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众神之子竟是我   作者:边巡   文案:   一朝穿越到异世界,他成了一个的小婴儿,出生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小茅屋里。   他这辈子的母亲正爱怜地抱着他:“亚摩,不要怕,你的父亲正在天上看着你哦!”   亚摩:好家伙,这是开局没爹的节奏。   众所周知在天上看着你,等同于“你爸爸变成了星星”,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   谁知道出生第二天,他就一下子长到了五岁孩童的大小,比葫芦娃还猛。   亚摩怀疑自己变成了妖怪。   然而他妈却表示很正常:“因为亚摩是神的孩子啊。”   亚摩:……不管怎么说,他至少能帮忙把破掉的屋顶先补起来。   直到他亲眼见到隔壁一户人家祈求到了神迹,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神明存在。   那高高在上的十二主神,是这个世界最高的信仰。   他们在一个又一个传说里出现,指引无数半神、大英雄,也创造过无数恐怖的怪物,降落过毁天灭地的神罚。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亲便在其中。   这天上最牛逼的神明全是他的叔叔伯伯阿姨,新一代的主神有一半是他的兄弟姐妹。   在这个众神遍地走,半神英雄多如狗,怪物传说天天有的世界——   他就是被诸神爱着的孩子。   他们要他成为新的传说。   云天之上,他们正从神国注视凡间,注视着他。   #灵感来源于各国神话,魔改严重#   #众神团宠#   #无cp,大家都爱主角#   内容标签:爽文 史诗奇幻 开挂 神话传说   主角:亚摩,很多神 ┃ 配角:┃ 其它:团宠   一句话简介:我仍不知道我的爸爸是哪位   立意:心若向阳,万物生光 第1章 被众神注视之人   亚摩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   梦境的内容有些熟悉——   山间的茅屋,震动的雷霆,暴雨中疯狂摇摆的森林。   [记得吗?]似乎有声音从脑海里划过,对他说:[这是你出生时的场景。]   一名匆匆赶来的村妇冒雨来到茅屋里,屋内临近生产的女人正在度过人生中的凶险时刻,气氛紧张得像一根绷紧的弦。   恶劣的天气,恶劣的环境,仿佛所有糟糕的因素都集中到了一起。   突然,被密集雨点敲打的森林中,传来了一阵乐声。   事后,作为当事人的接生婆曾向许多人描绘过这乐声,包括对亚摩说:   “相信我,我在那一晚绝对听见了,那是仿若神明才能奏响的美乐。”   “当时的情况本来很危险,可乐声过后,你的母亲很快平安生下了你。”   诉说这段经历的接生婆眼底闪烁着惊人的光,虔诚地惊叹:   “那或许是一位路过的好心祭司,还至少是位侍奉过大神庙的主祭司!这是个好兆头,孩子!”   能够在出生时,有这样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足以成为村子里未来十多年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   作为这个故事里负责接生亚摩的人,村妇也有了种与有荣焉的惊喜。   尽管事实上,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和臆想。   至少亚摩一直都把它当做故事听。   然而,或许是听得多了。此刻,在这场梦境里,他竟然看见了——   那间正在进行着一场焦灼生产的小屋外,密集的雨丝中,一道模糊的身影倏然显现于奔腾闪烁的雷霆光芒之下。   祂身形高大,背生双翼,手持一个巨大的号角。   “——!”这物种不明的存在胸腔震动,将号角置于嘴边,猝然吹响。   下一刻,大地之上的那间茅屋里,立即传来了新生婴儿嘹亮的啼哭。预示着,名为“亚摩”的孩子诞生了。   这负责接生的村妇口中的“天籁乐声”,在此时的亚摩耳中,却分明是振聋发聩的号角声。   一瞬间,亚摩的脑海像被重锤敲击,短暂的空白后闪烁过无数纷乱的联想:一场恢弘的战争就此打响,一个全新的时代终于开幕,一艘巨大的船舰拔锚,征程起航……   心头滚烫的血液莫名翻涌,像被这一声号角唤醒了什么一样。   亚摩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那号角尾音绵长,像仍然在呼唤着什么似的。   亚摩若有所觉地看去。   “轰隆——”惊人的雷声落下。   伴随着号角呼唤的声音,一道前所未有的明亮雷光下,一个庄严巨大的国度被短暂勾勒出轮廓。   前世今生,他都从未接触过这样恢弘的建筑群。   一个人能够梦见自己从没接触过的知识吗?   如果不能,那为什么它高大穹顶上的每一道花纹,那些栩栩如生的浮雕在眼中分毫毕现。   就好像,这座建筑真的存在于那里,而非仅仅是他梦中的想象。   随后,梦中的亚摩察觉到了某种“注视”——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突然出现在天空中的国度,有谁从里面,将目光落向了他。   ……   “亚……听得到吗?喂……”   “别睡了,亚摩!快醒醒!”   一阵摇晃将少年从梦中唤醒,他柔软的睫毛轻颤,一双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落进那双眼睛。   正对着亚摩说话的人见此忽然噤声,恍惚间竟觉得少年的眼睛比太阳更耀眼,闪动着神圣的光辉。   “席拉?”亚摩揉了揉眼睛,“怎么了吗?”   席拉从怔忪里回过神,黝黑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马上太阳就要落山了。”   “你不是说要采红玫果酿酒吗,采到了吗?”   在山林里睡着是一件异常危险的事情,即使他们时常来这一带采集水果和草药,但保不准哪天冒出一头野兽,意外让自己沦为野兽的盘中餐。   亚摩望了眼空荡荡的箩筐,摇了摇头,“今年的红玫果好像还没有结出来。”他顿了一下,“明明已经到了季节的。”   席拉皱了皱眉,“或许跟最近传言的怪物有关。”   “……怪物?”   “嗯,我听爷爷说的,山脚下的那座城邦出现了一只怪物,它喷出的毒液让大地坏死,作物枯萎,我们所在的大山也受到了影响。”   “……”   穿越至今十五年,亚摩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世界的魔幻。   他所在的小村庄与世隔绝,可在村外更广阔的大地上——   神话和传说皆为真实,并且每天都在发生。那里有数不清的怪物,遍行壮举的英雄,以及拥有至高伟力的诸神。   据说云天之上,便是众神的神国,祂们分掌世间一切权柄,是这个世界最高的信仰,每天都有无数人祈求祂们的回应,歌颂祂们无处不在的力量。   可说到底,不管是怪物还是神明,亚摩都没有真正见过,所以很难想象那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似乎是看出了少年的迟疑,席拉赶忙安慰这个比自己小的同村少年,“没事的,据说那个城邦已经召集了‘英雄’前去讨伐。”   他的脸上浮现出憧憬和艳羡,“或许要不了多久,关于这次讨伐的传说就会传遍这片大地!”   这无疑是这个平平无奇的村子,距离“传说”最近的一次,也许那段未来的故事里会在地理位置的描述上提到它一笔。   作为从小听着各种神话长大的孩子,四舍五入等于他也在这段传说里出场了!   席拉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无数曾听过的波澜壮阔的故事从脑海中闪过。   这一刻,里面那些被众神指引的主人公似乎都变成了自己,他顷刻涌起万千豪情,这种情绪甚至远远盖过了对于现实中身边出现怪物的恐惧。   亚摩拿起背篓,思索片刻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告别了还沉浸在臆想中傻笑的席拉,独自向深林中走去,并找到了一棵中等大小的红玫果树。   这棵果树大约确实受到了出现的怪物的影响,树叶都显得恹恹的,结着的小果子寥寥无几,还都尚未成熟。   亚摩放下背篓,试探着将手缓缓贴到树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样的力量……总之试试看吧。”   亚摩尝试着调动身体里那些他至今没弄明白的力量,然后奇异的,他竟然真的感受到了这棵树的情绪。   ——[好难受,好痛苦……]   树木的树叶沙沙作响,好像在求助和哭泣。   亚摩来不及惊讶,轻声问道:“我该怎么帮助你?”   [啊,被众**神所钟爱之人,是您?我记得您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这棵树好像对亚摩有很深的印象,可惜亚摩不太听得清对方断断续续的杂音。   [去岁的今日您背着背篓从我面前走过,那时的您哼着一支歌。]   [恳请您,能不能为我唱一次,那或许能缓解我现在的痛苦……]   “歌?”亚摩有点意外地眨了眨眼,又点头,“如果你需要的话…”   真的会有用吗?现在这种情况他是不是帮忙找个苗木种植师更好?   亚摩没有接受过任何音乐方面的教学,可这一世的他仿佛是天生的歌唱家。   当少年轻声哼唱起旋律,山间的风似乎都更加柔缓了。   亚摩自己并没有发现,此刻他的眉心缓缓浮现出一片绿叶形状的神纹。   他的声音随风飘飞出去,那是一首他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安眠曲,在少年嗓音的加持下显得空灵又安宁。   突然,他发现“世界”变得喧嚷起来——   叮叮咚咚的泉水仿佛也在应和他的声调,绿叶的沙沙声跟着变得极有规律。   蘑菇破土而出的轻响,花朵盛开的一剎,雨水滴落的滴答……就好像整个“自然”都自发加入他的合唱。   亚摩觉得自己好像化作了自然界的一缕风,自由地穿梭在每一株植物与花朵间,并受到了它们的热烈欢迎。   一首本来宁静的曲调,变得前所未有得热闹,满世界的勃勃生机热烈地向他奔来,将他身上的疲惫撞得七零八碎。   亚摩像是原本躲在无人处独唱的歌手,却忽地得到了一整个世界的响应。   在此刻,无数不知名观众,向他献上了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掌声。   ……这是什么?   与此同时,谁也不知道在高高的云端上,有一道身穿飞靴的轻盈身影,在这十多年来时常降临于此。   这“人”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大地,十几年来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在第一时间寻找那孩子活跃在山中的身影。   可这次,他察觉到了山里发生的异常一幕,嘴里还叼着的苹果瞬间吓飞。   “要命啊……这孩子是要把整片大地上所有的山林全部‘唤醒’吗!??”   他飞得足够高,看到的也就多得多,于是知晓,少年无意识发出的呼唤,让整片大地上所有的“自然”都在响应对方。   那些山川河流——在普通人看不见的视角里,正前所未有得活跃,也前所未有得焦躁: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是那孩子的声音!!!]   [我听见了,他在呼唤我们……得赶紧到他身边去。]   [他好像需要我们的帮助,这些输送过去的生命力够吗?要不再多一点?]   [别那么吝啬!当然是多一点,再多一点!]   [啊,这孩子的歌声真动听,上一次听他唱歌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我们(大自然)”的、纯洁的、可爱的孩子——]   [哪怕只是声音也好,再多一点地,传达给我们吧……]   身着飞靴的身影抽了抽嘴角,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源,“德米特里怎么回事?就算再喜爱这孩子也稍微控制一下啊!”   那一位作为掌握着“自然与生命”权柄的女神,可以说自然界的万物都是德米特里的化身,所以当祂喜爱某个孩子的时候,自然中的一切也会全然地反映出祂的态度。   本来作为知晓少年身份的那几位之一,德米特里一贯表现得低调有分寸,叫人放心,但是现在看来——   [哎呀,不如用我的金丝叶给那孩子做件衣裳,不,做一百件!]   身着飞靴的身影陷入无言。   眼见事态即将超出控制,他立马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竹笛,放在唇边倏然吹奏。   沉浸在特殊状态里的亚摩忽然听见了一道奇异的笛声,带着轻快又具有异域风格的调子插入大合唱,演奏的技巧在圈外人听来也堪称绝伦。   他下意识停下哼唱,想要更仔细地倾听,可那笛声又完全消失,快得像是错觉。   亚摩略感疑惑,随即注意到眼前的红玫果树,吃了一惊。   “你之前…应该没有这么大?”   岂止啊,眼前的果树简直窜高了一大截,变成了在整片森海都鹤立鸡群的参天巨木。   [谢谢您,我好啦,大家也都好啦!]它欢喜地说。   亚摩这才看见周围所有树木竟然全部恢复了茂盛,甚至比往年都要来得神气活现,汪洋的绿意几乎将他的视野淹没。   随着他的视线,所有的树木都在风中沙沙摇动起来,仿佛在跟他打招呼。   一棵树探出一根枝条,将一朵刚开的小花递到他眼前,传来无比亲昵的情绪。   还有一些树展开蒲扇似的大叶子,帮亚摩遮住了头顶刺眼的阳光。   [我们没什么能够感谢您的,请收下这些吧——以前经常有人类来采摘,您应该也能用得上。]   洋洋洒洒的红玫果和各种草药像雨一样,落了亚摩的满身和背篓,仿佛将他簇拥在自然的怀抱里。   少年的眼中浮现出惊喜,将那点困惑抛开,满足的情绪点燃了他金灿灿的眼瞳,熠熠生辉。   “谢谢你们哦!”他正好最近莫名的特别容易饿,明明早上吃得不少现在却又想吃东西。   被少年纯粹的雀跃感染,巨树的心情跟着飞扬起来,晃了晃枝丫。   ——刚刚的笛声里似乎有其他“神明”的力量。   震惊之余,巨树竟然不太意外。   这孩子……是被众神所注视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感谢所有提前投送营养液和霸王票的小天使,爱你们么么哒!   注:神明的设定灵感来源于很多神话的杂糅,加入了超多私设,建议当成全新角色食用更佳哦!比心! 第2章 祂们想见你   亚摩回到家的时候,远远就嗅见了晚饭的香味。   “妈妈,我回来啦!”身后装得满满的背篓并没有减慢他的脚步,少年轻快地踏进木屋内。   金灿灿的发丝跃动着光辉,一瞬间像有一团光挤了进来,让整个屋子都亮了几分。   “呜哇,好香,今天是猎到了什么好东西吗?”   “回来啦。”一道格外温柔的声音在少年出声后响起,视线拐进厨房,一位留着漆黑长发的女性将洗净的食材沥水,不紧不慢地刷上酱汁。   不管看几次,亚摩都想感叹他妈妈真是位天生丽质的大美人,明明在烟火气十足的炉灶前,一举一动却优雅得仿佛拿的不是鸡油辣椒,而是在富丽堂皇的宫室内调制高级香水。   他这辈子的颜值一定有他妈妈的一大份力!   瑟茜刻的声音如水一样轻柔,“好像因为那只怪物,山下的动物们大规模逃进山林,村里出猎的小队遇上了一群野鹿。隔壁婶婶家分了我们一点,说是感谢亚摩上次帮她收麦草哦。”   这一刻,亚摩说着“举手之劳而已”,心里对于怪物的存在有了更深刻的实感。   它明明还没有正式出现,就已经影响到了他周围的方方面面。   而这样的存在,在山外面的世界,竟然数不胜数。   亚摩熟练地帮忙切菜,没继续提怪物的事,转而说道:   “马上我就十五岁了,很快,我也可以跟着大家一起去狩猎。我感觉今年自己明显长高了,力气每天都在变大!”   瑟茜刻抿唇笑看着他,顺手帮少年理了理凌乱的发梢,点了点头:   “确实,看来今年亚摩就要正式进入‘生长期’了呢,之后——各方面的能力应该都会飞快增长吧……”   就如同鸽群中的猎鹰,当天空之王开始生发羽毛和喙爪的时候,它的光芒就再也无法掩盖。   它会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迎着骤起的狂风,一鸣惊人,于天空和大地掀起宣告到来的巨浪。   而这一切甚至不是它刻意为之,仅仅是理应如此。   ——瞧啊,第一重由森林卷动的浪潮,已经发生了。   黑发女性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森林涌起的绿潮,好像忽然陷入了某种沉思。   亚摩以为瑟茜刻单纯是在说他的身高和力气增长,对此深以为然。   然后,他把做好的饭菜一一端上桌,走到屋子的东面。   那里常年放着一尊巴掌大的小香炉,不是什么高级货色,据说是以前村里祭祀换下来不要的。   亚摩像往常的每天一样,在午饭前点燃一根绑着艾草的树枝,形似香烛的烟飘然而起。   “中午好,父亲,今天亚摩交到了新朋友,它还送了我好多礼物……”他想起森林里的那棵红玫果树,弯起亮晶晶的眼睛。说完几句话后,他顿了顿,“我很好,也希望您一切都好。”   在亚摩很小的时候,问瑟茜刻他的爸爸在哪里,当时的瑟茜刻回答:“你的父亲在天上看着你呢。”   亚摩:……呜呜。原来他爸爸死了!   一直到现在,亚摩都没有戳穿这个善意的谎言。   ——这个世界是存在冥府的,那大概率也存在轮回。   他那位早逝的父亲肯定已经去冥府报过到了,他很感激对方赐予了他生命,真诚希望对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所以,亚摩惯例将那位“冥王”一起供奉了。   这个世界的人们对冥府神明们大多讳莫如深,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唯有少年十年如一日地拜会,比打卡上班还准时,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正常人对冥系神明的忌讳。   