大哥,今天捞的够多了。”   望着船舱里装满海鲜的网兜,马瑞兴奋道。   最近桃花林消失,赶海区域变多,再加上漩涡卷起来不少东西,每次赶海都能捡到不少好东西。   时林遥也准备收工回家,但这就在这时,他伸进海中的触须感知到某种特殊的东西。   他眼睛一亮:“先等等,水里好像有好东西。”   “啥东西?”   “不太清楚,但我感觉那东西好像很好吃,我下去一趟就上来。”   说完,时林遥就纵身跳入水中。   马瑞只好在船上耐心等待,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时林遥浮出水面,怀里还抱了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马瑞纳闷道。   “好像是变异的冥河水母,应该被漩涡从深海卷上来的,我看它被卡在一个小汽车车厢里泡着,好像刚死不久。”时林遥爬上船,将冥河水母扔到船舱里。   “我的乖乖,这么大一只!”马瑞发出惊叹。   这变异冥河水母在阳光下透着橘红色,伞径超过1米,体长加上触手已经铺满了他们身下这条船,肯定超过了10米,称得上是庞然大物了。   冥河水母是一种深海生活的大型水母,在深海是难以被察觉的棕黑色,蜿蜒顺滑的巨大口腕让它们看起来格外邪异,即使现在被捞到船上,也宛如外星生物一样,透露出诡谲的美感。   “够吃好多天了。”时林遥既兴奋又失望。   要是吃掉这只水母,他的头发又变色了怎么办,不知道这次又要变成什么颜色。   “但是中和一下,也有可能变白色。”他嘀咕着,还是将这只大水母丢进了自己的网兜里。   赶完海,划着小船回到岸边,时林遥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大海。   “大哥,你一直看什么呢?我看你总是往海上瞅。”   时林遥收回视线,幽幽说:“我在看人鱼。”   “人鱼?在哪儿?”   “就是没有才看。”   马瑞挠了挠头:“说起来,卞大哥去哪里了?最近几天咋没看见他,难道他也跟船队一起走了?”   时林遥声音懒懒地响起:“他啊,他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马瑞脑子更迷糊了。   “走了,不管了。”时林遥长叹一声道。   卞俞在船队离开之前就走了,他跟费因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经过一番交涉后,费因没有阻拦他,主动放他离开。   在临走前,卞俞也告诉时林遥,在淆阳岛附近的一座小岛有反叛军的联络据点,他必须要先过去一趟,在半个月之内就会回来。   于是,时林遥就过上了眼巴巴盼人鱼的生活,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海边瞅几眼,看看能不能捡到美人鱼。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7月14号。   这天,东海岸的礁石区,海浪中悄然浮现一抹蓝色的影子。   蓝色鱼尾的美人鱼游到礁石边,双手一撑,就坐上了礁石。   经过半个月的旅行,他终于返回了淆阳岛。   那人应该还在家里等自己吧。   波涛阵阵,一种狂热的情感在他内心激烈涌动着,他深吸一口气,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时林遥了。   “哟,看我捡到了什么?一条美人鱼欸。”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卞俞脸上掠过震惊之色,抬起头,就看见一人站在逆光处,对他露出狡黠的微笑。   时林遥翻下礁石,跳到他面前。   “终于舍得回来了?”他睫毛一挑,略带不满地问。   卞俞伸手将他紧紧揽入怀中,将头埋在他的颈弯里,俄顷,才从喉咙深处透出一声压抑着的叹息。   “我很想你。”   低沉的声音伴着潮湿的海风传进耳朵,时林遥偎依在他怀里,心头也不知不觉痒了起来。 第78章 原来人鱼蛰起人来,也跟水母一样疼   “我给你带了礼物。”   两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 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卞俞从身后的网兜里掏出一个铁罐,掀开盖子,满满一罐雪白的珍珠就映入眼帘。   “这么多珍珠你从哪儿弄来的?”时林遥深吸一口气, 被这珍珠洁白莹耀的光泽晃了眼。   “我在白蝶贝里挖到的。我去的岛叫南殷岛,这座岛有很多变异白蝶贝,盛产变异珍珠。这些珍珠到了晚上还会发光,岛上的幸存者都拿它们当蜡烛使用。”   时林遥仔细看了看罐子里的珍珠。   铁罐是那种装油漆的生锈圆形铁皮桶, 容量有2L,内部装满了雪白的珍珠, 可能是因为是变异白蝶贝所产,这些珍珠的个头都非常大,每一颗直径都超过了40mm。   “怎么给我带这么多珍珠?”时林遥嘴上故意说,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这么大一罐珍珠送给自己, 他突然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暴富感。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它们也会发光,很适合你。”卞俞说。   南殷岛附近海域栖息了很多变异白蝶贝,南殷岛的拾荒人也经常下海取珠。这些珍珠不仅漂亮, 还可以入药,大岛的富人和科研实验室都会购买。   听他这么一讲,时林遥才明白原来其他岛跟淆阳岛差别这么大。看来大陆被分割成一座座孤岛后, 经过十余年的演变,每座岛似乎都发展出了自己特殊的自然生态。   据卞俞所说,南隐岛不仅有很多白蝶贝,还有一种巨型蝴蝶。这种蝴蝶肉质鲜美,体格巨大,翅膀张开逼近5米,可以轻而易举拖起一个成年人。   这种巨型蝴蝶吃植物和水果, 也吃肉,经常成群结队地聚集在海面上乱飞,掀翻拾荒人的小船。   但是用长矛或子弹击穿蝴蝶翅膀,就能将蝴蝶击落,每只蝴蝶能产下将近100斤肉,是岛上幸存者的重要食物来源。   “这种蝴蝶就被取名为南殷蝴蝶,最近南殷岛在研究驯服蝴蝶的方法,似乎已经有一个人成功了。听说他捡到了一只蝴蝶卵,成功孵化后,蝴蝶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听起来很有意思。”时林遥感慨说。   如果能驯服南殷蝴蝶,那就可以飞天了,直接飞过海面,甚至有概率飞往其他小岛。   可惜淆阳岛就没有这么有用的生物,不然高低得人手一只巨型蝴蝶坐骑。   抱着自己的珍珠罐,时林遥又瞅了瞅卞俞身后的网兜。   “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还有武器。”卞俞将一个银色行李箱从网兜里拉了出来,“为了以防万一。”   卞俞在防备的是黑塔,黑塔暂时不知道淆阳岛的情况,他给黑塔发送的情报,故意替换了关键信息。但这也仅仅只能起到拖延作用。   威胁始终悬在头顶,想要护住淆阳岛,必须要未雨绸缪。   卞俞带回来的箱子里,除了一些高科技武器,还有一小块莫伽尔晶体。   莫伽尔晶体便是黑塔宣称的一种“合成矿石”,他们声称这种矿石只有黑塔实验室可以制造,是新世界的新能源,许多黑塔研发的武器中都加入了莫伽尔晶体。   时林遥捏起那颗指甲盖大小的蓝色矿石,一抹浅淡的蓝色光芒如水波般在其中流动。在触碰到这颗莫伽尔晶体后,一种莫名的欲望倏然从心底膨胀升起,催促他立刻将这颗晶石吞噬。   “它似乎很好吃,淆阳岛地下就埋着这种东西吗?怪不得大家都要抢。”时林遥压抑住渴望,将莫伽尔晶体塞回卞俞手里。   卞俞垂下眼帘,捏住他的手指,又将莫伽尔晶体放回他的手心。   “它就交给你保管,你也可以直接吃掉它。”   “真的给我?它看起来应该值不少钱吧?”   卞俞看着他,轻声说:“你拿着,我放心。”   时林遥表面平静,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   他的自制力早就在卞俞的糖衣炮弹攻势下轰然瓦解了。   将手里的莫伽尔晶体放进珍珠罐,顺手将罐子放在了附近的礁石上,时林遥便伸手揽住卞俞的脖子。   “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该怎么回报你?”时林遥笑着凑近他的脸,轻声说。   卞俞的身体忽然变得紧绷。   他伸手将手掌搁放在时林遥两块肩骨之间,另一手在腰上轻轻一托,就让时林遥跨骑于自己的鱼尾之上。   时林遥低头注视着他的脸庞,俯下身,嘴唇抵上他的颚骨,轻轻啃啮了一下,一阵战栗就瞬间袭遍了他的全身。   “不说吗?”时林遥看着他的眼睛问。   卞俞直直盯住了时林遥,难以察觉地笑了。他用手指缠住时林遥的头发,温柔地按下时林遥的头,用鼻子蹭他的鼻子,把额头贴在他额头上,等两人的嘴唇碰在一起,他很轻地亲了一会儿,就把舌头伸进了时林遥嘴里。   时林遥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卞俞停顿了一下,吻得就更激烈了。   骑在鱼尾上,时林遥呼吸紧张,甚至有点接不上气。人鱼的憋气能力似乎很强,他被吻得一阵颤抖,头晕目眩,整个人直不起腰,瘫倒在人鱼身上,头发也披散开,像是绽开了恣放曲娆的花蕊,随着急促的喘息摇摇晃晃。   “不行了……”时林遥挣扎着推开卞俞,将自己的舌头从他舌头的纠缠中解救出来。再不分开,他就要窒息而死了。   在挣扎的时候,他的脚不小心碰到了人鱼的胯骨附近,脚腕被猛地攥住,他又把眼光移回卞俞脸上,露出无辜又歉然的表情。   “亲够了吗?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家了。”他用置身之外的强装镇定的语气说。   “没有。”卞俞微微眯起眼睛,眼底翻涌起一种迫切的欲望。   他深知时林遥恶劣的本性,每次挑起情/欲后,这家伙就会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逃开,故意让他产生错觉,故意让他屏息忍耐。   俗话说,事不过三,这种伎俩放在他身上,已经彻底不奏效了。   于是,等两人走出礁石,时林遥嘴唇麻木瘀肿,就像是被有毒的水母触须蛰了一样。   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唇瓣,疼得时林遥不由得深呼吸了几下。   可恶,原来人鱼蛰起人来,也跟水母一样疼。   傍晚时分,江天放学回家。   “遥哥,我回来了……”刚推开门,欢快的语调就凝滞在了那里,急转直下变成一种平淡的声线,“卞俞哥也回来了啊。”   “是啊,所以我今晚准备多做点好吃的。”时林遥从厨房走出来说。   江天立刻放下书包,“那我也来帮忙。”   “行。”时林遥笑着答应说。   江天刚进厨房,就注意到了环境的变化。   墙上用铁丝制作了几个小灯架,每个架子上都放置了一颗白色大珍珠。   “这是什么?”他不禁问。   现在已经是黄昏,这几颗珍珠发出淡淡的光,照亮了整个厨房。本来他还以为是时林遥的脑袋发的光,但仔细一看,时林遥现在倒是没发光,光芒都是从珍珠身上发出来的。   时林遥嘿嘿一笑,将珍珠的来历告诉了他,还拿出莫伽尔晶体给江天看了看。   “这就是岛长提到的矿石?”江天心里泛起波澜,盯着手里的莫伽尔晶体若有所思。   罐头工厂内的矿坑暴露之后,韩斌便主动坦白了矿石的存在。他告诉岛上的幸存者说岛上有一种价值昂贵的稀有矿石,这种稀有矿石也引起了集团的高度重视,所以集团才会派船队保护小岛。   同时,他也向大家保证,等矿石正式开采后,卖矿石的利润岛上每个人都有份。当知道自己的小岛蕴藏这么大一笔财富后,每个人脸上都乐开了花,巴不得越早开采越好。   当然,还有一些人也大骂韩斌不是东西,有宝贝自己藏着掖着独吞,藏不住了才拿出来分给大家。   江天将莫伽尔晶体还给时林遥。   这颗莫伽尔晶体和他捡到的陨石碎片外表相似,但又有明显的不同。相比之下,他的陨石碎片似乎蕴藏着更强大的力量,内部的能量生生不息,而这莫伽尔晶体就像是一次性消耗的玻璃,破碎了就无法再次使用。   “遥哥,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做饭的时候,江天静静开口。   “什么事?”   “你还记得之前我砍倒的变异桃树吗?实际上我在桃树根部发现了一种特殊的土壤,我怀疑土壤里也有破碎的莫伽尔晶体,我把那些土挖了回来,想尝试用这些土种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时林遥顿时眼睛一亮。   能长出变异大桃树的特殊土壤,若是在里面种植物,岂不是也能长出变异体!   “我支持你,小天,你想种什么?”   “我还没想好,所以我想跟你商量。”   “那明天咱们先挑一挑合适的种子吧。”   “好。”   商量完,时林遥也跃跃欲试。当垃圾佬捡垃圾只能捡一时,走种田路线才是可持续发展。   “果然,打怪升级什么的不适合我,我要当种田玩家。”时林遥嘴里哼起小曲,已经对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充满了期待。   看见他这么开心,江天也不由得嘴角上翘,显出笑意。   “对了,遥哥你的嘴是怎么回事?肿了吗?”   时林遥剁鱼的动作一顿,没想到江天观察得这么仔细,他还以为不会被看出来呢。   “咳咳,没事,就是不小心被蛰到了。”他含糊说。   “被什么蛰了?要不要抹点药?”   “不用,就是普通的鱼。”   “那好吧。”   江天停止了追问,时林遥心中松了口气。   “还有……”   原本落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时林遥眨了眨眼睛,瞥向江天:“还有什么?”   江天盯着菜板上被分块的鱼肉,“为什么卞俞哥又回来了?他不是走了吗?” 第79章 被捣成水的水母和播种前的准备   “可能是他舍不得这座岛。”时林遥眯起眼睛笑了笑, “也可能是不舍得我。”   江天看着他的眼睛,“你们关系真好。”   “怎么?嫉妒了?”时林遥开玩笑道。   江天的嘴角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像是苦笑:“如果我回答是, 哥会离开他吗?”   “这对我来说很难。”   “我猜也是,但是你曾说他欺骗过你,如果他依旧在说谎,你该怎么办?”   时林遥站在原地, 歪着头想了几秒,“那我保证会把触手狠狠插进他的脑子和身体。”   厨房外洗菜的卞俞忽然感觉脊背发毛, 他转头看了看厨房,低下头,迅速将菜洗好端了进去。   晚上,时林遥做了丰盛的大餐庆祝卞俞的回归。吃过晚餐, 卞俞走到水池边, 就看见了水池里浸泡的巨大的变异冥河水母。   “为什么不吃掉?”他问。   “不好吃,而且太多了。它泡在水里似乎不会腐烂,我就直接放在这里了。”   “那我睡哪里?”   时林遥微笑, 露出牙齿,伸手勾住他的肩膀,让他的脸颊逐渐靠近自己:“你想睡哪里?”   卞俞感觉到笑意逐渐爬上嘴角, “我想睡在床上。”   时林遥双眉飞动了一下,笑意加深,“我准了。”   一楼收拾出了一个房间给江天,家里就再也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卞俞还是照旧跟时林遥睡在一起。   睡觉之前,时林遥拽住江天,塞给他两颗发光珍珠。   “送给你照亮用。”   他塞完, 就一溜烟跑回二楼去了,只留下江天攥着珍珠默默站在原地。   回到房间趴在床上,时林遥陷入瘫软状态。   等卞俞上来,时林遥翻了个身,给他腾出位置。   “我困了。”他低声说。   “那就早点睡觉。”   “我在等你。”   卞俞哑哑地笑了起来,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抚摸他的脊背。   时林遥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睡觉吧!”   “好。”卞俞嘴上说,却未立刻行动。时林遥很快就睡着了,他伸手帮时林遥盖好被子,才从床头柜和墙壁的夹缝里抽出自己藏起来的笔记本。   时林遥偷偷抬起眼帘,就瞄见他在黑暗中用笔快速书写。   “在写什么呢?”他幽灵般的音色在黑暗中蓦然响起。   卞俞笔尖一顿,伸手阖上笔记本。“在写日记。”   “怪不得我没找到,原来藏那么隐蔽。”时林遥翻身将头枕在大他腿上,仰脸凝视他,“你写的真的是日记?还是我的观察笔记?”   “都有。”   “那么,为什么要写日记?”时林遥趴在那里,头颅在他腰间摩挲,吐出的气息越来越热,“能把你的日记给我看看吗?”   “可以。”卞俞伸手覆住他的大半张脸颊,“但是你也要给我看你的。”   “你想跟我交换日记?”时林遥轻轻笑了起来,“但是我没写怎么办?”   “那就从今天开始写。”   “但是我不想写。”时林遥懒懒地抬起眼睛说,“因为不管怎么写都写不出来。比起用手写,我更喜欢用脑子,或者……用身体。”   卞俞睫毛颤动,瞳孔里就出现了一缕火焰,他放下笔记本,弯腰就要去吻时林遥。   两人的唇碰在一起,时林遥伸出手想去拿笔记本,却被他反手按住,被扳着肩膀轻轻摁在了床上。   但是时林遥不止有手,还有触手。   “拿到了。”他头发伸长,缠住笔记本举了起来。   卞俞向他俯下身,直接用手掌遮住了他的眼睛。   “还能这样?”时林遥去抓他的手腕,嘴唇就又被堵住,敏感的舌尖也被卷进齿缝啃啮起来。   算了,良辰美景当前,以后再看也不迟。   啪嗒!笔记本掉在床上,时林遥手臂揽住卞俞的脖子,肢体柔软了,头发散在床上,就像海水中游荡的水母触须一样铺在床单流动。   两人绞缠在一起,呼吸也渐渐迷离,时林遥摸了摸他的大腿,“你怎么还不变成人鱼?”   “为什么要变?”   “不用变吗?”   “用腿可以做更多姿势。”卞俞在他耳边狎昵道。   时林遥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   夜色寂静,云朵飘过窗外,淡淡星光穿过云层斜射进来。   时林遥躺在床上,背往后倾,忽高忽低的喘息从嘴里发出,头发蓬松地散落在床单上,显得格外凌乱。   他双腿都发麻了,只能勉强地支撑着,与此同时,他开始后悔自己草率的决定,因为他现在只能感受到卞俞的双腿和唇形,整个人被从水母捣化成了一滩水,流在床上,在狂风骤浪中随波摇晃起伏。   他咬紧唇瓣,被捣得紧了他就哼哼两下,但是他一哼哼,卞俞就变本加厉,吓得他只能更努力地忍耐,免得声音太大吵醒房子里的其他人。   许久,房间里的喘息才逐渐低沉下来,时林遥躺在床上,全身都像被毒水母蛰了一样失去知觉,他悲伤地咬紧牙关,脸上也露出几乎快虚脱的表情。   卞俞伸手将他濡湿的额头梳到后面,吻了吻他低垂的长睫毛。   时林遥一头扎进他怀里,就精疲力竭地昏睡了过去。   等第二天,时林遥睡到下午才起,自然也错过了跟江天商量种子的事情。   等他醒来靠在床头,他也无法压制眼睑沉甸甸的倦意和全身快要散架的疼痛感。   似乎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难道大海参不在水母的食谱上?   扶着床头刚准备站起来,他就直接瘫痪在地上,两条腿直打战,一种游走的疼痛感也从尾椎骨散开,瞬间往全身蔓延。   “不行了,今天怕是不能种地了……”   挣扎着重新趴回床上,时林遥将脸埋在枕头里,决定跟江天道歉。   不止是今天,估计未来一周他都不能种地了。   在种地之前,他先变成地被人鱼给种了,还有点水土流失。   郁闷地趴了很长一会儿,他才听见脚步声朝床边移动。   抬起头,就看见卞俞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时林遥冷哼一声,抓起枕头,朝他狠狠砸了过去。   卞俞站在原地没躲,枕头砸在他脸上,又被他接住,重新递回给时林遥。   “先吃饭吧。”   “不想吃。”时林遥刚说完,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算了,不能跟肚子过不去。他气闷地张开嘴,卞俞坐在床边,就开始拿勺子一口一口喂他。   “你做的?”   “嗯。”   “你还会做饭?”   “江天教我的。”   时林遥舔了舔嘴唇,“我本来还准备今天跟小天一起找种子。”   “我跟他说我来帮忙,但是被拒绝了。”   “你以后去打渔。”时林遥旋转过来,直接对他说,“种地的事情交给我们。”   “好。”   吃完饭,时林遥又让卞俞给自己按摩。   瘫在床上,双臂交叉,脑袋枕在手臂上,时林遥眯起眼睛享受卞俞的服侍。   他记得清晨昏迷时身上还是黏腻的,现在倒是很干爽,应该是卞俞给他清理的。   虽然很累,但也不是没爽到。在床上被捣来捣去的时候,有某种微妙的情愫也从心底如泉水般被汩汩漫漫捣了出来。他就像阳光沙滩上的水母,在卞俞目光的炙烤下,就从内而外被蒸干成一滩水了。   被捣干的水母需要晾三天,才能恢复充盈饱满。   这天,他站在院子里,弯腰看江天带回来的土壤。   土被倒进了捡回来的花盆里,装了4个花盆,就放在水池边的窗台上。   “我们去找乔医生要种子吧。”时林遥摸了摸下巴说,“他的实验室里肯定有很多变异种子,与其自己找,不如直接问他要。”   “这样可以吗?”   “大不了我再拿点头发跟他交换。”时林遥大手一挥,带着江天就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他们找到乔医生道明来意。   乔医生考虑了一会儿,同意了,不过也不是白给,又剪了时林遥一大把头发,还抽了一管血。   时林遥坐在椅子上,不情不愿地按着棉球止血,眼睛瞅着桌上装在塑料袋里的四粒种子。   “这是什么种子?”   “变异猪笼草种子。”   “猪笼草有什么用?”时林遥满脸嫌弃,“能不能换一种?”   “只有两粒是猪笼草,剩下两粒是变异水晶兰。”   “我想要能吃的植物,或者能当药材的。”   乔医生略带微笑地看着他:“我只有这两种,不要我就拿回去了。”   时林遥将种子塞进口袋,顺带骂了一句“奸医”。   乔医生眯起眼睛笑而不语,又从抽屉里扒拉出一瓶东西扔给时林遥,“这是赠品。”   “什么东西?植物营养液?”时林遥望着玻璃瓶里的透明液体问。   “是水母营养液,是我专门给你调配的。”   时林遥晃了晃瓶子,里面的液体看起来有点粘稠,他露出明显怀疑的眼神,“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以喝吗?”   “可以。”乔医生诚恳又饶有深意地说,金丝框眼镜后的目光浮现一种耐人寻味,“不过不是给你上面的嘴喝的,是给你……。”他一侧细眉微微挑起,视线往下,落在时林遥腰部以下的位置。   时林遥像兔子一样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坐在他身边的江天被他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江天诧异地问。   时林遥耳根一下子烧了起来,很快又脸色一沉,“没什么,我就是受宠若惊,没想到乔医生这么‘关心’我!”他用咬牙切齿的语气说。   “不用客气。”乔医生慢悠悠的音乐似的嗓音响了起来,但在时林遥听起来简直是恶魔的低语。   “还给你!我不用!”时林遥将瓶子甩在他身上。   乔医生用手指勾住瓶子,似笑非笑:“真不要?我这里还有其他东西,都是我亲身试验的。”   时林遥被他的变态程度吓得后退到门边,转身就夺门而出。   江天站起身,瞅了瞅门口,又看向乔医生。   “别问问题。”乔医生将玻璃瓶递给他,“你带回去给他。”   江天盯着玻璃瓶看了一会儿,后退了一步,“遥哥他说不要。”   乔医生微微笑了笑,弯腰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袋子,在桌子底下将瓶子装进去并捏紧。   “那你帮忙把这样东西带给卞俞,让他抽空来一趟,作为回报,我有事情找他帮忙。”   江天犹豫了一下,接过了袋子。“我知道了。” 第80章 计生办主任乔医生花式催生   回到家, 时林遥就迫不及待将乔医生给的种子种进了花盆。   种子埋进土,时林遥又拿水瓢从大水池里舀水浇进去。   大水池里还泡着冥河水母,水母一直没腐烂, 时林遥也就没管它。   乔医生给的变异猪笼草需要吃肉,等猪笼草发芽了,时林遥就准备将冥河水母喂给这些变异植物吃。   就在他浇水的时候,江天找到卞俞, 将纸袋递给他。   “这是什么?”   “不知道,乔医生让我转交给你, 还让你明天去找他。”江天说,又补充了一句,“他说是回报。”   “回报?”卞俞扬了扬眉毛,他可不记得自己欠过那个狐狸医生什么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时林遥瞄见了他们鬼鬼祟祟的交易。   江天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哟, 恭喜!乔医生那个路人NPC要给你发布任务了!”时林遥拍着卞俞的肩膀笑着说, “他肯定没安好心,你以前欠他什么人情了?”   卞俞摇摇头,顺手打开纸袋, “我没欠过。”他拿出袋子里的东西,眼底的疑惑更深了,“这是……”   一只手从旁边迅速伸出, 一把抽出那东西就猛地朝外一扔。   江天和卞俞转动脑袋,视线追随那条弧形抛物线落到墙外。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二人齐声问。   时林遥拍拍双手。“坏东西!”   江天一头雾水,倒是卞俞盯着时林遥,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时林遥站在屋檐下,嘴角噙着冷笑。   乔狐狸真是没安好心,竟然套路江天,让江天帮忙套路自己!实在可恶!   还好自己及时发现, 才没让乔医生的诡计得逞。   第二天,时林遥和时二叔上班离家,江天上学,“家庭主妇”卞俞在干完家务后,出门朝医院的方向走去。   路上,时不时有认识他的人跟他打招呼。   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他的人鱼身份,经过韩斌前段时间的开会科普,小岛居民又增长了不少关于外界的知识,再加上经历过近期大大小小的灾难,接受能力也大大增强。   等卞俞坐在乔医生面前,乔医生笑了笑,起身,给他客气地倒了杯水,实属罕见。   “我听说你不久前才回来,还带回来很多珍珠,所以岛上的人都说人鱼会哭出珍珠,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请你做个示范。”乔医生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   “我的眼泪并不会变成珍珠。”   “真可惜。”   “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昨晚你用过我送你的润滑液吗?”   “没有,被扔掉了。”   乔医生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又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更大的袋子,“没事,我这里还有。”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卞俞表情戒备。   “别误会,不是单单为你们做的。”乔医生朝后靠在椅子上,嘴角掠过微笑,“我是院长,促进岛上人口生育也是我的工作,希望你们再接再厉,早生贵子。”   “我们都是男的。”   乔医生却摇摇头:“男的也可以生。”   卞俞眼底掠过震惊之色,难道时林遥也可以生孩子不成?   “他可以生,你也可以生。”乔医生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说,“在海洋,雌性和雄性的界限非常模糊,许多物种都可以改变性别,比如小丑鱼、牡蛎,你要是想,我可以帮你移植这些物种的基因,让你转换成雌性。当然,你也可以让他生。虽然水母也可以无性生殖,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一起进行繁殖行为。”   卞俞脊背蹿上一阵恶寒,头一次真切体会到乔医生的变态程度。   “不用!”卞俞语气冷漠,起身就要离开。   他才没有跟外人分享这种隐私的癖好。   “等等!”乔医生在他背后郎朗道,“我这是为你们好。”   卞俞转过身,眼神阴沉,“你想要什么?”   “基因。”乔医生站起来,与他对视并微笑,“你们两个的基因。如果你们有后代,会是不错的嵌合体和实验对象。当然,如果你们不想生就算了,我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要孩子。”   “我们不会有孩子。”   “这可不一定。”乔医生嘴角勾起诡异的微笑。   卞俞站在原地,眉头拧紧,瞪了他几秒,忽然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用他的基因在做什么?”   乔医生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胜利的声调,他抓住卞俞的手,扯下,然后拍平领口,又坐了下来。   “如果你坐下来,我就告诉你。”   卞俞与他怒目相向,半晌,才强忍怒气坐在椅子上。   “你生气是理所当然。”乔医生嘴唇戏谑般上扬,“你也是个嵌合体,身上混杂了其他基因,它们让你吃尽了苦头,但同时它们也让你在实验中活了下来。我不像你的主人那么变态,随心所欲制造各种怪物,我只是在做研究而已。”   “你一直在采集他的头发和血液。”   “是的,我其实还想要精/子,但是被拒绝了。”   “你在做什么研究?”   “克隆。”乔医生狭长的双眼友好地眨了眨,“你想看吗?想象一下,当你踏入我的实验室,你会看见各种发色的他,几十个上百个,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你疯了!”卞俞呼吸停顿了。深切的怒火下,他如野兽般的金色瞳孔里已然动了杀意。   乔医生嘴角微抬,慢条斯理。“我只是在开玩笑。”   “不,你说的是真的。”卞俞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脖上青筋暴突,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杀死面前之人。   “这只是玩笑。”乔医生又强调了一遍,“要是我克隆成功了,我就不会请你过来。”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在做研究。”乔医生站起来,手指勾起一支钢笔,笔尖直指卞俞的眉心,“不过,如果你能帮我,我或许可以帮你解决寄生在你体内的生物。”一滴漆黑的墨点滴在了桌面。   卞俞深吸一口气,“不可能。”   乔医生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调转钢笔别回口袋。“那么,你就跟我来一趟我的实验室,我不喜欢别人小看我,尤其是在我的地盘上。”   卞俞眸光闪了闪,最终,提脚跟了上去。   这天晚上,时林遥洗完澡坐在窗边吹头发,偶然瞥见红木衣柜上放着一团东西。   “这是什么?你藏的?”他先用触须将东西飞快拿下来,才去质问卞俞。   “乔医生给的。”   时林遥挑起眉,“你今天去找他了?不是,你怎么乖乖喊那个变态叫医生?”他从椅子上转过来,下巴搁在椅背上,“可疑,太可疑了,你快如实招来,你们今天干了什么PY交易?”   卞俞顿了顿,坐在床边,还是乖乖将白天的对话全盘托出。   “什么?那个变态竟然在克隆我?”听罢时林遥暴跳如雷,一个激灵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可不想以后在岛上随便就能遇见另一个自己!   “他还没有成功。”卞俞补充说。   “那也不行!这是侵犯我的人权!我以后再也不去他那里体检了!我还要让他赔偿我的精神损失!”时林遥怒气冲冲地说。   “他说这就是补偿。”   时林遥垂眼瞥了眼袋子,“这是什么?”将袋子扯开,里面的东西就全倒出来洒在床上。   润滑液、老司机姿势图鉴大全、奇形怪状的道具,甚至还有避/孕/套。   “他是淆阳岛计生办主任吗?又催生又送这东西?”时林遥拿起避孕套,嘴角抽搐。   “他说这些还要回收,希望我们用完绑好还回去。”   时林遥双手一抖,双目恍惚,大惊失色。   每次他以为乔医生很变态的时候,乔医生的变态程度总能再次刷新他的下限。   “他想要精/子。”卞俞说。   “不行!”时林遥从震惊中回神,严词拒绝。   万一被乔医生得逞,那变态科学家说不定真会制造出他们俩的孩子。   试想一下,在未来,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长着一头彩色水母触须头发的小人鱼,或者一只长着数条鱼尾巴的小水母,就在乔医生的魔爪下被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   想到这,时林遥就不免打了个冷颤,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那就不给他。”卞俞安慰他说。   时林遥将东西扔到他身上:“滚犊子吧!都怪你去找他!我都说要离他远点了!你今天是不是还给了他血?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时林遥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卞俞低垂下眼睛,走到他身后抱住他,“是我不好,我错了。”   “滚!”时林遥用胳膊肘撞开他,“他究竟是怎么收买你的?”   “他有办法消灭我身体里的黑色触手。”   时林遥霎时一怔,卞俞就趁机搂住了他。   “真的可以?”时林遥怀疑地问。   “有效果。”卞俞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是用你的血液制作成的药剂,对黑色触手有克制作用。”   “还有这种效果?”时林遥也非常诧异。   他确实非常讨厌黑色触手,但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克制那些讨厌的存在。   这样的话,那他前面放出的狠话岂不是就要收回去了……   毕竟要想将卞俞救出触手的魔爪,还需要乔医生的帮助。   “算了,不跟那个王八蛋一般见识!”时林遥骂骂咧咧说,爬上床就准备睡觉。   卞俞一把捞起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   身体忽然腾空,时林遥嚷嚷起来:“干什么?”   卞俞将他放在床上,双手捧住他的脸庞亲吻着他。   “不试一试那些东西吗?”   时林遥伸脚踹了踹他:“滚开!我才不要!”   卞俞声音低沉:“我保证这次一定比第一次更好。”   时林遥呼吸紧张起来,脸颊也像火烧一样。   “你从哪儿学的?”他忍不住用一只手推开卞俞。   两面夹击,摸出一身快感,全身都在蒸发,心跳和喘息一圈圈爆开,暴露在目光之下。   卞俞轻轻笑了笑,百般温柔地继续抚摸他。   时林遥感觉身体被抽出了骨头,整个人就变成水母摊在了床单上。   乔医生送的东西终于派上了用场。   效果出奇的好。   时林遥头晕乎乎的,肌肉随着动作绷紧和松弛。两人舌头相抵,彼此热烈地渴望着。当浪花汹涌的时候,他想要挣脱,却总被重新拍打回去,然后又气喘吁吁,全身麻木。   水母没有大脑、骨骼、心脏和血液。幸好他还不是一只水母,因为他的脑子什么也想不出来,眼前也五光十色,间或一阵阵空白。骨骼也软化了,在体内被压得吱吱作响,被捣成水了,变成一股股奔腾的浪潮。心口的烈焰在膨胀和喘息。灵魂也在拍打到身上的狂风骤浪中吱呀作响。   房间里温度急剧升高。   这个夜晚注定令人难忘。   次日早晨,时林遥自然醒来。   身体很酸,但是激情的余韵尚存。时林遥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回味昨晚的美妙时光。   在床上扭了扭身子,身子没有上一次疼,时林遥心里松了口气。乔医生那个不当人的畜生终于干了回人事,但是自己是不会感激他的。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乔狐狸一肚子坏水,就是个基因小偷!精/子小偷!   既然还能下地,那今天就不请假了,还是继续上班吧。   上班回来还要继续种地,4个花盆太少了,他还跟江天约好了去岛上寻找其他变异土壤。   这就是快乐而平静的小岛种田物语。   时林遥慢慢地,慢慢地爬起来,动作缓慢地像蜗牛,然后,他动作一僵,表情也瞬间凝固。   卞俞被吵醒,坐起来,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额头吻了吻,“怎么了?”   时林遥脸色扭曲,没说话,一边面红耳赤,一边狠狠瞪着他。   “流出来了?”卞俞歉意又心虚地露齿一笑,“我这就去给你打水上来。”   时林遥不发一言,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卞俞安抚地亲了他几口,就赶紧下床去打水了。   时林遥重新躺回床上,在一系列内心挣扎后,已然面色安详。   水母体内含水量一般可达98%以上。   水母才不需要体内灌注其他的不透明液体。   白天的时候,谢庆轩跟时林遥一起在海岸巡逻。   谢庆轩走在时林遥身边,发现他走路速度比以前慢不少。   “时治安官,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时林遥下意识地说。   谢庆轩忽然上前,凑近他脑袋附近,仔细闻了闻,“你身上有奇怪的气味。”   “什么味儿?”时林遥紧张起来。 第81章 有一只乔狐狸前来家访,手搓水母伞和海烟花   “不知道, 很难说。”谢庆轩站直身体,“难道你又要变异了吗?”   “应该不是吧。”时林遥尴尬地转过头,含糊说, “咱们赶紧巡逻吧,不聊这些了。”   两人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继续巡逻。谢庆轩走在路上,鼻子闻着海风中的气味, 就能知道四面八方的情况。   两人巡逻一个靠鼻子,一个靠触须, 压根无需眼睛,巡逻效率也是非常高。   于是,治安所就将二人的巡逻范围进一步扩大,原本只需要巡逻垃圾场, 现在连带原先的桃花林区域, 也需要他们巡逻了。   原桃花林,现在变成桃花海岸,已经成为岛上拾荒人的新去处。   每天都有跌宕起伏的浪潮将垃圾推送到岸边, 再加上之前漩涡丢下的废墟和各种废物,使这里变成了一个新的藏宝地,每次赶海拾荒都能挖掘到很多新收获。   谢庆轩脚步一顿。“等等!有血的味道!”   “是从北边传过来的。”时林遥点头说, “去瞅一眼?”   “好。”   二人沿着血腥味一路追逐,赶至海边,就看见一群人站在沙滩上,正拿着武器惊慌失措地四处搜寻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谢庆轩掏枪走了过去。   拾荒人看见他们,露出看见了救星的表情。   “你们快来看看!刚才有个人突然失踪了!就在眼皮子底下一下子就消失没影儿了!”   “就是,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地下肯定有怪物!”   “你们能不能把他找出来?”   从拾荒人嘴中,他们拼凑出事情大概。   一个拾荒人在十几分钟前突然失踪, 弄得大家都惊恐不安。其他拾荒人想找人,但是四处寻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你们看,他的东西都还在地上!”有人指着地上的背包和铲子说。   谢庆轩走到背包旁边,弯腰蹲下,仔细闻了闻。   “你们都靠后!”   众人立刻四散躲开。   谢庆轩拿起铲子在地上挖了个小坑,又将手边的一根撬棍插进去猛刺了几下。   时林遥走过去,撬棍被抽出,留下一个小孔,时林遥从中感受到一股古怪的气息。   过了十几秒,小孔内开始朝外渗出海水,海水中夹杂淡淡的红色。   “是人血。”时林遥说。   “下面有怪物。”谢庆轩站起身,环顾四周。   “你干嘛呢?”   “我需要变身。”谢庆轩尴尬地说,“我在找礁石给我挡着,我得去脱衣服。”   “没事,我帮你挡着,就在这里脱也没关系。”   “不了不了,我去去就来。”谢庆轩闪身消失,十几秒后,一只巨大的黄色蛞蝓狼从礁石后跑了出来。   时林遥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个形态,听说是谢庆轩战斗后受到刺激,再次进化,就能主动进入蛞蝓狼的形态了。   蛞蝓狼跑到坑边,用爪子飞快挖掘,很快就挖出一个大坑。   坑底的沙砾开始塌陷,蛞蝓狼瞅准了,就埋头一咬,狠狠咬住里面的东西朝外拽。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阵惊呼。   因为被他咬出来的,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蛏子。   这蛏子被拽出来后甩在沙滩上,几乎有两米长,一人粗。蛏子被甩在沙滩上,两扇壳内的东西朝外滑出,竟是一团人形的黄白色物体。   “是消失的那个家伙!他被吃掉了!”有人大喊说。   时林遥拿刀戳了下蛏肉,蛏子就又缩回了壳里,只露出一颗头。   一看头,人脑袋的轮廓基本就清晰明了,分明就是一个人躲在了蛏子壳里,只不过这人已经被杀死了,被原先躲在壳里的变异蛏子怪给吞掉了,于是就变成这么一个“人蛏子”。   人蛏子被抓住,还想逃跑,被蛞蝓狼一口咬住,直接将壳咬破。   时林遥将其他拾荒人喊回来,通过查验,确认了这“人蛏子”内被吃掉的人就是失踪者。   “人蛏子”躲在沙滩底下,人一走过,就猛地一吸,直接将人给吸进壳里活活吃掉。之所以会有血腥味,是拾荒人被吸进去的时候,太过急促,手里的刀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手掌,才会流下血液。   愤怒的拾荒人一拥而上,想将“人蛏子”破开,把尸体取出来,但尸体已经和蛏肉融合,无法被切割出来。   于是,“人蛏子”被送回岛上实验室,而这一消息也迅速传遍了全岛。   桃花海岸被树立了一个警示牌,“人蛏子”可能不止一只,它们藏在地下,神出鬼没,难以察觉。这种新出现的变异生物,也成了拾荒人面临的新威胁。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时林遥和江天跑了小岛各处,又收集了一些变异土壤。   现在家里的花盆增加到了10盆。   要问为什么用花盆,自然是因为土壤太少,种在外面也怕人偷,就只能先在院子里养。   最开始的4盆已经发芽了,水池里的冥河水母也全被当成肥料剁碎洒进了土里。   这天,时林遥正在给自己种植的变异植物浇水。   “这是1号,这是2号,这是3号……”他给每个花盆都从1到10编了序号,每个花盆都雨露均沾,绝不偏爱。   “看起来再过不久就能成熟了。”   头顶突然响起一句话,时林遥一抬眼,一只眯着眼睛的大尾巴狐狸就站在他身后。   “你还敢来?!”他倏地站起来,手里的水瓢对准乔医生,眼神也充满敌意。   这一个月他都没去医院,种子也是江天换回来的。   他已经决定要和乔医生断绝往来了。   “你一个医院NPC来这里干什么?出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盘!这是我家,谁让你进来的?”   他舀水泼在地上,边赶人边说。   乔医生跳了几下,灵活躲过泼水攻击。“我是来家访的。”   时林遥抄着水瓢翻了个白眼:“家访什么家访?你又不是学校老师。”   院子里的动静也惊动了其他人,江天、卞俞和时二叔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哟,乔医生,你来了啊,快请坐!”时二叔赶紧说,顺手拍了下时林遥的脑袋,“你小子!来人了怎么不知道招呼!”   好气。时林遥心里憋屈,狠狠瞪了乔医生几眼。   “乔医生来是为了什么事?”时二叔问。   乔医生露齿莞尔一笑,“我来家访。”   “访什么?”   乔医生故作关心道:“是为了这两人的事情,我看他们一个月都没来找我了,自从上次卞俞来找我要计生用品……”   时林遥蹦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嘴:“你来我家瞎说什么呢!”   妈的,真是乔疯子,还真当自己是计生办主任了,竟然跑上门恶人先告状!   “走,咱们进去说!”拽住乔医生,时林遥将他带上二楼卧室,反手锁上屋门。   盯着上锁的房门,时林遥嘴角勾起一丝狠辣。   他要先把这变态狐狸关在小黑屋痛打一顿。   要是跟他在外面谈话,就不方便他动手了。   “这就是发光珍珠?”乔医生从墙上的壁灯里摘下珍珠,在手里抛玩。   时林遥怒目而视:“你拆我灯干什么?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做好的!”   从海滩捡到的铁丝和各种玻璃片,再加上发光珍珠,才组合拼装成极具艺术美感的壁灯。   “我来给你们送东西。”乔医生微微一笑,将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小铁罐,扔给时林遥。   “这是什么?”   “鱼子酱,给你补身体。”   “滚!”时林遥将鱼子酱砸回他脸上。   乔医生眯着眼睛,“那好吧,我这里还有其他东西,我想着你们的避孕套肯定用完了,另外,我是来回收……”   “你再不走我就把你从窗户扔下去!”时林遥直接打断他的话。   “你这话太伤人了,我只是在工作。”乔医生双手插兜,皮笑肉不笑地说,“希望你配合我这个院长的工作,我给你的计生用品可不是白给的。”   “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精/子小偷!基因小偷!鬼畜科学家!”时林遥气急败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啥的!”   “所以你们准备好了吗?”   “你别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作为淆阳岛的一员,你需要履行义务。”乔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   “滚!你克隆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时林遥冷声说,“你究竟想拿我基因干什么?”   “只是用于科学研究。”乔医生无奈地耸了耸肩,“你们不愿意就算了,如果润滑液用完了,记得去我那里领,我给你们免费,拿精/子换就行。”   “滚!变态!我们不需要!”   乔医生目光下移,诡秘地笑了笑:“看来过了一个月,你比以前更能吃了。”   “呵呵,想死你就直说!”时林遥双手关节掰得咯咯作响,决定要将他狠揍一顿。   乔医生在时林遥杀人的目光中,走到窗边一跃跳进了院子。   江天正在接替时林遥给变异植物浇水,乔医生正好落到他身边,将他吓了一跳。   “乔医生,你怎么从二楼掉下来了?”   “因为有人拦着门不让我走。”   江天抬头瞅了眼二楼:“你惹遥哥生气了吧?”   “是他自己脸皮薄。”乔医生轻飘飘地说,“给,送你鱼子酱吃。”   江天看着一盒生鱼子酱,欲言又止。   乔医生上门来,就是专程送这一盒鱼子酱的吗?   “这些植物长得很不错。”乔医生扭头看变异植物,视线落在那两盆变异水晶兰上。   水晶兰的生长环境与蘑菇相似,所以被放在了角落里,不过每次时林遥也会剁一些水母和鱼肉喂进去,希望它们变异成有攻击性的肉食植物。   乔医生盯着水晶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缓缓说:“很好。”   江天不明白他说的“好”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还住在这里?”乔医生话锋一转,又看着江天的眼睛问。   “是的……”   “听说你得罪了周万龙,一个人住应该不安全,住在这里也好,但逃避无法解决问题。”   江天垂下眼睛。   说实话,他想抢先杀掉周万龙以绝后患。但是这段时间,时林遥为了保护他,一直不让他单独行动,而有时林遥保护,周万龙也找不到机会下手。   双方就这样形成了一种僵持状态。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周万龙一日不除,他心里就不安稳。   而且,万一周万龙丧心病狂到对时林遥做出什么,那他就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了。   看着他略显阴郁的脸,乔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发光珍珠。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会发光的变异珍珠。”   “不是,这其实你是遥哥生下的卵,你看它们都会发光。”乔医生将珍珠放在他手里,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很快你就要当叔叔了,到时候这个家就没你的房间了,你得尽早搬出去,不要耽误人家小两口过日子,也不要拖你哥后腿……”   江天瞳孔地震,被乔医生的话恍惚了一瞬。   “你踏马瞎说什么呢!”时林遥从屋里杀了出来,抄起小克抄网就要赶乔医生。   “你在对小孩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良言论?!”时林遥气得咬牙切齿,“你就这么想升级成反派?”   这乔狐狸怎么这么坏,竟然还挑拨离间!   “我只是给他提个醒。”乔医生无辜道,转身就朝外跑。   “小天,别信他说的胡话。”时林遥抓着小克追了出去,走到门口,转头叮嘱说。   江天点了点头:“我知道。”   时林遥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撵了出去。   江天站在原地,卞俞这时从屋里走了出来,经过他身边去追时林遥。   望着这两人逐渐重叠的背影,江天站在原地,心里郁闷堵塞,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感。   乔医生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越想越心惊,想到这两人住在一个房间,又瞅了瞅手里的珍珠,心底升起一个既恐怖又令他难以接受的推测。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潜心修炼,在他修炼的这段时间,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难道他的做法是错的吗?可是不修炼,他就无法变强,不变强,就不能守护想要守护之人……   被言语挑衅的复杂交织的情感,将他的胸口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时二叔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小天,乔医生他们人呢?”   “他们有事出去了。”   “好吧。”时二叔点了点头,坐在板凳上给自己舀了瓢井水喝,“那就咱们一老一少呆家里,让他们出去忙活去吧。”   江天盯着时二叔,良久,道:“二叔,我会给你养老的。”   “你这小子咋突然说这话?”时二叔抬头看他,嘿嘿笑了笑,“我离变成老头还早着呢!”   “嗯。”江天轻轻回应道。   如果那两人在一起了,要分家,他就只能跟时二叔一起过了。无数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江天闷闷不乐地继续浇水。   时二叔扇着蒲扇,瞥见了他阴霾密布的脸。   不行,等小遥回来得好好说他了,出去玩只想着带卞俞,也不带小天,瞧这孩子一个人被落下郁闷的!   都是一家人,端水要端平,可不能偏心啊。   时二叔扇着蒲扇,心中对江天升起了怜爱,出于亏欠,他转动身体,调整方向,使出更大的力气,把风偷偷给江天扇过去。   乔医生家访后,很快就到了岛上一个特殊的时期。   每年的8月底到9月初,将近一周的时间,淆阳岛西海岸会出现特殊的“荧光海”现象。   幽蓝光芒的浮游生物飘荡在浪花中,布满整条西海岸,将海水染成闪烁耀眼的蓝色光毯,如火如灯,彻夜不息,犹如宇宙的璀璨星河横跨天际,坠落海面。   而在荧光海中,会出现许多特殊的海洋生物,比如蓝色壳的荔枝螺、会发光的海星、成群结队的岩鳗、肉质鲜美的灯光鱼等等。   荧光海出现,海岸的雾气就会变得很稀薄,而一些强大凶猛的变异生物也会躲起来。   再加上一些海洋生物吃了发光海萤,自己也会发光,就更容易捕捉,也有许多海洋生物出来觅食,所以每年的“荧光海”时期,都像是一个丰收季。   岛上的居民会在这一时期全体出动,这是个难得的轻松获得食物的好时期,称得上是大海的馈赠。   而这一时期,岛上治安所也会派出巡逻小队,维护秩序,防范危险。   时林遥前几天不需要巡逻,便和大家约好一起去海边看荧光海。   于是,8月30号晚上7点,大家就聚集到了淆阳岛西海岸。   这边已经有很多拾荒人,大家都手拿网兜努力抓海鲜。   西海岸相较于东海岸更加安全,但是海鲜和垃圾也少,也就只有这一段特殊的荧光海时期,可以让拾荒人从海中收获到丰富的生存物资。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水母……”   时林遥站在礁石上,观赏海面星星点点的蓝色荧光。   随着潮汐从海中扑来的是深海的星星,如宝石一般闪闪发光,蓝色光带随海水起伏迤逦,沿着海岸绵延不绝,整条海岸都被照成了幽蓝色,形成一幅令人流连忘返的美景。   “有的!”礁石下面的王泽瑞听见他的嘀咕,抄起网兜,给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捞到的海月水母。   “在发光呢?”时林遥纵身跳下礁石,溅了他一身海水。   “对,遥哥你要吗?”王泽瑞问。   “那放我桶里,我拿这条多宝鱼跟你换。”   “不用,我自己也捞的有。”   王泽瑞将水母扔到他桶里,自己又开心寻找其他海鲜了。   除了王泽瑞和方安娜,时林遥还看见了韩奕乾,林戈韶和他家的大黑水牛也在。   大黑水牛身上背了两个塑料大桶,看起来能装很多东西,让众人格外羡慕。   “黑崽,好久不见。”时林遥跑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黑崽的铜铃大眼盯着时林遥瞅了几秒,又一口咬上时林遥的头发嚼了几下。   时林遥吓得赶紧将头发拽出来:“我这是头发!不是海藻!”   林戈韶不禁笑了起来,其他人也哈哈大笑。   见这么多熟人聚在一起,干脆就举行一个赶海比赛,时林遥拿出一颗发光珍珠作为奖品,每个人也都拿出了一样东西作为奖励。   谁今晚赶海收获最多,谁就能将这些奖品全部包揽。   于是,众人开始大显身手,一边玩闹一边赶海,在这片漂亮的海岸四处搜寻。   时林遥捞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就让小克抄网去捞鱼,自己在沙滩上休息。   静静站在海边,在他不远处是一大块礁石,礁石上有江天和韩奕乾,礁石下面还有林戈韶和黑水牛。   礁石旁边是方安娜和王泽瑞打闹。岸上是不想下水,专心看守海鲜的变异橘猫“局长”。而再往海里去,嗯?时林遥微微一怔。他看见了什么?   只见一只黄色的脑袋从海里浮出水面,然后越来越高,朝礁石赶去。   礁石四周的众人也都安静下来。   等那黄色生物全部浮出水面,众人才看清它的真身。   这竟是一条变异海马,而这海马正是马黄!   马黄已经长得跟一头小马驹那么大,在它背上,还有一个背着抄网的男人,正是它的爸爸,马瑞。   马瑞从马黄身上下来,爬到礁石上,和众人打招呼交谈。   时林遥收回视线。没想到马黄已经长这么大了,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有人在海里“骑海马”。真羡慕啊。   突然闪亮登场的马瑞和马黄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风头一下子就盖过了林戈韶和他的黑水牛,也盖过了自动捞鱼的章鱼抄网小克。   不知道马瑞跟他们讲了什么,只见马瑞又骑在海马身上,就开始在荧光海里狂飙,似乎是在展示自己的高超“马术”。   时林遥正看得起劲,头顶忽然淋下一头海水,他愤怒回头,就看见乔医生站在他背后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一把水枪。   biu——biu——   水枪又滋了时林遥几下,将他全身衣服都弄湿了,时林遥触须气得飞起,一个箭步追上去将乔医生踹倒在地。   乔医生朝前仰倒在海水里,时林遥骑在他背上,揪起他头发正准备揍人,脸上就又被水枪滋了一下。   “混蛋!”   乔医生趁机爬起来,将他掀倒在沙滩上,反手卡住他的手臂,水枪枪口就塞进了时林遥的嘴。   “bingo!我赢了!”乔医生压住时林遥,眯起眼睛,垂下视线,露出一个志得意满、令人讨厌的微笑。   时林遥怒火中烧,操纵触须将水枪从他手里一把夺出来。   让水枪吸满水,时林遥板着脸,直接瞄准乔医生狂喷。   谁料乔医生从背后拿出一把伞,撑开,笑嘻嘻地挡住了所有水流。   等时林遥将一枪水射完,乔医生也没中招。   “可恶!”时林遥郁闷至极,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我不是来跟你玩的。”乔医生打着雨伞,笑眯眯地说。   时林遥冷笑:“是谁先偷袭我的?幼稚!这么大了还玩水枪!没想到乔医生还是个幼稚鬼!”   “这是武器,里面本来储存的是腐蚀性液体,专门对付怪物的。”乔医生解释说,朝他踱步而来,“而且谁规定我不能玩了?我也不能天天呆在医院,也得出来转一转,欣赏一下美景。”他将雨伞放下,折起。时林遥一瞅,发现他的雨伞竟然是淡蓝色花纹的透明水母伞。   “这是我自己做的。”注意到他的目光,乔医生露出一丝会意的微笑,“送你了。”他把伞递到时林遥手里。   时林遥拿过伞,撑开玩了几下,结实又好用,还非常符合他的身份。   “哼,看在你诚心赔礼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时林遥满意地说,气也消了下去。   还真好哄。乔医生嘴唇上翘,显出笑意。   将水枪和雨伞都收下,时林遥决定原谅乔医生的偷袭。   “你怎么不去捞鱼?”乔医生走到他身边问。   “累了,我在这里看着就行。”时林遥望着礁石附近的同伴们说。   就这样默默注视着他们,已经令他非常满足了。   “那你想玩其他的吗?”乔医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银色的胶囊物体。   “这是什么?”   这银色胶囊大约10厘米长,时林遥拿在手里仔细检查了几遍,也没认出这是干什么的。   “烟花。”乔医生咧嘴笑了一下,一个轻松、狡黠的微笑,“我们来放烟花吧。”   “这是烟花?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时林遥惊讶道。   这狐狸不仅能手搓雨伞,还能手搓烟花?   “不是天上的烟花,是我发明的海烟花,要在海里放。”乔医生笑着踱开,“你来放,往前走到水没过膝盖的水域,按下它底部的按钮,将它扔进水里就行。”   时林遥面露怀疑:“你不会诓我吧?万一这是鱼雷怎么办?”   “我要教训你还不至于用低级方法。”   时林遥还是不信,左右看了看,但是其他人都不在。   “太可疑了,你为什么故意来找我?”   他才不相信这只狐狸这么好心,肯定是想对他恶作剧!   “因为你头发在发光,在海岸上最显眼,最容易找。你不会胆子这么小吧?不放就算了,我也没逼你。”   “谁说我不放了?”   时林遥走到清凉的海水中,抓着海烟花,按下按钮,就将它丢进水里。   扑通!   海烟花入水,等了十几秒,无事发生。   时林遥嘴角抽了抽,这乔医生肯定是在骗他,怎么可能有在海水里放的烟花。他正准备回头去找乔医生算账,脚下的海水却突然传出一阵细密的颤动。   他顿时低下头。   就在他丢下海烟花的地方,震动再一次传出,一圈圈密密麻麻的圆形波纹荡漾散开,大片大片的蓝色光点和光斑在他脚下迅速蔓延,刹那间,海水被炸成了不同层次的蓝色,光晕由海底升上海面,由脚边扩散至四周,盈盈动荡着,立体地散射开,如同从海底升起的天光,纯澈清亮,恣肆不歇。   时林遥站在海水中,失神地望着海面的烟花。   正如乔医生所言,这的确是海水中才能绽放的烟花。   天地寂然,星光在脚下迤逦,蓝色光斑荧荧恍恍,随潮汐和震波变化着浓淡,静夜沉沉,脚下浮光霭霭,时林遥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水中的震动消失,水中烟花也消失,才恍然惊醒。   乔医生走了过来,从沙砾中将银色胶囊回收。   “现在相信我了吧。”   时林遥抬头望了望黑夜,美景转瞬即逝,现在天地又恢复了黯淡,看见过刚才如银河般璀璨的海中烟花,现在海面若隐若现的荧光,相较之下已然黯然失色。   乔医生的海烟花其实是个振动装置,可以持续振动海水,通过控制和设计波的路径,就可以在一定范围的海域内,利用连续而细密的海水波动刺激夜光虫发光,形成荧光闪闪的“海中烟花”。   只不过,这种烟花只能在荧光海中出现。   “好吧,我承认它是真正的海烟花。”时林遥说。   那短短的一分钟,他仿佛做了一场晕魅浓饫的梦境。   “这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烟花。”   “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景。”乔医生抬起眼皮笑了,将银色胶囊递给时林遥。“拿着吧,充电以后还能继续用。”   时林遥皱起眉头,直视他的眼睛:“你又在打什么鬼算盘?难道你今天出来,就是专门给我送东西的?”   “明知故问。”乔医生将东西塞进他口袋里,“你现在应该顺着我给你的台阶下。”   “我们是小学生吗?你送个礼物,我收个礼物,我们就要和好如初?”时林遥露出无语的表情。   “你明明也想跟我和好,如果你想帮你亲爱的人鱼摆脱枷锁,跟我合作是最好的选择。”乔医生语气真诚,“我是觉得你可能拉不下脸来找我,才一次两次主动找你的。”   时林遥转过身看海,依旧不想理他。   乔医生收起笑容,静静地站着,与他一同凝视时而微亮时而黯淡的海面,“烟花从海洋冉起,海洋从血液中淌出。”他低声喃喃说,“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放的烟花。”   “你又转变成煽情策略了吗?”时林遥侧头,朝他回眸一瞥。“用忧郁做作的语气唉声叹气,可不是你这个变态的风格。”   乔医生咧嘴,不能自制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肩膀乱颤。“你说得没错。”他大笑着说,“明天我在我办公室等你。”笑完,他直起腰,朝时林遥招了招手,转身就离开了。   时林遥望着乔医生消失,忽然,脚下一滑,他直接被拽进了水里。   有力的手臂缠了上来,抱住了他的腰,他被抱着游到一处偏僻的礁石后面,才被轻柔地放在礁石上。   时林遥垂眸看着面前的人鱼,郁闷的心情顿时消散。   “你躲哪儿去了?刚才海中的烟花你看见了吗?”时林遥向他炫耀乔医生的银色胶囊。   卞俞浮在水中,双眼稳稳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看见了。很美。”   “它可能比天上的烟花还令人震撼。”   “不是烟花。”卞俞脸凑近,满怀爱意地环住时林遥的脖子,“是你。”他的吻落了下来,目光也闪闪发亮,像在欣赏一件珍贵的宝物。   他刚才也看见了那一幕,他站在礁石上,凝望着时林遥,就如乔医生在沙滩上注视时林遥一样。   站在烟花中央的人,与灼耀的烟花一同灿然盛开,仿佛站在漫天群星沐浴之所,根本不是人间颜色。   他一直看着时林遥,也一直看着两人,但他没有露面。   他知道乔医生是想让时林遥重新接受实验,他也知道乔医生会用他来说服时林遥。   但他没有资格去要求时林遥为他这么做,他不想让自己变成所爱之人的负担。   两人目光相接,时林遥便明白了他心中在想什么。   时林遥轻轻勾起嘴唇。在海水中,人鱼的身体又滑又凉,而在荧光海中,漂亮而修长的蓝色鱼尾在摇摆时就更令人心旌摇荡了。   他跳进海中,攀住卞俞的肩膀。   “说起来……我们还没在水里做过。”他在卞俞耳边吹气,用狎昵的声音说。   一阵战栗瞬间袭遍了卞俞的全身。两人跌落进荧光海深处,就放肆地缠绵在了一起。   凌晨4点,大家在沙滩会合,准备各自回家了。   在回家之前,他们还需要评选比赶海比赛的冠军。   “遥哥和卞俞哥一直没回来。”江天望着海里说。   “那就算弃权,他们可能先回家了。”王泽瑞说,“他们是大人,肯定懒得跟我们争冠军。”   “那好吧……”江天犹豫了一下,“那我们就宣布冠军。”   “好!”众人都非常兴奋,期待接下来宣布的冠军人选。   兼任裁判的江天扫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才缓缓说:“经过清点赶海收获,这次比赛的冠军是……”   众人皆屏息。   “小克!”江天宣布说。   众人皆愣住。   “小克,嗯……小克虽然是只普通的章鱼抄网,但它也参加了比赛。它抓到了五大桶和三大袋海鲜,大概有200kg,是最多的,所以它才是冠军。”江天宣布说。   “这不可能!”说话的是马瑞,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章鱼网兜。   他后面听说赶海比赛后,也拿出一份奖品报名参加了。他和马黄一起下海,找到的东西也是最多的。   本来他以为自己是第一名,结果却被小克这匹黑马反超,令他万万没想到!   “我们家马黄可是海马,再怎么说也比这只章鱼抓的东西多!这条章鱼才不可能是第一!”马瑞不服气地嚷嚷说。   “但是小克就是第一。”江天肯定地说,“它的收获绝对是最多的。”   这时,小克也自信满满地走了出来,骄傲地从江天手中接过了奖励。   “它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么多海鲜的?”马瑞嫉妒地说。   章鱼小克骄傲地斜瞥了众人一眼。   哼哼,没想到吧,这么多海鲜,其实都是被海烟花震晕的。   海烟花造成的海水波动,直接将那一大片海鲜都震昏迷了,它就趁机捡漏,一顿狂捡,直接捡满几大桶。   靠着这些捡来的海鲜,小克幸运地成为了赶海比赛的第一名。   望着一众手下败将垂头丧气的模样,小克可真是扬眉吐气,别提有多开心了。   它可是一条有很多脑子的章鱼,智取夺冠才是王道。   江天和小克将赶海收获都搬回了家。   他们到家的时候,卞俞和时林遥还在海中厮混,没有回来。   其实他们也在海滩上找过卞俞和时林遥,但是一直没找到。   之所以没找到,是因为这两个正处于热恋期的家伙已经从西海岸一路厮混到了东海岸。   此时,当江天和小克到家的时候,卞俞和时林遥正坐在东海岸的礁石上看日出。   一番激情缠绵过后的美丽日出,光华熠熠,璀璨夺目,也是看得两人心醉神眩,浑然忘我。   忽然,时林遥眨了眨眼睛,“怎么回事?我好像在太阳里看见了一艘船?”他用怀疑的语气说。   “你没看错。”卞俞站起身,语气凝重,“不是一艘,是一支船队,有船队正在靠近。”   “什么?”时林遥也震惊地站起身。   欣赏日出的心思全无,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正在日出的光芒中,从海平线深处遥遥驶来。   “这就是淆阳岛?真小。”领头的巨船甲板上,有人轻蔑道。   “看起来小,却是一个宝地。”他身边之人回答,“而且我们要长驻在这里,就算你不愿意也不行。”   “哼,我们又不是囚犯,这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我们确实不是囚犯。我们应该是狱卒。”   海滩上,时林遥和卞俞静静望着逐渐靠近的庞大船队。   “有船。”时林遥一眨不眨地盯着为首的巨船说,“你们反叛军的?”   卞俞摇摇头:“不是。”   “黑塔?海盗?”   “看起来不像,海盗船没这么大。”   “那就应该是禺强集团的。”时林遥摸了摸下巴,“这事韩斌咋没跟我们讲,难道他也不知情?”   “若是集团的船队,那应该是为了岛上的陨石能源来的。”   “既然都是集团的人,干脆等会儿跟他们打个招呼?反正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时林遥眼里闪出光芒,决定说。   卞俞侧头看他:“你认真的?”   “当然咯。”时林遥点点头。   反正已经接触过费因他们,虽然那群家伙有点古怪,但都算是好人,尤其是胡琅。所以他有自信,这次也一定能跟船上的人好好相处。   “……那好吧。”卞俞无奈,也只能由他去了。   凭时林遥现在的本事,再加上有自己在,他也不担心时林遥会吃亏。   他只是觉得,以他们两人代表淆阳岛最先跟船队接触,似乎会闹出一些误会和麻烦。 第82章 不戴眼镜的乔医生似乎没那么鬼畜   与费因的船队不同, 这支船队只有三艘船,但每艘船的大小都堪比大型游轮,犹如三头巨鲸缓缓朝小岛靠近。   在小岛附近的海域, 船队停下了,接着几艘快艇从船上放了下来。   “船长,海岸上有人。”   沈令安瞥了眼海岸,眼神平静, 不带一丝波澜。“是岛上的拾荒人吧。”   “呵呵,总不能是来迎接我们的。”   沈令安扫了一圈手下们:“出发!上岛以后都谨言慎行, 不要随意动手。”   在他强硬慑人的气势下,众人皆收起散漫的态度:“是,船长。”   时林遥站在礁石上,看见小船们朝岸边疾速驶来, 便跳下礁石。“走吧, 我们也去打个招呼。”   卞俞也跟在他身边,只不过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你们好!”   时林遥说到做到,兴奋地跑过去, 朝他们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们是禺强集团的人吧?”   “是的。”沈令安扫了眼面前之人,眼底掠过一丝惊奇。   实在是时林遥的外表太过显眼, 让人不得不在意,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变异者。   没想到这座岛还有变异者,果然,这座岛并不简单,蕴藏着不少值得他探索的秘密。   “我叫沈令安,是禺强集团第一船队下属第一分队的总指挥官。”沈令安摘下白手套,向时林遥伸出手, “我这次是受集团的委任,前来接替原岛主韩斌,接管整座淆阳岛。”   时林遥眉头微蹙,上下打量面前的黑衣男人。   男人身穿黑色军装,看起来三十来岁,身材修长,面色冷肃威严,一双黑色的眼眸盯着时林遥,就像一对漩涡,仿佛要将所有思绪吸收进去。   一看就是大领导的气场。时林遥不禁心想。看起来也比费因靠谱多了。   “接管?我们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时林遥犹豫地同他握手,“我叫时林遥,是岛上的治安官。”   “你好,时治安官。”   在握手的一刹那,时林遥感觉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被吸走了,突然的刺激吓得他头发触须一抖,就猛地蛰上了沈令安的手背。   两人的手迅速分开,时林遥后退了一步,头发飘起来,同时也发出淡淡的微光。   “船长!”有人惊呼出声。   沈令安低头瞅了眼手背,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一条细小如发丝的红色伤痕,但这伤痕,传给他的却是锥心的痛苦。   咔嗒!“你做了什么?”旁边有人举起枪,枪口已经对准了时林遥。   时林遥一瞥,持枪者是一个红发的冷艳女人。   这时,一抹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了时林遥和枪口之间。   栾溯愤怒抬眼,刚对上那男人的金色眼眸,忽然像被抽了魂儿一样身体一震,怔怔地后退了半步。   “把枪放下!”沈令安呵斥道,转头又看着时林遥,“抱歉,我刚才只是想试探你的实力,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时林遥也放下头发触须:“不用,我才要说抱歉。我刚才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伤口很快就会消失,我也没注射毒液。”   “误会解开就好。”沈令安重新戴回手套,“时治安官也是变异者?”   “是的。你喊我名字就行。”时林遥说。   面前这位可是未来的顶头上司,他可不敢让对方这么郑重地喊自己。   “那好,林遥,我现在要去找韩斌,麻烦你给我们带路可以吗?”   “当然可以,以后大家都是一个岛上的人了。”   “麻烦你了,对了,这位是……”   “这是卞俞,是岛上一个拾荒人。”时林遥道。   “不!”一声冷喝插进来,栾溯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卞俞,“你是人鱼!而且是黑塔的人鱼!”   沈令安眼皮微颤,目光也从时林遥转移到一旁的卞俞身上。   眼前的男人黑发金眸,年轻英俊,周身也带有一种略显阴冷、生人勿进的气场。   黑塔的眼线已经安插到淆阳岛了吗?费因传回集团的消息里可没包含这一点。   “是的。我是人鱼,但我不属于黑塔。”卞俞淡淡开口。   “他现在只是个安分的岛民。”时林遥也帮忙说。   “这件事之后再谈。”沈令安直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仿佛对卞俞的身份丝毫不关心。“走吧,我们先去找韩斌。”   于是,时林遥和卞俞只好与他们同行。   “你的头发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你叫什么名字?”   时林遥对刚才掏枪瞄准他的红发女人很感兴趣,因为她让他想起了胡琅。   也不知道胡琅现在怎么样了。   栾溯冷漠瞥了他一眼,别过头,没搭理他。   “他叫栾溯,是我的手下。”沈令安替他回答,“栾溯也是人鱼。”   “真的?”时林遥眼睛一亮,仔细瞅了瞅栾溯。   栾溯一头披肩红发,容貌精致艳丽,个头比自己略高,如果变成人鱼,肯定是另一种风格。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除这家伙以外的人鱼。哦,费因不算,他是假人鱼。你的头发也让我想到一个熟人,他叫胡琅,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他们?他们是第三船队的,前段时间刚走。”   他的话一出,人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怎么了?”时林遥也察觉到众人表情的古怪。   “林遥,你可能还不知道,第三船队在半个月以前已经沉没了。”沈令安缓缓解释说。   时林遥瞳孔一瞬间睁大。“发生了什么?”   “第三船队在返航的路上遭遇了袭击,全军覆没,无人生还。船上运输的莫伽尔晶体也全部遗失了。”   “不,这不可能!”时林遥难以置信地喃喃说,“刚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而且岛上还有很多人跟他们一起离开了……”   登船的人,他们的亲人还留在岛上,等这个消息传出,那些亲人又要经历绝望。   “我们无需骗你,第三船队经过战斗,船上的物资和装备已经消耗殆尽。更不幸的是,他们在返航的路上遇见了海龙王,这是一种超级变异生物,体型巨大,性情残暴,正是它摧毁了船只,让整支船队葬身深海。”   时林遥低着头,默然不语。   真的是海龙王所为吗?费因他们真的全部死了吗?在大海上虽无法生存,但他们还有变异者,或许都还活着。   沈令安似乎是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便补充说:   “集团派出了一支船队去救援,但只发现了船体残骸,经过搜寻和确认,船上没有生还者,在船只沉没的周边海域,也未发现任何求救信号和生存痕迹。”   这一番话又让时林遥如坠冰窖。   原先高昂的情绪,也一转为低沉阴悒。   卞俞感受到他的失落,牵住他的手默默安慰他。   时林遥咬紧嘴唇,良久才平复好激荡的情绪,让自己回到现实。   他太过震惊,于是震惊中诞生无数疑问和阴暗猜想,平静的时光太过短暂,他深刻地明白,小岛的平静正式被打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安宁了。   也许,乔医生早就知道了船队沉没的事情。   垂下眼帘,时林遥定了定心神,才重新抬头看向沈令安。   “沈船长此次前来,应该是为了莫伽尔晶体的开发吧?我看你的船都非常大,上面究竟带了什么?”   他直白的发问让沈令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斟酌了几秒,方道:“没错,我来到淆阳岛的主要目的,就是开发莫伽尔晶体。船上带的是一些机械设备,以及为开发而准备的矿工。”   “矿工?”   “更准确来说,是囚犯。”   时林遥脚步一顿。   乱世用重典。他也听说过,在一些大岛,犯罪的人会被流放到矿岛上服刑,囚犯在矿岛只能靠没日没夜地挖矿来获取食物和水。一些重刑犯,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踏出矿岛。   “为什么要运送犯人过来……”时林遥低声喃喃。   “蠢货!难道你想自己挖矿?”栾溯嗤笑出声。   时林遥心情更加沉重了。   一行人进入安全区,路上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因为晚上大家都在熬夜捡东西,白天都在家里补觉。   时林遥找到了一个巡逻的治安官,让他赶紧回去通知韩斌集团的船队来了。   等将沈令安他们送到韩斌家,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分别之后,时林遥和卞俞正准备回家,却突然被喊住。   “等等!”   二人转过头,就发现栾溯从韩斌家走了出来。   “我有话要问你。”他径直走到卞俞面前,对时林遥直接无视。   “就在这里说,我们还要回去睡觉。”时林遥说。   栾溯扫了他一眼,“不行。你先离开。”   时林遥眉头一挑:“那行。”他也不纠缠,打了个哈欠,便丢下卞俞和栾溯独自回家了。   虽然对两人要谈什么有点好奇,但他不急,反正卞俞会如实告诉他的。   丢下两人,时林遥脚下拐弯,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医院。   现在这时候怎么可能还睡得着,他的脑子都快被各种疑问挤爆炸了,迫切地需要一个发泄口,让他吐出那些令他惶惶不安、郁闷难耐的情绪。   跑进医院,他闯进乔医生的办公室。   乔医生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打着哈欠从自己卧室走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早来找我?虽然我说让你今天过来,你也太迫不及待了。”他沙哑着嗓子说。刚起床,他身上没穿白大褂,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衬衫。   “你不戴眼镜,看起来年轻不少,也没那么鬼畜了。”时林遥坐在椅子上评价道。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不穿白大褂的乔医生。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以后都不戴了。”   “不戴你看得清?”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乔医生略带微笑地扶着椅背,俯身对他耳语,“怎么?那条人鱼昨晚没满足你,你就来找我来了?”   “说什么呢,你这个阴暗老处男!”时林遥骂了一句。“集团的船队上岛了。”   乔医生直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来的还挺快。”   “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乔医生嘴角扯出微笑,“迟早要来的。”   “他们说费因的船队沉没了,这是真的吗?”   乔医生放下水杯,转过身,漫不经心。“怎么?你专门来我这里寻求安慰?那条人鱼去哪里了?”   “我跟你讲正经事呢。”时林遥垂着脑袋,恹恹的,眼神也变黯淡了。   “第三船队已经不复存在。”乔医生直戳了当地说,“这对于集团也是非常大的损失,所以他们才加快了接管淆阳岛的进程,生怕有人比他们下手更快。”   “他们还带了许多囚犯。”时林遥不忍道。   看船队的规格,这次上岛的犯人,估计要占满整座小岛了。   他可不想让淆阳岛变成一个罪恶乐园。   “这不是你的岛,那也不是你的船。”乔医生摸了摸他头顶的发旋,道出残忍的事实,“这座岛的命运跟你无关,费因的船队也同样如此。”乔医生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凝视他的双眼,“你没必要为这一切承担任何东西。”   “是我自己想垂头丧气。”时林遥轻轻掀起眼帘,眉眼间透着执拗。“我就活在这里,我也做不到置身事外。”   “随便你吧。”乔医生抽回手说,好淡一声,几不可闻。   时林遥瘫在椅子上,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找我过来干什么?”   “你该做体检了。”乔医生背对他,穿上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   “我不做。”   “你对那条鱼也会这么说吗?”乔医生转过来,已经戴好了眼镜。镜片下面,幽暗的黑色瞳孔里焕着清寂的光。一副冷酷又禁欲的派头。   他绕到时林遥椅子背后,用手一拉,直接将时林遥连带椅子拉到病床边。   时林遥吓了一跳,正准备蹦起来,就被他掀倒按在床上。   啪嗒,啪嗒!   “你干什么?”看着乔医生给自己手腕捆在床边,时林遥直起脖子惊吼。   “体检。”乔医生手里拿起一支针,“做不做?”   时林遥惊恐大喊:“以前又没有打针,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解剖我?”   “被你猜中了。”乔医生邪恶地笑了,拿针抽了一大管血,又剪了时林遥一大缕头发。   “行了吧?”时林遥躺在床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困意也如潮水般袭来。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抬起头:“你、你是不是给我打麻药了……”   乔医生微微一笑,手指解开他的上衣脱掉,让他侧身背对自己。“果然是畜生,这么会咬。”乔医生意有所指道。   雪白的皮肤上布满斑驳的牙印和吻痕,但这丝毫不能阻止乔医生下狠手,反而会让他下手更重。   时林遥眼前越来越晕眩,嘴上也含糊不清了:“你、你干什么呢……”   “抽脊髓液。”   意识陷入昏迷之前,他听见头顶上慢悠悠的嗓音道。 第83章 你凭什么假定我的性别   时林遥醒来已经是晚上。   从床上坐起身, 扭头一瞥,乔医生正站在实验台前,背对他捣鼓着各种药剂。   他从床上跳下来, “现在几点了?”   “晚上7点。”乔医生头也不回,只是认真盯着自己手头的试管,“你要回去了?”   “嗯。”时林遥伸了个懒腰,扫了眼他手边的各种玻璃器皿, 一个也看不懂。“我的血真的可以对付黑色触手?”   “没错。”   “那卞俞什么时候能变好?”   “这我可说不准。”乔医生放下试管,摘下眼镜,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之后你每周来我这里一趟,如果有你帮忙,我就能加快研究进度。”   时林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垂下头, 无奈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虽然他很不情愿被当成实验品抽来抽去, 但为了卞俞,他也只能答应乔医生了。   睡了一觉,精神饱满, 时林遥离开医院,便准备回家。   不过,刚离开医院, 还没走几步,一头红发就映入视野。   来者正是栾溯,似乎正要进医院。   “是你?”   看见时林遥,栾溯眉头一挑,表情略有些意外。   这座岛就是小,小到随便走走,就能碰见认识的人。   “你要去医院?”时林遥问。   “乔知机在这里吧?”   “他在。你专门来找他的?”   “与你无关。”栾溯与他擦肩而过, 径直朝前走。   “你白天跟卞俞聊了什么?”   栾溯转过头,对上那双眼睛,微微一怔。   “关你什么事。”栾溯歪着头盯着时林遥,视线在空气中接触,又被他迅速移开。   不知为何,栾溯认为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很诡异的气息。   诡异的触须头发,奇异的瞳孔,苍白到过分的皮肤,涂抹成了一种既脆弱又危险、既空无又深藏的气质。   本来他还以为这座岛只是座普通的偏僻小岛。   但见到时林遥的第一眼,不止是他,包括其他船员,想法都已悄然改变。   这座岛比他们想象的更危险,也更加神秘莫测。从已经沉没的第三船队传回的警告,也在他们的亲眼所见中逐渐变得可信。   栾溯微微翘起嘴角。这座岛似乎很有趣,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因为他们要在这里停留很长时间,被困在监狱似的小岛,乐子就只能由他自己从身边寻找。   想到这,栾溯咧开嘴,露出一抹挑衅的笑。   “你跟卞俞是什么关系?”   时林遥眨了眨眼睛,“凭什么告诉你?”   “既然你们无关,”栾溯凑近他的脸,把眼睛逼到他面前,“那我就抢走他。正好我的发情期快要到了,他看起来很强壮,应该能承受得住我。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他和我结伴。”   时林遥身子僵在原地,猛吸一口凉气。   虽然他跟卞俞才刚确定关系,可这配角怎么就来得如此迅速!   看见他凌乱的表情,栾溯恶作剧似的露出邪魅的微笑。   时林遥表情变幻莫测:“栾小姐,你这样可不太地道……”   栾溯收起笑容,脸色顿时一冷,“你喊我什么?”   “栾小姐?”   栾溯看着他,眼神冷漠,一字一句地说:“你算老几,凭什么假定我的性别?”   在他想要杀人的目光下,时林遥心里一咯噔,情知不妙。   这家伙不是女人吗?!   时林遥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了他几遍,这家伙胸前鼓鼓的,声音也是女音,怎么看都是女人啊!   他咽了口唾沫,“你真的是男的?”   “是,又不是。”   这又是什么意思……时林遥眼神凌乱,脑子也跟着一起凌乱了。   “你可以改变性别?”他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是的。”栾溯傲慢地点了点头。   时林遥想了一会儿,便迅速接受了这一事实。   人鱼是人工制造的,栾溯可能也混杂有会变性的海洋生物的基因,所以可以自由改变性别。   虽然幻想过这种可能,但真当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自己面前,时林遥还是颇感吃惊。   说起来,如果卞俞也有这种变性基因的话,那他是不是也能变性?   在脑子里幻想了一下,时林遥举起一只手来挡住脸,脸颊微微泛红。   “你在想什么下流东西?!”   看见他的动作,栾溯后皱皱眉头,微表不满地问。   “我在想卞俞能不能也像你一样改变性别。”   “他不行,他没有小丑鱼的基因。”   “你对他很熟悉?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以前在黑塔见过几面。”栾溯淡淡地说,眼睛却黯淡了一瞬。   时林遥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问。   “其实我们正在谈恋爱。”他清了清嗓子,方说,“所以他帮不了你的发情期。但你可以找乔医生帮忙,他有经验。实在不行你找我也可以。”   “你?”栾溯抬起眼帘,先是愣了一下,目光闪了闪,“你想代替他?”他的表情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的事。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变异者!”时林遥挺直身体,拍了拍胸膛,“放心,我有办法帮你。”他的语气自信满满。   不是他吹牛,他的神经毒素可是非常强悍,管他什么人鱼、蛞蝓狼,绝对一针见效。   自从谢庆轩好了之后,他就再也没给人打过针了,现在触须也有点痒痒。   面前有一条现成的人鱼,也正好轮到他大显身手,展示一下对未来同伴的友谊和关爱了。   “你没有撒谎?”   “我骗你干什么?咱们以后都是一个岛上的伙伴了。”   栾溯望着他,目光停留半晌才离开。“好。”他缓缓地说,嘴角也浮起一个诡谲的微笑。   跟未来同事搞好关系,时林遥也松了口气。   他果然是个社牛,不仅成功制止了抢男人的狗血戏码,还顺利跟未来同事搞好了关系。   “那我先走了,再见。”   天色不早,时林遥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跟栾溯友好地挥手告别,便回家了。   栾溯站在医院门口,望着他的发光脑袋如星辰般一闪一闪,直到彻底看不见,才若有所思地走进医院。   时林遥刚到家,还没走进家门,就闻到一股饭菜香。   一进门,院子里已经摆好了饭菜,原来大家都在等他回来吃饭。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跑哪里浪去了?”时二叔拍了拍桌子,故作威严道。   “我在乔医生那里。”时林遥莞尔一笑,去洗了个手,就赶紧坐下来吃饭。   “今晚的饭菜是小天和小俞一起做的。”时二叔说,“咱们都等着你呢,以后别留到这么晚回来。”   “我知道了。”时林遥乖乖低头认错。   吃完饭,晚上睡觉前,时林遥站在院子里摆弄自己养的变异植物。   植物们长势良好,最先种下的水晶兰和猪笼草都已经发芽了,在变异土壤中,它们的长势喜人,应该很快就会成熟。   望着自己养出的小芽,时林遥的心情也得到了抚慰。   回到家,回到这一小片天地,才能给他安全感。他希望生活能永远维持现状,这里就是属于他的清澈安宁的海域,他只想当一只随波逐流的小水母,度过自由而悠闲的一生。   “乔医生对你做了什么?”   最先开口的是卞俞。   “你终于忍不住问我了。”时林遥蹲在地上,抬头瞄了他一眼,“你先说你跟栾溯说了什么?”   “他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你怎么告诉他的?”   “我告诉他我已经背叛了黑塔,加入了反叛军。”   “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是的,我们出自同一个实验室,曾经见过几面。他后来被卖掉了,作为商品。”   时林遥盯着花盆,目光深沉。   卞俞之前向他解释过,黑塔制造的人鱼,并非全部都被当成战斗兵器。   一些人鱼的战斗力不足,会被当成残次品处理。一部分直接销毁,另一部分容貌出色的,则作为商品出售给其他势力,或者供黑塔上层使用。   “栾溯他……他身上好像没有触手。”思索了一会儿,时林遥才开口说。   在医院门口,跟栾溯交谈的时候,他曾偷偷观察过栾溯。他没在栾溯身上看见黑色触手。   栾溯的灵魂里没有触手,只是一条巨大而华丽的鱼。鱼身是红色和白色的艳丽花纹,首尾闭合成一个圆,红和白也像太极图一样交融在一起,流转不息。   “他不是深渊人鱼。”卞俞低声说,“他在进化成深渊人鱼的时候失败了,就成了残次品。除了残次品和觉醒失败的鱼怪,黑塔的人鱼分为两类,普通种和深渊种。深渊人鱼身上都会被种下触手,但只有极少的人鱼能经受得住。”   “原来是这样。”时林遥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么,你在医院做了什么?”头被轻轻抬了起来,他仰起头,脸颊被轻轻抚摸着,对上一双闪烁着光芒的金色眼眸。   两人的眼神仿佛受到磁铁的吸引,总是情不自禁地追逐着彼此,并总想让对方将目光流连在自己身上。   “没做什么,就是做了体检,然后睡了一觉。”   “真的吗?”卞俞弯下腰,慢慢凑近他的脸,眼神带着潮湿。   “骗你是小狗。”时林遥拉住他的手说。   卞俞轻轻捏住他的颈,手指抚摸他的锁骨,轻柔的吻就落了下来,生怕把他敲碎了。   小院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旖旎起来。   皎白的月亮在树梢浮动,树梢随风拍打屋顶,草丛沙沙作响,猫头鹰啼声低沉。两人藏在院子角落的阴影中,随着如水如银的月光,晃漾在无法述说的柔情里。   很长一段时间后,二人回屋,锁上了门。   之后几天,淆阳岛迅速变得热闹起来。   新岛长沈令安上任,而韩斌则降职成了副岛长。   沈令安走马上任后,就立刻启动了淆阳岛开发计划,公布了一系列新政策和新规定。   他的船上总共带了五千名囚犯,这些囚犯都是从各个监狱岛拉过来的,将全部被当成劳力,为挖掘莫伽尔晶体而工作。   为此,淆阳岛将要圈出一片监狱区域,专门用于安置囚犯。   而岛上的原住民,也要全部动员起来为开发莫伽尔晶体而工作。   虽然岛民不需要挖矿,但是莫伽尔晶体的开发,不只有挖矿一项,还有许多后勤岗位和管理岗位需要人手。在沈令安给出的丰厚条件的引诱下,许多人也纷纷报名支援开发计划,抛弃了拾荒的苦差事。   相比于去海岸边捡垃圾、打怪物的风险,还是缩在安全区上班最靠谱。   于是,短短五天过去,岛上的风貌就焕然一新,一改散漫而自由的风气,变得井然有序,科学规范。   韩斌一家也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现在韩斌已经被架空,算是没了实权,只能顶个副岛长的头衔,整天缩在家里无所事事。   但他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他知道沈令安既是上头派来的援军,也是来抢功的。   但是,出了之前的“陨肉”事件后,韩斌也明白单凭他一个普通人,肯定压不住岛上这笔横财。还不如就这么安分地让出岛长的位置,这样等论功行赏的时候,还能分一杯羹。   韩奕乾刚放学回家,就看见自己老爸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爸,你要是坐不住,可以出去走走。”他劝说道。   “哎,你不懂,我出去肯定要被指指点点。”韩斌坐起来,脸色惆怅,“人啊,一闲下来就不知道干什么。工作都在沈令安那里,我压根没事可做,真是闲的蛋都疼了。”   韩奕乾皱了皱眉,“那你就这么甘心?”   韩斌听出了他的语气里的不满,赶紧说:“甘心,我当然甘心!我要是还坐着那个位置,指不定连命都丢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什么财富和地位,都不如好好活着,咱们一家子人好好过日子。你看费因船长他们,唉……”   韩斌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语气里满是沧桑。   韩奕乾也低下头,不再多劝。   第三船队沉没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座岛,这个消息在岛上引起了剧烈轰动,如燎原之火点燃了众人恐慌的情绪。   这也是沈令安想要的效果。在引起恐慌后,他的出现就如定海神针一般。再加上他这次准备充足,明显做好了长驻淆阳岛的打算,直接从船上卸下各种各样的高科技设备,就开始在岛上建立矿场和办公楼,甚至还加固了光网。   充足的物资、设备和人手,以及从船上带下来的亲信,让沈令安在岛上势力迅速壮大,很快就受到众人拥护。   瞅了眼自己瘫在沙发上躺尸的老爹,韩奕乾也无奈叹了口气。   新旧岛长相比之下,他老爸是完败啊。   而且,自从韩斌不是岛长后,他们家的各种福利也没有了,家里没有了保镖和厨师,连他在学校,都没几个人跟他打招呼了。   哼,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小人。   他韩奕乾也不需要朋友。   将书包扔到桌上,韩奕乾洗了洗手,丢下还在黯然神伤的韩斌,进厨房去帮王雪梅做饭去了。   9月5号傍晚,时林遥在西海岸巡逻完,正准备回家。   本来他是一直巡逻东海岸的,结果沈令安上任后,连带巡逻制度也一起改革了。为了公平,每个人巡逻地点都是轮转的,所以时林遥被迫离开物资丰富的东海岸,也需要经常去其他地方转悠了。   不仅如此,巡逻的搭档也被换掉了。   因为他和谢庆轩都是变异者,二人一起巡逻浪费战力,他就被安排了一个不认识的新搭档。   新搭档是从船上下来的士兵,两人巡逻了一天,都没说上一句话。   沿着西海岸前进,时林遥提着准备好的小桶去捡海鲜。   荧光海再过一两天就要消失了,他要趁机多捡点海鲜。   在西海岸往海里去,靠近海岸线的地方,是一艘巨大的轮船在海面缓慢航行。   那是船在捕鱼。   现在整座淆阳岛的人力物力都要调动起来为开发莫伽尔晶体服务,沈令安的船上携带了大量食物,他还组织了专门的捕捞队在海中开展捕捞工作。   捕捞收获的食物,可供全岛人食用,因此大家也就不必浪费力气种田和赶海,可以专心投身于沈令安的挖矿大业。   岛上的拾荒人都有了正经工作,不需要冒生命危险赶海捡垃圾,就能吃饱喝足。对于岛上的普通人来说,这无异于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所以他们在为沈令安工作的时候,也就更加卖命了。   “咱们岛难道是在工业转型吗?”   时林遥盯着空荡荡的海滩,心中忍不住发出疑问。   以前韩斌管理小岛,还是将小岛当一个小镇管,他就是个小镇长。但现在沈令安一上任,就直接将淆阳岛变成矿业公司了。   那他自己,应该算是公司保安了。   捡起一条石斑鱼扔进桶里,时林遥心情微妙。   一跃成为公司保安,直接少走三十年弯路。   不过,还好下班以后,他还能抽空捡捡垃圾和海鲜,还没人跟自己抢。   时林遥提着小桶,在沙滩上慢悠悠地散步,一抬头,就能看见美丽的落日。   落日里,还有一群海鸟正朝他迅速飞来。   海鸟乌压压一大群,如乌云般铺天盖地,朝海岸迅速移动。   嗯?等等,不太对劲!   时林遥脚步一顿,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海面,等那“乌云”越来越近,他才意识到这压根不是海鸟,而是一群飞鱼。   一大群飞鱼正朝他疾速靠近。   飞鱼在空中滑翔,一些军舰鸟看见它们飞出海面,便靠近想要捕食它们。但是这些海鸟刚一靠近飞鱼群,就直接被飞鱼张开的胸鳍给割断了翅膀和喉咙。   大只大只的军舰鸟直接在飞鱼群中被胸鳍碎尸,鲜血淋漓地从空中跌落至海面,又迅速被海鱼分食殆尽。   时林遥吓得冷汗直冒,赶紧找了块礁石缝隙钻了进去。   这群飞鱼不是普通飞鱼,而是变异飞鱼!   变异飞鱼的胸鳍进化得如刀刃一般,在空中展开的时候,任何海鸟靠近,都会直接被切成碎块。   要是站在原地,被这些飞鱼撞在身上,那他也要直接被分尸了。   噼噼啪啪!飞鱼群撞击在一起,掉在海滩上,摔在礁石上,发出一阵响动。   等动静彻底消失,时林遥钻出头,看见海滩上散落了一地飞鱼尸体。   海浪还在拍打海滩,将一些破碎的海鸟尸体冲上岸,又将一些搁浅的飞鱼给带回海中。   时林遥不明白这些变异飞鱼为什么要飞到岸上,他只关心这些变异飞鱼好不好吃。   用鱼叉戳了几只死飞鱼装进小桶,小桶装满,今天也是收获满满。   就在他站起身准备回家的时候,眼角却瞥见沙滩上有一大片亮光。   仔细一瞧,竟然是一条大飞鱼。   飞鱼倒躺在礁石上,只露出一条巨大的银蓝色鱼尾和叉子一样的尾鳍,但那鱼尾看起来已经超过了1米,直逼2米。   这是变异飞鱼王?竟然这么大一条。   时林遥两眼放光,觉得自己这次肯定走了狗屎运。   他赶紧爬上礁石朝变异飞鱼王狂奔而去。   随着距离逐渐缩短,飞鱼漂亮的外表也逐渐呈现在眼前。   细长的流线型身体,颜色是偏深的银蓝色,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光,好似波光粼粼的海面。因为倒悬着,修长的胸鳍如鸟翅一样伸展,上面还带着黄色的艳丽花纹。   时林遥也这飞鱼的美貌震住了,然而,等他终于走到飞鱼面前,看清飞鱼的全貌,却是浑身一震,双目恍惚。   因为变异飞鱼王的上半身压根不是鱼头,而是人身。   这其实是一条美人鱼。   而且看那胸鳍没挡住的平坦胸部,应该是条雄性人鱼。   咬了咬舌尖,保持镇定,时林遥看着这倒挂在礁石上的美人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走在海滩上都能捡到人鱼,不知道是倒霉还是走运。   算了,不管了,先把鱼放下来再说。   放下小桶,时林遥绕到礁石下面,准备先把人鱼从礁石上拖下来。   人鱼的皮肤也光滑无比,当他抓住人鱼的肩膀,刚准备动手,一双眼睛却倏然睁开,锋利尖锐的胸鳍也在此时警惕地展开。   胸鳍的动作就在一刹那,如两把寒光凛凛的长剑在空中划过。   时林遥迅速松手,及时躲开,才没被这两把长剑一样的胸鳍划破皮肉。   胸鳍开合了一下,他的手忽然松开,人鱼失去支撑,倒着栽到了沙滩上,发出好响的“咚”的一声。   一缕断掉的发丝也从时林遥眼前缓缓滑落,掉在地面。   时林遥看了看寒芒毕露的胸鳍,心有余悸地后退了几步,赶紧跟这条危险人鱼拉开距离。   要不是刚才他反应快,他手臂恐怕都被胸鳍砍下来了。   这条雄性美飞鱼,胸前可是挂着两把大杀器啊! 第84章 弟弟美人鱼冷漠又臭脸   美人鱼坐起身,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他的动作很慢,默默地坐在沙滩上,长长的睫毛投下的影子在脸颊上轻盈舞蹈。   “你没事吧?”时林遥犹豫地问。   美人鱼淡淡地掀起眼帘, 瞥了他一眼,安静不语。   “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在这里?”时林遥继续追问。   美人鱼微微皱眉,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反感。   “你是谁?”   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有气无力, 轻飘飘的像一缕海风。   “我叫时林遥,是这座岛的治安官。”   美人鱼听罢, 垂着眼睑,一点反应也没有。   时林遥摸了摸下巴,仔细端详面前的美人鱼。   美人鱼的胸侧是修长优美的胸鳍,在太阳下反射出璀璨的闪光。他的容貌很精致, 头发和瞳孔都是灰蓝色, 但气质却异常锋利冷冽,宛如一把海中诞生的冰魄长剑,只可远观, 不可亵玩。   时林遥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忽然道:“你是从船上来的吗?你跟栾溯是什么关系?”   听见这话, 美人鱼才有了反应,仰起头凝视他。   “你认识栾溯?”   “是的。你要去找他?要不我带你过去?”   美人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好。”   “那你叫什么名字?”   “栾洄。”   听见他的回答,时林遥脸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   这条飞鱼美人鱼果然跟栾溯有关系。   其实,抛开发色和瞳孔不谈,这条人鱼的容貌和栾溯几乎一模一样。   这也是为何他推测这条人鱼是从船上下来的。   “你跟栾溯是什么关系?”   “兄弟。”   时林遥幽幽叹了口气。变异人鱼王没捡到,倒是又捡到一条冷漠的美人鱼。看在都是同事的份上, 等会儿直接将人送到栾溯那里吧。   捋了捋头发,时林遥弯腰重新捡回自己的小桶,甫一抬头,就瞅见一双笔直洁白的长腿,再往上,是一具毫无保留、轮廓分明的赤/裸躯体。   时林遥浑身一震,深吸一口气。“你怎么不穿衣服?”   “没有。”   “没有衣服你怎么上岛?”   栾洄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过身,径直就走。   “哎哎!你就这样上岛?”时林遥赶紧追上他,抓住他的手臂。   栾洄侧身直接甩开他的手,表情冷漠。“你要做什么?”   时林遥“啧”了一声,皱起眉:“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你不穿衣服就想到处乱跑?”视线下移到腰腿之间,时林遥不自在地别开头,脱下自己的上衣递给了他。“给,围到腰上,我带你去找栾溯。不然我不带你。”   栾洄嫌弃地看了眼上衣,不情愿地接了过来缠在腰际。   回去的路上,时林遥有一茬没一茬跟他搭话。   “你是栾溯的哥哥?”   “不。”   “那你就是弟弟。”时林遥扭头瞅了他一眼,“你们是双胞胎吧?长得一模一样。”   “……”   “有兄弟真好,你怎么没跟栾溯一起上岛?前几天都没见过你。”   “……”   “你是飞过来的吗?你最远能飞多远?我捡到了几条死掉的变异飞鱼,它们跟你有关系吗?”   “你闭嘴。”   时林遥眉头一挑。这弟弟人鱼,求人办事脾气这么大?干脆随便找个地方把鱼扔了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沉默。   随着太阳缓缓落入海平线,深蓝邈远的夜空显露出来,海浪泛起微茫的蓝色光点,潮湿的海雾也从海水中缭绕升起,幽幽浮动在暗蓝色的光泽里。这是即将消失的荧光海。   时林遥驻足不前,怔怔地望着海面。   明明才过了五天,同一幅景色,此时此刻,光影晃烁之间,静悄荒冷得却是这样地离奇。   他的停下引起了人鱼的不满。   “你在看什么?”   栾洄站在一块礁石的高处问,周身都笼罩在萧肃的暗影中。   “这是荧光海。”时林遥从脚边捡了块石头,扔进海浪,溅起几点蓝色荧光。“漂亮吗?”他边问边朝海里跑。   栾洄深深地看着他,转身准备丢下他离开。   反正他也不需要人带路,等进了安全区,他自己也能找人。   “喂——”一声呼唤却伴随海风传入耳朵。   栾洄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转头,就看见那人站在海中,整个人都由内而外地都散发出一层朦胧洁白的光晕。   发光?这家伙在发光?   栾洄眼底掠过一丝惊奇。   这人难道是异能者?   “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见他看向自己,时林遥得意地翘起嘴角,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长条物体。“你看好了啊!”   他将那东西丢进大海。   海面于是绽开了烟花。   波浪笼曳出蓝色光弧,宛如银河的倒影晕动在海面。栾洄不由得屏息,微微睁大了双眼。在那人脚下,他仿佛看见了焚烧的群星,燃烧的星辰疏疏地洒落,缕缕地往上飘,摇晃着影子就从海面翩然而过。   “还真的能循环使用!”   第二次放完海烟花,时林遥用触须捡回装置,重新塞回裤兜。   “好看吗?”提着桶跑回栾洄身边,时林遥笑容灿烂,“刚才那是海烟花,就是在海里放的烟花。”   栾洄从震惊中回过神,目光幽深。“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专门为你放的。”时林遥目视前方,随口胡说,“就当是为了欢迎你上岛。”   栾洄脚步顿住,眼底闪过惊慌和迷惘。   为什么这家伙要为自己做这些?栾洄不明白。以前从来没有人为他放过这种烟花。但他不可否认,刚才的烟花美得超乎想象。   两人继续朝岛上走,彼此各怀心事。   与栾洄相反,放完烟花,时林遥心情舒畅,倍感愉快。   他不喜欢寂寥昏暗的大海,每次看见暗沉的海,心情就会莫名沉重,陷入一种没来由的空虚和恐慌。   乔医生的海烟花能点燃大海,海烟花在海中绽放,破除了黑暗,也仿佛破除了他心底的阴霾。   二人很快走进了安全区。在一个岔路口,时林遥给栾洄指了栾溯家的方向。   “衣服以后还给我就行。”   丢下这句话和栾洄,时林遥就迫不及待跑回家吃晚饭了。   栾洄站在原地,凝视他的背影良久,才转身离开。   栾溯跟沈令安住在一起,他们住的地方原先是一栋七层楼房,被沈令安派人修缮好后,直接当成办公楼和住所使用。   栾洄顺利见到了自己的哥哥(姐姐),栾溯。   栾溯窝在沙发里,看见推门进来的栾洄,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   “衣服哪里来的?”   “别人给的。”栾洄在他面前坐下。   “谁?”   “一个怪人。”   栾溯薄唇里响起了神经质的短促笑声,“怪人?这还是头一次听你这么说。”他的手指拨弄着垂在胸前的头发,眼神中带着嘲弄。“你来岛上干什么?”   “我来找你。”   栾溯发出嗤笑,“来找我?我不需要。”   “你的发情期快到了。”   “那又怎么样。”栾溯一根手指轻轻地划过嘴唇,表情亲昵而邪恶,“你就这么笃定我需要你?凭什么?就因为我比你弱,我就非得接受你的同情和施舍?”   栾洄垂眸不语,静静地坐着,大半张脸被暗影覆盖。   他始终用安静无言的惯常方式,默默陪伴在栾溯身边。但他越是这样,就让栾溯越发烦躁忧愠。   “你回船上吧。”栾溯意兴阑珊地说,“你不是不喜欢人类吗?我不需要你呆在这里,船长安排你留在船上,你应该服从命令。”   “我已经申请上岛了。”栾洄淡然回答,“申请已经被批准。”   栾溯撇撇嘴,有种被套路的烦躁不宁。   “随便你。”他面带厌弃地说,起身就要推门离开,在离开前,他低眸瞥见栾洄的下半身,“我衣柜里有衣服,把这块烂布扔了。”   听着门咣当被关上,栾洄闭上眼睛,心里阵阵悸动,上下翻腾。   他们是双胞胎,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栾溯的情绪,即使曾经分开多年,但他们的心始终在一起。   但现在,面对栾溯,他不明白,为何近在咫尺,两人的关系却变得比相隔天涯更加陌生疏远。   晚上,时林遥将捡到的变异飞鱼做成了香酥飞鱼。   别说,这变异飞鱼肉质鲜美,香滑柔韧,吃起来还真不错。   吃完飞鱼后,时林遥意犹未尽,不由得想起了栾洄那紧致光滑的大鱼尾。   如果不是美人鱼,而是变异飞鱼王,就够吃好多顿了。   早知道他就多捡点变异飞鱼回家了。   可惜带的桶太小,限制了他的发挥。   吃完饭,时林遥照例去观察自己种的变异植物。   令他意料的是,两株最先种下的变异水晶兰,竟然隐隐有即将开花的征兆。   “再过几天应该就能开花了。”望着花盆,时林遥心中涌起一股成就感,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大家。   江天站在花盆前,望着即将开花的变异水晶兰,想到的却是乔医生曾经说的话。   不知道变异水晶兰开的花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何乔医生不自己种花,而是要让他们种呢?   思绪越飘越远,等这天半夜,江天在房间结束锻炼,准备去院子里打水清洗身体。然而,他刚走进院子,视线却瞥见小院角落里有一抹飘渺的白影静静伫立。   只一眼,他便惊得打了个激灵,脊背瞬间寒毛直竖。   四周寂静无声,在那阴暗的角落,轮廓都已糊掉的白色亡灵由远及近地走来。冰寒的浓雾从亡灵体内泛出,刹那间就湮没了他的肌肤和灵魂。 第85章 捡到野生的人鱼,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这是什么东西?   寒冷侵入骨髓, 宛如一股寒流席卷而过。夜色冰凉,江天捂住被刺痛的额头下意识地后退,一抹苍白的影子随着他的撤开而穿透他的身体, 缓缓向前飘荡。   他的身体被影子穿透了?   但白影的目的似乎不是他,而是角落里的变异水晶兰。   一朵变异水晶兰已经盛开,全身通白透明,无色无味, 晶莹透亮,宛如腐朽中生出的幽灵之花。   白影徘徊在变异水晶兰附近, 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江天心中一震,警惕地站在原地。水晶兰在夜色中发出幽幽的白光,在江天的注视下,它的花瓣缓缓张开, 一些白色的、像触须又像菌丝的东西从花朵中央缓缓朝外蔓延。   白丝朝外蜿蜒爬出, 从花蕊爬到土壤里,又扎根其中。乍一看,这朵水晶兰像是长出了无数的根茎, 在黑夜中如明灯般散发着荧煌的光。   不知怎地,江天认为这朵水晶兰很像静静悬浮在黑暗中的一只发光水母。   那刚才的白影又是怎么回事?   握紧胸前的吊坠,江天不由得回忆起枣树林小学。   枣树林小学, 岛上的三大禁地之一,他在枣树林小学附近捡到了陨石碎片,也是在那里遭遇了一群白色鬼影。   难道刚才的白影也是幽灵,是被变异水晶兰吸引过来的?   虽然整个世界在灾变后已经天翻地覆,但这些无法言说、不可名状的、徘徊在身边的存在,一旦遭遇上,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亡灵经过的时候, 就好像寒冷的涡旋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江天活动了一下身体,脚和指尖冰冷麻木,胃部也隐隐作痛。   吊坠里涌出一股微弱的热流,让他恢复了些许力气。他镇定而后怕地吐出一口浊气,再去看变异水晶兰。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清澈晶莹的水晶兰,竟然迅速变黑变浑浊,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深沉的黑褐色,如一团黑云悬浮在花盆之上。   明明前一秒还是好的,梦幻而美丽,下一秒就直接变得诡异非凡,像一只黑漆漆的邪物。   黑色的菌丝已经爬满了整个花盆,在黑暗中摇晃蠕动,使整株花也随之上下浮动,好似活物,分外渗人。   第二天,淆阳岛医院。   时林遥搬着爬满“触须”的花盆,怒气冲冲地找乔医生算账。   “你看看这是什么?”   时林遥将花盆甩在乔医生面前的桌上。   “这是你们种出来的?”   “是的,但它怎么变异成这种黑乎乎的东西?它可是水晶兰啊!”时林遥气得咬牙瞪眼。   乔医生盯着桌子上诡异的花盆,若有所思:“昨晚发生了什么?”   江天跟在时林遥后面,将昨晚看见的东西讲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有鬼寄身在了这朵花里?”乔医生听罢,一丝微笑爬上了嘴角。   “那种东西是鬼吗?”江天反问。   “随便怎么称呼,亡者、幽灵、灵魂,反正它们不是人类。”乔医生用钢笔戳了戳花瓣,整株花蠕动了几下,像水母一样在空中悬浮,“这朵花本来就是变异花,它生长在变异土壤里,又吃掉了变异的冥河水母,昨晚的鬼应该也是被它诱捕来的。吃掉鬼魂后,它就完成了进化,变成了这种形态。”   “那它是不是可以帮忙打怪?”时林遥眼睛一亮。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培育出了这么强悍的“幽灵花”。   “理论上可以。”乔医生微微笑了笑,“先把它放我这里仔细研究一下,把另外那盆变异水晶兰也搬过来。等我研究好了再还给你们。”   “凭什么?这是我的花。”时林遥扬起下巴,“决定了,我要称呼这种新品种为冥河水母兰,反正看起来也很像水母。”   “你开心就好。反正宠物随主人。”乔医生诡秘一笑,动动肩膀,“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交换礼物,才特意把它带来送给我。”   时林遥翻了个白眼:“别自作多情了。”   “那你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时林遥看了看江天,又瞅了眼乔医生,又把江天拉到角落里嘀嘀咕咕半天。   乔医生坐在椅子上,耐心等他们密谋完毕。   商量完,时林遥走过来,“我捡到了几只变异飞鱼,它们的胸鳍比刀还锋利,你帮我们把飞鱼胸鳍制作成小刀,我就让你研究我的冥河水母兰。”   飞鱼被吃掉之后,艳丽锋利的胸鳍被保存了下来,时林遥便想到反正乔医生连水母伞和海烟花都能搓出来,再搓几把飞鱼小刀应该也不是难事。   “好吧,我答应你。”乔医生也同意道。加工飞鱼胸鳍对他而言简直轻而易举。   于是,交易达成,时林遥又回家将另一盆变异水晶兰搬了过来。   时间匆匆流逝,很快就过去了半个月。   9月21号下午4点,淆阳岛东海岸。   时林遥坐在礁石上,手里还拿着一把精致的小刀。   这就是乔医生给他制作的飞鱼小刀。   小刀一共做出了4把,于是家里4个人一人一把。   小刀通体是黑蓝色,刀刃转动的时候,会流转出瑰丽的花纹。当然,最关键的是,飞鱼小刀非常锋利,损耗很低,不需要像其他铁刀一样经常打磨,既耐用又好用,很适合拿来片鱼和撬生蚝。   撬起一只生蚝,挖起生蚝肉,塞进嘴里。时林遥边吃边望着茫茫大海发呆,实则是在注意礁石下的动静。   在他屁股底下的这块大礁石附近,被他下了两个变异猪笼草。   被他培育出来的猪笼草,每个都有背包那么大。   这种猪笼草食肉,所以时林遥就带它们来到海边,将它们扔进水里,当成鱼笼使用。   今天是第一次试验。不知道这些猪笼草在海水中,能不能收获到满满两大笼海鲜。   又在礁石上翻了一会儿,找了些生蚝和贻贝,时林遥嘱咐小克守好两个猪笼草,就提着桶去其他地方赶海了。   今天他休假,所以赶海人员只有他和小克抄网。   独自走在海边,最近海岸的拾荒人少了许多,让整条海岸显得无比寂寥。   岛内就有工作,干活就有饭吃,拾荒人也不需要冒风险来海边赶海。再加上越来越多的变异生物在海岸出没,海岸危险程度上升,也迫使一些普通拾荒人远离海岸,缩在岛内生存。   之前在东海岸出现的“人蛏子”就闹得沸沸扬扬,继第一个受害者之后,“人蛏子”又吞掉了5个受害者。   这也意味着,沙滩和淤泥里埋的“人蛏子”不止一只,而是一个族群。这可让一些拾荒人吓破了胆,宁可跑去矿场照顾挖矿的囚犯,也不愿意再去海岸冒险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就比如在时林遥面前的,跟自己家的海象壮壮一起赶海的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您好啊。”时林遥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哟,时小弟啊,今天怎么有空来海边溜达?”   “今天正好放假。”时林遥扭头瞅了瞅变异海象,现在这海象又大了一圈,跟一辆小卡车似的。“壮壮每天应该要吃不少东西吧?”   “是啊,所以不出来压根喂不饱,只能天天来海边。”王老爷子唉声道。   “现在大家都不过来了,都去矿场工作了。”   “我儿子跟儿媳也去矿场食堂上班去了,给那些囚犯做饭,每顿伙食都有肉,吃得简直比我们还好。你说这气不气!”   “他们要干活,肯定要多吃点。”时林遥端详着王老爷子。王老爷子比上次见面瘦了很多,可能是把吃的都省给海象壮壮了。   “新来的沈岛长让我把壮壮也送矿场上干活,我没答应。”王老爷子唏嘘道,“我们都老了,都不太干得动活了,还是老老实实地赶海刨食算了。”   “现在海岸越来越危险,您最好还是呆在家里。”时林遥劝道。   王老爷子点点头:“我晓得,但是我有壮壮在,它聪明着呢。有它在,那些怪物不敢过来。”   “那好吧。”时林遥也不再多劝。   反正王老爷子是个资深拾荒人,经验比他丰富,肯定有保命的手段。   “你出来是一个人?怎么没有伴儿?”王老爷子也打开话匣子问。   “他们都在给沈岛长打工。”时林遥无奈地耸了耸肩。   二叔要在治安所上班,江天白天要上学,放学了还要去工作。   沈令安给学校的学生都安排了勤工助学岗位,学生可以通过工作获得工资,工作安全,薪水也不低,所以许多学生放学后都在给沈令安打工。   这些学生接受的是系统的学校教育,既听话又好使唤,很受沈令安重视。   至于另一个家伙……时林遥心情惆怅。   卞俞被安排到矿场去管理囚犯了。本来沈令安让他去矿场,但他拒绝了,于是沈令安便转换目标,盯上了卞俞。   时林遥其实是反对的,卞俞不干活,在家里当全职主夫就很好。但卞俞坚持要去工作,时林遥也就答应了。   有事业心是好事,只不过,这样一来,两人腻歪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   时林遥将自己的烦恼讲给王老爷子听。   作为过来人的王老爷子,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家老婆子还在的时候,也是闲不住,三天两头要去外面上班。我说我一个大男人打工养得活他们,她把家里照顾好就行了,她也不听。”王老爷子絮絮叨叨地说,“都不想当吃白饭的,上班好啊,上班就是累点,有钱拿,能养活自己……”   说着说着,王老爷子就发出一声长叹。   他自己也何尝不是这样。现在家里其他人都去上班了,他也不好意思吃白饭,就天天带海象壮壮出来觅食赶海,每天都要带点海鲜回家。   闲聊了一阵,两人礼貌告别,又各自去赶海了。   时林遥沿海岸继续前进。   潮起潮落之间,海水推移,拍打海岸。就在他刚穿过一块大礁石,准备前往前面的滩涂时,在零星破碎的暗礁地带,有一条长长的、色彩斑斓的鱼尾横亘在那里,挡住了他的去路。   暗礁藏在水下,随着潮水涨落而隐约露出,趴在上面的鱼尾也随波轻摇,反射流动出幽幽艳艳的剪影。   时林遥慢慢靠近那条大鱼尾,准备一探究竟。   果然不出他所料。鱼尾上半身不是鱼,而是人,正背对他趴在水里。   自从上次的飞鱼事件后,他就多长了个心眼,凡是大鱼,必定有妖。   “嚯,野生的人鱼。”时林遥挑起眉,“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他弯腰拍了拍人鱼的鱼尾,但人鱼一动不动。   “死了没?”时林遥问,没有轻易上手。   他害怕这次再遇见什么古怪人鱼,一不小心就要被削掉半条手臂。   面前这条人鱼的尾巴是橘红色的,头发也是红色,非常艳丽,全身线条轮廓优美,光是静静趴在礁石上,就给人一种妖异的美感。   在时林遥的呼唤下,人鱼的手指动了动,从暗礁上挣扎着坐了起来。   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拂过脸颊,擦过肩膀垂下,露出他精致的五官和白里透红的脸颊。   “栾溯?”看见他的脸,时林遥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你咋趴这儿睡觉呢?”   原来这不是野生人鱼,而是人鱼形态的栾溯。   但是栾溯的反应有些奇怪。   栾溯直勾勾地盯着时林遥,深邃的目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不太对劲儿。”时林遥轻声说。   栾溯勾起嘴角,笑了,倏忽伸手,抓住时林遥拽到自己面前。“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他目光灼灼,发出夺人的光辉,“很好,现在轮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时林遥被一把按倒在水里,心里直犯迷糊。什么?他还没反应过来,栾溯就扯住他的腰,将他身上的衣服一把扯烂。   这下时林遥可不迷糊了,一个激灵就挺起身,死死攥住栾溯的手腕。   “你干什么呢?栾溯!”   “我发情了。”栾溯压在他身上,眼睛闪着光,照亮了瞳孔。“你不是来帮我的吗?”   时林遥眼睛发直,惊怵地推了推他的胸膛,纹丝不动。这是怎么回事?这家伙力气这么大吗?   栾溯的脸朝他压了下来,时林遥双眼圆睁,直接用头发触须挡住他的嘴唇。   “原来搁这儿考验我呢!”时林遥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万千思绪划过。作为有夫之夫,他可是很专情的,就算这条鱼再好,那也不是他自家的人鱼啊。   而且他也不想当鱼塘主,家里的池子养一条鱼就够了。   “栾溯,你清醒点!”时林遥抓住他的头发扯开他,让他的脸离开自己,又用触须缠上他的手臂和上半身,朝他注射毒素。   栾溯神情低颓而靡丽,他绷直着身体,紧闭着嘴唇,当触须爬上他皮肤的时候,他惊恐得睁大了瞳孔,一双手吓得死死掐住时林遥的脖颈,筋骨毕现,毫无血色。   力气好大!时林遥快要窒息,用手指拼命去抠栾溯的手。他的颈骨开始发出咔咔声。栾溯的力气大到吓人,再多掐几秒,他的脖子就要直接被捏碎了。   用残存的意识操纵起触须,从空中落下,狠狠抽在栾溯的后背上,栾溯嘴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双手猛地从他脖子上离开。   时林遥瘫倒在暗礁上,狼狈不堪地咳出一阵长长的咳嗽,胸口也涌出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捂住嘴唇,抑制住恶心,他挣扎着爬起来,和触须一起将栾溯死死压在水中。   “咳、咳咳!别乱动啊!你这样我怎么帮你?”他用破风箱一样的嗓子说。   栾溯浮在水上,怔怔发呆地凝视他的脸,一动不动。   “触、触手……”他喃喃道,表情犹如泥塑木雕一般呆滞。   “这是我的头发,我在用它们帮你。”时林遥慢慢地弯下腰,用触须探知他的身体状况。   他不了解栾溯的体质,不知道要注射多少剂量的毒素才有效,只能放慢速度,耐心尝试。   水声哗然,一波一波,时林遥骑跨在栾溯身上,听他呼吸,听他心跳,触须在他皮肤和鳞片上轻柔地拂过,像是在抚摸和安慰。   但在这触须下,栾溯浑身颤抖,眼神涣散,仿佛这些不是柔软的触须,而是尖锐的荆棘,正在一寸寸剖开他的皮肉。   这又是什么反应?时林遥愣了愣。在栾溯双眼深处,时林遥觉得那是无尽的黑暗。   “你还好吗?”他用双手轻轻捧起栾溯的脸,迫使他眼睛注视自己,而不是过分专注于那些触须。   栾溯咬紧嘴唇,目光空洞。他的手掌紧紧地攥了起来,透出紧张和惊恐。   不行,这家伙似乎很害怕触手,看来只能尽量缩短治疗时间了。   时林遥略一思量,便果断加大了注射剂量和速度,将一波波毒素注射进栾溯体内。   片刻后,栾溯发出一声闷哼,呼吸忽然开始变得低沉。   时林遥低头俯视他。   红色的人鱼躺在浅浅的海水中,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一头红发和红色绸缎似的鱼尾随波轻颤,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阑阑珊珊、萎萎靡靡的气息。   跟随潮水涌起的,还有他身体开启的久久不能停息的颤动。   时林遥坐在他身上,凝神屏息,专注地观察他身体的任何变化。   手下的肌肤和鳞片微微发烫,栾溯仰躺在海水中,头颅在他掌心摩挲,吐出的气息也越来越热。   是毒素起作用了。时林遥松了口气。   现在的剂量都足够毒晕3头牛了,他就不信栾溯还能坚持。   这这样一鼓作气,直接给他毒晕,等他清醒过来,肯定已经顺利度过了发情期。   然而,下一秒,一股热气吹进他的耳朵。“你在想什么?”   时林遥全身一震,吓得立刻回神。栾溯不知何时竟然坐了起来,双手也死死搂住了他的腰。   嗯?怎么越打针越精神?时林遥眉头一皱,顿觉不妙。   “能不能别乱摸?我已经有一条人鱼了!”时林遥扯开他往自己身上探的手,义正言辞地说。   栾溯笑容暧昧:“不是你主动要代替他的吗?作为补偿,我还让船长给他安排了矿场的工作……”   “嗯?”时林遥眼睛瞪得滚圆。好家伙,原来是你这条坏鱼在捣鬼!   “谁让你这么做了?不是!我们之间应该有误会!”时林遥眉心突突直跳,“而且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是那种用身体搞权色交易的人吗?”   栾溯垂下眼睑。睫毛下的微光中,只见一丝嘲弄正在跃动。“难道你不是吗?你不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吗?”他用指腹按压时林遥紧绷的颈部肌肉,笑容飘渺,就有一种款曲通来。   脖子发出灼烧般的刺痛,时林遥疼得深呼吸了几下,但栾溯非但没收回手,反而更用力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栾溯听罢动作一顿,抬眼去看时林遥。   坐在他身上的人眼睛半闭着。睫毛之间的缝隙里,渗出一种深深的失望和冷淡。   栾溯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样,脸上现出诧异的神情,又倏尔恢复如常。   “我是什么样的?”他眯起眼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露出怪诞又哀伤的表情。   时林遥缄默不语,触须缠绕上了栾溯的手指,想让他的手离开自己。   但吊诡的是,不管他的触须用了多大力气,也不管他怎么注射毒素,栾溯的手丝毫不动,反而得意地在他脊背上游走。   “为什么你不受影响?”他再也忍不住问。   “我皮肤上有一层保护性粘液,可以适当免疫毒素。”栾溯神经质地一笑,微笑中流露轻蔑,“另外,小丑鱼在发情期极为凶猛,既然是你自己找上门来,那只能算你自作自受了。”   “是吗……”时林遥脑袋稍稍倾斜了一下,声音显得缓慢而清晰,“反正只是适当免疫,也不是完全免疫……”话音刚落,栾溯就察觉到周身的触须全部缩紧,如绳索般死死缠绕他的全身。   他眼底燃起怒火,正要用指甲撕烂触须,身体就泛起尖锐的、细密的蜇痛。   蜇痛从皮肤直通大脑,逼迫他弯下腰,喉咙里挤出一阵难以忍受的喘息。   时林遥垂眼扫了他一眼,继续轻描淡写地朝他注射剂量恐怖的毒素。   “我这是在履行承诺。”难耐的痛楚中,栾溯听见他如此说。“顺带也是对你的回礼。”闻言,栾溯身体战栗,瞳孔收缩,又在下一刹那陷入昏迷。 第86章 其实吧,我跟他都可以生孩子   时林遥摇晃着站起身, 望着暗礁上被毒翻的漂亮人鱼。   栾溯很美,毋庸置疑,但对他而言, 卞俞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鱼。   揉了揉脖子,站在原地歇了一会儿,时林遥想了想,抓住栾溯的鱼尾, 将他拖到了海岸上。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总不能把他扔在海滩自生自灭, 万一遇见“人蛏子”就糟糕了。   他刚才注射的毒素剂量很大,也不知道栾溯什么时候才能醒,只能暂时先守在栾溯身边,静静观察他的情况, 等待他慢慢醒来。   四周是一片黑色, 漫无止境的黑暗。栾溯蜷缩起身体,将自己隐藏在这深沉而冰冷的黑暗之中。   恐惧如潮水,弥漫着, 在身边。身体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样,但那些可怕的、看不见行迹的触手在他皮肤上徘徊,时不时摩擦, 激起他身体的一阵战栗。   记忆的边角再次被撕开,赤裸裸的痛苦渐渐蔓延至全身。他拼命挣扎,想要挣脱这黏稠的黑暗,但任何反抗都无济于事。在他身上游走的触手又幻化成无数只手掌,揭开他的伤疤,剥开他的皮肤,等他的表皮都被抠下来, 就给他安上华丽而腐臭的鱼鳞——   于是他变得奇形怪状。非男非女,不伦不类,如畸零之物,或阴沟里一块溶解的烂肉。   时林遥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忽然听见一阵低低的哭泣。   侧头一瞧,原来是栾溯在哭。   “喂,栾溯,你没事吧?”他俯身凑近,轻拍栾溯的脸颊,准备将他直接拍醒。   栾溯双眼紧闭,但冰冷的泪水却从他浓密睫毛间的缝隙里汩汩流出。   “栾溯、栾溯、栾溯……你快醒醒!”   连续的呼唤传递给意识深陷混沌的人鱼,在时林遥锲而不舍的呼唤下,栾溯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时林遥嘴角露出欣喜的微笑。   栾溯枕在他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感觉怎么样?”时林遥问。   栾溯缓慢地举起手,用颤抖的指尖勾住他的头发,像抓住珍贵的救命稻草,“光,”他喃喃自语,“你在发光……”   “我本来就会发光。”   栾溯眼皮微微动了动,依旧定定地望着时林遥。   微光下,这人有着朦朦胧胧的面容,乍一笑,风姿横生。他似乎很爱笑。他笑起来是一件很令人陶醉的事情。   在黑夜,他的头发如颈羽般在微光中闪烁着月似的光晕,瞳孔里闪烁的是宛如幻觉、液态琥珀般的幽光。   幸好他的微笑中和了这副森然可畏的皮囊。栾溯一瞬间竟有些触动。这具容颜庄严如神人的躯壳还沾染着人性的残骸,嬉笑怒骂皆形于色,是一种无法被磨灭的鲜活。   “你还好吗?”   栾溯移动视线,落在他脖颈上。   他脖子一圈都是被自己掐住的红色指痕。触目惊心。   “你一直守着我?”   “对啊,你被我毒昏了,不过是你先动手的。”   “你就不怕被我杀掉?”   “你才杀不死我。”时林遥反驳说,有种被小瞧的感觉。   栾溯咧开嘴,倏然笑了。一个情不自禁的微笑,让他精致的脸庞一下子散发出华美的魅力。   “既然你醒了,我就先回去了。”时林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天都黑了,再不走都要留在海里过夜了。   然而,刚走没几步,脚腕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死死抓住。   “不行。”栾溯沙哑的音色从黑暗中传来。“你不能走。”   “为什么?”时林遥回首转眸。   “我的发情期还没结束。”   “所以呢?”时林遥一侧眉毛以微妙的角度向上挑起,“我似乎没有帮助你的义务。我又不是老好人,你把我掐成这样,我没趁你昏迷的时候刮掉你全身鳞片,都已经算给你留面子了。”   听完这番话,栾溯不怒反笑,笑容灿烂。   “你跟我想的一样。”栾溯松开手,脸上浮现一丝释然,“你跟那个存在不一样。你是个好人。你还是人类。”   时林遥将腿从他手心里抽回来:“不要随便给我发好人卡。我才不稀罕。”   栾溯眯起眼睛,“你的触须可以帮助我度过发情期,我需要你。你离开那条深渊种,来我身边吧,他不适合你。”他用强硬的语气说。   时林遥眸光闪了闪,直视他的双眼:“你凭什么这么说?”   “看来你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他吗?”栾溯勾起嘴角,笑容讽刺,“你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伴侣?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可笑的事情。”   时林遥脸色冷了下来。“别用这些话挑拨我们,我才不听你胡说。”   “爱情使人盲目。”栾溯讥诮说,“如果你喜欢对着一根触手、一团组织发情,那就随便你。深渊种已经不算是人鱼,它们全是那个存在的分身。如果你喜欢将一团烂肉或组织当成恋人,想要和成千上万条情人缠绵,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时林遥深深皱起眉。“我不信你。”   “我为什么要骗你?”栾溯嘲弄地笑了笑,岔开指头梳着时林遥垂在背上的又滑又长的头发,语气诱惑而温柔,“你没见过他身上的触手,它们很可怕,可怕到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我知道。”时林遥打断他的话。   栾溯抿紧嘴唇,微微一怔。   “原来你知道。”半晌,他垂着头说,眼神晦暗。   在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时林遥眼神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明明见识过触手的存在,他却依旧呆在那条深渊种身边,栾溯捂住胸口,一阵嫉妒从心窝里涌出来,慢慢地往上升起。   “我知道你是好心。”时林遥淡淡地说,“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其他人插手。”   “呵呵。”栾溯微抬了一下唇角,仰起头,拽住他的手,“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能让我来?如果你不想在下面,我也可以变成雌性。如果你想要,我还可以为你生育后代。”   时林遥表情无比复杂,“你不必这样。”他幽幽开口,“其实吧,我跟他都可以生孩子。”   栾溯的表情霎时凝固了。   “所以你跟卞俞相比,也没什么优势。”时林遥扯下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为、为什么?”栾溯双目恍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他听错了吗?还是这两人已经进化到如此超前的程度?   “是真的,我们都能生。”怕他不信,时林遥又重复了一遍。   有乔医生这个哆啦A乔在,生孩子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甚至他都害怕某天在乔医生的实验室里,看见他和卞俞的孩子。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还非常大,因为乔医生现在时不时会在他家附近出没,肯定是想偷精子回去。   栾溯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等时林遥转身欲走,他抬起头,看见那飘拂的长发,又伸手一把拽住,将时林遥拽了个趔趄。   “你就准备这么丢下我?”栾溯低声说,声音无精打采,可能是被时林遥的话打击得太深了。   “我要回家了,你现在应该不需要我守着吧。”   “但我需要你的触须。”栾溯抓着他的头发,用脸颊轻轻蹭了蹭。   时林遥转过身面对他:“我还以为你害怕触手。”   栾溯捧着散发淡淡微光的发丝,“你的不一样,你的触须让我很安心,而且闻起来像海葵。”   “海里到处都是海葵。”   栾溯摇摇头:“我害怕真海葵。海葵很像触手。”   海葵是他最害怕也最厌恶的生物,他在海里游动时,从来不会靠近有海葵存在的地方。   “小丑鱼都睡在海葵里。”   “我喜欢睡床。”栾溯回答。   “这一点你倒是跟卞俞很像。”时林遥笑了。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弯下腰,蹲在栾溯面前。   栾溯诧异地仰起头,手中攥着的发丝猛然断开,清亮的、燃烧的羽翮就纷纷从天而降,洒落在他眼前。   时林遥蹲在他面前,左手拿着飞鱼小刀,右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割断了尾部的一截。发光的触须就如羽毛从身上脱落,遥遥的、渺渺的,在黑夜里美得像银河的碎片。   “给。”时林遥张开手,掌心像掬了一捧破碎的月光,“送你当脱敏治疗道具。”   栾溯双手摊开,柔软的发丝就坠入了手中。   “以后别再暗地搞小动作。”时林遥将飞鱼小刀收进口袋,“你以后的发情期我也不会帮你,你自己去找乔医生吧。你心里清楚你发情的时候有多狠,我都快被你捏成水母干了。”   “我也不想这样。”栾溯委屈地垂下眼。   他在平时都很弱,唯独在发情期的时候非常强悍。一旦发情,他就像从小丑鱼一跃变成大白鲨,连栾洄都压制不住他。   时林遥一边揉捏酸痛的脖子,一边转过身,“这是你的事,跟我无关,我也不想掺和进去。我已经有卞俞了,我只会帮他处理发情,这次只是个意外,我回去还得跟他认真解释呢。”   “即便这样,”栾溯深深望着他的背影,“你对我也太残忍了。”   “你在说我?”时林遥略微侧头,半张脸隐藏在暗影之中,“你这人鱼怎么这么矛盾。又说我好又说我残忍。”   栾溯紧紧攥着手里的触须,用充血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在他炽热的目光下,时林遥转身飞快朝前走,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9月21日,淆阳岛矿场。   新建立的矿场很快就投入了使用。矿场在原有罐头工厂的基础上进行扩大,又增添了许多破碎机、采矿机械、钻孔机械等高科技设备。粗铁丝网封闭的电梯仓沉降到地下,地底的矿坑是钢筋铁骨支撑起的巨兽的骨骼。   于是,矿场上方整日轰隆隆作响,再加上剧增的人口,整座小岛一下子就变得格外热闹。   囚犯是采矿工人,岛上的居民则被安排在其他工作岗位,从船上下来的还有一些技术人员、地质学家、采矿工程师、机械师和维护人员等。在沈令安的带领下,小岛仿佛一下子实现了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的飞跃。但所有人显然还未意识到,这种飞跃,或许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白天,卞俞在矿场巡逻,负责看守囚犯。   矿场开采的是莫伽尔晶体,这种晶体非常珍贵,是废土世界重要的能源,也是帮助生物进化和变异的宝物。   因此,在采矿作业的时候,经常会出现诡异,这时就必须要有守卫击杀诡异,守护莫伽尔晶体和囚犯的安全。   现在卞俞正穿着防护服,持枪站在矿洞边缘,神情警戒,尽忠职守。   就在9月15号,他上岗第一天,还未彻底建筑好的开采区域就突然遭遇了诡异袭击。   那是一群藏在地下的剧毒的变异蛇,头上像雄鸡一样长有火红鸡冠,大约有二百条。   这种蛇很可能是在韩斌开采莫伽尔晶体的时候,就偷偷潜入了矿区居住,通过吞噬莫伽尔晶体,它们不断进化、变异,就变成了“鸡冠蛇”。   于是,刚上岗的卞俞和其他矿区守卫们,以及一些囚犯,直接跟“鸡冠蛇群”展开了战斗,经过三天三夜的扫荡,才将矿区的鸡冠蛇全部清除干净。   不过,在战斗的过程中,也有100多名囚犯和部分守卫被鸡冠蛇群吃掉了。   低头看了眼手腕的表,已经到了下午5点,地下的采矿工人也都在陆陆续续出来。等工人全部回到宿舍,他也该下班了。   今天的矿场风平浪静,没有诡异入侵,囚犯也暂时很安分。   是的,只是暂时。这些囚犯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守卫就相当于狱卒,想要镇压囚犯,必须要有足够的本事。   囚犯刚上岛的时候,还发生过好几次暴动,累计杀死了二十多名守卫。沈令安得知消息后,直接将十几个带头者处死,才狠狠震慑住这批恶徒。   卞俞上岗后正好遇见鸡冠蛇群,展露出的强大实力也让他获得了囚犯的认可。囚犯和守卫的矛盾并非不可调和,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被困在这座茫茫大海的偏僻海岛上,可能一生都再也无法离开。   “啧,今天是凶兽值班!”   “今天累死老子了……”   “TM的,我想女人了……”   随着采矿囚犯们爬出来,一些囚犯被一天的劳作掏空了力气,另一些囚犯则还很精神,嘴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抱怨声和叫骂声。   囚犯也分两种,普通人和变异者。普通囚犯带普通手铐,变异者囚犯则带的是特制的手铐,具有放电功能,防止他们偷袭守卫、逃出矿场。   “晚上好——”一个囚犯经过卞俞身边,忽然将头伸到他面前,朝他露齿一笑。   卞俞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   “凶兽。”囚犯在他面前停下,用脏兮兮的手指朝身侧一指,“他们在说你,你是凶兽,给你取的外号。你后面的是黄狼,那个守卫能变成狼。顺便说一句,我是老鼠。”   囚犯话音刚落,他胸前口袋里就蹿出一只老鼠爬到他头顶上。   卞俞冷淡扫了他一眼,“编号4078,你该回宿舍了。”   编号4078不为所动,只是诡秘一笑:“你今晚也值班吗?”   “无可奉告。”   “我有话要告诉你。”   卞俞瞟了他一眼,缄默不语。   编号4078微微笑了笑。   “快走!”这时,负责带队的守卫拿着电棍上来催促道。   编号4078张了张嘴,用口型无声地说出“我等你”三个字,又仰首挺胸地在守卫的带领下朝宿舍区走去。   在囚犯小队离开后,卞俞摊开手,掌心有一块碎布,布上是一串密文。   这是反叛军的联络方式,也就是说,刚才的编号4078,是反叛军的成员。   矿场四处都有守卫监视,所以他刚才未直接和编号4078搭话。纸片是刚才老鼠蹿出来的一瞬间递给他的。   编号4078带着普通铁手铐,应该不是变异者,但卞俞倾向于推测他是伪装了身份。   被派到这座岛执行任务,编号4078不可能是普通人。   收好纸片,卞俞继续值班。但他等会儿要去换班,决定今晚找机会就跟编号4078会面。   晚上6点,江天从矿场食堂走出来,跟同学一起下班回家。   今天他们的工作是在食堂打下手,帮忙处理食材。当然,他们的晚饭也已经在食堂解决了。   “我的手酸死了。”王泽瑞边走边嚷嚷。“在食堂帮忙工资又低又累,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其他工作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身边一个男生抱怨说。   “早知道我就去医院了,跟方安娜一起。”王泽瑞嘀咕说。   “她是去学习当护士,你觉得你能当吗?”有同学忍不住吐槽说。   江天站在旁边,默默听他们对话,眼神却在不停打量矿场的环境。   来矿场的机会不多,他们这种学生也只能在外围活动,无法进入矿场内部。   “哎,那不是卞俞哥吗?”王泽瑞忽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江天抬起眼皮,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矿场内缓缓走出。   “应该是下班,正好一起回去。”王泽瑞举手挥舞着,跟卞俞打招呼。   江天瞥了王泽瑞一眼,有些无奈。本来他是想装作没看见直接回家,没想到王泽瑞这家伙这么显眼。   看见卞俞朝自己走来,王泽瑞放下手,表情得意洋洋。   他就是想跟同学显摆一下自己跟矿场的守卫认识,众所周知,矿场的守卫实力不俗,比巡逻的治安官强不少。大家都有慕强心理。所以学生们望着走过来的高大男人,眼神也格外不一样。   “卞俞哥,你下班了吧?我们也要回家,干脆一起走吧。”王泽瑞拉着江天问。   卞俞看了眼江天,两人目光相接,他垂下眼帘,低声道:“抱歉,我今晚还要值班,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   江天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他记得今天出门前,卞俞还说晚上在家里吃饭。   “这样啊,守卫还真忙……”王泽瑞用可惜的语气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   学生们朝聚居区走去,路上,江天止住脚步,忽然停下。   “怎么了?”王泽瑞纳闷问。   “我回去一趟,有东西忘记给卞俞哥了。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   说完,他就折返朝矿场走去。   回到矿场后,江天借口落下了东西重新返回食堂。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但他敏锐察觉到,卞俞有事情瞒着他们,他想弄个明白。但这也许只是借口。事实是他一直想寻找机会潜入矿场,因为他想弄清楚自己的陨石碎片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是否利用矿场的莫伽尔晶体为自己的碎片充电。   他还没有觉醒异能,他一直怀疑是能量不够。莫伽尔晶体和他的陨石碎片是什么联系?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出现在淆阳岛?   各种疑问都待他去解开,他想要弄清楚真相,也想要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回到食堂,他躲在角落里,等到天黑又溜了出去。   跟白天不同,夜晚的矿场很安静,只有几盏扫射灯转来转去。身体经过强化,在黑夜中也可以视物,他一路前进,死角里蹿出一抹影子。   这影子吓得他立刻抽出枪,很快他辨别出那只是老鼠,又松了口气,将枪放下。   但他的手刚放下,一块锋利的铁片就横在了他颈动脉上,轻佻的口哨声也突兀地在耳畔响起。   “哟,瞧老子发现了什么?一只小老鼠!”湿热的鼻息喷在脖颈上,一条黏腻软滑的舌头如毒蛇探了出来,舔上了江天耳垂。   江天像是被毒虫叮了一口,浑身猛然战栗,反手拔出小刀就朝那人刺去。   身后之人灵活躲开,江天也趁机迅速拉开距离。   他厌恶地擦了擦耳垂,被舌头舔到的恶心感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你是谁?”江天举起枪,语气冰冷无情。   “这话应该我问你。”那人举起手,手腕的铁链咣当作响,“我是囚犯。你又是谁?” 第87章 你身上都是他的鱼腥味!   江天冷冷扫了眼囚犯, 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个男人跟竹竿一样瘦削细长,颧骨很高,嘴唇很薄, 眼睛小到眯成一条缝,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睁眼还是闭眼,也无法透过眼神窥探他内心的想法。   “囚犯这种时候不可能在外面活动。”江天没有放下枪,依旧保持警惕。   “你说的没错。”男人举手作投降状, 脸上却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转悠?一个学生留在矿场干什么?”   “关你屁事。”   “呵, 脾气不小。”男人嘴唇一勾,笑容诡异,“你不敢对我开枪。开枪会暴露我们两人。干脆放下枪我们好好谈谈。”   江天眼神凌冽,持枪后退了几步, 才缓缓放下手。   “编号4078。”江天看清了他胸口的编码, “你不在宿舍,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这个嘛……”男人故意拖长声音,卖了个关子, “你又不是守卫,凭什么告诉你。”   江天抿紧嘴唇,眉毛皱起。   “不过……你坏了我的好事, 干脆就在这里杀掉你算了,把你丢进地下矿洞,老鼠们很快就会吃掉你的身体,肯定没人会发现的。”   男人的威胁让江天眼神变暗,眼底也动了杀机。就在这时,他背后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别吓唬他。”   一个高大的身影踱至他身旁。   是卞俞。原来是这样。江天心底划过一丝了然。   编号4078的囚犯是来跟卞俞会合的,他们是一伙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卞俞问他, 声音低沉。   江天将枪别回腰侧,淡淡道:“我来找你。”   “找我?”卞俞略有些惊讶。   “你傍晚的话让我很在意。我怀疑你,就跟过来了。”   “就因为怀疑我,你就敢藏在这里?”卞俞微微皱眉,声音带着斥责。   要是这小子留在这里出了什么事,那他怎么跟时林遥交待。   江天瞬间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是要连累你。而且如果不是你撒谎,我也不会跟踪你。”   两人互相凝视,最后,卞俞败下阵来,叹气道:“你先回家,我之后会向你解释。”   江天瞥了眼旁边看好戏的编号4078。“不。”他的语气坚定到可怕。   “啧啧啧,这小老虎是谁?”编号4078也忍不住了,吹了声口哨,走出来插在两人中间。“你们是什么关系?”   江天跟他们拉开几步距离。“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追到这里?”编号4078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充满野性,“你这小猫咪就这么喜欢捉鱼捉老鼠?”   “那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见面?”   编号4078递给卞俞一个无奈的眼神,像是在问该拿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怎么办。   “先谈正事。”卞俞看向编号4078,“你有什么事要找我?”   编号4078指了指江天:“不避着他?”   “不用,他是家人。”   听见“家人”一词,江天心底忽然像被撞击了一下。   “那好吧。”编号4078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一只老鼠从他裤子口袋里钻了出来。他用尖锐的手指划开老鼠的肚皮,从里面拿出一个芯片。   “给你带的芯片。”他把带血的芯片扔给卞俞,反手就把老鼠塞进嘴里一口吞下。   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从腮帮子里发出,听得江天一阵反胃。   “除了我,囚犯里还有其他势力的人,各种妖魔鬼怪都混进来了。”编号4078吃完老鼠,张开嘴,又有一只老鼠从角落里爬了出来,站在他肩膀上给他剔牙。“淆阳岛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可能是第三船队的奸细干的。”   “都有谁?”卞俞问。   “可能很多,我只找出了几个。”编号4078舔了舔嘴唇,“编号0766的和尚。编号0047的神父。编号0891和编号0997似乎是南岛的变异人,也可能是海贼。”   闻言,卞俞脸色也变得凝重。没想到这么短的时候,就已经有如此多的间谍混进了岛上。   “你不用管,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他们留着有好处。”编号4078拎起一只肥老鼠给自己擦嘴,“等黑塔打过来了,就让他们当炮灰。到时候我们再把整座岛都搬走。”   “好。”卞俞点点头。   “后面下矿的时候你记得关照关照我。”编号4078最后又叮嘱了一句,瞅了眼江天,才不慌不忙地离开,转身朝宿舍走去。   他走后,江天直勾勾地看着卞俞,一言不发。   “先回家吧。”卞俞看了看他,方说。   领着江天悄悄离开矿场,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缄默又尴尬。   卞俞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在思索该如何跟江天解释。他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敏感,竟然躲在矿场里守着他。   真麻烦。眼帘轻轻掀起,卞俞目光灼灼地看着江天,字斟句酌了几秒:“你吃饭了吗?”   江天微微一怔:“在食堂吃过了。”   “我明明看见你跟同学离开了。”   “后来我又折返回去了。”江天用平静的声音说,“刚才的男人是你的同伴?”   “是。我们都是反叛军的成员。”   江天知道反叛军是什么,时林遥曾经跟他讲过,所以他也知晓卞俞的身份。   “他刚才给你的芯片是什么东西?”江天继续追问。   “是抑制装置。”卞俞低声解释。   “抑制什么?”   “触手。黑色的触手。”卞俞将手掌放在胸口,眼神像是在遥望远方,“它们寄生在我体内,如果不抑制它们,我就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如果不抑制触手,你就会死掉?”江天/朝他投来含义深长的一瞥,“你体内埋着这种定时炸弹,遥哥知道吗?”   “他知道。”   江天心头一震。   “我现在可以压制好它们。”卞俞补充说。   “万一失控了呢?”江天深吸一口气说。   “到那时我会乞求他杀了我。”   江天低低地冷笑:“你这样也太自私了。”   “嗯。”卞俞眼皮颤动了一下,面色如常。   两人的沉默又持续了片刻,直到江天再次开口:   “搬走整座岛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意思。”卞俞解释说,“等到黑塔军追到这里的时候,若禺强集团抵挡不住,反叛军就会动手,想办法将岛搬走。”   “搬走?”江天沉吟了一会儿,“是让整座岛变成流岛?”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是的。反叛军有一种物品,可以将正常岛屿变成流岛。但流岛的移动路线不可行且不可测,淆阳岛岛一旦成为流岛,很有可能会迷失在另一个世界。因此这是最坏的打算,而并非最好的办法。”   另一个世界。江天揣摩着他话里的深意。根据已知的信息,若集团守不住淆阳岛,反叛军就会出手,拿出底牌将淆阳岛放逐为流岛。   这种做法实际上相当于同归于尽。毕竟淆阳岛成为流岛后,很有可能就会消失在茫茫大海,任何势力也无法得到。抑或者……反叛军有某种方法,可以追踪到流岛的下落。   “得不到就只能毁掉。宁可毁掉也不能让其他人得到。这就是你们反叛军的打算。”江天望着他的双眼说,“如果遥哥知道你们的计划,肯定很生气。”   卞俞垂下眼帘,“我会拼尽全力制止这种结果。”   “说起来容易。”江天不留情面地说。   卞俞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还是一大滩浑水,如果可以,他一点都不想让时林遥牵扯进去。   然而,现在一切都晚了。他也无法制止两人之间发生任何事。   前一秒还波澜不惊的心脏突然就躁动起来,无力感涌上心头,江天攥紧了手掌,心情也跌到了谷底。   回到家已经是半夜。时二叔已经睡下,时林遥正坐在院子里等两人。   卞俞本还在思索该怎么解释为何今晚爽约,瞥见他脖子上狰狞的掐痕,脸色骤变,担忧和愤怒瞬间就浮在了脸上。“你脖子是怎么回事?”   “赶海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意外,被人掐了。”   “谁干的?”两道声音同时开口。卞俞和江天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别过头去。   时林遥坐在椅子上,摸了摸下巴,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   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肯定有猫腻,晚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先跟我解释,你们解释完我再说。”他耸耸肩,抱起手臂说。   江天看向卞俞,卞俞无奈,只好先将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原来你还打算瞒着我啊。”时林遥意味深长地眯起眼。   “没有。”卞俞摇摇头,“我不会瞒着你。”   时林遥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江天的肩膀。“小天,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嗯。”江天点点头,“遥哥,你的脖子……”   “这个啊,”时林遥摸了摸喉咙,迎头望向卞俞的双眼,一抹嘲弄若隐若现,“是另一条人鱼掐的。”   “另一条人鱼?”江天惊讶道。   “是的,今天赶海的时候恰巧碰见一条漂亮的美人鱼公主,我救了他的命,他还想以身相许。”   “那这条人鱼为什么又要掐你?”   “因为他想对我霸王硬上弓。”   听完这番话,卞俞紧紧抿着双唇,力道之大使嘴唇都泛了白。他金色瞳孔黯淡了一瞬,掩藏的怒气和戾气又浮了上来,将他的眸子烧出慑人的火光。   等江天回到房间,卞俞和时林遥也上楼进了卧室。   刚关上门,卞俞就俯下身,紧紧搂住了时林遥。   他用嘴唇摩挲着时林遥的锁骨,一路朝上寻觅。时林遥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时林遥能从他粗暴的动作里察觉到他的愤怒。   当他的牙齿擦过嘴唇的时候,时林遥逃开了,微微一笑。“你吃醋了。”   “那条小丑鱼对你做了什么?”卞俞压低声音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发出狠巴巴的凶光。   时林遥玩味地直视他的眼睛:“你确定你想听我说?”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卞俞如此愤怒失控。   “你身上都是他的鱼腥味!”他抵着时林遥的脸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脸色也阴沉如墨。时林遥身上全是另一条人鱼发情的气味,这让他心底突然对栾溯泛起了一种难以控制的仇恨。   “我洗过澡了。”   “还是有。”他气冲冲地说。   “那怎么办?”时林遥眨巴眼睛问。   “为什么你……”他紧紧抱住时林遥,声音很轻,心中却严重地乱了分寸。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你是在故意激怒我。”   “是你先惹怒我的。”时林遥闭上了眼睛,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在脖颈上游走。   “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卞俞抚摸他的脸颊,眼神晦暗不明,“那条丑鱼发情了,他下午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栾溯是美人鱼。”时林遥纠正说。   卞俞眉头蹙起来,怒目而视。   “我说了只是个意外。”时林遥微笑着伸手,将他拽到床边,两人一起跌到床上。“不过我确实要跟你道歉。对不起。”时林遥抬起头,吻上他的嘴唇。   卞俞受了他一吻,紧锁的眉头才略微松开了些许,反手抱紧他,将这个吻无限延长。等两人交换完体温和气味,已经到了第二天,争吵也被崭新的亲密感所替代。于是二人又和好如初。   只不过,起床后的卞俞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决定要找机会跟栾溯决斗。   “栾溯的实力可能和你不相上下。”看穿他报复的想法后,时林遥火上浇油说。   卞俞摇摇头:“不可能。”   “我说的不是正常的他,而是发情状态的。”时林遥陷入回忆,若有所思,“注射毒液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他的体质很奇怪,发情期和正常时期的体质几乎天差地别,难以想象这是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的。”   卞俞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可能是实验造成的。作为奴隶和商品,他的发情期要更长,也要更经得起折磨。”   时林遥头往后仰,闭上眼睛依偎在卞俞怀里,不由得想起了栾溯的眼泪。   那天晚上,栾溯的眼神很恐惧,他似乎能体会到栾溯在害怕什么。触须传递了情绪过来,让他体会到了栾溯心底深切的悲痛。这种悲痛在他身上得到了响应。在命运之轮的回旋纠缠下,他们与黑暗同栖的躯壳都将如风中沙砾逐渐消散,从里至外变得面目全非。所以即使漂亮如栾溯那般的人鱼,泪水也不是珍珠。而是噩梦产下的卵。 第88章 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10月份, 天气逐渐变冷,淆阳岛上出现了鬼魂。   越来越多的人声称半夜遇见了鬼,还有人说在森林和田野里总会有白色的幽灵飘过。   但这些鬼魂没有对人类造成任何伤害, 它们似乎只是像岛上终日弥漫的雾霭一样,突然现身,又突然消失,偶尔又萦绕徘徊在地面之上, 令人捉摸不透。   因为没有任何人员伤亡,沈令安和岛上的居民都只把它当成一种特殊现象。灾变之后, 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色层出不穷,幽灵虽然罕见,但也还没超出众人的理解范畴。   时林遥这天又被乔医生喊到了医院。   “有问题。”坐在乔医生面前,时林遥眼神怀疑, “岛上的幽灵是怎么回事?是你干的好事吧。”   “你怎么猜到的?”乔医生挑眉。   “果然是你。”   “我也没想瞒你。”乔医生微微一笑, “但你怎么不怀疑这是突然出现的诡异,非要怀疑我。”   “直觉啦直觉。”时林遥抱着杯子,喝了口热水。天气冷了就应该多喝热水。   “这说明我们是心有灵犀。”乔医生眯起眼睛走进了自己房间, 过了一会儿又抱出一盆变异水晶兰来。   这株变异水晶兰模样很像水母,有人脑那么大,全身雪白晶莹, 时林遥看了一眼,心中一阵悸动,莫名有种熟悉感。   “这是什么东西?“   “硬要说的话,算是你的分/身,”   时林遥一口热水差点没吐乔医生脸上。   “分/身?你不会吧?”时林遥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那盆诡异的水晶兰。   雪白的花身身上爬出了许多菌丝,像触手一样支撑它飘浮在空中, 就像一朵笼罩在花盆上的云雾。   这变异水晶兰原体应该是他给乔医生的第二盆花,在乔医生的实验下,才变成这种诡异的模样。   “这朵花有你的基因,所以说它应该是你的植物版本,或者说是你的孩子。”   时林遥板着脸:“就这一盆?”   乔医生笑而不语。   时林遥怒火中烧:“你到底制作了多少株这种花?”   “大概有几百朵,我把它们种在了岛上各地。”   “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那些鬼魂都是这种花吸引过来的吧?”时林遥气得咬牙切齿。   “没错,这种花的确可以吸引鬼魂现身,所以我才会把它们种在岛上。这还得多亏了你的基因。说到底,我给你的植物种子其实都有你的基因,只不过你的基因在这种花上得到了最好的利用,它们可以诱捕鬼魂,或者说,对于鬼魂有强烈的吸引力。”   “为什么?”时林遥泄了气,一脸纳闷。   他虽然知道自己的触须很容易吸引变异生物,但没想到自己的基因竟然也可以。   “话说回来,鬼魂究竟是什么东西?按照目击者所说,那些鬼魂和杀人的恶鬼也不太一样,它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人死后就会变成鬼,鬼可能是消散于天地的意识,或者说能量。只不过我认为这些鬼其实是雾,岛上的人见到的鬼魂,其实都是雾凝聚而成的。”   “雾?”   “是的,雾。”乔医生拿出一个小玻璃管,里面有一团灰蒙蒙的东西。“你看这里面是什么?”   “看起来像灰色的棉花糖。”时林遥嘴上回答,偷偷闭上了双眼。在混沌的黑暗之中,乔医生手上的瓶子里有一些白色光点,像萤火虫,又像发光的浮游生物。   透过另一种方式,他似乎可以看见灵魂。但普通人的灵魂是看不见的,比如乔医生、时二叔他们,他能看见的,似乎只有变异者的灵魂或怪物的真身。   “你又看到了?”乔医生诡谲一笑。   “我看见了一些光。这里面是什么?”   “是鬼。”乔医生说完,又往玻璃管里倒入一些液体摇匀。于是那团灰蒙蒙的云彩就消失在了液体之中。   “鬼不见了。”   “鬼融入了海水之中,或者说,雾融进了海水里。人死后就回归了大自然,灵魂也变成了魂和魄,变得像雾一样,在天地间飘荡。雾也会变成液体,就像现在,它们消失在了海水之中,于是海里比陆地上有更多的魄雾,又更多的鬼,也就比陆地更危险。”   “你非要跟我解释水的三种形态吗?”时林遥表情无奈,“也就是说,鬼其实和水一样,都有固体、液体、气体三种形态对吗?”   “我只是用它来打比方。”乔医生放下玻璃管,“变异水晶兰吸引的就是魄雾,魄雾在靠近水晶花时会逐渐凝结,这可能是因为水晶花有一种特殊的能量磁场。”   时林遥听罢,戳了戳桌子上的变异水晶兰。   对方像是感受到了他,操纵菌丝触手缠绕上他的手指,动作小心翼翼,像宠物一样驯服。   “你就相当于它们的妈妈。”乔医生补充说。   时林遥收回手,嘴角阴郁地耷拉着。   “我还一直担心你会造出水母头发的小人鱼,或者人鱼尾巴的小水母,没想到你直接造出了这种玩意儿,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孩子。”乔医生兴味盎然地眯起眼,“其实我认为植物比较可爱,不过若你想要这种孩子,我也可以造出来,只要你们提供精子。”   “别!”时林遥赶紧拒绝,转移话题,“你在岛上种变异水晶兰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它们进化。”   “它们进化有什么用?”   “也许会变成花妖,修炼出人身,长出和你一模一样的外表。”乔医生揶揄说。   时林遥打了个冷颤,狠狠瞪了乔医生一眼。   这狐狸果然还是没安好心!   “今天我还需要你的毒液,所以我给你准备了这个。”乔医生又掏出一台仪器放在他面前。   时林遥拿起来仔细端详。这是几个很小的椭圆型玻璃罩,每个下面还有一个玻璃瓶,后面有管子连接在仪器上。   “这是什么?”时林遥脸上霎时露出一道狰狞的微笑。   “这是我发明的自动吸液器。”   时林遥将玻璃罩一把摔在他身上,跳起来抓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这好东西你怎么不自己留着用?”   “不用就不用,亏我还辛辛苦苦为你做的……”乔医生故作委屈,又赶紧掏出一个玻璃杯放在他面前,“那今天就把这个杯子灌满。”   “你是不是疯了?”时林遥狠命地摇拽乔医生。这一个杯子怎么着也有两三百毫升,他可挤不出来那么多毒液。   乔医生轻蔑地“啧”了一声,金丝框眼镜下面划过一抹严厉之色。“你都吃了我那么多水母,也该努加把劲了,今天不挤满不能走。”   “不行,我做不到。”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自己算算我给了你多少好处。”   时林遥坐回椅子上,不说话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乔医生这段时间一直给他水母吃,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种水母。   反正吃水母对自己有好处,不吃白不吃,又是白给的,所以他隔三差五就过来拿水母吃。   现在由于吃的水母太多,现在他的头发又变回了最开始的深蓝色,但是头发末梢又有红色、橘色、金色等斑斓的颜色,看起来非常酷炫,在晚上就像霓虹灯一样。   最终,在乔医生的威逼利诱下,时林遥无奈妥协。等他的毒液终于将玻璃杯装满,整个人也是双目恍惚,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乔医生看着满满一杯液体,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感觉脑子都空荡荡的了。”时林遥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   “这是你攒了一个星期的量,其实不算多。”   “我很脆弱,你不要对我进行打击式教育。”时林遥愤怒地对乔医生竖起中指。   乔医生只好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你做得很好。”时林遥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虚伪!”   这一趟不仅献出了毒液,还给了乔医生很多血液和头发,一趟下来,狐狸从水母身上薅下来一层皮。   时林遥脚步虚浮地离开医院,手里还提着乔医生送的几只水母。   他终于也沦落到这种这种用身体换饭吃的境地了嘛。   休假结束的第二天,时林遥继续巡逻。现在他的巡逻搭档变成了小克。   以前的搭档总让他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于是他想到小克抄网已经进化了,就把小克登记成了变异宠物,让小克也加入巡逻队成为自己的伙伴,然后又以平衡战力的借口将另一个人踢走。   “肯定是沈令安在提防我,所以才在我身边安排不熟的人。”时林遥摸着下巴,“小克,你觉得呢?”   小克甩了甩触手,表示很赞同。   十月底,岛上天气已经变冷,海水冥冥如墨,崎岖荒芜的海岸在阴云下显得阴影更重。海浪依旧在海岸肆虐,持续不断地撞击冲刷废墟和废弃物,湿冷的海风从大海深处吹过,就刮去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暖意。   在冰冷的海风中巡逻,时林遥时不时看看海滩上有没有东西可捡。   捡垃圾和海鲜已经成为他的一项本能了。   当走到礁石区附近,他翻过礁石去捡螃蟹,正弯腰在礁石缝隙里翻找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视线往前移,一条红色的艳丽鱼尾横亘在黑色礁石上,再往上瞧,就是一张精美绝伦的面孔。   “是你啊,栾溯。”时林遥直起腰,跟他打招呼。栾溯微微笑了笑,撩起胸前的头发别在耳后。   这一撩让时林遥霎时僵住。   “你今天巡逻……”   栾溯话还没完,胸前就一阵冰凉,一低头,就看见时林遥双手拿着两只大生蚝朝他递了过来。   “你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啊?”时林遥举着两只大生蚝挡在他上半身说。   栾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哦,我忘记现在是雌性了。”   “那你拿生蚝和海带做成上衣先穿上吧。”   “不要,生蚝壳也太丑了,我想要漂亮的贝壳。”   “我没有捡到。”时林遥将生蚝塞到他手里,又和小克一起在网兜里翻了翻,“生蚝和海胆,你二选一。”   栾溯嫌弃地将生蚝扔了回去。时林遥和小克同时遮住眼睛。栾溯翻了个白眼,“行了别挡了。”   时林遥放下手,看见栾溯又变回来了。   栾溯的两性形态外表差别不大,有时候还真不好区分。他身上不仅有小丑鱼的基因,还有清洁鱼、波纹唇鱼等其他海洋生物的基因,所以可以自由变性,并且是可逆的。   “海水不冷吗?”时林遥问他。   现在天气逐渐变冷,海水也变得越来越冷,出来捡垃圾的人也比夏天减少了很多。   “我觉得不冷。”栾溯勾起嘴唇,“你要下海试试吗?”   时林遥摇了摇头。他才不想把衣服弄湿。   栾溯和栾洄是人鱼,他们就负责在小岛的浅海区巡逻。   海里经常会有一些变异生物爬上岸,以前都是上岸杀人后,才被岛上的拾荒人和治安官打死。现在则是栾溯和栾洄遇见,就顺手把怪物给解决了。   这也给时林遥减轻了不少负担,让他有空在上班时间悠闲地摸鱼。顾名思义,是真正的摸鱼。   走到栾溯身边,时林遥在礁石附近寻找起来。   “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我放的猪笼草。”话音刚落,时林遥就从水里提出一个背包大小的猪笼草。   变异猪笼草笼蔓的末端有一个瓶子形状的捕虫笼,还带有笼盖。时林遥将笼盖打开,提起捕虫笼,就倒出了两只螃蟹、一只龙虾和一些小鱼。   “这是变异植物?”   “是变异猪笼草,我把它当鱼笼用,抓海鲜很方便。”   收获完猎物,时林遥又将猪笼草放回原处。   现在这猪笼草食肉,带回家还要喂养,时林遥干脆放生了它,让它扎根在海边给自己抓鱼。   栾溯看着时林遥收获完猪笼草陷阱里的海鲜,又看着他把海鲜网兜挂在陆地行走的章鱼身上。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时林遥在他心中的形象也愈发奇特神秘。   “你的发情期结束了吗?”收完海鲜,时林遥随口问。   “怎么?你关心我?”栾溯露出一个妩媚微笑。   “我是害怕你再掐我。”   栾溯的笑容立刻撤下了。“我不会掐你。”   时林遥站在原地不动。   “你不用怕我。我发誓以后不会伤害你。”栾溯又承诺说。   “我没害怕。”时林遥挠了挠头发,他只是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跟栾溯相处。   “乔知机给我注射了药剂。”栾溯继续解释。   “那就行,虽然他是个混蛋,但他的技术还是值得信任的。”   栾溯抬眼凝视他,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半晌没开口,又低头岔开话题。   “你现在都是一个人巡逻?”   “还有小克陪我呢。”时林遥抱起小克对栾溯说。   “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你跟卞俞一起。”   “不要,我喜欢在海岸巡逻,我才不想去矿场。”   “那就让他陪你。”   “不用。”时林遥还是拒绝,“不过还是谢谢你。我有小克陪在我巡逻就行了,小克又听话又可爱,还很能干。”他举起小克的触手在栾溯面前挥了挥。   栾溯望着勉强长相诡异的章鱼网兜,一时有点语塞。他不明白如此丑陋的海鲜怎么配得上当时林遥的宠物。   但他现在变聪明了,所以不会直白地说出口,而是学会过一遍脑子。   于是,他艰难又委婉地说:“你的宠物长得真别致,希望你和卞俞的孩子不要长成这个样子。”   时林遥和小克同时僵住。   “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栾溯又补了一句。   时林遥默默将小克放在地上。“我们走吧。”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你怎么突然就走!”栾溯赶紧俯身抱住他的大腿大喊,“难道我说错话了吗?”   “不是说错话,是你说话太吓人了。”时林遥转头,皮笑肉不笑地说。   “那我道歉,对不起……”栾溯咬紧嘴唇,抱着他的腿歉疚地说。   时林遥只好停下,重新坐回栾溯身边。   他望着栾溯,幽幽道:“你怎么突然提到孩子?”   “是你上次说你们都能生。”   “能生也不代表一定要生。”   都怪栾溯,他又回想起了乔医生拿他基因杂交出的水晶兰。   他才不想承认自己的孩子是一种花。   “好吧。”栾溯悻悻道。他本来只是想主动找个话题而已,没想到却搞砸了。“我是从乔知机那里听说的,他说你们经常找他要情/趣……”   “停——”时林遥睁大双眼,羞愤大吼,“千万别相信他说的鬼话!”   栾溯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没错,他天天在岛上散播谣言,都是假的!”   栾溯微微一怔。   都是假的吗……可是他还从乔知机那里打听了那么多消息,难道都是骗他的?   不知道栾溯的想法,时林遥现在心底可是火冒三丈,恨不得将那只狗狐狸直接扔海里喂鱼。   就在他望着大海生闷气时,海中一抹黑蓝色的影子逐渐朝二人游来。   那影子浮到他们面前,破开水面,露出一张俊美冷淡的脸。   此人正是栾洄。   他漂浮在水面,怔怔地望着两人:“你们……你们怎么在一起?”   “巡逻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时林遥解释道。   栾洄看了看他,又将视线移到栾溯身上。   栾溯微微蹙眉,似乎是觉得栾洄来的不是时候。“你来干什么?”   “海岸有一头抹香鲸搁浅了。”栾洄道。   一听这,时林遥顿时来精神了。“在哪儿?”   “在最南边。”   “那我们赶紧过去看看。”时林遥双眼放光,迫不及待。   “好。”栾洄还没开口,栾溯便直接答应下来,朝时林遥伸出手。   “干什么?”时林遥疑惑道。   “我从水里带你游过去,走过去太慢了。”   栾洄瞥了眼栾溯:“还是我来吧。”   栾溯冷笑一声,“凭什么?你觉得我脆弱到连一个人都带不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干什么?”栾溯转头看他,眸光闪了闪,“难道说……你吃醋了?还是说你想跟我抢?”   栾洄抿了抿嘴唇,一声不吭,直接看向时林遥。   “那就你选,你想让谁带?”栾溯盯着时林遥问。   被两条人鱼同时直勾勾地注视着,时林遥颇为不自然,低头避开他们的视线。   看起来这两兄弟关系不是很好,所以他一直躲在旁边没有吭声,没想到现在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了。   “我还是走过去吧。”他想了想,才说。   “不行,太慢了!”栾溯拒绝道。   “那就你们一起?”时林遥又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法。他深谙中庸之道。   栾溯和栾洄对视一眼,两人默许了这个方案。   “那就一起。”栾洄垂下眼帘,低声说,也朝时林遥伸出了手。   望着两条美人鱼同时朝自己伸手,时林遥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做贼心虚的感觉。   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跳下水,海水冰冷,让他瞬间打了个哆嗦。两条人鱼围了上来,齐齐托住他的身体。   “小克,你先把海鲜都提回家。”临走前,他叮嘱小克。   小克站在礁石上,朝他挥了挥告别的触手,目送他们离开。   放心去吧,它小克回家也不会朝家里那位告状的。它的心将始终向着自己的主人。   “阿嚏——”刚游出没几米的时林遥打了个喷嚏。   “冷吗?要不趴我背上?”栾溯问。   “不用,不算冷。”   栾洄默不作声张开外侧的胸鳍,为时林遥挡住一些海浪减轻压力。在两条人鱼的带领下,时林遥很快就来到了抹香鲸搁浅的地方。   这条抹香鲸体型很大,大约有15米,安静地躺在黑色的沙滩上,犹如一条搁浅的黑船。   时林遥爬上岸,走到抹香鲸身边观察这只庞然大物。   “看起来已经死了。”   “我发现的时候它就已经奄奄一息。”栾洄说。   “它靠近小岛的时候,船上没发现吗?”   “船上的巡逻人员似乎没注意到,这里位置非常隐蔽,是巡逻的死角。” 第89章 海岸有一杯抹香鲸龙涎香爆爆珠奶茶   抹香鲸的头部很大, 下颌却很狭窄,长满了一颗颗尖牙。现在它安静地躺在沙滩上,宛如一尊从深海爬出的巨型黑暗雕塑。   就在时林遥仔细观察这头抹香鲸的时候, 抹香鲸的肚子却阵阵鼓动,逐渐开始膨胀。   栾洄眼神一凛,“小心!”他抓住时林遥跳入海中,三人迅速后游开, 此时身后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形成一股腥风在海滩弥漫开来, 顿时臭气熏天,黄水翻涌。   “不是刚死吗?怎么突然就鲸爆了?”时林遥漂在水中大喘气说。   巨大的抹香鲸在海岸发生爆炸,内脏、脂肪炸开,成块成块散落一地, 激起一圈黄褐色的臭雾, 犹如生化武器。   幸好淆阳岛整体呈现南北走向的长条状,这片海岸位于淆阳岛的东南角,非常偏僻, 无人靠近。要是在东海岸发生爆炸,清理尸体肯定要耗费不少精力。   “很奇怪。”栾洄也不由得皱起眉。   这头突然出现的抹香鲸,突然搁浅在沙滩, 又突然发生爆炸,种种迹象实在透露出诡异。   “它肚子里好像有东西。”栾溯的话将两人的目光拉向远处。   沙滩上,臭雾被海风吹散,海潮中漂浮起一些鲸肉碎片和内脏碎片。在浑浊的海浪拍打在身上之前,三人爬上礁石,找了个勉强能落脚的地点。   “似乎是……卵?”   时林遥望着海岸那滩爆炸剩下的烂肉,在一堆烂肉堆积而成的山丘中, 有一颗颗白色的卵显露了出来。   “卵?怎么可能……”栾溯怔了一下,“是这头鲸的卵?”   “这是头雄鲸。”栾洄说。   时林遥拿触须堵住鼻子,翻下礁石,准备朝抹香鲸走去。栾溯和栾洄同时拉住了他。   两条胳膊分别被两人拽住,时林遥无奈转身:“不用担心我,我就是去看一眼。”   “等船队的人来了再处理。”栾洄提醒说。   “但是……”时林遥还欲坚持,耳畔就忽然听见东西破裂的声响。   一转头,原来是鲸肚里的卵发出的。这些卵有半人高,圆润光滑,通体洁白,但卵壳又布满无数裂缝和黑色的花纹。   其中一颗卵爆炸开,整颗卵炸成碎片,一团物体就从卵里滑了出来。   是一个人。   一个蜷缩在卵中的成年男人。   不仅如此,其他卵也陆陆续续开始破碎,于是一个又一个全身裹满黏液的赤/身裸/体的人类从里面滑了出来,仿佛婴儿出生,又仿佛一条条白蛆,星星点点散落在烂肉山丘之上。   这些人类毫无呼吸和心跳,是一具具尸体,跟死亡的鲸一个模样。   空气凝结。三人屏住呼吸。眼前的场景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栾溯捂住嘴,震惊地喃喃:“鲸肚子里有人?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林遥缄默不语。但面前变成烂肉的巨鲸,恍惚间让他想起了曾经的“陨肉”。   目光扫过肉堆,一抹凸起的白色映入眼帘。   似乎是鲸肚里还有东西。   时林遥走向抹香鲸,跳过尸体和肉块,来到鲸头附近。   抹香鲸头重尾轻,宛如巨型蝌蚪,头颅像一个巨大的箱子,巨大的“头箱”中盛有一种特殊的鲸脑油。现在它的头颅也被炸开,在头骨之间,在黄黄的、半透明的鲸脑油和鲸脑组织之间,有一颗白色的卵正镶嵌在那里。   “竟然还有一颗。”时林遥喃喃自语。   刚才看了一圈,鲸肚里的卵大概有一百多颗,里面滑出的人类也全部死亡。但没想到在鲸脑里还有一颗卵,难道是爆炸被炸进去的?   总不可能是抹香鲸吃掉了卵,卵却跑到了它的脑子里面。   操纵触须,时林遥将卵从油里面拉了出来,拉到旁边的空地上。   这颗卵似乎防水,表面像打了一层蜡,看起来像一颗白色圆蜡球。这颗卵上也有一些裂缝和黑色花纹,将触须放在上面,还能听见里面有血液流动和微弱的心跳声。   “那是什么东西?”栾溯在水里大喊。   海滩太脏,他不敢上岸,只敢躲在海水里观望。   “这里面好像还有活人。”时林遥高声回答。   触须探知到卵中确实有一个人形生物。时林遥打量了几眼,决定把它留在这里,交给其他人处理。   他刚将触须移开,咔嚓咔嚓的破壳声就响了起来,卵开始破碎,上部开始变瘪、塌陷,时林遥愣在原地,就见壳中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了他的头发。   时林遥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又一只手便抓住了他的胳膊。   冰冷的、苍白的手,往卵中望去,一张稚嫩的、毫无威胁的脸庞暴露在他眼前。   这是一个男孩,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弓背屈膝蹲在卵壳中,双手拽着时林遥不放。   “竟然真的有活人。”   这句低语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男孩抬起眼,用大大的黑眼睛死命盯着时林遥。“找、找到了……”虚弱的低语从他嚅动的嘴唇之间发出,削减了他身上的诡异气息。   男孩的眼睛很黑,黑得像某种昆虫,时林遥弯下腰,将他从卵壳里抱出来。   瘦弱的男孩牢牢攀在他身上,就像攀住树枝的蜘蛛,时林遥摸到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和凸起的肩胛骨,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怜悯。   “你找到了什么?他是谁?”栾溯警惕地问。   “是一个孩子,好像是卵里孵出来的。”   “刚出生也不可能这么大,他很可能是诡异。”   时林遥低头,恰好撞进男孩直盯着他的黑色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   “岛上。”   “岛?能说得再清楚点吗?”   男孩摇头不语,靠在他怀里就昏了过去。   时林遥站在原地,这时栾洄带着一船人靠岸,朝他赶了过来。   “这是幸存者。”时林遥想将男孩交给其他人,却发现他抓住自己的力气很大,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无果,时林遥只好叹息一声,“算了,我先把他带去医院。”栾洄瞥了男孩几眼,点了点头。“好。”   “那我带你。”栾溯游过来。   “我还是坐船回去吧。”时林遥赶紧说。   小岛南部沼泽、滩涂和湿地密布,植被旺盛,从陆地返回要花费很长时间,走水路是最快的方法。   坐上小船,时林遥返回安全区,将男孩送进医院。与此同时,抹香鲸留下的一些肉块、内脏以及破卵而出的尸体也被清理运送了过来。   乔医生给男孩做完身体检查,走出病房,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好臭!你是刚被抹香鲸拉出来吗?”   “你才是鲸便便!”时林遥瞪着他说,“那个男孩怎么样?”   “只是昏迷了。”乔医生边说边朝外走,时林遥追了上去,准备问得更详细点,就听他道,“你先去我房间洗澡,我借你浴室。我现在要去看鲸肚里的卵和尸体。”   时林遥只好乖乖止住脚步,调头朝乔医生的房间走。   等洗完澡,他从衣柜拿了乔医生一套衣服穿,就跑到病房去看那个男孩。   来到病房之后,出人意料,沈令安也在,在向男孩盘问信息。   看见时林遥,躺在床上的男孩像是看见了救星,眼睛发亮,颤颤巍巍地朝他伸出手。   沈令安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时林遥,侧身示意他进来。   “你醒了?”时林遥走到病床边。   “嗯。”男孩抓住他的手,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他似乎很依赖你。”沈令安突然开口,“那你由你来问他。”   “……好吧。”时林遥便在病床边坐下。   男孩对他有种莫名的亲近和依恋,在时林遥的询问下,他才说出自己的名字叫江昕,生活在南殷岛。   这个岛时林遥并不陌生,因为这就是卞俞曾经去过的岛,南殷岛就在淆阳岛东南边,也是发光珍珠的产地。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抹香鲸的肚子里?”时林遥问。   江昕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换个问题,为什么你会在卵里?”   “是、是躲进去的。”   “为了躲避什么?”沈令安开口,眉间划过一抹凝重。   “是怪、怪物……”江昕表情惊恐,全身战栗不止,投入时林遥怀中。时林遥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了他一会儿,他就又靠在时林遥怀里沉沉睡去。   等他睡着,时林遥和沈令安走出病房。   “南殷岛沉没了。这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沈令安缓缓地说。   夜晚风冷雾重,时林遥穿着乔医生的白大褂,心里也冷飕飕的。   “是怪物把小岛弄沉了?”   “原因尚不清楚。”沈令安表情肃穆。时林遥能从中看出他的忧虑。   若南殷岛的覆灭不是偶然,那很可能代表有敌人正在朝他们靠近,南殷岛的沉没和突然搁浅的巨鲸,一切就像是有所预谋。   很快,乔医生那边的解剖结果也出来了。   抹香鲸的解剖结果显示,这头巨鲸在半个月以前就已经死亡,而巨鲸体内的卵,则是一种巨型蝴蝶的卵。   蝶卵是蝴蝶发育的胚胎时期,但抹香鲸肚子里的卵却是一个个人类尸体。乔医生将尸体肚子剖开,在胃里发现了本该在蝴蝶卵内供胚胎发育的营养物质。   也就是说,这些人吃掉了卵中的胚胎,将自己藏在了蝴蝶卵里,而这些卵又被抹香鲸吃掉,漂洋过海抵达了这里。   “听起来也太匪夷所思了。”时林遥禁不住说。   “那么,换个思路想,这些人可能只是想逃命。”乔医生指了指手术台上的尸体说,“一座岛要沉没,岛上的人肯定要想办法出逃,要么乘船离开,要么只能从天空走。所以他们就打上了南殷蝴蝶的主意,想藏在蝴蝶卵中逃生。”   “躲在卵里?”沈令安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南殷蝴蝶会携带这些卵离开,寻找新的家园。如果藏身在卵中,不被南殷蝴蝶察觉,就有可能顺利抵达新的陆地。”   于是,一种推测在乔医生的讲述中形成。   南殷岛遭遇了怪物袭击,无数人丧生,整座岛也即将沉没,于是人类找到巨型蝴蝶卵,破开蝶卵藏身其中,企图搭乘“顺风蝶”逃离小岛。   卵壳上有细孔与外界进行气体交换,为了活命,南殷岛人选择冒险一试,抛弃赘余的衣物,打开蝶卵躲入其中,又在内部将卵封好,骗过南殷蝴蝶。   南殷岛沉没后,成群结队的巨型变异蝴蝶离岛飞向海洋,它们体格巨大,耐力很强,可以不吃不喝飞行数十天。可能是遭遇了风暴,也可能遇见了其他意外,蝴蝶群被迫丢下了卵四散逃命。   “……丢下的蝶卵恰好被抹香鲸吃掉,就进了它的肚子。”   乔医生讲完自己的推测,时林遥提出反驳意见:“你不是说抹香鲸早就死了吗?而且它肚子里为什么没有蝴蝶?难道它只喜欢吃卵?”   “好问题。抹香鲸肚子里确实没有任何南殷蝴蝶,而它已经死亡半个月也是事实。鲸爆是他肚子里的卵引发的,而卵中的人,则是在鲸爆后被活活炸死的。”   “被炸死的?”时林遥重复了一遍,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这也意味着,这些人确实成功抵达了新的陆地。此时他们已经精疲力竭,虚弱无比,但就在成功的前一秒,突如其来的鲸爆,直接斩断他们的希望,将他们从天堂打入地狱。   “是的,他们是被炸死的。虽然卵壳非常坚硬,但爆炸的震动穿过卵壳,将他们的内脏都震碎了。”乔医生补充说。   “抹香鲸死亡后不可能继续游动。”沈令安神情严肃,“那个叫江昕的男孩很可疑,他是唯一一个幸存者。”   “可能是因为他的卵在鲸脑子里,从鲸爆中躲过了一劫。”时林遥解释说。   沈令安扫了他一眼,又看向乔医生。“你的意见是?”   乔医生耸了耸肩:“小男孩不是变异者,也没有异能,反正我没检测到。他似乎就是一个普通人。”   沈令安沉吟片刻:“那么操纵抹香鲸的可能另有其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操纵了死亡的抹香鲸,让它将卵送到淆阳岛。”时林遥说。   “没错。”   乔医生微微一笑:“这种解释确实也有道理,那么我们亲爱的岛长准备怎么做?”   “先处理海岸的鲸尸,再在岛内及周边寻找线索。”沈令安淡淡地说,“另外,江昕就先关在医院,你们负责从他身上继续打听消息。”   “是。”   海岸搁浅了一头抹香鲸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岛,一时间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喂,你们听说了吗?有抹香鲸搁浅了,而且还发生了鲸爆!”   有人冲进教室,告诉同学们这一劲爆的消息。   “我天,那得有多臭啊!”   “真可怕!海岸是不是全都是碎肉?”   “我还准备放学去海岸呢,现在肯定去不成了!”   “别担心,是在南边搁浅的,但是我听说这头搁浅抹香鲸肚里全是卵。”   “卵?你别开玩笑,抹香鲸是胎生的好吧!”   “谁开玩笑了?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是很大的卵!有一个人那么大!岛上的人都看见了,鲸肉和卵都被送到了研究所。我觉得这只肯定是变异的卵生抹香鲸,是新型的怪物!”   此话一出,教室立刻沸腾起来。淆阳岛面积狭小,又与世隔绝,对于缺乏娱乐的他们而言,小岛的任何异动都会引起持续而广泛的讨论。   “江天,咱们放学去医院瞅一瞅吧?我想看看抹香鲸的卵是什么样的。”王泽瑞激动地伸长脖子说。   “要去你自己去,我还有事。”江天冷漠拒绝。   “什么事啊?有事还能比看鲸卵更重要?”王泽瑞不解。   江天没说话,给了他一个眼神,王泽瑞便乖乖闭嘴。   “搁浅的鲸怎么会这么快就鲸爆?”方安娜加入两人的讨论,讲出自己的疑惑。   “谁晓得,可能早就搁浅一段时间了,一直没被发现吧。”王泽瑞说。   “也是,南部那么偏僻,很少有人过去。”   “对了安娜,你放学要去医院帮忙吧,我跟你一起呗,我也想去瞅一瞅。”   “你就这么占我便宜?”方安娜无语地瞅了瞅他,最终架不住王泽瑞的苦苦哀求,勉强答应了。   答应完王泽瑞,她又看向江天。“江天你真的不去吗?”   “不了,我今天要去矿场帮忙。”   “是卞俞哥给你安排的活儿?”王泽瑞语气羡慕,“真好啊,我也想要两个哥哥。”   江天视线冰冷地扫过他,王泽瑞霎时闭嘴。方安娜噗嗤一笑,“你真是不长记性!”王泽瑞挠了挠后脑勺,不敢多嘴了。   最近大家的工作基本上也定了下来,虽然大家还在上学,但也升入高三,临近毕业,该考虑未来的职业了。现在他们就相当于在实习期,很多人都选了自己想干的工作,方安娜准备当护士,王泽瑞则是去回收站帮忙鉴定和回收物品。   至于江天,则是在矿场帮忙,跟一群囚犯打交道。   放学后,江天离开学校,一人朝矿场走去。   但他此行的目的地却并非矿场,而是另一个地方。今天在教室里说的帮忙也都是借口。   他选择矿场,只是想趁机接触到莫伽尔晶体,但矿场内部戒备森严,直到现在他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所以他只好一边耐心等待,一边先去调查另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胸口的陨石碎片的来历。   陨石碎片是在老槐树中发现的,老槐树在小岛北部,靠近岛上的第二处禁地。   当时他太弱小,又受了伤,只顾得上逃命,没有深入探索。他这次就是要再冒险一次。直觉告诉他,老槐树里的小男孩和禁地“枣树林小学”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 第90章 你穿我衣服,你那条醋鱼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森林一片凄清, 江天背着背包,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穿梭在雾霭弥漫的密林中, 已经做好了在野外过夜的准备。   沿着272省道朝北走,就能看见东侧的寡妇山,但现在寡妇山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原先茂密的树林和山脚的田野都已经变成荒土。   这里是之前大战诡异的战场, 再加上矿场的扩张已经由272省道西侧的罐头工厂原址朝东展开,寡妇山也逐渐被开凿得千疮百孔。   穿过寡妇山, 一路朝北都是废墟和密林,地平线轮廓乌黑,幽暗深沉,地面飘浮着浓雾, 树木拔地而起, 在阴影中如一座座墓碑凄惶耸立。   