内心虔诚的祈祷声,伴随着缓缓燃起的轻烟升入天际,飘向遥远又遥远的地方——   甚至去往了常人根本无法触及之所,从“云天之上”到“地岩之下”。   做完这一切,亚摩这才正式开饭。   今天的鹿肉烤得很好吃,可从这个月开始他就发现,自己不管吃什么都很难有饱腹感,就好像他的胃突然变成了一个无底洞。   亚摩意识到,他的身体现在大约、确实出了那么点问题。   少年有些苦恼地放下碗筷,想了想说:“妈妈,我等下出去一趟。”   “嗯?是要去找席拉玩吗?”瑟茜刻随口说道,也没有提什么夜太黑了不安全之类的话,而是说会给他留好门,任何时候回来都行。   亚摩时常觉得,他的母亲似乎对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相信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到他。   这种自信一半源自亚摩从小到大展现出的那些“不同寻常”,另一半……则来自一些连亚摩都不知道的原因。   *   山林里的这一晚有些热闹。   往日,这个时间大多数村民都已经入睡了,可这次亚摩出门以后,才发现山腰村落的聚集地里,竟然闪动着一个个点燃的火把。   这是怎么了?   “亚摩,我正想去找你呢!”席拉大喊着他的名字,由远及近地飞奔而来,拉起他就跑,“快跟我来——”   “村里决定要举行‘大祭祀’,大家正在准备,预计黎明到来时就会正式开始。”   亚摩微怔。所谓的“大祭祀”,是指他们村子里每年才举行一次的、祭祀众神的仪式。   据说在外面那些真正繁荣鼎盛的城邦里,几乎每天都会举行祭祀,其中最高规则的盛况更是夸张到让人难以想象。   他们村子倒不是不想举办得勤快些,只是合格的“祭祀”都有极其严苛的标准,从步骤到供物都极耗费人力物力。   比起那些财大气粗的城邦,“一年”已经是他们力所能及的最短周期了。   可是——   “怎么这么突然,距离上一次大祭祀应该还没到一年吧?”亚摩有些疑惑。   席拉神情略微紧绷,“是这样的……”   在对方尽量简略的叙述中,亚摩得知山下城邦针对怪物的讨伐出现了意外,他们不仅没有杀死怪物,甚至还让对方带伤逃走了。   “一只受伤的怪物不会逃太远,而且它现在一定很饿、很生气,急需补充体力。”比如吃人。   亚摩:“所以你的意思是,它可能逃进了山里,现在正潜伏在我们周围?”   “我可没那么说,呸呸呸,乌鸦嘴。”席拉惊慌地说,“是村长他们怀疑,所以才要通过祭祀来确认!祭司会在仪式上问卜神灵,请求庇护。”   不是没考虑过逃离山林,只是按照如今的情况,万一怪物真的在山里,他们冒然向山外大规模移动,搞不好反而会将怪物引来。   而且这是一个有神的世界,求神问卜是真的会引发奇迹的,自然就成了他们此刻的不二之选。   亚摩欲言又止,想了想,在心里默默呼唤白天的红玫果树。   听见少年的声音,红玫果树远远地摇动枝丫,“附近的林海暂时没有什么异动哦。”   亚摩稍微松了口气,“能拜托你帮我多注意一下,之后有什么异常立刻告诉我吗?”   “没问题,乐意之至!”红玫果树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少年的忙。   在黎明的第一束光来临时,仪式开始了——   只见村里唯一一位祭司带领着一队多为青壮年的村民,他们换上庄重的服饰,手捧作为供物的美酒美食。   白发苍苍的祭司颂念着对诸神的祷词,缓缓步入神庙,四周的村民们亦步亦趋地跟随着。   就在这时,跟亚摩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手里都被发放了一朵鲜花,作为孩子们向神敬献的供物。   “今年要把花献给哪位神呢……”一旁的席拉从不安的情绪中稍稍冷静下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了,亚摩你是不是第一次进入神庙?”   亚摩正环顾四周,村里的人差不多都来了,对于一个隐世的小村子来说,这已经是一年中最大的场面了。   “嗯。”他看着神庙口矗立的两根石柱,虽然有些风化但依旧可以看出时常有人打理,上面刻着的纹理古老又神秘。   “往年祭祀妈妈都不许我离神庙太近,说是怕小孩子不懂事惊扰到了神明。”   其实亚摩隐约有种感觉,他的母亲似乎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他靠近神庙。   说到这里,亚摩才意识到,由于这次祭祀是临时决定的,现在瑟茜刻还不知他已经进入神庙的事。   “啊?神明大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生气,你母亲……还挺严格的。”   席拉对亚摩的母亲没什么印象,回忆中对方的面容仿佛罩着一层迷雾。   只依稀记得那是位温柔寡言的夫人,带着亚摩独居山顶,深居简出。   这样一想,那位夫人还挺神秘的,就像有时候亚摩给他的感觉一样——   很近又很远,明明就在身边,某个时刻又感到遥不可及。   席拉回想起夕阳中少年璀璨的金瞳,不由一阵恍惚,直到亚摩的声音传来:   “好奇怪啊,席拉,为什么神庙里没有高位的神明?比如说——”   亚摩仰视着走过一排排高大的神像,“那十二位传说中的主神?”   每尊神像下面都刻着对应的神职和尊名,亚摩一眼看过去,都是村子附近某条河的河神,某座山的山神……这些都是类似于“土地公”的地灵性质的存在。   而那些传言中的二级神,一级从神,再往上的主神……竟然一个也没有。   谁知席拉一言难尽地望着亚摩,“你还真是——”黑肤少年憋了憋,“不食人间烟火。”简称没有常识。   在席拉的解释下,亚摩终于明白,庙里有高位众神的神像,但是在隔壁主厅,一般不会打开。   原因有两个——第一,高位神的祭祀规格不是他们村承受得起的;第二,天高皇帝远,与其期望于那些遥不可及的缥缈存在,不如务实一点找就近的地方神,得到响应的成功性还比较大一点。   “这样啊,那我能去隔壁的主厅看看吗?”   席拉闻言没说什么,只是把亚摩往身后挡了挡,这才说:   “你可以趁人不注意偷偷去,看见左后方的那扇门了,那就是主厅的入口。”   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对方肯定已经“以身试险”过了。   果然,席拉随即说:“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抱太大期待,那里面也就是些更大块的石头而已,没什么意思。”   他们这里哪请得起雕刻大师,都是村里人自己凿的。跟那些大城邦里栩栩如生、金碧辉煌的神像比起来,主打一个尽力且抽象。   在席拉熟练的掩护下,亚摩慢慢脱离主力人群,握着手心的一朵小花,来到了主厅紧闭的门扉前。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扇厚重又年代久远的巨大石门,上面的符文早已在时间的流逝中看不真切。   如今石门严丝合缝地闭拢,亚摩伸手试了试,估摸着没有七八个青壮年合力,谁也别想推开。   亚摩想,他或许要无功而返了。   正当少年有些失落地垂眸,想要收回手时,忽然感受到手掌下传来一阵震动。   “嗡——”巨石移动的声音里,亚摩惊讶地发现,眼前的门居然露出了一道刚好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亚摩第一时间收回手,后退了一步,他视线扫过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那门是怎么开的???   正当亚摩默默思考“神庙里闹鬼”的可能性的时候,一阵细弱的风忽然从主厅内部吹来,拂过他金色的额发。   一种奇异的牵引力忽然攥住了他的心神,他定定地抬眸,顺着那道开启的缝隙,看见了厅内寂静模糊的一角。   ——有谁在里面呼唤他。   或许……不止一个?   亚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呼唤。   就好像天空在喊他,山林在喊他,又好像来自于幽深死寂的地岩之下,有谁正向他伸出手。   天上天下,连最胆大妄为的狂徒都不敢想象的事情,正在一个不见经传的偏僻村子里发生——   世间数道最至高的权柄,一堆聚在一起足以孕育出新宇宙的力量,正将各自的一角艰难挤入一间小小的粗陋石室。   以太,天空,自然,幽冥……   这一刻,亚摩觉得那扇门后藏着一个波澜壮阔的世界,那里人声鼎沸,竭力地向他发出邀请。   而不管是多么断断续续、纷乱遥远的“声音”,传达来的意念都奇异得相似且唯一——   [来吧。]   到我身边来。   我想见你。 第3章 诸神的宠儿   与亚摩隔着一个拐角的另一侧房间,老祭司颂念祷文的声音依旧庄严肃穆。   有小孩子成群结队穿梭在人群中的脚步声,他们压抑着新奇欢快的笑声,商量着等会儿要把自己的花献给谁。   他们所在的地方,仿佛与如今的亚摩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一个呼吸后,好似静止的少年轻轻地眨了下眼,然后抬脚迈入门中。   “啪嗒——”   这是鞋子轻轻踩踏上石板地面的第一声。   就像一片湖面,猝然落入一颗石子,一重重的波纹随之向外扩散,将寂静一夕打破。   亚摩只来得及看清一眼这座神庙本来的样子——   就像之前席拉描述的那样,一排排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的灰扑扑的巨大石块,按照严苛的顺序供奉摆放。   唯一最大的感触,全部来自于石块本身的庞大。   可这席拉口中“没什么意思”的景象,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因为下一秒,从亚摩踏入房间的地方开始,浓墨重彩的色彩像一条条蜿蜒的河流,从他脚下绽放,并瞬息向外蔓延。   从闪动着金箔光辉的耀金,到散发着蜂蜜香气的翠绿,再到夜一样深邃的漆黑,还有雾蒙蒙的混沌……   每一条河流的颜色都鲜明而不同,如道路般延伸向各个不同的方向,四周的石室墙壁一下子消失,原本狭小的空间无限拓展开去。   就像有一群举世无双的画师,落下精妙绝伦的笔触,将灰白的底色飞速填补。   随后,一条条纱一样的布帛从河流里飞出来,占领了亚摩的视野。   他下意识看过去,上面竟然画着各种传说故事:关于数不清的英雄,还有神明。   即使只是目光短暂交错,也因为上面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景象而心潮澎湃,忍不住向往。   他追逐着那些布帛望向河流尽头,一尊尊风格各异的神像正伫立在那里——祂们巨大得好像能够支撑起天地。   哪怕再迟钝,亚摩现在也该意识到:他这是遇上神明显灵了。   可是这是哪位、或者说哪几位神明?   他努力辨认着那些神像上各不相同的冠冕和神纹,最终因为涉及到知识盲区而失败。   普通人这时候要么激动得语无伦次,要么已经开始慌了,严重点当场昏厥也不是不可能。   而此刻的少年眼神明亮,尽是对所见神迹的惊叹,除此之外竟然找不到一丝紧张感。   一边是鬼斧神工的雕塑,一边是绘满故事、很感兴趣的布帛,亚摩眼花缭乱,简直不知道该先看哪个才好。   他眨了眨眼,回忆着村民们的样子,向那些遥遥矗立的神像行礼,“晚上好,神明大人们,亚摩向您致敬。”   这句话像是按下了许可的按钮,亚摩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闪着翠色光芒的布帛朝他飞来,仿佛激动得早就按捺不住一样。   他记得这条布帛,刚才迅速浏览过的故事里有它,内容中提及了“自然与生命”之神德米特里。   这是,要对他降下什么神谕的意思吗?   翠色布帛在他面前停住,然后在少年好奇等待的视线里,蜷曲起来,就像一只手轻轻落下——   拍了拍少年的头。   亚摩:……诶?   拍了三下脑袋……在已经很模糊的前世记忆里,有一只很厉害的猴子似乎从中参悟出了什么,继而获得了奇遇。   亚摩很快发现自己的智商可能不如那只猴子,因为他看不出眼前神明此举的深意。   什么你说祂只是单纯地想要摸摸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少年抬起金灿灿的眼睛,困惑地望向布帛,“神明大人,可不可以再来一次?”   这次,他一定会好好领悟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布帛上的翠色光芒似乎在他话音落下后,猛地暴涨了一个度,刺得他有点睁不开眼。   但对方并没有来得及二次触碰他的脑袋,很快,有其他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布帛飞来。   它们争先恐后地簇拥到少年身边,将最开始的翠色布帛挤得远远的。   不远处,头戴森林藤蔓、绿叶缠绕冠冕的神像,背后忽然涌现起电闪雷鸣、树木疯长的影像。   亚摩有些担忧,直到他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有一朵花。   然而,不等亚摩决定这唯一一朵花的去留,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这朵花,可不可以送给我啊?”   *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村民们正在向地方之灵求神问卜。   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一次他们竟然很快得到了响应,然而,对于老祭司一连串的请示:   “敢问神,我们要逃离山林吗?”   [什么也不做]   “我们要准备武器,以防怪物突然出现吗?”   [什么也不做]   老祭司:“……”讲道理他是不是占卜错对象了,对面不是地方神,是神奇海螺吧。   不知为何,老祭司竟然从地方神通过卦象给出的回答里,看出了一丝掩面摆烂的意味,就好像这些地灵也在躁动,也在不知所措。   区区一个怪物绝不会导致如此,那会是什么?   有什么比怪物更加厉害、严重的东西降临到了这片土地?   老祭司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惴惴。   同一时间,远方的山林忽然树影摇曳,大规模的动物逃窜般地飞奔,似乎身后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在追击它们。   最高的一棵红玫果树将一切尽收眼底,粗壮的枝丫剧烈摇晃了一下。   ……   神庙主厅。   亚摩循着那道轻快又俊俏的嗓音,转过头去,发现一个年轻的大哥哥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旁。   青年的服饰颇为奇异,披着斗篷,别着竹笛,脚下的飞靴上各有一片羽毛——整个装束让对方看起来像一位“信使”。   亚摩没有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看了看青年,又看了看远处伫立的神像,睫毛眨动了一下,“您是祂们中的哪一位?”   青年连忙摆手,“我不在祂们之中。”   只是否认了自己不在这几尊显灵的神像之列,而没有进一步声明自己是人…或是神。   青年细细地看着亚摩的脸,眼中闪动着一些少年不懂得的光,然后伶俐的眉眼软化,怕惊扰到什么似的笑得亲切。   “你可以叫我赫墨尔。”他说完,顿了顿,声音忽然放轻一点,飘飘忽忽地低声再次开口,“或者,赫墨尔哥哥也可以……看得出来吧,我比你大亿点。”   亚摩:“……你好,赫墨尔阁下。”   亚摩有些警觉,很小的时候瑟茜刻教导过他:“这个世界潜伏着诸多危险,一定要小心那些上来就胡乱攀扯哥哥姐姐、叔叔阿姨辈分的怪人哦!”   “这些人最喜欢拐小孩,像亚摩这样的乖孩子被带走以后是要被嗷呜一口吃掉的,就像嚼一团糯米团子那样!”   妈妈说的怪人真的出现了!   而且亚摩依稀觉得“赫墨尔”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赫墨尔掩盖住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叹气:“好吧好吧,对于你来说,多一点戒备心不是坏事,但是答应我,别把那朵花送出去。”   亚摩疑惑,他看了看恢复短暂安静的四周。   那些神像身上绽放的华光更加热烈了,祂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亚摩想要献花的举动,如今的沉默注视,更像是一种屏息凝神的等待。   赫墨尔露出了一抹微妙又充满故事的笑容,“如果你不想引发一场无形的战争的话。”   身穿飞靴的青年微微侧目,叹为观止地看着远方高耸的数尊神像——   即便是同样位列于十二主神的存在,祂们彼此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严格来说,主神内部可以分为初代神和二代神。   显而易见,初代神更加原始、强大,唯有祂们才是真正与宇宙一同诞生的存在。   在祂们创造出世界之后,出于更完备的规则维系的需要,二代神才应运而生。   两者名义上是同事,其实更偏向于教导者和被教导者之间的关系,二代神视初代神为师父,亦如子女尊敬父母般尊崇祂们。   在赫墨尔眼中,初代神们一直都是极拥有神性的,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见到这样的场景。   不过,当他把目光移向一边金眸熠熠的少年时,又觉得一切都不奇怪了。   ——如果说祂们还能拥有“人性”,那一定是由这孩子维系的。   亚摩惊讶地看着他,“就为了、一朵花?”那只是一朵,路边随处可见的花诶!   赫墨尔笑眯眯的,“是你的花哦,第一朵花哦!”哎呀,这样一说,连他都超想要的,要不是怕被打死……   他的目光旁移,在只有他能够看见的虚空里,一本书页正在飞速翻开,上面清晰地记载着这样一行“信息”——   [在感受到那孩子踏足神庙的瞬间,主神中的初代神们几乎同时决定降临,去看望那个孩子。]   [可小小的村子容纳不下所有初代神的力量,哪怕只是分割出来的力量一角,也势必有人要缺席。]   [为了争夺有限的名额,原初的几位飞速进行了一番“友好商讨”。]   赫墨尔的视线飞快划过后面记录的“神国建筑物修缮申请”,以及各项惨不忍睹的财务报表……哦,这些都是锻造之神他们需要辛苦考虑的事情,他可怜的兄弟们。   赫墨尔掬了把完全不存在的眼泪,视线落到了最后一行上:   [毋庸置疑,这是一场“同归于尽”的战争。]   [最终降落到这里的能量,连聚拢出祂们的意识都办不到,只会依存本能亲近少年而已。]   即使赫墨尔正是因为知道了结果,才匆匆赶来救场,如今再看一遍,依旧忍不住眼皮子一跳。   好消息:本尊们没成功下来,已老实。   坏消息:祂们的一部分力量降临在了神像上,现在如野兽般围绕守候着少年,而少年本人对此全不知情。   更坏的消息:一群暴走的能量比本尊更可怕!   在此时的赫墨尔眼中,少年手里的花就是“神战2.0”的催命符!   接下来,要想个办法,让这些神像上残留的能量耗光,一切就能恢复风平浪静。   赫墨尔很快有了主意,对亚摩说:“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对,就像每一个人类祭拜神像,都会许愿。”赫墨尔循循善诱,“你要不要试一下,机会难得,我保证一定灵验。”   “也包括您吗?”   “……什么?”   在赫墨尔微怔的神情中,少年明亮又璀璨的眼睛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赫墨尔特斯忒,天上神国的信使,十二主神之一,旅人、商人和巧舌的守护神。”   即使不属于原初的那几位,但其作为二代神,亦享有主神至高的尊荣!   在亚摩的脑海里,红玫果树惊慌的声音正不断传来,“亚摩亚摩,不好啦!怪物出现了,它就要到你们的村子了!”   同一时刻,亚摩看着青年,终于想起对方名字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对方曾一次次出现在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里。   “传说中,您是只在发生重大事件时出现的信使,负责将‘讯息’散布世界各地。”他仰头看着面前的青年,“现在,您为何而来?”   据说对方是消息最灵通的神,世界在赫墨尔特斯忒眼中没有秘密,哪里有重大事件哪里就有祂。   不管是好事坏事,战争,福祉,纷争……   祂是行走人间的神,可人们既想见到祂,又害怕见到祂,因为祂一出现就代表势必要发生一些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事。   整片空间有剎那的沉默,随后,赫墨尔缓缓睁开了眼睛——   代表着充盈神力的蓝色光芒,点亮了祂的眼瞳,像是一片蔚蓝的天空,无垠也冷漠。   这一刻,属于“神”的非人压迫感终于初见端倪。   可当祂垂眸望向身前小小的少年时,唇边不由自主溢出一丝叹息,眼角眉梢爬上的笑意瞬间让那份冷漠荡然无存。   祂实在已经注视这孩子很久了,在对方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十多年来频繁地停驻在这片山林的云端。   最初,祂是接到了那一位的指令,让祂去庇护一片山林。   让一位主神去庇护一片名不见经传的山林,饶是赫墨尔特斯忒万分敬重那一位,在听到的瞬间,还是产生了“这是在开玩笑吗”的想法。   直到祂于山林中看见了亚摩,在见到这孩子的瞬间,祂一切都懂了。   ——这孩子仅仅是存在在那里,就是整个世界、无穷宇宙的“重大事件”。   赫墨尔的“书”记录着世界古往今来所有“有价值”的信息,大多数时候,它们记述着英雄与文明,每一条都代表着一段跌宕起伏的史诗。   可没有人知晓,早在十多年前,单独开辟的新书页上,多了一个少年的“成长记录”——   [阳光下,那孩子的眼睛总会更加明亮。他的眼睛很像那一位,但又有些不同……我更喜欢这孩子的眼睛。]   [今年那孩子又长高了一些。]   [下雨了,那孩子今天没有出门,飞遍了整座山头也没有找到往日里的那道金色……]   赫墨尔关注着他,日复一日,逐渐成了习惯。   在没有人知晓的过往里,祂是比任何人与神,都更接近少年的存在。   而此刻,望着少年凝视祂的眼睛,如今的赫墨尔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那句话:   “好孩子,我为你而来。”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在每一个平凡的午后,自云端注视着你的身影。   亚摩心中一动,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显得不可思议,可事到临头,他心里反而充斥着莫名的安定。   “您觉得我会赢吗。”   赫墨尔挑眉,示意了一下他身后那些闪烁不定的初代神神像,“我想你要输可能不太容易。”   亚摩乖巧地说:“谢谢您,因为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怪物,我有点紧张。”   赫墨尔:祂和后面那排初代神像不比怪物有压迫感,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祂也确实地这么问了出来,而面前的孩子这么回答道:   “因为怪物会伤害我,而您不会。”有着金灿灿眼瞳的孩子顿了顿,“您让我感到安心。”   巧舌的赫墨尔罕见失语。   与此同时,坐落于数不清的城邦中,供奉着“神国信使”的神庙内,无数主祭司们颤巍巍地睁开眼。   他们神情敬畏,语含激动,目光齐齐地眺望向同一个远方:   “赫墨尔特斯忒大人降下神谕——”   “大地上最耀眼的星星正在升起。”   “新的半神英雄即将诞生!”   其意味着无与伦比、至高无上的力量与恩宠。   其为,诸神的宠儿。   作者有话要说:   整理一下本章信息,主神里包括初代神和二代神。   初代神就是爹,叔叔姨姨辈。这些神都知道亚摩的身份。   二代神就是哥哥姐姐辈,这些神有的还不知道亚摩的身份,方便后期玩一些play(不)。 第4章 众神与众星见证   等到亚摩回到现实中的神庙时,一踏出主厅,见到的便是一大群村民们盘膝而坐,思考人生的模样。   “这是……在做什么?”亚摩头顶问号。   “你也觉得很不可理喻吧。”席拉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把锄头,“明明怪物随时可能会来,可他们居然‘什么也不做’,还说这是神谕!”   “怪物已经来了吗。”   “不知道,但是树海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等等,听你的意思,你知道怪物一定会来?”   亚摩:微笑。   “喂,你笑是什么意思啊,就、就算笑得那么乖也别想糊弄过去哦!”席拉红着脸气急败坏。   亚摩在对方抓住他之前,先一步朝外面跑去,“我突然想起有点急事,先走一步啦——”   席拉的呼喊被少年抛在身后,他只来得及看见对方一股脑扎进漆黑夜色中的身影。   这家伙……在搞什么呀……   为什么一瞬间竟然觉得,对方离得那么远,好像这次错过就再也追不上了……   冲进森林的亚摩观察了一番四周,席拉察觉到的“森林的异常”不是错觉,那是红玫果树通过带动这一片的林海,在向村民们示警。   亚摩向它道谢,然后又按照红玫果树的指引,追寻着怪物的踪迹一路寻找而去。   其实祭司收到的神谕不能算是错误的,现如今,有什么地方能比众神降临的神庙更安全呢。   “亚摩,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对付它吗?”红玫果树担忧地说。   “放心啦,我没有那么莽撞。”亚摩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   自从他按照赫墨尔特斯忒所说的,向神像许下愿望之后,他的身体里就像被唤醒了某种力量,血管里似有岩浆一样的热度在奔涌,却不会觉得难受。   “可是……”红玫果树欲言又止,最终说道,“你甚至没有武器。”   亚摩:对哦!   失策了QAQ   刚刚应该顺手把席拉的锄头借过来的!   但少年很快宽慰好了自己——没事的,武器什么的只是使用力量的媒介而已啦。   亚摩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在列尊神像的注视下,许下的那个愿望:   “我想要战胜那只怪物,”他的目光触及四周飘飞的布帛,许是被上面描绘的波澜壮阔的画面感染,双眸发亮,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憧憬和期许。   “像那些传说中的英雄那样。”   强大,可靠,灵魂高洁,闪闪发光……   第一次,他想成为,那样的存在。   *   ——[诚然,传说中的英雄都应拥有神兵利器。]   就在这时,一道意念忽然在亚摩的脑海中划过,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那声音像是从比天空更遥远的地方传来,古老而威严。   亚摩扫视四周,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他又在原地屏息了一会儿,也没有得到任何接下来的解释和指示。   他于是带着困惑,继续深入山林之中,和怪物越来越近。   然而亚摩并不知晓,就在此时此刻,在他看不见的大地各处,奇异的“暴动”纷纷发生——   “诸位,这就是圣剑阿尔特隆!”   大地另一端的某个城邦,一位穿戴着金袍银冠的主持人,正慷慨激昂地面向人头攒动的人群。   在人群不远处的山顶,一块矗立的巨石上插着一柄光彩夺目的银剑。   台下所有人均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它,眼里闪动着势在必得的野心。   主持人:“它不属于我们国家,我们只是发现了它。三百年来,前赴后继的勇士前来挑战却抱憾而归。”   “如今新的勇士们来临了,国王陛下有令——”   主持人望着台下来自世界各地、胸有成竹的年轻人们:   “谁能拔出圣剑,圣剑就属于谁,同时这位取得圣剑的勇士亦将成为我国永远的朋友!”   台下的人群立即爆发出惊人的欢呼,歌颂着国王的慷慨。然而不到片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脸色灰败的退了下来。   主持人毫不意外,毕竟三百年来都没有人成功,这只不过是又一次惯例的折戟沉沙罢了。   正当主持人异常熟练地打算宽慰这群才走上英雄的征程,就惨遭滑铁卢的年轻勇士们时,一位年轻人忽然发出了惊呼。   主持人循声望去,立即愣在了当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哦!这、这是——!”   只见插在巨石上的圣剑阿尔特隆闪烁着奇异的银色光辉,似乎在遥遥呼应着什么。   下一秒,伴随着一道锵然的嗡鸣,银色的圣剑自己碎裂巨石,拔地而起,而后像一尾银鱼般猛地窜向天际。   高高的云层被圣剑捅出了一个窟窿,隐约可见它划过天空的轨迹,向着大地另一端目标明确地飞去。   数秒后,主持人才反应过来,激情地大喊:“快、快去通知国王陛下——!”   巧合的是,这样的场景远远不止一处——   “来自世界各地的英雄勇者啊,感到荣幸吧,你们即将目睹传说中的圣枪弥斯布雷斯!”   “听过那个传说吗,在远处那座永恒燃烧、无人能接近的火山上,据说埋藏着神明亲手打造的弓箭。”   “……打断一下,刚刚我好像看见它飞出去了。”   不管是电闪雷鸣的谷底,还是火焰燃烧的山巅,又或者风起云涌的海峡……无主的神兵利器们从世界各处拔地而起。   在无数人目瞪口呆的注视里,戛然而止的介绍中,一飞冲天。   它们破开数百年甚至更久的尘封,抖落身上的泥土和灰尘,绽放出史无前例的湛湛华光。   漆黑的夜空被撕碎,一道道神兵化作璀璨无比的逆飞流星,汇入星空之中,共同构筑出前所未有的天象。   众星将世人的惊呼和挽留抛在身后,不顾一切地奔向同一个方向。   ……   亚摩看见了一只漆黑的山羊。   它的身躯像一座小山,每落下一脚,地面就剧烈震动一下,身后长着一条蛇尾。   那条尾巴甚至有自己的脑袋,当蛇头将毒牙嵌入地面,溢出的毒液将周遭顷刻腐蚀,树叶枯萎,树根坏死。   找到了,这就是那只怪物。   “对不起亚摩,我没有注意到这只怪物会拟态。”耳边的红玫果树低落又焦急地说,“它其实一直都在这一带,只是把自己的半边身体埋入了土里,把露出的部分伪装成了丘陵。”   “现在它伤势稍微好转,就迫不及待地出来觅食了!”   怪不得一直没有人发现异常,至少它藏身的本领确实很好。   “这不怪你,之后就交给我吧。”亚摩安抚了一下躁动的山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感受着身体内涌动的力量,缓缓握紧。   没有武器,那只好试试一力降十会了。   然而,第一下拳竟然挥空了。   亚摩的拳头落向空无一物的地面,即使他全力收回力道,但带出的拳风居然依旧将眼前的大地砸出了一个不小的凹坑。   黑山羊见此发出婴儿般的尖锐鸣叫,脸上诡异地露出人性化的表情,仿佛在大声嘲笑。   它看向定格住动作的少年,正想着对方是不是意识到自己的自不量力了,结果就听见少年惊喜地感慨:   “哇,我的力气好大!”   黑山羊:“……?”   目睹一切的红玫果树没有说话,唯独立于第三方的它看得分明:亚摩第一下没砸中的原因不是速度慢了,恰恰相反,是少年的速度太快了。   亚摩提前预判了黑山羊的落点,但他似乎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过快成长的速度和力量,先一步击中了地面——   简而言之,是怪物没有跟上他的预判。   红玫果树将枝丫摇得沙沙作响,朝黑山羊投去不赞同的目光:你反思一下,你为什么这么菜。   不然这本来应该是相当漂亮的一击的,足以加载少年的高光集锦,都怨你!哼!   不过相信这下之后,亚摩应该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了了解和掌握,接下来就不会再失手了。   此时,尚且一无所知的怪物四蹄高扬,尾部的蛇头游弋到亚摩面前,竟开口说话了:“赤手空拳的小娃娃——”   怪物动了动蛇信,模仿着人类的音色,发出刺耳的大笑。   这是个人类,上次伤它的也是人类!它已经嗅见了山腰热烘烘的人肉味道,等它干掉眼前的小孩就直接过去,还有山下的城邦它也不会放过,这次一定要报仇雪耻!   “想要学那些大英雄?你还太嫩……”   话音突然止住,怪物感受到了一股刺入的危机感,好似周围的空气变成了针,一下下扎得它脸颊发疼。   不,等等,这不是错觉——!   怪物漆黑中泛着一点猩红的眼睛,忽地被一片铺天盖地的光芒映亮,那光芒太过耀眼,竟让它忍不住想要闭眼。   可它没有,它生生地瞪着眼,随即便看见了漫天汹涌而来的流星。   “亚摩!”红玫果树发出惊呼。   “嗯,”亚摩仰头望向天空,点点头,“我看见了。”   那些划过星空的弧光太过耀眼,当它们成百上千地聚集而来,将整座山头映照得亮如白昼,根本无法忽视。   得到成长的五感,让亚摩同时听见了怪物加重的喘气声,以及山腰瞬间闹哄哄的嘈杂人声,再之后是纷乱往山上赶的错杂脚步声。   “我害怕……”红玫果树有些瑟缩,作为树木,它原本就被锐金之气克制,更别提一下子涌来这么多神兵利器。   亚摩其实也不太确定,他只是想起了之前听见的那道声音,于是试探性地向头顶的星空伸出手。   ——诚然,传说中的英雄应有一件兵器。   于是,众星奔赴,漫天群星向他坠来。   最先冲入少年手中的是一柄泛着银辉的剑,在握住它的瞬间,他就自发知晓了它的名字。   “阿尔特隆。”   在圣剑回应般的寂静闪耀中,亚摩又侧过脑袋,看向了因为慢了一步,只好悬浮在他身侧的圣枪,认认真真地喊:   “弥斯布雷斯。”   弥斯布雷斯嗡鸣一声,比起安静的圣剑,看起来更为气势惊人,锋芒毕露,好似在表达自己没被少年第一个握住的不服气。   值得安慰的是它不是唯一一个没赶上趟的。   少年远远近近的四周空中,皆悬浮着一团团闪耀的光,每团光辉的本体都是一件罕见的利器,有些甚至称得上大名鼎鼎——   至少此刻冲至山顶的骑兵里,就有人认出了里面的好多武器。   这支骑兵队伍来自山下的城邦,他们原本是奉命来搜寻逃逸的怪物,又被坠落的群星吸引而来。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怪物,群星,少年……众人的脑海嗡了一下,直面而来的场景太过具有冲击力,让他们的大脑一下子有点过载。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面传来颤巍巍的声音,正是被搀扶着走来的老祭司和一众村民。   这么大的动静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   席拉在人群里低低地喊了一声少年的名字,亚摩回以了一个生机勃勃的笑容,可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踌躇在原地,竟然一下子不敢上前。   亚摩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可眼下的情况并没有分心的余地。   他于是一手持剑,高高举起,剑锋划过半空指向不知道是不是被震慑到呆住了的怪物:   “你看,我有武器啦。”   红玫果树:他甚至跟敌人分享更新装备的喜悦,他好有礼貌。   一直到现在,所有人似乎才意识到怪物就在眼前。   遥远的意志再度于少年脑海中转瞬即逝:   [诚然,传说中的英雄都应拥有他人的拥簇,与磅礴的喝彩。]   亚摩的神情尚且懵懂,而在场的其余所有人早已心中明了:   胜局已定,结果甚而已经不再重要。   专门为此而来的骑兵没有动,村民们没有动,他们甚至没有尖叫,没有防备近在咫尺的怪物。   这是独属于一个人的舞台。   他们将目光移向被众星簇拥的少年,像要将这一生也许只能遇见一次的画面,牢牢地印刻入脑海里。   “看着吧,”老祭司因激动而颤抖的苍老嗓音回响在众人耳侧,“我们正在见证一段传说的序幕——”   金发金眸的少年高举圣剑。   狂风涌动,世间最璀璨的光芒聚集于此,映照他的眼瞳湛然若神。   