江天的实力已经成倍增长,原先无比恐惧的森林,现在也无法引起他内心的丝毫波动。路上杂草丛生, 偶尔有几只藏在灌木丛中的变异野狗朝他冲来,都被他一刀剁开,呜呼一声殒命当场。   挖出野狗牙, 江天继续前进,暮色逐渐笼罩大地,咕咕的鸟叫声在头顶忽远忽近。   忽然,他停下脚步。面前的草地上出现了人的脚印,显示有人在他之前踏足过此地。   难道是岛上的拾荒人?心中疑惑,江天循着脚印仔细观察。这串脚印属于一个成年男性,很湿润, 像是几个小时之前留下的,一直朝北没入灌木丛。   既然跟自己是同一方向,江天便决定前去查看一番。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会来到这里,也怀疑对方会发现老槐树和禁地的秘密。   天色越来越暗,黑魆魆的树枝和黑压压的灌木丛像黑色的潮水在寒风中涌动。几缕雾霭横曳而过,江天打了个哆嗦,发现了一座隐藏在密林深处的废墟。   废墟就在他藏身的灌木丛前,看起来像是一座废弃的寺庙。   这寺庙非常破败,台阶和屋顶长满青苔,在浓雾中透出诡绿色。   寺庙没有坍塌,看起来可以藏身,而台阶上的脚印也证实了推测,有人正藏身在古寺之中。   拾荒人不可能选择住在安全区外,江天眼神变得幽深,俯身蹲在灌木丛中守株待兔。   片刻后,草丛沙沙作响,微弱的脚步声从古寺内部传出。   有人出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两抹影子出现在古寺门口。看清他们的脸后,江天心里一沉,立刻皱起了眉。   因为这两人他全部认识。其中一人是岛上的拾荒人,目前在矿场食堂工作,专门负责运送食材,而另一个人竟然是周万龙。   拾荒人离开,周万龙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转身回到古寺。江天眯起眼睛,悄悄离开灌木丛,提脚也跟了上去。   现在已经天黑,但古寺内没有任何灯火。江天一路跟随周万龙来到寺内的庭院。   “有客人来了。”   阴暗的木屋内传出低沉的声音。   “是我。”周万龙应道。   “不是说你。”屋内人又说,话音刚落,一根箭就穿破窗户孔隙飞了出来,直接钉在江天藏身的木柱上。   江天心中警铃大作,但并未轻举妄动。   “怎么回事?”周万龙被箭吓了一大跳。“有人来了?”他霎时变了脸色。   “滚出来!”屋内人又说。   江天依旧不为所动。   “看来需要亲自去请。你去把他请进屋来。”那人命令道。   “是。”周万龙毕恭毕敬,掏出刀转身,径直朝柱子走去。   江天心中凛然。没想到这周万龙又在作妖,上次没一击杀死他算他命大,这次绝对不能再放走他了。   从怀里掏出飞鱼小刀,江天眼中浮现森然的杀意。就在周万龙快要绕到柱子后面的时候,他猛然抛出手中的飞鱼小刀。   “什么东西?”周万龙赶紧躲闪,原本瞄准心脏的小刀,直接扎中他的肩膀。“啊啊啊——”周万龙嘴里发出怒吼,顾不上隐藏,掏枪就要射击。   但有人比他更先一步。木门直接被冲烂,一道迅捷如闪电的影子冲到了柱子后面,一拳就砸上了木柱。   江天一个翻滚躲到角落,手指一勾,钢丝将飞鱼小刀拉回,撕扯出的血肉又激得周万龙咆哮不已。   “你是谁?”冲出来的神秘人厉声诘问。   二人在黑暗中对视,看清了彼此的长相。   击碎木柱之人皮肤黝黑无比,身材精壮,虽然不高,但看起来非常凶猛,就像某种掠食性鱼类。最古怪的是,他的腮上长着红色羽毛状的花纹,正像鱼类一样开开合合。   是囚犯。江天眼神凌厉,瞬间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这人模样陌生而特别,手腕和脚腕有镣铐磨损的伤痕,肯定是囚犯无疑。鱼鳃是变异者的特征,这人很可能是来自南方海域的变异人。   就是不知道他是如何混进囚犯之中,又为何偷偷藏到了这座古寺。   “是你!混账!”周万龙也一刹那认出了江天,顿时怒气冲天,双眼喷火,恨不得立刻掏枪将他杀死。   江天冷冷扫了他一眼。他打赌周万龙肯定不敢开枪,开枪会暴露踪迹,岛上的守卫就很可能发现这个藏身地点。   “你还没死吗?独眼龙。”他嘲讽道。   周万龙气得脸色发青,失去理智,直接掏出了腰间的配枪,但他刚准备开枪,一个拳头就狠狠击中了他的脸颊,将他打飞出去好几米,一头撞在石墙上,撞得头破血流。   “不能开枪。”江天勾起嘴角,身子一歪,一根箭擦着他的衣服射进墙壁。“但可以射箭,而且不止一个囚犯。”   “你是什么人?”院子里的黝黑男人恶狠狠地问。   “我只是个路过的拾荒人,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咳、咳咳!别听他的!”周万龙从地上爬起来,满脸鲜血地大喊,“赶紧宰了他!要是放走他,你们就都要死!”   黝黑男人瞪着江天,脸色阴沉,半信半疑。   江天也站在原地未动,丝毫不惧。   “快动手!赶紧杀了这小兔崽子!”角落里的周万龙还在扯嗓子大喊。   “你还不死吗?”一道冰冷如死神的声音响在周万龙耳际。   周万龙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用手摸了摸肩膀,肩膀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似乎是失去了知觉。难道是……毒!他嘴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大堆白唾沫就从嘴里淌了出来。扑通!周万龙呆滞地栽倒在地,像被扒皮的青蛙在墙根抽搐来抽搐去。   “你下了毒。”瞥见死不瞑目的周万龙,黝黑男人阴鸷地说,“没想到你看起来年纪这么小,下手却这么狠。”   “很快你也会跟他一样。”江天冷淡地说。   黝黑男人被激怒,一个箭步就朝他冲了上来。   江天转身就逃,直接冲出古寺。   屋子里还躲着其他人,他才不会傻到留在原地。一路冲进森林,他就跟黝黑男人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追逐战。   ———————————————————   天气逐渐变得寒冷,夜晚的雾霭也随之加重,时林遥缩在椅子里打盹,等病房门轻轻打开,他倏然睁开了双眼。   “几点了?”他问。   “9点。”乔医生递给他一杯热水,弯腰坐在他对面。“你不回家?”   时林遥吹了吹杯子上的水蒸气,“岛长说让我们盘问信息。”   “你倒是听话。”乔医生微笑着说。   时林遥喝着水,眼睛却直盯着他,“你白天肯定是在瞎说,我觉得蝴蝶不可能带着卵离开。”   “理由呢?”   “我没见过,况且太牵强了,不可能有那么多卵同时被一头鲸吃掉。”   “那你的推测是什么?”   时林遥放下水杯,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思路。但我知道你白天肯定是乱说的,你不想对沈令安说实话。”   “我只是懒得为他贡献大脑。”乔医生靠在椅子里,翘起二郎腿轻轻摇晃,“不过我很乐意为你献出脑子。”   “我才不稀罕。能不能别说得这么肉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难道我的衬衫和白大褂还不足以温暖你吗?”   时林遥表情霎时扭曲。“你以为我想穿你衣服?一股子消毒水味!”   乔医生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番,嘴角扯开一线笑,“你穿我衣服,你那条醋鱼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醋鱼……”时林遥嘴角抽了抽,竟觉得这个形容既贴切又好笑。“他要是醋鱼,那你就是添油加醋的狐狸。”   乔医生挑起眉,不置可否。“我哪里添油加醋了?”   “你跟栾溯瞎说。”   “你说这个啊,是他先问我的,他似乎对你很好奇。”乔医生狡猾地斜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又招惹上一条人鱼,他说你还帮他解决了第一次发情。”   “只是个阴差阳错的误会。”时林遥叹息道。   “对于你是误会,对他不是。”乔医生评价道,“不过这一点倒是可以拿来利用。”   时林遥微微一怔:“利用?利用什么?”   “当然是用这对人鱼兄弟。”乔医生边说边露出精明的笑容,“他们很特别,你应该也发现了。栾溯可以自由改变性别,没什么战斗力,但他发情期时非常强悍,这是弱点也是优点。至于栾洄,他只听栾溯的,栾溯就是他的软肋。所以你只要勾引住栾溯,这对孪生兄弟就皆在你股掌之中。”   时林遥听得双目恍惚,表情复杂:“你疯了吧乔医生,我可是正经人!我又不是海王,怎么可能骑三条鱼?”   “你不用骑,你钓着就可以。”   “操,你真是最恶劣的一只狐狸。”时林遥说。   “我是为你好。”   时林遥摇摇头,对乔狐狸的道德底线已经没了指望。“你也太无耻了。”   乔医生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对栾溯和栾洄了解多少?”   时林遥抬眼看他:“卞俞告诉我他们是黑塔的人鱼,他和栾溯以前认识,他说栾溯在觉醒成为深渊人鱼时失败了,变成了残次品。”   “是的,所以他作为奴隶被卖掉了,他原本也没有变性的基因,都是后来才改造的。奴隶人鱼大多是雌雄同体。”   时林遥抿了抿嘴唇。   “但失败的觉醒也给栾溯留下了好处,他发情期的异常可能就是由此而来。”乔医生继续说,“你就不好奇我怎么抑制他的发情期?”   “用抑制剂呗。”   “你猜抑制剂的成分是什么?”   时林遥微微睁大了眼睛,呼吸一顿。   “当然是拿你的身体制造的抑制剂,普通的抑制剂对于人鱼根本无效,这也是黑塔操纵人鱼的一种方式。但你也知道,你对黑色触手有抑制力量,所以你的触须、血液和毒液制造的抑制剂,可以帮助栾溯顺利度过发情期。”   听罢,时林遥冷哼一声,眼睛直逼乔医生的双眼。   这老奸巨猾的狐狸不仅贩卖他的隐私,还贩卖他的身体,真是防不胜防!   而且……照这么说,人鱼的发情期并不是出于繁殖目的,而是黑塔故意留下的基因缺陷,以便更好地控制人鱼。   “如果发情期不管会怎么样?”   “死,或者生不如死。”乔医生回答。   时林遥眼帘低垂,“果然是这样。”   “人鱼发情不仅要交/配,还必须要注射黑塔研发的抑制药剂,不过也有一些例外,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挺过去。但人鱼的寿命很短,硬抗只会加速他们走向毁灭的进程。”   “有多短?”   “二三十年左右。”   “跟童话里的不一样。”时林遥的声音几不可闻。乔医生去看,就见他眼里的神采黯淡了。   “没有延长寿命的办法吗?”   “未来也许会有。”   时林遥抬头看着他,两人目光相遇,沉浸在一种相互的静默之中。   “你想让我做什么?”半晌,时林遥问。   乔医生先是愣了一下,才盯着他的眼睛玩味地说,“应该是你自己想做。我的意见无法左右你,不是吗?”   时林遥迎着他的目光注视了一两秒,“你真是个混蛋,乔知机。”   “为什么?”   “你在故意引导我,从始至终。”   “你又不是现在才意识到。”乔医生嘴唇戏谑般上扬,“你也没有反抗。”   时林遥头往后仰,双眼半闭。   “你怎么不说话了?”乔医生问。   “我不理你。我现在是一只水母。”   “随波逐流、没有脑子的水母?”   “是的。”   “但我已经给你安上了脑子。”   时林遥眼帘轻轻掀起,“操纵我对你而言就那么好玩吗?”   “你在埋怨我阻碍你随波逐流。”   “我不是海上航行的船。”时林遥坐直身体,凝视窗外弥漫的黑夜,“你也不是我的帆。”   乔医生微微一震,随即一笑:“你不是说我是狐狸吗?”   “是的,你这只老狐狸。”时林遥收回视线,揉了揉太阳穴,“为什么你不相信沈令安?你似乎很戒备他,还让我去策反他的部下,你跟他有仇吗?”   “我跟他不熟。但是我跟你熟。仅此而已。”   “这算什么。”时林遥无奈地瞟了他一眼。 第91章 他们像两条雄性斗鱼一样剑拔弩张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乔医生说, “我的心始终向着你这边。”   “我才不需要。”时林遥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难道想让我谋权篡位当岛长?”   “如果你想,我就帮你。”   “我不。”   “你不想, 倒是有其他人想。”   “你说的是……”时林遥伸手抓了一下头发,思绪开始飞速转动。   沈令安才刚来不久,能跟他对着干的……韩斌就先排除掉,那就只剩下了矿场的囚犯。   “看来岛上要变天了。”时林遥长长吐出一口气, 望向窗外,眉眼间掠过一抹忧愁。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你干脆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乔医生微笑着,神采奕奕。   “我是钓美人鱼的渔翁?”时林遥懒散地靠在椅子里,抬眼凝视他的双眼,“你到底想让我成为什么?”   他的发问让乔医生怔了怔, 乔医生视线看向别处, 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像是有什么地方被扎了一针。   半晌,乔医生说:“这个答案不应该由我来回答。”   “我已经习惯问你问题, 你就是我的哆啦A梦。”   “那我恐怕你要学会独立了。”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了一下。   时林遥撇了撇嘴,瘫倒在椅子上,像只蜷缩在软垫里的猫。   乔医生看着他这有气无力的样子, 从他手里将杯子抽出来,转身走出了病房。过了片刻,他回来,手里还端着一杯黄橙色的不明混合物。   “这是什么?”   “变异狮鬃水母奶昔。你的晚餐。”乔医生将杯子递给他。   时林遥看着杯子被打成奶昔的粘稠物体,忽然就回忆起了白天鲸爆留下的腐败物、油脂和血液的混合物,顿时难以下咽。   乔医生看见了他脸上的为难之色,威胁说:“晚上只有这个, 没有其他的饭。”   时林遥无奈,只好将变异狮鬃水母奶昔倒进嘴里一口闷。   “不急,慢慢吃,我这里还有很多。”乔医生笑着说。   时林遥吃完,擦了擦嘴唇,又把杯子还给他。“我已经吃饱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乔医生手上有很多水母。但他也只能将其来源归结于船只的捕捞。   反正有白吃的谁不吃。现在乔医生主动提供水母,倒省得他自己费劲去海里抓。虽然他也很喜欢抓水母,但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他不是特别想下水。   但他也不会浪费食物。等到冬季,一波波寒潮来袭后,海面很可能会结海冰,到时候船只无法正常航行,也无法开展捕捞作业,所以现在淆阳岛正在囤积过冬的粮食,也不似夏季那样充裕。   吃完晚饭,时林遥继续守着江昕,乔医生则回去继续解剖抹香鲸块和蝶卵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时林遥被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吵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当视线落到病床上,他的心脏一下冲到了喉咙。   病床上的男孩已经苏醒,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用两个深邃如黑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醒了。”时林遥深吸一口气,避开他的视线问。   “嗯。”病床上传来虚弱的回应。   “你饿了吗?”   男孩摇了摇头,“下午吃过了。”   “那好吧。”时林遥将椅子拉近,坐到病床边。   刚才男孩的目光将他吓了一跳,但他看过,男孩的灵魂没有任何异常,应该就是个普通人,也无需太过警惕。   抬起头,与男孩四目相对,时林遥在心里斟酌着言语,思考该怎么开口询问。   就在这时,门嘎吱被推开,他一转头,就见两人走了进来。是栾溯和栾洄。   “你们怎么来了?”   “路过就来看一眼。”栾溯走到他身边弯腰道。时林遥抬起头,能闻到他脖子和锁骨散发出的又冷又咸的气味。   是深海的味道。   时林遥心里忖度着,不动声色道:“你们在海里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栾溯摇了摇头,“淆阳岛附近没发现鲸群,也没发现任何巨型蝴蝶。”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病床上的男孩看去。   江昕靠坐在病床上,眼神迷茫无措。   “南殷岛究竟发生了什么?”时林遥轻声问。   “我、我也记不清楚……”江昕捂住脑袋,低低地喃喃着,“我只记得岛上出现了怪物,怪物在杀人,它们把大家全都杀了……大家都在自相残杀,很混乱、都像疯子一样……”   他语无伦次地讲着,碎片化的讲述使他的嗓音笼罩上一层阴暗深重的雾霭,一个个词语的碎块飘浮其中,让人勉强拼凑出南殷岛事件的大概,但也恰好遮蔽了真相。   听罢,栾溯追问道:“杀人怪物长什么样子?”   江昕咬紧嘴唇,脸色苍白,满头黑发都被汗水濡湿。   “是很可怕的怪物,但、但是我不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子。当时岛上起了浓雾,非常浓的雾,大家都看不清彼此。怪物是从天而降的,它们是云,但是腿很长,像针,又像柱子……”   “难道是大蜘蛛?”栾溯猜测说。   “我也不知道。”   见他回忆得如此吃力,众人也没再勉强他,时林遥提出自己的想法:“听起来像是某种变异昆虫,会不会是这种昆虫在杀人?它们通过散发某种物质引诱人发疯。”   “不排除这种可能,或许就是怪物吃光了南殷岛的成年巨型蝴蝶。”栾溯说。   “最好的办法是亲眼去看看。”时林遥低声道,“但是我听说南殷岛已经沉没了。”   小岛沉没,一切证据也都随之消失于大海。目前他们能信任的,只有江昕的话和爆炸留下的尸体。   “沉没,不代表消失。”这时,一直未说话的栾洄突然开口。   时林遥抬头看了他一眼:“难道你想……”   “我要去一趟南殷岛。”栾洄说。   “什么?”栾溯立刻皱起眉。   “这是船长的命令。”   栾溯张了张嘴,不语。时林遥看向栾洄,从他眼神里看见了坚定的决心。   小岛沉没于海底,和消失是两码事。沈令安让栾洄这条人鱼去调查真相,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   时林遥抬眼看了会儿栾洄。“你一个人去可以吗?”他突然说,“要不我跟你一起吧。”   “什么?”栾溯再一次发出了不解的疑问,他的眉毛拧得更紧了。就连栾洄,也用诧异又复杂的眼神定定地注视着时林遥。   “也许怪物们都还在岛上没有死,你一个人去肯定很危险。”时林遥补充说。   “你去就不危险了吗?”栾溯扶着椅背,突然弯腰低头,凑到他脸前。“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栾溯的双瞳像绿色玛瑙一般通透无瑕。时林遥摸了摸鼻尖,道:“我只是很好奇真相。”   “好奇害死猫。”栾溯嘲弄说。   “我知道,但是我也很关心栾洄。”   栾溯的脸色冷了下来,“他的事不需要你管!”   时林遥诧异地瞟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态度怎么一瞬间转变这么大。倒是栾洄,静静望着时林遥,轻轻道,“我一个人去。”   “好吧。”时林遥默默地点了点头。   栾洄离开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了栾溯、时林遥和江昕。   栾溯坐在病床另一边,一声不吭,两人便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守着江昕。   江昕一直安静无言,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目光始终在时林遥身上打转,直到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房间的沉寂。   门开了,一人走了进来。时林遥一瞧,眉头微微一挑,起身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我刚从矿场回来,听说了海岸的事情,你没受伤吧?”卞俞的指尖碰到了他的脸颊。   时林遥莞尔一笑,握住他的手指捏了捏:“我没事。”   栾溯抬起头来,便看见这一幕。他心里一阵颤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淌了出来,如潮水一般愈涨愈高。有那么一刻,他后悔自己坐在这里,坐在这个孑然孤独的角落。   “这是江昕,是南殷岛的幸存者,你认识他吗?”时林遥问。   卞俞曾经去过南殷岛,有可能会跟江昕认识。然而,卞俞看了看江昕,表示自己对这个陌生的男孩没有任何印象。毕竟他在南殷岛从未露过面,只是与反叛军的几个成员接触过而已。   江昕也同样睁着漆黑的瞳孔,迷茫地看着二人。时林遥打消了对江昕的怀疑。他和乔医生没从江昕身上发现异常,栾溯和卞俞也是如此,那这男孩应当不是怪物伪装而成的,就可以留他在岛上。   卞俞瞥见角落的栾溯,两人的视线对上,卞俞露出一个警告的冰冷眼神。但他这个眼神反倒激起了栾溯的好胜心,栾溯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时林遥猛然回想起卞俞提过的要跟栾溯决斗的事情,便赶紧拉着自家的人鱼准备离开病房。   “等等!”栾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时林遥的肩膀,“你们要走?我才不要一个人守在这里!”   “我们不走,就是去外面说话。”时林遥赶紧回答。卞俞则拽住栾溯的手,将其狠狠从时林遥肩膀上扯下来。栾溯眼眸闪了闪,嘲讽之色就溢出了眼睛。   时林遥被夹在两条人鱼之间,眉心突突直跳。现在病房就像一个巨大的鱼缸,他们像两条雄性斗鱼一样剑拔弩张,让时林遥恨不得立刻有一块玻璃隔板从天而降。   幸好,在这紧张时刻,天降救星。   “哟!”乔医生姗姗来迟,一副恨不得立刻从口袋里掏出瓜子看好戏的表情。   “乔医生来了啊!”时林遥立刻撞开卞俞,又撞开栾溯,在门口给乔医生腾出进房间的路。   乔医生经过时林遥身边,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刚迈进门,乔医生停下脚,悠悠道:“你们都先回家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好,那我们就回去了。”时林遥拉起卞俞就走。   栾溯倒是没动,望着他们离开,两个腮帮都咬得鼓了起来。   夜深雾重,乔医生关上房门,挡住外头的寒气,也将栾溯的目光挡在了屋内。   乔医生先给江昕检查了身体,随后走出病房留他好好休息。栾溯也跟了出来,跟乔医生回到他的办公室。   “你不回去睡觉?”办公室里,乔医生好心地给栾溯倒了杯热水。   栾溯扫了一眼,没接。   乔医生只好将杯子捧在自己手里,眼神怜悯而意味深长:“我懂你现在的心情。”   “你懂什么?”栾溯被他的眼神刺激到了。   “你应该多喝热水。”乔医生道。   “我不要这个。”栾溯嘴唇紧抿,嫌弃地说。   “那你想要什么?抑制剂?”乔医生吹了吹杯口,“今天刚采集到材料,明天才能做好。”   “那我明天来拿,这次你要什么?还是水母?”   “这次要的这种水母会很难找。”乔医生继续说,“明天你先来拿,然后慢慢找。”   栾溯犹豫了一下,“好。”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发情期应该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问我要抑制剂?”乔医生放下水杯,靠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你是为栾洄要的吧。”   “是又怎么样?你不愿意?”栾溯傲慢地扬起下巴。   “不,不是。”乔医生露出牙齿笑了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好哥哥。”   栾溯怔了一怔,掩饰似地将头侧了过去。“我才不是。”   “如果你坦诚点,他可能会更亲近你。”   这个“他”似乎意有所指。栾溯一瞬间心领神会,霎时感觉被戳破了心事。但当他抬头瞪着乔医生,心里又忽然一丝明悟。有种道不明言不尽的隐秘之物同时存在于他们心里,他们默契地分享着,于是栾溯抿紧嘴唇,感觉二人之间拉近了些许距离。   “这就是坦诚。”乔医生眯起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底的想法,“就像现在这样做。”   栾溯沉默了,眼神晦暗地看着他。   乔医生与他对视,又问:“你认为血脉是值得信赖的吗?”   “当然不是。”   “为什么?”   “你会信任一条鱼、一只海星吗?”栾溯自嘲地笑了笑,“我们的血脉中流淌的只有海洋。我们倏忽而来,倏忽而去,若我们消亡,什么也不会留下,只会化成一滩丑陋的泡沫。”   “你们跟童话故事的人鱼不一样。有人告诉我,你的灵魂很美。”   “灵魂?”   “是的,灵魂。”乔医生诡秘又无奈地笑了笑,“但是,与你们不同,普通人是没有灵魂的。我就是没有灵魂的人类。”   栾溯低垂下眼帘,不相信乔医生的话。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己的灵魂长什么样。即使他有,他的灵魂,也不过是跟这一身断骨、伤痕累累的残体一起腐败罢了。   深夜,树林幽暗,寂静无声。漆黑的树冠在飘流的浓雾里氤氲,一抹人影穿过茂密的枝叶,划开浓雾钻了出来。   走到空地上,江天勉强松了口气,但沾血的小刀依旧紧紧握在手中。   此时的他全身都是泥土和树叶,衣服和鞋子也泥泞不堪,沾满血迹。这些都是在打斗过程中留下的。幸运的是,他成功地反杀了追杀自己的囚犯,并将对方的尸体扔到了一个悬崖下面。   但事情还未结束。藏在古寺中的还有其他人。所以他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同时,他也清楚对方不会这么快就发现同伙的死亡,这也为他争取到了时间。   他决定尽快去枣树林小学一趟,然后就立刻返回安全区。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穿越树林,他如一叶孤舟在浓雾中游弋。森林的雾气浓得滴水,他很快就迷失方向,不得不掏出自己的辟邪风车,用风轮旋转产生的风吹散迷雾。   沙沙沙。四面八方的树叶响起和声,江天屏息凝神,一步一步前进,脚踩在落叶上也发出连续的沙沙声,浓雾仿佛成了声音传递的介质,音浪和雾浪铺天盖地涌向四方,最终在一处山谷停下。   终于找到了。这次在强化视力和辟邪风车的帮助下,江天站在山腰上,得以看清山谷的全貌。   山谷开口朝北,有一条小河穿过,从山谷的谷口流入大海,河流入海口已经被淹没,潮水连续地拍打着,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淹没整个山谷。   江天向下张望,在快被淹没的山坡上看见了老槐树。但这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整棵树已然枯萎,像一根干瘪的扁担歪斜在山坡上。   江天走了过去,朝树洞里看,什么也没有。男孩的尸骸消失无踪。   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手里的风车也停下了。   风车一停,被挡住的雾气就迅速朝他压了过来,江天心一横,再次转动风车,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河水中,趁着山谷还未被淹没,迅速游到了对面,朝枣树林小学赶去。   朝上走,再次见到熟悉的石碑,然后是一条长长的、灰白的小石子路。道路的尽头是一座生锈的铁门。   江天放下风车。他使用风车每次都要消耗吊坠的力量,现在他没有莫伽尔晶体补充,只能依靠家里种植的变异植物给吊坠充能,必须能省则省。   石子路两旁种植的是冬枣树。江天走上小路,道路两旁的枣树如憧憧鬼影静悄悄伫立,林中寒冷刺骨,放眼望去,赭红色的冬枣在风中摇曳,像一颗颗蠕动不已的血色眼球。   江天打起精神,直视前方的生锈铁门。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时,嘎吱,门无风自动,在生锈铰链尖锐的摩擦声中朝他缓缓敞开。   他呼吸一顿,全身顿时毛骨悚然。 第92章 没想到这群垃圾竟然在放学路上埋伏他   生锈的铁门后溢散出浓稠如水的白雾, 雾气徐徐蔓延,在黑夜闪着淡淡的白光,像一群成群结队的鬼魂, 游荡着朝江天呼啸奔来。   江天愣在原地,冰冷的雾气让他全身僵硬。但他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   在雾气的包围下,他没有轻举妄动,当浓雾和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往上游走时, 他胸口的吊坠发出一波又一波热气。   浓雾在接触到吊坠的刹那,就打着旋儿被吸收了进去。   江天低下头, 就看见一个又一个雾气漩涡在自己胸口蔓延,吊坠发烫又发亮,源源不断地吸收枣树林小学漫出的浓雾,也减轻了他身上的寒意。   耳边风声吹过树叶, 沙沙簌簌, 像是游荡的魂灵在耳畔窃窃私语。江天鼓起勇气凝视铁门,缓慢朝前走,穿过迷雾的同时, 他感觉自己仿佛穿透了一个又一个亡魂。   他穿过浓雾,踏入铁门后的世界,瞬间瞪大了双眼。   门后的场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低矮残破的砖墙上, 从墙脚到房顶爬满暗绿色绒毯般的苔藓,腐烂的房顶和屋檐朝下滴落水滴,啪嗒,一滴雾气凝结而成的水珠落了下来,正中花心。   浓稠的雾霭无处不飘,在屋檐和墙壁上形成一道又一道潮湿的纹路。它们凝聚成水珠,在空中划过妖妖娆娆的弧线, 一滴又一滴,如甘露般眷顾着院子里成片生长的水晶兰。   洁白的水晶兰被水珠击中,花瓣顿时变得透明,整朵花摇摇欲坠,像是不堪重负。四周的白雾就又聚过来托起花萼,如授粉的蜜蜂在水晶兰四周嗡鸣盘旋。   江天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脏怦怦直跳。   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他和遥哥一起培育的变异水晶兰,后被乔医生拿走,改良,又将它们播种在了岛上。   他不知道乔医生这样做的意图。即使知道,他现在也依旧会惊愕不已。   院子里的变异水晶兰密密麻麻,长满整个小学的空地,连杂草都被它们妨碍了生长。这些浸泡在白雾中的变异水晶兰体型巨大,东倒西伏,摇摇曳曳,通体透明如水晶,仿佛它们既是矿石,又是植物,既是水,又是云。   每一株变异水晶兰都被无数白色鬼魂簇拥,像一朵朵白色荧光蘑菇,又像一只只在黑暗中漫游的发光水母。它们在寂静中与鬼魂放荡地交/媾,一簇簇新生的后代跨越生命的形态,就在鬼魂和黑夜的子宫里诞生。   枣树林小学,已经被迅速繁殖的变异水晶兰所占据了。   江天神色凝重。他能看出这些变异水晶兰跟之前的截然不同。   短短时间内,这些被放生到野外的变异水晶兰经历了无数次变异和无数次繁殖。面前的水晶兰,每一株的大小、花纹和形态都有明显的差别,唯一的共同点,只有被它们吸引来的鬼魂。   这些鬼魂呈现一缕又一缕的白雾状,一藏在林中的湿雾中,就很难被发觉。但江天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也隐隐能感受到鬼魂对水晶兰的喜爱。   这些水晶兰现在就像一种跟昆虫交/配的植物——铁锤兰。铁锤兰会伪装成雌性胡峰的模样,产生和雌性黄蜂类似的信息素,勾引雄性胡峰来交/配。   水晶兰可能也使用了相同的伎俩,不同的是,被吸引过来的鬼魂,似乎都被它们吸收了。于是变异水晶兰不断地变异着,繁殖着,生长,蔓延,占据整片空地。   江天望着这些荧荧作闪的水晶兰,忍不住想起了时林遥。   那人也跟这些水晶兰一样,会发光,不停进食、变异、进化。再加上这些水晶兰确实有他的基因,这么一想,一股寒意就蹿上了脊背。   如果任由这些变异水晶兰生长下去,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如果遥哥一直变异下去,那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江天睁着眼睛,在花丛里迫切搜寻着,这些诡谲又纯粹的、既圣洁又靡丽的花在他眼中化为一个个分/身,一块块剥落的碎片,难不成……未来某一天……那人也会变成一块块碎片散落于大地吗?   心底惊疑不定,仿佛一团乱麻。就在他竭力理清自己的思路时,面前的景色又有了变化。   一朵水晶兰在他面前枯萎了。似乎是因为被太多鬼魂挤进身体,承受不住。花枯萎后变成了一滩水和一块白色的肉。   江天弯下腰,将肉捡了起来。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肉。但这肉刚触碰到皮肤,一股强烈的震颤就从吊坠中发了出来。   难道是吊坠想吸收它?江天尝试了一下,一股力量从指尖涌出,朝白肉涌去。肉块迅速干瘪化为一汪水,而肉里的力量则全部被吸收进吊坠之中。   被吸收的力量也在他身体内流转了一圈,涤荡了他身体的疲惫。   怔怔地凝望着湿润的指尖,江天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白肉就像一块崭新的电池,吊坠一下子就被充满了能量。   这意味着,这些白肉其实相当于一种后天制造的“莫伽尔晶体”,而变异水晶兰,就是一种能量转换装置。   真不可思议。江天深呼吸了几下,眼睛熠熠发光。   难道乔医生的目的就是这个?他早就知道了这些水晶兰的用处?   不,不可能。这里似乎一直没被发现。如果乔医生知道,那他的研究早就朝前推进了好几个阶段。   乔医生知道水晶兰的特殊功能,也知道它们会不断变异,但乔医生不知道最终结果会走向哪一步,所以才会将水晶兰放生在野外来进行实验。   而枣树林小学,似乎还没被他发现。   第一次来到枣树林小学,江天就看见了很多白影,也就是说,枣树林小学聚集了很多鬼魂,所以这些水晶兰才能在这里长得如此旺盛。   如今的学校就像一个阴森森的庄园。江天又拔掉几朵水晶兰,一些水晶兰直接变成一滩腐臭的水,一些根部则出现白肉。将白肉收集起来,江天抬起头,发现周遭的雾气竟然消散了许多。   雾气消失,水晶兰发的光也变得黯淡了。这些植物似乎有思维,它们察觉到同伴的遇难,便提高警惕,赶紧将自己伪装起来。   真是一种奇特的生命体。江天暂时收手,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屋舍。   木门腐朽不堪,似乎一碰就碎。他轻轻推开门,在手指触碰的地方,木屑和灰尘飘散开,像漩涡一样聚拢又消散。   沉闷的刮擦声在寂静的黑夜响起,门被推到墙角,支撑着没有倒下去。屋内空荡荡,斑驳的黑板,长满苔藓和蕨类的桌椅,被砖块封住的窗户,这是一个安静封闭的空间,像是一个镜子里的世界,现在则被他悄然打破。   望着面前的陈设,江天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十几年前的这所学校、这间教室。   物是人非。学生和老师应该已经全部死亡,而外面那些鬼魂,则都是停留在此地的魂灵。   在教室内转了一圈,江天找到了几个书包、生锈的笔盒、烂掉的课本和铅笔。他本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大灾变的线索,但看这些物品的腐烂程度,似乎不太可行。   等他走出教室,院子里的雾霭又浓郁了起来,变异的水晶兰也依旧闪着荧惑的微光。   这里可以当成自己的秘密基地。江天心想。又拔掉几株变异水晶兰,带走几块白肉,他走出枣树林小学,又将铁门关好。   小路两旁的枣树林静静注视着他,冬枣累累,江天扫了一眼,没有去采摘。   带走这些冬枣,就会被打听冬枣的来源,尤其是以乔医生的精明程度,很可能就会靠这些冬枣找到此地。   目的达成,江天加快速度离开,在回家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白天,淆阳岛矿场。   编号4078正在矿洞里面干活,他的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动,注意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他身后的一个家伙猛然发出一声尖叫,原来是一只老鼠突然掉下来扑到他脸上。   他抓住老鼠猛地朝地上一摔,气急败坏,可就在这时,地下又突然钻出成群的变异蜈蚣。   “变异怪物来了!”   “快跑啊——”   “是大蜈蚣!蜈蚣啊……”   囚犯们顿时撒腿就跑,只有编号4078站在原地未动。等其他人跑远了,他才慢慢悠悠地拿镐子朝旁边一凿,一小块蓝色晶体就被他凿掉了出来。   而在蓝色晶体旁边,则躺着刚才被老鼠偷袭的倒霉蛋的尸体。   这倒霉蛋正在被几条蜈蚣分食,编号4078弯腰捡起莫伽尔晶体,嘴角咧开一个得意的微笑。   上岛这么多天了,终于被他找到一块莫伽尔晶体。刚才他看身后的家伙快要到手,就故意让老鼠袭击对方,又引出蜈蚣群赶走其他人。   囚犯每天都要搜身,没有藏东西的地方。但编号4078并不慌张,他直接将那块拇指大小的莫伽尔晶体分成几小块,又将它们分别藏在了几只老鼠的肚子里。   这种好东西怎么可能上交,当然是留着自己用。   等离开这破岛后,他就卖掉这些晶体去大岛吃香喝辣,再也不来这种偏僻小岛干苦工了。   藏完晶体,编号4078假装慌张地朝外跑,跑到一半,数声枪响就沿着隧道从前方传进了耳朵。   噗嗤!刚走过拐弯,一条变异蜈蚣就在他脚边被一枪爆头。   “别开枪!我是活人!”他赶紧举手投降。   卞俞放下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在里面干了什么?”   “原来是你啊。”编号4078松了口气,放下手。“我这不是挖到了一块晶体,舍不得放弃,才出现这么慢。”   “晶体呢?”   “被我喂老鼠了。”   卞俞瞟了眼地上的蜈蚣,“这是你引出来的。”   编号4078无奈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发现呢。”   “以后别做这种事。”   “为什么?难道你可怜这群囚犯?”编号4078稀罕道,“我没想到你心底这么善良,是我失策了。”   “在这座岛上,你没有权力擅自做任何决定。”卞俞听出了他的嘲讽之意,眼神微微变冷,弥漫出一股肃杀之意。   编号4078赶紧服软,“好吧,我知道了。”若他敢不服,这家伙肯定要直接在这里杀掉他。   他这还是头一次跟人鱼搭档,心里也非常清楚,人鱼不是心疼囚犯的性命,而是在反感他擅自制造了麻烦。   “南殷岛沉没了。”编号4078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卞俞这么说。   “什么?”他瞪大眼睛,惊愕地吸了口气。   南殷岛作为他们的一个驻点,岛上藏着的同伴有几十名,算是反叛军监视淆阳岛的秘密驻点。   南殷岛沉没,那他们也失去了与外界传递情报的渠道。   卞俞给他简单讲了讲事情经过。“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眉目吗?”   编号4078咬着嘴唇,拧起眉毛:“我来这座岛之前,还没听说过南殷岛有异样。事情肯定是在我上岛之后才发生的,难道是……”他转眸瞥向卞俞。   “有可能是黑塔。”卞俞低声说,“但我没察觉到任何气息。”   “那就不是。”编号4078耸了耸肩,“应该是怪物,也可能是海盗。既然你没察觉到异常,那就不需要担心。”   “不一定。”卞俞表情凝重,“实验一直在进行,黑塔制造的人鱼在不断进化,他的触手也是。”   “一直在进化吗?真不可思议。”编号4078感慨说,“照你这么说,追兵肯定是比你更强的人鱼咯?”   卞俞没有反驳他的话。   “那么,到时候我们就炸掉整座岛吧。”编号4078凝视他的双眼,脸上露出狂热的表情。“用总部提供的武器,炸掉这座破岛,连带那些怪物人鱼和触手也一起炸掉。你和我不需要战斗,炸完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卞俞倏尔抬眸,不怒而威的表情令编号4078抽颤了一下。   编号4078的笑意撤了下来。“你不赞同我的计划?”   卞俞静静站立,全身线条都陷在浓酽的黑夜中。他不表态,编号4078猜不透他的想法,但是也隐隐有所察觉——这条人鱼不想炸掉淆阳岛。   编号4078心底倏然升起一股荒谬之感。   这把战争兵器不知摧毁过多少艘船、多少座岛、夺走过多少人的性命,何必现在惺惺作态,阻拦他的计划。真是令人作呕。   编号4078遂开口嘲讽:“你脑子里的装置不会坏掉了吧?难道你重新被触手操纵了?”   “没有。”卞俞冷淡道,“装置还在正常运行。”   “那么作为提供给你抑制装置的主人,你也应该乖乖听我们的话。”   卞俞冷笑出声:“我似乎没有听从你们命令的必要。”   编号4078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背叛我们?”   “不。”卞俞转过身面对他,“我跟你们只是合作关系,仅此而已。我不会一昧听你们吩咐。”   编号4078眯缝起眼睛:“你不想要抑制装置了吗?你确定你离开我们,还能靠自己的意识行动?”   “不劳你们费心。”   编号4078摸了摸下巴,垂下眼睛,表情不明。   触手寄生在人鱼体内,会控制人鱼的大脑,而抑制装置则可以使触手处于休眠状态,这样人鱼的行动才能不受触手操纵,意识才不被触手窥探。   如果抑制装置失效,那这条人鱼脑子里的记忆都会被读取,这样反叛军的计划也会被知晓。   这样可不行啊。编号4078眼神里变幻莫测。   要是这条人鱼撂挑子,为了防止计划泄露,那他就得动手先杀死这条人鱼并毁灭大脑。但动手战斗他可没有胜算。   那他就只能投降逃跑,在黑塔势力降临前赶紧离开这座岛。可没有人鱼的帮助,他这只“老鼠”也不能在海上航行。   想了一会儿,编号4078走向卞俞,叹息道:“刚才是我语气不好,你说吧,你有什么计划?咱们是搭档,有啥话也别藏着掖着,以后我都听你的。”   卞俞睨了他一眼,编号4078厚着脸皮回以真诚的眼神。   “暂且先静观其变,你继续盯紧矿场的囚犯。”编号4078听见他如此说。   编号4078来了精神:“说起来,我觉得囚犯们最近有问题,南岛的鱼人和一些囚犯头头勾搭上了,估计是要造反。”   卞俞金色眼眸闪烁了一下:“你看紧他们,有动静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但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二人赶来。   二人立刻停止了交谈。   “这边结束了吗?”另一个矿场守卫沿着隧道走了进来。   卞俞看了眼地上的蜈蚣尸体:“结束了。”   “可以上去了。”这个守卫继续说,“这个犯人是怎么回事?”   “他被蜈蚣困在了里面,我刚刚救了他。”卞俞解释说。   守卫听罢,便不再追究。离开矿洞后,编号4078回囚犯宿舍,卞俞站在原地,看着另一个守卫摘下头盔和面罩。   此人正是谢庆轩。   他是变异者,被沈令安相中,就从治安所调过来成为了矿场守卫。   “卞俞,该换班了。”谢庆轩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卞俞拽下面罩道。   “等会儿一起回去?”谢庆轩问。   “可以。”   话音刚落,四周一阵骚动。二人同时抬头,就看见一队士兵冲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谢庆轩皱起眉,走过去询问。卞俞也跟在他身后。   “听说有囚犯逃走躲进了森林,现在矿场要彻查一遍。”   谢庆轩脸色一变:“我们每天都清点人数,从没漏掉过人。”   “是怪物袭击的时候,有囚犯趁乱逃走。”一人从士兵队伍中走出来解释。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白净男人,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精明,头发也打量得一丝不苟。   卞俞认出他的身份。这是沈令安的秘书兼心腹,叫苑恒,岛上各种事情都要经他的手。   “苑秘书,趁乱逃走是怎么回事?”谢庆轩继续问。   “就是字面意思。怪物出现后吃掉人类,留下一堆残肢肉块和排泄物,死者很难分辨身份,所以之前都糊弄了事。”苑秘书举起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调出几张图片给他们看。   这是上一次鸡冠蛇袭击事件后的惨状。   蛇群和尸体盘踞在一起,被火烧得面目全非。血红色的残肢大大小小堆叠在矿洞内,被破开的蛇肚子里还有未消化的人体残骸。   谢庆轩瞅了几眼,别过头去:“矿洞地形复杂,囚犯消失也可能是被怪物吃掉了,有时候塌方也经常有人被压死。你说有囚犯躲在森林里,有什么证据吗?”   “当然。就在今早,淆阳岛北部的森林发生了火灾,起火的是一座寺庙,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人类生活的痕迹,还有一些打斗痕迹和血迹。”   “尸体呢?”   “寺庙没有尸体,可能是被处理了,现在还在寻找。”   “火是怎么起来的?”卞俞突然开口。   “有人故意放的火,还没查出是谁干的。”苑秘书说。   囚犯逃走的事情在小岛迅速引起了恐慌。一些人提心吊胆,生怕逃出去的囚犯闯入自己家中。沈令安也呼吁大家保持警惕,一发现异常就要赶紧禀报。   “喂,你们说逃走的囚犯会藏在哪里?”   放学路上,王泽瑞问道。   “都过去一个星期了,还没抓到人,囚犯该不会早就逃出去了吧?”方安娜说。   “囚犯又不是人鱼,也不可能游出去。”王泽瑞用手臂圈着后脑勺,“江天,你觉得逃走的犯人可能藏在哪里?”   江天走在最后,听见他的话,抬起头:“囚犯还没离开,他就藏在岛上。”   “你就这么肯定?”王泽瑞放下手。   “直觉罢了。”   “那我信你,你的直觉超级准的。”王泽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抓犯人?听说沈岛长悬赏10000找人呢,提供有用的线索也有1000新币的奖励。”   “这种事情还轮不到我们。”江天目视前方说。   王泽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前方的废墟里,有一群人正聚集在那里。   “是一群混子。”王泽瑞小声嘀咕说。   这些人其实都是岛上好吃懒做的年轻人,嫌弃工作累,也不上班,整天就在岛内游荡。   “他们以前是周万龙的手下吧。”方安娜突然说。   “是的。好像沈岛长来了之后,周万龙的手下们也走了不少,一些人上班去了,还有一些不想认瞎子当老大,就分裂出去自己搞小团体了。”王泽瑞说,“这群就是最近才搞的什么‘恶鬼帮’。”   方安娜噗嗤笑了:“这起的什么名字啊!”   王泽瑞也笑嘻嘻地继续偷看,“他们好像在打架,好像有人被他们围住了……”看着看着,他的笑容消失了,“你们看,被他们打的人是不是……”   方安娜和江天也抬头看去,这一看不得了,被一群小混混围住的,竟然是韩奕乾。   韩奕乾膝盖跪倒在碎石上,捂着腹部疼痛地喘息,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狠狠扯了起来。   “哟,快看这是谁啊?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韩公子吗?”   讥笑声在耳畔响起,韩奕乾双眼发红,仰着脖子,冷冷瞪视头顶上的脸。   没想到这群垃圾竟然在放学路上埋伏他,要不是他上学没带枪,必定要将这群羞辱他的人全部杀了!   “啧啧啧,没想到韩大公子也有给我下跪的一天!你以前趾高气昂的气势哪里去了?你后面跟的小弟怎么都不见了?哈哈哈哈哈!”   小混混们都笑了起来,韩奕乾脸色又红又青,眼睛像两个喷火的火球,全身都在颤抖。   “哟,你还不服气?怎么着?你想杀了我们?”为首的混混头子凑到他脸颊边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神玩味又充满讽刺,“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岛长的儿子?屁!你现在狗屁都不是!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要不是你跟你老子瞒着矿场的消息,诡异杀进来的时候,岛上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他们的死都是你们害的!” 第93章 林同学暴揍小混混拯救落难韩公子   韩奕乾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脸色通红,怒目圆睁,心底同时也升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这家伙书包里都是些破烂!”   小混混们在他身上摸索着、寻找着, 只搜出来一把匕首和一个钱包。   混混头子站起来,将钱包打开,在里面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家四口。   “哼!”他轻蔑地笑了笑, 将照片传给其他人,众人一边看一边笑, 尖锐的笑声在韩奕乾听来是如此刺耳。   “把照片放下!”韩奕乾发火大吼。   拳头猛地砸上他的脸颊,将他砸得朝后一倒。   “嚷嚷什么呢?你想要照片?拿钱来换!”混混头子嚣张地说,“韩大公子身上才带这点钱?真是掉价!”   韩奕乾怒火中烧,要不是被小喽啰们死死按倒在地, 他早就一拳将这混蛋打趴下了。   而远处旁观的王泽瑞三人, 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   “江天,你过去帮个忙吧。”王泽瑞不忍心说,“虽然韩奕乾以前跟你是死对头, 但你们后面不是都和好了嘛。”   “哎,你想帮忙怎么不自己去?为什么喊江天去?”方安娜白了他一眼。   “我又打不过这么多人。”王泽瑞摸了摸鼻子说。   方安娜也只好看向江天:“我们可以一起过去,你觉得呢?”   江天微微半闭眼睛, 挪开视线:“他不需要我们帮。”   方安娜一怔:“可是……”   “你看!”王泽瑞赶紧拽住她,两人抬头望去,就见一人朝小混混们冲了过去,一脚直接将混混头子踹飞了出去。   嘭!混混头子一头栽进废墟里,顿时撞得头破血流。他手里的照片也飞了出去,如蝴蝶般飘落,又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你、你干什么!”   “这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   “啊啊啊!有东西在啄我的耳朵!”   韩奕乾跪在地上, 震惊地抬起头,就见一人逆光站在残垣之上,浮尘微屑和皎皎白鸽在阳光里上下翩飞,他身姿舒展,携羽而来,阳光照在他的眉眼上,沁出漫卷的微亮的清辉。   一群白鸽簇拥在他四周,将小混混们啄得四散逃窜。   “给!”林戈韶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将照片还给他。   韩奕乾仰首怔怔地望着他,他那么白,像是从邈远的天空落入凡间。   “你还好吧?”林戈韶眨了眨眼睛,又问。   韩奕乾踉跄着站起来,擦了擦嘴角,默不作声地从他手里拿回照片。   他心如擂鼓,全身皮肤也滚烫如火,同时觉得很掉面子,让林戈韶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去医院。”林戈韶帮他把东西收拾好,伸手就要去扶他。   韩奕乾像是被烫到似的猛然后退,“不用你扶。”   “那快走吧。”林戈韶蹙了蹙眉,只好说。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身后的鸽群还在啄人,一群小混混被啄得鬼哭狼嚎,王泽瑞等人躲在墙后,听着他们悲惨的哭喊,心中也无比解气。   刚才他们看见林戈韶站出来打跑小混混,本来也想出去帮忙,但江天拦住了他们。于是三人只好躲在墙后,默默旁观。   王泽瑞两眼发光:“没想到林戈韶这么厉害!”   他只知道林戈韶是学校里的怪人,整天放牛和养鸽子,其他的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干。   “他好像很强,我看他一脚就踢飞了那个混蛋!”方安娜也满眼赞叹道。   没想到林戈韶和韩奕乾竟然认识,而且看他们的互动,似乎关系还不错。   她也知道为何江天不让他们露面帮忙。   遇见这种事情,韩奕乾心里一定很受伤,这种难堪的场合让林戈韶一个人知道就够了,要是他们都出去,那韩奕乾的面子还往哪里搁啊。   还好林同学十分给力,如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打跑了混混,成功解救了落难公子。   等混混们都离开,三人才从墙后走出来。   “走了走了,好戏看完了,该回家了。”王泽瑞伸了个懒腰。   方安娜也微微笑了笑,笑容舒畅:“我等会儿要去医院。”   其实她现在心里跟猫抓一样,恨不得立刻追上去继续偷看。   “江天你呢?你今天要去矿场吗?”王泽瑞问。   江天摇摇头:“不去,今天我要回家做饭。”   三人在路边分开,各自回家。方安娜朝医院赶去,她刚赶到医院,就看见包扎好的韩奕乾和林戈韶走出来。   她吓得闪身躲在墙后。   “我送你回家。”林戈韶说。   “不用,我自己回去。”韩奕乾声音闷闷的,从他手里一把夺过书包。   于是这两人沉默地在路上走着。   “我都说了不用送我,你回家吧。”韩奕乾声音低沉地说。   “我家也在这个方向。”   韩奕乾一时语塞:“……那好吧。”   方安娜躲在墙后,望着这两人远离,捂住嘴巴,忍不住一阵窃笑。   自从韩斌不是岛长后,韩奕乾在学校也被孤立了。现在韩奕乾和林戈韶聚集在一起,不知为何倒自有一种温情,非常合适。   韩奕乾闷闷不乐地回到家。   半路上,林戈韶就丢下他自己走了,他想道谢,又想留他到家里做客,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要是他送自己到家门口,就可以顺势邀请他进屋做客,再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可惜这林戈韶是一根筋,说回家就回家,半路就把他丢下不管,也不扶他,任由他一瘸一拐艰难地朝家里走。   心里不是滋味,韩奕乾推开门,在客厅里的王雪梅一看,顿时吓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哎哟我的宝贝儿子——”她赶紧冲了上去,一把抱住韩奕乾的脑袋,“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啊?快告诉妈妈……”   “没事,就是路上摔了一跤。”   “怎么摔这么重啊?你怎么不小心点!去医院了吗?”王雪梅惊慌又怜惜地问。   “去过了,都说了没事了。”韩奕乾无奈地说,“我饿了。”   “饭就在厨房快做好了,你先坐下等一会儿。”说完,王雪梅又走进厨房。   客厅里,韩斌看见儿子身上的伤,也顿时暴跳如雷。   这一看就不是摔的,肯定是被人打的。竟然有人敢打他儿子?真是活腻了!   “是谁干的?”怕老婆听见,韩斌压低声音问,下巴都气得发抖。   韩奕乾坐下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放心,他们也没占到光,就是一群小混混要抢劫我,都被我暴打了一顿。”   “真的?”   “真的。”   “那好吧。”韩斌松了口气,又把悬着的心放回心底。   如今他被架空,一点实权都没有,他天天呆在家里还没事,就怕两个孩子在外面受人欺负。   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这岛上的日子也过得不如以前那么舒坦了。这么一想,韩斌甚至动了离开的心思。   以前任凭王雪梅怎么劝他都不走,现在却主动想走了,可是离开淆阳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沈令安肯定不放他走,那就先把老婆孩子们送走。   可是,这样他又舍不得,一走,不知何时一家人才能重逢。想着想着,韩斌就不免唉声叹气起来。   “我准备去矿场上班。”韩奕乾突然说。   “为啥?”韩斌一愣,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想这出。   “我看学校里很多同学都在工作了,我也想工作,反正现在也没什么课。”   “你不用想这些。”韩斌劝说,“等明年商船来了,你就直接去禺京岛读大学,我地下室攒的东西,都是为你们准备的。”   “我不需要,我就留在这里挺好。”韩奕乾说。   “你这是怎么回事?咋突然又整这出?”   韩斌不明白儿子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   韩奕乾摇摇头,没多说。他现在必须要找点事情做,否则他只会越来越边缘化,越来越难融入这座岛。   “饭做好了!赶紧来吃饭!”王雪梅在厨房里喊。   对话被打断,韩奕乾和韩斌都起身去厨房端菜。   韩玥玥听见呼唤,也赶紧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温馨的灯光下,韩奕乾吃着饭菜,受伤的身心也缓缓得到了治愈。   不管在外面遭遇了多少挫折和痛苦,家永远是温暖的港湾。   深夜,淆阳岛南部,沼泽地的一个水坑里,一人躲藏其中,只露出一只头。   外面时不时有灯光扫过,这是岛上的士兵在搜寻逃跑的犯人。   等灯光全部消失,水坑里的人才松了口气,从坑底爬出来。   他就是逃跑的囚犯,实际身份其实是来自南方百岛的鱼人,外号“箭鱼”。而被江天杀害的,正是他的同伴,外号“鲣鱼”。   他们这种酷似鱼人的变异人,平时称呼都是以鱼类作代号。   “没想到鲣鱼被杀了……”他自言自语道,眼神阴狠,恨不得立刻找出杀人者将其砍成碎片。   他们二人和同伴一起装成囚犯混上这座岛,就是为了占领这座岛,将莫伽尔晶体收入囊中。   另外两个同伴还在囚犯中尚未轻举妄动,而他们两人则趁乱逃出了矿场,准备来个里应外合。   他们出来后,机缘巧合遇见周万龙,三人臭味相投,在周万龙的帮助下,他们一边藏身在古寺之中,一边收集武器、联络帮手。   只是没想到,中途杀出了一个坏事的家伙,先是杀了周万龙,又杀掉了鲣鱼,甚至连古寺的火,他都怀疑是那人放的。   “可恶!”箭鱼表情阴鸷,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本来他准备将古寺当成据点,但古寺暴露后,鲣鱼去追杀闯入者,他则带着一些武器匆忙逃到了小岛南部。   如今古寺已经被火烧掉,寺庙里没带走的武器也白搭了,想到这里,箭鱼就气不打一处来。   坏事者肯定就藏在岛上!未来他绝对要找到那人,将他扒皮抽骨,碎尸万段!   不过,现在岛上正在四处寻找他,他也只能暂时躲起来,不敢轻易露面。   淆阳岛南部都是沼泽和湖泊,藏在水中和芦苇丛中,可以避开士兵的搜捕,所以他准备将这里作为新的据点。   总之先藏起来,躲过这一时,另外还得找到新的帮手和武器才行。   武器……是的,如果要里应外合,就必须要为囚犯提供武器。   除了治安所,还有什么地方才能搞到足够的物资和武器?箭鱼坐在水坑里,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与箭鱼一样郁闷的,还有白天被鸽群暴打一顿的“恶鬼帮”。   “恶鬼帮”首领是个平头黝黑、凶神恶煞的男人,叫赵刚,此时正坐在自己家里包扎伤口。   “今天啥也没抢到,还被打了一顿,真倒霉。”有人忍不住埋怨说。   赵刚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我绝对要杀了他们!”   “没搞到钱怎么办?咱们吃啥呀,要不我们去找逃跑的犯人吧,听说有10000奖金呢。”有人出主意说。   “那可是犯人?我们一起上都不一定打得过吧!说不定我们还要挨枪子!”   “但是有钱拿啊!听说犯人本来躲在北边的森林,现在森林被发现了,他肯定就躲在南边……”   赵刚听着,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开口:“那咱们就去找犯人。”   “老大,真的去?”   “没错!”赵刚拍板决定说,“我们去找,要是找到就拿赏金。”   “万一人家要杀咱们咋整?”   “那我们就投降。”赵刚冷笑起来,“到时候跟着犯人干也好,周万龙已经死了,犯人肯定比周万龙有能耐,咱们跟着干也不算亏。”   小弟们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老大好聪明!那咱们明天就先去找犯人。等咱们恶鬼帮发展起来了,就去找韩奕乾算账!”   “哼!”赵刚扬了扬头,眼神闪烁出贪婪残忍之色。   不止是韩奕乾,韩斌可是前岛长,好东西肯定不少。到时候,他要抢走整个韩家的财产,让韩奕乾那个杂种知道惹怒自己的下场。 第94章 蟹奴寄壳居,水母借月视   时间匆匆而逝, 一晃到了11月中旬。时林遥走在海边巡逻,海面乌云密布,空气凛冽, 寒风呼啸,一场剧烈的风暴似乎就要袭来。   走着走着,鼻尖忽然凉凉的,一抬头, 盐粒一般的小雪就飘飘洒洒落了下来,无声无息, 天地间眨眼就出现了无数白色的线条。   “是雪啊,小克。”时林遥伸出舌头尝了尝雪的味道,“你还没见过雪吧?”他低下头问。   小克也一本正经地停下,学他仰起头去吃雪, 不过它感受了很久, 都没察觉到有东西落在自己嘴里。   “行了,别吃了,等以后雪大了再吃。”时林遥拍了拍它的章鱼脑壳, 示意它赶紧赶上来。   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巡逻,真是倒霉,他真想天天呆在被窝里不出门。   雪越下越大, 这是寒潮来袭。天气变得更加冰冷,呼啸的海风也仿佛要冻结一切。   时林遥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头发抖了抖,飘起来,帮他拂过肩膀和后背的雪花。   现在他的头发又变成一种浅蓝色,事实上,自从乔医生拿各种水母喂给他之后, 他的头发颜色就一直在不停变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如果是冬天,应该是一头热情似火的红色头发最好。”时林遥嘟哝着,“你说是不是,小克?”   小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身体也随之抖了抖。   “你是不是怕冷?”时林遥瞅了它几眼,从废墟里找出一块塑料布给它披上,“先将就一下吧,等咱们回去了就烤火。”   小克空出两条触手抓紧塑料布,它只是不喜欢这些白白的东西落在自己身上。   一人一章鱼继续前进。天空暗沉而高远,茫茫大雪中,海滩很快蒙上一层又薄又冷的白色。时林遥脚步一顿,突然抬头看向大海。   波浪翻涌的海水深处,一抹深邃的银蓝色若隐若现。   “难道是……”时林遥调转方向,快步朝海边走去。跳到海边礁石上,他朝海中挥手喊道:“栾洄,是你吗?”   海雾浓重,时林遥看不清海中的人影,但冥冥之中有种直觉,告诉他来者既熟悉又陌生。   算算日子,前往南殷岛的栾洄也该回来了,也只有栾洄是这种颜色,能在海水中游得这么快。   果然,这抹矫健的影子迅速朝岸边靠近,时林遥低下头,一只手猛然破开水面,就紧紧抓住了他的小腿。   时林遥被这只手冷得打了个寒颤。   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对方的指尖蹿上他的脊椎,让他头皮一阵发麻。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他纳闷说,弯腰去扯栾洄的手。但是扯不动。   一颗脑袋也从海里钻出来,浮在水面,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我就猜到是你。”时林遥蹲下来,看着他湿湿漉漉的脸颊和头发,伸手碰了碰他的下巴。“好家伙,你身上也太冰了!”彻骨的寒冷冻得他立刻缩回手。   海中银蓝色的人鱼,仿佛从北极漂过来的一块千年寒冰。   “是海里太冷了。”栾洄开口说,语气毫无波澜。   “从你身上我都摸到了。”时林遥往掌心哈了几口热气,连人鱼身上都这么冷,更别提深海了。他发誓,在明天春季来临之前,他打死都不要下水。   “你的手能不能松开?为什么一直抓着我?”时林遥不解道。   栾洄就这样浮在岸边,也不上岸,反而一直盯着他,眼神令他有点发毛。难道是海里太冷,把这人鱼都冻得反应迟缓了?   栾洄松开手,从海水中走了出来。银色的雪花裹着雨一样的浓雾,落在他光滑苍白的皮肤上,衬得他像一座没有生机的大理石雕塑。   时林遥脱下自己的长外套递给他。   栾洄看了看外套,“这是第二次。”   时林遥微微一怔,笑了:“还好我现在穿的衣服多,给你分一件还是够的。”   栾洄双眸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光芒,他接过衣服穿上,依旧是那种熟悉的淡漠表情。   “你在南殷岛有什么发现吗?”时林遥好奇地问。   “有。”栾洄低声说,“我发现了南殷岛怪物的真相。”   “它们是什么?”   “是蝴蝶。是变异的巨型蝴蝶,似乎是被某种寄生虫操控了,变得嗜血、残暴。就是这些蝴蝶毁灭了整座岛。”   “原来怪物是蝴蝶……那蝴蝶卵没受到影响吗?”   “只有成年蝴蝶受到了寄生虫的控制。这些蝴蝶如蝗虫一样吃光了岛上的一切生物。”   时林遥垂眸陷入沉思。   怪不得海上没见到蝴蝶的踪影,原来蝴蝶才是元凶。这么一想,江昕说的那种像虫子的怪物,应该就是被操纵的变异蝴蝶。   这样一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但他还有一些疑惑。   “那南殷岛又是如何沉没的?”   虽然栾洄说蝴蝶吃光了整座岛,但小岛沉没的原因,似乎不能轻易归结在这些蝴蝶身上。   “小岛是被炸沉的。”栾洄答道,“岛上的幸存者为了消灭这些怪物,防止它们祸害其他岛屿,最终选择了同归于尽。”   时林遥听完,长长叹息了一声。   成千上万的白色雪花在空中飞舞,消失在黑暗的海面,一阵寒噤趁着潮湿苦寒的雨雪慢慢渗入时林遥的身体,他抬头眺望大海,敏锐感知到有一场暴风雪将要袭来。   “你先回去找岛长吧,我还要继续巡逻。”   说完话,时林遥跟栾洄告别。栾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凝视时林遥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中。   他低下头,外套上还残留体温的余热,从皮肤传到他的心底,让他的眼底掠过一抹幽微难测的光芒。   他没有像上次一样穿好外套,他只是站在风雪中,仿佛不怕冷似的,静静等待外套上的温度被寒风吹尽,又在漫天风雪中变得冰冷。   鲜活的温度不再,现在这件外套已经死去。他脱下外套,在寒风中举起,嘶啦,厚实的外套被尖锐的指甲划破,他松开手,碎布和棉絮飘扬而起,乘着风雪落入渺茫无际的海洋深处。   栾洄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一切,转身朝岛上走去。   时林遥和小克是踩着雪一路走回家的。   家门口,江天看见这两个雪人,赶紧给他们拿出热毛巾和热鱼汤。   于是,时林遥和小克围坐在火炉边,各自捧着一杯热汤慢悠悠地喝着,冻僵的身体才勉强恢复过来。   “外面的雪很大,最近要降温了。”时林遥一边喝汤一边说。   这是江天在家里炖的鱼汤,现在江天然而成了家里最闲的人,家里的大事小事都被他包圆了。   “你的外套呢?”江天站在时林遥面前,语气冷飕飕的。   他不明白出门时明明穿的是又厚又长的外套,怎么回来就只剩下一件薄单衣了。   像是在被妈妈质问。时林遥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说:“外套借给别人了。”   “谁?”   “是栾洄,我巡逻的时候正好遇见他从南殷岛回来。”时林遥赶紧转移话题,将栾洄告诉他的消息转述给江天。   江天听完,点了点头,“所以衣服为什么要给他?”   时林遥心里一咯噔,这小子的注意力怎么没有被自己引开,这不应该啊。   江天直白地注视着他的双眼:“所以衣服为什么借给他?”   “因为他没穿衣服。”时林遥咬紧嘴唇,低头认错。   “上次也借了,他都没还回来。”江天仰头睨着时林遥,语气不满,“这次还借,外套那么贵,你直接让他光着回去不行吗?”   时林遥低下头,抱着碗默不作声,乖乖受训。   江天看他这样,也不好继续说他。“算了,我去做晚饭了。”   “我来做我来做。”时林遥赶紧说。   “不用,遥哥你坐着吧,我都快做好了。”   江天走进院子,反手将门关紧,免得寒风吹进屋里。   小院地面已经盖满一层积雪,厨房里的灶火旺盛地烧着,秋季囤积了大量的柴火,应该够度过整个冬天了。   晚饭早就做好了鱼汤焖在锅里,江天站在屋檐下,寒风呼啸,遥哥没有外套,还在这么严寒的天气巡逻,真不知道是怎么想。   他对于南殷岛才不关心,但他明天必须要把外套要回来,这种外套要不少钱才能买到呢。   思索着,江天忽然伸出手,将指尖伸入风雪之中。   一个小小的风雪漩涡在他指尖诞生。   空中飘浮的雪花慢慢绕他的指尖流动,逐渐加速自旋成漩涡,像一个小小的风暴卷。   江天操纵漩涡变换了几次。等他放下手,漩涡也在空气中渐渐消失。   这就是他觉醒的异能。   自从发现枣树林小学的变异水晶花后,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悄悄过去一趟。   从水晶花里得到的白肉,可以给吊坠充能,也成功帮助他觉醒了异能。   有一天早上,他正在水井边打水,手伸进水桶里的时候,水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漩涡。   这奇特的现象让他吓了一跳。后来他才慢慢发现,这漩涡似乎是他自己造成的。   从那以后,他就减少了去矿场的次数。通过专心练习,他现在已经能熟练掌握自己的异能了。   他的异能,简单来讲就是制造“漩涡”。   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异能是产生漩涡。但现在,制造漩涡对他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他没将异能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对于异能的使用,他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才行。   如果漩涡使用得当,就能成为很好的助力。毕竟现在逃跑的囚犯还没找到,江天推测对方很可能会暗中寻找自己,因为自己不仅杀了他的同伴,还烧掉了他的据点。   因此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打起警惕。   淆阳岛初雪的第二天,时林遥去医院找乔医生。   刚到医院,正好遇见在医院实习的方安娜。   “遥哥,你是来找乔医生的吗?”方安娜看见他,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   “是的,他怎么不在办公室?”时林遥走到她身边问。   “乔医生在手术室,有个士兵被送了过来。”   “士兵怎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寄生了,乔医生正在给他动切除手术。”   时林遥略一思索,决定去手术室外头看看情况。   等他赶到手术室,乔医生正好走出来。   乔医生摘下口罩,看见时林遥,眉头一挑,嘴角含笑:“你怎么来了?”   时林遥没回答,只是反问:“里头的人出啥事儿了?”   “他被寄生了。”乔医生解释说,“你跟我来。”   正好,刚动完手术的士兵被推出来朝病房走,时林遥也跟了过去。   士兵躺在病床上,时林遥一瞧,微微一怔。   “这个士兵是女人?”他诧异道。   “不是,是男人。”   “这怎么可能?”时林遥大为震惊。   因为病床上明明就躺着一个萌妹子,皮肤苍白,身材纤细,前凸后翘,容貌清秀,气质柔弱,怎么看都不像男人。   不对。时林遥又摸了摸下巴,也有可能这士兵也跟栾溯一样是雌雄同体,或者可以自由改变性别。   乔医生敲了敲他的脑袋:“他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寄生在他身上的蟹奴。”   “蟹奴?”   “是的,是变异的蟹奴。蟹奴又名蟹寄生,雌性蟹奴只选择雄蟹寄生,它会影响雄蟹的激素分泌,被寄生的雄蟹外观会逐渐变得跟雌蟹一样,还会丧失生殖功能,像母亲一样抚养蟹奴的后代。”   时林遥听完,大惊失色。   没想到还有如此邪恶的寄生生物,竟然能强势阉割雄蟹并使其娘化!真是恐怖如斯!   看了看床上躺着已经娘化的士兵,时林遥眼中浮现深切的怜悯之色。   也就在这时,方安娜跑进病房。   “不好了不好了!乔医生!”她嘴里大声嚷嚷着。   乔医生转过头:“怎么了?”   “不好了!又有两个士兵来了,说自己下腹长了肿瘤,他们会不会也被寄生了?”   时林遥和乔医生一听,眉头一皱,顿觉不妙。   走出病房,主动跑来医院的两个士兵,长相也眉清目秀,此时正紧张地站在病房门口。   他们是原本是船上的船员,跟沈令安上岛后,就一直驻扎在岛上。   刚刚他们从护士那里听说自己同事得的不是普通的病,而是被变异生物寄生了,便瞬间联想到了自己,于是着急忙慌地跑来求医。   “乔医生,你可得救我们啊——”   看见乔医生,两个士兵就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两眼汪汪地揪住他的白大褂哭诉。   看着他们的外表,乔医生咧开嘴微微一笑,心里已经有了眉目。   “安娜,先给他们安排床位,我准备一下就来。”   “好的。”   两个士兵恋恋不舍地跟方安娜走了,乔医生回头看向时林遥,时林遥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看这样子,应该也是被寄生了吧?”   乔医生点点头:“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去。”   时林遥连连后退:“我不干。我害怕。”   可笑。要是他去了,也被变异蟹奴雌化了怎么办。   “你来是有事求我吧。”乔医生抱起手臂,暗示地眯起眼睛,“你帮我,我才帮你。”   “现在下雪了,我想要一件防水又厚实的雨衣,巡逻的时候穿。”时林遥提出要求。   “好,我给你做,但你这次得跟我一起动手术。”乔医生微笑着答应下来。   时林遥脸色纠结:“我怕,万一我被寄生了怎么办?我才不想娘化。”   “想多了,蟹奴对你这种水母不感兴趣。”乔医生说。   方安娜将两个士兵安排在了他们的同伴身边。   乔医生和时林遥站在病床边,方安娜也守在一旁。   “你们俩先把衣服全部脱掉。”乔医生命令说。   两人面面相觑:“全、全都要脱?”   “没错,全部。”   “可、可是现在太冷了……”   “你们还想不想治疗?”乔医生冷笑道。   二人被吓得抖了抖,不敢反驳,只好硬着头皮将衣服全脱了。   方安娜站在一旁,面红耳赤,但心底一直强迫自己要保持镇定。   男人的身体也没啥好看的,她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护士,这种场面必须要多习惯才行!   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方安娜鼓足勇气去看病床上的病人,视线从上到下,一顿,她表情愣住,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震惊和怜悯共同浮现在眼底。   与她同样表情的还有时林遥。   “萎、萎、萎缩掉了……”时林遥双眼圆睁,惊愕地喃喃着,被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面前的两个士兵,光滑的腹部都长着一些微凸的红色树状花纹,这些花纹爬满他们的腹部,像是在他们体内攻城略地,而他们最珍惜的宝贝,已经萎缩到几乎消失了。   “好恐怖……”时林遥吓得牙齿都直打颤。   即使身处室内一点都不冷,但他的后背却寒毛直竖。   乔医生镜片闪烁一抹寒芒:“果然是变异蟹奴,蟹奴的细胞会像菌丝一样扎根在体内,先攻击生殖器官掌握生殖能力,再蔓延全身,甚至到达眼睛和大脑,控制神经系统。”   “什么?这、这么恐怖吗?”   他的话吓得两名士兵快要哭了。   时林遥也给予他们同情的注视:“你们被寄生了都不知道?怎么不早点过来?”   “之前都还是好好的,就今天肚子上出现了花纹。”一人哭诉道。   “这也不应该啊。”时林遥摸了摸下巴,认真说,“你们都没照镜子吗?你看你们长得这么白嫩,真的是天生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一人吐槽说。   另一个插嘴道:“我们以为是上岛以后生活条件变好了,没有风吹日晒,自己就白回来了。”   “你们同伴都没发现异常吗?你们看看他,他刚动完手术,你看他现在的模样!”时林遥指着第一张病床的士兵说。   第二张病床的士兵直起腰瞅了瞅,轻蔑地转过头:   “我知道他,这小子仗着自己好看,之前天天勾引我暗恋的室友,结果脚踏两只船,背地里还勾搭另一队的队长,现在倒霉了吧!活该!”   时林遥倒吸一口凉气,瞅了瞅两张病床,目光微妙。   “得了,你们现在半斤八两了,谁也别说谁了。”   第三张病床的士兵倒是害羞一点:“这不是太尴尬了嘛。我以为就是水土不服,就没太在意……而且多难为情,本来我那里就不大,天冷了缩小也很正常……”   乔医生冷笑了几声,戴上橡胶手套:“再耽误几天,蟹奴就该操纵你们产卵了。”   “什么?”两人又惊叫出声。   “现在该你上场了。”乔医生瞟向时林遥。   “我需要做什么?”时林遥不情愿地走到他身边。   乔医生淡淡垂下眼:“你要用触须将变异蟹奴取出来。”   “怎么取?”   “等会儿我会在他们肚子上划开一道口子,你直接将触须从口子里塞进去,将整只变异蟹奴拽出来。”   “不、不行!怎么能这样!”时林遥还没说话,两个士兵先反对起来了。“为什么不给我们动手术?”   “你们也想动手术?”乔医生看了眼第一张病床,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可以啊,怎么不可以。但我事先告诉你们,他身上的变异蟹奴寄生得太深了,所以我把他的内生殖器和外生殖器全部摘除了。”   此话一出,病房里的温度骤然降低。   两人带着哭腔:“那我们、我们……”   “有他的触须在,你们的生殖器官或许还能保留。他的触须可以引诱蟹奴,蟹奴很可能会追逐他的触须而放弃寄生。”   “那就好!那就好!”   有了乔医生的“威胁”,两人连声答应让时林遥帮忙。   在乔医生的威逼利诱下,时林遥只好硬着头皮上场。   乔医生先和方安娜一起将两个士兵牢牢捆在了床上,防止他们在蟹奴的操纵下伤人。   做好准备工作,乔医生用手术刀先在第一个病人肚子上划开口子。   他没打麻药,因为麻药也会麻痹蟹奴,这样就无法诱导蟹奴主动离开。   望着肚皮上那条沿着花纹切割的长长的口子,时林遥咬紧牙关,操纵触须剥开皮肤伸了进去。 第95章 变异蟹奴的娘化作战大阴谋   触须钻进皮肉下面, 血腥味儿在病房中弥漫,时林遥小心翼翼地操纵触须在体内探索,忽然, 肚皮痉挛了一下,腹部皮肤上的花纹也开始游走变化。   方安娜站在一旁,咬紧嘴唇看着这诡异而惊悚的场景,脸色也吓得微微发白。   平坦的肚皮就这样越长越大, 花纹也越来越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底下钻出来。   乔医生给时林遥使了个眼色, 时林遥便慢慢将触须从割开的口子里抽出。   随着他往外抽,伤口两侧的皮肤也逐渐鼓胀,有东西正在朝伤口移动。   唰!时林遥抽出沾满鲜血的触须,一些树根状的根管也追逐触须钻了出来。   方安娜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随着那些根管钻出肚皮, 一个拳头大小的黄色肉袋也慢慢爬了出来。   乔医生眼疾手快, 一钳抓住爬出来的“蟹奴”,将其塞进提前准备的玻璃罐中密封好。   病床上,被剖开肚皮的士兵已经疼得昏厥了过去。   等乔医生将他的肚皮缝合好, 他们又如法炮制地为第二个病人取出了寄生的蟹奴。   “好了。”乔医生望着两只被抓住的活蟹奴,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时林遥则是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我要洗澡。”   “去我房间冲一下就行了。”乔医生随口道。现在他的心思都在这两只活的变异蟹奴身上。   时林遥便一路狂奔去乔医生的房间。他现在全身都是血腥味,感觉自己的整个脑袋都黏兮兮的。   一想到那变态的蟹奴在自己触须上爬过, 他就头皮麻发麻,恨不得将头发全部剪掉。   反正剪掉头发,第二天又会长出新的。   乔医生带着两只活蟹奴回自己的实验室去了,方安娜则在病房里照顾三个病人。   与此同时,岛上出现变异寄生生物的事情,也传到了沈令安那里,又在沈令安的授意下传遍全岛。   尤其是岛上的治安官、守卫和士兵, 必须要排查自己是否感染了寄生蟹奴。   这种蟹奴似乎只感染男人,而被感染后的症状,则令岛上的男人无不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这种诡异的寄生蟹奴究竟是哪里来的?它们也太可怕了!”   方安娜怜同情地看着病床上的患者,叹息说。   “肯定是阴谋。”时林遥洗完澡出来,也同她一样同情地看着这些倒霉蛋。   “阴谋?”   “没错。你看为什么只有士兵被寄生了蟹奴,肯定是有人故意这样做,想把所有男人都娘化,从内部瓦解岛上的兵力。”   方安娜闻言,脸色微变。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一茬,但遥哥说的有道理,为何只有士兵被寄生了?难道真的是有人在暗中操控吗?这么一想,方安娜就不免打了个寒颤。   时林遥帮完忙,又叮嘱乔医生记得给自己做雨衣,就准备回家了。   刚一出医院,风雪中一道道人影正在往医院赶。   时林遥心中顿时浮现不好的感觉。   他撒腿就准备开溜,一只手却忽然从背后伸出,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   “这些都是病人。”乔医生眯起眼睛,“现在轮到你大显身手了。”   时林遥欲哭无泪。但他只能被乔医生提溜着,乖乖回到医院,继续帮忙给这些被寄生的倒霉蛋动手术了。   变异蟹奴引起的风波持续了将近一周,这一周时林遥都在医院帮忙,陆陆续续帮一百多个病人取出了蟹奴。   这些病人大部分是士兵,还有一些则是岛上的无业拾荒人。经过调查,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去过淆阳岛南部的沼泽。   乔医生说:“这种变异蟹奴生活在淡水中,应该来源于淆阳岛南部。这些士兵参与过逃跑囚犯的搜捕,在沼泽中不慎被蟹奴寄生。”   有人不禁问:“寄生蟹奴也会传染吗?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人都被蟹奴寄生,这样整座岛的男人岂不是都有危险?”   但乔医生只是诡秘一笑:“变异蟹奴在寄主死亡后才会寻找下一个寄主,如果要扩大种群,它们会吸引其他的雌性蟹奴和雄性蟹奴入驻寄主,操纵寄主和其他雄性发生关系。通过这种方式,它们寄生更多的雄性,再通过雄性的身体产下受精卵、哺育后代。”   “太可怕了。”时林遥唏嘘道。   被寄生的倒霉蛋,现在都躺在床上,身体虚弱,面色苍白。寄生蟹奴掏空了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变得异常肾虚。   就算他们养好伤,战斗力和体力也远不如从前了。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地里搞鬼?”时林遥说出自己的推测,“你看,现在士兵们都倒下了,注意力被转移,兵力也被削弱,就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搜捕犯人了。我觉得这可能是一场阴谋。”   “你这样想也有道理。”乔医生拍了拍他的脑袋,“不过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留给沈令安去处理就行了。”   “那好吧。”   栾洄带回来的南殷岛的消息也传开了。值得庆幸的是,南殷岛的沉没不会给淆阳岛造成威胁,于是大家只当个新闻姑且一听,又抛之脑后。   相比之下,变异蟹奴造成的影响更加恶劣,岛上男性无不惶惶不安,生怕自己被寄生,从此丧失雄风,一蹶不振。   一直被关在医院的江昕,也洗清了嫌疑,作为新成员被淆阳岛接纳。   由于江昕年纪还小,又没有家人,岛上便决定先把他送到学校。   淆阳岛的学校也有住宿区,专门提供给没有亲人照顾的孤儿。   没有依靠的孩子可以住进学校宿舍,平时会有老师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   时林遥回正好要回家,便顺路将江昕送到学校。   冬季,岛上小雪不停,寒风阵阵,凛冽刺骨。黄昏在黑暗中蔓延,树枝和房顶已裹上大串大串摇摇欲坠的积雪,在黑暗降临前夕呈现铅灰色的薄弱光泽。   医院门口,时林遥朝江昕伸出手道:“我牵着你走吧。”   江昕欣然接受。时林遥握住他的手,被他的手冻得一哆嗦。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时林遥问,“衣服穿得够多吗?”   “够了。”江昕回答,“我天生就这样。”   “我的手比你的暖和多了。”时林遥笑着说,带着他就朝学校走去。   两人慢慢在雪地上行走,道路两侧的废墟上也盖着厚厚的白雪。天地茫茫,四周寂静,弥漫的大雾和零星飘散的雨雪挡住了远处的景物,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蹒跚前行。   “我不想去学校。”江天突然开口。   “嗯?”时林遥诧异地低头看他。   “我能不能跟你住?”江天抬起头,用颤抖又可怜的声音问。   时林遥微微一怔,“你想跟我一起住吗?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好。”   时林遥笑了笑:“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也会对你很好。我也想让你来我家,但我家没有空房间了,已经住满了。”他安慰地摸了摸江昕的脑袋。   江昕低下头,沉默不语。时林遥叹了一声,知道他是伤心了。   “就算不跟我一起住,我们以后也能经常见面。”时林遥又说。   掌心被紧紧握住,时林遥一低头,又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   “真的吗?”江昕问。“我想……一直……和你见面。”   “真的。”时林遥承诺道,“等春天来了,我可以带你去赶海,你就安心把这座岛当成自己家。”   江昕轻轻翘起嘴角,微微一笑:“那我肯定很期待春天。”   两人继续朝学校的方向走。过了一会儿,时林遥瞥见前方的白雾之中出现一抹黑色的影子。   触须在风中颤了颤,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那抹影子也朝他们越走越近。时林遥看清来者。原来是栾洄。   “你是专门在这里等我吗?”他问。   栾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他牵着的江昕。   “你要送他去哪里?”   “我们要去学校。”时林遥回答,“难道你不是特意来还我衣服的?”   时林遥还记得江天之前的话,他要是不把衣服拿回去,江天说不定会亲自来跟栾洄要。   “我忘了。”栾洄说,表情却异常坦然。他直接脱下身上穿的外套,递给时林遥,“我把它还给你。”   “你要给我这件?”   “是的,它们都是外套不是吗?”   “虽然都是外套,但还是有区别的。难道我的外套出门转了一圈就变成这样了?那它就不是我的外套。”   栾洄垂眸,盯着他脖颈上轻颤的喉骨和血管:“你想要它吗?”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时林遥回答。   现在天气这么冷,他怎么可能让栾洄将外套给他再穿着薄衣服走回去。   “那我帮你把他送到学校。”栾洄穿好外套,忽然说。“船长喊你过去一趟。”   沈令安喊自己?时林遥怔了怔,瞥向江昕。   江昕主动松开手:“你去吧,我没事的。”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栾洄。”时林遥将江昕交给栾洄,便赶往沈令安的办公楼。   雪地上,栾洄和江昕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就这样放走了吗……”栾洄喃喃自语了一句。   他和江昕同时转身,二人以一种默契的节奏,朝学校缓缓走去。 第96章 恶鬼帮的老大变成丑陋变异鱼人的女人   狂风嚎叫着, 像刀一样撕扯着空气,呼啸着冲进被挖开的洞窟和裸露的土地。   卞俞站在矿洞内部,举枪对准一个方向, 扣动扳机,一只刚探出头的变异鼩鼱就命丧当场。   他收回枪,转身朝外走,在路上碰见了跟他一样解决完怪物的谢庆轩。   谢庆轩现在是蛞蝓狼的形态, 这种形态方便他在矿洞内活动,他因此也得了个“黄狼”的外号。   “都完事了吧?”谢庆轩变回人形, 穿上衣服。   “我那边已经解决了。”   谢庆轩点点头:“那咱们去其他地方帮忙。”   两人遂一起朝外走。路上,谢庆轩忽然道:“你觉不觉得最近囚犯当中有异常?”   卞俞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道:“怎么了?”   “最近怪物出现在频率太高了,很反常。”谢庆轩说, “而且近期总是有囚犯受伤, 每次怪物袭击后,都有囚犯惨死。他们身上除了怪物咬出的伤口,还有铲子和砖块造成的伤痕。”   “你的意思是, 有人趁着怪物偷袭暗中杀人?”   “是的。”谢庆轩冷酷地点点头,“囚犯拉帮结派的事情并不少见,我怀疑是他们内部起了争斗, 为了铲除异己,故意吸引怪物出来,再暗中杀人栽赃陷害。”   卞俞轻轻掀起眼帘:“你对此有什么线索吗?”   谢庆轩回答:“有一点眉目,我感觉有几个囚犯比较奇怪……”   卞俞静静听着他的话,默不作声。   他留在矿场,除了跟编号4078联络,更主要的任务就是密切关注囚犯的动静。   这些囚犯是岛上的不安定因素, 绝对不能轻易放他们离开。即使在矿场内部,必要的时候,也必须要牵制和削弱他们的势力。   离开矿洞,卞俞和谢庆轩朝食堂方向走去。   路上,谢庆轩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便调转方向上去打招呼。   卞俞也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谢庆轩前去搭话之人,正是韩奕乾。   “没想到他也来矿场了……”   身后有守卫忍不住嘀咕,被卞俞听见。   “现在是沈家的势力大,韩家已经没落了。”   “得了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出来就是为了体验生活的吧……”   卞俞回头扫了他们一眼,冷厉的眼神吓得众人齐齐噤声。   不管别人怎么说,韩奕乾来到矿场后,工作体验和自我感觉倒是非常好。   在这里有工作,有囚犯还有怪物,想想都觉得刺激。当然,他虽然没下过矿洞,但他也负责处理过囚犯和怪物的尸体。   谢庆轩跟韩斌认识,前女友也是韩奕乾的班主任,这次看见了,就上前去打了声招呼,让韩奕乾遇到困难就找自己。   韩奕乾笑着答应了,同时也表示自己也想当守卫下矿洞打怪,不想整天干后勤工作。   谢庆轩知道他的本领是过关的,便答应下次有空带他去矿洞见识见识。虽然现在怪物频生,但作为变异者,这些怪物对谢庆轩而言也是小菜一碟。   “还有卞俞哥……”看见卞俞,韩奕乾也同他打了招呼,眼神里满是崇敬。   他也听其他人讲过卞俞的事迹,强者无不令人神往,卞俞也不例外。   现在卞俞在他心里的地位直线上升,已经变成和时林遥一样值得他敬佩的存在。   卞俞也同韩奕乾聊了几句,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视暗处的角落,瞥见编号4078留下的暗号后,他才收回视线,与谢庆轩和韩奕乾一起朝外走。   之前为了节省精力,卞俞一直密切注意矿场内部,外头的事情则交给沈令安去处理,比如捉拿逃走的犯人。   但现在犯人没抓到,士兵反而感染了寄生蟹奴,战斗力大减,这让卞俞心中微沉,无形之中感到了被拖累的压力。   难道要亲自去找……心中思索着,他决定找个机会亲自去岛上查找一遍。也许从逃走囚犯那里,他可以获取一些隐秘的重要情报。   在卞俞准备朝外探索的同时,外面的人却想着如何打入矿场。抱有这一想法的,正是躲藏在淆阳岛南部的潜逃犯——箭鱼。   此时,他正躲藏在一个干芦苇搭建而成的小棚屋里,棚屋内没生火,他穿了件厚厚的袄子,坐在干草上,身边一圈小弟正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这些小弟正是之前欺负韩奕乾的恶鬼帮一伙人。   这些人来到沼泽,在赏金的诱惑下四处寻找箭鱼,结果人没抓到,自己反而沦为了对方的奴隶。   进入沼泽后,恶鬼帮众人就不幸遭遇了变异蟹奴。   最开始他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身体变得越来越异常,才逐渐开始慌乱。   就在这时,箭鱼老大如救星一样从天而降,直接用手将寄生在他们体内的蟹奴活活扯了出来。   虽然剧痛无比,还在肚子上留下了狰狞的疤痕,但他们幸运地避免了娘化的命运,还能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活着,只是可惜了他们的原老大,赵刚。   是的,赵刚因为寄生得太深,受到的影响也最严重。   他体内的雌性蟹奴已经呼唤雄性蟹奴进驻、交/配、受精,箭鱼老大扯不下来这拖家带口的蟹奴,只能等雌性蟹奴产完卵再说。   蟹奴产完卵后,箭鱼老大就对赵刚徒手实施了剖腹手术,将这一家蟹奴全部剥除。   然而,变异蟹奴的寄生,已经给赵刚的身体和心灵,都留下了难以抹平的、深刻的阴影。   小弟们抬起头,就看见依偎在新的箭鱼老大怀里的前老大赵刚。   赵刚现在身材纤细,前凸后翘,外表变得跟女人没什么两样。   可能是变异蟹奴给他的冲击太大,他的精神也受到了强烈刺激,直接将拯救他的箭鱼当成英雄来膜拜,不惜以身相许,还带着自己的小弟们一起归附于箭鱼。   一下子得了这么多小弟,箭鱼自然是志得意满地接受了,于是小弟们也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恶鬼帮的老大变成面前的丑陋变异鱼人的“女人”。   赵刚默默倚靠在箭鱼怀里,感受脸颊下那冰冷而有力的胸膛。   他明白了,这就是他要找的男人,不是周万龙那样狂妄自大、一事无成的男人,他现在所依靠的,是一个真正的变异者,一个来自南方岛屿的大家族、雄心勃勃的男人。   箭鱼还向他承诺,等他们攻占了整座淆阳岛,就带他离开这里去南方海域定居。   据箭鱼所说,南方海域的岛屿密密麻麻,每一座岛屿都挨得很近,家族势力更是数不胜数,每个家族都不止有一座岛屿。   岛屿散落在海面,星星点点,布成一张大网,许多像他这样的变异人,就生活在南方的富饶辽阔的大家园中。   这一番话也听得赵刚心驰神往。   他早就厌倦了贫瘠的淆阳岛,尤其是冬天的淆阳岛,缺衣少食,是最难熬的。他现在巴不得和箭鱼一起去南方。   但箭鱼却说自己还要留在这里,因为家族交给他的使命还未完成。   赵刚深情凝视着箭鱼,虽然对方头发稀疏、长得像鱼,身上鱼腥味和稀泥巴的味道挥之不去,但箭鱼强大的实力和刚勇的责任心已经彻底征服了他。   他将头紧紧贴在箭鱼的心口。   小弟们看了齐齐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都抖掉了地上。原本就冷飕飕的漏风小棚屋,此时也变得更冷了。   但他们不敢生火,因为害怕被士兵发现。   “现在人有了,但还差点东西。”箭鱼缓缓开口说,道出喊他们过来的理由。   箭鱼自己也怕冷,所以穿得很厚实。此时威严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圆滚滚的大山。他个头矮小精炼,不算高,而赵刚则是又瘦又长,靠在他怀里,就像一根筷子靠在一颗鱼丸身上。   “箭鱼老大说的是,现在咱们恶鬼帮有了您带头,一定能干翻那些士兵。您说,咱们还差点什么?”最会拍马屁的小弟赶紧说。   “差钱,差吃的,还差武器。”箭鱼仰着头说,“现在冬天到了,咱们缺吃缺喝肯定不行,而且要打进矿场,就必须要有武器,武器哪里来?我让你们找的武器呢?”   小弟们赶紧从自己身后拿出收集到的武器。   生锈斧头、铁棍、从矿场偷的镐子、鱼竿、赶海用的钩子……   “箭鱼老大,你看这些成不?”有人讨好地问。   箭鱼扫了眼这堆破烂,忽然发怒,一把掀开赵刚,反手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   赵刚趴在地上,表情也瞬间扭曲。   箭鱼拧起眉愤怒吼道:“这就是你们给我找来的东西?一堆破烂?你们就随随便便从垃圾堆里捡来糊弄我?是不是不想活了?”   “不敢不敢!箭鱼老大,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在找了。现在冬天,到处都是雪,找起来也难啊,你看我们手上和脚上全部都是冻疮……”   小弟们赶紧求饶喊冤,接二连三开始诉苦。   不过箭鱼丝毫不吃这一套。   他对这些不是自己族人的家伙压根没有半点善意。   要不是为了家族的计划,他才懒得跟这些低等人为伍。   像他这种进化后的变异人,才是废土世界的海洋主宰。而他的家族,也将在他箭鱼的带领下发扬光大。   赵刚跪在地上,脸色阴鸷,变幻不定。   被当众羞辱的滋味可不好受,但他对箭鱼生不起怨恨,因为对方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捏死他。   说到底,要不是韩奕乾那个杂种坏了他的好事,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下场。   赵刚早就看韩奕乾不顺眼,现在自己沦落到这种悲惨境遇,心中怨恨更甚,恨不得用最恶毒的方式报复韩奕乾。   于是,计从心来,赵刚对箭鱼道:“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弄到武器,不是这种武器,是真枪实弹的那种。”   箭鱼一听,略微收敛了怒容:“什么办法?”   “你要的东西,在一个地方有,还很多,那就是前岛长韩斌的家里。他当了三年岛长,肯定藏了不少好东西在家里。”   箭鱼眼睛一亮:“妙!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你聪明哈哈哈哈!”说着,就又将赵刚从地上扶了起来,搂在怀里。   赵刚也得意地翘起嘴角:“把他家的东西全部抢了,拿到手的东西足够你完成你的任务了!等事情办好以后,你可别忘记带我一起回去!”   “当然!”箭鱼搂着赵刚的腰,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来之前他也打听过一些情报,也知道韩斌是从禺京岛下放到这里的,肯定是块大肥肉。   若真能将韩斌的东西全部弄到手,那他在外面提供武器,同伴就在矿场里招募帮手,里应外合,强强联手,占领整座淆阳岛也不是难事。   “很好,很好,那我们赶紧去韩斌家!”箭鱼迫不及待地说。   赵刚拦住他:“不急,直接去肯定会被治安官和士兵抓住,我们得商量个计划。”   箭鱼不满道:“还要什么计划,直接冲进去把这家人全杀了,再把东西抢走就完事了!”   赵刚却摇摇头,眼神冰冷恶毒:“不能这样,抢劫韩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必须要找个好时机……”   天气越来越冷,鹅毛大雪从天而降,浓雾和狂风拉下天空,像一个巨大的风雪陷阱困住了整座小岛。   王雪梅做好晚饭,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   今天晚上韩奕乾要在矿场值班,就不回家吃饭,晚饭就只有他们三人。   “要不我送点饭过去?”望着一桌大鱼大肉,王雪梅忍不住忧愁地望向窗外。   她担心韩奕乾在矿场吃不饱,这么恶劣的暴风雪天气还要值班,真是造孽。   “这么大雪怎么出门?”韩斌边用筷子夹肉边说,“那他在矿场锻炼锻炼也有好处,他自己想去,也没办法拦着他。”   “都是犯人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王雪梅嘴里嘀咕着。   韩玥玥无奈地撇了撇嘴:“别吵了,老师说食不言寝不语!”   王雪梅给她夹了筷鱼肉:“你吃你的,别插大人的话。”   咚咚咚!这时,大门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敲门声,在呼啸而低沉的寒风中显得格外突兀。   王雪梅和韩斌对视了一眼。“这么晚了,难道是儿子回来了?”王雪梅放下筷子,心里一动。   “我哥不是有钥匙吗?”韩玥玥插嘴道。   “也可能是忘记带了。”王雪梅说,“你哥就是丢三落四的。”   韩斌叹了一声,放下筷子站起来:“那我去给他开门。” 第97章 谁让你吃这么斯文的!显眼包!   屋外寒风呼啸, 阴沉的寒风在流动,好像海浪在咆哮。   时林遥、时二叔和江天正坐在炉子边取暖,顺便烤一烤手里的红薯当夜宵。   忽然, 一阵狂风猛然刮来,将玻璃刮得剧烈摇晃,发出一阵令人牙疼的抖颤,仿佛下一秒就会化成无数透明碎片和雪晶融为一体。   时林遥也吓得抖了抖, 一把抓起小克,朝窗户上重重一甩。   小克糊在玻璃上, 六条腕足上的吸盘固定得紧紧的,堪堪止住玻璃的颤抖。   时林遥松了口气。江天和时二叔瞅了几眼玻璃上的“窗花”小克,止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们没想到时林遥能把小克开辟出这么多用途。   “明天得加固一下窗户了。”时林遥慢悠悠道。   小克只有一个,窗户却有好几个, 如果窗户被吹破, 寒风灌进来,那冬天可别想过了。   时二叔喝了口热水:“拿几块板子钉上就行。”   江天则说:“玻璃还是先卸下来好,免得碎掉。后面风还会更大, 钉板子也会被刮坏。等春天来了再把玻璃安上,冬天就拿木板封窗,我以前一直是这么做的。”   时林遥和时二叔想了想, 一致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这么冷的天气,”江天从窗户收回视线,“遥哥你的外套要回来了吗?”   时林遥心里一紧,默默坐直身体:   “其实前几天我遇见了栾洄,他非要把自己外套给我,我想着不行,不能占便宜。下次有机会遇见他, 我再去找他要。”   江天低低叹息了一声:“好吧。”   不过他并不打算让时林遥去做这件事,还是由他去要回外套更好。   与外在相比,时林遥更在意维系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江天认为这非常幼稚。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如果岛上缺衣少食,环境残酷,那人心就不值得信任。贫瘠的地方,一切温情都将荡然无存。   然而,即使不赞同,他还是对时林遥的幼稚保留了纵容。当然,他也不认为自己的锱铢必较有什么错。   “给!”时林遥递来一半烤好的红薯,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的红薯最先烤好,他烤好以后,将红薯掰成两半,一半给了二叔,另一半给了江天。   “遥哥你吃吧,我不要。”江天婉拒说。   时林遥将红薯塞到他手里:“拿着吧,我要吃一整个,就快烤好了。”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另一个大红薯说。   作为拥有水母脑袋的人,他不需要用手拿着红薯,直接用触须吊着红薯在火上烤就行,一边烤一遍转圈,所以烤得非常迅速,格外均匀,香气扑鼻。   江天只好接过红薯,眼神瞥见时林遥的发梢被火苗烧黑,呈现焦炭一样的黑褐色。   “头发不疼吗?”他问。   时林遥摇摇头:“没有感觉。”   说着,触须抖了抖,烧焦的地方自动脱落,眨眼就新生出相同的长度。   江天略微一怔。他记得之前再生的速度没有这么快,最起码也要三四天才能恢复原样。   时林遥很快就烤好了第二个红薯,他尝了一口,顿时两眼放光。   似乎开辟了头发的新功能!   于是他又卷起好几个红薯架在炉子上,木柴噼里啪啦燃烧,点燃他的触须,触须发光、蠕动、收缩、卷曲,就像一根根有生命的海蛇。   烤好了第三个,时林遥将红薯喂给小克。   小克隔着布抱着红薯,吊在窗户上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塞第一口的时候,它被烫得缩了一下,章鱼脑子飞快转动,然后——   啪叽!   时林遥回过头,就看见它将红薯整个糊在了玻璃上降温,像糊了一坨屎黄色的大便。   时林遥嘴唇微张,表情霎时凝重。   红薯在玻璃上迅速冷却,小克用触手刮下来一点尝了尝,感觉很不错,就不慌不忙地像舀冰淇淋一样悠闲吃了起来。   不过它并没吃过冰淇淋,这只是时林遥这么觉得。   时林遥轻轻扇了它一巴掌:“谁让你吃这么斯文的!显眼包!吃完了记得把玻璃舔干净!不舔干净就让你一直当窗花!”   麻蛋,一只章鱼吃这么文雅,倒显得他们跟野兽似的!   小克吃完了把玻璃舔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它还想吃,但它自己拿红薯烤,触手就会变成烤章鱼须,很疼,于是它讨好地拍了拍时林遥的肩膀。   时林遥用铁丝穿起一个红薯,弯曲了个圈,挂在小克抄网的手柄上。   小克的手柄就像它外露的脊背,平时小克直立行走,也很喜欢将触手攀在桃木手柄上,让自己显得更高大强壮。   “你自己烤吧!”时林遥将手柄往下压了压,正好对准炉子。   小克悬吊在窗户上,便惊喜地发现自己也能烤红薯了。   于是,它欢快地加入了烤红薯行列。江天和时二叔看了,都忍不住笑出声。   等时二叔和江天的红薯烤好之后,也都分了时林遥一半。时林遥啃着红薯,觉得肚子胀胀的。他将几个生红薯拨到一边,准备留着等卞俞回来烤给他。   吃饱以后,时林遥舔了舔嘴唇。   “吃饱了?”时二叔问。   “没错。”时林遥严肃地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红薯吃多了容易放屁,还好今晚卞俞值班,不然晚上睡一个被窝里就尴尬了。   这么一想,时林遥又眼巴巴地看向窗外。他忽然又想念卞俞了。   说不定人鱼还没吃过红薯,而且要是卞俞也一起吃,就不用担心只有自己晚上放屁了。这样他们两个人就可以一起放屁。   没错,他现在非常迫切地想看人鱼放屁,因为他没见过。   江天凝视着时林遥,当时林遥看向窗外,露出那种温柔而盼望的表情,他就知道了时林遥是在看谁想谁。   他放下红薯,心里就对卞俞产生了嫉妒。   然后他回想起自己曾度过的冬天。他在冰冻的土地里艰难刨红薯吃。那时候他还很小,冻烂的双手双脚在地里拼命地刨,最后只找到半截冻成石头的红薯。   他用体温捂化,慢慢往嘴里塞,咀嚼了好久。   他憎恨冬天。现在,他有了温暖的家,温暖的食物,但他却没有得到满足,憎恨、空虚和嫉妒反而如炉膛里的火苗一样越窜越高,越来越旺。   “吃饱了?”时林遥注意到他沉默的异样,关心地问。   江天垂下眼睑:“嗯。”   他的咀嚼,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了。他一直不断地咀嚼被冻裂的伤口。   但在这个冬天,他的咀嚼变得既小心又痛苦。   ———————————————————   冬夜的海岸,黑布隆冬的海,和天融化在一起。苍白的海浪像手牵手的浮尸摇摆着朝岸上狂奔,蜿蜒的海岸就躺满了一道道尸体,堆满了一座座尸坟,冰块冻成灰色的墓碑,白惨惨的坟茔一眼望不到边,望不到头。   在这样荒芜冰冷的雪夜,有人出现在这墓地海岸。   他从海水中走出,沿着海岸一路前行,慢慢走进小岛。   他踩在地上,没留下任何脚印,像一道飘忽的鬼魂。   一道长长的、风扫过的痕迹在雪地上爬行。   爬行从海岸开始,到韩斌家门口结束。   敞开的大铁门已经冻结,埋在厚厚的积雪之中。寒冷的风和这位不速之客一起,从海洋的黑暗深处蹁跹而至。   于是它们冲进这座敞开的房屋,沿着白雪下埋藏的血迹来到客厅。   客厅的餐桌上已经盖上一层白雪,像洁白的餐布。餐布下面是盛着残羹冷炙的盘子。   站在门口,左边墙角是一副冻起来的血红的画和红色的雕塑,往右看,卧室门口也有同样的画,只不过更鲜艳、更亮丽。   “一,二,三。”   风在说话。黑暗在说话。   “三只。刚刚好。”   地面有东西跟风一起钻进了画里。   整栋空荡荡的房子一瞬间暗了下来。   林戈韶从睡梦中忽然醒来。   他是被惊醒的。扭头看向窗户,有个破洞,风在呜呜往里吹。   他只好下去检查。他房间的窗户是贝壳窗,木窗被分成数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都镶嵌着一片打磨过的白色的海贝壳。   有一扇格子的贝壳碎裂,掉在了地上。   破洞的地方像一只黑黢黢的眼睛,阴寒的风是视线,这股视线进入他的领地,闯入他的睡梦将他唤醒。   房间的贝壳窗是他跟爸爸一起制作的,他将碎掉的贝壳捡起来,拿出木头和碎布堵住破洞,准备第二天白天再把洞补上。   从破洞朝外看,是看不见的白色深渊。林戈韶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心中浮起非常不好的预感。   为了缓解不安,他顺着房间的木梯爬到二楼,二楼的鸽子们还在熟睡。他靠坐在鸽笼旁,又昏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下午,暴风雪才停歇,林戈韶推门准备出去,发现门都被到达膝盖的积雪给堵住了。   “拿铲子挖开。”林平在他身后说。   林戈韶转头去拿了两把铲子。   爷俩一直挖,挖到牛棚门口,将门打开,黑崽看见他们,站起来,高兴地凑到门口用头去蹭林戈韶。   林戈韶搂住他的脖子,嘴角泛起微笑,黑崽那漆黑无比的牛眼睛映出一片白冷冷的世界,林戈韶的笑容淡了下去,拿起干草喂给他。   “昨晚雪太大了。”林平在牛棚屋顶边铲雪边说,“晚上肯定还要下。”   “昨晚有人在外面。”林戈韶将吃饱的黑崽拉出来帮忙清雪。   林平动作一顿:“什么?”   “我梦见有人一直在沿海岸走。”林戈韶继续说,“我房间的贝壳窗也破了。”   林平继续将雪往下面清理,免得雪压倒屋顶,砸坏牛棚。   “等会儿我去给你补好。”他安慰林戈韶说,“梦里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乱说,你晓得,天机不可泄露。”   林戈韶“嗯”了一声,但表情还是有些低沉,像是一场大雪依旧压在他的脸上和心头。   雪一直下,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周,大家都不出门,每一户人家都在雪海中成为一座孤岛。   从空中看,淆阳岛被海水和白雪定格在海面,好像一张遗照。   韩奕乾也被困在家里。   他现在坐在餐桌前,咬紧嘴唇,表情凝重。   “怎么不吃饭?”王雪梅亲切道,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快吃啊,儿子。”他对面的韩斌也说。   “哥,你怎么不吃?”他左侧的韩玥玥也说。   韩奕乾僵硬地抬起头,就看见家人们用诡异到渗人的表情盯着他。   他们的表情很温柔,语气也很温柔,却让他感受到比屋外风雪更彻骨的寒意。   12月2号,他好不容易才从矿场走到家,一切都变了样。   韩斌告诉他家里进了贼,全部家当都被洗劫一空。韩奕乾一听,顿时怒火中烧,转身就要去治安所告状。   但三人极力拦住他,再加上雪又开始越下越大,韩奕乾就只好留在家里,准备等雪停了再去抓住那群强盗。   但这一等就是一周,现在是12月9号,韩奕乾用刀在桌面划了一横,做了个记号。   他要使自己努力保持清醒。   “吃饭的时候不要干其他事情。”王雪梅“温柔”提醒说。   韩奕乾脸色铁青地看了她一眼,将匕首收到口袋贴身放好。   昏暗的屋子,桌面只点了一根蜡烛,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空碗和一双筷子,桌子正中央则是一个大汤碗。   汤碗里盛着满满的水,水中放的是一团很诡异的肉,肉上长了一个又一个吸盘,看起来像一根触手打出的巨大的瘤状结。   韩奕乾胃部痉挛,恶心到想吐。   这团肉五光十色,像阴沟漂浮的从下水道流出的油在阳光下反射产生的颜色。那种彩色会在水面游移,此时它也确实在这团肉上移动。   每看一眼,韩奕乾的恶心感就增加一分。   “为什么不吃?”王雪梅又夹了一筷子肉给他。这肉非常嫩滑,一夹就分离出来。“这是妈妈专门给你做的。”   “这肉有问题。”韩奕乾低声说。   王雪梅伤心道:“有什么问题?你看我不是吃的挺好的吗?”   她将肉塞进嘴里,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这是牙齿和牙齿亲密无间地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韩奕乾捂住嘴巴,再也忍不住,弯腰在碗里吐出一大口浑浊的黄水。   在水里,还有一些油渣一样的碎肉在漂浮蠕动。   韩奕乾眼睛发昏,猛然站起身,“我吃饱了,回房间休息了。”   说完,他就匆忙逃回自己的房间,猛地将房门关上。   躺在床上,捂住额头,冷汗一阵阵从后背冒出来,他咬紧舌尖,竭力忍住眼泪,忍住恶心。   自他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家里的粮食都被抢走了,但王雪梅每顿总是有办法做出食物。   就是外面那种诡异的食物,第一次他被诱骗是变异鱿鱼,吃掉了。但吃掉之后他就出现了幻觉。   是的,幻觉。他有时候会看见一些的幻觉。   他看见韩斌脑袋破了一个大窟窿,不停有鲜血涌出来。   他看见王雪梅的脖子也裂开一条巨大的血口,每一句关心的话都从她的脖子流到地面,被染成血红。   他看见韩玥玥满脸沾满鲜血,每次微笑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   是他的家人们出了问题?还是自己?   韩奕乾蜷缩在床上,表情扭曲。   每次他提出质疑,都会被家人反驳。但即使这样,他也无法对家中的异常视而不见。   他吃的究竟是什么肉?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晚他不在的时候,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迷惘、痛苦和烦躁如万花筒在他眼中变幻,他强迫自己入睡,可一睡着,就会听见大声求救的呼唤声。   第一次听见,他赶紧冲了出去。因为他听出那是妈妈和妹妹的哀嚎。   但是妈妈和妹妹安然无恙地走出房间,证明他听错了。   一次,两次,三次……他每次都无法对哀嚎和尖叫置之不顾,但每次他都错了,因为他的家人都还好好地陪伴在他身边。   也许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   韩奕乾禁不住想。他逐渐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   他的父母也关心地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暂时不要出门。   就这样,他被关在家中。短短一周,他的双颊就已经凹陷下去,整个人憔悴不堪,迅速消瘦,骨头都从薄薄的皮肉下面凸了出来,仿佛他吃下去的肉,反而在不断吞噬他自己似的。   他快死了。他想。   在临死前,他睁开眼睛,呆呆地凝视窗外。   纷飞的白雪飘在空中,像白色的羽毛洋洋洒洒从天而降。他怔怔地,仿佛看见了一群白鸽飞过。转瞬即逝。   林戈韶站在门口,盯着面前反锁的沉重铁门。   铁门彻底和冰雪冻在了一起,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   心中的不安让他走到了这里。面前的景象让他产生怀疑。   提脚狠狠踹门,他猛踹了几下,力气之大直接使铁门摇摇欲坠,冰碴和冰块簌簌直掉。   怎么踹不开?林戈韶沉默了。   算了,还是翻进去比较快。   绕围墙转,找准一个着力点,他一翻,直接如展翅的白鸽一跃而起。 第98章 我可不是吸吸果冻啊,王姨   林戈韶翻过围墙, 跳进院子。   嘭!雪地上出现一个小坑,他踩到冰块,脚下一滑, 又赶紧扶墙站起来。   抬起头,林戈韶朝四周张望了几圈,便开始偷偷寻找进入房子的方法。   很快,他找到一个没上锁的窗户。当他刚撬开窗户溜进屋子, 就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戈韶微微一怔, 认出她的身份,尴尬地站在原地不动。   闯进别人家里被逮个正着,实在是倒霉。   窗外的小雪花飘了进来,落在林戈韶身旁的空地上。   二人就这样面面相觑, 缄默持续了好久。半晌, 林戈韶张了张嘴:   “我……”   他的话被韩玥玥的动作打断。   韩玥玥歪着头,瞳孔瞪得很大,林戈韶觉得她的瞳孔比黑崽的眼睛还黑, 里面没映照出任何东西,只是最纯粹的黑暗。   林戈韶抿起嘴唇,心底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你哥呢?”   韩玥玥没搭腔, 只是一步接一步朝他缓缓走来。   林戈韶隐蔽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韩玥玥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韩玥玥走到林戈韶面前,忽然,她张大嘴巴,有东西从她口腔里猛然伸出来。   林戈韶吓得头使劲朝后一仰,那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手臂就被抬了起来。   噗嗤!刀刃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他霎时睁大了双眼。下一秒,韩玥玥嘴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   她的哭声撼动了整栋房子。林戈韶直起身,手掌被韩玥玥死死拽住,连同匕首一起插进了她自己的腹部。   刀刃插得如此之深,连带他的手指都触碰到了内脏。   但里头蠕动的不是温热,是彻骨的冰寒。林戈韶打了个冷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迫使林戈韶迅速做出反应。   他将匕首丢掉将手抽出,转身就要翻窗离开。当他上半身刚探出窗户,小腿就被韩玥玥死死抱住不放。   情急之下,林戈韶带着她一起爬到窗外,又使出全身力气将韩玥玥踹飞了出去。   很诡异!太诡异了!   韩玥玥的表现明显不是正常人!韩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戈韶也没心思调查了,撒腿就朝外跑。刚跑到墙边,他警惕地回头瞥了一眼,就见韩玥玥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破开的肚子蠕动着,已经开始愈合。   在她身旁,还有韩斌和王雪梅两个大人站立着,朝林戈韶投来怨毒的目光。   林戈韶心头一震,当他再往后瞅,破开的窗户里逐渐浮现一抹人影。   韩奕乾正站在窗边注视着他,但他的模样却让林戈韶心里发慌。   不管谁见了都会大吃一惊。韩奕乾现在不像是人,倒像是一只苍白的鬼。而他的家人们,外表虽再正常不过,却透露出一种无比诡异的、令人恶心的异常感。   林戈韶深深瞅了韩奕一眼,赶紧翻墙逃了出去。   离开韩家之后,林戈韶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韩家一整家人都非常不对劲,这一周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全家被诡异袭击了吗?   袭击他们的又是什么诡异?   心中迷惘无措,林戈韶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儿,提脚朝一个方向走去。   时林遥和卞俞正在家门口铲雪。   用手搓起一个雪球,时林遥将雪球砸到卞俞身上,正好命中。   卞俞无奈地将雪从身上扫下来:“我们还要继续铲雪。”   “已经快铲完了。”时林遥走上前拉住他的手。“你的手也太冰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卞俞放下手里的铁铲,转身抱住他。   时林遥的身体还是正常人的体温,卞俞默默抱着,感受他的心跳,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就在两人腻歪的时候,时林遥一抬头,就与一人四目相对。   表情一瞬间凝固,时林遥若无其事地推开卞俞。   “小林,你是来找我的吗?”他咳了几声,道。   林戈韶自然看清了刚才那一幕,但他也没在意,因为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韩家出事了。”林戈韶说。   “什么?”时林遥一惊。   林戈韶被时林遥请进屋,他坐在炉子边将自己遇见的事情说了一遍。   讲完之后,他看向时林遥,请求时林遥跟自己一起去韩家查看情况。   时林遥看了看卞俞,两人目光对视,卞俞也点了点头,要求一起去。   “那好吧,那我们走。”时林遥大手一挥,便决定一起去韩家查看。   一行人来到韩家家门口。   大门紧锁,三人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从墙上翻进去。   刚落地,时林遥就敏锐察觉到一丝诡异的气氛。   太安静了,又安静又冷,就像一栋无人居住的死屋。   “你之前说韩玥玥拿你的刀捅进了自己的肚子,但你身上没有血。”时林遥对林戈韶说。   “是的,没有血,而且她的肚子里面好冷,不像是活的。虽然摸到软软的东西,但不像是内脏,因为那东西滑溜溜的。”   林戈韶盯着摊开的手掌若有所思。   “有可能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卞俞低声说,“很可能是披着人皮的诡异。”   时林遥也脸色凝重:“这也意味着他们已经死了,对吗?”   卞俞默默看了他一眼,“先进去看看吧。”他开口说,将时林遥扯出弥漫而来的悲伤。   三人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林戈韶忽然注意到什么,停下脚步,去看墙边的一个大水缸。   “怎么了?”时林遥问。   林戈韶走到水缸边,盯着它看了几眼,又在墙边摸到一个开关按了下去。   开关开启,水缸转动,下面出现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这里是韩家的地下室,是放武器的地方。”林戈韶说。   三人进入地下室,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像是被人搬空了。”卞俞说。   “谁搬的?”时林遥摸了摸下巴,在地下室转悠了一圈。   地下室似乎被打开过很长时间,里面的气味都消散了,无法辨别究竟有哪些人来过。   “东西都被抢走了。”林戈韶喃喃说,“有人闯了进来。”   如果是诡异入侵,诡异不可能打开地下室。现在东西都被搬走了,那只可能是人类所为。   什么人会干这种事?时林遥想到逃走的囚犯。   地下室里大多都是武器和一些高科技设备,很明显是有人专程为了那些东西而来。   人心惟危,比鬼怪更可怕。时林遥深吸一口气,触须忽然抖了抖,察觉到有人正在朝地下室入口靠近。   “有人来了,先上去!”他赶紧说。   要是被困在地下室就糟糕了!   时林遥沿着楼梯朝上爬,刚探出头,一道寒风就擦着他的头顶飘过。   他吓得头往回猛然一缩,警戒用的触须直接被砍断了几根。   抬起头定睛一瞧,王雪梅正站在他头顶,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恶狠狠地看着他。   “家里进小偷了。”时林遥听见她这么说。   “王姨,我们可不是小偷!”   时林遥赶紧爬上来,王雪梅还要砍他,吓得他赶紧拿触须将王雪梅的手腕捆住。   这时,咔咔咔,脚下传出震动声,时林遥一瞧,韩斌不知何时站到了墙边,直接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地下室入口逐渐闭合,时林遥喊了一句“得罪了”,直接将王雪梅甩到了地下室门口堵住。   王雪梅身材丰腴,直接被卡在门口,但也堵住了卞俞和林戈韶上来的路。   两人被困在下面,卞俞看着在自己眼前不停扑腾的两条腿,嘴角一阵抽搐。   要是不堵,就算门关上,他也能直接破开门冲出去。结果现在有人堵在门口,反而阻碍了他发挥。   时林遥也意识到了这点。刚才他情急之下就想把机关挡住,没想到反倒弄巧成拙了。   “不好意思,王姨,我现在就把你拉出来。”时林遥尴尬一笑,伸手作势要去拽她。   谁知王雪梅死死瞪着他,嘴一张,猝然张得老大,直接像黑洞一样将时林遥的手死死含住。   她嘴巴里有一股吸力,时林遥的手被死死吸住,指尖摸到一种又软又滑的东西。   全身鸡皮疙瘩都泛起来了,时林遥看着王雪梅,目光也变得微妙起来。   他的手还在被不停往里吸,仿佛他一放松身体,整个人都会被吸到王雪梅肚子里。   “我可不是吸吸果冻啊,王姨。”时林遥抓住她的肩膀,双手使劲,就准备将手和王雪梅一起从门口扯出来。   谁知王雪梅不依不饶,整张嘴又咧得更大了,时林遥吓得连连后退,却依旧躲闪不及,整条胳膊都被她吸了进去。   尖叫哽在嗓子眼,时林遥能感受到自己的胳膊正在被光滑冰冷的触感溶解。外面的衣服似乎已经消失了,很快就轮到他的皮肉和骨骼了。于是,他二话不说,赶紧操纵触须硬生生钻进王雪梅嘴里。   王雪梅的嘴巴里很黑,触须发出的光也被这种黑暗吞噬了。时林遥很快就感受不到自己胳膊的存在,邪门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用手勾到王雪梅的菜刀,就一把劈上王雪梅的头。   看王雪梅这样,应该也不属于人类了,砍怪物的脑袋应该也不算杀人。   王雪梅的脑袋噗嗤破开一个大口子,但里面没流出任何东西,而是黑乎乎的一片。   她的脑子里是漆黑,雪花落了下来,靠近她脑子的时候,白雪也染成了黑雪,本来是向下落,现在是朝上飘,黑色的细小雪花,在她脑袋四周缓缓飘浮。   噗噗噗!下一秒,数根触须从王雪梅的脑袋里钻出。   触须上散发着淡淡的白光,驱散了空中的黑雪。这是时林遥的触须。   触须破开的口子一路往下延伸,快要撑开王雪梅的身体。王雪梅仰起头,脑壳被菜刀掀开,嘴里发出一声声干呕,时林遥趁机将手臂抽了出来。   手臂还没有断,但是衣服都被溶解了,皮肤表面还沾满了一种黑色的油垢模样的东西。   时林遥救出自己的胳膊,又赶紧抱住王雪梅,将她从地下室入口拔了出来。   被拔出来的王雪梅倒在地上,伤口蠕动,伤口内的黑色血肉竟逐渐开始愈合。   这时,被困在地下室的卞俞也赶紧破门冲了出来。   “你受伤了!”当看见时林遥受伤的胳膊,他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抱住他的胳膊,眉头紧紧拧起。   林戈韶也转头看向地上的王雪梅。她正在恢复,和韩玥玥一样可以自愈。她们都变成了一种杀不死的诡异怪物。   “我没事。”时林遥按住卞俞的手安慰他说。   卞俞脱下自己的外套,让时林遥先穿上。   “杀了她?”林戈韶问两人,“但我觉得这些怪物好像杀不死。”   “她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时林遥低声说,眼神带上一抹果决。他举起枪,正准备动手,卞俞从他手里将枪拿过来,对准王雪梅的脑袋连开了几枪。   刺耳的响声划破苍茫的白色天空。   王雪梅扑通倒在地上,伤口没有流血,还是一个个黑洞。   但是她还是没有死亡,她伤口四周的皮肤还是在诡异地蠕动。   时林遥于心不忍,决定先把她关在地下室。既然一时杀不死,就只能先困住她,免得她碍事。   三人继续朝前走。   如果这一家人都遭遇了不测,那他们现在只打败了王雪梅一个,还有三个怪物正盘踞在这栋房子里,在暗中窥伺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林戈韶天不怕地不怕的,走在最前面。三人走进客厅,时林遥脑袋发出光,照亮昏暗的空间,也让他们注意到了墙边和门边已经干涸的血迹。   血迹像是被处理过,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一些血点。   绕到和客厅连接的厨房,厨房里没有丝毫食物,空空如也,也有被劫掠过的痕迹。但厨房的柴火都还在,灶上的铁锅里还有一些剩下的黑汤。   “这是什么汤?”时林遥好奇地挠了挠头,但他也不敢尝。抬眼瞥见橱柜里有玻璃瓶,他就拿瓶子装了一瓶塞到口袋里,准备出去了交给乔医生化验。   厨房没什么异常,三人又返回客厅,准备去检查卧室。   整栋房子安静极了,安静到只能听见他们三人的脚步声。他们先来到主卧门口,卞俞将门推开,里面没人,空荡荡的。   “接下来去其他房间?”时林遥问,凝视卞俞的眼睛。   自从走进韩家,卞俞的神态就异常严肃,面部肌肉也一直紧绷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心上。   “你怎么了?”时林遥伸手就要去碰他。   但手指刚接触他的指尖,就有一瞬间的刺痛从皮肤上传来。他立刻缩回了手。但这刺痛还在蔓延,沿指尖一直到他的心底,就像抽筋一样。时林遥垂眼扫了眼手指,那正是之前被吞掉的手臂。   身体一阵抽搐一阵麻,他按住胳膊,用触须先自己给自己扎了一针。   卞俞神情紧张,“我有种很不详的预感。”时林遥应声抬起头,看见他脸上掠过一丝惊恐。   没错。卞俞赶紧现在脑子一片混沌,异常难受。入侵韩家人身体的诡异给了他一种恐怖的熟悉感,让他怀疑是不是那个存在追过来了。   但他又下意识否定这种想法。因为面前的东西跟他记忆中的并不相同。   “来这边!”林戈韶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两人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离开了他们身边,独自跑到了一个房间门口。   时林遥快步赶了过去,朝内一看,就见一个瘦成皮包骨的人躺在床上,不知死活。   林戈韶走到床边:“韩奕乾。”   时林遥心里一惊,仔细一瞧,顿时倒吸一口气。   这竟然是韩奕乾?那小子怎么变成这种样子了?韩奕乾就像是被吸干了全身精气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就像躺在棺材里头似的,形同干尸,面如槁木。   韩奕乾艰难地睁开眼睛,林戈韶抿起嘴,沉默地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他还是人类,不是怪物。”林戈韶对二人说。   时林遥也帮他一起扶住韩奕乾。他们掰开韩奕乾的眼睛和嘴巴检查了几遍,才确信他还没完全被同化成怪物,但他肯定遭受了污染,不然不可能短短一个星期就被折磨成这样。   “先带他离开这里,救人要紧。”时林遥说。   他们转身就立刻朝外走。刚走到门口,韩奕乾忽然抬起头,嘴里发出惊恐的“嗬嗬”的抽气声。   “太、太阳……黑色的太阳……云……”他吐齿不清、结结巴巴地说。   黑色的太阳?众人皆一怔,均抬头朝天上看。但天空还是好好的,白得刺眼,只有一些零星的雪花洒落,哪里有黑色的太阳。   可是,下一刹那,时林遥低下头,发觉脚底下出现了潮湿的水迹。   水?哪里来的水?好像是融化的雪。时林遥愣了愣,惊觉院子里的雪竟在迅速融化。   融化的雪水流淌在地上,地面瞬间变得湿淋淋的,屋顶、屋檐和地面的积雪转眼间就消失了,整栋屋子变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潮湿。   耳边响起水汩汩流动的声音,时林遥辨认了一会儿,意识到水声似乎是从地下室的方向传来的。   他和卞俞对视了一眼,卞俞拿出枪:“我去看看,你们先离开这里。”   时林遥点点头:“好。”   于是他们便分开行动。时林遥和林戈韶先走到大门口,大铁门从里面被锁住了。现在找钥匙来不及,便只能再跟进来的时候一样翻墙出去。   他们决定先将韩奕乾弄出去。但韩奕乾一靠近院墙,嘴里就嗫嚅着“肉、黑色太阳”之类癫乱的词语,说什么都不愿到墙外头去。   无奈,时林遥只好先翻上墙,让林戈韶在下面推,他在上面拉,好将韩奕乾给弄到外面。   时林遥伸手抓住韩奕乾的胳膊,但韩奕乾忽然举起另一只皮包骨的手,指着天上:   “太阳在看着我们呢。”   时林遥眯起眼睛,朝天上看。   白雪反射着太阳光,明晃晃的异常刺眼。在韩家房子的屋顶上,有好几道蜿蜒的、潮湿的水痕深深地印在那里。在屋顶四周,有一些黑雪在缓慢地朝上飘。   飘?没错,就是在往上飘。地心引力似乎失去了作用,黑雪缓慢地在空中飘动,这些雪像是在吸收阳光,每一粒雪都像一个小太阳,朝外散发出一种肉眼难以分辨的炫彩的光。   时林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上抬,他敏锐地发现,房顶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只不过因为黑雪的遮挡,他们均没有注意到,也无法看见上空的存在。   时林遥先将韩奕乾丢到了墙外边,又抓住林戈韶将他拽了上来。   “你在看什么?”林戈韶疑惑道。   时林遥掏出枪,“屋顶有东西。”他朝空中开了一枪。子弹穿透空气,没什么声音,但整个空间扭曲了一瞬,一抹画面在时林遥瞳孔中转瞬即逝。   “我看不见。”林戈韶小声说。   “看不见就对了。”时林遥推了他一把,林戈韶躲闪不及,就掉到了墙另一头。   “你带他先走,不用等我们。”   林戈韶听见时林遥在墙上说。   他想抬头,但时林遥挡住了他朝上看的视线,他隐隐察觉到时林遥是不想让他直视房顶上的东西,不然也不会突然推他下来。   有时候看不见也是一种好事。林戈韶没有犹豫,扶起地上的韩奕乾,就赶紧将朝医院前进。   时林遥蹲在墙头,听着他们逐渐走远,直到脚步声消失,才缓缓睁开双眼。   一睁眼,浓稠的液体就从他眼眶里流了出来。他用手指抹了抹,有些心疼,因为这是他流出来的脑子。   刚才就看了一眼房顶上的东西,脑子就流出来这么多,要是多看几眼,他的脑袋估计都要流空了。   真是恐怖如斯。时林遥不服气地揉了揉眼睛,勉强止住眼泪。等他松开手,正准备抬头,忽然感觉脸颊非常冰凉,潮湿,像是有液体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将手指移到脸上,同时睁大双眼,一颗诡异的、熟悉的、大笑的头颅蓦然映入眼帘。   时林遥张大嘴巴,脊背一阵战栗。头颅上突然钻出一条漆黑的触手,找准破绽就要钻进他的口腔。时林遥吓得赶紧召出触须,抢在它之前先把自己的嘴巴给塞住。   噗嗤!噗嗤!噗嗤!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红筷子,时林遥迅速将三根筷子插进面前的物体。   这东西是一颗脑袋大小的肉球,上面还有人类的头发和五官,时林遥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韩斌的脑袋,那脸上还挂着熟悉的略带和善的微笑。   脑袋下面有根细细长长的“黑绳”,将它从房顶送下来。时林遥强忍住恶心感,拿枪又朝韩斌的脑袋上补了几枪。   “对不住了,韩岛长。”他一边开枪一边说,表情也变得异常严峻。   这颗脑袋刚才趁他不备跑到他面前,还准备钻进他的身体,幸好他反应够快才逃过一劫。   但事情远远未结束。因为刚才他直视房顶,看见了一团巨大的黑云。   黑色的云彩,但云彩不是水汽凝结而成的,而是一块块黑色的人体残肢、肉块、内脏。它们很可能属于韩斌。它们每一块都被高高举起,被黑色触手放牧在屋顶飘荡。由下往上飘的黑雪,也是这团血肉黑云造成的一种诡异的气象。 第99章 原来是爆炸将脑浆都炸了出来   恐怖不仅是一种形容, 还是一种情感,一种天气,一种令人着魔的真相。   就像现在时林遥所看见的那样。   这团巨大的黑色云彩笼罩在房屋上空, 使这片区域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天气气象。看不见的黑色,残骸凝结的云层,往上飘的黑雪,还有突然袭击他的“黑色太阳”的脑袋。   现在“黑色太阳”已经从云彩上掉了下来。   时林遥低头看着被他打掉在地面的人头, 立刻朝人头下方的触手开枪。触手中了几枪,没有断, 反而是天上的残骸云乌压压地就沉了下来,朝时林遥迅速靠近。   时林遥赶紧跳下围墙。   他逃进院子,果断朝地下室跑。还没等他跑到,云中那些断手、断脚、断掉的肠子就朝他冲了过来, 一根根细长的黑色触手也像雨丝似的垂了下来, 落在他身上就传出锥心的疼痛。   时林遥止住脚,触须飞起,将袭击他的触手全部打掉。但被打掉的触手还会再次袭来, 没完没了,时林遥只好继续逃亡,他要立刻找到卞俞, 赶紧离开这里。   在被黑云追杀的时候,他死掉的脑子就不停在朝外流。   如果遭受污染,他的脑子就会死掉。死掉的脑子就会以各种形式排出来。   现在时林遥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在不停朝外流,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他的触须也在急剧变短,像是快要全部缩回脑子。   脚下转弯,越过拐角,时林遥看见了站在地下室入口处的卞俞。他心中一喜, 正准备喊出声,表情却瞬间凝固在脸上。   卞俞面前的地下室猛然炸开了,在震天撼地的响声中呼啸奔涌出一大股海浪般的黑水。   这黑水顷刻间席卷了卞俞,时林遥疾速朝他冲上去,手还未碰到他的衣服,就同时被卷入黑水之中。   黑水直接淹没了整个院子,时林遥脑袋晕眩,白光阵阵闪过,仿佛下一秒意识就会陷入虚无。但卞俞还躺在他面前。他咬破舌尖,疼痛让他打起精神淌水游向卞俞。   卞俞现在头朝下被淹没在水里,时林遥拽着他的身体,强忍住恶心感慢慢往墙边游。   这时,黑水中也出现了一些鱼。但这不是真正的鱼,而是一些在黑水中游动的手、脚、内脏之类的碎块。它们在黑水中仿佛具有生命,就好像黑水依旧是活的身体,而它们还是这具鲜活身体上的器官。   看见这诡异的景象,时林遥感觉血管中流淌的血都凝固了。   原来恐怖也是会不断发展壮大的。最开始只是情绪,逐渐演变成一种存在,到现在,恐怖俨然已经成为一种灾害。它的存在越来越独立,越来越不受控制,逐渐融入天地法则。也许在未来某一天,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怖,还会继续发展成岛屿、海洋、陆地,发展到宇宙那样辽阔,将全部人类都包裹其中。   时林遥带卞俞游到墙边,准备翻墙逃离。但他的手掌刚摸到墙壁,就有一个黑色的小手印猛然按在他手边。   啪!清澈的溅水声中,无形的手落在他掌心附近,在墙上按下一个漆黑的诡异手印。   手印上朝下滴落黑水,时林遥立刻收回手,下一刹那就有另一个手印按在他手刚才的位置。   有诡异就在身边。   时林遥深吸一口气,浑身僵硬。   如果猜得没错,手印的主人应该就是韩玥玥。   但时林遥的眼睛却看不见她。   可能是黑雪的遮挡,就像刚才他看不见屋顶上的韩斌一样。   也可能是因为韩玥玥本身变成了令他看不见的模样。   现在时林遥走进了死胡同。   头顶是韩斌,脚下是王雪梅,面前还有看不见摸不着的韩玥玥。时林遥强撑着身体,一边竭尽全力思考该如何逃出,一边又在这荒诞而诡异的场景中生出一丝自嘲。   这里是韩家,而他正是被驱逐的闯入者。   家是家人生活的地方,在家里,家人彼此之间存在着紧密的、不可分割的联系。   正如现在一样难舍难分。   一只黑色掌印蓦然出现在时林遥脸颊。但他丝毫没意识到它。   时林遥愣愣地面对墙壁而立,眼神呆滞,脸上也露出痴痴的表情。   于是诡异们有了行动,天气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云中降下手臂的雨,空中凝集黑雾的皮,和脚下奔涌的器官鱼一起紧紧拉扯他的身体。   时林遥站不住,倒下了。被水淹没后,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让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刹那陷入寂静和沉默。   他漂浮着,已经精疲力竭。全身上下似乎都分解出无数碎片。恐惧已经在脑袋里一层又一层地堆积起来,他张嘴想要求救、呐喊,可无形的触手扎进他脑髓时发出清晰的撕裂声,阻断了他的言语。   现在轮到他的大脑被狠狠侵犯了。时林遥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恨。   这愤恨驱使他清醒了一瞬,他的触须开始顽强抵挡,在这垂死挣扎之际,他的头顶又倏然响起一道极其特殊的尖啸。   这尖啸如堆叠的海浪,一浪又一浪,时林遥抓住这个时机,意识顺着音浪朝上攀爬,朝上漂浮,等他浮出水面,他的身体就被紧紧揽住,没有停歇地继续往上,像是被阳光蒸干一样一点点蒸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双眼,看见了一张爬满蜘蛛脚黑影的脸庞。   还未等他张开嘴说话,这张脸就在他面前炸开。他惊骇地瞪大双眼,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咽喉。悲怆绞心,他双手颤抖地想去抓,可耳边再次传来诡异的、低语般的嗡嗡嘶声。在紧随而来的更强烈的爆炸气流中,他面前那个最熟悉的形象就彻底变得面目全非。   席卷而来的痛苦让他的目光立时涣散,整个世界都垮了下去,旋转,慢慢,落地。   江天手一抖,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打断他的修补工作。   他放下手上的衣服,迅速走出门。在他身边的方安娜和王泽瑞也赶紧走了出来。   江天从院子直接翻上房顶,便看见了苍白天空中漂浮的漆黑乌云。   那团乌云实在太黑,好似块状的黑夜笼罩在小岛某处区域的上空。   江天眉头紧皱,心中一惊。   他记得那里是韩斌家的位置。   诡异的黑云也给了他极其不详的糟糕感觉。在黑云下面,他能感受到有许多漩涡存在,他还看见了许多黑色的东西漂浮着四处飘荡,那些东西的形状非常诡异,就像是……   “江天,你看见了什么?”王泽瑞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像是诡异。”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方安娜和王泽瑞,表情霎时凝固。   “诡、诡异……你确定你没看错?不是矿场在炸山吗?”王泽瑞惊愕问。   江天直接从屋顶跳下:“不是,岛上出事了。”   “你要过去看看吗?”方安娜也问。   “嗯。”江天点点头,“你们先继续干活吧,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方安娜和王泽瑞对视一眼,便听他的话,留在院子里等他。   他们现在是在方安娜家中,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们正在帮班主任陈利国老师修补衣服、背包、被子之类的东西。   这些都是学校抚养的孤儿们的衣物。   它们平常一直是陈利国老师修补,但最近陈利国老师生病了,就把这个任务分给了学生们。   江天走在小路上,特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   刚才的爆炸动静太大了,整座岛似乎都抖颤了几下。   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的反应是躲起来,如果他显眼地朝爆炸区域赶,肯定会惹人注目。   抬起头,黑云漂浮在空中,有渐渐散去的预兆。江天观察了几秒,撤下视线,又在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上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灰蓝色的头发,在洁白的雪地上非常显眼。江天认出这是栾洄。   看起来对方也是要去爆炸地。   江天思索片刻,还是从树后走了出来,快步追上了栾洄。   栾洄听见声音,转头看见他,面无表情。   “栾洄先生,你是要去爆炸地吗?”   “是的。”   “那我能跟你一起吗?”   “随你。”   于是江天便和栾洄结伴而行。   江天跟在栾洄身后,一双眼眸又深又黑。他之所以跟栾洄一起,是想借栾洄隐藏自己。   否则他这个普通人独自过去,未免也太可疑了。   但现在跟在栾洄身后,他却觉得栾洄非常奇怪,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江天抬起头,眼神在栾洄身上扫了一圈,又淡淡地收回到眼睛里头。   这种感觉之前还没有,但他以前跟栾洄也并不熟悉。   “栾洄先生,遥哥的外套还在你那里吧,等会儿回去的时候你可以把它交给我,我回家正好带给他。”江天开口说。   “外套已经不在了。”栾洄头也不回地说。   江天微微一怔。栾洄不紧不慢地朝前行,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语气也丝毫没有波动。江天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因他的无动于衷而愠怒。   “外套不在是什么意思?”江天声音微冷,追问说。   “不在,”栾洄微微侧头,给了江天一个清冷的侧脸轮廓,“就是死了。”   “死了……”江天目光复杂,心底的怀疑和疑惑越来越深重。   两人来到韩家门口。   看见面前的景象,江天全身的冷汗都掉了下来。   面前出现的是一个爆炸产生的巨大坑洞,坑洞里充满沥青一样的黑色液体。在坑洞上方,漂浮的黑云越来越低,逐渐下垂,变成黑雾笼罩在巨坑之上,又化为黑水滴落在坑中。   沥青一样的黑色液体中漂浮着很多东西,江天定睛一看,心里一沉。   那些东西赫然是一些变形的残肢、内脏,零零碎碎,如岛屿漂浮在黑色海洋之中。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震惊过后,江天喃喃问。   栾洄没回答,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凝望巨坑深处。   江天只好自己调查,他刚沿巨坑走了几步,一队人就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朝他们迅速赶了过来。   为首的是栾溯,他走过来,看见巨坑,表情也变得无比严肃。   “这是出了什么事?”   “这里是韩家啊。”时二叔在他身边,发出惊呼,“我的老天爷,韩家人难道、难道……”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发抖,江天站在一旁,再次瞥向巨坑里的残肢,胃部也一阵紧缩。   难道韩家的人都在爆炸中死亡了?这是针对韩家的谋杀?他蓦然感到一阵可怕的恶心。死神已经降临这座岛屿,玩弄着人们的性命。此刻又站在面前与他们对峙,嘲笑人类的不自量力。   韩家爆炸的消息也让赶来的治安官们陷入慌乱。   韩斌再怎么说也是副岛长,这全家都被夷为平地了,更是令人震惊万分。   “这、这里有尸体,难道就是他们一家人的?”有人指着坑底震惊地问。   栾溯看着坑底刺眼的黑色,眼神凛然。这黑色唤醒了埋葬在他内心深处的不堪回首的记忆,也唤醒了他最深刻的、最无限的恐惧。   刀子般的寒风刮过,他只觉得皮肤刺痛,神经紧张。他走到栾洄身边,正欲开口,栾洄便打断了他:   “坑里面有人。”   这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但所有人听见这话,都不约而同地朝坑底望了过去。   黑色液体的流动逐渐变缓,已经趋于凝固,原来漂浮在空中的黑云已经彻底散去,只剩下淡淡的黑色雾霭渺渺茫茫地飘散在四周。   噗,一丝细微的响动从里面传出,下一秒,黏稠被冲破,黑液喷薄而出,一条巨大的鱼尾从巨坑底部猛然跃出,噗咚落在地面。被染脏的弥漫的雪块和白雾跳了起来,惊恐地窜到耀眼的阳光下,也窜进了众人眼中。   众人呆滞地盯着这跳出的东西。   这生物全身被黏稠的黑色液体包裹着,看起来像一条大鱼。   栾溯也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条黑色的大鱼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抽搐、摆动,有一滩微亮的东西随着动作淌到了雪地上。   这东西微微发着光,栾溯仔细看了看,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江天也瞳孔微睁,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脱下外套快步上前,将衣服覆盖上去,又将黑色大鱼掀了过来。   一个人从黏液中滑了出来,江天脸色惊怵,立刻将人抱了起来。   “是遥哥。”他压住涌上来的晕眩说。   时二叔一听,全身一震,“小、小遥……”他差点站不稳,眼神也睁得快要跳出了眼眶。   “他还活着,快送他去医院。”栾溯立刻说,又低头扫了眼地面的大鱼,“还有他,把他也送过去。”   江天心情恍惚,低头又仔细看了几眼。如果遥哥在这里,那地上的大鱼实际上是……卞俞。   他们怎么在这里?又遭遇了什么?   但现在来不及探究谜底,他抱起时林遥,转身就朝医院狂奔。   十天后。   医院病房。   一个全身缠满绷带的人正躺在病床上,他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方安娜注意到这一动作,一怔,又见面部白色绷带之间睁开一双眼睛,顿然大喜。   “遥哥!遥哥醒了!乔医生!乔医生!”   她强忍住眼眶里的眼泪大喊着,又赶紧去查看时林遥的情况。   时林遥躺在床上,双目恍惚。天花板,消毒水,绷带。映入眼帘的物体的实感将他从脆弱缥缈中拉扯出来,他的意识也在身体中一点点复苏。   等乔医生过来,又是一系列检查。   时林遥一直默不作声。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僵凝住了,他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回忆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卞俞呢?”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   “还活着。”乔医生帮他从床上坐起来,并递给他一面镜子。   时林遥照了照镜子,看见自己全身缠满绷带,好像一只木乃伊。   “你被发现的时候,脑子都快流光了。”乔医生说,“还好江天及时把你送到医院,不然你就真的死了。”   “卞俞他真的没事吗?”时林遥低声喃喃,“他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他。”   他还记得昏迷之前,卞俞的头在他眼前爆炸开了。但现在乔医生说卞俞还活着,让他在担忧之余,也不由得怀疑之前看见的场景是他产生的幻觉。   一回忆,心脏一阵悸动,随之而来的是令他寒噤的恐惧。   “你在担心他之前,还是先关心自己吧。”乔医生不满地挑起眉,“你差一点就死了。换作以前的你,早就在韩家死了几百回了。”   “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吗?”时林遥也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虽然身体还疼,但这就是他活着的证明。他的头发肯定是全掉光了,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多补脑子,头发很快就会长回来的。   乔医生简直要气笑了:“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救出来!”   看着自己使尽浑身解数救回来的人,对性命毫不珍惜,反而只顾着担心别的男人,乔医生心口就一阵郁闷。   “我知道,”时林遥放下镜子,松了口气,眼神亮亮的,“我一直相信你,乔医生。”   听闻此言,乔医生心底略显欣慰。   “你被送过来的时候,整个脑袋都碎掉了,脑浆也流了一地。也幸好你的脑浆流了出来,是它们救了你一命。不然你将直接被污染,早就化成一滩黑水了。”   “原来是这样。”时林遥严肃地点点头。   他昏迷之前,脑袋还是完好了,脑壳还没被掀开呢。只有被污染死掉的脑子不停朝外流。   现在看来,应该是爆炸炸开了他的脑壳,就像咬破的爆浆麻薯一样把脑浆也炸出来了。   “除了脑袋,我其他地方好像也受伤了。”时林遥垂眼看了看,他四肢上也缠满了绷带。   “你差点被炸成碎块。”乔医生露出诡秘的笑容,“还好我把你补回来了。”   “我就知道乔医生妙手回春。”时林遥夸了一句,但乔医生意义不明的微笑让他有些发怵。   他正准备问乔医生是怎么治疗他的,病房门就被推开,江天冲了进来,时二叔也紧随其后。   “遥哥!”   “小遥啊!”   这两人围在病床前,看见他醒来,一直紧绷的表情才逐渐松懈下来。   “你醒了就好啊,小遥。”时二叔拉着他的手,“你想吃啥?二叔给你做,还吃鸡汤吗?”   时林遥握紧二叔的手,眼眶发热,感觉这番对话似曾相识。   “他不能吃鸡汤。”乔医生替时林遥拒绝了时二叔。“直到出院前,他的食物都由医院准备。”   “那好吧。那等你出院,二叔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好。”时林遥也笑着说。   江天一直沉默地凝视着时林遥。看见时林遥醒来,他胸口的苦涩,就变成一团热气直往上涌,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无法想象面前这人死去的场景。   所以在救出时林遥后,他顾不上暴露异能的风险,第一时间将时林遥送到了医院,帮时林遥抓住了一线生机。   时林遥也抬起头,朝江天温柔笑了笑:“小天,谢谢你。”   江天迎视他的眼神,喉咙轻跳了一下,“嗯。”   除了江天和时二叔,栾溯、栾洄、谢庆轩等熟人也过来看望了他。众人皆叮嘱他好好休息,等他们走后,时林遥却未乖乖听话,而是拉住乔医生问:   “卞俞在哪里?还有小乾在哪儿?”   “他们都在医院。”乔医生拉住他的手,轻轻扯了下来,“但你现在不能见他们,在没有我允许之前。”   时林遥收回手,无奈道:“我听你的。韩家的事情有结果吗?”   “韩家被炸成了巨坑,只剩下韩奕乾还活着,韩斌、韩玥玥和王雪梅三人都被杀害了。他们在死后变成了诡异,又再次被爆炸杀死。残骸现在都在医院实验室。”   “是谁杀了他们?变成诡异的原因又是什么?”   “现在还不清楚。”   时林遥低下头陷入沉思,开始回想在韩家的经历。可是越回想,脑袋越疼,最后他禁不住捂住脑袋痛苦倒在了病床上。   乔医生没阻止他的回想,只在他快要疼昏的时候,给他注射了一针药剂。   被注射药剂后,时林遥迅速睡去。乔医生叮嘱方安娜照顾他,就径直走出了病房。   病房门口,江天一直等待在那里。   “你在这里干什么?”乔医生关上门问。   “遥哥的伤怎么样了?”   “还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江天眼神深邃,他与乔医生对视,两人眼底都笼罩着一层未道破的阴影。   “他的皮肤明明都脱落了。”江天低声说,“但刚才我看见,他绷带下面的皮肤已经全部恢复如初。他以前的恢复能力没有这么快。”   “他恢复得快,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你来说。”乔医生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地说。   “你对他的身体做了什么?”江天语气微微加重。   时林遥现在的恢复能力,已经达到了令人惊骇的程度。这不免让江天生起疑心,怀疑一切都是乔医生在暗中捣鬼,并且乔医生对时林遥,似乎也一直有所图谋。   “我是医生。”乔医生说,“我能做的只有治疗他。”   江天眼底微光闪烁,仿佛两团诡秘而阴郁的余烬。   “如果你敢害遥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乔医生倏然笑了:“不放过我?难不成你想杀了我?”   江天站在原地未动。乔医生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肩膀上。   “我知道你很担心他,担心到眨眼就将他送到了医院。”他俯下身,在江天耳边低语,“你的速度,快到都让我怀疑你有异能了,江天。”他一字一顿地说。   江天的表情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乔医生拿开手,镜片下狭长的眼睛目光炯炯,神秘难测。   他们自以为抓住了对方的把柄,谁知自己的把柄也被彼此所察觉。   局面僵持,又达成一种默契的平衡。江天转身离开,乔医生双手插兜,嘴角一侧扯了扯,一抹冷笑转瞬即逝。   五天后。   时林遥已经可以走下病床。他身体上的绷带都拆开了,伤口完全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疤痕,让他忍不住感慨乔医生真是医术高超。   这段时间他吃住都在医院,每天乔医生都会给他喂水母混合奶昔。   为了自己能尽快痊愈,时林遥也只好不停吃水母。   现在终于能自由活动了,时林遥便趁方安娜不注意,偷溜出病房。   他要去找卞俞。乔医生不告诉他卞俞住在哪里,就只能由他自己找了。   连续找了好几个病房,还是没看见卞俞。时林遥思索了一下,就朝乔医生的房间走。   乔医生的房间跟他的实验室连通,时林遥轻车熟路溜进实验室,又在实验室乘坐电梯到地下一层。   以前他看乔医生也这么坐过电梯。   实验室其他地方都没找到卞俞,直觉告诉他卞俞很可能就在地下。   电梯门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玻璃缸。   这玻璃缸与房间天花板和地板相连,直径有两米,里面装着绿色的液体,而在液体之中,还有一条巨大的黑鱼静静竖立漂浮在其中。   看见水缸中的大鱼,时林遥的心脏紧锁了一下。   他呼吸加快,迅速走了过去,将手按在玻璃缸上。掌心的冰冷让他从梦游般的状态里回过神,也让他内心漾起难以言喻的刺痛。   喉咙哽涩,他艰难地仰起头,定定地凝视着玻璃缸中的大鱼。   “卞俞。”当这个名字冲出口舌,他看见黑鱼的尾鳍在静止的液体中微微颤抖。   面前的黑色大鱼就是卞俞,他能感受到卞俞的气息,也认得出那熟悉的尾巴的形状。   他将双手撑在玻璃水缸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   他立即惊醒,回头。   “栾洄,你怎么在这里?”他诧异道。   他没听见电梯运行的声音,这代表栾洄是在他之前来到这里的,一直躲在他身后,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时林遥蹙眉,盯着栾洄踱至他面前。   “我一直都在这里。”栾洄声音冷漠。   “那可能是我没注意到你。”时林遥眨了眨眼,“你在这里做什么?乔医生让你来的吗?”   “我来找他。”栾洄看向玻璃水缸。   时林遥也转头再次看了过去。“这是卞俞,他怎么变成了这样?”他的声音压抑又沉重。   “他受到刺激,返祖成了鱼怪。”栾洄说。 第100章 他就像是天地间的光影,每时每刻都变幻无穷   “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时林遥问。   “他会一直保持这样。”栾洄淡淡地说。   时林遥表情静默, 内心上下翻腾。   “我不信。”他说,“他会变回来的。”   “他身上已经没有人类的特征了。”栾洄朝前一步,快要贴在时林遥背后。时林遥静静看着玻璃缸里的黑鱼, 面色恍惚,脑子都是卞俞的影子。   “乔医生会有办法。”他执拗地说。   “你很相信那个人?”   “当然。”时林遥将额头靠在玻璃上,深呼吸,表情逐渐变得坚定, “乔医生肯定有办法,不然也不会将卞俞放在这里。”   “他一直在利用你。”   “谁?乔医生吗?”   “你们都不过是他的实验品。”栾洄的嗓音冰冷刺骨, “你不应该相信他。”   “他一直在帮我。”时林遥眉头蹙得紧紧的,不明白栾洄为何对乔医生有如此大的敌意。“为什么我不该相信他?难道你想说岛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在推波助澜吗?”   “是,又不是。”栾洄忽然靠近, 手指按上时林遥的脖颈。时林遥还没反应过来, 脖子和脑袋上缠绕的绷带就被扯了下来,像一群白蝴蝶沉重地落到了地面。   有那么一瞬,他瞪大了瞳孔。他透过玻璃的反光, 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银白色的短发,跟墨黑的鱼鳞重叠,像一团晶莹的雪。   发色的改变只在时林遥心底激起一丝细微的涟漪。他的全部心思现在都放在卞俞身上。   玻璃上有三层影子, 黑色,白色,还有最后一层的灰蓝色。时林遥透过玻璃,察觉栾洄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定着自己。   他意识到一种诡异感。“你在看我的头?”他站直身体,问。   栾洄静静伫立,玻璃缸周围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表情。他不应声, 只是轻轻举起手,动作像是要将手放在时林遥头上。   时林遥没有避开,就在栾洄的手指快要触碰到他的时候,玻璃缸中的黑鱼忽然摆动了一下尾巴。   玻璃缸内的水体剧烈晃荡了一下。   这股震动隔着玻璃和空气流到了时林遥心底。栾洄的动作停在半空,时林遥转过身,仰首凝视栾洄的双眼。   “你想对我做什么?”   在栾洄平静到一滩死水的眼神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重合在后方那片巨大的黑影之上。在他背后,卞俞正漂浮在水中,静静守护着他。   栾洄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他将手按在时林遥肩头,就这样朝时林遥弯下腰,嘴唇也朝时林遥靠近。   时林遥眼睛瞪得滚圆,吓得赶紧侧过脸,用手推开栾洄。   “栾洄!你干什么呢?”他一头雾水。   栾洄今天的表现怎么跟吃错药一样了。   虽然以前他也很冷漠,但没奇怪到这种程度。实在太可疑了。   “我想……”栾洄的声音几近呢喃,后半截直接模糊到听不清。时林遥用手箍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推开,但栾洄却依旧像着了魔一样拼命朝他身上压,直接将他压倒在了玻璃缸上。   这样下去可不行!   时林遥心脏怦怦直跳。难道栾洄是发情了?他只能想到这一种理由。   不然何以解释栾洄这种种反常的举动。   他现在还未完全恢复,头发无法变长,也无法分泌毒素,压根应付不了栾洄。   当前栾洄已经反手钳制住了他,时林遥立刻使出浑身力气挣扎,可栾洄的力量比他要大得多。就在两人纠缠之际,栾洄的双唇擦过时林遥的额头,时林遥像触电一样打了个哆嗦,感到一阵蚀骨的恶心。   那一瞬间的触感,像是有一百把小刀在切割他的灵魂,吱吱嘎嘎让他浑身发颤。   不行!不能让栾洄靠近自己!他会被吃掉的!   极其强烈的不详预感让时林遥脸色煞白,他弯腰就要挣脱,栾洄一手直接捏住他的喉咙,就将他的头狠狠撞在了玻璃上。   时林遥冷汗如豆,全身的骨头脱了节似的塌在了水缸表面。   此时此刻,遭受撞击的剧痛嵌进了脑袋,让他每一根细小的神经都颤抖起来。   他嘴唇颤抖,栾洄丝毫没有留情,反而用下死手的力气越掐越紧。时林遥大喘气,挣扎着,手拍在了玻璃上,划出好几道手印。   缸中的水体仿佛受到感召,细微的颤动顷刻间翻涌,时林遥微微一怔,一股极其猛烈的声波就从后方的水缸倾泻而出。   他的脊背也因此而战栗不休。   而他面前癫狂的栾洄,则是松开手,踉跄后退了两步,忽然倒地不起。   时林遥弯腰捂住脖子,大口呼吸。他仰头闭眼,靠在玻璃上,感觉自己正靠在卞俞的倒影里。   即使变成了鱼怪,卞俞也依旧在注视他。他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时林遥休息了一会儿,拖着栾洄走进了电梯。   他回到乔医生房间,恰好碰见乔医生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乔医生视线从他头发扫到他受伤的脖颈,又扫到他脚边不省人事的栾洄。   “你们在我房间偷偷干了什么?”   “不该干的都干了。”时林遥翻了个白眼,“行了别贫了,你先来看看栾洄,他好像发情了。”   “是你把他弄晕的?”   “别明知故问。”   乔医生给栾洄打了一针,又通知栾溯来把他接走。   栾溯赶过来,看见时林遥脖子上的掐痕,表情极其复杂。他替栾洄道歉,时林遥接受了,同时觉得这两兄弟确实很像,都喜欢掐他脖子。   但他以后再也不想跟他们多接触了。因为人鱼是一种极美,又极危险的生物。   “你觉得栾洄被诡异污染了吗?”   栾溯和栾洄走后,时林遥问乔医生。   乔医生睫毛一挑:“你又察觉到了什么?”   “我觉得栾洄很不对劲儿。”时林遥低声说,“我怀疑他被污染了,被潜伏在岛上的未知诡异。刚才他想杀我,还想吃掉我,我有这种预感。”   他知道自己的脑子对诡异很有诱惑力,所以刚才栾洄突如其来的杀意就是他被污染的有力证据。   “你的意思是你在怀疑栾洄。”   “是的。”   “你就这样告诉我。你不怀疑我吗?”   时林遥抬眸,乔医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暂时不。”时林遥坦然说,“我现在还需要你,我想让你治疗卞俞,让他恢复正常。”   “你的回答太诚实了,为什么不撒谎?你对我不是完全信任,这件事我也不想帮你。”   “为什么?”   “我不想救讨厌的人。”乔医生露出牙齿笑了笑,有一种少年般的直率,“救他没有任何意义。”   “救我就有吗?”时林遥苦笑说,“他死了,我的世界也毁了。他是为救我才变成现在这种模样。我必须要他醒过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你在用你自己要挟我。”乔医生眯起眼睛。   “因为我跟你都心甘情愿。”   乔医生妥协了。   他承诺会帮卞俞从鱼怪再次进化成人鱼。时林遥得知他真的有治疗办法,心里也蓦然松了口气。   时林遥的头被栾洄撞了一个坑,导致他在医院又多住了两天才出院。   在离开医院前,乔医生还贴心地给了时林遥一顶白色针织帽,让他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脑壳。   “这是你自己织的?”时林遥摸着帽子问。   “是的,你现在脑袋还没彻底长好,还是戴帽子比较好。”乔医生说。   “我的脑子和我哪个更重要?”时林遥撇了撇嘴,问。   “当然是你的脑子。”   时林遥无语地接过帽子:“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就把我的脑子挖出来泡罐子里吧。我给你留个纪念。”   乔医生眼眸闪了一下,“别说这种话。”   “我说真的,反正你这么喜欢我的脑子。”时林遥看着帽子说,“这顶帽子的颜色还挺搭我头发的。”   “你喜欢现在这样吗?”   “喜欢,虽然不是奶奶灰,但这种银白色也很酷。”时林遥微微笑了笑,笑容明朗,一如既往。“我走了,你帮我照顾好卞俞,明天我再过来。”   “回去以后好好休息。”   “我知道。”时林遥把帽子戴好,就踏上雪地走远了。   他是偷偷离开医院的,没告诉任何人。江天在家里看见他回来,又惊又喜,责备他为何不喊自己去接他。   时林遥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能走回来。快穿衣服,我们出门一趟。”   “去哪里?”   “去韩家。”   寒冬,冷风呜咽,山野树木都被一层灰白色的雪裹住,像罩了白布的灵堂那般孤立冷肃。   韩家的巨坑被警戒装置围了起来,还有专人看守。坑里的黑色液体被日光蒸干了,裸露的地块和残留的一切痕迹也都被冷雪所埋葬。   韩奕乾还在医院疗养,韩家人死亡的原因和变成诡异的原因也还在调查之中。   “你觉得是谁杀死了他们?”时林遥开口问。   大雪掩盖了一切痕迹,爆炸又将整栋房屋彻底摧毁。对凶手的搜索也一直停滞不前,没有进展。   “谁想要地下室的东西,谁就是凶手。”江天回答。   他和林戈韶曾跟韩奕乾进入过地下室,他知道地下室有丰厚的物资,大都是韩斌从禺京岛带来的。   “粮食和装备都被抢走了。”时林遥低头,若有所思。“凶手不止一个人,明显是冲着韩家的财产来的。我怀疑是岛上的拾荒人干的。但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教唆者在指挥他们。”   “我怀疑是逃出的囚犯。”江天低声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时林遥摸着下巴说。   其实他还怀疑过沈令安,假设过沈令安和韩斌发生了争执,韩斌手上有沈令安想要的东西,沈令安不得不杀掉韩家人,抢走那样东西。   但这样推敲下来,沈令安冒的风险太大了。况且他是岛长,是淆阳岛的管理者,不需要走这种险招。   “我们去找小林吧。”想了一会儿,时林遥忽然道。“小林是异能者,可以做预知梦。他可能知道什么线索。”   “好。”   于是二人又赶往林戈韶家。   林戈韶对他们的到来略显诧异,但还是将他们请进了屋,还给他们倒了黄芪茶。   三人围坐在火炉边,时林遥一边喝茶,一边观察屋子里的摆设。   林戈韶和林平父子就住在这栋小木屋里,这里位于安全区边缘,非常安静,附近都是原野和废墟,人烟稀少,非常荒芜。   屋子里东西很多,但收拾得很干净,时林遥在外面看见了牛棚,也敏锐听见了阁楼上鸽子走动的声音。   房间里弥漫有一种淳朴而自然的气息,时林遥坐在椅子上,紧绷的心情也渐渐放松。   “你爸呢?”   “他去湖里钓鱼了。”   “湖?”时林遥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记得那边可是禁区,岛上肆虐的蟹奴都是从那里窜出来的。   “你们来找他的吗?那你们要等很久。”   “不是,我们是来找你的,关于韩家的诡异,你的梦有什么线索吗?”   林戈韶听罢,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的都说了,我也不清楚是谁闯入了韩家,但那天晚上,我确实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我梦见有人从海里走了出来,沿着海岸一直走,一直走。”   “那人长什么样?”   “我看不清。”   这条线索实在太模糊了,从海里走出来的人……时林遥垂下眼睑。难得是人鱼?只有人鱼或一些特殊的变异者,才能在海里自由行动。   难道真是是栾洄干的?怀疑的种子逐渐生根发芽,让他心情颓然,沉思苦虑。   林戈韶坐在时林遥对面,安静凝望着他。时林遥在屋内摘下了帽子,银色的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像白鸽的羽毛。林戈韶低头盯着茶杯的水面,不由得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还是蓝耳丽椋鸟的颜色,后面每次见到他,都会变得不一样。他就像是天地间的光影,每时每刻都变幻无穷,不免让人担忧他一不小心就被黑夜吞没。 第101章 很会挖泥巴的鱼人反派和他的小混混娇妻   林平在结冰的湖面挖了个冰洞, 又用一根麻绳绑了鱼饵垂进冰洞钓鱼。   他身边的鱼篓里已经装了一些鲫鱼和草鱼,等钓满鱼篓,他收拾好工具, 起身就准备回家。   寒风凛冽,空气稀薄,坍塌的雪块下偶尔裸露几点褐色枯草。夕阳在湖面投下橘黄的冷光,林平深吸了一口凉气, 一边走,一边拍了拍后背, 拍落风刮来的雪粉。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林平手掌下移,抽出背上的柴刀。   几缕人影从芦苇荡里闪了出来。林平一瞧,是人,又将刀拿低了点。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他淡淡地问。   “来抓鱼。”对面回答, 几双眼睛都死死盯着他背上的鱼篓。   “天快黑了, 现在钓,晚了。明天再来。”   林平的劝告让几个闯入者露出微妙的眼神。   “你经常来这儿钓鱼?”   “不是。”林平说,“你们头一次来?”   “差不多。”其中一人说。   “你们去了芦苇荡里面。”林平扫了眼他们的鞋底。   鞋边上有许多黑色湿泥, 像是在水塘底部沾上的。可是这么冷的天,很少有人愿意下水,而他们的衣服也还是干的。   “我们瞎转悠进去的。”一人立刻警惕说。   林平不紧不慢地朝他们靠近, 几人紧张地后退,用凶狠的眼神瞪视着他。   “你们在里面干了什么?挖莲藕?”林平语气平淡。   “你怎么知道?”一人诧异道。   他们身上也没携带莲藕,就是脚上有一些踩到的污泥。   “猜出来的。是谁给你们莲藕?”   闻此言,几人脸色变了变,脸上也闪现出慌乱。   “这里是禁地,你们在里面乱走,就没遇见过什么脏东西吗?”林平继续说。   “什么脏东西?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就算了。”林平放下刀, “我就是好心提醒你们几句。天要黑了,我要回家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吧,不然沼泽里的怪物就会把你们全吃了。”   “呵,谁怕怪物……”有人不屑地用鼻子冷哼了声。林平抬眼扫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不语。   待林平走后,这一行人才松了口气。   其中两个人更是将手从枪把放了下来。   “妈的吓死老子了!钓鱼手里还拿个大砍刀!你看见他那眼神没?”   “怕个鬼!咱们有枪还怕啥!”   “有枪你敢开?你开一枪试试?箭鱼老大先把你给剁了!”   “行了别嚷嚷!他要是没走咋办!”   这群人正是恶鬼帮一干人等,这次是来找箭鱼老大的。箭鱼老大就住在沼泽里头,最近还潜水从泥巴里挖莲藕给他们吃,今天他们就是来帮忙捡莲藕。   现在沼泽已经被箭鱼占据,虽说这里是禁地,但目前追随箭鱼的恶鬼帮等人,只遇到过蟹奴,还没遇见过其他危险,因此胆子越发胆大,就算没有箭鱼的照管,也敢自由进出。   “我看那个家伙钓到不少鱼,他明天要是还来怎么办?”有小弟担忧发问。   他们其实是在巡逻,箭鱼老大让他们在外围转一圈,将闯入者全部赶走。   刚才他们就准备抢走鱼篓,再将人打一顿吓跑。可是林平的气势太威严太冷厉,直接把他们震慑住了。   “那你说怎么办?真要杀人?箭鱼老大说要把闯进来的人全部解决掉,不然他回去告状就完蛋了。”一人做了个砍头的手势,恐吓说。   “人已经走了,就不用杀了吧。”有人踌躇道。   “回来了咋搞?万一他告状,岛上一来搜查,就知道是我们杀人还搬空了韩家,到时候咱们就玩完了。”   “怕啥,又不会真的杀死我们,顶多让我们也去矿场挖矿,我们正好混进去联络箭鱼老大的同伴。”   一群人七嘴八舌争执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本着侥幸心理将这件事敷衍过去,随便巡逻了几处,禀报完箭鱼老大就回家了。   而在沼泽边缘,等恶鬼帮一行人走后,林平才从芦苇丛中钻出来,表情若有所思。   林平提着鱼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   他推门而入,才发现家里不止林戈韶一人。时林遥和江天都还留在这里等他。   时林遥看见林平,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又落到他背上的鱼篓,心中略微诧异。   南部的湖泊里有这么多鱼吗?这一趟下来比赶海好几次都丰富。   “家里来客人了啊。晚上吃鱼汤。”林平放下鱼篓说。   “好。”林戈韶点点头,转头对时林遥和江天说,“你们也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吧。”   江天看向时林遥,时林遥微微一笑:“好啊,我还没吃过禁地里的鱼呢。”   于是林戈韶去做饭,时林遥和江天也顺势帮忙。留下来吃完饭后,时林遥便向林平打听起了南部禁区的情况。   他和江天留下正是为了打听禁地相关的情报。林平也没藏着掖着,将自己了解的情况都告知了二人。   据林平所说,淆阳岛地势整体是北高南低,南部地势低洼,沼泽和水域面积辽阔。   南部一整块低洼地带都被划分为禁区。禁区最外侧有一些小湖泊,湖泊里鱼虾众多,资源丰富,湖边则长了许多芦苇,一直朝南延伸,进入湿地,又和湿地一起向南连通至水库。   水库是大灾变前就存在的,南部被丘陵包围,将它和海岸隔开。从北方去水库要经过湖泊、大片的芦苇荡和湿地,其他方向进入又有山丘阻挡,就使其形成一处与世隔绝之境,岛上的拾荒人也很少涉足其中。   而林平日常也只是在外围活动,春夏季节偶尔会带黑崽去湖边草滩吃水草。   “现在湖面和沼泽应该都冰冻了,进去应该更方便吧。”时林遥说。   林平点了点头,顺便也将自己今天遇见其他人的事情讲了出来。   “他们像是在巡逻。”讲完之后,林平给出评价。   江天闻言,不由得立刻想起之前被他放走的囚犯。若真的是那个囚犯在背后指使这群小喽啰,那韩家的惨案,估计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真是够歹毒。江天眼中杀意浮动,已然决定要找机会除掉这岛上的毒瘤。   远在沼泽深处的箭鱼,像是感受到了江天的杀意,心中忽然悸动。“咦?”   “怎么了?”他怀里的赵刚柔声问。   “没事,我出去瞅一眼。”箭鱼爬起来,钻出小屋说。   这是他自己盖的泥巴房。他只用了一天时间,就用泥巴、芦苇、木棍和茅草,在泥地上挖出了一间泥巴小屋。   恶鬼帮众人看见后,都惊得瞪大了眼睛,更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而赵刚也直接留了下来,陪箭鱼一起驻守在沼泽地里。   箭鱼爬到地面,泥巴小屋一半都在地下。他家乡的人很多都是住的这种泥巴屋,所以挖个小屋对他来说小菜一碟,要是空间够大,他还能用泥巴挖出个大别墅。   小屋外面风呼呼地吹,赵刚跟着爬出来,他们北边是沼泽地,南边就是一个巨大的水库。这是箭鱼专门挑选的位置,说这里靠山靠水,易守难攻,而且水多,方便他躲藏和行动。   一阵寒风刮过,吹得赵刚打了个冷颤。“我听其他老人说这里是禁地……”   “禁什么禁?现在这里是我的地盘!”箭鱼拿芦苇加固了一下屋顶,阴鸷地说。   “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刚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我小时候也住在附近,以前老人都说这水库淹死了不少人,大灾变前这里就已经荒废了。”   “呸!瞧你那怂样!”箭鱼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沫。“没卵蛋你胆子变小也就算了,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你不相信我的实力?要是这里有怪物,老子早就发现了!”   赵刚表情扭曲了一刹那:“是,是我错了。”   箭鱼狠狠拍了下他屁股:“赶紧滚进去给我暖床!再多嚷嚷老子就把你扔水里喂鱼!”   赵刚只好重新钻回腥臭冰冷的泥巴洞。   其实他非常嫌弃这个巢穴,住在这里也非常不情愿。但箭鱼故意让他留下来,他不得不从。   尤其是听箭鱼说他家乡岛上都是这种建筑,赵刚原本要追随他离开的心思也动摇了。   说实话,他还是想住在正经的房子里,睡正经的床,活得更像个人。而这几天相处下来,箭鱼除了实力强悍,吃饭大部分都是生食,睡觉也是随便挖个洞就成,跟野兽几乎无异。   但赵刚可受不了这样,每次跟箭鱼一起吃活泥鳅、活蛇,他都想吐。有时候吃坏了肚子拉出蛔虫,就会让他立刻回忆起折磨他的蟹奴。   蟹奴。蟹奴。一想到它,赵刚的下半身就会泛起抽搐的刺痛。   他永远无法忘记箭鱼剖开他肚子时,抓出的那个插满红色须管的、拳头大小的、悬吊他整副萎缩生/殖器官的深黄色肉袋。   他的宝贝命根子就这样一去不返了。   赵刚被箭鱼揽在怀里,无声流下两行痛苦的泪水。   哭着哭着,赵刚就睡着了。在睡梦中,迷迷糊糊之际,他梦见了自己的宝贝命根子,就从他两腿之间掉下来,啪嗒一下,拖着一个袋子掉到地上,虫子一样扭捏着飞快逃远了。   他自己就在后面崩溃大喊,狂叫着要把它追回来。可那根宝贝爬得太快,呲溜一下就钻进水里消失了。   赵刚顿时像丢了魂魄。这梦这么一吓,也将他猛然吓醒了。   他睁开眼,感觉腿根凉飕飕的,一摸,一条长长的蛇样的东西就呼啦钻了出来,在他视网膜上一掠而过。   那东西发着微光,肉色,软软塌塌,头部扁平,像个锤子。赵刚心神恍惚,赶紧爬起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玩意儿怎么跟他的宝贝那么像?难道真是他的宝贝命根子回来找他了?   他越看越像,越看越熟悉。这东西在洞里留了几秒,就钻进泥巴墙里消失了,赵刚也不敢犹豫,赶紧追了出去。箭鱼被他吵醒,骂骂咧咧,他赶紧拿撒尿当借口搪塞。   他一路追着这东西来到水边。   冬夜冷风刺骨,赵刚死死盯着那东西,可能是有梦的铺垫,在那虫子一样的东西快要钻进水里的时候,他提前一步抓住了它,将它捧在了手心。   赵刚双手颤抖,热泪盈眶。他已经魔怔,笃定地认为这鲜活的、在他手中蠕动的,就是他失去的最珍贵的宝贝。   此时他神经里最后那根紧绷的弦已经断了,赵刚呆立在水边,浑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已经逐渐被摊开的潮湿而黏稠的一层皮肤给裹住了。   包裹他的东西其实是笄蛭涡虫,俗称天蛇、土蛊,食肉。赵刚被蛊惑,看不透这东西的身份,一直把它抓得紧紧的,也就中了这变异生物的陷阱。   等赵刚再次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有一丝回神,他的双臂、肩膀和脖子都已经被笄蛭涡虫摊开的皮肤给包裹了。   他勉强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很快他就被套上了一身肉色大衣,被缠绕的涡虫操纵着缓慢走进了水里。   笄蛭涡虫摊开皮肤,越张越大,很快就吞噬了赵刚整个身体。赵刚心底反倒生起一股幸福的解脱感,在被吃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和涡虫逐渐融为一体,失去的关键部位和灵魂缺失的碎块仿佛也渐渐复原了。   第二天早上,箭鱼醒过来,发现赵刚竟然不在自己身边。   他大骂着爬出泥巴小屋,却发现小屋周围多了很多黑黄色的涡虫,像碎块一样在地上流动。但他不知道这其实是昨晚还躺在自己身边的赵刚。   雌雄同体的涡虫吃掉赵刚,一夜之间生出无数新个体。从某种意义来讲,赵刚终于如愿以偿。   气急败坏的箭鱼没找到赵刚,巢穴还被成群连片的涡虫占据,便生气得破口大骂。   与此同时,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经闯入沼泽,一路朝南展开了精准细致的搜捕。   ……   时林遥站在被打开的玻璃水缸前,用手指轻轻触碰水缸里的卞俞。   他的手指先触碰上了那光滑的鳞片,仔细看可以看见上面有许多斑驳的伤痕。时林遥目光忧郁地扫过,心中怅然,焦虑也仍旧不减。   卞俞在自爆的时候,脑子里的抑制装置也被炸掉,还遭受了强烈的污染。乔医生便给卞俞注射了用他的脊髓研制的药剂,在药剂的治疗下,卞俞从鱼怪逐渐恢复成人鱼形态,但尾巴却变成一种很深沉的黑色,漂浮在水下像是披了一袭黑色大氅。   时林遥将额头靠在玻璃上,长叹了一声。   “为什么你还不醒……”   他的喃喃独语穿透玻璃和水体,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时林遥扒着玻璃,看见水纹,一仰头,便对上一双晕暗的金色瞳孔。他怔愣住。缸里的人鱼在水中直起腰身,扇掀了一两下睫毛,垂眸将整张脸逼到了他跟前。   时林遥顿时心潮翻涌。在凝神细看的一刹那,面前的人鱼如一幅庄严宁静的剪影。他感到卞俞的轮廓仿佛在缓慢后退,唯有沉静的眼睛往前移动,愈发清晰,与他的目光在空气中绞缠在一起。   “卞俞……”时林遥舔了下嘴唇,低声呼唤。   哗啦。一只手从水中伸出,抚摸上他的脸颊。   时林遥抓住他冰冷的手背:“你还记得我吗?”   卞俞眼眸闪烁,捧住他的脸颊,在他嘴唇落了一吻代替回答。   时林遥激动地揽住他,将头深深埋入他的脖颈。“你昏迷了好长时间,我好想你。”   “我已经没事了。”他低沉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时林遥身子微颤了一下,抬起头,对上他潮湿的目光。“我还以为你会失忆,因为你退化成了鱼怪,乔医生说你的记忆会受影响。”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你还记得多少?”   “一切。我记得很清楚。”他喃喃说,张嘴堵住时林遥的嘴唇。时林遥靠在他怀里,感到他的手指伸进自己的头发里,按压着耙梳着。在他将舌尖从嘴里衔走之前,时林遥掀起眼帘,发现他的金色瞳孔深处照映出一种阴濛的微光。   但那不是真正的光,而是假冒的光。   唇齿之间的震颤压迫了全身,一股不可言喻的诡异感倏忽划过时林遥的心脏。 第102章 我的头发都因为伤心过度全变白了   时林遥头皮发麻, 无法言明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的双手在发抖,觉得很冷,耳中有遥远的滴答声, 一些水珠顺着按住他脖颈的指节划进发丝,又滑过他的脊背,激起一阵战栗。水痕笔直滑落,剖开了皮肤, 让他感到自己是一只渺小的浮游生物,正在被面前的大鱼残忍吞食。   “你需要休息……”他费尽全力推开卞俞, 竭力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   卞俞没有松开揽住他腰的手,而是蹙眉问:“你在害怕我?”   “不、不是。”时林遥咬紧嘴唇,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沉默了几秒,才嗫嚅道, “不是害怕你, 我只是……只是没休息好,感觉有点累。”   “那我们回家睡觉吧。”卞俞吻了吻他的额头。   “回家?”时林遥表情不明,“你还没恢复, 现在还不能回去。”   “我感觉我已经好了。”卞俞低声说,直视他的眼睛,“我已经不需要呆在这里了, 相反,跟你在一起,我会恢复得更快。”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卞俞又用下唇轻轻摩挲他的锁骨,抬起眼皮浅浅一笑,“我只想和你回家。你带我回家好吗?就像我们最初遇见的那样。”   时林遥嘴唇紧抿,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差点就要应声答应。   但很快他又恢复理智, 喉头蠕动了几下,牙一咬,把话给咽了下去。   太蛊惑了!刚才他差点就中了卞俞的陷阱。这样的撒娇以前可不多见,每次他都抵挡不住人鱼这种反差的撒娇攻势。   “不行,你还不能出去。”时林遥从后腰掰下他的手,嗓音微颤。   卞俞眼神顿时黯淡下来,垂眸低喃:“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要我了?”   “不是这样。”时林遥急忙说。   于是他又倏然抬眼,定定地凝视着时林遥:“那你是在怀疑我?你怀疑我不是‘卞俞’?”   时林遥微微一怔,手臂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卞俞的直觉太敏锐了,而他自己也是如此。他确实觉得卞俞有些奇怪,但可能也没到怀疑的程度,不过是心中一直萦绕着淡淡的异常感,让他始终心存芥蒂。   他拼命转动脑子,竭力思考该怎么回答卞俞的质问。   虽然坦诚很重要,但他觉得自己要是实话实话,卞俞一定会很生气。毕竟他才刚苏醒,本来就虚弱,还被自己怀疑。万一只是自己多心了,那这件事就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   思绪百转千回,时林遥忽然捂住脸别过头去,声音微微颤抖:“我才没有怀疑你,为什么你要这么问我?”   这一下倒让卞俞迷瞪了。   “你为什么要自爆?”时林遥又转过头,眼眶发红,泫然欲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死了我怎么办?我的头发都因为伤心过度全变白了,都是你害的!你现在还好意思说我?”   这一连串反问直接让卞俞愣住。好一会儿,他才回神,脸色闪现出愧疚和慌乱。   “是我不对……”他的手掌攥紧水缸边缘,因用力而发白,“对不起,阿遥,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时林遥以手遮面,透过指缝往外窥视。他瞟见卞俞的金色眼眸黯淡了下来,细小血管隐约可见的薄薄眼睑紧张眨动,掩藏不住的焦灼清晰可见。   “我没生气。”过了片刻,时林遥垂下手,低头站在原地,未动。   卞俞还记得他们之间的昵称。他的确没失忆。他记得一切。刚才那一瞬间,看见他那被抛弃的受伤表情,时林遥便有种想要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   然而,他现在却依旧停在原地。也许有某种力量将脚定住了。时林遥眨了眨眼睛,心绪混乱,内心上下翻腾。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你真的原谅我了吗?”卞俞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时林遥抬起头,又看见他脸上张惶起来。他朝自己伸出了双臂,像是迫切想让自己将他拥入怀中。   时林遥嘴唇轻轻翕动,“没有。”卞俞怔了一怔。   “不生气,不代表已经原谅你了。”时林遥装作无情地转过身,“既然你想要我原谅你,那你就先呆在这里好好反省,等我消气了再来接你。”   说完,他就径直朝外走去。卞俞在他身后变了脸色,作势就要跳出水缸。但时林遥很快就按下了一个按钮,玻璃水缸的上半部分瞬间降下,将人鱼死死锁在缸中。   闭合的玻璃缸开始注水,卞俞蜷缩在水缸里,落寞地望着时林遥消失在门后。   时林遥狼狈地逃离地下室。   他回到乔医生办公室,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乔医生看见他这么慌乱,诧异地朝鼻梁上推了推眼镜。   “发生了什么?”   时林遥呆呆凝视着虚空,心脏剧烈跳动,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卞俞醒了。”良久,他才发现自己闷哑的声音如此回答。   “你不高兴?”乔医生勾起嘴角。   “不对劲!”时林遥将杯子猛地砸到桌面,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谁不对劲?他还是你?”   “有什么区别吗?”时林遥闭上眼睛按捏额头,“他醒了我本应该很高兴,但我现在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心情很奇怪。”   “难道是因为你变心了?”乔医生将脸凑到他眼前,狡黠微笑,“莫非你是出轨爱上我而不知?”   “别自恋了。”时林遥拍开他的脸,“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声音让我不要靠近卞俞,但我有时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没有失忆,他记得一切。我怀疑是我的问题。”   “为什么?”   “最近出了很多事情。”时林遥双手撑着桌子叹息说,“可能是上次爆炸留下了后遗症,我好像变得格外敏感,脑子也感觉怪怪的。不仅是卞俞,我还怀疑很多人。”   “其中有我吗?”乔医生兴味盎然地眯起眼。   时林遥朝他回眸:“有。”   乔医生的笑容更深了。   “你是想承认自己疯了吗?看来你需要治疗。”   “我不知道……”时林遥凝视着地面喃喃道。   不仅是卞俞,他还怀疑栾洄。他怀疑从南殷岛回来的栾洄已经不是栾洄了。   还有乔医生。为什么乔医生要一直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乔医生总是显得什么都知道?难道是乔医生对他的脑子动了手脚,才让他变成现在这种疑神疑鬼的模样?   他所有的疑虑都如毛发般竖立起来。这些疑虑在以前都深埋在他心底,没有显露,因为他始终相信自己还有卞俞可以信任。   但现在就连卞俞都不值得相信了,那他还能相信谁?   究竟是他身上出了问题,还是他身边的其他人有问题?   “你现在在动摇。”乔医生对他对视并微笑,欣赏他被逼入无形绝境的惊惶。“既然你心存怀疑,为什么不去寻找真相?”   “如果真相不是我想要的,我该怎么办?”时林遥呢喃着。   “难道你甘愿活在虚假里头?”乔医生不以为意地哼出一声似笑非笑。   时林遥轻轻摇了摇头,沉默着,俄顷,方说:“那我该怎么做?”   “用你的方式去验证。”乔医生倚靠在桌边凝视他,“如果你怀疑卞俞,你就想方设法去试探他。”   “要怎么试探?”时林遥问。   乔医生嘴唇翘得老高:“你不是说你怀疑我吗?我给的建议,你应该不会信吧?”   “我怀疑你,跟我接受你的建议是两码事。”   “为什么?你就不怕我故意给你下套子?”   时林遥用双手比划出一个三角形:“你,我,他,我们是三个人。我当然不敢笃定你给的办法就是好的,但我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你和卞俞不是一伙的。”   “稳定的三角关系?”乔医生懒懒地挑起眉,“你在邀请我加入你们3p?”   时林遥放下手,给了他一个嫌弃的鄙夷眼神。   乔医生恍然一笑:“所以这是你的怀疑三角。用已知的两条边求第三条边。同理,我们是相互怀疑、相互猜忌的三方,你就想借我的帮助来验证卞俞的异常。”   “没错,就是这样。”   “只有这一个三角?”   时林遥摇摇头:“不是。”   “好吧。”乔医生摸了摸下巴,“你的水母脑子比我想象得更理智。”   “那你告诉我怎么试探卞俞?”   “你说他没有失忆,但这并不能证明他没有异常。如果有诡异入侵了他的大脑,操纵了他的意识和思维,也可以读取到他的完整记忆。”乔医生不疾不徐地说,“所以不能去试探他的记忆。”   “那要试探什么?”   “试探感情。记忆会骗人,感情不会。”   “可是感情藏在心底,怎么试探?”时林遥眼神迷惘,“况且……被诡异污染,他的感情也会发生变化吗?”   “变又如何,不变又如何。”乔医生用随意的语调说,“若你不介意变化,那就保持现状,接受现在的他也未尝不可。”   时林遥沉默不语,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问:“试探感情该怎么做?”   乔医生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揶揄的微笑:“当然是在床上做。”   时林遥:“……”   踏马的他就知道乔医生狐狸嘴里吐得出狗牙吐不出象牙!   虽然刚才他急中生智应付了卞俞,但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若卞俞真的被污染了,那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解救他,让真正的卞俞完好无损地回到自己身边。   “放心,我等会儿也会给他进行一次全面检查,测试他的精神是否被污染。”乔医生补充说。   “好。”时林遥应道。   经过和乔医生的商量,他心中的茫然也略微消散了些。不管怎么样,卞俞醒来了就是好事,至于其他的事情,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除了卞俞,还有栾洄。”时林遥继续说,“自从栾洄从南殷岛回来后,他的表现也有些奇怪。”   “他今天去南边的禁地了。”乔医生道,“沈令安派他率领一队士兵进去搜捕。”   时林遥听闻这个消息,倒是没太诧异。   禁地危险重重,上次的蟹奴就已经损失了一批士兵。这次沈令安重新开展抓捕行动,不仅是为了抓到凶手以绝后患,更是为了夺回韩家被抢走的物资。   沈令安不是蠢蛋,时林遥能想到的东西,他自然也会想到。只不过碍于岛长身份,沈令安的每一个措施都要从大局出发,受限太多,每一条决策也都要仔细斟酌成本和风险。   其实时林遥也有进入禁地的想法,所以才会跟林平打听禁地的情况。但因为卞俞未醒,他便没有贸然行动。如今沈令安又采取了行动,他现在也只需要坐等结果便可。   静静思忖了一会儿,时林遥离开乔医生办公室,走向医院病房区。   他准备去看一看韩奕乾。   在方安娜的指引下,时林遥来到医院走廊尽头最偏僻的一间病房门口。   