在众神、众星的见证下,少年向着面前负隅顽抗的怪物挥落。   “新篇的诞生,就在此间。”   盛大的光辉撕裂黑夜,聚拢,绽放,洗净一切恶与污浊。   如同少年亲手拉开了黎明,此后,宣告世界——   他的到来,已势不可挡,必将一往无前。 第5章 为了干饭   这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你说是真的?”   “是真的国王陛下!”侍从恭敬地低下头,语气激动,“周围的各个国家都看见了,昨夜划破天际的群星,而且——”   “赫墨尔特斯忒神庙也早先以神谕昭告。”   国王沉默一瞬,而后长舒出一口气:“所以真的出现了一个没有国属的新英雄。”   “听说是来自于一个避世的小村子,不过这一点,大家都还在确认。”侍从忍不住说,“国王陛下,我们苦恼那座‘迷宫’的事情很久了……不如就请他来帮忙吧?”   以前请来的好手都折戟沉沙了,这次无疑让他们看见了全新的希望!   “嗯……安排使者拜访这位尊贵的阁下之前,先选好礼物,不等等——”国王叫住麻利地准备离去的侍从,飞快地走出大殿,看起来比侍从更为迫切,“我亲自去准备!”   不管对方有没有能力解决他们国家头疼的问题,总之先打好关系。   这个世界没有人不欢迎“英雄”——   这片大地上每天都在发生惊天动地的事情,出现怪物更是稀松平常,人们日常就是跟它们斗智斗勇,大家生命力都锻炼得异常顽强。   每一天都有新的城邦建立,也有斗争失败的城邦灭亡。   在这犹如自然规律般的轮回之中,唯一能够插手、乃至力挽狂澜的第三方——便是神明与英雄。   谁会放过结识一位英雄的机会呢?更何况对方还没有归属的国家,瞧瞧这关键词:野生的,超稀有,新鲜出炉!!!   远近城邦的国主各个眼冒绿光,派出去的使者更是跑断了腿,唯恐慢了其他国家的信差一步。   而此时的亚摩,对于外界经由自己掀起的腥风血雨还一无所知,他正坐在屋子里,研究着昨晚从怪物身上掉落的东西。   这是一枚雾蒙蒙的小球,在他以圣剑斩杀了怪物以后,从对方身体里凝聚而出。   亚摩在意它,是因为这颗小珠子对他似乎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想要……   “嗷呜。”   心动不如行动。   在观察了掉落物数分钟无果后,亚摩选择听从本能,将它一口吞下。   嚼、嚼——   有点像糖豆的口感,就是没什么味道,早知道拌点妈妈做的花生酱了。   咽下去以后,亚摩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肚子,“好撑。”   话音落下,他呆了一下,随即露出后知后觉的惊喜:大半个月来第一次,他有了“吃饱”的感觉!好诶!   他好像有点知道,如今的身体缺什么了。   ——可是到哪里去找那么多怪物呢?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轻唤:“亚摩,你在房间里吗?”   “我在,妈妈。”他拉开小木门,“怎么了?”   瑟茜刻:“外面有人找你。”她欲言又止地看了亚摩一眼,“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吗,今天村子里的氛围有些……奇怪?”   亚摩这才想起来,他妈妈是一旦入睡就雷打不醒的,从小到大,亚摩都没见瑟茜刻在说“晚安”之后再出过门。   不过昨天那么大的动静,瑟茜刻都毫无所觉,某种程度上他妈妈说不定比他还要厉害。   “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亚摩正思索该从何说起,瑟茜刻就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微微一笑:   “那之后再细说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亚摩看了眼瑟茜刻不疾不徐的神色,第一次敏锐地发觉,他妈妈脸上总是不经意间露出的神情有些熟悉——   也许以前他不会感受的如此清晰。   可偏偏不久前,他曾在赫墨尔那里见过相同的神情:一种微妙的,仿佛是在睥睨、俯瞰着什么的漫不经心。   因为世界在其眼中没有秘密,所以显得游刃有余。   “妈妈……”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嗯?怎么啦亚摩。”瑟茜刻眼底微妙的神情瞬间褪去,浮现出真实又柔软的怜爱,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肚子又饿了吗,要不要吃妈妈做的烤饼?只给亚摩做哦。”   “我不饿。”他摇了摇头,重新翘起嘴角——   管他呢,反正这是亚摩的妈妈,一直都是!   转眼就想开了的少年又恢复了雀跃的精神,飞快跑向屋外,“妈妈我出门了!”   “小心点,别摔着了——”瑟茜刻的声音纵容又无奈,“这孩子,怎么今天冒冒失失的……”   亚摩来到屋外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等在树下的席拉。   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似乎在发呆,目光凝视着头顶树叶间的缝隙。   直到听见亚摩喊他,黑肤的年轻人背脊一僵,飞快地瞥了少年一样,低声道:   “老祭司想见你,可他腿脚不便,让我来接你去神庙。”   说完话,席拉埋头就往前走,直奔神庙而去。   之前面对怪物时,亚摩没时间跟对方交谈,那时候对方就是一副别扭奇怪的样子。   亚摩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心情似乎很低落,他立刻关心追问,席拉败在了少年金灿灿眼眸的注视下,只好在神庙前停住。   “你现在已经是‘英雄’了,而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得好。”   亚摩没明白这前后有什么因果关系。   可是不等他追问,黑肤少年已经向等在神庙前的老祭司点头致意,然后独自闷头走了。   “席……”   “由他去吧,他早晚会想通的。”老祭司突然开口,慈祥地对亚摩说,“你如今的辉光太过耀眼了,他需要一些时间适应,很多人都需要。”   亚摩这才想起来,一路走来,村里的村民们对他的态度依旧亲近,却也明显多了一份恭敬。   “我让他难过了吗?”亚摩只问。   老祭司摇头:“意识到一个重要的人终将离自己远去,想要挽留却必须克制——这是一种成长,孩子。相信我,你们都会变得更好。”   亚摩想了想,确定地说:“我还是喜欢之前大家的样子。”   “那就去试着把他们变回来,”老祭司理所当然地说,“你能。”   有什么是诸神的宠儿不能做到的呢?   哪怕世人一开始会敬畏于他的光辉,但谁能狠心远离那份耀眼和美丽?   只需要给他们一点接受和反应的时间,那之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飞蛾扑火地向他奔来,祈求近一点、再近一点。   因为诸神早已为他垂眸,这孩子——可是连神都无法拒绝的存在啊。   老祭司话锋一转,说起找他来的原因:“神庙内出现了异动,我想,它是在呼唤你——”   “请进去吧。”   幽寂的神庙内,敞开的道路直通主厅,里面空无一人,唯独少年的脚步声清脆回荡。   如今的神庙早已恢复了最初的样子,主厅里灰扑扑的石像看起来毫无美感,可亚摩记得它们显灵后的壮美,此刻只觉得倍感亲切。   “咳咳——”一阵清嗓子的声音传来。   亚摩这才注意到,原本刻着“赫墨尔特斯忒”名字的神像消失无踪,而其本神占据了那块地方,正漂浮着盘腿而坐,垂眸翻阅着什么,蓝色的神光在眼底流溢。   他正想行礼,但对方比他更快地飞了下来,“不不不,我们之间就用不着这些虚礼了。”   众位原初神的雕像正在后面看着呢,赫墨尔如芒在背,快速切入正题。   祂的声音似乎拥有某种力量,无比清晰地灌入少年脑海:   “执行神国信使之责,我来给你送信。”   随着赫墨尔虚空一指,一本发着白光的“书”忽地显形,它自动打开,飞速地翻阅开去。   在刷拉拉翻过的纸张里,亚摩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但又无法确定。   下一秒,他看见许许多多信件一样的东西,从里面飞了出来,发着白光陈列到少年面前。   不等少年询问,赫墨尔已经自发地说明起来:   “这是来自各国的邀请函——”   他顺手点开一封,信件在亚摩面前自动展开,赫墨尔在半空来回轻盈地飘浮,闭眼背书似的念出上面的内容——   “尊敬的勇者,首先诚挚祝贺这世间再次迎来了一位伟大英雄的诞生,奇奇图亚全体国民向您问好。”   “本国即将举行一年一度的酒神节,诚邀您前来参加盛会,同时,我国为迷宫中的怪物困扰多年,希望有幸得到您的帮助,万分感谢。”   亚摩:“怪物?盛会?”   而紧接着,其他的信件又一一打开,这回不用赫墨尔念出来,他的目光已将内容悉数纳入眼底,上面所写的可称为包罗万象——   奇花展,锻造大会,选美大赛,海祭日,太阳艺术节,甚至还有取名“十二试炼”的全民英雄运动会……   各个国家的活动和赛事,不同的地域文明,眼花缭乱,扑面而来。   “怎么样?外面的世界可是很精彩的。”赫墨尔勾唇一笑,“这些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地方。”   其所在地至少供奉着一位主神,未来将要发生重大事件——   根据那几位的指示,将“二者满足其一”的都挑选出来——嗯,应该没有遗漏了。   不清楚一群神的“煞费苦心”,亚摩问:“这些真的是给我的吗?”   有好几封信的落款写着“xx国国王”,那可是国王诶,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听说过这些人,他们是从哪里认识他的?   “当然,”赫墨尔表示肯定,“他们的信差在路上打了一架,最后求到我的神庙来。”   赫墨尔飞到少年身旁,戏谑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没办法,谁让我是这么乐于助人的神呢,就替‘祂们’跑了一趟。”   中间似乎省略了“神国信使收到了来自原初的指示”,可他说的也都是发生过的事实,所以不算说谎。   虽然这不太恭敬,可亚摩觉得,对方现在笑得像个骗小孩糖吃的怪蜀黍。   但是,触及到信件上众多写着“怪物”的字眼,又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感到饱腹的肚子,亚摩无法拒绝。   饭,那可都是香香的饭!   没什么能阻止一个饿了快一个月的人干饭!   ……   离开神庙以后,亚摩快速回家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并跟瑟茜刻说了一声。得到了他最多三天就会回家的保证,瑟茜刻贴心地给他带上了新出炉的烤饼。   再次回到神庙,赫墨尔看着只背了一个小包裹、里面还冒着烤饼香味的亚摩,怎么说这也是这孩子第一次离开家门,“只带这些东西就可以了?”   “我反而觉得,我带的东西有点太多了,”亚摩眨了眨眼,“毕竟还有它们。”   “……它们?”   赫墨尔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向头顶,神庙的天花板自然阻隔不了神明的视线,于是他自然而然地看见了,天空中云层上——   成片的神兵利器悬浮,有的静默闪烁,安静地等待指示,有的已经打起来了。   怪不得今天明明是晴天,却时不时会响起几道响雷。   谢天谢地现在是白天,圣剑与圣枪碰撞摩擦的光芒得到了掩盖,至少没有昨晚那么明显。   与此同时亚摩有些苦恼的声音响起,“弥斯布雷斯好像不太喜欢阿尔特隆。”   赫墨尔:……这个他熟,“吃醋”的表现是这样的,他在“神战1.0”见过。   赫墨尔:“它们都留下了?”   那时众神只是发出了“召集”,让这些神兵利器知晓少年的存在和位置而已。   这个时代的武器大多高傲,挑选主人的标准各不相同,但大多数时候,不会有太多的神器愿意同时追随同一位主人。   赫墨尔本以为那一晚圣剑率先进入少年手中以后,其他兵器就会自行选择离去。   可现在看来……   这分明是在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踹掉“正宫”自己上位啊!   别看好像只有圣枪在针对圣剑,其他武器都很安静的样子,可赫墨尔略微感受那些武器的情绪,传达出的意念分明是:   “主人,你看阿尔特隆和弥斯布雷斯多会制造麻烦,看着就不老实。不像我(们),我们只会心疼主人辛苦,从不主动挑事。”   赫墨尔:“……”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一无所觉的少年,“你身边现在还挺热闹。”   虽然今后可能还会更热闹。   “是吧!”亚摩似乎错误地理解了他的意思,眼睛亮晶晶的,“我本来想要阻止它们,可后来又觉得应该尊重它们自己的意志,而且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或许很快它们就会认同彼此了!”   赫墨尔只好微笑:“准备好的话,我们就出发吧?”   神战1.0以后是神器1.0,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两次都路过现场的神国信使表示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第6章 见他,如见我   赫墨尔一早就告诉过亚摩,祂有办法可以让他快速抵达目的地。   而今,神国的信使将手轻搭在亚摩的肩膀,一层淡淡的白光飞快笼罩上他们周身。   亚摩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他的双脚飘离了地面,像失去了重力。   “哇——”   正当亚摩惊奇地体验着这一切时,神庙的大门忽然被“砰——”地推开。   “亚摩——!”出现在门口的是席拉气喘吁吁的身影,他眼中惊恐地倒映出少年逐渐飞起的身姿。   席拉拔腿跑过来,向半空中的少年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但是下一秒,“嗖——”的一声。   半空中的亚摩与漠然俯瞰着这一切的信使,一同在轰然绽放的白光里,倏然消失。   一切发生得太快。   等亚摩反应过来的时候,赫墨尔已经在一旁轻声提醒:“我们到了哦。”   亚摩抬头,他们已经从刚才的神庙,转移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想到最后席拉满是惊慌惧怕的眼神,好像亚摩不是暂时离开,而是一去不回……等等。   席拉该不会误会了什么,真的以为他不会再回村子,所以才一直表现得那么别扭吧?!   隐约摸到了真相的亚摩呜咽一声,原地忏悔——对不起大家伙们,吃完这顿饭我一定马上回家!   干劲瞬间充盈全身,亚摩打起精神,拽着背包打量四周。   随后,他发现这地方好像还是一座神庙,只不过比村子里大得多,也奢华宏伟得多。   似乎察觉到了少年心中所想,赫墨尔介绍道:“这是奇奇图亚城外的赫墨尔特斯忒神庙,我能够自由地在我的神庙之间穿梭。”   神庙最初除了祭祀,还有“神明在人间的落脚点”的这一层意义。   “好方便的能力!”   “是吧,我也觉得。”赫墨尔笑眯眯地伸出手,在少年的眉心点了一下,“现在你也可以做到了。”   神明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只是随手做了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并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   而唯一在场的亚摩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他下意识摸了摸被神明触碰的地方。   以他自己的视角没办法看见——   他原本光洁的额头上,继一开始能唤醒所有山林的“绿叶”神纹之后,又浮现出了一片洁白的“羽毛”样式的神纹。   两个神纹在翠绿和洁白之间切换、闪烁,最后缓缓隐去,等待少年在需要时唤醒。   “赫墨尔大……”人。   “嘘,这是送给好孩子的礼物。”赫墨尔早有所料地按住亚摩的嘴唇,堵住了他尚未说出口的感谢,眼底流溢着绮丽的天蓝。   随后,赫墨尔缓缓站起身,飞靴两侧的羽毛轻轻拍打,他的身体轻盈地飘飞起来。   “想要回家的话,就回到我的神庙来吧,我把我的‘居所’分享给你了。现在为了避免一些麻烦,我得先行回避。”   “回见……哦,对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赫墨尔身形一顿,牵动了一下嘴角,“小心‘流浪汉’。”   最后神明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嗖——”地消失在了半空里,大约是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亚摩不奇怪,毕竟神明权责遍及大地,信徒众多。赫墨尔停留在他身边这么久,已经很让人惊讶了,可惜他没接触过其他“英雄”,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待遇。   亚摩盯着对方消失的地方,下一秒,神庙的房间门就被从外推开,凌乱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一行祭司和神职者蜂拥而入,脸上还带着激动和狂喜的神情,嘴里颤巍巍地念叨着:   “不会有错的,我感应到了赫墨尔特斯忒大人的力量!神明显灵——”   主祭司的声音戛然而止,与转过头来,一脸纯然的亚摩面面相觑。   为了避免尴尬,亚摩赶在对方反应过来前,露出了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裹。   “不好意思,我只是来借个道,这就离开。”   他脚步飞快,一身粗布衣裳在众人华美的衣袍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回过神的主祭司却猛地瞪大了眼睛,少年质朴的身形在他眼里无限拔高,像在发光——   不,不对,就是在发光!这个少年,分明全身都笼罩着赫墨尔特斯忒大人的神光啊!!!   这、这是何等的天选之子!何等的眷顾!   作为侍奉了神国信使大半辈子的主祭司,他绝对不会认错所信仰的神明的力量。   “神子!这是我从上辈子就在等待的神子啊,神子大人您不要走——”   主祭司激动地两眼飙泪,狂热得活像见到了活生生偶像的极端毒唯粉。   其余道行不足的神职者自然没有主祭司毒辣的眼光,但架不住他们听得懂人话。   一听说亚摩疑似“神子”,立马跟色鬼见了千年美女,饿鬼见到绝世珍馐一样。   亚摩蜗居大山十几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偏偏他从扑过来的众人身上感受不到恶意,但一群连滚带爬的狂热奇行种实在太过让人震撼。   小小的少年揪着小布包,默默炸了毛。   “打打打扰了——”   在即将被抓住前,反应过来的亚摩飞快向神庙外跑去,将身后众人“不——!!”的痛呼声抛在身后。   两分钟后,确认暂时甩掉了众人,亚摩靠在一个隐蔽的墙角平复气息,惊魂未定地眨着眼。   好、好可怕……城里人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只有赫墨尔大人的神职者是这样的?   他一边面露纠结,一边掏出了包里的饼,默默啃几口压压惊。   眨眼之间啃完了一块饼,亚摩舒了口气,这才有机会好好观察起四周。   此时出现在他正前方的,正是一座庞大的城池,在如今的世界,如此规模的城邦已算得上是个繁荣的国家。   亚摩现在算是真乡下人进城,看什么都新鲜,几乎瞬间就被扑面而来的视觉冲击俘获,由衷赞叹起这座城池的宏伟壮阔。   “欢迎来到奇奇图亚,酒神节快乐!”城门口,守卫的士兵眼都不眨地就把人放了进来,完全不带检查和询问的。   亚摩也没去过别的地方,不知道其他国家是不是也这么……随性?松散?   但总之,他现在成功抵达了目的地!   宽阔的城市道路两侧,是粉刷得雪白的墙壁,上面绘制着彩色的壁画,主人公都是“酒神”,场景大多是在宴饮和歌舞。   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大胆又各异的服饰,大多来自不同的地方,与壁画中充满包容力又绚丽多彩的氛围奇异重迭。   亚摩想起他在出发前曾问过赫墨尔,与祂同为十二主神之一的酒神是个怎样的人。   彼时的赫墨尔神情微妙,末了也只吐出一句:   “他啊……是个在世界末日前一天,都能照常寻欢作乐,纸醉金迷的家伙。”   亚摩似懂非懂,只弄清楚了赫墨尔对那位酒神好像有些排斥。   就在这时,一道奇异的感觉让他心中一动,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头顶的两道神纹一闪而过,只是凭借本能侧过身子。   这让原本计划好要撞向他的身影扑了个空,那人眼底划过惊讶,在半空中敏捷地调整姿势稳住了身形。   “呼——抱歉抱歉,是我没看好路。”在亚摩开口前,那人率先露出了讨饶的笑脸,“没撞到你吧,小兄弟。”   亚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我叫约瑟,是名流浪汉,看你的装扮是第一次来奇奇图亚吧?要不要雇佣我当导游,只要三枚铜币哦!”   自称“约瑟”的人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   他看起来大约只有十七八岁,有一头酒红色的蜷曲短发,一双葡萄酒色的紫红眼睛,面容秀气,鼻尖点着几个小雀斑,穿着白色长袖布衣和短裤。   笑起来隐隐露出两颗小虎牙。   亚摩看着他,眨了下眼,“可是我没有钱。”   约瑟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连三枚铜币都没有吗,奇奇图亚最穷的流浪汉都有三十枚铜币!”   流浪汉……亚摩想到赫墨尔是不是嘱咐过他,要小心这类人?听对方的语气,流浪汉似乎在这个国家并不少见。   亚摩看了眼自己的包裹,再次摇头,“我只有烤饼。”   他的村子并不流通金银,大家需要什么直接以物易物就行,而对于亚摩来说,出门只要带够衣服和食物,其他的也不重要。   约瑟眼底闪过一道光,“烤饼?它可付不起我的佣金。”   亚摩反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抱紧包裹,“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的,要也不给。”   对面的人似乎噎住了,片刻后才道:“算了,遵照奇奇图亚热情好客的传统,这次算你免费。”   亚摩:“可是我很忙……”他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摸了摸肚子。   约瑟注意到他的动作,嘴角一抽,然而目光扫过少年的眉心,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再度妥协道:“我可以请你去吃这里的地道菜,外来人绝对找不到的美味。”   有好吃的?   亚摩心动了,虽然普通的食物吃不饱,但可以尝味道啊,还是特色菜系。   于是数分钟后,结成一队的两人来到了一家……马戏团?   “这么看我做什么?”约瑟两手一摊,“虽然这儿不是餐馆,但我保证,这里后厨的手艺胜过外面那些餐馆百倍。”   “呵呵,多谢你的夸奖,看来这回你给我带来了一位小客人。”长得像个壮汉的厨师,露出与外表全然相反的温和神色,后一句是对约瑟说的,“要不要溏心蛋?”   约瑟:“不。”   亚摩:“不加溏心蛋会更好吃吗?”   他们正坐在马戏团帐篷后的露天桌前。   这里像隐藏在这座繁华城市的阴暗一角,陈朽破旧,与前面亚摩见到的繁华截然相反,唯一的优点是打理得还算干净。   “当然不是,”约瑟眉梢一挑,望着面前纯稚的少年,活像在看一只落尽狼窝的小兔子,嘴角浮现出一抹略带恶劣的弧度。   “因为我没钱,溏心蛋炒饭需要20个铜币。”   “可是,”亚摩露出单纯的疑惑,“你刚刚说这里最穷的流浪汉也有三十铜币。”   约瑟:“……”   “哈哈哈哈!”后面的厨师大笑了起来,“难得看到约瑟吃瘪的样子,这位小客人是个高手啊!”   亚摩:真的吗?   最后亚摩吃到了加了两个溏心蛋的炒饭,确实很好吃,并且因为他享受美食的表情让厨师大叔万分开怀,对方说下次来再给他加个火山火腿肠。   吃饱喝足后,约瑟带着亚摩来到了马戏团的帐篷前,那里的地上铺了一块干净的羊毛毯子,约瑟习以为常地往上面一躺。   亚摩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们不是要去游览奇奇图亚?”   约瑟睁开半只眼睛看向少年,“你知道奇奇图亚最具有特色的是什么吗。”   亚摩若有所感,“你是说……流浪汉?”   “确切地说,是酒神最初的信众。”约瑟盘膝坐起,撑着下颌,勾起唇角,“酒神最初诞生于大地,是一群流浪汉选择了跟随他,他们的信仰赐予了他最初的力量。”   “他们一路向东,远渡重洋,一路唱歌跳舞,宴饮寻乐。所以,酒神也是宴饮之神,狂欢之神。”   亚摩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我一直以为神的力量是与生俱来的。”   “其他神自然都是,所以酒神在众神中很特殊,”约瑟的葡萄色的眼瞳中闪烁着明灭的光,“他是——从人的欲望中诞生的神灵,亦拥有人所有的欲望。”   “是最像人的神,最不像神的神。”   他说完,似乎在等亚摩做出反应,谁知亚摩歪了下脑袋,反问:“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听起来像是什么隐秘诶。   约瑟:“……当然,不是。”   亚摩眼睛一亮,“你现在要带我做流浪汉,是因为没有钱了吗,那我们可以把这个情报作为遗失的故事卖给酒神现在的信众,不就能赚钱啦!”   约瑟:你可真是个小天才,白嫖他吃喝之后,又白嫖他的情报是吧??   明明最初,他只是想搞清楚赫墨尔特斯忒和德米特里为什么会赐予“神印”。   从未听说过的、举世罕见的、同时被两位主神眷顾之人……   难道因为你的能力就是让神白给吗!!?   约瑟——实为酒神本人想起自己短时间内的“恐怖”遭遇,不由瞳孔地震。   与此同时,距离奇奇图亚不到千米的广阔大地上,突然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   一位身穿漆黑衣袍的身影从中浮现,祂手持一把巨大的镰刀,胸前的衣襟上别着骷髅底图的工牌——   [冥界在编,死神007号]   007号死神极目远望,将远方的那座城池纳入眼底:   “一个复仇的灵魂,带来死亡的气息……”祂嗓音古井无波,因长久不开口而略带沙哑。   确认无误。祂的下一个工作目标就在那里,等待不久后被收割。   这本来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工作,可紧接着,冥府的神明敏锐地发现了什么,隐藏在兜帽下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后一层光覆盖上祂的眼睛。   而后,007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城市上空,在祂使用上力量的全新视野下,蓦地腾飞起两个偌大的图腾。   闪烁着光辉的巨树盘踞在城市四方,振翅的白鸽悬飞于上空。   巨树的根系盘根错节,深埋大地。白鸽的双翅撑开,将整座城池笼罩在羽翼之下。   ——那是“神印”的力量。   这世上古往今来有千千万万的信众得到过神的赐福,可从没有人得到过主神级的神印。   因为神印并不仅仅代表庇护,更代表“权柄”的分享。   好比神把打开自己私有宝库的钥匙交付了出去,不论是荣光、权力、力量……昭告所有能够看见这一幕的神与众生:   [见他,如见我。]   诚然,这亦是一种警告,并且是只针对于能够看得见图腾的高位神明的警告。   比如对于众生来说,携带着死亡讯息、惯例不受到待见的冥系神们。   007感觉冥府受到了挑衅,祂沉吟片刻,没有选择像往常一样在目标城外等待,转身朝城内飞了过去。 第7章 冥府现在还好吗   在007的身影飞入城门后,方才的地方凭空浮现出赫墨尔的身形。   身穿飞靴的神明注视着发生的一幕幕,预感到了混乱的未来——   对于亚摩的身份,主神中的初代们自然一清二楚。而他虽然是二代,但作为知晓一切秘密的“信使”,又在很多年前就被委派了照看那孩子使命,便也知晓了。   可除他之外的二代主神,有很多尚还不知晓那孩子的存在,天天忙着在宴会“鬼混”的酒神就算一个。   老实说,当亚摩在那么多邀请函里,精准地选中了酒神所在地时,赫墨尔已经感到头疼了。   本来酒神就够麻烦了,没想到现在“冥府”的家伙们居然也掺和了进来……   赫墨尔独有的直觉发出了警告,莫非——那孩子就像个“暴风眼”,有轻易搅动风云,吸引重大事件发生的体质吗?   想了想原初们给予的指示,赫墨尔终究没有做什么,他缓缓隐去身形,在事情失去控制前,选择了继续观望。   而此时的奇奇图亚内,亚摩向约瑟打听起邀请函上提到的事情。   “迷宫中的怪物?”约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盏银质的弯嘴小酒壶,正朝嘴里灌酒。   即使亚摩不懂酒,也嗅见了从里面飘出来的馥郁酒香,光闻着就叫人熏熏然,甚至不由自主想要循着脑海中响起的乐声起舞。   “喝吗?”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兴趣,约瑟灿然一笑,弯眉把酒壶往亚摩面前递了递。   亚摩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成年。”   约瑟顿觉无趣,“你是什么乖宝宝嘛……”   他的酒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喝到的,不过未成年……如果是果酒的话好像可以。   等等,他为什么要考虑这种事情?   约瑟阖了阖眼,“你说的迷宫我大约知道,在这座城池的东南角,有一处庞大的花园迷宫,好像属于、一个什么什么公爵。”   虽然整个奇奇图亚只有一位公爵,地位仅次于国王,可那也不足以让神明侧目。   “至于你说的怪物,我没见过。不过别的‘怪物’,我倒是知道几个。”   亚摩还来不及失落,就被惊喜砸中,“真的吗,可以带我去见见它们嘛!”   那双金色的眼睛被情绪充盈,亮得有些刺眼了。约瑟愣了愣,酒液差点直接淌出来,才及时做出反应,“……好吧。”   亚摩摩拳擦掌,整装待发,谁知约瑟只是收起了酒壶,带着他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进入了不远处马戏团的帐篷。   在帐篷里,他看见了被关在笼子里缺了尾巴的狮子,正在打扫地面的侏儒,因为变异而长得有些可怕的猴子……亚摩意识到这就是约瑟所说的“怪物”。   “你看起来很失落。”像是从神气活现的小太阳变成了淋湿的小太阳。   约瑟觉得少年鲜活的神情很有意思,却没察觉到自己此时的语气有多柔软。   亚摩:“这不是我要找的、”他想着之前遇见的黑山羊,试图比划,“它应该更大、更强一点,也可能是亿点。”   至少要经得起他一剑,或者一枪——圣枪“弥斯布雷斯”在进入这座城后,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亚摩能感觉得到它亟待释放的狂放战意。   弥斯布雷斯在等待一次惊天动地的出场,而亚摩在等他的饭。   “小兄弟,你这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旁边响起。   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掀开位于帐篷中央的舞台幕布走了出来,他半张脸带着面具,穿着一身燕尾服,打扮得像个魔术师。   “这些野兽和畸人难道还不够‘怪’吗?”   他走至亚摩身前,向两人微微躬身行礼,“我是这里的团长艾德,初次见面,您一定就是厨师长时常提起的那位约瑟先生。感谢您此前一直光顾我们的生意,虽然它不属于马戏团的主要业务。”   约瑟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说:“那些菜确实不错。”   艾德望着眼前的两个人,他的马戏团这几年周游世界各地,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但从未见过如眼前这般奇怪的组合——   一个浑身弥散着酒气,还不是普通的酒,恐怕国王酒窖里的珍藏都拍马不及。   一个看起来似乎尚未成年,但是……   艾德望着少年那双澄明的眼瞳,似乎世界一切邪恶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自惭形秽。对方仅仅是站在这里,就让这座阴翳的帐篷变得亮堂了不止一个度。   这样奇异的气质,艾德只在很久以前,惊鸿一瞥过一次——当时他们为了赶上预约的演出横跨了陌生的荒山,途中不幸地遇见了一只食人怪物。n   之后的事情就像按下加速键的梦幻故事,有一位恰好路过的英雄从天而降,将其射杀,不等他们感谢便洒脱离去,似乎只是随手为之了一件小事。   同样类似的感觉,艾德时隔多年,竟在此刻的少年身上再度窥见:   一种明亮又遥远的光辉,就像来自于凡人无法触及的另一个世界,是坠落人间的星星,携带着波澜壮阔的气息。   他们好像诞生就是为了给沉寂的世界带来巨响,一经出现就注定万众瞩目。   而凡尘中人渴慕地抬头仰望,确信只要被他们的光芒的照耀到一点,就能得到救赎。   艾德像躲避什么似的闭了闭眼,背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方才开口道:“还没有请教阁下的名字?”   “我吗?”亚摩觉得对方的态度似乎有些过分郑重了,“我叫亚摩。”   艾德凝视着他,那眼神让亚摩想起了先前那些神庙的神职者们,被追着跑了三条街的记忆再度涌来,他下意识抱紧自己的包裹。   不、不会有追击战2.0吧,外面世界的人也太……热情了,有时候真让人招架不住!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拦在了亚摩身前,约瑟似醉非醉的眸子慢悠悠地眯起,打量了艾德一眼。   “之前还真没注意到……”约瑟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这位先生身上,有不太和谐的杂音呢。”   “杂音?”亚摩好奇地探出脑袋,又被恢复无奈神情的约瑟按了回去。   约瑟重新看向艾德,似笑非笑,“现在是一年一度的‘酒神节’,全民欢庆的宴会,所有人以欢宴的笑声取悦神明,而神明本人也或将降临。”   “在这种时候,任何会制造出‘快乐’以外声音的事情,都可能引来神的愤怒哦。”   亚摩明显感觉到,在约瑟说完这番话以后,那位马戏团团长的身体猛地绷紧了。   “你都知道什么?”   对于男人紧张的质问,约瑟显得意兴阑珊,转头对亚摩说道:“既然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那就走吧,下一步去你说的迷宫。”   “我可是个称职的导游,竭诚为我唯一的小顾客服务……”   话语的尾音不着调地上扬,像飘扬的音符,约瑟哼起调子古怪的歌。   “哦。”亚摩没有纠结刚才两人的谜语,主打一个不瞎想就没烦恼,听见要去迷宫整个人又支楞起来了。   艾德猛然听见“迷宫”两个字,再加上之前约瑟说的那番话,整个人都异常激动,下意识追上来几步,“等等,你们——”   [找到了。]   就在这时,一股诡异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像是墓地打开的坟盖,森森寒意袭来。   普通人是看不见工作中的“死神”的,除非祂们想让人看见。   