他轻轻敲了敲门,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逆光的背影。   “是我,小乾。” 时林遥轻声道。   韩奕乾穿着单衣伫立在窗边,凝神望着天空。听见呼唤,他转过头,瞳仁呆滞,黑曜岩般漆黑空洞。 第103章 冬季的海岸出现了一群斑海豹   时林遥走到他身边, 入目是苍茫的白色原野。他侧头与韩奕乾对视,看见那双瞳孔埋没在最黑暗的光下面,阴冷又渗人。   “不冷吗?”时林遥小心翼翼朝他笑了笑, 用手去抓他的手。   韩奕乾受惊似地躲开,整个人在透明阳光中闪了一下。   时林遥抿了抿嘴唇,心中升起怜惜之情。   “太冷了,要关窗户吗?”他又问。   窗外寒风凛冽, 淡淡的雪花洇入他的发丝,银光簌簌, 似雾似烟。   韩奕乾视线萦绕在他头发上,又朝窗户瞟了一瞟,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时林遥关好窗户,紧绷的呼吸也略微放松。   “你变瘦了很多。”时林遥同他搭话, 走到椅边坐下。“我好冷。我们坐下来讲吧。”   韩奕乾默默走到床边, 乖乖坐在他对面。看见他还能对自己的话有正常反应,时林遥心里微微一动。   “今天卞俞醒了。”时林遥没有问他问题,先开始讲自己的事情。“但我感觉他很奇怪, 我总觉得,醒过来的他已经不是‘他’了。”   韩奕乾眼皮轻颤,定定地凝视着他。   “还有栾洄, 栾洄也非常奇怪。”时林遥继续喃喃,“小林说他那天晚上梦见有人从海里走了出来。只有人鱼或变异者能做到这一点。现在我的怀疑越来越重,但我找不到怀疑的证据。我甚至怀疑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不然我为什么对最亲近的人都疑神疑鬼……”   “不。”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时林遥抬头,就看见韩奕乾直勾勾地看着他,眉眼深陷,显得眼睛又黑又大。   “你没有疯, 遥哥。”韩奕乾眨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球,“我也没有疯!有东西混进了岛上,混到了我们之间!那东西很恐怖、很邪恶,一切都是它造成的……”   他脸上闪过痛苦愤怒之色,全身也剧烈颤抖,像是回忆起了那段令他痛不欲生的记忆。时林遥站起来抱住他的头,试图让他镇定下来。   韩奕乾靠在他怀里,一段粗重的喘息后,他癫狂的神情才渐渐变得苍白。他抱住时林遥,声音打颤:   “那东西占据了我爸我妈,还有玥玥的身体……它一直喂我吃肉,我明明不想吃,我知道吃了肉就会变成跟他们一样……但是我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我总是梦见他们、他们死在我面前。我睡觉的时候总是能听见哭喊,能看见他们被杀死流血,我不知道究竟是它钻进了我的梦,还是我自己被困在他们的梦里……”   “他们已经死了。”时林遥艰难地说。他捧起韩奕乾的头,令他直视自己的双眼。“他们已经死了,他们先被人杀死,又被诡异占据了身体。在爆炸中,他们彻底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找你了。”   韩奕乾的喉咙开始哽咽。他既怕家人回来,又害怕他们真的不会再回来。泪水灼痛了他的眼睛,他咬牙忍着,嘴唇咬出了血,时林遥帮他擦了擦眼泪,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屋外冷风呼啸而过,拼命拍打窗户,韩奕乾的哭声也化在这阵阵呜咽里,断断续续,越飘越远。   等韩奕乾大哭一场后,他终于镇定了下来。他从时林遥怀里抬起头,时林遥眼睛亮如纯银,静定的目光让他感到安然。   “我要报仇。”他红肿的眼里泛起冷光,“你会帮我吗?遥哥。”   “当然。”时林遥揉了揉他的头顶。   “谢谢,我现在只能相信你了。”韩奕乾低声说。   “除了我,应该还有小林。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尽快恢复,尽快振作起来。”   “我知道,但乔医生说我吃了太多诡异的肉,精神也受到了影响。”韩奕乾饱含怨恨地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变成疯子,就算我疯了傻了,我也要报仇!要将害死他们的东西全杀了!”   肉?时林遥忽然想起在韩家厨房看见的黑汤。   他还装了些黑汤准备交给乔医生,但装汤的玻璃瓶在爆炸中碎裂,汤也随之蒸发消失了。   如果锅里是给韩奕乾煮的肉,那剩下的黑汤应该就是肉汤。   “你吃的肉是什么样的?”时林遥忽然问。   韩奕乾眉间闪过一丝痛苦,“是肉球,五光十色的肉球,看起来全是脂肪,又像打结的肠子……”   刚说完,他就眼球上翻,捂住嘴巴发出干呕。时林遥赶紧递给他痰盂,他便低头剧烈呕吐,将胃里寥寥无几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   他吐完,又接过时林遥递来的水,忍住恶心勉强喝了几口。   看着他苍白凹陷的两颊,时林遥于心不忍。诡异的肉块确实给韩奕乾造成了巨大的阴影,现在他的正常进食,都变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酷刑。   “抱歉,小乾,我不该问你这些。”   韩奕乾摆了摆手,“我没事,不用担心。”   时林遥低头长叹:“可惜爆炸毁灭了证据,不然就能让乔医生检验了。”   韩奕乾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遥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爆炸?”   时林遥抬头看他,眼眸闪烁,心中又浮起迷惘的愁绪。   他知道韩奕乾想说什么。他一直坚信爆炸是卞俞为了救他才引起的,他不想用阴谋论的想法思考爆炸的前因后果,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阴谋论介入他们之间,让两人生出隔阂。   但事情已经发生,怀疑也起了头,如野草在心中疯长。时林遥瘫在椅子上,捂住脑袋,竭力想让自己保持理智来捋清脉络。   “爆炸来的太突然了,没有一点预兆。我也不明白。”时林遥喃喃低语着。   巨大的谜团横亘在他眼前,让他看不清前进的方向,怀疑是一种可怕的剥夺,他越怀疑,心底的美好就碎块似地剥落,让他变得千疮百孔,尖锐刻薄。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韩奕乾问。   “我要先找证据,若没有证据,就必须要让怀疑对象露出马脚。所以我需要有人来协助我。我们要制造陷阱,诱敌上钩。”   “我知道了。”韩奕乾眼神坚定,“遥哥,我们要一起找出真相。”   “好。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保持警惕,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时林遥嗓音低沉。   “好。”韩奕乾盯着他,点头答应道。   离开韩奕乾的病房,时林遥回到走廊。   “遥哥,你要回家了吗?”方安娜走过来问。   “嗯。”时林遥应道,瞥了眼被关上的病房门。   “他……他怎么样了?”   “刚才我们聊了一会儿,他还需要休养。”   方安娜忧郁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遥哥,我会照顾好韩奕乾的。我只是害怕他受的刺激太大了。”   “他很坚强。”时林遥道,“复仇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   “人不能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方安娜眉间笼罩着阴霾。   “所以为了消灭仇恨,必须要抓住真相。”时林遥说。   时林遥离开医院,没有回家,而是走向了东海岸。天地间充满了冰冻刺骨的风,也充满了冰冻刺骨的灵魂。真相就藏在这些飘荡的幽魂里,时而呼啸震响,时而无声无息。   他心中疑窦丛生,便决定亲自去海岸一观。林戈韶说梦见有人从海中走出来,那他去海边,或许就能找到某些隐蔽的线索。   冷风在稀薄的空气中横冲直撞。时林遥艰难地朝前走,即使戴着乔医生送的帽子,还是感觉风如刀割,头皮发凉。   等他好不容易走到东海岸,已经冻得直打哆嗦。天色渐暗,浪花打着黑色漩涡,厚厚的雪和白色泡沫一起浮沉。海滩上几乎没什么人,冬天的海比夏天的海更壮观也更凶险,故很少有拾荒人在冬天出来赶海。   但是治安官还是会照旧在海岸巡逻。   时林遥裹紧衣服沿着海岸线慢慢前行,顺便在寒风中寻找巡逻治安官的身影,期待能打听到什么线索。   与此同时,东海岸垃圾场的一个废弃小汽车里。   马瑞和马黄正躲在小汽车里瑟瑟发抖,马瑞手中还拿着一个望远镜,在风雪中朝海边眺望。   马黄坐在副驾驶座,用头顶了顶马瑞。   “别闹,小黄,爸爸我在工作呢!”马瑞嘴上说。   马黄委屈地瞅了瞅海边,不明白马瑞为什么要看那一群海豹不看自己。它将头郁闷地靠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海岸的变异海豹,心中充满了无限愤恨。   马瑞注意到它的异样,只好放下手上的望远镜,撸了撸马黄的脑袋。   “我这是在监视它们,这群变异海豹也不知道啥时候躲到了这边,这么大一群,乌泱泱的怪吓人。等咱们回去,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治安所。我看海豹这么肥,全抓起来也不错嘿嘿……”   马瑞一边说,一边畅想未来。自从沈令安来了之后,他和马黄也被招进了治安所。后面时林遥受伤住院,他就接替了时林遥的岗位,在东海岸巡逻。   最开始马瑞很不情愿。但巡逻了几遍下来,也没遇见什么危险,他也就逐渐习惯了。而且马黄很喜欢海边,在海岸巡逻还能顺便捡一捡废品,马瑞也越来越满意这个工作。   “走,趁天还没黑,咱们靠近一点看看。”   休息完,马黄和马瑞钻出废弃小汽车,走向海边。   在海岸垃圾堆下面,有一群变异的斑海豹躺在那里躲避风雪,占据了三辆大巴车还有几片楼房废墟。   变异斑海豹体型肥壮而浑圆,身上布满斑点,比普通斑海豹大一圈,此时正趴在车厢、集装箱、坍塌房屋里,成群结队,你靠我我靠你地打着盹,看起来人畜无害。   马瑞背着马黄慢慢靠近,到了斑海豹栖息地附近,马瑞将马黄放进海里,让它过去观察情况。   “小黄,你去瞅一圈试探一下。”马瑞兴奋催促道。   这还是他巡逻第一次遇见突发情况,要是能收集到足够的情报禀报给上头,肯定能立功。   畅想自己未来平步青云,马瑞心潮澎湃。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他马傲天也要开启自己的幸福人生了。   马黄浮在水里,朝马瑞摇头,喊他下来跟自己一起游。   马瑞当即不干:“我在岸上盯着,你在水下盯着,咱们分头行动。你去侦测一下它们的实力,要是有危险就赶紧跑。”   马黄不乐意地瞅了眼斑海豹栖息地。   它们住的地方恰好是个凹陷口,有礁石拦住了大块的浮冰和海上漂过来的垃圾。这一大群斑海豹有几十只,繁盛的家族也让马黄隐隐有点羡慕。   可惜这座岛上只有它一只变异海马,如果它回到大海,也能找到其他的族马吗……   “快去!快去!”马瑞连声催促打断它的思绪。   马黄只好一头栽进海水,朝斑海豹栖息地一路狂奔。   等游到浮冰附近,马黄探出头,一群圆滚滚的斑海豹就躺在岸上呆呆望着它。   这个闯入斑海豹大家庭的不速之客,露出头,在岸边来回游荡了几圈,试图吸引斑海豹们的注意。   远处的马黄举着望远镜,看着斑海豹依旧呆萌,丝毫没有攻击性,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群变异斑海豹没什么威胁。   但就在这时,海岸变故突生,一只巨大的雄性斑海豹拖着沉重的身体爬到了马黄面前。   马黄对它对视,不明白它要做什么。斑海豹滴溜着大眼睛,忽然张开嘴,一排尖锐的牙齿就朝马黄狠狠咬了下来。   马黄躲闪不及,脑袋直接被咬破,鲜血直流。这一咬像是带头信号,岸上其他海豹也齐齐跳下水,迅速游向马黄,朝它露出尖锐的獠牙。   马黄在海浪中挣扎逃跑。万万没想到看似可爱的斑海豹竟然藏着如此可怕的獠牙,比陆地的变异野狗还要狰狞残暴!   在岸上的马瑞看见斑海豹朝马黄一拥而上,顿时心急如焚。   完蛋了!这群变异斑海豹竟然攻击力这么强!   他赶紧朝斑海豹群里开了几枪,试图制止它们的猎杀行动。枪声在昏暗的海岸骤然响起,斑海豹受到惊吓,吓得四散逃跑,像鱼雷一样纷纷落入海面,溅起一簇又一簇白色水花。   海豹被吓跑,马瑞立刻赶往海边寻找被咬伤的马黄。   “小黄——小黄——你在哪儿啊?赶紧出来,爸爸把海豹都赶跑了!”   马瑞焦急呐喊着,心中又悔又急。早知道就不让马黄去试探海豹群了,也是他胆子太大了,才刚上班几天就得意忘形,害得马黄被咬受伤。   顾不上海水冰冷,马瑞朝水里跑去。刚跑了没几步,双腿就冻得直抽筋,搞得他一头栽进水里。好不容易站起来,他全身冻得都要结冰了,但他依旧努力跑向岸边,一口气跑到斑海豹呆的浮冰上,就赶紧拿出背着的抄网朝水里捞。   “小黄!小黄!赶紧钻到网兜里!”他一边捞一边大喊。   他跟马黄之间有心灵感应,他知道马黄没跑远,就藏在浮冰下面。他弯着腰一边捞一边喊,寒风吞下他的呼唤,又将他的声音飘飘荡荡送到深海和远方。   藏在海底礁石缝的马黄也听到了自己老爸的呼唤。   它受伤了,头晕眼花,躲在石缝里不敢出去。外面还有好几只斑海豹游动着,盘旋着,要是它一出去,肯定会被咬成碎片。   头顶十几米上方的海面,马瑞的呼唤和网兜还在不停摇晃。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呼唤逐渐低了下去,网兜也不再摇晃,静静悬在那里。   马黄心里一紧。再等下去,它很可能会被马瑞抛弃。   情急之下,它钻出石缝,拼尽全力朝海面游。途中三只变异斑海豹发现了它,就朝它冲了上来。看见那朝自己快速逼近的獠牙,马黄吓得晕头转向,身体僵硬到甚至忘了游动。但在它即将命丧豹口之际,海洋深处忽然涨起一片深邃诡异的暗影。   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袭来,吓得整片海域的海洋生物瞬间动弹不得。   马黄也被这深不可测的恐怖气息吓得脑袋空白。   它敢保证,这气息比马瑞告诉它的大鲨鱼还要恐怖,也比它见过的人鱼还要恐怖。   不仅是它,就连追杀它的斑海豹也被吓傻了,海底深处的黑色像墨水一样迅速蔓延,一只斑海豹来不及躲避,就被这墨水卷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黄目睹这一幕,打了个激灵,立即回神。海底下藏着可怕的东西,黑乎乎的影子吃掉了一只斑海豹,还在继续猎食。   这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马黄直打哆嗦,想到马瑞还在岸上等它,又来了力气,趁着斑海豹逃窜,拼命上浮,一头就扎进马瑞的网兜。   马瑞感觉抄网一沉,赶紧将抄网拉出来,一拉,马黄就在里头!   “小黄!”马瑞激动大喊,可下一秒他还没反应过来,翻滚的浪花像是被抄网拉扯,也从海面伸出了胳膊,竖立的黑色海浪宛如触手,缠绕在抄网上,就猛然下坠。   马瑞被拽了个趔趄,朝前猛仰,差点被拽到水里。千钧一发之际,他用脚牢牢勾住礁石,胳膊使劲一甩,网兜里的马黄就给甩飞到岸上。   噗嗤!抄网的手柄从他冻僵的手指间溜走,刹那间被海水吞噬。   马瑞瘫倒在地上,大喘着气,心有余悸。   刚才的黑色海浪太古怪了!比离岸流还可怕!那一刹那,他感觉海浪像是活了过来,像海蛇一样绕着抄网往里爬。   “小黄!”缓过神,马瑞赶紧爬到小黄身边去看它,只见小黄浑身僵硬,奄奄一息,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   “小黄啊!你可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马瑞痛哭流涕,抱着马黄就朝岸上跑。刚跑没几步又噗通摔倒,刚才的搏斗已经耗尽了他全身力气。   倒在海滩上,寒风像刀子往身上割,海浪比冰块还要冷。马瑞绝望至极,感受身体一点点失温,意识也逐渐模糊。   在昏迷前夕,一抹微弱的亮光闪入眼角,如火焰点燃他求生的欲望。   他挣扎着伸出手,拖着马黄一步一步朝岸上爬,远离身后的海浪。   “救、救命啊——救救我——”   他扯开嗓子发出虚弱的求救声,只要有亮光,就代表有人,他们就有了获救的希望。   果然,亮光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海岸的异常,迅速赶了过来。   马瑞激动地咧开嘴角,抬起头,便看见亮光越来越近,像一颗拖着光尾的彗星落在他面前。   “马黄?你咋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透过白光传了过来,马瑞浑身一震,立马热泪盈眶。   “大哥……”他哽咽了几下,霎时嚎啕大哭。   时林遥赶紧把他们往岸上拖,身后的哭声吭哧吭哧响了没几声就偃旗息鼓。时林遥回头一瞅,马瑞头一歪已经昏了过去。   其实刚才他在海岸,隐隐约约听到了枪声,所以才朝这个方向赶。   没想到是遇难的马瑞和马黄。难道是不小心被海浪卷进了海里?时林遥不由得推测。   当他扶起马瑞,定睛一瞧,才发现马黄身上全是被咬出的伤,像是被海怪攻击过。   是什么东西咬的?时林遥揣摩着。忽然岸边响起一阵叫声,他抬头望去,就见一群斑海豹正争先恐后地朝岸上爬。   这些海豹刚爬上岸,就有浪花拍过来将它们重新卷回海里,被浪花卷中的海豹,掉进海里就再也没爬起来过。   最后,一大群海豹只剩下零星几个幸运儿逃到了大巴车顶,侥幸躲过一劫。   那片海域的海浪有问题。   时林遥眉头皱起,心中浮现不详预感。   车顶上的海豹还在发出哇哇叫声,格外刺耳。时林遥一眨不眨地盯着海边。在那水雾弥漫的海陆交界,在那积雪和废墟交织的黑白线条上,浮浮沉沉的残骸碎片下面,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些黑色线条在弯曲扭动。黑潮像蜘蛛网朝外扩散,眨眼就形成了一个蠕动行走的深渊。   有东西在海边!时林遥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加速。   在他目光所及之海域,黑色还在徐徐延伸,海边垃圾堆响起咯吱咯吱、咔嚓咔嚓的声音,漂浮的废墟直接被黑潮冲裂,上面躲藏的斑海豹也随着残骸碎片掉落进大海,顷刻就被黑潮吞没。   一股寒意蹿上脊背,脚下有震颤忽然涌起,时林遥后退了几步,勉强站稳身体。地震持续了几秒就消失了,等他再一抬头,海边已经恢复平静,黑潮也已经消失,仿佛幻觉转瞬即逝。   时林遥浑身冰凉,胳膊上和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在黑潮卷过之处,海岸线后退了一大截。小岛的陆地被吞噬掉了。他敢笃定,有某种东西正盘踞在岛屿下面,像张开的黑暗魔掌,将整座岛牢牢攥在了掌心之间。   不管是小岛之下,还是小岛之上,危机四伏,暗潮涌动,都比他想象得还要凶险。 第104章 海里的雪飘上陆地   突如其来的地震从深海传遍整座小岛。   江天敲门的手顿住, 脚下的震颤让他微微一怔。   “发生了什么?难道又是诡异来了?”他身边的王泽瑞紧张问。   “别动,冷静点。”   地震持续了几秒就消失了。但江天却从中察觉到一丝异样。这震颤不同于上次的爆炸,而是从很深的地方传出来的, 就像是来自地底深处,来自岛屿之下的海洋。   “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是地震,”王泽瑞嘀咕说,“以前可从来没发生过, 我们这里可不是火山岛,应该也不会火山喷发吧?”   江天无奈看了他一眼:“你别吓自己了, 岛上哪里有火山。”   “我瞎猜的,那万一是矿工在地下挖到了什么东西怎么办?比如地下怪物之类的。又可能是他们一直挖,直接把小岛挖穿了。”   “别胡思乱想了。”江天随口说,又开始敲门。   王泽瑞跟在他身边, 听沉闷的敲门声从大铁门上一阵又一阵传出, 但是却迟迟没人来开门。   “怎么回事?陈老师不在吗?”他纳闷问。   他们两人是来送补好的衣物,但看现在这样,学校里好像没人啊。   这里的小门通往的是学校宿舍区,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和学校紧挨着的一栋小院,院子里是一个两层小楼, 陈利国老师住在里头,照顾一群小孩子。   “外面那么厚的积雪,他们应该不会外出。”江天将手里的衣物放在地上,一下就翻上了墙。   王泽瑞看得眼前一花,不明白怎么眨眼的功夫他就爬到上头去了。   “你怎么做到的?江天,难道你觉醒了会飞的异能?”他惊异道。   “瞎说什么,当然是跳上来的。”   “哎那你等等我, 我不要一个人留在门口。”   说罢,王泽瑞也嚷嚷着要爬上去,江天只好抓住他,用力将他拖了上来。二人翻过墙,跳进院子,才发现大门是从里面被反锁了。但他们也没有钥匙。   王泽瑞拨弄了一下门上的大铁锁:“怎么还反锁啊?陈老师也太警惕了吧。”   “嘘!”这时江天却忽然捂住他的嘴。   “怎么了?”王泽瑞一哆嗦。   江天低声道:“你不觉得宿舍太安静了吗?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也没有人。”   听他这么一说,王泽瑞也反应过来了。从他们等在外面直到闯进院子,一直没有人出来迎接他们,也没有任何人对他们的声音予以回应。   “而且……院子里的积雪很厚,看起来像是一个星期都没铲过雪。”江天踩了踩地面说。   积雪都快要没过大腿,院子里全都被雪盖满了,就像是住在这里的人一直呆在屋子里,从没踏出来过。   望着屹立在皑皑白雪上的房屋,王泽瑞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恐慌。寒意从脚底板一直窜上大腿,仿佛再过几秒,他就会被冻僵,变成一具惨白的尸体淹没在阴寒的雪块底下。   “喂喂,应该不可能吧……”王泽瑞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转身,结果身边已经没了人影。尖叫哽在嗓子眼,他一抬头,才发现江天不知道啥时候已经跳到屋檐下面了。   “江天,你别吓我啊!我还以为你消失了!”他惊恐大喊。   江天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快过来。”   王泽瑞咽了口唾沫,正准备收回视线,眼角余光却瞥见二楼窗户后闪过一抹黑影。这可把他吓得不轻。王泽瑞牙齿打颤,瞪大眼睛就朝江天狂奔。   可他走得太急促慌张,还没跑几步,就嘭一下摔进雪堆。   江天一回头,看见他倒在雪里,嘴角也不免抽了抽。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我摔倒了,虽然一点都不疼。”王泽瑞艰难爬起来说,“而且我看见二楼有人,真的有人,吓了我一大跳。”他的声音跟着身体一起打颤。   说着说着,他感觉江天的白表情变得非常阴沉,古板无波,像戴上了一个冰块面具。   “喂,江天,你怎么了?”他抱紧胳膊,两股战战。   难道江天被诡异上身了?脑子里胡思乱想,王泽瑞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王泽瑞僵硬地站在原地。“你看看你下面。”江天忽然说。王泽瑞一愣,旋即低头,恰好对上一张死白的脸。   一声刺耳高亢的尖叫划破天际。   王泽瑞朝后重重摔倒在地,神情呆滞恍惚。在他面前的雪地里,一张稚嫩惨白的脸就这样印了出来,宛如积雪做的浮雕。   刚才绊倒他的正是面前的“雕塑”,冰雕一般冰冷的尸体。   江天走到他身边拽起他,又去检查雪里的尸体。   这具尸体他认识。是一个叫方俊的小男孩,岛上的孤儿之一。   将尸体周围的雪拨开,方俊全身就暴露了出来。   他是被冻死的,面肌痉挛,似笑非笑,格外诡异。他身上也没有穿衣服,就这样暴露在冰天雪地下,像是被活活冻死在户外。   “这……”王泽瑞嗓子哽涩,“这到底是谁干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头晕目眩,脑子一团乱麻。白惨惨的雪地,这白色是如此刺眼,比红色的鲜血更让他感到畏惧惊恐。   江天从雪地抬出尸体,将其暂时放到屋檐下。尸体冻得硬邦邦的,摸起来也和冰块一样寒冷。   看着这具娇小的尸体,江天又瞥向被厚重积雪覆盖的院子,心中也覆上彻骨的寒意。   “江天,咱们先走吧!赶紧离开!我觉得这里太邪门了!”王泽瑞哭着脸说。   “先等一等,院子里可能还有其他尸体。”   此话一出,王泽瑞的脸更惨白了。   “不,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再呆下去绝对会死的!”王泽瑞再也忍不住,转身就想要朝门口走。踉踉跄跄走了没几步,又噗通栽进雪地。   这一栽,很长时间都没爬起来。江天眉头一皱,顿觉不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抓住王泽瑞的衣领就朝后拉扯。   这一扯,直接带出两个人。一个是王泽瑞,另一个是双手死死扼住他脖子的小男孩。   王泽瑞被掐得快要背过气,江天去扯他脖子上的手,却发现这手像是被冻在了他脖子上,怎么扯也扯不下来。   无奈,江天拿出飞鱼小刀,唰唰两下将手腕斩断。   两个僵硬的手掌掉在了王泽瑞肩膀上。抓住他的男孩也噗通倒地,重新变成一具尸体。   “没事吧?”江天拖着王泽瑞,将他拉回屋檐下。   王泽瑞颤抖着将脖子上的两只手摘下来,手掉在地上,发出冰块一样的清脆声音。他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嘴唇也又青又紫。   “我脖子好疼啊。”   江天帮他看了看,发现他脖子有水肿和红斑,还出现了一些出血性水疱。这是冻伤的症状。   “把衣服穿好,我们先进屋里。”江天说。   “你疯了!”王泽瑞捂着脖子欲哭无泪,“我想回家了。”   “院子里有尸体,不能轻举妄动。”   “不是我动,是尸体在动!说起来为什么尸体还会行动?”王泽瑞惴惴不安地说。   “他们已经变成了诡异。”江天一边说,一边就朝屋内走。   屋子没有上锁,一推就开,只不过屋内和屋外一样寒冷,外面是寒风刺骨的干冷,屋内则是沁入骨髓的阴冷。   王泽瑞紧紧躲在江天身后,像一只缩头鹌鹑。江天环顾客厅一周,将视线投向楼梯。   他记得之前王泽瑞提到过二楼有人影。   “我感觉好安静,而且怎么一点热气都没有,难道他们都……”王泽瑞咽了口唾沫,止住话头。   这么冷,屋子里黑洞洞的,跟棺材一样。难不陈老师和孩子们都死掉了?这样一想,他心里更害怕了,恨不得立刻就离开。   “先在一楼找一遍。”江天说。   “我跟你一起。”王泽瑞连忙跟上他。   从客厅搜索到厨房,一楼的厨房也没有任何烟火气,灶台冰冷,像是好几天都没使用过。江天将灶膛和锅内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残骸。   那么就只剩下二楼了。   江天踏上楼梯,慢慢靠二楼移动。王泽瑞跟在他后面,越往上走,觉得气温变得愈低。   就在二人快要抵达二楼的时候,王泽瑞脸上一凉,有一团白色的东西从头顶飘了下来,粘在了他脸上。   “雪?”王泽瑞摸了摸脸颊,可是脸上的雪并未化成水,他将那东西摘了下来,才发现并不是雪,而是一种白色的黏合絮状物。   “这是什么东西啊?”他喃喃道。   这东西闻起来有一种刺鼻的臭味,令人作呕。他厌恶地将它擦掉,等他再抬起头,就发现江天停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怎么不走了?”他刚说完,就惊讶地发现又有一堆堆白色的“雪”迎面飘来。   他怀疑是不是二楼没关窗户,可随着脚步的抬升,视野里就出现了二楼的场景。   王泽瑞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在他面前,二楼走廊正躺着一块白色的人形物。   这难道又是一具尸体?   这尸体身上盖了一层白雪一样的物质,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白雪,而是身体被分解变成了白色絮状物,由内到外,“白雪”不停朝外飘浮。   刚才飘到他身上的,就是脚步声激起的尸体上飘下来的“雪”。   王泽瑞胃部痉挛,恶心感阵阵翻腾。他刚才还摸了摸、闻了闻那东西,现在真是后悔莫及!   “江天,这是什么东西?”他用胳膊遮住鼻孔,难以忍受地问。   “是雪。”江天回答。   “这才不是雪,闻起来也臭臭的,一点都不干净,还是从尸体上飘出来的。”   “是海雪。”江天仔细辨认说,“深海的雪不是冰晶,而是由动物残骸、粪便、浮游生物、泥沙、灰尘等凝聚在一起形成的有机物聚集体。这东西就像海雪一样,即使这里是陆地而不是深海。”   他说完,就捡起了一小块海雪放在手心仔细观察。王泽瑞看了,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但江天观察完,还没结束,又继续在尸体上检查。王泽瑞站在楼梯口,就看着他随手找了把扫帚,将尸体上的海雪都扫了下来,露出一具面目全非的残骸。   王泽瑞匆匆别过头。一次又一次见到小孩子的尸体,他心底的悲哀和愤怒越来越盛,恐惧也是如此。   究竟是什么东西残杀了他们?他禁不住不寒而栗。   尸骸上有一种黏糊糊的液体,江天用小刀刮下来一点,正准备进一步检查,就听一道悠长的嘎吱声从前方的卧室传了出来。嘭!剧烈的狂风猛然刮开窗户和房门,整栋房子剧烈震颤了一下,在寒风中抖索屈服。   王泽瑞和江天也赶紧挡住脸,地面的海雪和尸骸直接被狂风掀起,朝他们扑来。   两人身上现在沾满了这白色海雪。一团又一团的絮状物粘在身上,比柳絮还顽固,散发出一种高度腐败的尸臭,仔细一瞧,还会在其中看见白化的器官和身体组织。   王泽瑞眨了眨眼睛,一低头,看见身上沾满白花花一片的残骸和排泄物,再也忍不住,直接弯腰大吐特吐。   在他弯腰狂吐的时候,江天迎着狂风冲进卧室。   卧室的窗户已经破碎,但是似乎是从内部被打破的。他走到窗边朝院子里看,没看见脚印,又抬头往屋顶张望,只看见了屋顶簌簌往下掉落的积雪和冰棱。   整栋屋子在寒风下不停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声,风到处乱蹿,像个调皮的小孩。江天盯着窗台若有所思,身后一声“江天”又将他的头转了过来。   “江天!你快过来!”   王泽瑞的喊声将他拉回走廊。   “怎么了?”   “其、其他房间也有尸体!”王泽瑞声音颤抖,死死捂住嘴,站在隔壁房间门口说。   不止是第一间卧室,其他房间也都有分解成海雪的尸体。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些尸骸化成白茫茫的海雪,堆满整个房间。寒风一来,就呼啦呼啦朝外飘飘洒洒。   “这个房间的窗户也破了。江天声音冷冽,“有诡异在我们身边。”   王泽瑞脸上霎时失去了血色:“诡、诡异……”   “这些东西是诡异的口粮。”江天看了眼覆盖在地面的海雪,“海雪是深海生物的食物,诡异将这里变成了厨房,将尸体放在屋内,让它们分解成海雪供自己进食。”   王泽瑞的心理承受能力快要到达极限了。他强撑着,扯了扯嘴角:   “那、那外面的尸体呢?院子里被冰冻的尸体,也是被怪物当成食物了吗?”   外面的尸体……江天垂眸思索,快步朝窗边走去。   破开的窗户不停朝内卷进狂风,屋内的海雪都被风裹挟着,打着旋朝外飘,从二楼洋洋洒洒掉落在院子里。   如此景象,不难让人联想到书上描述的海雪。   海洋表层水域生物的尸体、粪便等,最终会被分解成碎屑,如雪花一样降入黑暗深海。这些絮状物体,看起来恶心,却是深海生物的重要食物来源。   江天再次看向院子,但这次他刚伸出头,锋利的冰棱就从天而降,差点扎破他的脖颈。   幸好他及时躲过,冰棱只是擦着他的脖子掉落,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王泽瑞也被这变故吓了一大跳。他走到江天身边,哆哆嗦嗦地准备朝下面看,却被江天一把扯住。   “别把头伸出去!”   王泽瑞立刻将头缩了回来,也反应过来——刚才的冰棱压根不是意外!   这栋房子里有东西藏在暗处,故意想杀死他们。   细思极恐,可是来不及多想,因为江天下一秒又说:“院子里的尸体活过来了。”   王泽瑞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天的双眼。   “院子里下雪了。”江天声音凝重,“你没发现吗?房间里的海雪都飘了出去,全部降落在了院子里。整栋房子被诡异转化成了海洋的生态,二楼是浅海,一楼是深海。浅海的尸骸变成了深海的养分。”   王泽瑞僵硬地转过头,朝院子里瞥了一眼。   原先他们走过的痕迹,已经重新被白雪覆盖。原来被他们挖出来的两具尸体,此刻也已经消失无踪。   海洋巨人攀爬上岛,匍匐在他们面前。此时此刻,这里既是陆地,更是深海。   “现、现在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啊。”王泽瑞忍不住发出哽咽。   他只是来送个衣服,却万万没想到学校宿舍已经被诡异占据,他们也误打误撞闯进了诡异的地盘。   “这里窗户破了,不能久留,我们先去二楼其他房间,暂时不能下一楼。”江天果断地说。   事不宜迟,两人冲出房间,继续朝其他地方探索。   二楼都是孩子们的房间。每进入一个房间,看见床上的变成海雪的尸体,王泽瑞的心就绝望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神情麻木了,而两人也来到了最后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是杂物间,里面放了很多干鱼、腊肉。   房间窗户被塑料膜封得很紧,没有损坏。两人关上房门,决定先在这里休整一会儿。   王泽瑞瘫坐在墙边,已经精疲力竭。   江天在房间仔细检查了一遍,忽然说:   “还有一个地方没找。”   王泽瑞愣愣地抬起头:“什么?”   “地窖,我们没找地窖。”江天说,“厨房粮食不多,这里也只有腊肉,应该还有其他过冬粮食才对。我推测粮食应该在院子的地窖里。”   “为什么要检查地窖?”   “孩子的数量不对。”   王泽瑞心里一沉。   确实,一路走来看见的尸体虽然多,但不是全部孩子的数量。   他们清楚孩子们的个数。住在学校宿舍的都是15岁以下的小孩,一共有23个。   而他们在二楼发现的尸体,只有10具,再加上最开始的雪地里的2具,也才12具。   还有11个孩子和陈利国老师没有看见。   “有、有可能其他孩子也都在一楼。”   “也可能地窖里还有活人。”江天道。   “你真的要去?”王泽瑞问。   “是的。”江天眼神坚定,“再不去就来不及了,现在雪地里的尸体已经苏醒,不管是救人,还是要逃跑,我们都要抓紧时间。”   “那好,那我跟你一起。”   回到走廊后,江天在前,王泽瑞紧随其后,二人来到楼梯口,却发现楼梯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不仅如此,整个一楼更是被雪块淹没了。雪尘变成了海水,淹没整个一楼。   寒冷一寸一寸刺入肌骨,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静默地看向这白色的海洋。   江天先行。他一脚踩上楼梯,一股细微的震颤被他敏锐捕捉。他瞟向墙角,在那里,一股小小的气流卷起一层朦胧的雪,轻纱一样缭缭绕绕往上升。   王泽瑞站在他背后,看不见墙角的异常。但是他能察觉到空气变得更稀薄了,气温也变得更加严寒,他的后背也越来越冷。   是的,后背冷飕飕的,就像是寒风不停朝背上吹,可是这也太冷了,冷到他快要变成一座冰雕,冷到让他回忆起之前被尸体拽进雪地差点冻死的可怕经历。   他冻得思维快要凝固,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有一次掐上了他的脖颈。王泽瑞浑身如坠冰窖,幸运的是,在同一时刻,江天注意到他的异常,一脚踹中了抓住他的怪物,带着他就狂奔下楼。   王泽瑞被拽着朝前跑,途中不经意间看见刚才抓住自己的怪物。   那是一道又长又模糊的人形白影,像海雪凝聚的雪人,又像深海爬出的幽灵,苍白又朦胧,周身散发出阴晦潮湿的气息。   “这不是尸体……”他喃喃说,被江天带着一头栽进厚厚雪层之中。   这雪不像固体,倒像是一种液体的幻觉。两人被院内积雪迅速包裹,沉陷其中难以挣脱。   江天尝试挣扎未果,眉头紧拧,从怀里掏出一个风车。   风车在他手中开始剧烈转动,沙沙的风声在他周身凝聚,一个巨大的风雪漩涡凭空成型。   雪被扫除,破开一条通道。江天拽着王泽瑞冲出屋子,反手就准备将房门锁上。   嘭!强烈的冲击力从屋内传出,直接将两人掀飞出去。   两人倒在雪地不断下沉,仿佛身下没有地面,雪层已经化作深海。冻死的尸骸在雪层里遨游,一只又一只冰冷的手掌是深海触手,抓住他们的身体不停坠落下游。   江天闭上眼睛,用异能在雪中开启漩涡。既然诡异用雪来对付他们,那他就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苍白的雪海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一场暴风雪骤然诞生。   暴风雪为两人争取了逃跑的时机。缺乏了积雪的掩盖,雪地里埋藏的尸体都暴露了出来,江天扫视一周,也在院子角落发现了地窖的入口。   “你去撬锁!我去地窖!”他将飞鱼小刀扔给王泽瑞,扭头就朝地窖跑。   王泽瑞接过小刀,连滚带爬奔至门口。   他来不及多想暴风雪是怎么回事,现在他一门心思只想逃命,抓住小刀就朝铁锁上撬。   还好飞鱼小刀足够锋利,连续劈砍了几十下,铁锁终于被撬断,王泽瑞惊喜异常,转头就要去喊江天,一具尸体猝不及防扑了过来,握着的冰棱也朝他胸口狠狠插下。   王泽瑞反手用刀挡住,吓得夺门而出,一边跑一边尖叫,连身后的江天也顾不上了。   江天也听见了尖叫,但他已经自身难保。他此刻遇见的是更为棘手的麻烦。当他准备打开地窖的时候,无数冰棱就从天而降,如果不是他躲闪及时,他早就被这些冰棱扎穿了。   冰棱是从屋顶上方被扔下来的,江天躲过攻击,抬起头,便在屋顶看见一抹诡异又熟悉的身影。   他眉心重重一跳,失声道:“陈老师?” 第105章 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塞进装满变异电鳗的缸里   没错, 站在屋顶上向江天攻击的正是他的班主任陈老师。   陈老师的皮肤呈现鱼肚白色,脸孔因为渴望而不住抽搐、扭曲。他脸上身上都挂着剥落下来的一条条纤维与烂肉,从他深陷的黝黑的眼窝中, 江天看见了一种非人的诡谲残忍的杀意。   陈老师半跃半跌地跳下屋顶。随着他的动作,院子里飘荡的海雪也迅速朝他汇集,让他很快膨胀。一刹那之间,陈老师迅速腐败成巨人观外表的“雪人”, 蠕动着臃肿的身躯就朝江天猛冲过来。   江天屏气敛息,身边雪白色的雾气逐渐凝聚成一个个小漩涡, 准备抵挡陈老师的攻击。   他的漩涡,本质上是调动存在于天地间的魄雾的能量。现在院子里的魄雾很浓郁也很恶心,置身其中,每多呆一秒, 空气中腐败潮湿的气息就愈渗入他的肌肤骨髓。   雪花簌簌, 冷如寒星,陈老师眨眼间已经来到江天面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颗子弹“嘭”一声击中他的眼眶。陈老师脖子扭曲了一下, 三根红色的筷子下一秒就飞了过来,齐唰唰插进他的脑袋。   耳膜都要被震破的哀嚎响起,整座院子都在这尖叫中震颤。   江天愣在原地, 一只手从后方猛然伸出,揪住他的衣领就朝后一拉。他脖子仰起,目光在雪中穿涉而过,就捕捉到了另一双凝然沉静的眼睛。   时林遥一把将江天拽到自己身后。“小天,没受伤吧?”他轻轻地说,晶莹的雪尘浮动在他的发梢眉眼。   江天倒坐在他脚边,怔怔地望着他的侧影。“遥哥……”   时林遥垂下目光扫了他一眼, 来不及回应他,反手就从怀里掏出枪,朝陈老师连连发射子弹。   但是子弹对陈老师的作用似乎有限,只见陈老师被击中后,身上不停掉落白絮,这些白絮没有脱落,反而粘连成一串又一串,像延伸的皮肤在他体表越伸越长。   到最后,陈老师整个人像一只布头拖把,覆盖层层叠叠的白色纤维。这些纤维像白色触手一样漂浮在空中,又像深海生物捕猎似的朝两人扑了过来。   “这又是什么怪物?”时林遥蹙起眉,表情凝重。他和江天在院内找地方躲藏,白色触手像飓风一样,在整个院子里狂暴扫荡。   “遥哥,这种海雪好像会腐蚀皮肤!”江天提醒说。   之前时间短了他没注意,现在他才注意到,自己皮肤粘上海雪的地方开始出现红斑,严重之处甚至已经腐烂变白,变成海雪一样的絮状。   时林遥瞥了眼他的胳膊,心中蓦然一紧。   这东西竟然还有腐蚀性!倒是有点似曾相识。   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无数海雪被寒风裹挟,水波纹似的激荡开来,就撞上了时林遥的身体。   时林遥举起胳膊挡住,立即变长触须。白色的触须和陈老师的皮肤触手瞬间绞缠在一起,风声萧萧,寒光闪闪,凛冽的风雪像触手一样直朝体内乱钻,使时林遥不消片刻就额头直冒冷汗。   他头疼欲裂,踉跄后退了几步,这时四周忽然又起了狂风,他一回头,就看见江天手里的风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转了起来。   周遭的气流逐渐旋转上升,时林遥的头发也不由自主地往上飘。他怔愣了一下,抬起头,便看见一个非常大的白色漩涡如同艳阳出现在他头顶正上方。   “这又是什么……”时林遥震惊道。   “遥哥,趁现在!”   身后江天忽然大喊。   时林遥旋即回神。位于漩涡中心的陈老师张牙舞爪如一只畸变巨蟹,试图挣脱束缚。时林遥连忙拿出飞鱼小刀和驱魔符箓,一跃而起,先用符箓贴在陈老师额头,紧接着就一刀割断陈老师的脖子。陈老师的脑袋在空中坠落,解体,又迅速分解成白色的海雪。   身体落地,像是掉进一大团冰冷的泡沫。陈老师的无头尸体也随之掉落在面前。   时林遥捂住脑袋站起身。他银白色的头发随着动作垂了下来,像是披了一身落雪。   “呕!”下一刹那,他弯腰呕吐了几下,吐出的液体迅速化为白雾,又冻成冰块。   他擦了擦嘴角,整张脸像蒙上雾气的玻璃一样苍白。   说实话,这些海雪实在是太恶心了。   如果站在远处观察,他还可以说服自己这些只是普通的雪。   可是处在这些海雪之中,他的眼睛能清晰看见海雪里未完全溶解的头发、牙齿和皮肤碎片。   人类的尸骸变成泡沫一样的海雪飘散在空气里,纷纷扬扬,无处不在,荒诞又令人毛骨悚然。   就像童话里变成泡沫的小美人鱼一样。时林遥禁不住想。   如果童话更科学一点,那小美人鱼死后尸体就会坠入深海,腐烂,分解,变成泡沫一样的海雪。她会变成她可爱的海洋生物朋友们争夺的食物,被它们吃进肚子。于是她回归大海,在海中得到了永生。   “遥哥,你没事吧?”江天跑到他身边问。   “我没事,陈老师已经死了。”时林遥直起身子说。   江天看了眼院子,天空漩涡消失后,雪还在不停下坠,周围的诡异气息也没有消失,整个宿舍楼依旧是湿淋淋的,散发出诡异的阴冷气息。   “陈老师不见了。”江天依旧保持警惕。   短短数息,变成怪物的陈老师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分解成海雪了。   不仅是陈老师,雪地里孩子们的尸体也全部消失了,仿佛他们也全都被分解成雪花散于天地似的。   寒风肆虐,影影幢幢,雪无声无息地落下,飘飘荡荡,像是海浪拍打礁石形成的泡沫,灰白色棉絮一般铺满了整个黑夜。   “雪在往外飘。”时林遥觉得鼻子痒痒的,他打了个喷嚏,一滩白色液体被喷了出来。   伸手一抹,时林遥瞅了瞅,怔住。好像不是鼻涕。但是也不是血。像是融化的海雪。   可能是自己吸入的海雪在体内被杀死了。   一想到这些海雪是人类尸体分解而成的,他就又止不住一阵恶心。   “遥哥,过来帮帮我!”江天蹲在墙角说。   时林遥跑了过去:“怎么了?”   “这里有个地窖,我要把它打开。”   地窖上面有个铁板,两人将板子用力掀开,浑浊而冷冽的潮气就从地窖里漫了上来。   出乎意料的是,地窖里空无一人,只堆满了红薯、萝卜、白菜等过冬的粮食。   江天眉间拧出沟壑:“怎么会这样……”   地窖密封于地下,又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原先料想的孩子们的尸体未曾见到。淡淡的白色碎片落入空旷阒寂的地窖深处,眨眼就被看不见底的黑暗吞噬。   时林遥弯腰朝地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忽然纵身跳了进去。   他跳进去之后,头发的光芒照亮了地窖,江天站在窖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正欲出声,就听他道:“下面有个暗道。”   “什么暗道?”江天更讶异了。   时林遥搬开几袋红薯,露出一个隐蔽的小洞。   这个洞穴很小,看起来只能容纳瘦弱的孩子通过。   “孩子们可能通过这个地道离开了。”时林遥若有所思地说。   闻言,江天心中略微松了口气。剩下的孩子们可能还活着。但疑惑如潮水又紧接着涌了上来,他不明白为何地窖里会有地道,孩子们究竟遭遇了什么,又通过地道逃到了何处呢。   时林遥趴在地道洞口,闭目倾听。   隐隐约约中,地道深处传出一种有节奏的潮汐涨落的声音,仿佛它通往大海。   但这个荒谬的想法只是在他心里一闪而过。毕竟按常理来讲,大海比陆地危险百倍,没有人会花那么大力气修一条从岛中心通往大海的地窖。   眼看雪越下越大,江天将时林遥拉了上来,两人暂时放弃搜索。   一群人也在大雪中朝他们快速赶来。   是苑秘书和一群治安官。看来是逃走的王泽瑞及时通知了他们。   望着覆满诡异海雪的小院,苑秘书表情严肃。他听完事情经过,便立刻吩咐手下回去取了几桶汽油。   “你准备烧掉这里?”时林遥诧异道。   “你没看见这里面全是海雪吗?”苑秘书眉头紧锁,抬起头来,神情莫测地看着他,“如果不烧掉这里,等海雪飘出来,的,再次变成诡异怎么办?况且这些雪都是死掉的尸骸,留在岛上又不干净。”   “烧掉确实是个好办法。”时林遥思绪顿了一下,认真地点了头,“但是我更担心已经飘走的海雪,海雪已经遍布了整座岛,可能会在淆阳岛各处引发更多的异常。”   “现在来不及处理其他的,只能先解决源头。”苑秘书冷冷道。   “还有11个孩子失踪了,他们可能是通过地窖里的地道离开了。”这时江天也补充说。   “一切等烧完再说。”   在苑秘书的指挥下,熊熊大火很快就旺盛燃烧起来,烟雾升腾,鲜红无比的火光与白雪共拂,便像古画里描绘的地狱般生怖了。   ……   时间拉回到地震发生的时刻。   地震开始时,乔医生正在医院地下室与卞俞二人独处。   震动在脚下蔓延,乔医生抬头便看见水缸中震荡的波纹。缸中的人鱼也倏然睁眼。   桌面的玻璃瓶、药剂瓶被震到地上,接二连三碎裂。乔医生扫了眼地面,又淡淡收回视线,似乎对狼藉的实验室无动于衷。   “怎么突然地震了?”他只是自顾自地扶了下眼镜,走到水缸前敲了敲,“很好,没有裂开。”   “放我出去。”   低哑的声音打破静默,与他近在咫尺。   “不行。你出去他会生气。他让我把你关在这里。”   卞俞垂下眼,一瞬间露出明显怀疑的表情。   他不相信时林遥会这样对待自己,肯定是面前这混蛋在故意捣鬼。   “你在操纵他。”卞俞表情苍冷,眼神犀利,“我不知道你对他说了什么迷惑了他,让他相信你的鬼话。但你要是敢算计我们,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什么控制不控制的,他的一切决定都是他自身意志的选择。”乔医生慵慵懒懒地说,“就算他想抛弃你,你也没资格谴责他。你们之间的关系也没那么牢固,不是吗?”   “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管!”卞俞脸色倏然一凛,“不管何时,不论何地,我绝对不会离开他身边。”   “真的吗?可你现在就被关在水缸里。”乔医生嘴角浮现冷笑,“我不知道你的自信是哪里来的,你不过是一个傀儡,一团被主体分裂下来的组织。与其要求别人,你不如先认真思考一下你自以为的‘深情’究竟是不是你自己诞生出来的。”   这番话显然易见激怒了卞俞。他恶狠狠地瞪着乔医生,嘴唇微启,一种特殊的声调和旋律就从唇齿之间激荡开来。   “把水缸打开!”   这话一出,乔医生的眼睛呆滞了一瞬,但旋即,水缸上方的灯亮起,一股电流迅速窜进水体,闪电一样击中卞俞。   缸里的人鱼发出闷哼,疼得蜷缩起来。电流打在身上传出尖锐的刺痛,他的鱼尾也在水中抽搐出一道又一道黑色波纹。   乔医生很快摆脱精神控制。他似笑非笑地仰起头,唇角的笑意混杂了挑衅和嘲讽:“先说好,是你先对我动手的,等他来了可别倒打一耙。”   说完,他才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到控制台旁按下按钮,水缸的通电设备才被关闭。   “对付你这种东西,我不可能没有准备。如果你不想变成烤鱼,你最好乖乖呆在鱼缸内。要是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塞进装满变异电鳗的缸里。”   遭受完电击折磨的卞俞虚弱地漂浮在水里。乔医生对他的体质很了解,设置的强电流彻底瓦解了他的力气。   他愤怒将手紧紧按在玻璃表面。透过灯光,乔医生看见他难测的瞳孔里颤动着诡异的磷光——他像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凶残得仿佛要用眼神立刻将人剥皮拆骨。   “没电晕?”看着他还能保持清醒,乔医生微微挑起眉。   按照他的计算,电流会直接将人鱼电晕,才方便他进行接下来的操作。   可是没想到出了小意外。   乔医生嘴角浮现饶有兴趣的微笑。虽然他更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但小小惊喜也未尝不可。   于是他走回实验台,从里面挑出自己需要的工具。   “你想做什么?”   卞俞浮在缸里幽幽注视他的一举一动,眼神充满警惕。   “别害怕,就是给你做个身体检查。”乔医生回头说。   “我不需要。”他说,整张脸都罩进了阴影。   “有人需要。”乔医生意有所指道。   卞俞嘴唇紧抿,手从玻璃表面松开,缓缓垂至身侧。   他不明白为何时林遥会愿意把他留在这里。   他心中有了一种遭受背叛的痛苦。尤其是乔医生站在他面前,将一切赤裸裸地敞开来谈,他就无可避免地嫉妒又愤怒。这样的背叛比电击更令他难以忍受。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水光映在他脸上有涨潮退潮的阴影,将他混乱的思绪暴露无遗。   乔医生戴好橡胶手套,转身看着他,脸上忽然漾起一丝神秘的笑意。   “其实你说的很对,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插不上嘴。但我也不是那种挑拨离间、摆弄是非的坏人,毕竟之前我还好心送了你们那么多东西。这好人真是难做啊。你不应该恨我,反而该感谢我才对。”   “呵,”卞俞冷笑,“谁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何非要对我的目的刨根问底,”乔医生微眯起眼睛,“为什么不看一看结果呢?不管我怀揣什么目的,我所做的一切从结果来看都是好的,而且非常正确。不是吗?” 第106章 这只水母是你们两个的孩子   “真是好一番诡辩!”卞俞嗤笑, 眼神冰冷。   他不明白乔医生这种胸有成竹的信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对方确实总是装作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模样,但他并未从乔医生身上感受到同类的气息。   “你只是个普通人, 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他突然的提问让乔医生乔医生微微一笑:“你开始对我感兴趣了吗?”   卞俞发出冷哼,眸色幽深:“是天空派那群人。”   “你有什么证据?”乔医生耸了耸肩,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   卞俞垂着头,目光晦暗:“因为你很厌恶我, 你跟天空派的人一样虚伪。他们打着拯救世界的名义四处拉拢同伴,许多人被蒙骗成为他们的工具, 但他们这样做,根本只是为了巩固统治。”   “听起来他们也曾邀请过你。”   “是的,但我拒绝了。”卞俞说,“天空不是我的归宿。”   “那么你觉得自己的归宿是哪里?你对天空不屑一顾, 以为自己真的属于海洋?”乔医生意味深长地微笑, 从实验台下方搬出一个玻璃罐。   玻璃罐里装着海水,里面悬浮有一只黑白相间的水墨色的水母。   这只水母呈钟形,通体半透明, 内部红色的消化系统清晰可见。它的直径不过20厘米,表面有淡淡的黑色和白色,触须也是黑白相间, 漂在水中像一幅揉卷又洇开的水墨图。   卞俞目光死死萦绕在这只水母身上,喉咙蠕动了一下。不知为何,看见这只水母的第一眼,他心中就浮起一种极其渴望且疯狂的占有欲。   他清晰感受到自己非常想吃掉这只水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它,和它融为一体。   “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不是很想吃它?”乔医生隔着手套,将水母从罐子里捞了出来。   这只水母还活着, 在他掌心就像一颗大型凝胶卵。卞俞慌乱地扭过脸去,双手攥得紧紧的,显得焦躁不宁。   他很快就感到嘴唇的干焦,渴望在他心底和胃部迅速膨胀,痉挛。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水母。”   “我问的是这是什么水母?”卞俞咬紧牙关,眼里透着狂躁。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盯向地下室的角落。但即使这样,他和水母之间仿佛有一种隐秘的牵连,让他能清楚感知到水母的存在。   现在他就是被关在笼中的饥饿野兽,而外面的水母就像一块鲜美的生肉,他垂涎欲滴,如果他张开嘴,唾液似乎都能拉出长长的透明触手。   看着他竭力忍耐的模样,乔医生恶趣味地勾起嘴角,朝他踱了过来。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水母。它是我新杂交出来的品种,你说我该起什么名字比较好?”他故意将水母递到卞俞面前,“顺带说一句,你不觉得它看起来很眼熟吗?你是不是很想吃掉它?”   卞俞用手捂住嘴巴,神情恍惚,脖上青筋暴突。   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水母靠近,他一瞬间变得非常饥饿,全身上下都抽搐起一股热流,像是被架在烈焰上炙烤。   “拿走它!”他厉声喝道,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要是再不拿走,他下一秒绝对会忍不住破缸而出。   乔医生挑动了一下眉毛,忽然收拢手掌。水母在他手中眨眼被捏碎。他松开手,按下按钮,透过水缸上方的注水口把水母扔了进去。   死掉的水母刚入水,就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   水母触须的刺细胞给指腹带来麻痹和刺痛,也进一步刺激了食欲。燥热沿指尖直达腹部,一种狂热的神色出现在卞俞眼底。   乔医生站在水缸外,就这样默默注视水缸里的人鱼撕咬水母。   “你这不就像疯魔了一样。”他勾起嘴角嘲讽地说。可缸里的人鱼完全顾不上听他的话,只顾着狼吞虎咽。   不消片刻,水母就被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碎屑像雪花一样漂浮在黑色鱼尾周围。   “好吃吗?你们现在都喜欢吃水母了。”乔医生微微笑了笑,“对了,忘了告诉你,这只水母混杂了你们两个的基因,某种意义上讲,它是你们两个的孩子。”   闻言,水缸里的人鱼身体剧烈颤抖,乔医生从他眼里看见一种可怕的疯狂。   “为什么?”他听见人鱼用极冷的声音问。   乔医生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又走回实验台旁边。   “果然,我的推测没错。”   卞俞在水缸里,听见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你究竟想对我做什么!为什么我会控制不住吃掉这只水母?”卞俞继续狂躁地诘问他。   “你想吃的不是这只水母。”乔医生站在实验台前朝他回眸,眼中带着嘲讽的冷意,“你想吃的,是时林遥。”   卞俞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不,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们这只是受基因操纵的本能。”乔医生又按下开关,右侧墙面忽然冒出一排柜子,卞俞抬头一瞧,一整面墙的玻璃器皿,密密麻麻。   玻璃容器大小不一,每一个里面都装着一只变异水母,而这些变异水母也是形态各异,于是一瓶瓶蜿蜒的水墨就这样敞开在他眼前。   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双唇嚅动,想要将目光移开,身体却不受控制。   这些变异水母形状可怖,触须蜷曲,横竖凌乱,伞盖在液体中缓慢搏动,犹如苍白的心脏在空气里飘浮。在它们空心的伞盖表面,还斑驳地长满了黑色或白色的鱼鳞,在灯下漫开一层层模糊的光圈,恍惚中像是人类指甲在阴影中被无限拉长。   水母浮沉的声音沉重地落在卞俞心口,他的心脏也随之悸动战栗。   “这到底是……”他的话还没说完,猝然痛苦地低下头,嘴角也渗出一丝鲜血。他的牙齿毫无意识地咬破了嘴唇。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但他不敢。因为他必须要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抑制本能上,即使他一直在脑海中不断幻想他将这些诡异水母撕咬、吞食的情状。   也就在这时,尖锐悠长的警报声在头顶隐约响起。   水母也像是受到了惊吓,在液体中抽搐,挣扎,发光,忽明忽灭,朦胧如雾。随着它们剧烈的动作,它们身上的鱼鳞也像成千上万枚眼眸,在水中洒落蝴蝶鳞粉般的光点。   “祂来了。”乔医生神情莫测地说,他转身,动作迅速地按下开关。装满玻璃器皿的墙壁便开立刻合拢下沉。   机械轴承转动的声音响起,崩断了卞俞最后一丝理智。   不行!不能让它们消失!   他猛然抬头,双目发红,双手用最大的力气拍到玻璃上。玻璃立刻出现裂纹,就在他将要冲破水缸的时候,强烈的电流再次通上,又噼里啪啦打中他的身体,让他嘴里情不自禁发出狂乱的怒吼和尖叫。   乔医生捂住耳朵摔倒在地。实验台上还没收拾的工具都被人鱼的尖叫震碎,就连高亢的警报声也被人鱼的啼鸣遮掩了下去。   看着水缸里发狂的人鱼,乔医生强忍恶心感再次按下机关,加大了电流的强度。   猛烈的电流狠狠击中人鱼,几分钟后,尖叫声停下,警报声也随之停止了。   乔医生从地板缓缓站起身,他擦了擦脸颊,才发现自己鼻腔、眼眶和耳朵都被震出鲜血。   “真狠啊……”他盯着掌心的血迹喃喃说,倏地笑了,笑容漫不经心。   他伸了个懒腰,把头往后一仰,不紧不慢地走到水缸前。   水缸里的人鱼已经被电昏。玻璃缸表面出现了许多裂纹,濒临破碎。   看来得换新的鱼缸了。乔医生心想,低头看了看弄脏的白大褂。顺便还得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再问一问警报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转身,乘坐电梯上楼,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实验室。   夜色深沉,浓雾飘流,水汽凝重,寒气袭人。大火焚烧留下的废墟在雪地上冒出一股股白烟,白烟又被夜风扯得丝丝缕缕,海鱼一样在空中穿梭游荡。   拉响的警报代表岛上爆发了诡异事件。   陈老师和孤儿们遇害的消息,也瞬间传遍了整座小岛。   尤其是现在,海雪已经飞到淆阳岛各处,遇难者的尸体也不见踪影,警报拉响后,沈令安通过广播简单讲述了一下事情经过,便通知岛上民众不要外出,呆在家中锁好房门。   韩家惨案刚过去不久,岛上又出现了诡异杀人事件。冬夜的小岛笼罩在深沉的惊骇之中。这一夜注定难以安眠。   寒雾连绵数里,如同一张灰色的渔网,捕捞了整座岛的恐惧。宿舍楼已经彻底变成废墟,残存的热气也在寒风中迅速消散。时林遥站在地窖口,一头银发像映照在水波上的月光。他发着光,像灯塔一样给众人在黑夜中照明。小克站在他身边,跟他一样低头朝地窖里看。   “这里头有个地道,你等会儿钻进去,看一下地道究竟通哪里。”时林遥摸了摸小克的脑袋,细细叮嘱说。   小克似懂非懂。不过它对地窖很感兴趣,一直很想钻进去。   之前时林遥将马瑞送到医院回家后,发现江天还没回家,便和小克、二叔一起出门找他。   路上他们遇见了正在被诡异追杀的王泽瑞。时林遥出手救下王泽瑞,才从他口中得知宿舍发生的事情。   于是他们分头行动,时林遥去现场救江天,王泽瑞和小克在附近等待,而二叔则迅速赶回了治安所上报这一紧急事件。   现在,被诡异污染的陈老师已经被消灭,宿舍楼也被烧毁,但事情远远还未结束。   “这就是你养的那只变异章鱼?”苑秘书盯着小克,表情古怪。   地道狭窄,成人无法通过,除非小孩子进去。但是时林遥毛遂自荐,说自家的抄网可以胜任。   “是的,小克体型小,身体还软,可以轻松钻进地道。”见苑秘书问起,时林遥便夸赞起自家宠物。“而且小克可聪明了,别看它只是个章鱼网兜,它超级能干,它还得过赶海比赛第一名……”   “行了行了,我才不关心这只章鱼得了第几名。”苑秘书让他打住,赶紧让人递给他一个小设备。   “这是定位器,你让这只章鱼带着,等它钻出地道,我们就可以根据定位赶到地道尽头。”   时林遥接过定位器看了几眼,拿了个绳子将它绑在小克身上。   “放心吧,小克一定不辱使命。”   时林遥带着小克爬进地窖。临走前,时林遥有些担心,给了小克两根红筷子和两张驱魔符箓。   “要是遇见危险就用这个,你看我用过的,应该知道用法。”   小克收过道具,挥了挥手,扭头就钻进地道。望着它的身影消失在地窖深处,时林遥父爱泛滥,忽然感觉十分不舍。   希望小克不要在地道遇见危险。希望它完成任务平安回来。   送走小克,时林遥爬回地面。现在还有其他艰巨的任务在等着他。   经过推测,他们认为消失的尸体应该是分解成海雪飘到了岛上各处。   这些海雪可以凝聚成白色幽灵一样的未知诡异。这种诡异可以躲藏在风雪之中,如果它们在黑夜袭击人类,必定会导致死伤无数。   为此,他们必须要立即动身寻找诡异的踪迹,尽快将其消灭,以防它们残害更多的人。   苑秘书对时林遥说:“我会派人盯着定位。你目前的任务是消灭诡异。”   既然是上司的命令,时林遥也不得不从。在苑秘书的安排下,他很快就被分配了几个手下,编成一个临时小队,将和其他小队一起在岛上四处灭诡。   杀死陈老师之后,江天脸色苍白,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身体。在出发猎杀海雪幽灵前,时林遥准备先将江天送回家。但江天断然拒绝,反而执意要跟他一起。   “你还是回家休息吧。”时林遥直接对他说。   “我想和你一起,我可以帮你。”   “你现在帮不上忙。”   江天张了张嘴,眉头微皱,“我……”   “别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时林遥轻轻地说,“但你现在已经没力气战斗了吧,我知道,刚才院子里的风雪漩涡是你制造的。”   江天轻轻垂下头,凝目赧然。“是我的异能。”他的声音透着紧张。   时林遥一听,眼睛一亮,倏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觉醒异能,太好了!”他拍了拍江天的胳膊,欣喜地压低声音,“先别告诉其他人,免得你被拉去当苦力。等我和二叔今晚解决完怪物,回去我们好好商量,再给你庆祝一下。”   江天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紧绷的心弦蓦然松懈。有光闪进他眼底,照得他眼眶发涩。时林遥的微笑和安慰,在这个令他不胜恐惧的寒夜,给予了他刻骨铭心的温暖。   如果不是因为力气耗尽,他真想在今晚一直追随在时林遥身边。   “遥哥,你就放心吧,我跟江天这就乖乖回家了。”王泽瑞这时跑过来,插进二人的对话。“但是路上可能要蹭一下你们的队,你们还是顺带把我们送到家门口吧。”他厚着脸皮说。   之前的怪物给王泽瑞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让他现在一看雪就想吐。时林遥瞅了瞅王泽瑞,发现他的脸也死白死白,没比江天好到哪里。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时林遥笑着说。“那些怪物也不算太强,我又不是单独行动。小天,你在家里等我,我解决完怪物就回家陪你。”   江天深深凝视他的双眼:“好,遥哥,我在家等你回来。” 第107章 秃瓢,都啥时候了还玩这些   警报声响彻整座小岛上空。囚犯宿舍内, 听见警报的编号4078猛然睁开双眼,一只耗子也从他怀里钻出来,跟他一起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出什么事儿了?”   “是诡异入侵吧……”   “之前的地震难道也是诡异引起的?”   宿舍里一时间吵闹沸腾, 值班的守卫立刻走了进来:   “全部给我闭嘴!”   囚犯们顿时安静,但这只是装模作样。守卫前脚刚走,窃窃私语后脚就迅速蔓延开。   编号4078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子,假装还在睡觉。大约又过了几个小时, 交谈声、呼吸声和鼾声在耳边淡淡远去,但就在这时, 尖锐的枪声像打破玻璃一样忽然打破了冬夜的宁静。   枪声就像一声号角,此起彼伏的枪声、打斗声吵了起来,宿舍里的囚犯都被吵醒,纷纷睁开双眼。   编号4078眯起眼睛, 怀里的老鼠也唧唧叫个不停。他这张大通铺左右的人都被吓醒了, 正你一嘴我一嘴地呱呱乱叫。   “这是咋啦?诡异打进来了?”   “不是,好像是有人造反了!”   “那咱们趁机也赶紧逃跑吧,你们难道还真想一直在这里挖矿?”   枪声来得非常突然, 编号4078眯起眼睛坐起身,就看见房门敞开,寒风呜呜往里吹, 有好多囚犯都找准机会冲了出去,门外的打斗声也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咚!一道人影从门外跌了进来仰躺在地,大片鲜血淌出来,发出阵阵热气。留在宿舍里的囚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地上的分明就是看守他们的守卫!   只见这守卫脑袋被打得稀巴烂,瞪着眼睛挣扎了几下就咽了气。他一死,门外又冲进来几个手持铁锹、铁镐的囚犯,一窝蜂扒掉他身上的衣物, 只留下一具光溜溜的苍白尸体。   编号4078盘腿坐在大通铺上,鼻尖弥漫的浓郁血腥味儿让他咂了咂舌。   “兄弟们!还愣着干啥呀!赶紧冲呀!沈杂种的手下都死翘翘了!外面都是咱们的了!”   一个剽悍壮汉从门外冲进来,手持机关枪大声喊道。   其他人听罢,顿时难以置信,面面相觑。   矿场不是诡异入侵,而是真的发生暴/乱了?那些天天打骂他们、折磨他们的守卫也死了?   有人舔了舔舌头,激动不已,跳下床就朝外跑;有人则半信半疑,不敢离开,躲在墙角偷偷朝外瞄。   整座矿场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暴动而乱成一团,编号4078摸了摸怀里的老鼠脑袋,也披着被子悄咪咪走下了床。   “外面在交火!打得好激烈!”一个胆小的囚犯一边偷看一边说。   虽然是黑夜,还在下雪,但时不时有火花流星划破夜空,鞭炮一样的枪声也时断时续地在耳边回荡,像是有两伙人在夜色里激烈交锋。   “阿弥陀佛——”一声悠长的叹息忽然在耳畔响起。   编号4078头一歪,就见一个瘦高的秃子站在他身旁,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这是编号0766的和尚,其奸细身份早就被编号4078识破了。   “你们俩不出去吗?”胆小鬼缩在门口问他们。他是编号1377,外号叫胆小鬼。   编号4078扭头看向和尚,挤眉弄眼:“和尚你出去吗?”   和尚摇摇头:“我要留在这里,为逝者超度。”   “秃瓢,都啥时候了还玩这些!”编号4078抱起手臂冷哼了一声,“装尼玛装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份!”   和尚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阿弥陀佛——”   编号4078趁其不备直接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出门:“你先走,咱们一起先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哎哎哎,你们都走啦,那我也走!”躲窗户底下的胆小鬼说。   现在一整个宿舍囚犯都跑光了,只剩下他们仨和一具尸体呆在屋里。   “那走吧!你也跟上!”编号4078大手一挥,热情招呼说。   “外面那么冷,咱们去哪儿啊?”路上胆小鬼问。   “傻子,当然是去投奔新老大啊!”编号4078精明地说。   “新老大?谁啊?”   “不知道啊!”   “啥?不知道你们还往外跑?疯了吧!”   编号4078嘿嘿一笑:“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出去瞅瞅是谁,投奔新老大表个忠心,不然等打完了就晚咯。”   胆小鬼还是摸不着头脑,但当下他也没办法,只能跟着这俩人一起朝前走了。   他们离开宿舍区,天色黑黢黢的,几簇红色的火焰忽然蹿了起来。是有人趁乱放了火。他们刚刚离开的宿舍,也有角落着了火。   滴答的浓雾中,熊熊火光一闪一闪地晃动,好似鬼火憧憧。寒风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疼,胆小鬼冻得牙齿直打架。他吸了几下鼻涕,没吸住,一抹,嘴唇上面的鼻涕都冻成冰了。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和尚停下脚。   “怎么了?”他身后的编号4078跟着停下。   走在最后面的胆小鬼也停下了,站在原地不停跺脚。“咋不走了?外面好冷啊!”他牙齿打哆嗦说。   “阿弥陀佛。”和尚默默低下头,手上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跟胆小鬼牙齿打架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借助不远处隐约的火光,编号4078朝和尚手上一瞅。和尚手掌上挂着一串白骨佛珠,而这佛珠竟然在剧烈颤动。   “有诡异。”和尚低着头,眼角不详地抽搐。   “啥?”胆小鬼闻言吓得瞪大了眼睛。   “没错,诡异就在我们附近。”和尚攥紧佛珠,身子绷得紧紧的,神情不怒自威。“我的佛珠抖得越厉害,就代表周围的诡异越强。如果一颗珠子抖,代表只有一只诡异。”   “那现在有几颗?”胆小鬼问。   “全部。”   胆小鬼腿一软,恨不得当场跪下。“我的妈耶!不是说是守卫跟咱们打起来了嘛!为啥现在又来了诡异?”   和尚瞥了眼编号4078,编号4078双手一摊,撇了撇嘴。“我们咋知道。”   “不能呆在雪地里。”眼看手上的佛珠抖得越来越厉害,和尚眉目赫然一凛,拔腿就朝前狂奔。   见他突然飞奔出去数米,编号4078微微一愣,撒腿就立马追了上去。落在最后面的胆小鬼看见两人都走了,也着急追赶,可是腿上肌肉一使劲,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哎——你们等等我——”他一边大喊一边拼命拽自己的脚,可双脚却陷在雪里纹丝不动,而且还在不停下沉,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拉。   胆小鬼心中惶恐不已,急忙用手扒开双脚附近的雪,扒着扒着,雪反而越来越多,双脚也反而越陷越深,几个呼吸之后,他的大半条腿都没进了白雪之中。   “救、救救命啊……”他的身形瘫散开来,冻得脸色惨白。冰冷的风雪像针尖一样戳在他脸上,他努力将手往上举,想要逃离雪的漩涡,雪却像胶水一样粘得越来越紧,他整个人完全被雪糊住了。   濒死之际,胆小鬼抬头凝望黑夜,绝望的眼泪夺眶而出,瞬间冻成两道冰棍。无数张幽灵般的浮雕白脸从飘飞的雪雾中钻了出来,齐刷刷朝他撞来。他的全身在这猛然撞击下肢解破碎。在四肢传来的咔嚓咔嚓的冰裂声中,他嘴巴最后挤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   逃走的和尚与编号4078都听见了身后的这声惨叫。   他们这时也找到了一个小值班室,于是两人迅速钻进这个小铁皮屋,又从里面将门紧紧锁住。   编号4078松了口气,霸占了值班室唯一一把椅子。   值班室的桌子上还有一滩脑浆,肯定是某个倒霉守卫被打死留下的。门口也恰好有两具刚死不久的尸体,被他跟和尚拿来堵门用了。   “阿弥陀佛。”和尚坐在门口,双目紧闭,嘴里不停念叨,手上的佛珠也被他拨得咯咯作响。   “后面那家伙应该死了吧?被吃了?”编号4078挠了挠头发,随意道。   他又不是好人,肯定不会折返回去救人。胆小鬼被吃掉,恰好为他们两个争取了逃跑的机会,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和尚闭目默然。编号4078怀里的老鼠跳到桌子上舔鲜血和脑浆,舔完以后,还大摇大摆地溜到和尚手臂上,准备偷偷去抢和尚的佛珠。   结果和尚猛一睁眼,一只手掌忽地暴起,抓住老鼠用力一捏,噗嗤,整只老鼠像气球一样被瞬间捏爆,眼珠子都从眼眶被挤凸出来。   “啧啧啧!”编号4078用手指捻着嘴唇,表情似怒非怒,“谁允许你捏死它的?”   和尚松开手,老鼠掉在地上,又被他一脚踢到编号4078面前。   “是这只畜生先来招惹我的。”   “你这个假和尚,真是不要脸,可怜的小老鼠你都敢杀!一点菩萨心肠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和尚双眸凛然,气势慑人,“管好你的老鼠,再敢乱动我就杀了你。”   编号4078挑衅一笑:“你有本事试试。”   和尚冷冷扫了他一眼。狂风猛然吹上屋顶,铁屋内的气温骤然下降了几分。   两人齐齐闭嘴,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屋顶。他们都能感受到:有诡异就在他们上面,与他们只有薄薄的一层铁皮瓦之隔。   编号4078双手按住口袋里的东西,表情警惕,一双眼睛不仅死死盯着屋顶,还在密切关注对面和尚的一举一动。   今晚的暴动在他意料之外。他知道暴动迟早会发生,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也没料到时间就在今晚。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暴动的同时,矿场还出现了未知的诡异。   他回忆起之前在雪地的情形。他记得他听见了雪地深处有声音。   由此他推测外面的诡异和雪有关。如果呆在雪地,就是中了诡异的陷阱。   铁皮瓦被吹得哐哐作响,四面铁皮墙壁也不停漏风。编号4078冻得蜷缩在角落,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脑子也在飞快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不能轻举妄动,就算要动,也应该先去跟同伴会合。   同伴。编号4078脑海里浮现卞俞的脸。他这个不太熟悉的“同伴”。   他不是完全相信那条人鱼。更何况根据老鼠传回的消息,人鱼好像也惹上了麻烦,一直被关在医院,目前还没回到矿场。   所以他现在是孤立无援的状态。编号4078偷偷瞅向和尚,心中逐渐有了主意。 第108章 狐狸奶妈和他哺育的水母宝宝们   “外面有诡异, 难道咱们就一直躲在这里等死?”   编号4078眼珠子转了转,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跟和尚搭话。   和尚表情冷漠:“你又想干什么?”   “我们联手呗。”编号4078猥琐一笑,“我看你的佛珠是个宝贝, 我们联手从这里杀出去怎么样?要知道,这里可不止有咱们,要是去晚了,好东西可都被别人抢走了。”   “你想要的跟我想要的未必是同一样东西。”和尚嗤笑说。   “啧, 难不成你不想要莫伽尔晶体?”编号4078惊奇地抬高了音量。与此同时,头顶又传来好一声巨响, 嘭!铁皮瓦在这响动下猝然凹陷了一大截。   和尚狠狠瞪了眼编号4078,编号4078赶紧捂住嘴,心虚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头顶有东西在攀爬行走。虽然看不见外面那东西的具体模样,但根据铁皮瓦的凹陷痕迹, 可以推测出他们头顶的是类人形诡异。   诡异在两人头顶徘徊了一会儿才离开, 它离开的时候也发出了剧烈的响动,差点将铁皮屋掀翻。还好编号4078与和尚一人抓住铁皮屋一边,才让屋子暂时留在原地。   躲在摇摇欲坠的铁皮屋里, 编号4078额头直冒冷汗。   这可不是游戏里的安全屋,再来一次大风这屋子就会直接被掀翻,到时候他们也要被诡异一哄而上撕成碎片。   “我说真的, 要是再不走,等会儿想走可就难了。”编号4078声音忽然变得严肃,“我这里有一小块莫伽尔晶体,我让老鼠带着它引开诡异。你跟我一起扛着这个铁皮屋跑,我们不能呆在这边。我记得这附近就是食堂,我们先跑过去再说。”   和尚眼中疑光闪烁:“你的老鼠能行吗?”   “呵呵,你别小看我的老鼠们, 它们本事大着呢!”编号4078自吹道。   “一只老鼠不行,太弱了,我看不如你亲自去引。”和尚抬眼看着编号4078,眼神漠然,杀意汹涌。   编号4078不怒反笑:“我也想,可惜我怕死。而且谁说是一只老鼠了,我的鼠小弟可不止一只。”   和尚沉吟了一会儿,身后倚靠的铁皮越来越晃荡,他也知道时间紧迫,目前不是犹豫的时候。于是他缓缓点了点头,同意了编号4078的提议。   “那我这就放老鼠出去,等我指挥,到时候咱们一起走,但是你要用你的佛珠帮咱们抵挡攻击。”编号4078小心翼翼地说。   “好。”和尚答应道。   于是编号4078从牙齿里扣出一小块莫伽尔晶体。   一只老鼠忽然从他衣领里钻出来,叼起莫伽尔晶体就逃。编号4078抬起铁皮屋给它留了一条缝,将它放出去。   老鼠离开后,大约过了三分钟,外面的风变小,和尚佛珠的震颤也逐渐微弱。   “就是现在,咱们快走!”编号4078扛起铁皮屋就朝前走,在屋子另一头,和尚也一手扛起屋子,另一手还在不停拨动佛珠,嘴里的佛经也一刻不歇地念叨着。   两人像顶乌龟壳一样顶着屋子朝前跑。这样做的是想尽量避免和雪直接接触。只不过在行走的过程中,脚边依旧有雪顺着缝隙往内灌,两人的行走也越来越艰难。   编号4078感觉身体温度在急遽下降,他整个人都快冻成冰雕了。他回头看了眼和尚,和尚也没好到哪里,光头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忽然,一阵狂风刮来,编号4078打了个趔趄,铁皮屋直接被吹散架,四面墙壁像风筝一样被吹上天。编号4078与和尚都重重摔倒在地,洋洋洒洒的雪花从黑夜飘落到他们脸颊、衣领、身上。   编号4078摸了摸头发,拽下半截泛白的肠子,恶臭味涌来,他整张脸顿时皱成一团。   “哕!这什么鬼玩意儿!”他猛一甩手,肠子直接甩到了和尚头上。和尚迅速将它摘下扔到地面。然而他刚收回手,掌心的佛珠竟然霎时裂开小缝,冰裂声也在同一时刻响起。   编号4078愣在原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在他眼前,和尚背后忽然冒出了三道瘦长的白影。   这白影像是魂魄,它们出现之后,周遭的风雪就朝它们迅速聚集,使它们变得越来越狭长,越来越高大,好似路灯下被光拉长的人影。   编号4078看见这诡异真容,忍不住惊呼:“这是雪怪?”   这诡异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雪怪,在暴风雪中现身的那种,只不过这雪怪和雪都比传说还诡异。尤其是现在的雪,黑夜降落的雪一点都不晶莹剔透,也不干净无暇,空有一副纯白外表,实则恶臭无比。   和尚嘴里一边念经,一边用力抛出手中的佛珠,佛珠落地发出霹雳震响,刚刚凝聚成型的雪怪眨眼就被震成漫天雪花,编号4078也冷不防中招,被震得头昏眼花、摔倒在地。   这一震让他脑子更恶心了。“秃子,你就不能看着点吗?”编号4078爬起来怒骂道。   和尚瞟了他一眼,捡起佛珠二话不说就朝前狂奔。编号4078直接被他甩在身后。   见此情形,编号4078就知道他是要拿自己当诱饵,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跟在他身后狂追。   和尚刚才的雷霆手段只震慑住了诡异一时,诡异被激怒,来势更加凶猛。二人在雪地上拼命逃跑,可是四周的雾气越变越浓,编号4078也觉得天空越来越黑。   整个世界似乎都上下分层,上面是黑,下面是白,诡异的雪花还在不断往下落,仿佛他们正置身于深海。   编号4078眯起眼睛看着天空,虽然天空是纯粹的黑色,但他却在其中看见了一些模糊的更深一层的影子,就像是叠加上去的图层,有又像是某些东西在黑夜溶解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雪还在不停朝下,编号4078对这些诡异的雪避之不及,和尚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上面的是人。”   “人?”编号4078不解。   “阿弥陀佛。那些被诡异杀死的人都变成了白色的云彩,就是从这些尸云里面,才降下了这种可怕的白雪。”和尚补充说。   编号4078忍俊不禁地咧开嘴:“这就是你们说的死后上西天吧……”   和尚面露阴沉,可是来不及收拾他,现在两人只顾得上逃命。二人又跑出一段距离,但身后的幽灵很快就追了上来,白色触手一样的血肉绳索伸了出来,眨眼就套住两人,将他们猛然拽向空中。   身体迅速上升,下面的景物迅速变小。编号4078扎眼就被吊到了几百米之上的高空。   在他周围还有许多刚死不久的人类尸体,但这些尸体全身是巨人观,就像在水里被泡发一样膨胀得巨大。每一具尸体的肚子都大敞,器官碎片就像棉絮一样簌簌飘落,肠子绳索也好似云梯一样摇曳下坠。   正是这样的肠子,将两人从地面吊到了空中。   喉咙被一圈又一圈肠子捆住,编号4078只觉呼吸困难,空气稀薄,自己被吊在窒息的深渊边缘来回摇荡。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圆球,使出全身力气朝前扔去。圆球在空中爆炸,四面八方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啸,编号4078脖子一松,身体便直直朝下坠去。   完了,要摔死了!情急之下,在快要靠近地面的时候,编号4078又扔下一枚炸弹,整个人又瞬间横飞出去,直接被炸进一栋房子里。   他从窗户里被炸飞进去,倒在一地碎砖碎石上。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整个人已经变成血人。   “真是大出血啊!”编号4078龇牙咧嘴,全身都是锥心疼痛。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被炸到了食堂杂物间。   现在杂物间窗户破了,雪不停灌入,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他得立刻找地方躲起来才行。   回忆起在高空看见的尸云群落,编号4078便毛骨悚然,浑身一阵阴冷。   他在废土闯荡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怕的场景。   被吊起来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是深海礼的一条小鱼,吊起他的是致命的鱼钩,是恐惧的渔网,如果他挣扎不了,那么他出水的一刹那,他就会被烹调送上诡异的餐桌。   就像人捕捞海鱼一样,现在他们人类也变成被诡异捕捞的海鱼了。   编号4078抬头望着窗外,漆黑寒夜,只有雪慢慢扩散开。他能嗅到某种味道,是死亡和恐惧。   这座岛要完蛋了。而他必须要在岛覆灭之前逃出去。   在逃离之前,他要先得到沈令安开采出的莫伽尔晶体。编号4078拖着一瘸一拐的身体,转身就朝食堂内部走去。   ……   乔医生正躺在椅子上打盹,却被一阵嘈杂声响吵醒。   他坐直身子,打了个哈欠。   在他面前是整面墙壁的玻璃罐,成百上千,每只玻璃罐里都装着一只变异水母。这些水母在玻璃罐中躁动不安,一些个头较大的个体正努力撞击着玻璃,身上的鱼鳞也在幽暗的灯光下晃动,溢出一片片阒黑的剪影。   乔医生揉了揉额头,手指从口袋勾出眼镜给自己戴上,看清水母的反常。“怎么?想出去玩?还是饿了?”   水母群闪闪发着光回应,他淡淡一笑,走到旁边的实验台前便开始调制液态饲料。   一缕触须、半管唾液、一管血液、一管变异灯塔水母,这是关键食材,主要成分则是丰年虾和搅碎的霞水母、巴布亚硝水母、赤月水母、海月水母等其他水母。   将这些东西打碎混合成液体,乔医生将液态饲料倒进喂食管道,随着机器缓缓运作,饲料被均匀输送到每一个玻璃罐中,水母停止撞击,开始进食。它们进食的时候姿态舒展,随波摇曳,非常优美。   “总感觉我变成了奶妈。”乔医生自嘲一笑。他静静看着水母进食,脸上的表情也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这些水母由他一手培育,望着它们越长越大,一种莫名的欣慰便油然而生。   水母们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在罐子里一下又一下闪动身体,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乔医生凝视着整面墙壁,从很早以前他就观察到,水母的闪动并非无规律,相反,它们是以一种独特的频率在发光,它们在表达自己的想法,在用自己的语言尝试和他对话。   水母们一直在尝试和他交流,用它们身上的鳞片和它们的动作。   它们触须摆动,在接收外界信号的同时也在向外界发出信号。虽然它们没有身体,但它们也发明出了自己的种族语言。每一只水母身上的鳞片分布都不一样,黑色和白色的分布区域也不相同。   当它们开始说话,它们身上会亮出光芒,不同区域的光芒有不同的含义,黑色和白色也象征不同的状态。不仅如此,当数个水母在一起,它们还会互相配合,协调合作,用集体意识对外进行交流。   就比如现在,它们在进食之余,还在不停向乔医生传递信息。   乔医生看向一旁的电脑,通过演算,这种信号便能被他读懂。这是在预警,也是想要逃离。   在死亡威胁下,水母竟想要逃出玻璃罐。乔医生兴味盎然地盯着玻璃罐中的水母,这一代水母的成长,令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喂食完水母,乔医生又清理了一批死掉的水母,有三十多只。   他把这些水母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直接被搅碎喂给它们的同族,剩下的一些则被他搅拌成奶昔认真保存了起来。毕竟他还要拿这些水母奶昔去跟时林遥换取最关键的“母乳”饲料。 第109章 为什么人鱼的身体里会冒出章鱼的味道?   与此同时, 小岛另一端,时林遥正带着一支小队朝东海岸狂奔。   就在刚才他从对讲机里接到苑秘书的消息,对方告诉他小克的位置忽然在一个地方长期保持不动, 便让他过去查看。   时林遥心中惴惴不安。他很担心小克。小克对他而言可不仅是一只普通的章鱼网兜,更是重要的伙伴。心中愈发焦急,时林遥脚下加快步伐,迅速朝苑秘书给出的地点赶去。   等他带领小队来到海岸附近, 他通过对讲机向苑秘书询问情况,却一直得不到回应。   也就在这时, 矿场方向忽然传出隐约的枪声和爆炸声,时林遥紧紧抿着双唇,心中愈发躁动不安。   “矿场怎么回事?”小队里有人说。   另一人则问:“时队长,咱们现在该做什么?矿场那边好像出事了。”   说是小队, 其实整支队伍加上时林遥只有三人。时林遥放下对讲机, 低声说:   “我知道,但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我们先找小克和失踪孩子的下落。”   “好!”另外两人应道。   三人全力在海岸搜寻。刺骨的海风和翻滚的泡沫涌上海岸, 时林遥睁大双眼,专心致志寻找小克的踪迹。一不留神,他脚底踩上冰块差点滑倒。他心有余悸地站住身子, 一转头,却发现身后两个队友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你们怎么了?”他心脏紧缩,朝他们走了几步。触须的微光照亮两张定格的惊恐脸庞,在他们身后,各自有一团巨大的、苍白模糊的鬼影悄然伫立。   在时林遥逐渐变得惊恐的视线下,这两人的身体忽然被白影托举起来,像云朵一样迅速朝上飘, 眨眼就消失在白影与黑夜的交界。   嘭!嘭!   在这两人消失的瞬间,时林遥已经掏出枪射击。可是无济于事,几秒后,天上下起了海雪。   时林遥放下枪,表情凝重。   这两团白影肉眼看起来异常模糊,于是他选择闭上眼睛再“看”。   混沌中,面前站立的影子缩小了不少,变成了两个马赛克“雪人”,模糊的马赛克中时不时有画面闪烁,那是一些又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在数个变幻后,他的两个队友也出现了在马赛克之间。   那些都是被杀者的脸。   时林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这片区域现在正在下海雪,必须先离开这里。   他朝海岸狂奔,诡异穷追不舍,眨眼就奔至他身后。彻骨的寒意从脊背蹿起,他的双脚也像被冻结一样霎时失去知觉。   “好冷……”牙齿直打冷战,时林遥感觉自己的触须都冻住了。他踉跄着跑了几步,便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冰冷的海水灌进了衣服里,下半身也被冻得僵硬。时林遥艰难朝往前爬了几步,仰起头,几根洁白的天梯一样的绳索从黑夜徐徐降临。   恍惚之间,他仿佛真的看见四周飘下洁白的羽毛,天使出现在在他面前,降下通往天国的洁白天梯。也许只要他抓住,他就能升上天堂。   但他咬破舌尖,神智一瞬间清醒。他举起身上最后两张符箓贴在了“天梯”上。   天梯燃起火焰,火焰一路往上燃烧,一直烧到腐烂的空中尸骸。   这压根不是通往天国的天梯,而是亡者肠子变成的通向死亡的绞索。   他的动作无疑激怒了诡异。两只“天使”咆哮着朝他冲了过来。   时林遥泡在海水中逃命,逐渐失温,意念孱弱。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撕碎,下一刹那,一个人影挡在他面前,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耳畔炸响。   他被爆炸的冲击撞出了几米,呛了几口冰冷的海水,整个人冻得直打哆嗦,忽然一只手从头顶伸了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就将他拉出海面。   “咳、咳咳!”他大口咳嗽,看清了面前之人,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面前之人正是卞俞,但对方明明应该呆在医院才对。   “我来找你。”   “诡异呢?”   “死了。”   海岸出现了两个大坑,空中有黑色的碎屑往下飘。两只诡异已经被消灭了。   “真的死了?你怎么做到的?”时林遥惊诧道,晃悠悠地从海里爬起来。   “就轻轻一动手。”他说,忽然弯腰抱住了时林遥。   时林遥躲闪不及,被他紧紧圈禁在怀里。   可这个怀抱好冷。时林遥一下子僵在原地。他咬了咬牙关,没有吭声,触须先行动起来,缠绕上对方的脖颈。   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抓住触须,将它们扯了下来。   时林遥掀起眼帘,就对上了一双冷漠而失望的眼神。   “你不信任我。”那低沉悦耳的声音说。   “不是。”时林遥心虚地别过头,声音故作冷淡,“我们还没和好。”   “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那人凑过脸来,以唇亲吮他的耳垂。“好冷。”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卞俞的动作让他战栗,但这不是兴奋难耐的战栗,而是毛骨悚然的战栗。异样感浮上心头,渐渐笼罩了他。他凝神去看卞俞的脸,惊讶于那张脸在黑暗中显得如此晕糊,就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又是这种感觉。   时林遥压抑住心中的恍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这里,他总是感到很诡异。内心深处似乎有一种本能疯狂叫嚣让他远离卞俞,他努力平复情绪,抬起头,继续凝望那张熟悉的面孔。   此时此刻,这张脸在缭绕的海雾中变得更模糊了,氤氲的迷雾透过这张面孔朝他翻涌而来,他的全身都要被这股阴寒遮蔽了。   他再也忍不住,猛然推开对方的怀抱。   那人在黑暗中朝后仰了一下,又站直身体,用诡异莫名的眼神凝望着他。   “你怎么了?你好奇怪。”潮涨潮落,那声音喃喃道。   时林遥深吸了几口气,“奇怪的应该是你。”他缓慢朝后腿,冰冷的海浪没过膝盖。“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我出来找你。”   “我没让你来找我。”时林遥垂眸说,“你违背了约定。”   “我向你道歉。”   “不,不用。”时林遥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神冷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看见小克了吗?它不见了。”   “我没看见。”   “真的吗?”时林遥一边说,一边绕过他径直朝岸上走。“你为什么要呆在海里?你一直看着我?”   那个声音不说话了。就在时林遥快走上岸的时候,一次涨潮的潮水拍打上来,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擦过了他的小腿。他低下头,那触感一闪即逝。但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小克的存在。   “就在这里……”时林遥皱眉喃喃说,“明明气息就在这里,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它……”   小克不可能躲着他,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小克遇到了危险。   时林遥的心揪了起来,他想专心寻找小克,但面前的家伙却不容他忽视。   卞俞走到他面前,在这冷夜与他对视。时林遥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位置,每当卞俞向他靠近,他都会后退几步,故意拉开距离。最后,卞俞再也忍不住,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为什么要躲着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心碎。   时林遥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总不能说因为你不是那个人,可仅凭直觉似乎无法这么草率就做出判断。   卞俞抱住他,按住他的后脑勺再次吻了上来。时林遥微微一怔,感受着唇瓣上的凉意。嘴唇上的触感很软,有东西进入了他的口腔,像是舌尖,又像是触手。   触手……他微微张嘴,那东西就继续往里深入,快要到喉咙的时候,他吓了一跳,牙齿狠狠咬了下去,用手再次强硬推开卞俞的脸。   这次他没有移开视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脸庞。   在那张脸移开的刹那,他看见有某条蛇一样的东西在他口腔里一闪而过。   时林遥“呸”了几下,擦了擦嘴唇。他努力朝外吐,但什么也没吐出来。   明明刚才咬到了东西,可那物体一瞬间就抽走了,只留给他滑腻又恶心的感官体验。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继续质问。   “我不明白……”卞俞整个身体都笼罩在阴影中。他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提脚就朝时林遥逼近。忽然,冰冷的物体抵住了他的心脏。   是枪口。   时林遥举起枪,冷冷望着他:“你不是卞俞,你到底是谁?”   “不,我是……”   嘭!   枪声响彻海岸,咸湿的海风带上了铁锈味,子弹贯穿胸口,染红了一大片胸膛。   血味儿很浓,鲜血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而在这血腥味中,时林遥还嗅见了非常熟悉的味道,是小克的味道。从破开的伤口里,有小克的气息随血雾飘散了出来。   时林遥不禁瞪大了双眼,手里的枪也拿不稳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卞俞的身体里会冒出小克的味道?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他惊愕地抬起双眼,就发现卞俞侧过头,隔着黑夜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这表情让他毛骨悚然。他现在百分百肯定,这压根不是真正的卞俞!   于是他再次举起枪,没有丝毫犹豫地又朝前方开了一枪。   这次的子弹击中了腹部,空气中的血味儿更浓了。同样地,小克的气息也在周遭变得更加浓郁。时林遥的触须在风中摆了摆,一时间都分不清面前站着的究竟是小克还是卞俞了。   “你把小克怎么了?”时林遥压低声音问他。   卞俞歪了歪头,忽然伸出手,时林遥警惕后退,却发现这只手不是伸向他,而是伸向了腹部的伤口。   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卞俞将手指硬生生塞进了伤口,将血红的伤口撑大。一条又长又软的东西,被他从里面拽了出来。   这东西就像肠子,但又不像肠子,因为在那鲜血淋漓的手掌上,它还在鲜活地蠕动。   “你……”时林遥胃里翻江倒海,吓得如同石化了一般。   卞俞将手里那截蠕动的“肠子”递到他面前,露出一个讨好又温柔的微笑:“这是小克。我帮你找到它了。现在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时林遥双眼紧瞪着这“肠子”,趁机看清它原样——   这是一根断裂的章鱼触手。 第110章 你流产了,送过来的时候下半身全是血   这是小克的触手, 不会错的。   时林遥脸色苍白,眼前这一幕实在太富有冲击力。那只沾满鲜血的手递到他面前,触手和手指的血液缓缓淌下, 落进海浪的白色泡沫。两人相顾无言,他唯感彻骨的冰寒。   “不要吗?“卞俞又问了一句,脸上依旧罩着淡淡的、模糊不清的笑意。   “你把小克……吃掉了?”时林遥视线僵硬地从他手掌移开,落到他肚子的伤口上。   卞俞从海中走出来, 所以未穿任何衣服。在他腹部,子弹破开的伤口深处, 似乎有东西在蠕动,并且还要破开血肉钻出。   注意到他的视线,卞俞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还要吗?”他温柔地呢喃。   时林遥拧起眉, 想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但又无法不去关注他肚子上的伤口。   难道是卞俞吃掉了小克?这个荒谬的想法让他心悸。   “为什么不要呢?”对面,卞俞还在质问,虽然他的语气非常温柔, 但时林遥只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阴冷。这声音是如此低沉悦耳、富有磁性,现在却只能激起他全身的鸡皮疙瘩,激不起他心中的半点涟漪。   “难道是不够吗?”卞俞又自言自语地反问。他又将手指伸向扩大的伤口, 时林遥捕捉到了伤口扩大的那一瞬间,在鲜艳的血肉深处,有触手从里面蜿蜒攀爬了出来。   一根接着一根,一根接着一根……时林遥眼睁睁看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从肚子里面扯出一根又又一根蠕动的触手。   这些触手他非常熟悉。它们就是小克的触手。   时林遥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此时的心情难以言喻。这些触手……这些他熟悉的触手,现在却让他难以面对。   卞俞捧着六根触手,朝他缓缓走了过来。他肚子上的伤口扩大到了拳头大小, 里面的东西蠕动得更激烈了,那深处是一片阒黑,里面的东西似乎也呼之欲出。   “别过来……”时林遥眼神畏缩地望着卞俞。   卞俞闻声停下脚,与他只有几步之遥。忽然,他松开手,沾血的触手们都掉到了海里。   时林遥张了张嘴,低下头,看着触手被海浪卷住,又消失。他的心也裂开了一大块,愤怒、恐惧、迷惘……种种情绪在他心底翻江倒海,最后只汇成一句——“为什么?”   他无力地举起枪,复杂地凝视着卞俞。“为什么要杀掉它?”他嗓音嘶哑。   卞俞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被他激烈的反应给吓住了。   “为什么不说话?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时林遥带着漠然的暴怒大吼,“你是故意引诱我们来这里的?”   危机感和紧张感深深笼罩在他的心头。如果小克早就被面前伪装成“卞俞”的怪物吃掉,那这就是一个陷阱,面前的怪物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可是他不明白,他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怪物们呢?   在这思索的间隙,卞俞已经一个闪身冲到了他跟前。他下意识开枪,可枪口被一只手掌堵住,他的胳膊也被死死抓住了。   嘭!最后一道枪声响了起来,子弹嵌进了手掌,时林遥又连续扣动了几下扳机,弹夹已空,枪里没有子弹了。   于是他手腕转动,用枪猛然砸向卞俞的脸庞。对方被砸了个措手不及,但双手没有放开他,反而抓得更紧了。强大的力气从胳膊传递而来,时林遥站不住,直接被拖进了海浪里。   冰冷刺骨的海水灌进鼻腔,他睁大双眼,触须伸长,缠住卞俞的手臂就蛰了上去。   蜇伤迫使对方松开了手,他的身体浸入海水。正当他挥舞手臂努力想要浮出水面时,他的身体被拽着,忽然急剧下沉。   几根又软又长的触手缠上了他的身体。   他在水里用力去撕扯触手,可这些触手越缠越紧,几乎快要挤碎他全身的骨头。触须受到刺激在水中张开,他用触须拼命拉扯触手。一个身影这时扑来,一双手牢牢固定住他的脑袋,一个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吻就这样压了过来。   这个吻绝对算不上好受。   因为有一根触手撬开他的嘴唇伸进了他的口腔。在这触手的侵袭下,他快要窒息,满头触须也在海水里乱晃,又被几根海底冒出来的触手狠狠绞缠住。   他现在就像一只被章鱼捕食的小水母,现在他全身都被更粗壮的触手一圈又一圈缠住,被禁锢在这怪物的怀里,再也挣脱不开了。   他拼命睁大眼睛,去看卞俞的脸。那张脸在海底更加晕眩模糊,呈现出万花筒一样光怪陆离的画面。他的意识逐渐涣散,他开始分不清这是他自己的幻觉,还是这怪物本该如此。   就这样要被杀死了吗?不,他不甘心就这样死掉。尤其是死在这只伪装成“卞俞”的怪物怀里。   明明他喜欢的是人鱼,才不是这种浑身长满触手的怪物。   “不要私自纂改我的性癖啊……”他用尽浑身力气说,牙齿重重地咬上口腔里的触手,发疯似地咀嚼撕咬。   他的反抗让触手的深入凝滞了一瞬。他心中一喜,但喜悦转瞬即逝。因为他感受到插进他喉管的触手开始分叉,一部分在往他的气管和胃腔深入,另一部分则在不停往上游走,即将要进入他的鼻腔,钻破他的大脑和眼球。   他就像烧烤串一样被钉在触手上。这个荒诞的事实让他心中生起浓郁的无力感。在强烈的惊骇中,他的眼球下移,开始朝下看——   一片黑暗海水中的沙滩,触手像海葵一样从沙滩上长了出来。   这是怪物刚才扔下的章鱼触手布置的陷阱。   他现在似乎已经逃无可逃了。   有东西在脸颊上游移,他的眼球逐渐往上恢复,看见面前的怪物正用手指轻抚他的眼睑和睫毛。   这个动作显得如此亲昵,当然,前提是手指里没有触手钻进他的眼眶的话。   在触手接触他的视神经的刹那,一抹阴影在他视网膜上一闪而过。   嘭!   他的身体被撞飞了出去,嘴里和眼眶的触手也猛然抽离。面前的怪物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倒了。一只手从头顶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的身体就迅速朝上浮。   他这才回过神,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被带离了海岸和浅海,已经坠入到深海区域。   眼眶和鼻腔里有东西不停流出来,不像是血液。他咳嗽了几下,努力憋住呕吐感。他抬起头,一抹鲜艳的红色映入眼帘。   “栾溯,是你吗?”   正在往上游的人鱼垂眸看了他一眼,换了个姿势,提起他的身体将他揽护在怀里。   “我……”话还没说完,他张嘴就吐出了一大堆带血的碎块。   这一滩像是内脏碎块。栾溯吓了一跳,赶紧抽出手帮忙堵住他的嘴,游动的速度更快了。   “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带你回去。”他一边游一边焦急地安慰说。   “我、我知道……”时林遥断断续续地说,嘴里又接二连三吐出碎块,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肚子里使劲搅动。   搅动……难道是触手埋在了他体内?想到自己身体里被种下诡异的触手,他就产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你得离我远点,栾溯。“他惨白着脸,捂住肚子说,“我害怕触手突然从我肚子里钻出来伤害你。”   听见他这么推开自己,栾溯眼神一下子变得晦暗,“所以你是怀了条触手吗?”他用愠怒的语气讽刺道,同时破水而出。   两人冲出海面。时林遥大口喘气,栾溯举起他的身体将他推上礁石,正要变出双腿上岸,在水中摆动的尾巴忽然被禁锢住。   栾溯低下头,一条海蛇粗细的黑色触手缠住了他的尾巴,黏腻而又缓慢地在他鱼尾上做圆周运动。   好恶心!栾溯脊背发毛,全身的鳞片也都要炸开了!   他抓住礁石撑起身体就朝上爬,可是触手缠得太紧,甚至阻碍了他将鱼尾变成双腿。强烈的恐惧也攫住了他的心神,栾溯竭力想保持镇定,可一些画面在他眼前闪回,和鱼尾上的触手一起激起他的颤栗。   触手划过,仿佛将身体切分成了细微的痛苦,每一丝痛苦都激烈得难以忍受。他的身体痉挛着,心脏也大声号叫起来。   就在他快要被拉进海里的那一刻,一只手从礁石上伸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双方对峙,时林遥咬紧牙,双手和触须都缠绕上栾溯的身体,死死抓住他不放。   黯淡死寂的眼神映照出礁石上的微光,栾溯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他努力抑制住心底的恐惧,双手抓住触手一扯,触手在他的蛮力下,直接被扯成两段。   “快走!”栾溯挣脱触手冲上岸,拉住时林遥就迅速朝岸上狂奔。   两人在迅速逃离海岸,他们不敢在海边多待一秒。   迎着风雪狼狈逃窜,时林遥踉踉跄跄地跑着,侧头望向身侧的栾溯:   “栾溯,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边?”   “我本来就在海里,听见这边有枪声才游过来的。”栾溯转过头对上他的双眼,“我就知道……”他猝然用一种莫名的神情直勾勾地凝视着虚空。   这还是时林遥头一次看见他的表情如此阴暗。这一瞬间的变脸让时林遥吓了一跳,让他差点以为栾溯也被触手控制了。   “祂来了,我就知道是祂……”栾溯嘴里喃喃说,眼神深处满藏惊恐。   “你说什么?”时林遥疑惑道。   “那家伙来了,祂是黑塔的主人。祂就是卞俞,他们是同一体的,你被祂骗了。祂一直藏在你身边,将你蒙在鼓里。”栾溯一口气说完,停下来,又深深地凝视着时林遥。   “不。”时林遥攥紧手掌,“刚才的怪物不是卞俞。”   “你说错了。”栾溯露出一种怜悯又嘲讽的眼神,“那就是卞俞,那些触手就是他。你明明有这种预感,不要再试图欺骗自己。”   时林遥心中寒然。他不知该怎么诉说自己的这种感受。他相信,刚才追杀他们的怪物并不是卞俞,那怪物只是披上了一层卞俞的皮囊。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栾溯,换来的却是嗤笑。   “你凭什么觉得那不是他?凭直觉?还是你对他的感情?”栾溯冷笑说,“海里的东西有卞俞的外表,有他的记忆和思维,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不是‘卞俞’。即使这样,你还能说那不是他吗?”   时林遥沉默了,或者说,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让他不得不暂时停止思考。他的身体也随之停了下来。   栾溯扭头看他,正欲询问,瞳孔却蓦然紧缩。   有东西从时林遥身上流了下来。   是血液,血液染红了他脚下的雪地。栾溯深吸一口气,再往上看,发现时林遥脸色苍白如纸,像是全身的血都快流光了。   “你怎么了?”   时林遥颤抖着解开外套,露出肚子。栾溯看见他的肚子凸起来一小块,里面还有东西在蠕动,分外诡异。   “是触手,触手留在我身体里了。”时林遥打着寒噤说,“那东西现在追过来了。”   他能感觉到这触手已经寄生在他体内,正逐渐和他的五脏六腑融为一体。触手的蠕动是在呼唤它的主体。过不了多久,那只怪物就会从海里追过来。   “你先走吧,别管我了。”他强忍疼痛对栾溯说。   栾溯扶住他的肩膀,帮他稳住身形:“我一个人走有什么用!那东西明显是冲你来的!”   “你跟我一起你也走不了。”   “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既然这样……”时林遥咬了咬牙,从怀里抽出飞鱼小刀,二话不说将刀插进肚子。栾溯吓了一大跳,“你干什么——”   “我要把那东西取出来。”他说,硬是用刀划出口子,刀尖狠狠插中肚皮里面的触手,他又操纵自己的触须伸了进去。   栾溯扶着他,看着他满头冷汗淋漓,心脏也揪了起来。   银白色的触须伸进血肉,很快就扯出一条蠕虫一样的黑色触手。   触手被甩在地上就要逃跑,时林遥拿刀将它钉住。两人看着地上的诡异触手,都不由得感到一股恶寒。   这东西丑陋又邪门,它在眼前蠕动,就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污染,这种污染会持续传递给大脑强烈的不适信号。   时林遥蹙眉闭眼,全身都在发抖。“怎么才能杀死它?”   “这东西杀不死。”栾溯声音冷峻,“不管怎么消灭它,它都会复活,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遇见这东西,有多远就要跑多远。”   “那好吧。”时林遥低声说,再次瞥了它一眼。   触手被刀钉在地上,蠕动的力气微微变弱。他看着,不知怎地竟有些不舍。   是的,在将触手抽出他身体的一刹那,他竟然真的感到不舍。可这又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骨肉。   他为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感到恐慌和惊诧。   难道他已经被触手污染、同化了吗?不然何以解释他看见地上的触手,竟然有种想要再次吞噬它、将它融入自己身体的冲动。   他按捺住心底的迷惘和不安,继续朝岛上跑。刚跑了没几步,他就朝下栽了下去。还好栾溯及时抱住了他,可他眼帘渐渐合拢,头一歪直接陷入昏迷。   栾溯抱起他,带他迅速逃离了海岸。在他们走后不久,触手的蠕动变得越来越弱,一抹人影从风雪中走来,走到了触手面前。   他拔出飞鱼小刀,触手被释放,像蠕虫钻进他的身体。他的脸变幻了几下,又缓缓抬起,看向时林遥消失的方向。   ……   时林遥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头顶的灯照得他晕眩,他想坐起来,但他直不起腰,肚子阵阵刺痛。他低头,发现自己全身光裸,肚子被缠了一圈绷带。他再抬头,乔医生闪现在床边,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你醒了。”   “嗯,我的肚子……”   “你流产了,送过来的时候下半身全是血。”乔医生将手掌放在他肚子上,边说边露出痞痞的微笑。   时林遥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我信你个鬼……”   “我说的明明是实话,不要质疑医生的权威。”乔医生用指甲划过他的伤口,又掠过他的胸口,沿着他的锁骨、脖颈、下颚、嘴唇、鼻梁一直往上,最后停留在他的眉心。   “如果它没有被你取出来,你的身体就会成为它发育的子宫,它会长得越来越大,迅速占据你的身体和你的大脑,到最后,它就变成了你,而你也就成为了祂。”   时林遥眼睑微颤:“就像寄生虫一样。”   “是的,像寄生虫,但是比这种生物可怕数倍。”乔医生用手掌盖上他的额头,又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它们似乎很喜欢你,被触手侵入身体的滋味怎么样?”   时林遥垂下眼睑,侧头避开他的手掌:“不太符合我的癖好,我对触手不感兴趣。想要触手我自己就有。”   乔医生露出一个诡秘微笑:“真的是这样吗?你见到那种黑色触手,真的对它们没有感觉?”   时林遥抬眼看他:“你又知道什么?”   “我早就说你们不能呆在一起,所以我才把你们隔开。”乔医生继续说,“但我没想到他逃跑了。等我发现的时候,玻璃缸被打破了,我的地下室也被弄得一团糟。”   “袭击我的不是卞俞。”   “你又怎么知道?”   “他们不一样。”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喉管微微发疼。   之前被触手入侵口腔的感觉还残留在他身上。在海岸的吻,和在地下室的吻截然不同。虽然它们都非常诡异,但这是两种不一样的异常感。   “你之前说过你不信任他。”乔医生提醒说。   “是的,因为他变得很陌生,他的变化很大,但我知道他本质上没有变,所以我想让我们保持距离,因为我们彼此都需要时间来适应这种变化。”时林遥沙哑着声音说,“可是在海岸的那个怪物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乔医生饶有兴趣地问。   “接吻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丧失了理智,那只怪物想要吃掉我,我感觉我会变成它的一部分。”时林遥躺在床上,用双手捂住喉咙,静静回想当时的感受,“而且……我似乎也非常想吃掉它。这是最诡异的地方。”   “你不想吃掉卞俞吗?”乔医生用指关节敲了敲他的额头,“你应该也渴望吃掉他才对。”   “我更情愿被他吃掉,这就是区别。”时林遥缓缓松开抓住喉咙的手,表情坦然。“不过我希望他慢一些,不然我会感觉害怕。”   乔医生闻言一侧细眉微微挑起,他用苍白的手指在时林遥脸颊上做了个手势,又轻轻抽回手。   “你的直觉是对的。”他微微眯眼,兴致勃勃,“我没想到你还能这样辨别,你对待假的卞俞更放纵,对待真的却更克制、更谨慎。”   “除去失常的那一部分,剩下的部分才是真实的我们。”时林遥轻声说。“我已经说完了,现在轮到你回答了。为什么我会想吃掉黑色触手?我身体里究竟有什么?”   乔医生叹口气,抬起眼皮又笑了,“解释起来很复杂,让我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讲……实际上,你和卞俞是同类,你们之间存在一种本能的连结,这种连结也存在于你们的基因深处。”   “同类?人鱼吗?”   “不是人鱼,是Magha,就是莫伽。”乔医生在床边坐下,慢条斯理地讲述起来。   “莫伽?莫伽尔晶体?”时林遥敏锐联想到了莫伽尔晶体,那种蕴含奇特力量的物质。   “它们是同一样东西,所以有同样的名字。它是宇宙里的一种暗物质。”   时林遥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它们来自太空?”   “是的,莫伽可以是任何形态,它们有时不可观测,有时又能变成实体。它们存在于一切星体,灾变后,地球上充满了莫伽,莫伽引起了诡异,它们融入了地球万物。莫伽尔晶体就是莫伽的凝集物、分泌物。”   “我们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是纯粹的莫伽。我说过,莫伽可以是任何形态,在很久之前,就曾有莫伽以陨石的形态降临地球。这一类莫伽不是毫无意识的死物,而是具有思维的高智慧种族,祂曾被古人称为魔鬼、灾厄、神祇等等,现在我们也可以将其看成一种外星种族。”   “也就是说,那些黑色触手是外星人?”   “是的,可以这么理解。”   “我也是外星人?”   “不是。”乔医生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神秘的微笑浮现在嘴角,“你是我创造出来的次生产物,不算真正的莫伽。还记得你最初醒来的时候吗?其实你早就死了,死在四月的海边。是我给你移植了新的大脑,让你死而复生。” 第111章 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子孙满堂了   “脑子……”时林遥微微一怔, 抚摸上自己的脑袋。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大脑就是在海岸杀死它的水母,可事情居然并非如此。他在海边遇袭,其实早就已经死了。他不仅是穿越, 还死而复生了。   “所以我现在变成这样,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他心里不痛快,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我是为了救你。”乔医生厚着脸皮说,“如果不是我救你, 你早就变成孤魂野鬼。现在你最起码还活生生地躺在这里。”   “你给我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时林遥深吸一口气, 冷着脸说。   如果没有乔医生整出的“死而复生”这种幺蛾子,那他可能都不会来到这个平行世界,也不会经历这一连串诡谲莫测的事件。   “你这样说也太伤人了,我对你的好你一点都不领情。”乔医生忧伤地说。   时林遥嘴角抽了抽, 无语地掀起眼帘, 瞥了他一眼又耷拉了下去。“那么乔妈妈,我到底是你制造的什么东西?”他直直地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问。   “我说过了, 你也是莫伽,但不是纯种的莫伽,你体内有莫伽的基因, 也算不上是纯粹的人类。”   “怪不得我变得这么奇怪,一切都是你害的。”   “是你自己适应良好。”乔医生耸了耸肩,“而且我没有伤害你的打算,我一直在注视着你。”   “这种话现在说有什么用。”时林遥艰难地坐起身,腹部伤口抽痛,让他心情更加烦躁。“我看你才是渔翁,我一直呆在你设置的陷阱里, 你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实验品罢了。”   “你不仅仅是实验品。”乔医生想去碰他的绷带,但被他躲开了。   “呵!”他脸上露出嘲讽的讥笑,瞳孔罩着阴霾,显得疲倦不堪。“既然我和莫伽是同类,为什么祂还要伤害我?这个种族喜欢自相残杀?”   “恰恰相反。”乔医生抽回手,缓慢地说,“祂只是想要你,因为你们本就是一体。”   “所以祂想要吞噬我,我也想要吞噬祂。”   “这是最坏的解释,也可能祂只是想接近你。”   时林遥不屑嗤笑:“接近我干什么?跟我交朋友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乔医生眯起眼睛,“祂想要得到你,将你转化成真正的莫伽,所以才会一直追着你不放。在地球上,你作为我制造出的次生的莫伽,比那些冒牌的杂种人鱼要优秀得多。祂要你,为了进化,也为了繁衍。”   “繁衍”这个词让时林遥起了鸡皮疙瘩。   “难道莫伽不能无性生殖?”   “祂可以,所以祂制造出了人鱼。人鱼和你是同类,你们都是次生的莫伽,但在祂眼里,你们还算不上祂的同族。”   时林遥抱住脑袋,弯腰陷入沉默。   按照这种说法,他和那些长着黑色触手的莫伽竟然是同类,而他自己体内还有外星人的基因,听起来实在是太荒谬了。   他竭力理清思绪,又问:“莫伽为什么要来淆阳岛?祂是为了岛上的莫伽尔晶体?”   “还记得葛家大院的陨肉吗?”乔医生忽然说。   陨肉……时林遥脑中灵光一闪。“陨肉跟莫伽是什么关系?”   “陨肉也是莫伽的一部分,相当于莫伽诞生的胎盘。莫伽在降落地球的过程中分裂,降生在不同的地点。其中一个就是葛家大院。莫伽苏醒后,离开了淆阳县,但祂脱落下来的类似胎盘的物体还留在岛上。”   “陨肉被费因带走了。但是费因的船沉了。”时林遥喃喃说。他似乎捕捉到了一条隐约的线索。   照这样推测,消灭费因船队的应该就是莫伽。祂可能一直等待着,等待费因将陨肉带出淆阳岛。   “登岛的莫伽,恐怕已经得到了陨肉。”他继续说。   “没错。莫伽应该是先杀了费因一行人,才来到淆阳岛。而在登上淆阳岛之前,祂先去了南殷岛。”   时林遥抬头看向乔医生:“你说祂在降临的过程中分裂了,岛上还有其他的莫伽?”   “陨肉是胎盘也是卵,一共有两枚。但莫伽只诞生了一个,祂也是地球上唯一一个莫伽。”乔医生说,“另一枚未孕育出莫伽的陨肉,就在岛上的南郊水库。”   时林遥眼睛闪了闪:“你了解得很清楚,你见到过第二枚陨肉?”   乔医生神秘一笑:“你的大脑,就是那枚陨肉制作的。我找到了陨肉的一部分,一直在实验室培育它。原本只有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肉块,逐渐长成拳头大小,但它很快就停止了生长,我的实验也被迫中断,直到遇见了你。”   “我?”   “你被送来的时候,大脑里其实真的有一只水母。你的大脑遭遇了致命损伤,但陨肉却对你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我第一次看见它对外界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   “所以你就把它放进了我的脑子?”   “我只是尝试一下,没想到它吃掉你剩余的大脑和你头颅里的水母,寄生在你体内就不走了。我推测,它可能是对你的思维和意识产生好奇,它想吞噬的是你的意识数据。”乔医生说。   “数据?”时林遥低头若有所思。   如果说他的脑子里有什么特殊的“数据”的话,那就只有和另一个世界相关的“数据”,没想到这些数据会成为陨肉的饵料,阴差阳错让他起死复生。   “你就一直瞒着我,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真相?”时林遥双目冷漠空洞,瞳孔中映着怀疑。   对于面前这只一而再再而三撒谎的乔狐狸,他可是半点信任都没有了。   “因为我不确定你得知真相后会有什么反应。”乔医生低声说,眼睛里却闪烁着热切的光芒,“我一直看着你,观察着你,我也帮了你很多次,不是吗?”   “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时林遥问,灯光下,他的目光忽明忽暗。   “你是很特殊的存在。”乔医生凝视他的双眼认真说,“你会改变这个世界,我在你身上看见了这种力量。”   “你对我的信任未免太盲目了。”时林遥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乔医生想扶住他,但却被他一把推开。“我要走了。”   “去哪里?”乔医生问。   “去找卞俞。”   “你现在找不到他。”乔医生望向窗外,“天快亮了,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岛上的局势已经天翻地覆。栾洄带人进入沼泽还没回来,矿场出现了暴动死伤无数,再加上祂还在四处找你,你不能随便离开医院。”   “呆在你身边也不一定安全。”时林遥忍着疼痛,边穿衣服边说。   “我永远不会害你。”   时林遥冷冷地别过头:“我不信你的话。”   “没有我,你就只能像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乔医生哄孩子一样劝说他,“难道你想被莫伽同化,变成怪物外星人吗?”   时林遥与他怒目而视:“你还有脸说?是你先把我变成这样的!”   就在两人争执之际,病房门忽然被推开,栾溯和方安娜走了进来。   寒风灌进病房,时林遥忍不住捂嘴咳嗽,牵动伤口又让他忍不住吸气。方安娜走到他身边,让他赶紧躺下来休息。   “我不要,我才不想跟他呆在一起!”时林遥瞥了眼乔医生说。   “你们是吵架了?”方安娜无奈叹气,“就算吵架也不能拿身体出气,遥哥,你还是赶紧歇着吧。”   “现在也没时间休息。”时林遥眉眼执拗,坚持朝外走。   “等等!”乔医生转身突然拽住他的胳膊。   “别拦着我!”时林遥转眸扫了他一眼,眼底是深深的防备和警惕。   “我不是拦你,如果你坚持出去,那你和栾溯一起。”   “为什么?”   “因为你们要去南郊水库。”乔医生眼神深邃,“水库深处还有另一块陨肉,你必须要抢在莫伽之前吞噬它,不然你迟早要被杀死。吃掉陨肉,你会进一步进化。”   “这又是你安排好的吗?”时林遥打掉他的手,“我才不去水库,这是陷阱,因为栾洄就在那里。栾洄早就被污染了,他现在是怪物。”   “你说什么?”栾溯闻言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时林遥和乔医生齐齐看向他。   “栾洄被莫伽污染了。”时林遥说,“他已经死了,回岛的压根不是他,而是披着他外皮的诡异。”   “住口!”栾溯难以置信地呵斥道。   “我说的都是事实。”时林遥的嗓音低沉而断然。   “你有什么证据?”栾溯深吸了几口气,冷冷地问。   时林遥扫了眼乔医生,又转过来,直接对他说:   “之前在医院,你也看见了栾洄的反常。你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不对,但还是一直包庇他。你压根没考虑过跟他一起进入沼泽的普通人的安危。”   方安娜诧异地看着时林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觉得此刻的他说话语气很刻薄。她偷偷瞄向乔医生,好奇乔医生究竟对时林遥说了什么,才让本来温柔的他受刺激变得这么尖锐,迫切发泄自己的愤懑和痛苦,将自己的不安和恐惧传递给其他人。   “栾洄才不是怪物!”栾溯眉头紧锁,面露愠色,“再说了,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说他是怪物?”他仰起头,用冰冷而讽刺的眼神凝视着时林遥。   时林遥与他冷然对视:“你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   “没错。”栾溯眼神晦暗不明。   他没想到时林遥竟然是莫伽,和那些诡异邪恶的触手是同一种东西。这让他对待时林遥的态度变得更复杂了。   “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乔医生站了出来,拦在这二人之间,“嘴上争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们跟我来吧。”   说完,乔医生就走出病房。时林遥和栾溯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情愿,但他们还是跟了上去。   不过,就在他们刚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一人突然出现拦住了他们。   “乔医生,小遥哥,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出去。”   来者正是韩奕乾。他似乎是知晓时林遥他们要去水库。   时林遥犹豫了几秒,正准备拒绝,但乔医生抢在他之前答应了韩奕乾的请求。“好,那你就跟上来吧。”   “不行,这太危险了。”时林遥下意识反驳。   “我不怕危险。”韩奕乾淡淡地说。他现在已经什么害怕的了,他现在心里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复仇。   时林遥劝不动他,就像刚才乔医生劝不动他自己一样。   一行人来到地下室,乔医生搬出了三件黑色背包,放在他们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时林遥提起一个背包掂了掂。   这背包很重,大约有十几斤,里面似乎装着液体。当他将耳朵凑近的时候,还能听见内部有心脏跳动的微弱起伏声。   “这是对付诡异的武器。”乔医生按下背包上的一个按钮,背包的黑色外壳裂开,露出里面透明的塑料壳。   塑料壳内是一种浅蓝色液体,以及一只安静漂浮的水母。   之前听见的心跳声,就是水母游动发出来的。   看见这水母,时林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背包里的装的是两个拳头大小的水墨色的水母,黑白色相间的外表和触须,给了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这是什么水母?是没见过的变异品种。”   “我给它取名叫墨伽水母。”乔医生眯起眼睛介绍,“你还记得之前种出来的变异水晶兰吗?”   “记得,难道这是新品种的水晶兰?”时林遥挑起眉问。   “我只是尝试用培育水晶兰的方式,把它们种植了出来。它们身上有你的基因,还有卞俞的基因,相当于是你们两个创造出来的新物种。”   时林遥低头去看背包里的墨伽水母。   在这些水母身上,纯洁空灵和邪恶诡异两种气息同时出现。三个背包,每个背包里都装着一只墨伽水母,就好像装了三个太极图,墨伽水母在水中持续不断地漂浮游动,仿佛太极在它们身上流转,充盈饱满,动静相接,生生不息。   “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时林遥自言自语说。   “你吃过它们,它们也吃过你。”乔医生解释说,“我用你的头发和血液喂养它们。”   “你到底背着我干了多少事情?”时林遥抱起背包仔细打量。   这些水母身上还有鱼鳞,看起来真的像是他和卞俞的后代。原来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乔医生已经让他子孙满堂了吗……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微妙又复杂。   与他同样心情的还有栾溯。   看着这些造型奇特的墨伽水母,栾溯心底也是说不出的诡异。这些水母也给了他一种同类的气息,但它们的外表又实在让他无法认同。   这种诡异,就像一个普通人面前出现了几只长满触手、不可名状的怪物,但这些怪物又散发出与人类无异的感觉。   这些背包就是乔医生研发出来的专门对付莫伽的高科技装置。   那些散发海雪的雪尸就是莫伽制造出来的诡异,它们无声无息,藏在雪中难以察觉,单靠简单的武器也很难消灭它们,因此只能采取特殊手段。   “有这种好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栾溯抱着胳膊说,“船长现在正在为那些怪物头疼,有这种武器,就可以早点处理掉怪物。”   “它们还是试验品。”乔医生说,“不过你说的没错,我接下来就会联系沈岛长,让他派人来拿装备。”   “所以你就让我们背着这东西去水库?”时林遥问。   乔医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信任,勾起嘴角淡然笑了笑:“选择权在你手里。”   时林遥沉默了一会儿,拿起背包,将其背在了背上。   背包很重,背上身之后,水母紧贴他的后背和心脏,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仿佛和水母无形连结在了一起。   乔医生站在他面前,伸手帮他调整背包的位置。时林遥略微躲闪了一下,乔医生拽着背包,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停在原地。   “别乱动。”   时林遥无奈,只好乖乖让他调整。   “你要想办法得到水库里的陨肉。”乔医生叮嘱说。   时林遥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脸,两人挨得很近,“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把陨肉带回来?”   “我带不走。”乔医生用手指捻起垂在他脸侧的一缕碎发,“我只是偶然在一条变异鲤鱼体内捡到了那一小块陨肉,我没见过陨肉的本体。”   时林遥眨了眨眼睛,没有吭声。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去。”乔医生耗上一阵沉默,才用一种郑重恳求的语气说。   “你不用这样激我,我有自己的判断。”时林遥别过头说,“你明知道我现在听不进你的劝,所以你故意反着说。”   乔医生哑然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让你离开。”乔医生的眼睛从他脸上挪开,盯向他身后的墙壁,“你应该立刻离开这座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会跟你一起离开。”   时林遥用惊奇的眼神看着他:“没想到你竟然选择当逃兵,你想带我去哪里?”   乔医生的脸遮在暗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在熠熠闪光。“去哪里都行,我们可以一起浪迹天涯。”他的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声音。   时林遥垂下眼,讽刺笑了笑,“直到现在,你还是在骗我。”他抬眼,眼神凝然不动,“我不会离开这里,就算要离开,也绝不可能跟你一起。”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   乔医生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明明这次也送了礼物,但却再也哄不好他了。   “乔医生,我这样背可以吗?”韩奕乾想要追着时林遥离开,赶紧问乔医生。   乔医生看了看他,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方安娜看了看韩奕乾,也低声说:“路上小心。”   “我知道。”韩奕乾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你呢?你不跟出去吗?”乔医生扭头问栾溯。   “为什么……”栾溯低头喃喃着,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   “你该去找栾洄了。”乔医生双手插兜提醒说。   栾溯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背上了背包。   为了栾洄,不管哪里他都愿意前往。就如栾洄曾经找到他一样,现在轮到他去找栾洄了。他们是不可分割的孪生兄弟,即使栾洄变成诡异,也依旧是他的弟弟。   阴霾的天空飘起雪片,世界沉淀在灰白之中,空气凛冽,荒野孤寂,三人正缓慢在雪地中行走,朝小岛南部艰难前行。   时林遥背着背包走在最前面,韩奕乾跟在他身后,而栾溯则跟在他附近,一直跟他保持几步路的距离。   “到了,这里就是沼泽。”   时林遥停下脚步,望着面前白茫茫的原野说。他闻到了雪层下面封冻沼泽的气息。   “栾洄就在里面。”他侧头望向栾溯,“我们现在就进去?”   “当然。”栾溯提脚经过他身边,径直走进了沼泽。   时林遥和韩奕乾赶紧跟了上去,他们刚踏入沼泽,时林遥背包微颤,一根白色触须忽然从背包里钻了出来。   不仅是他的背包,其他两人的背包也钻出了触须。   唰唰!触须在风中甩动,指着一个方向。从触须最末梢开始,有黑色逐渐往上蔓延。   这是预警信号,代表有诡异就在他们附近。   “小遥哥!”韩奕乾身体紧绷,瞬间如临大敌。   整条水母触须都在迅速变黑,这代表诡异正在朝他们迅速逼近。   “快走!”时林遥拉着他转身就要逃跑,但还没走出几步,一阵狂风就冲了过来,直接将三人掀倒在地。   冰雪刺骨,时林遥一头栽进雪地,腹部的伤口也再次裂开。   他疼得呲牙,身后的背包被压住,内部也持续不断地发出咔咔咔的声音,是这是里面的水母在激烈游动。   时林遥站起来,四周弥漫起了浓雾,浓雾中还夹杂着风雪,可见度不足一米。   背包里又接连伸出了好几根水母触须,其中一根指出了安全的逃跑方向,另外两根则指示了同伴的位置。   但时林遥并没有按照触须的指示移动,他站在原地,手伸进背包,拿出一把白色手/枪。   但这手/枪跟普通的枪不同,因为它后面连接着一根细长的触须,触须伸进了背包内部,还跟里面的水母连接在一起。 第112章 水母背包是对付诡异的大杀器   时林遥朝前开了一枪。   枪内/射出一束激光, 风雪被炸开,一声尖锐高亢的嚎叫响了起来。   时林遥低头用帽子挡住飘过来的雪花。   这些雪惨白,看起来与正常的白雪无异, 但它们实际上已经被污染成海雪了。   “小遥哥!”就在他开枪之后,右侧传出一阵呼唤和几声爆炸。浓雾被炸开,韩奕乾冲了出来,快步赶到他身边与他会合。   “这就是雪尸?”韩奕乾望着地面的尸体喃喃道。   地面的雪层被炸开一个大坑, 露出下面黑褐色的泥土。在泥土上躺着一具较小的尸骸,这就是雪尸的本体, 是最先被杀死并转化的孤儿之一。   “你刚才开了三枪。”时林遥低头凝视手/枪。   韩奕乾点了点头:“乔医生研发的武器很好用,没想到这种子弹竟然有这么大杀伤力。”   一共四枪就能杀死一只雪尸,若是瞄准致命处,说不定两枪就足够了。   枪的子弹是由背包里的墨伽水母吸收自然界中的莫伽物质凝聚而成, 一次最多只能储存三发子弹, 用完之后还需要充能。   “但是还没结束。”时林遥凝神屏息。他望向四周,风雪肆虐,但天地间安静得出奇, 栾溯也不见踪影。   韩奕乾脸色冻得惨白,也睁着眼睛不断扫视周围:“小遥哥,我感觉有东西还在盯着我们。”   “我也有这种预感。”时林遥应声道, 他想了想,忽然从背包里拽出两根水母触须。   韩奕乾诧异地望向他,只见时林遥抓住触须就插进了自己的耳朵。   “小遥哥,你在做什么?”   “听诡异。”时林遥闭上双眼,俄顷,他举手做了个手势:“我好像听见了……”   韩奕乾微微一怔。   时林遥猛然睁开双眼,抬起头:“就在天上!”   韩奕乾顺着他的视线朝上看, 但头顶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他呆愣之际,时林遥拽住他的胳膊,带着他飞快朝前奔,两人刚跑出几十米,就听见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巨响。   嘭!嘭!嘭!天上一个接一个降落重物,如流星般坠地砸起层层雪块。两人背后都被雪砸中,但他们都不敢回头,只是一个劲地朝前狂奔。   韩奕乾跟在时林遥身后,也学着他拽出两根水母触须塞进耳朵。   触须钻入耳蜗,耳朵里先是一串嘶嘶声,紧接着是漂浮波动之声,就好像水母在他血管和心脏中搏动。韩奕乾脸上划过震惊之色,因为触须入耳后,他的脑子仿佛也跟背包里的水母连接了,他可以借助水母的感知,清楚地察觉周遭的一切。   他的五感增强了数倍,即使世界都被风雪包裹,但他的一切感知却异常清晰。就比如现在,他清楚听见头顶有物体下坠的声音。   凭借水母叠加的辅助buff,韩奕乾和时林遥轻松躲过头顶掉下来的物体。   二人甚至有余力回头查看:掉落在地的,正是一具具高度腐烂的动物尸骸。   这些尸骸全身长满白色的毛絮,这些毛絮从天空飘下来,就变成了海雪。   “我们杀了雪尸,被它操纵的尸体就从天上掉下来了。”时林遥解释说。   韩奕乾瞥见了一具变异野猪的尸体。他没想到诡异不止是不放过人类,连岛上的其他生物都不放过。   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整座岛的生物都会被屠戮殆尽,淆阳岛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谈话间,头顶不再掉下尸体,两人慢慢停下,时林遥回头看了一眼,栾溯还是没有跟上来。   “我们走散了。”他说。   “栾溯先生应该不会有事。”韩奕乾说。   “现在也不能回去找他,只能到后面再会合。”   两人站在原地休整了一会儿,继续朝沼泽深处进发。越往里深入,湖泊和水塘越来越多,但水面都已经封冻,可供他们正常通行。   时间一点点过去,路上两人没再遇见雪尸,但也没有看见任何人类行走留下的痕迹。   栾洄带领的小队很可能已经全军覆没,时林遥望着白茫茫的大地,心中不禁浮现此种糟糕的预感。   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想跟栾洄碰面。   可是他不能退缩,他前往南郊水库,为了陨肉,也是为了见到卞俞。   若真的如乔医生所言,第二块陨肉就在水库下面,那他怀疑卞俞很可能已经来到这里,因为他们体内都有莫伽的基因。   时林遥缓慢前进。韩奕乾走在他身边,眉头紧皱,也是心事重重。   与时林遥不同,他此行是为了替家人报仇,杀死他父母的罪魁祸首就躲藏在禁地深处,他必须要血刃仇人,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韩奕乾思索着抬起头,“小遥哥,我们……”他转过头,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在身侧,赫然已经没了时林遥的身影。   他惊大了眼睛,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小遥哥!”他迅速转身,拼命呼唤着,可是除了呼啸的风雪,没有任何声音予以回应。他慌张起来,沿来时的路寻找。   刚走没几步,他发现面前的冰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冰洞。   “小遥哥!”他赶紧弯腰朝冰洞里张望。漆黑冰冷的湖水,像一块黑影镶嵌在雪地上。   韩奕乾弯腰用手碰了碰水面,彻骨的冰寒从指尖传遍全身。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难道小遥哥是掉进了湖里?可他现在还没爬上来,莫非湖水中有什么东西?   韩奕乾神情紧绷,不安感从心脏蔓延到全身,他从背包抽出两条触须,一条伸进湖水,另一条通过耳朵连接大脑。   水母的触须一直朝下延伸,使他可以感知到水下的景物。冰面之下残留着时林遥的气息,在一段时间的耐心搜索后,韩奕乾捕捉到了水波的微颤。   难道是小遥哥?他心中顿时一喜。   他将水母触须留在水中等待,一双眼睛也死死盯着水面。   层层涟漪荡漾开来,韩奕乾忽然察觉到一丝异常。他略微抬起头,来不及探究这异常感的根源,一股巨大的力量就拽着他的触须朝下猛然一拉。   他的上半身直接被拉进冰窟窿,韩奕乾浑身一震,立刻抽刀斩断了触须。   触须直接被拽进水里,韩奕乾旋即仰头起身,他的头刚离开冰面,一只狰狞的头颅就从冰洞里钻了出来,张开的大口差点咬住他的脸。   韩奕乾抓住刀就朝下狠狠一刺,但这只头颅就像幻觉一样转瞬即逝,消失在了冰面之下。他立刻站起身,警惕地盯着脚下冰面。   然而,他等了良久,冰面之下都不见任何动静,反而是头顶先传出了异动。   水母背包钻出了两根触须,变黑的末端显示有诡异在疾速靠近,而且是两个方位。   韩奕乾转身就找地方躲避,他跑出没多远,天色顿时变得阴沉,两只巨大的白色幽灵就这样缓慢降临在他面前。   韩奕乾站在地面,脸色骤变,浑身冰冷。   面前这两只雪尸,比刚开始遇见的还要恐怖。称呼这种诡异为“雪尸”,因为它们的核心虽然都是正常人大小的尸骸,但它们会吸收海雪使自己不断膨胀,使自己看起来像飘浮在近地面的、四肢拉长的白色幽灵。   不仅如此,在他面前的这两只雪尸身上还冒出了许多白色的长线,这些长线就像风筝线一样,又像是倒转的鱼线,末端朝上伸入云端,钓着一只又一只腐烂的、像云彩一样飘浮的尸云。   为了掩盖骨子里的寒意,韩奕乾拔枪对准诡异,率先开出一枪。   这一枪击中了雪尸的身体,雪尸体腔内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韩奕乾用水母触须捂住耳朵,又瞄准雪尸的脑袋开了一枪。   但雪尸身形一闪,竟然躲过了攻击,它那张轮廓模糊的脸迅速朝韩奕乾逼近,韩奕乾弯腰躲开,下一秒,身后传出巨响,他脚下的冰层直接被砸裂,他仓猝躲闪,朝没碎的冰面跑,可天上再次坠落另一具尸云,在他面前蓦然爆炸。   他被爆炸的气流冲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冰面。一根绳索模样的肠子触手从雪尸身上钻了出来,卷起他的腰就将他吊上天空。   韩奕乾拼命挣扎,可是腰上的触手越来越紧,他仿佛听见自己的肋骨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呻/吟。他咬紧牙,忍住剧痛,手指摸索到背包上的一个按钮。   这是背包的自爆按钮,只要按下按钮,背包里的墨伽水母就会炸开,对诡异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按下按钮说不定可以同时杀死这两只诡异。   但他现在还被吊在空中,如果直接自爆,那他也活不了。   想到复仇还没完成,韩奕乾心中难免不甘,即将按下按钮的手指也畏缩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缠住他的雪尸突然炸开,韩奕乾腰上一松,整个人从空中朝下坠落。   他害怕地闭紧了双眼,幸运的是,他没有掉在地面,而是从裂开的冰面坠入了湖中。   冰冷的湖水卷住身体,韩奕乾屏住呼吸迅速上游。   他刚冒出头,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扯上冰面。   韩奕乾抬起头一瞧,“你怎么在这里?”他惊讶地叫出声。救他者不是别人,正是林戈韶。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林戈韶穿着厚实的兽皮衣,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只余半张清秀的脸露在外面。他转身就朝外跑,韩奕乾抹掉脸上的水珠,提脚赶紧跟了上去。   林戈韶身上穿的应该是变异野狗的皮。韩奕乾盯着他的背影,又扭头看向背后。在他后面,空中似乎有一群东西在风雪中穿来穿去。   “那是你养的鸽子?”他忍不住问。   “是的,只要找准诡异的核心,杀死它们就容易了。”林戈韶一边跑一边说,“这些诡异体内有一种诡异的尸骸,这种尸骸是它们的本源。”   “我知道。”韩奕乾嘴上说,目光却焦虑地朝后张望,“小遥哥跟我一起来的,他不见了,好像是掉进了湖里。”   林戈韶闻言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目视前方:“不用担心他,他不会有事的。”   “不……”韩奕乾犹豫不决,他不想抛下时林遥。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林戈韶忽然停脚,转身直直盯着他的双眼。   “我……”韩奕乾攥紧拳头,眼神瞬间变得阴郁,“我是为了复仇。”   “我就知道。”林戈韶面容平静。   “你又为什么进来?”韩奕乾反问。   “军队需要向导,我和我爸就一起跟进来了。”   韩奕乾心里一紧:“那进来的士兵呢?” 第113章 没人比我更懂触手play   “都死了。”林戈韶说, “路上遇见了怪物,我们走散了。之后我就再也没看见他们。”   “你没看见,怎么知道他们一定死了?”   “唔, 我就是有这种预感。”林戈韶压低声音说,“这里是禁地,除了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些雪尸,禁地里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韩奕乾闻言心里一紧, 不由得更加担心时林遥的安危。   “我知道你在担心,但现在已经回不去了。怪物死后, 天上还会掉落东西,它们掉落在地面会发生爆炸,现在我们回去就是送死。”   谈话间,沼泽深处已经传出了那种沉闷的落地声。韩奕乾咬紧嘴唇, 脸色凝重。   确实, 林戈韶说得没错,现在回去并不是办法,但是他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就在这里等着, 等爆炸结束后我就回去。”他说。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背包还可以充能。沼泽地的诡异很多,诡异越多的地方莫伽物质越浓郁, 背包充能的速度也就越快。   然而林戈韶却摇了摇头:“不能留在这里,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为什么?”   “后面那东西追上来了,而且还有其他的诡异在靠近。”林戈韶抓住韩奕乾的手腕,就带着他继续狂奔。   韩奕乾背着水母背包,背包里的水母也一直躁动不安,连带他的心脏也怦怦跳个不停。   情况危急,现在他已经自身难保, 更没有余力去顾及时林遥的安危,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对方一切安好。   与此同时,冰面之下。   时林遥睁开眼,水下的温度对他而言并非难以忍受。只是他身上的伤口在跌落的时候又扯开了,发出微弱的刺痛。   落水之前,他明明记得自己就在冰面上行走。但他脚下的冰块却突然消失,他猝不及防,只记得有东西出现在了面前,一把将他拖了下去。   就像是水鬼一样。   他忍不住想。   甩了甩脑袋,触须飘起来,和他的四肢一起划开水浪朝水面游去。韩奕乾还在上面等他呢,他得尽快回到岸上。   就在他上游的过程中,一只手从水下伸出,忽然抓住他的脚踝。   时林遥猛然低下头,赫然发现这不是手,而是几根又长又细的“绳索”。   这东西看起来像水蛇,但没有头,更像触手,它们迅速拖拽时林遥的身体,很快就将他拖到了水下深处。   时林遥脚上用力一蹬,这些古怪“绳索”迅速散开,眨眼就消失无踪。   他眯起眼睛,不慌不忙地从水母背包里拽出两根触须塞进耳朵,又扯出一根触须塞进嘴里。他的头发也全部展开,缓慢浮动在水中。   他倒要看看袭击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触须的辅助下,他漂浮在湖泊深处,就像一块安静的石头。   一段时间后,诡异再次出现,这次他终于看清了它的真身。   这是一群身体细长的涡虫,一簇簇从湖底涌出,又如纤维一样凝聚成更粗壮的“绳索”,涡虫绳索竖立着,成群朝他冲了过来。它们身体靠近湖底的部分是透明色,越往上,阳光透过冰面,它们体表就反射出一种绚丽的彩光。   怎么这么像带鱼?时林遥暗自皱眉。   这一条条彩带似的涡虫游动在他四周,身上发出的光也让他头晕目眩,神志恍惚。   看来这些涡虫表面的色彩具有眩晕作用。他闭上眼睛,操纵自己的触须展开攻击,触须在水中蜇中一根又一根涡虫,被蜇中的涡虫全部蜷缩起来掉进了湖底。   但是很快又有涡虫从湖下飘上来,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很快就形成一道渔网要将他网住。   于是他操纵触须将整群涡虫全部打散,涡虫受到刺激,体表的炫光闪了闪,很快就隐身于水中消失不见。   但是这种障眼法躲不过时林遥的触须。   水母背包相当于一个外接器官,它既可以充当另一个大脑,也可以延伸身体的感官。时林遥闭着眼睛,他自己的触须加上墨伽水母的触须,已经足够他感知水下的一切动静。   涡虫全部变透明,在水中肉眼不可见。但时林遥可以捕捉到它们游动的轨迹,便继续用触须驱赶周围的涡虫。   涡虫受到了刺激飞快散开,时林遥以为它们要离开,正欲松一口气,却发现涡虫群再次有了变化。   涡虫再次聚集,但这次不是汇聚成渔网,而是逐渐凝聚了一个人形,体表的颜色也逐渐变得和人类肌肤无异的肉黄色。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时林遥吓了一大跳,睁开了眼睛。   这人的头发、汗毛都被模拟了出来,栩栩如生,但它们实际上都是一条条细小的变异涡虫。   时林遥正好对准这个涡虫人的双眼,它的眼睛竟然也是由数根涡虫结合模拟而成,蠕动着,翻滚着,一些涡虫被挤出来,像眼泪一样垂挂在脸颊上。   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时林遥仔细端详,觉得这人应该是岛上的拾荒人之一,可能是身体被涡虫吃掉,才变成涡虫的拟态。   涡虫变成人的模样,应该是想引诱他上钩。时林遥心中冷笑,懒得与涡虫群纠缠,仰头就继续上浮。   他上浮,涡虫人紧追他不放。时林遥心中记挂着上面的韩奕乾,便加快了上浮的速度。就在他快要浮上冰面时,头顶突然落下一大块物体,正好砸在他正上方。   爆炸突如其来,时林遥来不及躲闪,直接被炸开的水流卷住推向远方。   他身下的涡虫人趁机冲了上来,跟水浪一起包裹住他的身体。衣服被涡虫群咬住,眨眼就被撕烂,连水母背包也遭到了袭击。   嘭!嘭!这是背后的水母在撞击背包,情急之下,时林遥赶紧抽出触须枪,对准涡虫群就发射了出去。   水中再次爆炸,巨浪掀起,时林遥又被冲出老远,意识也受到冲击刹那间陷入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双眼,从昏迷中醒来。   四周白茫茫一片,他的一半身体泡在水里,露在水面的上半身裹满了积雪和冰碴。   “阿嚏!好冷!”全身冻僵,已经失去知觉,好在触须还能行动。他依靠触须爬起来,身上的衣服被涡虫咬碎了大部分,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苍白到跟雪晶一样透明。   取下背包看了看,幸好水母背包还没有破,只是最外面一层黑色外壳被咬破了。   缺乏了最外侧的保护层,背包里的液体也结冰了,黑白色的墨伽水母也像冰雕一样一动不动。   时林遥哆嗦着摇晃了几下背包,水母微弱地举起触须,显示它还活着。   “没死就好!”时林遥舔了舔嘴唇,重新背上背包。   虽然乔医生一直骗他,但在背包上那乔狐狸倒是没撒谎,这种水母背包真的是对付诡异的大杀器。   抬头看向四周,白雪皑皑,他现在已经回到了陆地。湖面的冰块重新冻上没多久,距离他昏迷应该才过去了几十分钟。   他回头望向身后,呼啸风声中隐约有爆炸声,他又回忆起从天而降落在湖中的物体。   在昏迷前他看清楚了,那俨然是一具腐烂的尸体。这尸体掉进水中,一瞬间就分解成了无数海雪纷纷坠落。   所以在他用触须枪打散涡虫群后,涡虫们没有攻击他,因为这些变异生物都转而去抢夺湖中的海雪了。   如果吃掉海雪,它们的变异就会进一步发展。   不得不说,雪尸不愧是莫伽转化的诡异,掉落的海雪就跟时林遥的头发相似,是吸引诡异的绝佳饵料。   只不过,现在似乎不能回去寻找韩奕乾了。   但时林遥觉得韩奕乾应该已经先离开了,如果他猜得没错,刚才湖面上正是出现了雪尸,他知道韩奕乾不会傻到站在原地等待,应该会先找地方躲避。   但他也担心韩奕乾遭遇袭击受伤。思索片刻,时林遥决定还是先回去找韩奕乾,但现在不能再走封冻的湖面,他准备绕道返回。   荒野一片银白,寒意弥漫,冷风一阵又一阵穿过沼泽,又在接触皮肤的刹那收紧她无情的绞索。   时林遥在雪地上艰难行走,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自己的血液被封冻一寸。   不过还好他有头发。   他将头发触须用尽全力变长,变长的头发又被他编起来,编成袄子披在身上。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的头发够浓密,要是稀疏一点,那就只能编出一件薄衬衫了。   真不错。寒意被头发挡住,时林遥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又从背后扯出两缕头发,将头发缠在手掌上当成手套。   果然,没人比他更懂触手play,不管是雪尸还是涡虫,都不是他的对手!   解决了御寒问题,时林遥继续寻找韩奕乾。可是刚走没几步,他的脚忽然撞到了一个东西。   怎么像石头?面前的雪地出现了一大块凸起。时林遥踩了踩,脚底像石头一样坚硬,但触感又隐约有点不对。   他弯下腰,拨开雪块,一张苍白的脸很快就暴露在他眼前。   他的手顿在了半空,因为他从雪地里刨出来的,竟然是栾洄。   栾洄一动不动地躺在雪里,像一座惨白的大理石雕塑。时林遥又往下扒拉了几下,看见了他的下半身,一条冰冻的、银蓝色的鱼尾。 第114章 四人合为一体就不会再吵架了   时林遥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他像烫伤一样迅速抽回手,立刻与雪地里的栾洄拉开距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咕哝了一句,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栾洄。栾洄不知在雪地里躺了多久, 双眼紧闭,安静得宛如尸体。   时林遥犹豫了几秒,再次靠近,将脸贴在他胸口。   竟然还有心跳和呼吸。   冰天雪地, 银蓝色的鱼尾表面堆满了蓬松的白雪。时林遥手指抚上去,冷冰冰的, 片片鱼鳞都像锋利的宝石碎片。栾洄没有丝毫防备地摊开在他面前,让他不由得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这条尖锐亮丽的人鱼表面舒展身体,实则蜷缩得比谁都严密。他的胸鳍和鳞片都是锋利的尖刺,贸然触碰就会刺伤之虞。   时林遥操纵触须缠绕上栾洄的脖颈, 缓慢地收紧, 感受他微弱的脉搏。   尖刺融化后,可能也会变得和触须一样柔软。但如今寒冬已至,栾洄身上的尖刺也愈发冷硬。   逐渐收紧的触须变成一圈绞索套在栾洄脖子上。   时林遥定定凝视着面前冰雪中的人鱼, 眼神里变幻莫测。他迟疑了,他在犹豫是否该先下手为强。   栾洄的异常他看在眼里,他害怕栾洄苏醒过来就会伤害他。   冷风彻骨, 他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忽然仰头眯觑浓雾弥漫的天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栾洄为什么会躺在雪地里?他率领的小队去哪里了?他们究竟遇见了什么?   种种谜团在他心底辗转起伏,他紧紧抿起嘴唇,刚一低头,恰好撞进一双睁开的、直勾勾凝视他的灰蓝眼眸。   “栾洄?”时林遥吓了一跳,畏缩地后退了半步。   栾洄不知何时苏醒了过来, 就那样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   两人隔着风雪对视,栾洄最先有了反应,他仰起头,动作迟缓地伸出手,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时林遥警惕地看着他,惊讶于他这冻僵的身体竟还能活动。   但栾洄以自身行动证明了人鱼身体素质的强悍,他拖着鱼尾,缓慢坐起身,鱼尾又转变成双腿,支撑起他的身体。   时林遥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要躲开?”栾洄突然开口,嗓子嘶哑,像是很久没发声。   “挨得太近会受伤。”   栾洄深深凝视着他,“你变了,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先主动靠近了我。”   他的声音由嘶哑逐渐变得低沉动听,就像是一把冰封的大提琴逐渐苏醒;他的动作也由僵硬走向灵活,当他安静地屹立在雪原之上,冰雪给他镀上了神性的光辉,让他显得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祇。   时林遥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是了,是这样,他终于明白为何乔医生说他和人鱼都是同类了。   他与栾洄就这样分侧站立,彼此端详,命运幻化的镜子里就倒映出了两抹相似的影子。他们身上既神圣又邪恶,既美丽又丑陋,这种混沌就是莫伽在他们身上的显化。   时林遥看了看栾洄,又低下头,摊开双手。掌心的触须全部散去,他握拳又松开,在寒风中活动手掌。   “也许我真的变了。”他低低地说,抬眼望向栾洄,“但是变化最大的应该是你。”   “我哪里变了?”栾洄微微蹙眉,脸上露出无辜又疑惑的神情。   “你在南殷岛被莫伽污染了。”时林遥继续说,“莫伽控制了你,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并不是以前那个栾洄。”   “不,你错了。”栾洄摇摇头,将手放在胸口,“我就是我,不管我怎么变化,我就是栾洄。我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我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座岛,我也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我有自己过去二十余年的记忆,我也有自己最真实的感情,这些都是我存在的证明。”   这番话真情实意,时林遥心中微微触动。在他犹豫的间隙,栾洄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你是为了找我而来的吗?”他问。   “不是,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找你。”时林遥回答说,“栾溯也来了,他是专程来找你的。”   “那你呢?”   “我来找卞俞。”   “为什么?他也在这里?”   “我不知道。”   栾胡垂眸想了想:“那我和你一起吧,这片禁地很危险,不能单独行动。”   “你带的士兵呢?还有你为什么躺在雪地里?”时林遥发出疑问。   “我跟他们走散了,我们走到湖边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士兵被湖中的诡异拖下了水。我跳下去找他,但他却突然攻击我,后面我才发现那不是他,而是变异涡虫的拟态。”   “后来呢?”   “后来我摆脱了纠缠游到了岸上,但是岸上的部队全部消失了。我开始独自寻找他们,为了保存体力,我才在雪地里休息。”   “你不怕冷?”时林遥瞟了眼地面厚厚的雪层。   “我可以忍受。”栾洄说,“你说栾溯也来了,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我们路上遭遇了诡异,不小心走散了。”   “我想和你一起找栾溯。”   时林遥眯起眼睛,没有回答。   “你还在害怕我。”栾洄低下头,表情晦暗不明。   “我不想受伤,也不想伤害你。”时林遥垂下眼睫,视线恰好落在他胸前。   “你害怕我的胸鳍?”栾洄低语道,“你害怕靠近我之后,它们会划伤你。”   “这就是你的变化。”时林遥说,“你变得越来越锋利,但是……”他顿了一下,“我更害怕我也会变得像你一样。”   时林遥心里很清楚,如果他的心越来越冷,那他的触须也会变得越来越锋利,它们是利刃,也是尖刺,若他的触须一直这么柔软,那它们就不能成为他对付敌人的武器。   他的话让栾洄怔了一下,“你是在羡慕我,还是在怜悯我?”   “谁知道呢,也许两者都有。”时林遥双手垂下,放在身侧。“我还得继续找其他人,我就先走了。”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就要搭上他的肩膀。也就在同一时刻,时林遥灵敏侧身,抽出触须枪瞄准了栾洄。   栾洄的手停在半空,他深深看了时林遥几眼,才缓缓将手放下。   “我就知道。”他歪着头,像瞄准猎物一样死死盯着时林遥,“你一直在防备我。”   他注意到时林遥活动手掌的小动作,那分明是战斗前的热身准备。   时林遥端着枪迎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抱歉,栾洄。”他眨了眨眼睛,真诚地说,“我还是无法相信你,我可能也下不了手杀你,所以我们目前还是先保持距离比较好。”   “我不明白……”栾洄喃喃说,表情逐渐变得阴暗,“你说你在找卞俞,那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人鱼,他也同样被莫伽污染了。为什么你不愿意接近我,反而要去找他?”   “你跟他不一样。”时林遥坦然回答。   “哪里不一样?”   时林遥哑然,沉默了一会儿,方说:“你们是两个不同的人,自然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不。”栾洄立刻说,时林遥举枪的手抖了一下。栾洄缓慢朝他靠近,胸口正好抵上触须枪的枪口。“你不明白。”蛊惑人心的低语在他耳畔回荡——   “我和他是一体的,阿遥。”   时林遥凛然一惊,耳畔像打了个霹雳。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双手在颤抖中将枪托握得更紧了。   在栾洄的手指快要触碰到脸颊的时候,他伸出触须朝栾洄抽了过去,然而栾洄的动作比他更快,在他触须抽掉栾洄的手腕之前,栾洄的胸鳍率先张开,刹那间划过了他的脖颈。   鲜血和激光一同射了出来,触须枪射中栾洄的肩膀,将他掀翻在地。嘭!开枪之后,时林遥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无数断裂的银发掉落在白雪里融为一体,大量的鲜血也从他脖子里喷溅而出,眨眼就将地面的白毯染红了一片。   脖子……被割断了。时林遥颤抖地摸了摸脖颈,迎着血柱的是深可见骨的平行伤痕,他摸到了裸露在外的肌肉,他的血液在不断流失,身体变得越来越冷。   他强忍住剧痛,操纵触须将脖子一圈又一圈缠起来止血。幸好为了御寒,他用触须缠满了身体,如果他穿的是普通的棉衣,那他现在恐怕已经尸首异处了。   栾洄胸鳍张开的速度快如闪电,他根本来不及躲闪。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曾被栾洄锋锐的胸鳍震慑住,没想到如今竟还能亲自领教它们的威力。   血逐渐止住,时林遥摇晃着站起身,只觉得头晕目眩。他甩了甩脑袋,再次看向前方,被他击中的栾洄栽进了雪地一动不动。在他的注视下,栾洄的身体动了动,两片胸鳍彻底张开,支撑他的身体站了起来。   华丽的胸鳍宛如金属羽翼,将栾洄衬托得好似天使,只不过这胸鳍左侧缺失了一小块,天使的胳膊也在缓慢地流出鲜血。   触须枪是瞄准栾洄的心脏的,但是栾洄抢先张开了胸鳍,激光弹被胸鳍挡住,只是擦伤了他的胳膊将他击飞出去,造成的伤势也微乎其微。   看清栾洄的伤口,时林遥咬紧嘴唇,再次握紧了触须枪。   触须枪的子弹有限,第一枪就这样被浪费了,栾洄的实力毫无疑问要比那些普通雪尸强。要是真这么打下去,他的赢面很小。更何况他的脖颈现在还受了重伤。   他扯了扯嘴角,无奈地苦笑:“看起来你也不相信我,我知道你想杀我,乔医生说我们会在本能的驱使下自相残杀。”   “不,我不会杀你。”栾洄干脆利落地开口,他淡淡地侧过头,瞥了眼胳膊的伤口。“看见我的伤口,你有什么想法?”   时林遥敛住表情,灼目的红色让他双眼恍惚了一瞬,他喉头蠕动,克制地挪开了视线。   强烈的、难以忍受的欲望在他胸口翻涌,刚才那一瞥让他仿佛跌入了幻觉,栾洄的伤口里好像钻出了无数条无形的触手,每一根触手都在拨弄他的神经,纠缠他的意识,将他竭力拉向另一个世界的彼端。   “好恶心。”时林遥咬紧牙关,额头逐渐冒出冷汗。他已经强迫自己不去看栾洄,但刚才栾洄的话仿佛给他身上施加了诅咒,让他越来越狂躁不安。“这究竟是什么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嘴唇颤抖地说。   “这是杀意,也是爱意。”栾洄朝他踱近。“别过来!”时林遥呵斥道,扣着扳机的手指也缓缓收紧。   栾洄自然注意到了他颤抖的嗓音和双手。但他不会误以为这是时林遥在害怕。   恰恰相反,这是时林遥在兴奋,这是兴奋到极致的颤抖。这是最深沉的恐惧,也是最深沉的爱,有一个共同的声音在他们脑子里经久回荡,呼唤他们合二为一。   “这是我们的本能,你应该也感受到了,阿遥。”栾洄翘起嘴角,忽然换上一副温柔的表情。这笑容再次令时林遥恍惚,因为他在栾洄身上,再一次看见了卞俞的投影。   这就好像卞俞的灵魂寄寓在栾洄的身体里。这太过匪夷所思。他握紧枪,咽了口唾沫,不愿去深究这背后的缘由。   “我们可以先结合为一体。”栾洄的嘴唇依旧翘着,像戴了一副精致的假面。“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找卞俞,找到他之后,我们还要去找栾溯。到那时,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知道你不想和卞俞分开,我们也是一样的。阿遥,我不想和你分开,也不想和栾溯分开,他们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不……”时林遥摇头后退,脸色带着冷漠的暴怒,“别这样喊我,栾洄,别把你的想法强加给其他人!说什么融为一体的话,你不觉得这太恶心了吗?”   “恶心?”栾洄掀起眼帘,眼睛微微睁大,“我不明白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我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就是这样……”栾洄直直地看着时林遥,眼睛幽暗空洞,“就是这样,既然不明白的话,那我们融为一体就好了。只要共享思维和意识,我们就不会相互猜疑,也不会相互仇恨,我们可以知道彼此的任何想法,我们也不会有任何争吵和分歧。”   这话让时林遥不寒而栗。栾洄伸手朝他抓了过来,他扣动扳机开枪,激光被躲过,一记重击朝他腹部横扫而来。   他躲闪不及,直接被撞飞出去十几米,重重跌倒在雪地。   “咳、咳咳!”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时林遥蜷缩侧躺在地,水母背包也摔出几道深深的裂缝。   后背濡湿,是体内涌出的血液,是融化的冰雪,也是水母背包里渗漏出的液体。时林遥用胳膊肘撑起身体,他刚仰起头,栾洄就闪现在了他面前。   唰!锋利的胸鳍切断了他手指刚摸到的触须枪,触须枪掉在地上,脱离了墨伽水母本体。   和主体失去联系,枪已经无法使用。时林遥眼神闪了闪,背包还剩下最后一部分能量,现在损失了触须枪,那他就只能将背包当成炸药包使用。   可是自爆的话,受伤最重的很可能不是栾洄,而是他自已。   他抬起头,栾洄正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那具洁白无垢的雕塑般的身体上,铺展开的艳丽胸鳍微微颤抖,从他的肩胛骨露出,一直延伸到他的肋骨和胸口。   栾洄的两扇胸鳍呈半月形分布在身体两侧,这样的结构可以让他的胸鳍在前后和两侧自由移动,360°无死角地防守。为了不妨碍动作,他的胸鳍在背后展开的时候,前面的胸鳍可以移动到背后收缩折叠;同样他背后的胸鳍也可以折叠,或者全部移动到胸前防守。   时林遥暗中观察栾洄的身体结构,揣摩击败栾洄的办法。   胸鳍看起来非常锋利,也非常坚固。就算他自爆背包,栾洄也有极大的可能挡住自爆。   这样不行……时林遥思忖着,忽然脱下背包,将其牢牢抱在了胸前。   背包里的营养液快流光了,里面的墨伽水母也一动不动,这并不代表它即将死亡,因为这些墨伽水母既是动物也是植物,不管是在液体、土壤,还是在空气中,它们都可以生存。   虽然墨伽水母不需要水也能生存,但它们需要营养液刺激它们保持活跃,否则它们很容易陷入休眠状态。一旦陷入休眠,它们就无法为主人提供任何帮助。   栾洄也注意到了他怀里的奇怪生物。“这是什么……”他呢喃问。   时林遥咽下铁锈味的唾沫,没有回答他。   “它们看起来很奇怪。”栾洄一眨不眨地盯着墨伽水母,眼中掠过复杂而迷惘的神色,“这是什么东西……究竟是哪里来的……”他思索了一会儿,看了看水母,又忽然看向时林遥,“它和你很像。”   时林遥低垂下眼,“你看见它有什么感受?”   栾洄顿了几秒,道:“我想吃掉它。”   时林遥轻轻笑了笑,突然举起背包,递到了栾洄面前。“那我就把它送给你。”   栾洄没有上当,他静静站在原地。胸鳍划过,几下之后,背包彻底变成碎片,墨伽水母的所有触须也被齐根斩断。   时林遥心疼地盯着水母。他这只墨伽水母总共有九根触须,现在全部被砍掉,整个水母摊开在他手心,就像一团被墨水弄脏的白色史莱姆。   栾洄看了看还在地上蠕动的水母触须,又抬头直视时林遥的双眼。   “它快死了。”时林遥语气惋惜。   “它身上好像有你的基因。”栾洄无动于衷地说。   “看来你是不想吃它。”   “你的吸引力远远在它之上。”栾洄收起胸鳍,不慌不忙,“我们选择的是你,不是这种残次品。”   “你这种话可千万不要被那只乔狐狸听见。”时林遥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我们从未把他们放在眼里。”   “你们是谁?他们又是谁?”   “乔知机背后是初代,初代是最自不量力的家伙,他一直在阻止本体的行动,是天空派的领袖。”   初代和本体,时林遥眼底掠过诧异。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本体应该指的就是陨肉中孵化出的莫伽,而初代,应该就是本体莫伽的第一个分/身。   也就是说,初代不仅脱离了本体的掌控,甚至还敢公然和本体对抗。时林遥攥紧墨伽水母,似乎从中窥见了一丝胜利的曙光。   既然初代可以做到,那他自然也可以,卞俞肯定也可以。   即使他们身上都有莫伽的基因,但他始终相信他们是单独的个体,他们不能屈服,更不能任由本体将他们吞噬。   “乔知机依旧瞒着我。”时林遥舔了舔嘴唇上的伤口,“他说要带我走,肯定也是骗我的,他的真正目的是想把我带回黑塔交给初代。”   “我们会帮你杀掉他。”   “呵呵。”时林遥挺直后背,忽然朝他露齿灿烂一笑,“这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这突如其来的笑容让栾洄怔忡了一下,也就在此时,一个物体从时林遥手中朝他飞了过来,栾洄用胸鳍将其切割成两块,物体落地,咚!等他再望去,便看见时林遥一把将墨伽水母塞进了嘴里。   时林遥用双手捂住嘴巴,艰难地咀嚼吞咽下整只水母。   尤其是在吞咽的时候,他脖子上的伤口再次被扯开,鲜血又汩汩涌了出来,沿着他的锁骨一滴一滴染红了地面。   栾洄呆愣在原地,一时有些哑然。时林遥的举动实在出人意料,他刚才还以为时林遥是把水母扔了过来,但实际上刚才扔来的只是一块普通的背包碎片。   时林遥狼吞虎咽吃光了整只水母,他的胃部灼烧起来,一股热流从腹部涌出,很快就渗透了全身的肌肉。他感觉全身又麻又酸,又痛又痒,就好像整个人变成了蚂蚁窝,无数蚂蚁在细胞里乱蹿。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跟你打,栾洄。”时林遥捂着肚子,身上不住地抽动,发出一阵阵寒颤。“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现在就到此为止。”   栾洄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脸。时林遥咧开嘴角冷冷笑了笑,“既然你不同意,那我也不客气了。”他猛然抬起头,栾洄瞥见他眼瞳和肌肤渗透出淡淡的墨色。   噗嗤!血肉被刺破的裂帛声骤然响起。   栾洄呆滞地伫立在原地,剧烈的痛感将他的视线从时林遥身上拉回来,他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的胸口被一条又长又细的白色触须径直贯穿。   顺着触须往上,栾洄的目光最终还是萦绕在了时林遥脸上。时林遥脖颈上的头发全部散开了,露出一具鲜血染红的苍白身体。他纤细的、被割开的脖颈上歪歪地垂着一颗头颅,头颅的脸庞毫无血色,有浓郁的墨色从眼瞳深处洇开,沿着眼角一直晕染了银白色的长发。 第115章 吃掉大补之物后不得已对栾洄施展触手play   “唔!”   触须在体内搅动, 栾回嘴唇里溢出痛苦的闷哼。他操纵胸鳍划下,咔嚓,触须被斩断, 末端残留在他体内,剩下的部分则迅速被时林遥收回。   时林遥捂住脑袋,他全身上下都剧痛无比,脑袋更是疼得要爆炸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吃墨伽水母!   这只墨伽水母体内还残留了三成的莫伽物质, 他吃掉水母,也就相当于将这些物质尽数纳入体内。他原本就是想借助这些莫伽物质补充力量, 但现在看来,似乎有点补过头了。   鼻子一热,有液体流了出来,时林遥伸手摸了一把, 掌心全是血。   “完蛋了, 真的太补了……”他喃喃说,脖颈的伤口也在阵阵发热。他抬头,就看见栾洄双眸炯炯闪烁, 死死盯着他的脸,眸底燃起一股择人欲噬的火焰。   他擦干鼻血,眉头一挑。明明吃掉水母的是自己, 为什么栾洄看起来比他还激动?   “你还是想吃掉我吗?”他直起腰,再次盯着栾洄的眼睛问。   栾洄一言不发,提脚就要朝他走来,他的脚刚落下,腹部便再次响起血肉撕裂声,这次的声响,比上一次还要强烈。   他怔怔低下头, 才发觉断裂的触须在他体内竟然还未脱落,不仅如此,触须仿佛拥有独立的意识,牢牢缠着他的腰,末端伸进他的腹腔,毫不留情地搅动他的内脏,一圈又一圈,淋漓的鲜血洒落在脚下,很快就汇集成了血泊。   栾洄喉咙发紧,脚一软,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嘴里也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用双手拼命拉扯肚子里的触手,但他越拉,触须反而往内缩得越紧,到最后,触须甚至彻底蜷缩成了一个球,躲藏进他的内脏深处。   栾洄垂眼见触须缩入体内,毫不犹豫就用手指插进伤口。指甲刚插进血肉,便被一股力量阻拦,他缓慢抬头,是时林遥用触须缠住了他的两条胳膊。   他张开胸鳍就要反击,但眨眼间,时林遥就冲到了他面前,一头将他撞倒在地。   栾洄头部遭受重击,直接被撞飞出去仰躺进雪地。他的身体陷进雪层,刚要起身,时林遥就踩中他的胸膛将他踢回,顺势翻身骑在他腰上。   胸鳍作势就要张开,却无法动弹。栾洄侧目睨视,微微一愣。银发缕缕垂下,在两人身体四周飘荡着,如满树银花,层层叠叠,织成一张透亮的光膜。   他再次尝试张开自己的胸鳍,但胸鳍被这层“光膜”包裹,不管怎么样都无法移动。   “没用的,现在我的触须没那么容易弄断。”时林遥清亮的嗓音从头顶落了下来。栾洄抬头一瞧,雪光和荧光抹亮了他的身段,精致的眉眼间满是浮动的光斑。   栾洄的手还放在腹部的血肉里,他的手指往内动了动,里面的触须蠕动,又将他的手指推了出来。   “这是诱饵。”时林遥勾起嘴角淡淡一笑。这诡谲而挑衅的笑容又让栾洄呼吸顿止。就在刚才,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要去吞噬,但现在,又有另一种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成形——不如就这样任由自己被吃掉。   “这还是我跟你学来的。”时林遥垂眸扫了眼栾洄流血的腹部,在这同一个位置,他身上也有相同的伤口。“你还记得你在海边对我做了什么吗?”   “什么?”栾洄歪着头,表情疑惑。   时林遥深深端详着他:“你不知道海边的事情?”   栾洄抿了抿嘴唇,回望他的双眼,不语。   “我还以为海边的假卞俞是你伪装的,如果不是你,那你读取到的卞俞的记忆是从哪里来的?”时林遥继续问。   栾洄依旧不答,时林遥冷冷盯着他的脸,操纵触手在他体内继续蠕动。   身下那张俊美的脸庞顿时露出痛苦之色,栾洄嘴角溢出鲜血,身体也在剧烈颤抖,但他的眼睛依旧亮闪闪地凝望着时林遥,无声而沉静,温顺,屈服,充满渴望。   时林遥掐住他的脖子,栾洄躺在雪地上,美丽苍白,犹如精灵。从他眼里,时林遥感受不到一点怨恨和愤怒,就仿佛栾洄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为什么不回答我?”时林遥双手更加用力,栾洄的身体抽搐了几下。   栾洄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时林遥眼睛恍惚了一瞬,身体晃了晃,一滴血从下巴滴了下来。栾洄舔了下嘴唇,将他的血用舌尖卷进了薄唇,一举一动散发出一种妖冶血污的腥气。   时林遥表情蓦然凝重,刚才那一笑根本不像是栾洄,他就像是在面对另一个存在,一个未知的、但又无比熟悉的敌人。   “你不是栾洄。”他说。   栾洄仰起脖颈,凝望他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他用的是卞俞的声音,蛊惑人心。从他灰蓝眼眸的倒影里,时林遥看清了自己满身血污的模样。他们果真是彼此凝视的同类,身上散发着一样的血腥气。   “不。”时林遥忽然松手,“我明白了,你想让我杀了你,如果我杀了你,我们还是会融合,就跟你杀了我一样。”   融合不是单向的过程,而是双向的,怪不得栾洄一点都不慌张,也许被自己杀死,也早就在他计划之中。   “这二者并无区别。”栾洄轻轻地说。话音刚落,时林遥耳畔响起裂帛声,一抬眼,栾洄的胸鳍微微抬起,已经将他的触须割断了一截。   触须形成的光膜被绷紧,时林遥能感受到栾洄撕扯它们的蛮力。眼看栾洄就要挣脱,时林遥操纵触须绞紧了栾洄的脖颈。唰!在光膜被斩断的同时,时林遥被展开的胸鳍击飞了出去。   他的触须还死死缠着栾洄的脖子,带着对方的身体也飞了起来。栾洄被他重重砸进地面,又猛然冲出雪地朝他袭来。   时林遥躺在地上仰头盯着栾洄,眼眸沉静,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栾洄对上他的目光,霎时心领神会,他旋即低头看向腹部,伤口里插入的触须竟然在一瞬间变成了黑色。   嘭!彻底变黑的触须在栾洄体内炸开,时林遥匍匐在地抱住脑袋,避开了被炸起的气流和冰块。   一切都如电光火石般迅速。等时林遥从雪地里抬起头,面前只留下一个血迹斑斑的浅坑。   他趔趄地站起身,弯腰又吐了几口血。头晕目眩,他不得不咬紧舌尖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   他捂住快要裂开的脑袋,沿着爆炸坑边缘趔趄着朝前走。这种寄生触须、引爆触须的技巧都是他从诡异那里学来的,但这些行为也会消耗大量的体力,现在他感觉吃掉的墨伽水母已经全部消化了。因为他的肚子痉挛性地抽搐着,饥饿感也随着痛感阵阵袭来。   在浅坑中央,他没有看见栾洄的身影。   越过爆炸坑,他在雪地上看见了蜿蜒的脚印,这些脚印在风雪中通向远方,很快就要被风雪掩埋,时林遥又走了几十米才停下脚步。   面前的冰面上有一个刚破开不久的冰洞。冰洞上结了一层薄冰,洞口残留着红色的血迹。   这是之前他遇见的湖。栾洄躲进了湖里。   时林遥捂着肚子,缓缓坐在了岸边。他已经精疲力竭,没有力气再继续追踪了。   这次他重伤了栾洄,同时也验证了一个猜想。他之前一直以为栾洄是被吃掉了,吃掉他的诡异变成他的模样混上岛,又变成卞俞的模样去欺骗他。   但经过刚才的战斗,他明白栾洄似乎就是栾洄,并非是之前在海边的假卞俞。因为栾洄身上没有小克的气息,但那个假卞俞却杀死并吃掉了小克。   躺倒在雪地之上,望着苍茫寂寥的天空,时林遥眼前浮现起卞俞的脸庞。他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他要杀掉假卞俞,为小克报仇;他要见到真正的卞俞,将他带回家去。   还有好多事情没完成。时林遥眼帘渐渐下垂,快要阖上。好饿,好疼,好冷,早知道就多带几只墨伽水母了。在昏迷的前一秒,他无意识地操纵触须拨开雪层,裹住身体,将自己深埋在了雪堆之下。   冬夜,寒风呼啸如山巅狼嚎,浓雾裹挟着雨雪冲刷上玻璃窗,发出激烈的咔嗒咔嗒声。方安娜站在二楼窗边,望着下方士兵的影子在黑夜里摇晃。   “安娜,这是在干什么?”马瑞和马黄醒了过来,一起趴在窗口朝下张望。他们刚醒不久,还不知道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安娜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外面,一道悠长的警报声响起,北方也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响。   “难道又有诡异上岛了?”马瑞咽了口唾沫说。   他还没忘记上次诡异入侵的事情。距离那件事才过去了几个月,万万没想到淆阳岛这么快又面临新的危机。   “这次的怪物,可能比上次的还要恐怖。”方安娜静静地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充满恐惧。   陈老师死了,孩子们也都死了,就好像死神从很早之前就一直盘踞在小岛上,从未离开过。几个月前的战争可能只是拉开了灾难的序幕,在这个寒冬,更恐怖的灾难已经悄然来袭了。   医院门口的士兵都背上了乔医生制作的水母背包,一条又一条水母触须在黑夜里伸出,发出幽幽的荧光,跟随一个又一个士兵穿梭游弋在下雪的暗夜,方安娜默默看着,忽然觉得周遭的世界好像都处在绝望的海渊之下了。   “哎,你看,那是不是江天?”在来回闪动的人群中,马瑞眼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方安娜定睛一瞧,“真的是江天……”她眼底闪过惊讶之色。江天怎么来医院了?   她快步走出病房奔向一楼,半途,她听见楼下传来声音问:“遥哥去哪里了?”   听见这熟悉的嗓音,她不由得在楼梯拐角停下。紧接着,她就听见乔医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啊,他被沈令安调去矿场了,你现在可以去矿场找他。”   方安娜闻言微微变了脸色。等她扶着扶手继续朝下抵达一楼,江天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乔医生双手插兜,慵慵懒懒地站在门口。 第116章 我们又见面了,小老弟   “乔医生你……”方安娜抿了抿嘴唇, “你为什么要骗江天呢?”   乔医生扭头,似笑非笑:“你听见了?”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在楼上看见了江天, 就下来找他。”方安娜连忙解释说。   “如果我说真话,那他肯定要跑去禁地找人。与其让他去禁地送死,还不如骗他去矿场。”   “矿场也不一定安全……”方安娜犹豫道,“我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   “我本来就不是好人。”乔医生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 又转身看向门口的士兵。   方安娜只好也跟着他一起朝外看,顺便岔开话题:“人变得越来越多了, 有些人好像不是士兵。”   “是沈令安将岛上能用的人全都招来了。”乔医生轻笑着说,“矿场那边可不好对付,要是没有足够的炮灰,怎么能杀死里面的囚犯和诡异。”   矿场是莫伽尔晶体的产地, 暴/乱开始后, 矿场里的守卫奋起抵抗,和囚犯展开激烈厮杀。但这两拨人怎么也没想到,竟还有第三方势力猛烈来袭。   诡异入场后便迅速包围住矿场, 封锁了所有出入口,全部守卫和囚犯都被堵在了矿场无法离开。   为了收回矿场,沈令安便找上了他, 给出了丰厚的报酬,让他为士兵提供水母背包这种高科技武器。   方安娜偷偷瞄着他,“矿场的暴/乱又是怎么回事?乔医生你知道什么内幕吗?”   “矿场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里面有很多不安定因素,爆炸是迟早的事情。”乔医生微笑着解释说,“只可惜他们找错了时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他们斗个一败涂地,诡异就等在后面准备将他们吃干抹净呢。”   这话让方安娜咽了口唾沫,不由得寒毛直竖。   如今的小岛相比于半年前,已经发展壮大了不少,但遇上诡异,作为普通人类,他们依旧只能像待宰羔羊一样渺小无力。   就在两人谈话间,岛上的警报再次拉响。方安娜捂着胸口,每次听见这警报声,她就不由得浑身战栗。   警报是预警,代表岛上有诡异出现。沈令安上岛后,对岛上的警戒装置进行了升级。虽然这次的诡异已经闯入安全区,但在安全区内,沈令安也设置了许多检测器,一旦监测到诡异出没,就会第一时间发出警报信号。   方安娜弯腰蹲了下来,她心跳加速,四肢发软,警报声仿佛将她拉回了到半年前那个血腥残忍的夜晚。   “你没事吧?”乔医生注意到她的异样,走过来关心道。   “我很害怕。”方安娜盯着门外喃喃说。   “这座岛已经变得不安全了,你感到害怕很正常。”乔医生说。   “我们未来该怎么办呢?”   “有一个选择是离开这座岛。”   “离开?怎么离开?”方安娜微微一怔。   “当然是坐船离开。”乔医生伸手将她拉起来,“沈令安肯定已经在准备撤退了,他不可能不留后手。或许他早就料到了危险,才一直让船队停在小岛附近。只要岛上的局势不对劲,他就会第一时间乘船离开。”   “沈岛长是这样的人吗?”方安娜面露怀疑。她感觉沈令安看起来很正直,像是个有责任心的好领袖,不像是韩斌那种胆小鬼。   “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他是个聪明人。”乔医生勾起嘴角,“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放心,真到了要撤退的时候,他应该会带着岛上的人一起走。”   方安娜听完,缄默不语。   如果真的要离开淆阳岛,在茫茫大海上,他们又能去往何处呢……   寒冬,深夜。潮湿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整个世界都显得阴晦而孤立。   江天已经跟随队伍走在前往矿场的路上。   在出发前,他还领取到了一个水母背包。这种水母背包他还是第一次见,但背包里的黑白色水母,莫名让他想起了时林遥。   不知道遥哥现在怎么样了……他暗自思忖着。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不愿意一个人当缩头乌龟。只有他一个人在的家,一点也不温暖。   背好背包,两根触须伸了出来,在他身边摇摆发光。江天手指轻抚触须,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时林遥的头发。   在他身边有认识他的人,还以为他也是被招过来一起去打怪的,便热情地邀请他加入。江天加入这支小队后,才发现队伍里其他五人都是岛上的拾荒人。   “你们为什么不躲在家里?”江天松开水母触须,认真问。   “躲在家里干什么?这么好的机会,肯定要多捞点奖金!”有人嘟囔说。   江天看了一圈,这些人脸上虽有担忧之色,但也有止不住的兴奋。沈令安开出的条件很优厚,不然他们也不会甘心出来冒险。   更何况沈令安极其慷慨,给他们每个人都配备了精良的武器。有了充足的火力支援,众人也多了几分冒险的决心。   江天的提问也让众人打开了话匣子,为了缓解紧张,大家也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再说了,咱们对付的也不全是怪物。听说是囚犯造反了,咱们的主要任务还是要干掉那些囚犯。”另一个人插嘴说。   “怪不得给这么多好东西!要是真让那些犯人得逞了,岛上就没好日子过了!我早看那些人不顺眼了,送什么人过来不好,非送犯人来!”   “行了,现在整个矿场都被他们占了!这次就是要让我们打进去,把矿场抢回来。”   “我看他们食物也不多,过不了多久就会投降吧?”   “这可不一定,你说他们的武器是哪里来的?我看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   江天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正如这些拾荒人所言,矿场暴/乱非常蹊跷,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比如囚犯最先拿到的武器是哪里来的,又比如他们究竟是在诡异入侵前发动了偷袭,还是诡异入侵给了他们造反的机会?   甚至还有更可怕的猜想,那就是他们当中有人跟诡异是一伙的。不过这些猜想目前都无法被证实,诡异都在朝矿场靠近,外界的人很难进入矿场,即使进入矿场也很难出来,自然也无法传出矿场内的准确情况。   一行人在雪地上缓慢前进着,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们脑袋周围的水母触须忽然急促抖颤,末梢也开始迅速变色。   “嘘!雪尸来了!”队伍里领队的老拾荒人立刻举手示意,众人赶紧背靠背,做出防御姿态。   雪尸,这是一种新诞生的诡异,但小岛居民对它们都并不陌生。他们都听说了小学宿舍的惨案,老师和孩子们死后都变成了雪尸。它们在岛上游荡,不停杀人,被杀死的人也都变成了它们的养分。   不仅如此,当这些雪尸长大到一定规模,它们还会繁殖,将它们豢养的尸体之一转化成新的雪尸。这就导致岛上的诡异越来越多,只要在不停死人,雪尸的数量就会一直增长下去。   水母触须的示警越来越激烈,他们头顶也响起了一阵阵类似野兽嘶吼的咆哮,这诡异的叫声呜呜咽咽,在寒风中飘出去老远。众人皆屏息凝神,江天也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面前的黑夜。   忽然,一股强烈的恐惧袭上心头,江天蓦地一跃而起,扯上身边的一个男人就朝前扑倒。   “快躲开!”   话音刚落,就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一条雪白色的触手从天而降,深深钻进地面。   没人上钩,这触手又呲溜一下抽出,眨眼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剩下的拾荒人都被触手带起的雪块和石块砸倒在地。触手离开后,他们也依旧趴在地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们还以为诡异就在他们四周飘荡,却未曾料到诡异就守候在他们头顶,   空中降下的触须好似鱼钩,虽然他们侥幸逃过一截,但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小队已经遭受了袭击。一条触手贯穿了一个士兵的身体,直直将他勾上天空。他下方的队友们见状,赶紧掏出触须枪朝触手猛烈射击。   火光闪烁,一个激光弹击中触手,触手霎时炸裂,被它贯穿的士兵也从天上掉了下来。   从几十米的高空落地,这个士兵再次遭受重创。等他身边的队友围过去救援,只见他瞪着双眼抽搐了几下,就歪过头彻底咽气。   他肚子里的触手还在蠕动,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怎么办才好。   “把他背上的背包拿下来吧。”有人提议说。   人已经死了,但身上的装备还能用。一个士兵走上前去拉扯背包,刚扯了几下,人群又发出惊呼。原来是诡异又来了,这次雪尸是直接冲到了他们面前。   头顶降下的是庞然的白色巨人,这巨型诡异通体洁白,安静地飘浮在半空,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但仔细一瞧,就能看见它身上伸出的邪恶蠕动的触手,触手无情地落下,就像死神举起的白色镰刀,无情地收割人类的性命。   “快!快躲开!触手来了!”有人大喊。人群四散奔逃。   触手来袭,目标依旧是地面的尸体。它的动作快如闪电,众人来不及躲闪,皆被触手横扫在地。   而那个被派去捡包的倒霉蛋,则是直接和尸体一起,像两只鹌鹑一样被触手串了起来。触手如毒蛇在空中蜿蜒,又猛地回缩,这次它没有缩回天上,而是被雪尸收进了肚子。   “完了完了……”望着被吞掉的同伴,幸存的士兵们面如死灰。   即使有水母背包,但他们在雪尸面前,似乎依旧毫无还手之力。   雪尸吃完人,还要继续发动攻击,就在它要再次伸出触手时,它的身体忽然从中间炸开。剧烈的爆炸声席卷了山坡,连地面的雪花也都被气浪扫了起来。   士兵们被气流炸得东倒西歪,又被卷起的积雪压在地面。等他们好不容易钻出雪堆,就看见空中的雪尸已经被炸死,身体变成无数海雪在雾中飘散。   就像一大簇洁白耀熠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又像是一棵银装素裹的冰树轰然倒塌。远远望去,雪尸犹如神明,它的爆炸也好似神明陨落,带着一种邪异而绚丽的美感。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爆炸了?”