这一剎那,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对于“死亡”的恐惧笼罩而下,迅速支配了这方小心的帐篷。   才迈出一只脚的艾德瞬间汗毛直竖,唇齿发冷,动弹不得。   发、发生了……什么?   艾德很快发现,现场受到了莫名影响的好像只有他自己。   前方本来打算离开的亚摩和约瑟两人,齐齐停住了脚步,面色依旧红润。   叫住两人的显然不是他之前的呼喊,因为两人正仰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好像那里出现了什么。   看见这一幕的艾德连呼吸都安静了。   亚摩好奇地打量着飘浮在空中的黑袍先生,隐约听见一旁的约瑟侧过脸,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   “酒神的宴会上,**怎么会出现……”话语有些含混不清,语气相当不满的样子。   007先是看了一眼亚摩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又余光瞥见了后面僵在原地的艾德,心里“哦?”了一声。   ——后面那个男人不正是他这次的工作目标之一吗。   没想到这么巧,不过对方周身的“死亡”气息尚未浓郁到顶点,时机未至,不急着开工。   于是,007将视线重新转向了如今真正的目标上,这一看,竟然觉得眼前的两个“人”都有些眼熟。   旁边那个穿得寒酸的流浪汉,他竟然看不透他的“死期”?这不可能,死神掌管世间万物的死亡……等等,亚摩身上的“死”他也看不见。   死神:“……”在同一个时间,连翻两次车的概率有多稀奇,至少数百年来祂都没遇见过。   约瑟并不担心一个一级从神能看透自己的身份,除非对方的顶头上司——那位掌管冥府的原初存在亲自前来。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很了解那位冥府之主有多足不出户。   约瑟自然地偏过头去,假装在研究地板上的花纹。   而亚摩就老实多了,看见了就是看见了,甚至礼貌地打招呼道:“您好啊,不知名的先生!”   这世上除了神和怪物,也有很多神奇的物种和个体,所以即使对方装扮得神秘又飘在空中,亚摩也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   可他却不知道,正是这副平常的模样,让见惯了生灵一遇见祂们就只哇乱叫的死神,微微一怔。   但更让007错愕的,是亚摩的声音——   祂听过这个声音,或者说,全冥府没有神不认得这个声音。   在全年无休的高强度工作中,每天人世间的“中午时分”,这道声音总会准时响彻在祂们耳边。   有时声音的内容是祷告,有时会提及自己早逝的“父亲”,但更让冥府神明们期待的,还是对方忍不住分享一点自己日常的时候。   没别的原因,就是爱听。   对于很多冥府的神来说,这是祂们工作中唯一的喘息时刻。   毕竟人间传达到冥府的祷告大多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声嘶力竭地表示自己活着太痛苦了,请求快点死。要么就是临了开始忏悔一生的罪过,请求慢点死。   在这种情况下,亚摩的声音简直是一股清流。   到后来,祂们甚至会主动从万千祷告声中,独独挑选出少年的声音,认真倾听。   007不是很懂其他同事的花样,但他依稀记得有部分死神好像组建了一个“后援会”,称少年是他们的治愈之光,精神圣经——   “哈哈哈哈,只要每天还能够听到他的声音,我就能继续忍受无休止的工作!我爱工作!”   “这班上不了一点,如果不是为了等待第二天中午的到来,谁愿意工作啊。啧,战争、又是战争,每次都要死一堆人,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些激进派国王的脑袋按进亡灵河里,告诉他们要么全活着要么都杀了!”   “呜呜呜,我真的好想知道他是谁,可是又怕被说滥用职权……不如我们偷偷地,诶嘿嘿……”   “什么时候到中午啊,没有小可爱的声音我要死了,哦,虽然本来也不能算活着。”   007:真的每天都很担心同事们的精神状态。   在少年不知道的地方,有一群在地下“阴暗爬行”的神明天天念叨着他的存在,既希望明天就在地下面相遇,又祈祷永远也不要在幽寂的冥府见到他。   可以说,亚摩大约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冥界众人为之牵肠挂肚,又纠结无比的存在了。   就在这时,007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望了一眼外面的天空。   烈日高悬,刚过正午。   007:“……你今天没有祷告?”   “诶,我吗?”亚摩歪了歪脑袋,也没有问为什么对方会知道他的每日任务,诚实地回答,“今天没有哦,或许明天也没有。”   “或许后天也没有。”   毕竟是出远门嘛,香炉和蜡烛不便携带,而缺少了仪式道具很怕反而冒犯了神明,干脆就请假啦。   007:“……”   少年每回答一句,007不存在的心脏就凭空收紧一下,让他有点窒息。   说真的,冥府现在还好吗?   007似乎想象到了此刻大半个冥府屏息凝神,等待感应少年的声音,结果却迎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沉默之后是更深的沉默,似乎把整个冥府都拖拽下更加阴暗的地底,无底线地向深渊沉沦。   仅仅是想到那种场面,祂就更加窒息了。   更不要说,自己某次无意中发现,“那一位”大人竟然就是那个“后援会”的神秘会长,所以……   冥王大人,祂现在还好吗?   007再次望向眼前笑得友善又纯稚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造成的错觉,007仿佛感受到了来自脚下大地最深处传来的震动。   祂忍不住闭了闭眼。   ——冥府,不会已经天崩地裂了吧。 第8章 猫猫大军会占领梦境吗   “先生,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亚摩没忘记对方最开始的那句“找到了”,就是不知道对方具体找的是哪位。   “之前有事,”007从半空中落下来,看了他一眼,“现在没逝了。”   最初带有审视的心情全然消失,007的计划早已在认出少年声音的瞬间,被悉数打乱。   亚摩若有所思地点头,对007道别,“那我们先走一步啦。”   “等等,”007叫住了他们,飞快瞥了后方定住的艾德一眼,随后做出了决定,“我跟着你们。”   工作的时机还没有到,而冥府……冥府现在肯定是不可能回去的,谁敢在这时候回去啊!   007一点也不想知道现在的冥府是个什么状况,他只想暂且跟着少年,万一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或许还能靠对方抢救一下?   约瑟对亚摩说:“喂喂喂,我只对你免费服务。”   “叮铃——”一枚金灿灿的金币从007宽大的漆黑袖袍中抛出。   亚摩高兴道:“快看!我们有钱了约瑟!”   约瑟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移开了视线,碰都不想碰。   谁要从坟地里捡来的钱啊!上面的尸气还很新鲜,一看就是上份工作刚结束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儿来了。   你们冥界的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得勤快。   而此时亚摩已经兴冲冲地拿起金币,转头递给了约瑟。   约瑟即将说出口的拒绝硬生生咽了下去——同为神明之间另说,现在换成亚摩给他,这举动就有了“供奉”的意思。   即使对方是在完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做出的,但是神明如果拒绝了人类的给予,一般意味着“神弃”或者“降罚”。   有了这样一层意义,约瑟竟然无法继续无视,他伸出修长干净的手——即使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个衣衫发旧的流浪汉,可实际上,这只手从始至终只拿过纯银的酒盏,只夹起过欢宴的佳肴。   而现在,酒神拿起了那枚散发着死气,与代表“欢宴”的神格气质完全格格不入的金币。   直到把金币收入衣袋,狂欢之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很细微,但他好像为了少年违抗了神格本能。   亚摩发现约瑟望向他的眼神倏然加深,像发酵过头的葡萄酒,那双紫红的眼底翻搅起一点极危险、极意味深长的神色。   “怎么了?”少年金色的眼睛回望他。   约瑟:……罢了。   毕竟是能让德米特里和赫墨尔一起破例赐予神印的人。   “你好像有点危险。”约瑟最终这么说道。   不管是对方身上的力量,还是这种让神不知不觉妥协、忍不住靠近的吸引力……不妙啊。   照这么下去,说不定对方什么都不用做,祂只要在他身边呆得久一点,或许就会像那两位一样失控。   可念头一转,狂欢之神放肆一笑,由衷表示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作为贯彻欢愉的神明,这么刺激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他,既然赫墨尔祂们和少年三个“人”可以,那四个“人”为什么不行?   远离是不可能远离的,祂要加入。   亚摩不知道某位就爱凑热闹的神明,就在刚才,光速做下了一个“名为找乐子,实为白给”的决定。   他只知道,约瑟在收下他递过去的金币后,对他的态度似乎一下子亲近起来,对方好像喝醉了,无力地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亚摩嗅见了一下子浓郁起来的酒香,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而被遗忘的角落里,察觉到亚摩两人和那看不见的第三“人”这次真的要走了,艾德咬了咬牙,艰难地从恐惧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请等一下!你们刚才说是要去迷宫吧!那座迷宫是罗伯特公爵的私有财产,我有办法能让你们正大光明地进去!”   他尽量挑拣出重要信息,语速飞快,“这次酒神节举国瞩目、最受关注的‘娱神’环节,来自世界各地的剧团和表演团会在公爵府汇演,届时迷宫所在的花园也会开放一部分。”   “我的马戏团也收到了演出邀请,我可以安排你们以团员的身份一起进去。”   约瑟嗤笑一声。正大光明?他们有的是手段悄无声息地进去,能走旁门为什么要走正门?那多没意思。   007没有说话,人类的礼节和规则祂不懂也不感兴趣,反正只要能跟着亚摩去哪里都一样。   艾德没有因为约瑟的表情动摇,他的视线巴巴地望向亚摩——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只要这个少年愿意,其他“人”就不会拒绝。   “好啊。”出乎意料的,亚摩居然轻易就答应了。   约瑟正想说什么,眨眼对上了少年的目光,干净、璀璨。   待到艾德欢天喜地离开去做准备,约瑟轻声问:“为什么会答应他。”   亚摩平静而缓慢地说:“我只是觉得,他或许需要帮助。”   这位马戏团团长的表现怪异、纠结、急切,显然有自己的秘密。但亚摩能感受到对方对他们没有恶意,注视着他的紧张目光,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求助。   “反正我有三天时间,而我有把握能在一天之内解决掉我的事情,所以今天去迷宫还是明天去迷宫,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   约瑟望着自信的少年,心中发出喟叹——   ……是了。他是赫墨尔和德米特里精心呵护的花朵,两位主神小心细致地看护,方才浇筑出了世界上最纯粹的灵魂。   他是,一位天生的“英雄”。   与此同时,天空中静候的圣枪嗡鸣一声。   分明是最迫不及待大显身手的一员,却也破天荒地再度蛰伏起来。   “举国瞩目”、“最受关注的环节”……圣枪发出灼灼的光华:   显而易见,这才是为它和主人首次亮相精心准备的舞台啊!   它积蓄力量,摩拳擦掌,势必要盖过阿尔特隆那时的风头,将主人一举迷倒!到时候主人就会知道,谁才是最合他心意的武器!   哼哈哈哈哈!   四周的其他神兵利器们不由退避三舍,感受着对方周围抽风式暴走的能量,不约而同地想:   圣枪疯了,我(们)的机会来了!   ……   因为“娱神汇演”在明天,所以亚摩一行人被艾德安排在马戏团住了一晚。   晚饭时间,亚摩再次见到了壮汉厨师大叔,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火山火腿。到了夜晚,他躺在陌生的房间,床铺被收拾得干净又柔软。   桌前的香氛助眠又防能蚊虫,可以看出主人家的用心和细致。   在山外国度的第一晚,亚摩本来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眠,甚至做好了一晚上不睡的准备。   谁知道,他脑袋刚沾上枕头,就有一股睡意突然而至,让他眼皮子越来越重。   亚摩小小地抗争了一下,这时眼前飘过一片漆黑的袍角,他听见了一道低沉镇静的嗓音:   “睡吧。”   是那位后来自我介绍时,自称007的神秘先生啊……   感受着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气息,亚摩彻底放任自己沉入了梦乡。   007望着安然睡去的少年,飘在空中观察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   梦神的力量?   祂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梦神也是冥界的神明,同样不止一位,有祂们自己的编制工号。   或许是因为很多人认为“死亡就是永恒的沉睡”,而梦神执掌睡眠和梦境,所以祂们和死神是时常搭档执勤的同事。   让007犹豫不定的不是这份力量来源于谁,而是……   这也太多了吧!   到底有多少人想要进入少年的梦里啊?你们都不用工作的吗,小心被警告上班摸鱼,滥用职权啊!   ……哦,冥王大人好像也参与了?那没事了。   007感受着少年周身汹涌澎湃的冥界众神之力,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熟悉的窒息感又来了。   以防万一,007选择了继续守在少年身边。   祂深呼一口气,默默飞到房间的阴暗角落,抱着镰刀盘膝而坐,远远看上去黑漆漆的一团。   外界至此陷入了寂静,而梦中的少年身边却正热闹得打成一片——   他被“猫猫”包围了。   一大群,数也数不清的,漆黑猫猫以及白色猫猫。   漆黑猫猫各个穿着黑色的小斗篷,胸前挂着镰刀模型的挂坠。而白色猫猫穿着白色宫廷上衣,脖子上系着炫光七彩蝴蝶结。   时间拉回到数分钟前。   那时亚摩大约是想家,做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山里的村子,正在喂村里那只经常投喂的村口老猫大黄。   大黄是一只三花猫,亚摩最喜欢在投喂对方的时候,摸一摸对方阳光下暖绒绒的毛。   此时的梦境岁月静好,一切正常,直到一群不速之客的来临:   ——[看见了吗?]   自由穿梭于梦境的冥府来客们,悄然交流着所见的一幕。   [看见了,看见了!孩子好可爱,不愧是我们后援会唯一的本命!呜呜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面基,我好激动!!!]   [蠢货,谁让你说这个了!还有别贸贸然地闯进去,太过突兀和猛烈的梦会容易破碎,那样他就醒了。]   [就是就是,别吓到孩子了,快看那只肥猫,他喜欢猫!]   [谁哈喇子流我身上了……总之,别浪费时间了,大家伙都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于是,下一瞬,一大群黑猫白猫出现在了梦里。   它们从虚空中一跃而出,从天而降,落地俯冲。   神情激动又严肃,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把原本在亚摩抚摸下惬意舔毛的大黄当场撞飞。   腾空的三花瞳孔地震,在半空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喵——!!!”天杀的!!!   亚摩“啊”了一声,来不及叫住对方,安然落地的大黄已经飞速逃跑,看背影似乎要用一生去治愈这一天。   而大黄原本的位置被新来的猫猫们光速取代。   黑猫沉稳乖巧,会安静又渴望地望着他,而白猫撒娇的姿势异常熟练,“喵呜喵呜”地蹭着亚摩的手,早已麻利地躺下翻出肚皮。   亚摩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只是没想到……原来他潜意识里是个猫控吗?不然为什么会梦见这么多猫。   他对奇怪的了解增加了。   [哦,天哪,那孩子摸我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够了,来之前说好了“握手会”环节一神只有一次机会,现在该换我了!]   [哈哈哈哈哈,不枉我今天发疯做完了三天的工作,这下有时间正大光明地来找他了。]   此话在独属于冥神的交流频道内落下,众猫诡异地安静了一下。   良久,才有声音再次响起:   [原来……你们都是这么打算的?]   难怪今天正午发现没等来亚摩的祷告声后,除却一开始的兵荒马乱、天崩地裂、神力暴动,所有人都极其迅速地平息了下来。   合着从那时候起,大家都做出了同样的打算,白天疯狂开卷,然后等待夜晚的到来是吧??   ——可恶!碍事的家伙一大堆,我和这孩子单独的“三日蜜月”泡汤了!   所有的猫猫全部恶声恶气地想道。   只可惜现在顶着毛茸茸的外表,哪怕无能狂怒也像在装可爱。   