有人纳闷道。   “不知道,我觉得可能是被吞掉的那家伙自爆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陷入沉默。这一推测不无道理。很有可能是士兵临死之前按下了自爆按钮,与雪尸同归于尽。   “快离开这里吧,听说这种海雪不能长时间接触。”小队队长强忍住悲伤,催促说。   众人默然收拾好装备,快速离开此地,继续朝矿场进发。   雪尸被炸死后,江天收回了窥探的视线。   “乖乖,真的爆炸了……”他身边的拾荒人喃喃说。   “咱们赶紧走吧,再不走怪物又要来了,听说这种怪物死掉以后,还能把其他怪物吸引过来。”   “啥?这么邪门!那咱们赶紧跑!”   江天跟着他们迅速朝矿场飞奔。在赶路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黑暗中有阴寒之气在迅速逼近,暗夜中也缓缓浮现一道又一道模糊的阴影。   他能闻到空气中逐渐堆积的恶臭:有更多雪尸在赶来,迫不及待要瓜分同伴的尸体。   接下来小队又遇见了好几只雪尸,好在有触须枪帮忙,路上都是有惊无险。   “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厉害,有了这枪,以后都不用怕诡异了!”几番战斗之后,众人也逐渐见识到触须枪的巨大潜力。   “现在高兴还太早了,听说矿场里面的怪物更多,现在还只是开了个头。”   “怕什么,咱们走过来一点伤都没有,我看我们这是老天爷保佑啊!”   小队里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老拾荒人一言不发,反倒是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江天。   有好几次遇袭都是江天率先做出反应,帮助他们化险为夷。这小子肯定深藏不露。不过他也不会深究到底。江天跟他们走在一起,就已经帮了他们大忙了。   江天低着头,也觉察到了老拾荒人窥伺的视线,但他对此并不关心。随着他们距离矿场越来越近,一种强烈的异样感在他心底徘徊,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依靠异能,他能迅速感知到空气中的波动,预先推测出雪尸的行动轨迹。虽然触须也可以提前预警,但它们远远不如他敏锐。此时此刻,站在矿场外围,他感知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这种气味如水面泛起的涟漪,以矿场为中心朝外扩散。它给江天的的感受很像潮汐,每次雪尸出现,周遭空间中的潮汐就会泛起高潮;雪尸离开后,潮汐又会落下,归于平静。   若雪尸爆炸,空间潮汐就会掀起惊涛骇浪,伴随每一次呼吸,无形的力量随着潮涨潮落涌入体内,一波又一波冲刷他的身体。   一路走下来,其他人早已气喘吁吁,只有江天面色平静。见他如此,众人也不由得对他高看一眼,原先小瞧他的心思也荡然无存。   “接下来要干什么?”有人问。   “上头说把活着的守卫救出来,遇见囚犯就杀掉。”领头的老拾荒人从腰间掏出一把普通手/枪。   触须枪最多只能储能和发射三发激光弹,不能随便使用。如果不是危急情况,他们还是要用正常的手/枪。   “那刚才说矿场里面怪物比外面多,又是怎么回事?”又有人问。   “我也不知道,是上边这么说的,可能是矿场活人太多,就把诡异都招来了吧。”老拾荒人含糊说。   “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有它们想要的东西。”江天忽然开口。   “想要的?是什么?”   “人,还有矿场地下的莫伽尔晶体。”江天说,“人和晶体都是它们的食物,”   老拾荒人瞄了江天一眼,诧异这年轻小子竟还能想到这一茬。   他在出发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因为矿场的地位至关重要,上头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让他们来收复矿场。矿场和矿场内部的矿石都非常重要,所以既不能让它们落入囚犯手中,也不能让它们被诡异掠取。   “我倒要看看那矿石长什么样,让怪物那么激动!”有人大着胆子说。   “好奇害死猫,进去了可千万不能莽撞。”老拾荒人立刻提醒说。   人群聚集会更易被诡异发觉,因此他们这些潜入者都是小队行动。在他们之前可能还有其他小队前来,但现在天色漆黑,还有诡异徘徊,活人估计都先找地方躲藏起来了。   而他们之所以要在黑夜潜入,也是因为沈令安说白天的交战已经削弱了诡异的力量,夜晚正是突袭的好时机。   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一行人只能壮着胆子朝里冲。矿场的电力装置已经被破坏了,内部一片漆黑,偶尔从黑暗深处响起几道枪响,入耳时已经辨不出具体方位。   积雪很深,路上到处都能见到血迹,但是没有尸体。   “尸体可能都被诡异吃掉了。”老拾荒人沉吟说,“小子,你觉得呢?”他说完又看向江天。   “活人可能躲在矿洞和建筑物里,我们可以先去前面的食堂。”   “活下来的犯人肯定比守卫多。”老拾荒人盯着房屋喃喃说。“走吧,我们先去食堂看一眼再说。”   “好。”众人都接受了他的提议。   食堂的大门紧闭,但一些坍塌的地方倒是可以供人进入。江天等人转了一圈,最后从一扇破掉的窗户进入食堂,又继续朝里深入。   “这里面真的有人?”   “也可能是怪物。”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   “别说了!”走在最前方的老拾荒人突然停下,众人顿时一惊,就见老拾荒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墙角。   墙角摆放着一个大橱柜,应该是平时放厨具的柜子。江天抬头望去,虽然很隐蔽,但他还是注意到柜子四角正在缓慢朝外渗出鲜血。   “柜子里面有东西。”他压低声音说。   老拾荒人扭头瞟了他一眼:“咱们直接绕过去,不管里面装的是啥,我们都别管。”   “好。”江天点点头。其他人也丝毫没有异议。多管闲事只会死得更快,这柜子一看就不正常,肯定要绕着走。   老拾荒人最先经过柜子,其他人紧接着跟上,江天则留在了最后。就在他刚走到柜子附近,柜子内部哐啷一响,吓得众人齐齐哆嗦了一下。   嘎吱!柜门突然被冲开,一只老鼠从里面钻出,一溜烟消失不见。众人的视线不由得朝柜子瞥去,在木柜底层,赫然装着一具被拦腰斩断的半截尸体。   “看衣服像是守卫。”江天忽然走向柜子,后面的人“哎”了一声,要拦他,却晚了一步,江天已经抓住柜门,将整个柜子都敞开了。   “似乎是刚死不久。”江天盯着地面的血液说。   “你认识他吗?”有人问。   “不认识,这里只有下半身。”江天在尸体上摸索了几下,除了一条裤子,什么也没有。他又抬头看向老鼠逃跑的位置。   刚才那老鼠突然蹿出来,一闪身就钻进了走廊右侧一扇隐蔽小门内。江天走到小门面前。这小门紧闭着,老鼠是从门缝里钻进去的。   “你又要干什么?你这小子可别乱碰!”有人急忙嚷嚷说。   “里面好像有人。”江天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反手就抄起背上的斧头,猛地朝门上砸去。   咚!咚!巨响在寂静的走廊回荡,众人不由得心惊胆颤。这小子难道不要命了?敢在这里发出这么大声音!万一被犯人听见了怎么办!   “莫要莽撞……”老拾荒人走上去就要拦他。江天放下斧头,小门已经被劈开了,露出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深处还有隐隐的亮光。   老拾荒人收回手,表情瞬间严肃。“原来真的有人。”   走廊尽头冒出的是火光,偶尔有老鼠蹿过,在墙上扯出一条扭曲的怪影。这意外的场景令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篝火很可能是陷阱,走廊内的幸存者也有极大概率是等待他们击毙的囚犯。   江天扯出水母触须戒备,拿枪走在最前面。   他这次来矿场是为了找时林遥,说不定时林遥就在走廊尽头,他必须要亲眼去看一看。   当他越过拐角,一个狭窄的、被火光照亮的储物间就这样映入眼帘。而在储物间中央,还有一个瘦削男人盘腿而坐,手里拿着一串老鼠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   看见江天,男人抬起头,一双小眼睛里划过一抹亮光。   “哟,是你啊!”他招了招手,“过来坐,要跟我一起烤火吗?”   “是你。”江天一下就认出了面前之人。   “缘分啊,我们又见面了,小老弟。”编号4078拿起老鼠串咬了一口,“卞俞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进来?” 第117章 水猴子外星人与胎盘养大的阳刚男人   “我不知道。”   “卞俞不在矿场。”编号4078舔了舔嘴唇。   “他原本在医院, 后来离开了。”江天淡淡地说,眼睛一直警惕地盯着编号4078.   编号4078不简单,和卞俞的关系很不一般。不论是卞俞, 还是这家伙,都无法让他放下戒心。   “你认识他?”老拾荒人问江天。   “他是矿场里的囚犯,我之前工作的时候见过他。”江天解释说。   “别这么说啊,我已经弃暗投明了, 跟那些捣乱的坏蛋可不是一伙的。”编号4078笑吟吟地望着他们。刚才江天一说他是囚犯,这些家伙就变了脸色。也就是说, 这些人都是被派进来镇压暴/乱的。   “我投降。”看见他们身上精良的装备,编号4078直接举起手,“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可是一心向着咱们淆阳岛的, 你们要是想知道矿场发生的事情, 尽管问我就行。”   江天和老拾荒人对视了一眼,老拾荒人从口袋里掏出绳子,走到了编号4078面前。   编号4078毫不反抗, 任由他将自己绑上。绑好俘虏后,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原地休整。   “你看见过其他人吗?从外面进来的。”江天打听问。   “外面的?就跟你们一样的?”编号4078滴溜溜转着眼睛,视线落在他们背上的水母背包上。   最开始的时候, 他好像看见有触须从里面钻出来,现在再仔细一瞧,原来里面装的是水母,这可真是稀奇。   “我没有看见其他人,我一直躲在这里。”编号4078老实回答。   “矿场的暴/乱又是怎么回事?是谁挑起的?”老拾荒人问。   “这个我知道。”编号4078点点头,“犯人里有变异者,就是他们勾结起来, 在晚上发动了偷袭。等我醒过来之后,宿舍里面已经乱糟糟的了,我就赶紧逃到了食堂,因为食堂食物多。”   “就算食物多,你不也还是在吃死老鼠。”有人吐槽了一句。   “外面的诡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江天问。   “不清楚,可能跟暴/乱是一个时间吧。估计是那些人把光网砸坏了。”编号4078回答。   的确,他们进来的时候,光网已经彻底损坏。原本矿场四周一直有光网保护,现在缺少了光网,诡异就很容易潜伏进来。   接下来,老拾荒人又陆陆续续盘问了编号4078一堆事情,包括食堂里其他犯人的下落、囚犯势力的聚集地、守卫的下落等等,编号4078都乖巧地回答了,态度好到让人心中生疑。   问出情报,老拾荒人召集队友一起商量行动计划,江天没有参加讨论,而是留在编号4078身边看守他。   “你……”编号4078扭过头看他,眼睛眯缝成一条线,“你也是异能者吧?”   江天心中一震,不动声色。“我不是。”   编号4078嘿嘿一笑,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你是变异者。”江天看着地面的烤老鼠串,“你可以操纵老鼠,这里到处都是你的眼线。我想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编号4078微微噘起嘴:“那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可以保你一条命。   “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   “那我就劝他们现在杀了你。”   编号4078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好狠的小子!看在卞俞的份上,你就不能放我走吗?”   江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哦,我明白了。”编号4078咧嘴狡黠一笑,“你其实很讨厌卞俞吧,虽然你不说,但我能感觉出来。那我们其实很像,我也看不惯那条臭人鱼,要不是为了任务,我才懒得跟他一起搭档。”   “别说这么多废话。”江天冷冷地说。   “好吧好吧,那我跟你合作。”编号4078赶紧说,“我帮你找人,但你要保证我的安全。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我可以把你放出去,你自己离开矿场。”江天说,“要是你跟我们一起离开,等你到外面,还是会被其他人抓住。”   “抓住就抓住吧。”编号4078丝毫不慌,“要是不跟你们走,我刚出去就要被吃掉。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可不会干白白送死的事情。”   “那你的任务怎么办?”   “任务和命比,傻子都知道谁更重要。”编号4078翻了个白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我出去,就算蹲监狱,也比被吃掉好。要是沈令安准备撤离,我肯定也能找到机会混到他船上去。”   休整完毕,众人便要继续出发。因为据编号4078,食堂内正好盘踞着一伙囚犯势力。   经过商讨,众人决定先把食堂内部的敌人扫荡干净。   食堂是个绝佳的据点,如果他们能够占领这里,便能以食堂为中心展开收复工作。其他士兵可以来这里跟他们会会合,他们救到的守卫,也可以先运送到食堂休养。   于是,编号4078被安排在前面带路,江天等人则紧随其后,在他的带领下朝食堂深处进发。   路上,编号4078虽绑着手,一张嘴却始终没闲过,一直叭叭说个个不停。   编号4078自言自语地讲,说累了自己就停下了。他忽然问江天:“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你想问什么?”   “撤离,沈令安准备撤离了吗?”编号4078眯了眯眼睛。   “目前还没有。”江天回答,“难道你早就料到了?”   编号4078翘起嘴角笑了笑:“哎,别怀疑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是怀疑我跟诡异有关系。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压根不知道这些脏东西是怎么来的!”   江天从他身上收回视线:“你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但你知道它们是什么,或者说,你知道是谁制造了它们。”   编号4078瞳孔微缩,用一种奇特的眼神仔细打量了江天几遍。“卞俞跟你说过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过。”   “是嘛,”编号4078翘了翘嘴角,“你觉得外面那些怪物眼熟吗?”   江天脚步一顿。眼熟这个词提醒了他,雪尸长长的触手其实让他想起了时林遥,时林遥的触须也是长长的、软软的,和怪物的触手一样可以灵活自如地在空中飞舞。   但他可不认为时林遥和外面那些怪物是一类东西。   “是有些眼熟。”他故意说。   “其实啊,”编号4078将脸凑过来,“这些怪物和卞俞是一类东西。”   江天心中微微一动,“他们怎么会一样?”   “就是一样,都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制造出来的?”   “脑子转得挺快嘛!”编号4078挑动了一下眉毛,“没错,他们是同一个神创造出来的。”   “神?”江天重复了一遍。   “是从天上来的神。”编号4078努了努嘴,“其实就是外星人。”   江天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   “连鬼都有,怎么可能没有外星人!”编号4078仰起头说,“听说黑塔的统治者就是外星人,祂乘坐陨石降临地球,所以对人类不屑一顾,一直拿人类做实验。”   江天低下头陷入沉思。   “哎,到了!”编号4078的声音又将他的思绪拉回。   “这里是仓库。”江天抬起头,看见一扇大铁门,“里面有多少人?”   “22个。”编号4078说,“都是小喽啰。”   “这……这么多人真的全部杀掉?”小队里有人发出异议。其他人也纷纷看向老拾荒人。   “全杀。”老拾荒人眼神锋利,手上的枪也上好了膛,“上面说犯人全部杀掉,一个都不放,杀完了尸体也要处理干净,免得变成诡异。”   “有的囚犯也没有参与暴动,老爷子你发发善心,不如放他们一马。”编号4078挠了挠脸说,“就比如我,我不是还在帮你们吗?”   “不行。”老拾荒人摇摇头,“上面说这样做成本太大、效率太低。这次就全杀了,等事情解决,岛长会联系集团总部,开春就再送一船囚犯过来。”   “这么狠……”编号4078皱着眉咂了咂嘴,“那你们也要对我卸磨杀驴?“   “这我做不了主,得问上头的意思。”老拾荒人说。   “那就全杀掉吧。”江天也接腔说。   编号4078深深看了江天一眼,咧开嘴笑了,“那就这样吧,我没任何意见。”   于是一行人找准机会便破门而入。   ……   沙——沙——   耳边是有规律的摩擦声,像是有物体在雪地表面滑过。时林遥缓慢睁开眼,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物体正在他视野中移动。   这看起来是一副棺材,被某种生物拖着,生物身上还坐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棺材、马车、斗篷人……这难道是死神?难道他已经被冻死了?时林遥心中不免凄凉。在死神靠近前,他再度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醒了就赶紧起来。”   时林遥眼皮颤动,再度睁眼,看见身边竟然升起了一小堆篝火,篝火旁还围着两团黑影。   火苗温暖了身体,他在地上蠕动了几个,拱到了篝火旁边坐起来。   “吃吗?”一只手递过来一个烤红薯。   时林遥抬起头,看清了对方的脸。此人正是林平。他转动眼珠,又看见了林平旁边的黑崽,以及黑崽身边放置的一具黑木棺材。   “吓了我一跳。”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死神来接我了,谢谢林叔,是你救了我吧?”他顺手接过烤红薯,边啃边说。   “黑崽发现你埋在雪地里,我们就把你刨出来了。”林平回答。   时林遥嘴里咽下红薯,又看向黑崽,“谢谢你啦,黑崽。”   黑崽甩了甩耳朵,滴溜溜的大眼睛认真盯着他。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时林遥又问。   “我进来是当军队的向导,但是其他人都死了。”   时林遥低下头:“他们是栾洄带进来的,但栾洄已经被污染了,我昏迷前,就是在跟他打架。”   “你杀了他?”   “没有。”时林摇摇头,“不小心被他逃走了,但是他也受了重伤。”   “我们走到湖边的时候,栾洄就突然消失。后面我们就遇见了怪物,天上、湖里、雪地,到处都是。我侥幸逃了出来,回家带上黑崽,进来找其他活着的人,但是一个都没找到,除了你。”   时林遥叹息道:“我是跟栾溯和小乾一起进来的,但我们中途走散了。”   “没事,我儿子也进来了,他带着我们家的鸽子,可能会碰见他们。”林平安慰说。“你们进来是要做什么?找人吗?”   “不是。”时林遥抬起头,表情严肃,“林叔,你对禁地了解多少?你知道陨肉吗?”   “陨肉……”林平垂眼,表情苍冷,“我知道这东西,县志里面记载过,这玩意儿传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陨肉似乎是一种被称为‘莫伽’的外星人的胎盘。”时林遥将关于莫伽的情报都告诉了林平。林平听完,静默了良久,方才开口:“我认为水库里确实有陨肉。”   “你怎么知道?”时林遥疑惑问。   “我小时候放牛经常来这里,所以对这边很熟。那时候这里还是稻田,是灾变后才变成了沼泽。”林平说,“村里的大人不让小孩去水库游泳,就连洗衣服、灌庄稼,也不用水库里的水。”   “为什么?”   “他们说水有毒,用这水浇菜菜就会被烧死,人下去游泳皮肤也会变烂,村里人都害怕,都不敢靠近水库。”林平说。   “水库里的水真的有问题?”   “我不知道。每年都有人不小心掉进水库,但溺水的尸体,村里人都不敢捞上来。我小时候也因为好奇去过水库,你猜猜我见到了什么?”林平抬眼问时林遥。   时林遥摸了摸下巴:“你看见了水鬼?”   “是水猴子。”   “水猴子?”时林遥一头雾水。   “我当时以为那是水猴子。因为那东西站在水库边上,又瘦又小,长得像狗像猫又像猴子。粗看是个人形,只用后面两条腿站着;细看身上又都是毛,头也奇形怪状。我当时坐在牛背上,就远远瞅了一眼,还被它发现了,它受惊就跳进水库消失了。”   “后来呢?”时林遥好奇问。   “我等了一会儿,它一直没浮上来,我就推断它可以在水里游泳,肯定是水猴子。我回家之后还告诉家里人,但是被家里人狠狠训了一顿。”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生物?难道是妖怪?”   林平微微一笑:“那不就是你说的外星人吗?它肯定是葛家村孵出来的外星人,过来找伴儿来了。”   时林遥愣住,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外星人吃掉什么,就能变成什么模样,它是在不断进化,不断复制各种生物的基因。”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平点头说,“这里是它的诞生地,它后来应该是变成人类离开了。”   时林遥低下头静静思索。到目前为止,他们了解到的莫伽只有一个,林平看见的应该就是刚孵化的本体莫伽。   经过几十年的进化,它已经变成祂,祂还分裂出了无数化身,并且现在,祂已经重新返回到自己的出生地。   “它刚出生就去水库找同伴了,可是这枚陨肉无法孵化,所以它只好先离开。可它为什么现在回来带走陨肉,而不是当初就带走?”时林遥迷惑不解。   林平也被问住了,他低下头,兀自沉思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向水库的方向。   “水库,和葛家村是不同的。风水上看,葛家村是阴地,而水库则在阳地。我不懂什么科学,但我觉得孵出来的那个外星人是阴的,这里剩下的那个是阳的。”   这个说法让时林遥微微一怔,不由得回想起墨伽水母。这种水母游动的时候,不也正是一幅长着触手的、流转浮动的阴阳鱼图吗?阴阳轮转,相反相成。墨伽水母,也恰好含有他和卞俞的基因。   “假设莫伽有阴阳两性,活着的莫伽是阴性的,水库里的那只就是阳性的。”时林遥细细思忖。   “没错,所以我推测,肯定是外星人到了交/配期,所以才回来找阳性陨肉。”   “怪不得他们追着我不放。”时林遥颓然地叹了口气,“我从小阳气就足,身上还有阳性莫伽的基因,跟它们天生犯冲。”   “它们这是把你当成了交/配对象,才一直追着你不放。”   “别调侃我了林叔……”时林遥抱住胳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只是实话实说。陨肉是外星人胎盘……”林平用木棍拨弄了一下火堆,“那你就是胎盘养大咯?”   时林遥:“……” 第118章 呼唤名字的江伥与水库里的诡异之井   “我不是。”时林遥强硬反驳, “我是人类,只不过有一点点外星人基因。”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林平又递给他一个烤红薯。时林遥接过继续啃。   黑崽卧在一旁,已经闭上眼睛睡觉。火星四溅的篝火, 长长的火舌在黑夜里张扬舞爪。   “我要去水库。”时林遥突然说,“卞俞很可能在里面。”   “行,等白天我跟你一起去。”林平说。   “不用了林叔。”时林遥啃着红薯真诚地说,“你救了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水库太危险了, 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冒险。”   “别担心。”林平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一定有我强。”   这霸气的发言让时林遥瞬间乖巧, 赶紧抱上大腿:   “我明白了林叔,小子有眼不识泰山,接下来我就跟着您混了。”   林平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你放心, 我不会拖你后腿。”   “我绝对没有这种想法。”时林遥狡黠地笑了笑, 又看向黑崽身后的棺材。“林叔,这棺材是你从家里带来的吗?”   “是的,这棺材是个宝贝, 遇见危险就可以躲进去。我爷爷小时候有一年发洪水的时候,他在洪水里捡到这棺材,就一直拿它当传家宝。”   “棺材当传家宝?”   “没错, 这棺材救过我爷爷的命,后来又救了我和我儿子的命,这不是传家宝是什么?”   时林遥站起身,走到棺材附近仔细端详。   棺材通体纯黑,表面是一层防水的黑漆,没有一点脱落,看起来很新, 一点都不像老古董。棺盖紧紧地贴着棺壁,时林遥伸手摸了摸棺盖,冻得一哆嗦。   他又坐回火堆旁边烤火:“黑崽一直拉着棺材吗?要是遇见诡异了,黑崽怎么办?”   “不用担心,黑崽拉着棺材,诡异就会把它和棺材当成一体的。”   时林遥看了看二者:“确实,黑崽很黑,棺材也很黑。”   “我们家的水牛,跟棺材一样也是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黑崽从小就在棺材附近打转,它身上染上了棺材的味道,诡异都不敢靠近它。”林平感慨说。   时林遥默默看了眼黑崽。   看来他不仅要抱紧林平的大腿,还要抱紧黑崽的大腿了。   夜已深,浓雾弥漫,空气冰寒。林平和时林遥轮流守夜,靠在棺材边上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凌晨,两人就出发踏上去水库的路。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抵达水库岸边。   水库,是指在山沟或河流的狭口处建造拦河坝形成的人工湖泊。   时林遥面前的水库也是如此。只不过灾变后,水库的大坝、溢洪道等水利工程建筑物都被摧毁了,变成废墟沉没在湖底、倒塌在湖泊岸边。   “这里面的水……”透过浓郁的湖雾,时林遥看见了一片死寂的水面。   “这里的水没有结冰。”林平说,“从我小时候起,这里的水冬天就从来没结过冰,村里的老人也说没见过这里的水结冰,他们那时候还不叫它水库,叫它‘鬼湖’,后面政府执意修了水库,它的面积也变得更大了。”   湖面的雾非常浓,彻底遮住了整片湖泊,将湖泊与周遭分割成两个世界。时林遥召唤出触须,伸进湖雾中感受了一下。   湖面不冷,但触须刚伸进去,无形的雾就主动缭绕了上来,遮蔽了头发触须的感知。   “我看不见里面。”时林遥收回触须说。   “所以它才古怪。”林平说,“水库上面经常起雾,有时候雾还会跑到外面。一些不知情的外地人经过,被雾迷了眼,就掉进水里淹死了。”   “要找陨肉,我就要下水。”时林遥盯着湖面说,“林叔你就在岸上等我,我一个人去就行。”   “不要轻举妄动,我们还不知道水下有什么东西。”   “不下水那我们该怎么进去?”时林遥问。   “我只是不让你下水,没说不让你进去。”林平扭头瞅了瞅黑崽背后拉的黑棺,用力一掀,将棺盖给掀了下来。“给。”   “干什么?”时林遥抱着棺盖问。   “你把它放水里。”林平说。   时林遥照做,棺盖漂浮在水面,安安静静,如一片羽毛,一点都没沉下去。他满脸纳闷。这棺盖抬起来的时候很重,放在水面,反倒轻飘飘的,非常古怪。   “你再站上去试试。”林平又说。   时林遥跳到了棺盖上面,棺盖晃荡了一下,但还是稳当当立在那里。   “林叔,你想让我坐这块盖子进去?”   “是的,这棺盖可以保护你,你呆在这盖子上别出去,就不会有事。”林平叮嘱说。   时林遥点了点头。这棺盖就相当于给他划了一片安全区。林叔是想用这种方式保护他,免得他在雾里遇见危险。   “要是用整副棺材,在水面你挪不动。”林叔说,“用棺盖,你就可以自己划着走。我这里有一根绳子,你牵好,等绳子到头了,你就再游回来。要是遇见什么情况,你就拽三下绳子,我和黑崽就在岸上拉你。”   “好,林叔。”   制定好计划,时林遥便开始行动。他这第一遍是先去侦查,只需速战速决,无需一探到底。   坐在棺盖上,时林遥腰上还绑着一根红麻绳。林叔说这麻绳染了黑牛血和白鸽血,对湖面的迷雾有一定的克制效果。   用触须划开水波,棺盖逐渐远离岸边。时林遥挥手跟林叔告别,便独自深入水库中央。   林平和黑崽站在岸上,看着他离开。他前脚刚走,浓雾就将他的身影牢牢锁住了,唯有他发光的头发,像一颗明亮的晨星,逐渐远离,模糊淡去。   “坐下吧,我们慢慢等。”林平长叹一声,望着湖面凝重地说。   “哞——”黑崽叫了一声,甩了甩脑袋,卧在林平身边,跟他一起凝望湖面。   浓雾弥漫,时林遥一个人静静地在水上漂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岸,四周全是浓雾,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就这样一直漂下去,不知道会漂到哪里?时林遥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薯干,一边嚼一边让触须加快划水的速度。   这里太过安静,安静到仿佛没有任何生命。水面像一块镜子,但这面镜子无比平整,没有任何涟漪,倒映不出任何东西,是一种雾蒙蒙的磨砂质地。   除了触须的划水声、棺盖前进的汩动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他听不见其他的声音。时林遥吃完红薯干,双眼怔怔地凝视着前方,忽然闭上了眼睛。   他回想起了类似的经历。这种漫无目的地漂流,在不久前他就已经经历过。那是一样溟茫浩渺的水域,一样迷惘暗昧的漂流,他坐在船上,从水下钓起了一条美人鱼。   这次还会再遇见人鱼吗?   他不知道,但是他无比期待。也许就在他下方这片水域,卞俞就呆在那里,就在深处静静等待着他。   他闭着眼睛,停下了。触须不再划动向前,而是朝深处往下蔓延。   在水里,触须除了水波,感知不到水中有任何东西的存在。他努力尝试了很长时间,最终仍旧一无所获。   别说是人鱼了,简直连半条鱼苗的影子都没看见。   时林遥仰躺在棺材盖上,仰天幽幽长叹。   他算是体会到空军的钓鱼佬的滋味了。   如果卞俞在这里,肯定会看见他的触须;一看见他的触须,就知道是他,那就肯定会出来见他。   但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卞俞真的不在此地?   时林遥心中产生了怀疑,他收回触须,但就在这时,水下忽然传来一声熟悉无比的呼唤。   “阿遥——”   他怔住,这声音再次响起。   “阿遥——”   他咽了口唾沫,瞳孔微微睁大,难以置信。   这分明是卞俞的声音,他真的在这里!时林遥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又蓦然想到了海边的“假卞俞”。   他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假卞俞”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导致他现在变得疑神疑鬼,就算听见卞俞的呼唤,就算心底再迫切,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他没有回应水下的呼唤。可那呼唤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到最后就仿佛是在他耳畔低语。   他再也忍不住,一挺身坐了起来,朝后回头一瞧:雾蒙蒙的水面,没有半点人影。   “果然有鬼……”时林遥皱眉喃喃说。   他现在百分百肯定,刚才呼唤他的绝对不是卞俞。   在他转头之后,那声音就消失了。大雾滚滚不尽,一阵阵地卷过水面,他垂头思索了一会儿,再次闭上眼睛。等他闭眼之后,过了几秒,呼唤声又来了:   “阿遥——”   他眼皮颤动,嘴唇微张:“是我。”   话音刚落,棺盖下方摇晃了一下,像是撞击上了某种物体。   呼唤声也随之停止了,时林遥依旧闭着眼睛,头发触须垂在身后,一直保持警戒状态。   雾凝聚成触手,从四面八方朝他席卷而来,但它们只敢围绕棺盖外的空间流动,不敢靠近他的身体。   “有东西……”时林遥喃喃低语。虽然闭着眼睛,但他有天眼,也就是灵视,使他可以看见感官视觉之外的东西。   就比如现在,他看见一些灰色小鱼正在围绕他游动。   这些小鱼就是雾气凝聚的触手,它们游荡着,不敢靠近,似乎是在忌惮他身下的棺盖。时林遥按捺不住,便伸出触须去刺雾鱼。一刺,雾猛然散开、爆炸,炸开一小片空间。   他立即睁眼。透过这小空间,他看清水下有一抹阴影一闪而逝。   水里有东西?他表情顿时凛然。刚才他的触须可是什么都没感受到。   他继续躲在棺盖上,棺盖继续在水面漂流,过了一会儿,有东西从水下露出,在水面显现一抹幽深的阴影。时林遥仔细瞧了瞧,触须划着棺盖缓缓靠近,咯噔,棺盖忽然停下了。   棺盖撞到的是一截粗壮的黑褐色树根。这树根比时林遥的大腿还粗,安静蛰伏在水下,像一条巨大的灰蟒蛇。   时林遥抬起头,这粗壮的树根从他所在的位置,一直朝前方蔓延,他又试着划了几下,棺盖撞击树根,咣当咣当,但怎么也无法前进。   就好像前面的水域全部铺满了树根。   时林遥沉吟片刻,跳到树根上,转头又把棺盖给背了起来。这棺盖也是宝物,要是留在水面被偷了就糟糕了。   腰上的绳子还绑得好好的,应该没什么异样。时林遥背好棺盖,转身,涉水就沿着树根朝前走。   脚踩在树根上,半截小腿都泡在水里。水不冷不热,他背着棺材一直朝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他脚下的树根突然断了。   没错,就是直接断了,就像悬崖断裂。时林遥低下头,发现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漩涡。   与其说是漩涡,不如说是洞。水面出现了一个大洞,黑黢黢的洞,洞口朝外蜿蜒出无数树根,就是这些树根,将整个洞包围在了正中央。   这洞……看起来就像一口井。   时林遥放下棺盖,心中疑惑更深。他这是来到了什么地方,水库里怎么还有这东西?   出发前林叔也没跟他讲太多,或者林叔也不知道水库内部的情况。这个洞也太邪门了,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好似在明晃晃引诱他下去。   说不定进去了,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   时林遥默不作声地背起棺盖,转身就要朝回走。   这次他进来只是为了探查情况,他有预感,要是他直接进去这口诡异的“井”中,他就真的回不来了。   走出树根区域,他放下棺盖,沿着绳子朝回划。划了一会儿,他忽然感觉不对劲,绳子给的方位好像在变化。他用触须对比,发现绳子正在以一种极其细微的诡异弧度朝他右侧移动。   难道是岸上的林叔在移动?   不,不像。时林遥赶紧伸手拽了三下绳子。等他停下,绳子对面也停下了,一动不动。   双方在绳子两端保持缄默,时林遥握紧绳子,心脏剧烈跳动,几秒后,他的身体猝然前倾,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带飞了出去。   嘭!   被拽出棺盖,他整个人都掉进了水里。绳子还在不断下坠,时林遥立刻解开腰上的绳子,麻绳刚从他腰上脱离,就瞬间消失在了湖底。   绳子断了。时林遥立刻反应过来。没了绳子,他就回不去岸上了。   扫了眼水下深处,时林遥抬起头,咬牙切齿地上浮。浮出水面,他的手刚碰上棺盖,手腕忽然就被攥住了。   身形一顿,他仰起头,上半身出水,一抹影子便映入眼帘。   他瞳孔微睁,额角的水珠滑下脸颊,又被一根手指拦截。那只手掌静静地放在他颊边,湿雾袅袅升起,那人低眉,又抬眼,金色的眸子穿破浓雾朝他射来,闪着奇异的光亮。   “卞俞?”时林遥的声音微微发抖。   “是我。”卞俞低声应道,嘴角浅浅一勾,深情含笑。时林遥不由自主地朝他探去,用手指抚上他的眼睑和额头。   拨开一绺黑色额发,时林遥发现他的头发也是湿淋淋的,好像跟自己一样刚从水里出来。黑发配上黑色鱼尾,溟蒙的水面像是开出了一朵黑色的莲花。两人彼此凝望,时林遥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嘴唇,抬头就吻了上去。 第119章 被蓝色海葵吃掉的小丑鱼   感受到唇瓣上的柔软, 卞俞怔了怔,用手按上时林遥的后脑勺。   这个吻很用力,口腔里有柔软的舌头探了进来……柔软的……舌尖?   卞俞猛然一推, 两人的嘴唇分开,拉出一条透明的、长长的丝线。   “怎么了?”时林遥舔了舔嘴唇,认真凝视卞俞双眼。   “你把它插进我嘴里了。”卞俞沙哑着嗓子说。   时林遥伸出舌尖:“你说的是我的舌头?”   “不是。”卞俞盯着他殷红的舌尖,表情复杂。   “那你说的是什么?”他把舌头收回去。   “我说的是触须。”卞俞盯着他的头发, “我感受到了,你把触须伸进了我喉咙里。”   时林遥捡起一缕头发触须, 轻轻摸了摸,勾起嘴角诡异地笑了:“你知道,我头发也有触感,所以……我发明了一种新玩法, 你懂我的意思吗?”   卞俞垂着眼, 胳膊猛然用力,一把将时林遥按倒在了棺盖上。   “我懂。”他用手指撬开时林遥的嘴唇,轻轻压住他的舌头, “你接下来还想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都愿意配合?”时林遥眯起眼睛。   “我们轮流来。”卞俞压在他身上说,“你一次,我一次, 直到你满意为止。”   时林遥粲然一笑。刚才他是在试探,而这是真正的卞俞,是真正的他。他深深凝视着面前的人鱼,视线从卞俞身上一寸寸烙过。   “别怪我试探你,我在海边遇见过你的冒牌货。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离开医院,这段时候你都去哪里了?”   “抱歉。”卞俞吻了吻他的唇角,“我离开医院, 想去找你,但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一见到你,我就会想杀掉你。”   “这是本能?”   “是的。”   “那你现在怎么克制住了?”时林遥疑惑问,“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人让我来这里。”卞俞盯着水面说。   “反叛军的人?”   “是,但反叛军实际上有黑塔天空派在暗中支持。出发前他们派人传话给我,说我如果遇见了祂,在最后一刻来临前,必须要前往水库,这里是唯一的生路。”卞俞静静地说,“我来到这里之后,好像暂时脱离了控制,我一直在找一样东西。”   “你在找的是陨肉吧。”   “是,但是和葛家村的陨肉不一样。它是非孵化的陨肉,天空派想要得到它,将它送回太空。”   送回太空?时林遥心中微微一动,“难道太空环境就能孵化它?”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那我跟你一起找。”时林遥立刻说。   如果他猜得没错,阳性陨肉可以克制外面那只莫伽的能力。也许找到水库里的阳性陨肉,真的就是小岛的生路所在。   ……   沼泽另一头,栾溯独自在雪中艰难前进。他进入禁地是为了找栾洄。但是途中他却跟其他人走散了,找了许久也未看见栾洄的影子。他心中不免浮起一抹焦躁。   他一直朝爆炸的方位前进。现在他已经赶到爆炸地附近,但只看见地面留下的一些战斗痕迹,没发现半点人影。   “这里好像是湖?”又朝前探索了一会儿,栾溯看见了冰面。他踩了上去,冰冻得很牢固,他只好继续朝前走。   头顶时不时有雪尸哀嚎,栾溯被吸引,抬头凝视了几秒,背后的触须伸了出来,给他指示危险来临的方向。不过栾溯丝毫不在意,他无意和雪尸争斗,他只想找到栾洄将他带回去,那些怪物杀不干净,他懒得费那个功夫去对付。   于是他继续在冰上前进,走着走着,他脚步一顿,无意识地朝冰下瞟了一眼。   这一瞟直接让他愣住,冻结的冰块下方,赫然有一抹幽深灰蓝的影子。   栾溯弯腰,重重砸向冰块。他用力砸了几下,冰块被砸开一个窟窿,他又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水。   没错的,这就是栾洄,他绝对不会认错。   栾洄脸朝下静静漂在水中,栾溯将他捞起来,发现他身上伤得很重。   “这又是怎么回事……”眉头紧拧,他轻轻拂过伤口,栾洄被他的动作激得抽颤了一下,见他还有反应,栾溯放下心来,让他平躺在冰面。   刚才观察栾洄的伤口,他的伤像是触手造成的,栾溯怀疑他是遇见了诡异,或者是遇见了在岛上行走的莫伽。   不管怎么说,只要找到了栾洄就行。眼看天色渐暗,栾溯没再继续移动,而是默默守在栾洄身边。   过了几个小时,栾洄嘴里发出闷哼,从昏迷中慢慢睁开了眼。   “你醒了。”栾溯扭头看他,声音冷淡。   “你来找我了……”栾洄捂着肚子坐起来说。   “我来执行任务。”栾溯答。   “我知道。”栾洄低头望着身上的伤口,“但是我们约定过不能分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别对我说这些肉麻的话了。”栾溯眸光幽深,定定地看着他的伤,“祂来找你了?”   栾洄抿了抿嘴唇:“祂已经来了。”   栾溯不由得攥紧拳头:“我们不是祂的对手,我们要尽快离开,栾洄。”   “离开?我们去哪里?”   “可能先回集团总部,船长是这么打算的。”   “我们还要逃吗?我们一直在逃跑。”栾洄低声说,“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约定好了永不分开,后来你先离开了我。我一直在找你,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在一起……”   “既然这样,我们就更应该一起离开。”栾溯的声音变得强硬,“你知道祂的恐怖,这座岛迟早要毁灭,我们必须走。如果没有船长,我们早就死在海上了。船长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这次你的任务失败,他也不会怪你的。”   “你总是更在乎其他人。”栾洄侧过头不去看他,“不管是沈令安,还是时林遥,你在意他们,远远超过我。”   栾溯微微愕然:“你是在跟我赌气?”   “我只是在说我内心真正的想法。”   “如果我不在乎你,我就不会来找你。”栾溯脸色阴郁,“他们说你早就被污染了,但我不信,更何况就算你被污染了又怎么样?你就是你,你是栾洄,就算你变成那种恶心的触手,我也不会嫌弃你,会把你带回去。”   栾洄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如果我不愿意回去怎么办?”他抬起头,悲伤幽暗的眼神使栾溯为之一颤。“如果我说我要留在这里,你还愿意陪我一起吗?”栾溯说不出话来,他头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栾洄的心理波动,感受到栾洄对他外露出如此强烈的情感。   一直以来,都是栾洄在照顾他,他也知道自己在依靠栾洄,但他就是无法摆脱自己对栾洄的依赖。栾洄内敛寡言,越照顾他,他就越感到耻辱不安,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栾洄。   可是现在栾洄的一番话则让他知道,原来不只是他在需要栾洄,栾洄也同样需要他。他们彼此依靠,任何事情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不是你先说的吗,”栾溯淡淡笑了笑,“我们永远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栾洄转过头,深深凝视栾溯的双眼:“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栾洄缓缓走到栾溯面前,伸手抱住了他。栾溯怔了怔,想推开他,但那双手却抱得更紧了。   栾溯心底忽然升起一丝恐慌。   “我们该回去了,栾洄。”他再次催促说。   “回去?不,我不想回去。”栾洄趴在他耳边低语。栾溯从中嗅出一丝毛骨悚然的味道,他正要张口,腰上却猛然一紧,像是被某种东西死死缠住了。   这东西柔软地、缓慢地朝他身上爬,栾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抬头便对上一双冰冷空洞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栾洄?”   “我在。”栾洄面无表情地说。话音刚落,栾溯腰上就一疼,他震惊地低头,他的肚子竟然被栾洄的胸鳍隔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而在他面前的栾洄也同样用手指撑开伤口,伤口内还伸出了一些透明的、诡异蠕动的触手。   恶心感涌上心头,栾溯紧紧咬着嘴唇,避免自己吐出来。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我。”栾洄答道,“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这声“哥”又让栾溯浑身一震。他这个称呼距离他实在太遥远,远到他都快忘记上一次栾洄喊他是什么时候。   可是,当他抬起头,出现在他眼前的栾洄又让他感到无比陌生。栾洄的眼球一下子变得全白了,栾溯双目恍惚,就这样看着他张开嘴,但他嘴里的不是舌头,而是一群密密麻麻的、细小的触手。   “不、不……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栾溯受了惊吓,将栾洄朝后猛然一推。栾洄趔趄了一下,又重新站直身体。栾溯这才看见他的身体竟然逐渐变得透明,皮肤表面还开始出现一些绚丽的彩光。   水母背包的触须伸了出来,在栾溯周身不停摆动,栾溯心烦意乱,用力拽住触须,眼睛死死地盯着栾洄。   “为什么?你真的被污染了?”   “我也不想这样。”栾洄露出哀伤的眼神,“我明明是在完成任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低下头痛苦地抱住头,“哥,你在嫌弃我吗?”   栾溯咬紧牙,心脏也抽痛了起来。这样苦苦哀求他的栾洄,怎么能不让他心软。   “那你更应该跟我一起回去!我会找到治疗你的办法!”   “我害怕我会伤害你。”栾洄喃喃说,“我现在好想吃你背包里的水母。”   “水母?”栾溯不由得看了眼身后。   “是的,我我觉得吃掉它,我就能暂时恢复镇定。”   栾溯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背包脱了下来。反正这种水母医院里还有很多,失去水母只不过丧失了一种武器,要是能让栾洄暂时恢复理智,那就是值得的。   “给!”栾溯伸手将背包扔给栾洄。栾洄抱着背包,双手用力,背包直接被撕碎,里面的水母流了出来,躺在栾洄掌心一动不动。栾洄张开嘴,几口就将整只水母吃进了肚子。   栾溯站在旁边沉默看着他动作。只见栾洄吃完墨伽水母,过了几分钟,他身上的伤口迅速恢复,而他变得透明炫彩的皮肤,也逐渐恢复正常。   “你的身体刚才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栾溯问。   “是涡虫,我在水里被涡虫攻击了,它们钻进了我的身体。”栾洄擦了擦嘴角,表情轻松,“现在它们已经全都死了。”   “好吧……”栾溯不再多问。他捂着腰上的口子,伤口很深,但他无法像栾洄那样迅速恢复,这点伤足够他休养很长时间了。   “你的伤……对不起。”   “不需要。”栾溯摇摇头,“走吧,回去再说。”   “不会很疼吗?”栾洄屈膝跪在他面前,用手按住他肚子上的伤口。栾溯吃痛地“嘶”了一声,腰就被死死揽住,一只头埋在了他肚子上,他脊背战栗,察觉到有舌头伸进了他皮肉间被割开的口子,小心翼翼地舔舐,同时不断朝内伸。   “栾洄……”栾溯全身感觉无比冰冷,他颤抖地呼唤着,用手抬起栾洄的脸。   这张脸多么熟悉,栾洄抬眼瞧他,嘴角挂着一抹红,笑容诡谲莫名。   栾溯身体如坠冰窖。他放下手,有东西又爬上他的身体了。他感觉身体内部传出刺痛,像是有虫子在骨髓里蠕动。这诡异的感觉让他心里发慌,他竭尽全力站稳身体,但肚子上剧烈的疼痛来袭,还是让他脑袋眩晕。他再也站不住,朝后摔倒在了冰面上。   鲜血从肚子里汩汩流出,栾溯用手指挡住,通过这道口子,他似乎还能摸到自己的内脏器官。刚才栾洄吸吮的,好像也是他的血肉。   但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何栾洄要对他做这些?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栾洄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嘴里重复着这句话,“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哥。”   “是、是这样……但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栾溯躺在冰面,呆滞地凝望着天空。   浓郁的雾霭遮蔽了阳光,他看不见星辰和天空,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咬破舌尖,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冰冷。   就好像有无数冰冷的雾钻进他的身体,让他的骨髓和血液充满了潮湿和寒气。   他躺在地上,看不清栾洄脸上的表情,栾洄趴在他身上,紧紧抱着他不放,像是眷恋他的体温。但栾溯能感受到有东西在朝自己身体内部钻,是触手,触手……他想起了那些恐怖的触手,令人作呕的触手,现在这些触手再次缠上他了,从栾洄身上爬到他身上,将他们紧紧联系起来,令他们难舍难分。   现在,这些触手还在蚕食他的身体,慢慢地折磨他、掏空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这些触手扼杀。   “别害怕,哥。很快就结束了。”栾洄趴在他心脏上,感受到他心脏激烈的起伏。他用手指擦掉栾溯额头的冷汗,尝试抚平他的不安。   “很快是什么时候?”栾溯虚弱地说。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就快了,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栾洄侧身躺在栾溯身边,抱起他的身体,栾溯此时已经变回鱼尾,他用最后一丝力气低下头,怔然瞥见身体下方出现了一大簇蓝色的海葵。   一大丛茂盛的海葵,但这不是天然的海葵,而是无数触手凝聚而成的,这些触手则都是从栾洄的鱼尾上伸出来的。   栾溯张了张嘴,蓝色海葵已经缠上了他的身体,他全身都被缠了起来,奇特的是,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反而感到无比温暖,无比舒适。这种感觉,他曾在时林遥身上感受过。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栾洄低低地说,在他额头上吻了吻。   栾溯眼角滑落泪珠。他当然不会害怕,这朵海葵里全是栾洄的味道,是他最熟悉的家人的味道。   “我希望你能睡个好觉,哥。”栾洄用温柔的嗓音祈祷说。   栾溯悲痛绞心。栾洄的动作和语气都无比真诚,但这种美好的祝愿,已经走上了另一种极端。他即将陷入昏睡,但这将是永眠。   他知道自己在栾洄心中的地位,栾洄在他心中也同样不可替代。他们愿意用生命守护彼此,但他也知道,他们同样无法抗拒莫伽的基因。也许从他们被改造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有了那种邪恶的、自相残杀的本能。这种本能就深藏在他们的潜意识之中,让他们渐渐滑入无法逃离的噩运渊薮。   “我要睡了,小洄。”闭眼的一刹那,栾溯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我们在海底团聚吧。”   他心中竟然有一丝庆幸。他庆幸栾洄已经被污染了,这样栾洄就不会因为对他作出这种事而感到痛苦愧疚。他已经不必纠结了,很快,很快,他们就彻底融为一体了。   在蓝色的海葵上,他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切割融化,这些海葵的触手有倒刺,就和飞鱼胸鳍一样。他的身体已经麻痹到失去一切知觉,但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全部都在溶解——肉/体,以及意识。他的一切都在海葵的包裹下分崩离析了。   蓝色海葵在冰面上盛开,花瓣妖艳,一层叠着一层,将中间的两条人鱼包裹,静谧绚丽,靡靡夭夭,是碎掉的梦境破开的涟漪,说不出的哀冷。朦胧的雾飘了过来,触碰到了海葵,海葵抖颤了几下,逐渐换了另一种艳丽的颜色。变色的海葵再次绽放,花瓣剥开,渐渐溶出一道身影,这身影站在原地停驻了片刻,转了个弯,就朝一个方向走去了。   ……   林平和黑崽在岸上焦急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进入水库的时林遥仍旧未归。林平拿起麻绳,准备晃动绳子喊时林遥回来。他刚晃了两下,手上感觉不太对劲。   手里的麻绳太松了。他朝后扯了扯,麻绳轻松被拉长,林平心中顿时涌起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等他拉回全部的麻绳,麻绳另一头不见时林遥的半点踪影,回来的麻绳更是短了一大截。   林平长叹一声,将麻绳挂在黑崽脖子上:“走,黑崽,我们去捞人。”   黑崽点了点头,从地上站起身,踏出一步,又忽然回头看向身后。   “怎么了?”林平问。   黑崽“哞”了一声,蹭了蹭林平的腿,将他朝棺材附近推。   林平嘴唇抿成一条线,从背后抽出砍刀,静静站在原地等候。   风雪之中,一人正在朝他一步又一步逼近。   “谁?”林平问了一句。   对方没有回应。林平攥紧砍刀,心中估摸对方很可能是诡异。   那人走到棺材附近就停下了。他扭头看着黑棺,一个兴味盎然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什么?”   林平没有回答,只是板着脸冷冷注视着他。面前的诡异顶着一副小孩面孔,但普通小孩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从哪里捡到它的?”那东西继续问。   “无可奉告。”   “它的盖子呢?它应该有盖子才对。”那东西眨着无辜的眼睛说,“你把棺盖放进水里了?”   林平缄默不语。   “那就糟了。”那东西轻笑起来,“你怎么能把它放进去呢……”   “为什么不能放?”   “因为这是我躺过的棺材。你把棺盖放进去,水下的东西就会被引出来。” 第120章 我们行走,在夜海里面/蜕下我们的皮   雪地, 韩奕乾和林戈韶还在艰难前进。忽然,大地猛烈震动,轰鸣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两人摔倒在地,瑟瑟地发抖。   这种震动持续了一分多钟就消失了,林戈韶捂着头,最先爬起来。   “你没事吧?”他问韩奕乾。   “没事。”韩奕乾站起身, 眉头紧拧,“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地震。”林戈韶低头深深凝望地面, “淆阳岛下面有东西,也许过不了多久,小岛就会沉入海底。”   韩奕乾浑身一震,张了张嘴, 但什么也没说。林戈韶又仰起头, 在他们头顶,昏暗的天空盘踞着数道阴影,是诡异在活动, 地震刺激了它们,让它们变得更活跃了。   隐约的尖啸此起彼伏,几只白鸽在阴影天空穿梭, 俯冲而下,落在林戈韶肩膀。   “我们朝东走。”他说,“东边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韩奕乾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前进。有白鸽警戒和探路,二人很快追踪到了目标——箭鱼一伙人。   “是他们……”看清箭鱼等人手上拿的武器,以及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小混混的面孔,强烈的痛苦感和愤怒感霎时涌上心头。   望着这群杀人凶手,韩奕乾双手攥得紧紧的, 浑身都在发抖。   林戈韶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又看向箭鱼等人。   这一行人正停在原地休息,箭鱼爬上一棵树,手上正拿着望远镜朝东方眺望。   “他们想去海边。”林戈韶一眼看穿箭鱼的意图,“他们身上有伤,应该是遭遇了诡异和士兵的伏击,所以他们才被逼得一直朝东走。他们想抢船离开。”   “不止这样。”韩奕乾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们手上拿的全是我家地下室的武器,武器不止这么少。我明白了,就是他们……他们拿到武器后,将大部分武器都偷偷塞给了矿场的囚犯。现在他们去抢船,不仅是为了逃跑,还是为了和矿场里应外合。”   “原来是这样,”林戈韶看见箭鱼从树上爬下来,“树上的人是他们的老大,你认识吗?”   “不认识。”   “我也不记得岛上有这种人,那他应该就是逃走的囚犯。他们人多,我们先找机会把那些小喽啰干掉。”   韩奕乾脸色阴郁,竭力压制满腔怒火,慢慢点了点头,“好。”   见他同意,林戈韶又唤来一只鸽子,从口袋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写下纸条绑在鸽子腿上。白鸽展翅,便朝岛中央飞厢。   “快到海边了。”箭鱼爬下树,对地面的四个小弟说。   “箭鱼老大,咱们真的要去抢船?”有小弟畏惧问。   “怎么?你们不想走?”箭鱼斜睨了他一眼,“不想走你们可以死在这里。”   “哪儿有啊!”小弟们赶紧赔笑脸,“我们一心想要追随您啊,您就是我们的领袖,箭鱼老大!”   “哼!”箭鱼冷笑,“你们想留在这里也留不成,没看见天上那些怪物吗?这座岛已经完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想要活命,就必须要上船。”   “箭鱼老大,你知道那些怪物的来历?”小弟们咽着唾沫问。   这些狰狞可怕的怪物简直吓得他们魂飞魄散。怪物冲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吓得落荒而逃,一群兄弟,其他人大都被怪物钓到天上吃掉了,就只剩下他们四个活了下来。   箭鱼神神叨叨地说:“我也是头一次见,但我听说过这种东西。在我老家有很多岛屿,传言如果一座岛上突然冒出许多怪物,那这座岛过不了一个月就会死,因为岛的命都被诡异给吸光了。但是,其实还有另一种解释……”   小弟们面面相觑:“箭鱼老大,是什么?”   箭鱼诡秘一笑,转过身看着他们,表情又一瞬间变得凶神恶煞:“背上东西跟我走!”   小弟们被他呵斥得一哆嗦,赶紧跟上箭鱼,刚走出没几步,箭鱼又大喊:“趴下!”   他们便赶紧趴到了雪地里,将身体朝厚厚的积雪里钻。   见他们突然匍匐进雪地,后面跟踪的韩奕乾和林戈韶也瞬间察觉到了异常。   “雪尸来了!”看见背包里伸出来的触须,韩奕乾心中警铃大作。   “先躲起来!”林戈韶揪住他的衣领,二话不说就将他拖进了雪堆。   躲藏起来有一定几率不会被雪尸发现。雪尸出现后,天上会飘下海雪,也要注意不要被海雪沾到。只要挺过这段时间,等雪尸离开,他们就能成功逃过一劫。   韩奕乾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戈韶的脸。他在下,林戈韶在上,两人趴在雪堆里,近得能听见彼此猛烈的心跳。   看着林戈韶近在咫尺的脸,韩奕乾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心脏跳动得更快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它走了。”林戈韶在韩奕乾耳边小声说。   他钻出雪堆,头顶的阴影已经消失了。尸云正在朝西方移动。   韩奕乾也钻出雪堆,大口大口急促喘气。   躲过雪尸,他们继续上路,很快就跟着箭鱼等人抵达海边。   淆阳岛东部海域,沈令安的船队正停在这里。他的船队有三艘船,海上浓雾弥漫,船只隐匿在迷雾中,如三头沉默的巨鲸。   “我先去船上一趟。”箭鱼对小弟们说,“你们在这里等我。”   这里只有他能在海里游泳,他准备先去船上探查情况,先找到一艘小艇,再把小弟们给拉上船。   “好的老大!”小弟们纷纷点头。   眼看箭鱼走进海浪消失不见,四个小弟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哎,咱们现在要不要走?”一人忽然提议。   “什么?你想逃跑?”其他人震惊地看向他。   这人心里一咯噔,连忙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哈哈,我意思是咱们先去捡点吃的和柴火,生个火等老大回来,你看这天多冷啊……”   “蠢货!生火多显眼!我们就在这里等箭鱼老大的好消息就行了!”   这人只好悻悻闭嘴,过了几分钟,他又忍不住说:“你们觉得赵刚死了没?”   “行了,别瞎揣摩了,箭鱼老大说他是逃跑了。”有人瞪了他一眼说。   四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其实他们心里都隐隐有些怀疑,他们怀疑原老大赵刚不是逃跑了,而是被箭鱼杀死了。   说不定等箭鱼跟他那些囚犯同伙会合,他们没用了,也会被箭鱼丢进大海喂变异鲨鱼。   众人心中不免凄凉。这时,头顶传来簌簌声响,一抬头,原来是两只鸽子在天空盘旋。   这两只鸽子在头顶转了几圈,落在地上啄了啄,像是在寻找食物。它们一边找,一边朝旁边树林移动,一个小弟看见了,忍不住朝鸽子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其他人问。   “饿死了,我看看能不能把这两只鸟抓住。”   “又不能生火。”   “反正先抓了再说。”   他一说完,闪身就钻进了小树林。其他人懒得管他,依旧躲在挡风的废墟下面,等着箭鱼回来找他们。   然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离开的那人还没回来。   “怎么回事?你去找一找去!”察觉到不对劲,剩余三人商量该由谁去找人。   “不行,我们一起,万一他是被诡异吃掉了怎么办!”   “那行吧,我们三个一起去找,要是找不到就赶紧回来。”   三人恋恋不舍地钻出挡风的小地洞,冒着寒风走到树林附近。先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只好壮着胆子、硬着头皮朝里走几步。   地面的脚印延伸到一棵大树底下就消失了。   “没人啊?他跑哪里去了?”三人盯着树根疑惑道。   “难道是跑树上去了?”   这一推测刚诞生,他们耳畔再次响起沙沙声,是从头顶响起的。   三人扶一抬头,两抹人影便猝不及防从天而降。咚!咚!还没来得及拿武器反击,几个回合后,三人就被砸晕在地。   “真好骗。”林戈韶从地上捡起他们的枪。“怎么办?留着还是杀了?”他问韩奕乾。   “先绑起来,还要用他们当诱饵。”韩奕乾将地上的武器全捡起来背在背上,“那个囚犯到船上去了,他好像是变异者。我们就在岸上守株待兔,他一上岸,我就开枪杀了他。”   “好吧。”林戈韶答应说。   这些人都是杀害了韩奕乾父母和妹妹的杀人凶手,死有余辜。现在只等那个变异者回来,韩奕乾就可以手刃仇人,为被害死的亲人报仇。   只不过……林戈韶凝望海雾中的巨船,一抹淡淡的恐慌正从心底漫延。浪花冲向海岸,浓雾时而推进,时而消退,巨船的轮廓很快就消融在灰暗之中了。   两人在海边静静等待,暮色将至时,海雾中才渐渐剥出一艘白色小艇。   小艇迅速靠岸,箭鱼上岸便朝废墟走来。他走到废墟,看见蜷缩在地洞里酣睡的四个小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快起来!”脖子青筋直跳,他走过去就是两脚。踹了好几下,小弟们悠悠转醒,睁眼看见他,眼神无比惊恐。   “一群废物!还不赶紧起来?”箭鱼用杀人的语气怒吼说。   亏自己还在外面冒险找船,结果这群废物还敢在这里睡大觉!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前的小弟非但没有立刻爬起,反而张大了嘴巴,继续用惊慌的眼神瞪着他,嘴里还模糊不清地说些什么。   箭鱼狠狠瞪着他们,只觉得他们是想解释,但紧接着,一声枪响在他背后响起,他身体猛然一震,先是低头,便看见自己胸口洇出了一大滩鲜血。   他震惊地转身,只见两个少年就站在他背后,手上都拿着枪瞄准了他。   “你、你们是谁?”箭鱼愤怒大吼。   韩奕乾眼神冰冷,端起枪扣动扳机,没给他任何拖延的机会。箭鱼立刻躲避,但大腿和肩膀还是接连中枪。强烈的疼痛让他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这两人撕碎。   于是,他不再逃跑,找到废墟掩蔽,迅速从身后掏枪也朝敌人射击。   嘭!嘭!嘭!   海岸火光飞溅,一时嘈杂起来。箭鱼负隅顽抗,双眼通红,已经被怒火和疼痛冲昏了头脑。   他知道现在已经无路可逃,就凭他现在的伤势,他刚入海,就会被海里的变异生物吃得一干二净。   额头直冒冷汗,枪里的子弹很快被他乱打一通消耗殆尽,箭鱼放下枪,准备安装子弹,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抹人影傲然直立在他头顶。   “你……”箭鱼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陌生少年。   韩奕乾眼中充满杀意,他举起刀,跳下废墟,一刀就直接插进了箭鱼的脖子。与此同时,一发子弹从箭鱼背后贯穿了他的心脏。   究竟是什么时候跑过来的?箭鱼嘴里“嗬嗬”抽气,不甘地瞪大了双眼。   韩奕乾唰的抽出刀,鲜血喷涌而出,箭鱼摔倒在地。韩奕乾垂眼看着箭鱼在地上挣扎,他蠕动着,像一条搁浅的鱼,还想伸手去拿枪。   但在他的手够到枪之前,他就先绝望地咽了气。   韩奕乾伫立在原地,怔怔地凝视雪地上的尸体和鲜血,直到林戈韶走到他身边,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天黑了,我们该回家了。”林戈韶说。   韩奕乾回过神,眼神空洞而落寞。   “我已经无处可回了。”   “你可以回我家,跟我住。”林戈韶实诚地说。   韩奕乾被逗笑了,嘴角浮起的淡淡笑意冲散了他脸上的阴霾。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看向大海,雾中又剥出了一艘更大的快艇。   “船上有人过来。”   “应该是听见枪声才来的。”林戈韶又回头看向海岸,岸上也有一小队人马正朝他们快速赶来。   “现在真的该回去了。”韩奕乾放下枪,心中的大石头落地,但他却更怅然若失,迷惘无措。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知道未来要怎样生活,失去了所有亲人,他该怎样活下去……   身侧传来“咚”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身边的林戈韶忽然倒下了。韩奕乾瞬间变了脸色,伸手将他扶住。   “喂,你怎么了?”他的语气焦急而慌乱。   林戈韶靠在他怀里,脸色煞白,眼睛紧闭,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   “我们、我们……”他模糊不清地喃喃着,韩奕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轻拍他的脸,让他保持清醒。“坚持一会儿,我这就把你背到医院去!”   快艇的灯已经照在了他们身上,海岸的搜查队也发现了他们,脚步声和引擎轰隆声由远及近,韩奕乾仰起头,正要大喊,一只手猛然伸了出来,捂住了他的嘴。   “跑!快跑!”   韩奕乾愣住了,紧接着,轰鸣声从海上滚滚而来,汹涌的海浪被掀了起来,像一头饥饿怪兽,吞噬着天空和海岸。地面剧烈震动,韩奕乾踉跄倒在地上,用胳膊将林戈韶紧紧护在怀里。   海浪冲上天空,向各个方向散开,海岸顷刻就灌满了海水。冰冷的海水打在身上,冻得韩奕乾浑身发抖。他咬紧牙,立刻凫水往回走。再不走,他们就要被海浪卷进海里了。   岛屿在呻/吟,伴随着巨大而诡异的哀叹般的声音,海浪在身后咆哮、喧嚷,不断朝岛上猛冲。黑暗浑浊的天空忽然降下一道道刺眼的闪电,黑雾、尸体、触手交织成的云层飕飕如幻影,在流蹿天光的照耀下忽隐忽现。   “这是……”看见天空的异象,韩奕乾惊愕,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海岸。在被海浪吞噬的陆地边缘,在他身边还有数张惊恐凝望的脸,同他一起战栗于这电闪雷鸣的末日挽歌。   “船沉了。”一道低语在耳畔响起。韩奕乾低头,怀里的人双眼还紧闭着,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一道呓语。但当他看向大海,这呓语已然得到了应验。   黑云如潮,海浪浓雾交织,如兽群在海面翻滚涌动。巨船的深灰色剪影也在翻涌,难以形容的怪声罗列在它们背后,它们不停摇晃,搅得海面混沌漆黑。白光一次次闪现,黑云沉滞地移动,下方的巨船为泡沫和汪洋所包裹,一寸寸地朝深海殒没。   “船全都沉了……”韩奕乾难以置信地喃喃着,这时耳边忽然传来阵阵呼唤,他扭头望去,原来是岸上的搜查队让他赶紧逃离。   刚跑了没多远,更强烈的地震再次袭来。韩奕乾努力攀住一棵树,带着林戈韶爬到树上。时隐时现的雾霭遮住了天际线,随着一道天光乍亮,他看见一条长长的触手形状的黑影拨开雾气,卷起船只拖进了海洋。   韩奕乾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到头晕。他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冒出来。一种莫名的恐惧迅速扩散到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怪物……”他将怀里昏迷的林戈韶抱得更紧了。   不仅是他,岸上其他人也看见了这一诡谲恐怖的景象。   一只蛇一样的庞然巨物从海中现身了,它一出现,就将三艘巨船全部拖进了大海。   海岸搜查队中,时二叔眉头拧起深深的沟壑,在怪物出现之后,他就立刻拿起对讲机,向沈令安报告这一紧急情况。 第121章 搅拌机打出的水母汁是什么味道呢?   地震再次来袭, 这次的地震比前几次更加凶猛。   躲在家中的小镇居民惊慌地尖叫,外界有诡异,但是躲在家里很可能被倒塌的房屋压死。一些人壮着胆子逃到了外面, 另一些人则依旧固执地躲在房子里。   沈令安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刚结束和时二叔的通话。   “船长。”苑秘书守在他身边,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表情也异常凝重。   “船队遭受了攻击。”沈令安揉了揉额头, 长叹了一口气。   “有两艘船失去了信号。”   “集团有回复吗?”   “还没有,信号受到了干扰。”   “是黑塔的攻击, 我们要被困死在这里了。”沈令安用手托着下巴,表情晦暗不明,“栾溯和栾洄在哪里?他们还没回来吗?”   “没有,栾溯和时林遥去了禁地, 乔知机说栾洄已经被污染了。”苑秘书回答, “要继续派人进禁地吗?”   “不用。”沈令安挥手制止他,“听说矿场的暴动快解决了,我要过去一趟。逃走的囚犯已经在东海岸被杀, 他们似乎是想抢船来个里应外合。你去发布避险通知,让岛上的居民全部躲好,接下来的局势会更危险, 在事情没解决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随便出门。”   “好。”苑秘书点头道。   沈令安带着手下迅速赶往矿场,与此同时,乔医生和方安娜正在医院中争分夺秒地抢救病人。   地震中,有很多人来不及逃跑而被倒塌的砖墙砸中,伤势严重。一些胆子大的逃了出来,反而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余震时不时来袭, 但人们已经顾不上这些。方安娜穿梭在伤员中,为他们包扎伤口,医院已经挤满了人,人们颤抖、惊喘、哭泣,嘈杂的声响乱哄哄冲进耳蜗,但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感伤,只能竭尽全力帮助伤员,一刻不停地工作着,跑动着,直到支撑不住差点摔倒,一只手搀住了她,将她带进了办公室。   “歇一会儿吧。”乔医生让她坐在椅子上,给她倒了杯热水,“剩下的工作交给其他人,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方安娜抱着杯子,心情复杂又怅然。她想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她就不必思考当下,思考未来。“又地震了,这太反常了……乔医生,你知道地震的原因吗?”她抬眼,凝视乔医生问。   “不知道。”乔医生转头望着窗外的黑云。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无法解决问题。”   方安娜喝了口水。好烫。她拼命汲取暖意,但身体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反而一点点变冷。“你之前说我们可以坐船离开,但是刚才我听说船沉了……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说着说着,她就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眼泪滴在水杯里,方安娜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又猛喝了一口水。   乔医生转头看她,这时,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正是背着林戈韶的韩奕乾。   “乔医生——”韩奕乾焦急大喊,将林戈韶放在了病床上。方安娜吸了吸鼻子,也立刻站了起来。“他怎么了?”   “他突然就昏过去了!乔医生你快看看他!”   乔医生踱到病床前,当即开始检查林戈韶的情况。   “他被污染了。”乔医生解开林戈韶的衣服,又翻开林戈韶的眼皮仔细观察,“安娜,去我实验室拿一只墨伽水母过来。”   “好的。”方安娜放下水杯匆忙离开。   “他看见了什么?”乔医生头也不抬地问韩奕乾。   韩奕乾顿了一下,“看见……不,他没看见,是我看见了……”   “你们去了东海岸?”乔医生挑眉瞥了他一眼。   “是的。”韩奕乾点点头,将他们的经历全部告诉了乔医生。他刚讲完,方安娜就抱着一个玻璃罐回来了,罐里装的正是墨伽水母。   乔医生拿出水母,直接用搅拌机将水母打成汁,开始调制药剂,又将做好的药剂注射给林戈韶。   “你们看见的是一种诡异,它名字叫海龙王,是一条巨型海蛇。小林是不小心看见了它,才会被污染。”乔医生打完针,对两人解释说。   “我和其他人都看见了,为什么我们没事?”韩奕乾问。   “你们其实没有看见,只有他才真正看见了海龙王的本体,他用的不是肉眼,而是灵视。”乔医生神秘地笑了笑,“你在这里守着吧,他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谢谢,乔医生。”韩奕乾真诚地朝他鞠了一躬。   “不必。”乔医生伸了个懒腰,走出办公室继续工作,方安娜紧随其后,跟他一起朝外走。   “乔医生,墨伽水母也可以救人吗?你那里还有多少墨伽水母?”   乔医生停脚,回首看她,微微一笑:“你想让我把水母都分给大家?”   “我……我只是觉得有了足够的水母,就能拯救大家。这种水母可以制作背包猎杀诡异,还能制作药剂用以救人,如果有足够的墨伽水母,我们或许可以守护好小岛。”方安娜说。   “你的想法很好。”乔医生赞赏地说,旋即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剩下的墨伽水母不多了,况且目前的墨伽水母还有局限,如果能让它们继续进化,或许我们真的有办法守住淆阳岛。”   “那怎样才能让它们继续进化?”方安娜好奇问。   “我也在寻找答案。”乔医生回答。   实际上他让时林遥去寻找陨肉,也是想利用陨肉使墨伽水母进化,但这条途径的成功率不高,也许他也该寻找其他的办法了。   两人继续回归工作岗位,方安娜刚赶到一楼大厅,一个声音就喊住了她。   “安娜!”   她回头一瞧,原来是王泽瑞。王泽瑞眼睛红红的,站在那里,脸上蒙着一层厚重的阴霾。   方安娜心底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她走到王泽瑞身边,“你怎么来了?”   “我爸妈被砸死了。”   方安娜心脏重重一跳,她咬紧嘴唇,眼睛又模糊又灼热。   “你受伤了,我给你包扎吧。”她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   王泽瑞摸了摸脑袋的伤口:“我没事,先给我弟包扎吧。”他侧过身,露出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孩,他们身上都脏兮兮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是刚从废墟里爬出来。   “行,跟我来,我给你们找个地方休息。”方安娜说。在转身的一刹那,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忍住泪水和哽咽,她将王泽瑞三人带到病房角落,给他们包扎好伤口,还给了他们一床被子。   两个弟弟在角落里睡着了,王泽瑞坐在旁边静静守候他们。“江天呢?”他随口问。   “他去矿场了。”方安娜活动手腕,疲惫地说,“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我睡不着。”王泽瑞说,听见自己的声带不由自主发出呜咽声。他用手背利落地抹了抹眼睛,可当他抬起头后,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喷涌而出。   方安娜静静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两人依偎着,世界无言而沉重。   沈令安带人进入矿场,直奔食堂,士兵们看见他,纷纷露出激动高兴的表情。   一人迎上前来,向沈令安汇报情况。这人正是江天所在小队的队长,那个老拾荒人。   “岛长,矿场的大多数囚犯都被镇压了,一些不服管的家伙都击毙了,剩下一些都被关押在这里。”老拾荒人说。   “很好。”沈令安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说是你率领的小队最先占领了食堂。”   “是的,我们想将这里作为据点……”老拾荒人将他们的战斗过程徐徐道来。   杀掉食堂的囚犯后,他们小队就驻扎在这里,和其他同伴会合后,又继续朝其他区域进发,一片区域一片区域肃清敌人。   沈令安听罢,缓缓点了点头,又问:“矿洞的情况如何?”   “几个守卫刚从矿洞出来,他们说剩下几个犯人头目躲了进去。”老拾荒人带领沈令安走到那几个守卫跟前。   谢庆轩正在包扎胳膊的伤口,看见沈令安,立刻站了起来。   “岛长。”   “是你,我记得你是岛上的变异者。”沈令安看着他,眸光闪了闪,他移动视线,又看见了站在谢庆轩身边的一个少年,“你是……”   “他是江天,是岛上的学生,也是一个异能者。”老拾荒人赶紧说。   “异能者?你是什么时候觉醒的?”沈令安略带诧异道。   “就在这几天。”江天回答。   异能的事情,如果一味隐瞒只会束手束脚,找准机会主动暴露,反而更方便他行动。   “很好。你的异能是什么?”沈令安露出了感兴趣的眼神。   “是制造漩涡。”   “漩涡?”沈令安微微一怔,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异能。   江天拿了杯水,给沈令安展示了一下。沈令安觉得这种能力虽然偏门,但挺神奇,如果用得好,或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慰问完伤员,接下来就该进入正题。沈令安提出要亲自带队去矿洞,谢庆轩主动要求跟他一起,而江天也请求一同前往。   “还有我,把我也带上吧!”编号4078这时也插嘴说。 第122章 不好意思把你弄脏了   “你又是谁?”沈令安瞟了眼编号4078。   “我是编号4078, 沈岛长,是这里的囚犯。”编号4078嘿嘿一笑,“但是我绝对没参与暴动, 我是诚心诚意悔过,决定痛改前非啊!不信你问他们,我一直站在咱们这一边,竭尽全力帮忙抓住那些叛乱分子呢!”   他说完就看向老拾荒人。老拾荒人也不好撒谎, 咳嗽了几下,道:   “是的, 岛长,这家伙一路上一直在帮我们,他好像可以跟老鼠交流,就是他利用老鼠, 帮我们找到了犯人藏身的地点。”   “瞧, 我说的都是实话!”编号4078双手一摊,露出手上的铁镣铐,“你们下矿洞肯定需要我的能力, 我敢保证,我绝对全心全意为您服务,帮助您尽快抓到那几个逃跑的头目。”   “你是异能者?”沈令安眼底透出怀疑之色。   “算不上异能, 我只是跟这些小家伙混得很熟。”编号4078从口袋拽出一只灰老鼠,老鼠被拎着尾巴放在他肩上,乖巧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令安思忖片刻,答应道:“既然这样,那你就跟我们一起下去。如果你表现得够好,可以将功抵过。”   “谢谢沈岛长!”编号4078欢快地说。   确定好进洞人员,沈令安便带领小队进入矿洞。   矿洞内, 谢庆轩走在最前面,编号4078紧随其后,老拾荒人排第三,其后则是江天、沈令安以及他的五个护卫。   矿洞越往深处越黑,幽暗可怖,进入之后完全没有一点光亮。众人手中都拿着荧光棒照明,编号4078让自己的小老鼠走在最前面带路,在洞穴内认真寻找犯人留下的踪迹。   江天一边走,一边观察矿洞的环境。矿洞内的石头形状各异,千奇百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腥气,给人的感受非常压抑。   “这是你第一次进来这里吧?”沈令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江天知道他是在询问自己。   “是的。”   “你为什么愿意来这里冒险?”沈令安又问。   江天怔了一怔,才缓缓说:“我其实是在找人。”   “找谁?”   “他叫时林遥。”   沈令安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你找他干什么?”   “遥哥对我来说就跟亲人一样,乔医生说他在矿场,我就过来了。”   沈令安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乔知机撒了谎,你要找的人其实去了南部禁地。现在你后悔了吗?”   江天沉默了一会儿,“不后悔,等出去以后,我就再去找遥哥。”   沈令安端详了他一会儿,“很好。”他说。   江天默不作声地继续走着。他背对沈令安,所以沈令安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而他也一样。   在沈令安到来之前,他已经让编号4078派老鼠将矿场翻了个底朝天,但都没发现时林遥的踪影。他自然也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乔知机压根没有告诉他时林遥的真正位置。江天心中愠怒,他真是被急昏了头,怎么能轻易听信乔知机的鬼话!   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沈令安来了。于是他只能先搁置计划,陪沈令安一起寻找囚犯。   小队在幽深狭长的矿洞中继续前进,忽然,队伍停下,江天抬头看向前方,编号4078晃了晃手里的荧光棒,给他们打了个预警信号。   “前方发现了人类活动的踪迹。”老拾荒人扭头说。   “可以追踪吗?”沈令安问。   “可以,但是前面出现了岔路,现在还在分辨究竟是哪一条路。”老拾荒人说。   过了一会儿,编号4078派出的老鼠返回,小队继续前进。走着走着,江天脸色微微一变,从空气中察觉到一丝特殊的气息。   空间的气流出现了轻微的波动,江天心里提高了警惕,这时老拾荒人也停了下来,他的背包钻出两根水母触须,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荧光。   “有危险!”老拾荒人喝道。话音刚落,队伍右侧的石块骤然碎裂,一只狰狞的头颅冲出,就朝江天直直咬来。   江天霎时转头,正欲拔枪,但一只手先他一步挡在他身侧,唰!一刀劈下,快如闪电,那只怪头顷刻间就被劈成两半。   噗嗤!腥臭的污血喷溅开来,江天猝不及防被浇了一身。他在原地僵了几秒,强忍住恶心,举起手臂准备用袖子擦脸,但一只手再次快他一步,攥着手帕按在了他脸颊上。   江天身体一震,脸被擦干净,沈令安抽回手,又拎着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   “没事吧?”沈令安淡淡地问,“不好意思把你弄脏了。”   江天低头瞅了瞅他手上的长刀,僵硬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多谢沈岛长。”   “没事就好。”沈令安擦完脸,又擦了擦刀刃,将长刀重新放入刀鞘。   江天这才看清他的长刀,这长刀通体黑色,就连刀刃也是黑的。他从这把刀身上感受到一股非常危险邪异的气息。握住刀的沈令安,也一改平时威严而不失温和的气质,变得和这把刀一样锋利而冰冷。   “这是地下的变异蜈蚣。”沈令安低头瞅了一眼,蜈蚣剩下大半截尸体还嵌在石块里,尸体还在汩汩往下流出脓液。“这种怪物在矿洞很常见,它们可以钻破石头,还喜欢和石头伪装成一体。”   “这东西最喜欢搞偷袭了!”编号4078笑嘻嘻的声音也从前头传来,很明显,他刚才也看见了沈令安一刀砍死变异蜈蚣的场景。   走在最前面的谢庆轩更是惊讶。即便是他,面对变异蜈蚣,也得鏖战一番才能杀死,没想到这沈岛长竟一刀就能击毙。看来能被派到这里的人,绝非是平庸之辈。   “继续前进,不用顾及我,各位都请照顾好自己。”沈令安命令说。   “是。”谢庆轩转头,继续跟着老鼠朝前走。他的嗅觉和视力非常敏锐,由他在前面开路,可以及时捕捉到敌人线索。   接下来一路上有惊无险,途中又碰见了一些变异怪物,但都被众人成功击杀。然而距离进入矿洞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他们依旧未找到犯人的踪影。   “你是不是在故意带我们走岔路!”老拾荒人忍不住质问编号4078。   编号4078嬉皮笑脸,“哪儿能啊?你看咱们的守卫不也没有任何发现吗?”他指了指谢庆轩说。   谢庆轩正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息,他一边恢复体力,一边思考囚犯究竟藏到了哪里。   作为矿场守卫,他算是最熟悉矿洞结构的人。矿洞的各条路线、各个隧道他都巡逻过,并且只要走过一遍,他就不会忘记。现在已经在矿洞里转了几圈,能够进入的隧道他们几乎都寻找过,可就是没找到犯人的藏身之地。   “难道是他们挖了条新隧道逃走了?还是说这里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隧道?”老拾荒人不解道。   “开辟的隧道不多,现在已经快走完了。”谢庆轩眉头紧皱,“他们在矿洞内究竟还能逃到哪里?难道他们当中有异能者可以挖洞不成?”   编号4078摇摇头:“有异能者是肯定的,至于会不会挖洞,我也不晓得。但我觉得他们肯定不会离开矿洞,他们一定就在这里头。”   “为什么?我们都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人,说不定他们早就逃走了,而你带我们在地下瞎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一个护卫忍不住道。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编号4078做出一副欠揍的表情,“但我告诉你,要是我,我绝不会离开矿洞。一是因为地下比地面更安全,要是出去,很可能会被雪尸攻击,而且这冰天雪地的能逃到哪里?还不如呆在矿洞,又暖和又隐蔽。第二,这矿洞里面可是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就是为了这玩意儿来的。要是找不到宝贝,那他们就是白干一场。如果是我,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我宁可把它们全炸成灰,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好不要脸的话!”一个护卫唾道。   “呵呵,你懂什么?不要脸才活得久。”编号4078骄傲地说。   “你说的有道理。”沈令安突然对编号4078说。他的赞同让编号4078眉开眼笑,脑袋扬得更高了。其余护卫看见他趾高气昂的嘴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是想抢到莫伽尔晶体,再带着晶体到海岸和同伴会合,乘船离开淆阳岛。只不过他们的计划已经落空,因为逃走的囚犯,已经在东海岸被杀了。”沈令安说。   “干得漂亮!”编号4078吹了声口哨喝彩说。   江天睨了他一眼,又轻飘飘收回视线。原来囚犯们的计划竟是这样。逃走的囚犯躲进沼泽禁地,让人误以为他是被逼进了绝路,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海上的船只。   “竟然是这样……”老拾荒人听罢,脸色也格外沉重,“那照这么说,这些囚犯早就相互勾结,有所图谋。他们造反用的武器,应该就是从韩家抢到,又偷偷运到矿场来的。”   “没错,武器是借着运送食物的机会送进来的。”沈令安说,“如果再往前溯源,从运送犯人上岛之前,就有间谍混在了犯人之中,这种人还不止一个。他们都是别的势力派来的。”   “那岛上的诡异也是他们在捣鬼吗?”老拾荒人忧心忡忡地问。   “目前还没有证据。”沈令安回答。   江天不动声色地瞥向编号4078,正好对上编号4078似笑非笑的眼神,两人对视了几秒,江天不留痕迹地转过头,走到了洞穴墙壁前。   “矿场是为了开采莫伽尔晶体而存在的,但是一路上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它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那些人都想要它?”   江天的疑问同样也是在场其他人的疑问,众人都看着沈令安,希望他能解答疑惑。   沈令安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先看向编号4078,编号4078察觉到他的视线,无辜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你见过莫伽尔晶体吗?”他突然问。   编号4078摇了摇头:“没见过,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石头有那么宝贵吗?”   沈令安慢慢踱至他面前,在编号4078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的时候,他手中的长刀就已经横在了编号4078面前。   编号4078抬起眼皮笑了:“哟,沈岛长您是想杀我吗?”   沈令安右手稳稳地握着刀:“目前还不想。你看我的刀,你认识上面的东西吗?”   编号4078视线下移,落在他手中黑刀的刀刃上。刀刃光芒流转,竟隐隐散发出荧惑的蓝光。   这些蓝光凌乱散落在刀刃上,如缩小的星辰。编号4078挠了挠后脑勺:“我没见过这种矿石,但我记得矿洞里面有时候会出现一些发光的小虫,那些小虫很小,就跟沙子一样。”   “你看见的是星沙。”沈令安解释说,“星沙其实就是莫伽尔晶体的碎片。将星沙融入武器,就能制造我手里这把刀一样的星沙兵器,这种兵器可以轻而易举斩杀诡异。”   “这玩意儿还有这种效果?”编号4078惊呼道,“早知道我就把那些发光小虫全部捉起来了!”   “你捉不住。”沈令安收回刀说,“星沙是有生命的,它们就像微生物,在空气,水,甚至宇宙中漂流。如果不借助特殊的装置,根本无法捕获它们。”   “咱们矿场有这种装置吗?”编号4078问。   “没有,这种技术都被黑塔垄断了。这个情报我也是前不久才得到。星沙兵器也是黑塔制造并流通出来的,我手里这把刀,也是黑塔的产品。”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说矿洞里的莫伽尔晶体在哪里。”编号4078笑着嘀咕说。   “并非如此。”沈令安幽幽道,“我们压根不需要知道莫伽尔晶体的所在。”   “为什么?”谢庆轩纳闷道。   “因为整座淆阳岛地下,其实全部都是莫伽尔晶体。”沈令安用严肃深沉的嗓音说。   此话一出,众人皆愕然。就连江天也怔住了。   “喂喂,不会吧?”编号4078更是瞪大了眼睛,“你说一整座岛地下都埋着莫伽尔晶体?”   “没错。”   江天眉心重重一跳,“也就是说,矿场和矿洞其实都是幌子吗?”   “不,不是幌子,淆阳岛的地质情况,我也是前不久才勘测清楚。矿洞的存在自然也有必要。因为有莫伽尔晶体存在,晶体上面的地层也在逐渐被同化,犯人开采出的矿石,其实都可以提取出星沙。”   “何必费这么大劲,为什么不直接挖地下的?”编号4078忍不住吐槽。   “莫伽尔晶体,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沈令安脸上掠过谨慎的表情,“如果真那么容易开采,我们早就利用莫伽尔晶体将诡异全消灭了。现在我之所以告诉你们这种隐秘情报,是因为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编号4078挑眉:“此话怎讲?”   “诡异袭击了我停靠在淆阳岛周围的船队,船队的三艘船全部沉没,现在我们无路可逃也无路可退,要么殊死一搏,要么就只能和整座淆阳岛一起葬身大海。”   这话又像一个炸弹,在众人心中轰然炸开。谢庆轩嘴唇微颤,老拾荒人更是僵硬在原地,脸色变得煞白。   编号4078也同样变了脸色。他本来还想乘机混上船离开,结果现在船都沉了,那他还怎么逃出这座岛?   “总之就是这样,我不是故意动摇你们,而是为了让你们更坚定。”沈令安扫视众人,语气平静,“海上走不通,那我们就只能朝地下走,朝最黑暗的地方前进。此行我们不仅要杀死藏匿在矿洞的犯人,还要找到足够的莫伽尔晶体带回地面。”   说着,他便看向自己身后的五个护卫。这五个护卫背后不仅背着水母背包,更背着一个胶囊模样的装置。   起初大家还以为这是新式武器,现在看来,这胶囊装置应该是专门用来盛放莫伽尔晶体的。   船队沉没的消息并未给江天太大触动。他觉得就算他们能坐船逃生,在海上航行也不一定比留在岛上安全。与其在陌生的海域漂流,还不如留在岛上殊死一搏。   休息结束,众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再次上路。沈令安的话让他们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变得更重,也让他们多了一股拼命的狠劲。今后的战斗,可真的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了。   编号4078依旧操纵老鼠们搜索敌人,这次他明显认真了不少,很快,他在一处绝路停下,面前是隧道尽头,一整面石壁堵住了去路。他在石壁了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要去后面。”   “这里不是走不通吗?”老拾荒人问。   谢庆轩也趴在石块上仔细闻了闻:“这里似乎有变异洞螈留下的气息。”   变异洞螈是矿洞的变异生物之一。这种洞螈通体白色,一般生活在有地下水的暗洞里。矿洞囚犯干活时曾经遇见过一次变异洞螈,那次谢庆轩也正好在场。   “我的小老鼠告诉我后面有东西,你怎么看?”编号4078摸着老鼠脑袋说。   “变异洞螈喜欢生活在有水的地方。这种生物的眼睛看不见,不会主动攻击人类。我怀疑他们躲进了变异洞螈的巢穴。”谢庆轩说。   “但是前面也没有路啊。”老拾荒人说。   “这种洞螈很可能是借了变异蜈蚣凿出的地道,地道应该就在这附近,估计是被人给堵起来了。”谢庆轩继续说。   于是众人又开始在附近寻找地道。江天闭上眼睛静静感受了片刻,一面墙壁传出了和别处截然不同的湿润气流,他走了过去,用手里的斧头凿了几下,石块簌簌往下掉,一阵冷风拂面而来。   “就在这里。”他招呼其他人来帮忙,众人很快凿清石块,露出一个狭窄的洞穴。   这洞穴只能供一人弯腰通过,里面的泥土略显潮湿,还留有许多摩擦的痕迹。   众人不敢贸然进入,还是老鼠先探路。   老鼠探路回来,编号4078抱起老鼠摸了摸,“小家伙说前面有很大的洞穴,洞里面有好几只变异洞螈,还有人。看来咱们的目标就躲在里面。”   “那咱们就进去。”谢庆轩说。他脱下衣服,摇身一变就变成蛞蝓狼形态率先开路。   与此同时,地道尽头,变异洞螈巢穴。   这里是一个空旷阴寒的暗洞,四条白色变异洞螈正趴在石头上安静休息,距离他们不远处,三个穿着厚实棉衣、背着背包的男人正坐在那里。   这三人正是沈令安等人苦苦寻觅的目标——编号0766的和尚,编号0047的神父,以及编号0767的“河豚”。   河豚是编号0767的外号,他是个长相非常普通的年轻男人,但他和已经死掉的编号0891和编号0997一样,都是来自南岛的变异人。   不过他一直伪装成普通人,也没和另外两个同伴有过多接触,所以就连编号4078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与他不同,神父则是个身材高大的英俊美男,有着一头金色卷发,怀里始终捧着一本《圣经》,看起来严肃而禁欲。但他的个性却与外表截然相反。   两人机缘巧合结识,随后一拍即合。神父代替河豚暴露在大众眼中,就连接收武器和发起暴动,也都是神父出面,河豚则一直隐藏在幕后。   至于和尚,和尚是后面才加入他们的,看在他有本事的份上,两人就答应让他也成为同伙。   他们的暴动划原本天衣无缝,却万万没想到沈令安的手下来得如此之快,甚至还装备了新式武器。   那种诡异的水母背包打得他们节节败退,最后实在撑不住,三人放弃抵抗,果断抛弃手下逃进了矿洞之中。 第123章 因为在海底没人看,所以就随便长长   河豚正在闭目养神, 神父坐在他身边,和尚则盘腿坐在两人对面,距离他们还有一点距离。   水池里的变异洞螈爬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将三人都吵醒了。   和尚瞟了一眼,又看向河豚。河豚微微皱眉,这变异洞螈一个接一个苏醒,就在他们身边到处乱转, 扰得他们无法清净。   “怎么突然醒了?”神父走到水边,瞅着这些白色怪物问。   “可能是有人追来了。”河豚警惕地说。   “这里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和尚反驳道。   “这可不一定。”河豚背起背包, 转身就要离开,“走吧,我们继续往下走。”   “还走?”和尚露出怀疑的眼神,“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这个洞穴除了一条通往外面的变异蜈蚣挖出的地道, 剩下的都是死路。和尚心中怀疑愈深, 愈发觉得他是在诓骗自己。   “依我看,不如就留在这里,谁敢进来就直接杀掉。”神父笑眯眯地说。   河豚面无表情:“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你们想送死我也不拦着。”   “我就是开个玩笑。”神父一直注视着河豚的一举一动,当河豚起身后,他也照旧跟在了河豚身边。   和尚坐在原地不动。他已经决定要跟这两人分道扬镳。这两人并没有真正接纳他, 估计等后面遇到危险,他就会被立刻抛弃,还不如他自己主动离开。于是,他静静坐在石头上,望着河豚和神父涉水走入黝黑无光的暗洞。   神父跟在河豚身后,跟他一起在水中前进。水越来越深,很快就没过头顶。河豚屏息潜入水里, 神父也只好照做。   两人游了一段时间,浮出水面攀住石壁休息。河豚忽然看向他们身后,“有血味儿。”   “那些怪物在吃东西吧。”神父漫不经心地说。   “是人血的味道。”河豚缓缓地说,“沈令安的人已经追来了,和尚估计是被杀了。”   “哦?”神父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微笑,“谁让他执意要留在那。”   “不管他,我们还要继续走。”河豚说,又欲潜水。   神父伸手拦住他:“等等,我们到底去哪里?这里全是水,难道水底下有路?”   “没错,现在的活路就在水下。”   “我不会游泳,在水下太危险了。还有其他的路走吗?”   “这里的水和外面的海是连通的,只有往下我们才能拿到莫伽尔晶体,然后游到外面。”   “真的?”神父闻言,眸色一暗。   “这里的水和淆阳岛附近的海水有相同的气息,我尝得出来。地下肯定连通外面。之前地震的时候,就有许多海水灌进这里。”   “行,那我就跟你一起,还好偷偷送进来的设备里还有一套潜水服。”神父随即打开背包,利落地套上了潜水服。   这些东西都是韩家的积累,没想到现在便宜了他们。只等他们抢到莫伽尔晶体离开,他们的任务便可顺利完成了。   “你说你的同伴会抢船接应你,是真的吗?”神父说。   “当然。”   “要是他们失败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先藏在岛上,我有办法联系我的族人来接我。”   神父诡秘地笑了:“看来他们都在附近等着……”   噗通!还没等神父说完话,河豚就跳入水中。神父扭了扭脖子,也迅速入水跟在他身后。   另一边,沈令安一行人已经抵达洞螈巢穴。他们与和尚打了个照面,和尚想反抗,但是直接就被沈令安一刀砍杀。   “剩下两个人朝这个方向逃了。”谢庆轩闻着气味边走边说,但是刚走了几步,水就漫过了他的小腿。“前面全是水。”他皱起眉。他最讨厌水。不管是人形态还是狼形态,他都不谙水性。   “他们当中可能有一个鱼人。”编号4078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没想到鱼人混了这么多进来,我怎么没注意到呢……”   “那另一人是谁?”沈令安问。   “应该是一个外号神父的金毛男。”   沈令安缓缓点头,“我们继续追。”   “洞里全是水,我们要怎么下去?”老拾荒人犹豫说。   沈令安不慌不忙地走到一只变异洞螈附近:“不用担心,我的异能可以控制变异生物,我们先坐这些变异洞螈进去。”   听见这话,江天心中微微一动。只见沈令安用刀划破手掌,就将滴血的手挨个伸进了变异洞螈的嘴巴。   是和血液相关的异能?江天凝神盯着,他在血液里捕捉到了几抹一闪即逝的影子。这些影子像一些微小的小虫,从沈令安的手掌伤口钻出,再钻进变异洞螈体内。   就像传说中的蛊虫,又像是某种传染性的寄生虫。江天垂眸移开视线,心中暗自加强了警惕。   要是沈令安趁他们不备给他们都种下这种虫子,那他们岂不是也会唯他是从?   经过沈令安调教,这四只变异洞螈很快被降服,变得无比乖巧。众人便坐上变异洞螈,由它们驮着进入地下暗洞。   谢庆轩、编号4078和老拾荒人坐在第一只洞螈身上,江天和沈令安则坐在第二只。他坐在前面,被沈令安牢牢护在怀里。   一直处于沈令安的目光范围下,江天神经紧绷,甚至不敢随便使用异能。他害怕自己的异能被沈令安看出什么端倪,虽然沈令安一路上对他多有关照,但他还是无法轻易相信对方。   “气味在这里就停下了。”谢庆轩突然说。   四只洞螈也都停下,沈令安侧目看了看水面。   “这下面很深,应该直达地底。他们一直在向下逃。”   “为什么?”江天也顺着他的目光朝下张望,“难道水下有莫伽尔晶体?”   “没错。”沈令安回答。众人皆一惊。   “那我们全部要下去?我们又不是鱼,下去只会被淹死,还会被水压压扁。”编号4078撇了撇嘴说,   沈令安摇摇头:“不必担心,你们背的都有背包,可以将水母触须扯出来,它可以充当呼吸装置。”   这下众人更惊讶了。他们没想到这背包还有这种功能,难道背包不是战斗装备吗?   江天按照他所说,扯出触须插进口鼻将头伸入水,果真能使用。   “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他从水中抬起头,对沈令安说。   沈令安摸轻轻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水之后,还要借你的漩涡一用。”   “我知道了。”江天垂下眼说。   沈令安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就连自己的能力,也在他算计之中。一路上他格外关照自己,恐怕只是想哄骗自己出力罢了。   水下昏暝无光,越往下,越黑,一切光亮都被吞噬了,身体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压抑剧增百倍。   洞穴有些地方非常狭窄,有的则宽阔异常,江天专心致志地感受周遭的水流,越往下,水中的莫伽越浓郁,所以越往深处走,其他人渐渐有些吃不消,但他的身体却感觉很舒服,思维也愈发灵敏。   一些水流从下方朝上流动,这些水流和地下水不同,更像是海水。江天心中不禁猜测——这地下暗洞说不定和外面的大海相连通。   也许那两个囚犯正是察觉了一点,才会下水逃跑。他们是想从暗洞逃到外面。   但是,逃离暗洞真的这么容易吗?   在下潜过程的某一个节点,江天心中遽然升起强烈的惶恐。他身体禁不住剧烈颤抖,沈令安注意到他的异常,立刻操纵洞螈停了下来。   一只手搭上肩膀,江天胸口剧烈起伏,那只手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是在询问他情况怎么样。   他们在水下无法用声音沟通,只能靠手势交流。江天沉默着,恐惧带来的恶心感让他十分难受,这可能是他的大脑面对危险时的预警。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等着他们……恐惧渗入他的心脏,渐渐变成碾碎他灵魂的惊骇。他从未有过类似的体验。   沈令安注意到他的紧张,自然也猜到他可能是有所察觉。于是,他命令其余三只洞螈停下,而他自己则和江天一起继续下潜。   江天没有反对。虽然他察觉到下面非常危险,但有沈令安保护他。但是要是带上其他人,动静太大,他们反而无法护得所有人周全。   两人继续下潜了几十米后,他们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世界。   群星闪耀,汇成倒悬的银河,河面水光潋滟,再涌动千万鱼鳞般的星光,照彻荒冷的暗洞。两人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些镶嵌在地底陨落的星辰,竟都是一块块发着蓝光的晶体。   这就是他们要找的莫伽尔晶体。   震惊过后,沈令安取出背后的胶囊装置,立刻操纵洞螈靠近矿床。他用刀刃撬起莫伽尔晶体,又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进装置。   晶体散发的光芒切入视网膜,让江天不由得晕眩。他甩了甩脑袋,视野竟开始模糊,忽然,眼角余光瞥见矿床一隅,那里有一处非常漆黑的圆点,造型像水井的井口。海水似乎就是从这个黑洞里流出来的。   他扯了扯沈令安的衣服。沈令安将胶囊装置装满放好,朝他指示的地方看去。   两人对视一眼,用眼神商量是否该过去。   忽然,沈安眼神一凝,他举起手中的长刀,朝洞口附近狠狠抛了出去。长刀没入黑暗,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江天心中骇然,掏出触须枪立即警戒。   在莫伽尔晶体光芒的照耀下,两抹人影逐渐显露出来。   这正是躲藏于此的河豚和神父二人。他们本来在挖晶体,却没想到追兵来得这么快,情急之下就赶紧躲了起来。   沈令安手一勾,长刀又被拉了回来,江天讶然,才发现沈令安竟然将水母触须缠在了刀把上。   河豚被刺伤手臂,鲜血直流。他不想缠斗,转身就朝矿床中央的黑洞下潜。后面的神父看了,也要潜进去,江天操纵漩涡将他困住,沈令安的长刀便已经到了跟前。   长刀接触神父潜水服的瞬间,一只黑手突然探出,紧紧抓住了刀刃。   沈令安眉头微皱,手腕发力,刀刃一挑,那只手又忽然消失不见。而神父也趁机消失在了黑洞之中。   江天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黑洞。刚才神父背后出现了一本书,这书本来装在背包里,在神父遭受攻击的时候突然出现,握刀的黑手正是从书里伸出的,就好似恶魔之爪。   漩涡没有拦住神父,江天望向沈令安,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还要继续追踪。沈令安摇了摇头。   这里的能量太过充沛,江天控制不好异能,所以没有制造出太大的漩涡;沈令安也感觉自己的刀有些躁动。对于黑洞,他们也是既忌惮又好奇。   黑洞镶嵌在蓝色矿床上,就像直径约两米的水井。神父和河豚钻进去就立刻消失了。沈令安观察了一会儿,对江天比了个手势,江天看懂了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先送一块石头丢进去试试。   石头被漩涡击中,掉入黑洞。两人等了一会儿,没有异常发生。沈令安拉住江天的手,江天猝不及防,就被他拉下了洞螈后背。   水母背包的触须在水中款摆,江天浮在沈令安身边,看着变异洞螈钻进黑洞。沈令安的警惕出乎他的意料,难道沈令安也和他一样察觉到了黑洞的异常?   就在他思忖之时,黑洞已然发生了变化。大片的团雾从黑洞里涌出,一种“咕噜咕噜”的细微声响也持续不断地从里面传了出来。   两人变了脸色。团雾逐渐变形,啪嗒!一只手从中伸了出来,一缕扭曲的、模糊的鬼影在它后面若隐若现。   江天的脸色忽然惨白如纸。黑色的恐惧从脊髓涌出,如波浪般逐渐扩散。他面前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那鬼影还没彻底现身,他的头和心就已经怦怦直跳,他竭力想让自己挪开眼睛,但他的身体却因为那最古老最深刻的恐怖动弹不得。   那鬼影终于缓慢地爬出了黑洞。它来自深渊,所以不是天使。它是恶魔,是畸形人鱼。它通体漆黑,上半身是人形,但面容扭曲如魔鬼,表情是堕落地狱的罪人;它下半身是又长又粗的鱼尾,但身上没有鱼鳞,所以鱼尾看起来就像一大根海肠,甩动起来又像触手一样灵活。   江天痉挛似的吞了口唾沫。那怪物像是发现了他的恐惧,蓦然转头,直勾勾地对准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他们在上,怪物在下。他们静止不动,怪物则蠕动身体不断朝外爬。怪物的大半截鱼尾已经钻出了黑洞和团雾,江天不知道他的尾巴到底有多长,因为它的尾巴蜿蜒着拖曳着,不知是没有尽头,还是因为剩余部分其实还折叠蜷曲着,或者连接着其他的存在。   怪物扭头盯着他们,它的眼睛像死人,泛着浑浊的黄色。江天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忽然,怪物有了动作,它转过身,仰头直面江天和沈令安。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它的尾巴突然甩起,围成一个圈就将他们圈在了其中。   江天心中警铃大作,沈令安扯了他一把,拽着他快速上浮,手里的长刀也朝畸形人鱼尾巴刺了过去。就在长刀接触鱼尾的刹那,鱼尾上一抹红光转瞬即逝。   江天喉咙猝然涌上腥味,汩汩的鲜血沿着鼻腔和触须倒流了出来。接二连三的红光从鱼尾上浮现,他定睛一瞧,鱼尾上贴满了眼睛。   无数颗眼睛是密密麻麻的鱼鳞,遍布整条鱼尾。这些眼睛结构完整,刚才眼睑闭合,所以他们未发觉异常。现在畸形人鱼盯上了他们,它被惊醒,眼睛全部睁开,眼睑一眨一眨,就像鱼鳞翻合。   沈令安的刀劈下的时候,眼睛们就立刻闭紧眼睑。等刀刃离开,它们才重新睁开,露出蛇眼一样诡异的红色瞳仁。受了刺激后,瞳仁会凸起,在鱼尾上宛如一个又一个鼓包,又好像一层造型诡异的藤壶。   江天心中无比惊骇。面前这怪物的模样比外面的雪尸还诡异,而这东西竟然还是从黑洞里钻出来的!   他垂眸迅速瞥了眼黑洞。洞口附近的团雾还在扩散,就好像宣纸上不断洇开的墨水,黑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天穹掉进了深海,于是他们俯身一瞧,流雾层层,墨黑无垠,星月隐曜,殊为恢奇。   外面雪尸是将深海搬上了天空,而这里的畸形人鱼,则是将天空拽进了深海。   畸形人鱼的尾巴还在拖行,拖出了悚然可怖的未来。蚀骨的诡谲感和恐惧感弥漫了江天全身,他仓惶地别过头,却看见沈令安已经举起了触须枪。他手指拉紧,扣动扳机。嘭!訇然巨响,爆炸就这样发生了。   两人被水流冲了出去,沈令安拉着江天的胳膊,毫不犹豫就朝上浮。   脑袋眩晕,胃部一阵恶心抽搐,江天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制造漩涡加快了他们上浮的速度。 第124章 河豚鲤鱼旗与天边的诡异极光   他们上浮, 下面的畸形人鱼也追了上来。它拖着长长的鱼尾,每一片鳞片就是一只眼睛,每一次眨动就激起一圈涟漪。这种涟漪是一种棱柱折射出来的五彩斑斓的光晕, 就像天边狂乱失常的极光。   沈令安的手臂不小心被这涟漪击中,便瞬间长出一片凹凸不平的鼓包。   鼓包不停颤动,就像内含眼球的闭合眼睑,沈令安背着的水母背包冒出触须, 触须一个又一个扎进鼓包,鼓包就像泄了气的气球快速瘪了下去。   但江天眼睛一瞥, 还是注意到沈令安的手臂在微微抽搐。虽然鼓包消了下去,但他的手臂已经变得非常漆黑。一根水母触须扎在他手臂靠近肩膀的位置充当绷带,他完好的右手臂则握着长刀与畸形人鱼纠缠。   现在两人的角色发生了转变。由江天拽着沈令安上浮,沈令安专心对付怪物。江天在观战的同时, 还在不停寻找偷袭的机会。而这机会很快就到来了。在沈令安的刀斩伤畸形人鱼伤口后, 江天便毫不犹豫举起触须枪,瞄准伤口/射出了子弹。   激光贯穿人鱼的腹部,人鱼霎时发出刺耳悲鸣。两人被它高亢的声音震得吐血, 蛇一样的鱼尾扫了上来,将两人抽飞了出去。   血液流进了眼睛,江天全身剧痛, 他咬紧牙,猛然拽下背上的背包,又用全身力气将背包直接甩向人鱼。   人鱼腹部被他制造出一个漩涡,漩涡牢牢吸住水母背包,水流按下按钮,背包被瞬间引爆,更强烈的尖嚎再次响起, 激烈的水流裹挟着血肉碎片,流天澈地般将两人卷入其中。   隆隆隆隆——   暗洞之中,编号4078等人还在等待沈令安和江天。巨响一阵高过一阵,一阵急似一阵,众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凶猛的水流就猝不及防奔腾而上。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来不及反应,众人便被水流给冲出了地下暗洞。   “咳、咳咳!”编号4078最先浮出水面,水母触须从他鼻腔和口腔抽出,他在稀薄的空气中猛烈咳嗽。   刚才水流太强了,就算有触须在,他还是差一点就被淹死。心有余悸地游了十几米,他找到白色洞螈正准备爬上去,手一按,洞螈下沉,定睛一瞧,才发现洞螈被水流给撞到岩石上砸死了。   “草!”编号4078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现在全身上下也巨疼无比,体力也快耗尽了。要是没有变异洞螈,那他们怎么游回巢穴?   勉强又游了几米。他找到一块凸起岩石攀住,撑起身体浮出水面。四周漆黑无比,他的荧光棒和手电筒都被冲走了,口袋里的小老鼠也是。   为自己的小老鼠默哀了几秒,编号4078抽出水母触须,让触须发光,帮他寻找其他人。   现在他们还没离开矿洞,如果他被冲到这里,那其他人肯定也在附近。他先打个亮光,这样其他人看见光,就会朝他游过来。   静静等待了一会儿,果然有汩汩游水的声音由远及近,编号4078喜出望外,立刻大喊:“哎,我在这里!我还活着呢!”   幽暗的地下,唯有触须淡淡的荧光是一小片光源,编号4078欣喜地凝视着黑暗,一抹人形剪影在石壁上拉扯出来,一寸一寸地朝他逼近了。   编号4078惊喜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随后逐渐变得古怪,扭曲,震惊,恐惧。他深吸了一口气,被面前这张脸烫得嘶嘶呻/吟,这是张什么样的脸啊!他僵硬地举起手,扇了自己脸一巴掌,好疼,不是在做梦。那面前的怪物就不是假的,而是真的了!   “是、是是……是……是你……”   怪物张开嘴,发出断断续续嘶哑难听的呼唤,编号4078被吓了一大跳,触须晃了晃,光线更靠近了些,照清楚了怪物的上半身。它胸口上一串字符一晃而逝。   “0767……原来是你!”   编号4078眯起眼睛,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另一个人就是这家伙!就是他和神父一起逃进了地下暗洞。   但这家伙如今怎么变成这样?编号4078咽了口唾沫,忍住恶心又瞅了几眼。面前的生物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的五官、双手、双腿已经融化了,融合又黏合在一起,他的皮肤也变得皱巴巴的,就像撕碎后又被重新粘合起来的碎纸一样褶皱不平。   “你是刚被吃掉又吐出来吗?”编号4078皱起眉嘟囔说。   他刚说完,怪物就闭上嘴沉默了。编号4078略有些诧异,这家伙还听得懂他的话?他还想继续沟通,可怪物又张开嘴,全身就迅速膨胀。   就像河豚一样膨胀了,它胀得无比巨大,堵塞了整个洞穴,皮肤紧紧贴着石壁,就像一个皮套套住了整条地洞。   这次轮到编号4078沉默了。因为他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嘴唇张大,化作门框,牙齿是门,穿过黄粉色的舌头和扁桃体,仿佛还能继续往里窥伺,窥见它的内脏。编号4078额头直冒冷汗。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脑中翻滚,他的眼睛被这洞穴死死吸住,在眩晕中就快要被吸干。   见他不动,怪物开始吸水。周遭的水都开始朝他嘴里灌,编号4078也不例外,被水流裹挟着朝他嘴巴缓缓流动。   在被牙齿咬断身体的前一刹那,编号4078回过神,吓得转身就朝外游。怪物发现了,也张着大嘴跟在他背后穷追不放。   “妈呀妈呀——”   编号4078拼命划水,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前游。但凡他落后个几十厘米,他就要被身后鲤鱼旗模样的怪物被吞掉了。   在一个拐弯处,编号4078眼尖地瞅见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岩石,他冲了过去,一只手攀住身体,另一只手果断掏出触须枪,子弹进入怪物嘴巴,贯穿,爆炸,怪物发出哀嚎,原先吞下的水又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借助从它嘴里喷出的水,编号4078又逃出一大截。   然而,死里逃生的欣喜还没来得及持续几秒,他的皮肤就像过电了一样又痒又麻。瘙痒从皮肤很快渗入血液,编号4078呼吸困难,口渴、恶心、麻木感也接踵而至。   不好!这是中毒了!编号4078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敌不过毒素带来的困倦。他直挺挺沉入水底,这时怪物也追到他跟前,舌头像触手一样伸出来,就要将他卷进嘴里。   嘭!嘭!   两道枪声又响起,一条触须将编号4078卷了起来,拖着他迅速朝前游。   “咳、咳咳!”   等编号4078再次浮出水面,他已经回到了洞螈巢穴。洞螈巢穴也被淹了一半,地下水还顺着矿坑隧道源源不断朝外奔涌。   编号4078不停朝外吐水,刚才他又差点被淹死,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早知道他就不跟着一起下矿洞了!   “喂,你没事吧?”一个声音响起,编号4078艰难扭头,看见了江天,以及靠坐在石壁旁的沈令安。   江天拽出编号4078背包里的触须,用刀斩下一根,塞进他嘴里。触须在嘴里蠕动,编号4078脊背发毛,但他还是努力嚼了几下,将其吞了进去。   一根不够,又来一根。连吃了两根,编号4078感觉身体没那么麻了。   “你能自己走吗?”江天扶起沈令安,转头问编号4078,“我要走了,你要能走就跟上我,不能就留在这里。”   “你、你心怎么这么狠?”编号4078捂着胸口幽怨地说,“你为什么扶他不扶我?”   “我为什么要扶你?”江天冷漠地说,“刚才是我救了你,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编号4078撇了撇嘴,艰难地从水里爬起来。他环顾四周,还好已经回到了矿洞,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小老鼠们的气息。   吹口哨召唤出几只小老鼠,有老鼠指引,他们离开洞螈巢穴,迅速朝地面赶。   一行人进去矿洞,最后只活下来他们三人。其余的人都消失在了暗洞之中,编号4078觉得那些人就算不被水淹死,也肯定会被怪物吃掉。而他也只是因为命大侥幸逃过一劫。   沈令安被江天搀扶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江天拽着他艰难逃命。矿洞已经全被水淹了,许多地方都开始坍塌,地震时不时袭来,狭窄的洞穴深处也间歇性地传出野兽的低吼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等他们历经千辛万苦走爬出矿洞,江天跪倒在地,大口喘气,他背上的沈令安却蓦然睁开了双眼。   “继续走。”他趴在江天耳边虚弱地说,“它们追来了。”   江天瞳孔收缩。他的头向后紧绷,视野倒转,洞口旋转,放大,靠近,越来越深,越来越漆黑,黑暗在朝他蔓延,在朝他狞笑,他的背朝后弯成一张弓,又猛然弹回,额头上的汗珠子,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   他踉跄地跑了几步,刚走没几步又与沈令安一同倒在地上。江天脑袋歪向一侧,脸颊贴着冰凉的雪地重重地喘息。他全身力气耗光,几乎动弹不得了。   矿洞洞口值班的一队士兵注意到他们,朝他们迅速奔来。为首的士兵跑到江天面前,伸手就要扶他起来。江天将手搭在他胳膊上,下一个瞬间,士兵的脑袋就被触手贯穿,在他眼前像烟花一样爆炸开。   江天瞪大了眼睛,咚!士兵的尸体无力地朝后仰倒,一条触手抽出,触手末端是黑手,手指弯曲如鹰爪,形成倒勾,勾出了一堆血淋淋的脏腑。   黑手的手指一甩,脏腑被抛飞,它调转方向,立刻冲向地面的江天和沈令安。但它还未接触到江天,数发激光子弹就击中了它,将它直接在空中被轰成了碎渣。   “快走!”士兵们训练有素,同伴的陨落让他们来不及悲伤。他们集中火力压制怪物,剩下几个人则拖起江天、沈令安和编号4078,带他们迅速远离矿洞。   江天被背起来,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矿洞里黑雾氤氲,这雾比夜色还浓重,借助爆炸的火光,他看见黑雾中隐藏有影影绰绰的、错综复杂的怪影,它们像蔓生的杂草缠绕着,迅速填满黑暗洞窟,满到盛不下,朝外溢出来。这是个堵不住的深渊,它膨胀之后,淆阳岛终将被它侵占,迎来终焉。   轰隆隆!有士兵在洞口引爆了炸弹。炸弹爆炸,碎石将洞口堵住,暂时将怪物困在了地下。   但这种方法也撑不了多久。众人心惊胆颤地望着不停朝外涌出黑色脓液的洞窟,内心的战栗也仿佛穿过心脏裂缝,一点一滴慢慢外涌。   不停有触手击飞石块冒出来,这时就必须要开枪将触手击碎。如果不击碎,这些触手就会卷起石块扔掉,里面的怪物们就会全部冲出来。可是每次触手出现的时间和位置都不确定,许多士兵还来不及射击,就被猛然钻出来的触手剖开肚子惨死。   头顶是成片的、不停变幻形状的尸云,面前是诡谲的、不停杀人的漆黑矿洞,士兵们的精神紧绷到了极限,随着同伴一个接一个惨死,他们脑子里的弦就处在了断裂的边缘。   有士兵终于熬不住,脑子里的弦断了。他发疯大叫,丢下枪拼命逃跑。他的叫声打开了闸门,越来越多士兵开始撤退,火力转弱,矿洞无人压制,最终像火山喷发一样,喷出了无数碎石、触手和黑色脓液的岩浆。   远在小岛南部的时林遥骤然抬头,察觉到了整座岛的异变。   “这是啥?极光?”他抬头凝望天空,被黑夜突然出现的诡异炫光吓了一大跳。   水库的雾气非常浓郁,但这雾只笼罩在水面,故他可以看清天空,也注意到了笼罩在小岛上空的厚重的云层。但就在刚才,北方天空忽然出现了斑驳的、不断膨胀的彩光。时林遥眨了眨眼睛,这光就像幻觉,这是一种不确定的幻觉,在他注意到它的存在之时,它转瞬即逝,又亘古长存。等他还想仔细观察的时候,这光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天地也依旧冥昭瞢暗,混沌未分。 第125章 鬼舟,阴火,湖底古庙   “天上的光是什么?”时林遥扭头去看卞俞。   “开始了。”卞俞压低声音说, 黑色鱼尾在水中划过一道波痕。他和时林遥一同仰望着天空,诞幻不经的极光倒映在他瞳孔深处,仿佛要将他灵魂里的所有光都吸走了。   “什么开始了?”   “沉没。这座岛要沉了。”他忽然紧紧抓住时林遥的手, “来不及了,我们快走,先离开这里。”   他抓住棺材板,拖着时林遥迅速游动。他的速度很快, 迫切万分,出乎时林遥的意料, 难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东西出现?   “等等!”时林遥弯腰按住他的手,忽然道。   卞俞顿了顿,回首看他。   “为什么要走?不是说要找陨肉吗?”时林遥不禁问。   卞俞摇了摇头:“不行,它们要来了。”   时林遥更纳闷了。卞俞脸色凝重, 甚至带着隐隐的恐惧。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他感觉心中涌起一股怪诞的惶惑感。   “什么要来了?”   “深渊人鱼。”   时林遥定定地望着他的脸,眼珠又忽地朝左转动:“你说的是水面这种?”   卞俞愣了一愣,转过身一瞧, 水面竟出现无数竖着的红色小旗,浮浮沉沉,更远处还有咚咚鼓声和号角声隐隐传来, 一条长舟从雾中淡淡现出形状,上有人影憧憧,旌旗闪烁,舟身附近水域更燃起千万阴火,森然虚幻。   “不,不是……这是什么?”卞俞皱起眉。   “是鬼划船?”时林遥也吃了一惊,“这东西好像是冲我们来的。”   话音刚落, 鬼舟已经航行至面前。身下的棺材盖剧烈晃动,时林遥跪趴在板子上吓了一跳,抬头望去,鬼舟穿过了他的身体,就朝他身后慢慢飘去。   他的身体被这湖雾一般的海市蜃楼穿过了。没什么不适。时林遥扭头瞅了瞅,刚才短暂一瞥,鬼舟上的人都穿着古代服装,跟葛家大院的衣服倒十分相像。   “我们跟上吧。”他说。   卞俞缄默不语,但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时林遥用拇指蹭了蹭他的手背。卞俞是在担心。突然出现的鬼舟给了他们线索,也许跟着鬼舟走,他们就能找到陨肉所在。   即使这样做的风险极大,此刻也不得不放手一搏。若真如卞俞所说,深渊人鱼将会在不久之后赶到这里,那他们就只能把握住当前的机会。   “走了。”时林遥将卞俞拉上棺材盖,他不放心让卞俞呆在水里。头发变长,化为发光的触须,触须在水中款摆涤荡,水波溶溶,随着他们朝鬼舟靠近,一些阴火也在棺盖附近出现了。   阴火不像是火,更像是一团发光的水,它们在水面若隐若现,棺材盖一碰上,它们就被撞散,仿佛没有实体。时林遥觉得这东西跟天上的极光很像,但此时天上的极光已经消失不见。   他们跟着鬼舟前进,时林遥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它,渐渐地,他感觉鬼舟变得清晰,耳畔的桴鼓声也越来越沉闷厚重,鼓点节奏有秩,一击又一击落在耳膜上,时林遥的心脏也跟着一颤一颤,紧缩起来。   “你听见这声音了吗?”他低声问卞俞。   “鼓声有问题。”卞俞拉住他的胳膊,哗啦一声,他已经跳进水中。“我们得躲在水下,不能呆在水面。”   时林遥心里一沉,这次他没有反抗,任由卞俞将他拉进水。   两人沉入水中,时林遥仰起头,棺材板悬浮在头顶,像一片黑色的云。他又抬眼望向鬼舟方向,但他在水下什么也没看见。   鬼舟在水面没有影子,在水下也无任何实体。水面是一条分界线,分割了上与下两个世界。鼓声已经消失了,他回头看卞俞:“你知道上面和下面不一样?”   卞俞轻轻点了点头,攥紧了他的双手。时林遥被他搂在怀里,心底那种怪异的惶惑感更强了。   “我之前看见水库中央有一口井,我想回到那个地方。”他说。   “那我们从水下走。”   “我想再浮上去看一眼。”时林遥指了指头顶,他仰头去瞧,浑身一愣,头顶长方形的棺材盖,竟然在不断扭曲变形,这片方方的黑色云块融化了,在水面晕染开,越变越大,黑色就迅速罩住了他的头顶。   “这是怎么回事?”他吓了一跳。   “溜走了。”卞俞眸色渐深,“我们沉下来的时候,棺材盖就消失了。现在头顶上的阴影是其他东西伪装的。水面和水下的时间和空间不一样。”   “我们看不见鬼舟,也是因为我们在两个不同的空间?”   “雾在流动,水也在流动,雾组成的是水面之上的空间,水下则是另一个空间。”   “你对这玩意儿很了解?”时林遥不解问。   “黑塔内外就是这样。”卞俞抱紧他,倏然就朝下游。时林遥猝不及防,一头栽进他胸口。耳朵下面紧贴着冰冷的肌肤,时林遥环住他的脖子,谨慎地克制心底不宁的情绪。   “我们该去哪里?”他喃喃问。   “一直朝下,下面有一座庙。”卞俞轻声解释说,“我们要去庙里,庙里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时林遥侧过头朝下瞧,无边无际的黑暗,死寂,沉静,和水面弥亘的雾气不一样,水面以下的水体凝滞不动,他们正在往下沉沦,沉沦于一个深不见底的、静止的、空虚的宇宙。   “到了。”卞俞的声音响了起来。时林遥睁开眼,眼前真的出现了一座破庙。   这破庙沉没在黯淡无光的湖底,颓垣败壁,残破不堪。在倾倒的院墙和屋檐废墟之间,他看见了一口井。   这口井与其叫井,不如叫一个黑洞,青苔和水草蔓延生长在它附近,围成一个绿色的井口,给这荒凉诡谲的景色增添了几分异常的生机。   “陨肉就在那里面。”卞俞说。   时林遥心脏狂跳。他也感受到了,井似乎在呼吸,井下好像有东西在吸引他,呼唤他。更诡异的是,这井和之前他在水面看见的井给了他一种类似的感觉。虽然两者的外表有区别。   难道水下和水上的世界存在某种联系?他不由得想到。   “走吧,先过去看看。”既然已经找到了陨肉的下落,事不宜迟,他和卞俞就迅速赶到了井附近。   “为什么水底会有一座庙?”时林遥最先怀疑的是这座庙的由来。   破庙坍塌在湖底,远看就像一艘沉船。他从来没听说过这里有庙,林平在岸上也未跟他讲过。   “这是龙王庙,陨肉从天上掉下来,被人发现后,就被供奉在庙里。”   时林遥听罢,默不作声地凝视着断墙上错落的裂纹。“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对这块陨肉这么了解?”   卞俞微微顿了一顿,方说:“有人将这些信息储存在我的脑子里。”   不是“告诉”,而是“储存”。时林遥心里有了眉目。也就是说,站在卞俞背后的人,和他一样也是莫伽,是比他更高级的莫伽。   见他一直沉默,卞俞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有骗你。”   时林遥抬起眼帘看了他一会儿,缓缓点头:“那你和乔知机是什么关系?”   卞俞的眼睛突然警觉地睁大,瞳孔里的光闪了一下。   “你一开始并不知道陨肉的下落。乔知机说你是打破水缸逃走的,他是在说谎。”时林遥举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跟水缸里不一样,你恢复得很好,你似乎已经变回了我熟悉的模样。我更倾向于猜测是他治好了你,又放走了你,陨肉的位置,是他先告诉你的,对吗?”   卞俞深深凝视他的双眼,目光变得深邃,半晌,忽然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时林遥推开了他的脸,“别打岔。”   他抬起头,表情带着一点无辜。时林遥心情沉默,有种抓到他出轨证据的错觉。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你太聪明了,我没想瞒着你,我本来准备事情结束后再告诉你。”   “恭维我可没有好处。”时林遥无奈地说。他一直以为卞俞和乔知机关系不好。但就在刚刚,他才忽然意识到反常之处。“我就知道,乔知机那狗狐狸要关住你,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放你走,他恨不得把你直接做成人鱼标本。”   “我们做了交易。我要找到陨肉交给他。只要交给他,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时林遥仰起头看着他。他不想怀疑卞俞,但也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他感觉到异常,就会问个清楚。他一直依靠直觉来做选择,这一次他的直觉也猜对了。   “乔知机背后是天空派,也就是说,天空派在暗中支持反叛军的行动。栾洄说乔知机背后的人是初代,是本体莫伽的第一个分/身。你得到的就是初代的记忆吧。”   卞俞一双眼睛失神地凝视着时林遥,不由自主地越睁越大。他没想到时林遥能猜到这种这里,这些阴暗的事情,错综复杂的纠葛,他一直羞于开口。他想让两人的相处足够简单纯粹。因为每次面对这些,一只无形的手就会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喘息。   就像现在,他听见时林遥说出这些话,他知道时林遥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但他无法感到如释重负,来自过去的阴影如跗骨之蛆,为了掩饰这种骨子里的黮漶的黑暗,他不得不总是逃避话题。   也许时林遥早就发现了他的逃避,他心里一紧,嘴唇在翕动,一只手忽然落在了头顶,他呆了呆,抬起眼帘,心脏加速跳动。   时林遥揉了揉他的头顶,用这种无声的方式默默安抚他的不安。他攥住时林遥的手,心底深藏的恐怖渐渐被涌起的暖流冲散。   “你……”时林遥垂下眼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你真是个胆小鬼。”   “抱歉。”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时林遥微微翘起嘴唇,笑意一闪而逝。卞俞低眉顺从的模样让他很受用。两方的关系中,他一直占据主导,也是他最先将这条美男鱼主动拐回家的。   把话讲明白之后,就该干正事了。时林遥望向古井,他在井口低下头,屏息凝神。用灵视去看,井下是无垠的漆黑,恍惚中,他又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世界在一刹那间褪去了颜色,周遭景色混沌黑暗,这相似的一幕将他拉回了面对第一块陨肉的时候。由此可以笃定,另一块陨肉就藏在井下。   时林遥想睁开眼,跟卞俞商量,但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脱离灵视状态。也许是与陨肉对视的缘故,他正在由现实世界朝另一个世界滑落,如果他的意识不能及时挣脱,说不定他就会永远呆在迷雾笼罩的诡秘世界。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时林遥思索片刻,便准备直接去找陨肉。   反正意识都已经被拉进来了,索性先找时机找到陨肉,带上陨肉再想办法逃离。他循着哭声朝前缓慢前进,四周黑黢黢,不含丝毫光亮,那哭声回荡在他身边,勾着他的脚步,带着他在黑暗中渐行渐远,愈行愈深。   倏然,哭声止住了,前面出现了淡淡的亮光。时林遥吓了一跳,迟疑了几秒,才提脚朝亮光走去。   刺眼的白光照在脸上,他的眼睛被晃得眯了起来,片刻后他适应了光线,当他看清自己面前的景象后,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这里竟然是医院!   无影灯下,有医生,还有护士,他们说着什么,嘈嘈杂杂,白噪音一样充斥着耳蜗,随后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次他赫然察觉到,这哭声似乎是从他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怎么回事?他变成了刚出生的婴儿?   灯光照亮他的脸,他双眼圆睁,脑子里所有转动的念头都停顿了。   我是谁?我在哪里?为什么我会变成婴儿?   一连串的疑问浮现,他背上寒毛直竖,身体都渐渐地僵住了。   这是幻觉吗?他明明是在找陨肉,怎么可能突然就来到手术室,难道是他被诡异攻击直接死掉转生了吗?   不,不会吧,这种轻小说剧情应该不会落在他头上!时林遥压下涌来的晕眩感,开始竭力思考对策。 第126章 如何制服一条发疯人鱼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觉。   当时林遥看清抱住自己的女人的面孔时, 特殊而强烈的情绪喷涌而出,难以抑制。他心中涌出了无数念头,视觉、听觉和无数感知如此清晰而深刻, 它们是真实的倒影,而这真实曾在他身上发生过。   这是他刚出生时候的场景。母亲的脸庞,有年代感的病房,熟悉的亲人, 以及……大灾变之前和谐而安宁的文明社会。时林遥不禁怀疑起这究竟是诡异编织的幻觉,还是他真的重生了一遍?   他选择了前者, 这是直觉告诉他的。他直视了陨肉,就突然陷入了幻觉,但他体内有这块陨肉的基因,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陨肉不应该对他有如此大的恶意。   也许陨肉只是不自觉地对他构建了幻觉, 也有可能这不是幻觉,只是一个数据世界。陨肉在与他接触后,就开始从他身上读取数据, 它在读取他的一切,所以他的记忆和思维从他体内被抽取,被放置, 这个读取的过程在外界看来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但对他的意识而言就要经历无比漫长的过程。   念及此,时林遥决定静观其变,大不了再活一次,他要看看这次的记忆会进展到哪一步。一切从他刚出生开始,随后是长大、上学、工作,在某个夜晚戛然而止。   世界突然静止, 时林遥躺在床上,睁开眼。这是读取结束了,但是只有前世的记忆被读取,他并未被传送到淆阳岛上。   真奇怪。他直起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混沌黑暗之中。在黑暗中,有一抹非常微弱的亮光,他走过去看了看,这是一口井,井很浅,里面没有水,只静静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一样的肉块。   这肉块是透明蓝,像心脏一样缓慢地搏动,但体表又有岩石那般苍老交错的纹理。时林遥倒觉得它像一块活了很久的水母,出于本能的亲切感,他用手指触碰上这块陨肉。   一眨眼,黑暗再次褪去,他的大脑被传输进澎湃浩瀚的数据、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他立刻头痛欲裂,脑子和眼球里就像有无数烟花在爆炸,他感到眼泪涌了上来,耳朵、鼻腔和嘴巴都有东西在朝外涌动。   有新的东西在钻进他的大脑,旧的东西就从脑子里被挤了出来。   他张大嘴巴,不停尖叫,但他听不见自己尖叫的声音。他感觉一部分理智流出了身体,一部分癫狂流进了脑海,剧痛插进骨头,从太阳穴像电流一样蹿到四肢百骸,一阵耳鸣之后,他蓦然苏醒,整个人都被不堪忍耐的恐惧压脱了形。   他眼神呆滞,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他的眼睑微微颤动,低下头,手还放在陨肉上,他想挣脱,陨肉上突然冒出了无数水流一样的蓝色触手,牢牢缠住他的手指。触手是脐带,黑暗是子宫,那他又是什么?   时林遥脸色煞白。他咬破嘴唇,让自己不去深度思考,他只要一思考,就会有庞杂的数据跳出来干扰他的思维。   庞杂的数据对计算而言是个负担。刚才他和陨肉接触,他也从陨肉身上读取了记忆。   这些记忆很古老,是陨肉的记忆,是井的记忆,是庙的记忆,也是关于水、大地、宇宙的记忆。陨肉从天外来,降落地球,它掉在了湖边,看起来像石头,当时正好久旱逢甘霖,它就被供奉在了龙王庙中。   后来多次经历天灾战乱,庙宇逐渐破损,它也被当成普通石头丢进水井,又过了漫长的岁月,大水淹没古庙,也将它一起埋葬在了暗无天日的湖底。   时林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陨肉。这块陨肉很小,更像石头,还不像是肉块,摸起来像还没熟透的毛桃。   怪不得这块陨肉无法孵化莫伽,它还非常弱小,它还没发育完全,所以无法进化成动物的形态,也无法像它的同胞一样吞噬其他动物获得行动能力,离开此地。   “看起来你想要吃掉我,所以才一直抓着我不放。”时林遥自言自语说。   缠在他手指上的触手如此脆弱,就像新生的嫩芽,但又蕴含无比坚韧顽强的力量。他身上有这块陨肉的基因,所以陨肉想吃掉他从而逃离这里。   “虽然你的遭遇是很可怜,但我还没好心到牺牲自己去解救你。”时林遥叹息一声说。   这块陨肉给他的感觉就像亲人,他对它有种天然的好感和眷念。可惜这块陨肉没什么智力,也不像它的同胞那样阴险狡诈,它设下的圈套,时林遥一眼就能看破。   如果陨肉没有让他回忆过去,他还有可能不留神中招,乖乖献出身体。但那走马灯一样的过往,反而加固了他的自我认知,所以现在面对陨肉的蛊惑,他才能面不改色,甚至还有心思和它开玩笑。   时林遥身上冒出触须,抽中陨肉的身体,陨肉被抽疼,剧烈收缩了一下,放开了缠住时林遥的触手。   “现在该怎么办?消灭你?还是把你带回去?”时林遥嘴角翘起一抹得意的微笑,用威胁的语气对它说。   现在他已经清楚,陨肉与世隔绝,力量不足,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还在犹豫,犹豫是否要按照计划将这块陨肉带出去。   将陨肉带到外界的做法太危险,万一这块陨肉跟第一块一样,可以吃掉生物不断进化,那淆阳岛就会面临更大的生存威胁。   “干脆直接消灭吧。”时林遥喃喃着。他捧起陨肉,陨肉“噗嗤”从黑暗中脱离,井霎时消失,他的手心躺着一块小小的“石头”。   时林遥仔细端详,这块陨肉很小,和之前肉山一样巨大的陨肉截然不同。他用力挤了挤,陨肉没什么变化。   “难道要用枪杀死?还是用火烧?”他翻来覆去检查陨肉的结构,“还是说要我吃掉……”他仰头张嘴,作势就要将陨肉塞进嘴里,陨肉也没有丝毫反应。   “开玩笑的。”他放开陨肉,抿紧嘴唇,笑容撤下,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陨肉躲藏在这个黑暗世界养精蓄锐,这个世界是真实世界的倒影,如果他脱离灵视状态,他和陨肉就会一同回到现实世界。但他无法预料回到现实后陨肉会采取什么动作。   现在的陨肉变得像缩头乌龟一样,触须插不进去,他扇了几个巴掌,陨肉也没有任何回应。他还以为这样会激怒它,也不知道这块陨肉究竟是在忍辱负重,还是压根连情绪都没产生。   算了,一直干想也不是办法。时林遥将陨肉紧紧抱在怀里,又用头发触须一层一层缠在上面,将它包裹成茧。   要是他们出去后,陨肉立刻异变,那他就想办法用触须消灭它。绝对不能让这种危险的东西流到外界,更不能让它被其他人得到。   不管是乔知机,还是那些黑塔的追兵,都不值得信任。盲目的侥幸心理可能会酿成更大的错误,时林遥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双眼,他已经回到了破庙。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怀里的陨肉,陨肉被触须包裹着,安安静静,没什么异样。   他顿时松了口气。“我回来了。”他说,便欲转身去看卞俞。腰上忽然一紧,他低头一瞧,腰间按上一只手,手掌皮肤表面布满黑色的血管,扭曲变形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时林遥心中立刻就是一个寒然。他抱紧怀里的陨肉,缓缓转身:“卞俞?”   待他转过头,腰上的手也没有松开,反而掐得更紧了。指甲嵌进了肌肉,时林遥表情痛楚,但还是竭力使声音保持镇定。“是我,你看清楚!”他皱眉呵道。   卞俞此时颈部肌肉暴起,额头青筋凸出,在他异常苍白的皮肤下面,黑色的血管像蚯蚓一样虬结,而他的眼睛……时林遥眉心纠紧了,这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光亮,当它们凝视他的时候,也全然是愚痴灰暗的眼神。   “是幻觉……”时林遥空出右手,按住卞俞的胳膊,卞俞用另一只手朝他袭来,他反手抵挡,触须甩中卞俞,将他猛然击飞出去数米。   黑色人鱼在水中打了个转,尾巴一甩,又以极快的速度朝他冲来,时林遥侧身避开,后背被水流掀起的石块击中,喉咙一酸,吐出一口鲜血。   他赶紧擦了擦嘴唇,刚才差点就要把陨肉扔出去了。“要命了,没想到出来之后的威胁不是你,是他。”怀里的陨肉依旧毫无变化,但时林遥不敢松开触须,可没有足够的触须使用,他就无法制服卞俞。   卞俞恐怕是跟他刚才一样,深陷虚幻倒影之中。刚才他们都直视了陨肉,他顺利挣脱,但卞俞显然没那么幸运。   湖底沸腾吵闹起来,卞俞发疯似的横冲直撞,他皮肤上开始出现无数黑色的纹路,这些诡异的黑色线条就像有生命的纹身,在他体表随意游移,甚至还能离开他的肌肤,在外幻化成实质的触手。   他就像提线木偶。看见这场景,时林遥心情沉重。黑线看似是受卞俞操纵,实际上卞俞应该是被操纵的那一个。这些黑线就是盘踞在他灵魂里的、挥之不去的阴影。卞俞的意识和躯体所在的世界分离,他的身体就失去了控制。   “得想办法唤醒他,难道真的要消灭掉陨肉?”他一边躲闪卞俞的攻击,一边努力朝上游。   陨肉是根源,根除它也许就能让卞俞醒来,但他压根不知道怎么消灭陨肉,走之前乔知机也没告诉过他方法。   “早知道就问明白了!”时林遥咬了咬后槽牙,心里憋着一肚子气。难道他要把陨肉吃掉?不,不可能,乱吃东西也太危险了!万一他吃了直接变成怪物怎么办?   和卞俞你追我跑,很快他就游到了水面附近。低头看了一眼,发疯的黑尾人鱼正好对他四目相对,冷漠空洞的眼神让时林遥打了个冷颤,他转头,毫不犹豫钻出了水面。   哗啦!出水之后,水面依旧昏暗阴濛,还有一大片浓雾朝他缓缓涌来。   “这雾是……”他眯起眼睛一瞧,是鬼舟,鬼舟怎么又回来了!   这次的鬼舟没有鼓声,安静至极,时林遥游向它,用手一摸,是实体,不是幻影。   水库早就成为了蜃境,估计是他拿走陨肉对蜃境造成了影响,鬼舟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一个计策浮上心头,时林遥抓住鬼舟,一跃翻了上去。 第127章 黑化的人鱼需要用脑子来拯救(字面意思)   鬼舟上敲鼓的人影全都消失了, 原先是无实体而有声,现在是有实体却无声。时林遥盯着鬼舟若有所思,也就在这时, 一只手猛然抓住鬼舟边缘,鬼舟激烈摇摆,让他打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鼓上。   咚!鼓面受到重重一击, 发出沉闷的鼓声。时林遥心脏也颤了颤。他侧头朝水面望去,刚才露出的手眨眼就消失了, 水面复归平静。   为什么会消失?时林遥眉头微蹙。难道刚才那只手不是卞俞的手?他本来的计划就是先将卞俞引诱到水上,在水下他压根不是卞俞的对手。   可卞俞追他浮上水面,又为何舍弃他回到了水里?   半晌不见卞俞追上来,时林遥心中惊疑不定, 也害怕他在水下遭遇危险。小心翼翼站起身, 鼓面没有响动,他挪到边上俯身一看,鬼舟下面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大团黑色阴影。   “这是怎么回事?”他惊讶出声, 一只手从水中骤然升了起来,就朝他怀里的陨肉抓去。   时林遥吓了一跳,赶紧后退, 谁知那手竟然是断的,只有一截,下面无身子。鬼手径直朝他飞冲而来。   “滚开!什么鬼东西!”他后退了几步,触须抽中这鬼手,将它刺穿甩在舟上。   咚!鬼手掉落的时候,正好击中鼓面,鼓声再次响起, 时林遥心脏一缩,一只手趁他不注意,从他背后悄悄掐上他的脖子——   “滚!”他扭头厉声呵斥,鬼手细长的指甲划破他的脸颊,又被他的触须猛然缠住,直接送到他面前。   他的表情变得阴郁凝重。这鬼手只有胳膊肘以下的部分,被他抓住之后,五根手指还像泥鳅一样不停扭动。即使手指们已经全被触须扭断,这鬼手也依旧努力伸展着关节,拼命够向时林遥怀里的陨肉。   时林遥心中有了眉目。“是你派它们来救你的?”他问陨肉。   陨肉自然没有回答,时林遥咬着嘴唇,抓住鬼手,眼睛还在警惕地提防四周。   鬼舟下面的黑水已经漫延开,就像是一只大乌贼吐墨将湖水染成了黑色。   不行,必须赶紧离开此地!黑水的出现让时林遥心中有了紧迫感,他放眼搜寻鬼舟,舟上只放着一排鼓,没有船桨可供划行。   可他明明记得之前看见的时候,那些鬼是在划船的,难道鬼消失,船桨也跟着消失了?   不,不对,当时他可没有确切看见船桨,他只是看见了那些模糊人影划船的动作,他们划船用的真的是桨吗?   时林遥低下头端详鬼手。鬼手被他吊起来,他故意让其朝陨肉靠近。越靠近陨肉,鬼手越拼命蠕动,最后“刺啦”一声,手掌心竟然裂开了五官。   鬼手张开嘴露出獠牙,就要去咬陨肉,时林遥怕它咬到自己的触须,赶紧移开了它。这玩意儿也太古怪了!他赶紧用所剩不多的触须将鬼手也缠住,确保它不会张开嘴突然咬到自己。   他记得刚才的鬼手落在鼓面发出了鼓声。但这种鼓声和他坐在鼓上发出的声音不太一样。时林遥在脑子里回忆那些鬼魂划船的动作,一股寒意渐渐蹿上了脊背。   鬼舟上不见船桨和鼓槌,这两种人类造物或许压根并不存在,鬼是用两只手代替这两种工具。   他没看见鬼,可能是因为鬼都跳进了水里。假设他抓到的这鬼手实际上是鼓槌,那代替船桨的鬼手可能还在水里面。   这么一琢磨,一阵阴霾笼上眉间,时林遥再次看向水面,四周的水域已经全部变成了纯黑,天光愈来愈暗,仿佛黑夜将临。   忽然,他听见一阵戏腔。   这戏腔从雾里传出,袅袅糯糯,凄凄迷迷,呜呜幽幽地穿梭在迷雾之间。最开始是一个声音,最后变成了两个,三个……声音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时林遥松开触须,捉到的鬼手张开嘴,也开始说话了。   “龙王爷——龙王爷救我——”鬼手一张口就开始喊。   时林遥勾起嘴角冷笑,将它的嘴巴给堵住。啪!一只又一只鬼手攀住鬼舟要爬上来,时林遥转身就躲到鬼舟尾部,可无数鬼手已经爬了上来,一个接一个站在鼓面,掌心露出的五官对他怒目而视。   时林遥咽了口唾沫,死死盯着鬼手的一举一动。   这些鬼手都是鬼魂幻化而成。刚才的唱戏声和他记忆里的场景有吻合,这场景是陨肉传递给他的,这是在很久之前某个庙会上的情形。   这些鬼都是受陨肉影响才出现,它们的目标也是抢夺陨肉。时林遥侧目瞥了眼黑水,他不会让鬼手得逞,等会儿鬼手冲上来,他就准备跳进水里。   这个念头只诞生了几秒就被摧毁了。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鼓声陡然响起,时林遥震惊抬头,一条黑色触手从水里钻了出来,直接插进离它最近的鬼手嘴里。   鬼手直接被触手贯穿,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爬上来的鬼手全部被水蛇一样的黑触手杀死,它们被杀死后又被扔进水漂浮在水面,五官朝上,就像翻了肚皮的死鱼。   时林遥将抓到的鬼手朝触手扔了过去。   就像狗咬中主人扔的飞盘一样,触手“噗嗤”串住了鬼手再甩开,诡谲中透出一丝乖巧。   一个强壮的黑影从水里冒了出来。是卞俞。他惨白的肌肤在触手的衬托下显得犹如鬼魅。   时林遥掀起眼帘凝视着他。卞俞的一头黑发变得好长,濡湿着覆在他的额上,为他的脸颊投了一抹阴影。他的眼睛也罩在这片阴影里看不清切。   千思万绪,欲言又止,时林遥眨了眨眼睛。他没有吭声,于是卞俞的触手先有了动作,缠住时林遥的腰将他从鬼舟尽头带至面前。   时林遥没有反抗,只是在被触手拎起来的时候,偷偷去看卞俞的尾巴。   他的尾巴藏在水里,变得又黑又长,像蛇一样。时林遥不禁想起传说中化形魅人的蛇妖,现在的卞俞就像是传说故事中在湖里兴风作浪的精怪,等着某个仙人来斩妖除魔。   被拎到跟前,时林遥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下一秒,他就听见身后传来剧烈爆炸的轰鸣声。   他侧头朝后瞥,鬼舟被卞俞用触手整艘摧毁,舟上的鼓掉进黑水,但却是一颗颗人头、一面面人皮浮了起来。还有许多白惨惨的人骨——它们是构成鬼舟的木材。   看着黑水上漂着的杂七杂八的残骸,时林遥长长叹息。“我还准备坐它出去呢,现在怎么办?”他用手指拂开卞俞的额发,下面的目光依旧空洞。   “啧,黑化了也太丑了吧……”他喃喃着,捧住卞俞的脸慢慢凑近,直到两人额头相抵,唇齿相依。   一滴冰冷的液体滴在了脸上。时林遥眼睑微颤,斜睨了一眼。卞俞的触手正在朝他身体聚拢。   人鱼的肌肤原本如同细骨白瓷,现在这件精美瓷器上出现了无数黑色裂缝,这些裂缝挣脱离开身体,就成了这些淌黑液的丑陋触手。   触手缠上时林遥的身体,从脚尖漫延到胸口,一寸又一寸,像是要将他溺毙。他和卞俞贴得很紧,在触手包裹他的同时,他感觉到卞俞正在往下沉。   时林遥推测卞俞是想带他沉入水底。趁卞俞不备,他展开了行动:包裹陨肉的触须末端全部插进了陨肉,剩下的触须则全被他扎进了卞俞身体。   陨肉受到刺激,在他怀里剧烈抖动,并发出微弱的蓝光。   他再次和陨肉建立了连接,灵视开启,他的意识也再次被陨肉拉进了另一个世界。某些东西从脑子里流了出来,这些东西通过他的嘴唇被传送到了卞俞嘴里,在卞俞的黑色触手包裹他们全身之前,时林遥先用自己的触须将两人紧紧缝在了一起。   这就是他临时想出的解决方法。藉由这种方式,或许有希望将卞俞从迷失错乱中唤醒,前提是他得进入卞俞的意识所处的世界。所以他选择冒险借助陨肉的帮助。   这样做的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他们的意识就会永远迷失于黑暗。到那时,说不定陨肉会直接暴起将他们两人吃掉,化为他们的模样行走人间。但时林遥顾不上那么多。卞俞的触手绞缠在他身上,他的触手绞缠在卞俞身上,然后两人也绞缠在一起。黑和白拥抱辗转,依偎着舔舐彼此的倒影,疯癫又清醒。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时林遥四处寻觅。他茫然地走出了一段路,炫丽的白光蓦然迸射开,就像星云爆炸,漫天的光洒落了下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一个五彩绚烂的世界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这是……”通过仔细观察景物,他辨认出这是灾变前的地球。这是一座海滨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但它此时正在经历大灾变,地震、海啸席卷而来,时林遥仰起头,湛蓝的天空深处,坠落下一颗颗燃烧的流星。   “这就是大灾变时的情形吗……”他脸色平静地低下头,流星坠落在他身边,砸倒一栋高楼,此时海水也灌了进来,铺天盖地的海浪将时林遥卷了进去,画面一转,他就又来到了另一个黑暗之地。   “实验室?”时林遥看着面前从来没见过的高科技设备,眼底划过一抹光,这里是一个面积宽阔的大厅,大厅里摆放了无数玻璃柱,每一根玻璃柱里都装了一种淡蓝色的液体,他靠近了定睛一瞧,原来每根柱子里都泡着一条人鱼。 第128章 在它拖出的纹路里,活着的梦正在产卵。   这里似乎就是他们口中的黑塔。   时林遥没离开过淆阳岛, 从未真正去过外界,刚才的场景和现在的场景,既不属于他, 也不属于陨肉,那就只能属于卞俞。   “成功了。”时林遥脸心中一喜,现在他看见的肯定是卞俞的记忆,那卞俞肯定就藏在这里, 只要找到卞俞,他就能让其从梦魇中解脱。   目光扫过一根又一根冰冷的柱子, 每一条人鱼都在蓝色液体中静静悬浮,寂然不动,就像是被琥珀包裹的异星生物。   哪一根柱子里装的是卞俞?他不清楚,只能一根又一根慢慢寻觅。窸窸窣窣的走动声由远及近。时林遥躲到一根柱子后面, 悄悄探出头, 只见一群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走了进来。   这群人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使人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走到柱子面前,挨个检查里面人鱼的情况。通过密码解锁, 玻璃柱下面升起了操纵台,可供他们控制内部的液体和人鱼。   一些人鱼被发现已经死亡,这些白衣人就会按下一个按钮, 将里面的液体连同人鱼一起冲走,就像冲马桶一样。内部的液体眨眼就清理干净,随后清洁模式开始,整个玻璃容器又开始为迎接下一条人鱼做准备。   时林遥垂下头,小心躲避那些白衣人。   他所在的位置靠近墙壁,隆隆的声响传进耳朵,他才意识到失败品只是被单纯地排到了海洋。   白衣人一个挨一个检查人鱼的情况, 他们的检查速度很快,有至少一半的人鱼都被清理了。为了不被他们发现,时林遥也加快了寻找卞俞的速度。就在这时,一个白衣人忽然开口:   “你们看这条……”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回响,把其他人的目光都招了过来。   有人走向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时林遥赶紧闪躲。他绕过几根柱子,躲到了角落里,便又听见他们议论纷纷:   “这条死了吗?”   “没死,好像还活着。”   “尾巴烂掉了……”   “冲走吧……“   “还可以用,这一批的损耗率已经很高了。”   “那给它喂食,先放着不管。”   “新的一批够了吗?什么时候送进来?”   “不够,不够,生产部说合格品太少了,很多坚持不到实验结束。”   “那就向上面请示吧,我们需要更多的饲料。”一个声音苍老的白衣人说,“剩下的不能清理,多喂点饲料,等下一批数量够了再说,上面问起来就让他们找生产部。”   结束了讨论,白衣人又分散开。幸运的是,他们没发现躲在角落里的时林遥。时林遥靠着墙,眉头拧着,白衣人说还有下一批要来,难道卞俞现在还不在这里?   不,不对,如果他不在,那现在这是谁的意识世界?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丝毫没注意到背后有一抹黑影在悄然靠近。   脊背忽然汗毛直竖,他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待他转身,便对上一双在黑夜中灼灼发光的诡异眼睛。   时林遥惊愕地睁大双眼。黑影转瞬即逝,犹如幻觉。他心有余悸,仔细端详,才发现他刚才靠的墙壁,竟然也是玻璃。   玻璃外游离着黑暗,大厅外面就是海洋,这里应该位于黑塔底部。刚才看见的怪影可能就是深海里的怪物。   时林遥蜷缩起身体,他蹲在地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刚才怪物就在背后盯着他,他可不想激怒这些怪物。万一怪物冲破玻璃钻进来就坏了。   可是他的躲藏并未起到效果。他刚蹲下,又有一抹庞然的黑影在背后闪过。这时白衣人的检查也到了附近,操纵台升起发出的亮光短暂照亮了玻璃之外,让他窥见那只怪物的面容。   这是一条巨大的类人型生物,上身人形,下/身鱼尾,可以称得上是一条人鱼。它长约10米,全身洁白,无任何毛发,像一头白鲸,双手静静地爬抓在玻璃表面,一双邪异混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时林遥。   时林遥打了个冷颤,心脏一阵紧缩。和怪物对视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像被装在鱼缸里以供观赏的金鱼——他在缸内朝外看,只能看见扭曲悚然的怪影。   “这东西怎么来了?”被这条白人鱼吓到的不仅有他,还有大厅里其他的白衣人。   他们突然打开大厅最角落的灯,时林遥被照了个措手不及,立即朝阴暗处跑,但还是被一个白衣人注意到了踪迹。   “谁在那里?”白衣人大喊。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朝他所在的地方张望。   眼看已经暴露,时林遥撒腿就逃,他一出现,白衣人惊慌失措,纷纷按下警报按钮。   “有入侵者!”   “快拦住他!”   大厅吵闹起来,灯光全被打开了,时林遥被刺得眯起眼睛,视野里追逐他的白衣人的身影也变得愈来模糊。   模糊?为什么?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腰上多了一个圆球,圆球一翻转,露出一个摄像头,电流从上面传出,直接击中他的身体。   时林遥一头栽倒在地。圆球见他没有昏迷,还想再电,他眼疾手快,触须抓住机械圆球,就把它甩飞了出去。   这东西是会放电还会飞的摄像头,被砸坏之后就一动不动。时林遥扶着墙站了起来,此刻白衣人已经赶到,将他包围,从他们的白色防护服下面,还冒出了一根又一根黑色的触须。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眼熟?时林遥眨了眨眼,白衣人操纵触须朝他袭来,铺天盖地的触须织成一张黑网,黑网近在咫尺的时候,时林遥突然举起手里的陨肉,用力朝白衣人们扔了过去。   白衣人纵身闪躲,陨肉击中他们背后的玻璃墙掉落在地,趁他们转头,时林遥箭步朝他们冲了上去。   黑色触须蜂拥而上,捆住他将他摔倒。时林遥趴在地板上挣扎,抬头死死盯着玻璃墙。   两个白衣人注意到他扔出去的陨肉,小心翼翼地走到陨肉附近,他们又召唤出新的黑触须想去捡陨肉,但就在触须快要碰到陨肉的时候,嘭!一张白晃晃的脸猛然放大,重重地撞击上玻璃墙。   玻璃墙顷刻露出蜘蛛网一样的裂缝,白衣人全被吓了一跳,触须也缩了回去。趁他们不注意,时林遥头发飞了起来,挣脱束缚就冲向了陨肉。   整个地下大厅不断嗡嗡震颤,陨肉在地板上滚动,时林遥将其一把揽入怀,轰然巨响让他转过头,一条狭长的裂缝已经从墙壁底部蜿蜒到天花板。   众人心中顿感不妙。已经有海水从裂缝灌了进来,这个地下大厅快要被淹没了!   “快走!快走!”白衣人已经顾不上抓时林遥,纷纷朝外逃跑。时林遥捡起陨肉也想离开,刚走没几步,水声隆隆,海水已然歇斯底里地冲到了他身上。   不仅是玻璃墙,大厅里的玻璃柱也全被冲碎。里面的实验体都流了出来,时林遥被水冲得东倒西歪,他竭力躲避水中的玻璃碎片,视线还在艰难寻找卞俞的踪影。   但不管怎么找,他都没看见卞俞,大厅内一团糟,他只好先放弃寻找,通过碎掉的墙壁钻到了外界。   外面就是暗无天日的深海,诡谲的怪物藏匿于其中若隐若现。那条巨型白人鱼又来了,这次它抓住了时林遥,带着他就朝深海坠去。   时林遥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他随着人鱼越潜越深,强大的水压让他全身的骨骼都嘎吱作响。皱眉咬牙,他努力将陨肉从怀里抽了出来。   实在不行,就只能再扔一次陨肉了。   之前在大厅,他扔掉陨肉就是为了吸引这条白人鱼的注意。白人鱼肯定是冲着陨肉来的,他赌了一把,赌对了——看见陨肉,白人鱼立刻发狂摧毁了大厅。   朝深渊下坠的白人鱼忽然停了下来,时林遥仰起头,正好对上它的脸。   这张悬浮的脸苍白而空洞,时林遥瞅过好几次,可是等他一挪开视线,他就会忘记这条白人鱼的模样。   白人鱼嘴里骤然发出鲸鸣,一条变异的大王乌贼从深渊里钻出,触手紧紧缠住了它的脖子。白人鱼的脖子和脑袋都被缠住,它松开时林遥,转而开始攻击变异大王乌贼。   时林遥趁机逃脱,他迅速上浮,中途不由自主地转头朝下看了一眼,白人鱼已经被乌贼拖了下去,当他低头往下看的时候,这条可怕诡异的人鱼也正抬头凝望着他,毫不顾及自己将要坠入深渊的险境。   有那么一刹那,时林遥脑子里一道寒光闪过。也许是他弄错了,这条白人鱼的目的压根不是陨肉,而是他自己!它撞开大厅也并不是为了得到陨肉。   一阵战栗从脊背蹿升了上来。时林遥心里浮起一个荒诞而奇异的猜想。他咬咬牙,俯身再次下潜,他的速度极快,在快要靠近大王乌贼的时候,他为了验证猜想,再次扔出了陨肉。   大王乌贼被陨肉吸引,松开了触手去追逐它。时林遥用触须缠着陨肉钓它离开,白人鱼也趁机反攻,张嘴一口咬住了大王乌贼。   大王乌贼来不及躲避,直接被咬断两根触手。白人鱼乘胜追击,大口大口撕咬,大王乌贼在它嘴下就逐渐被咬成破碎的肉块。   时林遥抱着陨肉,怔怔地望着白人鱼进食。这怪物很快就吃光了大王乌贼的躯干,剩下一些残骸被它丢进了大海。   吃完,它又扭过头深深地盯着时林遥。从它巨大的瞳孔深处,时林遥敏感地看出一种病态的、神经质的占有。当白人鱼的手朝他抓过来时,他没有反抗。   这只手将他攥紧,举起,塞进嘴唇之间,一口吞了下去。   咕咚!天旋地转,时林遥被吞吃入腹。柔软而巨大的唇瓣和舌尖舔舐他的身体,野蛮中透出一丝轻柔。他心中那股骇然愈演愈烈,等这白色的巨大怪物终于迫不及待,牙齿重重地落了下来,天地连接,訇然一声落在他心尖,疼痛就攫住了他的心神。   这种疼痛不是来自肉/体,但它异常强烈,发自脑髓,像成堆的沙粒坍塌时摩擦发出的裂帛声,横冲直撞地吹彻他的整个身体。慢慢地,慢慢地,他漂浮了起来,在怪物的身体里,在一个毁灭而残破的无光之海。他在往上悬浮的同时,也在不停朝下坠落。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灵魂被撕裂,一部分钻出了他的喉口,融化了;另一部分沉淀在他的心底,被他消化。   这种伤痕累累的情绪不属于他。它们属于卞俞。他没有半点抵抗的心思,因为他已经确信自己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在下坠中度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他看见了无数残破的思维碎片,这些碎片沉淀在他心上,又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满的思念的形影。   等一切终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湖边。他坐起来,卞俞背光朝他走来,伸手撩开搭在他眼睛上的头发,在他嘴唇落下潮湿的吻。   “你醒了。”   “我们出来了?”时林遥低头看怀里。陨肉还在。   “我带你游出来的。”卞俞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瞧陨肉,嘴角勾起一丝柔和的微笑,“我们成功了。”   时林遥抬眸端详着他,脑袋里还盘桓着刚才梦魇中的幻觉。   “你……你还好吗?”他冷不防问。   “我没事。”卞俞笑着说,“你呢?”他的目光在时林遥身上游走,从眼睛到嘴唇,再到锁骨和胸口,看到陨肉的时候,他将它从时林遥怀里抱了起来。   时林遥这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卞俞也是。他们俩都是。   “我做了一个梦,我看见了一个地下大厅,里面关着很多人鱼。”时林遥忽然捂住额头,蹙起眉,表情痛楚。   卞俞见状急忙搂住他:“抱歉,那些都是我的记忆。你看见的是孵化室,被转化的人鱼都要送到孵化室培育,孵化室在黑塔的最底层。”   时林遥低垂着头,默默靠在他胸口,头发遮住了发暗的眼睑。“我还看见了游荡在深海的怪物,它长得像人鱼,像白鲸变的人鱼。”   “那是鱼怪。失败品会被直接扔进海洋。因为它们携带污染。”   “污染……吃掉鱼怪,就会变异,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因为鱼怪有莫伽的基因,这种基因本身就是一种污染。”   “看来我们都被污染了。”   “不。”卞俞忽然将陨肉举了起来,“我们一起吃掉它,这样我们就不会被污染。”   时林遥抬眼睨他,瞳孔深处闪了闪,“你不是说要将它交给乔知机吗?”   “不能带它出去。”卞俞压低声音,表情凝重,“现在我们还在陨肉制造的蜃境,还没回到外面的世界。如果贸然带它离开,蜃境很可能会扩大,蔓延全岛。更何况……祂已经来了。我们打不过祂,陨肉肯定会被抢走。”   “所以你想怎么样?”时林遥目光直逼他的双眼。   “我们吃了它。”卞俞双眼熠熠发光。时林遥能从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但这倒影正在疾速往后退,某种他看不懂的东西正笼罩上面。“这样我们就能得到它的力量,也能彻底摆脱莫伽的控制。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拯救所有人的唯一途径。”   他略显嘶哑的嗓音带着蛊惑的意味。时林遥试探性地举起手,卞俞握住他的双手,带着他的手指放在陨肉上。   陨肉异常冰寒,时林遥感到一股畏惧冷颤。“非吃不可?”   “你害怕吗?”   “当然。”   “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卞俞又吻了吻他的脸颊。两人肌肤紧贴,挨得很近。湿冷的灰雾在赤/裸的身体上流淌,为他们披上共同的大氅。他们的躯体在雾中逐渐融为一体,渐渐相互抹除。“等事情结束,一切就能恢复正常。我不会离你而去,我会陪你永远留在这座岛上。”   时林遥低着头,淡淡静静地说:“我不想吃。”   “为什么?”卞俞微微一怔。   “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不能乱吃东西。”时林遥抓住陨肉。卞俞手掌一松,一愣,陨肉已经被他强硬地夺回来了。“而且你还没吃饱吗?”   “什么?”   时林遥斜眼睨着他,目光冷淡:“你不是已经吃掉我了吗?在幻觉里,那条白色大鱼,那就是你。”   卞俞沉默了片刻,“抱歉。是我不好。我记不太清梦里的事情,但我吃掉你,只是因为我太想要你了。”他俯身凝视着时林遥,眼神深情,“我不想你因此讨厌我。”   “我不讨厌真实的卞俞。”时林遥说。   他闻言唇边浮起笑意,但还没持续几秒,就听时林遥道:“但你不是他,我该怎么称呼你?莫伽?外星人?触手怪?你是本体还是一代?”   “你怀疑我?”   “不是怀疑,是谈判。”时林遥不慌不忙地说,表情藏在阴晦雾气中渺然不清。“我们之前就见过面吧,在医院的时候。你们似乎很喜欢伪装成其他人,但你在我面前出现得太频繁了,频繁到我已经熟悉了你那些伎俩。”   卞俞短暂地顿了一下,笑了。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他的笑容也透出一种激动的、欢欣的喜悦。   “原来你早就认出我了。为什么?”   “你的伪装太拙劣了。”   “这不是理由。我有他的记忆和思维,我即是他,他即是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能认出我?”他目光灼灼,发出夺人的光辉,“难道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谓的‘宿命’?一种神圣的宇宙法则。”   “应该叫‘恶毒’更合适。”时林嘲讽地说。“他和你不一样,你别在我面前伪装他,不然我会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   “控制不住杀了你。”   “杀?杀就是毁灭,我也能被杀掉吗?”他的笑容反而更粲然。“我还从没被杀死过。你可以吃掉我,但我是杀不死的,我的存在就像恒星那样久。”   时林遥暗自窥伺着他。他顶着卞俞的外表,让人捉摸不透,又无法回避。他怪异极了,硬要说的话,他不像是活物,也不像是死物,因为他散发出的气息是超越了生死、无法归类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令人刻骨铭心。   “你对自己的评价就是这样?一颗活的恒星?”时林遥摸了摸怀里的陨肉,“你想要它吧,那你为什么要引诱我吃掉它?”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他垂下眼扫了眼陨肉,“你得先回答我的疑问,为什么你能认出我?”   “你缺少情感。”时林遥若有所指道,“可能是因为你太老了,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激情。”   他目光闪烁,静静地思索了片刻,“情感……我以前是有的……”   “以前是指什么时候?”   “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我还有个人类的名字,我叫祭仓灵,但我已经失去了这个名字。它被一代夺走了。”   “夺走了?”时林遥愣了愣。   “没错,夺走了。我的一部分被分裂给了一代,一代断掉了和我的联系,我们已经很久没建立连接了。”   “那你就是本体,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了,我已经丧失了名字。”   “莫伽呢?”   “莫伽是祭仓灵制造出来的名字,是他为我创造的。他用这个名字定义我的存在,想就此困住我。他一直想抹除我,除了名字和情感之外,他还想夺走我的一切。”   “他夺走你,和你夺走他,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时林遥说。   “不,这不一样。”他反驳说。   “你想反抗,就盯上了我还有陨肉。你的目的是补全自己?”   “我要成为更圆满的存在。”   “那你想吃掉陨肉?”   “不,我不能直接与它融合,那样我们会相互抵消。为此我需要你,你先吃掉它,分解它……”   “然后我再被你吃掉。”时林遥冷冷地说。   他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我们的结合将孕育出新的个体,一个圆满无缺的、如星辰一般高贵的永生存在。”   时林遥和阳性陨肉高度契合,所以由他担任容器再合适不过。陨肉就像一个巨大的能量源,想要利用它,就必须要先用容器承载它,让它的能量变得可控。稳定的容器开个小口,就能源源不断地朝外释放能量以供消耗使用。   得知了对方的目的,时林遥将陨肉抱得更紧了。现在他笃定他还未回到现实世界,“吃掉他”是卞俞潜意识的愿望。他在幻觉中被卞俞吃掉,触及了核心,即卞俞的意识最深处。   如果他中计被诱骗吃下陨肉,那他就再也无法醒来。不仅是他,还有卞俞,他们都将消亡,都将被莫伽取代。   陨肉不可信,面前的家伙也不可信,但他想要逃离,似乎必须要先解决面前的这个假货。   “我会先在这里消灭你。”时林遥定定地看着他,“我要你彻底离开卞俞的身体。不仅如此,等我出去后,我还会消灭外面你的本体。”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挑衅的话,他的眼神看着时林遥,身体伫立不动,有黑色液体从他脚下漫开。时林遥后退了几步,想躲开这些液体,但这些液体像泥浆一样堆积起来,徐徐铺展的黑色织锦很快就遮住了整个世界。   嘭!面前的人一下子爆炸,炸成黑色液体。   时林遥微微睁大眼睛,梦魇中的一切都被放慢,他逐渐陷在泥浆中,泥浆淹没他的全身,他挣脱了几下,动作凝滞,黑液中伸出了无数触手,牢牢禁锢住他的身体。   思绪飞速转动,他低头举起怀里的陨肉:“快想办法解决掉这些东西,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陨肉不为所动。   “你能杀了那家伙吧?我们现在必须合作,等出去以后我可以放你走。”   陨肉轻微晃了晃,但似乎依旧不相信他的话。   时林遥眼睛一亮。只要陨肉有回应,就代表有希望。这家伙的智力不高,只要它能帮忙解决掉那家伙,他们就能成功唤醒卞俞。   “你不信我?那好,你不是想吃掉我吗?我可以让你来吃。”时林遥认真地捧起陨肉,全身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作为你杀了那家伙的代价,我把身体的一部分让给你。你可以暂时寄宿在我身上,等出去以后我再给你找个新身体。”   这番话打动了陨肉。陨肉思索了片刻,答应了,身上也散发出淡淡的蓝光。   “你想呆在哪里?大脑不行,大脑已经有主了。”时林遥继续说。   他脑子里有陨肉,但这陨肉已经和他融为一体,脱离陨肉本体成为了独立的存在。   硬要说的话,他和这块陨肉的关系,就和祭仓灵和莫伽本体的关系类似。莫伽化身为人,自然是吃掉了人类。“祭仓灵”肯定就是他吃掉的人。他和一代莫伽“祭仓灵”,或许有着相似的境遇。   陨肉身上的蓝光越来越强,它渐渐融化,变成一种发光的蓝色液体涌上时林遥的体表,而它选择的位置正是心脏。   时林遥眼睑颤了颤,没有反对。他感到一种沉重的网裹住了全身,网的核心在他的心脏,陨肉选择的正是这一器官。白色的网与他的肌肤完全贴合,勾勒出了躯体的线条,时林遥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被整合,又在另一种力量的操纵下被切割成无数细小的丝线。   丝线……不,这不是丝线,而是触手,和他的头发触须一样的触手。   以前他只有头发可以变成触须,现在他的全身都能自由变换了。   这么一张白色大网将黑液挡在了外面,它和黑液接触的地方全部蒸发成虚无。白光迅速涤荡了这个黑液灌满的恐怖世界,在这片白光中央,时林遥的身体往上悬浮,在消失前,他看见一抹黑影在白光下扭曲、消散。   那家伙消失了。正如他之前亲口所说,他是阴性的莫伽,如果和阳性陨肉强行融合,就会相互抵消。   梦境溃散成漫漶的光影,时林遥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后,他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他重新回到了水库。他轻轻捂住胸口。他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会引起湖底水体的共振。   这似乎是他和陨肉融合的副作用。 第129章 忒休斯之船与深渊的不朽者   抬起手臂, 他发现自己的肌肤也变得更加白皙,像是蒙了一层冰莹月色,在黑暗中闪着浅淡的水润光泽。   总感觉自己在非人的进化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放下手, 时林遥看向四周。   周遭的水体像是遭受了化学污染,变得漆黑而粘稠。这里应该还位于水库中央。他用手在水里拨弄了几下,泥巴一样粘稠的水体就浮起很多乱七八糟、年代久远的尸骸。   “怎么变这么脏!”他甩了甩手,想甩掉身上的黏液。忽然, 心脏剧烈收缩,他满头触须直接飞了起来, 不受控制地在空中乱窜。   “住手!你在干什么?”他立刻按着胸口大喊。   刚才的动作不是他做的,是陨肉操纵了他的身体。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不老实,刚出来就准备造反!   额头青筋直跳,他捂住脑袋, 忍着内心的怒火。过了片刻, 陨肉的异常被压了下去。但他眼前却忽然闪过几幅奇异的画面。   “这是……”   这画面似乎是在海底,一个漆黑的洞窟里喷涌出无数触手,好似火山喷发出黑色浓浆。在画面中还有无数发光的莫伽尔晶体如星辰散落, 它们正在被黑暗一寸又一寸吞噬,就像黑夜遮蔽星光。   “你让我看这个干什么?难道你想让我逃走?”   陨肉没有吭声,但时林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逐渐恢复了平稳。   “你就这么想去外面?”时林遥渐渐恢复平静, 虽然很生气陨肉操纵自己的身体,但他此刻也拿它没办法。“那你就保护好我,要是咱们一起死掉,你也别想离开。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肯定知道卞俞的位置,带我去找他。”   脑海中再次闪现一个画面,时林遥立刻扭头朝一个方向走去。   他钻进黑水, 用力刨开黏液,很快就刨出了一条埋在黑液里的不省人事的人鱼。“看起来真像泥鳅。”他忍不住说。   不过当事鱼现在可听不到他说话。头顶的黑色尸云有聚集之势,心悸感再次袭来,“知道了知道了,别催我,我这就走!”嘴里嘀咕着,时林遥弯腰扛起卞俞的尾巴,就在陨肉的指引下,迅速朝岸边赶。   在回去的途中,时林遥还捡到了林平借给他的棺材板。但这棺材板已经被黑液腐蚀严重,濒临损坏。   心中浮起歉意,秉持节俭的原则,时林遥将卞俞先放在棺材板上,带着他继续赶路。   快要走到岸边的时候,他身后响起了沙沙声,这是鱼尾摩擦木板发出来的。时林遥转过头,卞俞也恰好睁开眼睛。时林遥看见他眼底透出一丝新的光亮,失常癫狂的状态也已经如迷雾消散。   “我……”   “醒了?”看见他呆傻的模样,时林遥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你还记得我吗?”   卞俞咬着嘴唇,浑身抖索起来。梦魇般焦灼的模糊片段在脑海深处浮现,但所有的记忆都被蒙上了一层苦涩痛楚的影子。他再次伤害了心爱的人。他缩着肩膀,强烈的愧疚让他心如刀绞。   “怎么?你哪里不舒服?”时林遥见他醒来后这么沉默,忍不住问。   他还以为这条鱼醒过来后会激动地抱住自己,然后给他一个甜甜蜜蜜的吻。结果这家伙却一言不发,呆呆地如一座雕塑。这让时林遥不禁怀疑,难道是卞俞体内的莫伽还没清楚干净?   坏了,难不成还得再进入他体内一次?时林遥心中思忖着。   卞俞轻轻摇摇头,眼睛蒙着一层灰暗的迷雾,显得疲惫不堪。时林遥收回触须,棺材板停下了。他转身看着卞俞的眼睛:“那你现在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   “你不嫌弃我吗?”   “我为什么要嫌弃你?”   “我这种……”卞俞眸色黯淡了下去,“都是我拖累了你。”他嘴唇颤抖,用双手紧紧捂住脸颊,嗓子深处挤出沙哑的、低沉的声音,“我……我分不清了……清醒的时候,混乱的时候,究竟那种感觉才是真的……那东西在我体内操纵我……我现在还是以前的我吗,我不知道我是否是真实的……”   浊晦的记忆像渣滓徘徊在脑海,迷惘愈深,痛苦愈深,他感觉五脏六腑全被掏空,空落落地得不到丝毫解脱。   时林遥默默看着他,心中隐隐刺痛。卞俞的内心在挣扎和痛苦,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他。   “看着我的眼睛。”他牵起卞俞筋骨毕现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他将两人的手贴紧了自己的心脏。   卞俞怔了怔,目光落在时林遥的胸口,那里的皮肤蠕动了几下,一条触须钻出,又倏地缩回。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卞俞难以置信地抚上那寸皮肤——它一瞬间被触手撕裂,又在一瞬间恢复如初。   “这是陨肉,它现在跑到我身体里了。”时林遥让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手下的心脏强健有力地跳动着,卞俞心底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惶惑。   时林遥一直盯着他的脸,捕捉到了他不自然的表情。   “你会嫌弃这样的我吗?”他问卞俞。   “不。”卞俞脱口而出。   时林遥微微一笑。“我感觉我变得越来越不像人了。”他松开手,卞俞看见他全身上下都发出淡淡的蓝光,这种光不微弱也不刺眼,恰到好处,更衬得他肌肤雪白无瑕,完美无缺。“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还不是这样。你看我现在变得还有几分像从前?未来我可能还会变得更奇怪,你会嫌弃我吗?”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你。”卞俞说。他明白了时林遥想对自己说什么。对方一眼就看穿了他内心的恐惧。他深藏的忧惧,都是因为莫伽在他体内。   当他回想起他所做的一些行为,他渐渐地感到害怕和陌生。他分不清哪些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哪些又是莫伽的操纵。   他开始分不清,甚至怀疑起自己的存在,怀疑起过去发生的种种。他开始变得不信任未来,开始畏惧和退缩,害怕自己重蹈覆辙。   “你知不知道忒休斯之船?”时林遥抬眸看他,“一艘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如果这艘船上的木头逐渐被替换,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那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吗?”   卞俞静静凝望着,那人唇边噙着淡淡的微笑,这光芒映照下的微笑平和恬淡,给了他一种企盼已久的柔软和心安。   “也许未来,我也会像忒休斯之船一样,全身的零件都被替换。”时林遥垂下眼睑,喃喃自语,“到那时候,站在你面前的真的还是‘我’吗……”   “不,我不会让它发生!”卞俞紧紧抱住他,“出去之后,我们就将陨肉从你体内取出来。”   “我只是打个比方。”时林遥怅然叹息了一瞬,勾住他的脖颈吻了吻他的下嘴唇,“现在你体内的莫伽已经彻底清除了,只要等出去之后,陨肉离开我的身体,坏事就都会结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别再愁眉苦脸了。”   “我知道了。”卞俞抚住他的后背,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宽慰好他,时林遥心里松了口气。他松了松筋骨,又开始继续划棺材板。   两人很快就要抵达岸边。   卞俞眉心一动,忽然看向身后。“有东西!”话音刚落,一条狭长的尾巴就从水中猛然飞起,朝两人重重地落下。   二人纵身躲开,但棺材板可就没那么幸运,直接被拍碎成碎片迸射开来。   看着渐渐沉入黑水的棺材板,时林遥眼睛发直。完了!这下可真是把林叔的棺材板给彻底糟蹋没了!   一抹又一抹诡谲的身影从黑水中钻出。看见他们的外表,时林遥一愣,“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他们是深渊人鱼。”   卞俞的表情异常严肃苍冷。他口中的深渊人鱼模样奇特,造型诡异,锋利的獠牙和尖锐的爪子让它们更像野兽,而瞳孔中闪烁的残虐的寒光,则使它们看起来犹如来自冥渊的死神。   “被包围了……”看着冒出来的一条又一条深渊人鱼,时林遥瞬间意识到他们是中了埋伏。   这些怪物恐怕一直躲在水库,就等他们露面将他们一网打尽。   “估计是你体内的莫伽在临死之前召唤来的。”时林遥蹙眉道。   “这些家伙无法被杀死,非常难缠。”卞俞做出战斗姿态,也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深渊人鱼已经脱离了生物的范畴,它们更像是幽灵。普通的物理攻击对它们毫无效果,因为它们就和鬼魂一样,存在于和现世不同的维度。   卞俞一直知晓这种人鱼的存在,但他从未真正对战过这种怪物。据说深渊人鱼都是濒临死亡的人鱼变成的。人鱼的寿命并不像童话故事里那么漫长,相反,他们的寿命很短,可能只有几个月到几年。   但人鱼并不会真正死去,或者说,他们压根无法死亡。因为人鱼体内有莫伽的基因,不管他们的肉身腐烂到何种程度,他们的意识永远都不会消亡。   黑塔会故意制造深渊人鱼,他们会挑选出一些精神脆弱的人鱼进行实验,使其意识被禁锢在腐烂朽坏的肉/体,无时无刻不忍受疼痛和畸变的折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这种最绝望的“永生”造就出来的,就是这些失常疯狂、残忍暴虐的深渊人鱼。   “那我们就先逃,不和它们纠缠。”听完卞俞的介绍,时林遥果断地说。   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岸边只有几百米,到了岸上兴许就能摆脱这些深渊人鱼的追杀。   这时一只深渊人鱼朝他们扑来,卞俞举起手挡住深渊人鱼的手臂,反手重重击中它的下颚。深渊人鱼吐出一大口黑血,张嘴就要咬上手臂,卞俞眼神凛然,两手掰开上下颚,用力一撕,深渊人鱼的整个头颅顷刻就被撕裂成两半。   这场最原始的肉/身搏斗充满血腥和残虐。被撕开的深渊人鱼并没有死,相反,它以这副狰狞的外表,继续朝卞俞发动进攻。   时林遥躲在卞俞身后,也用触须竭力抵挡攻击。但从水中跳起来的人鱼越来越多。每击下一条人鱼,就会有新的人鱼弹跳起来,即使脑袋已经消失,身体已经破碎,这些深渊人鱼也依旧能活动。   “这些鬼东西简直比海丧尸还难缠!”时林遥气喘吁吁地抬起头,一只无头的深渊人鱼匍匐爬了过来,又被卞俞拎起尾巴狠狠丢向远方。   被这种怪物围攻,他们被困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丝毫未减少的敌人也让时林遥逃跑的心情越来越迫切。   卞俞忽然看着他,“你先走!”他托起时林遥的身体,就准备将他扔出包围圈。   “不行!”时林遥当即反对,脱离他的手掌继续对付怪物。就在两人陷入鏖战之际,岸上忽然传来牛哞声。时林遥眼睛一亮,立即转头看向河岸。一只燃烧的玻璃瓶穿透迷雾冲了出来,径直砸中一只深渊人鱼。   被砸中的人鱼身上燃起绿色火焰,火焰似乎威力巨大,人鱼嘴里霎时发出尖锐的、海妖一般的哀嚎,扑通一下就吓得钻回了水底。   两人心中不免讶异。此时又有好几个燃烧火瓶从外面飞来,这次二人找准时机,直接朝火瓶冲去,在火瓶快到砸到身体的时候,时林遥则用触须将瓶子唰唰抽飞。   燃烧/瓶四散爆炸,迸溅开的火苗挡住了深渊人鱼的追逐。   两人爬上岸,全身力气都已经消耗殆尽。陨肉被带走后,水库中央的迷雾就朝外扩散,周遭浓雾氤氲,就连雪地上的皑皑白雪,在这浓雾衬托下也呈现出一种暗淡的、令人心悸的骨灰色泽。   “林叔——林叔——”   时林遥大声呼唤起林平。他相信刚才肯定是林平救了他们。可是他喊了好几声,都没得到林平的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林叔在帮我们吗?我记得瓶子就是从南边扔来的。”时林遥纳闷说。   “我在火瓶之前还听见了牛叫声,他们应该就在这附近。”卞俞跟在他后面说。   “我们先在附近找一找。”时林遥眉间透出一丝急切。是他害得林平不得不在岸上等他,要是林平出什么事,他也难辞其咎了。“找到林叔,我们就立刻回医院!”   朝外围走了几步,时林遥又听见“哞——”的叫声。这次的叫声非常清晰,两人循着声音来源望去,视野中,雾朝后移,一头黑牛的影子就朦朦胧胧地现了出来。   “是黑崽!”时林遥心中一喜,立跑向黑水牛。黑牛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卞俞看着时林遥伸手就要抚摸上黑牛的后背,心中忽然浮起不详的预感。   就在时林遥的手快要碰到牛皮的一刹那,一根漆黑锋锐的骨刺戳破牛皮,朝他的额头疾速刺来。卞俞没有丝毫犹豫地拽过时林遥,骨刺擦着洁白的额头划过,在眉心擦过一条殷红刺眼的血痕。时林遥心中一沉。可这还没完,骨刺没有收回黑牛体内,反而继续刺向他们。   不仅如此,黑牛缓缓转头,正好对上时林遥的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干净的牛眼,此刻已经充满漆黑,从里面缓缓渗出黑色液体,哗啦!黑牛遽然坍塌,压缩成一张薄薄的牛皮,时林遥眼睛恍惚,下一秒就被卞俞牢牢压进了雪地。   脑袋嗡嗡作响,时林遥抱着卞俞,感觉他的身体和身下的积雪一样冰冷。他从身下拽出手来,摸索上卞俞的脊背,摸到的却不是光滑的皮肤,而是一根凸起的尖刺。   他瞬间变了脸色,心中凛然一惊,立刻撑起卞俞的身体让他趴好。扎在背后的骨刺狰狞可怖,时林遥按捺住内心的恐慌,用手将骨刺迅速拔出。骨刺离开后,伤口位置迅速变黑,很快就溃烂出一个碗大的伤口。   这刺有毒!时林遥赶紧将触须扎进卞俞体内,用自己的毒素为他解毒。   他的动作显出慌乱,卞俞按住他的手,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凝视他。在这样的注视下,时林遥深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慢慢挪开。   他警惕地看向面前的雪地。   黑牛已经消失,地上只剩下一滩黑色黏液,黏液上海散落着成堆的、被腐蚀的黑色牛骨。忽然,手边轻颤,牛哞声再次响起,被拔出来的骨刺蠕动起来,黏液成堆的骨骼也飞到半空,径直就冲向时林遥所在的位置。   两人二话不说转身逃命。骨刺犹如长矛,在地上戳出一个又一个深坑。时林遥咬紧牙,顿感情况之危机紧迫。   “咱们这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啊!”他郁闷大喊。“后面那家伙真的是黑崽吗?它变成了这样,难道林叔也……”   “现在顾不上他们了,我们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卞俞忍着伤口的疼痛劝道。   情况危急,他在和深渊人鱼的搏斗中已经受了不小的伤,现如今又被骨刺刺中,战斗力已经大大削弱。如果一直在原地纠缠,他害怕自己会支撑不住晕倒,无法护时林遥周全。   时林遥的想法也和他不谋而合。卞俞受伤,他们肯定不能正面迎敌,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能引开身后那些骨刺的东西,或者用最快的速度消灭这群骨刺。   什么东西能一击消灭它们呢……炸弹?水母背包?还是……时林遥不由得看向自己胸口。他一瞬间有种想把心脏挖出来的冲动。   不行不行。他已经和陨肉达成了协议,要是中途违约把陨肉抛下,惹它生气就完了。   眼睛瞥见一根骨刺忽然裂成碎片,时林遥毫不犹豫地扑到卞俞背上,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攻击。密密麻麻的骨茬扎进皮肉,时林遥闷哼了几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卞俞的脸也随之失去了血色。他的嘴唇在翕动,但没有声音出来。他攥紧双手,脸上浮现虔诚的痛苦表情,痛苦中还带着深深的自责和内疚。   时林遥一言不发地用触须将骨片全挑出来,咧开嘴,苍白的脸颊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别急,我很快就能恢复你,你看!”说完,触须离开脊背,卞俞看见他背上的伤口在迅速愈合,眨眼伤口就已经变得平整。   “你的恢复速度似乎又变快了。”卞俞盯着他光滑的脊背喃喃说。   “好像是这样,管他呢,这说明我变得更强了!”时林遥毫不在意地说。“如果能把这种能力分你一半就好了。比起我,你更容易受伤。”   “我的伤不碍事。”   “我不喜欢你挡在我面前。”时林遥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   卞俞怔了怔,嘴唇倏然浮起一丝笑意。“我也一样。”   “很好,我们谁也不需要躲在谁后面。”时林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我现在想到了对付它们的办法,你配合我吧,我们并肩作战,解决掉怪物就赶紧回家。”   “好。”卞俞答应说。   “我要你帮我捉一根骨刺,我要用骨刺刺激陨肉。”时林遥继续说。刚才他受伤之后,他感到胸口涌出源源不断的力量。这应该是陨肉在帮他修复伤口。“除了你之外,这东西也挺喜欢我这身体的,咱们可以好好利用它。”摸上心脏,他咧开一个狡黠的微笑,眼底也闪出灼灼的亮光。   两人故意放慢了脚步,一根骨刺追着卞俞的后背疾驰而去,就在骨刺快要接触皮肤的时候,卞俞闪身避开,躲在他身后的时林遥就恰好与骨刺正面相迎。   洁白触须瞬间缠绕骨刺,卞俞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动作,紧张到快要忘了呼吸。   还好时林遥力度把握得足够精准,骨刺的尖端只插进了他的心脏一小寸。但这一小寸,已经足够激怒他体内的陨肉。   刹那的疼痛过后,时林遥的心脏不但没有停跳,反而跳动得更加急促猛烈。卞俞躲在一旁,看见他身上冒出莹莹的刺眼的蓝光。时林遥的头发全部飞了起来,飞来的骨刺在接触他身体的一刹那,全部被他体表的蓝光摧毁,瞬间化为齑粉。   他双手握住的骨刺也化为灰烬。光芒散去,全身的力气也随之散尽。卞俞看见他朝后仰倒,急忙伸手朝他冲了过去,但他的脚刚离开站立的位置,一股锥心的疼痛就从他的脚踝沿着脊背一路蹿升。   嘭!   时林遥摔倒在雪地上,身体像一张薄薄的白纸。“好累……”他嘴上喃喃着,转过头,浑身猝然一颤。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卞俞,竟和他一样倒在了地上!   他死死地睁大了眼睛,“喂,卞俞,你怎么……”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因为他瞅见一只苍白的手从卞俞身后突然钻出,掌心还紧紧握着一把沾血的小刀。   