就在这时,它们感受到了一股极具压迫感的神力,剑拔弩张的气氛忽地一滞。   被猫包围的亚摩只看见所有猫的身躯一僵,然后纷纷压低前躯,如摩西分海般小心翼翼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直通少年的路。   亚摩睫毛眨动,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一只有着白手套的黑猫缓缓走了出来,步履轻盈优雅,眼神深邃幽寂。   很奇怪的,亚摩竟然从一只猫身上看出了不得了的气势。   他反应过来,激动地说:“猫猫大王!是猫猫大王!”   所有的猫:“……”   ……   清晨的阳光照落,亚摩从床上醒来。几乎在他睁眼的一瞬间,007就飘了过来。   007略带沙哑的声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唔……早上好,007先生……”亚摩揉了揉眼睛,眼底还有着残余的惺忪,环顾四周后有些惊讶,“您昨晚一直在守着我吗。”   007“嗯”了一声,含混应道:“我不放心……你怎么样?”   亚摩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我很好啊,就是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007握着镰刀的手猛地捏紧,“是怎样的梦?”   这时窗外传来了约瑟喊他的声音,约瑟昨天说自己不习惯住别人家,选择了回到马戏团帐篷外自己的毛毯过夜。   亚摩应了约瑟一声,表示他已经醒了,随后顺着007的话想起梦里的那只“猫猫大王”——   后来不管他怎么盘怎么蹂躏都不会生气,只会睁着一双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一只脾气好到仿佛不可思议的猫。   反倒是其他的猫,不知怎么的,居然表现得异常……震惊?惊恐?   深刻到猫脸上都能看出人的表情的地步。   亚摩于是回答007,“毛茸茸,软乎乎,希望下次还来的好梦哦!”   007:“……”哪个词都跟冥府的风格不搭边,难道祂真的感应错了?昨晚其实根本没有冥神插手?   不,不会。昨晚浓郁的冥府气息都快将这个房间腌出味了,为了隔绝影响,祂可是努力工作了一整晚!绝对不会判断失误。   亚摩不知道007心中翻涌的思绪,他想起梦中最后实在舍不得猫猫大王的舒适手感,希冀地问下次还能不能见到它。   它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用额头印了一下他的手掌。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闪过了一道模糊的声音:   [下次,在现实中与吾相见吧,亚摩。]   不愧是梦啊,居然连他的名字都知道。亚摩觉得这个光怪陆离的奇特梦境,他一定会记好久。   至于现在嘛——   亚摩推开窗户,深呼吸了一口清新凉爽的空气。他对倚墙看过来的约瑟挥了挥手,露出了一抹无比期待的笑容。   “早上好,约瑟,我准备好出发啦!”   酒神节,栖身怪物的迷宫花园,为了取悦神明而展开的盛会……   一切准备就绪的舞台——他来啦! 第9章 献上,压轴演出   即将出发的队伍中,马戏团的侏儒人正将汇演要用的道具箱搬上马车。   他尽量踮起脚尖,动作有些吃力,突然,沉重的箱子一轻。   金发的少年单手将箱子推上车子,露出一张笑脸,“需要帮忙吗?”   “谢谢。”侏儒感激地说,“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之后还是交给我们吧,进行完最后检查就能出发了。”   亚摩的视线扫过惬意躺在笼子里的无尾狮和其他模样奇异动物,“这些都是你养的吗。”   侏儒人一边清点着一会儿要用的道具,一边回答道:“不,是团长在照顾它们。”   “你是说艾德?”   “它们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被驱逐出族群的无家可归的人,团长见它们可怜,就收留了下来。”侏儒人完成了最后的检查,语气唏嘘地说,“或许只有这里,才会有我们这样的‘怪人’一席之地,可惜……马上就连最后的家也要失去了。”   亚摩与无尾狮嬉戏的动作一顿,狮子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把爪子递到了少年摊开的掌心上,按了个爪。   “为什么?”少年不解的声音响起。   侏儒人:“因为艾德团长说,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演出,之后他会解散马戏团。”   就在这时,队伍最前方传来急促又响亮的铃声。   “叮铃铃——”   侏儒人收起眼底的难过失落,对亚摩说:“我们该出发了,不必为我们忧心,小客人。好好享受我们献上的演出吧,祝你在盛会玩得开心,酒神节快乐。”   等到亚摩回到属于自己的车厢,约瑟瞥见他的神情,灌酒的动作顿了一下,“怎么了?”   007沉默地坐在车厢一角,闻言也看了过来。   亚摩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那位酒神究竟是个怎样的神明,祂会怎样看待这个节日?”   “他怎么想的重要吗,谁说神就能掌控一切了?”约瑟轻嘲的话语让007猝然蹙眉,隐藏在兜帽下的眸子看了对方一眼。   这个让祂看不透死期的“人类”未免太过大胆,此番话可视为对所有神的不敬。   而约瑟却知道自己说的全然无误——   就像祂诞生之初,一开始只是流浪在大地的神。   当时的“十二御座”尚有空缺,可众神中的大多数并不赞同“狂欢之神”位列主神之位,即便祂拥有不弱的力量。   祂的主神之位,是靠祂后来自己争取来的,用计谋和实力让所有反对者闭嘴。   所以看——神并非总是游刃有余,祂们的决策和计划也会有被打乱的时候。   就像那时的酒神之于众神,就像现在的少年之于酒神。   嗯……这算不算一种因果轮回?约瑟忽然觉得有趣,不由笑了一下。   007见此,看向约瑟的目光更加怪异了。   而亚摩却仿佛受到了鼓舞,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好,他要放开手去做!   ——对不起了那位酒神大人,虽然可能把这场宴会大闹得一团糟,但是……这也是为了贯彻“狂欢”的真谛!   约瑟望着忽然握拳、干劲十足的少年,蓦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酒神·约瑟:怎么回事?有种被砸场子的不详预感。   ……   马车穿过热闹的城池街道,与节日游行的队伍擦肩而过,亚摩听见了一路上的歌舞乐声。   有神职者当街布道,信徒们围在一起虔诚高吟酒神的颂歌,来来往往的商贩和游客穿插其间……整座城池沉浸于节日的热闹繁华里。   等到马车驶入公爵府的范围,周围反而安静了一截,来去的人群变成了身穿礼服、地位明显颇高的贵族和各地神庙使者。   领头的艾德正向侍卫出示通行许可证,马车再度行驶起来,片刻后,一股浓郁的花香飘来。   亚摩悄悄掀起车帘,看见了一座巨大的花园——   “哇……”他忍不住发出惊叹,眼睛被扑面而来的奇花异植点亮。   “看来那边就是你要找的迷宫了。”约瑟遥遥一指不远处的迷宫入口。   汇演的舞台就设置在迷宫旁边,舞台下方已经摆满了奢靡的宴席。大部分宾客已经入座,正手持美酒相互寒暄。   亚摩注意到了一个被众星拱月的华服男人,心里模糊的猜测一闪而过:“那就是那位罗伯特公爵。”   “卸货了卸货了——”艾德指挥众人将道具都搬到后台去,独自走到亚摩等人面前,“接下来就请诸位自行活动吧,原谅我有工作在身无法相陪。”   艾德示意了一下后方忙碌的马戏团,“除了贵宾区你们都可以去,如果被巡逻的侍卫发现了,就说是迷路了就好。”   说完,他将此前的通行许可证递给了亚摩,点头致意后回到了忙碌的众人之中。   约瑟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伸了个懒腰,有种得到解放的意味,“终于切入正题了,我们该行动了是吗?”   亚摩点了点头,以毫不犹豫直奔迷宫的身影作答。   三人踏入迷宫之后,率先映入眼底的便是数条总错复杂的路线,约瑟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个剧情似曾相识。   一息后,他恍然地“哦”了一声,“不如拿个线团,再把线头绑在迷宫入口处?”   007闻言瞥了他一眼,“那位公主的做法。”   亚摩好奇地提问:“那是什么故事?”   “它发生在另一个国家,我是从赫墨……咳,传唱故事的吟游诗人那里听说的,”约瑟轻咳一声,迎着少年兴致勃勃的眼神,故作神秘地开口,“地点也是一座迷宫,里面也有一只怪物。”   “公主和前来挑战的勇者将线团的一端绑在迷宫入口,确保就算他们走错了路,也能顺着一路留下的毛线找到来时的路。”   “最后勇者在公主的帮助下通关了迷宫,杀死了怪物。而他们在过程中相爱,结为了夫妇,并许下绝不背叛的诺言。”   亚摩:“听起来结局很好。”   “结局?那可不是他们的结局。”007冷漠的声音响起,“那个男人在婚后爱上了别人,为了报复他,女人杀死了两人的孩子。”当时那个无辜孩子的灵魂正是由他负责收割,带去冥界的。   那可不是一次愉快的工作经历,虽然他的工作从来没有愉快过,但那依旧是最糟糕的几次之一。   “可是,这太奇怪了。”亚摩目光如炬,“如果是男人背叛了她,那她该伤害的不是孩子,而是那个男人才对。”   “谁知道那些‘魔女’是怎么想的?”约瑟随口道,“‘原始魔女’的后裔没几个正常人,那位公主竟然流着这一族的血,注定也是个疯子……哦,这话似乎不该由我来说。”   毕竟“酒神”在众神和众生眼中,也算是个异类。   “魔女……”亚摩第一次听说这类存在。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亚摩复又看向迷宫,说道:“我想我们不需要线团。”   007以为亚摩会向祂寻求帮助,毕竟这对于“神”来说,根本构不成困境。   谁知道,少年的指尖一挥,下一秒,一阵微弱的破风声传来。   周围似乎没什么变化……不,不对——是在天上!   007倏然抬眸,高高的云层阻挡不了他的视线,于是他便看见,一道道兵器化作的银色流光,凌空沿着迷宫的道路激射而去。   不需要考虑人员和路线分配,因为那些兵器的庞大数量足够它们尽情试错,甚至还有很多余裕的兵器因为没有路线可以分配,只能原地滞留在高天。   007甚至听见了它们嗡鸣中表达的抱怨:   “为什么这个迷宫这么小,路线这么少?”   “主人说了,随机选择一条路线走到头,谁成功通过,下一次就率先使用谁!”   “这让人嫉妒的欧皇究竟是谁……弥斯布雷斯?怎么会是它,不是说它之前兴奋过度精神失常了吗?”   007:“……”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原来头顶上这么热闹的吗。   “果然是弥斯布雷斯啊。”亚摩一点也不意外最后的赢家会是圣枪,毕竟这段时间对方的蓄势待发他一直都注视在眼里。   少年又细细感受了一下众多武器传来的讯息,一边响应,一边点头,“嗯嗯,原来如此……没有吗?好,我知道了,辛苦各位啦。”   “发现了什么?”一直到亚摩收回思绪,约瑟才恰好出声。   亚摩回答:“没有在迷宫里发现怪物,如果传闻属实,我想它应该是用什么特殊的手段,把自己完全地隐藏了起来。”   就像当时的黑山羊的“拟态伪装”,厉害的怪物总有自己特殊的能力。   “不错。”约瑟就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导师,“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亚摩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对策,很快,他忽地抬起头,眸光明亮,语气坚定:   “我决定了,我要——”   “给酒神,给奇奇图亚献上一场演出!”   他想起刚从听到的那个故事,灵光一闪,“名字就叫做,魔女的复仇!”   与此同时,汇演区域,正好轮到艾德马戏团在表演。   艾德正在后台紧紧注视着舞台,很快,他发现自己遇见了计划中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道具竟然临时故障,演出出现了事故。   当杂技演员从高台上踩空跌落,侏儒人忍不住从后台飞奔出去抢救的时候,艾德似乎听见了自己心中绝望的一声叹息。   他无法责怪失误的杂技演员和关心同伴的侏儒人,只是……   “你没事吧!?”侏儒人接住同伴,紧张地检查一番,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脚扭伤了,去休息一下就……”   “你们是怎么回事!?”观众区传来一阵嘈杂的混乱响动,最后作为此地主人的罗伯特公爵站了起来,神情不愉,目光阴冷。   艾德在对方出声的瞬间就看了过去,死死地捏紧掌心,避免暴露出自己的敌意。   罗伯特公爵并未察觉到艾德仇恨的视线,仍在怒不可遏地说:   “在这么重要的盛会上,怎能容许如此重大的演出事故,这是对神明的不敬!国王陛下,我提议立刻将这群贱民处死……”   不等面露迟疑的国王开口,一道清亮的声音突兀出现,打断了公爵的话,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   金发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迷宫入口,站在临时搬来的一架梯子平台上,像个真正的魔术师。   “接下来请欣赏,艾德马戏团的压轴演出——”   艾德:啊?   一旁的侍从飞快地低头翻阅排表:事先上报的节目单上有这一出吗?   艾德愣愣地抬头,正对上少年灿烂的笑脸,那双金色的明亮眸子正遥遥望着他,似乎在对他说“没事,之后就交给我吧”。   艾德被奇异地安抚,死寂的心脏再度缓缓跳动了起来。   而此时,亚摩已经飞快叙述完了之前那个故事的背景,“魔女”的故事成功让众人安静了下来,一些人渐入佳境,听得津津有味。   唯有罗伯特公爵的脸色难看。   “什么压轴演出!”他审查的排单上根本没这一出,“我看他就是想帮那群贱民逃脱惩处,应该同罪论处……”   “好了好了,罗伯特,干嘛这么严肃呢。”国王无奈地打断对方,“在奇奇图亚的酒神节期间,只要能够取悦到神明,那么一切事情都是被允许的。”   “……是,国王陛下。”罗伯特公爵垂下眸子,袖子里的手缓缓捏紧。该死的国王,就会和稀泥,总有一天他要——!   “现在,命运中的一幕到来了——”亚摩注视着众人高声道,“一切从这里开始,亦被安排在这里结束。”   “魔女决心杀死背叛自己的丈夫,一路追着慌不择路的男人,来到了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随着少年的声音落下,在场的众人蓦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就连最开始不屑一顾的罗伯特公爵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只见在迷宫上方的半空中,忽然浮现出了一道漆黑的身影。   “她”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带着遮挡面容的兜帽,看不出模样和性别,但按照少年方才讲述的设定,对方饰演的应该就是故事里的魔女了。   “她的身上没有悬线,怎么做到凌空而立的?”观众席传来躁动的絮语。   贵族们纷纷抛却往日里的矜持,身体前倾,打量着这从未见过的阵仗。   一些故作镇定的老派贵族“哼”了一声,做出自以为了解的姿态,“你忘记他们是马戏团了吗,有一些神奇的机关不是很正常。”   艾德:……不,他想那不是属于任何马戏团的机关,那甚至不一定是个人。   而立于半空中的007正在沉默地思考人生。   007:祂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是因为少年拜托他时的目光太过闪亮以至于让人无法拒绝吗,不,不会,祂可是公正严明的死神。   因为少年对冥府意义重大,所以满足对方的要求很合理,祂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冥府——对,就是这样没错。   成功说服了自己的007恢复了坦然,只是祂很少在凡人面前显露身形,万众瞩目的状况让祂不免有些难以适应。   好在,少年很快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背叛了魔女的男人逃入迷宫。”随着亚摩的话语,众人注意到了不知何时站在迷宫入口的约瑟。   约瑟瞥了亚摩一眼,这才懒懒地朝迷宫内走了几步。   “不,等等,那座迷宫禁止进入……!”罗伯特公爵瞬间坐不住,腾地站起,看样子竟然打算亲自去阻止。   国王:“好啦罗伯特,我才说过你,一个小节目而已何必这么较真……”   不等国王说完,他的声音被亚摩加快的语速盖过,少年的声音似有种奇异的魔力,轻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望着男人逃逸的背影,魔女动用力量,随着第一波冲击来临,她的复仇正式开始。”   “叮叮当当——”天地间忽然响起无数清脆的碰撞声。   众人第一秒并未反应过来声音的来源,还以为那只是演出的背景音效。   直到一片炫目的白光刺入眼中,就像烈日正午没有打伞,被辉日猝不及防照到。   他们下意识伸手在眼前挡了挡,适应了几秒后,才望向光芒的来处。   然后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这是?!”震惊中满是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   只见漫天悬空的神兵利器,自云端垂落。   它们闪烁着光辉,拖曳着流星似的尾迹,犹如一场即将坠落的纷纷扬扬的星雨。   浩瀚的光辉照落四方,让人几乎以为那是来自神国的接引,可锋芒毕露的锐意刮擦过皮肤,又让人瞬间清醒。   