血珠沿着刀刃滴答流淌,落入卞俞身下汇集起的血泊里。时林遥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卞俞的脚踝上,那里多了一道狰狞深刻、触目惊心的刀痕。他捯了口气,感到全身的血液往上挤,脑壳也充满嗡嗡回音。   “是你——?”他愤愤然地抬起头,怒目看向那只举起的手掌。   沾血的刀刃在修长透明的指节间翻转回旋,一道苍白的形影从沾血的雪地里钻了出来。少年衣衫单薄,瘦削的身体淋漓地沾染着浑浊的红白黑三色。他擦了擦脏污的脸颊,稚嫩的脸庞绽开一个邪恶而谲诈的微笑:   “终于找到你了。”   话音刚落,时林遥便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第130章 那袭华丽的、闪闪发光的胸鳍便砍下了时林遥的脑袋   和那双眼睛对视上, 时林遥全身僵直,胸腔内的陨肉心脏也立刻隐匿,不敢有丝毫造次。他咬紧嘴唇, 瞪视来者,难以抑制的愤怒就冲破理智呼啸而出。   “是你!”瞥见他手上的飞鱼小刀,时林遥便知晓他就是在海滩伪装成“卞俞”的怪物。但此时,它露出的赫然是江昕的脸。   这怪物顶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皮囊混到岛上, 陈老师和孤儿们,肯定都是他害死的。   江昕微微一笑:“是你们主动邀请我来的。”   时林遥嗤之以鼻。“南殷岛是你害的, 栾洄的异常也都是因为你……”他细数罪状,心中怒火愈发难以抑制。   这怪物犯下滔天罪行,却丝毫不知悔改,依旧猖狂倨傲地在岛上游荡。那些因它而死、被它虐杀的普通岛民, 无数的冤魂又该何处安息!   “是他们主动靠近我。”江昕依然微笑。“我没有恶意, 我只是在旅行。这里是我的降临地,我感受到了同族的召唤。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你苏醒, 独自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现在我是来迎接你。”   时林遥瞄它一眼,抿嘴冷笑,但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道画面。   这画面是一个非常模糊的人形, 但他却下意识地将其与林平讲过的故事联系在一起。   林平说自己曾经见过水猴子,现在想来,那时的水猴子可能就是一只莫伽。   “你是本体?”时林遥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你猜?”江昕翘起嘴唇,笑容显得很调皮。他看起来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但是他纯洁的笑颜又和涂抹在这笑脸上的殷红斑驳的鲜血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时林遥从他身上嗅到了强烈违和感。   这是一个古老的存在寄寓在这副年轻漂亮的身体里。祂丝毫没意识到,祂的途径之地,祂的所过之处, 祂在这片土地上的行走,皆是对这个美好世界的污染和毁坏。   时林遥深深直视江昕的双眼:“你想要什么?你想要陨肉,那我就把它交给你。如果我跟你走,你能放过岛上其他人吗?”   江昕正欲开口,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不!”他低下头,卞俞艰难地坐起身,眼神充满祈求。   “是你。”江昕轻飘飘扫了卞俞一眼,像是在看一只蝼蚁。他的目光重新落到时林遥身上。“这座岛即将沉没,你没有和我谈判的余地,试想一下,在你走路之前,你会和自己的脚趾谈判吗?”   时林遥眼底闪过异样的光芒,他狠狠冷笑:“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会跟你走,也不会让你吃了我!在你吃掉我之前,我会先把你这坨垃圾毒瘤从地球上清除干净!”   江昕无辜地耸了耸肩。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而是站在原地,反手就将飞鱼小刀插进自己的脑袋。   嘭!脑浆和鲜血迸溅逸散,一只长长的口器从江昕嘴里钻了出来,在时林遥难以置信的注视下,江昕整个人自上而下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心跳如擂鼓,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时林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江昕体内没有任何内脏器官流出来,里面空空如也,朝四周散发炫彩的镭射光。当这光流逝在视网膜深处,时林遥忽然感到头痛欲裂。他胸口激烈起伏,头发触须不受控制地飘浮而起,渐渐与这些漂浮的诡异的炫光重叠。   “你和这座岛都应接纳我。”   时林遥听见江昕如此说。但这声音不是从他裂成两半的嘴唇里传出,而是从那根长长的口器里发出来的。   刺啦!布帛撕裂声乍响,绚丽彩光构成的蝶翼自江昕体内舒展,朝外爆出银箔亮片一样的光点。现在的江昕仿佛一个残忍无情的死神,张开了血腥恐怖的羽翼降临这座岛屿。   天上又开始飘落雪花,但这雪花一接触到这白光,眨眼就变得漆黑。   一滴,两滴,三滴……黑色流入瞳孔,仿佛直视太阳被烙印下的久久无法消散的黑斑。时林遥呼吸停止,呆愣在原地,一分一毫都无法动弹。   一个身影朝爆炸中心猛扑了上去。卞俞用身体将江昕重重压倒在地,将那分开的身体重新拼凑成一体。   江昕翻倒在地,迸射的彩光被卞俞的身体挡住。时林遥精神恍惚地瞥了一眼,就看见卞俞的身体正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剧烈燃烧。   他木瞪瞪地看着这一幕,声嘶力竭的呐喊凝塞在胸口,却被死死堵住,怎么也无法发出。他现在应该无比激动,但他的心跳却非常平稳。这是因为他的思维和陨肉相悖,陨肉想要伺机逃跑,而他却要坚持留下。   终于他的意识占了上风,他箭步飞奔上前,在江昕的口器快要钻进卞俞脑袋之前,将卞俞一把推开。   口器被头发触须挡住,蜷曲着,猛然拐弯,便刺向时林遥的胸口。噗嗤!时林遥来不及闪躲,心脏就直接被口器贯穿。   时林遥顿时干呕了一声,胃部和胸腔剧烈痉挛。他感觉异常恶心,但他什么也吐不出来,细长的口器蠕动旋转,不止肉/体,他的灵魂仿佛也在饱受被切割的痛苦。   卞俞看见时林遥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他顺势抄起地上掉落的飞鱼小刀,一刀就朝口器砍下。口器被斩断的刹那,裂成两半的江昕扑通摔倒在地,时林遥趔趄了几步,也止不住仰倒,一个物体也旋转着飞来,正好砸进裂开的江昕体内。   这是一个燃烧的玻璃瓶。玻璃瓶击中江昕就立刻爆炸,江昕眨眼就被绿色火焰吞噬,在他周围盘旋的光晕,以及他体表覆盖的光膜,也全部被火焰阻隔。   卞俞趁机扛起时林遥就跑,但他脚伤严重,还未跑出几步,就被身后的熊熊烈焰波及。这时一个身影从远处狂奔而来,揪住二人的衣领,欲带他们迅速远离火势范围。   时林遥仰躺在雪地上,感觉自己犹如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刺眼火光照耀下,林平身披野狗皮,腰上绑着一圈皮绳,绳子上别满了各种各样的玻璃瓶。   这些五光十色的玻璃瓶,时林遥再熟悉不过了,每天都有无数玻璃瓶被冲上海滩,这些玻璃碎片也如同繁星洒满了淆阳岛狭长的海岸。   “起来!快跟我走!”林平两条浓眉紧锁,一边对两人咆哮,一边从腰上抽出好几个玻璃瓶,一股脑全朝江昕抛甩。   江昕还在燃烧,已经变成了一个火球,燃烧愈来愈烈,愈来愈旺盛,仿佛核心存在源源不断的能源,能支持此样的燃烧足达千万亿年。   时林遥咬牙从地上爬起。林平则扶起卞俞,带着他一起逃命。等三人翻过一个雪坡,时林遥便看见前面皑皑雪地上出现一个突兀的黑点。   这正是林家的黑棺。   “快到了,我们先躲到棺材里!”林平说。   “林叔,棺材盖被我弄坏了。”   “不打紧。”林平面无表情,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望着黑棺,时林遥心中涌起了一丝生的希望。他迈出步子,用尽全身力气朝黑棺走去。   卞俞靠在林平身上,望着时林遥的身影渐行渐远,离黑棺愈来愈近。他没来由地异常恐慌,便想要阻止时林遥再朝前。   那人正在远离自己,他所前往的并非生的庇护所,而是死的灵柩。   林平肩部刺痛。他扭过头,才发觉卞俞正死死瞪着前方,手掌的手指用力地掐进了他的肩膀。   “怎么了?”他的激动让林平十分诧异。   卞俞呼吸急促,他的眼睛闪了一下,一抹白色蓦然闪入视野。   这抹白色从天而降,像是一轮流星,又像一轮坠落的太阳。但卞俞拥有远超常人的视力,他清晰地看出这颗圆球压根不是太阳,而是一颗蠕动着触手的、熊熊燃烧的肉球。   这颗肉球上伸出了一根细如蛛丝的细线,丝线的另一端,赫然连接时林遥的心脏。   火球就要吞噬时林遥。一道诡异的、悠长的、像是从灵魂深处迸裂而出的啼鸣响起了。整座岛屿乃至整片海域,都在这高亢如云的魔音下抖颤战栗。时林遥心脏重重一跳,这声音如一道闪电劈进他灵魂深处,他回首一瞧,天空散落无数细密的、燃烧的碎屑,便如一道银河阻隔在他和卞俞之间。   卞跪倒在地,林平也倒在他身边。   林平震惊地看着卞俞。这家伙刚才始终沉默,一言不发,方一开口,就发出了他此生从未听过的海潮一样的声音。这声音让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同时他也察觉,在发声的一瞬间,整座岛的时间都仿佛停止了。   风不动,雪不下,云也不飘。一切物体都在声音中凝固。为这魔音划上最后一个音符的,是空中圆球发出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肉球碎裂成肉块摔落在地,但它们又很快悬浮,如弹射而出的子弹重新朝时林遥身上飞。林平见状立刻赶至时林遥身边,砸出腰上的全部火瓶,将这些肉块重新砸回地面。   卞俞干咳了寄几下,又呕出几口鲜血。时林遥狠狠打了个哆嗦。他心脏绞痛,脑袋混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赶到卞俞身边!   他迈起脚踉跄地朝卞俞走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一块燃烧的碎屑从天空飘落至他脚边。   这是被烧毁的半张脸,脸上还有一颗右眼和半张翘起的、诡谲窃笑的嘴唇。   这张脸落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它无声地狞笑着,恍惚中,时林遥仿佛真的听见了那虚无缥缈的、洋洋得意的嘲讽之笑。那张脸转瞬即逝。笑声也是。天地间只留下了淡淡的雪。   时林遥用力咬了下舌尖。他绝对是被莫伽弄魔怔了。他要尽快从莫伽的阴影中解脱。值得欣慰的是,卞俞就在他面前了。   他悬着的心稍微落回了胸腔,眼睛定定地凝望着卞俞,唇边艰难地挤出了劫后逃生的苦笑。“卞俞……”他喃喃着迈出最后一步。   卞俞紧蹙的眉心在这轻柔的呼唤下有了松动。他仰首看向时林遥,眼中倒映出那抹莹白的身影。然而,一抹蓝色的影子凭空闪现在了时林遥背后,一道寒光同他的双眸重叠的一刹那间,他镇定的表情霎时崩溃。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那袭华丽的、闪闪发光的胸鳍便砍下了时林遥的脑袋。   噗通!时林遥的身体滑落在地,背后一个悚然可怕的怪影也暴露在眼前。   卞俞僵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的怪物。   这是栾溯,也是栾洄,两人的身体合二为一,变成了面前全身赤/裸的、覆满彩色鳞片的怪物。祂就那样站在卞俞面前,两颗一模一样的头颅横亘在脖颈之上,一双洁白无瑕的手掌探出身侧,轻轻抱起了那颗雪白的头颅。   “不、不……”卞俞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哀鸣。但他的声音太过虚弱嘶哑,两颗头颅同时垂眸淡淡扫了他一眼,是倨傲的神态,却透出沉沉死气,如同神龛里安宁怪诞的神像。   卞俞趴在地上,揪紧胸口,喉口如焚,他又吐血,感觉自己的魂魄也从体内朝外咳出,悬挂在躯干末梢摇摇欲坠。他勉力睁大眼睛,眼前白影虚晃,一片漫漶,时林遥的面容浮浮沉沉,一闪一闪,最后变成无数鲜红的点,熄灭了。   血蜿蜒着流到了他跟前,他双目刺痛,整个人剧烈颤抖。愤怒和痛苦几乎要把他压碎,他咆哮着朝前扑去,癫狂扭曲的表情无限放大,在火光衬托下,深深刺进那双未阖上的死寂瞳孔。   冷冷寒夜,火光若隐若现,林平刚将火瓶扔完,一抬头,心脏便立刻悬到了嗓子眼。他迅速朝卞俞狂奔,一抹亮晃蓝影急遽划过,卞俞身上便多了一条狭长狰狞的刀口,整个人也被击飞了出去。   “小心!”见胸鳍还要落下,林平立马拽起卞俞朝旁边一滚,躲开了攻击。   “这是……”看清怪物的模样,林平更是悚然一惊。   这两颗头颅他自然认识,如今这人鱼兄弟共用一具身体,刚才重伤卞俞的,正是怪物身上的胸鳍。   实际上,不止是胸鳍,怪物全身除头颅以外皆覆满艳丽的鳞片,鳞片伴随胸鳍的动作翕张收缩,闪烁着锋利的光泽。   有这样的鳞片,任何攻击似乎都无法近身。林平眉头紧皱,瞥了眼腰上的砍刀,放弃了直接攻击的念头。   也不知这对兄弟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何会融合?又为何会变成这种恐怖丑陋的模样?更重要的是……林平抿了抿嘴唇,于心不忍地看了看时林遥的头颅。   飞旋的雪花飘落,银白色发丝随风款摆,朦胧闪烁。时林遥的脸看起来像一张奇美无比的面具,笔挺的鼻梁和饱满的嘴唇在风雪中模糊逝去,唯独那双纯澈瑰丽的眼眸镶嵌于上,犹如星辰的幻影熠熠发光。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出神,下一秒便和四道诡谲阴冷的视线重合。林平心脏不禁轻颤。三只美丽的头颅在同一高度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惊惧地赶紧低下头,视线沿着头颅下滴落的鲜血,看向雪地上的身体躯干。   但他依旧没摆脱那诡异的视线,一只手闯入视野,林平眼睛微睁,呆呆地望着那只手朝下伸,将要碰到地上的尸体。   他看见无头尸体的胸口凸起蠕动,蓦地,他瞧见尸体的双脚抽搐,紧接着,无头的尸体从地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当怪物的手朝他抓过去的时候,尸体灵活地躲开了。   林平震惊地愣在原地。卞俞在他身后,也眼睛发直地凝视着身体的一举一动。   栾溯栾洄一眨不眨地盯着无头尸体,现在这无头尸体就站在他们面前对峙,中间只隔了时林遥的头颅。他们同时抿紧嘴唇,将时林遥的头颅收进怀里抱得紧紧的,生怕被人抢走的样子。   卞俞深吸一口气,两眼死死瞪着时林遥的身体。这肯定是心脏里的陨肉在操纵身体行动,他现在迫切希望陨肉能将时林遥的脑袋夺回来。只要夺回脑袋,说不定还有办法让时林遥复活!   然而,事与愿违,陨肉操纵的身体一动不动地站着,一直没有动作。   时间转瞬即逝,栾溯栾洄嘴角忽然勾起微笑,他们一只手高高托起头颅,另一只手和张开的胸鳍就朝前伸去。陨肉见状急忙后退,几个闪身却跳回了卞俞和林平身边。   看着主动跑向自己的无头身体,林平惊吓地咽了口唾沫。要不是这身体脖颈上明晃晃的红豁口,他还真以为时林遥重新活过来了。   豁口深处忽然钻出一些触手,林平和卞俞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触手缠住,又被无头身体拽着迅速朝前狂奔。   陨肉是要逃跑!卞俞眼神焦灼,他拼命挣扎想让其停下,但触手反而将他缠得更紧,紧到快要嵌进他的血肉。卞俞感到身体的力量渐渐流逝,他的眼睛黯淡下来,绝望和悲恸深深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无头尸体跑到黑棺附近就停下了,它甩开林平和卞俞,一头就栽进了黑棺。林平怔怔地站在原地,朝回瞥了一眼,一团白光缠住了栾溯栾洄,将他们困在了原地。   白光?林平眯起眼睛一瞧,才看清这白光原来是时林遥的头发。难道时林遥还没死?身体和头颅的默契配合,让林平不由得浮现这一猜测。   但现在可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林平一把拽住卞俞,将他塞进黑棺,自己提脚将黑棺狠狠踹下山坡,也翻身跳了进去。   头发触须忽然消失,栾溯和栾洄同时抬起头,只看见一个黑点在白色雪地愈来愈小,迅速消失于茫茫白雾,连一丝踪迹和气息都没留下。   身体没抢到,但怀里的头颅还在。   栾溯和栾洄低下头,与怀里的脑袋对视,刚才捣乱的触须已经安安静静,而怀里的脑袋,也不知何时阖上了双眼。   乔医生忽然睁开眼。   他连续劳累了好几天。才刚靠在椅子上小眯一会儿,可就在刚才,一种突如其来的、极其不祥的征兆将他猛然惊醒。   拖着疲惫的身体,他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   机械运作的嗡嗡声传入耳朵,墙壁被打开,一排玻璃罐渐渐冒出,里面的墨伽水母竟然全都没有任何动静。   这诡异的状况顿时让他眉头紧皱。   他凑近了仔细检查,才发现墨伽水母竟都陷入了假死状态。难道是受地震影响?不,这些水母还没那么脆弱。思忖几秒,他将玻璃罐全部搬出,准备抓紧时间将它们全部制成水母背包。   除了他储存的一小批实验体,大部分墨伽水母都被他制作成背包,派发给了岛上的民众。   但这只能保护他们一时,如今小岛情况危急,即使有水母背包,他们也依旧不是外面诡异的对手。   “乔医生!乔医生!”方安娜大叫着冲了进来,“乔医生,沈岛长受伤了!你快去看看吧!”   手上动作一顿,乔医生放下工具,轻轻长叹了一声。   “安娜,你留在这里帮我继续制作背包,就按照我教你的步骤。我先上去看看情况。”   “乔医生,我跟你一起!除了沈岛长还有很多人受伤了,等我们救治好他们,再回来做背包吧。”   “不行,要尽快把它们全部制成背包,它们快要死了。”乔医生声音低沉。   “死?”方安娜吓了一大跳,仔细端详水母,才发现它们悬浮在水中异常安静,毫无生气。   “现在只是假死状态,这是一种特殊的应激行为,我怀疑它们受到了某种强烈刺激。”   “是地震和爆炸造成的吗?”方安娜担忧地问。   “不。”乔医生垂下眼睑,将脸遮在阴影里。他转身走出门。“可能是他那边出了事情……”那抹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方安娜眼底。方安娜琢磨了几秒,后知后觉,意识到乔医生说的“他”应该是时林遥。   “希望遥哥不要出事。”她忧心忡忡地蹙起眉,喃喃自语道。   她知道这些墨伽水母和遥哥之间有特殊的关联,遥哥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这些水母如此异常的反应……   一楼,乔医生见到沈令安,便立刻为他进行了手术。   沈令安的左手已经完全被污染,漆黑如一截朽木。乔医生不得不为他截肢,否则污染就会扩散到他全身。   动完手术,麻药刚过,沈令安便硬撑着下床。   “你需要休息。”乔医生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不行!”沈令安紧紧攥着床边栏杆,手掌筋骨毕现,“矿场现在情况如何?”   “全军覆没。”乔医生道出残酷的事实。   沈令安慢慢松开手,眼神笼罩一层灰败的阴影。他捂住肩膀,沉默地坐回床边。   “乔医生!”敲门声响起,方安娜推门而入。   “都做好了吗?”   “我做好了。”   “那你在这里照顾好沈岛长,我先去治疗其他病人。”乔医生说完便走出房间。   病房门口,见他出来,江天神色阴暗地朝他走来。   “你回来了。”乔医生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骗我。”   “我是有苦衷的。”   “够了!”江天冷冷道,“遥哥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死了。”乔医生说,见江天脸色惊变,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我的猜测。”   江天深呼吸了几下,克制住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发生了什么?”按捺住心中的焦躁,他再次看向乔医生。乔医生说话时不是一贯的嬉皮笑脸的姿态,让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没什么,等他回来你就知道了。”乔医生推开他,便要朝自己的实验室走。   江天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你们带回了莫伽尔晶体,我现在要用它们制造武器。”   “用那些水母?”江天松开手,神情莫测地看着他,“现在制造武器真的有用?矿场地下全是怪物,人类绝不是那些怪物的对手。”   “你的意思是乖乖等死?”   “不,我们要离开淆阳岛。”   “怎么离开?坐船?船已经全沉了,现在我们都被困死在这座岛上。”   “集团的救援什么时候来?”   “最快也要一周,要么我们坚持到那时候,要么我们先一步被诡异撕碎。”乔医生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表情罕见地露出一丝烦躁。“现在让开,别挡我的路。你要找时林遥,就自己去禁地,这次我不会拦着你送死。”   江天迎着他的目光注视了一两秒,缓缓让开了路。   望着乔医生消失,他沉默伫立在原地良久,直到王泽瑞的声音将他唤醒。   “江天,你回来了!”王泽瑞看见他,眼中露出欣喜之色。“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他眼含热泪地扑上来,在他身后还有两个小男孩步步紧跟着。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王泽瑞告诉了江天淆阳岛当前的情况。   地震和爆炸摧毁了很多房屋,许多人都因此丧命,现在幸存者都躲在医院和治安所这两地,这些公共建筑地下都有庇护所。而学校宿舍出现了诡异,学校无法靠近,那里的庇护所也随之废弃。   “灾难什么时候可以结束……”王泽瑞眼睛布满血丝,原先饱满圆润的脸颊如今都已向内深陷。   爆炸和地震不断,还有诡异时不时袭击,再加上食物短缺,天寒地冻,幸存者的日子都不好过。   江天低垂着眼,表情凝肃。若真的要在岛上坚持至少一周,所有幸存者躲在医院和治安所,绝对不是好选择。   这两地位于安全区中央,也就是岛中央,正常情况下算是淆阳岛最安全的地方。但现在安全区已经不复存在,这里聚集的人越多,就越容易成为诡异的目标。   更何况这里还没有光网之类的防护装置,要是诡异发动袭击,那人类就又要死伤无数。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王泽瑞。   王泽瑞苦笑道:“要是医院不安全,岛上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江天思索了几秒,突然说:“禁地。”   王泽瑞眨了眨眼,一瞬间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可江天严肃的表情又不似作假。   “禁地怎么可能……”   话还未完,地面又开始震颤,两个弟弟吓得扑到王泽瑞怀里。王泽瑞也立刻抱起他们,惊慌地就朝楼下跑。   “地震了!地震了!江天咱们快逃!”   江天跟着他们朝医院门口的空地跑,可他刚踏出门槛,就感觉脚下一片潮湿。   “这是什么回事?岛要沉了吗?”王泽瑞赶紧提起腿,鞋子和小腿都打湿了,给他冻得直打哆嗦。   江天抬起头望向天空,天上依旧覆盖厚重的黑云,这黑云遮挡了阳光,白天黑夜都是同一种阴沉模样。天上已经没有雪飘落,却时不时会滴落黑色的雨。   许多人都挤在了医院门口,地面震动不休,四面八方还时不时传出轰隆隆的爆炸声。随着爆炸,空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路面全都被淹没,仿佛一眨眼积雪便已全部化成了雪水。   “这水好脏!”王泽瑞紧张地朝后退。   江天专心倾听爆炸声,这爆炸听起来不像是水母背包的自爆,而且水母背包爆炸后,他会感受到空气中莫伽的增加,但现在的爆炸和莫伽无关,这是其他武器造成的。   诡异不会引起爆炸,那现在的爆炸,到底是谁干的?   思绪转动,江天走下楼梯踏入污水,王泽瑞想拦他,“哎!你要干什么?”   他仰头看向王泽瑞:“我出去一趟,我怀疑爆炸有问题。”   “外面全是水!”   “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还有怪物呢!你一个人怎么行!”王泽瑞焦急大喊。方安娜听见叫声从二楼打开窗,便看见了楼下的江天。   “安娜,你快劝劝江天!他又要出去送死!”王泽瑞冲着楼上大喊。   方安娜蹙眉抿起嘴唇,她拉上窗帘,匆匆忙忙地走出了病房。等她来到一楼,令王泽瑞意外的是,她没有劝阻江天,而是抛给了江天一个水母背包。   “拿上吧,乔医生让我给你的!”她瞪着眼睛没好气地说,“路上注意安全!”   江天接过背包,朝她摆了摆手,转身涉水朝外走。   “你怎么还让他走?”王泽瑞无奈叹道。   “拦也拦不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喜欢让人操心!”方安娜翻了个白眼。“先进来吧,乔医生说这地震不碍事。”   “好吧。”毕竟外面全是水,王泽瑞等幸存者还是乖乖躲回了医院。   背着水母背包,江天在水中快速赶路,他想先回家一趟。如今岛上全是水,幸好家里还有两艘船可以用。   然而,刚回到家门口,他才发现门锁已经被撬开,院子里的喜船也不翼而飞。 第131章 究竟是什么迷魂汤让你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哥地喊   这是进贼了!   怒火涌上心头, 他立刻仔细检查,门锁被撬开才不久,说明偷走喜船的人也才刚离开不远。   喜船丢了, 粮食被偷走了一部分,但小黄鸭脚踏船还在。江天将小黄鸭脚踏船搬出小院,便开始寻找偷船贼。   偷船贼知道时家有喜船,有可能是淆阳岛的居民。可对方偷船, 应该是计划逃出淆阳岛,普通居民也没有能耐独自出逃。   如果淆阳岛未出现洪水, 将船搬到海岸肯定费时费力。岛上突然出现的水很像是爆炸造成的,那么这个偷船贼,和制造爆炸者,很可能是同一人, 并且不是岛上的居民。   逃出淆阳岛只是第一步, 要想真正死里逃生,必须要有大船接应。否则仅凭一艘小船在海上漂泊,生存几率也近乎于零。   江天心中渐渐有了人选。他乘着小黄鸭脚踏船, 迅速朝海岸赶去。   淆阳岛东海岸。   海岸已经被海水淹没,陆地面积正在一寸寸减少,相信过不了几天, 淆阳岛就会彻底沉入汪洋大海。   编号4078背着水母背包,坐在喜船之上,正准备离岛逃生。   逃出矿场后,他趁守卫不注意溜之大吉,又在老鼠指引下找到了这艘红色小船。只一眼,他就看出这红船不是凡物,要是乘上这船, 他说不定真的能活着逃出淆阳岛。   于是,编号4078欣喜若狂。他招呼老鼠们搬走喜船,便立刻开始执行最后的计划——炸掉整座淆阳岛。   “虽然现在情况和计划中的不一样,但也不是我造成的……”编号4078自言自语道。   他坐在船上,已经离淆阳岛越来越远。他已经引爆了设置在淆阳岛各处的爆炸/装置,这种爆炸/装置对于诡异有强大杀伤力。   按照总部的命令,若任务失败,他们就要炸掉淆阳岛,一方面是为了尽可能给敌人造成损失,另一方面是为了阻止诡异扩散至整片海域。   “也不知道卞俞躲哪里去了。”编号4078缩在船舱里叹息说,“算咯,不管他!反正他是人鱼,大海才是他的主场。”   最后一个海岸的爆炸点已经被他引爆,但他引爆炸弹后才发现,这些炸弹不仅没有全面剿灭淆阳岛的诡异,反而让岛上迅速变得洪水泛滥。   “早知道这些雪有古怪,但我也没想到它们会因为炸弹融化。虽然和计划有偏差,但结果都是一样的。”编号4078琢磨着。   他在思考回去了该怎么汇报,总不能说是炸弹不仅没把诡异全炸死,反而先把幸存者给淹死了吧。   算了算了,现在考虑这些还为时太早,他都还没离开淆阳岛周边呢。   甩了甩脑袋,他从船舱中坐直身体,小船距离海岸越来越远,从他目前所处的位置朝回看,乌云遮顶,水雾弥漫,整座岛在层层叠叠的黑潮之上颠簸起伏,墨色潮水中还有一道道狭长的鬼影舞动。   海中的模糊怪影让编号4078毛骨悚然。他不敢继续逗留,从船舱掏出一个水母背包,就准备朝后发射激光弹,借助反作用力让船前进。   在离岛之前,他特意让老鼠们从岛上各地偷了十几个水母背包。这些水母背包现在就是他的保命手段,他得靠它们击败诡异,在大海上存活至救援赶来。   一只灰老鼠从他口袋钻出,害怕地“吱吱”叫个不停。   “别捣乱,我正在干正事呢!”编号4078伸手把它扇进船舱。   本来他不舍得用水母背包,但离开海岸后,他才发现船并非在远离陆地,而是渐渐地有环绕小岛打转的趋势。   海面漆黑晦冥,笼罩着一团团迷雾。正当编号4078背好水母背包准备发射的时候,一个幽幽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响起。   “你想逃到哪里?”   “谁?”编号4078像触电似的浑身一抖,一转头,一张阴沉到滴水的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编号4078心中暗道不妙。“你、你怎么追上来的?”他满头雾水地朝后一瞧,船尾不知何时竟停了一艘黄色脚踏船。   “你偷了我家的船还想走?”江天板着脸说。   编号4078转了转眼珠,眯起眼角狡黠一笑:“哎——都是误会!我也不知道这船是你的啊!”   “这是遥哥的船,还回来。”江天面无表情,“还有你想逃到哪里?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   “我知道。现在就轮到我报答你了。”编号4078得意地挑起眉,“你跟我一样也想逃命吧?那你跟我走,我们联手离开这里。我外面有人接应,只要我们离开淆阳岛,等我同伴来了,我就带你一起上船。”   江天眼眸闪烁。对方的话让他有片刻的心动。这确实是个离岛的好机会。淆阳岛已经步入绝境,留在岛上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他做不到独自离开。   他不能丢下时林遥。   “我不会跟你走。”江天拒绝说,“你也别想离开,喜船是遥哥的,等我找到他,我会跟他一起走。”   编号4078见说不动他,便话锋一转:“你一直找的遥哥应该跟卞俞在一起吧?我看他们肯定早逃走了。你知道卞俞是人鱼,那家伙在海里很强,他们八成早就离开淆阳岛了。”   “不可能。”江天断然道。   时二叔还在岛上,时林遥就绝对不会离开。更何况他了解时林遥,对方绝不是那种自私自利、只顾自己逃命的人。   “你怎么这么犟,究竟是什么迷魂汤让你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哥地喊?”编号4078摆了摆手讥笑说。   江天冷冷瞪着编号4078。在他的注视下,编号4078慢慢挺直脊背,整个人的气质渐渐脱离懒散变得锋锐。   编号4078举起手,手中的触须枪就瞄准了江天。   “别拦我,江天小兄弟,就当是我求你了。我还欠你一条命,所以我不杀你,但把你打成重伤也是能做到的。”   “你可以开枪试试。”江天轻描淡写地说。   编号4078呵呵一笑,果断扣下扳机。就在他开枪的同一时刻,整艘船忽然剧烈摇晃,射出的激光弹擦着江天的脑袋朝后飞去,笔直的光束将浓郁的雾障撕开一道裂口。   还未站稳,一个肘击便已至跟前,将编号4078重重掀翻。编号4078伸腿勾住江天的腰,枪口再次瞄准下巴,江天轻蔑一笑,整艘船便突然从海面腾空升天。   喜船尾部先上升,编号4078站在船头,一个趔趄就要朝后落入海浪。情急之下他揪住江天的衣领,江天反手勾住他的肩膀,就又将他重重按回船舱。   在编号4078的脑袋与船舱接触的刹那,喜船又重新落回了海面,并且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返回海岸。   “好了好了我认输!能不能放开我?”编号4078求饶道。   他本以为在这被污染的海域,这小子的异能会受到限制。但现在看来,这家伙暴露出的力量,甚至比在矿场还要强悍。   江天松开手。编号4078揉着脖子咧嘴爬起来,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着他。   “难道你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如果你能操纵海水,那你岂不是想走就走?”   “别多管闲事!”江天丢下手上的水母背包。编号4078摸了摸后背,原来是刚才被按倒的时候,江天趁机就将他的水母背包夺走了。   “好吧,我把船还给你,但是背包和干粮都是我自己找的,等回去之后,我要另找一艘船离开。”   “不行,我有事要你做。”   “什么事?不会又是找你的遥哥吧?”   “这次不是。”江天垂下眼睑,“我要你帮忙转移淆阳岛的幸存者。”   “怎么转移?”编号4078饶有兴趣地问,“现在整座岛都快被淹没了,再怎么逃也是拖延时间,干脆放弃他们得了。”   “不行。”   “你一个人也无法救下所有人,你又不是救世主。听我一句劝,你看这两艘船最多坐几个人,你回去把自己认识的人偷偷带走。你捎上我,作为报答,等逃出去,我把你们都带到船上。”   “我凭什么相信你?”   编号4078将头一扬,“信不信由你,到时候可别求我带你们走!”   谈话间,船已靠岸。   “岛上全是水,现在船都可以漂进去了。走,我跟你这个英雄开船去医院接人!”编号4078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   江天没理会他话里的嘲讽,抬头朝北望:“山上没有水,我们必须朝山上逃。”   安全区位于岛中央的低洼地带,海拔很低,所以最快被淹,但淆阳岛东部和北部多山,面对日益上涨的洪水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编号4078深深拧起眉毛,“你没看见头顶上的诡异吗?现在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全是怪物,他们出去就是送死。”   “所以要想办法,我们必须要去淆阳岛北部。”   “那里有什么?”   “一块全是鬼的禁地。” 第132章 洪水里遇见的美人鱼其实是丑人鱼   编号4078无法反抗江天的决定, 只好任由他操控船只航行。   雾气一阵阵地卷过喜船,弥弥漫漫,他们远离海岸, 渐渐朝淆阳岛西北部前进。   “这是回医院的方向吗?”编号4078坐在船尾,事不关己地随口问。   “我们先去调查路线。”江天的声音从前面幽幽地飘过来。他站在船头,背影在浓雾中模糊不清。   编号4078撇了撇嘴。这小王八蛋就会故作神秘。一想到自己就快要逃出生天却被拦下,他就气得牙痒痒, 恨不得立刻把这小子扔水里喂怪物。   “我真是命不好啊,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编号4078唉声叹息道。   江天微微侧头, “站起来,有东西来了!”   编号4078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我不干,你动手。”   “在你后面。”   编号4078打了个哆嗦,一回头, 一道窈窕纤细的轮廓静静跟在船尾, 他才刚瞅中,雾气翻涌,那倩影低头潜入水中, 眨眼就消失不见。   编号4078咽了口唾沫,双脚扑腾着朝船中央移动。“是美、美人鱼?”   “是怪物,和矿场地下的那种怪物一样, 它们全从海里跑出来了。”江天低声说。   话音刚落,喜船四面八方就响起了吱吱嘎嘎、窸窸窣窣的响声。雾气摇曳起来,袅娜的身影若隐若现,仿佛有数个美貌少女围绕喜船翩翩起舞。   编号4078眼睛呆愣愣的,仿佛被蛊惑一样定在原地。江天走到他身后,举起辟邪风车,哗啦哗啦, 风车的风轮开始转动,迷雾就像池塘里的涟漪一样随风散开,水面泛起咕噜咕噜的水泡,绕船徘徊的诡异也显露了原形。   这是一条丑陋的人鱼。和他们熟悉的美艳人鱼不同,这条人鱼头发稀疏,面部扁平,一双眼睛往外凸起,脑袋和上半身半透明,以至于二人可以清楚看见它的胸腔和腹腔——里面像扭蛋机一样装了十几颗大小不一的人头。   编号4078胃里一阵恶心,他抄起触须枪,直接瞄准人鱼开枪。激光弹射中人鱼的肚子,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人鱼张开满嘴獠牙,高亢的音浪就从它嘴里倾泻而出。   刺耳的尖叫几乎要将编号4078的耳膜震破,他捂住耳朵,还准备再开枪,江天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别动。   编号4078只好听话。江天在船底和四周制造了漩涡推动喜船前进,现在喜船的速度很快,而他们身后的人鱼却一直穷追不舍。   只不过,每当这人鱼追上喜船,它都没有直接冲上船攻击,只是不停绕船打转。   编号4078摸了摸喜船厚实的船身,心中又惊又喜。这船真是宝贝,竟然连那种强悍的怪物都不敢靠近。这样他活下去的希望就又多了几分!   喜船很快航行出怪物人鱼的领地,人鱼离开后,江天悬着的心才放下。   刚才那条人鱼其实一直在破坏喜船,它的体内全塞满了各种残肢,这些残肢一直在不停搔刮船底,之前他们听见的吱嘎声响,就是人鱼在暗中捣鬼。   编号4078放开捂耳朵的手:“这就走了?”   “我们离开了它的地盘。”   “那现在跑到哪里了?”   “绕了弯路,现在我们在岛的西部,接下来要往东走。”   为了避开最危险的矿场和陌生的海岸,他们自东向西跨越了岛上安全区,准备绕一个大圈前往禁地。   “这里的水比别处的深。”编号4078忽然说,“我知道这边是沼泽,你没进去吧?”   之前喜船还需要避开露出水面的废墟和树木,现在这片区域的水面则非常平坦开阔。   “没有。”过了半晌,江天才回复说。   编号4078心中微微一动,“你不会还在找人吧?”   对面一声不吭。   编号4078站起来,朝船头走,刚踏出半步,脚下的水母背包却突然亮了起来。   不止一个,而是所有的水母背包都发出了微弱荧光。光芒照亮了整个船舱,编号4078看清了船头的景象:   江天端坐在船头,身上缠绕了十几根纤细的水母触须。他同时操控了整艘船的水母背包。   “你疯了……”编号4078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水母背包的使用也是有代价的,之前他每使用一次,就会感受到翻天覆地的眩晕感和呕吐感,就像是灵魂被抽离出身体又跌落回去。   江天睁开双眼,水母背包上的触须就全部伸出船舱没入洪水,不断朝四面八方延伸。编号4078呆立在原地,恍惚中仿佛看见一棵绝美耀熠的光之巨树在水下缓缓成型。   雾霭沉沉,鬼气森森,触须的点点光亮给人以希望慰藉。编号4078看着“光树”绽放又凋零,最后江天收回所有触须,颓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没找到吧。”编号4078劝道,“咱们得赶紧走了。”   江天眼睑低垂,眼神黯淡。为什么在附近找不到任何踪迹?难道遥哥真的和卞俞一起离开了?   心绪复杂,就当他准备离开之际,一抹黝黑怪影擦着船身闪入他的视野。   这竟是一副黑棺!   两人脸上同时浮现惊诧之色。   黑棺突然出现,无声无息地在水上漂浮,漆黑的棺身带着岁月的裂纹。江天端详片刻,立刻注意到这黑棺顶部没有棺盖。   浓雾包裹下,黑棺看起来像一块神秘巨大的浮木。江天和编号4078对视了一眼。“这是什么东西?”编号4078迷瞪着眼问。   “棺材。”   “我当然知道这是棺材,这肯定不是一般的棺材!它怎么不声不吭就突然出现了?”编号4078小心翼翼道。   “看一眼就知道了,你把老鼠放进去。”   编号4078心疼地从口袋揪出一只小老鼠,用力朝棺材里一抛。老鼠进去之后,杳无音讯。   “你看,我就说吧,这东西肯定是邪物!”编号4078嚷嚷说。他现在对什么都充满了怀疑,这座岛的一切都太古怪太反常了,为了活命,他发誓绝对不乱招惹任何脏东西。   咔嚓,咔嚓。棺材里又传出轻微响动。编号4078伸长脖子张望,还以为是自己的小老鼠要爬出来了。   啪!一只手从棺材内伸了出来,重重地拍在棺身。编号4078吓得一震,就要掏枪,可紧接着,一颗脑袋就渐渐从浓雾里现了出来,睁着一双眼睛警惕地观察他们。   编号4078一愣:“你是……”   “林叔。”一旁的江天随即惊讶开口。这是怎么回事?林叔怎么会出现在棺材里?   “江天?你怎么在这儿?”林平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他探头朝四周瞧了瞧,又捏起一只死老鼠扔进水里。   “哎我的小宝贝——”编号4078捂着胸口嚷道。   “林叔,你知道遥哥在哪里吗?”   林平微微一怔,嘴唇抿成一条缝。“他也在棺材里面。”   “真的?”江天眼底露出喜意。   “只不过……”   江天心里一咯噔,“他怎么了?”   “他死了。”   气氛霎时变得死寂。   江天木瞪瞪地看着林平。编号4078偷偷瞥了眼,发现他脸色死白,整个人的表情更是像一尊呆滞的雕塑。   “他的尸体在棺材里。”林平继续说,“卞俞也在。他受了重伤。”   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一把刀在扎他。江天木然站着,他感觉浑身冰冷,冷到血管中流淌的血都凝固了。“为什么?”他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丝声音问。   “说来话长。”林平虚弱地说,“先带我们回医院吧,那条人鱼快死了。”说完,他就又一头栽进了棺材,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   江天痛苦地捂住脸,整个人瘫坐在船边。编号4078看见他这样,长长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开点,你哥不是死了,他是去了天堂,免得在世上受苦了。”编号4078搜肠刮肚,才找出这么一句安慰人的话。   良久,编号4078听见他回答。   “我不信。”   这声音平淡到了极致,但在这种时候听起来就格外怪谲。编号4078吓得缩回手,细细一看,江天的面庞在阴晦迷雾中缭绕不清,唯独那双眼睛,幽幽的暗冷的,不断膨胀、扩大,几乎变成两个深不见底、熊熊燃烧的黑窟窿。   这家伙看起来八成疯了!编号4078后退了几步,跟他拉开距离,生怕他拿自己撒气。   水流拨开的汩动声响起,棺材和喜船缓缓朝来时的方向移动。编号4078盯着江天的侧脸,刚才他透出的脆弱只是一瞬间的错觉,这张脸又变得冰冷阴沉,当那双死寂瞳孔扫来的时候,编号4078抖索了一下,扭头看向他处。   淆阳岛医院。   乔医生还在实验室努力工作。但他的研究陷入了瓶颈。   他将莫伽尔晶体喂给了假死的水母,可水母吃掉后,依旧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唤醒水母们,乔医生心中的不详预感越来越强烈。他静默地站在实验台前,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出神地凝视着玻璃罐中的水母,直到另一个惊慌的声音将他唤醒。   “乔医生!乔医生!”   方安娜冲了下来,表情惊惶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他头也不回地问。   方安娜竭力控制住恐惧到跑调的声音:“江天回来了!还有遥哥,遥哥他……”   乔医生的双眼霎时亮了起来。“他回来了?”   “遥哥他死了。”方安娜用哽咽的声音说。   乔医生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方安娜站在跟前擦着眼泪,他略一抬头,一个身影便出现在门口,恰好与他对视。这是一双苍白空洞的眼睛,就像熄了火的灯笼,与他迅速打了个照面,又疾疾地垂了下去。   乔医生看见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上面盖了一层床单。   江天沉默地走了过来,将怀里的人放在桌子上。   乔医生将床单扯开。   一具白到透明的无头尸体暴露在面前。   方安娜不忍心地捂住嘴巴。泪水灼烧着她的眼睛,强烈的失落感几乎让她失声痛哭。   乔医生的眼睛也被这抹白刺痛了。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痉挛似地深吸了一口气。“脑袋呢?”他强作镇定地问,声音有点颤抖。 第133章 心脏背包的威力比水母背包强百倍   “被抢走了。”   乔医生眉头紧锁, 凝望着桌上的尸体默默沉思。   脖颈上的切口非常光滑,应该是被某种锋利物体一刀斩断,对方是冲着时林遥的脑袋来的。   “遥哥还活着吗?”江天嘴唇翕动, 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的虹膜处一片漆黑,眼神显得空洞而遥远。   “我不知道。”乔医生的手指轻轻划过脖颈的断口。“他不是被金属刀具斩首,你觉得这个伤口像什么东西做的?”   江天眨了下眼睛,垂下眼睑, 他凝神注视了几秒,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飞鱼小刀。将刀身横在灯下, 他瞳仁深处便反射出一抹诡异的青蓝色磷光。   “栾洄。”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什么?”站在一旁的方安娜吓了一跳。   “是他的胸鳍。”江天咬牙切齿地说,声音带着深切的怒火。   “看来栾洄确实叛变了。”乔医生捏了捏鼻梁,“安娜,你先出去吧, 沈岛长的伤口还需要上药。”   方安娜抹着眼角, 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地下实验室。   现在这里只剩下乔医生和江天两人。   “他死的时候和谁在一起?”乔医生问江天。   “卞俞,还有林叔。我遇见他们的时候, 他们正躲在黑棺里。但他们现在还在昏迷。”   “我知道了。”乔医生略微点了点头。栾溯是和时林遥一起离开的,但如今却消失不见。现在在他心底,这对人鱼兄弟已经被划为了敌方。   “我要你将遥哥救活。”   乔医生脸色僵硬, “他的脑袋不见了,我怎么复活他?除非你先找到他的脑袋。”   “找到脑袋就可以了吗?”   “最起码有一线生机。”   “好,那我现在就去找!”   “现在?”乔医生冷冷笑了,“你去哪里找?说不定他的脑袋已经离开了淆阳岛,就算你能找到,你去了也只是送死!”   “住口!”江天用拳头狠狠砸向桌面,砸出一个深深凹陷的拳印。“如果不是你在背后指使, 遥哥也不会平白无故去送死!你心底究竟在盘算什么?难道你和黑塔是一伙的?”   “你现在又开始怀疑我了?”乔医生嘴唇抿起轻蔑的微笑,“你要杀我?你杀了我,你最爱的遥哥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江天嘴角颤动起来,脸色白中泛绿,他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悲痛和怒火。可时林遥的尸体就这样赤/裸/裸地躺在他面前,让他不论如何也无法保持平静。   两三分钟可怕的沉默后,乔医生下了逐客令,“出去!”   江天一声不吭地冷漠看着他。   “这里是我的实验室,你留在这里也只是妨碍我工作。”   “你要对遥哥的身体做什么?”   “我要解剖他。”   “不行!”江天猛然一惊,愤怒大喊,“我绝对不会让你动他!”   “我做实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乔医生皮笑肉不笑地说,“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   江天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发疯似地一把揪住他的白大褂衣领:“遥哥不是你的实验品!你还想拿他的身体做什么?遥哥的大脑、禁地的水晶兰、你身后的水母……你还嫌不够吗?”   乔医生身子前倾,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眼:“禁地的水晶兰是什么?”   江天慢慢地松开了揪他的手。“在淆阳岛北部禁地,枣树林小学里生长了许多变异水晶兰。”   乔医生呼吸急促,“你怎么发现的?不!不是!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他扳住江天的双肩,激动而愤怒地询问着,镜片下的双眼灼灼发光。   江天冷冷甩掉他的双手。乔医生死死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地扭曲起来,他气极反笑:“呵呵,江天啊江天,我真是小瞧你了!你这头狼崽子!如果你早些将禁地的水晶兰告诉我,时林遥也不会死!”   江天双手攥紧,指甲狠狠嵌进肉里。“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不管是水晶兰,还是水母,都是他的转基因克隆体。我的计划是用这些克隆体进行实验,再将优秀实验体的基因移植到他体内。”乔医生转过身,拿出了一只玻璃罐,将其放在身体附近。   片刻之后,玻璃罐中死气沉沉的水母竟然有了微弱的反应。   “你看,水母对他的身体有反应,同样,他的身体也会对其他克隆体有反应。”乔医生双手撑在桌面,“既然你说禁地有水晶兰,那他就有复活的可能。我们必须尽快赶到禁地。”他两颊的怒容渐渐消失。他看着江天的双眼。“你有办法送我们去禁地吗?”   江天深吸一口气,俄顷,方说:“我有。”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乔医生说完,便急不可耐地收拾起身后的玻璃罐、玻璃瓶等实验仪器。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禁地看那些特殊实验体了。   然而,江天的下一句话,彻底打断了他的动作。   “不只是我们,所有幸存者都要走。”   “你说什么?”乔医生动作顿住,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这里太显眼,不能当避难所。现在洪水还在上涨,我们必须到山上去。”   乔医生愣了愣,用一种漠然的、没有人情味的声音说:“不行,只能我和你去。其他人不能离开。”   “你说了不算。”   “你难道不想尽快救活他吗?”乔医生眼神闪了闪,“为什么你还有心思顾全别人?再磨蹭下去,他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若我真的抛下其他人,遥哥醒了肯定会责备我。”江天声音低沉,“更何况我不信你。”   “你怕我暗中对你动手。”乔医生嘴唇浮起讽刺的笑。   江天侧头避开他直戳戳逼过来的视线。   “也罢。”最终,乔医生长叹一声,妥协了。“路上很多诡异,光靠我们两个肯定不行。你跟我一起,我们上去找沈令安商量转移的事情。”   两人来到沈令安的病房,告诉了他禁地的存在和离开医院的计划。   沈令安听罢,陷入良久的沉默。乔医生站在病床前,又补充说:“我的想法和江天一样,我们应该尽快转移。若他说的枣树林小学的情况属实,那枣树林小学,可能就是目前淆阳岛最安全的地方。”   沈令安仰起头,微微疑惑:“为什么?”   “枣树林小学的变异水晶兰可能比墨伽水母蕴含更强大的力量。我敢保证怪物们不敢靠近那里,如果我们全部成功转移,我们或许真的有机会拖到救援船赶来。”   “如果淆阳岛沉没了呢?”沈令安表情肃然。   “这是最坏的情况。”乔医生叹息道。   “苑恒刚才清点过,现在淆阳岛的幸存者还有五百余人,都分散在医院和治安所。这么多人同时转移,风险太大。”沈令安揉了揉额头,流露深深的疲惫之色。   矿场损失惨重,人类死伤无数。现在的幸存者,也多是些老弱病残。他们要赶到禁地,正常情况都要花上一个白天,更何况现在外面还有洪水奔腾、诡异肆虐。   “我们先制作木筏,不需要船桨,我的异能就可以推动船只前进。但到了山地,所有人就要徒步行走。”江天说。   沈令安垂下眼眸:“不一定所有人都支持离开。”   “但你是岛长。”乔医生微笑道。   沈令安用仅剩的右手攥紧自己的黑刀,很久之后,才缓缓点头,“好,我同意转移。”   说动了沈令安,乔医生和江天就先离开了病房。但两人的心情并未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了。   另一个病房。   病房里有马瑞、马黄、王泽瑞、方安娜,还有韩奕乾和林戈韶。   方安娜也得知了即将转移的事,她说出这一消息后,众人皆缄默不语,表情严肃。   马瑞脸上更是露出哀怨和认命相交织的表情:“我不走,为什么让我们走?外面那么多怪物,我们出去肯定要被吃掉!”   王泽瑞瞟了他一眼,热泪盈眶,顿时有种找到同伴的感觉。他也不想离开,外面充满太多未知和危险,离开医院这个“安全屋”,对他来说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   “沈岛长已经同意了,我们必须要走。”方安娜说。   “如果大家都不同意走,那肯定就不走了。”王泽瑞嚷道。   “我同意离开。”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说话的正是韩奕乾。众人皆将目光转向他,只听他继续说,“洪水越涨越高,我们不能留在医院。就算我们能躲到救援船来,船能开进来的时候,我们早就被淹死了;船开不进安全区,我们就必须赶到海岸。”   “没错。”林戈韶也附和地点了点头,“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殊死一搏。北部禁地恰好在一个山谷,山谷和大海连通,我们正好可以从那里逃生。”   “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方安娜深呼吸了好几下,才低下头,用颤抖的声音说,“遥哥他、他死了……他被人砍下了脑袋,但是乔医生说,如果去禁地,就有可能救活他。”   此话一出,房间再次陷入死一样的沉默。   王泽瑞瞪大了双眼,脸色死白:“安娜,你、你说的是真的?”   方安娜双手抹了把脸颊,吸了吸鼻子:“都是真的。遥哥的尸体被运回来了,但是他的头被夺走了。”   “头没了还能复活?”王泽瑞眼睛瞪得滚圆。   “乔医生说有希望。”方安娜咬紧嘴唇,横下心来,“我也赞同转移到禁地。禁地可能是唯一的生机,我才不想坐在这里等死。我要一起走,我要帮乔医生救活遥哥。”   其他人看着她,被她的话感染,大家也都渐渐下定了决心。   “那我也要走。大哥肯定没死,他可是变异者,只是掉个脑袋而已嘛……”马瑞喃喃着,努力给自己打气。   他自己的命都不知道被时林遥救过多少次,这次也轮到他来报恩了。   “你们都走,那我也走!”王泽瑞也豁出去了。他一直犹豫,是因为他还有两个弟弟。他不敢拿弟弟们的性命冒险。但现在其他人都要离开,他这么弱,不跟紧大部队,肯定活不下去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方安娜嘴角挤出一丝安慰的微笑,“只要大家都齐心协力,我们肯定能撑到救援赶来。大家先好好休息吧,我先去乔医生那里打听一下情况。”   方安娜离开,王泽瑞也去找他弟弟们。房间里就只剩下林戈韶、韩奕乾和马瑞。   “你们聊你们聊,我要去找我儿子了。”马瑞说完也一溜烟逃走了。马黄在实验室呆着呢,他准备去看看它。   这下房间就只剩下林戈韶和韩奕乾两人。两人对视了一眼,林戈韶先开口:“我要去看我爸,你来吗?”   韩奕乾怔了怔,慢慢点了点头。“好。”   林平仍处于昏迷之中,他伤势很重,林戈韶站在病床前,低着头显得无精打采。   韩奕乾将手搭上他的后背,拍了拍,“别担心,林叔很快就能醒过来的。”   林戈韶轻轻摇了摇头:“我担心的是他用了黑棺。”   “黑棺到底是什么东西?”韩奕乾疑惑问。   林戈韶轻声说:“这是我太爷爷临死前为自己做的棺材,但他在棺材做好后就离奇失踪,这副棺材就一直留了下来。可是每当我们家有人即将死去,他们就会突然消失,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尸体葬在何处。”   韩奕乾眨了眨眼睛,他不是本地人,林家的事情,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大灾变后,我爸和我躲在棺材里活了下来,我感觉棺材里的时空,和外界的时空不太一样。”   “不一样?”   “是的,棺材内部就好像另外有一个空间。我甚至都不记得棺材里发生过的事情,脑子里只留下朦胧的回忆。就好像我们刚躲进棺材,就变成了尸体。有时我做梦会梦见这件事,我只记得里面很黑暗,很阴冷,但又有种亲切、温暖的感觉,就像躺在爷爷奶奶怀里睡觉一样。”   讲到这里,林戈韶脸上露出眷念之色。   亲人相继离开,现在就连黑崽也死了。如今他就只剩下林平这唯一的亲人。心中惊惶不安,他甚至难以入眠。他害怕自己一睡着,就会再做诡谲怪诞、亲人离世的噩梦。   韩奕乾盯着他瘦弱纤细的背,忽然说:“如果我们活着离开淆阳岛,你想去哪里?”   林戈韶被他问住,掀起眼帘,满脸困惑,“去哪里……我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没想过离开这座岛吗?”   “没有。”   韩奕乾一时哑然。“那你跟我走吧。”韩奕乾看着他,眼神真挚,“等我们离开,你就跟我一起在禺京岛生活。我之前一直住在那里,我会照顾好你和林叔的。”   林戈韶身体微微一震,他若无其事地侧身低头,脸上暗暗泛起了红晕。   “如果真的可以离开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答应了?”   “嗯。”   韩奕乾凝视着林戈韶,“那就这么说定了。”   家人去世后,韩奕乾从痛苦、迷茫、愤怒,到重新振作、报仇雪恨。他甚至有过报完仇后就自我了断的打算。但好在有林戈韶一直陪在他身边,如今见大家都拼了命地要活下去,他心中受到触动,不由得抛弃了原先那种悲观绝望的想法。   留在林戈韶身边,他就不会感到孤独,而且林戈韶救了他数次,这次也轮到他来报答恩情了。   窗外忽然响起闷雷,光影掠过墙壁,突如其来的狂风吹破玻璃,电灯在寒风中“嘶嘶”作响,“噗”的一声,眨眼熄灭。   “停电了!”韩奕乾的精神瞬间绷紧。   “窗户破了!”林戈韶也紧张喊道。   两人赶紧冲到窗边,随风飘进的雨点拍打在脸上,突如其来的暴雨顷刻席卷了整片大地。   雷声轰隆,大雨滂沱。两人手忙脚乱地想挡住窗户,可风太大,雨水还在倒灌,韩奕乾转身背起林平,便喊林戈韶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可他们刚走到病房门口,却发现外面走廊也是一片漆黑、乱成一团。整栋医院都停电了,破掉的窗户也不止一扇,暴雨不停落下,四周嗡嗡作响,仿佛他们就站在雷电中央。   见状,韩奕乾和林戈韶又返回了病房。   “只能先把窗户补好!”韩奕乾放下林平,将病床挪到门口,“你留在这里,我去外面找工具。”   林戈韶担忧地望着他,又看了看病床上的林平,焦虑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快点回来。”   “我知道。”韩奕乾说完便冲了出去。他找了一把手电筒,直奔医院地下室。可他走下楼梯,就发现这里的积水已经漫到了小腿。   韩奕乾变了脸色。医院的地势本就比周边高,建造材料也是最好的,洪水刚出现,大家就清理了门口空地的积水,又在外面建造了一圈抗洪带。但暴雨正在使地下室的水位不断上涨,这里的发电机可能已经被水淹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一个慌乱的声音突然响起。   “谁?”韩奕乾打手电筒一照,原来是马瑞。   一人一海马疾速朝韩奕乾冲来。   “韩少爷,你来了!”   “喊我名字就行,马瑞哥,你知道发电机在哪里吗?”   “我正要跟你们说,发电机全坏了。”马瑞焦急地说,“我正在跟马黄玩呢,电线忽然就冒火花,然后就停电了。原本这里的水只到脚脖子的,结果现在水就不停往上涨。”   韩奕乾也意识到了情况之危急,他立刻道:“不管发电机了!马瑞哥,地下室还放有很多物资,马黄可以游泳,你们先把东西运到楼梯口,我这就去喊人过来!”   “好,我知道了!”马瑞赶紧说。   韩奕乾留给马瑞手电筒,转头就迅速赶回一楼。   与此同时,乔医生这边的实验室也开始进水。   乔医生眉头深深拧起。实验室是他一手建造,墙壁坚固严密,没想到现在竟然也往内渗水。墙壁上已经全是水渍,就像在经历回南天。走到墙边,他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抹了水珠观察,这雨水泛着淡淡的黑色,明显带有污染。   甩掉水珠,乔医生摘下手套,这时江天已经冲了进来。   江天扫了眼墙上湿漉漉的水渍,“外面在下暴雨,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转移。”   “你来帮忙,我要把实验室挪到二楼。”乔医生按下一个按钮,实验台便开始变形,自动收纳最主要的实验器具,最后又折叠压缩成几个银色的大箱子。   乔医生站在手术台前,手术台上正放置着时林遥的身体。   他按下开关,一层玻璃罩盖住整个实验台,往内注入一种浅绿色液体。等液体注入完毕,整个实验台与地面分离,便出现了一个成人大小的银色胶囊。   两人一起将物品全部搬到二楼,等搬完,实验室墙壁上已经涌出了汩汩的灰黑色水流。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幸存者们更加惊恐不安,这时沈令安站了出来,告知了大家要转移到禁地的事情。   他着重强调了转移的好处。有他和乔医生担保,幸存者们少数服从多数,同意了转移到禁地的决定。   接下来就开始为转移做准备。治安所仓库储藏了20艘脚泵充气的橡皮艇,但是加上物资,这些橡皮艇每艘最多载12人,无法将全部人转移到禁地。   于是众人又开始制造简易的木筏。医院外面的道路已经变成河道,洪水冲来各种垃圾和房屋残骸,众人就在其中寻找能用的材料。   暴雨下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停下了,紧接着就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医院二楼病房内,沈令安等人正在开会,商量转移的事情。   “目前诡异还没有大动作,迟则生变,我们要尽早出发。”苑秘书说。   “每个人都可以背上一只水母背包,它还可以当做救生衣。”乔医生也提醒说。   “时所长,木筏和橡皮艇都准备好了吗?”沈令安看向时二叔。   原治安所所长黄旭峰已经阵亡,治安官小队也只剩下寥寥十余人。时二叔在岛上很有人心,准备工作便主要由他和苑秘书负责。   “都准备好了。”时二叔嘶哑着开口。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一片青黑。得知时林遥被砍掉了脑袋,他感觉天都塌了,只有不停工作,才能让他麻痹自己悲恸绝望的心。   沈令安走到窗边。窗外一片漆黑,如同深海,毫无光亮。白天和黑夜的界限被模糊。世界寒冷、混沌,狂风呼啸,犹如一架巨大的风琴奏响挽歌,也使人生起一份悚仄与惶惑。   “通知大家做好准备,我们立刻出发。”他下令说。   手电筒和水母背包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光亮,众人竭力抑制恐惧,在时二叔等人的指挥下,有序地乘上橡皮艇。   王泽瑞和方安娜也在其中一艘橡皮艇上,方安娜坐在自己母亲身边,王泽瑞则和自己两个弟弟紧紧抱在一起。   林戈韶和韩奕乾战斗经验丰富,为了保护普通人,他们被分散安排在了其他橡皮艇或木筏上。马黄是变异海马,马瑞是变异者,所以马瑞和马黄都被安排在了队伍最前面。   方安娜垂眼看向橡皮艇中央,那里躺着的,正是林平和卞俞。   卞俞浑身都缠满了漆黑的绷带,最外面又套上了一层黑色防水袋,看起来就像一具黑色木乃伊。在临走前,乔医生将卞俞交给了她,让她在路上照看。   “也可以在路上把他丢下,如果遇到危险,拿他当挡箭牌也可以。”乔医生当时说。   方安娜自然是连连摇头,她才不能这么做。卞俞哥是遥哥的好友,她绝对会照顾好卞俞哥,等他安全醒来的。   “如果他中途醒来要找时林遥,就给他打一针麻醉让他继续昏睡。我怕他发狂。”分别前,乔医生轻描淡写地提醒说。   思绪拉回现实,方安娜背着水母背包,和母亲紧紧依偎在一起,脚边还放着自己的药箱。   “安娜,我好害怕……”方母脸色煞白,尤其是看见橡皮艇中央的卞俞,总是让她想起不详的裹尸袋。   “妈,别害怕,还有我呢。”方安娜握紧她的双手,艰难挤出微笑,“要是遇见怪物,就用枪打它们就行了。我们这么多人呢。”   虽这么说,但大家心中都异常忐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他们发现自己的橡皮艇有了动作,皮艇划开水面,开始自动朝前漂流。   沈令安、江天、乔医生等人在前面开路,他们坐在喜船上,位于队伍最前方。   喜船上还放有实验室的仪器设备。不过最惹人注目的,还数喜船旁边漂着的一副黑棺。   乔医生将剩余的五只墨伽水母全部藏进了黑棺,这是为了防止水母被深渊人鱼抢走,但时林遥的身体并未被他放在黑棺内,而是放置在喜船中央。   玻璃之下,苍白赤/裸的身体泡在浅绿色液体中闪烁荧惑的微光。   沈令安抬起目光看了会儿,这是他头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一副人类躯体,在如此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晰看见水晶般透亮细腻的肌肤纹理,又看见白皙到透明的肤色在细雨中闪烁着月似的光晕。这具身体仿佛沾染着一种神性的华美。沈令安打量着,视线缓缓向上,落在那触目惊心的脖颈断口上,惋惜之意便油然而生。   “为何不把它放进黑棺内?”他问。   乔医生朝他投去莫名的目光,倏地笑了。“这具身体漂亮吗?”   沈令安微微皱眉,对他揶揄的语气表示不满,就好像这是对这具圣洁身体的一种冒犯。   “可惜最漂亮的头被抢走了。”乔医生自顾自地往下说。   “他的头颅有什么用处?”   “养在鱼缸里当摆件。”   这话同时招惹了沈令安和江天的反感。两道冷飕飕的刀子一样的视线就朝乔医生飞了过来。   “我说的是事实。”乔医生低垂下眼,语气平静,“实事求是地讲,要夺回头颅,我们毫无胜算。我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那你又怎么敢说你能复活他?”沈令安质问道。   “什么才叫‘复活’?”乔医生弯腰贴在玻璃罩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寻觅着,拂过断口、锁骨,最后落在心脏正上方。“完整的人肯定不可能,按照我的想法,他可以换个形态活下去,比如现在这样,又比如抛弃人类的身份,作为一只水母或一株水晶兰生存……”   “不行!”江天冷冷打断他,“我要遥哥完整地活过来。”   “这还轮不到你做主。”乔医生嗤笑一声,“如果他自愿抛弃人类身体,那我们谁都拦不住他。”   江天狠狠瞪着他,眉头变得阴沉。“你答应过我会救活他!”   “也许我能救活他的意识,到那时我会询问他自己的想法。”乔医生按下胶囊侧边的按钮,内部浅绿色液体被抽出一半,玻璃罩的胸口位置也打开了一个小口。“但我会建议他抛弃这具身体。”话音刚落,他手上出现一柄手术刀,精准地扎进了心脏。   “你干什么——”江天如五雷轰顶,惊愕地看着他。然而,心脏被刺中后,里面竟冒出了无数细长肉芽般的触须,一道又一道缠绕着刀刃。刀刃反射淡淡银光,被肉芽抬着抽离了心脏。   “看来我猜得没错,这具身体已经被陨肉夺走了。”乔医生不紧不慢地说。   “这心脏竟然是陨肉?”沈令安也震惊了。   “是的,这陨肉寄生在这具身体内,应该是时林遥被斩首后,它失去束缚和制约,就拖着剩下的身体独自逃走了。”   心脏上的伤口很快愈合,乔医生这次换成了两把漆黑的手术刀,刀刃径直割破皮肤、肌肉,剥开胸腔,将一整颗心脏给剜了出来。   这血腥残忍的一幕让其他人纷纷变了脸色。   “看。”乔医生举起手,一颗鲜活搏动的、红色的心脏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心脏上血管脉络清晰可见,但诡异的是,这些血管竟然如蛇般蜿蜒扭曲,甚至缓慢地离开心脏,如藤蔓般攀爬上了乔医生的手指。   “它还活着。”乔医生介绍说。   江天和沈令安均皱起眉。旁边小黄鸭脚踏船上的编号4078凑了过来,想偷听他们谈话,一瞧清楚乔医生手上的物体,表情瞬间无比怪异。   “都什么时候了,乔医生您还有心思解剖尸体?”编号4078无语道。   “就是要现在解剖。”乔医生挑了挑眉毛,顺手拿起一个玻璃瓶,将整颗心脏装了进去。   心脏被固定在玻璃瓶内,玻璃瓶的底座是某种金属装置,乔医生按下开关,底座里忽然伸出一个螺旋桨开始飞快转动,整个心脏被搅拌打碎,眨眼就变成了无数碎渣。   众人的表情瞬间凝固。编号4078更是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你、你把它放搅拌机里干什么?”   现在整颗心脏都变得血肉模糊,就好像一瓶红色的肉粥。但定睛一瞧,就会发现里面的碎块如蛆般不停蠕动,而且在竭力拼凑成更大的肉块。   乔医生将玻璃瓶封好,又将它做成了背包,递给江天。   “拿着吧。”   刚接过背包,江天便像触电似的,背上的寒毛直竖。一股澎湃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背包传过来,足以弥补他异能的消耗。   “为什么要剖下心脏?为什么要把它给我?”江天复杂地看着乔医生。   乔医生将黑色手术刀放回白大褂胸前的口袋。   “因为陨肉只有这时候不敢乱动。若它有任何激烈反应,天上的雪尸和水里的人鱼就会朝它蜂拥而至。它们最初的目标就是陨肉。”   “那我们岂不是会被诡异盯上?”编号4078问。   “陨肉已经伪装成了人类,暂时不会被发现。我们可以利用它身上的力量。”   “怎么用?难道你准备把整具尸体都肢解做成背包?”编号4078忍不住继续问。   乔医生眯起眼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编号4078心中微微一颤,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心脏背包”,又看了看胶囊内的无头身体。“老天爷,这个世界太癫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喃喃道。   江天内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无法相信遥哥不仅头被抢走,就连身体也被陨肉占据。而他现在竟然还怀抱着遥哥的心脏,贪婪地吸收这颗心脏上的能量。他呼吸急促,遥望黑夜,眼神木然。他的思绪被搅乱,内心各种矛盾、疯狂、古怪的念头上下翻腾,为这可怕的真相而战栗不休。   乔医生瞥了眼江天,看穿了他心底的动摇惶恐。“你就把它当做护身符,一个保佑你的护身符。”这话一出,江天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编号4078害怕地咽了口唾沫。这说的是什么地狱笑话!沈令安也定定地望着乔医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自从时林遥死后,乔知机的性格和行为举止也脱离了常态,变得愈发诡谲疯狂。   江天呆呆地坐着,忽然,心脏重重一跳,强烈的心悸感让他整个人剧烈颤抖。   “要来了!”他大吼。话音刚落,一条粗壮的尾巴就从水面腾空而起,朝编号4078所在的小黄鸭脚踏船横扫过来。   船顷刻被砸成碎片,一个士兵被扫飞出去当场惨死,编号4078和另外两个士兵则跌入水中。   编号4078吓得魂儿都飞了。他二话不说就朝喜船游。刚游到船边,头顶和身后就传出激烈爆炸声。一只手将他从水里拉起来,他一抬头,是沈令安。   “谢谢沈岛长了!”他抹了抹脸上的水,哆嗦着转过身,就看见一只硕大无比的脑袋从水里露了出来。   这是一条深渊人鱼,它的上半身是一个膨胀的中年男人的模样,但下半身却是有数十条海蛇一样的尾巴,每条尾巴都缠绕着各种鲜艳花纹,看上去剧毒无比。   “原来这就是深渊人鱼。”沈令安右手抽刀,站起身凛然与之对视。   “它每一条尾巴都有毒,中毒后就立刻用水母背包的触须解毒。”乔医生在一旁提醒说。   “我知道。”沈令安纵身一跃,踩上旁边一架木筏。按照计划,一遇见怪物袭击,就由他们来吸引、攻击怪物,其他人则继续前进。   江天凝望着沈令安的断臂,眼神闪了闪。他想帮沈令安,但他还要负责操纵整支队伍的前进。   喜船渐渐远离,为他们腾出战斗空间。这条深渊人鱼的尾巴非常灵活,而沈令安则手握长刀,毫不畏惧地朝它们挥舞劈砍。   触须枪发射激光弹,掩护沈令安的行动,他很快就砍下了五、六条尾巴。可就当他将要砍下第七条时,一条尾巴猝然从水下破开木筏钻出。   沈令安躲开攻击,但木筏也被损坏,他自己也被细长的尾巴高高地卷起。   “岛长!”苑秘书心急如焚,连忙下令继续射击。可这条深渊人鱼早就被激怒,张开獠牙就朝沈令安冲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色光束从远方钻来,贯穿深渊人鱼的腰脐。深渊人鱼发出一道高亢悲惨的嘶吼,立刻松开了缠绕沈令安的尾巴。沈令安从空中朝下坠落,他脸色镇定,未见丝毫慌张,反而将手中黑刀用力抛出。黑刀如流星划破空气,穿透深渊人鱼的脑袋。深渊人鱼再次发出痛苦嚎叫,重重跌回洪水挣扎不已。   沈令安刚落入水中,马黄就忽然现身,背起他送到皮艇上。其他掉进水里的幸存者,也被它一个接一个纷纷背了回去。   苑秘书第一时间检查沈令安的伤势。沈令安虚弱地坐在他怀里,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深渊人鱼遭受重击,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矣,毕竟这种深渊人鱼可是莫伽的分/身,是无法被杀死的不朽怪物。   马黄将沈令安的黑刀取回,战斗小队便立刻启程去追大部队。   喜船之上,江天缓缓收回手掌,表情惊异,带着些许茫然。   就在刚才,乔医生问他想不想帮沈令安,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乔医生便让他连接上“心脏背包”。   “你可以尝试利用‘心脏’的力量,你不仅可以吸收能量,还能将能量释放出来。只要你能承受得住。” 第134章 生啖人肉的螺与诡异的海上螺亭   在乔医生的指导下, 江天开始尝试发挥“心脏”的力量。   据乔医生说,这“心脏”就是一块陨肉,而且是能量最大的那一块, 就好比一个核电站。陨肉受伤后会自动恢复,在这个恢复过程中,它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而这些能量就能够为他所用。   江天闭上双眼, 缓慢屏住呼吸。他看见自己身上飘出无数条隐秘的雾线,这些难以察觉的线条游走滋漫, 朝外延伸,他注入力量,它们渐渐走得越来越远,他的视野也变得越来越开阔。   四周一片混沌, 他注意到水中有无数诡形殊状、模糊不清的雾团, 等他的视野飘到一个地方,他看见了沈令安和对面那只庞然诡谲的深渊人鱼。   这条深渊人鱼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但沈令安看起来却很不一样。他看起来就是一个灰黑色的剪影, 不停地变幻各种抽象的形状。他的剪影甚至不如他手上的长刀清楚。长刀不停刺向人鱼,却没对人鱼造成致命伤害,反而让人鱼的形状变得越来越暴躁尖锐。   这似乎不是现实的视野。江天在心中暗自揣摩。这可能就是灵视。虽然他在得到异能后, 感官一直很敏锐,但他还没有达到可以清楚看见另一个世界的程度。   但现在不同了,他可以看清另一个维度,一个普通人无法进入的维度。这个维度有恶魔、鬼怪,也有灵魂存在,甚至可能还有高高在上的神祇。   但现在不是好奇探索的时候,他按捺住心底的探究欲, 继续观看沈令安的战斗。   他的目的是要帮助沈令安,而现在沈令安的动作已经渐渐吃力,江天聚精会神地寻找着这条深渊人鱼的弱点,很快,他就注意到深渊人鱼的腰部有一团无比深沉的黑色。   这黑色就像一个鲜明的墨点,又好像一个黑洞,一条坐标线,一个孵化深渊人鱼的卵。从黑点往上,钻出来的是人类的上半身,从黑点往下,钻出的则是其他生物诡丑变异的肢体。   所以腰就是弱点。江天心中明悟。他举起手,便感觉有一个巨大的漩涡以自己为中心缓缓成形。   他处于漩涡中心,漩涡不停吸收周围的能量,他可以自由操控漩涡,于是他在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就立刻停下了漩涡。   漩涡刚一停下,力量就往外逸散,他感觉自己周身的空间就快要支撑不住这股巨大的力量。于是,他瞄准深渊人鱼的弱点,将这股力量释放了出去。   同一时刻,他在现实中也睁开双眼,他正举着右手,一股强烈的力量波动就从他身上朝外释放,如流星般命中了目标。   轰——   听着不远处传出的声响,江天一时有些茫然无措。他一低头,背包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心脏”上冒出了两条血管,钻进了他的胸口,也和他的心脏紧密相连。   噗通!噗通!他可以同时感受到两个心脏的心跳,就像海潮在胸腔内升起,绵绵不尽,声声相和。   捂住胸口,江天眼神怅惘。这是遥哥的心脏在跳动吗?不,不是,这颗心脏已经不是遥哥的了……他默默闭上眼,胸口因为痛苦而抽搐着,心跳声好像沉重的呜咽,而他内心的深壑已经在一滴一滴流脓。   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将他蓦然拽起,江天抬起迷茫受惊的双眼,就看见乔医生一把抓住他怀里的背包,将它狠狠地抽离。   背包猛然抽出,他的心脏也骤然一跳。衣服被扯破,他摸了摸胸口,血管插入的感觉还残留在那里,但指尖却未触碰到任何伤口。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一开口,湿热的血就先于声音流了出来。   “别乱动!你先休息一会儿。”乔医生说。   江天抿紧嘴唇,将血咽了回去,又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这时苑秘书和沈令安等人也成功赶了回来。   “刚才那是什么?”沈令安一上船便问。从乔医生那里得知事情经过后,他又将目光投向江天,真诚道谢:“谢谢你,江天,如果没有你出手相救,我可能早就死了。”   江天轻轻摇了摇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沈令安注意到了他衣领上的血迹。   “他没事,只是有点补过头。能量太多,他身体承受不住,就全漫出来了。”乔医生解释说。   “是背包的缘故?”沈令安看向他手里的背包,里面的心脏已经再次复原,完好如初。   “是,这东西很危险,我推测它刚才想占据江天的身体。”乔医生皱起眉头。   沈令安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为什么?它不是已经有一具身体了吗?难道他想要一颗头?”   “不,它是想分裂。”乔医生低声解释说,“心脏是最强大的部位,发育成熟后,它就想独立。时林遥的身体非常特别,这具身体是上好的苗床,可以孕育陨肉并提供它们发育所需要的营养。要不了几天,不止是心脏,脾、胃、手、脚……其他部位发育成熟,它们也都会想方设法逃跑,独立成新的个体。”   这番话又令众人异常震惊。   “神话故事里不是经常讲,一个神祇陨落后,祂的身体各个部分就会化为山川、河流、湖泊等等,诸如此类。现在这副身体也面临同样的情况。就算我不肢解它,等时机成熟,这具身体也会自动分崩离析。”   “所以,你的意思是,与其让这些陨肉逃走,不如由人类来利用它们。”沈令安缓缓地说。   “没错。”   沈令安陷入沉默。从功利主义的角度讲,充分利用时林遥留下的身体,是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可要是真的让他肢解掉时林遥的身体做成武器来使用,他又有些迈不过心中的坎儿。他抬头望向江天。江天沉默地坐着,透过他漆黑的眼睛,只能看见虚无和晦暗。   他不知道江天在使用“心脏”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想法,但命运之幽暗怪诞,却令他们别无选择。   浓雾漂流,水面漆黑。世界一片死寂。皮艇和木筏快速行驶在水面之上,唯有汩汩的水声和沉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听说沈岛长击败了怪物,方安娜等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太好了,只要坚持下去,我们就肯定能顺利到达禁地。”方安娜给大家打气说。   “但愿如此吧。”王泽瑞蜷缩着身体,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安娜,现在我们到哪里了?”方母忍不住问。   此时她们在水面航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众人也明显感觉气温越来越低,大家都紧紧簇拥在一起,竭力抵挡从雾气中渗透出来的刺骨寒意。   “我不知道,可能快要到安全区边缘了。”方安娜也用颤抖的声音说。   为了尽快赶到禁地,他们最终选择了一条相对较短,但也相对危险的路线:他们要先从医院出发,向东走到安全区边缘,然后再沿着安全区边缘一路往北进山。   若是从医院直接向北走,距离寡妇山和矿场太近,这是最危险的一条路。若是绕道先往西再往北,这条路就太远了,而且这条路线受到沼泽禁地洪水的波及,水很深,更利于怪物躲藏,反而不利于他们作战。   “海水会不会已经漫进来了?”方母担忧地说,“我感觉水流已经起来了。”   她的话也让众人注意到了水面的变化。水面的浪开始变大,皮艇颠簸起来,隐隐还能听见富有压迫感的海浪声。这声音让众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高高悬起,相较于具象化的怪物,海洋给人带来的那种整体的、无法形容的恐惧感,反而是最强烈的。   队伍终于行至安全区边缘,这里确实已经被海水淹没。   方安娜忍不住抬起头,朝海中遥望。   海水就像融化的黑色大理石,悬起的浪花是切割它的苍白纹理。海浪每一次起伏,就仿佛一座漆黑大厦融化倒下。如此无垠,如此雄伟,黑色的梦魇在耳畔轰轰震响,方安娜呆呆地坐着,只觉得远处飞来的水花把脸颊都擦疼了。   “好、好高的浪……”王泽瑞也看见了大海深处的情景,额头上的冷汗便直往下掉。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汹涌恐怖的大海。就算以前下暴雨的时候,海浪也从来没有这么恐怖过。   王泽瑞吓得赶紧将触须从眼眶里拽了下来。这是水母背包的辅助功能之一。插进耳朵,听觉就能增强;插进眼眶,视觉就能增强。   揉了揉眼睑,王泽瑞抬起头,和方安娜对视上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底看见了深刻的害怕。   要是这么大的浪冲过来,那他们全部都要葬身海底。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王泽瑞抱紧自己两个弟弟,嘴里一直喃喃着。   无力感笼罩了每个人,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   海浪的诡异景象也引起了林戈韶的注意。   他眉头紧皱,凝望大海。海洋让他忍不住回忆起之前看见的摧毁集团船只的怪物。   他不知道那究竟为何物,但他知道,要是不幸遇见那只怪物,他们将没有任何胜算。   “希望我们能顺利抵达。”他轻声喃喃道。   韩奕乾乘坐的木筏就在他附近,看见他愁眉苦脸,韩奕乾也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什么。于是,韩奕乾举起手,朝林戈韶挥了挥,比了个手势。   林戈韶见了,眉头微微舒展,也朝他挥了挥手,示意这里一切安好。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眼神,林戈韶重新坐稳,这时,他听见身侧的小女孩轻声说:“我不想坐在船上……”   “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小女孩身边一个女人说,看起来像是她的姐姐。   “没错,再坚持一会儿,如果不舒服就睡觉。”林戈韶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说。   这个小女孩看起来就三、四岁的模样,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一路上不吵不闹,乖得令人心疼。   “我想在房子里睡觉,我想睡在床上。”小女孩继续说。   “等船到岸了,我们就能住进房子里了。”她姐姐好声劝道。   “不行。”小女孩赌气似地摇摇头,“海面上就有房子,我们直接去那栋房子里不就好了?”   “别瞎说了!海上哪里有房子,你说的那叫海浪。”她姐姐反驳说。   被反驳后,小女孩沮丧地低下头,眼中噙着泪花望着林戈韶,“林哥哥,你说海上有没有房子?”   林戈韶被她注视着,便抬起头朝海中望去,汹涌的海浪层层叠叠,正当他要收回视线时,一抹形状独特的怪影忽然闪入了视野。   他心中顿时浮起不祥之感。唰!在众人的目光下,林戈韶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海浪中央。   “怎么了?”小女孩和她姐姐都被林戈韶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林戈韶攥紧手掌,他看见了,在海浪掩映之下,真的有一栋房子渐渐浮了出来,这栋房子正在朝他们逼近!   “有东西来了!”他立刻喊道,通知其他皮艇木筏上的人做好准备。   韩奕乾自然也看见了林戈韶的古怪动作。他顺着林戈韶手指的方向一看,怔住了,“这是……废墟?移动的废墟?”他的表情惊疑不定。   “废墟不可能移动得这么快!”他身边一个中年男人说,“这看起来像个亭子。”   韩奕乾闻言,仔细端详,果然,随着它愈来愈近,模样也渐渐清晰,这确实是一座有顶无墙的亭子。   幸存者们立刻绷紧身体,做好防御姿态。这亭子乘着海浪,越来越近,等到了队伍附近,就不再靠近了。   “怎么不动了?”中年男人禁不住问。他手里的触须枪一直高举着,就准备等这亭子过来,把它直接轰碎。   “它一直在动。”韩奕乾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它在跟着我们走。”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毛骨悚然。   对啊,他们的队伍在不断前进,这亭子虽然没有继续靠近,但是竟也跟着队伍在往前走!   想到这茬,众人脸色惨白,浑身冒汗,只觉得天灵盖发冷。   这诡异的东西跟着他们做什么!   队伍最前面,沈令安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也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亭子。   这座小亭整体呈现浅黄色,屋顶看起来像螺壳,上面覆有浅黄色和黑褐色相间的瓦片,看起来就像长满了斑点花纹。这样独特的外表,让沈令安不得不怀疑它是变异海龟之类的怪物用来捕食的拟态。   “岛长,要过去侦查吗?”苑秘书忍不住开口。   “它暂时还没动作,先别轻举妄动,我害怕贸然行动会激怒它。”沈令安说。   乔医生坐在他身边,也在暗暗观察这座古怪的亭子。“我怀疑它内部有问题,最好不要钻到亭子下面,这可能是陷阱。”   “我觉得应该没有船会主动钻进去。”编号4078摊开手说。   乔医生轻轻嗤笑:“话别说那么早。它不是深渊人鱼,而是某种特殊的诡异。诡异有自己的规则,是不能用人类的常理去揣度的。”   亭子一直没动作,众人就一直不能松懈。大家神经高度紧绷,队伍依旧小心前进,忽然,有人喊道:“亭子好像不见了。”   众人心头一震,定睛一瞧,诡异的亭子真的消失了。   “是逃走了吗?”有人纳闷说。   “不一定,也可能是藏起来了!”另一人道。   林戈韶怔怔地望着亭子消失的地方,他心底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寒意伴随着缕缕黑雾,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蜘蛛捕捉的昆虫,已经深陷于蛛网无法逃脱。   哗啦啦!一道剧烈的海浪忽然拍打了过来,林戈韶挡住脸颊,但全身还是被海水淋湿。他在错愕中沉默了几秒,忽然转身弯腰看向海面,风雨交加,闪电劈下,光影呼啸而过,一个狰狞的怪影赫然出现在了水下。   “在水下……不、不是!是在天上!”他瞪大双眼骤然抬头,脑袋上方竟然凭空多出了一面漆黑屋顶。   “是亭子!它跑到了我们上面!”有人惊恐呐喊。   队伍瞬间慌乱起来。原来亭子不是消失,而是在眨眼间变大了,并且将他们全部给罩了进来!   只不过由于没有墙壁,浓雾弥漫,他们只顾着观察四周,便完全没注意到头顶的异常。   林戈韶仰着脑袋,牢牢盯着那诡异的屋顶。他感觉这屋顶就像一座巨大的螺壳,刚才在外面看见的就是类似螺壳的形状,而现在置身于内部,那熟悉的螺旋就更让人笃定了——这是一座巨大的“螺亭”!   螺亭出现后,天空忽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海面波涛肆虐,众人手忙脚乱地固定好身体,防止自己被浪打下,林戈韶也一个趔趄倒回了皮艇。   “小心!赶紧坐下!”他身边的女生拉紧他的手催促说。   “谢谢。”林戈韶刚坐下,身侧就传来了凄惨的哀嚎。   “啊啊啊啊——”   海浪滚滚沸腾,咝咝呼啸,其中夹杂的惨叫更让众人面如死灰。林戈韶和韩奕乾同时抬头望去,就在他们前面紧挨着的皮艇上,整艘皮艇的人都在惨叫和悲鸣,声音饱含恐惧和痛苦。   “啊啊啊啊有东西、有东西在吃我们!”   “救命啊救命啊!快救救我们!”   “我的手、我的脚……我还不想死!”   哭叫声惨绝人寰,其他幸存者皆吓得不敢动弹。韩奕乾站起身,借助触须,他看清了遇险皮艇上的情景:整艘皮艇已经全部被螺占领了!   刚才大浪涌起,这些螺倏然从海中现身,爬上皮艇,疯狂咬噬人类的血肉。这些软体动物体外包着锥形、纺锤形或扁椭圆形的炫纹硬壳,在它们的啖嚼下,整艘皮艇的12个活人,眨眼就变成了12具白骨。   目睹这一残酷景象,众人都吓得僵直身体,就连准备前去救援的皮艇,也立刻停下不敢继续靠近。   螺们吃饱喝足,纷纷跳进大海,在皮艇周围徘徊。皮艇上12具白骨还维持坐立和挣扎的姿态,一阵风吹过来,沙沙沙,白骨纷纷跌坐,瞬间就变成了洁白的骨灰。   这些骨灰在黑暗中闪着莹白的光,它们没有随风消散,反而渐渐乘风直上,飘入了螺亭的屋顶。   “这是……”看见空中飘浮的轻纱一样的骨灰,沈令安瞳孔收缩,额头也渗出了滴滴冷汗。   “这可能是在献祭,螺群吃掉了肉,就将骨骼献给了螺亭。螺亭是它们的壳。”乔医生说出自己的猜测。   “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他们?”沈令安严肃地问。   一艘皮艇上的人转眼就消失了,这些螺比人鱼还要难缠。它们神出鬼没,爬在人身上的时候,其他人就无法用触须枪直接攻击。   “我也不清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诡异。”乔医生的表情也异常凝重,“但我推测弱点就在螺亭的屋顶上,现在我们全被困在螺亭内部,若不消灭它,我们就逃不出去。”   “那就瞄准屋顶攻击。”   “没错,但是攻击必须要快,不能拖延。万一激怒了螺亭,它可能会放出更多的螺。我建议不要射击,直接用水母背包自爆炸掉它。”   “问题是怎么把背包送上去?”沈令安思索道。   “我可以试一试。”江天说。   他抛起一个水母背包,尝试在螺亭屋顶附近制造漩涡,将它吸引上去。可他的漩涡刚凝聚成形,上方就出现了另一股更强大的气流,硬生生将漩涡拆散了。   水母背包重新落回了船舱。   江天又试了第二次,结果还是不行。   “我感觉上面似乎有一个更大的无形漩涡。”江天仰头喃喃说。   “估计是螺壳在捣鬼,”乔医生回忆起之前看见的螺亭的形状,“既然这样,就只能爬上去了,我记得螺亭有六根支撑柱。”   沈令安叹息道:“那就这样吧。”   将水母背包送上螺亭,就必须要有人亲自爬上去。这项工作非常危险,基本上等于主动送死。但现在他们没有其他选择。要么全部死在这里,要么就必须舍弃少数人的生命,来换取多数人存活。   得知了作战计划,林戈韶咬紧嘴唇,眉头紧锁。   先不说这个计划能否成功,就算成功,爆炸之后,爬上螺亭的人,还能活下来吗?   队伍依旧在前进,螺亭也跟着前进,螺亭始终笼罩在他们头顶,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令他们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第135章 难道你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林戈韶收回视线, 看向自己脚边的鸽笼。   里面还剩下四只鸽子,两公两母,是家里的鸽群中幸存下来的。林戈韶让它们躲在鸽笼中, 和自己一起逃生。想要继续前进,就要炸掉螺亭,也许这些鸽子们也能派上用场。   鸽子们安静地依偎在鸽笼里。心中有些怜惜这些可爱的小生灵,但为了拯救大家, 林戈韶还是狠下心来,决定借助它们的力量冒一次险。   编号4078也仰起头望着螺亭。虽然直觉上队伍还在不断前进, 但他们其实始终未离开螺亭的包围范围,船的漂流和移动,也只是一种错觉罢了。   “我们已经被困在了这个空间内。”编号4078皱起眉头哀叹道,“这就像一个蜃境, 你们懂我意思吗?就像在海上航行经常遇见的海盗船一样, 灾变后,海上不止会冒出海盗船,还会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就见过一座在海上漂流的旋转木马,每只木马上都坐着尸体,在海上不停歌唱, 不停旋转,如果你激怒了它,木马就会冲下来将你杀死。”   “怎么样算激怒?”苑秘书问。   “比如攻击了木马,又比如妨碍了木马的前进。如果马背出现了空缺,它也会随机杀人替补上。总之这种东西都有它自己的规则,不触犯规则乖乖避开,还能捡回一条命;如果触犯了规则, 要么彻底毁掉它,要么就只能等它吃饱主动离开。”   “我们只是看见了螺亭,这也算触犯规则吗?”苑秘书道。   “可能是队伍里某个幸存者触犯了规则。”编号4078摸着下巴猜测说。   “现在争论这些已经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尽快炸掉螺亭。”乔医生放眼望向四周,“先派人朝外走,如果能看见支撑屋顶的柱子,就按照计划行动。”   “那我也参加。”江天开口说,“我可以再用一次‘心脏’。”   现在队伍被困在螺亭之内,已经不需要他继续操纵船只前进。拖延越久越危险,尽快炸掉螺亭,才是最重要的。   “不行,你必须留在船上。”乔医生目光神秘莫测地看着他,“你现在就是我们的杀手锏,如果他们任务失败激怒螺亭,再由你出手杀死它。”   苑秘书怀疑地看了看江天:“他真能做到?为什么不能让他试一试?”   乔医生推了推眼镜,“总之他不能离开。”   江天深深看了乔医生一眼。乔医生这样说,众人都不敢反驳,也就打消了让江天出手的念头。经过商量,他们决定先派出一支探索小队,乘坐皮艇去寻找螺亭的柱子。   林戈韶知晓作战计划后,找到时二叔,提出自己要加入探索小队。   “你确定要去?”   “我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时二叔摇了摇头:“不行,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爸……”   “总要有人去的。”林戈韶提起自己的鸽笼,“我的鸽子也许能派上用场,但螺亭中央风雨太大,边缘可能会更适合它们飞起来。”   “那好吧。”时二叔拗不过他,只得同意。韩奕乾得知林戈韶要冒险,便也吵着要一起跟过去。   “我一个人就行。”林戈韶说。   “你去我就去。”韩奕乾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看见这两个小孩都自告奋勇,时二叔心里失落落,就又想起了时林遥。随着回忆涌上心头,没了头的尸体浮现在脑海,他心里一阵绞痛,心中更是充满无限懊悔和自责。   都怪他没看好时林遥!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时林遥的命。   浪花和雨滴打在脸上,沿着脸颊哗啦啦往下流。时二叔抹了抹眼角,说:“要是你们俩非要去,那我就跟你们一起。”   林戈韶和韩奕乾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道:“不行。”   “不行我也得去。”时二叔坚持说。   “你年纪大了,会拖我们后腿。”林戈韶说。“二叔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比起我们,这里的大家更需要你的帮助。他们都信任你。”   “你……”时二叔被他直白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最终,经过商议,探索小队就由林戈韶、韩奕乾、马瑞和马黄组成。   “为什么我也要去……”马瑞站在皮艇上,表情惴惴不安。   “因为你是变异者,马瑞哥。”韩奕乾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的性命都托付给你了,有你带队,我们一定要顺利炸掉这座螺亭。”   马瑞侧头看见他斗志昂扬的神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对这个任务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啊!   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三人乘上一艘皮艇,带上六个水母背包就出发了。   他们选择往海里走,因为螺亭最初就是从海里飘过来的。   马黄游在皮艇最前面,拉着整艘皮艇迅速游动。它现在的个头已经长得像一匹成年野马了,在海里的游动速度也非常快。   不过,最为显眼的还数它的腹囊。现在它的腹囊空间扩大了不少,甚至可以塞下两个蜷曲的成年男人。   “马黄,咱们这次就靠你了!你一定要提高警惕,要是怪物出现了,就赶紧带我们逃跑啊……”马瑞坐在皮艇上,嘴里翻来覆去地嘀咕着。   虽然是变异者,但他的体质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就是肚子上多长了个腹囊罢了。他在队伍里也一直担任辅助角色。如今突然就让他上前线,实在是太为难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望见小皮艇迅速消失于茫茫海雾,方安娜眉目忧愁,心情也蓦地惶然起来。   王泽瑞更是脸色发白,不停打颤。   刚才一整艘皮艇的人都被吃掉了,万一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他抱紧自己的两个弟弟,内心愈发惊恐。   也就在这时,哀嚎声再次响起。他们齐齐抬头朝声音源头望去,惨叫声高低起伏,在黑暗中回荡于一艘小艇之上。   浓雾之中,幸存者们紧紧闭着双眼。他们看不太清皮艇上的景象,只能隐隐约约看个大概。   但就是这样模糊朦胧的惨状,反而更能激发人心底的恐惧和不安。很快,惨叫声停止,他们睁开眼,表情一片麻木空洞。   这次遇袭的是林戈韶原先所在的皮艇。   沈令安得知这一消息后,表情愈发复杂沉重。   “螺群是随机杀人的吗?还是在遵循某种规则?”他喃喃着,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能想办法解开规则,就能拖延时间,尽可能减少人员伤亡。   “现在人都变成灰了,问也问不出来,想也想不出来。与其纠结原因,还不如先想办法对付螺群。”编号4078嘟囔说。“你可以在螺群到来之前预判它们吗?”他这话是对江天说的。   “我可以试一试。”江天抬起眼皮,瞅向乔医生怀里的背包。“我想再用一次‘心脏’。”   之前两次袭击,他完全没察觉到有危险靠近,水里的漩涡也没有丝毫反应。所以他想再次使用“心脏背包”,只要有它在,说不定就能像之前一样再次开启灵视。   “呵呵,不如我把这颗心脏直接换给你怎么样?”乔医生嘴唇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你越依赖它,就越离不开它。你贪图一时的爽快,未来就要承担更大的代价。”   “不是你先让他用的吗?”编号4078纳闷地说。这变态医生怎么回事,情绪这么阴晴不定,一会儿把心脏榨成汁做成炸药包用,一会儿又不让江天用。真让人弄不懂。   沈令安淡淡地在两人之间扫了几眼。   他倒是觉得乔知机话里有话,表面在说“心脏”,实际上说的,应当是时林遥。   “你之前提到‘心脏’会占据江天的身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是他异能的缘故吗?”   “有这部分原因。”乔医生垂眼默默凝视胶囊里的身体。   “还有其他的影响因素?”   乔医生笑了笑,但那笑意未达眼底。“我以为你会抗拒使用时林遥的心脏,没想到你的接受能力这么好。也就是说,你一点也不排斥它,反而很想继续和它呆在一起。”他朝江天投来含义深长的一瞥,“现在我不明白,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你受到陨肉影响产生的念头,你自己能分得清吗?你是否想和这颗心脏融为一体?你是否想和时林遥的身体融为一体?”他的手指划过玻璃表面,又弯曲指节,突然轻轻叩击玻璃。   清脆的“咚咚”二声,宛如对灵魂的叩问。江天在错愕中打了个寒颤,就像被一根针直戳戳地扎在心上。他怔怔地呆坐着,心里就忽然涌上一种古怪而悔恨的情绪。   刚才的“咚咚”犹如敲门声,但在那一刹那,他却无比害怕内部沉睡之人因这叩击而苏醒。   是啊,他为什么要使用“心脏”?这是遥哥的心,这是遥哥的身体。它们压根不属于他!是什么东西在撩拨他的潜意识?是什么东西在暗中怂恿他去亵渎这具身体?他捂住脑袋,闭眼锁眉,惊恐异常。沈令安伸手将他的胳膊紧紧抓住,江天猛然抬头,愣睁着一双空空茫茫的眼睛。   “别去想那些!”沈令安低声劝道。他看向乔医生,眉宇间略带不满,“你说这些话动摇他干什么?”   “我不过是在试探他。我想知道,他现在对这具身体的欲望有多强,不管是占有欲,还是贪欲、食欲……火苗一旦出现就无法熄灭,我担心的是他不知餍足,最终会吃掉全部。”乔医生将手放在玻璃罩上,表情晦暗不清。   沈令安松开手,轻声说:“江天的意志很坚定,我想他没被陨肉蛊惑。”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你不过是看中了他的能力。”乔医生诡秘地笑了笑,“我不是在阻止他,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和利弊。”说着,他抛过来心脏背包,沈令安用右手刚一接住,背包里的心脏就“噗嗤”一声骤然爆炸。   沈令安冷冷睨了他一眼,仔细看向背包内部。   这次的心脏损坏得更彻底了,原先被搅碎还能依稀看见一些碎块,这次则是直接被炸成了一瓶血水。不,不是炸成,应当是在爆炸的过程中也被某种强酸溶解了。   编号4078默默围观,忍不住在心里暗道一句“双标”。究竟是谁先剜掉心脏制作成背包的?没想到这鬼畜医生现在又因为江天使用背包而阴阳怪气。   “你只允许自己随意摆弄时林遥的身体,却在指责江天,你有什么立场这样做?这具身体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任何人。”沈令安又说。   编号4078佩服地瞅了瞅沈令安。不愧是沈岛长,说话真是一针见血。   苑秘书眼睛也闪了闪:“没错,为何你这么随意对待这具身体?难道你不担心陨肉?我记得时林遥生前跟你关系很亲密,难道你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第136章 关于身体的肢解方案与最大化利用   “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乔医生侧了一下头, 目光垂落,面无表情。苑秘书眉头微皱,略有不满, 正欲再说,就被沈令安伸手拦下。   “抱歉,乔医生,我们不是怀疑你。”沈令安声音低缓, “现在我们是一艘船上的蚂蚱,我希望我们都能坦诚相待。”   “坦诚?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沈令安抬眼望向头顶, 半晌,低头,方道:“价值,我想知道这具身体的价值。如果利用它, 我们能否有把握活着撑到救援赶来?”   乔医生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淡笑:“当然有。”   他的回答在沈令安意料之中, 沈令安瞅着胶囊,表情平静。乔知机的话说得并不清晰,但却给他透了个底, 时林遥的身体其实才是他们现在最大的底牌。   虽然他们的目的之一是复活时林遥,但倘若他们需要这具身体来对付诡异使自己存活,这两个目的就恰好自相矛盾。   这具身体, 或许已经无法还给时林遥了。沈令安在心中暗自叹道。   说到底,那家伙的复活几率也并不清楚,与其幻想渺茫的可能性,不如着眼于当下,发挥这具身体的最大价值。沈令安望着自己周围苦苦坚持的幸存者们,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我们也可以使用这种背包吗?”他问。   “你是指用他的残肢或内脏制造的背包?”   “是。既然江天可以用,那我们应该也可以?”   “当然。”   “那就请你继续制造背包吧。”沈令安凝视乔医生的双眼说。   “不!”江天猝然开口, 皱眉盯着沈令安,“你们不能这样做,这是遥哥的身体!”   “他已经死了,为了大多数人着想,我们必须这样做。”沈令安声音断然,表情坚定。他是领袖,肩负着所有幸存者的性命。当下形势严峻,他只能选择生存几率最大的一条路。   江天表情变幻了几瞬,低头看着怀里的水母背包,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背包里的心脏还在凝聚,他可以听见血肉滋生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这种声音吹进灵魂,让他的心变得又冷又凄凉。   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背。   “他没有离开,而是与你同在。”沈令安柔声安慰道,“他会保佑你的,你尽管去做。我们需要你这样做。”   江天闭上眼睛。他弯腰慢慢地搂住背包,背包恰好在他的胸口位置。几根肉色触须钻了出来,插进他的心脏。一瞬间,他的意识像跌进了梦乡,跌进一个昏暗的、漂浮的、水一般的梦境。   在沈令安的视角下,江天身上散发出了幽幽的蓝色光芒。   这光芒从他身上朝外扩散,如一座灯塔点亮了这片海域。其他幸存者看见这道光,纷纷抬头。微弱的光芒照在众人惊恐未定的脸上,在这光的抚摸下,众人的表情渐渐平静,心中也悄然燃起了一丝希望。   “这是什么光?”王泽瑞喃喃着。   “是从喜船上发出来的。”方安娜遥望着喜船上光的来源,心中的惊恐也消散了不少。   人类害怕黑暗,害怕未知。如今这光驱散了迷雾,照亮了彼此,也给了他们些许战胜恐惧的力量。剩余的幸存者们鼓足勇气,抬起头努力让自己沐浴在光明之下,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变得更无畏更强大。   另一边,江天依旧闭着双眼。他感觉自己站在一片混沌之中,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蓝色漩涡,一个无垠的、辽阔的、星空一样的蓝色漩涡。漩涡中游离着无数星体,时而绕着他旋转,时而又像是海浪中溅起的浪花,接触他之后就轻轻破碎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漂浮在水中。他的视野在水下无限拓展,渐渐地,他看见海水中似乎藏着一些黑色的小点,这些点应该就是螺。   螺藏在水中,肉眼几乎看不见,此刻在他视野中却无比清楚。螺在水下是以一种螺旋的方式旋转移动,江天的动作像是惊动了它们,这些螺开始迅速朝一个地方聚集了。   江天睁开眼,立刻瞅向一个方向,那赫然是方安娜他们所在的皮艇。   “要来了!”他大喊说。话音落下,皮艇却被水流猛然抬起,下面乌泱泱的彩色螺群沿着水流不停上窜,一道激光弹从喜船射出,嘭!水流被冲散,水柱里的螺也立刻如雨珠般哗啦啦落回水中。   等皮艇晃晃悠悠跌回水面,方安娜等人还是一脸惊魂未定。见他们成功死里逃生,江天捂住胸口,额头青筋暴起,大口大口喘息。沈令安见状,迅速扯下他怀里的背包,让他专心休息。   “你做得很好。”他拍了拍江天的后背说。   这次江天及时发现了螺群的动向,利用异能聚出水流抬起了皮艇。沈令安也得以抓住机会打散螺群。   “差一点就被它们得手了。”编号4078也心有余悸说。   螺群出现的时候无声无息,所有人都没有察觉,要不是江天,这次肯定又是整艘皮艇的人类被吃掉。   江天低着头大口呼吸,一言不发,他感觉心脏剧烈跳动,几乎快要跳出胸腔,更诡异的是,他的心脏无比疼痛,这种疼宛如有无数把刀在切割、搅碎他的身体。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心脏被打成肉沫的画面。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可能也被放进容器狠狠打得粉碎。   “你还好吗?”沈令安低声问,回转头给了乔医生一个眼神。乔医生摇摇头:“我也帮不了他,这是使用背包的副作用。”   “这种副作用有什么危险?”   “我不知道,毕竟我没有用过背包。”   沈令安眉头微蹙,他再次看向江天,这次江天仰起头,鼻腔忽然涌出一股鼻血。但这血不是鲜红的,而是一种暗沉的黑红色,里面还夹杂着一些破碎的黏膜。   “忍一会儿就会好。”乔医生说。   江天用手背擦了擦嘴唇,“我感觉心脏很痛。”   “因为你们建立了联系,就像是通感,你们的感官可以互相沟通、交错,彼此挪移转换。你可以借用它的眼睛、嗅觉、记忆、力量等等,它的痛苦和欲望你也无法拒绝。”   “原来是这样。”江天咬紧嘴唇,瑟缩在船舱里打着冷颤。这次的感觉明显比上一次更强烈,除了身体的疼痛,他的精神似乎也受到了影响。他和“心脏”之间的联系在加强,如果再使用几次,“心脏”或许真的会和他融为一体。   “现在你不能继续使用了,再使用一次,你的心脏就会破裂。”乔医生说。   “那就让我来代替他。”沈令安开口道。   “你确定?”   “我们别无选择。”   “那好。”乔医生神经质地一笑,“那你想要哪个部位?”   “什么?”沈令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乔医生坐直身体,按下了胶囊上的按钮。“你不可能使用‘心脏’,你承受不住,而且‘心脏’已经和江天建立了联系。之前我们讨论过这具身体的最大化利用,我想反正他也不会介意,你可以自由挑选你喜欢的部分。”   玻璃罩被打开,露出底下漂浮着的纯白的尸体。乔医生作出一个“请”的手势,沈令安喉咙发紧,一时说不话来。   “挑吧,你想要哪里?我可以帮你切下来。”   编号4078神情复杂地瞟了眼乔医生:“乔医生,你现在就像个冷酷无情的屠夫,我们这是在挑猪肉吗?”   “我们别无选择。”乔医生用平淡的口吻说。   “那我可以选吗?”编号4078故意问。   “当然,不过得让沈岛长先选。”   “够了!”沈令安打断他们的对话,脸色发暗。乔医生笑了笑,从口袋抽出手术刀,俯身靠近胶囊,刀刃就对准了左臂。   “那就选择左手吧,正好你需要一条新的手。”   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肉,诡异的摩擦声响了起来,切断骨骼、血管,干净利落,一条完整的手臂就被卸了下来。断口处没有血液流出,手臂也是洁净光滑,丝毫不显黯淡,精美如一件白玉雕塑。   “看起来就像假的。”乔医生微微一笑,将手臂轻轻抬起,转身就递给沈令安。   沈令安沉默着接过左手臂,他攥紧那根洁白的手腕,入手毫不冰冷,他反而感受到一股活人的温热,就仿佛脉搏还在跳动、血液还在流动,他的肌肤擦过指关节,那灵活的手指轻微颤动,好似下一秒就会活过来,轻柔地握住他的手。   恍惚了几秒,沈令安眨了眨眼迅速移开视线。他对上乔医生的眼神,乔医生面带微笑地同他对视,笑容里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怪诞。   胶囊再次关闭,沈令安握着时林遥的左手臂,神情默然。   “现在该制作背包了。”乔医生收回手术刀说。   “为什么不能将手臂直接移植到沈岛长身上,他恰好缺了一根手臂。”编号4078摸着下巴提议说,“我看这根手臂还是活的,它长到沈岛长手上,肯定能自动长好,应该不需要背包。”   “你说得没错,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乔医生拿出一个水母背包开始改造,“若是直接移植,他的身体很快就会被这根手臂控制。所以只能慢慢适应。如果他们适应性良好,未来这根手臂可能会选择寄生在他身上。”   “寄生?听起来这根手臂就像只诡异。”编号4078打了个哆嗦。   “我们本来就是在肢解一只诡异。”乔医生说。   他手里的背包很快就改造完毕,这次制作的背包又和“心脏背包”有所不同。将手臂放进去后,原先的墨伽水母就和手臂迅速纠缠在一起,水母彻底包裹住手臂,将其吞入体内,触须也一根又一根缠插进了手臂血管,令人毛骨悚然。   手臂被吞噬后,很快就活了过来,五根手指在水中灵活滑动,不停做出各种姿势。它将整个背包内部摸了个遍,见无人搭理它,咚咚!它弯曲手指开始敲击罩子,像是想让外面的人打开背包,将它自己放出来。   编号4078脊背蹿上寒意。   这诡异的手果然活过来了,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和江天那安静的“心脏”反差极大。   沈令安拿起背包,尝试抽出触须。手发现了空隙,忽然张开手掌,五根触须也猛然钻出背包,径直朝沈令安的肩膀上抓了过来。   触须犹如灵活的手指,死死抓住沈令安的肩膀,钻进他的手术伤口。沈令安闷哼了几声,没有反抗。等触须钻进去,他感觉自己的伤口一阵发痒,就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   噗嗤!噗嗤!触须钻进去之后,又重新钻出,但这次的触须开始膨胀变大,渐渐扭曲、凝聚成一根手臂,又在手腕位置化为五根“手指”。沈令安尝试操纵这根新手臂,如他所愿,这根手臂仿佛他天生的一般,在空中随他心意变幻各种模样。   “这手臂和心脏不太一样。”默默旁观的苑秘书说。   “因为是不同的部位,作用自然也不一样。”乔医生回答。   沈令安默默熟悉这条手臂,他感觉这条触须手臂比原本的左手还适合他。不得不说,这种状态会令人上瘾,他现在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无比沉浸于此时的感受,没有任何时候会比现在更好了。   但他也未曾忘记自己的责任。他弯腰将手伸进水中,他的触须便开始快速朝四周蔓延,现在这根左手臂就像一根无限生长的树,不停分散枝叶。最后,他在水中触摸到了一切。   螺亭下的一切都在他手里。他也感受到了那群钻来钻去的螺。   它们就像一群彩虹不停游动,当它们穿过他的手,他感到无比刺痛,但他也可以利用这只手驱赶它们,让它们不再靠近皮艇和木筏。   “它很有帮助。”沈令安静静地说。   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与此同时,林戈韶等人乘坐的皮艇也抵达了螺亭边沿。   他们在这里果然看见了一根参天支柱。   “乔医生猜得没错,这里果然有柱子。”韩奕乾盯着它若有所思。这柱子上面也不满了各种各样的螺旋花纹,看久了就会感觉无比恶心。   更重要的是,这根柱子非常光滑,他们要想爬上去简直难如登天。   林戈韶操纵水母背包的触须缠绕上柱子,触须刚缠绕上,柱子上的螺旋花纹就活了过来,万花筒一样不停旋转,甚至还发出光怪陆离的光。触须在这光中消融。林戈韶吓得急忙抽出触须,柱子就又变回原样,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这也太邪门了!这样我们怎么上去啊?”马瑞战战兢兢地说。 第137章 脑袋其实就和海面的泡沫一样脆弱   “肯定不能爬上去, 得想其他办法。”韩奕乾说。   林戈韶打开鸽笼,放出里面的四只鸽子。鸽子在风浪中拼命扇动翅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狂风吹走。   “它们飞得上去吗?”马瑞愁眉苦脸地说。   “我想让它们试一试。”林戈韶使用触须背包的触须将鸽子的脚绑住。一只脚绑的背包将要被它们带走, 而另一只脚绑的背包则背在他自己背上。绑完之后,他又朝天空发射了一束激光弹。   激光弹破开浓雾,打开一条上升通道,四只鸽子就这样越飞越高, 在黑暗中很快就只剩下四个小点,它们拖着的触须背包也渐渐离开皮艇, 开始朝上升。   林戈韶闭着眼睛,默默感受鸽子们的位置。   他还背着背包,感知还很敏锐。他知晓鸽子们的上升暂且没遇到困难。幸好螺群只会在水面出现,只要不碰见螺柱, 它们就是安全的。   在等待鸽子过程中, 马瑞一直胆战心惊地四处张望。现在他们脱离了大部队,要是遇见袭击,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皮艇旁边的马黄也学着他警惕地露出脑袋朝外看。马瑞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落在螺柱上, 一道闪电滑落,螺柱上的花纹抖了抖,悄然蠕动, 眨眼就像褪了色般慢慢滑落于水中。   “快看!这柱子褪色了!”马瑞惊恐道。   他的声音让韩奕乾和林戈韶心中一沉。两人定睛一瞧,螺柱上果然滑下来一滩绚丽的彩色。这坨彩色渐渐溢到水面,竟然迅速扩散成大片大片的彩色涟漪朝他们袭来。   “不是颜色,是螺群!”林戈韶惊慌大喊。   这些颜色其实是密密麻麻的、五颜六色的螺。这些螺很小,似乎还未长大,不知道是什么惊动了它们,它们现在全部都一窝蜂地朝皮艇涌了过来。   “快走快走!”马瑞顿时脸色煞白。   “已经走不了了!”韩奕乾对准水下发射一颗激光弹, 将蜂拥而至的螺群全部冲散。螺群被冲散后很快就又要涌来,马黄见状拉起皮艇转身就逃。   身后螺群穷追不舍,林戈韶专心协助鸽子抵达螺亭屋顶,而韩奕乾和马瑞则竭力抵抗追击上来的螺群。   “好了吗?”马瑞焦急地催促说。   短暂的停顿后,林戈韶睁开眼,眼神坚定。“好了!”   随着话音落下,天空骤然爆炸,璀璨夺目的亮光照亮了整片海域。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刺目的亮光让他们情不自禁流出眼泪,同时他们也发现头顶正在徐徐展开一片螺旋形的火海。   “成功了!”马瑞大喜过望。   任务顺利完成,他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天空又开始飘雪,但这雪是燃烧的彩色的雪;空中也不再是乌云,而是燃烧着的比晚霞还绚丽的云彩。螺亭之下海浪翻涌,狂风肆虐,林戈韶直勾勾地盯着头顶,几簇燃烧的雪花在眼前刮着旋儿飘过,两只鸽子舒展羽翼冲破烈焰,从空中降落下来。   他伸出手,鸽子们掉进怀中。他立刻用触须帮助鸽子们治疗。鸽子们的羽毛都受到烈火灼烧,看见它们的伤口,他心里充满自责。   只有两只鸽子活着回来了。韩奕乾抚上林戈韶的肩膀,默默给予他安慰。如今任务已经完成,马黄拉着皮艇一路狂奔,便带领他们疾速朝大部队赶去。   爆炸响起之前,沈令安便在海浪中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波动。   之前被他们击退的螺群一直很安静,但在某个瞬间,它们忽然躁动不安,游动的方向也开始变得混乱。   “螺群有动静。”他低声提醒众人。   “又要来了?”   “不是,这次似乎不是袭击,更像是受了惊吓。”   “可能是我们的计划要成功了。”苑秘书说。   众人低头沉思,暂且按兵不动。不久之后,头顶骤然迸裂瑰异灿错的强光,沈令安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螺亭按照计划被炸毁了!   “走,赶紧离开这里!”他即刻下令。   这次他们没有借助江天的异能,而是借助水母背包的触须和海浪划动。乘着海浪,队伍迅速前进,头顶的亮光也愈来愈刺眼,越来越逼近。   编号4078坐在船上,瞪大眼睛望着天空的景象。天空就像是被焚烧了一块,无数破碎的星子如流星雨燃烧降落,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炫丽的弧线。流星不断逼近,慢慢压至他们头顶,有一些甚至落在了木筏和皮艇上。   其中一块落在了编号4078眼前。这块燃烧物体看起来很像骨片。编号4078用手枪戳了戳,燃烧的骨片眨眼就化成飞灰消散了。   “糟了!木筏烧起来了!”   附近有人大声喊道。编号4078抬起头,他们附近有一艘木筏竟然燃烧起了熊熊大火。   火势迅速蔓延,哀嚎声也随之响起。一个火人从木筏上站起来,嘴里尖叫着跳进了水中。他身旁的人来不及抓住,等他跳进水中,想再将他捞起,手上却只捞到了一件外套,再怎么呼唤也没有丝毫音讯——着火者和燃烧的火焰一起,在海中熄灭了。   木筏还在燃烧,其他染上火焰的人也开始四处逃窜、乱成一团。好在还有人保留着理智,他们用触须拍打火苗,身上的火苗很快就被打灭,但木筏的燃烧却难以停止,这艘木筏已经快要沉了!   情急之下,燃烧木筏上的幸存者跳下水朝附近的皮艇游去。幸好现在螺群也陷入混乱,顾不上袭击活人。等他们一个接一个被拉上皮艇,燃烧的木筏也如一轮小小的落日缓缓沉入海中。   “别让这些东西碰到身体!”沈令安表情凝肃地叮嘱说。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便小心翼翼避开空中飘下的这些“燃烧之雪”。   “你看这玩意儿是人骨头吗?”编号4078蜷缩身体坐在船上,用胳膊肘推了推江天。   喜船不会被点燃,他只需要操纵触须拍散快要降落在身上的火苗即可。他现在的神态并不紧绷,反正螺亭已经被炸掉,他们又可以继续前进,只是偶尔掉落一些燃烧物也不足为惧。   江天抬眸望向天空。螺亭爆炸后,周遭的雾并未散开,反而变得愈发浓郁。在层层浓雾之间,他看见了一个旺盛燃烧的漩涡。这个漩涡一直不消失,就代表螺亭一直未燃烧完毕。心中浮起不详的预感,他神情低颓,眼中的焦虑仍旧不减。   随着队伍的前进,周遭的风浪也渐渐变小,天上也不再有火焰落下。方安娜和王泽瑞坐在皮艇上,为他们又一次死里逃生而感到庆幸。   与此同时,一个朝他们疾速航来的物体也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   “我们回来了——”马瑞挥舞着手,自豪地大喊着。   “是马瑞哥他们回来了!”王泽瑞听见声音扭头一瞧,脸色又惊又喜。   “太好了!他们没事!”方安娜露出激动的微笑。等这艘皮艇航行到他们身边,她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能成功!”   “你们跑得太快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追上队伍。”马瑞忍不住抱怨说。   “因为天上不停往下掉碎片。我们已经耽误很久了,岛长说要抓住机会加速前进。”   “算了算了,现在事情都结束了。”马瑞长呼一口气盘腿坐在船舱内。任务圆满完成,他终于有机会休息一阵了。   可是还没坐下几秒,一个声音就让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对劲。”   马瑞打了个哆嗦,看向声音源头,嘴角挤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小林,你又预感到了什么?”   林戈韶没回答他,只是仰头凝视天空,嘴里一直喃喃着:“不对劲,不对劲……”这喃喃低语犹如厄运降临的前兆,众人脊背再次蹿上寒意,不知不觉中,风浪渐渐平息,整片天地都宁静了下来,唯有头顶那巨大的火轮,还在生生不息地燃烧、旋转。   突然,火轮爆炸。轰隆隆爆鸣发疯似地涌入耳朵。天地间顷刻静止。下一瞬间,更大的火浪朝他们铺天盖倾泻而来。   身下海浪涌起,头顶火浪冲天,众人身居这冰与火的交界线,被两排巨浪同时掀翻。   皮艇和木筏全部沉没,所有人也全被颠进了水中。   落水之后,韩奕乾游到林格戈韶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林戈韶将鸽笼递给他,挣脱他就要下潜。这时韩奕乾制止他,示意他朝下看,一条发光的触须从韩奕乾后背朝下延伸,在他们身下不远处,触须正缠绕着一个人形物体。   林戈韶心中了然,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们浮上水面,韩奕乾一露出头,就赶紧将触须缠绕的林平给拽了上来。   触须缠绕了林平身体一圈,末端又插进林平的鼻腔,让他在爆炸中安然无恙。   “谢谢!”林戈韶激动地看着韩奕乾。   “林叔没事就好。”韩奕乾道,眼神依旧朝四周搜寻,“我记得卞俞哥也掉在这附近了,刚才我没来得及抓住他,还有其他人。其他人都跑哪儿去了?”   螺亭的爆炸威力非常强大,要不是他们有防护服和水母背包保护,早就被轰成碎渣。在螺亭朝他们崩塌的时候,水面掀起的巨浪抵挡了大部分攻击。巨浪及时将他们卷进大海,因此他们只是背部受了些轻微烧伤,整体并无大碍。   两人先在四周寻找了一会儿,可是除了他们,不见任何其他人的踪迹。   “我看见水下出现了一只巨手,是那只巨手掀起了巨浪,我们全被打散了。”林戈韶喃喃说。   “可能是沈岛长他们做的。”韩奕乾思索道。   海中危险,时间紧迫,他们不能呆在原地长时间逗留。两人背着林平,便决定先朝岸上游。   如今皮艇全部沉没,他们只能放弃走水路提前上岸。还好巨浪是从海中央朝岸上袭来的,他们已经被波浪冲到了距离岸边不远的水域。   空气中充满了燃烧的气味,这是一种淡淡海腥味和腐臭味交杂的气味。不仅如此,海雾变得更浓稠了,就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遮住了整块海面。这块幕布上点缀着闪烁的火焰钻石。火光还未熄灭,而是乘着无数微小的骨灰碎屑在雾中浮浮沉沉。   幸好这样的碎屑不会再点燃人体。韩奕乾和林戈韶并肩朝岸上游着,两人很快感受到了陆地的存在,又前进了一段路之后,他们在迷雾中触摸到了粗糙的树干。他们已经进入了森林。   韩奕乾先爬上一棵树,又将林戈韶拉了上来。他们已经精疲力竭,便决定先在树上休息一会儿。   “我们已经进山了,现在该朝哪里走?”韩奕乾攀在树上想要看清方位。但迷雾也覆盖了整片山林,他们眼前除了厚重的雾霭,什么也看不见。   “你知道江天说的禁地在哪里吗?”他又问林戈韶。   “我知道那个山谷。”林戈韶回答,“但是现在我们位于深山分不清方向,我们没有指引,过去很困难。”   “这下可难办了……”韩奕乾喃喃自语道。   原本的计划是沿着海岸进山再抵达禁区。出发前,他们就被叮嘱过千万不能深入山林。可是现在遭遇意外,他们闯进深山,处境之危险不亚于在海面航行,更何况他们只有两个人,还带上了昏迷的林平。韩奕乾眉头紧拧,手掌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啊!”林戈韶的惊呼拉回了他的思绪。   “怎么了?”   “我感觉背包变得有点奇怪。”林戈韶抱着水母背包说。   他将背包移到了胸前,此时背包里的水母散发出淡淡的蓝绿色荧光,这时的荧光比以往更加强烈,而水母也拼命朝着一个方向撞击罩子。   “这是怎么回事?”韩奕乾惊奇道。   “它似乎想去一个地方,我怀疑它是想去禁地。”林戈韶看向水母指引的方向,“听乔医生说,禁地里生长有变异的水晶兰,这种水晶兰和墨伽水母是同族,我估计它是感受到了同族的召唤,所以才变得这么活跃。”   说完,他就将墨伽水母的触须全部从背包里释放了出来,果不其然,这些触须在雾中全部指向一个方向,就像拼命朝向阳处生长的枝干一样。两人心中大喜过望。有了墨伽背包指引,他们就能顺利抵达禁地了。事不宜迟,休息片刻后,二人又重新踏上了前往禁地的旅程。   另一边,王泽瑞和他的弟弟们也被甩入水中,幸好水母背包保护了他们,还帮助他们浮出水面,才让他们免于被淹死的命运。   “还好我们都有背包!”死里逃生的王泽瑞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身边的两个弟弟也同样平安。因为他机智地用触须把他们三个牢牢绑在了一起。   “安娜姐在哪儿呢?”王二弟和王三弟不约而同地问。   “她?我不知道。”王泽瑞环顾四周,他们现在漂在茫茫水面,周身浓雾笼罩,仿佛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活人了。   喜悦过后,恐惧和黑暗接踵而至。王泽瑞让两个弟弟跟在自己身后,鼓起勇气朝前游动。   “哥,后面好像有东西!”游出一段距离后,两个弟弟提醒说。   王泽瑞吓了一大跳,赶紧继续往前游。谁知后面的东西很快就追上来了,两个小男孩扑在王泽瑞背上瑟瑟发抖,一条长长的物体伸了过来,缠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   “啊啊啊哥救我——我被怪物抓住了——”   “放开我弟弟!”王泽瑞声音颤抖地大喊。他举枪转身,对准浓雾就要开枪,一个声音立刻制止了他。   “别开枪!是我!”   “安、安娜……”王泽瑞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片刻之后,方安娜和方母游了上来,两人也全都狼狈不堪。而刚才缠绕在脖子上的物体,只不过是方安娜用来探路的水母触须。   “太好了安娜!你们都还活着!”王泽瑞激动得都快哭了。   可是方安娜游到他面前,满脸却是焦急之色。“你有没有看见林叔和卞俞哥?都是我不好,皮艇沉没的时候,我本来想抓住他们,但是就差了一点儿,他们就被浪卷进了水里,我在原地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找到……”她的声音带着自责懊悔的哭腔。   “我看见韩哥抓住了。”王三弟说。   “真的吗?”方安娜止住了哭泣。   “真的,我也看见了,他用触须卷到了船上的东西。”王二弟也说。   “那就好!那就好!”方安娜听罢,心里才好受一些。   有了伴儿,逃生的勇气又多了几成,王泽瑞催促道:“他们比我们厉害,肯定没事。我们还是先上岸吧。”   “好。”方安娜擦干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照顾病人是她的职责,但她却把病人弄丢了,要是见到乔医生,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乔医生交待。焦急也无济于事,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韩奕乾成功找到了林叔和卞俞哥。   五人组成小队继续前进,他们很快也抵达山林,发现了水母背包的异样。在背包的指引下,爆炸中幸存的人们,开始一个接一个朝他们共同的目的地赶去。   “小天——小天——”   梦魂颠倒之中,一个声音在不停呼唤自己的名字。梦是一团漆黑与冰冷。江天感觉身体漂浮在一滩柔水之上。水在流动,时不时漫过他的身体,冲刷他的肌肤。那个呼唤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越来越……熟悉。   熟悉的、温柔的声音。这是遥哥的声音。江天猛然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璀璨的星河。夜的穹幕之下,漫天星辰,闪闪竞耀,弥亘千里。他直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沙滩上。   沙滩,夜晚,清澈的海水。海水倒映着星光,艳异的星辉在海面滋漫,晃烁之间凝聚成荧煌的盛景。海风中还残留有那温柔的呼唤,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时林遥的身影。   他往前奔跑,海水漫过小腿,他在层叠起伏的海浪中苦苦寻觅。但他找了很久,一无所获。   等他失魂落魄地朝岸上走去,清脆的声音蓦然响在身后。   “小天!”   他转过身,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时林遥静静伫立于海滨。他全身雪白,熠熠闪着光,就像是刚从海面星光中诞生一样。他朝江天走来,江天屏住呼吸,想要伸手触碰,又怕他像水中的泡沫一碰就会消散。   “你一直在找我。”江天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停下,脸上是一贯的温和微笑。“现在我回来了。”   江天喉咙凝涩:“遥哥……”   “小天,你做得很好。”时林遥朝他露出更灿烂的微笑,“你看,我就在这里,你找到我了。”   江天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嘴唇喃喃,“欢迎回来,遥哥……”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藏在身后,克制住自己拥抱他的冲动。   潮涨潮落,一波波地折闪出潋滟的水色。泡沫在他们脚边凝聚又消散。江天失神地凝望着时林遥,他内心踌躇,不敢轻举妄动,又恼于时光白白流逝的遗憾。   “那么,”时林遥依旧微笑,笑容明朗干净,“我的心脏呢?”江天听见他笑着问。“我的心脏该还给我了,小天,没有心脏我该怎么复活?”   江天浑身一震,愕然地看着他用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他没穿衣服,当他的手掌移开之后,他的胸口露出一个黑洞般的窟窿,里面朝外涌出汩汩的血水。血水沿着他的身体流动,潺潺不绝,就仿佛他的心脏盛满血色的海洋。   望着时林遥被剖开的胸腔,江天的心脏也剧烈抽痛起来。痛苦让他微微佝偻起身体,他咬紧嘴唇,眼睁睁看着时林遥朝他一步一步逼近。   “原来我的心脏在你身上。”时林遥轻声说。蓝色海浪穿透他的胸腔涌到江天脚下,他们身边的海水已经彻底被染成了血红色。   江天惶然低头,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时也被剖开了,里面一颗红色的心脏正在有力地搏动着。   “我现在要拿回它了,可以把心脏还给我吗?”时林遥微笑着问。   江天神思恍惚,在错愕中沉默了良久,才缓缓直起腰,一眨不眨地看着时林遥的双眼。“好,我把心还给你。”   时林遥始终微笑,他和江天现在只有一步距离。   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江天的胸口。江天身体颤抖了一下,下一刹那,时林遥的头就在他面前被斩落了。一道海浪从时林遥背后拍来,这颗沾血的头就骨碌碌被海浪裹挟,像一朵睡莲盛开,银白色的根须在海面浮沉荡漾,缓缓漂至了江天脚边。   江天的身体僵住了。这颗头颅脸上依旧挂着温柔明净的笑。突然,啪嗒,头和海面的泡沫一道破裂。留在原地的身体也随之融化。皮肤、肌肉和骨骼化为一滩泡沫血水。海水涤清白骨,大海恢复澄澈和蔚蓝,星光渐暗,倒影渐稀,时林遥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天跪坐在地,脸色苍白,彷徨失措。又一道海浪拍来,这次他的胸口有东西汩汩流了出来。   是碎掉的心脏。   破碎的心流淌而出,在海浪中消失。   而后,天旋地转,星星隐殁,他也在漆黑的海洋中沉没了。 第138章 试试看能不能长出一个新的时林遥   “咳咳咳!”再次睁开眼, 这次看见的不是星空,而是灰黑色的雾霭。江天惊坐起身,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息。“哎呦我去!”在他附近有人被吓了一跳, 警惕地伸长脖子瞅着他。   四目相对,江天视线扫过编号4078的脸,扫过他胸前背的心脏背包,又落在他身下的红色喜船。   短暂的沉默, 一秒,两秒, 三秒。编号4078装作若无其事地扭过头,驾着喜船撒腿就要开溜。   “站住!”江天捂着胸口站起身,冷冷呵斥。“你又想逃?”   编号4078凝固了几秒,才尴尬地转过身, 讪笑道:“没有啊, 我是准备去救其他人哈哈。”   江天用杀人般的眼光瞪着他:“把背包还给我!”   编号4078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不情不愿地航行回他身边,将心脏背包还给了他。   接过心脏背包, 江天神情复杂。他的心脏还在隐隐抽痛,就仿佛刚才那不是一场虚幻的梦,而是遥哥真正来到了他身边。他捂住脑袋, 想回忆起更多细节,但梦境就如同海市蜃楼漂浮在记忆之海,伴随着现实波浪的涌入渐渐消散。   “你看,咱们已经到岸上了!”编号4078提醒说。   江天抬起头,回忆扑面而来,虽然雾霭沉沉,但他也能辨别出这是禁地的山谷。   他们幸运地被海浪冲到了山谷。   “其他人、其他人呢?对了, 还有遥哥的身体!”江天喃喃着,忽然弯腰抱紧脑袋。他的大脑猛然间刺痛,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接二连三涌入了脑海。   螺亭在他们头顶坍塌,在众人快要葬身火海的时候,沈令安用他的触须之手掀起了海浪,抢先将他们全部卷进了大海,躲过了一劫。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对了,喜船上的人全部落进海中。江天第一反应就是去保护时林遥的身体。可是他晚了一步,乔医生抢在他前面找到了胶囊。他好像按下了什么按钮,胶囊和他在海中很快就消失了。   江天当时非常惊慌。他害怕乔医生就这样带着时林遥的身体一走了之。于是他在海下再次发动异能想追上他们,可是他刚发动异能,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就席卷了他全身。   在昏迷前,他感觉有东西在海底凝视自己。充满恶意的窥伺让他全身无比刺痛,最后承受不住陷入昏迷。   编号4078看他一直低头不说话,禁不住纳闷道:“你发什么呆?该不会变傻了?”   江天深呼吸了几口气,勉强使自己恢复冷静。   “其他人呢?”   编号4078摇摇头:“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你。”   雾霭冥合两岸,笼罩四野。江天仰起头,天空依旧被乌云和浓雾遮挡,群星的光辉早已隐没在深邃的黑夜。   遥哥也不在了,被他再一次弄丢。自己身上只剩下了他的心脏。   手指抚上胸口,衣服下面有个凸起温热而强劲地跳动着,这跳动倒是和梦境中如出一辙。   “说起来,这里有脚印!”   编号4078的声音从雾里远远地飘了过来,江天沿着声音找过去,发现他正弯腰看着地面。   “咱们走吧,脚印是通向山谷内部的。我看肯定有人先醒过来了。”   “好。”江天点点头。   现在他们距离禁地小学已经不远,他怀疑乔医生肯定已经抵达了枣树林小学。   念及此,心情愈发迫切,江天便决定和编号4078立刻出发。   “喜船怎么办?”编号4078问。   “带走。”   两人带着喜船朝山谷内走。山谷内的土地并不干燥,海水灌进来,刚好淹没陆地,淹到两人的小腿。涉水前进,雾霭渐稀,晦暗而暧昧的光线在水面折闪出来,两人定睛一瞧,水面竟沉淀了无数光点。   “这是什么东西?”编号4078诧异道。   随着距离拉近,这种生物的模样也渐渐浮现在两人眼前。这是一棵榕树,但是与普通的榕树不同,它通体洁白,身上也长满了晶莹剔透的白花,千万朵琉璃银盏聚集成一泻天光,从头顶树冠蔓延到水下树根,织成一片片随波摇曳的光膜。   这样的树不止一棵,更确切地说,整座山谷的植物身上,都长有这些诡异的白花。   微风拂过,激起一阵轻盈的、久久不停息的颤动。编号4078感觉无比阴冷。在他眼中,这些白花是寄生在了这些植物上,将这些植物全部同化,就如同附身活人的鬼魂。   “我感觉这里不对劲。”编号4078压低声音说。   江天仔细端详山谷的景色,山谷内的雾霭并非海雾那般深沉灰暗,而是飘渺如轻纱的白雾。雾中,变异水晶兰发出的微光影影绰绰,好似天上繁星垂落,又被这么一袭轻纱裹挟。   “这里的变异水晶兰是幼体,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它们已经繁殖出来了……”   编号4078听着他低声自言自语,露出一丝古怪表情。“你确定里面安全?”   “你没看见吗?它们将外面的浓雾挡住了。”江天提脚就继续朝前走。编号4078匆忙追上,“我眼不瞎,我自然看见了,我觉得咱们还是趁早离开这座岛比较好,万一那群恶心人鱼找过来了呢?”   “我们走不了。”江天的低语沿着一缕雾气飘了过来。   编号4078若有所思地挑起眉:“你什么意思?”   “这座岛下面有东西在监视我们。”江天头也不回,“它一直注视着我们。离开的时机还不成熟。”   听他的语气如此笃定,编号4078也不再多说。毕竟现在他连一艘船也没有,就算想走也走不了。   两人朝山谷内前进,江天很快就看见了熟悉的石碑。   “枣树林小学……”编号4078念出声。这座石碑所在的位置,海水刚好止住,再往前走就是干燥的陆地。   通往小学入口道路的路上,两人必须要先经过枣树林。   这些枣树毫无疑问也发生了变异。枣树粗壮高大,枝叶遮天蔽日,根部的土壤依旧青草茵茵,仿佛外界的寒冷诡异均与此界无关。枣树枝干果实累累,成熟的冬枣依旧是赭红色,鲜润的色泽娇艳欲滴,令人见了便口舌生津。   “这些东西看起来还挺好吃的。”编号4078咽了口口水。   江天继续往前走:“你可以摘下来尝一尝。”   “我还不饿,但说实话,我们的粮食可全都沉进海里了,这个学校里有吃的吗?”   “没有。”   编号4078无语地叹息了一声。他再次望向成熟的冬枣。这些冬枣的大小赶得上拳头了,就在他准备挪开视线的时候,其中一颗冬枣蓦然蠕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没逃过编号4078的眼睛。别看他眼睛小,视力可一点都不差。他警惕地眯缝起眼,死死盯着冬枣树,冬枣原本静止,一阵风拂过,其中几颗冬枣就忽然抽搐了起来。   编号4078浑身一震。“喂!你看见了吗?枣子在动!”   江天的视线也落在了冬枣上。   这群冬枣可不止会动,在两人的注视下,它们红色表皮下面出现了蚯蚓形状的凸起,就像血管,冬枣此刻看起来就像一颗颗心脏。   白色雾霭伴随轻风吹了过来,雾中有许多细小的发光孢子,就像蝴蝶翅膀洒落的鳞粉。当这些发光孢子靠近冬枣的时候,冬枣体内就长出了藤蔓一样的红色芽须,捕捉发光孢子纳入体内。   这诡异的捕猎场景让编号4078身体僵硬。江天默默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只是又将手轻轻放在了胸口心脏处。   冬枣默默进食,两人观看了一会儿,见它们没有威胁,便又继续前进。他们抵达学校门口,紧闭的铁门在他们到来之后,轻轻地打开了。   这次没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江天和编号4078对视一眼,将喜船放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铁门。   “原来是你们。”   等他们踏入铁门,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沈令安从墙角阴影处走出,他身边还有好几个幸存者。   “你们知道我们会来?”编号4078问。   “冬枣有动静,就代表有人来。先进来吧。”   江天跟在沈令安身后朝内走。学校墙体已经彻底坍塌,化成了废墟。废墟之上,晶莹剔透的变异水晶兰旺盛生长,花筒是钟形,距离地面有二、三米,簇拥成群下垂,像一只只透明洁白的巨型水母聚集在一起。   视线从变异水晶兰移开,江天看向沈令安的左手,那里的袖子空荡荡的。   “遥哥的左手呢?”   “收起来了。”   “他的身体在哪里?”   “就在前面。”沈令安停下脚步,侧身让开路。   江天向前看去,草地上长满了蓝白色的喜林草,在一棵巨大的变异水晶兰下面,一抹洁白的身影正安静伫立。   听见脚步声,乔医生转头轻轻瞥了眼江天。“你来晚了。”   这话让江天心跳慢了半拍。“你什么意思?”他立刻反问。   “他的意识之前苏醒过一次,现在又睡着了。”乔医生抚摸断裂的脖颈说。   江天垂下眼睛看向乔医生脚边,霎时怔住。   草地上,时林遥无头尸骸的脖颈、胸口和右臂均长出了酽白花簇,沉溶在发光孢子和喜林草花瓣攒聚的墓坑中。   “你对他的身体做了什么……”江天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乔医生嘴唇抿起一抹诡秘的微笑。   “我只是把残骸种在地里,试试看能不能长出一个新的时林遥来。” 第139章 他喉头上下颤动,咽下这枚苦涩的吻   江天攥紧拳头, 冷冷地盯着他。乔医生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对他愤怒的瞪视不以为意。   “你说过只要来到这里,就可以复活他。”   “所以我现在正在尝试。”   “遥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我们刚到来这里的时候, 他对这里的水晶兰有反应。虽然他的大脑连带意识都被夺走,但还有一小部分意识躲藏在残骸内。”   江天表情僵硬,拳头攥得更紧了:“你的意思是……就算能复活,遥哥也是不完整的?”   “我们可以制造出他的分/身。”   江天的眼神黯淡了, “但这不是他,不是原来的他。”   “别担心, 分/身也有本体的记忆。”   “不行,不行……”江天绷直着身体,嘴里喃喃重复着。   “这样不好吗?”   江天张了张嘴,如鲠在喉。复活出时林遥的分/身, 相当于克隆出了另一个他, 那原本的时林遥呢?这样做岂不只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的私欲?   他想不明白,转过身落荒而逃。   “你把他吓走了。”沈令安蹙眉对乔医生说。他不明白为何乔知机这么喜欢折磨江天。   “他胆子没这么小。”乔医生说,“我一直在给他希望。”   “你把残骸埋葬在此地, 真的能复活时林遥?”沈令安走到他身边,怀疑地看向墓坑。尸骸上开满鲜花,竟然诡异地生出了一种祥和美好的氛围。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陨肉, 但他的意识还残留在上面。我要将他的意识从陨肉上剥离。借助这里的变异水晶兰,我要尝试唤醒、放大并转移他的意识。”   “这样算不上复活。”   “江天得到了心脏,你得到了左手,我想要的是他的大脑和意识。江天之所以抗拒,是他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就算他没被斩首,存在于江天幻想中的时林遥的幻影,也早就消失不见了。”乔医生漫不经心地说。   “毕竟, 完整的时林遥不可能属于我们。”   沈令安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睛叹息,“好吧,那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但我想知道,你要时林遥的意识做什么?”   乔医生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待沈令安走后,乔医生转过身,弯腰抚弄着尸骸上的花朵。   “如果你醒了,就让我知道,我有话要问你。”   他的低语拂过脖颈的花瓣,花瓣微微颤动,仿佛在予以回应……   海水冥冥如墨,起伏迤逦的海浪奋力冲刷上礁石,被撞碎成白色的浪花重新跌回海洋。   栾溯和栾洄共同站在礁石上。   毕竟现在他们已经融为一体,不管去哪里,都不可能再分开了。   在两人共同的怀抱中,时林遥的头颅正安静地沉睡。   举起手,托起头颅,截断的银白色发丝在海风中飞舞,灵秀的眉目,紧闭的眼睑,狭长的睫缝,柔韧的嘴唇,这样完美无缺,非常适合被拿在手中把玩,令人爱不释手。   “真美,真美啊。”栾溯脸上露出情不自禁的喜悦。   “我们要走了。”他旁边的栾洄说。   双手高举着绝美头颅,栾溯痴迷地凝望着,丝毫没听见弟弟说了什么。   “我们得去找身体。”栾洄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操纵双手收回了头颅,将栾溯从出神中唤回。   栾溯的手指恋恋不舍地划过线条流畅的眉窝和鼻翼。“不,我们不需要找身体,我们有他的头就够了。”   “我们必须要回收陨肉。”栾洄态度坚决。   栾溯紧紧抱着时林遥的头颅:“我不想回去。”   两人同心同体,栾洄自然知晓他的念头。栾溯这是害怕头颅被抢走。   思索片刻后,栾洄突然说:“那我们不去了。”   “不去吗?”   “他们藏起来了,让深渊人鱼找到他们。”   “这样最好。”栾溯贴近时林遥的头颅,额头相抵,肌肤相触,他的手指缠绕银白色发丝轻轻磨蹭。他很喜欢这些头发触须。等回到黑塔,他会给这颗头颅更多营养,让触须变得更加茂密旺盛。   乌云蔽日,海面波浪愈发汹涌,黑暗线条在海中蔓延穿梭,四处搜寻自己的猎物。   这是一只变异筐蛇尾,这种生物外形很像美杜莎的脑袋,俗称“女妖的头”。它有一个中央盘,盘上长了许多腕,腕上又长出无数分支,腕和分支缠绕,形成篮子一样的巨网来捕食猎物。   外表虽然是筐蛇尾,但它实际上是一只海怪,是跟随同伴们从遥远海洋一起赶到淆阳岛的。只不过由于身体过于庞大,它没有上岛,而是潜伏在海里监视人类的一举一动。   现在它就在淆阳岛东北海域徘徊。螺亭爆炸惊醒了它,也让它发现了幸存者的踪迹。   它的腕和分支上都有眼睛,这些眼睛监视着幸存者的一举一动。它注意到人类都在朝一个山谷移动。它没有阻止人类这样做。它要静静等待,等所有人类聚集在山谷,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等待的时候,筐蛇尾也在不停进食,它用腕从四周捡起腐肉和变异生物,很快,它的腕碰到了一个特殊的物体。   这是一个黑色包裹。   筐蛇尾拆开包裹,里面躺着一个全身缠满绷带的人。   这人身上涂满了让它很厌恶的液体,但不管怎么说,有吃的总比没吃的强。筐蛇尾直接将这个人塞进了口中。   被吃掉的正是昏迷不醒的卞俞。   螺亭爆炸之后,他从皮艇上被甩入水中。幸好他是人鱼,不会被海水淹死。昏迷中的他丝毫未察觉到自己正遭遇危险,他的意识正悬浮在虚无混沌之中,在他被筐蛇尾吞噬之后,一点亮光从黑暗中渐渐地升起。天空、海洋凝聚成形,繁星和夜光虫交相辉映。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   “卞俞、卞俞!”   呼唤声很急促,卞俞仰起头,四处寻找声音源头。   “是我!我在这里!”声音突然从下方传来,他低下头一看,一只拇指大小的白色钟形水母,正安安静静地漂浮在海面。   卞俞怔了怔,掬起海水将水母捧到眼前。   他嘴唇颤抖,手也发抖:“阿遥……”   “是我。你没事吧?”   “对不起……”他的声音充满自责和悔恨。   “别说这些话,我还没死呢。”如果时林遥此刻站在这里,那他肯定会笑着说这句话。可他现在只是以一只灯塔水母的形态和卞俞进行意识交流。   “我的头被栾溯和栾洄夺走了。他们合二为一,进化成了莫伽。”时林遥继续说。   “他们把你带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但我有预感,他们很快就会带我离开。他们肯定会带我的头回黑塔。”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我要把你抢回来。”   时林遥忽然沉默了。   他的沉默让卞俞的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卞俞的手颤抖着,他怀着内疚的、自责的表情,用痛苦的眼神凝视着掌心,祈求时林遥的原谅。   “这不是你的错。我没有生气。”注意到他的紧张,时林遥在他掌心游动转圈。“我只是在想,我应该要去黑塔走一趟。”   卞俞喉咙像是噎住了一样紧绷,“什么?”   “栾溯和栾洄要把我带回黑塔,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被斩首后,我没有沉睡,而是一直在思考。只要莫伽还在地球,祂就一定会寻找、追杀我们。要想彻底结束这一切,我们就必须杀了祂。这也是你的目的,不是吗?”   “不……”卞俞肩膀无助地垂了下来,眼中的某种神采渐渐退缩了。为了时林遥,他愿意抛弃自己的使命,他不愿意再冒着失去时林遥的风险去战斗。   “我想要你,我只想要你……”他喃喃着,复又喃喃着。   过了很久,时林遥轻声说:“我也只想要你。”   “我想去找你。”卞俞恳求道。分离的痛苦让他难以忍受。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林遥再次拒绝。他知道卞俞现在身受重伤,压根不是栾溯和栾洄的对手。现在卞俞去找他,也只是白白送死。他不能让卞俞冒如此大的危险。   “听我的话,我现在没事。你不用找我。我要你去跟其他人会合。我的身体在乔知机那里,陨肉在我体内,别让它被抢走。”   现在陨肉就是他们对付莫伽最后的底牌。自己的头颅被带走,淆阳岛的沉没也已成定局,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好好活下去。   二叔,江天,方安娜,林戈韶……这些他关心着的、需要他保护的人们都还在岛上,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他只能将他们托付给卞俞。   “我没有拒绝你来找我。等大家离开淆阳岛,我们就在黑塔重逢。”时林遥忐忑地说。   卞俞垂着眼,很是失落地望着他,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沙哑着开口:“我们约好了。”   “嗯。”   “离开之后,我会去找你。不要再拒绝我。我会追着你游向远方。我要你重新回到我身边。不论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再将我们分开。”   他的话如柔软的浪花,在时林遥脑海久久不息地波动着。   “好。”时林遥的声音渐渐柔和,渐渐淡去。“现在,你该醒过来了。把我吃掉吧。”   卞俞举手将海水倾倒入嘴唇。   灯塔水母划过他的唇瓣、齿缝和舌尖,为他献上最后一个缱绻缠绵的吻。   他喉头上下颤动,咽下这枚苦涩的吻。迷离悲伤的梦境随之破碎,天旋地转,他从昏阙中苏醒。   筐蛇尾忽然感觉自己的盘很痛,痛苦到它不得不蜷缩成一团球型。有东西在它体内乱窜,甚至在暴力撕扯它的腕。   最后,它的身体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有一抹漆黑的身影钻了出来。   这是一条人鱼。   看见这条黑色人鱼之后,筐蛇尾有些惊讶,又有些委屈。   虽然它智力低下,但它也认得这种生物是自己的同伴。为什么这条人鱼要伤害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误吞了它?   不过,时间可没给它太多机会细想。黑色人鱼逃出来之后,不仅没走,反而用一种血腥残暴的眼神死死盯着它。   筐蛇尾感到异常恐惧。它意识到这条人鱼是把自己当成了食物。狩猎者和猎物的身份眨眼间调换。筐蛇尾转身就要逃跑,但它伤势太重,残暴饥饿的人鱼很快就追了上来,将它一口一口吞噬殆尽。 第140章 大家背着我的身体器官制成的背包,一定会感觉很温暖吧   山谷, 枣树林小学。   乔医生依旧站在墓坑前,观察尸骸的一切变化。随着时间流逝,尸骸的花朵愈发旺盛, 他觉得这是一种好兆头。   “你何时才愿意醒过来?”   他将残骸刚放进此地,周围的变异水晶兰就主动簇拥而来,这正是时林遥的意识和这些变异植物产生了共鸣。   但乔医生不明白,为何时林遥不愿意和自己对话, 难道是怨自己擅自将他的身体肢解了?   围绕墓坑踱步,乔医生低头沉思, 内心愈发焦躁。   其实他心中并没有表面那样胸有成竹。在猜测没有证实之前,最好的情况和最坏的情况同时存在,往坏处想,时林遥很有可能无法醒来, 他残留在残骸上的意识很可能已经消散。   脚步顿住, 乔医生默默叹了口气。这时,头顶响起沙沙声,微风拂过, 地面蓦然浮起一层发光的灰尘。乔医生心思微动,扭头一瞧,残骸上的水晶兰竟然全部凋零了。   他深吸一口气:“这是……”   水晶兰凋零, 是因为它们全部被吸干了能量,这代表残骸内部有某种东西在逐渐苏醒。   乔医生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连忙跑回驻地取回了自己的一系列仪器。   仪器被迅速搭好,手术台也重新支了起来,他从墓坑抱起残骸放在手术台上,又将无数导管和电线插了进去。   没有头就没有嘴,即使时林遥的意识在这副躯壳内苏醒, 也无法和他交流。为此有必要借助仪器的帮助。   此外,时林遥的身体还连接了剩下的最后五只墨伽水母。这些水母已经被唤醒,在玻璃缸中活跃地游来游去,仿佛也在欢迎他的降临。   终于,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有了剧烈的变化,乔医生抬头看见四周的水晶兰和墨伽水母都在一瞬间发出了微弱的光,又在下一个瞬间乍然熄灭,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不,是已经发生了。   乔医生颤抖着伸出手,试探性地在电脑上打下了几个字。   「你在吗?」   这个装置可以将讯息转化为电波传进时林遥的身体,这样时林遥就可以直接和他进行对话。手心不自觉冒出冷汗,乔医生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变化。   四周安静极了,冷风和雾霭都凝滞不动,忽然,屏幕上字符跳动,几个鲜活的文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乔医生,我回来了。」   乔医生愣在原地,喃喃着,无声念出这一句话,脸色变幻莫名,不知是惊是喜。   「你还好吗?」   还未等他回答,屏幕上又跳出来下一句。   看见这句话,乔医生会心一笑。这个问候还是那家伙的风格。他抬起手,如实回复:   「我们还活着。你现在在哪里?」   「我的头和栾溯栾洄在一起。他们想把我带回黑塔。」   乔医生的表情露出惊愕之色。   「你知道头颅的情况?」   「我知道,因为我刚从头颅里逃出来。」   乔医生定定地望着屏幕,几秒后,才缓缓打下:   「你不能和他们走。既然你已经逃走,那你就留下来吧。」   时林遥过了几秒才回复:   「那我的头怎么办?」   「抛弃它。只要你的意识逃出那个大脑,那你就是自由的。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新的容器。」   「新的身体在哪里?」   「就是我身边的墨伽水母,一只可能不够,我为你准备了五只。你可以将你的意识分散存放在这五只水母体内,他们可以容纳你。」   「我无法将意识分成五份。」   乔医生眼睫垂了下去,若有所思。他之前一直以为时林遥的意识可以分裂,就像莫伽一样。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他的猜测错了。   时林遥无法分裂自己的意识,但他的意识可以在头颅和身体之间来回移动。之前时林遥也并不是被唤醒,而是他的意识恰好被呼唤,就从头颅跑了回来,在这里短暂停留了几秒,又迅速溜走了。   「我要去黑塔。」   见乔医生一直不回话,时林遥又道。   「你钻进墨伽水母体内试试。」   乔医生吩咐道。   屏幕上的字没有变化,过了很久,上面才缓缓写道:   「不行,我感觉我钻进去,它就会立刻死掉。」   这样也不行么?乔医生表情渐渐变得凝肃。他原先的设想,在时林遥身上竟然全部失效了。   「我原本以为你的意识可以分裂。」   作为一团意识的时林遥接收到这句话,久远的记忆便飘进了脑海。   他被斩首后并没有死去。即使失去了身体,他的意识还是被保留在了大脑。所以在禁地的时候,他为了掩护卞俞他们,想办法操纵触须拦住了栾溯栾洄。   没有可供使用的身体,他的意识被迫封闭在头颅内,但他没有沉睡,而是在思考。只不过在不久之前,他感受到了某种召唤,这种召唤将他从大脑里拉了出来,让他可以离开困住他的头颅。   脱离大脑后,他先回到了卞俞身边。他们都含有莫伽的基因,因此意识也可以直接相通。   想着想着,时林遥不免心有余悸。幸好他在被召唤后,就立刻挣脱了大脑的束缚离开。假如他在大脑多停留几秒,栾溯栾洄肯定会发现他已经苏醒,然后就会对他进行百般折磨。   想到这对人鱼兄弟已经成为外星人的爪牙,而自己的头颅也落入他们手中,时林遥就禁不住为自己悲惨的命运默哀。   如果他的意识可以分裂,那他就能逃走了……说不心动肯定是撒谎,他又不是抖M,才不想去黑塔受折磨。若真的按照乔医生的计划留下,那他就能和大家一起逃走,还能和卞俞呆在一起。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记忆再往前拉回,回到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大脑被入侵、被替换的第一天,说不定那时候,一切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其实我有事情瞒着你。」   心中纡郁难释,倾诉欲让他在屏幕上写道:   「你还记得我们见面的第一天吗?」   「我指的是在医院的那次,你复活了时林遥。」   「但是你复活的其实不是“我”。」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时林遥。」   乔医生盯着屏幕,表情怔愣。   「我其实是平行世界来的……」   时林遥借此机会,一口气全说了出来。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即使乔知机曾经向他隐瞒了很多事,但他还是选择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对方。   看完屏幕上的叙述,乔医生揉了揉眉心,嘴角却扭出了隐隐的微笑。   「没想到你连这种事情都瞒着我。」   时林遥有点委屈。   「我一醒过来就跟你说了,是你不信。」   乔医生双眉飞动了一下,近乎嘲弄地笑了笑。他围绕手术台又踱步起来。   怪不得时林遥的意识无法分割,现在看来,时林遥的灵魂,或者说是他的意识团,实际上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说自己的灵魂是从平行世界穿越而来的,也就是说在去年夏天那个夜晚,他的意识穿越了时空,作为外来者占据了这具身体。   这可能是陨肉的影响,也可能是地球磁场变化造成的。但这个谜团暂且先不谈,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时林遥。   乔医生转头望着手术台上的残骸,又看了看屏幕上的对话。   「你真的想去黑塔?」   他决定先问时林遥的态度。   「没错,我要去调查真相。」   「祂对你感兴趣,但你在黑塔肯定会受折磨,这是个机遇和风险并存的选择。」   「我现在已经回不去我的身体了不是吗?我能感受到这具身体残缺了一部分,剩余的部分也在排斥我。这是陨肉在捣鬼,它把我的身体抢走了。」   乔医生从这段话里读出了委屈的意味,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挑。   「这具身体已经不能要了。如果你回来,我就把你的左手和心脏还给你,你可以和陨肉争夺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屏幕对面,时林遥思索了一会儿,才坚定地写:   「不,我不要这具身体了。但如果这具身体对你们有用,你们就把它拿走吧。」   「你要想清楚?」   「我已经想清楚了。」   「我会肢解你。砍断你的四肢,剥掉你的皮肤,挖空你的内脏,抽掉你的骨骼。你身上每一寸有用的地方,都会被我榨取得一干二净。」   「没问题。」屏幕上浮现出这几个字。「我相信你,乔医生,我所以我才把身体交给你。」   乔医生垂下头,轻轻叹息:“你这人啊……”   「所以你要告诉我你的计划。你应该已经想好拿我的身体干什么了吧?」   乔医生笑意盎然。   「你都没有眼睛了,竟然还是瞒不住你。」   「多谢夸奖。」   「我准备把你的身体一部分制作成背包。你的身体很有用,用你的器官制作成的背包,比水母背包的威力强上百倍。让他们背着你的器官背包逃走,生存机率也会增加。」   「我的器官是护身符吗?」时林遥吐槽。   「可以这么说。」   「那好吧。」   时林遥也赞成了这个决定。   「大家背着我的身体器官制成的背包,一定会感觉很温暖吧。这样就相当于我一直陪在大家身边。虽然我的头要被带到万里之外,但我的身体,还能跟大家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这么一想,时林遥心中感动不已,愈发这个决定如此温馨如此明智。   「俗话说得好,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乔医生,麻烦你尽快把我的身体肢解了,再把我做成背包。这样我就能永远守护大家了。」   讲出这番令人感动的宣言,时林遥心里也感动得酸酸的。   「好。既然你拜托我了,我会好好处理你的身体的。」   为履行约定,乔医生立刻开始行动。他调整仪器,准备好锯子、斧头等工具,拿起橡胶手套戴在手上,又拿起手术刀便开始解剖。   现在时林遥的意识还藏在自己的残骸内。他感受到了手术刀的刀刃正在切割皮肤。但他并不疼痛,只是感觉自己的皮肤渐渐地从肉上剥离了。   「为什么现在就做?不能等我走了再解剖吗?」   “你呆在这里对陨肉有压制作用,这样我解剖起来也更方便。”乔医生说。   这次他的话在屏幕上自动转成了文字,打字太麻烦,所以刚才他调整了仪器,可直接将语音转成电波再输给时林遥。   之前的解剖都是在喜船上进行,喜船航行在海面,陨肉害怕被莫伽发现,所以才不声不吭任由解剖。但现在他们躲藏在禁地内,若没有时林遥在场,陨肉被解剖肯定会反抗。   于是,时林遥只能留在身体内,躺在手术台上,乖乖让乔医生解剖自己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器官一个接一个消失,就像从机器上拆解零件一样。乔医生将他从一个人,拆解成一堆肉块。他开始幻想自己作为肉块,零零散散地、滑腻腻地堆放在手术台上;他也幻想自己闻到了身体朝外散发出的鲜活的血腥味。   “你有什么感觉?”乔医生询问道。   「你的切割手法不错。」时林遥如实回答。   一块接一块器官从身上取下来,速度很快,干净利落,他并没有感觉痛苦,反而更加轻松。这是因为陨肉被切割后,力量分散、削弱,他的负担也因此减轻。   等乔医生处理好后,时林遥感觉手术台上还剩了不少器官、组织的边角料。   「剩余的部位怎么办?」   “这些不做成背包,这些要喂给它们。”   乔医生摘下手套,看向旁边的五只莫伽水母。   “剩余的部位要做成肥料和饲料,喂给这些水母和变异水晶兰。”   「你想让它们进化?」   时林遥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没错。这些变异生物也能吸收陨肉的力量,我想陨肉也会喜欢寄生在它们身上。毕竟它们都是你的后裔。”   时林遥思索着,这确实是个好计划。水晶兰和水母全部变异,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海洋,它们和陨肉融合,就相当于和黑塔为敌。敌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不久之后就会赶来绞杀他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陨肉使水母和水晶兰进化,它们就可以帮忙对付深渊人鱼,为幸存者争取逃生的机会。   “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直接拒绝。”乔医生说。   「不。就这样吧。」   看见屏幕上跳出的字,乔医生瞳孔闪了闪。似乎时林遥的回答都在他意料之中。他太了解时林遥了,在为时林遥提出建议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时林遥可能作出的反应。   乔医生沉默地再次拿起工具,他切割着,收拾着,忙碌着,时间匆匆流逝,器官分装在玻璃罐中,又被塞进一个个背包。残骸装进罐子,又被整理成一份份饲料。   最后只剩下一个罐子。这个罐子和仪器、电脑相连接,这也是装着时林遥意识的罐子。   “我做完了。”   「谢谢。」   乔医生累得靠坐在手术台旁,他神情疲倦,沉思了半晌,说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不气了。」   “但是我骗了你。也许我依旧在骗你,我只不过在骗你步入陷阱,谋划着毁掉你的身体,让你没有归处,迫使你去黑塔,让你自投罗网。”   很久之后,时林遥才缓缓写道:   「你真矛盾。」   “不……”乔医生低垂着眼,用指关节抵住下唇,冥思苦想。如果时林遥此刻完好无缺地站在他面前,必然惊讶于他竟也会露出如此复杂纠结的表情。俄顷,乔医生掀起眼帘,盯着屏幕:“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中是如何看待我的。”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种问题?」   “我也不知道。”乔医生长吁一声,浅浅笑了。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可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他仰起头,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层浓郁的黑色雾霭,这层雾霭从天而降,覆盖在山谷的白雾之上,漆黑的雨滴穿透白雾,顷刻间便降落下来。 第141章 乔医生发来一封殉情邀约   在乔医生肢解时林遥的时候, 其他幸存者也陆陆续续赶到山谷。   海难之后,幸存者仅剩下不到一百人。   好在路上没遇到太大危险,王泽瑞、韩奕乾等人都幸运地抵达了枣树林小学, 成功与大部队会合。   淆阳岛被浓雾笼罩,怪物肆虐,陆地一寸寸被海水吞噬,人类被迫蜷缩在最后的庇护所中苦苦支撑。   枣树林小学外, 幸存者们正在从枣树上摘变异枣子。   可携带的粮食全部随皮艇沉入大海,无奈之下只能吃这些变异枣子。幸好经过检验, 变异红枣只是长得恐怖,实际无毒,可以食用。不然他们就要饿死在这座山谷了。   淆阳岛的时间流逝已经不确切,方安娜抬头望着天空, 盼望着下一秒就能看见救援船的踪影。   按照肚子饥饿的频率, 她推测他们来到这座山谷大概已经有三天了。   “其实这些枣子还挺好吃的。”王泽瑞站在她身边,咬了一口枣子说。   虽然这些枣子长得和心脏一样,还有触手, 但它们的味道竟然出奇得好,汁水饱满,口感丰富, 就像椰子和芒果的结合体。   山谷内是难得的安宁和清净。这里景色优美,没有上涨的海水,也没有诡异和怪物,给予了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方安娜转过头,见王泽瑞正抱着枣子啃得正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心没肺,你就不害怕吗?”   “一直担惊受怕, 我都怕够了。”王泽瑞鼓着腮帮子边吃边说,“唉,我看咱们还是珍惜当下吧。”   方安娜抱起枣子直接朝回走,王泽瑞也赶紧追上。枣树林里还有其他幸存者在收捡枣子,毕竟这东西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食物。   突然,不远处传来尖锐的叫喊:“海水、海水涨起来了!”   王泽瑞和方安娜心中悚然一惊。两人加快脚步走出枣树林,还未走到石碑附近,脚掌就已经感受到了潮湿黏稠的海水。   原先抵达石碑就止住的海水已经漫灌上来。海水上涨的速度很快,海风和海雾渐渐涌起,送来阵阵刺鼻的腐臭味和海腥味。   “这、这怎么办啊?”王泽瑞吓得张大嘴巴,嘴里的枣肉都掉到了地上。   “快走!我们快往里逃!”   不止是他们,其他幸存者也都惊惶不安。他们转身纷纷逃往小学。方安娜和王泽瑞也立刻就往回跑。返回的路只有几百米,就在他们快要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天空降下了雨。   最先落下的是纯白的雨。随着白雨落下,山谷里的白雾渐渐变稀,紧跟着,黑雨降落下来,不是倾盆大雨,而是决堤的洪水似的朝下灌。幸存者纷纷冲进学校躲到水晶兰下面。   学校废墟内,乔医生也打着伞站在一株变异水晶兰下面躲雨。他怀里抱着一个血红色的玻璃罐,玻璃罐的罐口被精巧的机械装置堵住,几根电线从里面钻出来,连接在一面小巧的电子屏上。   一个身影疾驰而来。是沈令安。   “你回来了。”乔医生冲他点了点头,仰起伞让他也钻进来。沈令安走到他身侧。乔医生撑的是一把水母伞,黑雨落在淡蓝色、半透明的伞面上,又顺着伞檐滚落在地。   “新的背包已经发给大家了。”沈令安说。   “好。你们先躲起来。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下,那些东西很快就会赶过来。”   “那你呢?”沈令安垂眼瞥见他手边的银色手提箱。他阻拦不了乔知机离开,两人不是上下级关系。但他非常好奇乔知机离开的目的。   这次乔医生没有避而不谈。他摸了摸怀里的罐子,“我要去海边放生墨伽水母。”   “然后呢?”   “我会留在这座岛上。”   “为什么?”   乔医生微微一笑:“我从来没打算离开这座岛。从踏上这座岛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要留在这里。”   沈令安面容惊诧,他愣在原地,乔医生放下撑伞的手,雨伞在他手中变形、折叠,变成一件雨衣包裹在他衣服表面。   “总之,我要走了。”乔医生朝他略微点头,沈令安对上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神,挽留劝阻的话语刚到嘴边,又被活生生咽了下去。   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乔知机的想法。   “那么,你多保重。”沈令安凝视着他,低声说。   乔医生干净利落地转身,提起手提箱便迈入雨中。他的白色背影迅速模糊,眨眼就消失在了黑色雨幕背后。   乔医生静悄悄地离开,除了沈令安,谁也不知道。他朝海边前进,口袋装着的电子屏闪了闪,他拿出来,看见上面写: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去送死吗?」   “如果我回答‘是’,你觉得如何?”   「我知道你不会做这么傻的举动。」   “你都变成这样了,没资格说我。”乔医生挑动了一下眉毛,摇了摇手里的玻璃罐。“我们一起殉情,你觉得怎么样?是我将你带到这个世界,理应由我杀了你,这样才公平。”   这热情的邀约让时林遥吃了一惊。他看不见乔医生的表情,无法判断这句话究竟是开玩笑,还是别有意图。   「我才不要。」   乔医生轻轻叹息:“你不想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吗?”   「抱歉,我已经是有夫之夫了。」   乔医生用幽怨的语气说:“在我眼里,我还是比不过他吗?”   「一千个、一万个也比不上。」   “你就这么嫌弃我?”   「也不算嫌弃,但你肯定没法跟美人鱼比。」   “既然你不嫌弃,我的身体给你,怎么样?”乔医生用平静而随性的口吻说。   「什么……」   “你的身体已经彻底毁灭,难道你想以这种姿态跟那条鱼在一起?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乔医生微笑着说,“你现在就是一罐烂肉。若你回到头颅,你也就是一颗不会腐烂的脑袋。也许未来你有机会逃离黑塔,你自然可以找到一具新身体回归完整。既然如此,与其用别人的身体,不如直接让你用我的身体。你的大脑是我最成功的作品,我也很喜欢你的脸,所以我很乐意让你的脑袋安在我的身体上。”   时林遥沉默了。这番话让他思绪一片空白。他感觉无比荒谬,但又隐隐觉得乔医生说的这话无比真实。这家伙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毕竟对方就是把他的大脑替换成水母的罪魁祸首!   「我对你的身体不感兴趣,我也不想要你的身体。」   “真是遗憾,我的身体很好很健康的。”   「再健康我也不要。」   “既然你不要,”乔医生叹息说,“那我就只能去死了。”   两人走到了海岸,此时沙滩已经变成了黑色,海水也是墨一样的漆黑。黑色的雨雾中,乔医生的银白色手提箱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黑锈。他打开箱子,里面有五只墨伽水母,以及五罐血红色的肉酱。   乔医生将五只水母分别倒进五只肉酱罐里,水母钻进去后便开始大快朵颐。乔医生盖好盖子,将五只玻璃罐全部扔进大海。   这是两人之前就商量好的计划。   黑色海洋中,这五个小小的白色光点在海浪中浮浮沉沉,不消片刻便全部消失。但两人都相信,未来这些水母会繁殖、生长,形成庞大的种族,最终遍布整个海洋。   陨肉会让这些水母再一次进化。这些水母的繁殖力很强,融合陨肉之后,它们还可以与其他海洋生物杂交,诞生出一代又一代新品种。遗传和变异会让这些水母进化得越来越强大。而这些水母和它们的后代,也将是深渊人鱼的天敌。   在未来,它们是指引人类前行的灯塔,也是胜利的曙光。现在我做的一切,都是在为那个时刻的到来做铺垫。乔医生在肢解时林遥的时候,曾经如此对他说。   时林遥不太能理解这段话里更深的寓意。如果双手还在,他肯定会揪着乔医生的衣领,质问他究竟在发什么疯,或者质问他是不是能够预知未来。他只知道很久之前乔医生就在算计他,但他现在的心情含混复杂,并不像以往那样愤怒。   “走吧,我们该走了。”乔医生转过身说。   「去哪里?」   “回实验室。”乔医生敲了敲怀里玻璃罐,“因为这里还有一罐你的肉酱没处理。”   不会真的要殉情吧?时林遥的意识蜷缩在玻璃罐中瑟瑟发抖,忽然有种极其糟糕的预感。   晦瞑的天空,黑雨从天而降,砸在地上,混混沌沌,响如雷鼓。窒息的压迫感盘桓在众人四周。江天躲在废墟内,怔怔地凝望着从石缝里灌进来的黑色海水。   他望着雨幕出神,唯有偶尔飞过的发光孢子掀起他的眼波。他这种神态在此时一点儿也不反常,因为其他人的脸色,早就比他还要呆滞空洞。   黑雨没有丝毫停歇,在雨水冲刷下,变异水晶兰的颜色十分黯淡,即使这样,它们依旧在发光,微弱的光源慰藉着幸存者寒冷的心。他们蜷缩在一起一言不发,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   忽然,众人耳边响起了轰隆隆的水声。   莫名的恐惧瞬间降临。水声如万马奔腾,愈来愈响,愈来愈密集,逼人的寒流伴随着诡谲的嚎叫席卷而来,数道扭曲恍惚的暗影蓦然出现在他们四周。 第142章 因为你已经把我当烟花放了   “路上没遇见其他深渊人鱼, 看来他们都聚集到山谷了。”乔医生抱着罐子,慢慢地划水前进。   他身上穿的雨衣非常奇特,这雨衣可以自由变形, 划开水流帮助他前进,效果就与时林遥的头发触须和水母背包类似。   「万一路上遇见深渊人鱼,你打得过吗?」时林遥忍不住吐槽。   他觉得乔医生的计划太胆大了。仅凭他一个人带着自己返回医院,简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你在担心我?”   「担心你就是担心我自己。」   “那么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就不跟我解释吗?」   乔医生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什么都可以, 但我更想听关于你的事情。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来到淆阳岛?你和黑塔又是什么关系?」   “直到临死关头,你才对我感兴趣。”乔医生脸上漾起笑意, “我很开心。”   「既然开心就快告诉我。」   “你知道我身上的雨衣是什么做的吗?”乔医生缓缓地说,“这是一件人皮,更确切地讲,这是伪装成地球人的莫伽的皮。在大灾变之前, 莫伽就已经来到地球, 黑塔也是由祂们和人类共同建立。”   「难道你也是莫伽?」   “不,我是正常人类。但是披上这件雨衣后,我就能伪装成莫伽, 而且是高等级的莫伽。最低级的莫伽是海怪,其次是深渊人鱼,再往上还有其他等级。等级是按照和本体的亲疏远近来划分的。”   「我在黑塔算是什么等级?」   乔医生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大概是黑塔未来接班人的级别。”   时林遥顿时浮想联翩。要是莫伽是黑塔之主, 他回到黑塔,岂不是还会被封个“神子”、“圣子”之类的称号,受万人敬仰。   如此一琢磨,他竟然还升起了几分期待。照这么讲,他就好比古代流落民间的太子啊。   「没想到我身份如此高贵,待本圣子回塔,定要掀他个天翻地覆。」   乔医生笑而不语。他说的话是实话, 但有个前提,那就是时林遥在回去的路上被天空派抢到。若时林遥落在海洋派手里,那就只能当鱼缸宠物。不幸的是,时林遥的头颅现在就在栾溯和栾洄手中,他们属于侵占淆阳岛的海洋派。   不过,还是得留给时林遥一些希望的。回去途中,天空派肯定会派人争抢时林遥的头颅,如果成功,时林遥在黑塔的日子,兴许会好过一些。   “四年前我来到这座岛,目的就是为了寻找陨肉。然而,自从去年你醒来之后,我的计划就因为你发生了变化。”   「为了我?」   “没错,如果你没有醒来,可能我现在已经带着陨肉返回黑塔,也可能我们早就随这座岛葬身海沟。你是我计划中的变数,现在我做出的一切决定,都和你脱不了关联。”   「是你擅自将我纳入你的计划。是你利用了我。」时林遥强调。   “我知道。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乔医生继续说,“原本我的任务只有寻找陨肉,无需搭上自己的性命。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我现在必须返回实验室。在实验室有我制造的自爆装置,那个装置连通着无数管道,这些管道遍布整座淆阳岛,里面堆满炸药。”   「你想炸毁淆阳岛?」   时林遥惊讶地问。   “最开始我并没有这个打算,直到囚犯上岛后,其中一个间谍的动作引起了我的注意。编号4078,他是反叛军安插过来的奸细,你应该知道他,他和卞俞是一伙的,他们俩一起在岛上安置了炸弹。”   这下轮到时林遥惊讶了。   「沈令安知道这件事吗?」   “他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他。编号4078的任务是抢夺陨肉和莫伽尔晶体,一旦任务失败,就炸毁整座岛,和敌人同归于尽。但他和反叛军太小瞧莫伽了,莫伽不是普通的诡异,仅凭他那些普通炸药,根本无法对它们造成致命伤害。只有陨肉才能杀死深渊人鱼。”   雨还在下,淆阳岛的大半区域已经全部被海水淹没。乔医生穿着雨衣在水中游动,身边时不时有怪物穿过,但都没进攻他,反而远远地躲开了。   “岛上的洪水也是编号4078的杰作。他的炸弹不仅没炸死深渊人鱼,反而引发了洪水,让深渊人鱼更快蔓延到全岛。”乔医生语带讽刺,“还好有江天收拾他,他撞上那只小狼崽子,也算是倒了大霉。”   「编号4078还在岛上吗?」   “他想逃,但是被江天拦住了。有他在,岛上的幸存者就能和反叛军会合。禺强集团已经抛弃了淆阳岛,沈令安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也很可能会被囚禁,投奔反叛军是更好的选择。”   「照你这样说,集团的救援船也只是幌子?」   “集团当前还不敢和黑塔正面起冲突,就算救援船赶来,也会被黑塔派出的船队拦住。我离开前已经嘱托过沈令安,他是个聪明人,还没有对集团忠诚到死心塌地的程度。”   时林遥心情复杂,思绪翻涌。他原本以为最好的出路就是他们成功搭上集团的救援船,现在看来,幸存者离开淆阳岛,只是毫不起眼的第一步,后面他们即将面临的各大势力的博弈,才是腥风血雨的征程。   “外界一直在注视淆阳岛的一举一动。只不过淆阳岛已经被莫伽封锁,任何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一旦他们逃出去,就会成为各大势力争夺的对象,更何况他们现在每个人身上都还携带着你的身体。”   「这样岂不是会很危险?」时林遥担忧地说。   背包里装着的都是他的残骸,而这些残骸,则都是众人梦寐以求、争相争夺的陨肉。   “比起你一个人离开后,被无数势力永远追杀,就这样把你分解成若干块,似乎还更轻松。这样你就不必一个人面对。”   「呵呵,那可真是太体贴了。」   “不过不必担心,未来几年,海洋会因为我放生的几只墨伽水母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如此,等我们炸毁淆阳岛,这座岛也会像你一样,肢解成无数碎块沉入大海,每一块都会乘着洋流漂向世界各处,在地球的各个角落影响海洋。”   炸掉淆阳岛吗……即使淆阳岛已经面目全非,但它依旧是时林遥的故乡。想到这座岛要被炸成碎片,时林遥心中也不禁怅然。   “受编号4078的计划启发,我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将任务更改为炸毁整座淆阳岛。我不仅要炸掉这座岛上的深渊人鱼,还要将岛下的晶体矿以及岛上的变异水晶兰全部炸掉。”   「这个计划真的可以成功?明明连反叛军的炸弹都做不到。」   “普通的炸弹肯定不行,但有你在就不一样了。”一种狂热的神色出现在乔医生眼睛里。“炸毁淆阳岛的前提是肢解你。所以这个计划其实叫作‘双重肢解计划’。只要把你的血肉融入炸药产生爆炸,炸药的威力再加上陨肉对深渊人鱼的厌恶排斥,肯定能摧毁整个淆阳岛。”   「乔医生,你……果然很变态。」   乔医生收回笑容,痴迷地看着怀里的玻璃罐:“抱歉这么对待你的身体,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可以将我的身体赔偿给你。”   「我才不要倒贴的身体。」   “总之我欠你一个身体,未来有机会,我会想办法还给你。我在岛上安装了自爆装置,装置的核心就在我的实验室。我要把你送过去,将你加入炸药中,然后我再启动开关。当然,爆炸开始之后,我处于爆炸中央,自然也会被炸死。”   「原来这就是你的送死计划……」   “听起来是不是很感人?”乔医生嘴角勾起微笑。   「不,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变态。真有你的风格。」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那么对你。”   「我的意见对你的计划似乎没有影响。」   “不。”乔医生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这么做。”   只可惜时林遥已经无法读出他的语气和表情。   「谢谢你所剩无几的人道主义精神。」   「但我早就做出决定了。我不会反悔。乔医生你知道鲸落吗,当鲸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体最终会沉入海底。鲸起万物落,鲸落万物生。虽然我和淆阳岛都不是鲸,但这样的结局,我觉得很符合这个世界的风格。」   乔医生半阖着眼,露出哭笑不得的微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乔医生轻声说。   「但是……」   「你这个变态就这样死掉,未免也太可惜了。」   “我不觉得可惜。”乔医生笑容温和,手掌轻轻抚摸着玻璃罐,“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说完,他停止游动,眼睛看向面前的黑暗水域。   坐标显示这里就是医院,只不过此处已经全部被海水淹没。实验室在医院地下,要抵达实验室,他必须要先下潜。   身上的人皮衣再次变形,这次变成了潜水衣的构造。乔医生下潜进入医院,找到机关后,顺利返回了自己的实验室。   他的实验室其实不止一个,在地下二层左右,还有一个隐藏实验室。这个隐藏实验室前身是潜水艇,原本是乔医生准备给自己逃命使用的,但现在却被他改造成了自爆装置的核心。   进入干燥的实验室,乔医生脱掉潜水衣,打开灯,将时林遥的玻璃罐放在桌子上。   「我们到了?」时林遥问。   “嗯。”乔医生打开装置,实验室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焚烧炉一样的机器。“这就是自爆装置的核心,这里的管道连通淆阳岛各地。自从矿场开工之后,我一直利用莫伽尔晶体来制造它和炸药。”   他按下按钮,启动自爆程序。实验室内温度渐渐升高。   “自爆的启动需要时间,时间大约在半小时。在自爆开始前5分钟,我会把你扔进这里,让你混合在燃料内流向淆阳岛各处。陨肉受到高温高压刺激,反应会更剧烈,爆炸的威力也会更凶猛。当然,最重要的是,爆炸必须要等到深渊人鱼聚集到山谷再开始。”   「人鱼都聚集在山谷,真的可以一下子全炸死?难道不应该让它们分散在岛上?」   乔医生摇摇头:“恰恰相反,它们分散了反而炸不死,必须要让它们聚集在山谷。它们进入山谷后,山谷内的变异水晶兰就会被激活。在爆炸开始之后,除爆炸核心之外的威力最大的地方,就是燃料最多的地方。到那时,山谷就是爆炸最猛烈的区域,就算莫伽本体来了,也拦不住如此多的陨肉共同制造的惊天撼地的自爆。”   乔医生说着,脸上癫狂之色愈发深沉。一想到能团灭这些人鱼,他就禁不住心潮澎湃,浑身燥热。“可惜你看不见。”他转过身对时林遥说。   「废话。我现在只是一瓶助燃剂。」   乔医生脸上掠过一丝怀念之色:“就像放烟花。还记得我曾经给你放的海烟花吗?这次的烟花更美更壮观,也许全世界人都能看得见。”   「因为你已经把我当烟花放了。」时林遥无语地说。「而且你自己也看不见。」   乔医生笑着说:“说的也是。”   「既然爆炸有这么大的威力,那江天他们怎么办?他们肯定要在爆炸之前离开淆阳岛。」   “我已经叮嘱了沈令安和江天,让他们在深渊人鱼闯进来的同时,就立刻带其他人逃出山谷。”乔医生语气轻松,仿佛这是件很容易办到的事情。“如果他们办不到,那他们也只能和我们一样,为淆阳岛和人鱼们陪葬了。”   他的话让时林遥心中颤栗。   「这对他们来说,难度也太高了……」   乔医生眯起双眼,狡黠而轻蔑地笑了:   “为了活下去,这些苦算不了什么。”   连绵不绝的黑雨还在降落。淆阳岛北部山谷,幸存者们突遭深渊人鱼袭击,先被逼至山谷内部,又在沈令安和江天二人的带领下,渐渐突围至山谷谷口。   如今他们距离海洋只有一线之隔,一旦离开山谷,迎接他们的不再是陆地,而是更加汹涌危险的海洋。到那时也将有更大的危机横亘在他们面前。   人鱼在黑雾黑雨中游荡翻动,当它们朝众人冲过来的时候,沈令安手持黑刀拦住袭击,将人鱼击落至水中,这时漩涡就会突然出现,将人鱼迅速吸到变异水晶兰附近。   只要一接触到人鱼,变异水晶兰就会被激活。它们的花苞就会落入海中变成类似水母的生物,这些生物会疯狂猎食深渊人鱼,就仿佛天敌遇上天敌。   在变异水晶兰的帮助下,幸存者聚集在一起,漂在水面缓慢朝大海移动。   “江天,我们要想办法突围。”沈令安退至江天身边说。   如今他们被困在原地已经有几分钟,深渊人鱼熟悉了他们的攻击,也意识到了变异水晶兰的存在。所以它们开始改变进攻策略,不再靠近,转为发动远程攻击来围猎他们。   这样虽然有利于他们防守,但也会将他们耗死在原地。   “我们必须尽快进入大海,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淆阳岛。”沈令安说。   “那我去引开它们。”江天主动开口。   “不,它们智力不低,不会上当。”沈令安转而看向林戈韶,“外面还有多少深渊人鱼?”   林戈韶表情沉重:“守在我们四周的大约有20只,而且还有更多的人鱼在朝这边赶来。”   听见这个数字,众人不由得脸色煞白,无力的绝望感笼罩心头。沈令安的表情也异常冷峻。如此多的深渊人鱼,黑塔恐怕是派出了一整支军队来对付他们。   深渊人鱼都是杀不死的怪物,他们只能一直拖延时间,但是如果不能尽快逃脱,他们就会被活活拖死。狡诈的人鱼肯定也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它们转变了进攻方式,想要拖到他们精疲力竭之际,再一拥而上将他们全部猎杀。   “看来不能从内部突围。”沈令安沉吟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从外部攻破。”   “我该怎么做?”江天问。   沈令安扭头从一个幸存者手里拿过他的背包,递给江天。   “乔知机跟我说过,如果我们实在无法突围,就拆掉一个背包。”   “背包?”   “是的,你应该知道背包里装的是时林遥的血肉。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你拆开背包,抛出里面的诱饵。这样做肯定会使深渊人鱼集体变疯狂,但也可以引来我们的帮手。”   江天微微一震。他接过背包,紧紧抿着双唇,力道之大使得嘴唇都泛了白。   这个计划就像垂钓之前的“打窝”,用鱼饵诱鱼进窝,深渊人鱼会上钩,但也可以钓到乔医生放生在海洋里的墨伽水母。原本他们是想等到进入海洋再寻求墨伽水母帮忙,但现在看来,似乎是等不到那时候了。   “好,我会成功把墨伽水母引过来。”   “很好,我们都会掩护你。一旦你引来墨伽水母,深渊人鱼的包围圈就会被打出缺口,我们就能趁机逃脱。”   “关键是我该怎么出去?”   “用喜船。”   “不。不能用喜船。”突然有人出声反驳。说话的正是林平。林平是在枣树林小学醒来的,但他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无法作为关键战力。   林平脸色苍白,他咳嗽了几声,缓缓道:“喜船上已经出现了裂缝,如果再被围攻,肯定会直接沉没。我建议江天利用棺材出去。”   “那黑棺材究竟是什么东西?”编号4078问。   “棺材就是棺材。是死人睡的地方。但这具棺材不一样,如果有人在里面死掉,身体就会被送到另一个世界。”   “也就是说,棺材里有一个空间?”编号4078顿时双眼放光。“这不就是空间类道具嘛!你怎么不早点说?我们干脆都藏进棺材里逃出去得了!”   “咳咳,等等,我还没说完。”林平伸手制止他,继续讲述,“这具棺材能无限容纳死人,但活人最多只能装三个。藏进去的活人,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如果藏得太久,也会掉进另一边的世界回不来。”   编号4078听完,感兴趣的表情一扫而空。“原来这么鸡肋,害我白高兴一场。”   韩奕乾扭头瞪了编号4078一眼。林平这时又说:“它作用确实有限,但也有优点。人藏在里面,气息会被隔绝,不会被任何诡异发现。”   “没有棺材盖也可以吗?”沈令安问。   “可以的,虽然隐藏能力会削弱,但没盖也方便进攻。”林平回答。   “那好,那就这么定了。”沈令安下定决心,“但不能只让江天一个人冒险,除了他,我们还要派出另外两个诱饵吸引人鱼的注意。”说着,他就将目光放在了编号4078和马瑞身上。   马瑞正跟着马黄躲在一侧,忽然身体一阵恶寒。他咽了口唾沫,仰起头,便对上沈令安委以重任的目光。   于是,计划很快就定了下来。   马瑞和马黄,编号4078和喜船,他们兵分两路,承担了吸引火力、掩护江天的重任。沈令安和其他人则依旧守在原地承担攻击。而江天,则要躲在黑棺内,离开山谷引诱墨伽水母前来支援。   江天钻进黑棺,沈令安便用左手控制黑棺将其送往外面的大海。   藏身在黑棺内,头顶弥漫着漆黑的雾霭,海潮声唰啦唰啦地卷过来,江天怀抱着背包,在快要离开山谷的时候,他将背包打开,扔出了棺材。   要开始了。屏息凝神,江天抬头露出眼睛看向水面。   四周一片死寂,几秒的沉默后,数道具有强烈压迫感的气息便朝他迅速逼近。这时沈令安在水下发力,触须手指推动棺材,将江天迅速送向大海。   饶是这样,江天也依旧感觉到人鱼在拼命撞击撕咬棺材。锋利的指甲划过棺材板发出刺耳声响,整具黑棺连同他的身体,也在人鱼的嚎叫声和抓刨声中不断呻/吟。   终于,一道巨浪从身后掀来,整具棺材腾空而起,冲破黑雨和浓雾,顺利落在了海面之上。   成功了!   江天抬起头站起身。此刻他已经来到了海岸。但海岸已经被淹没,早已成为大海的一部分。   漆黑的天穹之下,浩浩荡荡一片汪洋。咆哮不止的波涛高卷起狰狞巨浪,浓雾和海浪交汇相撞,气势磅礴地朝天空发出悲鸣和哀嚎。数座废墟在滔天巨浪中翻滚漂流,淆阳岛绝大部分区域已经彻底被海洋淹没,唯剩他身后的山丘,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 第143章 若我的帆沉了,它定是去了另一片海   将手上的背包直接扔进大海, 几条深渊人鱼便率先冲了上来,疯狂抢食背包里的“饵料”。   江天躲在黑棺内远远旁观,不由得绷紧心弦。与此同时, 一道巨大的白影破水而出,这正是躲藏在海中的墨伽水母。   这只墨伽水母已经进化得无比巨大,伞状体上布满艳丽的花纹。它跃水而出,全身舒张, 便直接将三只深渊人鱼连同它们争夺的背包一起囊括进了身体。   吞完之后,水母重重地下坠, 溅起激烈的浪花。江天怔怔地望着海面,冰冷的海浪拍打在脸颊上,那抹巨大的白影犹如幽灵,迅速地消失不见。   这真的是水母吗?回想起刚才的庞然大物, 江天不由得心悸。   墨伽水母带给他的威压就好像恐怖的深海巨兽。即使外表再怎么华美, 它那顷刻间裹挟猎物的压倒性力量还是令人胆颤不已。   不妙的是,这只墨伽水母抢走了整个背包,虽然它也带走了三只深渊人鱼, 但失去了饵料,人鱼便又将猎食的目光聚集在了江天身上。   现在附近海域的深渊人鱼全都露出了警惕的目光,生怕刚才的怪物水母再突然出现将它们带走。墨伽水母的出现悄无声息, 也可能这水母压根没走,而是静静蛰伏在海面之下,静待狩猎时机。   于是局面暂时僵持。   深渊人鱼忌惮墨伽水母,不敢靠近江天;江天呆在原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任务是引诱墨伽水母进入山谷,但现在水母走了,他也没了背包, 怎样才能把水母再引诱回来?   难道就这样回去?还是说要拆掉自己的背包?   不,不行,他的背包里装的是遥哥的心脏,说什么也不能拆掉。   那就只剩下了唯一的选择——用他自己当诱饵,诱使外围的深渊人鱼离开。   事到如今,只能拼命一搏。江天张开背包触须,便朝一只深渊人鱼冲了过去。   这只深渊人鱼通体赤红,见江天敢冲到面前,便咆哮着展开攻击。江天冲它开枪将其击倒,但这也引起了其他深渊人人鱼的暴怒。三条人鱼从水中现身,从三个方向抓住黑棺就朝江天撕咬。   江天接连开枪击败它们。水母背包升级后,一次最多可以发射十发子弹。但是海里的人鱼可不止十只。他的攻击不但没有击退人鱼,反而再次激起了人鱼的怒火。   海浪翻滚,黑棺乘浪而起,一条人鱼忽然从水下探出,将整具黑棺撞飞了出去。   黑棺掉落在水面,江天也被甩飞落入海中。见他入水,人鱼便发动袭击,争先恐后地朝他飞驰而来。   江天在水中稳住自己的身体。他以自身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他的身体随着漩涡水流移动,漩涡激起的水流也暂时阻挡了人鱼的进攻。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有人鱼扒开同伴的身体,一寸一寸朝他逼近。江天转身欲逃,一只人鱼从水下浮现,张嘴狠狠咬住了他的大腿。   江天额头青筋毕露。背包内触须立刻钻出,沿着他的伤口钻进人鱼嘴内。人鱼还没反应过来,触须已经在它嘴中直捣黄龙,它哀鸣一声,张开嘴,被搅碎的内脏混着血液就喷薄而出。   海洋是最原始最血腥的战场,上演的杀戮也最冷酷无情。江天被人鱼群攻,伤痕累累,这时一个漆黑身影悄然出现,一把抓住咬上江天胳膊的深渊人鱼。只见黑影双手分开,直直将这条深渊人鱼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腥臭的内脏和排泄物瞬间弥漫,海水已经被血液、内脏、肉块搅得混浊不堪。透过血红色的海水,江天看清来者的面容,微微惊大了双眼。   来人正是卞俞。他头发漆黑如墨,好似水草漂浮,在水中灵活地游弋,所到之处皆被覆上一层暗影。卞俞的头发有自主意识似的不断攻击人鱼,吸引了火力,江天缓了口气,便想帮忙,但卞俞突然转身抓住他,一个猛冲就迅速朝外游。   这是……逃跑?刚才卞俞明显处于上风,这突然的逃跑令江天有些恍惚。卞俞的速度很快,一群人鱼在后面追赶着,很快就被他甩出去一大段距离。拉开距离后,卞俞又忽然停下。江天跟在他附近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庞然的身影就擦着两人身侧从海底腾空而出。   这是一张透明的巨网,不是从海面洒向大海的巨网,而是从海底洒向天空的巨网。它出水后和黑雾接触,迅速变成了黑灰色。它身上布满了发光的花纹,大部分花纹是荧光蓝色。这巨网的真面目,便是一只变异的巨型墨伽水母!   看见这只庞然大物,江天目瞪口呆。这只水母的体型实在太大,它从水下露面,整个身体舒展开,几乎有一头蓝鲸大小,犹如一座浮空岛。   这只墨伽水母出水之前,不管是他还是人鱼,竟然全都未察觉到它的存在。这也意味着,这只水母在水下很可能是透明的,处于隐身状态。它出水后又变成了黑灰色,江天倾向于推测这只水母吃掉了某种海怪,获得了拟态的能力,可以自然融入周遭环境。   所以,在他和深渊人鱼争斗的时候,这只水母就静静潜伏在海底,准备将它们一网打尽。不过,江天认为它这样“捕捞”人鱼主要是为了获得陨肉。   他从山谷突围而出,陨肉也被分散洒落在整片海域。虽然背包被另一只水母抢走,但大部分陨肉还在这里。这只墨伽水母十分贪心,所以才采取这样的突袭策略,想要将猎物一网打尽。   此时此刻,这只水母自海底凌空而起,它的成千上万条触须宛如飘带在空中支撑它的身体。水母出水很快,坠落也很快,一眨眼的功夫,水母掉回大海,铺天盖地的巨浪再次袭来。   江天躲到卞俞身后,免得大浪将自己直接卷走。待风浪过去,他再次看海面,好几只深渊人鱼都被卷走,剩下一些机灵的人鱼,则在水母猎食的时候找机会躲开了。   虽然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借助墨伽水母对付人鱼的计划还是顺利达成。   现在只需要返回山谷就行了。   “对了!黑棺!”江天匆忙看向四周,但载着他漂流出来的黑棺已经被海浪卷走了。   丢失了黑棺,他也失去了回去的工具。但幸好还有卞俞。“卞俞哥,你是来帮我们的吗?”他侧过头看着卞俞,眼底闪着光。这不是欣喜的光芒,而是警惕的寒光。虽然卞俞救了他一命,但他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卞俞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凝视着墨伽水母消失的海面。   “我会带你们离开。”他说。“这里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   “大家都被困住了。”   “我去引它们离开。”卞俞说完就要游走。   “等等!”江天冲到卞俞面前,皱眉紧紧盯着卞俞的双眼。   这双暗金色的眼睛空洞幽深,毫无波澜。即使卞俞救了他,但江天从他身上只能感受到麻木和冰冷。这种气质和那些围攻他的人鱼怪物如出一辙。再加上这头变异的黑色长发,更让江天笃定他在水下遭遇了什么。   但现在不是怀疑他的时候。江天深吸一口气,问:“你见过遥哥了吗?”   卞俞听见这句话,瞳孔深处闪了闪,恢复了些许清明。   “见过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保护你们。”卞俞低头凝视双手,愣愣出神。他回忆着筐蛇尾里虚幻的梦,“然后……我们约好在黑塔相见。”   “黑塔……”江天低声喃喃着。这表明这次乔知机没有骗他。   在山谷内,乔知机告诉了他很多事,其中甚至包括时林遥即将被带去黑塔的信息。   但他不相信乔知机,因为那家伙曾经骗过他,他不会这么轻易就再次相信这个狡猾的男人。但是现在,从卞俞这里得到了相同的回答,就代表乔知机这次说的是真话。时林遥真的被带去了黑塔。   “我知道了。”江天抬起头,眼神坚定,“我们把大家救出来,在淆阳岛自爆前离开这片海域。我一定要活着去黑塔救遥哥。”   他坚定的眼神也让卞俞心中微微一动。“自爆是怎么回事?”卞俞问。   江天将自爆计划简要地告诉给他。卞俞听闻如此大胆的计划之后,也不禁脸色渐变。他身为人鱼,知晓陨肉的威力,自然知道这场爆炸究竟有多恐怖。   爆炸开始后,淆阳岛及其周边海域都会受到波折。到那时不仅是爆炸,巨大的地震、海啸和海上风暴也会随之而起。   思索片刻后,卞俞说:“如果发生自爆,我们全都逃不走。”   “只要抓紧时间就来得及。”   “即使跑得再远,也会被爆炸波及。这附近已经无处可逃,远处的海域还有许多海怪徘徊,它们都是被深渊人鱼驱赶来的。而且深渊人鱼在的地方,那条蛇也在。”   “蛇?”   “人类都称呼它为海龙王,但黑塔给它取的名字叫作阿难陀舍沙,是它毁掉沈令安的船队,也是它将深渊人鱼从黑塔带到淆阳岛。它外表极其丑陋,身躯也非常庞大,是黑塔用无数失败的实验品拼凑而成的。为了操纵它,黑塔让深渊人鱼和它共生。一条阿难陀舍沙,就相当于黑塔的一支军队。”   江天不禁打了个寒颤。“它就在淆阳岛附近吗?”   卞俞轻轻点头:“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它在沉睡的同时也在等待。黑塔想让它带回淆阳岛。等淆阳岛彻底沉入海底,人鱼就会将它唤醒,让它驮着淆阳岛离开。”   江天攥紧拳头,不安感在体内蔓延。“也就是说,爆炸会惊醒阿难陀舍沙。就算侥幸逃离,只要我们留在海面,就会遭受人鱼的追杀。”黑塔的目的是占据淆阳岛,将他们赶尽杀绝。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携带着陨肉背包,深渊人鱼也将更加穷追不舍。   海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江天仰头望着黑云密布的天空,绝望的阴霾一瞬间袭上心头。不,他才不愿意就这么死掉!   “我有一个计划。”   江天倏地看向卞俞:“什么计划?”   卞俞扭头看向某片海域:“不能逃走,就只能藏起来。我知道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藏在里面可能不会被发现。”   江天浑身一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那里是黑茫茫的、辽阔无垠的海面。“除了海底,我们能藏到哪里……”   “海底有一辆公交车。那辆公交车内部有一个蜃境。你们可以藏进车内,我会在外面将车带走。”   江天眼睛亮了起来。他还记得这辆公交车是在卞俞上岛后不久出现的。也正是卞俞和时林遥两人在海底锁住了这辆诡异的44路公交车。   “走吧!”来不及多想,卞俞拽着江天,便迅速冲向44路公交车所在的海底废墟。   44路公交车内部装满海丧尸,并非和平之地。但相比于外面的深渊人鱼,这些海丧尸就只是些不起眼的小喽啰。更何况现在大家都有陨肉背包,对付起海丧尸也是轻而易举。   如此一想,江天心中希望更甚。他跟随卞俞一路下潜,很快就看见了被铁链缠住的公交车。   这辆车安安静静地藏在废墟中,身上长满了海草和铁锈。卞俞解开锁链,打开公交车门。阴冷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江天浑身颤抖,略微朝后拉开距离。   这种气息和深渊人鱼不同,它夹杂着更多的负面情感,更能唤醒人心底深埋的恐惧。   车门被拉开,几只海丧尸钻出来,直接被卞俞撕碎。解除禁锢后,公交车有了动作。它缓慢地漂浮,渐渐脱离废墟,带着满身的海草和铁锈,一点一点从海底浮向海面。   江天和卞俞手上都拉着铁链。两人默默伴随公交车上潜,公交车回到海面,便朝着和淆阳岛相反的方向行驶。   但这次可由不得它了。卞俞跃入水中,拖着铁链朝山谷游。公交车在他的拖拽下飞快后退,被拉紧的铁链也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这些动静也引起了深渊人鱼的注意。从墨伽水母猎食中存活的深渊人鱼,开始一条接一条朝他们逼近。   江天在一旁掩护卞俞。默契的配合下,两人和公交车距离山谷越来越近。   此时山谷已经全部没入水中,整座淆阳岛已经只剩下几座山头浮出大海。沈令安一群人还在被深渊人鱼围攻,忽然,王泽瑞大喊:“你们快看!”   众人皆抬头望去,排山倒海的海浪中,一条黑影朝他们全力赶来,黑影之后,还有一辆诡谲的公交车小船般朝他们航行而来。   “这是什么鬼?”编号4078瞪大眼睛问。   “是卞俞哥和公交车。”方安娜最先反应过来。   这诡异的场景令众人又惊又喜。就在双方快要会合之际,海面之下出现震动。   “你们感受到了吗?”王泽瑞惊吓地问。他们都浮在水面,就在刚才,他感受到诡异的震动从海水的四面八方传来。   沈令安深深凝望着远方。他目光落下的位置原本是淆阳岛的医院。也就在那里,在层叠的黑色海浪之下,一个蓝色的圆圈悄然出现,像喷泉一样不停朝外喷溅。   喷泉喷出的海水夹杂着蓝色荧光。蓝色荧光散落大海,宛如点缀在黑丝绒上的亮片。一个圆圈诞生后,其他的圆圈也接二连三出现,整片海域迅速被点亮,就好像银河倾泻在了海面。   苑秘书捡起一个碎片。“这是莫伽尔晶体。”他眼中充满惊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岛上的所有莫伽尔晶体都被冲出来了?   海水的异常让沈令安眉头紧拧。这很可能是爆炸的前兆。再过不到半小时,这片海域就会出现比核弹爆炸更恐怖的灾难。但更令他头疼的是,他们被困在爆炸区域还未逃离。   若不能及时离开,他们全都要跟着深渊人鱼一起被炸得灰飞烟灭。他们真的能活下来吗?心中忧惧不安,沈令安抬头目视前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卞俞和他身后的公交车上。   “还有10分钟。”乔医生一眨不眨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倒计时数字。“时间快到了,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我想听你的遗言,因为你比我先死五分钟。”乔医生眯起眼睛,笑容有些得意。   「这不是真正的死亡。」时林遥回答。等这个玻璃罐被毁灭后,他的意识就会重新回到脑袋里。这对他而言并非死亡,而是一段旅程的终结,也是另一段新旅程的开始。   “我很欣慰你能这么想。”乔医生欢快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我的死遭受打击一蹶不振。”   「自恋。」   乔医生笑了,笑容自然而然。他抱起玻璃罐轻轻抚摸着,动作小心轻柔,恋恋不舍。   时林遥仿佛心领神会。   「你是在舍不得我吗?」   “当然。”乔医生低头喟叹,“你在我的祝福下获得了永生。但我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我担心你会忘记我。”   「这是你的诅咒。」   “永生对你来说意味着诅咒吗?”乔医生笑着问。   时林遥没有回答。正如乔医生所说,他的意识无法毁灭,无法分割,只能不停地游荡,就像一只从异界飘来的孤魂野鬼。他的意识不灭,头颅是残存的血肉,也是难以摆脱的枷锁。等乔医生扔掉这个玻璃罐,他就将回到那颗永不腐烂、永不毁灭的头颅囚笼。   “如果不这样做,你早就死掉无数次了。”   「你吃掉我吧。」   “什么?”突然蹦出的这句话让乔医生微微一怔。   「为什么你没给自己留后路?你可以从罐子里取走一部分陨肉,我帮你压制它。只要你和陨肉融合,你就可能在爆炸中活下来。」   “这堆烂肉不能激发我的食欲。”乔医生语气显得有些无奈。   「你为什么不愿意?」   “如果你完好无损地对我说这句话,我会欣然接受。但现在不行。难道你是想报复我才故意这么说?为了让我体会和你一样的痛苦。”   过了片刻,时林遥才缓缓地回答:   「没错。」   他也不清楚这个念头是如何出现在自己脑海的。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念头诞生,从此便在他心底一发不可收拾。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仇恨,他最终还是发出了邀请。尽管他被拒绝了。   “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乔医生抱起玻璃罐走到启动装置前。他按下按钮,一个空舱打开,几缕荧光蓝色的烟雾从里面飘散出来。   “还有一分钟。”他举着玻璃罐说,“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比如一句真情实意的告别。虽然我很想对你说‘我就下去陪你’,但很可惜,我们前往的并不是同一个地方。”   死一样的沉默笼罩着整个空间。   他默默地凝视着,屏幕静止着,一直没有新的字符出现。   “那么,”乔医生轻轻松开手,“再见。”他手中的玻璃罐落入空舱。旺盛的蓝色火焰一瞬间蹿了上来,乔医生后退了几步,整个启动装置在他面前开始疯狂震响。   啪嗒!一样物体伴随震动被弹落到他脚边。   他垂下眼帘,原来是破碎的电子屏。火浪滔滔,灼烧脸颊。他弯腰捡起屏幕,蜘蛛网状密密麻麻的裂纹下,只留下最后一串字符在闪烁:   「若我的帆沉了,它定是去了另一片海。」 第144章 黑鲨小队大战双头人鱼   “啊, 你醒了!”   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时林遥恰好睁开双眼。熟悉的嗓音冲散了他脑内的迷雾,他还没回神, 身体突然颠簸,被高高地往上举起。   他迷惘地眨了眨眼,抬起头,正对上两双眼眸。   “你终于醒了。”栾溯用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欢快地说, “我还以为你要一直沉睡。”   “不……”时林遥张了张嘴,发出沙哑的声音。   他垂下眼帘, 看见脖子以下悬空,再往下就是海面。   掀起的海浪偶尔会淹没他的脑袋,他被栾溯捧在手上,而栾溯则浮在海面。   栾溯的脑袋旁边是栾洄的头, 时林遥撞上栾洄的目光, 两人对视了几秒,栾洄率先将头侧了过去。   时林遥清了清嗓子,“我们现在在哪里?”   栾溯微微眯眼, 用手指卷起时林遥脸侧的发丝。“你不害怕吗?”   时林遥只是睁着眼睛认真地盯着他:“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已经离开淆阳岛。”栾溯抓住他额前的头发拎起头颅,时林遥的视野一百八十度转圈,缓缓转移到背后。   身后的海景与面前的海景截然不同。海面弥漫着幽蓝色的海雾。海雾浓郁得凝聚成无数条发光丝线, 好似蜘蛛网在空中密密麻麻缠绕交错。透过迷雾编织的蓝色经络,他望见更远处燃烧着刺目的黑红色。   天空电闪雷鸣,风暴正在诞生,由远及近。海风的风力越来越凶猛,透过栾溯的手指他能感受到海水也在震动。这一连串的灾害正是淆阳岛爆炸引起的异变。   时林遥露出震惊之色:“淆阳岛在燃烧……”   栾溯凝望着天空,“爆炸之后它就变成这样了。里面温度很高。如果我们没有提前走,肯定也会被炸死。你应该知道爆炸的原因。”   他的语气自然而然, 仿佛两人依旧还是朋友。这种平静到诡异的语气让时林遥毛骨悚然。   “我不知道。”时林遥回答,思绪却不由得飘飞。   淆阳岛爆炸,代表乔医生的计划成功,也代表乔医生已经被炸死了。他闭上眼睛,想回忆爆炸的更多细节,但他的记忆只停留在那句最后告别。   “只有你活了下来。”栾溯微微笑了笑,将脸凑到时林遥耳畔,“你要向他们告别吗?接下来我们要走了,迷雾很快就会蔓延过来,我们将带你回黑塔。”   “不用了。”时林遥凝视前方,目光坚定。“对需要告别的人,我已经认真告别过了。”   “那现在你只剩下我们。”栾溯又将他的头颅掉转过来,用鼻尖亲密地抵着他的鼻尖。“你不需要他们。我们才是同类。淆阳岛已经毁灭,我会带你回黑塔开启全新的生活。”   “我现在只剩下一颗脑袋,不过是任你们摆弄的鱼肉罢了。”   “不,你对我们而言很重要。”   “但你们毁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你想让我们爱屋及乌?这我们办不到。”   时林遥嗤了一声,将头别开。栾溯将他收回来揽在怀里。这时栾洄开口说:“该走了。”   蓝色浓雾正在迅速扩散,呆在这种发光迷雾中,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时林遥的脸颊不慎沾到一小缕雾霭,他的脑子先是一震,接着晕眩疼痛就席卷而来。栾溯察觉到他皱眉,脸色微变,急忙抱着他游出一段距离,将他带到安全范围。   “这是什么鬼东西?”时林遥虚弱地问。   栾溯和栾洄默默对视,脸色也都非常凝重。   “这是莫伽尔粒子。淆阳岛爆炸后,岛内和海底的莫伽尔粒子全部逸散出来了。”栾洄说。   栾溯怜惜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我们会自动吸收莫伽尔粒子,但海雾中的粒子浓度太高,如果长期暴露在这种环境,我们就会中毒。”   “跟氧中毒一样吗……”时林遥摇了摇头,想要呕吐,但却没什么可吐。毕竟他现在也没有胃。好在他们已经离开蓝雾范围,他慢慢喘过气,也渐渐适应了空气的变化。   海洋生态正在发生剧变。淆阳岛的爆炸,使整座岛蕴藏的莫伽尔晶体全部逸散出来。虽然不知道这些晶体的准确储量,但看这雾霭的浓郁程度,莫伽尔粒子的排放估计需要消耗很长时间。   栾溯和栾洄游到安全距离便停下,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这场爆炸的威力还是远远超出了时林遥的想象。   远处的淆阳岛仍然在雾霭中燃烧。雾霭如燃烧的发光缎带,缭绕在夜空和海面,魍魉的烟岚弥漫着,飘荡着,仿佛瑰丽的星云翩然降落,热烈又辽阔。   海面偶尔飘过来部分发光残骸,时林遥认出它们正是深渊人鱼的肢体。诡异的是,这些残肢在不断燃烧,燃烧殆尽后,就留下了莫伽尔晶体一样的物质,就像发生了某种特殊的化合反应。   时林遥震慑于这深沉壮丽的美景,蓦然,心中一阵颤栗,危险的气息正在迅速逼近。   他转眼瞥向栾溯。栾溯朝他微微一笑。于是他收回视线,静静等着那不知名存在的到来。   海水悄然变化。绚丽的彩色在蓝色迷雾下徐徐铺展。时林遥忽然感觉身体被一层看不见的膜包裹,意识和躯壳骤然下坠,视野便一瞬间闯进深海。   一只形状诡谲的庞然大物静静蛰伏在他面前。   时林遥头皮发麻。   这只怪物如此庞大,他只看得见其局部。   怪物的身体蜿蜒绵亘,卧在海底好似连绵起伏的山丘。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怪物的身体细节也更加清晰——它体表半透明,分布着许多梳状纤毛,在水中幽幽折射光线,散发出虹彩光泽。   距离继续拉近,纤毛更加清晰。时林遥定睛一瞧,才发现这根本不是纤毛,而是一条条颜色各异的鱼尾。   怪物的肉里寄生了无数条人鱼。人鱼的上半身全部钻进怪物的皮肉,下半身则裸露在外,就像在怪物身上挖了肉/洞当巢穴,将自己埋起来。   “这是栉水母……”时林遥震惊地喃喃道。   栉水母的形状多呈球形或卵圆形,这只怪物就像是由无数栉水母模样的卵组成的。而这些卵又由无数条人鱼组成。   换言之,这只海怪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独立生物,而是一个移动的生物群落。生物群落的组成又显示它和管水母很相似。   怪物在时林遥眼前无声无息地游过,好像一大片彩虹,给人如梦似幻的感觉。   真是一种极美又极恐怖的存在。   “这是什么?”他问。   “是巢穴。”栾溯回答。   时林遥望着距离最近的巢穴:“看起来像爱神带栉水母,又像海蛇。这也是黑塔制造的?”   “它叫阿难陀舍沙。”   “印度神话中那条头部主宰着宇宙中一切星体的巨蛇?”   “黑塔的星体悬在最高层。阿难陀舍沙没有头颅,你找不到它的头,也找不到它的尾。”栾溯解释说。   “没有头吗……”   “不是没有。”栾洄补充说,“它的头颅就是这一条条人鱼。”   “是的。”栾溯也跟着点了点头。“原本我们计划让这条阿难陀舍沙运走淆阳岛,但是爆炸干扰了计划。现在我们要搭乘它返回黑塔。”说完,他就游到了最近的巢穴节点。   这节巢穴上只插了零星几条人鱼,有一只被惊醒,尾巴疾速摇晃,从巢穴上钻了出来,被更强大的气息惊吓得迅速躲远,只留下一个漆黑的空洞。   栾溯与栾洄游动身体,抱着时林遥钻进巢穴,将空洞填满。   巢穴内部也是半透明的。时林遥看见了复杂交错的血管和骨骼,以及其他正对着自己的深渊人鱼的脸。   这些躲进巢穴的人鱼似乎都处于半休眠状态。它们的尾巴还在不停游动,阿难陀舍沙依靠鱼尾的摆动,才可以在海中迅速移动。   “彩虹海洋”嵌套在海底迅速游动,它的移动速度很快,像若隐若现的光斑,眨眼就甩掉了蓝色雾霭,一路西行。   时林遥的脑子昏昏沉沉。进入阿难陀舍沙之后,他的意识受到催眠,被强迫陷入了休眠状态。在休眠中,他好像做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梦,但是等他再苏醒,他却什么也记不得。   “我们到了。”栾溯的声音将他唤醒。   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一片陌生的海域。   湛蓝的天空和大海,湿热的海风迎面扑来。时林遥眨了眨眼睛,感受着脸颊上灼热的光线。   “这就是黑塔附近。”栾溯介绍说。   “我睡了多久?”他问。栾溯没有回答。他只好换了个问题,“黑塔在哪里?”目光所及之处是茫茫海平面,完全没有塔的踪迹。   栾溯回答:“还在更远处。后面的路我们要从水下走。”   栾洄补充道:“别害怕。”   时林遥自嘲地咧开嘴角:   “我没害怕,反而有点期待。我很好奇‘黑塔之主’长什么样,他跟你们一样也是人鱼吗?”   “他是更至高无上的存在。”栾溯说,手掌轻轻蒙住时林遥的眼睛,尾巴一摆便开始疾速下潜。   时林遥感受着水流从自己脸颊擦过,和淆阳岛的海水不同,这里的海水温度更高,洇入皮肤十分清爽。   不过,更令他在意的是,他的触须能感受到,这里的海水中蕴藏着特殊的能量。   是莫伽尔晶体的微粒漂浮在海浪中。   时林遥眼睑颤动。   这里难道有一座莫伽尔晶体矿?   如果黑塔建立在晶体矿之上,似乎也能解释它为何如此雄伟,又如何能在废土常年屹立不倒了。   下潜还在继续,时林遥感受到海水中的莫伽尔粒子浓度越来越高,与此同时,他感受到栾溯拦着自己脑袋的胳膊也开始微微收紧。   他们要带自己从海底进入黑塔。   那他们在紧张什么?   莫非他们即将遇上敌人?   这个念头刚萌生,他就感觉到身后之人动作一顿。   “怎么了?”他询问道。   “嘘,别说话。”   眼睛上的手忽然拿开,时林遥睁大双眼。他们现在位于海床附近,几公里之外就是漆黑而威严的黑塔。近距离观看,这黑塔就仿佛一座巍峨的黑色山峰从海底拔地而起,冰冷而毫无生机,令人望而生畏。   但是,在漆黑的黑塔附近,他也看见了好几艘巡逻的潜艇。在潜艇四周,还有无数海怪悠闲地游来游去。   时林遥知道这是黑塔饲养的海怪,黑塔底层会定期排放一些垃圾,这些海怪既是守卫,也是垃圾处理器。   “你们不是黑塔的人鱼吗?为什么不直接过去?”   “他们在找你。”栾溯低声说。   这指的应该是天空派。时林遥心中了然。   黑塔并不是上下一条心,这也是他敢来到黑塔的原因之一。   在离开淆阳岛前,他就思考过和天空派合作的可能性。而且,想要扳倒黑塔的反叛势力肯定也潜藏在黑塔之中蠢蠢欲动,说不定现在就是逃跑的好时机。   眼中精光闪烁,时林遥忽然张大嘴,狠狠咬住了脸颊附近的右手手腕。   这一咬,栾溯栾洄两兄弟当即吓了一跳。   栾洄眼神一凛,右手两根手指直接插进时林遥的嘴巴,狠狠堵住他的喉咙,撑开他的上下两排牙齿。   时林遥干呕了一下,狡猾地转了转眼珠。   咬人只是个幌子,现在他的头发触须已经击碎了附近的礁石,引来了数道潜艇灯光扫射。   刺眼的灯光打在脸上,三颗头颅齐齐眯起眼睛,几艘潜艇朝他们靠近。时林遥张开嘴,手指从口腔离开了,他嘴角咧起看好戏的笑容,下一秒,两片胸鳍擦着他的头发触须飞出,直冲冲地撞上了两艘潜艇。   “草!”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垂眼瞥见自己被斩断的触须,心中暗骂了一句。   “你的胸鳍竟然可以离开身体?”   栾洄懒得回答他,双手死死抱住他,朝黑塔迅速奔去。   两艘潜艇被胸鳍直接腰斩,起了极大的震慑作用。胸鳍如回旋镖一样飞回到人鱼身上,他们和黑塔的距离也在不断拉近。   但就在这时,一艘白色潜艇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直接朝他们发射鱼雷。   栾溯栾洄立刻闪躲,时林遥被他们庇护在怀里,脑袋也被颠得晕头转向。   怎么就直接开炮了?难道黑塔也不顾及他的死活了吗?   “老大,咱们开炮,万一伤到任务目标怎么办?”   潜艇内部,一个长发男子走到一个壮硕男子身边,皱眉劝阻道。   “你没看见那条怪物人鱼的异能吗?这几颗鱼雷还伤不到它。”壮硕男子冷冷地说,朝旁边的小个子点了点头,“继续开炮!把它逼到我们设置的陷阱附近。”   “得到任务目标后,这条人鱼能不能留给我?”潜艇内一个娇柔的声音说。这是一个满头橘色卷发的美艳女人,她的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的双头人鱼,“他们长得可真好看,‘龙宫’里的人鱼都没有这么漂亮的。”   “龙宫”是黑塔底层收纳残次品人鱼的机构,丧失战斗能力的人鱼都会被送到这里进行处理。要么做成饲料喂给海怪;要么将人鱼变成奴隶进行贩卖和销售;要么就将人鱼的器官,比如鱼肉、鱼鳞、头发、眼睛、胸鳍、尾鳍之类的,制作成各种商品。   人鱼的品种很多,所以“龙宫”里的人鱼,也能满足客人的各种癖好。“龙宫”也就成了黑塔最有名的娱乐场所。   “外面那条畸形的怪物,可不是你天天去的淫窟里的残疾人鱼。”长发男人皱眉说。   “说什么残疾!”橘发女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明明外面那条人鱼才是残疾的小可怜!我看任务资料说,他们原本是一对双胞胎人鱼,后来弟弟吃掉了哥哥,才进化成现在这种模样。”她脸上禁不住浮现怜悯的表情。   不知道在这对美丽的人鱼身上发生了何种不幸的事,才让他们变成现在这样。   “不过这样也好,融为一体后,他们两兄弟就再也无法分开了……”她低声喃喃道。   “够了!”壮硕男子,也就是这支队伍的老大,怒喝着打断了她的话。   他转过身,看着潜艇内的其余四人。   他们是黑塔内有名的雇佣兵小队——黑鲨小队。   队长的外号就叫黑鲨,是鲨鱼变异者,其余四人也都是变异者。他们这次是领取了黑塔发布的一个秘密任务,任务内容就是在这里伏击一条双头人鱼,夺走人鱼身上携带的东西。   “你们看见了吗?怪物怀里抱着的东西,就是我们的任务目标。那条人鱼很难缠,你们也看见了它胸鳍的威力,我们不需要杀死它,只要拿到任务目标就可以。”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黑鲨用警告的眼神扫了橘发女人一眼。   这橘发女人是海葵变异者,头发里寄生着海葵,她也可以操纵海葵。所以他们打算将人鱼引诱到珊瑚礁内,那里设置了海葵陷阱,使用的是橘发女人培育出的一种新型剧毒海葵。   只要人鱼闯入珊瑚礁,潜伏的海葵就会将它死死困住,到时候他们就能顺利抢到任务目标。   “这次的赏金有500万新币,是我们接过的金额最大的任务,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知道了知道了。”海葵女白了他一眼,敷衍地说。   见她这样,黑鲨对长发男使了个眼色,长发男暗暗点了点头。   这是黑鲨要他盯紧海葵女的动作,免得这个疯女人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疯女人对人鱼有种异于常人的狂热,她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人鱼身上,经常跑去“龙宫”享乐,在家里更是收集了许多人鱼标本,甚至还养了两条人鱼奴隶。   “放心,我不会手下留情。”海葵女舔了舔嘴唇,“但是它死后,尸体得留给我。我要把它制作成标本,我还从来没见过飞鱼品种的人鱼,它的鳞片好华丽,可以请人加工成礼服。”   “确实。如果能杀了这条人鱼,卖给研究所应该也能卖不少钱,它的两片胸鳍还能请工匠制作成武器。”长发男竟然也赞同地点了头。   “还是先干活再说吧。”黑鲨冷淡地说。   他转过身继续盯着目标。人鱼已经快被逼到珊瑚礁区域,它被逼入绝境,胸鳍朝潜艇飞来,但潜艇疾速上浮,又对准胸鳍发射鱼雷,幸运地躲过了这一击。   “让海葵先把胸鳍困住!”黑鲨下令说。   “好的!”海葵女立刻操纵海葵卷住两扇胸鳍。   变异海葵的触手可以延伸至很长,它们抓住两片胸鳍就塞进了口盘,栾溯栾洄见状,立刻冲进珊瑚礁内,胸鳍斩断海葵,飞回他们身边,但也就在这同一时刻,珊瑚礁内潜藏的所有海葵朝他们发动了袭击。   密密麻麻的海葵忽然现身,整片珊瑚礁都成为了它们的地盘。栾溯栾洄立刻撤退,可海葵蜂拥而上,很快就将他们层层包裹。   “抓住了!”海葵女惊喜大喊,一只橘色海葵翻着筋斗朝潜艇冲来,怀里还抱着一颗白色的球状物体。   “快!快回收进潜艇!”黑鲨催促道。   潜艇伸出捕捞网,将海葵网住朝回拖,就在海葵快要进入潜艇之时,两张充满杀意的脸直勾勾地出现在了黑鲨小队面前。   望着屏幕上那两张急速放大的艳丽而扭曲的脸庞,黑鲨小队众人呼吸急促,浑身忍不住颤抖。   不同于“龙宫”里那些观赏人鱼,这怪物气势甚是吓人!宛如一只残虐暴戾的远古凶兽!   眼看怪物的手就要抓住网兜,潜艇疾速后退,黑鲨咬咬牙,转身径直朝潜艇尾部走。   “我出去拖住它,你们想办法先带任务目标回黑塔!”   “那我掩护你。”海葵女说。   黑鲨点了点头,转身就钻出潜艇。他的异能是能变身成一只变异公牛鲨。   突然出现的公牛鲨体长有4米,撞上人鱼后,一口咬住人鱼的胳膊,直接就将其撞飞了出去。   黑鲨和人鱼在海里打得难舍难分,鲜血瞬间染红了大片海水,附近的海怪也被血腥味吸引,纷纷朝这片海域袭来。   “快走,海怪们来了!”长发男赶紧催促说。   操纵潜艇的小个子男人也是全身直冒冷汗,他操纵潜艇调头,就朝黑塔全速前进。   “队长应该会没事吧?”长发男担忧地看向身后海域。   海怪们也加入了这场混战,现在局势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他们没想到那条畸形人鱼竟然能逃离海葵陷阱,甚至还有力气追击他们。   看来价值500万的任务,真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   “不用担心,我的海葵毒素很强,就算它能逃走,毒素也早就渗入了他的体内。”海葵女自信满满地说。   黑鲨攻击畸形人鱼的时候,她留下的海葵也在努力牵制人鱼的动作。黑鲨体力和耐力都很强,就算一时半会儿杀不死敌人,拼体力那条畸形人鱼也绝不是队长的对手。   如此思索着,海葵女抚摸着脸颊长叹一声:   “队长的本事你们还不知道吗?他肯定能安全回来。只可惜那么多海怪跑了过来,好不容易看中一条漂亮人鱼,就要变成海怪的饵料了。”   “我们还是先看一下任务目标吧。”   潜艇内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说话者是一个黑发黑瞳的少年。他也是黑鲨小队最后一人。   “你说得对,乌贼,你去把东西拿过来。”海葵女转身朝他嘻嘻一笑,“这可是500万的宝贝呢,我倒要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乌贼面无表情地走到回收窗口,他按下按钮,一只海葵出现在眼前,口盘还紧紧包裹着一个白色物体。   “这是……”   乌贼眼底掠过震惊之色,他轻轻扒开海葵,将那样物体拿起来,手腕转动,物体也随之调转方位,一张苍白清绝的脸蓦然映入眼帘。   乌贼手腕微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这……竟然是一颗人头!   他心中惊骇无比,忽然,这颗头颅掀起眼帘,一双幽深谲佹的眼眸就死死地盯上了他。 第145章 逃跑的乌贼与会说话的人头   “怪、怪物……”   乌贼捧着头颅, 声音微微发颤,对上那双诡异透明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全身都被看了个透彻。   时林遥嘴唇微启, 绽开友好的微笑:“我不是怪物。”   乌贼浑身一震,其他人走过来,眼底也都是止不住的惊骇。   “这就是任务目标?一颗会说话的人头?”长发男子难以置信地问。   “这……好漂亮的人头!”海葵女眼底掠过一丝惊喜的光。   “难道是飞头蛮?”乌贼捧着人头小心翼翼地问。   他在书中看到过,飞头蛮是传说中的长颈妖怪, 到夜里头部就会从脖子的地方彻底和身体分离,在天空中飞翔。   “我不是妖怪, 我是人,我叫时林遥,来自淆阳岛。”时林遥自我介绍说。   “人?那你为什么只有一颗头?”长发男很快冷静下来,眼中也充满了警惕。   古怪的双头畸形人鱼, 以及价值500万的会说话的人头, 他们小队抢到的这件S级任务,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别紧张,我是水母变异者, 所以剩下一颗头也可以存活。我的身体被毁了。”时林遥简单介绍说。“你们为什么会袭击栾溯栾洄?是谁派你们来的?”   长发男子和海葵女对视了两眼,才转过头,缓缓开口:   “你说的是外面那条畸形人鱼?我们接到了黑塔的悬赏任务, 只要抢到你,就可以拿到500万。”   “原来是这样。”   时林遥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这悬赏任务肯定是天空派发布的,面前这群人就是领取任务的雇佣兵小队。他们拦住了栾溯栾洄,接下来就要带自己回黑塔交差。   “关于任务信息,你们知道多少?”时林遥继续问。   长发男子眸色微闪:“你想打听什么?”   “你们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价值500万?”时林遥狡黠地笑了笑,“一条信息换一条信息,你们告诉我任务信息, 我就告诉你们我为什么会被悬赏。”   “这……”长发男子犹豫不决,反倒是海葵女先开口:“好,我们答应你!”   瞥见长发男斥责的眼神,海葵女微微一笑:“这对我们又没有损失。况且他只是一颗头颅,又没有身体,对我们也造不成威胁。”   “别大意,他可是变异者。”长发男叮嘱说。   “我现在只是一颗会说话的人头而已。”时林遥眨了眨眼睛,“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你们认识外面那条双头人鱼吗?”   “任务信息有关于他的资料,两条人鱼,是双胞胎,但是却融合为一体,是只十分危险的怪物。”   “关于我的呢?”   “没有,任务内容是抢到双头人鱼携带的物品。”长发男说。   “只要抢到你这颗头颅,轻轻松松就能拿到500万。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任务。干完这一单,我们就能歇息好长时间了。”海葵女笑着说。   “但是,这个任务真的有这么简单吗?”乌贼担忧地说。   他的话也让其余三人微微变了脸色。   双头畸形人鱼、高价的悬赏、会说话的人头,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雇佣兵,直觉告诉他们,这次的任务恐怕并不像表面那么容易。   “他来了。”时林遥这时忽然开口。   话音刚落,潜艇像是撞上什么东西,“轰隆”响了几下后便停止不动。   “怎么回事?”长发男一边问一边朝前走。   他快步冲到小个子身后,就在他的手快要搭上小个子肩膀时,一片锋利的胸鳍瞬间穿透钢板和小个子的脖颈。   湿热的鲜血喷涌而出,长发男怔愣在原地,几秒后,他摸了摸脸颊,鲜血溅满了他整张脸,小个子的身体已经摔倒在地,整个人从脖颈被胸鳍切割开来,一分为二。   两只手硬生生扒开铁皮,潜艇直接被撕开,海水瞬间涌入,众人脸色惨白,畸形人鱼两对冰冷邪恶的眼睛正齐齐朝他们扫来。   漆黑的海水中,乌贼听见了其中一颗头颅愤怒而压抑的咆哮。   “还回来……”   “快走!”   就在他怔愣之际,怀里清澈的声音催促道。   乌贼回过神,二话不说转身就朝外狂游。   畸形人鱼的胸鳍已经将潜艇从正中央一分为二。乌贼进入海水之后,皮肤瞬间变了颜色,藏在掌心的墨囊也迅速喷出墨汁,染黑海水掩护自己逃生。   “跑快点!那家伙快追上来了!”   乌贼表情仓惶,眼底充满悔恨和恐惧。   早知道他们就不该接下这份任务!   人鱼破开潜艇的时候,他看清了人鱼身边漂浮着的物体。   那是一只变异公牛鲨的头颅,他们小队的队长已经被杀死了!   不仅如此,潜艇四周还有许多海怪的残骸,这些都是被那条双头畸形人鱼杀死的。   乌贼位于潜艇尾部,跑得最快,再加上他的特殊异能,在海里也算是逃跑能手。   时林遥窝在他怀里,默默感受着身后的动静。   栾溯栾洄还没追上来,应该是被潜艇内另外两个变异者拖住了。趁这个机会,他正好可以逃跑。   乌贼一路狂奔,钻过黑塔底层的垃圾通道就朝上爬,直到爬到一个漆黑腥臭的空间才结束。   “这里是哪里?”时林遥问。   “第21号垃圾处理站。”乌贼有气无力地喃喃着。   他一只手托着时林遥,另一只手扒开垃圾朝外走。这里的垃圾都是黏糊糊的、腥臭的胶状物,里面夹杂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组织。   乌贼在垃圾山中艰难前进,时林遥默不作声地靠在他怀里,睁着一双眼睛打量着四周。   他现在只是一颗头,也帮不上忙,他能感受到乌贼前进得很困难,但他也很庆幸乌贼选择走这么一条路。   垃圾的气味也掩盖了他们身上的气味,在这里,栾溯栾洄就没那么容易追上来了。   “你的同伴们应该已经死了。”他忽然说。   乌贼全身抖索了一下,半晌,他才绝望地喃喃着: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那条人鱼比深渊人鱼强悍百倍,是杀不死的怪物。如果被他们找到你,你必死无疑。”   “他们……它……”乌贼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它进不来的,黑塔不会允许它进来。”   时林遥在他怀里微微转头,“但愿如此。但是敌人不止在黑塔外,真正的敌人就在黑塔内部。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就在这里丢下我,自己独自逃走,或许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要么你带着我走,但是你不能把我交给黑塔,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我们俩活下来。”   乌贼沉默了,很长一会儿之后,他才愤怒地质问:   “就凭你?你只是一颗头!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虽然我只有一颗头,但我这不还活得好好的?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乌贼受到温柔嗓音的蛊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端详着怀里这颗美丽洁白的头颅。银白色的碎发,苍白的脸庞,细长的睫缝里闪烁着透亮的光,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怎么样?你愿意和我合作吗?”   呢喃低语的美丽头颅,因为危险而独具魅力。乌贼的心跳漏了几拍。等他反应过来,他狠下心别过头,冷冷地回道:   “不可能!把你交给黑塔就能拿到500万。你的承诺对我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你拿不到钱,你会被杀死。”   “闭嘴!”   时林遥叹息了一声,沉默下来。   虽然天空派相比于海洋派好上一些,但他也知道,不管自己落到哪方手里,肯定都免不了一番折磨。所以他尝试劝说乌贼将自己藏起来,这样他的行动更自由,他也能暗中对黑塔展开调查。   但是这只小乌贼竟然不上当。时林遥眨了眨眼睛,开始思考自己用触须强制拐跑他的可能性。   时间缓缓流逝,终于,乌贼爬出了垃圾处理站,他穿过长长的昏暗的通道,拐了无数道弯,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穿过隧道的铁门,他刚钻出来,便有好几道嫌弃的怒吼响起。   “哕!好臭!”   “是海怪吗?”   “这什么鬼东西?臭死我了!”   这是四个聚在一起打牌的男人。看见乌贼之后,他们有人捂住鼻子,有人甚至举起了枪,吓得乌贼赶紧大喊以自证清白。   “我是人!我是人!我是黑鲨小队的人!”   “黑鲨小队?你们不是出任务去了吗?”   “是、是的,我们回来了!”   乌贼用袖子擦干脸上的黑色浊液,露出自己的脸。他将头颅藏在了腹部衣服里面。   “你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黑鲨呢?”   有人认识他们小队。于是这群人慢慢放下了武器。   他们是黑塔底层的混混,也是帮派成员之一,专门负责看守这个出入口。垃圾处理站虽然垃圾成山,但也有很多有价值的废品,因此许多穷人会爬进去捡垃圾,久而久之就出现了无数条通道。   不过,如今这些通道都被帮派把持,如果有人想去垃圾处理站,就得向他们缴纳过路费。   “出了些小麻烦,我们走散了。”   乌贼不敢说实话,他面上依旧装出一副镇定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了20新币递给其中一个男人。   为首的男人扫了眼他的手,皱眉抬眼,冷冷地笑了:“这么脏的钱就直接给我?”   乌贼微微一怔,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要还是不要?”   “都是兄弟,谈钱多伤感情啊——”为首的男人忽然又变了脸色,嘿嘿一笑,朝他走近了几步。“我听说你们接了一个S级任务,赏金有500万,这是真的吗?”   乌贼嘴唇抿成一条线:“是又怎么样?”   男人转头看了看其他人,从同伴眼里看见了相同的贪婪之色。他满意地转过头,忽然掏出枪对准了乌贼。   “很好,小杂种,现在把你怀里的东西交出来,说不定老子还能饶你一命!”   在他掏枪的同时,另一个男人迅速按下墙上的按钮,乌贼身后的铁门也瞬间关闭。   “一群疯子!”乌贼破口大骂,“你们敢抢我们黑鲨小队,就不怕我们复仇吗?”   谁知对面这群男人听见他的话,反而哈哈大笑。   “疯的明明是你们吧?才5个人就想吞下这么多钱!赶紧把怀里的宝贝交出来!不然我一枪崩了你!”为首的男人说。   乌贼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缓缓伸出左手,佯装要伸进衣服,手腕却蓦然翻转。墨汁喷溅而出,浇了对面一脸。慌乱之中有人开枪,乌贼弯腰躲过,迅速朝外匍匐逃窜。   “快抓住他!”   他跑出去一段距离后,身后也传出来着急的叫喊声和脚步声。乌贼不敢停下,一刻不停地逃跑。   那些家伙说得没错,这次的任务赏金太高了,自从他们小队接下这个任务,就有无数视线暗中注视着他们。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逃回来,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黑塔下层。那些人肯定会追杀他,抢走他怀里的人头去领赏金。   “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没把我丢在垃圾堆里?”时林遥又突然开腔。   他躲在乌贼怀里,听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不,如果扔掉你,队长他们的牺牲就白费了……”   “那你就逃快点吧。”   随着话音落下,乌贼感觉到自己腹部被蛰了一下。很快,他感觉自己的速度提了上来,身体的疲惫感和失力感也一扫而空。   “这是什么?”他问。   “我给你注射了水母毒素,这可以起到兴奋剂的效果。”   乌贼张了张嘴,但未言谢。现在两人是命运共同体,他知道人头帮他才不是出于善心。 第146章 没想到真的变成了缸中之脑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没几秒, 时林遥就睁开了双眼。   已经过去三天了。   三天前,他被乌贼带到这间小黑屋后,他们就一直躲藏在这里。   这间屋子位于黑塔底层, 不足二十平米,是乌贼暂时找到的容身之所。时林遥睁开眼,活动着自己的眼珠。耳边的敲门声还在持续,彰显着主人的锲而不舍。   鼻尖萦绕着汽油味和铁锈味, 这房间实际上是一个仓库,安置有许多货架, 货架上陈列着许多维修工具和生锈零件。   时林遥的头颅就被摆在货架顶上。   现在这个时间,乌贼出去找吃的,敲门者究竟是谁?   时林遥默不作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从旁边无声地抽出了几根生锈铁钉缠在发梢。   过了一会儿, 他听见了几声咒骂。敲门者走远了几步,随后便同另一个人攀谈了起来。   “你确定是这里吗?”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   “那小子很会伪装,不好对付, 恐怕有陷阱。”   “那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   对话内容清晰落入时林遥耳朵,令他微微皱眉。看来藏身之地已经暴露,他和乌贼必须要转移地点了。   乌贼没有将他交给黑塔, 他们之间或许已经建立起一种隐约的信任。时林遥缓缓闭上双眼,暗中祈祷乌贼尽快平安归来。   他现在只是一颗没有身体的头颅,无法脱离他人独自存活。如果乌贼消失,那他也无路可逃。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乌贼回来了。   嘎吱——   铁门被打开,乌贼怀里抱着食物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肤色、发色、瞳孔颜色又一次发生了改变,和他出门的时候截然不同。   “你回来了。”时林遥主动跟他打招呼, “你的外表又变了,不得不说,你这种能力很方便。”   乌贼没有理会他,只是将食物放在地上,又将他从货架上抱了下来。   “如果有选择,我想要更强大的异能。”   时林遥与他对视并微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和你有一样的能力,只要我吃下不同种类的水母,我也能随之改变外表,但是我又会发光,所以在晚上看起来就像彩色电灯泡。”   “那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乌贼凝视他的双眼问。   “说来话长。”时林遥低头瞥向地板上的袋子,“我要的水母你找到了吗?”   “没有。”   “那我又要挨饿了。”   “我买到了鱼干。”   “我可吃不了,我又没有可以消化的胃。”   “那为什么你能吃水母?”   “因为我可以用脑子消化它们。”   乌贼低头看着时林遥,眼神深邃。时林遥心中微微一动,继续问:“你遇见外面的人了吗?”   “什么人?”   “要抢走我的人。他们来敲门,还蹲守在外面等你回来。”   乌贼摇了摇头:“没有。”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改变外表?”时林遥突然质问。   “因为外面有黑塔的士兵在搜查。”乌贼语气平静,“很快他们就要搜查到这里。所以我赶了回来,我要带你离开。”   “这样啊……”时林遥微微垂下眼睑,呼出一口气。   乌贼将他抱在怀里,时林遥低下头,看见他背对着门口站立,背后是昏暗的电灯,影子在面前狭窄的空地上投下漆黑的洞。   他被紧紧抱在怀里,高悬在在影子的黑洞上方,而在黑洞之间,有无数触手在朝上蜿蜒爬行,像海面泛起的浪花,一层又一层朝他拼命涌来。   心中警铃大作,时林遥瞬间瞪大眼睛,极力按捺住内心的惶恐。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乌贼身上“看到”这些东西。   身体被摧毁后,他的灵视能力似乎更上一层。自从来到黑塔后,他一直感觉非常糟糕。   尤其是他们现在还位于黑塔底层。   黑塔底层,指的是黑塔位于海面以下的部分,据说有50层。但时林遥对这个数字持怀疑态度。   在海底和垃圾处理站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浓郁的莫伽尔粒子,以及黏稠到近乎实质的黑雾。他怀疑在黑塔之下还有另一个空间,那个隐藏空间才是黑塔的核心所在。   在黑塔对外公开的负50层中。靠近海面的9层是居住层,是黑塔最混乱、最无序的地带,余下的楼层则都是黑塔的公共区域。而这两个区域的分界线,就是位于负10层的、在黑塔独占1层的“龙宫”。   黑塔底层阳光稀少,阴暗滋生,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时林遥总是会感觉有东西在暗影中窥伺自己。怪物无处不在,他只能装作看不见。但现在乌贼身上竟然也有这种暗影触手,难道……   早知道应该和乌贼一起出门!   眉头深深拧起,时林遥大脑飞速转动,努力思考逃生之道。   乌贼抱着他缓缓转过了身,准备朝屋外走去。   视线从地面的影子移开,时林遥微微抬头,灯泡的光线穿透虹膜,视野中出现了几层虚幻的光圈,伴随着如幻觉般转瞬即逝的淡淡的血的味道。   咔嗒!   等时林遥从小黑屋内彻底钻出,迎接他的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玻璃罩。   罩子自上而下,如圆形鱼缸将他包裹其中,等到下端开口闭合,内部就忽然涨起特殊的透明液体。   时林遥在液体中漂浮,现在他真的成为“缸中之脑”了。他转过头,看见乌贼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在屋子附近的拐角,还安静地躺着两具陌生男人的尸体。   时林遥张了张嘴:“你出卖了我。”   “我必须拿到我的钱。”乌贼站在原地冷冷地说。   这颗人头是个烫手山芋,他的能力只是发射墨汁和变换外表,并不擅长战斗。这几天的逃亡生活让他害怕无比。他本来想等到同伴们回来,可已经过去三天,他们都杳无音讯。   这说明除了他还活着,黑鲨小队的其他人已经全部被畸形人鱼杀死了。   这一残酷的现实让他更加恐惧,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黑塔。他必须要离开黑塔,逃往其他人类生存区。如果还和这颗诡异的人头呆在一起,那他也会像同伴一样必死无疑。   “你做得很好。”从旁边走出一个头戴面罩、身穿黑衣的守卫,他拍了拍乌贼的肩膀,递给他一把钥匙,“黑鲨小队完成了任务,你要的东西也已经准备好了,去龙宫B区7019房间,你要的船票和物资都在那里。”   乌贼接过钥匙,缓慢而解脱地呼出一口气。   今天他离开,之所以不带人头,就是为了去找黑塔守卫领取任务赏金。   人头有特殊的异能,他害怕人头知道他的意图,会暗中对他下手,所以他借口出去找水母,将人头反锁在屋内,就立刻去找了守卫中的熟人。   眼前这个递给他钥匙的守卫,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两人曾经一起参加变异者觉醒仪式。   乌贼攥紧钥匙,凝视着守卫:“谢谢。”   “你放心走吧,这里交给我。”守卫说。   乌贼毫不犹豫,扭头快速离开。时林遥望着他消失在黑暗中,地面上他扭曲的影子也与更大的暗影融为了一体。   他知道,小乌贼已经被污染了。离开黑塔,也只是一个谎言。乌贼知道自己的存在,黑塔绝对不会放他离开。更何况外面还有栾溯栾洄。   栾溯栾洄不是黑塔的人鱼,天空派肯定会将他们拦在外面。如果乌贼出去,也很可能会立刻被他们发现。   “你……看得见。”   乌贼离开后,抱着时林遥的守卫忽然说。   时林遥在玻璃缸内上下摇晃。看得见什么?他的确怀疑这两个守卫和乌贼一样被污染了。他能“看见”他们身上钻出的触手。   但黑塔就是莫伽的地盘,这种“污染”反而并不算污染,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在这里被污染得越严重,似乎地位就越高。   “你准备带我去哪里?”   “去上面。”   “黑塔的守卫都像你们这样吗?”   “我们是专程来接你的,时林遥先生。”对面那个守卫说。   时林遥挑了下眉,“你们的待客之道就是悬赏我?”   “我们在海洋里行动不方便。”守卫回答说。   他转身朝外走,另一个守卫抱着时林遥紧随其后。他们来到一台电梯旁,电梯打开,正中央只盛放了一个蛋壳形状的机械装置。   守卫走上前,将水缸连同时林遥一起放了进去,随后,两人朝后退出电梯,电梯门也缓缓关闭。   时林遥漂在缸里,感受着电梯飞速上升。   叮!电梯停下了。   透过模糊的涟漪和玻璃,他看见电梯内置屏幕显示的是第8844层。   4位数的楼层……这里难道是黑塔顶端?废土之上,真的有如此之高的高塔?   心情不安,时林遥屏息凝神,专注地打量自己周遭的环境。   随着电梯停稳,他身下的蛋壳机器有了动作。这机器竟然缓缓飘浮起来,驮着他朝外驶去。   这是一间辽阔雄伟的大厅。四周墙壁上雕刻着层层叠叠的神明壁画和看了就叫人头晕的繁复古怪的花纹。吊灯的灯光打了下来,交织混杂的图案形如大鱼的鳞片,在黑暗中泛着大海般深蓝色的光。而在鳞片簇拥着的大厅中央,是鱼肚般光滑洁白的空地。   时林遥被蛋壳机器推出来,放置在空地正中央。   他抬起头,房间的水晶穹顶很高,定睛一看,这穹顶竟是由成千上万块莫伽尔晶体拼接而成。   “你来了。”   空寂的大厅内,有人隐藏在黑暗中同他交谈。   时林遥在水缸中转头,他看向四周的壁画。声音是从壁画的阴影中传出来的,但他在大厅内看不到任何其他人。不仅如此,在第一句话开启他们的交谈后,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就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漫延而来。 第147章 幸存者登岛与未来的打算   海洋的躁动持续了数月。   海面成了一口沸腾的大锅, 燃烧的海水沸腾着向四周弥漫,咝咝呼啸,交叉涌动, 相互碰撞形成万顷波澜,模糊了海天的界限。   天气彻底变暖的时候,海洋才逐渐恢复平静。陆地的残骸碎片浮回海面,如瘴气里的幻象, 终日飘流在浓稠似水的雾霭山峦之上。混沌之中,一辆诡异的公交车如鬼魂般无声无息地游荡着。它的大半车身已经没入水中, 只剩下破败生锈的车顶在波浪中若隐若现。   数月的漂流让它渐渐摸清了逃离的方向。它坚定地朝陆地前进,锈迹斑斑的车头穿透层层迷雾,不久,车头翻过了雾霭山脉, 它终于见到暌违已久的阳光。   又过了数日, 嘭咚咚!车头撞上陆地,漫长的漂流旅程结束了。   44路公交车迈着缓慢艰难的步伐爬上了海岸。   咣当——   它上岸不久,车头就被猛然撞开, 几根触须晃悠悠地钻了出来,张望了一圈,见没有危险, 一人才迅速紧钻了车门踏上沙滩。   此人正是沈令安。   如今他衣衫褴褛,两颊消瘦,下巴布满胡茬,和当初那个冷峻威严的岛长相去甚远。   他钻出之后,车门也陆陆续续钻出一个又一个身影。他们全部都是淆阳岛的幸存者。   江天是倒数第二个钻出来的。他背着水母背包,跳下车,多日未见的灿烂阳光让他目光恍惚, 燥热的空气也让他的心脏跳动得愈发急促。   终于逃出来了……江天攥紧手掌,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他们究竟在海上漂荡了多久?1个月?2个月?3个月?   为了躲过淆阳岛的爆炸,他们躲入了44路公交车内的蜃境。蜃境的时间流逝和现实世界不同,这还是他们自从离开淆阳岛后,第一次踏上真正的陆地。   “老天爷!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在他身边,王泽瑞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大哭一边大笑,一副疯癫模样。其他幸存者被他的哭声感染,也都禁不住流下眼泪,跪倒在沙滩上放声痛哭起来。   江天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岛屿景色。   这座岛屿长满了热带植物,和他们熟悉的淆阳岛不同,四周的温度也非常高,站在沙滩上还没一会儿,他就已经觉得皮肤被太阳灼烧得刺痛。   他推测这里应该是淆阳岛以南的海域。   最后一道身影走下公交车。是卞俞。   江天抬眼瞥了他一眼,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卞俞扭过头,他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腰际,漆黑的头发披在背后,给他苍白的皮肤笼罩了一层阳光刺不透的浓重阴影。   “这里在淆阳岛以南,我们可能进入了南岛百族的地盘。”卞俞转头看向海面,“这座岛残留有人类的气息,岛屿的原住民可能是在爆炸后逃离了。”   “南边?怪不得这么晒!现在是夏天了吗?咱们已经不在集团的海域了?”王泽瑞从沙滩上站起来,擦了擦自己的鼻涕眼泪。   他的身材已经从小胖子变得十分精瘦,这都是蜃境的历练造就的。   44路公交车内的蜃境异常邪门,它内部有许多公交站点,每一个公交站就像一座小岛,漂浮在混沌的迷雾沼泽。   灾变前这辆公交车曾经停靠过的站点,都被它纳入了体内。它体内的迷雾沼泽徘徊着无数海丧尸。为了生存,幸存者们不得不击杀一只又一只海丧尸,奔波在一个又一个公交站点,在公交站四周的商店、楼房内搜刮食物。   幸好蜃境的时间流逝和外界不同,少部分食物还未彻底变质,勉强能裹腹。再加上有水母背包相助,他们才能在蜃境中坚持到公交车上岸。   “我们现在不在禺强集团的海域。”沈令安转过身,望着淆阳岛的一众幸存者们。   一共67人。   爆炸前夕,他们突围冲出山谷的时候,有许多人被深渊人鱼和汹涌的波涛拖进了大海。如今这67人,就是淆阳岛的全部幸存者。   “岛长,我们要想办法联系集团。”苑秘书走到沈令安身边说。   “没错,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先在这座岛驻扎下来,之后我们再想办法联系总部。”沈令安说完,抬头望向天空,“现在应该是下午,我们先往森林走吧,海滩温度太高,如果留在这里,我们很快就会脱水。”   沈令安说得没错。海滩的温度已经超过了40摄氏度,他们在暗无天日的蜃境呆了数月,现在突然暴露在强烈日照下,许多人已经开始头晕目眩。   沈令安是这支幸存者小队的队长,他和苑秘书带队走在前面。变异者谢庆轩也活了下来,他率先冲进森林,越过沈令安前去探路。   江天和卞俞依旧走在最后。   “你跟我们一起走吗?”江天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卞俞。“还是说你准备抛下我们回你的黑塔?”   卞俞默不作声。   “如果你回黑塔,我要跟你一起。”   卞俞这才掀起眼帘看他。   “我知道你要去救遥哥,你必须带上我。”   “不行。”   “你需要有人帮忙控制你的触手,而我是最能帮到你的人。”江天继续说。   卞俞身上的触手已经十分严重,他现在没有反叛军的抑制芯片,也没有乔知机或时林遥帮他压制触手。在44路公交车内的时候,他就曾因为触手暴走过数次。   第一次是江天用水母背包压制了他的暴走。此后数次,也都是江天一直陪在他身边帮他保持理智。   “只有我可以发挥水母背包的最大力量。”江天低头望着怀里的背包说。   他一直将背包背在前面,这样他就能始终看见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他脖子上的陨石碎片吊坠和这颗心脏产生了能量循环,所以他在使用这背包的时候,可以完美复刻出时林遥的一切能力。   每当卞俞暴走,他就会代替时林遥将全部触须狠狠插进卞俞体内。   不管卞俞再怎么哀嚎发疯,不管卞俞的脸庞再怎么扭曲痛苦,他都不会手下留情,也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   其他人也曾尝试利用水母背包压制卞俞,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并且被癫狂的卞俞弄伤。因此江天就独自承担了看守卞俞的任务,两人也一直结伴行动。   “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江天的目光逼上卞俞的眼睛。   卞俞凝视着他怀里的背包,眸光闪烁:“如果我不答应你呢?”   江天勾起嘴角,露齿微笑:“那我就杀了你。失控的你不过是只丑陋的畜生,根本不配回到他身边。”   卞俞深深地看着江天。长时间的相处,不仅让江天了解了他,也让他更深刻地了解了面前这个少年,了解到对方那心狠手辣、虚伪狡诈的本性。   “你之所以能压制我,依靠的应该不是你自己的力量。”卞俞眼神沉静,像是看破了一切,“若你想杀我,我自然也能杀掉你再粉碎你的秘密。”   江天笑了笑,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你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卞俞垂下眼,轻轻摇头:“我不能杀你。”   不能,而不是不愿。江天咬紧牙齿,心中愈发恼怒。也就在这时,森林里方安娜折身调转回来,站在不远处朝两人遥遥喊道:   “江天,卞俞哥,你们还在愣什么?赶紧过来啊!大家都在等你们呢!”   交谈被打断,江天瞪了卞俞一眼,率先走入森林,卞俞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缓缓跟了上去。   “你们在后面谈什么呢?沙滩上不热吗?”王泽瑞见江天跟上来,赶紧凑在他身边问。   森林里树木茂密,树荫下温度比沙滩低不少,路上甚至还发现了一些椰子树和香蕉树,队伍的气氛也渐渐高涨起来。   王泽瑞递给江天一根变异香蕉,“吃吧,这变异香蕉还挺好吃的,你们在后面磨蹭的时候,我给你们留了两根。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在谈什么了吧?”   “谢了。”江天接过香蕉,语气波澜不惊。“只是聊了聊接下来干什么。”   “还能干啥?当然是先活下去!什么事都等活下去之后再说!”王泽瑞龇牙咧嘴地说。   经历了这一系列磨难,他对自己人生的要求已经降到无限低,现在他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跟弟弟们安稳过日子,其他的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没错,我们才刚离开44路公交车,还不能掉以轻心,当务之急是找到庇护所。不管怎样,我们都要珍惜这条命,我们的命可都是遥哥救回来的。”方安娜也轻声说。   “就是就是。”王泽瑞立刻点头。   无论是在淆阳岛还是在44路公交车内,水母背包都拯救了他无数次。就算是为了时林遥,他也得好好珍惜这条小命。   “我知道。”江天低声说。   方安娜悄悄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了看始终跟他们保持距离的卞俞。   其实她刚才走在后面,偷听到了这两人的谈话。她早就察觉这两人关系并不好。卞俞在失控的时候,江天为了压制他,下手总是非常狠,就仿佛是在发泄怒火一样。   而卞俞在清醒状态,也总是故意让江天陷入险境,仿佛是在故意试探江天的身手,又或者是想让江天主动开口向他求救。当然,江天从来没低头求救过。   方安娜在心中默默叹息,祈祷能够早日见到时林遥。   只有时林遥才能控制住这两个家伙。   于是,她抿了抿嘴唇,抬头坚定地目视前方:   “遥哥还没死,他的身体守护着我们,而他的头颅则被带去了黑塔。我们必须要救他。我不知道这里距离黑塔有多远,但我们的家乡已经毁灭,这里也不是我们的终点。我不会留在这里,我也不会跟沈岛长走。我要去黑塔,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她的话让王泽瑞和江天不由得怔住,末尾的卞俞闻言也抬起头。   “我知道我很弱,但我的想法不会改变。黑塔不是一个人就能摧毁的,我们都知道敌人有多强大,所以我们必须团结。”   说完这些心里话,方安娜仿佛卸下了担子,浑身猛然一松。当着其他人说出这些话,就相当于做出了承诺。她感到恐惧,但她不会退缩,她知道自己一旦退缩,就会被爆炸的阴影吞没。   王泽瑞默默低下了头,表情凝重。过了良久,他也道:“你说的对,那我也不跟岛长走了,我也要去黑塔。你们也算我一个。”   “你弟弟怎么办?”   王泽瑞嘿嘿一笑,表情有些骄傲:“他们现在不需要我操心,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在公交车里他们还杀死了不少诡异……”   “现在谈这些还太早。”江天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   王泽瑞和方安娜看向他,被他阴冷晦暗的目光冻得打了个冷颤。   果然,一提到时林遥和黑塔,这家伙就像是被触碰到禁忌开关一样瞬间变脸。 第148章 区区一个小海贼,轻松拿下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三人一声不吭地朝前走, 卞俞默默跟在最后,很快,幸存者队伍停了下来, 原来是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庄。   在热带丛林中零星分布着十几栋木制高脚屋。   这是一个很小的村落。   沈令安带人挨个搜查,屋内均空无一人,已经废弃了有一段时间。   “人类和牲畜似乎都离开了,既然这样, 我们就先住在这里。”沈令安通知众人说。   幸存者便在这个小村庄暂时定居下来。   热带岛屿上食物充足,他们不愁吃喝, 一些人已经动了长久留在这里的打算,另外一些人则仍在试图联系外界。   来到小岛三天后,沈令安走到海滩,凝望着停留在这里的44路公交车。   在公交车的蜃境中, 他们曾经流浪到公交车路线的终点站, 在那里遇见了蜃境的核心——一只苍老的海丧尸。   经过齐心协力,他们打败了这只海丧尸,没让墨伽水母杀死它, 而是用水母寄生在这只海丧尸体内。自此,海丧尸们便不再攻击他们,并且将他们平安地送到了这座小岛。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苑秘书走过来说, “我们得回禺京岛,这辆公交车或许可以把我们送回去。在这座岛补充好水和食物,我们就可以继续出发。”   “有些人可能不愿意离开。”沈令安低声说。   “由不得他们!这座岛不是无人岛,岛上的居民很可能会回来。”   “你说的对,但是这应该由他们自己做出选择,我们不能替他们做决定。说实话,留在这里和去禺京岛, 我无法判断哪个是更好的去处。回去之后,我俩暂且不论,总部肯定不会轻易放走他们。”   苑秘书深吸一口气,别过头淡淡道:“他们能活下来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苑恒,我们也一样。”沈令安抬起眼帘望着他,“如果没有时林遥,我们也早就死了。他想守好淆阳岛,我们没做到。现在淆阳岛只剩下这些人,我们如今更不能抛弃他们。”   苑秘书咬紧后槽牙:“那你想怎么办?”   淆阳岛的爆炸影响太大,给集团带来的损失更是惨重。他本计划回总部告知前因后果,再用水母背包将功赎罪。但沈令安似乎和他意见相左。   “我们要背叛集团?如果离了集团,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要是被外人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苑秘书继续说。   “我还在想。”沈令安叹息道。   两人谈完便离开海滩,不久之后,一抹身影从公交车内钻了出来,此人正是江天。   他走到海滩一角,踢开一小块礁石,“滚出来!”   一只老鼠惊慌跑远,一个猥琐身影也迅速从远方奔至他面前。   编号4078厚着脸凑过来:“哟,这不是江天老弟吗?你吃饭了没?”   “别说废话!你联系上你的同伙了吗?”江天冷冷问。他指的是黑塔反叛军。   “联系上了。”编号4078诡秘一笑,“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这座岛。”   “你把他们引过来了?”   “我又没船,不能独自出海,肯定要让他们亲自来接我。放心,江天老弟,我也提到了你,到时候你就跟我一起走。”   “我看你放出去的变异老鼠不止提到了我,还提到了其他人。”   “呵呵,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但我这是为大家好!”被拆穿后,编号4078依旧不慌不忙,一屁股在礁石上坐下来。“你也听到刚才他们说的了,如果回禺京岛,我们肯定要被当成囚犯,还要被送进实验室当小白鼠。”   “反叛军就不会这么做?”   “那当然,我敢保证!”   江天嗤之以鼻,转身绕过公交车沿着海滩走。编号4078立刻跟了上去。   “你别生气,江天老弟,我确实让老鼠说了很多,包括水母背包和44路公交车的事,但我肯定没透露你的秘密,我发誓!”   “我能有什么秘密?”   “比如你其实可以操纵公交车……”   江天停下脚,转身看着他。   编号4078撇撇嘴:“我的老鼠偶然看见的。再说你的水母背包比我们的都强,你使用得也比我们都好,命令一只小水母对你来说也轻而易举。”   江天面无表情地说:“我确实可以操纵44路公交车。我们可以直接去黑塔找遥哥。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编号4078顿时打了个哆嗦。他毫不怀疑这家伙真的做得出来!   没直接把他们全部送到黑塔,就已经是江天手下留情了!   “你先冷静。”编号4078咽着唾沫,“你看,我们的敌人都是同一个,就更应该合作了!当务之急是养精蓄锐,咱们直接过去也抢不到人啊……”再说了,时林遥就只剩下一颗头了,抢回来了又能干啥呢?不过这句话编号478只敢在心里说说,可不敢当面讲出来。   “所以我给了你机会。”江天盯着他的双眼,“你和你的同伴最好能让我满意。”   编号4078又打了个冷颤,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说完,他就一溜烟儿跑开了。   等跑到远离江天的丛林,他停下脚,才敢松口气。   “狗日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威胁老子?真是个小疯子!”   江天故意让他联系反叛军,只是为了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实力。   如果反叛军不能拿出足够的筹码,江天肯定不会放任何人离开,那他逃跑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毕竟他们身上都有水母背包,也都知道水母背包的秘密。   表面上他们这支幸存者队伍的领头者是沈令安,实际上江天才是他们的“心脏”,将众人死死纠缠在一起。   “如果我一个人逃跑,那小子肯定会宰了我,其他人逃跑肯定下场也一样……”编号4078扶着树干皱眉喃喃着。   他究竟是倒了多大霉,才遇上个这么又疯又狠的家伙!   缓了缓气,见江天没跟上来,编号4078才终于放松身体。   只要等到同伴来接自己,他就能彻底逃出“魔掌”了!   想到这,编号4078 嘴上就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一步一步朝外走,结果还没走几步,身边就蓦然闪出一人。   “哎哟我去!吓我一跳!”编号4078拍着胸口大骂。他差点以为江天追上来了呢!   “你和江天说了什么?”卞俞问。   “你怎么也学会偷听了?”编号4078有些无奈。   “我只听到了你的自言自语。”卞俞朝他一步步走近,“你已经联系上他们了?”   “没错,但我担心江天不放我们走。你也知道,他有特殊的异能,还有那个心脏背包,还能操纵44路公交车。真是的……他怎么长怎么快?现在连你都干不过他了!”   “即便如此,阿遥也始终对他怀有期待,对我也一样。”   编号4078挥了挥手,懒得听他继续煽情。   “知道了知道了,你俩都对时林遥死心塌地!我就怕江天发疯弄出什么幺蛾子,你可要看好他!”   卞俞和江天必须呆在一起。这两人必须互相牵制,以免彼此发疯走入极端。   卞俞微微叹息:“我知道,但是很快我就管不了他了。”   编号4078拍了拍卞俞的肩膀。   “别担心,等咱们的伙伴过来,肯定有抑制芯片能抑制你的发狂。到时候你就不用听那小子的了!”   在水库禁地的时候,卞俞体内的莫伽已经被时林遥彻底清除。   但是后来他为了得到力量,选择再次吃下被污染的深渊人鱼和鱼怪,因此又被重新污染。   万幸的是这只是间接污染,影响有限,卞俞的思维不会受到黑塔的操纵,只不过会时不时发狂,这也只是因为他无法操控体内庞大的力量。   也许拿到抑制芯片,卞俞就能够完美操纵自身的力量,到时候他的能力就会更上一层楼,江天那小子肯定也不是他的对手!   编号4078心里算盘打得叮当响。   “但这样江天也就不受我控制,他可以越过我们,直接跟来者合作。”卞俞提醒道。   编号4078勾起嘴角笑了笑:“那到时候就由你来阻止他。”   “也许我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如果是那样,你们早就丢下我们走了。”编号4078的语气渐渐变得严肃,“不只是救出时林遥那么简单,现在的情况压根不受我们控制。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可不是掌舵的,我们只是随波逐流的一群可悲的‘小老鼠’。”   是时林遥和乔知机掀起了浪潮,如今被浪潮裹挟,他们除急流勇进外,别无选择。   一周之后,有船到来。   最先发现船的是马瑞和马黄。   一人一海马正在浅水区抓鱼,看见船后,立刻上岸,匆忙狂奔回村子,告诉其他人这一重大消息。   “船?”沈令安脸色一凛,率先将目光转向了编号4078。“是你干的?”   编号4078躲藏在角落,忽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怎么回事?沈令安怎么知道是他向外传递的消息?难道是江天说的?   编号4078朝江天露出求救的眼神。   然而,沈令安的目光依旧死死逼在他脸上。“我在问你。”   “是我,沈岛长,但我都是为了大家好,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座岛耗下去吧……”编号4078苦着脸开口。   沈令安冷冷瞪了他一眼:“先告诉我来的是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是谁收到了消息。你看清楚船上的旗帜了吗?”编号4078问马瑞。   马瑞点了点头:“好像是海盗旗,旗帜上有一条红色的虫子。”   闻言,沈令安和编号4078都一愣。   “竟然是那个家伙?”编号4078顿时有些无语。   这家伙他认识,沈令安也认识,因为这艘海盗船的船长叫金午,是海上有名的通缉犯。   听见“海盗”一词,众人也都有些慌乱。   “你为什么要把海盗喊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泽瑞忍不住质问编号4078。   编号4078也皱眉咧嘴:“我也没想到是他捞到了我的传话鼠。”   “这个叫金午的是什么人?也是黑塔的反叛军?”江天问。   编号4078说:“是的,所以我的小老鼠才会把消息告诉他。这家伙就喜欢和黑塔对着干,经常抢黑塔的商船。我只听说过他的名字,从来没见过他。”   “他不仅抢黑塔的船,也抢集团的船。海上许多势力都被他抢过。但他和他的同伙实力很强,所以一次都没被逮到过。”沈令安眉毛不由自主地拧起。   “有多强?”江天微微来了兴致。   编号4078悄悄瞥了他一眼,故意道:“金午很年轻,应该比你大不了多少,他是个变异者,异能跟火体虫有关。”   火体虫是一种巨型浮游生物,也是由很多个小个体连接在一起的群体生物,外形就像收集了好多泡泡的瓶子。它们的颜色为白色,有时会通体发红,每个单体有发光器官,会发出蓝白色的荧光。   江天知晓这种生物,便更好奇金午的能力究竟是什么。   “难道他会发光?”   沈令安摇摇头:“比发光还可怕,他的外号叫‘海上狙击炮’。火体虫就像喷射发动机,它们喷射推进,在开口一端排出海水来让自己运动。但是,在金午手下,变异后的火体虫最长可达30米,就像一只只高压水炮,虽不致命,却非常棘手,海上作战经常打得敌人措手不及。”   “不仅是用水炮攻击,他的火体虫还经常伪装成鱼雷干扰声呐。除此之外,我们还怀疑他自身也隐藏有某种特殊能力。”苑秘书补充说。   “不过也没啥好担心的!”编号4078抱着手臂,自信满满地安慰众人。“我们这边还有卞俞和江天!再说了,咱们还有水母背包,区区一个小海贼,轻松拿下!” 第149章 启程!抵达鲸湾岛   话虽这么说, 但编号4078心里也有点忐忑。   众人朝海岸走的时候,他一个人放慢了脚步,逐渐落在队伍后面。   江天自然注意到他的小伎俩, 二话不说就将他从末尾拽到最前头。   “你走在最前面,等会儿就由你跟他们打交道。”   编号4078牙疼地瞪了他一眼,不敢反抗,不情不愿地迈开了步子。等这艘陌生的海盗船停下后, 几条皮艇放下船,便迅速朝海岸行驶而来。   捕捉到一个身影, 编号4078换上讨好的表情,赶紧迎了上去。   “金船长是吗?您可算来接我们了!”   与此同时,一只海老鼠从皮艇上冲下来,一溜烟钻回编号4078身上。   江天躲在人群中打量着金午。   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赤焰海贼团的船长, 看起来的确年轻, 估计才20出头,个子不高,笑容阳光, 亲和力很强,给人一种邻家大哥的感觉。   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交织着一些红色的、凌乱的花纹。这些花纹仿佛有生命似的,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轻轻颤动。   沈令安同江天一样,也在暗中打量金午。   金午先是朝编号4078微微一笑,接着就朝沈令安走了过来。   “你就是淆阳岛的沈岛长吧。”   沈令安点点头:“我叫沈令安,金船长,多谢你前来援救我们。”   “事情经过我们都听老鼠讲过了。”金午友好地笑了笑,“长话短说, 我这次来就是专门接你们离开的。你现在可以通知大家收拾好东西,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岛上船。”   这么快?沈令安眼底划过一丝诧异,苑恒在一旁适时开口:“先别急!”   “为什么?”金午问。   沈令安说:“其实我们还没商量好未来的计划。”   “难道你们还想留在这座岛上?要不是总部的命令,我们才不会来接你们!”金午旁边一个短发女人冷着脸说。   金午抬手制止女人,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微笑:“其实跟反叛军没太大关系,是我自己想来找你们。如果你们想回禺京岛,我也可以顺路把你们送回去。”   “你想要什么?”   说这话的正是江天。他走到编号4078身边,与金午四目相对。   “你是?”金午端详了他几眼,眼眸微闪。他从这家伙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容小觑的气息。   “我叫江天。”江天表情冷淡,“不必绕弯子,直接说你的条件。我让老鼠喊你们来,不是陪你们逢场作戏的。”   编号4078偷偷翻了个白眼,又朝金午使劲挤了挤眼睛。   金午直视江天的双眼几秒,视线下移,落到他胸前的水母背包上。他伸出手指,指着背包道:   “好,我们可以接你们离开,作为报酬,我们要这个。”   “不行!”   干脆的拒绝。   金午再次抬眼看向江天。   “放心,我们不要全部,只要一半就行。你们给我们背包作为船费,上船后,不管你们想去哪里,我们都会将你们送到。”   “背包一个都不会给你们。”   依旧是干脆利落的拒绝。   金午渐渐收回了微笑。   “为什么?你们现在已经安全了,又不需要这些背包。实在不行,我也可以付一些钱作为补偿。”   见两人气氛不对,方安娜赶紧插嘴:“这不是买和卖的问题,这些背包对我们有非常重要的意义。金船长,船费我们可以先欠着吗?等到了禺京岛,我们一定想办法还钱。”   金午却直接转身:“我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要想让我救你们,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报酬。我不缺钱,我只想要背包。”   沈令安看了眼江天,叹息道:“我们会商量的。”   谈完交易条件,金午便返回船上,编号4078也厚着脸皮跟了上去。沙滩上,众人望着手上的背包,脸色均十分复杂。   沙滩一角,林戈韶、林平、韩奕乾和时二叔四人正围站在一起。   “二叔,你怎么想?”韩奕乾问。   时二叔脸色反而不太纠结:“如果他们想要背包,就给他们吧。小遥留下这些背包,不就是为了帮助我们嘛。”   “我担心的是,他们拿了背包之后就翻脸不认账。”韩奕乾说。   林戈韶摇摇头:“这应该不会,他们想要背包可以直接抢,但他们却选择跟我们交易,这说明一方面他们有自己的原则,另一方面他们也忌惮我们的实力。”   “背包可以先交出去。就算我们不给,其他人的想法也未必和我们一样。”林平说。   不出意料,沈令安召开会议后,多数幸存者还是想乘坐金午的船离开小岛,赞同交出自己的背包。   夜色朦胧,月光下的海岛安静沉睡。江天站在岸边,凝望着海面停泊的船只,眼中浮动着幽幽的寒光。   “怎么还不睡?”   沈令安从阴影中走出。   “我睡不着。”江天背对他说。   “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他们要20个背包,我同意了。明天上午就动身。我们不能在这里多呆,你知道,黑塔的人鱼肯定还在追踪我们的下落。”   “你要回禺京岛?”   “对,我来劝你跟我一起回岛。你可以认真考虑。以你的能力,在禺京岛会过得很好。”沈令安丢下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江天怔怔地凝望海面,心中思绪也如潮水般起伏翻涌。   他曾经无比渴望离开小岛,他向往更自由更广阔的天地。但如今离开淆阳岛,他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此时此刻,身上的枷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他感到无比迷惘,感到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就如一艘漂泊的小船,他前进的帆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金午站在甲板上,认真端详手里的水母背包。   他打开背包,伸入手掌触碰里面的水母,古怪的、被蜇伤的异样触感,从皮肤直插入他的脑海深处,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同一时刻,他体内的火体虫也作出反应,皮肤上的纹身蔓延发红,让他看起来宛如一个火人。   沈令安迅速从他手中抽出背包,又用触须给他注射了解毒剂。金午缓了片刻,身体才恢复正常,只是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晕。   “这不是普通的毒素,我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点燃,就好像从内到外每一寸都在熊熊燃烧。”他像梦呓一般喃喃自语。   “它的毒素能瞬间让人毙命,也能激发体内的潜能。”沈令安解释说。   “是剂量的不同。”金午灵机一动。   “是的。”沈令安说。   金午对水母背包的作用非常满意,冲着自己的手下吩咐说:“把东西搬进去吧,再给他们安排好住的地方。”   吩咐完,他又对沈令安说:“按照协议,我就把你们送到禺京岛。但是为了补充物资,中途我们会在几个岛屿停留。如果你们中间要下船,随时都可以走,我也不会拦你们。”   “多谢金船长。”沈令安道谢说。   “不用客气。”金午摆摆手,目光移动,锁定在甲板角落的江天身上。“你最后是怎么说服他的?”他好奇问道。他记得这个江天是反对意愿最强烈、对他敌意最大的幸存者。   沈令安微微撑起眼睑:“你对他很感兴趣?”   “没错,你可以把他让给我吗?”金午微笑着说,“我想让他成为我的手下。”   “可以,但是你得自己说服他,我帮不了你。”   “我以为他会听你的话,毕竟现在他已经乖乖上船。”   “他只听一个人的。现在他该学会自己走路了。”沈令安冷淡地说,“你想怎么对待他都行。”   金午嘴角浮起一抹了然的浅笑。   既然沈令安已经发话,那他就能正大光明地“缠”上江天了。在这群人之中,江天是最让他好奇的一个,至于第二个……就是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的那条黑发人鱼。   身为变异者,金午能敏锐辨认出人鱼的身份。   黑塔的“人鱼兵器”身上都散发出一股令人难受的气味。如果不是沈令安担保,他肯定不会让这条人鱼上船。   但看在背包的份上,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间一晃而过,眨眼间就过去了1个月。   经过1个月的漫长航行,他们终于抵达了第一座可以安全停靠的岛屿。   “前面就是鲸骸峡谷,穿越峡谷,就能到达鲸湾岛,我们在那里补充物资。”金午对淆阳岛幸存者们说。   鲸骸峡谷,其实就是大灾变后被淹没的一条马蹄形峡谷段,长约90公里,而鲸湾岛就位于这条马蹄形峡谷的底部。   虽然是峡谷,但并不是所有峡谷段都连通,从船上看更像是数座小岛屿连通而成的。岛屿和岛屿之间有许多缺口,可供船只通行,但也有许多暗礁,因此航行必须格外小心。   之所以称之为鲸骸峡谷,是因为这座峡谷恰好在鲸群的迁徙路线上,而它独特的构造,似乎很容易困住贸然游进来的鲸群。   被困住的巨鲸只能活活等死,久而久之,峡谷内就堆满了各种垃圾和鲸的尸骸,这些垃圾、尸骸又滋养了无数浮游生物,再加上阳光充足,冷暖海水交汇,深浅适宜,鱼群众多,无数海洋生物在此逗留,久而久之便形成一片富饶海域。   鲸湾岛利用周边海域的丰富资源,在灾变后成为一座优秀的庇护所,又成为海上的自由贸易港之一。   随着船只的航行,远处那如同巨鲸弯折的脊背般的峡谷也渐渐映入眼帘。峡谷的开口很大,有许多灰色巨鲸在此觅食。它们时而腾空跃起,时而喷射粗壮的水柱。海鸟在它们周遭盘旋,苍茫的天空和海面在它们身下呈现玉石的色泽。   船队的到来惊动了鲸群,几条庞然巨鲸凌空跃起,与船只擦身而过,径直游向无垠的远方。   “这片海洋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宽阔得多。”金午站在江天身边说,“你可以跟我一起上岛,我还能带你见识更厉害的东西。”   “我会考虑的。”江天这次没有直接拒绝。   而这个回答也令金午较为满意。   金午离开后,江天若有所思地望着鲸骸峡谷。   这段时间从金午身上,他打听到许多关于外面世界的信息,这些都是他在淆阳岛从未接触过的。   金午比他大不了几岁,阅历和人生经验却比他丰富百倍。从对方身上,他学习到了许多知识,也渐渐意识到自身经验和阅历的不足。如今看见这座震撼无比的海上峡谷,他心底也滋生了一些额外的想法。   这片海洋浩瀚、神秘、危险、充满未知……他的狂妄自大,在这些存在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想要毁掉黑塔,仅靠他现在的力量,还远远做不到。这一真相让他挫败,同时他又生出更强烈的斗志,心中的目标也愈发坚定。   在船队驶入鲸骸峡谷之前,江天找到了卞俞,问他是否要上岛。   “我会在这里下船,我还有事要做。”卞俞如此回答。   “难道你要回黑塔?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又发狂怎么办?”   “反叛军有抑制的方法。但我不会带你走。你继续跟着金午。”   江天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那好。”   卞俞又说:“登岛之后,你跟我一起去反叛军驻点。”   江天心领神会。卞俞这是想将自己介绍给他背后的同伴。这样未来他就可以循着反叛军的线索跟卞俞汇合。   回望向卞俞那双深邃双眼,江天心中百感交织。   这个邀请,是否意味着卞俞已经信任他,不再将他排除在外?那他自己对卞俞的信任又有多少?他们能顺利合作救出遥哥吗?   在他怔愣的片刻,卞俞已经丢下他离开了。 第150章 为了拯救遥哥,得先傍上大款   进入鲸骸峡谷的路段, 船队航行得格外小心。变异鲸的体型格外庞大,有些个体的脾气也变得无比暴躁。万一被缠上,硕大的身体一撞, 可就直接船毁人亡。   好在金午有自己特殊的航行技巧——他操纵火体虫漂浮在船队四周,火体虫驱散鱼群,巨鲸们追逐鱼群,也被引到了远离船只的地方。   金午说:“鲸湾岛的管理者是个异能者, 岛上的人都叫他格莱德。灾变前他在一艘捕鲸船上工作。灾变之后,他占领了鲸骸峡谷和鲸湾岛, 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岛上的人都叫他巨鲸之王。”   “你见过他吗?”江天问道。   “前年见过一面。10月底鲸湾岛举行捕鲸节,会捕捉到很多变异鲸,它们全身上下都是宝贝,许多商船都在这个时候赶来鲸骸峡谷进货。”   “巨鲸……”江天转头望向海面。鲸歌嘹亮, 摄人心魄。目之所及, 大部分鲸身上都有变异,但程度不算严重,并不属于特别珍奇的变异品种。   “现在看到的巨鲸变异都太轻微, 依旧属于最普通的鲸。真正的变异巨鲸的智商很高,一般不轻易露面。格莱德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变异巨鲸。他有办法诱惑变异鲸现身,一头变异鲸的价值, 抵得上100头普通鲸。”   “这样做不会招来鲸群的报复?”江天反问。   “报复?”金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哑然失笑。“只是一群畜生而已,有什么好担忧的。”   “它们有智慧,它们也会反抗。面对海洋,人类应该学会收起傲慢之心。”江天的嗓音凝然低沉。   金午歪着肩膀,斜睨他道:“这是你最近的感悟?莫非是你们的傲慢导致了淆阳岛的毁灭?”   “鲸湾岛未来也有可能步上淆阳岛的后尘。”   金午对江天杞人忧天的想法感到好笑。他面上不显,只是伸了个懒腰, 错开话题说:   “距离今年的捕鲸节还有两个月,但我们要去禺京岛,一来一回肯定赶不上。据说变异鲸肉吃了能提高身体素质、增强异能,还能美容养颜。”   “鲸湾岛通常怎么猎杀它们?”   “鲸湾岛有5艘捕鲸船。”金午注意到他一直盯着鲸群,“怎么?你想尝一尝变异鲸肉?等上岛了我请你吃。”   “不,不是,我是在想其他的事情。”江天收回视线,“你说格莱德是异能者,他的能力是什么?是操纵鲸群吗?”   “他和一头变异鲸建立了共生关系,可以操纵它。我听说那头鲸全身是血红色,被称为‘血鲸’,格莱德把它养在峡谷最深处,没人知道它的真正模样。有人推测,正是因为这里有血鲸在,才会有源源不断的鲸群会吸引。因为血鲸会欺骗它的同类。在鲸湾岛的捕鲸船上,还有许多‘鲸语者’,他们听得懂鲸的语言,也能和鲸进行交谈。听说这是变异鲸肉吃多了造成的变异。”   向江天解释完,金午又摸了摸下巴,问:   “你为什么对格莱德这么感兴趣?”   “我认识一个可以操纵海豚群的人。这些鲸让我想起了他。”   金午吹了声口哨:“操纵一群海豚?这么厉害!”   智慧越高的生物越难控制,控制一群海豚,可比控制一群火体虫难多了。   “难道这个人就是你念念不忘的人?”金午继续问。   “他曾经也邀请我上船,但我没答应。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庆幸,因为他和他的船队已经葬身海底了。”江天意有所指地回答。   进入鲸湾峡谷后,船队继续朝深处的鲸湾岛航行。上岛之前,众人养精蓄锐,金午和江天也各自回房间休息。   江天住在舱底房间,这里十人一间,是大通铺,和船上的船员待遇一样。   找了个角落躺下,他很快进入熟睡。睡梦中,他恍惚听见许多鲸在啼叫。无数头巨鲸漂浮在自己四周,而他自己的身体则漂浮于海洋最深处。巨鲸在他四周遨游,向他诉说来自海洋四面八方的讯息。然而,在某个时刻到来之后,它们一头接一头炸裂,像熟烂的果实摔碎在土地上,内脏、脂肪、鲜血霎时喷薄而出。被碾碎的巨鲸在深渊泛起血沫而鸣。   等江天从噩梦中惊醒,已经是黎明破晓时分。   船只正在缓缓驶入港口。江天走上甲板,朝鲸湾岛看去,鳞次栉比的建筑朦胧地耸立在灰蓝色的晨雾之中,缕缕炊烟也已从烟囱内升起。   鲸湾岛比淆阳岛大得多,也热闹得多。还未靠岸,江天已经听见港口嘈杂喧哗的声响,也感受到好几道从岸上投来的窥探视线。   金午很快就办理好了手续。他的手下也忙碌起来,着手维修船只和装卸货物。   金午、江天、卞俞也上了岸。卞俞要去反叛军在鲸湾岛的驻点。江天自然要跟着卞俞一同前往,而金午怕江天逃走,也选择跟在他们身后。   驻点就在港口附近的渔村,不算隐秘。这里的联络者是个老渔民,说是驻点,其实也就是老渔民自己家而已。   只不过,等他们见到联络者后,却意外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听说鲸湾岛之主已经死了。在一周前,就有小道消息说格莱德已经死亡。现在岛上各个势力都在蠢蠢欲动,你们来得真不是时候。”   “死了?这件事还没传开吧。他怎么死的?”金午诧异道。   “死因还不清楚,听说是在深夜被怪物杀死的,也有传言说是他猎鲸太多,触怒了海神,遭到了反噬。如果他死亡的消息传播开来,必定会引起恐慌,所以这件事暂时被他儿子压了下来。要知道,这座岛是因为格莱德才得以存在。如果他不在了,鲸湾岛就失去了制约鲸群的手段,万一鲸群联合起来复仇,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金午也渐渐变了脸色:“怎么会这样……”   “所以我说来得不是时候,你们最好今天就离岛。鲸湾岛现在暗潮涌动,为了防止有人趁虚而入,我推测很快就会有船封锁港口和鲸骸峡谷。”   金午摇摇头:“我们今天走不了。船上的补给不够,要补充燃料,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维修。想要重新起航,最快也要三天。”   “三天太久。既然这样,你们这段时间不要随便上岛,最好呆在船上。”老渔民叮嘱说。   鲸湾岛的变故,以及昨晚那诡异的噩梦,让江天心中的不详预感愈发强烈。这种预感和在淆阳岛时一模一样。难道淆阳岛的灾难已经蔓延到了这里吗?   不,两座岛的情况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江天突然恐慌起来,脑子里似乎有些莫名的混乱。   得知鲸湾岛将发生变故,金午便立刻返回港口。他要将消息告诉手下,让他们提高效率,争取能在明天起航。江天没跟他一起回去,两人在岛上约定好了见面地点。   江天和卞俞留在渔村。卞俞已经在老渔民家住下,江天则独自在渔村周围闲逛。   渔村位于岛屿东南海岸,位置偏僻,距离城镇很远。这个小渔村只有几百人,在近海打渔为生。   江天独自赶往城镇。在从渔村往城镇的路上,他发现了一座教堂。   这座教堂位于密林之中,有许多小孩正在教堂门口玩耍。   江天忍不住盯了几秒,刚一回头,“远道而来的客人,要进来看一看吗?”一个面容慈悲、年轻俊美的金发牧师突然出现在眼前。   江天微微睁大了双眼。自己竟然没注意到他是何时出现的!   “谢谢,不用了,我还要赶路。”他谨慎答道。   牧师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教堂门口:“是他们让我来邀请你一起玩的。”   江天再次朝教堂看去,小孩子们已经停止了玩耍,直勾勾地盯着他所在的地方。他们脸上挂着微笑,但这微笑犹如无法脱下的定格面具,令人不寒而栗。   “这些都是附近的孩子吗?”江天问。   “不,他们都是孤儿,就跟你一样。”   江天心中悚然一惊,他直直看向牧师那蓝色眼眸,在那双眼睛面前,他的一切秘密似乎都无所遁形。   “别担心,我对你没有恶意。”牧师微笑着说。   “我还有事。”江天冷漠说完便迅速离开。   一口气冲出几里地,等他再回头,教堂的轮廓已经只剩下一个尖顶,而那诡异的牧师和孩子们也并未追来。   江天放慢了脚步,略微松了口气。   虽不知那牧师的真正底细,但他能凭直觉感知到那人极其危险。而教堂门口的孩子们,不知怎地,也给他一种非人的怪异感。   金发牧师究竟是什么身份?难道那些孩子们都不是活人?   他只是对教堂感到好奇,才多看了几眼,可没有招惹上麻烦的打算。   来到鲸湾岛的商业区,江天到达了和金午约定的地点。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金午也姗姗来迟。   两人先去吃了晚饭,然后就直奔鲸湾岛的拍卖场。金午特意弄了两张邀请函,美名其曰要带江天开开眼界。   入席就座后,金午俯身凑近江天耳朵说:“听说今晚有很多好东西,如果你有想要的,我可以买给你。”   江天心中微动。他不知金午为何对自己如此执着,似是铁了心要将自己拐上船。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的想法也已产生了动摇,隐约有了留在金午船上的念头。   或许自己可以在海盗船上伺机而动,博得金午的好感,再借助金午的力量从黑塔救出时林遥。   “我要的东西你真的给我买?” 第151章 水母背包,成为亿万富翁的机会就在眼前!   金午微微勾起嘴角, 露出得逞的笑:“当然,我是海盗,身上有的是钱。”   江天瞅了他一眼, 又收回视线,专心观看台上的拍卖品。拍卖会已经开始,现在正在拍卖第一件物品。   这是一丛从海底灾前遗迹采集到的变异蘑菇,全发出奇特的绿光, 拍卖师介绍说是驱邪至宝,磨成粉末可以抵御邪祟。   各种各样的拍卖物令江天大饱眼福, 但也仅是看看而已。   然而,当倒数第三件拍卖物登场时,金午注意到江天的表情头一次有了波动。   倒数第三件物品是一块巨大的莫伽尔晶体,约有人头大小。它刚一露面, 江天就从它身上感受到了澎湃的能量。   “怎么会这么大……”江天握住胸口的吊坠, 吊坠滚滚发烫,似乎迫切想吞噬这块硕大的莫伽尔晶体。   即使在淆阳岛地下矿洞,他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莫伽尔晶体。   “这块晶石是从一头变异巨鲸体内剖出来的, 未经过切割和打磨。听说今年各个海域都出现了这种晶体,还有不少地方出现了成型的晶体矿,而它的成分也和黑塔的新能源矿石一模一样。现在这种矿石被学界正式命名为莫伽尔晶体……”   拍卖师在台上介绍这块晶体的由来, 台下,江天眉头拧紧,满心困惑。   这块晶体究竟是如何形成的?难道是因为异变?异变的开端,正是淆阳岛的爆炸,爆炸彻底炸毁了岛屿的晶体矿,莫非这些矿石随着海浪漂流到各片海域,不仅被海洋生物吞噬, 还分裂出了新的矿脉。   因为各地都开采出了莫伽尔晶体,所以相比其他拍卖品,这块晶体的起拍价并不高,只有40万。   思索之际,胳膊突然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侧头看去。坐在他旁边的是个戴斗笠的、渔民打扮的年轻男人,正在和同伴交谈,可能因为交流太过投入,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撞到了江天。   “谷雨师兄,你看这块晶石真的好大,拿来修炼得用好几年吧……”   江天默默偷听他们的谈话,同时对金午说:“我要这块莫伽尔晶体。”   “啊?”金午眨了眨眼睛,缓慢重复了一遍,“你想要这块石头?”   “嗯,你能帮我把它拍下来吗?”   金午眯起眼睛,这块莫伽尔晶体价格可不便宜,至少要100万才能拿下,没想到江天这么狮子大开口!   但是之前他已经夸下海口,现在反悔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好,你想要我就拍下来送给你。”金午说完就举起号牌参与了拍卖。   最终,这块人头大小的莫伽尔晶体以105万的价格被金午拍下。   拍下晶体,金午放下号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给了江天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看吧,我说到做到!”   “很好。”   金午疑惑问:“这种东西又叫能源石。你究竟要它做什么?难道你有武器需要充能,但这种矿石还没经过加工,不能直接使用。”   江天挑起眉:“难道你后悔了?”   “当然没。你知道,我可以把它给你,但我也有条件,你得在我船上打工还钱。”   “原来我只值一块石头。”   “这不是普通的石头,这是宝石。”金午反驳说。   江天耸耸肩,任凭金午怎么试探都面色如常。不过,金午的财力超出他的想象,当海盗真的这么挣钱?看来他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海盗这一职业了。   倒数第二件拍卖品是一条雌雄同体的紫发人鱼。   据拍卖师介绍,这条人鱼是从黑塔走私出来的,是实验室的残次品,所以没有任何异能,只适合作为玩物。   “人鱼?买一条放在船上鱼缸也不错,但我担心我的火体虫会吃醋,还是算了……”   年轻人鱼拥有惊心动魄的绝美容颜,被关在玻璃水缸中,摇曳的身姿带着超脱尘世的感觉,饶是金午也忍不住心荡神驰。   紫发人鱼卖出了120万的天价。江天也不明白一条毫无战斗力的人鱼怎么会卖得如此之贵。   金午恋恋不舍地望着被抬走的人鱼,直到拍卖师开始宣布最后一件拍卖品,他才回神重新缩回椅子里。   江天捕捉到金午脸上隐秘露出一丝得意。   随后,最后一件拍卖品揭晓。   而这拍卖物,正是水母背包。   江天在错愕中沉默了片刻。“你卖掉了背包?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没钱了,反正那么多背包,卖一个也无所谓。”金午厚脸皮地说,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背包作为船费已经支付给他,那就是他的所有物,任由他随意处置,他无需考虑别人的心情。   江天冷冷笑了:“你就不怕强盗找上门。”   金午嗤笑起来:“我自己就是海盗。”   “你出手这只背包,黑塔可能会盯上你。”   “胆小的人可当不了海盗。我确实没钱了,毕竟船上还多了你们一大群人等我养活。”   江天心中泛起波澜,没有继续往下问,转而开始观察整个会场。   此时台上还在介绍背包的功能。不用想,肯定是金午从其他幸存者口中打听来,又透露给拍卖师的。   水母背包集探测、示警、潜水、杀怪、强化、解毒等多种功能于一身,简直是全能的保命神器。而拍卖师也现场拿了一只变异猴子展示了一下,并且还保证说这只背包可以击杀黑塔的深渊人鱼。   等拍卖师介绍完,整个会场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如果我没看错,里面装的是一只变异水母?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水母……”   “这难道是黑塔的新产品?”   “这是哪个实验室制造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全能的水母背包,起拍价高达70万,如此高昂的定价显然是金午的主张。一时间,会场内怀疑之声此起彼伏,但拍卖会负责人显然有准备,各种疑问全都一一解答,还以鲸湾岛的名义对水母背包的效果做了担保,才消除了众人的疑虑。   “好奇怪啊师兄,好奇怪的水母。”   在江天身侧,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了。   “不知道是谁将这只神奇背包拿出来拍卖?这种好东西不自己留着吗?咱们能拍下吗师兄?”   “别想了,我们钱不够,你不是说只是看看吗?”另一个声音无奈答道。   “为什么我们蓬莱这么穷啊……”   蓬莱?江天忍不住朝声音来源望去。   他想到了“海精灵”号的船医,许清明。难道身边这两人和许清明师出同门?   可是蓬莱的人来鲸湾岛做什么?难道是来找许清明的?但是费因的船队已经沉没……   在他走神的片刻,水母背包的拍卖价已经突破了200万,最终以220万的价格成交。   金午喜上眉梢:“没想到能卖这么高!干脆我回去告诉你的同伴,让他们把剩下的背包都卖掉。一只背包的价钱,够他们几辈子吃喝不愁了!”   “不,这背包也就现在能骗骗冤大头。”   金午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拍卖会已经结束。江天起身径直朝外走。金午赶紧追上他。   “别卖关子,你话还没说完呢!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种背包你们手上还有很多?”   “这种东西海里到处都是。”   “你在逗我?是谁当初强烈反对拿背包抵船费的?”   不论金午再如何追问,江天始终闭口不回。   刚才他说的并非气话,而是他的推测。现如今,除了被抓去黑塔的时林遥,只有他一人知道乔医生的全部计划。海洋的异变已经开始,当初被乔医生放生的墨伽水母,肯定正在迅速繁殖,朝各个海域扩散。   再加上水母背包的制作技术并不复杂,他相信过不了多久,水母背包就会出现无数仿制品。   不过……趁着水母还没泛滥成灾,他倒是认为可以先大赚一笔。   要增强实力,他需要更多的莫伽尔晶体;而要获得更多的莫伽尔晶体,他就需要更多的钱。   江天整理好语言,问金午:“我这里有一个发财的机会,你想入伙吗?如果干得好,我们就能直接变成亿万富翁。”   金午脸色惊疑不定:“什么机会?你该不会想打劫拍卖场吧?”   等他们走到无人的角落,江天才小心翼翼地低语道:   “其实,我知道制作水母背包的方法。背包里的水母叫做墨伽水母,产自淆阳岛。爆炸之后,墨伽水母已经逃进了大海,它们繁殖能力很强,很快就会随海流扩散到各个海域。趁其他人还没注意到,我们可以捕捉这种水母制作水母背包,再卖给其他势力。”   金午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惊呼:“你说得是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制作水母背包的人叫乔知机,是淆阳岛的医生,也是他教给我制作方法。而这种制作技术并不复杂。如今你已经卖出一个背包,可能很快就会有人破解背包的秘密,所以我们要抢在别人前面先捞一笔。”   金午低头默默思索。要真照江天所说,那水母背包还真是一本万利。做生意就是靠信息差,现在淆阳岛幸存者都在他船上,这就是老天爷给他的发财机会啊。   “好,我跟你合作。有钱不赚白不赚!”   江天也满意地微微翘起嘴角。   邀请金午合作,其实是抵扣那颗莫伽尔晶体的人情。等他们赚到钱,不管他愿不愿意上船,金午都奈何不了他了。   看见他得意的表情,金午不满地撇撇嘴:“明明是我先邀请你上船,怎么反而被你拐上了贼船……”   拍卖场外,望着江天和金午离去的背影,一人扭头对身边人说:“欸,师兄,刚刚那人说神奇背包海里到处都是,我怎么不知道呢?咱们别打渔了,去捞背包吧。”   “别信他的鬼话,他不过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罢了。”   “什么啊……我看他说得那么笃定,还以为是真的呢……”   “行了,赶紧回村子吧,明天还要早起打渔挣船费呢!” 第152章 黑暗在水面上游弋,发光的水母已经泛滥成灾   傍晚时分, 黄昏日落。江天和金午都已经离开,卞俞则是留在了渔村。   吃完晚饭,卞俞沿着海岸散步。此时海滩上零零星星奔跑着十几个小孩, 他们手上都牵着绳子,绳子另一端是他们的宠物——变异海陆蛙。   海陆蛙,又称食蟹蛙,经常在海滩上捕食小螃蟹, 也吃小鱼小虾,往往白天躲在洞里, 夜间出来觅食。   变异的海陆蛙有一只猫大小,可以觅食到更大体型的猎物。所以每到傍晚快天黑的时候,渔村人就会牵着变异海陆蛙出来赶海。被变异海陆蛙找到的海鲜,会在它们吃掉之前, 被人类抓住丢进木桶。   卞俞站在海滩上, 静静凝望着大海。面前的赶海场景,让他不禁回忆起了在淆阳岛的日子,海潮声一浪一浪翻涌而来, 让他的心口隐隐绞痛难耐。   忽然,尖锐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转过头,循声望去。一个小男孩蹲在沙滩上, 冲着面前躺下的变异海陆蛙崩溃大哭。   “我的蛙蛙死掉了……”   他身边的小伙伴们都赶过来安慰他。但不管他们怎么用铲子戳、用水泼,这只变异海陆蛙都一动不动。   “好像真的死了?怎么办?”小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时,一个小女孩注意到走近的卞俞,吓得畏缩后退了几步。   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裹着黑色斗篷,黑夜般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让他看起来宛如一个鬼影。   “发生什么了?”他问。   声音低沉、沙哑。一双金色眼眸扫向沙滩上死去的海陆蛙。   小男孩立刻止住了哭声, 小孩子们也纷纷敬畏地看向他。   “我的变异蛙死了。”男孩强忍着哭腔说。   “它干了什么?”   “我让它钻到礁石底下找鱼,它下去很久都没上来,我拉了绳子,把它拽上来之后,它就一动不动的。”   卞俞弯腰在男孩指出的礁石处寻觅,不消片刻,一只巴掌大小的蓝色水母被他从礁石底下捞了出来。   入手的一刹那,酥麻疼痛的触感布满整个掌心。卞俞定睛细瞧。手掌里的蓝色水母正开始发出蓝绿色的光,更诡异的是,它光滑的体表开始浮现一圈又一圈白斑,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颗长了触须的变异蘑菇。   白斑出现后,水母身上忽然噼里啪啦冒出几道电弧,将周围孩子吓得连声惊呼。   “就是它杀死了你的宠物。”卞俞说。   他眼神寂寥,用手指沙沙地摩挲着水母体表。这种水母毒素很强,幸好经过时林遥训练,他已经对水母毒素产生了免疫。只不过,这些白色斑点和诡异电弧,他以前从未见过。   “这是只变异的会发光的水母!”   看见他手中的水母,小孩们非但不害怕,反而露出惊艳、羡慕的神情。   一个小孩甚至伸手想要触摸,但被卞俞制止。   “这种东西毒素很强,不要碰。”   小孩悻悻地收回手:“那为什么你可以摸?”   “我和你们不一样。”   小孩们眼巴巴地看着水母,其中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说: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水母,这一定是新品种,要是把它带回去,肯定要卖很多钱!这附近应该还有其他水母,我们赶紧找找吧!”   一呼百应,小孩们迅速散开,在海滩到处寻找变异水母。经过卞俞叮嘱,找到水母后他们不敢触碰,只是用钩子丢进木桶。   这些水母一受到刺激,就会发出荧光。夜幕降临,他们连手电筒都不需要打开,桶里的发光水母就是天然的灯泡。   卞俞站在沙滩上,默默守望这群孩子们。掌心的疼痛已经消散,水母也一动不动地瘫软在其中。   但是,当卞俞假装将它丢进海水,它又忽然振作欲逃往深海。   只不过,卞俞的手比它更快,再次抓住了它。   会装死,显示它的智力也有了不小的进化。回想起淆阳岛的墨伽水母,卞俞的神情也愈发严肃。   等小孩们都回来,卞俞仔细观察了他们找到的水母。每一水母基本上都不一样,最特别的一只水母是七彩的,可以根据环境的不同变幻自己的颜色。还有的水母则学会了拟态,身上会浮现鱼鳞或其他颜色的纹理,将自己伪装成鳕鱼或者海带。   卞俞将所有水母都倒进一个小木桶里,装了满满一小桶。“把这些水母都卖给我吧。”   小孩子们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全都要?”   “嗯,全部都给我。”   不敢拒绝这个怪人的请求,孩子们拿了钱后就飞快地奔回家了。   卞俞拎起装满水母的木桶走回家,收到老渔民疑惑且震惊的目光。   “你抓这么多水母干什么?   “吃。”   老渔民瞟了眼水桶:“最近海神发怒了,对海洋下了诅咒,打捞上来的海货都变得奇形怪状的。”   “海神?”听到这词,卞俞眼前最先浮现出时林遥的身影,嘴角便情不自禁浮起一抹淡笑。   于是,老渔民就看着面前的男人先是诡异一笑,接着捞出水桶里的水母,拿小刀片开,一口一口吃进嘴里。   老渔民看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你要是饿了,厨房还有几条干鱼。”   卞俞吃完几只水母,静静感受身体的变化,但什么也没感受到。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黑塔的商船什么时候来?”   “我打听过了,下一趟船队两个月之后才来。你要是想去黑塔,得在这里等两个月。到时候我给你安排一个身份让你混上船。”   “我等不了这么久。”   现在他对黑塔内的情况接近一无所知,在黑塔注意到海洋的变化之前,他必须要赶到时林遥身边。   “不急于一时。”老渔民叹息着说。   卞俞没再吭声。   原本的计划是先混上黑塔的商船,再通过返程的商船混入黑塔。如今商船推迟,他必须另寻他法。   第二天一早,老渔民家就又迎来了客人。   金午、江天、马瑞马黄,还有方安娜、沈令安都来了。   老渔民看见来了这么多人,还以为船上出了什么事,但等江天他们道明来意,才知晓他们竟是为了赚钱才找上门。   金午对老渔民说:“我们想租一条渔船出海。”   鲸骸峡谷禁止外来船只打渔,除了鲸湾岛的捕鲸船,就只有岛上渔民被允许乘坐小渔船出海打渔。所以他们才来找老渔民商量,希望借船出海捕捉水母。   除了租船,他们还想租老渔民的房子。   捕捉上来的水母必须尽快制作成背包,若是运输到金午的船上制作,不仅浪费时间,也容易被鲸湾岛的执法人员发现。   昨天晚上,金午已经派手下悄悄买好了其他制作材料,现在就只差水母了。幸好鲸湾岛是自由贸易港,商品种类齐全,才让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就购买到足够的原料。   老渔民说:“我的渔船可以租给你们,但我家容不下这么多人。人多容易被发现,你们最好在岛上重新找一个地方。”   “有道理。那你知道岛上哪里有隐秘的山洞吗?”金午又问。   “我不知道什么山洞,但我知道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平时不会有人去。你们往北方走,西北海岸有一座废弃灯塔,是岛上的一块禁地。听岛上的人说,这座灯塔闹鬼,大灾变刚结束那几年害死了不少人,后来人们就不敢靠近它了。”   闻言,第一个反对的就是马瑞。“闹鬼?不行不行!我才不去送死!”   马黄可以下水,所以江天就喊他来帮忙。但他才不想去闹鬼的灯塔呢!   老渔民呵呵一笑:“我觉得灯塔的恶鬼不是你们的对手。灯塔位置很偏僻,又方便侦查,是最适合你们的地方。就算岛上开战,也不会影响到那里。”   江天和金午对视一眼,金午点头道:“要是计划成功,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停留一个月,鲸湾岛是最适合制作和销售背包的岛屿。租村里的房子风险太大,就先去这座灯塔看看吧。”   “好,那我带你们过去。”老渔民说。   卞俞在旁边听他们讨论,对此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从自己房间里提出了那个水桶。   水桶里还有几只已经死掉的变异水母。   他将水桶递给江天:“这是昨晚我在海滩发现的水母。”   江天低头朝桶内望去,其他人也纷纷凑过来。   马瑞说:“这些水母长得还真奇怪!”   “咦?”方安娜掀起眼帘偷偷看了眼卞俞,又仔细看了看小桶,“这些和乔医生实验室的墨伽水母有几分相似。”   “真的?”沈令安道。   “嗯,不过不是完成体,更像是未完全进化的墨伽水母。乔医生实验室的水母培育了很多代,失败品都被他打成了饲料,只有完全进化的墨伽水母被他留了下来。”   方安娜曾经在乔知机身边做助手,也曾辅助制作过水母背包。这也是江天喊她来帮忙的原因。   “这些水母还很弱,个头也很小,无法满足你们的要求。”卞俞说。   江天抬头看向他的双眼:“不,这反而说明我们的成功几率很高。既然海洋里有未完全体,那就一定有完全体。我们可以利用手上的墨伽水母当诱饵,吸引其他野生的墨伽水母。而且……”   “而且什么?”金午追问道。   江天微挑眉头,脸上忽然漾起一丝诡异的笑:“而且,制作水母背包,也不是必须要墨伽水母。这些未完成体也可以制作,虽然功能大大降低,但我们也可以适当降低价格。”   金午眼睛一亮:“对啊!不一定非要做成完美的背包,只要能卖出去就行!”   “没错,我们的目标只是赚钱,必须抓住时间尽可能多卖水母背包,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事不宜迟,那我们就赶紧去灯塔吧!这一票赚个大的,咱们就一辈子吃喝不愁了!”金午斗志昂扬地说。   众人燃起了斗志,眼睛也都闪烁出欣喜激动的光芒。尤其是方安娜,更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水母背包既是保命神器,又是摇钱树,她一定要成功做出水母背包,赚到足够的钱养活淆阳岛的大家。   只要有足够多的钱,他们就能在大岛买一块地,建立村子,开启新的生活。然后他们再救出遥哥,这样等遥哥回家,他们就又能像以前一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 第153章 废弃闹鬼灯塔惊魂夜   闹鬼灯塔位于鲸湾岛西北海岸的礁石湾。   抵达灯塔后, 老渔民乘坐一艘渔船独自离开,留下另一艘渔船及江天一行人。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波涛击打礁石发出哗哗的响声,海面鱼鳞状的波纹反射出绚丽的彩光,灯塔的红色轮廓也在众人眼前显得清晰分明。   废弃灯塔高约22米,独自屹立在礁石之上的铁质平台上。它由九根铁桩支撑, 又用水泥加固,但多年来海浪的冲刷已经使它的底部锈迹斑斑、布满贝壳。滚滚而来的海浪冲了过来, 铁质平台缠绕的海藻、木块、塑料袋、玻璃瓶忽沉忽浮,来回摩擦,在一大片白色泡沫咯吱响个不停。   听见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马瑞吓得捂住耳朵:“这里看起来不太稳固,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不。”金午反而十分兴奋, “我听说灾变之前,灯塔为了抵御风浪,都修建得十分稳固。它可能只是表面比较残破。”   “这座灯塔的建筑风格很古老, 看起来至少有百年的历史。说不定潜伏着强大的恶鬼,还是小心为上。”沈令安说。   “总之先进去看看吧,听说这里晚上才会闹鬼, 白天应该是安全的。”江天说。   一行人进入灯塔,但在底部就被堵住。灯塔内布满了各种生锈铁片、海藻、碎玻璃片之类的垃圾。等将灯塔的垃圾全部清理完毕,已经到了这天的傍晚时分。   灯塔最上方是灯室,灯室下面就是灯塔守护人的房间,房间下层则是一个储存灯油、食物等物资和补给的储藏室。   灯室派不上用场,但下面两层已经足够他们使用。收拾好灯塔,众人便决定第二天就运送材料过来, 开始着手制作水母背包。   “今晚我留在这里观察情况。”江天主动说。   金午也道:“那我陪你一起。”   “好,你们注意安全,万事小心。我们明天早晨就来。”沈令安叮嘱道。   给两人留下食物和水,沈令安、方安娜、马瑞马黄便乘船返回港口。   送走其他人,金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   “江天,我们来打扑克吧,如果你不会玩我可以教你。”   然而,他一转头,便见江天严肃地盯着刚刚被他们清扫出的垃圾。   为了节省时间,垃圾全部被他们运到了铁制平台底下。江天此时正拿着一根铁棍,若有所思地在垃圾里刨来刨去。   “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江天眉间紧蹙:“你看,垃圾里有许多鸟的尸骨。”   金午在他身边蹲下,“海鸟的尸骨在海岸很常见,这没什么奇怪的,可能是被灯光吸引过来的。”   “这座灯塔如今还会亮起灯光吗?”江天站起身,跺了跺脚,“亦或者,它的灯吸引来的不止有海鸟,还有某些不知名的东西。”   金午毫不在意地说:“现在思考这些也没用,我们还是来打牌吧。”   “你自己打吧。”江天转身就进入灯塔。   “啧,真没意思。”   太阳很快就滑落地平线。灯塔里暗了起来。波浪涌来、碎裂,生锈的铁链摩擦作响,伴随着不绝于耳的海潮声,好似要将人拉入湿/漉/漉的暗夜。   两人呆在灯室下层的守塔人房间,简单吃过晚餐后,江天便坐在墙角闭目养神。而金午则是坐在他身边,借助手电筒发出的荧光,孤零零地玩着纸牌。   忽然,一阵狂风吹来,金午一个不注意,铺在地面的纸牌被风吹散,哗啦啦冲出破窗,坠落进翻滚汹涌的海浪。   “完了完了!”金午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望着被吹跑的纸牌欲哭无泪。   灯塔底下涌来凉飕飕的气流,江天倏然睁开双眼。   “暴风雨要来了。”   金午将头伸出窗户朝海面张望。“我知道,今天真是不凑巧!”   在海上航行的岁月里,感知海上天气的变化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白天他就知道夜晚有暴风雨要来,也早就安排好了船上的工作。   灯塔的窗户早就毁坏,白天临时从海面捡了一些木板修补。但海面的风暴越来越强,已经有数块木板被吹进了海里。   脚下的灯塔似乎摇摇欲坠,金午回头朝江天咧嘴一笑:   “我有预感,今晚的风暴非常强,你猜这座灯塔会不会被卷进海里?”   江天拎起锤子和木板,“我们掉进海里也不会淹死,与其担心这个,还是先固定好窗户吧。”   狂风卷起海面的浪花冲进窗内,两人的衣服都已打湿。灯塔上海风太大,燃不起篝火,他们只能先修补破窗。   “这种天气很适合恶鬼现身,如果它们出现,我正好可以试试背包的威力。”金午说。   “水母背包不是万能的。”   “如果遇见背包都打不过的诡异,就靠你保护我。我的火体虫都留在港口了。”   江天面不改色:“按照我们上船前的协议,你得保护我安全抵达禺京岛。在此期间,你才应该担任保护者的角色。”   “你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   吹破的窗户被重新补好。海雾渐渐变浓、下沉。江天穿过窗户朝下看,自己的身体仿佛悬浮于凝滞濡湿的海雾之上。而灯塔宛如消失不见。   两人坐回避风的角落。金午的扑克牌已经全部被吹跑了。   金午双手一摊:“现在我们只能来聊天了。”   “你想和我聊什么?”   金午上下打量了他几遍,摇了摇头,“一直是我问你,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江天微微一怔,想了几秒:“说起来,我确实有件事想问你。”他将自己白天遇到的教堂告诉金午。   金午听罢,仔细想了想,“你有没有看清教堂里供奉的是什么神?”   “我没看清楚。”说起这个,江天倒真没印象。他只是远远看了几眼,虽然教堂大门敞开,但他并未留意最里面的神像。   “灾变之后,民众的信仰也发生了变化,有些开始信奉海神,比如我们见过的渔村人。还有的则是开始信奉一些邪神。”   “邪神?”   “说是邪神,其实就是诡异的一种,这种诡异更像是一种邪恶意念的集合体。它会收集信徒、形成组织、不断扩大势力范围,如瘟疫一般四处蔓延、制造污染。鲸湾岛有几十万人口,有这种邪神教堂也不奇怪。只要你不主动招惹它们,一般没什么问题。”   江天轻轻叹息:“看来像鲸湾岛这种大岛也不安全。”   金午也无奈道:“我反而觉得人越多的地方越危险。”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窗户再次被吹破。这次,几只海雀的尸体被卷了进来,重重地砸在墙上。   啪!啪!啪!犹如熟透的果实掉在地面炸开的声音。   江天的心重重一颤,猛然回想起曾经做过的噩梦。   他转过身,潮湿的海风沾染了一丝稀薄的腥臊味。   “哇哦!夜宵!”金午先他几步冲到墙边,拎起地上被撞死的4只海雀摇了摇,有些失望。“撞得稀烂啊!”   海雀被撞得面目全非,无法食用。金午只好捡起死海雀扔出窗户。谁知,他刚丢出海雀,楼下也传出几声嘭嘭重响。   “楼下也有海雀撞死了?”金午嘀咕着,想下去查看,却被江天一把拉住胳膊。   “别去!”   “怎么了?”   江天的目光越过金午看向他身后,又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水母背包。背包急促地闪着白光,示警的触须钻了出来,在海风中拼命摇晃。   “有东西来了。”   话音刚落,天上闪电落下,整个灯塔霎时被照亮。   金午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天身后。   就在刚才坐着的角落,蓦然出现一道鬼影。   他低声说:“你背后有鬼。”   江天面不改色,“你身后也是。”   金午低声喃喃:“真的出现了……”他背上也有一只水母背包,鬼影出现后,这只背包已经自动开启,几根触须戒备地飘浮起来,防备着背后的鬼影。   在江天眼中,金午背后是只吊死的恶鬼。恶鬼的整颗脑袋血迹斑斑,脖子上挂着一根麻绳,悬吊在金午头上左右摇摆。   而在金午眼中,江天背后的则是一个站在墙角、低头背对他们的恶鬼。这只恶灵的头颅非常大,大到不堪重负地歪垂在一侧肩膀上。   “你背后有个吊死鬼。”江天边说边举起触须枪。水母背包的触须会自动保护他们,但触须枪必须要有人瞄准才能发动攻击。   金午也开口:“你……你背后可能是个面壁鬼?”   “只有2只就好办了。”江天举枪瞄准恶鬼。“你把触须枪拿出来,等会儿我数三二一,我们同时射击彼此身后的恶鬼。”   “好。”   金午依言照做。   三二一!嘭嘭!两声枪响过后,巨大的光束在二人身后迸裂开,同时响起的还有两道惨绝人寰的尖啸。   一分钟后,水母背包的触须缓慢蜷缩了回去。两人放下枪,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角落的恶灵已经消失,只留下了两滩发黑的血渍。   江天观察着恶灵留下的血渍。金午低头认真端详手中的触须枪,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水母背包的威力着实令人震惊,他一定要制作出更多水母背包,让船上每个手下都配上这种武器。   “接下来去楼下?”金午背好水母背包,眼底战意满满,“楼下可能也有恶鬼,趁它爬上来之前我们先消灭它。”   “好。”江天答应道。   二人通过楼梯来到楼下的储藏室,这层的窗户也全部被风刮破,角落里有几只新鲜鸟尸,却并未见到恶鬼的踪迹。 第154章 我跟他在黑塔等你   咚!   狂乱的雨声中, 混进了一丝轻微异响。   两人都注意到这声音是来自塔外。   紧接着,一只狰狞古怪的鬼影撑开一扇破窗,从塔外朝储藏室迅速爬了进来。   它速度很快, 一眨眼就蹿到了江天身侧。金午用触须枪攻击,却被它敏捷躲开。就在它快要抓住江天的时候,江天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漆黑干瘪的手臂。黑手狠狠抓住恶鬼的头颅,恶鬼还没反应过来, 便被一掌爆头。   噗嗤!黑色的脓液缓缓流淌在地面。江天转过头,恶鬼伸出手还想去抓他, 金午走上前,掌心蹿出一簇火苗。   火焰飞到恶鬼身上,顷刻就将其烧毁,只留下了一片黑色残渣。   “你刚才拿出来的是什么?”金午好奇地问。他刚才见那手臂是从水母背包里伸出来的。   “是海丧尸的手臂。”   这只手臂, 确切来讲应该是“44路公交车司机的左手”, 拥有手臂,他就能从深海里召唤来44路公交车。   不过,在平时, 江天只把它当作一个武器使用。   “我还以为你会用异能。”金午说。   “你想看我的异能?”江天反问。   金午举起手指,指尖燃起火苗:“礼尚往来嘛。”   江天看了他一眼,将手伸向窗外:“那你看好了。”   话音刚落, 金午便感知到身边的气流发生了变化。江天的掌心似乎产生了一股强大吸力,正在将窗外的物体朝塔内吸引。   嘭嘭嘭!撞墙的闷响猝然响起,8只海鸟竟齐齐撞死在了墙壁上!   “我的异能是制造漩涡。”   “看起来不像是漩涡。”   “那你觉得是什么?”   金午摸了摸下巴:“我觉得是你吸收了空气里的某种成分,通过改变空气密度来影响气流。”   江天将手掌收回身侧:“你说得没错。”   离开淆阳岛后,他一直在研究自己能力的用法。后来他才明白,他的能力其实是胸口的吊坠赋予的。   吊坠使他天然亲近莫伽尔粒子,也能感知、操纵自然界中的莫伽尔粒子。之前他只会吸收, 所以看起来像是制造漩涡,但如今他也学会了操纵和释放,对这股力量的运用也愈发娴熟。   “那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江天看向塔外:“我有些事情想验证一下。每当有海鸟死在塔内后,恶鬼就会出现,海鸟的尸体可能是恶鬼现身的契机。”   金午也若有所思:“看起来像是献祭,或许这就是这座塔的秘密。”   “正好今晚还有时间,我们就来试探出这座塔的规则吧。”   “好。”金午乖乖听从安排。   虽然两人是合作关系,但这样静静旁观江天的举动,他觉得也别有一番趣味。   凌晨2点左右,暴风雨彻底席卷整座鲸湾岛。雨水瓢泼如注,天空落下道道银线,汹涌的波浪被劈成碎块,在海面筑起一堵厚厚的雾墙。   卞俞正在慢慢朝海中走。忽然,他感觉弥漫的海雾中有某种光亮一晃而过,他下意识地朝北方望去,但那光芒转瞬即逝,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   因为在他凝神注视几秒后,那光亮再次出现了。   似乎是一抹红色的光,穿透迷雾清晰地闪亮了一瞬。   难道是有人在岛上发射某种信号?   怀疑仅仅持续了几秒,就被卞俞抛之脑后。他转头继续朝前进,眨眼就消失在了波浪深处。   第二天清晨,暴风雨已经结束,但港口乃至整个鲸湾岛已经一片狼藉。   老渔民起床后做好早餐,去喊卞俞吃饭,却发现卞俞已经离开。他只好自己吃完早餐,收拾收拾就朝海边赶。   在去海边的路上,他遇见两个年轻人。   “村长,你也去海边啊!”   “嗳,去海边溜达一圈。你们呢?”   “我跟我师兄去捕鱼。”   老渔民掀起眼皮瞅了瞅这两人。   他记得这两个人是租住在渔村里的外来者,年纪大的、话少的叫谷雨,年纪小的、话多的叫小寒,两个人的名字都是用的二十四节气里的。他是个渔民,另一个身份则是渔村的村长,渔村里的一切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们准备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岛上不安全,还是早点走吧。”老渔民叹息着说。   “其实,”小寒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村长老伯,我们是来找我们师兄的。”   “你们不是说要挣回家的路费么?”   “是呀,但是我们出来的任务是找师兄。我们清明师兄已经失踪一年了,我就跟我谷雨师兄出来找他。”   老渔民双手背在身后,惋惜地摇了摇头:“失踪这么久,你师兄估计凶多吉少哦……”   “不是,就是因为他还没死,我们才来找他。我们岛上有方法知道他是死是活。一年前,他加入的船队沉没了,船队的下一站就是鲸湾岛,我们就怀疑他是不是漂到了这里。”   “那你们找到他没有?”   小寒愁眉苦脸地叹气:“我们在岛上都找了3个月了,什么也没找到。”   “那他可能不在这里,你们还是尽早回家吧。”老渔民安慰道。   三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海边,就在谷雨和小寒两人准备出海时,谷雨忽然停下手头工作,望着海面眯起了双眼。   “海里有东西!”   “什么什么?是鲸吗?”小寒问。   谷雨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才敢笃定说:“不是鲸,是一条人鱼。”   小寒顿时深吸一口气:“人鱼怎么在这里?它们不是在黑塔嘛!”   “不知道。”   “难道是来抓人的?”   “别多想,我们还是继续抓鱼。”   “要是人鱼攻击我们怎么办……”   虽然看见了人鱼,两人却并未因此放弃捕鱼。一边聊天一边做好准备工作,师兄弟二人就划着小船高兴出海了。   与此同时,西北海岸,废弃灯塔。   江天和金午呆在守塔人房间,透过窗户看见小船后,两人就下了楼梯。   塔底的铁制平台又被卷上一堆垃圾,沈令安站在小渔船上,看见后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你们昨晚还好吧?”他问。   “挺好的。”江天回答。   “那你们遇见鬼了吗?”马瑞好奇地问。   “遇见了几只。”   “几只?”马瑞吓得身体一抖。   “总之先上来吧,具体的事情我后面再跟你们讲。”江天说。   一行人先将背包原材料搬上了储藏室,又在守塔人房间搭建制作台。下午的时候,他们开始兵分两路,由沈令安和方安娜留下来完成后续的准备工作,而江天、金午、马瑞马黄则出海去寻找变异水母。   不过,出发之前,一个意外访客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江天正站在铁制平台上清点原料,蓦然,背后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他转过头,视野里,黑发的人鱼拖曳着漆黑的鱼尾,慢慢地从白色浪花里爬了出来。   他踱至人鱼面前。“你怎么来了?”   卞俞微微撑起眼睑,看着他伸出双手,将怀里的东西展示了出来。   两只黑白相间的变异水母。   这是真正的野生墨伽水母。   江天怔了一下,“你竟然找到了……”   “嗯。”卞俞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给你的。”   他说话的语调是那么平静、温和。江天怔了怔,喉咙忽然像是噎住了一样紧绷。   卞俞将水母轻轻放在平台上,“我是在鲸群活跃的地方找到它们的,跟着巨鲸走,你们便有可能找到它们的踪迹。不过,要小心,鲸群也在捕食它们。”   “为什么?”江天垂下眼睛,“为什么要帮我?”   卞俞没有回答,他侧过身,突然告别,“我要走了。”   “现在就走?”   “嗯,现在。”   十几秒钟凝重的沉默。   “你怎么去黑塔?”   江天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问。   卞俞嘴唇翕动,正欲回答,另一道声音却先他一步响起。   “当然是乘坐‘海蛇巴士’咯!”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人都愣了一下。声音是从平台下方传出来的,嘭!只见一张贼眉鼠眼的脸钻出来,上面还挂着得意洋洋的猥琐窃笑。   编号4078声音太大,也惊动了其他人。金午绕到塔后,看见他,嘴角咧起冷笑:   “呦,老鼠!你怎么来了?”   编号4078从海里爬出来,身后的水母背包也收起触须。   “我追着你们的船过来的,是专门来帮忙的!”他嬉皮笑脸地说。   沈令安脸色沉了下来。   万万没想到才第一天,他们的船就被跟踪了。这也是他的失误,他竟然没发现编号4078跟在他们后面!   看样子编号4078已经知晓了他们的全部计划,明摆着是要分一杯羹。众人看向江天,江天看了看编号4078,斟酌了片刻,决定也拉他入伙。   目前来看,编号4078虽然胆小,却并未做什么坏事,而他的老鼠也能在关键时间派上用场,也算是个比较有用的帮手。   “嘿嘿!”编号4078计划得逞,顿时喜笑颜开。   “真是的,干嘛让他来啊……”马瑞哼哼唧唧有些不服气。编号4078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精明的小眼睛里满是算计,“嗐,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有钱一起赚呀!”   江天听见这话,对编号4078说:“既然你这么积极,那你们现在就出发吧。这里已经有了2只墨伽水母,我现在要来做背包,你就代替我出海。”   “遵命!”编号4078兴奋地说。这可是个发财的大好机会!他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多分点钱!   计划变动,编号4078、马瑞马黄、金午出海捕捉墨伽水母,江天、方安娜和沈令安则留在灯塔制作背包。   “你们继续聊吧,我和沈岛长先将水母拿进去。”送走小渔船,方安娜对江天说。   “好。”江天说。   方安娜戴着橡胶手套,将水母抓起来。这两只墨伽水母都只有拳头大小,精神也格外萎靡,远不如淆阳岛的墨伽水母活跃。方安娜心中隐隐有些忐忑。这些水母,真的能制作背包吗?   其他人都离开后,平台上只剩下江天和卞俞。   江天凝视着卞俞的双眼。   “什么是‘海蛇巴士’?”   “是黑塔的巨型变异海蛇,它是摧毁船只和岛屿的兵器,也是负责运输人鱼的载具。”   “它就在这附近?”   卞俞摇了摇头:“还在很远之外的海域,但我有办法找到它。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知道了。”   江天明白自己已经无法阻拦卞俞了。他沉默着,想说些什么,心底既郁闷又不快,话也全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那么,”卞俞在浪里转身,“我跟他在黑塔等你。”他甩起鱼尾,游梭进蓬松的海洋泡沫。其身宛然,倏忽不见。 第155章 整个世界就是一只巨大的水母   时间如杯中的水, “哗”一下全倒在了地上。等时林遥再次醒来,他已分不清距离上一次清醒过去了多久。   他究竟被关了多长时间?   几天、几个月、几年,还是几十年……   他被困在玻璃的囚笼内, 与世隔绝让他的感知变得呆滞。   幸好,这次他清醒了足够长的时间,足够他在努力回想起自己的记忆后,再腾出一些脑细胞来思考自己的处境。   他现在依旧位于那座漆黑的、宽敞的大厅。他被放置在大厅中央, 被装在一只玻璃缸里。   玻璃缸内盛放着某种生命维持液体,微微发出绿色的磷光;玻璃缸外联通着无数机械与肉块杂交的粗壮触手, 触手像电线朝上下两端伸展铺列,将他牢牢固定在整个空间的正中心。   现在自己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缸中之脑”?   悲催的事实让他嘴角扯起一丝苦笑。   他的活动空间很少,触须也已短至脖颈。能活动的最大空间,就是将自己的脑袋从左边转到右边, 又从右边转到左边, 转动的角度不超过120°。   在这一过程中,他透过玻璃所能看见的,只有一片黑暗。   时林遥沮丧地垂下眼睛。   他现在没有身体, 但靠他一颗头颅想逃出这里,无疑难如登天。   难道自己真的要呆在鱼缸里过一辈子?   不!不行!   外面还有人等着他回去呢!   咬了咬舌尖,他又清醒了几分。缸中液体似乎能让他昏睡, 但不知是否泡了太久,这种液体对他造成的效果已经不甚显著。   决定了,自己睡得已经够多了,这次绝对不能再睡下去!   各种思绪和想法在脑海里轮番上演,又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时林遥听见黑暗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响。   来了!终有有人来了!   时林遥紧闭的眼睑微微颤抖,显示出情绪的波动。   这里是黑塔统治阶层的会议室, 统治者们躲藏在黑暗中,会定期召开会议。   时林遥第一次被带到这里,就被这群可恶的混蛋宣判了命运——将他塞进玻璃缸陈列在此处。   不知道这次开会他们又想商量什么……   “下层又爆发了叛乱,许多人反对接受返祖改造。他们手上的武器是外界走私进来的水母背包……”   “渎神的东西!低贱的臭虫!把他们全部丢进深渊去!”   “叛逃出塔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再这样下去,就没有足够的人鱼士兵……”   “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那位大人是怎么说的?”   “呵,自从吸收第一块陨肉后,祂就陷入了沉睡,要不是第二块陨肉被毁,祂早就醒过来了!”   “可我们已经把它带回来了!”   “是啊,一块虚假的、肮脏的烂肉!光有颗头颅能干什么!那位大人对它根本没反应!”   “先别吵,找不到身体就罢了!这颗脑袋才是最有价值的!我这里有一项新的计划,如果能成功,我们就能用它唤醒那位大人……”   “怪不得,早就听说你们最近没研制新型人鱼,原来是在搞这些东西。”   “哼!听我说!我已经把这颗脑袋接入黑塔的AI系统,让它进化。还记得那些底层人手里的水母吗?经过研究,我发现这些新型变异水母有神经元高度集中的生理特质,它的神经元结合后能形成整合中枢,可接收知觉讯息,再根据这些讯息做出适当的反应动作……”   “别说这些听不懂的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蠢货!简单来说,就是这些水母拥有极高的智慧,学习速度很快,所以底层人才把它们当成生物副脑和生物武器,我们也可以这样做。”   “我还以为它们只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原生质……”   “一群蠢货!总之,我的计划已经开始了。只要计划成功,那位大人的苏醒指日可待……”   黑暗大厅的会议开了许久,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时林遥才敢睁开眼。   之前的会议他都在沉睡,意识也处于混沌之中。但最近他变得越来越清醒,这是否与他们说的“新计划”有关?   说起来,他隐隐回忆起,玻璃缸外这些“触手电线”,最初是没有的。   是这些触手唤醒了他的意识?   那么,“计划”或许是个好机会!时林遥眼前一亮。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他说不定就能成功逃脱!   不过,想到计划实施的目的,时林遥又感到一阵不安。   这个计划是为了唤醒本体,若是本体真的苏醒过来,到时这座黑塔又会发生什么,他又何去何从……   甩了甩脑袋,时林遥竭力撇清那些不必要的恐惧和惶然。   罢了,多思无益,现在他什么也做不到。只不过在随波逐流的时候,他能尽全力挣扎个几下。   使劲撞了撞玻璃,纹丝不动,反而额头有点疼。   放弃冲撞玻璃缸,他决定先从活动身体开始。   然而,就在他在玻璃缸里上下摇摆的时候,黑暗中有轻微的脚步声缓慢靠近。   时林遥吓得立刻闭上眼睛,恢复“鱼缸摆件”的状态。   脚步声在面前停下。   他能感受到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大约过了很久,脚步声才缓缓离开。   待那人离开之后,时林遥才敢睁开眼睛。四周过于黑暗,他也无法看清那人的背影。   是谁?   他静静端详面前的玻璃,忽然察觉外层玻璃上似乎被手指画出了一个图案——微不起眼的、由水雾凝聚的线条绘成的简笔画小鱼。   “卞俞?”他无声地开口,这个词和一阵颤栗的喜悦流遍全身。突然间,他的心充溢起兴奋和思念,像气泡一样鼓胀起来。   但他在错误的时刻选择了忍耐……   心中有些懊恼,时林遥盯着玻璃上的图案发呆,当图案在空气中彻底消失,他才缓缓阖上双眼。   叮——   一人走出电梯。他穿过弯曲复杂的回廊,最终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   虹膜识别通过,大门开启,他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宽敞、洁白的实验室,有一个少年正背对着他,站在电脑屏幕前专心致志地忙碌着。   “你回来了。”   少年头也不回地说。   “他醒了。”   少年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转过头,用食指托了托鼻尖上的眼镜。   “我就知道,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在进行。”   卞俞直视少年的双眼。这是一双格外熟悉的狭长的狐狸眼。   “如果他看见你,肯定会吓一跳……”卞俞喃喃说。   “你不用吃我的醋。”乔知延又扭过头继续工作,“我不是乔知机,虽然我是他的克隆体,但我跟他不一样。不过,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随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实验室一侧墙壁打开,一只竖立的胶囊形状的玻璃舱缓慢弹出,呈现在二人眼前。   玻璃舱内是淡青色的液体,在液体中,静静漂浮着一具无头身体。   “幸好乔知机采集的身体数据足够多,再加上你运进来的那些水母背包,才能把它成功克隆出来……”乔知延介绍着。但卞俞已经无心听对方讲话。玻璃舱内那具熟悉的、洁白无瑕的身体已经完全夺走了他的心神,让他快步走到了玻璃舱前。   许久以前的时光被拉到眼前,那许许多多拥缠、紧贴、抚摸、依偎的时刻。他的双手情不自禁抚摸上舱体,将黑暗中看见的那张朝思夜想的脸庞和面前的躯体组合,将往昔那些刻苦铭心的记忆拉扯出心脏,再用目光细细密密地缝合至完满。   “恶心!”乔知延看不惯他这副迷恋失神的模样,在电脑上一顿操作,又将玻璃舱塞了回去。   卞俞站在原地,失神落魄地望着墙壁。   “谢谢。”他转过身对乔知延说,声音微微发颤,但充满真诚。   “哼!”乔知延依旧对着屏幕,电脑屏幕上出现的是克隆身体的各项数据。“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等他的脑袋一来,就可以直接安上。”   “还需要多久?”   “这取决于他,还有祂。”   屏幕刷新出新的页面。乔知延鼻梁上的镜片也倒映出密密麻麻的代码。   “祂沉睡了太久,现在黑塔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那群只会享乐的肥猪,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不是怎样解决问题,而是把祂唤醒。祂是他们信奉的至高无上的神,遇到困难就乞求神的怜悯,这就是信徒的反应。一切都在我们预料之中。”   “这个计划对他来说太过危险。”   乔知延冷冷嗤笑:“你又代替不了他。”   “但他才刚醒,对目前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你要学会相信他,在这一点上,乔知机做得比你好百倍。”   卞俞怔了怔,眉头旋即紧皱了起来,脸上流露出反思的神情。   “你该走了。”   乔知延打开门,下了逐客令。   待卞俞离开后,门重新关上,另一道声音紧跟着响起。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   乔知延闻声抬起头,墙壁凭空打开了一个漩涡,一个白色人影从里面缓缓走出。   他一袭白衣,头发、眉毛和睫毛也都是白色,神清骨秀,披辉而立,仿佛素描里勾勒的人物。当他缓慢地、沉静地走来,周身的光晕就像无序逸散的线条,簌簌抖落进四面八方。   “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   “当初是我们把他派到了淆阳岛,只不过后续的发展,是我们从未预想到的。”   “是啊。”乔知延轻轻长叹,又抬眼看向面前的一罐墨伽水母。   他想,一切大概都出自于时林遥。   正是因为时林遥的出现,乔知机才擅自改变了计划。他们一个付出了生命,一个付出了身体。然后把烂摊子全留给自己来收拾。   黑暗在水面游弋。发光的水母已经泛滥成灾。变异水母形成浪潮,席卷了全球的海洋,又轰轰烈烈冲向了黑塔。潮涨潮落,永不停息,即使碎裂后回归为平静的泡沫,下一次大浪也依旧会袭来。   “呵呵。”   轻笑声响起。   乔知延再次看向他。如此俊美、温柔的眉目,却属于一只在地球上生存了几百年的外星怪物,对人类的友善仿佛是他的天性。这就是一代莫伽,他的名字叫祭仓灵,是黑塔的建造者,也是莫伽本体吃掉的第一个人类。   “我认为这很有他的风格。”祭仓灵开口说话的时候,唇似乎永远微笑着。   “只是两个笨蛋罢了。”   “他们不喜欢被莫伽统治的世界,所以决心改变它。”   “他们?明明这些年来累死累活的一直是我!”   祭仓灵笑了笑,将手掌放在电脑上。屏幕上出现了海洋的场景。   在海洋各个黑暗的角落,都能看见这些漂浮的、成群结队的、闪烁着苍白磷光的水母。   “你瞧,这就是变化,谁能想象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生物是改变世界的英雄?”   “是啊,多亏了那两个疯子,”乔知延嘲讽地说,“整个世界就是一只巨大的水母。” 第156章 多种多样的水母胶囊   「雾海历20年, 4月6号,天气……」   方安娜抬头看向窗外。   那是一片玫瑰色的洁净而细腻的天空,初生的云彩飘散于淡蓝色的薄雾, 晨曦镀满海面,闪烁着金屑似的如鳞如羽的波光。   船在熹微晨光中向前航行。   「晴。」   方安娜提笔在笔记本上继续写道。   「我从没见过比今日更漂亮的天空。」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我现在正在赤焰海贼团的主船上,我们此次航行的终点是黑塔,那座屹立于海面的最雄伟、最可怕的高塔。」   「而我们此行目的是为了摧毁它。」   “摧毁……”   盯着自己写下的这个词, 方安娜喃喃着,眼前蓦然闪现出几副难以忘怀的场景。   这些场景属于淆阳岛, 她早已不复存在的故乡。   但很快,她的眼神又重新变得无比坚定。   「没错,摧毁,我们……」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动作。方安娜从书桌前站起身, 走到房间门口, 将门打开。   “方医生,早餐准备好了。”   门外的船员说。   “谢谢你,我知道了, 我这就过去。”方安娜微笑道。   待对方走后,方安娜关上门,又走回书桌, 盯着笔记本看了良久,叹息一声,将其合上。   餐厅内。   “安娜,你来啦!”王泽瑞往嘴里塞着馒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方安娜扫了眼他面前的空盘:“我说了多少次了,早上吃太多对胃不好。”   “我也没吃多少啊!”王泽瑞有些委屈。   看了眼他日益膨胀的体型,方安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刚离开淆阳岛那段时间, 王泽瑞还因为各种磨难消瘦了不少,等到后来安定下来,他的体型就逐渐膨胀,现在1个人已经顶得上3个方安娜了。   “哈哈哈哈哈!”金午坐在王泽瑞身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娜,你就让他吃吧,上午我会盯着他好好干活,保证让他把吃下去的都消耗出来!”   “呵!”方安娜冷哼了一下,坐在他们对面靠窗的位置。   “对了,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黑塔。”王泽瑞一边吃一边问。   金午道:“按照现在的速度,路上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还有一个月就能到。”   “一个月啊……”方安娜低头凝思,“那江天呢?他什么时候跟我们会合?”   “其实……”金午摸了摸鼻尖,“其实我刚得到消息,他现在已经混进黑塔了。”   “什么?”方安娜和王泽瑞两人同时惊呼。   “我也是才知道。”金午发出叹息,“原本说好要在黑塔附近的白石岛会合,但白石岛的据点似乎已经暴露,黑塔的人鱼抢先赶到了那里,所以江天就改变了计划,提前进塔。”   “他一个人吗?”方安娜担忧问。   “跟他师门的人一起。”   方安娜喃喃道:“那就好。”   王泽瑞咽下一大口包子:“别担心他,他能耐大着呢!我看他是迫不及待想见到遥哥和卞俞哥了,毕竟他们约定好了要在黑塔相见。”   “这可不是只属于他们的约定,这是我们所有人的约定。自从鲸湾岛一别,我们也未再见过面……”   “你就别担心咯!我们都已经长大了!”王泽瑞擦了擦嘴,朝她露出自信的微笑。   “是啊……”方安娜的眉头舒展开。   眼前爽朗的笑容,和过去那个胆小鬼的怯容已经截然不同。但它们都属于同一个人。   这些年他们都成长了许多,已经不是以前任人宰割、柔弱无力的小孩,也不再需要他人的牺牲换来的庇护。   “说起来,你们看看这个!这是禺强集团研制的新品。”   金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胶囊放在二人面前。   这胶囊个头很小,通体淡蓝色,只有巴掌大,看起来像一把收好的折叠伞。   方安娜拿起胶囊仔细观察。胶囊内的蓝色液体里,静静沉睡着一只水螅体。   “这是水母胶囊,比水母背包个头更小。它的原理很简单,进入胶囊的水母,生命周期会从水母型直接重返水螅型,但是按下按钮,它们被释放出胶囊后,又会重新变成水母。”   “竟然能这样?”方安娜眼中浮现震惊之色。   “它比水母背包节省空间,也更方便使用。而且,一个人可以同时使用好几个水母胶囊,不像水母背包那样,一人只能用一个。听说水母胶囊也有许多不同品种,有作为炸弹的冥河水母胶囊、充当载具的蛋黄水母胶囊、照明用的维多利亚多管发光水母胶囊、能吃的海月水母胶囊……”   王泽瑞听完,不禁感慨:“虽然知道淆阳岛爆炸后,各种海洋生物都在迅速进化,但这些水母还是进化得最快、最有用的啊。”   “没错,我听说有些岛屿已经办起了水母养殖农场,专门养殖各种类型的水母。”金午也说。   “还是墨伽水母最稀有,只可惜纯种的太少了。”王泽瑞用惋惜的语气说。   金午耸了耸肩:“现在能见到的,都是墨伽水母和各种水母杂交出来的,不过也幸好墨伽水母能和各种生物杂交,才能提供这么多原料。”   方安娜把玩着水母胶囊:“这种东西不可能只有优点没有缺点,它的缺点是什么?”   “它的缺点就是只能使用一次,胶囊里的水母释放出来之后,就不能再收回去了。”   “啊?那这还不如水母背包!”王泽瑞忍不住吐槽。   金午笑了笑:“但是水母并不会立即消失,从胶囊出来之后,直到被杀死,它们会一直跟随在主人身边。而且水母胶囊的功能和水母背包并不重合,一个人可以同时使用水母背包,也能同时使用水母胶囊。”   “这样看,水母胶囊更像是水母背包的辅助产品。”方安娜若有所思,旋即又忍不住长叹。“战争催生了这么多新型兵器,若是有可能,我希望永远不用上它们。”   近几年来,海洋上的莫伽尔晶体矿越来越多,每一条矿脉诞生,都会引得无数势力争夺,引发无数腥风血雨。   夺得矿脉的势力集团,依靠莫伽尔晶体的充足供应,研制出更有力的兵器。这些势力陆陆续续壮大起来,又为了争夺更多资源而不断争斗。   三年前,在一场争夺莫伽尔晶体矿的冲突后,以禺强集团为首的东夏联盟,和反叛军联合起来,正式宣布向黑塔开战。   此后战争一直延续至今,许多势力也纷纷加入了战场。原先被黑塔统治的数个岛屿和数片海域相继被解放,这些地区饱受压迫的民众,也选择加入到反对黑塔的反叛军中。   只不过,即使他们有水母背包,还有各种新型武器,但黑塔的人鱼士兵实在太多、太过强悍,因此就目前的战争形势而言,反叛军依旧处于下风。   从外部攻不破黑塔,那就只能换一种策略,从内部突破。   黑塔内部阶级矛盾严重,近几年,反叛军一直朝黑塔内走私水母背包等物资,煽动民众的反抗情绪,企图从内部瓦解黑塔。因此黑塔下层也经常发生暴乱。   尤其是一年前,由于在战争中丧失了大量的人鱼士兵,黑塔推出了新的返祖技术,可以将成年人类也转变为人鱼。   为了补充兵源,黑塔强制要求成年平民服兵役,要求他们自愿接受返祖改造,变成人鱼。   这一政策激起了人们的强烈反对,底层群众义愤填膺,在政策颁布后不久,黑塔内就爆发了一次大暴乱。   在暴乱中,平民依靠水母背包,杀死守卫,一口气冲到了黑塔中层区域。但暴乱最终被黑塔强制镇压下去,这次暴乱中有几万平民丧生,并且又有十几万人被带走关进监狱。   更有间谍传出的消息称,被关进监狱的囚犯,已经全被黑塔抓去改造成了鱼怪和人鱼。   “这次我们在外围战场支援,前线有联盟的舰队。我们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行。至于江天,就由他去吧。”金午说。   “我明白。”方安娜坚定地点点头。   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等待七年了。   这次也是最关键的决战时刻。   大约在半年前,反叛军传出消息,黑塔为了巩固统治,正在谋划唤醒沉睡已久的莫伽本体。有传言称,一旦本体被唤醒,一场不弱于大灾变的海洋浩劫就会再度袭来。   为了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他们必须阻止黑塔的阴谋。为此,他们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而计划的目标,就是要彻底杀死沉睡的莫伽本体。   “听说黑塔想利用遥哥唤醒莫伽本体,万一他们的计划成功,那遥哥就会跟本体彻底融合,这是真的吗?”一想到这,方安娜就忧心忡忡。   “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失败,我们就会失去一切。”金午说。   方安娜看着窗外,喃喃出声,“是啊,若是失败,就会失去一切……”   与此同时,黑塔附近海域。   军舰内,林戈韶望着电子屏幕上那高耸入云的黑塔,不由得神思恍惚。   “再往前就是黑塔领域了。”沈令安站在他身边说。   “这就是黑塔……”韩奕乾也怔怔地凝望着这黑色高塔。   这黑塔如此巍峨阴森,仿佛海面上突兀插入的一根毒刺。即使隔着屏幕,他也感觉这黑塔好似生出了无数颗邪眼在窥伺自己。   脑海中蓦然回想起曾经做过的噩梦,林戈韶移开视线,额头渐渐渗出汗珠。他捂住嘴巴,抑制住呕吐的欲望:“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韩奕乾见状走到他身边,立刻将他搀住。   “你又看见了什么?”沈令安问。   “我什么也没看见。”   这句话反而是最糟糕的。   屏幕上显示的诡异黑塔,以及水下侦查到的无数游弋的黑影,还有记忆深处那座已毁灭岛屿的挥之不去的噩梦……林戈韶的肩头突然颤栗起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颤。   见他脸色不对,韩奕乾抱着他冲回房间,将他放在床上。   “你好好休息,别再用你的能力了!”韩奕乾忍不住训斥说。   “我没事。”林戈韶坐在床上,以手支撑额头,“我只是回想起了过去。”   “过去?”   “没错……过去,还有,……遥哥。”林戈韶垂下眼睑。   “我和你一样。”韩奕乾说。   林戈韶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我们都是为此而来的。”韩奕乾笑了起来,“我们和黑塔,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我听说江天已经混进了黑塔,那我们也不能输给他。等救出遥哥,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回岛。要是他知道我们用卖水母背包的钱买下了一座小岛,肯定得大吃一惊。”   “是啊……”林戈韶凝望着他的笑容,表情也情不自禁放松下来。   在房间休息了一会儿后,林戈韶又前往甲板散步。   他们的舰队停留在黑塔附近,从甲板朝黑塔望去,只能看见一道细长的黑线,但这已经是最近的安全距离。再靠近一步,黑塔的守卫们就会发动攻击。   无数的海蛇游荡在黑塔附近海域,一旦有陌生船只靠近,这些巨型海蛇就会发动攻击。   即使是最坚固的军舰,也架不住这些变异海蛇的围剿。更别说在对付海蛇的同时,还要解决那些凶猛残忍的深渊人鱼。   既然海下不行,那能否从空中攻击呢?   林戈韶仰头望着天空的海鸥。   其实空中进攻的方案,他们早就尝试过,但战机每次还未靠近黑塔,就被海中一跃而起的巨型海蛇给吞进了肚子。   而战机投掷的炸弹,也未给黑塔造成丝毫损伤。   一只海鸥停留在林戈韶肩膀上。林戈韶轻轻抚摸它的脑袋。   现在他只能默默期望江天的计划顺利,期待那一丝胜利曙光的降临。 第157章 已经混成海怪一哥的神奇海马   黑塔底层, 垃圾处理站。   一只黑不溜秋的海马从脏兮兮的垃圾堆里钻了出来。   它挺着大肚子,四处侦查了几遍,见周围没有敌人, 才敢安心地张开腹囊,将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喷出来。   被喷出的几人一头栽进垃圾堆,全身瞬间裹满肮脏腥臭的黏液。   “呸呸!马黄!你就不能找个干净点的地方把我们放出来吗?爸爸很不高兴哦!”   马瑞踉跄地站起身,对着海马不满地训斥道。   马黄瞪着大眼睛, 傲娇地将头一甩,冷冷转身, 懒得理会他。   “哎嘿!你小子,是不是长大了叛逆期到了?连爸爸的话你都不听了!”马瑞忍不住踹了它几脚。   “这里就是垃圾场?师兄,江天,我感觉我身上已经被腌入味了。”小寒站起身, 闻了闻身上, 反胃地干呕了几下。   江天让水母触须钻进鼻孔:“用背包呼吸,这里的瘴气有毒。”   小寒赶紧照做。戴好触须后,四人站在垃圾山上, 观察周遭的景色。   垃圾处理站没有灯光,四周一片黑暗。即使戴上了触须,刺鼻的臭味也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空气里弥漫着沉甸甸、湿淋淋的瘴气, 脚下的液体也是如此黏稠。这是一片诡异而寂静的黑暗沼泽。   垃圾处理站,是他们偷渡进黑塔的必经之地。   江天、小寒、谷雨此行就是在马瑞和马黄的帮助下,计划偷渡进黑塔。   从很早以前,马黄和马瑞就被派到黑塔当间谍,负责各种走私、偷渡工作。   马黄已经长得跟一辆小轿车那么大,它的腹囊也可以塞得下好几个成年人。再加上马黄又是变异海怪,具有天然优势。平日里, 马黄就混在黑塔附近的海怪群里,伪装成它们的一员。一旦有任务要执行,它就会用自己的腹囊尽职尽责地运送货物或人类。   至于马瑞,则是混进了黑塔底层,靠着走私和偷渡生意发家,成为了“走私一哥。”   垃圾处理站已经抵达,接下来的路就只能靠他们自己走了。   将腹囊里剩下的走私物品都捞出来背好,马瑞便让马黄赶紧返回海怪群了。   马黄智力不低,在海怪群里也是一方霸主,最近还找到了另一只变异海马当老婆,过得顺风顺水、有滋有味。   完成任务后,它头也不回地游进深海,留下四人呆在垃圾处理站。   马瑞转过身,拍了拍胸口,俨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走吧,我给你们带路。要是没有向导,这里面几乎不可能走出去。哎,最近黑塔又管得严了,为了这次行动,我可是准备了好久。”   四人在山丘般的垃圾堆里艰难前进着。   整条小腿陷进黏液中,江天将腿拔起,便听见马瑞说:“到了!”   三人齐齐朝马瑞看去。   “这里就是垃圾处理站的墙壁了。”   他们走了将近五个小时,才走到垃圾处理站的边缘。墙壁上有管道,他们可以通过垃圾处理管道爬到黑塔底层区域。   一行人爬上铁质楼梯,沿着墙壁摸索前行,寻找管道的位置。江天背贴墙壁,即使隔着背包和衣服,他也能感受到身后的墙壁是如此冰冷、坚硬,然而——   随着心脏的起伏和血液的流动,他蓦然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墙壁在呼吸!   难不成……江天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操纵触须发出亮光,小心翼翼地照亮墙壁。   漆黑的墙壁上布满一些不规则花纹,看起来像是某种坚硬的金属。   马瑞注意到他亮了灯,连忙惊呼,“你干什么?快把灯灭掉!”   “怎么了?”   “你看下面。”马瑞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借助触须的光源朝下方看去,在他们所处的楼梯平台以下,是无数垃圾和腐烂物组成的黏液沼泽,而在沼泽之中,竟还有无数活物在蠕动!   老鼠和食肉蠕虫成片成片散开,当它们散去之后,众人看清了原先被它们包裹的东西。   那是一群又一群畸形的肉块,勉强可以看得出人形,但更多地更像是人和兽类、人和鱼类混合的状态。它们几乎没有完好的,全是残缺状态。注意到光源后,肉块们纷纷举出双手,无力地挥舞着手臂,浑浊的眼球中竟可以读出些许哀求。   “这是……”江天微微变了脸色。   “是失败的实验体,被打碎成垃圾后就排放到了这里,它们已经称不上人类了。”马瑞深吸一口气说,“自从这些东西出现之后,垃圾处理站就出现了瘴气,路也越来越不好走了。”   “它们会攻击我们吗?”谷雨问。   “这些应该不会,但是其他的就不一定了。”马瑞表情复杂地说。   话音刚落,四人头顶就响起轻微而诡异的窸窣声。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墙壁上,赫然攀附着一只体型扭曲、无比硕大的怪物。   这怪物虽然有人的头颅,却有五条腿,而在其中一条腿上,竟又生出了两条手臂。   “这……这是什么东西?”小寒惊骇地瞪大了双眼。他对这种恐怖生物完全没有抵抗力!   嘭!   江天却已拿起触须枪,直接将这怪物一枪爆头。   怪物掉在楼梯上,还想朝他们冲来,水母背包伸出几条触须,直接拎起它将它丢了下去。   下面那些残缺的肉块,看见了怪物,不但没有躲藏,反而主动围了上去,一口一口啃食怪物的躯干。   倒也难怪,被触须枪打中的肉已经烤熟,在黑暗中散发出一股诡异的肉香味。   知晓了怪物的存在,众人也不敢逗留,快马加鞭进入垃圾管道。   顺着管道朝内爬,途中又拐到其他的通风管道,这些管道之间还有许人为开凿、修理的小通道,想必是以前的黑塔居民开凿出来的。   几个小时后,经过一番不懈努力,四人终于抵达了黑塔底层。   马瑞的手下也早已在出口处等候多时,见他们回来,赶带他们回到住所清洗换衣。   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江天换好衣服,注意到桌上的身份卡。   这是一张下层身份卡,有了这张卡,他就可以在黑塔通行,但也仅限于底层和下层。   黑塔被划分为底层、下层、中层和高层四大区域。根据他的推测,时林遥和卞俞最可能在高层。   江天走到阳台,朝街道上眺望。   虽然是在塔内,但这里的生活环境,却比海洋上任何一个地方更像地球。   黑塔的每层都很高,至少有五十米,头顶是人造光源,下方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五颜六色的建筑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中间穿插着黑色的电线。   这座塔就像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将内部和外界隔绝开来。虽然安全,但却缺少生机。   “这里就是塔内,人好多好热闹!”小寒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朝下张望。“听说大灾变刚结束的时候,有许多人想偷渡到黑塔里生活。我听那些商人说,越往高层环境越好,高层甚至还能直接模拟外界的天气变化,天空里甚至连鸟儿都有,有些楼层甚至还有灾变前的古文物和遗迹……”   江天撇过头看他:“小寒师兄,你似乎对这里很感兴趣。”   小寒将双手环在脑后:“不过,我觉得还是咱们蓬莱好!等找到清明师兄,我们还是一起回蓬莱吧!”   江天仰起头,双眼凝视着虚空。   小寒也自顾自地喃喃着:   “清明师兄究竟在这座塔的哪里呢?等我找到他,肯定把他带回蓬莱关起来。失踪了这么多年,让大家都跟着一起操心……”   江天垂下眼帘。   小寒将视线移到江天身上:“你呢?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你一直为了他在行动,现在那个人就近在眼前。为什么你还是这种不安的表情?”   江天张了张嘴,却有些难以开口。说不上原因,他心底阵阵刺痒,某种莫名的忧伤在啃噬心脏。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小寒又突然问。   江天深吸气,思绪猝然被拉扯回当下,又被这个问题推向更久远的过去。   “第一次见面……”   那是雾海历12年,10月中旬的事情。   在废弃灯塔的制造工作进展很顺利。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在鲸湾岛附近的海域,找到了5只墨伽水母,加上卞俞送的2只,就是7只。   除此之外,他们还陆陆续续捕捉到了许多只新型变异水母。   这些水母都有墨伽水母的基因,经过筛选和试验,其中又有20多只可以制作成水母背包。   金午在暗中找好了销售渠道,做好的背包被陆续卖出,他们很快就赚了一大笔钱。江天将分成得到的钱都换成了莫伽尔晶体,将晶体藏到了44路公交车里。   为了制作背包,众人滞留在鲸湾岛上,他们行动非常小心,背包生意并未被察觉。即使有部分势力已经注意到突然出现的水母背包,但岛上内斗已经处于白热化阶段,也无瑕顾及背包的来历。   在寻找变异水母、制作和销售背包的同时,他们还得注意不搅合进岛上的内斗。再加上附近海域已经抓不到水母,他们便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经过商量,他们决定在捕鲸节之前离岛。   然而,就在离岛之前,那件事爆发了。 第158章 他心里痒痒的,就像有猫抓一样。   在离岛前的最后一次出海时, 他们恰好遇见了鲸湾岛的捕鲸船。   当时捕鲸船正在为捕鲸节做准备——追踪合格的变异巨鲸,给这些庞然大物打上标记,将它们困在鲸骸峡谷内, 作为捕鲸节的祭品。   当时,江天、马瑞马黄、金午就在小渔船上。   他们早就注意到了捕鲸船,操纵小渔船远远避开,但鲸群会在变异水母附近打转, 为了捕捉水母,他们不敢拉开太大距离。   大型鱼枪狠狠刺中一只变异座头鲸, 座头鲸的哀嚎响彻海洋,它被疼痛激得左右翻滚,在海面溅起千层浊浪。   就在鱼枪拖拽座头鲸,准备给它钉入标记时, 异变突生, 座头鲸突然朝天发出诡异的长啸。   这长啸并不像普通的鲸鸣,更像是狂风刮过楼房缝隙发出的那种悠长哀嚎。整片海面都在震颤。尖啸穿透了弥漫的海雾,人类痛苦地捂住耳朵, 就连身下渔船的木板,也屈服在这尖啸之下,嘎嚓嘎嚓噼啪作响。   尖啸持续了一分多钟才结束, 此时小渔船的木板已经全部裂开弹开,船舱也开始哗啦啦涌进海水。   幸好船上有水母背包。水母触须尽数张开,牢牢捆住整艘渔船,才不至于让船在海中央散架。   渔船距离座头鲸较远,还算幸运,但那艘捕鲸船就没那么好运气。   甲板上的船员已经手忙脚乱,捕鲸船由钢铁铸造, 虽未散架,可也出现了许多裂缝,也已有海水涌进船舱。   出现了这样的事故,这只诡异的变异座头鲸也留不得了。   数十个鲸语者从甲板跃入大海,准备直接猎杀这只座头鲸。   但就在他们入水不久,海面以下出现了诡异的现象——无数座黑黢黢的、崎岖岛屿般的巨鲸涌起,它们分开了大量的海水,波浪高高地涌起,又急急地跌落,那数十个被抛起的鲸语者穿插在其中,在下方等待着它们的,是十几个山洞般的深渊巨口。   猛烈的波浪也将渔船推向远方。   不仅是他们的小渔船,其他渔船也受到波及。许多渔民跌落海洋,其中就有小寒和谷雨二人。   这两人渔船被毁,在排山倒海的波浪中拼命游泳,最终和江天乘坐的小渔船相遇。   江天认出了他们正是拍卖场的斗笠二人,便将他们从海里拉上渔船。   救上了谷雨、小寒二人,小渔船不敢停留,在触须的驱动下迅速漂向岸边。   这时捕鲸船和被狩猎的座头鲸,已经被鲸群包围。一头头变异巨鲸撞击船只,声声轰鸣,震耳欲聋。   捕鲸船在撞击下,很快就沉没了,船上的人类也全部跌落海中,被发疯的鲸群吞吃入腹。   鲸群复仇事件并非个例。   这件事后不久,又有2艘捕鲸船接连被毁。等人类察觉到异样,已经为时已晚:整座鲸湾岛,已经被恐怖的变异鲸群包围。   鲸湾岛只剩下最后两艘捕鲸船停泊在港口。   捕鲸船是港口最坚固的船,若是捕鲸船都能被鲸群摧毁,其他船只也断然不敢离开。   10月29号,废弃灯塔内。   金午内心十分后悔。   他只是财迷心窍,才在岛上停留了一个多月,却没想到这次竟有可能要栽在这里!   此时已经10月底,捕鲸节也已经开始。但今年的捕鲸节,却没人再敢捕鲸。   经过调查,人类发现鲸群发生了特殊变异,这种变异让它们变得无比残暴,对人类的仇恨也到达了顶点。   甚至有人推测,这次不将鲸湾岛弄沉,这些鲸绝不会罢休!   “昨天港口又被袭击了,幸好我们的船不在外围,不然……”金午满脸惆怅,整个人也怏怏的打不起精神。“你说你们是不是灾星?走到哪儿哪儿就被毁。我怎么就做了这桩赔本生意!”   方安娜冷笑:“哼!赚钱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说?”   “行了行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现在还是想想怎么逃出去吧。”马瑞愁眉苦脸道。   沈令安思索道:“要离开,必须先解决鲸群。我们的船停在港口靠里面的位置,想要出去还得避开其他的船;就算顺利离开港口,我们也会率先成为鲸群的目标。”   “那就只有一条路走了,我们要杀掉全部的变异鲸。”编号4078说。   金午长叹一声:“说得容易,如果那位巨鲸之王还在的话,倒有可能,只可惜……”   “也许岛上还有其他能操纵巨鲸的变异者,我们可以找到他,让他和鲸□□涉,放我们离开。”小寒突然开口说。   众人的目光飘到他身上。   小寒和谷雨被救下后,就被他们带到了灯塔。   毕竟小渔船上的变异水母和水母背包都被他们看见,要是放他们离开,他们可能会泄露秘密。   也正是在相识之后,他们才知道这师兄二人竟是来自蓬莱岛。而他们是为了寻找失踪的许清明,才漂洋过海来到此地。   蓬莱岛和淆阳岛都隶属于禺强集团。再加上他们都认识许清明,众人也就欣然接纳了这对师兄弟。   “如果岛上有这号人物,他早就成为下一任‘巨鲸之王’了。”金午双臂抱胸坐在墙角。“说起来,格莱德的死确实很蹊跷,他暴毙之后,和他共生的血鲸也一同死去,缺少血鲸的制约,鲸群的复仇紧跟着就开始了。而为了争夺下一任鲸湾岛之主的位置,岛上各派势力只顾着在陆地内斗,也无暇关注海洋的异变……”   谷雨神情凝重:“金船长所言极是。这么一推断,就仿佛冥冥中有一把无形的手在暗中操纵这一切。”   “就跟淆阳岛一样……”方安娜的脸色变得无比煞白。   她又回想起那痛苦而血腥的场景。   在淆阳岛,她也感觉所有人被巨大的黑暗波涛裹挟着前进,他们无法回头,只能被迫朝前走。滚滚黑暗潮水中,越来越多的人变成尸体,被汹涌浪潮冲到身后。密密麻麻的浮尸在身后漂流。他们不敢去看,只敢沿着水母发出的荧荧亮光拼命朝前游……   马瑞抱着马黄惊恐地说:“格莱德可是在我们来之前就死了,这件事跟我们绝对没关系!”   他可不想再来一次孤岛大逃杀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我知道这件事和你们无关。不过,要是我们一直留在这里,这件事或许就和你们有关系了……”金午意味深长地说。   其他人闻言皆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沈令安眉间紧蹙,手抵着下巴,沉思了好长时间,才缓缓说:“你的意思是,鲸群背后,是黑塔在捣鬼。”   “什么?”听见“黑塔”,马瑞又抖了三抖。   无他,淆阳岛那些残暴变态的深渊人鱼,实在给他留下了太大的阴影。   金午讥讽地笑了笑:“只是猜测罢了,但我们都知道,这种事情是黑塔惯用的手段。它就是海洋的毒瘤。你们集团第三船队的沉没,就和黑塔脱不了干系。”   小寒张了张嘴:“那清明师兄……”   “他应该不在这里。”沈令安打断他的话。   他和江天都已猜到第三船队沉没的缘由。黑塔袭击第三船队,是冲着船上的陨肉来的。   假如许清明还活着,那他极有可能和陨肉一起被带回黑塔。   小寒失落地低下头。   这次没找到清明师兄,他们又要无功而返。   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谷雨师兄,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去黑塔找清明师兄吧。我们把他从黑塔救出来!”   谷雨师兄瞅着他认真的表情,微微点头:“那好,那我们就这样办。”   编号4078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仿佛听见了某种匪夷所思的事:“喂喂,你们脑子是有问题吗?黑塔可是怪物的大本营,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   小寒一脸纯真:“我们师父常说,办法比困难多。总会有法子的。”   “呵呵!”编号4078翻了个白眼。这两兄弟真是不谙世事的傻子!说起来,他也从未见过这两兄弟出手。不知道蓬莱子弟究竟有什么能耐。编号4078眼珠提溜转,坏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讨论来讨论去,什么也没讨论出来。金午郁闷地离开守塔人房间,爬上楼梯就去找江天了。   江天这段时间一直独自呆在顶层的灯楼,听说是在修炼。   他爬上去的时候,江天正端坐在洋葱头形状的圆塔顶下面,身后则是熄灭了百年的、老古董般的灯塔火炬。   江天的神情异常专注。他盘腿打坐,生生不息的气浪在他周身盘旋,这股气浪是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金午站在一旁静悄悄看着,莫名从中感受到几分威胁。   这气流看似平和,实则暗藏锋芒。他之前有次不小心碰到,胳膊直接被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附着在皮肤内的火体虫也被杀死不少。   江天注意到他的到来,睁开双眼,萦绕在身上的气旋被他尽数收回体内。   “这就是那对师兄弟教你的东西?你身上的气越来越恐怖了,要是我开船在海上遇见你,准会以为是龙卷风刮过来了。”金午开玩笑说。   江天从地上站起,语气淡然:“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金午撇了撇嘴:“别露出这种悠然自得的表情,显得像只有我一个人在担心,让我很不爽。难道你不想快点离开这里?”   江天微微垂下头,“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   “什么也没有。”金午背靠着灯楼立柱,“但我们推测暗地里有黑塔在干涉。你觉得呢?”   谁料江天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微笑。“这样反而更简单。”   “更简单?”金午微微一愣。   “没错。”江天转身看向茫茫大海,“我们手上有水母背包,背包是深渊人鱼的克星。最有力的武器在我们手上,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难道你想……”金午微微睁大眼睛。   “要离开,就要对付鲸群的复仇。若是黑塔在背后操纵鲸群对付鲸湾岛,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金午眼中闪现异样之色,“哇哦,你这番话说得这么雄心壮志——”话锋急转,他嘴角浮起讥笑,“所以你是疯了么?想掺和进这种事情!如果你想复仇,别拉我一起下水。难道你想违背我们之间的协议?”   江天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想违背协议。我也不是头脑发热。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想出来的。我现在也只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他诚恳的态度让金午的脸色略微缓和。   金午别扭地转过头:“单靠我们手上这点儿背包,杀不死鲸群。”   “是的,所以我们可以和鲸湾岛合作。我们不出面,只站在幕后;我们也不参与战斗,只提供武器。”   金午眸光闪动,“那群混蛋不是傻子,你这么明目张胆利用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等他们被逼入绝境,他们自然心甘情愿被利用。承受鲸群的怒火、即将失去家园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我们只需提出条件。更何况就算鲸湾岛毁灭,我们也有办法脱身。”   江天如此泰然自若,以至于金午也被他感染,认真研究起这个方案。   他知晓江天不会撒谎。这群人能逃出爆炸的淆阳岛,还能躲过黑塔的追杀,自然是有某种强大的逃命手段。   “要是鲸湾岛彻底沦陷,那我们的背包和我的船也保不了,你应该知道?”金午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江天。   “你这是想要补偿?”江天轻轻勾起嘴角,“那我们来赌一把?”   “哦?”金午被激起了好胜心,“赌什么?”   “就赌鲸湾岛的未来。若我们成功保住鲸湾岛,你的海贼团就归我;若鲸湾岛最终被鲸群毁灭,我会安全带你们离开,同时我们手上所有的水母背包,以及背包的制作技术,就全归你。”   “你好大的口气!”饶是金午,也没想到他竟然提出如此大的赌约。   “你怕了?”   “激将法对我没用。”金午兴味盎然地眯起眼,“我可以答应,但我要修改赌注。我输了,我和我的海贼团就听你差遣;与之相对应,你输了的话,你们这群幸存者和你们的一切就全归我。我们都赌上一切,这样才公平。”   实际上,即便修改了条件,这个赌约依旧是金午吃亏。保护鲸湾岛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此即使有输掉之虞,他也不得不为了守护鲸湾岛而行动。   但他不在乎。   江天一口答应下来,像是生怕他反悔:“好。”   说完话,江天离开灯楼。金午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深处,挑动了一下眉毛,转头望向雾蒙蒙的海面。   他心里痒痒的,就像有猫抓一样。   他很好奇江天为何如此胸有成竹,难道那家伙还能预知未来不成?   “阿嚏——”   港口,船上甲板,林戈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怎么了?你感冒了?”旁边的韩奕乾立刻问。   林戈韶摇摇头,“没有啊。”   “记得多穿点,不要在甲板上吹风。”韩奕乾叮嘱说。   雾蒙蒙的海面飘着细雨,冷冽的空气四处流窜。鲸湾岛地处高纬度地区,10月底已经非常寒冷,入夜后的气温早就到了零下,船上也已经有不少人感冒。   “我很健康的。”林戈韶说。   韩奕乾盯着他那被围巾遮住的巴掌大的苍白小脸,觉得这句话毫无信服力。   “说起来,昨天江天找你有什么事?”   林戈韶朝合拢的双手手掌哈气,完毕又使劲搓了搓。   “没什么要紧的事,他只是请我预知一下未来罢了。” 第159章 看够江天吃瘪的模样,金午像一只沐浴完阳光的猫   江天来找到自己的时候, 林戈韶很吃惊,但当江天讲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后,林戈韶便立刻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认为现在的鲸湾岛就跟过去的淆阳岛一样,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能只做个旁观者。   “我只梦见了很多水母漂浮在大海,并不是噩梦。”林戈韶轻声说。   “这样就好。”韩奕乾松了口气。“这样就够了。”   “我们现在也只能做这些。”林戈韶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我也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江天的行动都是为了我们, 但我其实并不想要他的保护。”   韩奕乾徐徐吐出一口气,嘴角勾起笑:“就是!别被那家伙小瞧了!谁需要他保护啊?”   两人相视一笑, 走回船舱。   10月30号的时候,一场台风席卷了整个鲸骸峡谷。   这场台风仿佛是上天的恩赐。   台风前后,鲸群为躲避台风,曾短暂离开过, 为人类赢得短暂的喘息机会。而台风迫使海浪剧烈运动、海水上翻, 大量海洋深层的浮游生物也伴随海水上翻,提供了大量饵料,也吸引更多水母群到来。   等到11月, 鲸湾岛的反击正式拉开了帷幕。   在江天等人的游走劝说下,岛上的各派势力暂时停止了内斗,达成了统一战线。他们负责对付鲸群, 赤焰海贼团则会为他们提供对付变异鲸的武器。   当然,武器并不是无偿,依旧需要购买,只不过价格降低了些许。更何况一头变异鲸价值连城,远非水母背包可以比拟。众人也都欣然接受了这个合作方案。   达成共识后,一派人马开始着手寻找变异水母,交给江天等人制作背包;而另一派人马则负责关注鲸群的动向, 并熟悉水母背包的使用,准备反击鲸群。   由于水母背包生意已经摆在明面,背包的需求量飙升,江天也不再顾忌,将整个淆阳岛的人都拉来制作背包,背包的加工地点也由废弃灯塔转到了渔村。   鲸湾岛的人明显更有捕鲸经验,因此江天等人只需要坐镇后方。岛上的变异者和异能者很多,再加上水母背包的辅助,胜算很大。   然而,江天并未因此就放松警惕,他心中还有一些在意的事情。   “你知道格莱德的墓在哪里吗?”   “墓?”金午这个疑问感到非常困惑。   “对,墓地。他死后已经下葬了吧,我想去看看他的墓。”   金午咂了咂舌,皱起眉头:“你又在盘算什么?”   “我想知道他的真正死因,同时我也想看看那头血鲸。”   金午将头一扭:“那你为什么来找我?我们之间还有赌约,我才不帮你!”   “那你想要什么?”   金午又将头扭过来:“我可以带你去他的墓,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笃定自己能赢。”   “好。”江天说,“其实很简单,只要能预知未来就行了。”   “预知未来?你?”金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你不是一直在修炼吗?你的异能应该不是预知。谷雨和小寒他们还说你的异能很适合修炼蓬莱的功法,要带你拜入师门。”   “不是我,是林戈韶。”江天微微一笑,“他能预知未来。”   金午眨了眨眼睛,“你提前找他算过?原来你就是这样坑我的!”   “是你太疏忽大意。他的预知梦只梦到了海里有许多水母,我认为这是个好梦。只要知道海里不是巨鲸或人鱼就行。”   金午嘴角抽搐了一下,“呵!别高兴得太早,这也不代表我们一定能赢,对手可是黑塔,鲸群只是开胃菜,真正恐怖的怪物还没出现。而且……”他顿了顿,“而且你们掺和进这件事,很可能被黑塔注意到,万一它的目标转移到你们身上就糟了。”   “我知道。与其躲躲藏藏,还不如主动出击。至少现在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那好吧。”金午叹息道,举手投降,“我派人去打听一下格莱德的墓。”   “多谢。”   金午转身准备去找手下,突然脚步一顿,“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他转过身,“废弃灯塔昨天死人了。台风过境后,原先被封好的窗户都被吹坏了。我就安排人去修理,结果两个人都死了。”   江天闻言微微一怔。   “他们都是我船上的水手,上午去灯塔后,直到半夜还没回来。第二天我亲自带人去找,他们的小船还在,但人已经消失。我怀疑他们是被诡异吃掉了。”   “但灯塔白天没有异常。”   “没错,这就是奇怪的地方。”金午沉吟道,“我叮嘱过那两人晚上之前一定要回来。但他们还是遇害,要么是他们在白天被诡异袭击,要么就是他们被什么事情拖延到了晚上。”   “也可能是被人袭击了。”   金午轻叹道:“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袭击这两人似乎没什么好处。难道对方是想阻止我们修补窗户?”   此话一出,江天眼神却倏然变得凛冽。“你说得没错。”   “啥?”   “很可能就是窗户……”江天低着头,仿佛还在继续着自己的思路。“既然这样,今晚我去灯塔过夜。”   “要我陪你吗?我多带几副牌。”   “不用。”江天直接拒绝。“你还是先帮我找到格莱德和血鲸的墓地吧。”   “好吧。”金午无奈道。   当天夜晚,江天就独自来到了废弃灯塔。   塔内还有遗留的修窗工具,就在他刚开始修理窗户的时候,恶鬼再次现身。   这次同时出现了2只恶鬼,江天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它们消灭。那之后灯塔没有再放出恶鬼攻击他,但破窗外依旧时不时有海鸟飞进来撞死。   江天经过调查,发现这些撞死海鸟的尸体,无一例外均被吸干了血液。   拎起一只鸟尸仔细端详,江天不明白鸟的血液怎么能在眨眼间就被吸干。难道这是某种看不见的诡异干的?但他压根没察觉到诡异的气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座诡异的灯塔吸干了海鸟的血液。   这座灯塔很可能是以海鸟血液为食物,所以才阻止他们封上窗户。可是,他们之前已经在这里呆过一个多月,那为何这一个多月无事发生呢?   越想越奇怪,江天丢下鸟尸,走到窗边朝外眺望。   夜间濡湿的冷雾已经弥漫了整条海岸,散发着微微的蓝光。丝丝缕缕的雾气被海风拉扯着,钻过破窗朝他身上扑来。江天蓦然感觉后颈一阵冰凉,他伸手抚摸,也就是在这时,悠长飘渺的雾号声从远方响起。   沿海区域雾天较多,大雾天气,灯塔的助航引航作用大大减弱,因此许多古老的灯塔大都装有雾号,在大雾天气时鸣号助航。   可是,现在他就在灯塔内,为何会听见雾号声?   首先排除是这座灯塔的雾号,因为他们早就排查过,这座灯塔的雾号早已消失。   其次也不可能是其他灯塔的雾号。因为外面有鲸群徘徊,再加上这种大雾天气,不可能有船只离开港口,也不可能有船能航入鲸骸峡谷。   那他刚才听见的雾号声又是怎么回事?   江天凝神驻足。不消片刻,雾号声再次响起,一阵接一阵的雾号声搔刮着耳膜。江天走下楼梯,来到一楼准备外出查看……   与此同时,岸边海雾中,一艘小渔船摇摇晃晃地漂泊着。   船上,金午盯着海岸那时明时暗的红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因为不放心江天,他还是划船跟过来了,却没想到能看见这么诡异的东西!   海雾飘起来之后,废弃灯塔顶部的灯楼发出了邪异的红光,一闪一闪,冷雾浸入骨髓,金午搓了搓胳膊,感觉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就知道这灯塔有问题。”长叹了一声,他划着小船靠近灯塔,准备去找江天。   然而,他刚刚靠近铁质平台,眼角就掠过一抹模糊的黑色人影。   这人影离开得飞快,像是没料到他会过来。人影消失在礁石深处。江天深深盯了几秒,才收回视线,走到灯塔门口。   嘎吱——   铁门被一把推开,一张惨白的脸就躲在后头直瞪瞪地对着他,将金午吓了一大跳。   “我的妈耶——”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倒吸一口冷气,旋即眉头深锁,难以置信地问,“江天?”   但此时江天站在原地,双眼无神,全身青白,像是被梦魇困住了似的。   金午又试探性地呼唤了几次,但江天始终保持定住的状态,就连水母触须的毒素,也不能让他清醒过来。   “呵呵,玩脱了吧!”金午用手指狠狠掐了掐他的脸颊,表情略有些幸灾乐祸,“叫你逞能!看你下次还敢得意不?”   怎么弄都不醒,金午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先将江天搬出灯塔。   谁知江天刚被他拽出来,就闭眼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怎么又昏过去了?”金午喃喃着,只得将他先带回船上。   第二天下午,江天在船舱房间醒来,神情恍惚,嘴唇泛白,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终于醒了。”金午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怎么了?”   “你欠我一条命。”金午得意地扬起下巴,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他。   江天听罢,低头缄默不语。金午张口正欲询问他昨晚遭遇了什么,谷雨和小寒恰好到来,小寒手上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江天你醒了?把这碗药喝了吧,我用符水专门给你熬的。”小寒将药汤端到他面前。   江天接过,忍住苦味乖乖喝完:“之前许清明医生也给我喝过符水。”   “符水可以治疗魇祟,你被它缠住了,我们昨晚就给你喂过一次。”谷雨说。   “不,似乎不是魇祟。”江天用手抵住额头,“我在淆阳岛也中过魇祟,但昨晚明显不一样。我记得我在塔内遇见了恶鬼,消灭恶鬼后,我就听见了雾号。起初我还以为是错觉,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我就下楼准备出塔。可我刚走到一楼,怪事就发生了。”   “你遇见了什么?”金午好奇地问。   江天脸色惨白如纸,眼睛发直。   随着药力发作,恍惚的记忆如渐渐平息的水面涟漪,在他脑海中显露了轮廓。   他走到楼梯最低一级台阶,当他再往下踏,地底的黑暗中出现了另一座灯塔,宛如现实的倒影。他来不及收回双脚,就这样径直掉落进了那个世界。   “是蜃境?”金午问。   “可能是,但是和我以前遇见的蜃境都不一样,这个蜃境非常可怕,也非常……”江天艰难地搜刮词语来描述它,“宏大和鲜活……”   “这算什么。”金午眉头紧紧皱起来,认真端详他的双眼,像是在确认他的精神是否还正常。   “我没发疯。”江天强硬地回视他,“我进入的不是蜃境,因为它不是虚幻,也不是魄雾制造出来的,而是单独存在的、真实真正的世界。”   他掉入另一个世界的灯塔。但灯塔没有门,他出不去,只能朝上走。   灯塔由无数白骨和血肉堆垒而成,湿热的血液在他脚下流淌。他一步一步走到灯楼,然后他看见了熊熊燃烧的火炬和云雾迭错的海面。   火炬以鲜血为燃料,红光灼灼。湿漉、氤氲的光亮照亮弥漫的灰雾。雾里潜藏着无边无际的宁静,但这宁静被他的到来打破。   他就像是贸然闯入巨人世界的蝼蚁,当那些在雾里徘徊的、不可名状的暗影朝他凝视过来的时候,他几乎动弹不得。等他想要再退回塔内,已经为时已晚。灯塔关闭了楼梯,将他困在了发光的灯楼。   灯楼持续闪烁着红光,仿佛黑暗中的狡诈狞笑。数不清的怪物跋涉过雾海,朝灯楼上的他冲来……   “那之后……我差一点就要被拽下去……”江天胃里阵阵恶心,胳膊上渗出冷汗。恐惧的感觉再次蠕动上来。这次是他贸然闯入了他不该闯入的地方。   轻笑声突兀响起,打破冻结的时间。   江天抬起头,就看见金午那得意洋洋的笑。   “所以还是我救了你。”金午肆意笑出声,丝毫不管他的惊恐。   江天抿紧嘴唇,小寒瞅了金午一眼,又看向江天:“金船长说得没错,要不是他,你绝对会死在那里。幸好他及时把你带出塔,又喊我们给你喂了符水。你现在修炼才刚入门,还不能对付那些高级的恶鬼。”   “我知道。谢谢了,金午。”江天强撑着精神道谢。   金午轻轻笑了,笑毕又敛了敛神色,将自己看见的诡异人影告诉他们。   “除了我们,岛上还有人注意到了灯塔。我怀疑是那人想办法困住了我那两个手下,让灯塔在晚上将两人吃掉了。而且我在海上也看见了灯塔的光,我怀疑灯塔在进食时就会发光。”   江天却反驳道:“不,不仅仅是这样。灯楼的火炬需要燃料,所以灯塔需要吃生物,不管是海鸟还是人类,血液就是它的燃料。海鸟容易猎杀,而人类则不好办。所以它会发出光亮,灯光会在暗夜吸引诡异抵达灯塔。这就是灯塔的规则。”   “那被吃掉的人的尸体呢?”小寒问。   江天垂眼喃喃道:“我们在灯塔看见了海鸟的尸骨,但却没有人的尸体。要么是被灯塔吞掉,要么就是有人运走了。我更倾向于后者。”   “这个人就是昨晚偷窥的人?那他会不会和黑塔有关?”谷雨继续问。   “不清楚,但我们必须小心。”江天声音凝然。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金午咧开嘴,望着江天露出狡黠的笑。   江天无奈地闭上双眼,不去理会他的目光。   金午因为赌约输了他一子,心中憋着闷气,如今找机会赢过他一招,正是兴致昂扬的时候。   看够江天吃瘪的模样,金午像一只沐浴完阳光的猫,竖着尾巴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房间内,江天睁开眼,重新看向小寒和谷雨二人。   小寒和谷雨对视一眼,换上严肃的表情。   “江天,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小寒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   江天轻轻点头:“我知道,小寒师兄,谷雨师兄,你们代替师父收我入门,提前教导我蓬莱的修炼功法。离开鲸湾岛后,我就跟你们一起回蓬莱。”   “既然这样,你就不能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你救了我们二人,为报答恩情,我们才留下来帮你。当初我和谷雨师兄看见你训练,发现你的体质非常契合蓬莱功法,所以劝说你加入蓬莱。虽然还没行拜师礼,但在我们心里,你早就是我们的亲师弟了。所以,下次你再逞强,我们也无法置之不管。”小寒慢条斯理地说,摆出威严的架势。   “我明白了。”江天乖巧应道。   “嗯,很好。”小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一件事,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让你逞强吗?”   江天垂下眼睑:“因为我还太弱。”   “你的确还很弱。”小寒说,“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不想失去你。”   直到现在,江天都还记得小寒说这句话时郑重而坚定的表情。   房屋林立,灯影斑驳,有那么一瞬间,小寒师兄的脸和另一张脸重叠。江天低吁一声,将混乱的思绪甩出脑袋。“我一直都记得我们的约定……”他低声喃喃。既是回答,又是呼唤。   这时,房门打开,女仆招呼他们出来吃饭。   依靠走私生意,马瑞在底层混得游鱼得水,住所也是最高的三层小别墅,家里还雇佣了不少仆人。   豪华餐桌前,马瑞翘着二郎腿,挺着啤酒肚,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仰头靠在椅子里吞云吐雾,背后还有一位女仆给他捏肩。   江天坐在他面前看他。   七年的时光,将马瑞变得仿佛换了一个人。马瑞当初还是个娃娃脸,容貌甚至可以称得上清秀。然而七年一过,舒适安逸的塔内生活,让他变成肥头大耳的走私商人,气质也变得精明又猥琐。   如果遥哥看见这幅场景会说什么……江天不禁想。   那人肯定会说——   “你变油腻了很多。”   “啥?”马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说,你好像变了很多。”   “呵呵,那肯定咯!”马瑞自动忽略了他的第一句话,换了个姿势继续抽烟。   “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江天抬头打量着餐厅内的装潢。   马瑞放下烟,讪讪一笑:“那是当然,江天,多亏了你的福。要不是你带我们做背包,又劝我来黑塔,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最初江天让他来的时候,他还超级不情愿,甚至觉得江天是故意针对他。结果现在让他走,他反而不想走了。   “这是我按照那些中层有钱人的房子风格装修的,你看怎么样?你这段时间就住在我这里,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马瑞补充说。   “但是我们还要找人。”小寒一边朝嘴里塞菜一边说。   “其实我这些年一直派人打听大哥的消息,但始终没什么眉目。”马瑞叹息说。   “你这里环境确实很好,你这些年也确实很努力。”江天神情莫测地盯着他身后的女仆。女仆的纤纤嫩手正在马瑞衣领里游走。   马瑞身体一震,“咳咳,这里可是咱们的据点,那环境肯定要好。”他挥了挥手,赶紧让女仆们都下去。   现在餐厅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马瑞抬头凝视江天的脸。   江天说的没错,这些年他们都变了。不过要他说,变化最大的还是江天。   岁月让他的青涩气息一扫而空,添了几分成熟的男子气概。俊美的眉眼,挺修的鼻梁,眸子深邃,冷冷清清,乍看之下有几分心不在焉,目光流转间却能看出野兽般的警戒和强硬。   “你想说什么?”注意到马瑞一直盯着自己,江天淡淡地问。   马瑞嘿嘿一笑。   他现在已经不敢叫江天“小弟”了,真论起来,江天应该是他的上司才对。   那么,该怎么称呼他比较合适呢?马瑞也不知道江天究竟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一直游走在各个势力之间,来去无踪,是一个谜。   他们和赤焰海贼团,以及鲸湾岛的水母背包生意,多亏了江天才能做起来。离开鲸湾岛后,他们去了禺京岛,而江天则去了蓬莱岛。   之后,在多方势力的支持下,他们将水母背包相关的技术资料全部公开,又用挣到的钱在禺京岛附近买了一座小岛,作为新的淆阳岛。   再后来,大约是在五年前,江天找到马瑞和马黄,让他们混进黑塔当内应。然后,马瑞和马黄在底层摸爬滚打,逐渐积累起自己的势力。   马瑞从思绪中回过神,开玩笑说:“哈哈!我在想,如果大哥看见你,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咯!”一物降一物,虽然他现在看见江天就心里发憷,但别急,他知道有谁能治这小子。等救出时林遥,他倒要看看江天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   提到时林遥,有那么一个恍神,马瑞感觉江天脸上的表情柔和了几分。   但那丝柔和转瞬即逝。江天说:“我想去高层,你有办法吗?” 第160章 乔知机创造了他,也毁灭了他。可是乔知机走了。   “高层?如果是中层我还能试一试, 高层就太难了。除了大灾变起就住在高层的‘统治者’,黑塔里就没人升上过高层。”   “那中层呢?”   “这得花钱找关系,不过光有钱还不行, 因为咱们没有中层的身份,所以只能进去看一眼,不能长时间停留。”马瑞说,“我给你们办的身份卡是下层的, 不是底层的。虽然咱们这里属于底层区,但底层是没有身份卡的, 这里的很多人也没有身份,就相当于是黑户。”   “什么是黑户?”小寒问。   “就是罪犯、偷渡客、小偷、妓/女……各种各样的人都有。黑塔虽然可以花钱买身份,但他们一般都不会买。”   “那我要去中层。只要能进去就行。”江天说。   马瑞皱着眉头叹道:“知道了,我帮你安排一下。”   “那我们也一起吧。”小寒急忙说。   “一次三个人太多了, 容易被发现。”马瑞说。   谷雨想了想, 对江天说:“那我们就留在底层。留在这里更方便我们接应你。”   “好。”江天应道。   这时,马瑞的手机响了。他从裤袋里掏出触屏手机,接起电话, 和对面的人谈了几句,又挂下。   “是来问货的!”马瑞指着手机眉飞色舞,“你看咱们才刚回来, 他们就得到消息了!”马瑞擦了擦嘴巴,挺着肚子站起身,“我要去谈生意了,你们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是很快,可他们吃完晚饭,马瑞依旧没回。   小寒和谷雨二人想出去转转,江天没跟他们一起, 而是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透过窗户朝外望去,黑夜无月,充满人造的群星。灯火闪烁,街面上的行人像皮影戏般匆匆掠过。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外头的声响渐渐低弱下去,只余房内那仿古挂钟,在有节奏的间隙里发出单调的嘀嗒声。   江天站在房间内,面前是一面落地镜。他对着镜子,缓慢解开上衣,直到胸口暴露在干燥空气中。   白皙的肌肤之下,一颗心脏强有力的搏动着。   他手持一柄匕首,尖端对准跳动的心脏猛然插入。   鲜血喷涌而出,他拔出匕首,心脏四周迅速生出无数发光纹身般的血管,它们钻出被刀剖开的伤口,蠕动,飞舞,眨眼便缝合好了被撕裂的皮肉。   一分钟后,胸口已经光滑如初,心脏也跳动如常。江天将手按在胸口,静静感受这种生机勃勃的脉动。   这不是他自己的心脏,这颗是时林遥的心脏,它在与陨肉融合后,继承了陨肉大半的力量。后来阴差阳错之下,这颗心脏又进入了他的身体。   在踏入黑塔的瞬间,江天就感觉到心脏深处传出某种诡异的悸动。这种悸动像是灵魂的共振,驱使他去寻找某种存在。所以他想要再次确认一遍。   心脏的渴求驱使他向下走,但下面究竟是哪里?   在垃圾处理站的时候,心脏的悸动就已经开始。但垃圾处理站已经位于黑塔最底端了。   难不成,在黑塔之下,还隐藏着另一个空间?   那遥哥会不会就在那个空间里……   望着镜子怔怔出神,江天忽然想:要是能联系上卞俞就好了。   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几秒,就被他执拗地压了下去。他略一定神,决定还是先往上走。   心脏很可能是陷阱,想诱使他自投罗网。而他也不想依靠卞俞,他会自己找到遥哥。   刚才心脏被刺伤后,那种悸动再次涌现,同时也伴随着一股非常危险的不安感。直觉告诉他,若他再刺激这颗心脏,在他找到遥哥之前,他就会被其他东西先缠上。   验证完猜想,江天打开衣柜,拿出一件干净衬衫准备换上。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出了响声。   他循声望去,原来是书桌上的手机。这是马瑞为他准备的。   “喂,江天,你还在家里吗?”   接通电话后,另一头是马瑞的声音。   “我在,你现在在哪里?”江天不急不忙地说,将衣服穿好。   “我……我就在回家的路上……总之,你在家里就行,我派人去接你。我已经找到去中层的办法了……”   对面的呼吸有些急促,说话也断断续续。   “好,我在家里等你。”   江天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电话是马瑞留的,里面已经存好了他和小寒师兄、谷雨师兄的电话。   江天又打给小寒师兄和谷雨师兄,但是对面都未接听。   房间也听不到手机铃声。   江天将手机装回口袋,从楼梯缓缓走至一楼,坐在客厅沙发上。   不久之后,门口响起脚步声,紧跟着就是钥匙咔嗒扭动门锁的声音……   江天的鲁莽之举,唤醒的可不止是陨肉心脏。   在匕首刺入心脏的刹那,黑塔内有好几道意识也一同苏醒。   其中一道便是时林遥。   再次于缸中苏醒后,时林遥眨了眨迷茫的双眼,望向玻璃缸表面。   但上面没留下任何新的讯息。   失望一闪而逝,他很快注意到玻璃缸外发生了变化。   怎么回事?位置好像变了?   外面不再是黑色大厅,他好像被移到了另一个更小的房间?   不,这似乎不是房间,而是一个球体。玻璃缸上缠绕的触手管道更多了,它们虬结扭曲,相互纠缠,形成一个巨大的结,将时林遥牢牢锁在了其中。所以,苏醒后,时林遥的视野内全是密密麻麻的触手。他也无法再听见任何声响。   “现在我在哪里?”时林遥自言自语。   既然转移了位置,他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听到他说话。而且他也太久没说过话了,为了和卞俞重逢,他需要认真练习一下。   触手上布满无数光纹,这些光纹时不时闪烁,犹如萤火虫在发光。时林遥情不自禁地盯着,脑海中不知不觉出现无数信号。这些信号逐渐汇聚成洪流,一股脑朝他的脑子涌来。时林遥睁大眼睛,呆滞地望着虚空。过了许久,他的眼眸渐渐恢复一丝清明,但表情却变得格外凝重。   “这下可糟了……”   原来,维持整座黑塔需要消耗本体绝大部分力量。为了让本体更快苏醒,那些黑衣人便计划让他代替本体,充当黑塔的核心。   换言之,那群人是准备让黑塔消化他。如果他要成为黑塔的核心,那他就必将和黑塔融为一体。   相比于莫伽本体的威胁,现在他才是遇见了最大的危机。   刚才的信息流属于这座黑塔的管理系统,是这个庞大的智能系统泄露出来的极小一部分。玻璃缸外电线般盘旋的触手,一端连接在他身上,另一端就连接在黑塔上。   “我被固定住了。”一丝绝望如蠕虫钻进了脑袋。   他集中注意力,将精神全部聚集在眼球,很快便发现玻璃缸内充满了数不清的极其微小的细线。   玻璃缸内他以为的液体,其实都是这些细线。而这些细线,本质上也只是触手尖端刺细胞内的刺丝囊放出的刺丝。它们盘卷弯曲,从触手的末端插进玻璃缸,而他的脑袋,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浸泡在这些刺丝中,承受着黑塔灌输给他的各种刺激。   恐惧的阴影瞬间降临,一种蠕动感充斥着整个脑袋。   真是大意了!   怪不得他在这缸液体里一直想睡觉,也无法思考。恐怕再过不久,他就要彻底融化在这缸刺丝里了!   他禁不住咬紧嘴唇。眩晕感让他想吐,睡意让他的眼皮格外沉重,但他知道这只是黑塔故意制造给他的错觉。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和清醒。渐渐地,耳中仿佛有遥远的嗡嗡嘶声,这是刺丝在他的神经元细胞内蠕动的声音。然而,在这杂乱无章的嘶嘶声下面,还有另一种隐蔽的“语言”存在。   “这是……”   这种感觉隐隐有些熟悉。被囚禁,被束缚,被吞噬,陷入幻觉,入侵大脑,意识控制——他貌似早就经历过一遭。   对了,是在淆阳岛的蜃境里。他想起了废弃地铁站那棵巨大的桃花水母树。那棵异形树也是想以这种方式吞噬他,结果反而被他反杀、吞噬,化为了他脑子的养分。   即使已经失去身体,但脑子还在。   时林遥渐渐燃起了自信。他的脑子可比过去顽强不少,以前他能反杀水母树,现在他也一定能反杀这些触手!   “很好,只要我想起当时是怎么做的,我就能找到脱离的办法……”   时林遥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感受刺丝的游离和光纹的跳跃。很快,他发现刺丝和花纹之间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   这就是触手的语言。   如果他能掌握这种语言,他是否就能和触手沟通,用“谎言”迷惑触手放他离开?   验证这一猜测的关键,是他必须要学会触手的语言。   那么如何才能掌握这种语言?   时林遥直勾勾地盯着缸外的触手,兴奋地舔了圈嘴唇。   很简单,只要用他自己的“触手”就行了。   他该庆幸栾洄的胸鳍没将他的头盖骨掀开,没剃光他的头发,没将他的触须斩草除根。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记得乔狐狸实验室的墨伽水母好像也会有节奏地发光,它们原来是在交流……早知道我就让你教我了……”   时林遥喃喃自语地念叨着。回想起乔知机,他不存在的心脏微微作痛。乔知机创造了他,也毁灭了他。可是乔知机走了。怀念乔知机的时候,他感到无比哀伤。 第161章 送货员江天与另一只狐狸的“重逢”   也就在江天刺激陨肉心脏的同时, 另一个世界深处,某双眼睛倏地张开了。   这是一个黑雾弥漫的空间。一片漫漶的黑暗。一片未知的宇宙。一切都是漂浮的,宛如悬在水中, 宛如囚在深渊。黑夜笼罩在这片世界,从未离开。光明在这里并不存在。永夜中,一颗星球安静地休眠。而此时,它突然呼吸了一下, 就仿佛胚胎在子宫中的胎动,仿佛巨蛋中有生命将要破壳而出。   “祂动了……“一个声音突然在永夜中响起。   另一道声音接踵而来。“我们要做什么?”   几幅画面和一道清晰的命令传入他们的脑袋。   “那颗心脏……我们要去找到它, 将它带回来。”   “那好吧,我们也好久没出去了。”另一个声音说。   栾洄转过头,便能看见栾溯的脸。苏醒的第一眼便是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宛如照镜子一般。这给了他安慰。对于栾溯也是如此。   他们离开星球母体, 不停朝外游。虚空里漂浮着无数废墟, 很快,他们来到了其中一片废墟前。   这是一片由无数沉船碎片形成的废墟。   被阿难陀舍沙吞噬的船只,都会被运送到这个空间。这个世界是由他们的造物主创造的世界, 这个属于他们的世界。在这里,他们才是完美的造物。   面前的废墟四周漂浮着一些碎块,这些碎块属于被肢解拆分的海豚。海豚群被深渊人鱼吃得一干二净, 但在这里,有几只还活着,但身体已经残缺不堪。然而在此方天地,时间不会流动,所以它们得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直到永远。   双手扒开无数碎块,人鱼在废墟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这是三颗卵, 或者说是肉球。肉球表面是粉红色的肉质黏膜,里面各有一具尸体安静地沉睡着。说是尸体并不算准确,因为他们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死亡。   原本被阿难陀舍沙吞下必死无疑,但这三人生命力太顽强,竟然穿越虚空,跟随废墟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最初他们只是静静漂浮在虚空之中,一直处于濒死的昏迷状态。大约在八年前,在带回时林遥的头颅,返回母体身边后,栾溯栾洄找到了这三人,让本体吃掉了他们。   被吃掉之后,就能复活,也就是重生。这并非出于同情,只是栾溯栾洄觉得他们需要一些同类。   他们是高于深渊人鱼和阿难陀舍沙的存在,若这里存在一套信仰体系的话,那他们也许能自封为祭司,作为祂的化身在地面行走。和那些愚痴的仆从不同,他们已经掌握了世界的真相。在经历了作为人类的一生之后,他们在黑暗的世界,将更好地为神服务。   并不是所有奴仆都能成为祭司的。但栾溯和栾洄知道面前这三人有这种潜力。   每颗肉球各有一根脐带般的触手,将它们和本体相连接。栾洄操纵胸鳍,斩断三根脐带。脐带掉落后,三只肉球也纷纷融化碎块,好似一只只肉质蠕虫从他们光滑裸裎的身躯上脱落。   栾溯与栾洄的目光一寸寸扫过这新生的三位祭司。   他们的视线在触及那头金发的时候,停顿了几秒。有一丝回忆的亮光闪现,但很快便被更大的黑暗吞没。   虽是同类,但这三位的模样和他们并不算相同。   只有其中一个有一条海豚尾巴,另外两个则更像是植物——珊瑚树,和桃树。   不过,尽管外表不同,他们效忠于祂的心也却是相同的。等到最后一块胎肉脱落后,三双晦暗而无神的眼眸同时睁开了。   栾洄和栾溯静静凝望着他们。无需多言,他们的使命自诞生起便已烙印在基因深处。   一颗鲜活的、跳动的、特殊的心脏。那正是他们的神想要的。   他们的使命就是找到心脏,然后将它带回来。   危险的阴影正在悄然逼近。但在敌人来临之前,江天还需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马瑞的别墅内。   小寒和谷雨回来后,发现大厅满地狼藉,地上还躺了十几具尸体。   江天坐在沙发上,对面是脸色阴沉的马瑞。   “怎么啦?”小寒扫了眼地面问。   “你们被袭击了。”谷雨道。   马瑞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是我被敌人抓住了,他们强迫我打电话给江天,又派杀手过来杀人抢货。”   幸好江天在家,派来的杀手都被干掉了。解决完杀手后,江天又以相同的方式,诱导对方开车来运货,趁其不备一锅端,将他从敌人手上救下来。   “谢谢了,江天,你又救我一命,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我还以为对方是真的想合作,没想到……唉!”马瑞拍着大腿局促地说。   他偷偷抬眼看江天,却发现江天并未生气,反而发出了一丝古怪的轻笑。   “我回想起了在淆阳岛的时候,你的运气似乎很好,总能逢凶化吉。”江天低声说。   “呵呵,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马瑞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了口气。“我还记得……”   怀旧抒情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江天打断。“那去中层的办法呢?”   话题再次回归严肃。   “找到了。已经找到了。”马瑞重复了两遍。“就是你干掉的这帮人,他们骗我说要货,还有办法去中层,我才相信他们的。听说中层也有很多人对墨伽水母感兴趣,有很多富人把水母养起来当宠物,近几年非常流行。这群人就是专门走私水母的。”   “不是水母背包,而是水母?”小寒走到他们身边坐下,吃着茶几上的零食。谷雨坐在他身边。   在他们背后,女仆们走出来,开始处理地板上的尸体和血迹。   “是的,在富人眼里,这种奇特的水母更有意思。”马瑞解释说。   “你早就知道了吧。毕竟你这次带了那么多水母胶囊。”江天看穿他的心机。   马瑞嘿嘿一笑:“我敢保证水母胶囊肯定更受欢迎,它们能掀起新一轮潮流。收集所有种类的水母胶囊,这个噱头肯定能吸引人来买。我还准备推出水母盲盒,这样肯定能大赚一笔……”   小寒越听越不对劲:“这不是禺京岛的套路吗?你准备直接抄过来?”   “不是抄,我这叫借鉴。”马瑞犟嘴说。   “你想怎样随你。”江天双手交握,弯身倚着膝盖。“现在继续跟我说去中层的计划。”   “好、好。”马瑞赶紧将话题扭到正轨。“总之那群人找我说要全部的货,起初我不太愿意,但他们出价太高了。我问他们这些货要送到哪里,他们说是中层的富人和研究所很感兴趣。你看,既然他们要把货买到中层,那就表明他们有渠道,这样肯定就有办法让你混进去。”   江天低头静静沉思:“研究所……是什么样的?”   “好像是大学的研究所。黑塔中层也有学校,还有好几所大学。”   “那高层呢?高层有研究所吗?”   “我不清楚。我再让人打听一下。”   “好,如果可以,把我安排进中层的研究所。我推测研究所可能有遥哥的线索。”   “我知道了。”马瑞点头道。   来到黑塔的第一晚,在惊心动魄中度过。大约过了一周,马瑞帮江天安排好了去中层的身份。   “你是送货员。因为临时身份卡很贵,这帮人每次只派一个人送货。就是这张卡,我已经让黑客黑进去了。现在这张卡绑定了你的生物信息。有了它,你就能在中层自由行动,但时效只有三天。”马瑞递给他一张临时身份卡说。   “三天,太短了。”江天穿好深黑色工衣,戴好帽子,接过卡片。   “这已经是最长的了。这张卡价值十万,在中层待一天要交费一万,三天就是三万。而且光有钱还不够,申请一张身份卡,还要至少三个黑塔中层居民的信用担保。你可千万别搞丢了!”见江天不知道这张卡的珍贵,马瑞叮嘱说。   “我知道了。”江天点头说,看向地上的深黑色货箱。   这张临时身份卡也是通行证,一些中层人在底层和下层购买东西,就会由他这种送货员送货。   对于中层人来说,前往下层和底层是有失身份的行为,还很可能沾染上未知的病菌。所以他们宁愿给下层人办通行证,也不愿意亲自去下层。   深黑色送货箱里装的是四只玻璃罐,罐内是两只墨伽水母和两只变异紫纹海刺水母。   “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我给你办了中层的电话卡。”马瑞递给他一个手机,又给了他一张卡。“这是黑塔银行的卡,卡里是我全部的积蓄,你有需要的时候就用。”   “嗯。”   时间到了,马瑞安排的车也来了。这辆车会运送江天去货梯口,将他送上中层。   上车后,车辆行驶了半个小时才停下,接下来江天要先经过严格的体检和安检,才能进入货梯。而在出货梯后,他也要再重复一遍类似的流程,以确保中层居民的安全。   货梯很大,被分割成了许多没有窗户的房间。江天坐在其中一个房间内,和货箱呆在一起。   实际上,普通货物都没有送货员,比如他身边的这一堆。但他运送的这箱活体货物珍贵而脆弱,为了防止中途掉包或者货物死亡,路上必须要有人看管。   江天并不觉得这些水母脆弱,相反,它们已经是海洋最顽强的生物之一。但照顾货物这个借口很好用,至少帮他通过了刚才的审核面试。   大约一个小时后,货梯抵达了中层。江天睁开双眼。   他本想借助货梯的运行时间计算他在多少层,距离海面又有多高。但他发现这个计划并不可行。   因为,货梯似乎并不是垂直运行的。这一点非常奇怪。   身体的感知告诉他,货梯穿行在漫长而扭曲的隧道内,但这很不合常理。因为在海面上,不管怎么看,黑塔都是朝天笔直矗立,货梯由下而上,也应该如此才对。   疑惑暂且放到一边,江天开始专注于下一轮安检。   经过重重安检,他成功抵达了中层区域。   背着货箱走出安检所,他见到了久违的阳光。仰起头,微微眯眼,他发现头顶竟是一片蓝到不可思议的天空。   这天空如此逼真,以至于无法相信它是人造的。他现在站在一个很大的大理石广场上,广场往下就是街道和人流。再往远处是层层叠叠的楼房,更远处是隐藏在云雾中的山川、河流、海洋。河流之上甚至有大桥,海面上也有游轮在航行。   “欢迎来到伍兹霍尔。伍兹霍尔是黑塔第879号居住区,从壮丽的山脉到静谧的湖泊,从青翠的森林到热情的沙滩,这里是绝佳的度假胜地……我们白鲸酒店就在……”   旁边有个穿白色短裙的女生在发传单。当江天路过的时候,女生扬着笑脸将传单递了过去,“先生,我们……”当她的目光落在江天的衣服和后背的货箱上,她又赶紧将传单抽了回去。   “抱歉,我不知道你是来自下层的送货员。”她不好意思地说,眼中带着愧疚和歉意,还有几分怜悯。   江天没有感到冒犯,而是抓住她的道歉趁虚而入:“这是送往伍兹霍尔大学的货物,你知道我该怎么走吗?”   听到“伍兹霍尔大学”,女生的眼神微微变了。她轻轻眨了眨眼:“你可以乘坐专门的邮递车。不过,如果你想在路上看一看这座城市,你也可以乘坐巴士。”   “那好,那我就坐巴士。谢谢。”江天转身就走。   “哎等等!”女生赶紧跟上他,“你送的是什么货物?”   江天冷冷扫了她一眼。“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他的瞳孔又黑又深。女生呼吸变快了,语气更加软和。“你别害怕,我也是这个大学的学生,我是大三旅游管理专业的。”   “哦。”江天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女生又急忙说:“你不认识路吧?我可以带你过去,真的,我正好要回学校宿舍!”   “这位好心的小姐,你为什么要帮我?”江天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女生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货物……”   “这里面的物品很贵重,恐怕不能给你看。”   “那你跟我说说就行。”女生停下脚步站在他身后,目光一直落在他背后的货箱上,“而且你走的方向错了,巴士站不在那边。”   江天这才停下,转身,又走回女生身边。   “我叫江天,你叫什么名字?”他的眼神深邃而神秘,语气虽然柔和,但也有点强硬。   女生怔怔地盯着他的脸庞,低声说:“我叫莫雅。”   “好,莫雅,那我们走吧。”江天微微仰起下巴,示意她走在自己身边带路。   “你……”莫雅蹙起眉,感觉有点受到冒犯,但又想到是自己先冒犯别人的,便只好咽下不快的情绪。   路上,莫雅有一茬没一茬跟江天搭话。   “你今年多大?”   “快三十了。”   莫雅瞪大了双眼:“你撒谎!你看起来就和我差不多大!”   “那我十八岁。”   莫雅摇摇头,不再追问。她推测这个送货员的年纪在25岁左右,虽然他看起来十分年轻,但他的眼神有时却格外成熟。   “你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这次不要再撒谎了。”   “是水母。”江天答道。   这件事他没必要撒谎,索性如实回答。   “原来是水母啊,我就知道。”莫雅并不吃惊,反而露出一种早就预料到的表情。   这时两人走到了巴士站,而城市巴士也正好抵达。   “走吧。”莫雅掏出学生卡刷了两次,帮江天也付了车票。江天礼貌道谢。两人在车后找了位置坐下。   江天选了靠窗的位置,货箱放在脚边。而莫雅坐在他身旁,拿出手机就开始发消息。   窗外的风景快速变幻,城市建筑古老而精美,路上的行人也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这里如此美好、静谧,仿佛一座乐园,远离尘世的战火和硝烟。   “没想到这座塔内还有这么优美的地方……”江天忍不住喃喃,心情有些微妙和恍惚。   然而就是这座塔摧毁了淆阳岛,摧毁了他的家园,残害了岛上的居民,还夺走了他最珍视的人。   “你刚刚说了什么?”莫雅抬起头问。   江天扫了眼她的手机,发现她正在和别人聊自己和自己的货物。对于她而言,遇见送货员或许是次很新奇的经历。   “这里很美。”   “那当然。”听见他的赞美,莫雅微微一笑。“我最喜欢这座城市了,所以我决定来这里上大学。当然,伍兹霍尔大学也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大学。”   “你去过塔外吗?”江天忽然问。   “什么?”莫雅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我怎么可能去过塔外!外面都是邪恶的怪物和腐蚀性的迷雾!而且我只是普通人,也没资格加入探险队。”   “抱歉,你忘了这个问题吧。”江天又扭过头看向窗外。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莫雅暗自思忖。难道自己今天的打扮很奇怪?不然这家伙为何将她误认为是探险队的人?   不愉快的交谈后,江天保持沉默,不再说话。而莫雅也继续玩手机,跟朋友分享今天的经历。   忽然,一座黑色建筑映入眼帘。江天定睛细瞧,发现那竟是一座黑色灯塔。   黑色灯塔屹立在海边,和白色沙滩与碧蓝海水格格不入。但它修建得非常华丽,并且给了他一种熟悉感。   “这座塔是什么东西?”   他的疑问将莫雅的视线拉到窗外。   “是信仰之塔,你不认识吗?难道下层没有塔?”莫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它看起来和……”   “和什么?”   “没事。”江天本想说它看起来和黑塔很像,但又想到只有在外界才能看见黑塔的轮廓,而塔内之人几乎从未去过外界。“我看有很多人进去。”   “对啊,他们是去祷告的。听说只要虔诚祈祷,神听见你的话语,就会让你心愿成真。难道你想去?”   原来这座灯塔和教堂差不多,这就是黑塔居民的信仰吗?那这个宗教的神祇,难道就是莫伽本体?   “等我送完货,我会去看看。”   “去看看也好。”莫雅说,随即又补充道,“送完货你记得换一套衣服,货箱也找个地方放好。不然他们可能不让你进去。”   江天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衣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巴士很快就抵达大学门口,两人下车后,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走了过来。   “莫雅!”他朝莫雅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来了!我想死你了!”莫雅冲上去搂住他的肩膀撒娇道。   “你跟我说遇见了送货员,我就忍不住来接你们。”   “什么啊!原来你不是因为我才来的!”   “不是不是!我当然还是专门来接你的!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你一直想去的餐厅我已经订好了。但我要先带这个送货员去实验室,詹姆斯教授一直在念叨这批实验品呢。”   “我知道了,那你们快去快回。”莫雅松开手,推了他一把。   男生宠溺地笑了笑。“跟我来吧。”他对江天说。   江天在他的带领下进入校园。跟女友分开后,男生的表情就冷淡了下来,路上也并未跟江天说任何话。   伍兹霍尔大学的校园很宽敞,也很优美。研究所建造在湖边,男生带领江天进入实验室,见到了他口中的那位詹姆斯教授。   这位詹姆斯教授看起来五十多岁,已经秃顶。看见江天,他表情格外兴奋,赶紧让江天将货箱放下。   货箱打开后,看见里面的4只水母,詹姆斯教授的表情先是一喜,随后又一沉。   “这是什么回事?我不是说要8只墨伽水母吗?这里怎么只有4只?其中2只还算不上是纯种的!”   江天则装傻充愣:“我拿到的货物只有它们,有问题的话,您可以与寄货方沟通。”   詹姆斯教授不情不愿地抱怨了几句,还是签了字,收下了这批货物。   “剩下的钱我会打到账户上,你可以走了。”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江天赶走。   男生对水母也格外感兴趣,问江天:“你应该记得来时的路吧?”   “我记得。”   “那你自己离开吧,记住不要乱走。不然被保安抓进监狱,我可救不了你。”   “好的。”   江天说完便转身离开。身后实验室的门缓缓关闭。头顶有监控摄像头,但江天并不在乎。他假装迷路,在研究所内逛了起来。   走廊的某一处安了电梯,江天这才发现研究所地面有两层,地下还有三层。   电梯从负三层正在上升,江天闪身躲入一个拐角后面。   叮!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走了出来,并且直接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江天便不再躲藏,径直走出去,准备在拐角制造一场“偶遇”。   然而,当他冲出来看见对面之人时,浓郁的震惊还是飘出了他的眼睛。   “谁?”   那人停下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带着几分警惕。   江天站在原地,深深地凝望着他的脸。   “你是……送货的?”那人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神态活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乔医生?”   这个称呼让对面之人怔了一下,随即他脸上便浮现出诡谲的微笑。   “你是谁?你认识乔知机?你来自淆阳岛?” 第162章 如果乔教授能做到,就尽管一试吧   江天仔细端详面前穿白大褂的男人。面前之人似乎并不是乔医生, 虽然和乔医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他的脸庞明显更年轻稚嫩,看起来才不到20岁。   更何况, 乔医生应该早就死在了淆阳岛,而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你不是乔医生。”江天警惕地说。   乔知延走到他面前,“没错,我不是。我叫乔知延, 是他的克隆体。你又是谁?”   “克隆?”江天眼底掠过一丝诧异。“我叫江天。”   “我听卞俞提到过你。”乔知延饶有趣味地勾起嘴角。江天一瞬间有些恍神。因为他和乔医生是如此之像!   这时,走廊另一端有人朝他们走来。江天回头看了眼。“我是送货员, 不能呆在这里。”   “那你跟我来吧。”乔知延转身就朝电梯走。   江天跟了上去。他心中泛起无数疑惑。   乔知延是乔医生的克隆体?那他为何在黑塔?他和卞俞又是怎么回事?卞俞此刻在哪里?他们找到遥哥了吗?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乔知延按下电梯按钮,朝他狡黠一笑。“别急,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聊,我会为你解答所有疑惑。同样, 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笑容如此眼熟, 让江天心中微微发毛,仿佛回到了被乔医生支配的岁月。在狡猾的狐狸面前,他的一切仿佛都无所遁形!   压下起伏的思绪, 江天走进电梯,站在他身边。   电梯门缓缓关闭。   疼痛,恶心, 又麻又痒,仿佛上千万根银针扎进脑袋。   时林遥双眼紧闭,脸上透出暗淡的银光。他已经学会了触手的语言,现在他正在实施下一步计划——主动接纳这些猥亵可憎的触手的意识,提高他和黑塔的融合度,等到融合度足够,他拥有了一定程度的权力, 他就能操控周围的触手,让它们放开自己。   只不过,这一过程比他想象得还要难熬。   在他头部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面已经千疮百孔。他的屈服让这些触手更加肆无忌惮,刺丝从他的头顶插进去,又从嘴里钻出来,像蝌蚪在他脑内游来游去。他的注意力也无法集中,总是受到它们游动的影响而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时林遥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变成了半个空心,他觉得应该是时候了。于是,他猛然睁开眼。   触手和刺丝的动作凝滞了一瞬,但下一秒,它们依旧活动如常,并未受到时林遥的操控。反而是时林遥,他的眼睛蓦然漆黑,随后视野迅速模糊缭乱,像万花筒一样滑过无数画面。   “这是怎么回事……”   涌入脑袋的画面太多,大脑仿佛架在烈火上灼烧至融化。时林遥赶紧闭上眼,脸颊又苍白了几分。   这次的失败让他萎靡了很长时间。休养过后,他再次尝试。   他推测上一次失败是融合度太高了,接近了一半。这次他控制了融合程度,让自己的大脑和黑塔的融合度保持在30%左右。   这次尝试也濒临极限,他的意识几乎要脱离躯壳,脑子也几乎要爆炸崩溃。最终,他坚持了下来,视网膜上不断闪烁、抖颤、游离的画面也平息下来,能够随他的控制而转换。   “这是……哪里?”   画面既有拥挤破旧的街道、充满垃圾的角落,又有美丽富饶的社区、风景秀丽的山川河湖。有衣衫褴褛的孤儿,也有在学校里上课的学生;有抢劫路人的强盗,也有聚会饮酒的富豪;有辛勤工作的工人,也有专心教学的教授……   这是如此形形色色的世界,丰富而绚丽,热闹而喧嚣。有那么一瞬间,时林遥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个狭小的出租屋,回到了那个作为大千世界中普通一员的自己。   但很快他便弄清楚了。   他不在前世,也不在梦中。他依旧在黑塔。   他所看见的,是黑塔的世界,是黑塔内人们的生活。   由于跟外界隔绝了太久,他非常渴望接触外面的世界。他的这一想法太过强烈。所以黑塔也给予了回应,为之进化,长出了无数眼睛。同时,这也证明时林遥已经有能力来影响黑塔,算得上是一个好兆头。   不过,虽然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但他已经没有剩余的精力来进行新一轮进化。惊喜的情绪没持续多久,时林遥又开始冥思苦想,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做。   既然能看见,就能利用。但看见是单方面的,他必须想办法和外界沟通。   “只有眼睛似乎不行啊,要是能说话就好了。不,也不一定要说话,能写字就可以……对了!”   时林遥眼睛一亮,回忆起之前和乔医生的对话方式。   当时他的意识在一罐肉酱里,乔医生就让他用意识在屏幕上打字来沟通。   同样地,这次他也可以打字告诉卞俞他在这里。而在用意识打字之前,他必须要进行意识转移,也就是说,他得先找到承接他意识的载体。   “既然是水母脑袋,那就用水母就行了。”   想出办法,时林遥立刻操纵自己的千万只眼睛在黑塔四处观察。他要找到一只水母,再用水母去找卞俞。   与此同时,伍兹霍尔大学研究所。   江天在见到胶囊内那具无头身体后,决定暂且相信乔知延。   “你去过高层吗?”他的提问直奔主题。   “当然去过。”乔知延回答。“高层是‘统治者’的居住区。即使在大灾变前,他们也是这个星球站在金字塔顶层的一批人。是他们出资支持建造了黑塔,所以他们拥有黑塔最多的楼层。他们自认为是神的忠实信徒,掌控了世界,直到现在也依旧在为他们的神出卖灵魂。”   “怎么样才能去高层?”江天又问。   乔知延却笑了笑:“你为什么要去高层?你要去找时林遥的脑袋?这不需要你操心,卞俞早已混入高层。你也知道,他的能力是通过声音修改认知。他回到黑塔后,我们就让他潜入了高层,监视那群人的动向。”   “我们?”   “没错,我们。”   “我们是指反叛军,还是指天空派?”   “二者皆是。”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从乔知延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江天还是不由得一怔。   “你是不是觉得这很矛盾?天空派主张移民到外太空,但这和反叛军的理念并不吻合。反叛军,在黑塔内部叫革命党,主张推翻黑塔专制统治,由全人类共享整片海洋。革命党的目标是海洋,而不是太空。”   江天思索道:“也许,移民太空的口号只是一个幌子。”   “不,并不是幌子。”乔知延嘴角浮现诡秘的笑。   江天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但乔知延却恶趣味地卖了个关子,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回到正事上来吧,找时林遥的事就交给卞俞去做。你在这方面派不上用场。”   “为什么?”   乔知延冷哼一声,对他的纠缠感到不耐烦:   “时林遥之前一直放置在神殿,但后来他被转移到了黑塔的核心,那里是黑塔的心脏和大脑,是黑塔最脆弱的地方,位于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夹缝之间。只有祂的眷属才能抵达。而你只是个普通人,你找不到那里。”   “我并不是普通人。”江天说。   “是是是!”乔知延翻了个白眼,“你很优秀,当然不是普通人。”这番赞美不带丝毫情绪。   江天微微蹙眉。   “总之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可以回你的底层,继续怂恿人们闹革命,那里的人才需要你。”   “你的意思是遥哥不需要我?”这句话听起来带了几分愠怒。   “如果你是这么理解的,那就是这样。”乔知延回答说。   江天自嘲似的微微冷笑。他盯着乔知延看了好一阵儿,才缓缓道:“你和乔医生果然是不同的。”   “别拿我跟他比较。难道你觉得我比不上他?那只是因为你太无知和浅薄。”   “你比他傲慢。这可能是因为你一直呆在这座塔内,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   乔知延露出一种古怪的眼神,仿佛是江天正在自己面前无理取闹。“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也没空。如果你想离开可以直接走。”他说完就转过身,继续埋头于研究工作。   江天沉默地站在原地,又看向那静静漂浮的身体。   “遥哥的心脏在我这里。”半晌,他淡淡地说。“准确来说,是剩下的陨肉在我体内。我踏入黑塔之后,就有种很特殊的感应,或许我已经被盯上了。”   其实,他对于乔知延的信任程度,还没高到能将这个秘密托盘而出。   但刚才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乔知延对他轻蔑的态度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乔知延和乔知机二人的脸庞总是重叠,受到乔医生的影响,他也不由得放松警惕。   相比于乔医生,乔知延更傲慢,也更缺乏人情味。也许在科学领域上,乔知延具有不逊色于乔医生的洞察力和敏感性,但在人类情感的领域,他明显稍逊一筹。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乔医生,一定能察觉到他的隐瞒。因为乔医生每次总是看破不说破他的心思。他也经常因为这个被揪住把柄。   坦白的话说出口后,就轮到乔知延吃惊了。他吃瘪的表情让江天暗自出了口恶气,算是回报他刚才的刻薄。   乔知延站在他面前,眼神像钩子一样狠狠剜着他。“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我本想直接找到遥哥,将心脏还给他。”   “还给他然后呢?你太天真了,蠢货!”乔知延对他的隐瞒颇为不爽。虽然脸色阴沉,但他的双手却热情地撕开了江天的衣襟,朝他心脏位置探去。他的表情和他的动作简直是两码事,就像猫和猫的尾巴是两种不同的生物一样。   冰冷的手指划过肌肤,让江天打了个冷颤。他咽了口唾沫,想后退,但乔知延将头往前一倾,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将耳朵靠近他的胸口。   用耳朵听了听,又用听诊器听了听,怎么听都是一颗强壮的心脏。但乔知延知道江天没必要撒谎。那就表明陨肉伪装得极好,无法用普通手段检测到。   收回听诊器后,乔知延的眼神异常热烈,仿佛想立刻剖开胸腔取出心脏仔细研究。   江天默默拉上衣服。“你不能解剖它。”   “你说出来,不就是要我帮你么?”   “不,我的意思是它不能再受到刺激了。”江天讲出自己刺伤心脏的事情。乔知延听完,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沉默了大约有半分钟,才倒坐在椅子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你惹了大麻烦了……”他欲言又止,表情复杂。   “还能有什么麻烦?”   “我猜祂已经感受到你体内陨肉的存在,很快就会有怪物追杀上你。不,不止是怪物,我猜高层神殿那群人肯定收到了命令。你来这里简直是自投罗网。他们会找上你,杀掉你,然后剖开你的尸体,将你的心脏带回去。”   江天听完,一声不吭。若真照乔知延所说,那他确实是惹上大麻烦了。   这下可好,遥哥没见着,人也没救出来,自己反而要先栽在敌人手里?不行,他才不要!   “现在你知道怕了?”乔知延讥讽道。   “不。”江天摇摇头,表情依旧镇定淡然。“反正还有你。你和你背后的人一定会保护我的。”   乔知延冷冷瞪了他一眼。本以为这小子是个鲁莽天真的蠢蛋,只会跟在那两人身后。没想到切开是个黑心的!   “总之,你们也不想我的心脏落入敌人手里吧?”江天又补了一句。   “自作聪明!”乔知延嗤笑道。“你以为我是谁?不过是一颗心脏而已,我可以在不刺激到它的情况下,将你的心脏整个挖出来,这样你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江天也不甘示弱地笑了:“如果乔教授能做到,就尽管一试吧。” 第163章 此时此刻,人鱼已经弓起光裸白皙的脊背,   “够了!别在我面前装模做样。在你跟我谈条件之前, 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乔知延的表情冷厉下来。“这颗心脏究竟是怎么跑到你体内的?”   “好吧。”江天垂下眼帘,思绪飘回到七年前。   那时他们还在鲸湾岛。在小寒师兄和谷雨师兄的指导下,他开始修炼, 吸收莫伽尔晶体中的能量。随着他的修炼,胸口吊坠的碎片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彻底融入体内。   当时, 鲸湾岛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鲸群和人类的战争持续了好几个月,最后, 鲸群里大半变异鲸都被杀死,鲜血染红了整个鲸湾峡谷。   在这期间,江天和金午也在努力寻找血鲸的下落。他们挖开墓穴,发现格莱德的死因是心脏骤停, 不像是暗杀。而他的墓也并未透露血鲸的下落。   后来, 他们才得知,血鲸已经好几年没露面。据见过它的人透露,最后一次见到血鲸, 是在四年前的捕鲸节上。   “也许血鲸并没有死,只是离开了,我们原本是这么想的。”江天说。   “既然血鲸和格莱德是共生关系, 主人死亡,它也应当一同死去。”乔知延道。   可江天却摇摇头:“不。实际上,我们的思维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误区,其实并不是血鲸随着格莱德死去,而是格莱德随着血鲸死去。”   乔知延一怔,微挑眉头:“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因为阿难陀舍沙来了。”   乔知延沉吟道:“我记得鲸湾岛上似乎出现了成型的莫伽尔晶体矿,阿难陀舍沙以晶体矿为食, 所以它才会出现。”   “鲸群被击退后,我们原以为胜利在望。然而阿难陀舍沙突然出现。它包围了整座岛,似乎要将岛屿拖入深渊。它不停游动,无头无尾,像一条炫彩的熠熠生辉的星环,又像一个在暗夜中旋转的莫比乌斯环。随着它的转动,海洋出现了一个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漩涡,而整座鲸湾岛也渐渐沉没。”   “阿难陀舍沙又被称为捕食者,负责给本体运送食物。被它们吞噬的岛屿不计其数。那么,告诉我,你们又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也许你早就知道了。”江天说。   鲸湾岛也有黑塔的眼线,乔知延肯定很久之前就了解过这一事件。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乔知延咧开嘴像猫一样微笑。   江天一边回忆一边开口:   “阿难陀舍沙吞掉了剩下的变异巨鲸,那些难以对付的巨鲸,一瞬间就被抹除。任何攻击对阿难陀舍沙都不起作用。即使我们有水母背包,在它面前也不过是蜉蝣撼树。”   “阿难陀舍沙可以穿梭于两个世界,也只有水母背包能伤害它。”   “你提到了两个世界,另一个世界是什么世界?”   “它是这个世界的倒影,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是莫伽生存的世界,也是不属于人类的世界。地球上的莫伽粒子,都是从那个世界逃逸出来的。我将它称为冥海。蜃境则是冥海的碎片在现实世界的投射。少部分变异者和异能者,可以看见冥海。察觉、听见、看见,最深层次的接触是五感全部进入,即意识全部沉入冥海。”   “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当然。”   江天想起那个迷雾氤氲的混沌世界。虽然他只去过两次,但那里确实是阴霾笼罩的晦冥海洋。   “我曾经去过冥海,虽然只是意识进入了。”   “哦?”乔知延感兴趣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在鲸湾岛中央森林的某片湖泊中,我们偶然发现了成型的莫伽尔晶体矿。我们推测这是血鲸死亡后留下的。因为晶体矿是鲸骸的形状。然而,虽然血鲸的身体化作岛屿的一部分,它的灵魂却一直在海底哀嚎和徘徊。待灯塔的光亮燃起,它看见光的指引,便会从彼岸来到现世。”   “所以,你们召唤了它。”乔知延猜测说。   “在鲸湾岛有一座奇特的灯塔,可以让我抵达冥海。有人告诉我,血鲸的灵魂和格莱德的灵魂融为了一体,逃离到了冥海。那人说只有血鲸才能打败阿难陀舍沙。走投无路之下,我们只能尝试召唤血鲸。我通过灯塔再次进入冥海,而我的同伴则在现实为灯塔添加燃料。这次的燃料不再是血液,而是鲸脂。”   讲到这里,江天顿了顿,脸上罕见流露出一丝惶然。   “在冥海,我登上灯楼,看见了熊熊燃烧的猩红色火炬。灯塔的火光引来无数诡异攻击我,在我濒死之时,现实世界的陨肉心脏主动钻进我的身体,保护了我的灵魂。也正是在我濒临死亡和逃离冥海的霎那,我见到了那只庞大的血鲸。它就像一座血红的山丘,拨开层层迷雾朝我航行而来。幸好我们给灯塔的燃料足够充足,灯塔火焰越烧越旺,仿佛一轮红日般耀眼。鲸脂作为祭品,似乎也和血鲸产生了某种感应。血鲸被我和鲸脂之火激怒,它一口吞下了鲸脂之火,追逐我来到现实……”   那之后的事情无需多言。血鲸降临在现实之后,这只从地狱归来的鬼怪,便和阿难陀舍沙撞了个正着。二者两败俱伤,一起消失并回归了冥海。   鲸湾岛最终还是保住了。虽然他们狩猎鲸群所得到的鲸脂,都被灯塔吞噬得一干二净。   听完江天的解释,乔知延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一抹若有所思之色。真不知道这家伙是幸运还是倒霉,竟能从阿难陀舍沙口中逃出生天。   “自从水母背包在各岛出现后,我就推测这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看来,你就是这背后的主导者吧。”   江天点头道:“背包的制作方法是乔医生教我的。”   “你很讨他喜欢。”乔知延转过身,“但我又不是他。”   “我知道。”   “接下来你就住在这里,等会儿我给你安排一个房间。”乔知延继续说。   “但我只能在这里停留三天。”   “没关系,我的权限可以直接将你升为中层居民,而且我还要对你体内的陨肉进行研究,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离开。”   “好吧。”   于是,短短一天时间,江天就从底层居民变为了中层居民,还成为了教授的助手,可以自由进入伍兹霍尔大学。   第二天早晨,在研究所内再次遇见江天后,莫雅男友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调色盘一样丰富的表情。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乔教授会收你当助手?你到底干了什么!明明是我先来的!我每年都申请当他的助手,但他从来没答应过!我一点儿都不想当詹姆斯教授的助手!”男助手抓住机会堵住江天诘问。嫉妒已经使这个男人面目全非。   “可能是因为我的心。”   “你的心?”男助手愣住。   “是的,只要你有一颗美好的心灵,我相信乔教授未来有一天,肯定也愿意让你当他的助手。”江天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脸茫然的他,走进了乔知延的实验室。   与此同时,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无数只漆黑的眼睛悄然诞生,静静窥伺人类的一举一动。   “哇哦,黑塔内竟然还有地铁……”   “哎,这不是小时候玩过的电脑游戏吗?没想到连这个都有,还出来了续作!”   “我的天这是狮子吗?还有大象,这里应该是动物园?真有意思,不知道我能不能钻进它们的脑子……”   时林遥专心致志地寻找水母,忽然一股恐慌感像浓雾般降临。他立刻闭上全部眼睛。也正是在这一时刻,包围他的触手有了动作。触手朝四周散开,球体被拆散,他头颅外面的玻璃缸突然碎裂,缸内的液体刺丝也迅速消失。时林遥中断了跟触手的全部连接,他惊恐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并未随着玻璃碎片坠落,而是依旧漂浮在原来的位置。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没有水,他的头颅却仿佛浮潜于海水之中。   猝然间,像是有某种感应,他下意识抬起头,一抹银蓝色的影子急遽飘来,于黑暗中现出了身形。   见到来者,时林遥抿紧嘴唇,喉咙不由得紧绷。   栾溯栾洄游到他面前。时林遥酝酿了一下,艰难地挤出微笑:“好久不见,你们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一双手将他捧起。接触实体的触感让他略微慌神,睁大眼睛仔细打量栾溯和栾洄的脸。只可惜,这两张脸没有任何波澜。   “你们来见我,难道是要带我离开?”时林遥又试探性地问。   “不。”栾洄忽然将额头逼近他。他的眼睛靠得如此之近,时林遥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生怕暴露出破绽。“怎、怎么了?”他的语气小心翼翼。   “你的眼睛,似乎变了。”栾溯和栾洄的眼睛同时凝视着他。   这两双眼睛很美,但时林遥无瑕欣赏。他无辜地转动眼珠朝下看:“我的眼睛变成什么样了?哈哈,我一直被关在这里,我又照不了镜子。”   “它们变黑了。”栾溯轻声说。   只是变黑而已。时林遥顿时松了口气。幸好他的脸没有长出成百上千只眼睛。如果他脸和黑塔一样进化出多只眼睛,那才是最糟糕的。   于是,他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微笑:“这不是你们最想看到的吗?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为了让这座塔吃掉我。我很快就会消失,到那时我的头颅也会变黑、溶解,彻底成为黑塔的一部分。”   栾溯栾洄对他言语里的嘲讽无动于衷。时林遥默默咬牙。若栾溯栾洄还念旧情,他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找到逃离的机会。但这两人几乎滴水不漏,即使偶尔对他有关心,下一秒又会变得冷漠如铁,仿佛那抹流露出来的关心只是被提前设定好的程序。   “所以,你们来就是为了看我惨状?”时林遥又说。   “不,我们来是为了守护你。”栾溯和栾洄同时开口。   时林遥冷笑:“说得好听,实际上你们只是来监视我的吧!”   栾溯栾洄缄默不语。他们挥了挥手,触手们再次围了过来。只不过这次不再是球体,而是形成了一个巢穴。   人鱼躺进触手筑成的巢穴,时林遥依旧被牢牢捧在怀里。   环境和位置的变化让时林遥异常震惊。   在栾溯栾洄过来之前,他已阖上眼睛并截断了跟触手的沟通。所以,他们应当还没察觉到他暗地里的小动作。那他们突然跑来看管自己,又是什么缘故?   想起刚刚听到的“守护”一词,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海。   或许卞俞为了救自己,已经有所行动。而栾溯栾洄正是识破了这一点,才立刻赶来监视自己。   不,不对。如果是因为卞俞,那之前在神殿,敌人就应该注意到了卞俞的行动,就不会在卞俞给他传递信号的时候视而不见。   若不是卞俞被监视,那就有可能是自己被监视。但这个可能性很快就被排除。因为他的眼睛们并未发现任何端倪。   因此,栾溯栾洄提防的应当是其他的风险,是来自其他人的威胁——有人进入了黑塔,并且能够对他和莫伽本体造成影响。   那就应该是陨肉。时林遥一瞬间想出答案。回忆起陨肉钻进自己的心脏、心脏又被剜下的经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充满阴霾和恐惧的冬夜孤岛。一连串的推理已经让他逐步逼近真相。他的陨肉心脏此刻可能就在黑塔,而带着心脏来到黑塔的人可能就是江天。   感动之余,担忧之情也随之浮现。江天现在的处境异常危险,敌人已经注意到陨肉的到来,为了防止他和陨肉再次融合,就派栾溯和栾洄来看管他。同时,肯定也有另一批怪物正在寻找江天并计划夺到心脏。   由此看来,寻找卞俞的事情得放在后面,当务之急是提醒江天。等下一次和黑塔连接上,他就先着手寻找江天。   思绪飞舞,时林遥想好下一步计划,接下来就只待实施。在他行动之前,栾溯栾洄的存在不可忽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避开他们的感知。一旦被发现,他必将落入比囚禁更恐怖的境遇。   此时此刻,人鱼已经弓起光裸白皙的脊背,蜷缩身体形成一个完满的圆。他的头颅被冰冷的手掌捧着抱在胸口,在他头顶,两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这姿势具有如此强烈的保护性,让他不禁联想到自然界哺育、保护幼崽的雌兽。   在他们周遭,触手们靠近到合适的距离后,刺细胞又开始喷出近乎无形的刺丝。巢内迅速漂浮起淡淡的雾霭,雾霭又逐渐凝结成蛛丝,蛛丝再凝结成蛛网,缠绕、覆盖、包裹住他们全身。   脑子再度被刺丝侵入,时林遥反而松了口气。相比于栾溯栾洄,这些可控的刺丝反而不那么可怕。而且刺丝回来后,他就可以继续使用自己的眼睛,只要注意不让周围的触手露出破绽就行。   于是,他掀起眼帘,仰起下巴问:“你们要一直这么盯着我么?”   “是的。”   “你们不睡觉吗?”   “我们已经睡得够久了。”   “好吧。”时林遥打了个哈欠,“那我就继续睡了。”他在人鱼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装模作样地闭上了双眼。 第164章 漆黑无比的眼球,深处仿佛有某种物质在蠕动   来到中层的第三天, 江天离开研究所前往海岸。   他要去参观那座信仰之塔。而这次的出游也只是出于巧合。   今天上午,莫雅和她的男友找到他,问他要不要一同去信仰之塔祈祷。   “今天是星期日, 大家都会去信仰之塔,现在你已经是中层居民了,我认为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参加祈祷仪式。”莫雅笑着说。   “每周的星期日都是这样吗?”   莫雅和男友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他:“当然, 难道底层不是这样?”   “我以为中层和底层不一样。”   “那你正好和我们一起,我们开车带你过去。仪式结束后, 我们在海边有个别墅派对,是为了庆祝我朋友的生日,她可是一个大美女。”莫雅继续殷勤邀请他。   江天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   自从他成为乔知延的助手后, 她的男友整天都用充满嫉妒和恨意的眼神扫射他, 而她现在来向自己示好,难道不会惹男友生气吗?   “但是,似乎有人不太欢迎我。”江天意有所指道。   莫雅赶紧用胳膊肘推了把男友。男友站出来, 面色有些憋屈:“江助手,之前是我态度不太好,现在我们已经是同事了, 希望我们未来能好好相处。如果你跟我们一起参加仪式,就相当于你接受了我的道歉,怎么样?”   “那好吧,那我答应你们。”   “好。”莫雅脸上一喜,“那我们就出发吧,车和其他人已经在学校门口等我们了。除了我们,还有几个人, 到时候我介绍给你认识。”   莫雅拽住两人就朝外走,江天和男友的目光碰在一起,对方迅速挪开了视线。   这次出游江天也提前告知了乔知延,乔知延不仅没反对他出去,反而兴奋地告诉他:“你就放心去吧,我派人暗中保护你。”   “应该不是保护我,是保护我的心脏吧。你巴不得我被杀死,这样才能第一时间得到我的心脏。”江天冷冷回道。   心思被戳破,乔知延丝毫不慌。谁让这几天对陨肉的研究一直没有进展。这就像一块巨大的肥肉在面前晃悠,但他这只狐狸却怎么也吃不到,让人心痒难耐。   两辆敞篷车在路上奔驰。江天坐在其中一辆的副驾驶位置。在他身边,一个红发美女正在开车。   红发美女名叫赛莲娜,是音乐系的大三学生,也是莫雅今天过生日的那位好友。她似乎对江天很感兴趣,一直拉着他问东问西。   “江助手,你现在已经是学校的话题人物了。这几天学校论坛一直在讨论你,听说你之前是底层人,在送货的时候被乔教授看上,就收为了助手,简直是人生逆袭!”   “对啊,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真是不可思议。”在他们背后还坐着一个瘦弱的眼镜男和一个褐发女生,他们也是今天的同伴。其中褐发女生还是校报的记者,自他一上车就迫不及待想采访他。   江天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   如此看来,今天的邀请并非完全出于善意,更多的是为了从他这里打听消息,和他背后的乔知延交好。如果不是乔知延,这群人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我觉得乔教授只是把我当做研究对象。”   江天的回答令后座两人顿感意外,唯独赛莲娜没有表情变化。“为什么这么说?”她晃动了一下蓬松的深红色秀发,发丝轻扬,飘来阵阵幽香。   “因为他就是这样对待我的。”   “如果只是拿你当研究对象,他不会让你当他的助手,还把你升上中层。”赛莲娜红唇轻启,诡秘一笑。“你肯定隐瞒了关键信息。不过,如果你不想说,我们也不会多问。我们只是想多了解你,和你成为朋友。”   “是啊,我们不是故意打听消息,我们只是想帮助你,你刚来这里,应该对伍兹霍尔还很陌生。我们会帮你适应这里的生活。”褐发女生也温柔道。   “谢谢。”江天礼貌微笑。   在他们旁边,另一辆车上的人注意到他们在交谈,也驱车凑了过来。   “赛莲娜,你们在说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说话和开车的都是一个金发男生,他高大英俊,在学校很受欢迎。而且,据江天观察,他似乎对赛莲娜很有好感。   “没说什么,你专心开车就行!”赛莲娜冷淡回应。   金发男恶狠狠瞪了江天一眼,表情充满敌意。“你跟这个底层人有什么好聊的?不过是个送货员而已!”   “闭嘴吧你!”赛莲娜一踩油门将他甩在身后。   两辆车很快就开到了海岸。抵达停车场后,江天下车,金发男、莫雅及其男友也正好从另一辆车上下来。   “走吧,祈祷仪式快开始了,我们得赶紧进塔。”赛莲娜走在最前面说。   一行七人进入黑色的信仰之塔。塔内空间很大,装潢非常精美,家具上镶嵌着各种华丽的银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墙壁和拱顶雕刻着各种繁复的壁画。江天大致扫了几眼,讲述的是大灾变时黑塔庇佑世人的故事。   塔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但仪式还有十几分钟才开始,这段时间江天到处走着,而赛莲娜则跟在他身边跟他讲解各种关于信仰之塔的知识。   “无所不能的神建造了这座塔,好人可以进塔,恶人则被海洋吞噬。被吞噬的恶人心有不甘,就化身为魔鬼和迷雾在海上徘徊……为了不让魔鬼入侵家园,我们必须虔诚祈祷,祈求神的保佑……”赛莲娜指着墙壁上一幅精美的壁画说。   江天看着她手底下的神的形象。那和他所了解的莫伽本体截然不同,那是一个人格化的神,被绘制成一个俊美无铸、圣洁慈悲的年轻男人的形象。   赛莲娜又从旁边取出一只烛盏递给他:“我们的信仰之力会化作火光,照亮黑暗的大海,让魔鬼在哀嚎中消亡,指引迷途之人抵达乐园……”   江天刚接过烛盏,烛火就倏地燃烧起来,形成一缕细小的火苗。   赛莲娜狡黠一笑,又拿起一只烛盏。而她手上的烛盏,火焰比江天的大上不少。“这是信仰之灯,信仰之力越高的人,烛火越旺盛。”   “这说明你对神很虔诚。”江天恭维道。   赛莲娜骄傲地笑了,转过身放下烛盏,又突然道:“你知道圣子吗?”   “圣子是什么?”   “是迎接神降临的人,是被神选中的人。我原本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但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选中成了圣子,被带到了高层的神殿。神殿还给了我父母许多赏赐,他们对此感到非常自豪。所以当我出生后,他们也早就做好了送我去神殿的准备。”   讲到这里,赛莲娜低下头,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阴郁。   “但是我没被选中,所以我还在这里。”   江天有种不详的推测。圣子很可能是祭品,这些孩子应该是被检测出和莫伽的基因很匹配,被当成了实验体。回忆起那些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深渊人鱼,江天默然不语。   “不过,我的信仰绝对不输给任何人。”赛莲娜自顾自地继续说。   “如果你被选中,你就不会在伍兹霍尔大学,也就不能站在这里。”江天道。   赛莲娜咬紧嘴唇,声音突然拔高:“可是被神选中是我的梦想,凭什么我要忍受这些!”她的声音引得其他人的瞩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赛莲娜放下烛盏,脸色瞬间恢复正常。“我们赶紧过去吧,仪式要开始了。”   圣洁的乐声已经流淌于天花板和窗棂之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江天放下烛盏,准备一同过去。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寒战从他的脊背一直传到了手臂,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肾上腺素开始在体内分泌。被窥伺的寒意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转过头,惊骇地发现壁画上竟然出现了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恰好在“神”的脸上。   漆黑无比的眼球,深处仿佛有某种物质在蠕动,它就像一张一合的嘴,视线和话语迫切想一同钻进他的体内。   江天绷直身体,浑身阴冷。赛莲娜在不远处呼唤他。他转过身,撒腿就朝外走。   不行!他绝对不能呆在这里!   就在他快要离开信仰之塔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突然抓住了他。   “谁?”他猛然侧头,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我们又见面了,江天。”那人朝他笑着说。   “亚当牧师,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当然是来参加祈祷仪式的,反而是你,你为什么要逃跑?”   江天抿了抿嘴唇,上下打量他。   面前的金发男人名叫亚当,正是他在鲸湾岛教堂遇见的那位牧师,也是他的合作者之一。   “我被盯上了,刚才壁画上突然冒出了一只眼睛。”   亚当微微一笑:“既然这样,你就更应该参加仪式,而且我有话要对你说。”   此时仪式已经开始,中央祭坛已经走出了一位主祭。他一袭黑袍,袍子边缘有细长的黑色衣带,拖曳在地,蜿蜒款摆,其上布满精美逼真的刺绣,看起来宛如在地板上流动的触手。   “我没想到你会来参加这种仪式。难道你改变了信仰?”江天听从亚当的建议,站在他身侧。他们都在靠近门的偏僻角落,而赛莲娜等人则在内侧。   “不,我的信仰依旧是主。”亚当说,“为此我们必须粉碎这种邪恶愚昧的信仰,解救无辜的百姓。你我都知道,那祭坛供奉的根本不是神,而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江天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看向祭坛。祭坛上,主祭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灯盏。他召唤出了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火光映照出一张张狂热的脸。   “你对信仰之塔似乎很了解,当初也是你告诉我废弃灯塔的秘密。你来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亚当低下头看向地面:“我已经告诉过你,灯塔是连通两个世界的走廊和门户,雾号则是苏醒的叫声。我们脚下这座塔,本质上也是一座灯塔。当这座灯塔的雾号响起的时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江天眼眸闪烁,忽然心头一紧。   “你看这些人,就应当知道魔鬼是如何洗脑并控制群众的。在大灾变之前,祂就已经强迫我们改变信仰,不服从祂的人全部遭到了迫害。少部分人逃出了魔爪,他们放弃了黑塔,建造出了方舟。”   “我知道你代表的是诺亚方舟的意志,我也知道莫伽很早就降临到了地球。但我没想到你们之间的纠葛竟持续了如此之久。”   “你也未想到黑塔其实一直在追杀我们。新神诞生后,旧神必须被毁灭。所以我们只能在海上漂泊,不能抵达陆地。没有陆地愿意接纳我们,即使有,阿难陀舍沙也会立刻出现将其吞噬。”   江天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所以你们才到处寻找对付它的办法。”   “没错。经过多年的研究,我们隐隐有了猜测。莫伽为何要造一座塔?而不是其他物体?数十年来,我们在海洋的各个角落漂浮、寻觅,找到了答案。我们发现了其他的塔,这些塔蕴藏着扭曲时空的裂缝。为了验证塔的力量,我们进行了许多尝试,我们将对面的世界称为地狱,并且从地狱召唤出了恶魔为自己所用。”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利用我召唤血鲸。”一抹冷意浮现在江天脸上。   “我救了你们,毋庸置疑。虽然我的确曾利用你验证我的猜想。在你之前我们在好几座岛上进行过尝试,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那些岛屿全部被阿难陀舍沙摧毁,直到我在鲸湾岛见证了奇迹。”   亚当用赞美的眼神望着江天,江天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   “我需要你的帮助,江天。”   “我现在已经自身难保。”   “但我认为只有你能胜任。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为此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江天垂下眼睑,嘴唇抿成一条线。他大约能猜到亚当想让他做什么。   摧毁黑塔的前提是解决黑塔的护卫——深渊人鱼和阿难陀舍沙。   前者可以用水母背包对付。至于后者,他在鲸湾岛已经验证过,如果给予灯塔足够多的燃料,人类就能从另一个世界召唤出强大的诡异,对付阿难陀舍沙。   “我做不到。”江天长长吁出一口气。“我的命不能浪费在这上面,你可以挑选其他人当‘鱼饵’,或者你也可以自己去。”说完,他便迅速离开亚当,跟仪式结束后离开的人群混在一起。   诡异的壁画和亚当的要求让他心绪混乱。他刚走出塔,赛莲娜等人就迎了上来。   “你刚才去哪里了?我们一直在找你!你怎么能丢下我们?”赛莲娜责怪道。   “抱歉,刚才我想跟上你,但人太多了,最后我站在了靠近门的位置。”   “但是我明明看见你跟一个男人在交谈。你们是熟人吗?”眼镜男追问说。   “不是,是他突然找我搭话。他似乎是个虔诚的信徒,见我盯着壁画,就一直缠着我谈论壁画的事。”   “原来是这样。”赛莲娜笑了笑,“总之你参加了仪式就好,虽然你才刚开始,但我保证只要你按时参加仪式,你的信仰之火就会越来越旺盛。以后我们可以每周都一起来……”   “行了!”金发男生不耐烦打断赛莲娜的话,“我们该去别墅了,赛莲娜,我快饿死了!”   赛莲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但她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又露出明媚温柔的笑颜。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开车去别墅,我已经让仆人准备好一切了。” 第165章 有那么一瞬间竟给人几分呆萌和可爱   赛莲娜的别墅位于海边一处偏僻沙滩上, 别墅前方就是大海,后方则是茂密的森林。   他们抵达之后,先吃了午餐, 随后赛莲娜便带他们参观起别墅。这别墅足有三层,面积很大,装修高雅,还有许多娱乐设备, 甚至还有一个电影院。但江天心里一直惦记着壁画之眼的事,所以显得心不在焉。   见他缺乏兴趣, 赛莲娜便提出要带他们去地下二层参观。   “二层?”莫雅惊呼道。“我以为这里只有一层地下室,这个电影院已经够豪华了!二层你还藏了什么东西?”   赛莲娜揽住她的胳膊,冲江天笑道:“是能让你们打起精神的东西。”说完,她便带领众人来到通往二层的电梯口。   乘坐电梯抵达地下二层后, 赛莲娜输入密码, 带领他们进入。与地面上清新简雅的装修风格不同,地下二层的装修有些阴暗,处处透露着诡秘气息。   “这里不像是你的风格。”莫雅吐槽道。   赛莲娜说:“也许吧, 不过这里是我一手打造的。其实我对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很感兴趣呢。”   她按下电灯开关。一盏接一盏壁灯在他们眼前亮起。这是一条环形回廊,回廊的墙壁上被凿出一个个小空格,里面用玻璃展柜塞满了各种物品, 有造型奇特的生物标本,也有形状独特的灾前古董。   “哇,这里就像一个博物馆!”莫雅喃喃道。   不仅是她,其他人见到这些展览物,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赛莲娜的目光始终萦绕在江天脸上,如她所料,在看见这些物品后, 江天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   她松开莫雅,缓缓踱至江天身边。   “这些都是我委托探险队从塔外带回来的,有大灾变前的古物,还有一些可爱的变异生物,我很喜欢这个只属于我的博物馆。”赛莲娜走到江天身边,轻声问,“江天,你觉得我这里如何?”   江天已经恢复平静。他的眼神又兴致缺缺,这让赛莲娜有些烦闷。   “你的藏品很多。”江天称赞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古物。”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为你挨个介绍它们。”赛莲娜捂唇轻笑。   不过,其他人明显不愿意听她介绍。她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已经欢呼着朝深处跑去了。尤其是莫雅男友、眼镜男和褐发女生,这三人对这些藏品的兴趣是最浓厚的。   “赛莲娜,我可以拍照吗?”褐发女生激动地说。“没想到你私底下反差这么大!要是论坛上那些屌丝知道了,非得大吃一惊!”   “可以欣赏,但是不能拍照。”赛莲娜温柔拒绝。   “好吧。”褐发女生沮丧地放下相机。   见其他人往前走,江天也跟了上去。赛莲娜跟在他身边,介绍自己的藏品。在两人身后,金发男生目光充满怨怼。   “今天你看起来似乎并不开心,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在信仰之塔遇见的那个男人?”赛莲娜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仿佛在跟他谈论两人之间的秘密。   “不,跟那个人无关。”   江天不想透露太多信息。这时,前面又传出两声惊呼。他抬起头朝前望去,走在最前面的眼镜男与褐发女生止住了脚步。   “怎么啦?”赛莲娜嗓音温柔。   “前面这些是什么?”褐发女生激动地大喊起来。   原来,回廊再往前,就不再是陈列馆,而是动物园。这里布满各种玻璃缸和铁笼,装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活的变异生物。   “它们都是我的宠物。”赛莲娜手指逗弄着一条三头变异蛇微笑说。   “赛莲娜,你的兴趣也太独特了,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样的一面。”莫雅忍不住说。她身边的男友则是情不自禁地打量起这些变异生物,思索着能否和赛莲娜商量,将这些生物中的一部分捐给研究所做研究。   江天离开赛莲娜身旁,独自朝前走,仿佛是被某样东西慑住了魂魄。   在墙壁角落,有一个小巧的玻璃缸,里面装有一只足球大小的水母。相比于其他面目狰狞的变异海蛇、变异野狼、变异豹纹鲨等,这只玻璃缸内的生物显得格外不起眼。   但只有江天注意到它的特殊之处。   这只白色的、孤零零呆在玻璃缸内的水母,正是一只纯种的墨伽水母。墨伽水母经过多年的进化,已经非常聪明。它们可以将外表伪装成普通水母,若不是受到强烈刺激,基本上不会恢复原样。   “你的眼光很好,我也最喜欢这只小家伙。”赛莲娜说。   “这只水母……”莫雅男友也快步走过来,盯着里面的水母仔细端详。这只水母外表太普通,他下意识地就忽视了。现在后知后觉,能被赛莲娜珍藏在地下室的,哪里有普通之物。   江天站在玻璃缸前。墨伽水母上下游动,倏地,其表面生出两个小黑点。江天后退了半步,略微皱眉,又回想起壁画上诡异的独眼。   不知为何,那只诡异眼睛的凝视一直烙印在他心上挥之不去。他无法说明自己为何如此在意那只眼睛,这种过分在意甚至让他一整天都变得疑虑重重。   “你很喜欢这只水母?”赛莲娜直觉非常敏锐。而且她一直关注着江天的神态变化。   “因为这就是他当送货员的时候送的东西。”莫雅男友道。   莫雅也了然地眨了眨眼:“原来就是它啊,我还以为长得会很奇怪呢……”   “我说你们准备看到什么时候?”不耐烦的语气突兀地插入对话。金发男生走在最后面,面色愠怒,眼神轻蔑。“这些怪物有什么好看的?真没意思!而且你们为什么只围着这小子?你们就这么想讨好乔教授?”   莫雅脸色泛红:“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才不是这个意思!”   金发男生满脸不屑:“哼!谁管你们怎么想!一群人围着他转,真是热脸贴冷屁股!”   “好了,大家别吵架。”赛莲娜转头对金发男生道,“既然你不想看,你就上去吧。”   金发男生的目光在她和江天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冷笑几声,扭头径直朝上走。   江天扫了眼他的背影,又继续观察玻璃缸内的水母。   刚才水母为何会对他显露出变化?难道是想和他交流?然而,也有可能是这水母想攻击他。各种猜测浮上心头,江天侧头问赛莲娜:“这只水母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是拍卖会上拍到的,我听说这种水母叫墨伽水母,是近些年才诞生的新品种。它们好像有某些特殊的能力。”   “是的,研究所现在也在研究这些水母,是乔教授最先开始研究的,但他的研究从未跟我们透露过。后来詹姆斯教授很好奇,就也买了一批水母做研究,就是江天送上来那批。”莫雅男友说。   “你知道这些水母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眼镜男问江天。   “或许有些眉目,但是几句话讲不清楚,我可以展示给你们看。我需要和这只水母接触,可以吗?”斟酌几秒后,他开口请求赛莲娜的准许。   “当然可以。”赛莲娜在墙壁上按下按钮,墙上出现一块电子屏幕。她操作了几下,玻璃缸从墙壁中缓缓推出。随后,她又抽掉五分之一的海水,卸掉玻璃缸最顶层的玻璃。   “这种水母有毒,你真的能直接触碰吗?”在江天伸手前,莫雅男友提醒道。   江天面不改色地撒谎:“可以,乔教授给我注射过这种水母毒素的抗体。”   “那好吧。”众人便不再多言。   江天将左手伸进玻璃缸,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海水,渐渐深入,直到大半个手掌都没入其中。其他人屏住呼吸,皆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水缸。   墨伽水母起初躲到了玻璃缸另一侧,江天的手掌入水后,并非去追逐它、触碰它,而是就那么停在缸内,等着它自己主动靠近。   忽然,墨伽水母体表又冒出两个小黑点,就像两只小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竟给人几分呆萌和可爱。   墨伽水母开始主动朝江天的手掌游动。它伸出一条触须缠绕上他的手指,滑腻的触感让江天呼吸一顿,下一秒,他便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怎么了?”赛莲娜急忙凑近问。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江天有如此明显的感情波动。   “我没事!”江天举起右手阻止她距离靠近,他深吸气,挤出一个微笑。“我只是刚刚有点被吓到了。”   “你不是被蜇了吧?”莫雅男友问。   “不是,我很好。”江天平静道,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就在水母触须碰到他的一刹那,一道讯息直接传进他的脑海。   「小天,是我。」   久违的、熟悉的称呼,让江天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他双眼圆睁,眼神里肯定有震撼,也有激动、欣喜。他轻轻眨眼,表情很快恢复正常。   “刚刚它身上是不是冒出了黑点?”褐发女生问。   “是的,我也看见了。”莫雅也说。   “这是一种拟态,可以保护它,它现在的外表可能也是伪装出来的。这些都是乔教授告诉我的。”江天嘴上向众人解释,脑海里却在和水母交流。   「遥哥,真的是你?你现在在哪里?」   「我被转移到了黑塔的核心,这里好像是一个异空间,有很多触手,而且栾溯栾洄也在这里。他们不久前突然来找我。我就推测可能是你带着陨肉来了。」   「是的,遥哥,你的心脏现在就在我体内。」   江天在脑海中告诉时林遥自己来到黑塔的前因后果。   「你不应该来这里,太危险了,它们肯定盯上你了。」   「不。我必须要来。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你应该先照顾好自己,不用管我。」   「乔知延说他已经派人保护我,不用担心。有陨肉在,我不会轻易死掉。」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我一直在找你。我之前看见过你一次,当时你在很多人之间,但你身边还有那个红头发美女。所以我等她离开后,才敢跑出来见你。」   江天微微一愣,表情有些古怪。   「遥哥,原来壁画上的眼睛是你?我还以为是来杀我的怪物。」   「是我让黑塔长出了眼睛,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入侵各种电子系统,电脑、手机、监控、密码门等等都可以!」   江天差点忍不住笑意。即使听不到语气,他也仿佛能看到时林遥骄傲的神态。   「遥哥,也就是说,你拥有黑塔的一部分控制权,对吗?」   「是的,这是因为我的一部分意识已经和黑塔融合了。」   这个回答让江天的心情又沉重起来。时间一刻不能耽搁,他巴不得立刻救出时林遥。   「如果我将心脏还给你,遥哥你能彻底摆脱黑塔的束缚吗?」   水母呆滞了几秒,才将触须沿着手指一路往上爬,沿着掌纹挠了挠江天的手心。它身上的黑色斑点越来越多,而且还发出微微的荧光,让赛莲娜等人惊叹连连。   「不。我永远不会接受这颗心脏。」   他坚定的回答让江天全身一震。眼睑跳起来,江天咬咬舌尖,用力平静自己。   「抱歉,遥哥,我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了。」   就是因为陨肉,遥哥才不得不沦落成如今的模样。他是如此懊恼。他刚才的提议就像一把尖刀剜开了对方陈年的伤疤。   「你也不能拥有这颗心脏。」   「我知道,乔知延正在帮我克隆心脏,我会考虑将心脏给他。」   再次提到“乔知延”,江天有些紧张。他知道遥哥在爆炸的最后一秒,是和乔知机呆在一起。而乔知延是乔知机的克隆体。但刚刚他道出这两人的关系后,时林遥并未多问,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江天,这只水母为什么一直缠着你?难道它很喜欢你?”   赛莲娜打断他沉浸的思绪。江天回过神,轻轻笑了笑:“或许吧。”   这是他露出的第一个真诚的笑。赛莲娜定定地盯着他,半晌,才低头看向水缸里的水母。   她的笑容渐渐淡了。“你很喜欢这个小家伙?”   “是的,我很喜欢。”江天语气柔和。   莫雅也怔了一怔。这是怎么回事?这家伙怎么就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上去玩吧,别光闷在地下。”赛莲娜提议道。   “好吧。”其他人都没异议。但江天却道:“我可以再和它呆一会儿吗?我不会伤害它,只是它现在似乎不想让我走,我安抚好它就上去。”水母触须将他的手指缠得紧紧的,的确透露出恋恋不舍的意味。   “这……”赛莲娜犹豫了片刻,只好点头,“那好吧,我们先上去,但你得快点上来,我们等会儿要去沙滩。”   “好的。”江天道。   离开地下室后,莫雅男友问:“赛莲娜,你真的把他一个人放在下面?说实话,我有些怀疑那家伙。”   “你怎么背地里说别人坏话呢?”莫雅捶了下他的胳膊。   “不是,我就是觉得他很奇怪,你看他突然冒出来,成为乔教授的助手,还莫名其妙地对一只水母那么温柔。你说他会不会是某种水母怪物伪装成的人类?”   “你电影看多了吧,脑洞真大!”莫雅翻了个白眼吐槽道。   “没事的,我相信江天。”赛琳娜依旧是通情达理的模样。只不过,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她会掏出手机,通过上面的监控视频观察江天的一举一动。   乘坐电梯抵达地面一层,刚出电梯,褐发女生竖起耳朵:“你们有没有觉得外面很吵?”   莫雅也道:“我也听见了,是不是有人来了。”   眼镜男也说:“好像有很多人。”   一行人快速朝外走,刚走到客厅,就见一大群年轻男女正在客厅里吵吵闹闹打成一片,沙发、地毯和桌面也早就一片狼藉。   “喂喂!都停下!”金发男生坐在沙发中央,拍了拍掌。“我们的女神大人来了,你们就没什么表示吗?”   一大群人先是一静,紧接着,高亢激烈的欢呼声响起,还有好几个男生拿出礼花筒朝赛莲娜喷洒出花瓣。   赛莲娜站在人群中央,漫天盖地的欢呼声和玫瑰花瓣朝她洒来,她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凝固和扭曲。   “赛莲娜大人真美!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请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生日快乐赛莲娜大人!听说你今天在别墅开生日派对,我们就过来了!我室友说他们等会儿就到。”   “赛莲娜女神,你的别墅真大啊!今天的派对我们陪你嗨到爆,我还专门买了几箱啤酒过来!”   莫雅震惊地望着这热闹的客厅。粗略看去大概有上百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学校里的同学,是平日里最爱玩的那一批。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知的开派对的消息,而且竟然还找到了这里?   赛莲娜扯掉身上的彩带,拨开头发上的花瓣,冷冷走到金发男生面前。   “杰克,你到底想干什么?”   金发男生杰克怀里依偎着两个衣服暴露的美女,手上拿着一瓶啤酒。他喝了一口,打了个酒嗝,满脸通红,笑容暧昧。   “你今天生日,我专门请了这么多人来给你庆祝,你是不是很高兴?赛莲娜,大家都是为了你的生日专程赶过来的。”   话音刚落,其他正在疯狂乐声中扭头摇摆、互相搂抱的男女也纷纷开口。   “就是啊赛莲娜,你过生日怎么不请我们?亏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明明我们是一个小组的!”   “要不是杰克在论坛发了帖子,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过你家的别墅真大啊,看见照片我都惊呆了!”   “听说你连那个底层人都邀请了?难道我们连底层人都不如?你竞选学生会会长的时候我还投了你一票呢!”   各种各样的话语从四面八方涌入耳朵,赛莲娜呆愣在原地,双眉倒竖,咬牙切齿地瞪着杰克。   杰克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你寂寞到连一个底层人都要勾搭。我就满足你,赛莲娜。”他的语气充满嘲讽。   “这里是我的别墅,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允许就把这些人喊来?”   音响里放出的乐声震耳欲聋。男男女女笑容癫狂,地板、餐桌、楼梯、沙发……他们到处亲吻搂抱,一边调情一边酗酒。浓烈的酒味、体味、汗味和香水味充斥了整栋别墅。赛莲娜眼底的反感和怒火几乎快抑制不住。   “你不想要?”杰克故作诧异地瞪大双眼。“那你可以把他们赶走的。怎么?你不敢?害怕你的校园女神形象毁之一旦?”   赛莲娜攥紧拳头,努力忍住朝他脸上挥拳的渴望。   杰克咧开嘴得意地笑了。他拍了拍手:“赛莲娜似乎很高兴我们能来,我们去沙滩玩吧,她让我们玩个尽兴!”   “赛莲娜大人万岁!”欢呼声又如海浪般响起,却是追随着杰克。赛莲娜走到窗外,看见了沙滩上随便停放的汽车。不仅如此,还有更多的车和人正在朝别墅赶来,他们都是看见了帖子来参加派对的。   莫雅将手机递给她:“赛莲娜,杰克那混蛋在帖子里说了别墅的位置,还配上了各种照片,说是你邀请大家过来玩,人越多越好。”   赛莲娜扫了眼,突然间,她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肆意,越来越放纵,最后她笑得全身都颤抖了。她的笑容并非喜悦。莫雅站在原地,望着她止不住地诡异狂笑,脊背窜上一阵恶寒。   “没事,莫雅。”赛莲娜说,难以形容的笑容带着癫狂挂在她的嘴角。“他们想来就来吧,我不会阻止他们的。”   莫雅对她的笑感到恐惧:“赛莲娜,你没事吧?我觉得你……”   “我很好!”赛莲娜打断她,转头离开。   在地下室和水母呆了一会儿,江天才依依不舍地准备上去。   「遥哥,我希望你一直呆在这只水母体内,我会想办法从赛莲娜手上买到它。」临走前,他对时林遥说。他不想两人再分开了。   「我暂时会呆在这里,这只水母跟我的相性很高。如果可以,我也想这样陪在你身边保护你。」   江天心中泛起暖意。「好的,遥哥。」   离开地下后,江天想去找赛莲娜,想跟她谈谈买水母的事情。然而,别墅内多出来的一大群人让他吓了一大跳。而且在有人认出他就是那个“麻雀变凤凰”的话题人物后,一大群人就围了上来,用手机对着他不停问东问西。   最后还是莫雅和她男友从人群中救出了江天,将他带到了别墅外的沙滩上。   “别墅里到处都是人,你暂时先别回去了。”莫雅对他说。   “可是我要找赛莲娜。”   莫雅轻轻叹息:“我们也不知道她躲哪里去了,我怀疑她是生气了,都怪杰克喊那么多人过来。好多人都挤在别墅里拍照。”   “要不你先回研究所?”莫雅男友提议道。“你呆在这里,别人都把你当猴子看。难道你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氛围?”   “谢谢你们的提醒,但我还不能走,我有话要对赛莲娜说。”   “有什么事情不能下次再说吗?难道你还想表白?”莫雅男友忍不住吐槽。   “瞎说什么呢!”莫雅斥责道。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想找她谈谈地下室那只水母的事情,乔教授想要那只水母,愿意出钱买下来。”江天补充说。   “那也不急于一时。”莫雅男友无奈道,“我劝你别光顾着赛莲娜,你要小心杰克。那家伙喜欢赛莲娜,但是赛莲娜一直围着你转。派对上他肯定要找你茬。”说实话,当知道江天被杰克视作情敌后,他心里就只剩下了同情,因此才好言相劝。   “杰克的爸爸虽是校长,但就算他想针对江天,江天背后还有乔教授呢。”莫雅说。   男友却惋惜道:“乔教授可管不了那么多。”   “我知道杰克看我不顺眼。”江天微微一笑,“不过我还是更在意赛莲娜。”   “不会吧?难道你真喜欢上她了?赛莲娜长得美又有钱,追求者不计其数,但你只是个……”莫雅打量着他,欲言又止。   “这场派对就是赛莲娜派你们邀请我来的吧?”江天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她一直求我,让我们邀请你过来。”莫雅心虚地说。   见这两人的反应,江天推测这两人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一路上,赛莲娜一直黏着他,并非是出于好感,而是对他有所图谋。这场派对,很可能是针对他一个人的鸿门宴。   “我猜的,因为赛莲娜很喜欢我。”沙滩和别墅充满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半个学校的人都来了。江天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而且我一点也不讨厌杰克。他帮了我大忙,我必须感谢他。” 第166章 地下室惊险大逃杀   夜幕降临, 沙滩上亮起了灯。悠扬喧嚣的乐声从别墅朝外蔓延。黑暗中人影攒动。窃窃私语、喁喁细语在乐曲的夹缝里穿梭,无数只狂热的眼睛飘过,混杂的汗味和酒味蒸腾成淡淡的迷雾, 笼罩住整片海滩。   狂笑声绵绵不绝,既刺耳又野蛮。莫雅站在人群中央,凝望周遭扭动身躯的男男女女,心脏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   “我们回家吧。”她突然握紧男友的手。   “怎么了?你累了吗?”男友拿着一瓶冰镇啤酒啜了一口。夜晚灯光闪烁的沙滩, 周围都是热情洋溢、性感奔放的俊男美女,他偶尔也需要从枯燥的研究工作脱离出来, 体验这种活力四射的狂欢派对。   “是的,我们赶紧回去吧,我们在这里呆得太久了。”   “可是我们还没找到赛莲娜。你不担心她吗?”   “我……”莫雅张了张嘴。   傍晚的时候,赛莲娜和杰克吵架后消失, 而江天随后也不见踪影。沙滩上, 杰克在众人的簇拥下玩得正酣,仿佛他才是这片沙滩和这栋别墅的真正主人。   “我给赛莲娜发了消息,但她一直没回, 别墅里也没看见仆人。”   男友将她搂在怀里:“那她可能是离开了。”   “她的车还在。”   “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她在地下室?”   “地下室……有可能,我们去地下室看看吧,如果找不到她, 我们就回去。”莫雅说。   “好吧好吧。”男友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虽然他很享受派对这种放松的氛围,但他很听女友的话。而且他已经有莫雅了,也不能像其他单身汉一样尽情搭讪美女。   然而,就在两人从沙滩起身准备回到别墅时,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响起。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沙滩上赫然燃起一大堆篝火。   烟雾升腾,火光熊熊,闪亮的火星噼啪作响, 年轻男女围绕火堆跳跃奔跑,仿佛一场诡谲的舞蹈。莫雅呆呆地愣在原地,火舌扭曲了那些人的脸,他们身上出现了诡形殊状的幻影,宛如灵魂已经脱壳而出,在地狱古画般的火焰中翻滚舞动。   “我们快走吧!”冷汗从额头滑落,莫雅感受到危险和混乱正在火焰中悄然蔓延。   “莫雅,难道你不想围绕篝火跳舞吗?”   莫雅跺了跺脚,烦躁于男友的迟钝。“蠢瓜!还跳什么跳?我要回家啊!”   “但是我们没有车,我去借一辆车送你回去。”见她生气,男友赶紧说,“你就先回别墅休息,在别墅里等我。我借到车就来找你。”   “好吧。”莫雅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丢下男友,莫雅独自返回别墅。夜晚海风很大,她全身都冻僵了。所以那群人才制造了篝火。他们从别墅后方的森林拾来了木柴。   “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莫雅捂住胸口喃喃道。她失魂落魄地走进别墅,一抬头,就看见一群人在电梯口进进出出。   她快步走上去大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男生吹了声口哨:“是你啊,莫雅。我们找到了赛莲娜的地下室,没想到她还有那种癖好,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什么?”莫雅浑身一震,视线就捕捉到了电梯里面的褐发女生,“是你告诉他们的?”   褐发女生目光躲闪:“我只是提了几句,但大家似乎都非常感兴趣,我们就想去瞧瞧。”   “地下有密码,你们进不去的!”莫雅冷冷呵斥。   “区区一个密码门,一下子就破解了!”其中一个男生得意道。   “走了走了,我们去看看赛莲娜的‘宝贝们’!”有人挤得不耐烦,直接按下了关门键。   “哎哎——等等!”莫雅冲向电梯,但电梯已经闭合,直接朝-2层下坠。她气愤地咒骂了一句,扭头就奔向楼梯。   等她跑到地下二层,入眼是已经被打开的密码门,而回廊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就仿佛这里是个公开的博物馆。   “喂!”她愤怒的视线捕捉到褐发女生,一个箭步冲上前,掰过对方的肩膀,二话不说甩了一个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让众人一静。褐发女生无助地捂住脸颊,泪眼婆娑地大喊:“莫雅,你凭什么打我!”   “这里是赛莲娜家,你凭什么带他们过来?而且赛莲娜说过不能拍照,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又不在,而且明明是她主动邀请我们过来的!”褐发女生哭诉道。   其他人也纷纷怒视莫雅。   “莫雅,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你必须道歉!”   “就是!我们只是参观一下,难道你还想报警?”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整天只会跟在赛莲娜身后,跟她的宠物似的……”   莫雅缩了缩肩膀,心中又急又气。自己刚才怒气上头,一时冲动。现在被众人指责训斥,她全身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站着。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将她从人群中央拉走。   人群又是一静。   “你是……”   “你们好,我叫江天,是乔教授的助手。”江天淡淡道。   莫雅看见他,眼睛骤然亮起光。江天松开抓住她胳膊的手,另一只手上则提着一个背包,里面是一个装满海水的圆柱形玻璃罐。   “他就是那个人……”人群中的低语再次响起,但这次话题却转移了目标。   “江天,你怎么在这里?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赛莲娜呢?你找到她了吗?”莫雅忍住眼泪,快速问出一连串问题。   “我不知道赛莲娜在哪里。但我知道她一直看着我们。”   “什么?”   江天突然举起手臂,指向天花板一角:“别墅到处都有摄像头,赛莲娜可以注视到我们的一举一动。”   话音刚落,其他人纷纷闭嘴,沿着他的手仰头朝上看。有个子高的男生前去检查。   “真的是摄像头!”他大喊道。   这是针孔摄像头,体积很小,位置也非常隐蔽,很难被察觉。所以众人一直没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不会吧?这里到处都有摄像头?”   “那个女人疯了?为什么在自己家里安装这么多摄像头?”   “她一直躲起来观察我们?真恶心!”   议论纷纷,有人觉得扫兴,转身就朝外走;有人朝摄像头做各种鬼脸;还有的人则丝毫不惧,依旧在回廊里嬉笑打闹,摆弄各种藏品。   江天拨开人群,快速朝深处走。莫雅立刻跟上。   “江天,你想做什么?”   江天没有回答。但莫雅看见他拿的背包和玻璃罐,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不会吧?难道你要偷那只水母?你疯了吧!”   江天缄默不语。   “你不能这么做!”莫雅冲到他面前拦住他。   江天止住脚步。   “我不知道你从谁手上要来的背包和罐子,但你偷窃是要坐牢的!”   “让开。”   江天的脸色倏然冷冽。   莫雅咽了口唾沫,一丝恐惧涌上心头。江天的眼神如此冰冷。可他刚才明明救了自己……   “啊啊啊啊啊——”这时,身后突然响起尖锐的惨叫。莫雅转过身,一滩鲜血急遽朝她脚下涌来,穿过她的脚掌,迅速朝外蜿蜒。   “啊啊啊——有血!”   “什么鬼东西!这是海水?地下室被淹了!”   “赶紧出去!电梯!电梯!怎么回事?电梯和楼梯都不见了!”   尖叫和咒骂此起彼伏,莫雅怔怔地凝视脚边的鲜血。   这是鲜血和海水的混合物,呈现一种淡红色。为什么这里会有血?她双眼睁大,耳朵里面嗡嗡响,脑子里螺旋状的空白也愈来愈深。   江天越过她,撒腿就朝深处狂奔。莫雅反应过来,本能性地跟上他的脚步。   “吼——”   “嘶嘶——”   这是兽类的吼叫。莫雅咬紧嘴唇,心跳越来越快。   “救、救救我——”   一个男生从面前的拐角冲了出来。他面容痛苦扭曲,左肩连同手臂已经被扯下,全身溅满鲜血。   “怪物、怪物都跑出来了——”他跌跌撞撞地一边跑一边大喊。忽然,他的叫声戛然而止。一条变异三头海蛇顺着他的双腿朝上旋转缠绕,三只蛇头耷拉在他的耳畔,随后齐齐朝他的嘴里钻了进去。   最后一口气被咽下。男生重重倒下,在回廊中溅起一小层血色海浪。   腥臭黏腻的海水涌到了小腿,莫雅脸色惨白,弯腰拼命狂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地下室被封闭起来,海水不停上涨,怪物也全部释放,这是赛莲娜干的吗?难道她想将所有人杀死?   各种变异怪物在地下开始了大屠杀。笼子和玻璃缸全部都打开,而这些怪物也仿佛饥饿了很久,一直在疯狂猎食人类。   鲜血和残肢浸泡在不停上涨的海水中,莫雅擦了擦嘴巴,黄色的呕吐物顺着海浪朝外漂走。她刚仰起头,一只巨大的变异魔鬼鱼就张开利齿朝她盖了下来。   “救、救命——”   尖叫声哽涩在嗓子眼,莫雅吓得瘫倒在地,喉咙被呛入好几口污浊海水。   就在魔鬼鱼快要咬中她的时候,一股气流从下方冲来,将魔鬼鱼朝上方墙壁重重砸去,天花板砸出一个大坑。嘭!魔鬼鱼像煎饼一样坠落。莫雅捂着脸尖叫着躲开,随即发现魔鬼鱼已经死绝。   她抬起头,江天站在面前,怀里抱着背包,背包玻璃罐内装着一只水母。   “你、你……是你干的?”   江天没搭理她,直接朝外走。莫雅挣扎着爬起来再度跟上。她不傻,她现在已经明白,跟在江天身边是她唯一的活路。至于江天怀里的水母,她也不敢再多问一句。   大屠杀发生得很快,短短几分钟后,整个地下二层的活人已经死光。莫雅跟在江天身边,看着他赤手空拳跟这些变异怪物搏斗。   江天身上好像始终萦绕着一股无形的气。这种气是一种特殊的能量,能够保护他的身体,让他挥出的拳头威力倍增,也能让他隔空操纵其他物体。   而时林遥躲在水母体内,藏在江天怀里,则能清晰看见江天身上逸散的气息。   这些气息如一条条白色丝线,从江天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它们自由变换成各种形状,帮助江天应对各种战斗场景。   「小天,你的异能似乎升级了。」   江天嘴角浮起微笑。   「遥哥你终于察觉了。我觉醒的其实不是漩涡异能,而是觉醒了气,在别的岛屿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这种气本质上是我体内的莫伽尔粒子气化生成的物质,是我调动外界和体内的莫伽粒子进行修炼得到的。和莫伽尔粒子的亲和度越高,释放出的气就越强。之前我制造的漩涡,其实就是我吸收了外界的莫伽尔粒子造成的。」   当初在淆阳岛,由于没有莫伽尔晶体,江天体内的莫伽尔粒子不够,只能不停从外界吸收莫伽尔粒子,看起来就像是制造漩涡。但漩涡的用途和杀伤力都非常有限。后来经过修炼,江天才彻底掌握了气的使用方法,他借助气不断强化身体,让自己的格斗术变得更加精湛。   「原来是这样,看来你这些年遇见了不少贵人。」   离开淆阳岛后,江天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也成长得愈发优秀。时林遥在罐子里转了好几个圈,表示自己的惊喜和自豪。   「我加入了蓬莱,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都对我很好。」   江天很想告诉时林遥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但现在不是详谈的好时候。他和莫雅狂奔到电梯口,可此处已经被堵死。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莫雅双唇颤抖,面如死灰。   「小天,让我来试试。」   时林遥在脑海里对江天说。 第167章 肯定不仅仅是将水母装进背包这么简单   江天瞅了瞅封闭的墙壁, 海水已经涨到腰间,其中不乏变异生物在暗中游走。他刚刚曾试图用拳头砸坏墙壁,但这墙壁的材质比他想象得还要坚固许多。   「墙上有某种机关, 我可以帮你们打开。」时林遥又说。   「那好吧。」江天只得答应时林遥。他举起背包,将水母罐子靠近墙壁。   “你在干什么?”莫雅战战兢兢地问。话音未落,墙上就倏然长出好几只漆黑的眼睛。   突然出现的诡眼将莫雅吓得全身一震。她呆立在原地,整个人张开嘴巴, 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我需要三分钟来破解程序。」时林遥又说。   江天此时低下头,也注意到水母身躯上长出了无数只黑色眼球。这些眼球看起来就像水母身上的黑色斑块, 密密麻麻,伴随水母的游动一眨一眨。与它们对视的时候,强烈的恐惧感和恶心感会抑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升起来。如果精神不足以抵抗,就有可能慢慢滑入谵妄的深渊。   比如莫雅, 直视眼睛之后, 她就像是被恐惧击垮一般,全身止不住发抖。江天侧过头,注意到她的异常, 与此同时一条三头海蛇盯上了她,在海水中迅速缠绕上她的腰部。   一只蛇头冲向莫雅呆痴的双眼,江天紧紧攥住, 一手捏爆。黏稠的、夹杂着铁锈味的腥臭在鼻腔附近炸开,莫雅甫一回神,入眼即是两只狰狞的蛇头。   幸好变异蛇被江天激怒,没有再朝她袭来,而是攀爬在她身上调头攻击江天。江天指尖发力,气流盘旋、切割,眨眼就切断两颗蛇头。   三只蛇头全被切下, 江天帮莫雅扯掉身上的蛇身,将她救了出来,同时也察觉到莫雅的表情不对劲。   “你怎么了?”   莫雅脸色煞白地嗫嚅道:“墙、墙上有眼睛……”   “别去看它们。”江天叮嘱了一句,回身又去检查时林遥的情况。   墙上的眼睛如漆黑星辰般一眨一眨,在海水快要彻底淹没地下室时,墙壁终于裂开,江天抱起精神恍惚的莫雅,飞速冲出楼梯。   回到地面后,时林遥立刻关闭了暗门。海水和怪物们也暂时被关在地下室。   江天轻轻松了口气。「遥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你注意到了吗?墙角摄像头还在工作。」   「我看见了,有人正在背后监视我们。」江天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观察周遭环境。   别墅内灯火通明,窗门敞开,海风拂过洁白的窗帘朝内投下一抹抹阴影,潮湿的海水气息若隐若现,渐渐压过残留的酒味和汗味。   别墅里参加派对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人、人呢?”莫雅踉跄起身,整个人失魂落魄。她睁着大眼睛呆呆地张望,迫切想找到同伴。但无一人回应。   “他们都走了。”   “不、不可能!”被丢下的恐慌瞬间席卷了莫雅全身。   “出去看看再说。”江天提脚就朝外走。   刚走出别墅,沙滩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吸引了他的目光。这篝火添加了许多木柴,燃烧得格外旺盛,周围散落着许多酒瓶和凌乱的脚印。   “车还在!他们没走!”莫雅朝着江天的背影大喊。她冲到沙滩停放的汽车旁,一辆接一辆搜索,想找到消失的同伴,想让他们停下这个无聊的“恶作剧”。   然而,直到检查完最后一辆车,她也依旧没见到任何一个同伴的影子。   “赛莲娜!赛莲娜!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在看着我?这都是你的报复吗?你把他们都带到哪里了……”   莫雅在沙滩上凄然呼唤。她尝试报警,但手机没有任何信号。男友、赛莲娜、杰克,还有其他人,都消失了,就像是被黑暗的大海吞噬了一般。黑夜里,海洋涌来凉飕飕的气流,像蜿蜒的蛇身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其中。   今晚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莫雅的理解。吃人的怪物、诡异的眼睛、消失的同伴……神情恍惚中,莫雅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关在笼子中的小白鼠,衣食无忧的日子已经过去,今晚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对她进行的一场残酷无情的实验。   跌坐在沙滩上,莫雅抱头痛哭。她痛苦的呜咽哀鸣飘过海岸,飘入大海,渐渐地,海风中悄然出现一缕游丝般的声音。这声音如此鲜活,如此熟悉,如此……她赫然抬起头,黑暗中,有人正在朝她招手。   “莫雅,我在这里!”   这是男友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过来?快过来,我们要走了!”   男友继续呼唤。   莫雅匆匆擦掉眼泪。透过模糊的泪眼,她能看见男友的脸庞和挥舞的双手。他脸上带着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难道刚刚的恐怖经历都是自己在做梦?   莫雅站直身体,嘴唇颤抖地喃喃道:“我、我就来了!我就来,我就来……”她一步一步朝男友走去,脚掌被酒瓶碎片刺破也浑然不觉。   鲜血在海水中分散成几缕红色丝线。莫雅继续走着,距离男友越来越近,然而,就在她快要握上男友的手时,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两只漆黑的眼睛。那曾经在墙壁上看见过的眼睛。   强烈的恐慌再次席卷而来。莫雅尖叫一声,转身癫狂地朝沙滩上跑。   她一不留神跌倒在地,一边抽搐一边哭嚎。江天扶起她,她的五官像被一个充满绝望恐惧的苍白面具腐蚀,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眼睛、眼睛……海里有人……”莫雅断断续续地说着,身体颤抖不已。见她精神已经濒临极限,江天只好先击昏她,将她放在一辆车内。   “遥哥,莫雅说海里有人,你看见了吗?”江天低头问水母。   「我能感受到海里有东西。要小心。消失的人可能都被引诱进了大海。」   “我也察觉到了。”江天抬头凝望海洋,表情严肃。   有某种存在就藏在海里,它先引诱莫雅,但失败了,那么接下来它就会瞄准自己。不知道对面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无声无息地吞噬如此多人类?   江天屏息凝神,缓慢地沿着海岸移动。在他怀中,时林遥操纵的小水母再次睁开眼睛。这次眼睛对上的,正是别墅屋顶上的摄像头。   这些位于高处的摄像头还在监视江天,并且跟随他的脚步而转动。在摄像头背后,也依旧有人在注视这里的一切。这些躲藏在摄像头背后的操纵者就是源头,时林遥认为,也许直接解决掉幕后操纵者,就能化解这次危机。   在海岸另一侧,信仰之塔的地下,赛莲娜专注地盯着显示屏,不想忽视任何一个细节。   显示屏上,一个渺小的背影正在警惕行走,而在他面前,是一群密密麻麻的红点和一团巨大的黑影。   赛莲娜凝视着江天,嘴角缓缓勾起得意而痴迷的微笑。   “赛莲娜,你的计划牵扯进了太多人!”在她身后,有信徒忍不住指责道。   “这又不是我造成的。你们可以伪造一起海啸,就当所有人都在海啸中丧生了。”赛莲娜头也不回地说。   “你知不知道制造海啸需要输入多复杂的程序?而且海啸怎么可能只发生在你的别墅附近?”   “那就制造火灾,烧掉别墅,将一切毁尸灭迹。”   “媒体怎么办?学校怎么对付?真是一堆烂摊子!如果你认真挑选祭品,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赛莲娜伸出猩红的指甲,指了指屏幕上的红点。   “之前的祭品远远不够,所以我才顺势改变了计划。你们都看见江天在地下室的表现了,如果只有几个祭品,我们根本抓不住他。但现在,这些祭品足以让那位大人满意。我们准备好了狩猎场和猎物,接下来就轮到它来主持狩猎了。”   “可是万一……”   “就听赛莲娜的吧。”一个声音缓缓道。   “主祭大人!”其他人纷纷恭敬低头。   “爸爸!”赛莲娜见到他,喜笑颜开地扑了过去,揽住他的胳膊。“我这次任务办得好吗?”   “你做得不错,赛莲娜。若这次立下大功,我们就都能升入上层,蒙受神恩。”中年男人说。他正是白天主持仪式的那位主祭。   赛莲娜翘起嘴巴,笑容明媚。   主祭大人看向其他人:“那位大人是上层派下来帮助我们的。等任务结束,我们必须把它送回上层。”   “是的,主祭大人,天气程序已经开始运行。除了别墅范围,其他海岸地区都已诞生暴风雨。暴风雨天气会阻止人们靠近海岸,掩护那位大人的踪迹。等任务结束,我们将在海底打开电梯,护送那位大人返回上层。”   “很好。”   主祭大人离开后,众人才松了口气。在每一层,主祭的地位都非常之高,几乎相当于每一层的统治者。他们专门负责接收上层命令和聆听神谕,是神谕的传达者,在政治和宗教中具有极高的权威。   送走父亲后,赛莲娜再次看向屏幕。她非常好奇江天接下来会如何行动,但视线移动到江天怀里的背包的时候,另一抹疑惑也浮上心头。   “江天为什么要护着这只背包?”她问身边的人。   “根据他之前和莫雅的对话,他说是乔教授想要这只水母。他本来准备跟你购买这只水母,但没找到你,最后只能先带走这只水母。”   “这只水母有那么重要吗?”赛莲娜努力回忆自己得到这只水母的经过。这只水母虽然珍惜、可爱,但也仅仅是只宠物,并非无可替代。   “他可能是想将这只水母作为武器。这种水母可以制成一种叫水母背包的新型武器,可以对我们的军队造成极强的杀伤效果……”另一个信徒解释说。   赛莲娜若有所思:“好吧,但我感觉这种叫水母背包的武器,肯定不仅仅是将水母装进背包这么简单。” 第168章 究竟是谁在透过黑暗俯视着他   “今晚的雨真大, 是程序写错了吗?我记得伍兹霍尔一向以风和日丽著称。”   乔知延手捧一杯咖啡,静静凝望窗外的大雨。他现在位于自己的公寓,市中心最高的一栋建筑的顶层。窗外乌云蔽日, 一片浑暗。雨丝编织成罗网,毛骨悚然地忽明忽暗。   屋内一片寂静。   “你不担心?”沙发上的人开口。他一袭白衣,正在翻阅一本书。“这天气显然是为了狩猎陨肉准备的。”   “不,我在等待。”乔知延放下咖啡杯, “只有沉得住气才是赢家。”   “你笃定自己会赢?”   “那颗心脏必须是我的。”乔知延微笑道,“就连乔知机都未曾研究过这颗心脏, 如果我得到它,我就能破解你们的秘密,找到彻底杀死你们的方法。”   沙发上的人不再言语。半晌,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像灰尘轻轻飘过。   海岸, 江天抬起头看向天空。他感觉天空有些奇怪, 在他行走的这段时间,月光和乌云的位置似乎未曾移动过。就仿佛是这片空间被单独封锁了。不管他沿海岸走了多远,也无法逃离这个关押他的囚笼。   潮起潮落, 脚下的海水逐渐发生了变化。海浪冲刷出的白色泡沫越来越黏稠,粘住沙砾死死不放。江天不慎踩中,某些蠕动的、滑腻的东西擦着脚踝一闪而过。   是人的手指?他驻足凝视泡沫。下一轮泡沫冲上岸后, 那诡异的感受更强烈了。这泡沫呈现一种人类肌肤的触感。江天迅速后退,想要摆脱,但泡沫摊开在沙滩,被海风吹聚,逐渐形成了一些残缺的肢体形态——手,脚,胳膊, 小腿,大腿……   泡沫的可塑性很强。怪物们凝聚成形后,发了疯似的朝江天蜂拥而上。   “狩猎开始了。”   监视器后面,赛莲娜和一众信徒静静围观。但就在泡沫发动攻击的刹那,显示屏忽然变成黑白雪花。   几秒之后,显示屏又恢复正常。   “怎么回事?刚才出故障了?”   “可能是接触不良?”   “别管了,继续看吧……不,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信徒们在自己面前的显示屏上看见了无数黑色斑点。但定睛一瞧,便发现这些压根不是斑点,而是无数只全黑的眼睛,无数个黑暗的凝聚的焦点。与这些眼睛对视的一霎,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突然降临到在场的人身上。惊讶和恐惧扭曲了信徒们的面容。在屋内重如千钧的寂静中,黑暗如波浪般扩散。在场的人发出平生以来最可怕的尖叫。   他们妄图窥伺屏幕上的人,没想到却招惹上这些密密麻麻的漆黑之眼的注视。有人发疯朝外狂奔,有人吓昏了过去,有人则呆立在座位上全身僵直,还有几个精神力足够坚韧的人类,依旧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屏幕。赛莲娜就是其中之一。   她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不甘示弱地与这些眼睛对视。电光火石间,她脑海里涌现出无数想法。最终,她将这一切都归结于神的试炼。而她早已下定决心要度过神的试炼。   眼睛的出现不到一分钟。它们如此漆黑,如此诡异,所有见到它们的人,都会感受到极端的恐惧。一分钟后,眼睛全部消失,但地下室只剩下零星几人还算清醒。   “我、我成功了……”赛莲娜瘫软着身体大喘气,脸上露出癫狂的笑容。“对了,江天呢?”   眼睛消失后,显示屏也恢复正常。但上面一片漆黑,不管赛莲娜如何敲打,都没有任何画面。   “这、这是怎么回事?”赛莲娜变了脸色,将身边的信徒一把抓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仪器都坏掉了。可能是刚才那些东西……”信徒心有余悸地说。   “怎么会这样?”赛莲娜喃喃着,舌尖忽然尝到咸热味。她舔了舔嘴唇,发现是自己流了鼻血。“我们……”她眼神一片茫然,不明白究竟为何会这样。   “失控了……程序全部失控了……”有信徒尝试修复仪器,但这些仪器仿佛被某种未知力量彻底毁坏。不管他们如何做,都无法让它们复原。   “刚才是神迹降临了?”赛莲娜喃喃自语,她猛然睁大眼睛,从地板上爬起来就朝外冲。“爸爸!爸爸!”她一边跑一边喊。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朝外奔跑,寻找主祭大人。   一道闪电倏然划破天空,暴雨倾盆如注,猝不及防地打在江天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江天微微一怔。他抬起头,发现头顶的天空也在一瞬间变得乌云密布,就像是被刷新了似的。   「我刚刚去了监视器后面。」时林遥在他脑子里说。「现在我们应该可以离开这里了。小天,你不能在这里久留,你必须回去找乔知延。」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走。”江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水雾弥漫,视野模糊,他周身缠绕起气流赶走雨水,朝外狂奔的速度也骤然加快。   时林遥窝在罐子里,跟着他一起逃跑。然而,即使吓走了监视器背后那群人,时林遥依旧有种不详的预感。海洋深处的东西还未真正露面,泡沫凝聚成的伪人只是来试探江天的实力的,很容易被打败。而暴风雨开始后,泡沫全部散开,也不再阻止江天逃跑的脚步。   「要小心,海洋里似乎有很恐怖的怪物。」时林遥又叮嘱说。海雾如此浓郁,他不敢轻易窥探雾中的存在。刚才毁掉监视器已经用了他大部分力量。   “遥哥你能看清它的模样吗?”   「它的本体似乎藏得很隐秘。」时林遥说。「但是我能看到有许多东西上岸了,它们正在朝我们冲过来。」   暴风雨开始后,海面掀起狂风骤浪,电闪雷鸣中夹杂着丝丝诡异的鸣叫。江天尽量避免靠近海岸,但上涨的海水像是跟随他的脚步,一刻不停地在他脚下奔涌。   很快,一抹又一抹人形生物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些是……人类?”   海浪翻滚,一张又一张人脸浮现。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比如杰克,又比如莫雅的男友。他们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将他团团包围住。   「他们已经死了。」时林遥道。   江天背着莫雅放慢脚步。只一瞬间,刚才的一波海浪涌过之后,这些人就全部出现了。他们脸色苍白,神情麻木,看起来犹如傀儡。这就是那只未露面的怪物的杰作。   「小天,你快看他们的下半身!」   时林遥的提醒让江天下移视线。当看见他们下半身漆黑色的尾巴时,江天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他们竟然都变成了人鱼?”   「应该是伪人鱼。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不可能接受了改造实验。你看他们的下半身,有一条触手连接在本体上。」   “这样看起来,这些鱼尾更像是触手了。”江天目光在怪物中梭巡,努力寻找逃离的时机。   可是,这些伪人鱼实在太多,粗略一看就已经有上百只。论坛帖子召集来了太多学生,这些学生在派对上被引诱进深海,均被转化成了这种半人半鬼的怪物。   而时林遥也在警惕这些怪物的举动。   伪人鱼的上半身很正常,下半身则是漆黑的鱼尾,表面没有鱼鳞,而是一种黏液般的凹凸不平的观感。在他们尾巴的正下方,一条手腕粗细的长长的触手朝海中延伸,如脐带般牢牢操纵着他们。   脐带另一端没入深海。时林遥犹豫着,思索自己是否要沿着触手脐带寻找他们的母体。他的一部分已经和黑塔融合,因此获得了在黑塔中“看”的权限。这一权限能够让黑塔长出无数只为他所用的眼睛。   但他也不能无限制地催生眼睛,也需要一些媒介。比如现在的触手就是一种很好的媒介。   “遥哥,让我先来对付他们。你先别插手。”当怪物们开始行动的时候,江天叮嘱说。看见那些触手后,他便顿时明白这次的敌人有多棘手。时林遥的本体还被困在敌人的大本营里,这里的水母分/身暴露就糟了。   「好吧,那你要小心。」   “放心。他们拦不住我。”江天缓缓抬起手,漩涡状的气流出现,愈来愈大,风雨的方向都被改变。另一场只属于他的风暴在缓慢成形。   气流盘旋在江天周身,没有主动攻击,而是形成一个保护罩,将冲上来的怪物全都击飞。当务之急是尽快逃离海岸,伪人鱼的数量很多,缠斗下去只会白白消耗体力。   风浪越来越大,江天专心对付着伪人鱼。忽然,海洋最中央,一片巨大的黑暗缓缓上升,它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由于它的出现,海水分裂成上千股相互冲撞的水流,飞流直下朝江天冲来,堪称一场海啸。   江天和莫雅都被巨浪卷进海里。在海水中,伪人鱼们更加活跃,不停冲上来撕咬江天。江天在水中灵活躲闪,但手臂还是不慎被咬伤,鲜血滴进水中,伪人鱼的行动更加癫狂。   「小天,让我来吧。」时林遥在脑海中对他说。   海中的伪人鱼实在太多。它们更像是丧尸和某种鱼类的结合体。尤其是在水中的时候,它们獠牙毕露,脸色死白,耳朵、鼻孔和嘴巴不停滴出腥臭的黑色黏液,像是从高度腐烂的内脏里渗出来的。   「你把我从罐子里放出来,我先去解决掉本体。如果不杀掉那只大怪物,这些小怪就会不停冒出来。」   江天终于浮出水面。此刻他已经飘到了海洋中央。   “不,我不能这么做……”他大喘着气,目光不停扫视四周,像是在努力寻找什么。   「也许我可以让这只水母变异。你把我放出来,我带你逃回岸上。」   “不,不用。”江天摸清海岸的方位,便背着莫雅拼命朝岸上游。   江天本想在海中制造一个大漩涡,但那只藏在海底的怪物阻止了他。他一有这个打算,那只狡猾的怪物就会掀起巨浪,这些不受控制的巨浪就会将他的漩涡打散。   伪人鱼在水中的速度非常快,很快就追上了江天。   「小天,快低头!」   脑内忽然响起讯息。江天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立刻将头扎进了水里。与此同时,海面上炸裂开一团团烟花,人鱼的嘶吼和哀嚎也接连不断地响起。   嘭!嘭!嘭!海浪互相拍打,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海上迸发出千颗爆炸的小火星,一条又一条伪人鱼被击落海中。   江天从水下绕过爆炸范围,继续游向海岸。忽然,头顶罩下一张坚韧的渔网,一网将他从海里捞了出来。   甲板上有人喊了声:“终于抓住你了!”   江天身体蜷缩在渔网中,仰头拼命呼吸冷冽的空气。他的眼角瞥见海面的情况。海面航行着两艘小型轮船,船上站着一些全副武装的士兵,正持枪扫射周围的伪人鱼。   胸口剧烈起伏,视线瞥见海雾深处那抹逐渐加深的黑影之时,江天瞳孔骤然紧缩。   “快走!海啸要来了!”他朝甲板上的士兵大喊。   甲板上的士兵也骤然变了脸色。   渔网被放下。江天钻出来,将莫雅放在甲板上,背包则依旧紧紧背在怀里。   “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甲板上的士兵眉头紧皱。他剃着寸头,看起来应该是这群人的领导者。   “是乔知延派你们来救我的?”江天不答反问。   士兵斜睨了他一眼,眉毛皱得更深了。“任务目标已经接到。全速返回!”他拿出对讲机对驾驶室说。   江天站在甲板上,趁着这空隙恢复体力。轮船的速度已经提到了极致,但身后那只怪物,远非这些普通武器可以抵挡。   “你们来得太晚了,你们应该早点来救我。”   江天这话让士兵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们的任务目标是我还是我的心脏?”江天又问。   “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就乖乖呆在船上。不要妄图逃跑,那样我会直接杀掉你。”士兵语气冷酷。   “我没想逃跑,我只想活下去。”江天掀起眼帘看向海洋中央,新一轮的巨浪已经朝他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巨浪中央那抹黑影,竭尽全力造出了他所能制造出的最大漩涡。   涡流不停飞旋,突然,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息笼罩了整片大海。海中的伪人鱼齐齐发出尖锐的嚎叫。士兵向尖叫的人鱼群发射了几颗炮弹,炮弹在水中爆炸,炸出几朵血色烟花,又被更大的波浪压下。   一阵诡异的寂静遽然罩住了整片海洋。   江天怔愣在原地,在这一瞬间,恐惧有如寒冰利刃,直直插进他的全身。他的思绪在越来越吵的低沉的咆哮声中瘫痪混乱。黑暗愈来愈深,聚焦在海面的两艘船上。他听到一种模糊但却严重回响的鸣叫声,仿佛是从海底飘摇而来。那鸣叫持续嗡鸣、深沉回荡,当他正欲凝神细听,一声呵斥骤然响起。   「小天!」   他的眼睑猛然抽搐了一下。此时,船上除他以外的所有人类,身躯全部开始诡异膨胀。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下半身就骤然炸开。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等到江天挣脱那怪谲淆乱的失控状态,他看见船上的人类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伪人鱼类似的诡异怪物。   这些怪物下半身都是从体内长出的鱼尾。他们的脑子似乎也和下半身一起炸开了。浑浊呆滞的目光,缓慢流出的脓液,面目全非的脸庞……诡谲无比的场景让江天全身的神经都燃起了危险感,他像苍白的雕像般紧紧攥着背包,颈部的脉搏跳得飞快。   「小天,把我放出来,然后闭上眼睛。」时林遥的命令又在脑海中响起。   江天喉咙干涩,四肢僵硬。他颤抖而迅速地拉开拉链。一秒,两秒,第三秒的时候,不论是船上还是海下,怪物们同时朝他发起了攻击,同一瞬间,玻璃罐中的水母也暴露在怪物眼前。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水母,玻璃罐,背包,甲板,轮船,触手……成千上万只黑色眼睛同时诞生。它们的目光越过弥漫的迷雾,梭巡过遥远的海面,如潮汐般涌向四面八方。   江天闭眼站在原地。耳边那种嗡嗡声忽然消失。虽然没能看见,但他能感受到,伴随着眼睛的诞生,某种无法测量的怪异力量似乎降临在了他身边。   时林遥注意到江天并无大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之前他使用眼睛让监视器后那群人发了狂,他推测这就是眼睛的副作用,因此担心它们的无差别攻击对江天也造成伤害。不过现在来看,只是一眨眼,他就震慑住了怪物。这个新能力比他以前那些头发发光、变色、长出触须之类的异能都要强悍。   被眼睛盯上之后,这些伪人鱼惨白的脸上,也流露出丝丝诡诞的恐惧之感。它们不敢再靠近江天,而时林遥也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准备抢先下手解决掉它们背后的大怪物。   海面浓云密布,其间有电闷闪。时林遥的目光仿佛钻进了某种特殊介质,被扭曲地折射进了另一个维度。旋即,他感受到一股窒息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他只在栾溯栾洄身上感受过。   一抹巨大的黑影跨越时空出现在他眼前。仿佛只是一眨眼,又仿佛是永恒。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对面之物,他仿佛见到了一个不可名状的凄凉噩梦。   「遥哥,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江天感到自己的心脏惊恐地抽搐了一下。   脑海里一片宁静,没有其他声音响起。   「遥哥?」江天突然十分担心,他眼睑剧烈颤动,已经迫不及待想睁开双眼。   然而,就在他的上下眼睑快要分开的时候,新一轮诡异的嗡嗡回响在他脑海里出现了——   「陨肉……心脏……江天……」   长长的间歇之后是一阵耳鸣。寒意蹿上脊背。江天胳膊和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恐惧如怒涛般袭来,把他的意识推进黑暗的深渊。在坠落的前一刻,他依旧在模糊地思考:究竟是谁在透过黑暗俯视着他,向他传递出这条充满恶意的讯号? 第169章 这是他变异以来变得最丑的一次   「小天!小天!」   时林遥的呼唤未起到任何作用。江天站在甲板上, 眼神涣散,意识似乎已经抽离了躯壳。一条血红触须从他胸口钻出,猝然贯通他怀中的玻璃罐。   嘭!玻璃罐掉落在地, 溅出无数碎片。时林遥寄身的小水母也噗通掉落。受时林遥影响,小水母已经被污染,外表如同一坨长满眼睛的红色大脑,但那条从江天胸口钻出的触手, 却颤颤悠悠地抓住小水母,将水母缓缓举在了胸口前面。   这是……在拿自己当挡箭牌?时林遥一时怔忪。   江天陷入昏迷, 而陨肉似乎不愿意放弃他的身体,也不想被敌人抓住,所以就主动接管了江天的身体,并且打碎玻璃罐要跟他合作。只不过, 这种将自己放在胸口当挡箭牌的行为, 可真让他提不起好感。   「照顾好小天的身体。」   顺着连通的触手,时林遥向陨肉传达出这个命令。他知道陨肉听得懂他的话,也能和他进行沟通。现在他们必须合作, 才能逃出生天。   陨肉没有回复,但伸出了另一条触手。两条触手端端正正地将水母高举,以一种拿盾牌的姿势面对着面前的庞然黑影。   「费因……」畸形水母发出呼唤。所有眼睛齐齐转动, 朝着同一个方向投去了目光。甲板和海面的怪物们,注意到视线的转移,又大着胆子缓慢行动起来。   不知该如何形容面前这只怪物。时林遥禁不住回想起了淆阳岛的日子。在桃花蜃境中,他曾偶然瞥见费因的灵魂。当时他曾感到无比恐惧,为那畸形的、盘旋在他背后的怪诞幻影。而如今,幻影像是吸收了诸多噩梦般迅速发展壮大,已经形成了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恐怖存在——   他长着千万条海豚似的尾巴, 上半身是一只巨大的人形生物。它通体漆黑,如夜色般深邃的黑色肌肤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金色裂纹。在最上方的巨大的头颅上,是一头比海面折射的日光还要璀璨耀眼的金发。   熟悉的五官和面容,让时林遥非常笃定,这就是失踪已久的费因。但他没想到,两人竟是以这种方式再度重聚。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种丑陋的模样?」时林遥禁不住喃喃。一抹哀戚浮上心头。「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你,但是……」   「陨肉……心脏……江天……」费因变成的怪物只发出了和刚才相同的讯号。他的目标始终只有陨肉。   也许费因已经忘记了人类时候的记忆。时林遥心情沉重。「抱歉,费因,陨肉不能给你。」他说罢,无数只眼睛就沿着触手脐带一路朝费因身上蔓延。   这些眼睛就像某种传染性病毒,接触到它或者感染上它的生物或非生物,都会趋于失控和崩坏。然而,费因并非普通的小怪物,他已经被转化成莫伽本体的化身之一。他的身躯如此庞大,一切污染和诅咒对他而言都效果甚微。   眼睛的污染对费因起到了微弱的限制作用。时林遥不得不将全部精力放在费因身上。与此同时,陨肉操纵江天的身体跳入水中。他们入水之后,海中的伪人鱼再次冲来,陨肉大发神威,几条触手破开围猎,以极快的速度带着江天游向海岸。   察觉到猎物要逃跑,费因的头微微扭动,有了新的动作。他抬起自己的千万条尾巴,随着他的移动,海面掀起巨大的海啸,同一瞬间,他的体表裂开无数纯金斑纹,这些斑纹好似融化岩浆,流淌之处,所有附着在他身上的藤壶般的眼睛都被消灭。   时林遥意识涣散,疼痛异常。他立刻收回眼睛。整只水母蒸发出滚滚热气,身体也急剧萎缩。   逃跑的陨肉赶紧用触手将水母收回江天怀里。时林遥惊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颗迅速融化的冰球,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消失。   费因的攻击作用到了他的意识体上,又反噬到了水母身上。这具分/身已经支撑不住了。果然,仅靠一个分/身太勉强,若是他真正的头颅在这里,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意识脱离前的最后时刻,时林遥对陨肉说:   「我要离开了,我会为你争取最后的机会。你们朝岸上跑,最好能逃到城内,乘坐电梯离开这一层。」   陨肉没有回答,也许是它不屑于和时林遥交流,也许是它诞生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学会沟通。但当怀里的小水母萎缩殆尽,最终只剩下一张透明薄膜的时候,心脏钻出的血红色触手不停揉搓薄膜,竟隐隐透露出几分恋恋不舍。   可惜的是,水母已经毁灭,时林遥的意识也要返回他的大脑。在回程的那一霎那,时林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再次返回曾经到达并污染过的地下室。   他在不久前才反应过来,这座地下室很可能就是信仰之塔的底部。他曾进入过信仰之塔的壁画,但却未曾察觉到地下室的存在。如果当时他能彻底搜查整座塔,也许就能提前发现敌人的阴谋,也就能避免这一切发生。   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而他这次回来,是要彻底摧毁整座信仰之塔。   正如整座黑塔有自己的核心一样,黑塔的每一层也都有自己的核心。而核心则全部位于信仰之塔的塔底。上次他破坏并污染了一部分中枢程序,这次他则要彻底毁掉这座塔。他推测费因不是在这一层诞生的,因为那样乔知延早就会注意到费因的存在。   既然费因来自其他空间,那伍兹霍尔就应该存在某种运送他的通道。如果彻底毁掉伍兹霍尔的中枢程序,就有一定成功几率关掉通道,困住费因。   在回归本体的最后一秒,时林遥的意识降临信仰之塔。那一天,忠实的信徒们见证了神迹的降临。他们正在虔诚祷告,却惊讶发现塔内突然长满漆黑鬼眼。这些眼睛只存在了几秒,整座信仰之塔供奉的烛盏全部熄灭。随后,天空落下一道霹雳,照出他们目瞪口呆的茫然神情。又过了几秒钟,他们发现墙壁开始溶化成黑色黏液,壁画、地板、天花板全部开始流动。在暴雨之中,地面渐渐塌陷成某种黑色的结缔组织,这些组织之中有沙粒般的蓝色晶体存在。   塔内,赛莲娜怔怔地凝视地面:“爸爸,这是吾神要降临了吗……”   而那位身份尊贵的主祭大人,此刻也脸色苍白,呆若木鸡:“信仰之塔竟然、竟然要塌了……”   信仰之塔溶化了,它是最先溶化的建筑物,而后整个伍兹霍尔都开始了溶化。从海滨到市内,地面一寸寸塌陷。人们从梦中惊醒,顿然发现自己正睡在漆黑的黏液之上,房屋也漂浮在雨水、海水和黏液混合的液态物质之中。   头顶依旧是电闪雷鸣,无比漆黑的夜晚,黑雨从天而降。人们你望我,我望你,一时怔然。直到第一个人开始尖叫,恐惧和骚乱旋即席卷全城。   幸好,除了信仰之塔外,溶化的只有天空和地面。其他建筑依旧完好。但一些海滨居民区已经被彻底淹没,而还未受到波及的城内收到预警,惊醒的人们已经发了疯似的涌向电梯入口,准备乘坐电梯去往其他层避难。   伍兹霍尔的异样也惊动了黑塔高层。圣殿大厅召开了紧急会议,统治者们商讨着对策。黑塔建立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解决办法也非常简单,那就是启动黑塔的自我修复机制。   黑塔本质上并非建筑,而是一种生命体。人类体内有灭菌的白细胞和修复的血小板,黑塔当然也有类似的成分。黑衣人掏出某种特殊的莫伽尔晶体制成的圆盘装置。这种装置就是打开黑塔中枢核心的钥匙。它可以打开通道,帮助黑塔的修复成分从核心流动到受损的部位。   此刻,黑塔核心的触手巢穴内。栾溯栾洄猛然睁开眼。他怀里的时林遥也紧跟着苏醒过来。   栾溯栾洄对视上目光,随后抱起头颅,摆动尾巴,从巢穴游了出来。   刚一离开,巢穴就产生了诡谲的变化。时林遥半睁着眼,强忍着脑袋的头疼,默默看向巢穴中央。   在那里,有一小部分触手发生了异变。一眨眼的功夫,它们变得透明如水晶,就像是褪色了似的,表面洁白光滑,闪烁着绚丽翕赩的白光。   “这是什么?”时林遥惊骇道。   栾溯栾洄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漂浮在巢穴上方。白色触手转变完成,一根接一根抽出巢穴,朝外扩散。其中一根匆匆擦过时林遥面前,时林遥才注意到它表面那些闪光,其实是一层又薄又白的纤细绒毛。   白色大触手上钻出了一条小触手,缓慢擦过时林遥的脸颊。这个动作轻柔得像是爱抚。冰冷而柔软的触手贴着他的肌肤,而后,时林遥感觉脑内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白色触手悄然离开。巢穴再度缓缓成形。   “这些白色触手是什么东西?它们负责治疗对吗?”时林遥求证似的望着栾溯栾洄。   他破坏了伍兹霍尔那一层的中枢核心,若他猜得没错,这些白色触手就是去修复伍兹霍尔,收拾他制造出来的“烂摊子”的。   冰冷的手指擦过他的脸颊,是刚刚触手掠过的地方。而后,指腹上移,拂过他的下眼睑和睫毛。   “你的眼睛更黑暗了。”栾溯轻轻地说。   时林遥的眼神从他们身上滑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刚才借助白色触手的反光,他有一瞬间看清了自己的模样。他的头发依旧很短,但颜色变得漆黑。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瞳孔、虹膜和巩膜全是一片漆黑,镶嵌在他惨白的脸上,就好像白色宣纸上的两团墨点。他敢说,这是他变异以来变得最丑的一次。   “外面应该出事了,你们不去看看吗?”时林遥叹息了一声,又问。   “我们只负责陪在你身边。”栾溯说。   “真可惜,我还以为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逃跑呢。”白触手恢复了他损失的精神力,让他有力气在这里跟人鱼守卫开玩笑。   “你逃不掉的。”栾溯和栾洄齐声说。   “是嘛。”时林遥挑了挑眼皮,仰头看了他们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还没来得及收回,一抹亮晃刀影从背后伸了出来,水波纹般温柔荡开。   一颗头戛然坠落。   红色发丝如颤动的碎浪,泠泠刺痛了他的双眼。 第170章 这两人的变态基因是一样的!   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 时林遥脑袋里面很深很热地重重震荡了一下。白光掠过,头颅掉落,他的脑子随即痉挛地眩晕着。他能通过后脑勺感受血肉正在剧烈震颤。但怀抱着他的手臂不但没有松懈, 反而箍得更紧了。   一只手擦过他的脸颊倏然伸出。时林遥的眼睑和下颚微微刺痛。他茫然而惊骇地瞪着那只手的动作。在手掌的终点,一颗头颅被及时接住,头颅眼眸里的亮光闪了一闪,而后, 熄灭了。   时林遥张了张嘴,蓦然感觉自己喉咙像被一条触手堵住。就在那只手接住头颅的同时, 阴影中悄然伸出另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将他从人鱼怀中偷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仿佛早有预料。接到他的那只手灵活而敏捷,而且散发着熟悉的气味。时林遥差点忍不住热泪盈眶。他紧紧咬紧嘴唇,震惊、喜悦、激动和恐惧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像残渣一样从喉咙逆流而出。   这只手将他的脑袋紧紧捂在心口。   宽大、温暖的怀抱, 头发的气味, 肌肤的触觉,他恍惚而顺从地将头埋了进去。对方胸腔起伏,心跳如闷沉的海潮, 再度勾起了他的回忆。他记得多年前的夏夜,他也曾如此倾听过。   “你终于来了。”时林遥叹息说。   眼前陷入了一片柔和的黑暗。黑暗中肌肉的颤动和拉扯,让他推测出卞俞挥起了右手。刚才转瞬一瞥, 他注意到卞俞的右手似乎拿着某种武器。   下方胸腔深处忽然响起一声诡谲悠远的啼鸣,仿佛跨越千万光年的星光降落在这方空间。恍惚中,时间再次停滞了,时林遥察觉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撕开了血肉,冷漠轻柔,迅速坚决,他脸颊紧贴的肌肉绷得如此之紧, 使他心底闪过一丝明悟。   他突然头痛欲裂,忍不住倒吸气。感官不断扩大和收缩,就仿佛被刺中的是自己的脑袋。他将头埋得更深,仿佛要扎根进紧挨着的那具血肉。耳边有沙沙的低语声,他已经来不及揣测。耳鸣又开始了,好似琴弓正拉过他的大脑皮层。这种感觉快要将他逼疯,他宁愿自己就此沉睡。但当他紧闭双眼,一些难以忽视的画面就总是不受控制地涌进他的大脑。他不愿意去看,但触手却强迫他看。   他看见卞俞手中拿着的那武器,纯白色的光滑的长刀,像一条凝固的触手。这条触手先斩下了栾溯的头颅,又紧跟着刺进了栾洄的身体。栾洄的两片胸鳍展开了,却被那忽然变软的长刀给牢牢缠住。   白色长刀蜿蜒缠绕上他们全身。栾洄抱着栾溯的头颅,恍然回神,发出惊天撼地的愤怒怒吼。他猩红的双眼如此疯狂,他想挣脱触手的禁锢,但他竟开始变白。最先开始的是双眼已经无神的栾溯的脑袋,然后是尾巴,蔓延上胸鳍,刹那间,白色遍布全身。   被白色吞噬的人鱼静静悬浮在混沌之中,仿佛一块巨大的晶莹剔透的晶石雕塑,美丽、妖艳、邪异。第一道裂缝从雕像身上浮现。这时,时林遥虚弱的声音喊了起来。   “等等……”   话音未落,原先构成巢穴的触手先有了动作。它们收拢上升,宛如一朵莲花,及时接住在黑暗中落堕的人鱼雕像。   栾洄那蚀刻般的脸庞现出惘然。他的瞳孔已经失去了全部色彩。   “栾溯,栾洄,卞俞……”时林遥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卞俞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一道微光在栾洄眼眸深处燃起。他将目光望向卞俞,那张脸上带着他无法理解的柔和到极致的神情。突然,他身上的白色触手停下了动作。   原来是卞俞停手了。他紧紧搂住半梦半醒的时林遥,将触手召回右手,使其重新变成白色长刀。   吞噬被截断,雕像有了松动,栾洄僵硬地牵动肌肉,无比缓慢地,将栾溯的头颅举至自己面前。   卞俞用指腹摩挲安抚着时林遥的眉心,同时微微撑起眼睑,警惕地握紧手中的长刀。但栾洄没有任何反击的动作,他只是蜷缩起身体,将栾溯的头颅小心呵护在怀里,静静凝视着栾溯的脸庞。   他的目光像是在呜咽,绝望而悠长。卞俞默然盯着他,攥刀的手指也不由得放松。   触手巢穴的斑纹闪烁着微光,宛如星宿尘埃,其中蕴藏着通往未来的梦。光芒环绕中,栾溯缓缓苏醒。卞俞像是察觉到什么,视线垂落,一双专注的睁大的漆黑瞳孔,透过他的怀抱朝外无声地凝视着。   即使这目光不是为自己驻足,卞俞依旧放下了刀。刀变回触手,溶入他下半身的阴影。他双手抱紧时林遥。而在巢穴之内,最后的回光里,相似的两人互看一眼,轻轻抵住彼此的额头。他们脸上带着微笑,宁静而悠闲,丝毫不受黑暗的侵扰。   人鱼雕像破碎了,像雪霰在光晕中如梦般缓慢洒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时林遥再次醒来。   他看见了洁白的天花板,闻见了消毒水的气味。   “你终于醒了?”   好熟悉的声音。时林遥呆呆地坐起来,坐?他茫然地转过头,就见一人笑眯眯地望着他。   “欸?”时林遥瞳孔地震。“乔、乔医生?不,不对,难道我又重生了?不应该啊?我死了吗?应该没有吧,我明明记得……”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忍不住举起双手抱住脑袋,而后便摸到一头毛茸茸猕猴桃般的发茬。   “嗯?头发?”他又痴痴地叫出声,“这次我头发……难道我不是重生?”他眨了眨眼睛,再度看向床边的“乔医生”。   “乔医生?”他试探性地问。   “我不是你口中的‘乔医生’。”床边的人说。   “你也重生了?还是复活了?”时林遥又问。   “你觉得呢?”他拎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似曾相识的动作。似曾相识的对话。褪淡的记忆渐渐地在脑海里重新着色。   “是你把我的头发都剪掉了?”时林遥迅速冷静下来,摸了摸后脑勺。   这次醒来他的头没有开瓢,但是头发被剃成了寸头。不过,他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掀开被子,他发现自己不着寸缕,裸裎苍白的肌肤,看起来确实像是他自己的。   “能不能给我一面镜子?”他问。   “我没有镜子。”床边的“乔医生”说。“怎么?难道你不喜欢我给你做的身体?”   “这是你给我做的?”   “乔医生”嗯哼了一声。   犹记得上一次重生,乔医生就给自己做了脑袋,虽然是拿水母和陨肉制作的。这一次又给他制作了身体,简直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不过,时林遥抚摸着自己光滑柔嫩的大腿,隐隐有些担忧自己身体的材质。   “冒昧问一下,你是拿什么东西给我做的身体?水母还是陨肉?”   “是触手。”   时林遥吓得一哆嗦。   “乔医生”撩起眼角,笑容轻佻。“其实我是克隆人。”他最终说出实话。“我不是乔知机,我叫乔知延,是他的克隆体。你的身体也是我用克隆技术制作出来的。”   时林遥听罢,仔细凝视他的脸庞。细细一瞧,这张脸确实露出了端倪——比乔医生多了几分冷漠,也多了几分稚嫩。这不是他记忆里的乔医生。他早该发觉的。   “我可以问一些问题吗?乔医生。”   乔知延眼角放松了些:“你最好喊我乔教授。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会告诉你。同样,我的问题也请你如实回答我。”   时林遥有些怔然。呆在水母体内时,他曾听江天提起过乔知延,记忆恢复后他只是假装迷茫。但刚才“乔医生”的称呼不是故意,而是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乔教授,你有乔知机的记忆吗?”   “我没有,但我认识你。他之前给我寄过你身体的各种样本和数据,你是他最成功的实验品。”   “他跟你说我是实验品?”时林遥蹙眉低眼,心里仿佛发出“咔嚓”一声。   那只“狐狸”或许早就料到了现在这一幕。即使死亡也不能将他彻底带走。他的幽灵仍旧纠缠着自己。愤怒转瞬即逝,只留下悲哀和略显荒唐的思念。时林遥半阖上眼,对这些情绪几乎生不起半点抵抗。   “卞俞去哪里了?”睁开眼,他心中方定。   “他去了高层,我有事安排他去做。”   “那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里是黑塔中层第880号居住区的一家医院。”   “江天怎么样了?”时林遥继续问,旋即又补充道,“是卞俞告诉我他来找你了。”   “伍兹霍尔已经乱成一团。我也不知道陨肉带他去了哪里。他们可能已经被抓住,也可能已经逃出了黑塔。”   “你就不担心吗?”时林遥眉头皱起。万一陨肉就此占据了小天的身体逃出黑塔,那他们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它。“我或许有办法找到他。”他主动说。   然而,当他想召唤出眼睛,却怎么也无法做到。“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他忽然问乔知延。   “很普通的棕黑色。”乔知延微笑回答。   时林遥顿感沮丧。眼睛已经恢复正常,说明他召唤眼睛的能力很可能已经消失。为什么苏醒后无法做到?是因为他有了身体?是因为白触手修复了他?还是因为他离开了核心空间?   无数推测涌上心头,但最后一个似乎概率最高。时林遥又悄悄抬眼观察乔知延。他不知道自己能跟谁商量这个秘密,江天失踪了,卞俞又不在,但床边这家伙又不是乔医生。   等等,乔医生就可信吗?想起刚刚乔知延说的“实验品”,时林遥的心就微微揪痛。   思索片刻,他决定隐瞒下来,不告诉乔知延这个秘密。等卞俞回来,他可以跟卞俞商量。他们可以重回核心空间进行测试。   而且,现在他已经重新拥有了身体,他已经自由了,想去哪里都可以。   “你没有其他想问我的吗?”乔知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时林遥摇摇头:“没了。”   “你不想知道吗?”乔知延语气淡然,“比如说,卞俞是如何杀了栾溯栾洄的。”   时林呼吸顿止,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再次加速。他直勾勾看向乔知延,眼神复杂地端详着对方。在乔知延身上,他看见了和乔医生如出一辙的某种特质。比如,他们都非常擅长且热衷于让他破防。   被拐来黑塔后,他的时间仿佛凝滞了。被困在凝滞的时空漩涡让他感到无比痛苦。但他离开漩涡后,过去的阴影又总会找上门来。不管是栾溯、栾洄、费因还是乔知机,他们的幽灵始终在他身侧徘徊。   时林遥郁郁回答:“如果你想告诉我你就说吧,我也没求你。如果你不想说,等卞俞回来我可以自己问他。”   乔知延轻笑,突然按下按钮。床边瞬间伸出四条机械手臂,将时林遥的四肢牢牢固定在病床上。   “那好吧。”乔知延笑道。“既然你不想求我告诉你,我也不想主动说给你听,我这里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我主动演示给你看。你觉得如何?”   时林遥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两人的变态基因是一样的!   “不、不用了!有话好好说啊乔教授,我非常,非常愿意听你讲……”他眼神忽闪,哆哆嗦嗦地说。 第171章 希望乔医生的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们   机械手臂松开了。时林遥松了口气。   “你害怕我?还是害怕乔知机?”乔知延神情戏谑。   时林遥无奈翻了个白眼:“不是害怕, 是尊敬。谁让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呢?”   乔知延兴味盎然地眯起眼:“那你刚才说的重生是怎么回事?难道在遇见乔知机之前,你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就是随口一说,跟你开玩笑而已。如果你手上有我的记录, 应该知道乔医生救活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跟他开玩笑的。”时林遥呵呵答道。他的思维已经恢复清醒,不会轻易掉进乔知延设下的圈套了。   “那也很奇怪。”乔知延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时林遥见状不由得向后一缩。这种敏锐如剑的目光让他难以招架。他急忙别过头, 岔开话题。“我脑子都变成怪物了,当然奇怪咯。不提这个了, 乔教授,卞俞手里的长刀是什么东西?我看见那把刀可以变成触手。”   “刀?那个啊……”乔知延将目光移向他身侧的墙壁。时林遥随之转头,一个彩色旋涡凭空出现,身着白衣的男子从中缓缓走出。   “这位是黑塔的建造者, 他叫祭仓灵。卞俞拿的白色长刀, 其实就是他的一部分身体。”乔知延介绍说。   “你好,时林遥,我们终于见面了。”祭仓灵站在病床边向他问候。   “你好。”时林遥怔怔地凝望着他。   他从光影之间走来, 头发和光芒融成一片,有如黑夜清朗的月光。时林遥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的眼眸几乎透明,但却无法探知, 而他的神情,则比任何神像还要肃穆深远。   “你和我想象得不一样。”半晌,时林遥才呆呆地说。   祭仓灵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但我对你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我也是这种感觉。”时林遥急忙说。见到祭仓灵的第一眼,他的心就重重一震,莫名的熟悉感如雾霭般挥之不去。   “也许是因为你们很相似。”乔知延在一旁说。   “我们?”时林遥诧异地看向乔知延。   “如果你没有被抓来黑塔,你最终也会变得像他一样。”乔知延以一种预言式的口吻说。   时林遥再度看向祭仓灵。乔知机来到淆阳岛,就是听从这人的命令。不过, 时林遥仍旧不明白:   “为什么你要建造黑塔?既然将它造了出来,你为什么又要毁灭它?”   听见他的问题,乔知延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时林遥的问题一语中的。他不逊色于任何人的敏锐直觉,让他一眼察觉到了矛盾所在。   祭仓灵缓慢道:“或许,命运早就有了它的安排。这个问题的答案要追溯到很久以前。淆阳岛,不,是原来的淆阳县,其实也是我的故乡。当初我只是一个将死之人,陨肉找上了我,跟我合二为一,我才有了重生的机会。”   当祭仓灵开始回忆过去,讲述自己的故事。他脸上偶尔闪过的思绪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人类。   “重活一次之后,我对人生和世界有了许多新感悟。于是我离开家乡,周游各地。随着陨肉和我的融合度越来越高,我发现自己不再衰老,毛发也变得雪白。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将我看作神仙,但我明白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蝼蚁……”   “你看起来的确像神仙。”时林遥赞同道。   “但我想我终究是人。”祭仓灵的眼神像是在遥望远方。“再后来,战争爆发,我跟随船队来到大洋彼岸,游历了世界各地。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很舒适。但在旅行中,我也注意只让自己成为旁观者,而非参与者,不管是天灾、战争还是疾病。我知道我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强大到足以改变任何苦难和不公。但我也十分畏惧这种力量,惧怕它毁掉我所珍视的世界。”   “那么,后来呢?大灾变和你有关吗?”时林遥继续问。   “大灾变是我的错。”祭仓灵嘴角浮起一抹苦涩。“陨肉寄宿在我体内,和我一起游历世界。它最初非常听我的话,我们原本是一体同心。但后来,我发现它逐渐诞生了自我意识,它开始模仿我、学习我。在旅行中,我也见识了各种罪孽和丑恶。于是,在我没注意到的角落。它开始吸收我内心的这些阴影,将我对这个世界的爱转化为恨和欲望。最后,它脱离了我的控制,在我体内形成了另一个恐怖的黑暗意识体,也就是‘祂’。”   “祂?”时林遥喃喃重复,回想起在淆阳岛的经历。失去的乔医生、小克,还有他熟悉的同胞们,他也曾怨恨过祂,不解于祂为何饱含恶意。但幸好还有人陪伴着他,让他不惧不畏,不再孤独,还能朝前出发。   祭仓灵垂着眼,淡淡的愁雾笼罩在他脸上。“祂暗中借助我的力量,朝宇宙发出了呼唤。当我知晓这件事后,我曾责备过祂。但也许是我心软,我没能狠心扼杀祂的存在。你能体会吗?在漫长的岁月中,是祂拯救了我,陪伴着我,它就像是我的父母、伴侣和孩子,我无法舍弃它。即使祂背叛了我,也背叛了人类和地球。”   “它呼唤来的是什么?”   “是来自遥远的宇宙的一颗将要死亡的小行星,也就是莫伽族的故乡。他们数百亿年来一直在宇宙寻找新的家园。最终,它们找到地球。再然后,祂诞生了。祂的野心还不限于此。祂见识了人类的丑恶,反对人类成为地球的主宰。祂计划将地球改造成适合它们生存的模样,彻底统治整个星球。   当我得知大灾变将要降临,为了挽救人类,我便决定建造黑塔。这座塔不仅仅是人类的庇护所,更是堵住冥海的大门。冥海是围绕祂诞生的另一个维度的世界,被我当成关押祂的囚笼。   但是,祂诞生于我,拥有不逊色于我的智慧。我所设想的,祂也早就料到。黑塔原是守护塔,却被祂反过来变成寄生在这颗星球上的毒瘤。祂开始源源不断地吸收这颗星球的能量,力量变得愈来愈强,愈来愈不受我的控制。”   “也就是说,若等祂苏醒,地球就会灭亡?”   “没错。到那时,冥海就会彻底降临,第二次大灾变就会开启。黑塔将不再是关闭的门,而是连通两个世界的敞开的通道。”   时林遥慢慢消化着祭仓灵道出的信息,在脑子里捋清时间线。   最初是两颗陨肉降落到了地球上的淆阳县,它们是濒临灭绝的外星种族莫伽的遗民。多年后,其中一颗陨肉孵化,诞生了地球上的第一只莫伽,被他们这些人类称为“本体”。本体找到了祭仓灵,和他结合,形成共生关系。而后,本体迅速成长并拥有了独立的人格和意识,也就是“祂”。   祂引来了第一次大灾变,彻底改变了地球的自然环境和生态系统,祭仓灵愤怒之下和祂分裂,并将祂强制关进另一个世界。   为了复仇和实现野心,本体派出阿难陀舍沙,抢到了孵化出自己的陨肉本源,也就是费因船队携带的那一颗肉球。   但祂还不满足,于是祂派怪物回到淆阳岛,寻找另一颗未孵化的陨肉。祂想吸收这颗陨肉的力量,从而开启第二次大灾变,这次灾变的目的是彻底改变地球,使祂成为星球的真正主宰。   理清思绪,时林遥又疑问道:“另一颗陨肉寄生在了我身上,但我将自己的身体搅碎了,本体的阴谋是不是已经无法得逞了?”   祭仓灵凝视他的双眼道:“没错,你的做法也令我们非常意外。现在事情的发展,和我们原来的计划已经千差万别。可是,你的心脏还在,这颗心脏继承了陨肉的大半力量。”   乔知延也补充说:“原本是想由祭仓灵操纵另一块陨肉,使其孵化出第二只莫伽,从而阻止祂的阴谋。但这颗陨肉一直未孵化,又因为你和乔知机,使它再无孵化的可能。”   时林遥听罢有些心虚。他和乔知机直接把陨肉从肉球打成了肉糜,还全部丢进了大海,这颗陨肉肯定不能孵化了。   他又问:“那我们该怎么办?为了阻止地球变成‘莫伽星’,我们需要陨肉。但现在陨肉都散落在各地。”   “没事,我们只需要最大的那一块,也就是你的心脏。至于你的大脑,我们用不上。”乔知延回答道。   时林遥朝床上一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看来我注定逃不过被争抢的命运。真是祸水啊。得到这块陨肉之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会按照原计划继续行动。但这样可能不足以杀掉祂,所以我们会启动另一个方案。”   “什么方案?”   “放逐祂。”祭仓灵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着最残酷的构想。“这些年来,我们朝宇宙发射了许多航天器,现在的研究成果已经足够支持一次长途宇宙航行。我会借机吞噬祂、封印祂。然后,我们会离开这颗星球,终点就是蛇夫座的某个活跃黑洞。”   时林遥直起身,以手托腮,不由得唏嘘长叹。跨越各种艰难,他好不容易才和卞俞团聚,没想到接下来又有更大的困难在前面等着他。   他想了想,旋即爽快道:“你们跟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入伙吧。既然目的一致,我会帮你们的!”   “很好。”乔知延满意地眯起眼睛。   时林遥仰头看向天花板,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希望乔医生的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们。”   乔知延微挑起眉,揶揄道:“你还真是喜欢他。”   时林遥放下手微微一笑。“因为乔医生就是我的哆啦A梦。”说完,他又问:“接下来要我做什么?如果没我的事,我就先去找卞俞,再去找江天和陨肉。”   “卞俞正在伍兹霍尔对付怪物。”乔知延说。   “那我正好过去,江天和陨肉可能还在那里。”   “我们跟你一起去。”乔知延道。   事不宜迟,三人商量好,便立刻准备动身赶往伍兹霍尔。   房间内,时林遥穿好衣服,安静凝视着镜子。   乔知延为他准备了一套黑色作战服。穿好衣服后,他才有心思仔细观察自己的新身体。   这具身体和他之前的原装身体一模一样,就连一些小疤痕和小痣都复刻了出来,令他赞叹不已。更奇妙的是,他的脖颈光滑洁白,没有任何伤疤,脑袋更是严丝合缝、完美无缺地长在了上面。真不晓得这是乔知延的杰作,还是他自己的异能造成的。   最后,时林遥的视线上移,落到镜中的眼睛上。   现在的外表倒是和前世一致。黑色头发,黑色眼睛,久违了的熟悉的面孔。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照镜子看见的都太不像是自己的脸。只有现在这副模样,才让他感到无比心安。   突然,镜面泛起涟漪。一抹白影从中缓缓走出,与他相望。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很薄的水面。   镜中的倒影和祭仓灵重合在一起。时林遥略有些恍神。   “乔知延让我来问你准备好了吗?”   时林遥眨了眨眼,忽然伸手抚摸镜面。   冰冷的镜面,镜中之人没有丝毫波澜。但他的手已经穿过了祭仓灵的身体。   “你的身体?”   “只是一缕鬼魂罢了。”祭仓灵在镜中对他微微一笑。   时林遥收回手,顿了顿,“你的身体其实就是这座黑塔,对吗?”   祭仓灵静静凝望着他,嘴角浮起欣慰的微笑。“你很聪明。”   “我也是刚刚才猜到。”时林遥抿紧嘴唇。“为了庇佑人类,你把自己的身体制造成黑塔。黑塔其实不是一座塔,而是你的肉/身,所以它实际上并没有划分成无数层,塔的层数是编造出来迷惑世人的。黑塔居民实际上活在一个生物体内。就像树主干朝外伸出若干枝丫,结出累累果实,这些居住区其实是被你分割出的一个又一个小空间。”   “你猜得一点都没错。”祭仓灵叹息道。   因为我曾和你融为一体。时林遥在心底默默说。熟悉感的缘由已经被他找到。喉间浮现一股感觉,是悲哀或敬佩,他也不知道。   “本体不但夺走了你的身体,还赶走了你的意识。”   祭仓灵却摇摇头:“不,我其实没有离开。我的灵魂始终与我的身体同在。但是,正如你所说,祂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实际上早已死亡。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死亡也是我无法避免的归宿。”   时林遥想了一想,慢慢道:“除了死亡,人的归宿还有大地,还有海洋和天空。当然,还有所爱之人的怀抱。”   祭仓灵看看他,眼底渐渐浮出笑意。他从镜中走出,拥抱时林遥。时林遥只感觉身体像被轻柔的雾霭包裹住,下一秒,他视野变幻,直接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地面颠簸不已,时林遥抬起头,看见乔知延。   “你来了。这里就是伍兹霍尔。”乔知延扭头对他说。   时林遥看向他。祭仓灵从自己体内飘出,又缓缓飘到了乔知延身边。   祭仓灵的能力应该是空间转移。他上身后就能带着人类自由移动。这个能力可比自己的好多了。时林遥又不由自主地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自己的头发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失去了头发,他简直就像是废物。   他们现在正位于一架飞行器上,行驶在颠簸的气流中。   飞行器不远处,乌云弥漫,海浪翻滚。下方是淹没的城市,巨大的黑影正在其中兴风作浪。   时林遥攒起眉心:“费因他……看起来已经失控了。”   乔知延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能认得出他。”   时林遥沉默地垂下头:“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为什么费因会变成这样?你有救他的方法吗?”   “没有。”乔知延冷淡道,“他早已死亡。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和祭仓灵那般幸运。他原本的躯体和意识都已经消失,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副被操控的躯壳。” 第172章 这是今天的第三次飞天   祭仓灵也道:“这是一具很好的容器, 足以容纳祂的意念。我想这就是祂选择他的原因。”   “这算什么?惜才之心吗?”时林遥心中无比恼火。“我要去阻止他。”他扭头对乔知延说,“你有什么武器能给我吗?比如水母背包之类的。”   乔知延嘻嘻一笑:“我这里有比水母背包更好的东西。”   “什么?”   乔知延望向祭仓灵。祭仓灵挥了挥手,从身体采撷下一小片白光, 递到时林遥面前。时林遥双手接过。入手冰凉而轻柔,就像果冻。定睛细瞧,它如此透明,好似半凝固的月光, 徘徊在实体和虚影之间,犹如一团淡淡的白雾。   乔知延又扔给他一把枪。时林遥伸手接住。小白团一接触到枪, 直接钻了进去。这把普通的枪随即变成了纯白色。   “这就是卞俞拿的那种武器?”时林遥诧异问。   祭仓灵轻轻点头:“没错,这上面附着了我的力量,它的攻击会斩破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直接作用到怪物身上。”   时林遥静静观察枪身。他见识过卞俞使用那把刀的场景。白色长刀诡异凶猛, 几乎是深渊人鱼的天敌。卞俞用他的魔音异能作辅助, 以白色长刀攻击,又在暗中蛰伏良久,故而成功偷袭栾溯栾洄。   将枪放在腰间别好, 时林遥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些白色触手呢?为什么我没看见它们?我记得它们从核心空间跑出来了。”   “它们就在海岸。”乔知延指着下方一个白点说。   透过弥漫的黑雾,那白点微弱地闪着光。这是一座坍塌的塔,塔身缠绕无数洁白的触手, 它们蠕动着,正在竭力修复破损之处。   “信仰之塔被破坏后,这个空间的运行程序也全部崩坏。所以费因也被困在了这一层,无法被传送回冥海。”乔知延解释说。   时林遥缩了缩身体,又有些心虚。因为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不过,程序突然崩坏,也恰好是你获救的机遇。正是因为这一层核心崩坏, 需要修补,白色触手才会从核心空间离开,卞俞也正是借此机会进入核心空间,将你从里面救出来。不然的话,你现在还被囚禁在笼子里。”乔知延似笑非笑道。   “我当时可没想这么多……”时林遥低声呢喃。   乔知延挑起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时林遥赶紧摇头。他可不想再回那个空间了。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感,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烂摊子就要自己来收拾。废话不多讲,时林遥背好降落伞,站在舱门门口准备出发。   “你们跟我一起走吗?”他扭头问这两人,“还是说你们有什么作战计划?”   “没有。”乔知延站在他身后摇摇头,“你不是说你要解救他吗?那你就去吧,我们就负责寻找江天和陨肉。”   “不会吧?”时林遥瞪大双眼,气势瞬间萎了一半。“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又没有异能,你们就狠心丢下我一个人?”   “卞俞还在下面等你呢,二二分配,这不是很公平吗?你们去打怪,我们负责找人。”乔知延微微一笑,一脚就将时林遥从飞行器上踹了下去。   “啊啊啊啊——”   时林瞬间朝下坠落。打开降落伞后,猖獗的狂风和气流带着他的降落伞左右摇晃。原先他计划降落在伍兹霍尔市中心的大厦顶楼,结果这一下直接被吹到了海中央。   浮出水面之后,时林遥赶紧从旁边抓住块木板。黑色海水里全是垃圾和污渍,他可不想在这种海水里游泳。   “老天,这就直接走了?”一抬眼,飞行器的影子早就消失无踪。时林遥感觉自己像被外星人丢下来的苦力。“算了,我一个人也可以。我要先找到卞俞。”可是,放眼四周,这片区域如此之大,要找人谈何容易。   “卞俞正在跟费因战斗,那他肯定就在费因旁边。毕竟费因变得那么大……我得先找一条船才行。”时林遥思忖着。“不过,要是我的触须还在,我就能直接游过去了。”   他尝试过召唤触须,但触须就像是休眠了一样,怎么呼唤都不出来。也就是说,他现在除了手上的一把枪,没有任何防身依仗。   “也许我太依赖我的触须了,以后我还是学一学修炼功法,跟江天走一样的路子吧。”时林遥幽幽自语,掏出自己唯一的武器。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朝海中央的庞然大物发射了一发子弹。   然而,扣动扳机后,出现的压根不是子弹,而是一条洁白的触手。触手朝外飞出数千米,粘在了费因身上,时林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收缩的触手裹挟着朝远处飞驰。   再次启航,时林遥心脏怦怦直跳。他还没做好直接面对费因的准备呢!   尤其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费因身上层层叠叠的海豚尾巴越来越清晰,他感受到的恐惧感和战栗感也越来越强烈。这些尾巴好似一头又一头搁浅的海豚,垒叠起费因的身体,而它们的王,就从这尸骸山丘中重生。   穿破层层迷雾,来到费因面前,他彻底看清费因的模样。   他如一座小山般高大,千万层海豚尾巴好似鱼鳞,为他重组出一条邪异的巨型鱼尾。在鱼尾之上,是俊美的人形,却不具半点人性色彩。他的上本身在黑灰色的海雾中几乎静止,而他的“鱼鳞”下方,却不停冒出一根根舌头般的触手,捕食海水中的生物,再吸入他的身体之中。   白触手就正好连接在其中一条“鱼鳞尾巴”下方。时林遥看清了这些小尾巴下方的东西,那是一张张长满利齿的尖嘴,形状颇似海豚张开的嘴巴。正是这些尖嘴在不停捕食和进食。它们才是这具躯体的“嘴巴”。   嘭!在白触手将自己扔进尖嘴之前,时林遥赶紧抓住一条尾巴,撑起身体挂在上面。   尖嘴里的触手注意到他的入侵,朝他甩了过来,时林遥赶紧把尾巴当楼梯,一溜烟儿顺着朝上爬。在他四周,触手末端甩上来许多伪人鱼,这些怪物在触手的操纵下左右飘飞,不间断地扑上他毫无防备的后背。   时林遥吓得拼命攀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费因的下半身还是太危险了,这白触手真是不会选位置,应该选在上半身才对啊!   只是,充当鳞片的这些小尾巴是活的,在他身下不停蠕动摇摆,使他攀爬起来异常困难。   更诡异的是,在攀爬途中,一些小尾巴下面竟直接钻出了伪人鱼,牢牢抓住他的胳膊或小腿不放。时林遥只好不停扣下扳机。枪口钻出的白触手,将这些伪人鱼一次又一次打落海底。   不多时,时林遥额头渗出冷汗,呼吸已经变成了疲惫的喘气。他也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原来伪人鱼是这些小尾巴鳞片变的……”   之前在海岸别墅附近,他和江天遭受过这种伪人鱼的袭击。当时他们还非常诧异这么多人鱼是如何诞生的。直到现在近距离观察,他才知道了真相。   每条小尾巴鳞片下面都有一张尖嘴,尖嘴会吃掉人类,不久之后,人类的上半身就会从尖嘴中钻出,它们会挣脱尖嘴,上半身基本不变,下半身却破茧成蝶,和尖嘴下方的尾巴鳞片融为一体。   时林遥不禁打了个哆嗦,太阳穴突突直跳。诡异的尖嘴就在距离他的身体不到20厘米的地方等着他,虽然他很喜欢人鱼,可他一点儿都不想掉进尖嘴,变成不伦不类的怪物。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时林遥努力攀爬,身体也跟灌满铅一样沉重。他就快要爬到费因腰部,双脚却忽然被刚孵化出的两只伪人鱼抓住。   “糟了!”他拼命往下踹,但它们力气极大,双手更像钳子一样紧紧圈在他小腿上。   也就在这时,他感觉腰上的白触手骤然紧缩,并且在迅速上升。他震惊地抬起头,一只巨大的手掌攥住了白触手,将他从尾巴上提溜了起来。   他被拎起,脱离下半身的尾巴楼梯。   刚才抓住他双腿的两只伪人鱼,也在他起飞的过程中被甩进了海里。   这是今天的第三次飞天了。今天的运气着实有点背。   时林遥抱紧怀里的白触手,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他就像巨人身上的一只小蚂蚁,被巨人从腿上捻了起来。他挂在触手上,荡在空中,还被拎到了巨人面前。时林遥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仰起头去瞄费因。   费因的脸就在他几十米开外的位置。依旧是漆黑的皮肤,金黄的斑纹,他那如海水般澄澈的眼眸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团空洞的漆黑。   “费因,你还记得我么……”时林遥颤巍巍地说,试图将触手从掌心扯出来。但他力气太小,根本无法做到。而触手由于被攥住,也无法收回枪内。可他又不能放弃这把枪,所以就只能吊坠一样僵持在空中。   “难道你想吃掉我?我想你应该对我不感兴趣,你的目标不是陨肉吗?”时林遥又劝说道。   他的单向沟通没起到任何作用。巨手移动,将他拎得越来越近。他的身体就快碰到费因嘴唇,这时,一道白光划过,顷刻斩断了巨手的手腕。   时间仿佛凝固了千分之一秒,时林遥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的身体跟随巨手一同朝海面坠落,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摔死的时候,一条触手从天而降,缠住他的腰,将他卷入一个怀抱。   时林遥浑身紧绷,心鼓咚咚响个不停。他掀起眼帘,咽了咽口水,稳住自己的声音,装腔作势地摆出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你终于露面了,我还以为你要看着我摔死。”   卞俞揽着他,双手没有动作,但目光在他身上四处游走。两人视线交会,时林遥能感受到他呼吸变快了。 第173章 接下来我们要去过二人世界   借着金色斑纹的微光, 时林遥仔细打量卞俞的脸。   他的容貌依旧漂亮而神秘,一袭墨色长发和黑色长袍,在海风里飘飘曳曳, 似乎眨眼就会隐没。但他的脸庞如此白皙,金色眼眸如此耀熠,仿佛刚从暗影中转身,统御着凛凛黑夜。   时林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抚摸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你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化。”   卞俞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指,“你也是。”他弯身在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时林遥顺势按住他的后脑勺, 偎住了他,将吻加深加重,一下连一下地亲吻不息。   他熟悉这唇瓣的形状与轮廓,他熟悉这手指的抚摸和动作。卞俞的长发拂过他的脸颊, 他闻到了想念日久的味道。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微微颤动, 当然,对面那具身体也是。   两人交换了一个黏腻的、纠缠不清的深吻。千言万语都融化于此。分开后,他们谨慎而贪婪地注视着彼此, 就像对着自己偷来的宝物。   欢乐的重聚时刻并未持续太久。   被斩断手掌的费因发怒了。他身上的斑纹再次如岩浆般流淌,刺骨的寒意从体表裂缝钻出,时林遥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浑身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了。   “跟我来!”卞俞赶紧用袍子将他罩在怀里,带着他飞跃而下。   两人落入海中,海面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愤怒咆哮。   时林遥披着黑袍钻出水面,在他身后,化身为人鱼的卞俞环住他的腰将他搂在胸前。   “你的尾巴……”时林遥注意到他的尾巴已经和以前不同。如今这条尾巴是一种晕染的墨色,像是刚从水墨画里游出来似的,在水中姿态飘逸, 优美轻柔,如有烟霭流转其中。   “一代将他的部分力量给了我,我吸收之后,就变成这样了。”卞俞解释说。   一代就是指祭仓灵。时林遥若有所思:“你的白触手也是因为这?”   “是的。”   时林遥幽幽叹息:“有了他的力量,你变得更强了。但是我却越来越弱。我现在好像没了异能,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我的力量就是你的。”卞俞安慰道。   时林遥凝视他的双眼,勾唇一笑。“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卞俞抱紧他,郑重地承诺,“好。”   原先被怪物折磨的不爽情绪全部消散,时林遥的心情变得非常之好。现在该集中注意力干正事了。他抬头看向海雾深处,开始思考究竟怎样才能阻止费因。   “你有什么计划吗?你看,你刚刚斩断的手臂,已经快完全重生了。伪人鱼围在他身边不断进食,我看伍兹霍尔的人都快被它们吃光了。”   卞俞也道:“我一直在尝试杀死他。但不管我攻击哪里,他都能迅速重生。他的体型太大,我的攻击对他造成的伤害很小。除非我变得像他一样高大,否则仅靠正面对决,我无法打败他。”   “那就只能偷袭。”时林遥喃喃道,“难道我们要钻进他的身体?找到他的心脏让他一击毙命。”   “他体内也寄生有伪人鱼,这具身体就像一座宫殿,内外皆有守卫。”卞俞说。   “就像黑塔一样。”时林遥视线下移到漆黑海面。“这些黑色黏液其实就是黑塔的血液,是被污染的血液。而人类不过是黑塔的寄生虫。伪人鱼也是如此。是冥海的莫伽本体让费因转变成这样,费因就相当于他的分/身。既然是分/身,它们就一定有相似之处……”   不知不觉,时林遥想到了自己。   当他身在核心空间的时候,他召唤出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是藤壶一样的寄生物?还是疯狂繁殖的癌细胞?   当眼睛们附着在费因身上的时候,就好似密密麻麻的藤壶长满巨鲸的身体。以此反过来思考,藤壶会寄生在鲸和海龟的身上,如果藤壶数量太多,海龟会因此速度变慢被捕猎或者被天敌杀死。之前他的眼睛出现后,对费因造成了极大干扰。那他是不是也能利用这一点杀死费因?   也许值得一试。可是,如果他想再次召唤出眼睛,他就必须返回核心空间。   他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卞俞,毫无疑问地遭到了反对。   “不行,我不会让你回去!”卞俞皱起眉,冷漠而幽怨地瞪着他。   “我只是试试,我才不想回到囚笼里。但是,现在白触手还在修复信仰之塔,正是返回的好时机。等修复结束,通道就会关闭。我利用眼睛牵制费因,你就能趁机杀死他,结束这一切。”   “不,我绝不会答应。”卞俞眼神晦暗,表情也紧绷了起来。他将怀抱收得更紧了,生怕一不留神时林遥就会溜走。   时林遥喉头活动一下,一股热流席卷了全身。他目光垂落,轻轻叹息。“好吧,那就只有一种办法了,你跟我一起回核心空间。”   卞俞微微一怔,旋即道:“那谁来杀死他?”   “当然是一代和乔知延。”时林遥眼珠骨碌骨碌转动,嘴角也浮起浅笑。他掏出腰上的特殊通讯器。这是出发前乔知延给他的,让他发现了陨肉就联系他们。   按下开关,嘀嘀嘀——   “喂?是你?你打给我干什么?”对面传出了乔知延的声音。   “我有事告诉你。”   对面顿了一秒。“什么事?难道你找到了陨肉和江天?”   “不是,我想告诉你我找到了卞俞。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我现在又获得了新身体,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去过二人世界,想问问你和一代能不能替我们杀死费因?”   “……”这次的停顿持续了好几秒。“你脑子进水了吗?”乔知延暗含怒意的冷笑传了过来,“之前是谁大言不惭地说要让费因解脱的?你现在是反悔了?”   时林遥装作没注意到他拔高的声调,继续道:“我只是发现我们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要不我们换一下,我和卞俞去找江天,你们来阻止费因,怎么样?”   “呵!”   即使看不见,时林遥也能想象出乔知延讥讽的嗤笑。   “好吧,那你让祭仓灵接电话,我直接和他说。”   乔知延冷冷回答:“你跟他说也没用,我要挂了,你们就和费因好好过三人世界吧!”   见他要挂断,时林遥急忙坦白:“伍兹霍尔是我摧毁的!”   沉默的间歇持续了很久。   时林遥眨了眨眼,求助地望向卞俞。卞俞给了他一个宠溺但无奈的眼神。   他只好低下头继续道:“喂喂?乔教授,你还在吗?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呵呵!”   好吧,这下可以肯定乔知延生气了。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开口但我绝不是本体的走狗。我虽然和黑塔融合过但我的意识非常清醒。摧毁伍兹霍尔也是不得已……”时林遥一口气快速讲完事情经过,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生怕乔知延挂断电话拒绝他的提议。“总之,我想请你们来阻止费因,我和卞俞就在核心空间辅助你们。而且利用我的眼睛,我也能很快找到江天。我相信比你们自己找快得多!”   说完,时林遥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刚才一股脑把所有事情全部讲出来,他的嘴皮子都快说干了。   不过,也幸好他没有提前说,不然现在就不能拿这个要挟乔知延了。   “我渴了。”时林遥咽了口唾沫,嗓子沙哑。他已经快十个小时滴水未沾。但四周也没有可以饮用的水源。   卞俞从背后用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他往后微仰起头,一个湿润的吻降临在唇齿之间。   他们互相舔着嘴唇,快感从中散开,往全身蔓延。两人的呼吸渐渐迷离。时林遥晕眩的目光集中到某一处,他霎时睁大了双眼,将卞俞微微推开。   嘴唇分开,时林遥还依偎在卞俞怀里。两人泡在水中,不远处是站在水面的乔知延和祭仓灵。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久,又旁观了多久。   时林遥默默举起通讯器挡住红肿的嘴唇,尴尬地笑了笑:“哈哈,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也不提前说一声。”   乔知延额头冒出青筋,有一瞬间忽然很后悔给时林遥造了身体。   听完时林遥的坦白,他和祭仓灵就决定立刻赶来和他们会合。这代表他们已经接受了时林遥的方案。   然而,等他们急匆匆赶过来,看见的就是这两人不知廉耻地忘情地啃在一起。   乔知延嘴角泛起嘲讽的冷笑:“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如果我们不来,你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做完全套?你们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我们可没有那种变态露出癖好。”时林遥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小孩子不要偷看这些,我们刚才只是在做人工呼吸。”   “你说谁是小孩子?”乔知延咬牙切齿地说。   时林遥嘻嘻一笑,略带深意地瞅了瞅他。乔知延是乔知机的克隆体,虽然他已经是教授,但他今年才不过十七岁,当然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于是,他摇摇头,故作深沉道:“你还小,大人的事情不要多问。既然你们来了,我和卞俞就回核心空间了。”   “等等。”这时祭仓灵突然开口。他从口袋拿出一个物品,送到时林遥面前。   时林遥接过来一瞧,这竟然一块纯白剔透的莫伽尔晶体。他眉心微皱:“这是……”   这晶体让他回忆起栾溯栾洄。他们被白色触手缠上后,也是变成了白色晶体模样的雕塑。只不过他们变成的晶体,远不及这块晶体干净纯粹。   “含有莫伽基因的生物,死后都会逸散出莫伽尔粒子。莫伽尔粒子可以凝聚成莫伽物质,地球上的雾气、蜃境、莫伽尔晶体、幽灵诡异等等,其实都属于莫伽物质。”祭仓灵解释说。   “难道这块晶体就是你死后逸散出来的?可你的身体……”时林遥欲言又止。   “这是我生前保存的血液里逸散出的。我的身体在死后已经成为了黑塔。”祭仓灵微笑道,“这块晶体可以修复你的大脑,我想送给你,希望它能帮到你。”   时林遥抚摸着晶体表面。它温润无暇,就如面前之人一样。“谢谢,我会好好使用它的。”他珍重地说。   “不用客气。你可以放心,我会站在这里代替你,让你的故友从黑暗中解脱。”祭仓灵说。“我已经无法再融入这具身体,但你还可以,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时林遥也真诚地看着他:“我也向你承诺,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的身体从噩梦中醒来。我会把你的身体从本体手上彻底夺过来。”   “好。”祭仓灵望着他,两人相视一笑。随后,祭仓灵抬起手,空间裂缝出现,将时林遥和卞俞二人吞了进去。   “你还真宠他们。”乔知延在一旁酸酸地说。   祭仓灵微微一笑,转过身,直面海中央的庞然大物。   “他们已经去了核心空间,接下来,我们也该执行任务了。” 第174章 因为时林遥就是变数本身   伍兹霍尔程序被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座塔。   难民源源不断地朝其他层流入, 各种谣言和情报也漫天乱飞。再加上整座塔都感受到了诡异的震动。众人也就更加确信伍兹霍尔有灾难降临。   是神罚还是自然灾难,是敌袭还是恐怖活动,民众无法确定, 心中更是惴惴不安,风雨欲来的恐慌气势也愈发作祟。   谷雨、小寒和马瑞坐在客厅,窗外寒风肆虐,他们身上也都裹上了厚厚的棉衣。   这是伍兹霍尔的灾难引起的一连串连锁反应。   除了底层, 下层和中层也都爆发了极端天气,一天之间气温骤降几十摄氏度, 还时不时有风暴和冰雪来袭。   “新闻说所有人都必须躲在家里避难。”马瑞看着两人,小心翼翼地说。   “我们得去找江天。我们要去帮他。”小寒说。谷雨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马瑞心里一颤:“真的要去?但是我们进不去中层……”   “不必担心。”小寒打断他的话,表情坚定,“我们去就行, 你就留在这里等我们。现在伍兹霍尔正处于混乱之中, 没人会注意我们来自底层。”   马瑞听罢急忙嗫嚅道:“我可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也要……”   “马兄弟,你就留在这里。”小寒站起来, 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混乱若不加以制止, 势必席卷整座黑塔。你要做的就是守好我们的阵地。我们刚才不是代替江天给塔外发出了情报吗?到时候你和马黄就负责接应其他人。”   “好。”马瑞攥紧拳头,重重点头,“我答应你,小寒师兄。你们一定要带着江天平安回来。”   “放心,我们肯定会的。”小寒朝他笑了笑。   与此同时,黑塔之外的反叛军舰队,也注意到了黑塔的异常。   当伍兹霍尔程序被毁后, 黑塔四周乌云聚集,很快就诞生了猛烈的风暴。风暴声势浩大,席卷了大面积海域。就连阿难陀舍沙和深渊人鱼,也畏惧地躲入深海不敢浮出水面。   军舰之上,韩奕乾震惊地看着风暴中央的黑塔。   “这是什么东西?你们看见了吗?黑塔上冒出了黑色的液体!”   “我也看见了。”林戈韶站在他身边,表情十分凝重。由于预知异能,在黑塔出现异常的第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江天干的?”韩奕乾难以置信地继续说。   一只海燕落在林戈韶肩头,林戈韶取下放在它身上的微型摄像头。   片刻之后,他缓缓道:“是黑塔出现了裂缝,位置在中层,裂缝还在逐渐扩大,最终形成了一个洞窟,黑色液体就是从洞窟里流出来的。”   “洞窟……那黑液又是怎么回事?”韩奕乾满脸疑惑。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看,黑塔附近的海域都被染黑了。它们甚至改变了天气,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撤退为好。”林戈韶谨慎地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进攻。”说话者从黑暗中走来,来人正是沈令安,他身边站着编号4078和苑恒。   “现在进攻?”韩奕乾闻言又瞪大了双眼。   目前,黑塔附近风暴肆虐,每道海浪都有上百米高,漆黑的海水营造出诡异的氛围,时不时降落的雷电和浓郁似水的黑雾,更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现在是进攻的好时候,我已经让舰队做好了突击准备。”沈令安语气坚定。   林戈韶略一思索,立刻道:“是不是塔内传出了情报?”   “没错!”编号4078吹了声口哨。“我们收到了江天的通知,他要求我们立刻进攻。他说黑塔的异常是他和时林遥一起弄出来的,现在黑塔正在追杀他们,全部精力也都在他体内的陨肉身上,如今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什么?”林戈韶和韩奕乾对视一眼,表情流露难以抑制的激动。“江天成功了!他真的找到了遥哥!”韩奕乾忍不住抱住林戈韶,他实在是太兴奋了!   “阿难陀舍沙似乎不喜欢这些黑色液体,它们大部分都躲进了深海,深渊人鱼也是。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解放黑塔。”沈令安道。   “是。”众人应下,信心倍增。   江天的情报传来的正是时候,可以说是给他们打了一剂强心针。现在只等他们攻破黑塔,解放黑塔百姓,再顺利和他们会合了!   不仅是沈令安收到消息,金午的海贼团也同样收到了情报。   “现在进攻?真是乱来!”   望着屏幕上的寥寥数语,金午摸了摸下巴,又望向海面的风暴,太阳穴突突地疼。而在他身边,则是欢呼雀跃的方安娜和王泽瑞。   “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和遥哥见面了!”方安娜眼睛发光,迫不及待地说。   “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这是个陷阱。”金午警惕地眯起眼睛。   他的火体虫能感受到海洋的情况。黑塔流出的黑色黏液好似毒药,已经杀死了无数海洋生物。就连他的火体虫群也感到非常不适。虽然阿难陀舍沙已经躲了起来,但不能保证它们被惊动后不会突然钻出海面。   “江天应该不会骗我们。”王泽瑞道。“而且除了江天,我们安插在黑塔的其他眼线,不也都传出了消息吗?他们都证实了黑塔中层确实有大事发生。”   “他是不会,但他可能也被骗了。我决定先观察一阵再做决定。如果要发动进攻,沈令安的舰队应该会先行动。”金午露出狡黠的微笑。   “那好吧。”虽然心情急切,方安娜和王泽瑞也奈何不了他。谁让金午才是船长呢。   等待期间,金午一直认真凝视黑塔。不久之后,他注意到了黑塔的变化。   “黑塔正在修复。”他喃喃道。   “啥?”王泽瑞吓了一大跳。   “我看见有白光闪过,黑塔的破洞正在慢慢变小。这样可不行。”金午立刻命人给自己搬来一条小船。   “船长,你要干什么?”方安娜连忙询问。   “我要靠近观察破洞的情况,你们留在船上,如果沈令安的舰队行动了,你们就跟上去。”金午说完,转身就跳上小船,火光闪射,他驾驭小船急速冲入浓郁海雾。   方安娜着急地跺跺脚,恼怒于他的冲动。王泽瑞也赶紧在一旁安抚她。   金午眨眼就消失了,他们就算想跟上去也没有办法,只能乖乖听话留在船上。至于金午说的白光,他们更是什么都看不见,即使借助水母背包也不行。   “我觉得金午是担心江天,所以想钻进破洞去找他吧。”王泽瑞说。   方安娜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从破洞钻进去?要是那么容易,我们早就解放黑塔了!”   “黑塔以前又没破过洞……”王泽瑞无奈道,“而且这洞可是江天和遥哥两个人搞出来的,他们能耐也太大了!”   方安娜别过头,沉默地凝视着海面:“我现在只希望他们都平安无事。尤其是江天,他身上还有陨肉,也不知道能躲到哪里……”   “江天!江天!”   呼喊声将思绪唤回,江天抬起头,望向面前之人。   此人笑容和煦,正是亚当。而他们正在一艘潜艇之中。   被陨肉占据身体之后,江天就昏了过去。再醒来,他就发现自己被亚当所救,伍兹霍尔也被淹没。   “这里是我家,我在海面发现了你,就把你救了回来。”亚当递给他一杯咖啡。   “谢谢。”江天垂下眼道。   潜艇内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仿佛亚当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难道对方早就料到了现在的情况?   不,这不可能。江天觉得没人能料到时林遥的行动,因为时林遥就是变数本身。   亚当看出了他的疑惑,微笑道:“因为我自小一直生活在方舟之中,所以我不太习惯陆地,这里就是我家。在平时它是一艘船,但它也可以变成一艘潜艇。”   “原来是这样。”江天抱着咖啡杯应道。   “你呢?你又遇见了什么?我记得你和你的朋友离开了。”亚当追问说。   江天掀起眼帘,便闯入他略含笑意的目光。在信仰之塔,明明自己拒绝了他,可他现在竟还笑得出来?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江天不想和对方绕圈子,直戳了当地问。   “我只是想帮助你。”亚当说。   江天轻笑了一下:“帮助?如果你想借此求我帮你召唤恶魔,那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不可能答应你。”   “为什么?你明明也想摧毁黑塔。难道是因为你怕死?”   “是的,我只是胆小鬼。我不是英雄,也没有英雄情结。我来到黑塔只为找到我珍视之人,仅此而已。”   “但是陨肉选择了你。”亚当转过身,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那又如何?”江天挑起眉,“是它非要寄生在我体内,是它硬要夺走我的身体。”   “你不想让它呆在你体内?”亚当背对着他问。   江天安静地凝视他的背影,“当然。但我也不会把它让给你。”   亚当回过头,他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它不愿意离开你的话,谁也强迫不了。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他选中。所以我需要的是你这个人,并不是你体内的陨肉。”   “这又有什么区别?”江天嗤之以鼻。   他懒得揣测亚当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他现在只想快速恢复体力,然后去找时林遥。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想掺和。 第175章 蠕动的黑色水潭中有植物如肉芽钻出。   黑塔核心空间。   时林遥和卞俞两人被祭仓灵传送到此处, 两人找到触手巢穴,很快就展开行动。   巢穴内,时林遥躺在卞俞怀中, 先服下了祭仓灵给的白色晶体。   晶体迅速被吸收,时林遥感觉脑内涌入一股清流,微弱的瘙痒感从头皮蔓延开来,各种感官也变得更加清晰活跃。   挠了挠头发, 一摸,入手是月光一般的纯白色长发, 顺滑柔软,飞舞着触碰他的脸颊。   “回来了!我的触须回来了!”时林遥心中大喜。   卞俞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活跃的触须相继缠绕上他的手指和手腕,锲而不舍地往他衣领里钻。   察觉到触须的动作, 时林遥老脸一红, 连忙将触须放了下来。   “咳咳,咱们先办正事吧!”他双眼亮晶晶地说,已经迫不及待使用自己的新触须了。   “好。”卞俞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轻轻点了点头。   触须朝四周散开,搭上巢穴触手。巢穴触手被惊动,立刻释放出无形的刺丝。连接很快被建立起来。时林遥睁大双眼, 躺在巢穴正中央,他仰头直视虚空,眸色越来越深,直至全部变成乌黑。   卞俞一眨不眨地盯着时林遥的脸,视线从未离开过片刻。   从他的视角看来,时林遥的眼睛变成了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诡谲存在,它们是鲜活的、独立的、寄宿在眼眶中的蠕虫, 视觉神经就像是它们的血管。而当他直视这两只眼睛的时候,这两只眼睛也同样给予他邪恶的凝视。   漆黑的眼球蠕动着,卞俞忽然感觉神经异常瘙痒,仿佛有什么东西冒出了嫩芽。他举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摸到了诡异的凸起。   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眼球已经寄生了他。   一道白色雾霭自他尾巴悄然飘升,雾霭包裹住在他脸颊繁殖的眼球,不久便将其消除。卞俞松了口气,但当他再次注视时林遥,却赫然发现时林遥脸颊浮现出了一道又一道黑色斑纹。   黑色斑纹自他的双眼朝外蔓延,蜿蜒扭曲好似蠕虫爬过的痕迹,几乎快要遍布他的上半身。卞俞心中倏然一惊,立刻召唤出白色触手。   白色触手变形成非常细密的形态,如一层轻纱罩住时林遥的身体。卞俞紧紧抱着时林遥,生怕他会变成流沙从自己指缝溜走。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痛苦的煎熬。但他别无他法,只能选择支持时林遥。   幸好,黑色斑纹蔓延的速度降了下来。卞俞侧目看向四周,构成巢穴的触手身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蠕动之眼。   蠕动之眼自巢穴开始,不久就找上了费因。   伍兹霍尔依旧是一片黑色汪洋,费因被困在大海中央,眼睛的寄生几乎在一瞬间就完成。当他反应过来,发出暴怒的嘶吼,乔知延和祭仓灵的攻击已经到达了眼前。   黑色海面有一支舰队,这是乔知延麾下的亲卫队,从其他层召集而来。舰队负责处理小怪,而祭仓灵则负责处理费因。   “这些眼睛……”见到费因身上密集蠕动的眼睛,乔知延的表情也略有些怔愣。   原本费因的外表就足以令人敬畏和恐惧,再加上这些眼睛,就更令人胆颤了。也幸好他召来的援军大部分都是变异者,否则还真无法承受直视蠕动眼球出现的精神紊乱。   “让舰队远离,我们在远处支援。”乔知延立刻叮嘱手下。   “是,教授。”他身边的士兵说。   这支秘密军队是他和祭仓灵暗中培养的势力之一,之前他派来援救江天的士兵,也属于这支军队。   特制炮弹不停轰炸,怪物在海中发出嘶吼,巨手不断挥舞,溅起惊涛骇浪。被炸死的伪人鱼越来越多,费因的力量被大大削弱,而在他上半身,一道白影静静飘浮,白雾如丝带萦绕在费因周身,堵塞并侵蚀他身上的金色斑纹,阻止它们释放力量。外漏内堵之下,费因巨大的身躯摇摇欲坠,或许很快就会倒下。   “信仰之塔的修复进行到哪里了?”乔知机站在指挥室内,盯着屏幕问。   旁边一个研究人员答道:“修复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八左右,按照触手的速度,还有不到三分钟就会结束。”   “必须在程序恢复前阻止他,不然他就会逃走。”乔知延蹙眉喃喃道。他拿出通讯器,沟通上祭仓灵,直接道,“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刻杀死他。”   “我知道了。”祭仓灵轻声道,他举起手,准备给予最后一击,也就在这时,费因的双眼死死锁定了他。   刺眼的白光在黑海之上爆炸。   乔知延捂住眼睛趴倒在地,他身边的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这猝不及防的白光如此炫目,仿佛彗星降临。极美中也蕴含着极致的恐怖。   “结束了……”片刻之后,乔知延扶着椅子爬起来,摸到自己的眼镜重新戴上。   “这、这是……”在他身边,其他人也纷纷站起,难以置信地看向窗外。   污浊被白光尽数摧毁,就连黑色海水也被烤干了一半。外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坑,他们此时已经不在海洋之上,而在大坑之中。   恐惧的巨影也消失不见了,大坑四处散落着许多黑色水洼,以及一些伪人鱼的残肢碎块和断裂的海豚尾巴。   乔知延快步登上甲板,四周是他的舰队,再往前,大坑中央,一道虚幻的白影正独自飘浮在那里。   “天也晴了,这是修复完成了?”跟在他身边的研究员忍不住喃喃。   乔知延深吸一口气说:“或许吧……”   他们赶在最后一刻完成了任务。   他眯起眼睛看向天空,拿出通讯器对祭仓灵说:“任务完成了,可以回来了。”   伍兹霍尔的运行程序恢复后,这片区域的天气也随之恢复正常。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但过于耀眼的太阳光,也让祭仓灵在日光下的身影愈发模糊不清。   “不,还没结束。”   通讯器那边传出的话语,让乔知延心头一震。   “你发现了什么?”他急忙问。   “爆炸不是我造成的。”   乔知延心脏重重一跳:“这是他的自爆?为什么?难道……”   他的目光望向祭仓灵下方,在爆炸坑的正中央有一滩蠕动的黑色污水。他原以为这只是爆炸留下的残骸,可随着祭仓灵的提醒,他注意到了这片污水的反常之处。   祭仓灵飘浮到他身边。   “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就自爆了。”   乔知延摇摇头:“这不可能。爆炸中明明蕴含着你的力量,再说他为何要自爆?这根本说不通。”   话音刚落,两人四目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一丝凝重。这时,旁边忽然响起大叫。   “快看,天上怎么回事?”   众人齐齐抬头。原先恢复干净的白色天空,此刻竟又出现了一大块一大块黑斑,犹如发霉了一样。   这比纯黑的天空更令人毛骨悚然。乔知延眉头紧拧,他思索了几秒,旋即问身边的研究员:“信仰之塔现在怎么样了?它修复了吗?”   研究员一愣,急促地咽了口唾沫:“我也不知道,我这就去查!”   “来不及了。”祭仓灵在一旁说。他带着乔知延升上天空。从天空朝信仰之塔的方向眺望,漆黑的信仰之塔已经消失不见。   “这怎么可能……”乔知延的眉心拧得更紧了。   信仰之塔怎么可能消失!包括伍兹霍尔在内的每一个小空间,都是围绕信仰之塔诞生的。即使在时林遥破坏掉运行程序之后,信仰之塔也依旧存在,而如今被修复后的信仰之塔,反而不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能感受到信仰之塔的存在吗?”乔知延问祭仓灵。   祭仓灵发出长叹,摇了摇头。   “它还存在,但我已经感受不到它的气息。可以料想,它是被吞噬了。”   “被吞噬?”乔知延猛然睁大了双眼,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低头看向信仰之塔的原址。   在那里,与爆炸坑中央一样,同样存在一小滩黑色水洼。   这种水洼在四周有成千上万个,他原本只以为这是未蒸发透的黑色黏液。但结合天空中出现的黑斑来看,这些水洼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我推测,被吞噬的不仅有信仰之塔,还有白色触手。为了治疗时林遥召唤来的寄生之眼,费因就想到了这个方法。他的自爆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进一步膨胀,最终吞噬白色触手的力量。可是,为什么费因要这么做?难道它有把握重生?”乔知延思绪飞速转动。他推理着,想从各种现象中找到一丝线索。   他侧过头看向祭仓灵,“你觉得呢?”他正欲询问祭仓灵的看法,可就在这时,一阵微风拂过,一股鲜红如血的桃花花瓣轻轻掠过祭仓灵虚幻的身体,转瞬即逝。   咔嚓!   祭仓灵的灵体上竟然绽开了一丝裂缝,从裂缝中竟还渗出了鲜血。   可以说,就连祭仓灵也未料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怔怔地抚摸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了红色液体,而后,他眼眸一凝,径直飞入乔知延的身体。   乔知延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于他的意识,在空中几个瞬移,躲开了数道攻击。   锋利的红色枝丫穿透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乔知延额头渗出冷汗。若不是祭仓灵反应迅速,他早就被捅穿了。   “这些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他看向地面,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伍兹霍尔并未恢复,反而彻底崩坏。就像人身体上的伤口一样,伍兹霍尔原本只是黑塔的“小伤口”,局部出现红肿以及流脓现象,通过切开引流和缝合伤口,能够帮助症状得到改善。然而,此时的伍兹霍尔,是一个溃烂加重的伤口,若是任由它进一步发展,整座黑塔恐怕都会因此毁灭。   蠕动的黑色水潭中有植物如肉芽钻出。它们看起来有的像桃树,有的像珊瑚。但无一例外,它们的模样都非常邪异,每一株都宛如一棵畸形人形,纤细的枝条悬垂下来,不停地扭动,发疯一样捕猎四周的活物,比之前的伪人鱼还要恐怖几分。   “你没事吧?”   乔知延飘浮在空中,一边躲避攻击,一边呼唤体内的祭仓灵。   可是,祭仓灵一直没有回复。乔知延推测他是被红色花瓣攻击后受伤,正在专心自我修复。   “只能先撤退,这个伤口很快就要彻底腐烂了。”乔知延喃喃说,从地面召唤出一艘飞行器。除他之外的军队,也在他的命令下迅速撤离伍兹霍尔。 第176章 永无止境的楼梯,尽头通往的又是何处   江天从地板上爬起来, 他使劲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子里的眩晕感。   刚才有巨大的白光伴随爆炸轰鸣声响起,他好像被炸晕了过去。   亚当昏迷在他不远处, 他站起身后,对方也悠悠转醒。   “刚才发生了什么?”亚当捂着额头问。   “我也不知道。”江天道。   两人结伴走出潜艇,被外面的景色吓了一跳。   海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燥的陆地和无数蠕动的黑色水潭。他们在外面观察了一阵, 忽然,天空出现黑色斑点, 而后,黑色水潭就长出了无数诡异奇特的红色肉芽质地的畸形植物。   “这些怪物又是什么东西?”亚当忍不住皱眉。江天站在他身边,眼底却浮现一抹诧异之色。   “你认识这些东西?”亚当敏锐察觉到他的沉默。   江天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这些植物和淆阳岛的桃树很像。”   “原来是这样。这可能说明, 制造出它们的诡异, 和你认识的诡异是同一只。”亚当说。   江天眼神骤然变暗。这种异常不难让他联想到费因的船队。   费因已经被本体改造成了怪物,那船队的其他人莫非……制造出这些植物的诡异,恐怕也是本体的“杰作”。   深吸一口气, 江天攥紧拳头,神情凛然,突然, 亚当拉住他的手臂,带着他朝前狂奔。   “我们必须离开此地!”亚当大喊道。原来是四周的变异植物展开了疯狂攻击。   两人再次躲入潜艇。亚当在操纵台按下一连串按钮。随着他的操作,潜艇变形长出轮子,避开枝条的攻击朝前飞驰。   “好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离开伍兹霍尔就行了。”亚当目不转睛地盯着操作屏,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微笑。   “你要带我去哪里?这似乎不是去电梯的方向。”江天站在他身后,眼中有戒备之意。   亚当站直身体, 表情淡然。“你不用怀疑我,我们现在不能从电梯走。这一层的电梯已经消失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刚才的爆炸,信仰之塔已经被吞噬,伍兹霍尔也已不受控制。即使我们登上电梯,也会瞬间被诡异污染,或者立刻消失于虚无。你应该发现了吧?黑塔其实是一个生命体,而不是一座建筑物。若是未经黑塔的允许擅自闯入其他区域,等待我们的就只有‘被消化’的命运。”   闻言,江天不由得垂眸凝思。亚当见状微微一笑,他知道江天已经听进了自己说的话。   “想离开此地,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裂缝回到黑塔之外。正好我们的位置距离边界已经很近,再走一小段路,我们就可以脱离黑塔了。”   变形潜艇行驶了一段距离就骤然停下,两人钻出一瞧,原来是变异植物的数根张枝条插进了潜艇内,将它拦截了下来。亚当尝试了几次,果断地选择了放弃。   “潜艇已经彻底损坏,接下来的最后一段路只能靠我们自己走了。跟上我。”说完,他便钻出潜艇径直朝前走。江天深深看着他的背影,提脚也跟了上去。   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可不是他的风格,他也非常好奇,为何亚当要将他引到黑塔之外?难道对方已经设下了陷阱?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各自心怀鬼胎。偶尔蹿出的变异植物,也全被二人打了回去。亚当的异能是念力操控,而江天则利用自身发出的气来攻击。也许在战斗的时候,他们都在揣测对方的战力和自己的胜算。但不管如何,他们很快就抵达了伍兹霍尔的边界。   被亚当称为边界的地方其实是一条白茫茫的雾带。它像一道屏障屹立在两人面前。在它背后,一切景色都消失了,或者说,是隐藏在缭绕的白雾背后。在雾墙之前,变异植物的枝条也不敢触碰白雾分毫。   “这里就是伍兹霍尔的边界,穿过它我们就能离开黑塔。”亚当说。   “直接跨越它?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亚当轻轻摇头:“恐怕在进入的刹那,我们的身体就会被其中蕴含的空间风暴绞得粉碎。”   “你既然带我来这里,想必是有安全离开的方法。”   “是的,但这还需要你的帮助。”亚当转过身对他说,“不,更准确地说,是借助你体内陨肉的力量。雾墙本质上是一种高纯度的莫伽物质,而你体内的陨肉可以和它们沟通,让它们安全放我们离开。只要离开这里,我们就不用担心背后的怪物,你也不用再担心黑塔的追杀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呼唤体内的陨肉出来,让它暂时先掌管我的身体?就像我之前昏迷时那样。”   “没错。”   江天直视他的双眼,思索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我拒绝。”古怪的笑容挂在他的唇边,讽刺的弧度渐渐加深。“在我昏迷期间,陨肉和你谈了什么?你们背着我达成了交易。”   亚当站在原地,默然不语。   “让我来猜猜,陨肉承诺会帮助你们,而你则承诺帮助它彻底占据我的身体。若我答应你呼唤陨肉,我的意识就再也无法苏醒。”   “不是这样。我和陨肉是达成了交易,但交易筹码不是你的身体。”亚当坦然直视他的双眼,“若你不信任我提出的方案,在你不丧失意识的情况下,你也可以借助它的部分力量,或许这也足够帮助我们穿越雾墙抵达外界。”   “陨肉寄宿在我体内的这些年,我从未主动求过它。”江天说罢便要转身离开。亚当心念一动,变异植物的枝条转瞬形成圆形篱笆,铺天盖地的诡怪枝叶涌来,很快就将江天整个人吞没。   亚当站在包围圈外,静静观察内部的江天,他的眼睛也时不时转向雾墙对面,似乎在期待某种东西的到来。   与之相同,江天一边处理难缠的怪物,一边也密切注视着他的神态和动作。   为何亚当要看向雾墙之外?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等着他?   他知道反叛军同盟的舰队就在外面,难道亚当也寻求了方舟的支援?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江天望向亚当,眼底渐有杀意浮现。   黑塔之外,金午刚刚抵达黑塔附近,火体虫就传来了讯息——   黑色黏液已经停止渗透,恐怖的气息正从海底深处迅速回归。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金午心中微微提高了警惕。黑色黏液停止后,阿难陀舍沙和深渊人鱼就会归来,不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反叛军,都不是一个好征兆。   每一条阿难陀舍沙,都拥有覆灭一条船队或一座岛屿的恐怖力量,它们和深渊人鱼,本身就是黑塔最坚不可摧的防线,也是黑塔最骁勇善战的军队。在反叛军攻入黑塔、解放黑塔之前,阿难陀舍沙和深渊人鱼是他们必须克服的难关。   金午蹙眉凝望海面正在靠近的巨鲸脊背般的大批舰队,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嘲笑。   “江天啊江天,你这次可是说错了吧……”   也就在这时,海面下钻出一颗黄色脑袋。   马黄游到金午的小船前,浮出水面,与他大眼瞪小眼。   “原来是你啊,你来干什么?是专门来接我的?”金午笑嘻嘻地问。   马黄点了点头。他和马瑞有心灵感应。是马瑞让它来外面接应其他人的。   金午伸手指了指天空,问马黄:“但是我不想从水下潜入进去。我想走的是上面,你有什么眉目吗?”   马黄摇了摇头。   金午无奈叹息:“那好吧,看来我只能自己上去了。”他拍了拍马黄的脑袋,“你去找其他人吧,注意阿难陀舍沙的动静,一有情况就赶紧告诉他们,知道了吗?”   马黄点了点头,又沉入海中。   望着马黄离开,趁着阿难陀舍沙和人鱼军队还未回来,金午决定立刻攀登黑塔。他背上一个水母背包,又打开一颗特殊的水母胶囊。   胶囊开启,一只红色的变异皇冠水母被释放在海水中,从水螅体迅速成长为水母体,看起来宛如一把花椰菜大伞。诡异的是,长大的皇冠水母并未沉入深海,而是像热气球一样缓缓往上飘浮。   悬浮水母。这是禺强集团推出的新产品。如今终于有了大显身手的时刻。   虽然他也能直接利用火体虫发射的火焰升天,但后面可能还将面临战斗,以防万一,他必须要储存体力。   悬浮水母被放出后,就一刻不停地往上升。金午吊在水母下方,海面距离他越来越远,下面的景物也变得越来越渺小。   虽然黑色黏液不再涌出,但海面的海雾并未因此消散。视线穿透海雾,金午可以看见不远处急速航行的舰队,但在舰队前方,幽蓝的海面之下,已经有诡秘悚然的影子四处游走。   一阵冰冷的海风拂过,金午俯视海面,喃喃自语道:   “现在,江天,你又会怎么应对呢……”   雾墙另一侧,亚当和江天交手了几十个回合,两人都未占到上风。最后,亚当举手投降,无奈皱眉道:   “好了,我们该停手了,我没空和你再玩下去!我们现在必须离开,否则你和你身后的反叛军舰队都会被阿难陀舍沙摧毁。”   他话音刚落,江天便察觉胸口出现蠕动感。   几根血管触须钻破皮肤冲入空气,它们直接飞到亚当面前跟他打了个照面,而后又缓缓飘回江天身边,缠绕上江天的脑袋。江天下意识想挣脱,却感受到身体的控制权正在被剥离。他掀起眼皮,看见亚当举起的双手已经对准了他。   江天嘴角勾起冰冷的嗤笑:“陨肉禁止我使用能力,你又用念力限制我的行动,辅助他篡夺我的身体。原来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等陨肉彻底掌控身体,亚当缓缓垂下双手。   “我已经说过,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因此我们应该合作。你体内的陨肉也是这样认为的。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已经给你外面的同伴发送了消息,他们此刻正按照你传递的情报赶往黑塔。但是你看,现在黑液止住了,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阿难陀舍沙,除了你。”   江天倏然抬头,眉眼蒙上深切的阴沉和暴怒。他的怒火冲到了极点,杀意在眼底不停翻滚闪烁。   “现在我们该走了吧?”亚当踱至他面前,弯腰朝他伸出手。江天表情冷漠,但手却不受控制地牵住了他。   片刻之后,两人肩并肩,缓缓走入雾墙。   穿越雾墙的刹那,江天觉得自己仿佛穿透了一层薄而多孔的流动屏障。他仿佛行走在悬崖边缘,小心翼翼地前进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之中——这夹缝并不是冰冷、凝固的,而是肉质的、活跃的,充满柔软而旺盛的生命力。   雾墙背后隐藏着楼梯,他沿着楼梯行走,既不是向前,也不是向后,更不是向左或向右。很难说得清他们到底在朝哪个方向前进。江天的身体略微在前,亚当紧随其后,但他们其实都是在被陨肉牵着走。很显然,陨肉有自己独特的方向感。   任由陨肉操纵自己的身体,江天得以闲下来专注思考。   若陨肉想占据他的身体,不需要拖到现在,早就可以成功。这就意味着,陨肉和亚当的交易,并不仅限于此。   那么,他们达成的交易究竟是什么?在楼梯上行走的此刻,和过去的某个记忆画面有了隐约重合。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海,随之而来的是莫名其妙的饥渴。   饥渴?江天有些恍惚。他在脑袋里搜了个遍,都未找到能引起这种诡异情感的事物。这也意味着,这种饥渴并不来自他的意识,很可能是来自他体内的陨肉。   楼梯意味着什么?陨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永无止境的楼梯,尽头通往的又是何处?   缓慢的步伐节奏中,他的意识如幽灵游离于别处,直到一个凝神的刹那,他的直觉注意到两缕极淡的诡异气息,混杂在茫茫白雾中,鬼魂般闪现在他们身后。   “监测到了阿难陀舍沙和深渊人鱼的动向!”   “各部门准备战斗。”   作为总指挥官,沈令安并未躲在指挥室,而是站在甲板跟部下一起战斗。他原先断裂的左手,已经被接上了一条闪着蓝黑光芒的机械手臂。但这条手臂内部并非金属,而是原先水母背包的内容物。   巨大的阿难陀舍沙浮出海面,将舰队包围,一条条深渊人鱼窜上甲板,一场大战拉开帷幕。然而,就在双方刚要开始动手的时候,天色骤然变暗,巨大的乌云从远方飘来,直接罩住了整片海域。   “这、这是……这是UFO?”韩奕乾定睛一瞧,不由得瞪大双眼。   这庞然大物并非乌云,而是一艘巨大的不明飞船。从造型上看,这艘巨型飞船就像一只银白色的箱子。它的高度在缓缓降低,也距离黑塔越来越近。更诡异的是,随着它逐渐靠近黑塔,海洋中绝大部分的阿难陀舍沙和深渊人鱼,发了疯似的转而攻击飞船。   “欸?我们被丢下了……”甲板上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江天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不愧是他。”韩奕乾眼中有敬佩之色浮现。而林戈韶默默望着飞船,表情却更加沉重。   “这艘飞船不是普通的飞船,如果我猜得没错,它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诺亚方舟。”   林戈韶此话一出,众人表情都异常震惊。   “原来诺亚方舟是这样啊,听说只有极少人见过它,但它和我想象得不一样,我还以它是一艘巨大的轮船呢……”韩奕乾喃喃道。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为什么诺亚方舟会出现在这里?它又为何要帮助我们?”林戈韶眉头紧拧,百思不得其解。   沈令安也道:“诺亚方舟与世隔绝,在上面生活的人类,也从未与我们同盟联络过。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何意图。”   站在沈令安身边的苑恒,也无奈地说:“我刚刚向方舟发送了通讯请求,但他们还没回复。现在还分不清他们究竟是敌是友。”   韩奕乾仰头凝望方舟和黑塔。这两只庞然大物渐渐合拢,如此壮丽,如此惊惧,散发出令人喘不过气的极致压迫感。在它们面前,身躯庞大的阿难陀舍沙,也被衬托成了细小游蛇,就更别提他们这些站在甲板上的蝼蚁一般渺小的人类了。   “看现在的场面,阿难陀舍沙好像不欢迎这个‘客人’。我觉得这艘方舟和黑塔并不是一伙的。”韩奕乾收回视线,说出自己的推测。   “既然这样,方舟为何要突然出现?如果它想对付黑塔,为何不提前与我们合作?”苑恒说。   一番讨论下来,并未商量出结果。但方舟吸引了黑塔的兵力,舰队也得以继续朝黑塔前进。 第177章 做梦的星星在浮潜。 整夜我们拉网。   金午忽然感觉天空变暗。他转过身背对黑塔, 巨大的飞船就这样缓缓移动到他面前。   他挑起眉,眼底掠过惊讶之色:“这是什么?攻打地球的外星人?”   气流发生了改变。   飞船打开最下方的舱门,有几根长得像柱子的“脚”从里面伸了出来。   “这柱子……难道是……”   看见这些柱子, 金午瞳孔微缩。   它们看起来非常眼熟。与其说是柱子,不如说是塔更为合适。金午搜刮记忆,翻出了和它们极其相似的存在——鲸湾岛的灯塔。   “我还以为外星飞船要用某些高科技武器摧毁黑塔呢,没想到就是这些东西……”   飞船的出现扰乱了气流, 金午只能找地方紧急迫降。   他靠近黑塔,水母背包伸出触须牢牢吸附其上, 等他固定好身体,悬浮水母就已经支撑不住,晃晃悠悠地朝下坠落。   稳定好身形,金午继续观察飞船。   飞船降下的灯塔一共有7座。它们被铁链紧紧拴住, 吊悬在海面之上, 分开散落在黑塔四周海域,构成诡异的“祭坛”。   几只阿难陀舍沙钻出海面,伸长头颅撕咬灯塔, 炫彩而瑰丽的半透明身体在空中宛如一道道彩虹。其中一只阿难陀舍沙缠上了灯塔,宛如节日彩带紧紧攀附其上,海中的深渊人鱼在阿难陀舍沙体内穿梭, 很快就冲进了灯塔之中。   更令人感到诡异的是,钻入灯塔的深渊人鱼,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过了许久都未出现。   舰队众人怔怔地望着这诡异场景。金午攀在黑塔表面,望见这一幕,不由得回忆起鲸湾岛往事。   为何飞船要像放鱼钩一样将灯塔放在黑塔四周?总该不会是想“钓鱼”?他视线聚集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座灯塔上。在这座灯塔顶端的灯楼,有人类藏身其中, 与他遥遥对视……   祭坛和祭品均已准备到位,但开启祭祀的钥匙还未插入门扉。   雾墙之中,江天侧目看向亚当,对方脸色微微泛白,掌心也冒出了冷汗,看来他也跟自己一样察觉到了背后突然出现的诡异气息。身后追逐而来的气息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恐怖,亚当紧抿嘴唇,额头也渐渐露出了青筋。   亚当的注意力全被追兵引走,因此并未察觉江天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在诡异气息出现之后,陨肉就第一时间躲了起来,江天也重新夺回了身体控制权。   陨肉为何要躲起来?难道就连它也打不过追兵?   不,其实江天很了解陨肉的脾气。它残缺不全、未发育完整,所以胆子很小,畏惧是它的本能。它之所以躲起来,就是为了让江天去处理追兵。   不过,江天并不打算硬碰硬。他决定让亚当去做诱饵,拖住后面的怪物,而自己则正好趁机逃走。   于是,瞅准时机,江天松开手,抛下亚当,便如离弦之箭般朝前蹿了出去。   ———————————————   乔知延驾驶着飞行器准备离开伍兹霍尔,然而,伍兹霍尔的异变比他料想的还要严重,通往外界的电梯和通道全被关闭,可以说,他们已经彻底被关在了这里。   伍兹霍尔这个“伤口”越来越严重,若不“截肢”,损伤就会蔓延到其他区域。因此,黑塔已经做好了毁灭伍兹霍尔的准备。相信过不了几个小时,伍兹霍尔整个空间都会消失殆尽。   乔知延抬头看向天空,黑斑越来越大,而在黑斑后面,显露出来的是漆黑的虚无。伍兹霍尔的面积也在不断缩小,再不抓紧时间逃离,他就会和伍兹霍尔一起,彻底消失在黑洞之中。   “既然这边走不了,那就只能走另一条路了……”调转方向,乔知延驾驶飞行器,冲向伍兹霍尔另一端。在路上,他注意到两个特殊的人影。“这是……”降下飞行器,他定睛细瞧,这两人竟隐隐有些眼熟。   “原来是蓬莱的人……”认出两人的身份,乔知延眸光微闪。   他曾派人调查过江天,也看过江天同伴的情报。这两人正是江天的两个师兄,他们来这里,应当是为了寻找江天。   谷雨和小寒看见飞行器,都微微一怔。乔知延道明身份后,就把他们都捞上了飞行器,准备带他们一起走。   “江天在哪里?”进入飞行器,小寒就连忙问道。   “我也不知道。”乔知延皱起眉,语气冷淡。“他可能去了其他区域,也可能早就离开了黑塔。总之我们现在没空管他,我们得先活着离开这里。”   谷雨和小寒对视一眼,只好默默点头。   三人乘坐飞行器一路狂奔,途中还遇见了少部分幸存者。但这些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都已经被变异植物寄生,成为傀儡人偶般的存在。因此乔知延并未为他们停留,而是继续加快赶路的速度。   飞行器一路疾驰到伍兹霍尔边界。也就在这里,乔知延注意到了那只诡异的潜水艇。   停下飞行器,在潜水艇内搜查了一番,乔知延心中也有了眉目。   “你有什么发现?”他回来之后,小寒问。   “我或许知道江天在哪里了。”乔知延微笑着说,“有人把他带走了,他们去了黑塔的边界。”   说完,他就带领谷雨和小寒抵达了雾墙边缘。   “飞行器在里面无法使用,我们只能亲自进去。江天身边还有另一个人,那人来自诺亚方舟。就是他带走了江天。”看见雾墙,乔知延对二人解释说。   谷雨问:“方舟的人为什么要带走江天?”   “大概也是为了他体内的陨肉。”乔知延边说边靠近雾墙。雾气如海浪朝他涌来,他体内的祭仓灵也被缓缓唤醒。   “这里是哪里?”祭仓灵说。   “你终于醒了。”乔知延松了口气。“这里是伍兹霍尔的边缘地带,伍兹霍尔即将消失,你得赶紧帮我逃出去。”   祭仓灵从乔知延体内飘出。他突然出现,谷雨和小寒吓了一大跳。   “灯塔立于陆地与海面之间,确定与未知之间,虚幻与真实之间。黑塔不仅仅是我的身体,更是一座灯塔。这里是黑塔的边缘,也就是边缘之边缘。黑塔立于两个世界之间,而此地就是两个世界最薄弱的边缘带。”   他的语气变得很虚弱。乔知延听罢便道:“你的意思是说,若我们进入迷雾,就是闯入了两个世界的边界,一有不慎就会坠入冥海?”   祭仓灵轻轻点头:“雾墙是两个世界的模糊地带,是我的意识和本体意识的交叉点,也是污染最严重的区域。如果没有我或祂的意识的庇佑,普通人穿过雾墙,将会瞬间异化成诡怪。”   乔知延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雾墙的危险并不值得他担心。因为有祭仓灵在,他和谷雨小寒三人可以安全穿越雾墙。但当前的问题是,江天和陨肉也在雾墙内,他们很可能会误入冥海唤醒本体。   将这件事告诉祭仓灵,对方只是默然垂下了眼睑。   “如果陨肉想和本体融合,我们也无法阻止它。现在我们还是先进入雾墙吧,或许我们可以抢在他们之前阻止陨肉。”   “那好吧。”乔知延眉头略微舒展了些。   只要祭仓灵处于苏醒状态,他们这边就有胜算。毕竟除了祭仓灵,他也不知道还有谁能阻止陨肉和本体了。   祭仓灵走到雾墙边缘,他身上飘散出三股洁白的雾气,分别钻入乔知延、谷雨、小寒体内。眼见祭仓灵的身体已经缓缓没入雾墙,三人也不再多想,提脚紧紧跟在他身后。   江天和乔知延两批人先后进入雾墙后,黑塔核心空间,触手巢穴内,时林遥和卞俞也遇上了棘手的麻烦。   白触手在费因的自爆中被吞噬。失去白触手,核心空间留存的触手也受到重创。为了修复伤口,它们疯狂贪婪地从时林遥身上汲取力量,时林遥的意识也被它们牢牢禁锢。触手们不愿意放手,时林遥不能挣脱束缚,双方的融合程度不断上升,眨眼已经超过了60%。   此时此刻,巢穴之中,时林遥脸颊的黑色斑纹已经蜿蜒爬满了上半身,斑纹像活着的蠕虫在他皮肤下四处游走。卞俞曾试图阻止,但他一触摸时林遥的肌肤,手掌就感受到痛彻灵魂的蜇痛。   惊慌之下,卞俞只好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紧紧抱住时林遥,将自己的白触手缠绕在两人身上,又仿照时林遥的连接方式,让自己全身浸泡在触手刺丝之中,和黑塔建立同样的联系。   黑塔遭受重创,并未拒绝他的“投怀送抱”。他的意识很快被抽离出身体,渐渐地,渐渐地,意识下沉,越来越深。刺丝海洋中,他的灵魂被切割成亿万碎片,在绵延无尽的潮汐心跳中漂向另一片意识之海……   时林遥像水母般漂浮在一方海洋。和黑塔建立连接的过程,最开始非常痛苦,他能体会到自己的意识被剥离,被拆分成无数条触须、无数条刺丝和无数个粒子。这些粒子被打散,又被重组,最终在这方空间重新凝聚成型。   他赤身裸/体,在海水中游动,舒适而安宁的感受,让他忘却了一切痛苦和不安。这片海洋实在太美好了,和天堂别无两样。他真想在这里过一辈子。这是他心底留下的唯一想法。   时林遥闭着眼睛,嘴里不知不觉哼起自创的水母之歌。   “游着,听着,像一只透明的小水母。   珊瑚,海豚,还有人鱼。   现在就睡去吧。   做梦的星星在浮潜。   整夜我们拉网。   在闪烁的泡沫里,   把美梦从渔网摘下,   卷成一轮小月亮……”   忽然,他感感觉身体停了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前头。他睁开双眼,面前出现了一小颗发光的白色圆球。   “真的捡到了星星?”时林遥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海浪泡沫里的星星就像胚胎一样迅速发育长大,变成了一条闪闪发光的美人鱼。 第178章 泅入梦中的人鱼,是如此明亮温暖,流光溢彩,闪闪发亮   “你怎么来了……”   迎向那一双最浅最亮的金色眼眸, 时林遥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但他梦游般的漂浮还未结束。他的身体仍旧伴随海浪朝前涌动。卞俞摆动尾巴追了上来,伸手将他紧紧抓住。   时林遥回手抱住他。人鱼的身影清薄似雾,冷蓝海水中, 颤晃晃地浮摇着他黑潮般柔软的长发。时林遥轻轻眨了眨眼,他的心怦怦直跳,他一刻不停地用目光描摹着人鱼的剪影,这条泅入梦中的人鱼, 是如此明亮温暖,流光溢彩, 闪闪发亮。   “你又来找我了。”时林遥微微一笑,脸上一片绯红。两人肌肤相贴。他感觉呼吸在喉头翻滚灼烧。当卞俞的手指掠过他的脊背,他的身体便忽然变得紧绷。   卞俞用食指轻轻碰了碰时林遥的手腕,他抿紧嘴唇, 动作小心而克制。和时林遥舒张自然的神态不同, 他的眼睛里除了陶醉、灼热、温柔,还有一丝困惑和惊惶。   话语在唇边流连,卞俞弯腰吻了吻时林遥的眉心, 问:“你还记得外面的事吗?”   “外面……”时林遥的表情是一种被无故打扰而露出的茫然。“我们在这里不是吗?”   “是的,但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海里……还是梦里……”时林遥梦呓般喃喃道,“但只要你在这里就好, 我现在感觉很幸福,我们哪里都不用去……”   “那你还记得我们的事情吗?”卞俞用双手捧起他的脸颊,轻柔地顶着他的鼻尖,目光直逼他的双眼。   “我当然记得。”时林遥反手扣住他的手指。   卞俞温柔一笑。他奖励似地亲了亲时林遥的嘴唇。“那么,江天呢?”   时林遥的身体怔了一瞬。“我,也记得……”   “乔知机呢?”   时林遥诧异地仰起头。卞俞垂着金色的眼睛,专注的目光仿佛要刺破他眼底的迷雾, 要将他从飘渺的睡梦拉回现实。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时林遥突然朝卞俞靠近。“乔知机就在这里。”他的呼吸拂面而来。卞俞的眼神变得晦暗。他静静凝望时林遥的双眼,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话。   “我在这里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你不知道吗?这里是天堂,也是彼岸。我们一直呆在这里不好吗?”   卞俞抚摸他的脸颊,眼神深邃而遥远。   这里是时林遥的意识之海,美得如同天堂。海水不是普通的液体,而是由无数液态星尘般的意识微粒组成,散发出永恒温暖的光芒。浪花在他们身边不断变换形状和色彩。两人静静浮游在海中,仿佛浮游在一个未成型的梦境。   在这片星河中,时林遥是新生的、纯净的意识体,没有复杂的情感,也没有痛苦和悲伤。他只是带着孩童般的好奇心四处游荡。卞俞仿佛能听到他意识碎片的喁喁私语——它们融汇成广阔宁静的海潮和涟漪,令人深陷其中不愿醒来。   “我知道乔知机在这里。”卞俞抚摸他的头发,将他抱得更紧。“我听得见。海浪中有关于他的情感和记忆。”   “是的,他就在这里,我能感受到他的意识。所以这里是天堂,因为他已经死了,这里就是他呆的地方。”   “那其他人呢?”卞俞忽然问。   “什么?”   “外面还有其他人在等你,外面还有我。”卞俞的双眼仿佛能看透一切,“这里不是现实,你不能迷失在这片海。”   “不,不是这样……”好奇从时林遥眼底褪去,留下了深深的迷惘和茫然。   卞俞在他耳畔叹息了一声,心疼和愧疚涌上心头。是时林遥给了他光明,在淆阳岛的时光就像一个无比美好的幻梦,他多想长眠不醒。但是,他不能和时林遥一起沉溺在虚无缥缈的幻梦中。   时林瑶和黑塔的融合度太高,他的意识已经迷失,已经坠入了虚无,这是黑塔强硬地灌输给他的。现实海面之下,隐藏的是时林遥被黑塔放大的无垠无限的空虚深渊。即使卞俞知道,自己的到来会填补一些空缺。但他同样知晓,这对于时林遥来说还远远不够。对他而言也一样。   “你想要的不止是这些。我想要的也不止这些。”卞俞摩挲着他的头发,“如果你忘记了,我会帮你想起。因为是你让我重新认识了世界。但这个梦,不是我要的真实。如果你的心在乎我的心,你就应该为了我醒来。”时林遥凝住了神,一动不动,任他张嘴罩住自己的双唇。舌尖又麻又敏感,时林遥眼底浮现一丝挣扎,旋即又快速沉溺其中。   亲吻,缠绵,咬啮着彼此的身体。饥渴被唤醒,时林遥的表情在清醒和醺醉中来回盘桓。他视线朦胧,脑袋发胀,后知后觉的孤寂感悄然袭来,他突然弓起脊背,蜷缩进卞俞怀中,浑身颤栗不停。   “我……为什么……”他颤抖着喃喃说,“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关了数亿年……思念回不去的地方,又抵达不了想到的地方……漫长的岁月中,我独自流浪了很久……不,这不是我的感受……”   没错,这些都不属于他,这些都是黑塔意识的催眠。黑塔意识同化了他,让他产生永远留在这里的想法。   回过神来,时林遥抱紧脑袋,幽幽地掀起眼帘。“你又来找我了。就跟以前一样。不管是淆阳岛,还是黑塔,还是这里,你始终会找到我,对吗?”人鱼的气息如流瀑般涌入身体,他忘记了自己的疲惫,得到了安慰。   他感受到卞俞的双唇在自己颈部悸动。“我会永远游向你。”他听见卞俞说。他们将头埋在彼此的颈弯,从踝至膝,至腰,至肩,混淆模糊,难分难舍,无一不耽溺在极致中,为了纯粹的渴望而疯狂。这一刻,他们在意识之海合二为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江天在迷雾中一路狂奔,亚当和怪物都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诡异幽香,江天立刻屏住呼吸,却仍不慎吸入半缕,胸口像撕裂般剧痛难耐,两条触手从胸腔迅速钻出,钻入他的呼吸道堵住他的鼻孔。   他们追上来了!心脏剧烈颤动,仿佛要立刻冲出胸腔。江天伸手捂住胸口,眉心深深拧起。   “快带我离开这里!我们再不走,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在他的催促下,陨肉终于妥协。一条触手从心脏钻出,摇摇晃晃地漂浮到空中,而后,触手末端人性化地转头,直挺挺地对准了江天眉心。   有那么一瞬间,江天感觉自己在和这根触手对视。虽然触手并没有双眼,但他却意外地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结。这种联结不是肉/体上的共生关系,而是意识层面的交流。这是陨肉主动请求和他沟通。这还是第一次。   “你究竟想要什么?”江天定定凝视触手末端,禁不住喃喃道。   触手保持静止,几乎一动不动,像是尊重他的意见,在给他考虑的机会。   “呵!”江天嘴角旋即流露讽刺的微笑,“如果你真的愿意听从我的意见,就不应该擅自和亚当交易。”   触手晃悠悠地摇了摇,随后轻轻低头,像是在道歉。江天冷冷瞪着它,不相信这非人生物也懂得人类的情感。   经过陨肉的背叛,他已经不敢再相信陨肉。但他现在又不得不信,周围的桃花香气越来越浓,身后的诡异就要追上来。唯有合作,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算了。”最终,江天长叹一声,表情复杂。“我就相信你这一次。”他举手按在胸口。“你是遥哥的心脏,也是我的心脏。我知道你曾救过我一命,但你也背叛了我一次。功过相抵,这次我就原谅你。但我不希望再有下次,否则的话,即使同归于尽,我也不会放过你。”   心脏涌出一股热流,咚,咚,咚,强有力的心跳是最好的回应。   “开始吧。”江天低声说。   话音刚落,触手末梢便直直钻入他的眉心。   大脑被入侵的瞬间,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耳边呢喃低语,它们遥远而熟悉,是他记忆和情感深处的回音,也是无数声呼唤凝聚成的共鸣。脚下的楼梯扭曲变形成螺旋状,深不见底,江天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跟随漩涡不断旋转、下坠、扭曲。幻象一层层叠加,记忆一缕缕浮现,光波一阵阵如脉搏般闪烁,他的意识和陨肉的意识也一点点融合,汇聚成更耀眼更粗壮的信号流。   在陨肉的带领下,他们的意识不断调整着频率,直到跟另一团更神秘未知的意识联结。这团意识似乎在主动接收他们的意识波动,它打开了隧道,接纳他们进入深不可测的意识海洋。   他们在快速移动。   光怪陆离的幻象中,江天的思绪漫漶地游弋。原来这就是陨肉的逃脱方法。他们双方的意识叠加为一体后,就能获得超越光速的运行速度,也能跟更高层次的意识体交流。现在他们要去的,就是另一个维度的意识体内。   这种移动不是躯体的位移,而是意识层面的跨域。由于速度太快,他的意识中甚至出现了许多奇特的闪光和洁白的光纤,其中闪烁着许多不属于他的模糊的情感和记忆。   在这万花筒般的意识通道中,江天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平静。他的意识漂浮在一条无垠的银色海洋之上,在海面群星般的亿万闪光中,他看见了自己,看见了时林遥,也看见了千千万万团闪烁的意识碎片。它们属于现实海洋中的无数块陨肉,来自现实世界的无数个艰难求生的人类幸存者。   亿万分之一秒后,移动停止了。   江天缓缓睁眼,此刻他的思维和眼神都无比清明,这是陨肉对他大脑造成的积极效果。   “这里是……”看清四周,江天微微一怔。   他还以为自己会看见更诡谲混乱的景象,但此地却出乎意料的普通。他现在正站在一座岛屿边缘的悬崖上,在他后方就是大海,而前方就是茂密的笼罩着淡淡雾霭的灰绿色密林。   就像是陷入了幻境。江天攥紧手掌,指甲深深嵌入皮肤,疼痛感袭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敏感强烈。   转过身眺望大海,他看见了迷蒙的灰黑色海雾,海雾和天空混沌不分,怪谲诡诞的幻影在四处游走。   “这里难道是冥海?”江天自言自语道。他其实是在和陨肉对话。是陨肉把他拉到这里来的,既然陨肉带他躲到这里,就表明对它而言,冥海比雾墙更安全。   但这也不一定。江天垂下眼眸,凝神静思。   假设这里就是冥海,那这座岛屿又是什么地方?上一次他通过鲸湾岛灯塔进入冥海之后,只看见过恐怖又不可名状的怪物,从未看见过类似的岛屿。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如此真实,让他相信自己不仅仅是意识进入了冥海,而是躯体也在飞速移动的意识的裹挟下被一同转移而来。   “这就是你给我找的藏身之地?难道你想永远躲在这里?”江天继续质问陨肉。“如果你想让我们囚禁在这里直到永恒,你可以不回答我,但我现在必须知道你的目的,不然我就丢下你。”   心脏骤然加快,脑袋阵阵刺痛,闪过浮光掠影般的信息片段。接收完这些信息,江天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岛屿正中央。   原来,这座岛屿是他和陨肉的意识凝聚成的,它的轮廓就跟曾经的淆阳岛别无二致。他们关于淆阳岛的记忆和情感,在冥海投射出了倒影,就形成了如今所看见的岛屿。   而在岛屿正中央,是一座不起眼的灯塔。这座灯塔既属于淆阳岛,又不属于淆阳岛。淆阳岛并不存在灯塔,但灯塔却曾经存在于淆阳岛。灯塔,即是沉睡的莫伽本体。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吞噬祂吧?”江天收回目光,额头渗出冷汗。   岛屿中心笼罩着寒夜一般的漆黑色迷雾。光是朝那个方向看上一眼,他就体会到了极度危险且不可控制的恐惧感。若不是大脑经过强化,在接触到岛屿中央那团意识图景的瞬间,他可能就会直接陷入精神错乱。   这就是高维生物的压制。江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神情十分严峻。   “我知道你力量不够,而且很快就要衰竭,所以很想吞噬祂继续活下去。但你知道,我们根本对付不了祂。即使是完整的你,都不是祂的对手,更别说是现在的碎块。”江天喃喃道。   但他的劝说没起到任何作用,短暂的沉默后,他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这是来自陨肉和他自己的恐惧、愤怒、仇恨,还有无数其他的混乱的情感。它们汇集在他体内,形成一股滔滔不绝的波浪,一潮接一潮地冲刷他的思维。他的理性在这种冲刷下岌岌可危。江天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忽然转身就跳下了悬崖。   陨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坠下悬崖之后,他们落入海洋。但这里的海水并不是液体,而是某种怪异的微粒。深海之中,有恐怖的诡异被他惊醒,眨眼就穿梭到他身前。幸好陨肉反应及时,触手抓住悬崖上的岩石,将江天整个人迅速捞出海面。   海中露出了密密麻麻的诡异,它们每只都强大到可以独自制造蜃境。只有达到这种程度的诡异,才能在现实和冥海两个世界穿梭。   江天爬上悬崖,心有余悸地坐在地上。   这座岛屿有陨肉的气息,因此似乎被海中的诡异误当成了莫伽本体的地盘。所以他们回到岛屿范围内后,诡异们只是在贪婪地窥伺,没有擅自靠近。   刚才的举动将陨肉吓得够呛。它还以为自己要再次被撕碎了。对于诡异而言,它可是最顶级的食物,就跟唐僧肉于妖精一样大补。   “要不是你一直蛊惑我,我也不会这样。”察觉到陨肉产生责备的情绪,江天不慌不忙地说。   他站起身,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湿,身体也完好无损,但那些干扰他的极端而强烈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   “不要忘记我们已经融合,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现在我可以知道你的想法,你也可以知道我的想法。但是,你也应该明白,身体的速度永远比不上思维的速度,只要我想,你就不能及时阻止我。如果你的情绪再影响我思考,我就会再从这里跳下去一次。”   陨肉沉默了,它体会到了江天的疯狂。也许这种疯狂的特质是人类这种生物的共性。因为陨肉回忆起了淆阳岛的悲惨遭遇,在那里,两个疯子将它搅成碎块丢进了大海。   “现在你必须听我的。”江天又说。脑海里传出一道同意的思绪。江天满意地微微点头。   意见终于达成一致,接下来就可以展开行动了。悬崖太偏僻,不是久留之地,江天看向茂密的森林,决定先步行到岛屿内部。   然而,就在他刚要走下悬崖的时候,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诡异而猛烈的狂风从身后涌来。他惊讶地转过头,从深渊中升起了一个无比庞大的漩涡,笼罩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179章 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拿它体内的分子做拼图游戏   漩涡出现的前夕, 金午还在想方设法从黑塔表面爬上去。   他抬起头,在他视野边缘的位置,有一个漩涡般的白色破洞, 破洞正在朝外逸散出微粒凝聚成的银白色雾气,四周的空间仿佛被炽烈的热浪扭曲。金午默默打量了片刻,又转头去看灯塔上的人类。   那人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因此警惕地看着他, 生怕他会破坏他们的计划。   他们能有什么计划?金午感觉疑惑又好笑。海洋上的场景看起来古怪滑稽。灯塔是鱼钩,这些人充其量不过是浮漂。垂钓对阿难陀舍沙不管作用, 除非这群人有方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座灯塔恰好漂浮到金午附近,追逐灯塔而来的阿难陀舍沙也蹿到了他身边。金午皱起眉,躲过阿难陀舍沙蜿蜒的身躯,他决定不再多呆, 转身就继续朝上爬。   就在他刚爬没多久, 黑塔的破洞又发生了变化。破洞突然开始剧烈震颤,就像被抠破的伤疤,无数碎块从中被撕裂、扯下, 碎块朝外漂浮于空中,而后形成一道闪光的隧道。其速度之快,落在金午眼中仿佛是一个错觉。   这抹光束一闪而逝, 待其消失之后,金午身下的黑塔便立刻颤动起来。   “这是……”黑塔的震颤越来越强烈,他的手都快要稳不住身体。眼见就要从几千米的高空跌落海洋,情急之下,金午施展异能,朝一座灯塔跃了过去。   灯塔距离他不近,幸好他可以靠异能在空中短暂飞行, 而且阿难陀舍沙正缠绕在这座灯塔上,他可以借助阿难陀舍沙的身体移动到灯塔。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也让灯塔上的神秘人吓了一大跳。但金午可管不了这么多,他一鼓作气冲上塔楼,翻身就冲到了那神秘人面前。   这神秘人全身都裹在厚重的黑色长袍下,金午伸手要将他衣服一把拽下,便听见里面传出一声愤怒呵斥。   “快住手!”   不过还是迟了一步。金午已经将罩在他脸上的布扯开,底下露出了一张严肃的中年男人的脸。   “原来是你们这群人。”看见他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金午轻蔑一笑。   那人与他怒目而视,脸上流露出浓郁杀意。金午丝毫不惧。既然对方要杀死他,那他就先下手为强,不过在杀这人之前,他会从其口中撬出有关这座塔和方舟的全部秘密。   二人将要展开厮杀,就在此时,海洋之下传出了更剧烈、更深不可测的颤动。恍惚之中,金午听见无数呢喃,耳畔琳琅交鸣,海洋,灯塔,人类,包括他自己,都在这交鸣中不断颤动。   有某种黑暗从海洋深处破壳而出。他的心底也是如此。眩晕感袭来,金午扭头俯身。气流的方向在急剧变化,海洋中一个巨大的漩涡渐渐成型。   “终于开始了。”身后男人嘴角露出癫狂的微笑。   “什么开始了?这就是你们的计划?”金午回过头问。   原先这座灯塔正被一条阿难陀舍沙缠绕着,但漩涡出现之后,灯塔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塔的空间开始扭曲。站在顶端灯楼上,金午也能感受到这种时空扭曲带来的失重感。他瞅向黑袍人。对方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难道是因为他身上的黑袍?   既然这样,那他就把衣服抢过来。金午嘴角勾起邪恶的微笑。一些火体虫从他体内钻出,悄无声息地爬进了黑袍人撕开的衣缝内。   片刻之后,他穿上黑袍,身边是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   “你、你竟然……”男人举起手,嘴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你看起来真像一条野狗。”金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浮现讽刺的微笑。   男人身上寄生了一种狼形诡异,因此可以变身为狼人。但金午早已身经百战,对异能的使用也炉火纯青,面前的男人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阴云密布,海浪翻涌,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有这七座灯塔和黑塔的破洞散发出无比纯净的白光。阿难陀舍沙和人鱼都躲进了深渊。海面之上,由于风浪太大,舰队也全部航行到了贴近黑塔的海域来躲避风浪。   即便如此,依旧有一艘船在巨浪中受损,不幸沉入大海。   主舰之上,沈令安正在指挥众人安顿从沉船上逃出来的士兵。黑塔近在咫尺,他们想要摧毁的黑塔,此刻竟变成了他们的避风港。   不过,幸好阿难陀舍沙和深渊人鱼都躲了起来,海洋漩涡朝外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浓郁莫伽尔粒子。他们呆在船上,全身上下都浸泡在挥之不去的窒息感和异物感中。   “这……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韩奕乾站在甲板狂风中,呆愣地望着黑塔四周的巨大漩涡。   漩涡以黑塔为中心,逐渐朝四面八方扩散。他们只能尽力维持舰队的阵型。漩涡的形状也非常诡异,它是顺时针和逆时针同时转动的,就仿佛具有左旋和右旋两种属性。水流、空气、莫伽尔粒子,在漩涡中也不是简单的螺旋,而是在不停改变方向。换言之,漩涡是个高度扭曲的空间,如果他们呆得太久,说不定连基因分子结构也会扭曲,从而发生畸变。   林戈韶站在韩奕乾身边,表情凝重地端详着海中央的漩涡。不过,与其说是看漩涡,倒不如说他是在看海面上悬浮的方舟和灯塔。   “有东西要降临了……”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韩奕乾注意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你没事吧?你又看见了什么?”   “我没看见。”林戈韶叹息说,“我现在才不敢看。但我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你还记得我讲过的那个梦吗?人类全变成了鱼,从高塔一跃而下……”   韩奕乾立刻敛住了神色:“你在说什么胡话,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林戈韶嗫嚅着:“我知道……”   “你们看见金午了吗?”   两人谈话之际,方安娜和王泽瑞走了过来。他们的船队也躲避到了黑塔附近。现在外面是漩涡,他们全都和黑塔困在一起了。   “他说他要去黑塔,一下子就跑没影儿了!”   韩奕乾道:“那你们就在黑塔找他不就好了?”   “他是从外面走的。”方安娜忧愁道,“他看见黑塔破了个大洞,就想从破洞里钻进去。”   “这也太乱来了吧?”韩奕乾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那家伙是疯了吗?黑塔的破洞是那么好进的?要是有那么容易,我们早就进去了。”   “算了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准备一下吧,我们要入塔了。”王泽瑞走过来劝道。   “现在进塔?”韩奕乾又一愣。他又侧头看了眼海面的诡异漩涡,“我们就放着漩涡不管了?”   “上面说我们一批人进塔,另一批人留在船上。既然现在我们出不去,不如先去解放黑塔,这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必须彻底摧毁黑塔的统治,现在就是直攻他们老巢的好时候。”   方安娜也道:“震动还没停止,黑塔内潜伏的线人全部和我们断了联系,我们推测塔内一定发生了大事。除了黑塔的统治者们,黑塔内还有许多平民百姓。万一黑塔真的发生了异变,我们也要先把平民救出来。”   见状,韩奕乾也不再犹豫。“好吧,那我跟你们一起入塔。”说完他看向林戈韶。林戈韶回望他一眼,也道,“我跟你一起去。”   “那就走吧,我们还要找到遥哥和江天呢。”方安娜催促道。   出发之前,他们穿好了作战服,背好了水母背包。一切准备就绪后,军队就浩浩荡荡地朝黑塔进发了。   在黑塔底部、海面附近的位置,有许多大型闸门。这些是黑塔留出的货船进出的通道。现在闸门已经被他们撬开,从而使他们的船舰能顺利航行进去。   主舰之上,望着离开的士兵们,沈令安的脸色凝重如墨。苑恒和编号4078站在他身边。等到派出去的军队全都离开。编号4078扭过头,忍不住问:“你派出去这么多士兵,就不怕他白白送死?”   沈令安睨了他一眼:“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坐收渔翁之利。”编号4078双手一摊,“你瞧,诺亚方舟的灯塔搞出来这种漩涡,漩涡好像能压制阿难陀舍沙和深渊人鱼,说不定还能摧毁黑塔。只要我们再耐心等等,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而易举攻下它。”   苑恒旋即冷笑:“若真有那么容易,我们何必筹划这么久?不是他们在送死,而是我们在等死。你没发现吗?怪物躲起来是因为它们害怕,连它们都忌惮这漩涡,更别提我们了!”   “等死吗……”编号4078嗤笑出声。他指了指海洋中央的漩涡,“我们连淆阳岛爆炸都挺过来了,还怕这个漩涡?说吧,你们接下来究竟想做什么?算我一个。我知道你们不可能就躲在这里。”   沈令安听着两人的争吵,眯眼看向空中的灯塔。灯塔藏匿在迷雾之下,苍茫的黑夜,唯有灯楼上闪烁着邪恶而明亮的蓝色光芒,构成北斗七星般的怪谲图景。   “既然你这么说了,这里正好有一个任务交给你。漩涡是这些灯塔弄出来的,我需要你去炸毁灯塔。”沈令安缓缓道。   “那你得先送我飞上去。”编号4078回答。   “我们有能飞翔的变异者,我让他带你上去。我们推测只要毁掉其中一座塔,就能关闭这个漩涡。”   “只靠我们?没有其他武器?”编号4078不满地摸了摸下巴。   “不管是无人机还是飞机,在漩涡上空全都受到干扰而无法起飞。现在我们的悬浮水母技术还不成熟,只能作为备选项。最好的方法只有让异能者带你上天。”   编号4078忽然很后悔自己夸下了海口。“如果我没主动说,你们会派谁去?”他咽了口唾沫问。   “本来我准备自己去。”沈令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我决定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你放心,如果你顺利完成任务,我就给你个一等功。”   “那好吧……”编号4078悻悻道。   虽然有些后悔,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背好水母背包,揣满水母胶囊和炸弹,他便跟着自己的搭档出发了。   他的搭档是一个海燕变异者,可以变身成一只巨鸟。他们的计划就是由海燕变异者带着他抵达灯塔,再用手中的特制炸弹摧毁灯塔。   狂风之中,海燕变异者的水母背包伸出了触须,和编号4078的水母触须打了几个结。而后,海燕变异者起飞,编号4078挂在他身下,也渐渐离开甲板。   气流紊乱,飞行格外困难。编号4078在空中不停飘荡,全身止不直打哆嗦。   下方就是诡异的漩涡,一不留神他就可能意外跌落,粉身碎骨。   “我的命都在你手里了,你一定要飞得稳点儿啊。”编号4078哆嗦着说。   海燕变异者变身之后就不会说话了,因此没有回复编号4078。但他尽职尽责地履行自己的任务,带领编号4078在狂风中艰难翱翔。   但就在他们快要靠近灯塔的时候,编号4078感觉自己胸前凸起了一大块。有某种东西正在他胸前蠕动、膨胀、扩大。他将手伸进领口一掏,一只畸形的老鼠就被他掏了出来。   “我的乖乖,小老鼠怎么变成这样了?”编号4078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这只老鼠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是他最喜欢的宠物之一。但现在这只老鼠的身体发生了变异——它的脑袋在眨眼间就长出了另外两张尖嘴,腿也在不断地变长、分化,甚至还长出了两对羽毛翅膀。   变异后的畸形老鼠从他手中挣脱,甚至还狂暴地想撕咬他的手。编号4078神色一凝,水母背包的触须钻了出来,立刻束缚住了这只畸形老鼠。   “喂,兄弟,你瞅见是什么东西让我的小宝贝变成这样的吗?”编号4078仰头问海燕。   海燕摇了摇头,带领他继续飞向灯塔。编号4078看着变异老鼠,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因为它跟着我靠近了灯塔?”他喃喃自语。这只老鼠不是普通老鼠,本来就是一只强壮的变异鼠。但编号4078不明白它为何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生如此迅速、诡异的畸变。就像是它的细胞和基因在一瞬间被拆分、打乱,重组成另一个崭新个体。   变异后的老鼠已经不认他这个主人,展现出非常强烈的敌意和攻击性。而且,它的变异还没有停止。它的模样渐渐变得越来越恐怖扭曲,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拿它体内的分子做拼图游戏。   最终,编号4078实在不忍直视老鼠的外表,掏出触须枪将它一枪杀死,又将它的身体丢下茫茫大海。   送走陪伴自己好几年的老朋友,编号4078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情有些沮丧。很快,海燕带着他盘旋到灯塔附近,编号4078从怀中掏出沈令安给他准备好的炸弹。   这种炸弹是特制炸弹,燃料中含有莫伽尔晶体。它跟乔知机在淆阳岛引爆的炸弹是一个类型,但比乔知机的炸弹威力更强大。   他准备丢下炸弹,灯楼掠过一抹人影。编号4078注意到那人的存在,顿时惊疑不定。   “这塔上怎么还有人?”双手僵在空中,炸弹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咱们先靠近了看看。”他指挥海燕说。   两人距离灯楼越来越近。金午瞧见编号4078的脸,立马放声大喊:“你怎么来了?你是专门来救我的?”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编号4078眉心重重一跳。“怎么是你啊?”   金午嘻嘻一笑:“为什么不能是我?你们是专门来接我下去的吧!正好我也在这里呆够了,我一直没找到离开的路啊。”   “你直接跳下去不就得了。”编号4078嘴角抽了抽。“沈令安让我们来炸掉这座塔,我可不知道你也在这上面。我们都以为你在黑塔里。”   “我本来是想进入黑塔,谁知道半路这艘飞船和这些塔突然冒出来。现在下面又出现这么大的漩涡,我就被困在了上面,真是愁死我了。”金午唉声叹息道。   编号4078翻了个白眼:“从飞船出现到漩涡出现,中间不超过一个小时,你有什么好愁的。”   “那可能是我的感受和你的不一样。”金午收敛起微笑,一本正经地解释说。“这座塔的时间和空间都是扭曲的,如果不是这身黑袍,我早就被污染成怪物了。”   “哦?你发现了什么?还有你这身黑袍是什么东西?”编号4078疑惑问。   “我也不知道,这是我从灯楼的神父身上抢到的。这种黑袍似乎是特殊材料做成的,非常厚实,有点像宇航服。更重要的是,它似乎能抵御灯塔的污染。”金午扯着自己的衣服说。   他全身都罩在厚厚的黑袍中,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如果不是听见他的声音,编号4078肯定认不出他。   “那个神父被我扒光了衣服,我本来没想杀死他,但就在漩涡出现之后,我感觉灯塔中也产生了漩涡。不,与其说是漩涡,不如说是无数扭曲的左旋电子和右旋电子,它们能在眨眼间改变我们身体里的分子结构,具有强烈的致畸作用,这就是我们俗称的‘污染’。”   编号4078咂了咂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这都是那个神父临死前告诉我的。”   “是你这海贼严刑逼供的吧。”编号4078眉头一挑,“那神父在哪儿呢?他也被污染了?”   金午指了指灯塔:“是的,他作为祭品,和灯塔融为一体了。这样他就可以操纵这座灯塔,这就是方舟的计划。他在融合前告诉我,黑塔也是这样诞生的。正是因为有了成功案例,他们才会选择相同的方案。他们的目的是利用灯塔开启降神会。”   “降神会又是什么东西?”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编号4078忍不住头疼了。   “与其说是降神会,不如说是造神会。方舟的高层认为,灯塔的光线能开启一种意识通道,这种通道不仅能将人类意识投射进宇宙意识,还能将宇宙中的其他意识投射回现实世界。方舟想掌握这种超自然力量,也想摧毁黑塔,所以他们决定利用这些意识体。在他们口中,这些意识体有另一个名字,恶魔。而我们则习惯性地称呼它们为诡异。”   灾变之后,四处游荡的诡异极大地威胁了人类的生存安全。但这些诡异并非地球上的永久居民,它们只在特定的情况下苏醒、出现,而其他大部分时候,它们都藏身在另一个世界。   编号4078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话,然后举起炸弹:“方舟想怎么做我也管不了。但不论灯塔是武器还是诡异,是人类还是未知生物,我都要把他炸掉。这可是一等功。”   “我知道,我没想阻止你。”金午无奈说,“只是你在炸掉它之前,能不能把我也带走?因为我身上的衣服也快坚持不住了。”   他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面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肿块,每一颗肿块中都有一只正在发育的虫形胚胎。   “跟我共生的火体虫比我先受到污染,我推测是因为它们的身体结构比较简单。它们寄宿在我的皮肤里,所以我也受到了影响。本来我打算直接跳下去,但火体虫的意识告诉我,在我接触海面漩涡的一刹那,我的意识就会顷刻遭受污染,而我的肉|体则将变成畸形怪物重生。”   “谁让你到处乱跑!”编号4078冷哼道。但他还是将手掌递给了金午,准备将他也捎上来,然后再用炸弹炸毁灯塔。   就在他们离开灯塔的时候,异变突生,海燕猛地俯冲下坠,连带编号4078的身体也差点坠落。   幸好金午还有半只脚踩在灯楼上,他一把拽住编号4078,直接将人给拉回了灯塔。   两人跌倒在灯楼内,编号4078一个拱身爬起来,立刻冲到灯楼边缘去看海燕的情况。   但是,这位异能者也被污染了,他还没来得及变回人形,就在空中迅速发生了畸变。   就像那只小鼠一样。编号4078呆愣地看着变异者在空中痛苦翻滚、挣扎,全身泛起毛骨悚然的寒意。   几个呼吸之后,这只海燕的头颅变成了翅膀,翅膀却又长出了无数根胳膊。无序的、混乱的畸变降临在人类身上,变成饱含恶意的赤裸裸的悲剧。变异海燕调转方向,朝他们直线俯冲。金午拽住编号4078趴倒在地,躲过翅膀上无数只利爪的攻击。   编号4078脸色死白,极力遏制住心底升起的滚烫的恶心感。   最先是小鼠,紧接着就是这个海燕变异者,那他呢?也许再过几分钟,他就会在极端痛苦中畸变成怪物。他的灵魂和身体,都要被一种恐怖、邪恶的东西吸干,变成其他生物。   目光缓缓转向金午身上的黑袍,编号4078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眼底掠过一丝渴望。金午敏锐察觉,并未多言,只是将手伸进他的口袋,从中掏出数颗水母胶囊。   “你应该带了悬浮水母胶囊吧?”   他翻找出两颗胶囊,释放出两只悬浮水母。   编号4078僵硬地站起身:“这种东西只是备用的,之前在船上我们试过,在漩涡里,这些水母飞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金午抓着两只水母,就像抓着两只氦气球。   他准备将其中一只悬浮水母递给编号4078,编号4078却惊骇地瞪圆了双眼。   “怎么了?”金午动作一顿。他微微仰头,看见的不是刚释放出的绚丽可爱的悬浮水母,而是两只巨大的伞状怪异生物。   这两只伞状水母通体变成了暗红色,表面覆盖满扭曲的纹路和湿润的黏液,仿佛无数条动脉血管交织而成。它们的伞状体长出了不规则的锯齿状边缘,如同锋利的刀刃,自上而下像两团巨大的渔网,悄然将金午包裹。   金午来不及躲闪,全身就被两只巨型水母给罩住了。不仅如此,水母边缘朝内收缩,像绞肉刀一般飞速旋转切割,就在金午快要被搅碎成肉糜之时,编号4078掏出一颗炸弹就甩了过来。 第180章 玄霞之兽,或呼为水母   炸弹爆炸, 水母凹凸不平的表皮猛烈抽搐,短暂挣扎之后,便化为一滩肉块流淌在地。   编号4078趁机将金午从褶皱的水母肉块中捞了出来。   金午身上的黑袍被腐蚀殆尽, 脖颈和胸口的皮肤也被水母黏液侵蚀,浮出诡异的黑斑和血红的肌肉。他背上的水母背包也折损了大半触须。编号4078揪出剩下的几根触须插进他的胸口,暂时阻止了黑斑的蔓延。   即使这样,他还是能看出金午遭受了严重污染。他皮肤里的火体虫躁动不安, 身上的火红色斑纹和诡异黑斑交相呼应,让他的外形渐渐朝非人的方向转变。   编号4078眉头紧皱。漩涡中有浓郁的莫伽尔粒子, 而灯塔中的莫伽尔粒子又最为浓郁,已经远远超过地球生物所能承受的极限。呆在灯塔的一切生物都会异化。   可以说,这七座灯塔,就相当于七个巨大的辐射源, 源源不断地朝外释放高浓度的莫伽尔粒子流, 这些粒子与大气中的物质原子相互碰撞,发生多种类型的反应,最终制造出海洋中心的诡异漩涡。   不过, 为什么海燕变异者和悬浮水母最先受到了污染,而自己还没事?难道相比于自身进化的异能者而言,变异生物以及和变异生物共生的变异者更容易受到污染?   念及此, 编号4078心底松了口气。   幸好他只有命令老鼠的异能,这种不起眼的异能,没想到竟能保他一命。   金午从昏迷中悠悠转醒。那个彻底变异成怪鸟的海燕变异者也再度袭来。编号4078掏出身上剩下的炸弹,与金午商量道:   “现在咱们有两个选择,要么我们用剩余的炸弹杀死怪鸟,要么咱就只能和这座灯塔同归于尽。你选哪个?”   金午甩了甩脑袋,强忍剧痛站起身。他瞅了眼自己被腐蚀的皮肤, 又瞅了眼怪鸟。怪鸟不是他俩能轻易打败的存在,于是他内心很快做出了决断。   “我来引诱怪鸟,等它再冲进灯楼的时候,你扔出炸弹,将它和灯塔一起毁灭。我们则找准机会跳下去。”   编号4078眉头一挑:“直接跳?我才不想跟你一起殉情嘞。”   金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疤,露出苦笑:“下落的时候,我们用水母背包的触须减缓降落速度。爆炸是从顶端开始,那触须应该可以攀附塔身送我们下去。”   “那漩涡怎么办?我们能掉进漩涡里吗?”编号4078又问。   他们长久在海上航行,都知晓若是掉入漩涡中心,狂暴的气旋和水流就会将他们顷刻搅成碎片。   “我会让我的火体虫在下面接着。但这不是最可怕的问题。最糟糕的情况,是我们还未降落,就在空中被转化成了诡异。”金午低沉地说。   “好吧,反正也没有其他选择。”   编号4078点了点头,赞同了这个提议。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金午站在灯楼边缘,用触须枪射击怪鸟,吸引了它的注意,在它钻进灯楼之后,编号4078掏出所有炸弹引爆,又和金午一同跃下灯塔。   两人在空中疾速下坠,在他们头顶,灯楼骤然炸开,升起一团巨大的蘑菇云。   嘭!   强烈的爆炸声掩盖了两人落水的声响。黑塔脚下,主舰之上,沈令安见证了灯塔的爆炸和熊熊燃烧。火焰缭绕,火舌寂寥,仿佛永不满足的饥饿怪兽,吞噬着昏黑的天穹。   几分钟后,海中央的漩涡隐隐有缩小之兆。沈令安来不及去寻找编号4078,因为阿难陀舍沙和深渊人鱼已经破开漩涡,一批冲上了方舟,另一批则直逼舰队而来。   几条阿难陀舍沙在漩涡中彼此缠绕、相互融合,最终竟进化成了蛟龙一般的存在。它外表如龙又若蛇,散发出五彩玄霞之光,更能乘风而起,凌空而行。进化后的阿难陀舍沙径直冲向方舟,电光混动,雷声翻腾,海面声势浩大,三方势力拉开混战,愈发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进入黑塔的数百支先锋队,也在黑塔中看见了诡异的景象。   黑塔的小部分区域已经毁灭,大部分区域还能通过电梯正常通行。但这些尚还完好的区域,也都经历着各种各样可怕的灾难。   韩奕乾、方安娜、林戈韶和王泽瑞在同一支队伍,他们去了黑塔底层,找到了马瑞并与其顺利会合。   见面之后,来不及寒暄,四人先被马瑞等人的外表吓了一大跳。   “马瑞,你这是怎么了?”韩奕乾难以置信地问。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马瑞摸着自己的肚子说。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只挺着大肚子的海马人。在他身边,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变异人类,他们的外表千奇百怪,这都是他们遭受辐射污染的表现。   马瑞扶着肚子哭诉道:“伍兹霍尔毁灭之后,整座塔都开始摇晃,天气系统似乎也出了故障,白天不再到来,气温不断降低,断水断电,没有信号,我也和你们断了联系。不仅如此,几天前,我发现我的身体也逐渐朝海马的方向转变,很多人都跟我一样变成了变异人。现在我们这一层乱成一团,我们这种变异人也被当成怪物追杀,只能躲在这里。”   “几天?”林戈韶脸色微变。   再次确认之后,他们才明白,黑塔之中除了天气异变,许多人类也都发生了变异,就连时空都已紊乱,和外界截然不同。有高层区域和底层区域混合、中层区域和下层区域混合,甚至还有两三个区域融合在一起等等。   “这段时间钟表和手机都不能用了,但是按照我的感觉,距离伍兹霍尔的毁灭,已经过去一周了。”马瑞说。   方安娜低头看了看作战服内的手表。从漩涡出现到他们抵达底层,也不超过48小时,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在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变异,这是多么恐怖啊。   “不知道我们身上的防护服能不能抵御污染……”王泽瑞紧张地喃喃道。   “没事,虽然有污染,但是也有解决的办法。”马瑞又说,“和我们这层融合的有下层、中层,也有高层,高层的统治者似乎有药水可以让我们恢复原样,他们身上穿的黑袍好像也能阻挡污染。”   “你们怎么知道的?”方安娜好奇地问。   “最开始融合的时候,有人打死了一个统治者。他们掀开袍子一看,里面的早就不是人类摸样!统治者早就变异了!他们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蓝环大章鱼,跟外星人一样!但是这个统治者自称是人类,还说自己是灾变前某个国家的总统。他被暴动的人打死后,有人偶然吃下了他的身体器官,就发现变异缓解了。所以现在很多人都在猎杀统治者。不过那些统治者也饲养了一批怪物守护他们,而且他们都躲在神殿里。最近我们也在想办法攻入神殿,因为据他们说,只有神殿才有拯救黑塔的方法。”   “拯救黑塔?”林戈韶喃喃重复。   “没错,很多人都想破解统治者的秘密,将黑塔恢复原样,然后成为黑塔新的统治者。”马瑞补充道。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很多都是塔内的革命党成员。他们在这段时间内也策划了好几次攻打神殿的行动。除此之外,这一层还有许多其他大大小小的势力,他们也都想趁乱夺权,掌控黑塔。   “现在你们来的正是时候。”马瑞眉飞色舞道,整个人信心倍增,“有你们加入,我们就有胜算了!下一次攻打神殿,我们肯定能抓住所有统治者!”   方安娜四人闻言,彼此对视,眼神凝重。   他们内心还有许多疑惑,更不能立刻做出决断。只不过,现在面前的革命党成员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们,他们很难拒绝对面的合作请求。因为这些人将恢复人形、拯救黑塔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们身上。   “既然这样,我们就立刻出发去神殿吧。”林戈韶思索片刻,率先道。   方安娜犹豫开口:“等等,我们真的要……”   “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是吗?一切秘密都在神殿,那里就是我们的终点。”林戈韶说。   他的话也让王泽瑞有些动摇:“话是这样,但我们不先和总部商量一下吗?”   “这里无法和外界联络。”林戈韶道,“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我推测时间越久,污染就会越严重,到最后他们可能无法维持人身,直接转变成诡异。我们的防护服也不知道能撑多久。趁现在大家还有意识,还能行动,我们还是先去神殿吧。”   “那好吧。”其他人便答应道。   达成了一致,众人不再犹豫,拿上武器,便直奔神殿而去。   黑暗中,韩奕乾一直默默观察着林戈韶的表情。他知道林戈韶不是莽撞之人,对方如此迫切赶往黑塔,一定有缘由所在。   于是,在路上瞅准时机,他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这么急着去神殿,是因为你的梦吗?”   “是,又不是。”林戈韶低声回答。   “现实和你的梦有明显区别,就算黑塔毁灭,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但对于塔内的人,黑塔就是他们的家园和庇护所,黑塔对于他们的意义,就像淆阳岛对于我们一样。而且,我去神殿,最重要的目的是找到遥哥。如果说还有谁能阻止当前的情况,我觉得就只有他了。我有一种预感,遥哥就在神殿。”   想起时林遥,韩奕乾不禁勾起嘴角。   “说的也是,那我们快走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抵达神殿。   神殿其实是一片区域的统称,并不是某栋具体的建筑。   塔内空间全被迷雾笼罩,许多区域都已融合,唯独高层神殿降临后,依旧是一片雾蒙蒙的独立区域。   守卫神殿的是许多触手怪和鱼怪。幸好革命党和反叛军这边人多势众,很快就冲出了怪物的包围,直捣神殿核心。   解决守卫之后,捉住神殿统治者自然也毫不费力。   掀开一件件黑袍,底下是一张张比变异人还要怪谲百倍的脸,一张张翕张开合的触手嘴唇下面吐露出一声声求饶话语,还未经受拷问,便争先恐后地道出了神殿的秘密——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男人找上了他们,告诉他们大灾变将临,让他们跟自己合作建造黑塔,并许诺会给他们统治者的身份和漫长的生命。   起初他们都以为男人是骗子,但男人后来展露出的超自然力量,不仅打破他们的常识,也彻底博得了他们的崇拜和信任。   后来,黑塔建成,他们获得了比普通人更长久的生命,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身体变成这番非人的外表。   再后来,那个男人消失不见。出于报复和嫉妒心理,这些人便开始利用男人的基因制造其他怪物,在他们创造的更丑陋的变异生物身上获得安慰。   在神殿中央有一个玻璃缸,但现在玻璃缸已经空了,那是以前装时林遥脑袋的位置。   统治者说,时林遥已经被转移到了核心空间,在林戈韶等人的威胁下,这些统治者不得不答应再次打开核心空间,放出时林遥。   不仅如此,从统治者口中,他们也得知了伍兹霍尔毁灭的更深层次的缘由。   上一次打开核心空间,是为了释放白触手,但伍兹霍尔爆炸发生后,白触手也全被污染、吞噬。缺乏自愈能力,外面还有漩涡不断侵蚀,种种因素叠加起来,使得黑塔时空紊乱、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也就是说,江天就在那个叫伍兹霍尔的区域?”王泽瑞嚷道。“但是伍兹霍尔已经消失了。难道江天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他身上有陨肉呢,哪儿有那么容易消失!”韩奕乾回道。相比于江天,他反而更担心他们能不能救出时林遥。   “算了,现在还是专注于眼前的事情。我们把核心空间打开,把遥哥从里面放出来。”方安娜和韩奕乾的想法一致。   在命令之下,章鱼统治者们被迫拿出钥匙打开通道。   圣殿中央蓦然钻出一根绚丽洁白的蓝色晶体,其无与伦比的纯净表面浮现亿万繁星光点,朝外折射出蓝色晕彩。而在晶体四周,地下又升出数根灯柱,灯柱朝中央晶体投射出光柱,产生光的漩涡,漩涡开启隧道,连通两个世界。   林戈韶默默望着,惊觉此幕和外面场景如此相似。他们开启漩涡放出了时林遥,那外面的漩涡又会放出什么呢?   几个呼吸之后,光斑散开,模糊的影子从中缓缓浮现。   众人翘首以盼,等光芒全部散去,有突兀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响了起来。   “哦嚯,我好像没穿衣服欸,你先给我挡挡吧!”   听见这句话,方安娜等人皆浑身一震,惊喜之色夺眶而出。   光芒散尽,圣殿中央出现的不仅有时林遥,还有卞俞。卞俞下半身是鱼尾,而时林遥则躲在他身后,一双漆黑大眼滴溜溜转个不停。   他们本来被困在触手巢穴的意识幻境中,突然感知到通道被打开,就破开触手围堵冲了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就又回到了这个黑漆麻黑的大厅,但这里怎么有这么多人?不,不止有人类,还有许多长得跟《海绵宝宝》海底居民一样的鱼人,旁边还有许多穿黑袍的蓝色章鱼哥……   时林遥使劲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不是看见了幻觉,不禁唏嘘道:   “我的天,咱们这是睡了多少年,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遥哥!”   “小遥哥!”   “大哥!”   不过,熟悉的呼唤勾起了他的视线。他抬头一瞧,见到了长大成人的方安娜、王泽瑞、韩奕乾和林戈韶,以及旁边的一只黄色胖海马。   等等,这海马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大哥!大哥!我们终于找到你了!”胖海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了过来。   时林遥难以置信:“你是……马瑞?”   “是我啊!”马瑞边哭边笑,眨眼就跑到了跟前。时林遥朝卞俞使了个颜色,卞俞轻轻点头,在马瑞冲来之际,一手拦住他朝外推,另一只手则直接扒下了他的外套。   马瑞被推得转了几个圈。等他站稳,棉大衣已经被扒下,套在了时林遥身上。时林遥披上大衣,从卞俞身后走出。其他人见状,也都扑上来将他围住。   “没想到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望着这群小孩,时林遥不由得感慨万千。   “倒是遥哥你,一点都没变老!”方安娜擦着眼泪说。   时林遥给了每人一个大大的拥抱。重获自由的感觉是无比美妙,而被人迎接就更令他欢喜百倍了。   “遥哥,你的身体……”拥抱之后,韩奕乾低头望向他健全的身躯。   “是重新长出来的么?”王泽瑞崇拜地问。   “不是,是别人帮我做出来的。”时林遥笑答,“这件事说来话长,等以后有时间再跟你们慢慢说。你们现在知道江天在哪里吗?”   “我们也在找他,但是听说他和伍兹霍尔一起消失了,我们就决定先来找你……”方安娜将前因后果告诉时林遥。“总之,遥哥你有办法恢复黑塔吗?”   “遥哥才刚苏醒,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林戈韶凝视时林遥的脸,缓缓道。   时林遥低头沉吟片刻,又望向周围穿黑袍的章鱼人。就是这些章鱼人把他关在玻璃缸里关了这么多年,若不是没空,他恨不得在这里把他们全部变成章鱼小丸子。   “喂,你们知道江天在哪里吗?”他边说边走向章鱼人。   “我或许知道他在哪里。”卞俞走过来揽他的腰拦住他。   “真的?”时林遥仰头问,“那你知道怎么找到他吗?”   “江天现在不在地球,他在另一个世界,也就是冥海。他和陨肉很有可能去了那里。”   “那好,那我们也去冥海找他。”时林遥不假思索道。   “我们也去!”方安娜等人也立刻说。   但卞俞转头扭头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冥海不是活人能涉足的世界,那里遍布诡异,是莫伽本体的领域,只有我们才能进入。”   “就跟阴曹地府一样?”韩奕乾闻言皱眉道。   王泽瑞也失望低头:“那我们还能干什么?我们难道就这么返回舰队?”   “这里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你们去做。”卞俞缓缓说。   “什么事?”林戈韶眸光闪了闪。   “你们必须找到灯楼。”   灯楼?众人还是头一次听说它。而那些黑袍统治者听见“灯楼”一词,脸色均变得无比难看。   “灯楼是黑塔某个隐藏区域的称呼,也是黑塔的禁区。它早在多年前就被天空派的几位统治者隐藏了起来。它原先藏匿在黑塔最顶层,但如今塔内的时空已经紊乱,它肯定也和某个区域融合在了一起。你们必须进入灯楼,和那里的统治者见面。等你们找到他们,他们就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可能是碍于旁人在场,卞俞没有立刻说清任务内容,只是让他们去找灯楼。但他们都相信卞俞,便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新任务。   交待完这件事,卞俞和时林遥再次进入神殿通道。这次他们的目的地不再是黑塔核心空间,而是和核心空间平行的世界——冥海。 第181章 迷雾是纤维状的茸须,让它看起来像长毛的桃核   岛屿悬浮于海洋之上, 迷雾是纤维状的茸须,让它看起来像长毛的桃核。黑夜、雾霭与波浪交相辉映成一片更广阔的黑暗,更往深处, 是跨度穿行着黑蓝脉络的诡谲旋涡。   光线闪烁挪移,时林遥和卞俞通过隧道降临到了岛屿海岸。   脚踩在沙滩上,看见岛屿的第一眼,时林遥心底便隐隐有股熟悉感。   脚下的波浪是无穷无尽的细碎光点, 袅袅冒着白烟,更往远处的是黑绿色森林和绵延的山丘棱线。   他深吸一口气:“这里是淆阳岛对吗?”   卞俞站在身边静静看着他, 不知道究竟回答“是”还是“不是”。哪种答案会对他更好?   “不……淆阳岛已经被我和乔知机炸掉了。这里虽然和淆阳岛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这里不是它。这里只是个海市蜃楼一样的投影。”时林遥喃喃道。   “淆阳岛还在。”卞俞轻声说,“我们在外面买了一座新的岛屿,和原来的岛差不多大。二叔就住在上面, 其他人也是一样。等离开这里, 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时林遥先是一喜,而后感觉诧异。“你们哪里来的钱?”   “卖水母背包赚来的。”卞俞如实道。   时林遥禁不住笑了:“没想到水母背包还有这种作用,当初乔知机肯定没想到。这是谁想出来的方法?”   “是江天想出来的。”   “我就知道。”时林遥轻声叹息, 旋即看向密林深处,“他可能就在这里,走吧, 我们去找他。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也去找过他,就和现在一样。”   “既然以前能找到,那这次也一样。”卞俞道。   “你说得没错。”时林遥会心一笑。   时间不等人,两人不敢在沙滩逗留,钻进森林便朝岛中央出发了。   岛内,江天透过树木间参差狭窄的缝隙,凝视着不远处的灯塔。路上他穿越了森林、沼泽、平原、高山, 这才逐渐靠近这座灯塔。   这一路上,他也渐渐发现了岛屿的诡异之处。   虽然这座岛是淆阳岛的投影,但它在这个世界也发生了怪诞莫测的变化。岛的地形差异远甚淆阳岛,岛上的动植物也发生了奇特的变异,被异化成千奇百怪的形状。   就比如他身边的这棵树,树干如同苍白的人形骨架,但全身生长着树枝状的触手,缠绕着无数粉色的肉质花瓣和触须。察觉到活物靠近后,枝须就开始四处捕猎,江天闪身躲开它,又继续朝灯塔的方向前进。   随着距离灯塔越来越近,他脑子里的陨肉也越来越沉默,朝外传递出恐惧和胆怯情绪。   江天不想让这种情绪在自己脑子里蔓延,便道:“你怎么临到头又怂了?”   陨肉没回答,它能感受到四处弥漫着浓郁的莫伽本体的气息。这种气息属于它的同类,让它激动,也让它无比害怕。它知晓,若它不能打败本体,它就会被本体吃掉,化身为祂的一部分血肉。   等它们彻底合二为一,莫伽本体吸收了充足的养分,祂就会开始繁殖,像青蛙一样产出无数颗卵,卵再孵化出无数后代。   陨肉知道自己不是本体的对手,即使加上江天也一样。所以它才想和方舟合作,企图借助方舟的力量吞噬本体。但如今,计划泡汤,它和江天又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但这条船只是一条摇摇欲坠、随波逐流的小船,稍有不慎,便有覆灭之虞。   意识共通,江天也知晓了陨肉的想法。   “祂也会像癌细胞一样增殖吗?既然这样,趁祂还在沉睡,我们必须毁灭祂。等我们毁掉祂之后,我再来收拾你。”   踏上这座岛的那一刻,江天心底已经做出了抉择。   他不能让莫伽本体或者陨肉离开,等他借助陨肉的力量消灭本体之后,他就要和陨肉同归于尽。   陨肉也知道他的打算,所以一直沉默不语。身后无路可退,指引希望和光明的灯塔,此刻却将指引他们走向毁灭。   距离灯塔还有一个山坡,灯塔掩藏在模糊黑暗的枝桠之后,屹立于悬崖和海洋之前,它通体银黑色,线条冷峻,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美感。从森林通往灯塔,将穿越一小块空地,空地和灯塔脚下没有入口,也没有任何生物。   接下来他要沿着山坡往下走。眼前的灯塔就像一个漩涡,将他的视线牢牢吸引住,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呼唤他,让他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全速朝灯塔狂奔。   就在他快要冲到空地之时,林中飘荡起腐臭而又诡异的奇香,他被绊倒在地,定睛一瞧,地面上露出的是另一只血肉裸露的人脚,就像是专程等着他的脚似的。   绊倒他的脚匍匐在地面,发出微弱的低吟。螺旋状的吸盘从皮肤下面钻出,推进它在地表扭曲挪动。它不断朝外延伸,像抽条的柳枝,在江天周身不断盘绕,迅速诞生成一片新的森林。   这森林是血红色的,红、蓝、紫的诡异晕彩如林间迷雾静静流淌。血红森林也将灯塔隔绝在江天的视线之外,江天站起身,警惕看向空气中漂浮的彩雾和枝桠。   “这是什么东西?你看清它们是怎么冒出来的吗?”他问脑海里的陨肉。   陨肉表示并不知晓。   难道是灯塔设下的守护者?江天若有所思地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这棵树状似人体,通体血红,它轻轻颤动,是活着的有机体,枝条随着江天的移动而旋转、跟随。更为奇特的是,它的枝条就仿佛自身的视线,一直瞄准了江天,随着它瞄准的时间越来越长,它的身体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彩雾被开合的枝桠吸收,形成一个个小漩涡。江天皱眉后退,几个眨眼之后,树木变了颜色,一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克隆体就诞生了。   这克隆体和他毫无区别,两人的容貌、神态、动作皆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江天全身绷紧,心中警铃大作。   “你是什么人?”假的克隆体也同样质问。他震惊而警惕的表情就仿佛他拥有和江天一样的思维和记忆。   但江天可没心思回答他,因为就在两人交谈的短短十几秒内,周围又出现了无数和他一模一样的克隆体。林间彩雾就仿佛是某种扫描射线,当江天不慎被穿过身体,就被复制了全身的数据,而后,当彩雾接触到树木的一刹那,这些数据又被拷贝出了无数副本。   陨肉也被这变故吓了一大跳。几根触须钻出江天的脑袋,在空中探测挥舞,很快分辨出了彩雾的成分。这彩雾是一种活的孢子,而吸收孢子的,则是骨架联结在一起的、群体生活的珊瑚虫。   “珊瑚?”江天微微变了脸色,瞬间想到某个人。   既然费因出现在了伍兹霍尔,那么胡琅很可能也被改造成了诡异,难道胡琅就在这里?   若胡琅真成了诡异,那他只需找到胡琅,就能一次性处理掉这些珊瑚虫克隆体。   “帮我从这群人中找到胡琅。”他立刻对触须下令说。   触须乖乖照做。它们在空中继续探测,试图找到藏在森林中的始作俑者。而同一时刻,周围的无数克隆体也齐齐朝江天一人发动了攻击。   林中的气流发生了改变,微小的颤动从地面传来,这一切都逃不过祭仓灵的眼睛。   他飘在乔知延身边,猛然抬头看向一个方向:“那边有动静!”   “是江天?”乔知延闻言道。   “我们去看看!”祭仓灵说。   乔知延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两人加快速度,而后在某处绿色草地上,看见了江天的背影。   “江天!”乔知延大喊道。   江天回过头,露出惊讶之色:“乔教授,一代,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找你的!”乔知延冷笑了几声。“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是陨肉带你来的?”   “没错。”江天点点头。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乔知延边说边朝他靠近,谁料江天反而快步后退,跟他们远远拉开了距离。“嗯?”乔知延抬眼瞧他,表情略微一怔。   江天警惕地看着祭仓灵:“我知道你们的计划。你们想消灭本体,需要我体内的陨肉,所以才特意来找我。接下来你们想让一代上我的身对吗?”   乔知延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你不愿意?难道你还有其他方法?我们只是借用你的身体。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只把心脏交给我们。”   “我没了心脏也活不了。”   “还是有办法的。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备用心脏,我们可以先出去安顿好你的身体。”   “已经晚了。”江天摇头道,“陨肉已经进入了我的脑子,我们已经彻底融合了。”   乔知延闻言凝然,他低声道:“那就只剩下一种办法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但是我们可以保证,消灭本体之后,我们就会将陨肉从你体内拔除,把身体还给你。”   江天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那好吧。”他从树后走出来,半个身子还藏匿在阴影中,“那你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他凝视着祭仓灵说。 第182章 关于胡琅的记忆像发酵的面团   克隆体一拥而上, 每只都拥有不逊色于江天的异能和力气。   江天被密密麻麻的克隆体堵住,它们一只接一只朝他涌来,形成一大股浪潮, 不多时便将他吞没。它们的手脚皆化为锋利的触须,末端长有带利齿的螺旋吸盘,缠上江天身体便扯下大片皮肉。突然,一道白光蛇形而过, 横亘数米,待光芒散去, 克隆体皆被拦腰斩断,倒在地上化为一株株破碎的血红珊瑚树。   江天支起鲜血淋漓的身体,陨肉操纵触须帮他修补伤口。他抬头看清来者,不由得浑身一震。“遥哥!”   “小天!”时林遥蹿过倒地的克隆体们, 直奔至江天身边。“总算是找到你了!”他紧紧揽住江天的肩膀, 脸上流露惊喜之色。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岛上徘徊,后来感受到这边有异动,便过来查看, 没想到路上还遇见了好几个“江天”。   “这些假货身上也有陨肉的气息,要不是我依稀能分辨出来,我们早就上当了。”时林遥后怕道。   江天神情严肃:“遥哥, 这些珊瑚我推测是胡琅……”   “我也是这么想的。”时林遥垂下头说。   刚才卞俞用白色触手武器消灭了克隆体,但这些珊瑚虫克隆体并不会消失,它们的生长速度很快,不久便会重生。珊瑚林的面积已经扩散到了灯塔四周,它们形成了一条红色防护带,不停朝外蔓延。   很明显,珊瑚是为了守护本体而来, 也是为了捕猎他们而来。而解决珊瑚林的关键,就是要找到胡琅。   周围的珊瑚林正在朝他们聚集,一些恢复了江天的模样,另一些则开始幻化成时林遥和卞俞的模样。   三人经过商议,决定围绕珊瑚林分开行动,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胡琅的踪迹。   时林遥也在林中不停搜寻着,为了防止被克隆,他必须尽量避免触碰彩雾,也不能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   脑子关于胡琅的记忆像发酵的面团,渐渐撑满了他的思绪。如果胡琅真的变成了诡异,他最有可能躲藏在哪里?   他会变成他们的模样吗?还是伪装成一株珊瑚树藏在树林深处?   时林遥站在原地,感受四面八方植株生长的异动。短短时间内,珊瑚虫迅速生长、繁殖、变异,它们有的幻化成了他的克隆体,有的则变成了其他物种的模样,比如野猪、野兔,又比如已经灭绝的恐龙、猛犸象。这座岛屿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而增多的物种也打乱了他们的搜查,让胡琅的踪迹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这种情况下,他们三人分开,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他们聚集在一起,会将所有克隆体都吸引到一个地方,甚至有的克隆体会同时融合他们三人的基因和异能,无疑更加危险。   如果现在遇见江天和卞俞,他可能得耗费一些力气才能分辨,其他人估计也一样。   就在他不远处,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克隆体已经出现,他携带着和自己相同的记忆,就连飘舞的头发触须也完美复刻,毫无差异。   这只克隆体朝他狂奔而来,时林遥转身就逃。他蹿进森林,朝海岸狂奔。灯塔已经被珊瑚林完美掩藏,他只有逃往海岸这一个选择。   珊瑚林的出现也改变了岛内的地貌和形状,让岛屿变得宛如错综复杂的迷宫。时林遥奔跑着,后面几根触须追了上来,将他一下抽倒在地。   触须柔软灵活如海蛇,还没等他爬起来,就将他捆住吊起。时林遥低头看向地面的克隆体,也同样召唤出触须朝对方抽去。   触须绞缠在一起,克隆体又召唤来好几个同伴。时林遥死死盯着它们,就在触须末端的吸盘狠狠钻进他的皮肉,准备将他吸干的时候,他眼白上翻,无数只漆黑邪眼顺着触须一路往上爬,几只克隆体眨眼便被污染,腐烂成数滩漆黑黏液。   时林遥摔倒在地,顿时头痛不已。   这种能力实际上是借用了莫伽本体的力量。他感受到有某种东西在他脑内即将孵化。邪恶的意识在他大脑蠕动,眼前忽明忽暗,闪现许多发光的白色霉点。感官像是任人揉搓的面团,被不断捶打,外界的感知渐渐褪色,而脑子里的恐惧感却如点染的水彩不断扩散。   踏上这座岛后,有许多个瞬间,他感觉自己都不像是自己,而像是某种伪装成自己的异类生物。他的自我在渐渐消弭。这让他惊恐不已。   这或许是本体的某种阴险手段。   感官和意识断联的间隔,他总能察觉到若即若离的视线在他周遭徘徊。这飘忽的视线宛如迷雾,又像幽灵,亦或是怪物,还是来自死者?   他思绪飘飞,林中忽然闪现一抹人影,从他的视线一端蹿到另一端。那人侧影一闪而过,却让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明明是乔知机的脸!   “难道是乔医生的鬼魂……”   他放下捂住眼睛的双手,踉跄地站起身,追逐影子而去。   一前一后的影子在在林中穿梭。前面一道行踪诡谲,后面一道则跟着前一道来到一片空地。   抵达空地之后,影子停住了脚,缓缓转身。   “乔医生?”   时林遥随之驻足。   乔知机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时林遥仔细端详这张脸。他不可能分不清乔知机和乔知延,乔知机的年龄比乔知延大,气质也更加成熟。面前的人就是乔知机没错。   林中一片死寂,笼罩着化不开的彩色迷雾。   “距离我死后,已经过了很久,你恨我吗?”   沉静又宿命的声音从迷雾飘来。   “我想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我想听你亲口说。”   时林遥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现在说这些不管用,我还活着,这就够了。”   “你对活着的定义是什么?”   时林遥抬起眼瞧他。彩雾渗入了他们四周。乔知机的脸隐藏在阴影背后看不清切。   是周围的彩雾阻隔了视线?还是幽灵的蛊惑让自己减缓了思考?他怀疑面前的幻影,却生不出抵抗的心思。他的脚不受控制地追逐它跑来,他不晓得等待前方的究竟是什么,也不晓得乔知机再次出现,是否是要再次邀请他共赴深渊。   幽灵的邀请似乎无法拒绝。大地发生了变化,青绿色地皮剥落,露出赤红骨骼。地面颤动,青翠的树木脱落外衣,露出鲜血淋漓的躯干。地面升高,他的视线渐渐开阔,他想抬起脚,几根触须从土壤钻出,将他的小腿牢牢固定。   另外两人从林中走出,一个是胡琅,另一个是费因。时林遥扫了一眼,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走出来的这两个都是克隆体,真正的胡琅不在他们其中。   他直视面前的乔知机。   “你才是胡琅。”   话音刚落,乔知机的脸迅速变化,眨眼就变成了祭仓灵的模样。   地表突起,林木散开,隐藏在密林和雾霭背后的灯塔悄然显现。   不知不觉间,时林遥已经站在了灯塔面前。   “你故意引诱我,不,你其实一直藏在这座岛上,自我们上岛就在监视我们。你已经变成了祂的仆从。”   祭仓灵踱步靠近。   “祂即将苏醒。神醒之时,就是我们的重生之日。”   他们都能感受到灯塔宛如心跳的颤动声,如擂鼓般沉重地敲击着。强烈的能量波动如涟漪般从灯塔一圈又一圈朝外辐射。如今只需要一个打破涟漪的契机,灯塔之下的莫伽本体便会苏醒。   时林遥转身欲逃,祭仓灵一个闪现拦住他。几根漆黑触须从灯塔钻出,插进他的大脑。脑子像被摊在太阳下的水洼急遽蒸发、烘干,意识涣散之际,一道白光斜射而来,将触须直直斩断。   时林遥跪倒在地大口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脑子被搅成了浆糊,侵入的触感还残留在他体内。刚才他再次和黑塔建立了联系,想借助黑塔的力量抵抗。但这股力量只是汇入大海的涓涓细流,反而被本体尽数吸收。   “遥哥!”江天冲出来扶起他,紧随其后的是乔知延。   “哼!我就知道他会引诱你过来!”乔知延全身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胡琅伪装成的“江天”非常真实,就连陨肉的气息也毫无差异。祭仓灵上了江天的身,就被胡琅关在了体内。之前因为费因的自爆,祭仓灵本就受了伤,如此便无法挣脱胡琅的束缚,只能被他乖乖带到灯塔。   乔知延瞥了眼时林遥,又看向正在和卞俞缠斗的“祭仓灵”。树林中也蹿出无数个克隆体,将他们围堵在空地上。   时林遥缓过气,问:“乔教授你怎么在这里?”   “还不是为了找江天。本来他的两个师兄也来了,但我们在雾墙里碰见了变成诡异的许清明和胡琅。一代用他的能力将他们送走了,但胡琅却追着我们来到了这里。”   “我就说怎么会看见乔医生,原来是胡琅用了你的基因……”   “他早就死了,你该不会把我认成他了吧?”   “我当然没认错。”时林遥反驳说。   卞俞抛出白触手,触手变成绳索,拦住了胡琅和其他克隆体,找准时机,四人冲开包围就朝外跑。伪装成祭仓灵的胡琅也被白触手捆住,他站在原地,凝望四人离开的背影,后退几步,仰头,倒下,灯塔表面蓦然泛起涟漪,他就这样缓缓融入灯塔,与之合二为一。   几个眨眼之后,岛屿崩塌成无数碎块,海水翻涌而来,漩涡迅速膨胀。灯塔上发出了亮光,这亮光越来越强烈,升上天空如一轮耀眼的幽蓝色太阳,照亮了整个世界。   “本体要苏醒了。趁祂还没彻底苏醒,我们赶紧离开!”乔知延催促道。   一代加上胡琅,再加上从时林遥身上吸收的黑塔的力量,促使了本体的苏醒。   现在一代已经融入灯塔,也无法再帮助他们阻止本体。幸好剩下的陨肉都还在他们这边。乔知延看着身边的时林遥和江天。等他们出去,靠这两人和一代留下的后手,或许还有翻盘的转机。   岛屿蜕变成海洋,天空和海洋均伸出无数条庞大、粗壮的漆黑触手,朝他们快速袭来。   乔知延从怀里拿出一个圆盘装置,催促江天体内的陨肉赶紧注入能量。肉色触须钻进圆盘,打开一个新的漩涡。   这漩涡就和神殿大厅的通道一模一样,这也是乔知延早就备下的逃跑手段。四人钻进漩涡消失不见,在他们身后,冥海被触手撕扯成无数碎片,像被风吹散的蜘蛛网,坠落进了另一个世界。   穿越漩涡的刹那,时林遥意识海中忽然跳出几个画面。   这些画面来自遥远的星球,那是一个笼罩着彩色迷雾、如蓝宝石般晶莹剔透的星球。   在这颗星球上,一块块晶体就是一个个生命体。随着温度的改变,这些生命体也会在气态、液态和固态三种形态之间转变,在凝聚和分散之间转换,在各种形态之间转换。这些生命体即是这颗星球本身,也正是它们塑造了这颗星球上的大气、云雾、陆地、海洋,还有其他的一切。   当星球遭遇危机后,整个星球的生命便团结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独特的宇宙生命体。它们在宇宙四处流浪,最终坠入地球。只不过在撞击地球的过程中,这颗星球被一分为二,变成了两颗陨肉。   时林遥的意识在来自异星的记忆之海中徜徉。等他再次醒来,四人已经穿越漩涡回到了黑塔。他们此刻正在神殿大厅,但神殿的统治者已经消失不见。大厅内空无一人,空气阴冷凝滞,像是被虚无的漩涡扫荡过。   乔知延看见这一幕,表情非常凝重。   他必须要带陨肉返回自己的实验室,可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远远不够,而黑塔内的空间已经混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实验室被转移到了哪里。   也就在这时,角落里响起窸窸窣窣的怪响。怪响汇聚成波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第183章 阴影爬行者和美术馆的桃树阵法   循着响声来源朝四周角落看去, 数只扭曲触手怪已经蜂拥而至。   它们速度很快,像数团阴影,但影子中还缠满了鳞片和腐肉。透过它们身上破碎的黑袍, 时林遥猜测它们就是曾经的黑塔“统治者”。但现在“统治者”已经变异成了“爬行者”,地板上散落了许多破碎的残肢,应当属于之前留守在这里的活人。   阴影爬行者看起来像章鱼和蜥蜴的结合体,它们速度很快, 江天和卞俞挡住他们的攻击,乔知延则从身上掏出一个机械装置, 努力探测实验室的位置。   探测器上的位置不停闪烁,乔知延皱眉咒骂了一句,将它装回口袋。   “走吧,先离开大厅!我现在探测不到实验室的位置!”   时林遥忍不住吐槽:“你不能带个靠谱点的机器吗?”   乔知延却将头一扭:“如果一代在这里, 他早就带我返回实验室了。”   “我们又不是一代!”时林遥翻了个白眼。乔知延这是嫌弃他们没用呢, 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恶劣性格!   如果他也有空间穿梭的能力,事情就会容易很多,可惜他只会长出头发触须。不过, 等等,虽然他身上的黑塔能量都被莫伽本体抽干了,但还是有一些力量残留在自己体内, 也许他能依靠这些残留的力量重新和黑塔建立联系,找到实验室的位置。   不过,他不打算立刻说,因为他也没有十足把握。   他一边看乔知延急得跳脚,一边尝试激发体内的能量,重新掌控黑塔。   在核心空间,他和黑塔的融合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 若不是卞俞稳住他的意识,他就直接和黑塔融为一体了。这样做风险很大,要是乔知延有其他方法找到实验室,就不需要他出手了。   离开大厅之后,外面的景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黑塔空间彻底紊乱,变成了一座极其复杂、无穷无尽的迷宫。这里充斥着无数层级、道路和房间,灯光忽明忽暗,无数诡异的气息在周遭徘徊,静静窥伺。   “这里有很多诡异……”江天眉心重重一跳。   他能感受到那些藏在暗处的气息。未曾想短短时间内,黑塔已经变成了这种模样!   “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时林遥边跑边问。   乔知延解释道:“是从冥海跑出来的,不止是黑塔,现在全球各地恐怕都出现了诡异灾害。这次的灾难也将会远超大灾变。”   “不知道安娜他们有没有遇见危险……”时林遥内心隐隐不安。   按照现在的情况,塔内的幸存者和被释放出的诡异,都被分割关进了各个角落。曾经的黑塔庇护所,已经变成了一座怪物肆虐的迷宫了。   乔知延看向卞俞:“是你让他们去了灯楼?”   卞俞点了点头:“灯楼比其他地方更安全,我相信他们更适合呆在哪里。”   “这可说不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变化,万一黑塔毁灭,灯楼也会随之消失。”乔知机说。   在走廊狂奔途中,他也在不断用探测器寻找实验室的下落。但很显然,由于紊乱的时空,探测器已经不起作用了,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和实验室的联系。   走廊回环缠绕,诡谲的黑影忽闪忽现,光线晦暗闪烁,空气冰冷腥臭,四人穿梭在一个接一个废墟里,忽然,江天止住了脚,谨慎道:“周围有种奇特的味道。”   时林遥也闻了闻:“是某种东西燃烧之后留下的。”   “像是符灰。”江天浑身一震,开始四处搜寻气味的来源。   这味道他非常熟悉。这是蓬莱的驱魔符燃烧后留下的气味。难道小寒师兄和谷雨师兄就在这附近?   乔知延瞥了江天一眼,“走吧,他们可能在附近,我们先去找你那两个师兄。”   当初遇见堕落成诡异的许清明后,是小寒和谷雨主动提出让一代送他们离开。   一方面是为了分散敌人,为他们减轻负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代的庇护,也无法轻易抵达冥海。   但是,想到胡琅和许清明那诡异的能力,糟糕的预感还是浮上了乔知延心头。   追踪着淡淡的气味,江天带领他们穿越弯曲的走廊和楼梯,进入了一栋建筑物。这建筑物像是一栋美术馆,大门敞开着,四人进入之后,门却砰的一声顷刻关闭。   “它是故意在这里等我们?”时林遥低声揣测。   费因在伍兹霍尔出现,胡琅在冥海等他们,许清明却在这里。三人出现的时间和空间不一样,却像是早有预谋似的,将他们驱赶来驱赶去,就像海中结伴捕猎的巨鲸。   “也可能是想在这里解决掉我们。”乔知延自嘲道。   馆内没有光线,但浓郁到窒息的花香扑面而来,香味盖住了符灰的味道,江天神经紧绷,下意识地朝前方望去。   视线穿透氤氲的香味云彩,终点是一棵枝叶繁茂、硕大无比的桃花树。   但这桃花树不是简单的植物,而是由白骨和血肉组成。在桃花树的其中几根枝丫上,还点缀着几张人脸。江天缓缓靠近,看清人脸的模样后,整个人顿时脸色煞白。   “这是……”乔知延看见枝干上的人脸,眉头一皱,紧接着才缓缓道,“看来你那两个师兄和那个方舟的间谍,都被它吞掉了。”   亚当睁大双眼,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很显然,他并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忠于自己的信念。而小寒和谷雨二人则双眼紧闭,脸色坦然。找到了许清明的下落,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只可惜不能将许清明带回蓬莱,这是他们最大的遗憾。   时林遥听完乔知延的话,第一时间去看江天。可江天的理智已经被怒火冲垮,早已冲出他的视线,朝怪异的桃花树冲了过去。   江天在身边召唤出许多气流刃,旋转的刀刃好似圆盘,直直撞上桃花树,砍断它的枝干。枝干掉落之后,人脸也随之痛苦尖叫,它们落地生根,瞬间又化为几棵小桃花树,开出旺盛的血肉花瓣。   与此同时,桃树本体被激怒,也迅速抽出了自己的枝条。它的枝条仅在地上轻轻一扫,许多种子便霎那间发芽、生长。许多株形态怪异的桃树小兵诞生在大厅,在桃树的诏令下向四人发动了猛攻。   时林遥用触须扫过一片桃树小兵。他快速冲到江天身边,伸手一把拽住江天,准备将他带离桃树本体的攻击范围。   但是,攻击已经近在眼前,密密麻麻的触须像针雨一样从天而降。即使时林遥带着江天立即躲开,却还是有不少细针扎进他的后背。   这血红色的细针像雨,又像蠕动的活蛔虫,当它们依附上人体,就又像桃胶一样黏稠。不仅如此,被针刺入身体后,时林遥的皮肤也破损渗出桃胶一样的脓液,在脓液的影响下,他的触须也被溶解,很快就变成了短短一小截。   看见时林遥受伤,卞俞心情焦灼。但此时战局已经被分割开,美术馆内早就埋好了陷阱,刚才降下的针雨便是其中之一。现在他要保护乔知延,无法脱身去帮助时林遥和江天。而江天和时林遥也被针雨封锁在角落,与他们拉开大半个美术馆的距离。   分身乏术之际,卞俞轻轻扫了眼乔知延,乔知延看穿他的眼神,冷笑道:“怎么?你别想着丢下我,现在你的任务就是保护我。”   “你应该不需要我保护。”卞俞冷淡回答。   “见色忘义的混蛋!我一直借用的是一代的力量,你又不是不晓得!就算我身上有乔知机和一代的基因,但我又不会像你们那样长出触手!”   “那等会儿我先将你丢出去,然后我再去救他们。”卞俞垂眸思索道。   乔知延闻言,笑容更加讽刺:“你以为它们会放我离开?既然我们身上都有莫伽的基因,那我们一个都别想逃!现在只剩下我们了,等祂苏醒,只要吃掉我们,一切就都‘大功告成’了。”   卞俞眸色闪了闪,又在躲避怪物的间歇凝望时林遥的方向。   时林遥和江天身上携带着陨肉,他身上有莫伽本体的基因,乔知延身上的则是一代的基因。所以,他们四个是最后的祭品,而整座黑塔都将是他们的祭坛。还有什么办法能破除现在的困境?还有什么办法能帮助他们打败苏醒的本体?   原计划是让一代吞噬陨肉,借助陨肉的力量重生,然后再吞噬本体。但现在这个法子已经行不通,而行不通的缘由,就在于一代的缺位。既然如此,还有谁能代替一代……   思绪翻涌,卞俞击倒一地的桃花小怪,内心一片复杂混乱。   时林遥似是察觉到卞俞的眼神,虽然很想立刻和他们会合,但他现在已经受伤,只能依靠江天行动。   江天一边帮他挡住攻击,一边用触须修复他的伤口。当触须钻进皮肤的刹那,时林遥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共振。是江天的身体在呼唤他,不,更确切来讲,是江天体内的陨肉在呼唤他。   时林遥脸色微变,挣扎了几秒后,他忽然抓住了江天的胳膊。   “遥哥,怎么了?”   时林遥紧紧凝视他的双眼:“小天,你相信我吗?”   江天一怔,旋即道:“我信。”   “那好。”时林遥微微一笑,“那我想要你体内的陨肉,你能给我吗?”   “遥哥你想要,尽管拿走就是了,它本来就是你的。”江天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请求,又仿佛是为了这句话等待了很久。他的回答没有分毫犹豫,时林遥凝望着他,心底最后一丝动摇也被他坚定的目光冲散。   “但是……你究竟要做什么?”江天又问。   时林遥只是神秘一笑:“等陨肉转移到我这里,我再告诉你。”   江天拗不过他。冥冥之中,他似乎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但他无法抗拒。因为陨肉自始至终选择的都是时林遥,而不是他。   “你看,他们在干什么?”乔知延忽然开腔。他躲在卞俞身后,目光一直盯着时林遥和江天的位置。只见那两人突然紧紧抱在一起,而无数触须正从江天体内钻出,源源不断地涌入时林遥的身体。   卞俞也看见了这一幕,他浑身一震,眉头深深拧紧。   乔知延在阴影中翘起嘴角,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微笑。“看来他比你先想到了方法。”   卞俞将乔知延一把推开,用最快的速度奔至时林遥身边,想帮他们挡住趁虚而入的桃花怪物。   大厅中央的桃树也同时展开了行动。它迅速膨胀,根须和枝干朝外延伸,钻出地面,身上的桃深褐色桃胶黏液也源源不断朝外奔涌,企图困住卞俞的脚步。   其中一条根须钻出地板,朝卞俞背后的死角袭来,就在根须快要插进卞俞的后背时,另一条无形的气流触须自虚空钻出,将这根须粉碎殆尽。   根须在空中炸裂成无数碎片,其中一片擦着卞俞的脸颊掠过,而他的双脚此刻也站在了时林遥身边。   但现在时林遥已经彻底变了个模样。   现在他的头发是灰白色,眼睛也是一黑一白,从双眼还延伸出无数条水墨斑纹,从脸颊一直爬进他的锁骨和后背。在他身边,江天站立着,脸色有些苍白,但双眼却明亮如晨星。   时林遥朝卞俞笑了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你先带他们离开这里。”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冲向桃树。   卞俞深深看了眼江天,眼底闪烁着复杂不明的情绪。江天嘴唇抿成一条线:“抱歉,卞俞哥,你知道我拒绝不了他。”   卞俞没说话,眼神从他身上离开,又凝聚到了时林遥身上。他用阴影触手缠住江天,两人纵身朝外走,在经过乔知延身边的时候,也不忘将乔知延给捎上。   “你把陨肉还给他了?”跟江天会合后,乔知延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江天和卞俞都没吭声。乔知延便自问自答:   “那就好,那桃树不是现在的他的对手,接下来我们就去外面等他吧。等他杀了桃树,我们就去实验室。”   他刚说完这话,就感觉身上传来一股力,将他猛然朝外推。他看向江天,对方也同是如此。但揽住他们的卞俞却早已不在身边。   美术馆墙壁被卞俞强行破开了一个洞。他将这两人丢了出去。再然后,墙壁被黑塔的空间规则关闭,两人也就被关在了美术馆外面。   落地之后,江天还想冲回美术馆,但为时已晚,空间变换,两人重新来到了一条走廊上,四周是陌生的、错乱的楼层和房间。   “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和他们已经不在一个空间了。”乔知延在他背后劝道。   江天狠狠捶了几下墙壁,站在原地,低头不语。   “不说话?难道你被他榨干了?”乔知延踱步靠近他,“我们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就被轻易舍弃。鬼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万一他们被污染,变成外星人,我们人类这方就毫无胜算了。”   “不是这样。”江天冷冷道。他转过头与乔知延面对面。乔知延“咦”了一声。因为江天的表情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颓丧失望,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双眸却比任何时候还要明亮。   “我们去灯楼吧。”   “他跟你说了什么?”   江天转身就往前走。乔知延提脚跟上,心中愈发疑惑。“你们到底背着我说了什么?”他跟在江天身边喋喋不休地问。   “先去灯楼再说。”江天避而不答。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还有,你为什么知道灯楼在哪里?”乔知延追问道。   但江天始终不打算回答他,这也让他心如猫抓一般瘙痒。   美术馆内,当卞俞送走二人转过身,就见桃树枝干已经被时林遥的气流打得七零八落,整棵树的体积也萎缩了不少。   不过,被时林遥击落的枝干并未就此消失,碎掉的骨骼和血肉反而在空中打散重组,形成一张张符箓。血肉符箓漂浮起来,在大厅中形成一个高速运转的阵法,将时林遥困在里面。   被阵法困住,时林遥微微诧异。这阵法将他伸出的触须全都打了回来,使他的攻击反而作用在自己身上,而他不论击打哪个部位,下一秒其他的碎片就会补上。   他现在被锁死在了阵法里。   时林遥又瞅向自己下方的大桃树。虽然这棵桃树是许清明的化身,但它也吞噬了许清明的智慧和战斗经验。   若是他没猜错,许清明比费因、胡琅的实力更强一些,而它化身的诡异,估计也比另外两人更难对付。   见时林遥被困,卞俞也准备从外破阵。但桃树并不想让他们会合,而是想方设法要将两人拆开。   地下又冒出几株桃根,但这根茎不是普通的触手形状,而是海豚的形状。这些海豚在大厅中游动,它们竟也具有穿梭空间的能力,一会儿藏入阴影,一会钻出虚空,令卞俞防不胜防。   卞俞转换成人鱼形态,在空中快速躲避海豚的追捕。现在,半个美术馆已经被桃树涌出的桃胶黏液淹没了。海豚在黏液中跳跃旋转,快速追逐着他,而卞俞一边躲避海豚,眼睛也一边盯着半空中旋转的骨片阵法,聚精会神地寻找破解之法。   阵法渐渐形成一个圆球,这时,他突然感觉身上的黏液也有了诡异的动静。黏液逐渐沸腾,冒出水泡,美术馆成了一口大锅,而黏液则成了一锅沸水。更别提这沸水还在不停旋转,阻碍他的行动。   这就是桃树的手段。卞俞眼中杀意毕露。他张开嘴,使用异能,音浪从他口中发出,沸腾的黏液为之一震,就连凌空的海豚也顿住了身形。   趁此机会,卞俞挣脱黏液跃到空中,并用触手卷起海豚,将它们全部抛向了阵法。   阵法被阻遏,多处破损,内部的时林遥也察觉到破绽,触须插入卞俞刚刚击打的破损部位拼命搅动。   几个呼吸之后,阵法被破开,卞俞接住坠落的时林遥,而时林遥则用触须卷住桃树主干,带领两人飞往桃树本体。   桃树感应到他们的靠近,没有阻拦,而是在树干上显现出一张巨大的漩涡怪嘴。   看见这怪嘴,时林遥不急不慌,他眼睛熠熠发光,触须延伸,形成一个巨大的蚕茧,将他和卞俞牢牢包裹进去。巨嘴一口吞入蚕茧,便将两人纳入了体内。 第184章 祂要把方舟扔过来!   黑塔之内。   错综复杂的走廊中, 方安娜带领的探险小队,还在苦苦追寻灯楼的下落。   “我能感受到,灯楼就在这附近。”苍老沙哑的声音从王泽瑞背后传来。   他背上背着一个胶囊舱, 舱内蜷缩着一团漆黑的章鱼物体。   这正是他们从神殿带走的一位统治者。由于被关在了胶囊舱内,与外界隔绝,所以这个统治者还未被污染成爬行者,还能保持正常的思考能力。   “你这句话已经说了几十遍了, 附近到底是哪里?”韩奕乾不满嚷道,“要是你敢骗我们, 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你!”   统治者缓缓道:“灯楼的入口就在这附近,我没骗你们。但我也说过,原先黑塔是一个整体,但它现在已经被打散成了碎片, 就像一棵被锯成无数截的木头, 就像一颗碎成无数块的星星。想要找到灯楼,就必须先穿过一个又一个碎片才行。”   “但我们已经浪费了太长时间。”韩奕乾也皱眉说。   “灯楼就这么值得我们寻找吗?”王泽瑞不禁问,语气颇为沮丧。   在他们寻找灯楼途中, 他们发现黑塔的时空紊乱越来越严重。防护服内的手表和定位仪最先失灵,随后是各种各样的诡异接连出现。   一路上他们闯进无数区域、无数走廊、无数房间,遇见了无数种令人防不胜防的恐怖存在。要不是有水母背包和防护服在, 早就死上几百回了。   饶是如此,许多同伴也要么被诡异杀死,要么被污染成怪物。原先几百人的探索队,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大部分人都牺牲在寻找灯楼的旅途中了。   “当然有用。”一道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纷纷望向韩奕乾的后背。   “你终于醒了!”韩奕乾惊喜道。   说话者即是林戈韶,他在之前与诡异的搏斗中受伤昏迷,便由韩奕乾背着他前进。   “你再不醒, 我们都要担心死了。”见他终于苏醒,方安娜紧蹙的眉心才略松了几分。   林戈韶从韩奕乾背上爬下来。“我没事,我只是头有点晕。”他轻声说。   “真的没事?”方安娜欲言又止。   某些诡异会悄无声息地钻进人体,让人类自相残杀、防不胜防。一路走来,也有少部分同伴受到诡异的污染和蛊惑,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林戈韶掀起眼帘,静静凝视着她:“不用怀疑我,我没有被污染,我昏迷只是为了使用异能。跟我来,我已经知道灯楼的下落了。”   “真的?”众人闻言皆一惊。   “没错,跟我走吧。”他单独走在前面带路,声音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马瑞看了眼韩奕乾,又看了眼方安娜:“咱们真的跟上去?万一是陷阱……”   方安娜咬了咬嘴唇:“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队在走廊穿行而过。   “接下来,队伍会遇见两只诡异,一只是无脸穿衣人偶,它的能力是剥下人的脸皮,只要不直视不攻击它,就不会被它盯上。另一只是融合体,遇见它之后,我们不能逃跑,必须要朝它的背后走,在它背后,就隐藏着灯楼的入口。”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后,林戈韶的话语像预言一样清清楚楚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往后走?不能走其他的路吗?”马瑞惴惴不安地问。   “除了后面,还有前、左、右三条路,这三条路都是死路,有比融合体还危险数倍的诡异等待我们。所以我们只能往回走。”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小队中有新加入的黑塔异能者,对于林戈韶的异能保持谨慎的怀疑态度。   林戈韶低头看着掌心:“就在刚才,我能感受到这个世界撕开了一个裂口,脑海也涌入了一些新的信息。这也是我昏迷的原因。大门已经开启,莫伽本体也即将降临。”   “难道遥哥和卞俞哥他们失败了?”王泽瑞惊恐地想。   林戈韶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他能预知一部分未来,但未来并不是已经设定好的,也并不是无法改变的。如今他们只能执行任务,这也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   谈话间,路口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一个房间。这房间瞬间引起了众人的警惕。   混乱的迷宫空间中,经常会突然冒出陌生的东西,一些可能是人类社会常见的物品,而另一些则是未知的房间、诡异的道具、不可名状的怪物等等。   “不用担心,这是一个安全区。”林戈韶说。   通道开启之后,他的身体似乎也受到了影响。他能感受到自己异能的加速成长。就像马瑞身体的异化加重了一样,他的预知异能也变得更加敏锐。   “竟然是安全区!”听见“安全区”一词,马瑞的眼睛都亮了。   黑塔虽然已经变成了一个迷宫,有许多危险区域,但也有不少安全区。在这些安全区里,还有大部分人类顽强生存、苦苦支撑着。   这一路上,他们也碰上过好几个安全区,但各个安全区内的局势很混乱,所以他们不敢多停留,补充好物资就继续出发了。   “这是一个无人的小安全区,里面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先进去吧,诡异还没出现,灯楼也还没漂流到我们附近。”   林戈韶在前面带路,他率先握住门把,打开了大门。安全区缓缓打开。众人跟在他身后,一个接一个进入。里面是个实验室模样的空间。   “原来是实验室!这里有好多武器……竟然还有水母背包!”   看见水母背包,马瑞心中大喜,赶紧将背包全背在了身上。   这房间内的科技设备很先进,不像是普通的实验室。林戈韶观察着玻璃缸内那些特殊的莫伽水母,暗自揣测着实验室主人的身份。   原先实验室应该是上锁的,但时空乱流将实验室分割成了若干块,现在他们所在的,只是实验室的一小片区域。   实验室内没有食物,但有很多武器装备、莫伽水母和人体器官。林戈韶让众人将武器背在身上,又让他们将实验室内的莫伽水母都从装置内抱了出来,将它们放在十字路口中央。   “这是在干什么?”方安娜疑惑道。   “这些水母容易吸引诡异,实验室很快就要漂流走了,我们要用这些水母当诱饵吸引怪物,然后趁机转移到灯楼。”   方安娜表示赞同:“好主意!那我们多搬点吧!我看这里有好多只莫伽水母,还保存了许多水螅体!”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水母?”   方安娜轻轻笑了笑:“这有什么,以前在乔医生的实验室里,我见过比这还多的水母……”提起乔医生,方安娜的神色有些伤感,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乔医生?看着如此之多的莫伽水母,就连林戈韶也不禁怀疑起这里是不是乔医生的秘密基地了。   不过,这也为林戈韶的推理提供了新思路。他竭力回想关于乔医生的记忆,试图从乔医生的角度思考。如果他是乔医生,收集这么多莫伽水母,究竟要做什么呢?   饵料、育种、变异……许多词语掠过脑海,林戈韶的目光渐渐凝聚在实验室中央巨大的圆蛋型装置上。   这个银色圆蛋装置像一块巨石,他们都以为这只是实验室的装饰,但是,这装置是和周围的莫伽水母连通的。结合它的形状,林戈韶猜测这可能是个孵化器。   “你在看什么?”见他站在圆蛋前发呆,韩奕乾走过来问。   “这好像是个孵化器,你觉得它是用来孵化什么的?”   “原来是孵化器。”韩奕乾仔细打量圆蛋,“咱们要不打开看看?”   “不行,这上面有锁,我们破解不开。”   “要不直接把它炸开?”韩奕乾从怀里掏出一颗炸弹。   这是他们在实验室发现的武器之一。炸弹里填充的是莫伽尔晶体粉末和莫伽水母粉末,是对付诡异的大杀器。   “还是不要了。”林戈韶摇头说。   他只是想知道这颗圆蛋的用途,并不想毁掉它。更何况,他们已经拿走了莫伽水母。他推测这些莫伽水母原本是充当饵料或者燃料,为孵化器供能的。   “我们出去吧。”   捡走需要的物资,林戈韶一行人便离开了实验室。   他们在十字路口放好莫伽水母,然后便站在路口静静等待。过了一会儿,阴影中出现窸窣骚动,这是诡异被莫伽水母给吸引来了。   正如林戈韶遇见的那样,最先出现的是无脸穿衣人偶。   有了林戈韶的提醒,众人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藏在角落,不敢直视人偶的头部。   穿衣人偶与他们擦身而过,径直去吃空地上的莫伽水母。但这些莫伽水母也没有任凭宰割,它们发出微光,飘上半空,甚至吸收莫伽尔粒子使身体迅速膨胀,想以此震慑对面的猎食者。   但穿衣人偶的力量很强,它背后又伸出许多蜘蛛腿一样的后肢。后肢串起一只只水母,将它们做成水母烧烤,穿衣人偶便就地大快朵颐起来。   角落里,众人屏息凝神,皆不敢发出丝毫的动静。诡异就在他们面前,万一惊扰了诡异,可就大难临头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穿衣人偶刚吞下几只水母后,它身后走廊深处忽然传出沉重的拖拽声。   这声音就像是人类皮肤和地板接触发出的声响,沉重低沉,沙沙作响,摩擦过众人的心弦,让他们的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只有一种怪物,那就是融合体。   融合体,顾名思义,就是许多诡异融合诞生的产物。它们的原型可能是人类中的某个寄生型变异者,由于特殊的体质,寄生型变异者堕落成诡异后,身体就会变成诡异的巢穴,吸引越来越多的诡异筑巢。   久而久之,这些诡异连同巢穴一起,就会形成一只融合体,彼此共享思维、行动和猎物。   融合体算是黑塔迷宫的大BOSS之一,实力极强,曾经团灭过探索小队数十名队员。所以每次感受到融合体靠近,他们都会第一时间逃命。   恐惧像一根细长无形的铁丝在众人脑海中搅动着。出于对林戈韶的信任和对融合体的恐惧,他们谁都没有出声。   进食的穿衣人偶也感受到了融合体的气息,但它没有逃跑,反而转身摆出战斗姿态。它的挑衅让融合体的行动一顿,走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下一秒,一根狰狞古怪的蟹钳狠狠插进穿衣人偶的身体,将它拦腰剪碎。碎掉的穿衣人偶和散落的水母,被钳子扫进了走廊深处。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随之传来,众人的心脏也随之忽起忽伏。   林戈韶抿紧嘴唇,神情坚定,他朝韩奕乾打了个手势,韩奕乾点了点头,便从怀里丢出一个圆球炸弹,投向走廊深处。炸弹“咚”一声落在地上,几秒之后,巨大的火光炸裂四射,无数碎块和黏液也从走廊深处喷涌而出。   “快走!”   炸弹成功引爆,林戈韶率先冲进走廊,韩奕乾紧随其后,其他人也接连跟上。   冲进走廊后,他们才看清这只融合体的长相。   它大约有三层楼那么高,外型像是一只寄居蟹,但是它的壳已经被炸弹炸毁了一部分,流出无数血腥的碎块和烂肉。   不仅如此,它的壳也像是一只大脑,但脑中装的不是脑浆,而是各种各样的诡异。大脑既是它的中枢神经系统,也是它的消化器官。被它吞噬的诡异不仅化为它的养分,就连思维也会被它尽数吸收。   从融合体破开的壳子里,小队也看见了好几个还未被完全消化的人类。这些人类还活着,却宛如行尸走肉,他们眼睛圆睁,但目光已经呆滞,已经丧失了自我。   走廊已经被融合体爆炸流出的内脏堵住,林戈韶跨越内脏山丘,直奔走廊尽头。这走廊在融合体进入后就自动封锁了。但是林戈韶知道,接下来走廊尽头就会出现一条楼梯,这条楼梯便是通往灯楼的路。   然而,楼梯的出现和他的推测有了十几秒的延迟。在这延迟的空当,行走在最后面的一名队员被融合体抓住了。被炸成碎片的融合体重新凝聚,那名队员还没跨过山丘,就被流动的肉山卷入了融合体内。   见队友被困,方安娜赶紧拿出炸弹引爆。   这炸弹和刚才韩奕乾使用的一样,都是实验室的产品,而原先被当作诱饵的莫伽水母体内,也被他们塞入了这种类型的炸弹。   炸弹快要接触到肉山,忽然,肉山疾速蠕动变形,一团肉从中分裂,在半空中包住炸弹,又迅速飞向远处。   过了几秒,爆炸声响起,只对融合体造成了很小的伤害。   “怪了!它竟然知道这种方法!”韩奕乾惊诧道。   这种炸弹的唯一缺点就是不会立刻爆炸,需要再等上几秒,所以他们之前只是把炸弹塞在诱饵里,或者利用炸弹偷袭。没想到融合体竟然能识破这一点。   在方安娜抛出炸弹的同时,其他人的触须枪也已瞄准了融合体。但这融合体非常聪明,它用肉块形成一堵墙挡住整条走廊。而刚才被肉山吞噬的队友,此刻也像一幅壁画被牢牢镶嵌在了肉墙上。   “混蛋!”见此情景,韩奕乾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融合体太狡猾了,竟然还学会了挟持人质!   “楼梯出现了!”   林戈韶通知众人。   走廊尽头墙壁出现了空间波动。一条裂缝凭空出现,其中蕴藏一条蜿蜒向上的石制楼梯。   “这就是通往灯楼的楼梯?”看见楼梯,马瑞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刻冲进去。   但他们的同伴还在融合体手上。众人此刻面临两难抉择——究竟是现在就走,还是救出同伴再走?   林戈韶的神情也无比凝重:“楼梯很快就会消失,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   “但是……”马瑞咽了口唾沫,内心挣扎不定。   “马瑞哥,你在这里看着楼梯,如果裂缝减小,你就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林戈韶嘱咐说,转身就要去帮忙救人。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马瑞连忙点头,又从自己的腹囊里掏出几个炸弹递给林戈韶。   自从他进化成海马人之后,腹囊也再次进化,变成了哆啦A梦一样的次元口袋。这个腹囊里是一个约20平方米的小空间,可以容纳很多物资。所以小队里的物资,有一大半都由他储存在身上。   林戈韶收起炸弹,又让马瑞从腹囊掏出几只莫伽水母。但这次莫伽水母的诱敌作战不起作用了,即使水母已经到了跟前,这只融合体也依旧一动不动。   马瑞站在最后方,一边支援队友,一边观察缝隙的变化。   “楼梯入口在变小!”他心中一惊,立刻大声呐喊。   前面的探索小队不停扫射肉墙,尝试解救被困队友。但肉墙越来越厚,逐渐朝他们对推进,似乎是想将他们挤进走廊再狠狠碾碎。   “要不撤退吧?”见小队已经被逼入角落,而身后就是逃生之路,有人不禁放下枪口,心中动摇。   马瑞咬紧牙关,神情复杂纠结。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队友,谁也不想丢下伙伴见死不救。更何况今天他们丢下这个伙伴,保不准明天被丢下的就是自己。   但是……侧头凝望那裂开的入口,强烈的欲望驱使马瑞快走进去。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触碰裂缝,蓦然,诡异的蠕动感从墙壁传递给指尖,让他浑身上下一阵悚栗。   “难道、难道这是个陷阱?”他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并试探性地朝墙壁上射了一发子弹。   谁知,子弹射入墙壁后,墙壁竟然像肉块一样出现一个凹槽。   布满凸起的肉块转瞬即逝。墙壁恢复平静。马瑞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墙壁是陷阱!入口也是陷阱!”他急忙朝同伴大喊。   “什么?”林戈韶和韩奕乾顿时一惊。   林戈韶转头就射击墙壁。随着一连串射击之后,墙壁犹如剥开墙皮般撕下了伪装,露出血肉模糊的肌理。   “都离墙壁远一点,墙上都是陷阱!”他立刻提醒其他人。   “完了,我们是真的被包围了!墙和入口是假的!”王泽瑞声音惊恐。   林戈韶赶紧道:“不,裂缝是真的,入口也是真的。子弹射进去直接消失了,这表明它是真实存在的,不是融合体的陷阱。融合体只在墙壁上射下了陷阱,它趁我们只顾着肉墙、地板和天花板的时候,从两侧进攻,用自己的残肢覆盖了墙壁,设下了埋伏。”   肉墙只是烟雾弹,真正的危险是两侧墙壁。这些由肉块构成的新墙,覆盖在了真实墙壁之上,它们甚至还生长出了和墙面一模一样的皮肤。若不是子弹击破了这层厚实的“墙纸”,这堵假墙也不会轻易暴露在他们面前。   他们的脚掌接触地面,视线则朝上锁定了被困的队友,融合体察觉到了这两点,所以避开了地板和天花板,选择了两侧的墙面。   方安娜冷哼一声:“怪不得我们怎么打,这堵墙都不后退,原来它是扒住了周围的墙!”   林戈韶也出声稳住众人:“这也表明这堵墙背后,比我们想象的要薄弱很多。它是故意伪装成厚实的样子。原本我们已经炸掉了它不少身体,而它还要分出多余的残肢覆盖住墙面,那么支撑肉墙的身体部位就会大大削减。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把人救出来后,我们就立刻上楼!”   “好的!”   新一轮火力更加猛烈。他们在被困队员的身体四周射击。肉墙在重重火力的削弱下终于出现破洞,林戈韶便立刻操纵水母背包伸出触须进破洞,缠住了被困队友。   “成功了!”众人欢呼雀跃。   被困队友和他的水母背包都死死镶嵌在肉墙深处,捆好人之后,林戈韶先用触须使背包从他身上脱离,又按下了背包上的自爆按钮。   水母背包经过这些年的完善和改进,材质已经坚固无比,无法被轻易溶解。而且,背包的自毁装置依旧保留,一旦被困,为了防止被污染成诡异,就可以通过自毁装置同归于尽。   瞅准了时机,林戈韶在自爆前的一刹那,将人从墙中拽了出来。   猛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肉块形成的波浪和冲击波狠狠撞击在众人身上。   “快走!”   众人不敢停留,强忍疼痛,立刻上楼。他们爬上楼梯,方安娜、马瑞打头,其他人在中间,林戈韶、韩奕乾和王泽瑞则走在最后。   狭窄盘旋的楼梯上,众人动作迅速地朝上爬。四周是厚实的黑色石墙,楼梯的宽度每次也只够容纳一人通行,就仿佛在一座真实的灯塔内部。   忽然,他们前进的脚步一滞。   林戈韶低下头,只见一层薄薄的红色地毯般的物质正缓缓流淌在他们脚下,也就是这层物质让他们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方安娜脸色煞白。   “应该是剩余的融合体……”林戈韶脸色沉重。   融合体残留的碎块竟然跟着他们一起上了楼梯。裂缝还剩一点就要关闭,但一大团扭曲的肉块竟硬生生挤开了裂缝,沿着楼梯追逐而来。   “完了完了!它追上来了!”落在最后面的王泽瑞叫嚷道。   他拿起枪再次攻击肉块,但这肉块竟然再次进化,长出了鳞片一般厚实的皮肤,挡住了触须枪的攻击。   脚下的“地毯”还在阻滞他们的行动。即使他们已经努力将双脚从“地毯”中挣脱,但由于无处躲避,下一秒还是会踩中楼梯,被拖慢速度。   眼见融合体的残肢已经要追上来,林戈韶从口袋中掏出三支试剂,递给了身后的韩奕乾,并让韩奕乾递给最后的王泽瑞。   “这是我从实验室孵化器中取出的试剂,里面是莫伽水母被榨出的能量精华。你把试剂注入统治者的身体,然后把他放出去。”   王泽瑞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二话不说立刻照做。他也逐渐意识到,为何林戈韶在上楼的时候,要让他走在最末尾了,原来是还藏了这一手。   统治者还想求饶,但试剂已经注入到体内。   王泽瑞将他放出来推下楼梯。短短十几秒后,统治者身体膨胀,变异成一只巨大的阴影爬行者,堵死在楼梯中间,也拦住了融合体的去路。   爬行者面向融合体,率先发动进攻。融合体遭受攻击,愤怒不已,它将“地毯”从众人脚下抽走,操纵残肢碎块裹住爬行者的身体。   “快走!”   两只怪物已经纠缠起来,小队不敢耽搁,加快速度上楼。在楼梯尽头,有一扇古朴的木门,为首的方安娜开门冲了进去,其他人也鱼贯而入。   等最后的王泽瑞冲进来,林戈韶反手便关上了木门。   木门关闭,将怪物和阴冷隔绝。众人缓过神,才敢打量四周的景色。   这是一个圆形小房间,空荡荡,没有任何物品。就在他们疑惑之际,木门正对面的墙壁打开了另一扇门,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了出来。   “这里还有人?你们是谁?”马瑞问道。   人群中一个女白大褂看清他的外表,忍俊不禁道:“这里当然有人。欢迎你们来到灯楼,我们是灯楼的研究人员,也是这灯楼的居民。自从黑塔出现时空紊乱后,我们一直在等人找到这里。”   方安娜也问:“你们早就料到了我们会来?”   “是的,我们演算出了这种概率。”另一人说。   “我的梦也是你们动的手脚?”林戈韶忍不住说。   “我们只是设法在走廊留下了演算结果,并将结果以某种特殊方式投递给你。这是我们和外界取得联系的唯一方式。算了,不提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接下来我们先给你们疗伤,然后我们会告诉你们一切。”   地面急速下降,小队方才明白这房间原来只是一架电梯。   电梯门打开,通往一栋未知建筑。他们先接受了治疗,紧接着又被带到另一个大厅。   这个大厅和神殿大厅有些相似,但里面灯光明亮,头顶是星空投影,给人一种辽阔而安宁的氛围。   在大厅中央有一台特殊仪器,仪器周围站着三个白袍身影。众人走上前去,那三人转过身,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这三人也是古怪的章鱼外表,这意味着他们也是统治者。但从他们身上,林戈韶能感受到一种平和宁静的气质。这种气质他在时林遥身上也感受过。   三位统治者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据他们说,他们三个曾经是黑塔的建立者兼统治者,现如今是天空派的领袖,海洋各地的反叛军活动,都有他们在背后推动。而他们这么做,其实都是为了阻止莫伽本体的回归。如果让本体回归地球,引发第二次大灾变,人类和许多生物将会灭绝,整个地球都会变成怪物的深渊。   “一代的计划已经失败,现在我们只能启动B计划。卞俞让你们寻找灯楼,就是为了让你们送来启动B计划的钥匙。”   “钥匙?”众人面面相觑。三位统治者走到林戈韶面前,打开他背上的水母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纯蓝色的莫伽尔晶体。这颗莫伽尔晶体像一块蓝色液态琥珀,里面封印着一小团白色阴影。   “这是什么?怎么会在你身上?”韩奕乾问林戈韶。   林戈韶摇了摇头,回想起在神殿大厅发生的事。   当时卞俞只是让他们去灯楼,也的确走到了他身边。只是林戈韶没想到,卞俞竟然会将钥匙偷偷藏在自己身上,还没告诉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这究竟是什么的钥匙?”方安娜问。   “这钥匙是一代封印的一缕本源之力。本源之力是建造黑塔时所用的力量。有了这把钥匙,我们就能脱离迷宫。”   统治者打开晶体,释放出本源之力。这股力量化为一道光在房间内消失。   一分多钟后,什么也没发生。   马瑞忍不住开口:“我们离开了吗?”   “已经离开了。”一个统治者说。他按下按钮,房间中央的屏幕上赫然投影出外界的景象。   “钥匙已经帮助黑塔挣脱了时空乱流。黑塔的各个空间已经和地球重新建立了链接,信号恢复正常,各个楼层也都能正常通行了。”   “那我们也能和外面联系了?”王泽瑞欣喜万分,恨不得立刻朝外传递消息,告诉主舰他们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   “别高兴太早,你看外面!”方安娜的声音微微发颤。   王泽瑞冷静下来,看向屏幕,旋即瞪大了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海洋已经成了一片惨烈的战场,赫然是三方混战的局面。   “海上的是什么?是龙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   统治者解释:“这不是龙,是阿难陀舍沙。它们受高浓度莫伽尔粒子的影响发生了进化,就变成了这种模样。”   “阿难陀舍沙和深渊人鱼在攻击舰队和方舟,舰队和方舟也在反击。但是,海面冒出来的其他诡异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漩涡放出来的?”方安娜问。她注意到海面上的怪物根本不止阿难陀舍沙和深渊人鱼两种。   “那些是方舟人工培育的恶魔。你们看,海面和天空都出现了巨大的漩涡。两个漩涡之间的就是通道,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孵化器。不管是什么生物,只要呆在漩涡中,就会基因重组、加速进化,方舟早就预测到了这点,所以从世界各地搜集了许多诡异,将这些诡异制成‘恶魔蛋’。他们将蛋投放进战场,就组建了一支恶魔军队。甚至就连黑塔内部,也被方舟的奸细埋下了许多恶魔蛋,所以才会突然冒出那么多诡异。”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方舟的计划。”方安娜表情怔然。   “是的,它们打开大门并不是想释放本体,而是想吞噬本体。但现在本体的力量已经暴走,为了阻止祂降临,我们必须要实施B计划。”   “说了这么久B计划,B计划究竟是什么?”韩奕乾纳闷道。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B计划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 分是利用灾变前世界遗留下来的核武器对本体进行攻击,削弱本体的实力;第二部分是由一代吞噬本体,再让一代和本体登上宇航飞船,将它们送进太空黑洞。”   “但是现在一代已经被吞噬了。所以我们只能实施B计划的第一部 分。”另一个统治者补充说,“幸好现在还来得及,本体还没完全降临,我们可以先尝试关闭通道。”   “关闭通道……”林戈韶的目光移动到方舟下方的灯塔上。他还记得就是这些灯塔引来了诡异、开启了漩涡。   “那我们什么时候实施B计划?”王泽瑞问。   “B计划已经开始了。”统治者回答。   话音未落,众人便在屏幕上看见数发导弹正朝他们急速飞来。导弹击中了剩余的六座灯塔,蘑菇云腾空而起,整个战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核武器给中断。   林戈韶怔怔地凝望着这一幕,神情有些恍然。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多么恐怖无情的力量!光是隔着屏幕,他们都心惊胆战。更别提处于战场中央的同胞了。   见他们发呆,统治者还以为他们是在担心舰队,便解释道:“导弹发射前,我们给舰队发了信息,他们已经及时撤退,受损应该不算严重。”   “但是,战争还没结束。”林戈韶垂下眼睑。   导弹毕竟是灾前武器,作用有限。即使它们摧毁了灯塔,重创了方舟,海面和天空的漩涡也并未就此关闭。   “没事,现在局势已经对我们有利了。”统治者说。   导弹已经完成了使命。它们主要针对的是漩涡之上的灯塔和阿难陀舍沙。一轮打击过后,超过一半的阿难陀舍沙被重创坠落,灯塔也全部受损沉海。   然而,众人并未高兴太久,因为在蘑菇云消失后,上下两个漩涡中,竟然伸出了无数擎天撼地的巨大触手。   这触手宛如天柱,又好似巨龙,虬枝盘旋,盘绕交错,它们插进被击沉的阿难陀舍沙,阿难陀舍沙便瞬间被吸干,化为触手的养分,让其更加恐怖有力。   触手搅动海浪和云层,海上天昏地暗,雷声轰鸣。“吃饱”的触手调转矛头,将目标对准了诺亚方舟。   它们一拥而上,缠住巨大的方舟飞船狠狠扭动,方舟如同脆弱的模型玩具,很快就出现了道道裂缝。   触手和方舟在空中拉扯了几百个回合,最后,方舟不敌触手,被硬生生从空中扯下。林戈韶目睹这一幕,不详的预感顿时浮上心头。   “祂要把方舟扔过来!”他震惊地呼喊。恐惧万分的声音仿佛某种恶兆。霎时,天旋地转,空间扭曲,所有人都被强大的冲击波震得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呕吐起来。他们的身体无法适应这种空间波动。三位统治者对视一眼,身上发出幽幽白光。众人吐光了胃里的残渣,在白光的笼罩下,身体状态才勉强有所好转。 第185章 有些事情是乔医生做得到而你做不到的   空间的震动并没有停止, 而是如潮汐般一波接着一波,就仿佛无形的触手正在搅动时空,搅起的涟漪穿过空气, 传递到他们的身体。   看穿林戈韶眼中的疑惑,统治者道:   “我们依旧在黑塔内部。黑塔是建筑,是某种生命体,也是一个空间压缩装置。所以, 黑塔受损后,我们所在的小空间也会受到影响。若黑塔彻底毁坏, 那所有空间都会消失,我们就会自动弹出、回到现实,也就会坠入大海。但是我们不会死亡,只会因为空间波动感到不适。但是, 这也并非幸运, 按照现在的情形,黑塔的覆灭是我们将面临最糟糕的局面之一。因为海面到处都是我们的敌人,而舰队也根本无法承载这么多幸存者。”   “你说的没错。”另一个统治者也赞同说。   晕眩感和失重感始终萦绕不散, 林戈韶支撑起身体,思绪飞速转动。最终,他下定决心道:   “你们这里有船只或者武器吗?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现在塔内的时空乱流已经结束,趁现在还来得及,我想将这个消息通知给各个区域,让众人想办法自救。”   “有的。”一个研究人员也缓缓站了起来,“我们也来帮你。我们这一区也囤积了不少物资,现在我就带你们去仓库。”   在林戈韶的号召下,众人开始四处奔走。   而此时, 海面战场,战舰之上的沈令安,正一脸沉重地凝视着撞上黑塔的方舟。   二者相撞之后,巨大的冲击波又掀翻了几艘战舰。幸好他们提前收到了黑塔的预警,撤离到了旋涡外围区域,才避免了更多伤亡。   即便如此,舰队也还是折损大半,如果再僵持下去……   不,现在已经不算是僵持,他们已经被困在了这片海域。漩涡的面积越来越大,而不管舰队朝哪个方向航行,都无法脱离漩涡的范围。   甲板之上,一只白色虚影诡异突然出现在沈令安身后。   沈令安心有所觉,在诡异快要附上他身体的刹那,拔刀朝后一挥。诡异被横刀斩断,发出尖锐的哀嚎,眨眼便消散在空气中。   杀完诡异,沈令安放下刀,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持刀的手臂冒出无数灰蓝色触须,这些触须和他的刀融在了一起。   这是他移植的时林遥原身的手臂。回到禺京岛后,他就被带到了研究所并配合进行研究。为了实验这些陨肉碎片的威力,研究所就将手臂从水母背包中取出,直接“嫁接”到了他身上。   移植手臂之后,他实力大增,在禺京岛一步一步朝上爬,才终于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苑恒,船上的防护罩修复了吗?”他问。   苑恒快步走来:“主舰的防护罩受损太严重,已经无法修复。”   “看来只能殊死一搏了。”沈令安抬头看向天边的触手,眼底浮现一丝坚决。   “不过,我刚刚收到了探索队从塔内传出的信息。”苑恒扶了扶眼镜说,脸色非常苍白,“现在塔内的幸存者都在想办法朝外逃离,他们想知道舰队能不能过去接收他们。但我们好不容易才撤退到旋涡外围。”   “那就兵分两路,我带领一半舰队去吸引触手的注意力,你和另一半舰队则趁机靠近黑塔,接应塔内的幸存者。”沈令安吩咐说。   其实,在漩涡之外的海域,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海岛,这些海岛都是军队的驻点。他们的部分兵力,也留守在海岛附近静听指挥。   但是,即使很早之前就对他们下达了支援命令,依旧迟迟不见援军的踪影。海面笼罩着浓郁黏滞的迷雾,他怀疑那些船只早已迷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   乔知延和江天还在寻找灯楼。   途中,他们误打误撞找到了乔知延的实验室,但可惜的是,里面并没有乔知延最想要的东西。   “这里只是我实验室的外围区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物品。”乔知延郁闷地说。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江天问。   “我想要我的孵化器。”乔知延说罢,又用惋惜的眼神瞥了眼江天。“要是你没把陨肉给时林遥,说不定我们还能合作,情况也会变得不一样。”   “但是,我不是被陨肉选择的那一个。”江天说,“是遥哥选择了我,所以它才会暂时寄宿在我体内。现在已经到了它回去的时候了。   “你都没想过努力争取一下吗?真是窝囊!”乔知延不满地咕哝。   “没了陨肉,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倒是你,为什么你不想着增强自己的实力?省得一路上我还要保护你。”   乔知延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不需要异能,我有这个脑子就足够了,这个脑子就是我的武器。当然,我救你劝你也不是为了让你保护我。我只是觉得你更合适。有时候,我总会从时林遥身上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更确切来讲是不协调感、偏差感,我也说不准,但我感觉是他抢走了你的机缘。你们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他就像是多余的那一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江天转过头看他,“我没想到你还会说出这种玄之又玄的话。”   “我很信任我的直觉。所以我才这么说。如果没有他,陨肉就会选择你了。”   “你跟乔医生的想法也不一样。”   “乔知机选择了时林遥,但我选择了你。”   江天喃喃自语:“那么,将心比心,你觉得乔医生是怎么看待遥哥的?乔医生正是因为相信他,所以才甘愿牺牲性命选择他,那他对乔医生又是什么看法?有时我感觉他离我很遥远,我想站在他的位置,设身处地去理解他。你相信我,但我却不相信我自己。其实我早就发觉了,他对我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开始他就这样。我想我对他也是如此。”   乔知延轻轻挑了挑眉,“你对他的信任比对你自己还要深?那你真是没救了。怪不得你对我的话无动于衷。”   江天无奈瞥了他一眼,又将手掌按在胸口。陨肉脱离了他的身体,被时林遥吸收,但他的心脏还在。也就是说,这还是时林遥的心脏。   乔知延注意到他的动作,走上前去,也用手掌按住他的胸口。   “你的体内还残余着陨肉留下的力量,我们可以借助这些力量,继续开发你的异能。”   “我的异能?我的气?”   “你对气的使用经过了吸收、强化、释放的阶段,接下来可以尝试进行变化了。将你释放出的气幻化成各种形状,而不是单纯的漩涡。你也看见时林遥在美术馆用的气流触手了,那就是变化的一种,只要你对体内的力量加以运用,你也能掌握这种技巧,接下来我们的路也将好走很多。”   江天回忆起时林遥使用过的那种无声无形却威力恐怖的触手,心中微微一动。   蓬莱的功法只教到了“释放”的阶段——将气从体内放出,增强自己的攻击效果。但后面的“变化”阶段他并没学到。   也许是他还没到达学习“变化”的要求,也许是蓬莱还没有关于“变化”的完善的功法。   现在他不在蓬莱,小寒师兄和谷雨师兄也……眼眸微微一暗,江天握紧拳头。接下来的一切只能由他自己摸索了。   他掀起眼帘,恰好对上乔知延的目光。对方看穿他眼底的迷惑,狡黠一笑。   “乔教授,我应该怎么做?”他虚心请教。   乔知延不慌不忙地换好一身漆黑色防护服,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全副武装。   “就像时林遥的无形触手和一代的白触手一样,你也可以释放出自己的触手,除了触手之外,其他形状自然也可以。”乔知延整理好装备说,“走吧,我们还要去灯楼。我在路上告诉你。这些年我和一代朝夕相处,大概了解他是怎么使用能力的。”   “好。”江天点头道。   实验室很快消失,它又漂流离开了。   而就在两人赶往灯楼的路上,黑塔突然剧烈颤动,走廊迅速发生变化,空间流动,渐渐复原,“走廊正在消失?”江天惊讶道。   乔知延神色一凛:“不是消失,是融合。走廊原本就是从各个区域被单独分割出来的,看来探索队已经成功找到了灯楼,送回了钥匙。钥匙让混乱的空间回归正常,黑塔很快就要恢复了。”   “恢复到以前那样?”   “不,是停止流动。但各个空间的位置已经无法复原。”在谈话间,两人已经跟随走廊移动到了最近的某个区域。迷宫已经彻底消失,但塔内的空间也变得更加零散。   这个区域也有不少幸存者。他们看见突然出现的二人,均面露警惕之色。   乔知延将黑塔恢复的消息告诉他们,便立刻赶往电梯。   电梯已经受损,但经过他的修复,很快恢复正常运行。   就在电梯刚刚修好之后,黑塔再次剧烈震动,这次的震动极其猛烈,乔知延和江天也被震晕了片刻。   “刚才又发生了什么?”   江天和乔知延二人相继醒来。   他们身边还昏迷着许多人。这些人都是想和他们一起乘坐电梯离开的幸存者。   “不清楚,我们也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乔知延捂着疼痛欲裂的头说。   也就在两人刚缓过气的时候,“呲呲”的电流声贯穿耳膜,随后便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广播声。   “黑塔的幸存者们,这里是……这里是灯楼……诺亚方舟已经撞上黑塔,黑塔即将坍塌,请各位幸存者寻找身边的船只武器,准备逃离……下面是各个区域的装备存放地点……幸存者可就近避难……小心诡异……稍安勿躁……灯楼的研究人员正在竭力修复电梯……”   这是方安娜的声音。江天瞬间辨认出来。他侧头看向乔知延:“你听见了吗?她说方舟撞上了黑塔,黑塔就要毁灭了!”   “我听见了……”乔知延眉头紧皱。   他的脑内还残留着嗡鸣声。好不容易才恢复的黑塔,又因为方舟再度受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什么。   “没想到方舟竟然撞上了黑塔……”乔知延脸色青黑。他讨厌计划被一而再再而三打乱的感觉。   “黑塔要坍塌了,这是真的吗……”   “我们怎么逃出去……”   “不,我不想离开这里,听说外面还有更多怪物……”   其余清醒过来的幸存者也听见了广播,纷纷震惊不已。原本因电梯恢复而喜悦的心情,再次坠入绝望深渊。这次他们面临了更大的挑战。   广播重复了数十遍才停止。一些幸存者已经开始行动,朝广播提到的仓库地点前进,另一些则已经开始动手制作船只。还有不少幸存者则仍然保持怀疑态度。   但是,脚下的震动并未结束,令人头晕目眩的冲击波也还在持续。即使电梯和信号都已勉强恢复,但塔内的诡异并未消失,还在四处游走收割人类的性命,种种迹象表明,黑塔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了。   看见周围这些着急逃命的幸存者,乔知延嘴角勾起讽刺的微笑:   “留下是死路一条,出去依旧是死路一条。只要莫伽本体不死,外面的漩涡就不会消失,我们就绝无生路可走。”   江天走到他身边:“之前卞俞哥提到灯楼有几位统治者存在,他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外面的局势。他们选择广播公开消息,就一定有他们的道理,而并不仅仅是为了引起恐慌、劝人逃命。”   “我没说这是一招臭棋,我只认为这是一招险棋。”乔知延垂眸思索道。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江天问。   说实话,他想去找时林遥和卞俞二人,他很担心这两人的情况。但是他还记得分别前时林遥望向他的眼神。那是信任他的眼神,也是请求他的信任的眼神。深吸了几口气,江天眼神恢复坚定,扭头看向旁边的幸存者。   乔知延看穿了他的心思,嘲讽道:“怎么?你又想回去了?”   “不,我不是想回去。我想去方舟。”   “什么?”乔知延眯起眼睛,这个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   “方舟撞上了黑塔,二者就有了连接点,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去方舟。黑塔即将覆灭,如果能搭上方舟逃生就再好不过了。”   乔知延道:“方舟的情况比黑塔好不了多少,目前我们还不知晓方舟的破损程度,而且它已经被本体盯上了,我猜就是本体的触手把它扔到黑塔上的。”   “方舟常年都在海上漂泊,肯定有很多物资。现在正是需要这些物资的时候。”江天依旧坚持。   “你这种海盗思想是从金午身上学的吗?”乔知延无奈扯了扯嘴角。   江天盯着他的双眼:“那你跟我一起去方舟。”   “凭什么?”   “你手无寸鸡之力,一代又不在你身边,留下来也是死路一条。”   “你似乎太小瞧我了,我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精贵瓷器。”   江天轻轻摇头,又劝:“我需要你的头脑,听说方舟的制造科技很先进,恐怕只有你才能破解。而且我确实不放心留你在黑塔。”   “我不需要你操心。”乔知延冷冷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离开?”江天与他静静对视,“在我看来,有些事情遥哥做得到而我做不到,同样,有些事情是乔医生做得到而你做不到的。”   乔知延脸上闪过困惑的愠怒,他死死盯着江天,目光渐渐变暗,脸色也好像寒冰一般。   “走吧。”江天说完,转身就朝人群走去。   他要告诉众人这个消息,召集同伴跟他一起夺取方舟。   乔知延深深盯着他的背影,过了半晌才提脚跟上。   江天“抢夺方舟”的提议十分胆大,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再度躁动不安。但在他的劝说下,也不乏有胆大者心动起来。   于是,一支规模不小、实力强悍的探索队很快组建完毕,并在江天的带领下朝方舟前进。   海面之上,巨大的黑色触手还在肆虐,黑塔之内,时林遥和卞俞还困在大桃树中。   在这片被隐藏的阴暗的空间,桃树的枝丫正有节奏地呼吸着,纤柔的触须无言地拂撩着阴影,四处飘荡的弱小鬼影便被尽数捕捉。   吞噬掉时林遥和卞俞后,桃树一直在默默消化这两人。   等它消化完毕,这两人就会变成它血肉的一部分,到那时,它就能移动到其他地方,寻找新的猎物。   然而,这次吞噬的猎物不像以往。它已经扎根在原地很长时间,可身体内部一点动静也没有,反而是它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萎靡,越来越无力,让它不得不努力觅食,捕捉周围游荡的诡异来补充能量。   饶是如此,它还是能感到自身力量的虚弱,就仿佛体内有一个漩涡源源不断地吸收它的能量。它努力加快摄食的速度,害怕一旦慢下来,就会被体内的漩涡榨干吸收。   无人看见的树洞之内,时林遥和卞俞静静依偎在一起。两人双眼紧闭,在他们怀中,有一颗圆球胚胎正在悄然孕育。   即使闭着双眼,时林遥也能感受到和胚胎、卞俞、黑塔之间的联结。   有某种存在正在他们怀中孕育,即将诞生。   为了阻止本体,他决定孵化出陨肉。他知道乔知延也是同样的念头。但他没有让乔知延帮忙,而是决定由自己独自来操作。   一方面,他不想让乔知延重蹈乔医生的覆辙;另一方面,一代已经不在本体身边,他怀疑乔知延也没有足够的能量来支撑陨肉的孵化。   所以,当来到美术馆,见识到这株桃树的强大之处后,时林遥便立刻改变了和乔知延一起寻找实验室的念头,决定吸收桃树的力量,用来孵化陨肉。   但他也知道仅靠自己还远远不够。   就算是乔知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其顺利孵化,一代也同样如此。   为了增加孵化几率,他不得不借助黑塔和大桃树的力量,而为了压制黑塔、大桃树和陨肉,他也不得不借助卞俞的帮助。 第186章 祂柔和的光芒轻盈如歌   如果只有他自己, 肯定做不到。但是,加上卞俞就不一样了。   卞俞原先是深渊人鱼,后来发生了进化, 已经变成和这株桃花树,和费因、胡琅转化成的诡异同等的存在。   在黑塔,莫伽本体站在金字塔等级的最顶端,那么自上到下就是本体, 一代,卞俞和胡琅等, 阿难陀舍沙,深渊人鱼,其他海怪。最底层才是普通人类。   这就是围绕本体建立的等级秩序。   依靠他和卞俞,还有大桃树的力量, 就有可能孵化出陨肉。所以, 时林遥才会请求江天将陨肉转给自己,而他也和陨肉达成了协议:他们的力量叠加在一起,孵化陨肉, 让第二只莫伽诞生。   在核心空间,他已经获得了黑塔的掌控权,但他操控黑塔, 意识也有崩溃之虞,更别提还要同时压制住大桃树和陨肉的意识,所以,他必须要让卞俞呆在自己身边。   在桃树体内,四团意识融合在一起,黑塔、陨肉、时林遥、卞俞,相互交织, 此起彼伏,陨肉的意识被其他三团大意识包裹在中间,正吸收着周围的能量,不断发育壮大。   桃树则是子宫,黑塔就是羊水。他们仿佛漂浮在一片混沌海洋,仿佛飘浮在云端,越来越高,越来越疏离,以上帝视角俯瞰芸芸众生,清晰地看见他们慌乱奔走的一举一动。   黑塔之内,无数幸存者已经乱成一团;黑塔之外,漩涡越来越大,门户洞开,从漩涡之中钻出的触手也愈来愈多。   在漩涡之后,那巨大的、庞然的星辰怪影,正直勾勾地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被注视的、毛骨悚然的恐惧感挥之不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孕育陨肉。   他们用自己的气息,覆盖陨肉的气息,试图消弭祂孕育孵化的痕迹。   至少在祂顺利诞生之前,他们不能让本体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然而,他们也能感受到,本体的爪牙已经深入到了黑塔,祂已经发觉了大桃树的异常。因为祂在大桃树身上建立的联系已经被干扰,一些触手正在穿过黑塔,朝他们奔涌而来。   “不能让它们过来!”   时林遥心道。他要想办法阻止这些触手。   但现在他还能联系上谁?   此时,林戈韶一群人还在马不停蹄地准备避难。   他们搜刮完可用的物资,便欲动身逃出黑塔,返回主舰。   然而,就在这时,三位统治者之一的某一位,身体突然僵直不动,他的神态骤然一变。   林戈韶正在指挥其他人工作,突然,一只触手从背后抓住了他,他刚转身,恰好对上统治者褶皱的脸庞。   统治者缓缓道:“小林,是我,我是时林遥。现在有事需要你去做。我和卞俞正在孵化陨肉,在孵化结束之前,不能受到任何打扰。但现在本体已经发现了异常,祂派出的探测触手正在朝美术馆赶来,请你去半路拦截它们……”   “孵化陨肉?”林戈韶的神情顿时严肃,“我知道了,我们一定会阻止本体的!”   “谢谢。”   时林遥操纵触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林戈韶的头颅。   “那我就走了,接下来还请万事小心,保护好自己。”   林戈韶连忙道:“等等!你还记得我跟你提到过的梦吗?”   时林遥的动作微微一怔。   “我当然记得。”   “也许我的梦快要应验了。我很担心……”   “你的梦并不是最坏的结果。毁灭也可能造就新生。”时林遥轻声说,“你已经尽力了,所以不用思虑太多。”   林戈韶听罢,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他担忧这个梦是世界毁灭的预兆,但时林遥却安慰他并不是这样。   这人身上总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林戈韶凝望那双眼睛里的亮光渐渐消失,然后,统治者的神态又恢复了以往的苍老衰弱。   将众人召集起来,林戈韶告知了他们接下来要完成的任务。   “孵化陨肉?他们要制作出另一个莫伽?”一位统治者闻言,露出无比惊骇的表情。   另一个统治者也摇头叹息道:“难道又要造出另一个神吗?祂又不是人类,可能会背叛我们。”   “别忘了,本体也是我们造就出来的,祂之于我们,就如同神祇之于蝼蚁。能打败神的就只有另一个神,这原本就是我们的计划之一。我们原以为A计划已经失败,因为一代已经被吞噬。但现在想来,或许一代已经提前预料到这点。他选择将最重要的工作交给了其他人,这代表对方也是他最信赖的对象。我猜想,本体之所以还未降临,就是一代在阻拦祂。”最后一个统治者说。   方安娜听完,语气凝重:“既然这样,我们就更应该完成遥哥交给我们的任务,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一番商讨之后,众人很快拟定好作战计划。   临走前,林戈韶想了想,又问一旁的统治者:“你这里有通讯器吗?我想联系江天,你能找到他的位置吗?”   旁边一个研究员回答:“说起来,我们检测到有一些区域的电梯被修复了,电梯线路指向黑塔和方舟相撞的地方,我们推测有一批幸存者正朝方舟快速移动。你要找的人可能就在其中。”   “为什么他们要去方舟?”韩奕乾纳闷道。   “可能是想从方舟逃生吧。”林戈韶垂眸思索。   他们所在的灯楼是黑塔受损最小的区域,也是与外界信号最强的地方。其他塔内大部分区域,都由于受损而信号不通,亟待修复。   “这批幸存者留下了通讯信号,我们要追踪吗?”研究员又问。   林戈韶点了点头: “他们肯定是故意留下线索。告诉他们现在的情况,通知他们竭尽全力阻止那些触手。”   留下一部分研究员继续恢复电梯程序,其他人则分散成若干小队,迅速赶往触手入侵位置。   乘坐电梯一路下坠,等到电梯打开,全副武装的探索小队心中便悚然一惊。   这是触手入侵区域之一,如今已经变成布满漆黑黏液的深黑色腔道。   “这些黏液……”方安娜脸色煞白,“或许是黑塔的血液,黑塔受伤而无法修复,只能不断被腐蚀,渗出这种液体。你的猜测没错,黑塔已经走向了衰竭,不管我们再做些什么,都已经无法治愈它了。”   同时,她也明白,他们现在做的,就是要榨干黑塔最后一滴能量。陨肉孵化之日,也就是黑塔毁灭之时;一位神明苏醒之日,也就是另一个神明灭亡之时。   “走吧,我们继续前进。”林戈韶走在最前面带领众人。   只在入口停留了片刻,他们便继续深入。越往里去,众人越心惊胆战。眼前的景象压根不像是黑塔,更像是在地狱——古怪的猩红山丘,血红色轻纱般的薄雾,还有头顶静静悬浮的红月一般的巨大肉球,处处诡异难辨,透露出阴邪的气息。   林戈韶抬头盯了肉球几秒,眼睛便灼烧刺痛。他急忙低头遮住眼睛:“这肉球可能就是本体的化身,大家千万要小心。”   他还记得淆阳岛上的陨肉,那颗陨肉也是肉球状的。他推测本体很可能就是一团类似的肉块。   凹凸不平的肉块像一块巨石,压迫在视线和灵魂顶端。众人咽了口唾沫,心中恐惧更甚。   “也不一定就是化身吧。”韩奕乾故意拍了他后背一把。   这家伙哪哪儿都好,就是说话不太会看场合。现在说这种话,不是自乱阵脚嘛!   “我说真的。”林戈韶声音低沉,喉咙上下蠕动,“肉球才是我们需要打败的东西,它里面就是触手。我们必须打败它才行。”   “唉,这种事情一看就知道。”韩奕乾将他拽到身后,警惕地看向前方,“但是,在打败大BOSS之前,我们还有一群小怪要对付。”   林戈韶震惊抬头,谈话间,地面已经冒出了许多诡异触须,天上的肉球也探测到他们的存在,睁开了无数只猩红残忍的眼球。   随着一声枪响,最终的决战拉开了帷幕。   ————————————————   江天似心有所感,猛然看向了乔知延的方向。   在乔知延的辅助下,他们长驱直入,已经攻入了方舟的核心区域。   路上遇也遇见了许多触手和诡异,以及堕落成诡异的变异人。   方舟上只有少部分幸存者,绝大多数人类已经被诡异杀死或堕落成诡异,概率远比黑塔多得多。   江天推测这是方舟“驭使恶魔”的体系造成的。   这里的人都是通过孵化恶魔之卵来使自己变异,在漩涡的影响下,他们的变异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最终结果就是被他们身上的恶魔反噬。   解决完战场最后一批诡异,江天擦了擦脸颊的汗水,径直朝乔知延走去。   “你刚才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说谎,我看见你在看手里的通讯器了。””   乔知延笑道:“是其他小队发过来的消息,他们已经找到方舟的驾驶室了,喊我过去。”   江天深深盯了他一会儿,才移开视线:“行吧。”   “咱们现在过去吧,我们要尽快修复方舟,然后离开这里。按照传来的情报,驾驶室似乎还有一尊化身等在那里。”   听到“化身”这个词,其他异能者纷纷打起了冷颤。   他们一踏上方舟,就遭到了诡异的袭击,途中还偶遇了那些邪异的“肉球”。   这些肉球寄生在方舟的燃料舱、驾驶室等各个角落,不停吸收方舟储存的莫伽尔晶体能源,它们形态不一,有的长满无数只手,有的长满无数只嘴巴,还有的则是长满无数只翅膀——就像是一个人的器官被复制、打乱,又同类重组了一样。   每只肉球都异常难缠,为了除掉它们,幸存者这边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走了。”随手将通讯器塞进口袋,经过江天身边,乔知延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除了驾驶室的情报,你还收到了什么消息?”江天突然问,语气异常淡冷。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乔知延冷冷笑了,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前走。   江天箭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告诉我。”   乔知延瞟了眼他的手:“好吧,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本体已经察觉到陨肉即将孵化,时林遥请求我们帮忙拦住祂。”   江天浑身一震。   “走吧,我已经告诉你了,如果我们再晚几步,本体就会找到他们的下落。”   乔知延揉了揉肩膀,快速朝前走。江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忧愁地看了眼来时的方向,也快步跟了上去。   他现在只祈求一切顺利,祈求陨肉能孵化成功,遥哥也平安无事。   ————————————————   混沌之中,时林遥静静漂浮,静静沉睡。   这片海洋有无数意识交织融合在一起。   他的思维清醒又混沌。他飘荡着,像一条鱼一样飘荡着,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身边里轮番闪现。   从一开始,这条道路就已经无比清晰。从很早很早之前,乔医生就已经为他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孵化陨肉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在岛上,乔医生制作的水晶兰、水母,包括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陨肉孵化而做的实验。按照对陨肉的操心程度,乔医生的立场似乎更像是外星人而非地球人。   原先娇小如心脏的球体,已经膨胀成行星一样的存在。现在,时林遥正围绕这颗混沌星体游动。   这颗星辰朝外散发出莹蓝色的光芒,轻柔而温和,不过于炙热,也不过于冰冷。祂就在星辰之中,倾听着、呼吸着、思考着时林遥身上的一切。   等时林遥缓缓游近的时候,仿佛还能听见星辰内部的原子不断裂开、聚合的声音。   就快了,就快要诞生了。   时林遥想。   他一直凝视着陨肉的变化。他明白,当祂诞生的时候,不是在宇宙,而是在他的灵魂里。   不过,随着陨肉的孵化,祂对自己的吸引力和诱惑力也愈来愈强。   尽管祂还在混沌水域的深处酣眠,但其身上散发的光和波像无限的涟漪,慢慢开始向上渗透。情不自禁地,时林遥伸出自己的手掌,缓慢靠近,在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陨肉之际,另一个身影从背后握住了他的手。   “你不能和祂融合。”   卞俞冷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时林遥回过神,精神恍惚,“我感觉只要我走进去,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但是……”他放下手,徐徐开口,“正如你所说,现在还没到时候。”   “再等等吧。”   作为孕育者的时林遥、作为监视者的卞俞,以及作为被孵化者的陨肉,处于微妙平衡之中。时林遥专心地朝陨肉输送能量,卞俞则守护着孵化的时机;而陨肉则贪婪地吸收着能量,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壳诞生。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陨肉的呼唤越来越强烈,最终冲破空间的屏障。   海面之上,笼罩漩涡的雾气在一瞬间变红。沈令安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他身边的其他士兵也纷纷惊骇地看向了天空。   天空撕开了一个大口,一轮血红的、耀眼的、模糊不清的太阳正挣裂口袋,从里面缓缓钻出。   “这是……祂要降临了……”   仅仅只是抬头看了眼太空的“血红太阳”,沈令安的眼睛便被灼烧流下血泪。   头顶上是他们不可直视的存在,他们甚至也无法看清祂的真实轮廓。   祂苏醒了,海水流动,并且缓缓上升,在红得耀眼、红得炫目的雾霭之中,沈令安隐隐感知到了海平面的上升。   众人心中均浮现绝望之感。难道一切就要结束了吗?   莫伽本体降临了。当这股血雾笼罩整个地球之后,时林遥也感受到了祂的存在。   他松开了自己的触须,也断开了和陨肉之间的联系。   “我觉得是时候了。”他喃喃道。   祂肯定感受得到另一个同类的气息,祂可能无所畏惧,也可能不敢诞生。   时林遥和卞俞默默等待。星辰上的光芒忽明忽暗,光焰流溢,静凝地、轻柔地将他们笼罩。   波浪变得稠密而紧绷,祂睁开了意识之眼,扫过面前的灵魂,扫过宇宙和大地,以及横亘于二者之间的血海地狱。   祂柔和的光芒轻盈如歌。   混沌逐渐离散,星辰变得模糊,祂的歌唱如同迟缓的潮水,超越死亡和末世,预言拯救和新生。 第187章 大结局:为什么不能是水母呢?(正文完)   海面如血泊般黏稠, 潮水如滚烫的水花朝外迸射灼热的熔岩,天空下起了血雨,血红的“烈阳”已经从缝隙挤出了一半, 赤艳艳地悬在头顶。   恐惧无所摆脱,无从消除,沈令安站在甲板,看见四周的红雾如烈火将自己的主舰包裹。潮水在上升, 海平面也在上升,使他和“血日”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他整个人就像只被摊开在沙滩上的水母, 等待炙热阳光将身体一点点晒干蒸发。   双手垂在身侧,他的两条胳膊灼痛不已。   移植的那只还好,但另一只的肌肤已经被腐蚀。血雾穿透了防护服,附着在他的肌肤上, 他仿佛能听见干燥的皮肤从手臂、脖颈和脸颊剥落的声音。   “啊啊啊啊好疼啊——”   “快躲起来!这阳光不对劲!”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要被晒死了!”   哀嚎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舰队上的所有人类都遭受到了红光腐蚀。   众人尖叫逃窜,一些人的皮肤甚至已经彻底变成了血红色。沈令安抚摸自己脱落的脸颊,又看向手足无措的士兵们, 绝望之情不由得涌上心头。   一个士兵悲鸣着倒在他脚边,大半个身体已经被红雾腐蚀变成液体。沈令安垂眼看见他痛苦扭曲的表情,默默抽出刀, 准备给他一个解脱。   他的刀刚出鞘,甲板又一阵剧烈震动,让他身体微微一晃。   等他站稳,天空骤然明亮了一瞬,他看见士兵的目光正震惊地望着自己身后,便也转身抬头。   这一瞧,他便愣住, 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黑塔之上,竟冉冉升起一轮皎洁银月,与血日分庭抗礼。   “哎,我的身体……”   士兵感觉身体突然变得无比清凉,他朝身上一瞧,水母背包里的水母,竟然挣脱了背包,粘贴在他皮肤上,散发出蓝荧荧的微光。   就像是身体重新长出了一层皮肤,士兵站起身,感觉自己的伤势也在快速恢复。   “沈司令,你的伤也好了……”   沈令安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原先剥落的皮肤竟然快速生长了起来,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的左臂微微颤抖,和天上的明月,还有地上的海水进行了共鸣。   “海水里好像冒出了一些东西!”   有人震惊地说。   “是月亮,水里好像出现了好多月亮!”   “不!不是月亮!这是墨伽水母!”   “天呐,这么多水母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无数只墨伽水母从红色海水中涌出,璨如星辰,闪烁飘忽,沉降升浮,变幻不定。   它们从深海缓缓上升,一些被红雾腐蚀,形成另一种蓝白色迷雾,冲散红雾的炙热。另一部分则漂浮在海面,朝剩下的阿难陀舍沙和深渊人鱼涌了上去。   不只是黑塔附近,地球的各个角落、各片海域,都看见了这恐怖如末世般的场景。   “二叔!二叔!你看天上!”   新淆阳岛,时二叔站在海边,愣愣看着西方血红色天空不断弥漫的血雾,以及血海中涌出的无数水母。   “太阳变成了红的,月亮也出来了!”耳边有人惊恐大喊。   “大灾变要来了!”   “快躲起来,不要接触红雾!”   警报声早就响彻了全岛,也响彻了各个岛屿。所有岛屿纷纷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肆虐的诡异和腐蚀性的红雾,迫使人类纷纷躲到地下堡垒,心惊胆战地迎接末日的到来。   “二叔,赶紧走吧!外面的诡异已经变少了,我们赶紧躲进地堡吧!”一个年轻人拉着时二叔催促说。   “不知道小遥怎么样了……”时二叔脸上愁云密布。   “走吧二叔!”年轻人硬拉着他躲进了地堡。   在地堡入口被关闭前的一刹那,时二叔仰起头,瞥见了天空那泾渭分明的红白两色。一轮血日,一轮银月,滑向彼此,瞬息之间,海洋变成黑夜,天空变得湛蓝,世界仿佛颠倒了过来。   “融合了……”   江天站在方舟驾驶室,怔怔地凝望窗外那两颗古怪的星辰。   电流在身边嗞嗞作响,海面的雾霭全变成了五光十色的流动光墙。   黏滞的光在世界到处流动。飘游的水母像蝌蚪般来回晃动。   突然,脚下的地板也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江天低头屏息,敏锐察觉到方舟的移动。   “方舟即将脱离黑塔。我怀疑黑塔加速坍塌了。”   乔知延提醒说。   一切正如乔知延的预料。黑塔之中,林戈韶等人均感受到了脚底猛烈的震动。   “墙壁,地板,都变成了碎片……”方安娜震惊地望着四周。   林戈韶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的梦,或许终于要应验了。   就在刚才,和他们激战的怪物忽然撤退,而后,黑塔的墙壁、地面等都开始迅速消失。塔外那诡谲恐怖的末世景象,也模糊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潮汐起落,天崩地裂,两颗星辰的融合就在一刹那,黑塔也瞬间摇摇欲坠,发出告别另一个时代的痛苦哀鸣。   幸存者的眼底满是恐惧和不安。黑塔碎片在光爆中融化成无数微粒,这些微粒形成黏稠的海风和海雾,燃烧着红白相间的脉络,翻涌成轰鸣的波浪,托举着人类的身体。   在呼喊和挣扎中,人类的身体也如同黑塔碎片,一个接一个朝下坠落。而在他们身侧,一只又一只墨伽水母宛如灵魂一般翩然升天。   时林遥和卞俞已经回到黑塔,他们的身体,也在坠落高塔的千万人之中。   脸侧掠过灼热而柔和的光雾,时林遥抬起头,便看见一只墨伽水母游弋而过。   他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卞俞问。   “我在笑这些水母。”时林遥靠在他怀里说,“而且,我刚才听见了一代的声音。”   就在黑塔|崩溃的刹那,他的脑海涌入了一道意识,这是一代传递给他的讯息。   通过在脑海中和一代的对话,他弄清楚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之前在岛上,林叔告诉我,他曾经见过‘外星人’,当时我以为他见到的是刚苏醒的本体。但其实是我们推理错了。事实上,林叔见到的,其实是本体派出的分|身,而那时的分|身,正是为了寻找两团陨肉而来。只不过当时它误打误撞被抓住,就被留在了岛上,沉入海底,直到被我的血液唤醒。”   “也就是岛上的江昕?”卞俞揣测道。   “是的,但是在它变成江昕之前,它先混上了费因的船。它和葛家大院的陨肉融合了。”时林遥低声说。   这也正是费因船队覆灭的真相。   实际上,本体苏醒的时间应该在200年左右。而他们也早就和祂打过照面。   “若不是因为我,它就不会苏醒,灾难就不会开始了。”   卞俞轻轻摇头:   “不,应该说,若不是因为你,这一切就不会结束。”   无数墨伽水母自海洋缓缓上升,空气中飘浮着各种微小的水螅体。黑塔坍塌、毁灭,逸散的碎片和能量又孵化出一只只水母。坠落的人类向下穿过这些水母,就好像穿过一道幻影,一片云彩,一层层幻觉。   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变异人还是普通人,怪物还是人类,纷纷跌落高塔,落入海中。   天与地、海与人融为一体。   天边现出瑰丽得难以形容的华光。   黑沉沉的夜幕已经被掀开,光明遂成晨曦,明灿熠熠,璀璨夺目。白昼渐渐从晨霭中醒来,无论是生者还是鬼怪,都蜷伏在这熹微的曙光下,似真似幻地摸索着自己的轮廓。   林戈韶和同伴们从海水里探出头。   黑塔正在坍塌,它如海市蜃楼般渐渐淡去了轮廓。一个又一个幸存者正从塔上坠落。   在呼唤、呐喊和挣扎中,天空的血日和银月,融合成一颗颗流星,在他们身侧陨落。   他喃喃道:“这就是第二次大灾变……”他忽然热泪盈眶。海洋还在,天空还在,而他们也还活着。祂降临了,却又转瞬消失。世界已经彻底变了番模样。   视野中忽然映入一个熟悉的侧影。   时林遥和卞俞漂浮在海面,就在他不远处。   林戈韶睁大了眼睛,朝前他们缓缓靠近。   时林遥朗眉轻舒,仰望天空瑰丽的末世景色。   波动的微光掠过他的脸,瞬时即逝。   林戈韶怔了怔,话语哽在喉间。   他侧过头,抬起眼睫,朝林戈韶微笑。   林戈韶听见他说:   “为什么不能是水母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