一位受邀前来的某座神庙祭司眼帘一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来自赫墨尔特斯忒神庙的神职者猛地拍案而起。   “我知道为什么他这么让人眼熟了!神子!这是老祭司从上辈子就在找的神子啊!”   “昨天追丢了,原来您跑到这里来了,呜呜呜,您居然沦落到需要到马戏团卖艺的地步,您受苦了!”   其他神庙的祭司:……这人疯了?   什么你家的神子,万一这是我家的呢!!!   一众神庙祭司被白光刺得两眼阵阵发热,又不愿意错过少年的一举一动。   罗伯特公爵没忍住倒退了一步,头顶不止一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想起了审判台前斩落罪人头颅的告谕。   威严神圣,无可违逆,人类对于强大最理所当然的敬畏被唤起。   他艰难扯动了一下嘴角,看向国王,“……小节目?”   国王:“……”   可下一秒,国王拍案而起,比先前的一众神庙祭司还激动,“我知道他是谁了!这是我邀请的‘大英雄’啊,我从上辈子就在等的大英雄!!!”   罗伯特公爵:?   怎么你也是上辈子?也不看看人家愿不愿意被你扒拉!   这个世界没有人不欢迎英雄,而现在,英雄竟已悄然到来。   这时,其他人也终于从震撼中缓缓回神。   他们的心脏仍在疯狂悸动,正竭尽所能地控制自己不要在少年面前太过失态。   猝不及防听见听到祭司和国王的话,众人一个个无声控诉地瞪过来,像要把他们盯出一个窟窿。   合着你们都认识是吧,那你们为什么不早说!那样、那样他们也能提前开舔啊! 第10章 这很酷,主人   对少年的身份有了猜测,如今众人再去看眼前的一幕,已经有了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那可是活生生的“英雄”,活生生的“传说”!   “他一定是冲着那段传言来的。”一些宾客想起了王国内隐秘流传的新闻,“难道说……那些陋巷里的闲话是真的,公爵府的迷宫里真的有一头怪物?”   此刻众人的想法大约就跟最开始听说黑山羊的席拉一样,能够近距离接触憧憬的光辉,区区靠近怪物的致死危机算什么?   他们甚至开始进行头脑风暴,为了给应邀而来的英雄留下一点印象,纷纷试图化身神代版福尔摩斯,提供一份助力。   “说起来,近年公爵府的侍从是不是更换的有些勤?”   “不是因为公爵做生意赚了大钱吗,宴会时我就注意到了,这里所有的酒盏和餐具可都是纯金啊,那么多的黄金……真是可怕的财力。”   人们絮絮地交流着一些平时忽略的事情,当然,众人的目光也始终未曾从少年身上离开,一个个情绪激动、目光炯炯地期待着接下来的“演出”。   唯独一个人冷汗津津,罗伯特公爵面容紧绷,死死盯着迷宫中的动静。   亚摩没有让人失望。   即使一开始从天空巡逻的神兵利器们汇报了不曾见到异常,可在他真正踏入迷宫之后,直觉如同隐秘启动的雷达,告诉他这里一定有什么非常规的东西存在。   如果不是在天空和地表,那就可能在平行的异空间或者……地底!   金发少年从梯子上一跃而下,同时唤道:“弥斯布雷斯。”   一颗闪耀已久的星星从天降落,直直地飞入少年手中,破风的尖啸似在吶喊。   与此同时,接收到少年指令的其他兵器发动平A,对地表进行了一番亲切地扫雷似问候。   地面瞬间被刺入一个个圆形的小洞,大小整齐划一不过手指粗细,唯一的特性是深至地底。须臾,一缕缕幽寂森然的风从地下顺着小洞飘出,拂过做出侧耳细听姿态的少年的额发。   “国王陛下!”罗伯特公爵胸膛起伏,再也维持不住镇定,他绞尽脑汁地说,“就算要寻找那莫须有的怪物,是否可以改天呢?在酒神节如此行事,有违盛会的风格!”   国王:“真酷啊,这就是英雄的力量吗,我年轻的时候也做过这样的白日梦呢嘿嘿……”   罗伯特公爵:“国王陛下!”   “啊?什么?……哦,你说这行为不合适是吧。”国王从唏嘘憧憬中回神,“可酒神节的初衷就是‘全民狂欢’,你问问现在大家开不开心?”   “开心!”   国王:“惊不惊喜?”   “惊喜!”   国王:“喜不喜欢?”   “超喜欢的!”   后方座位上的众人喊口号似的,向国王表忠心的时候都不见得这么虔诚统一过。   年轻的贵族更是脸红脖子粗,忘记了罗伯特是一人之下的公爵,借着醉意大声嚷嚷:“这么紧张做什么,你家花园里埋着黄金啊……”   “你们快看,是黄金!好多黄金!”   年轻的贵族:……?   随着越来越多的孔洞被扫射出来,有时刻关注的人发现了地面砖石之下,露出的大片金色,当即发出惊呼,成功引来更多人的注意。   只见粗粝的碎石块中,掩藏在更深处的地板被剥出,那里的地面整个流转着金灿灿的光泽,在太阳的照射下几乎亮瞎了所有人的眼。   “哦,哦豁!”贵宾席里的几位大商人捂住胸口,纷纷作证,“那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黄金,我舔了它几十年了绝不会认错。”   “……这数量也太夸张了,公爵府哪里来的这么多黄金?”众人纷纷将视线落到持续关注的那道身影上。   他们一直在内心将少年的的发丝和眼瞳比作黄金,如今有了直观的对比,方才发现黄金也不足以比拟那双眼眸中的光辉。   当两者的光芒相映,他们不由感叹少年合该站在最金碧辉煌的大道上,就像太阳合该只从神国升起。   这时,亚摩蓦地转向一处,举起了手中的圣枪,嗓音清亮,“找到你了。”   【目标锁定,圣枪,瞄准】   突如其来的音效穿过亚摩的脑海,让少年正打算普通出枪的动作一顿。   诶?是弥斯布雷斯吗?   【回答正确,我亲爱的主人】   这下亚摩终于听清了,这声音类似于无机质的人工合成电音,对于这个时代多少有点太超前了。   为什么用这种声音说话?亚摩疑惑,他觉得弥斯布雷斯本来的声音应该不是这样。   【因为这很酷,主人】   【您最忠诚的弥斯布雷斯,申请充能许可】   充能?什么充能。   如果说圣剑是凝聚天地间的能量并释放,那么圣枪弥斯布雷斯则是更擅长发挥出使用者本身的力量。也就是说,一个是号令外力,一个是唤醒自身潜能,将本人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亚摩似懂非懂,但武器和主人之间正是需要不断磨合至无间的,他当即同意了尝试。   “……喂,等等!”发现不对劲的007已经来不及阻止。   没有多余的动作和气势,金发的少年仅仅是出枪,无回。   “轰——”   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声势呢?   大约因为亚摩的初衷是“贯穿地表”,所以攻击的范围比起横向,更集中于纵向的伸展。   所有的声音在他耳中短暂消弭了一瞬,身前的空间扭曲塌缩,随后聚合释放。   横贯天地的光柱里,亚摩看见缓缓飘落的白羽,听见一声飞鸟振翅的轻响,随后是嘹亮的啼吟。   “那是……你的力量吗。”   【否定,那是您的力量,主人】   巨大的树木在少年眼前具象而出,与刚才的飞鸟一左一右,分别伸出枝丫和羽翼,将其拱卫。其异常庞大的虚形,不亚于一座浮空的国度。   藏身地底的牛头怪物猝然抬头,于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了这一幕。   它的身体在光柱浩瀚的力量中顷刻消弭,甚至来不及发出绝望不甘的嚎叫:   不,等等,不该是这样的……这绝不是一般人的力量,这分明是诸神才能降下的神罚!   显然,不止怪物一个在这么想,被余波震得稀碎的贵宾席上,众人一时失声,讷讷无言。   他们中有人不是没见过其他英雄狩猎怪物的场景,可是……那时候有这么夸张吗?   “罗、罗伯特公爵,您怎么了?”一人震惊之余,注意到了不知何时挪动到门口的公爵。   罗伯特公爵一手搭在门上,瘫软在地,亟待逃跑的双腿死活不听使唤,眼里因绝望和求生欲留下了生理泪水。   逃得掉吗?他能够从那样的存在手里逃得掉吗?!   金发少年的身影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那耀眼的金眸,在如今的他眼里无疑成了最恐怖的审判利刃。   哪怕他知道,少年真正的目标是怪物,而他只是恰好被对方的光芒照耀到了。   对,仅仅是对方无意间播撒下的余光,就让他无所遁形!就成了他一生的阴影!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艾德悄然出现在他身前。   艾德看见公爵脸上弥漫的涕泪,竟失常般地笑了起来,随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神印下万众瞩目的那道金色身影,释然又虔诚地叹息道:“命运啊,终于眷顾了我一次。”   他注视着亚摩遥远的背影,如同在注视他的信仰,他的救赎。   “这本来是为你准备的,公爵大人。”缓缓收回视线,艾德居高临下地朝罗伯特示意手中的毒药匕首,“不过现在看来,干脆的死亡便宜你了,身败名裂后在审判庭的判罚中死去才适合。”   “……你是谁?”罗伯特艰难地保持理智。   艾德:“您当然不会记得一个多年前死去女仆的儿子,你在用府里的仆从投喂那只怪物换取黄金时,恐怕从没有过片刻的怜悯吧。”   罗伯特瞪大了眼睛,“你——!”   艾德微微一笑,他不伦不类地朝瘫软在地的男人行了个礼,“祝您早日去死,在审判庭行刑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去观礼的。”   说完,艾德转身离去,与朝这边蜂拥赶来的士兵擦肩而过。他走向少年的方向,如同大步迈向他晦暗人生中重新升起的太阳,迎接全新而未知的人生,没再回头。   身后隐约传来士兵们的声音,淹没了罗伯特挣扎的疯狂叫喊,“公爵大人,国王陛下请您配合调查。”   另一边,亚摩看向被破开的地底下,捡起了一枚似曾相识的雾蒙蒙珠子。   他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上面的灰尘,这才放进口袋里,心里顿时倍感满足。   接着,亚摩觉得身上一冷,不由顺着冷气看向先前光柱降落的中心。   那里开着一个巨大的窟窿,他得到加强的五感,竟然也无法一眼望到底,只能够看见黑漆漆的一片。   正当亚摩想要更加仔细地研究时,一片黑色的袍角挡住了他的视线。   007:“国王找你。”   亚摩看了看有些反常的对方,又看了看远处热切望着他的国王,一秒后,体贴回答了一句“好哦”,转身向国王所在的高台而去。   007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可当视线转移到地面的窟窿时,眉头又再次皱了起来。   哪怕祂从未轻视过少年,可这份力量未免也太夸张了,如果不是少年提起过自己家在一个小村庄,祂几乎要以为对方来自天上的那座神国!   神代的大地之下,至深至暗之处——   就是冥府。   这么点时间,足够从未有过的阳光从裂隙中照落,足够外界的风携带着少年的气息飘入。   007只能祈祷祂现在的同事们都被积压的公务绊住脚步,暂时无暇注意到这里了。 第11章 真巧啊陛下   “还有颁奖?”亚摩重复了一遍国王刚才的话。   “是的是的,”国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每一届汇演的第一名,都可以获得为酒神供奉第一杯美酒的权利。”   这大概就跟很多人抢庙里第一个上香一样,不管灵不灵,至少他们觉得可以沾沾喜气。   而在这个时代,这更意味着难以想象的殊荣。   “你的意思是,我是第一名啦。”   “那是自然!”国王中气十足地宣布,示意后方作为评委的观众席。   这时亚摩才注意到,刚才即便他控制了力量波及的范围,但余震依旧将桌椅推挤开去。   如今的贵族们果断舍弃了体面,在杂乱狼藉的废墟间席地而坐,看起来简直就像……一群流浪汉?   据传奇奇图亚是由酒神最初的信徒组建的王国,距今历史悠久。   而酒神最初的信徒正是流浪汉,此情此景,反倒有一种时光倒退回开始的感觉——   老年的贵族们暂且不提,一些小年轻如同被唤醒了血缘深处的本能,彻底放飞了自我。   他们的衣服染上翻倒的酒液,紫红一片,散发着葡萄和酒精的味道。本着自己脏了,小伙伴也不能独自干净的想法,正撒欢似的将酒液泼洒。   自从知道那些黄金餐具很可能由怪物制造,商人也不敢觊觎了,毕竟谁也不知道上面会不会有诅咒。钱和命哪个更重要,他们还是分得清的,于是此时肉痛之余,也展现出了几分“视金钱如粪土”的意味来。   淅淅沥沥的酒液飞溅,又洋洋洒洒地落下,馥郁的芳香伴随着吵吵嚷嚷的喧嚣散开。   形容狼狈的众人恰如一群稚童,赤/裸地暴露在广袤的天地间。   亚摩恍惚间看见了先前城邦壁画上所绘的情景与此刻重迭。   ——今朝有酒今朝醉,除此之外,再不想其他。   少年并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人也跟他产生了同样的感慨,不过要更加复杂。   约瑟抱臂倚靠在角落,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良久唇边溢出一声轻叹。   他注视着金发少年缓缓行至坍塌的贵宾席前,一剎那所有人安静下来,又于下一秒发出更兴奋的欢呼。   一种久违的,既炽热、又汹涌的情绪满盈了胸腔,滚烫得令他的神格都嗡鸣响。   ——数百年来,狂欢之神第一次产生了“赴宴”的冲动。   祂清晰地知晓这一切是由少年带来的,对方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力量,能够使一切回归本真。   “那么,按照本国的传统,在颁奖之前请获奖者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泥杯子和金杯子之间,大多数人会选择后者?”   国王站在废墟中问。以前历届有人回答,从贵重、价值,甚至包括黄金的历史意义……   “因为它好看。”亚摩想都没想地说,顺便怀疑泥杯子在打假赛,“至于另一个……”   明明有很多手段可以把陶泥也做得很漂亮,可眼前的这个丑得说杯子都勉强。   国王眼皮子一跳,在少年语出惊人前,小声提醒,“其实它们是我国祖上传下来的国宝,据说是酒神酒后所做,亲自赐予追随祂的先祖的。”   “哦——”亚摩恍然大悟,“还是丑。”   国王:“……”   “哈哈哈!”约瑟笑得不行,望着少年的眼神亮得惊人。   糟糕,这孩子祂更喜欢了!   “今天风真大啊……”国王对刚才有不敬神嫌疑的话语选择性失聪,台下的众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那么我们直接进入最后一个环节,本次汇演有史以来第一次——全票通过的、无可争议的第一!”国王高声宣布,“将由他为神献上欢宴的第一杯酒!”   “噢噢噢噢——”   年轻人吹起口哨,眼神亮晶晶的,满是兴奋。   有一把年纪的保守派欲言又止,回忆了一下往届“领导开会”一样如丧考批的颁奖氛围,究竟是怎么突变成如今的“粉丝见面会”的。   最终发现区别不过是“多一少一”,多了一个亚摩,少了一个已经牢底坐穿的罗伯特公爵。   等等,罗伯特公爵永久塌房了——?才反应过来的保守派后知后觉,被巨大的惊喜砸中,黑粉的快乐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简单粗暴。   保守派:“啊哈哈哈哈——”   年轻人:?这群死板的老爷子怎么突然笑得比他们还大声?是不是想引起英雄的注意,可恶,怎能让这帮诡计多端的老头子得逞。   比赫墨尔特斯忒神庙被一群狂热“奇行种”包围更夸张的场景,终于还是来了。   但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亚摩已经能够保持相对平常心看待,大不了……等他们冲上台的时候,他就让弥斯布雷斯带着他跑路!一飞冲天,风驰电掣的那种。   事先准备好的敬神酒盏,被国王递给了亚摩。   国王在一旁默默双手合十,不断告罪——本来敬酒时应该朝着神庙特供的神像的。那尊事先被抬着与巡游队伍绕城一周、象征着与民同乐的神像,在刚刚惊天动地的战斗里不见了踪影,估计是跟着余震一起壮烈了。   现在再找这样一尊新的来显然也来不及,国王只能在内心疯狂忏悔:神明恕罪,一切都是无心之失,我磕头磕磕磕磕磕!   亚摩将酒液洒向了正对酒神神庙方向的大地。   酒液的香气随风飘散而出,人群中的祭司们低声念诵,“约修米尔,酒之神,狂欢、宴饮、戏剧之神——”   “无序与喧嚣的守护者……”   他们低沉的声音飞扬在废墟之上,这大约也是他们有史以来最滑稽不羁的一次祭祀。   其余众人短暂地安静了片刻,心里对于神明显灵这件事的期待度几近没有。数百年来,一次次无事发生的酒神节,早已让信徒的后裔们从惶恐到接受。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接受又一次“风平浪静”的落幕时,异变忽然降临了——   周围的风向倏然转变,紧接着,一阵奇异的酒香倏然笼罩下这个国度。   亚摩动了动鼻尖,这是,未成年也可以喝的果酒?   地面洒落的酒液和酒盏忽然自行嗡动,随后,就像童话故事一样,一丛丛飘飘渺渺的烟尘从壶嘴里飘出,化作一个个“壶灵”。   “这、这是约修米尔的‘斟酒者’!”祭司们纷纷瞳孔地震。   唯有在神明即将降临时,祂的眷属才会提前出现清扫道路!   壶灵形态像一团胖乎乎的云,有手无脚,神情安详,带着魔术师一样颜色各异的尖帽子。   在众人无法看见的城池各处,喷泉里涌出的泉水也纷纷变成了琼浆玉露,靡靡酒香溢散而开。   城市里漫步的普通人接收到了讯号,狂喜乱舞,有些激动得面红耳赤,埋头朝公爵府奔来,只希望近距离观摩神降。   007的眉头微微皱起:酒神降临?在这种时候?   虽说主神的行踪本就难以捉摸,随心随意,但007看着台上独独被众位“斟酒者”环绕的少年,总觉得这一切不是巧合。   斟酒者们飘飘忽忽地绕着少年低吟欢歌,嗓音空灵悦耳,显然是有备而来。   而其余众人早已拜倒在地,诚惶诚恐地念起酒神的尊名。   偏偏这种时候,似乎尤嫌场面不够混乱,007从先前地面捅出的窟窿里,听见了异常的声音——   “呵呵呵呵,我我我我们来啦(心)——”自带回声音效的絮语,从地底传来。   迭声不是因为结巴,而是因为很多“人”在同一时间说话,显得混乱嘈杂。   007:……祂的同事比之前更适合阴暗爬行了。   熟悉的窒息感涌上心头,007在此刻做出了命运般的抉择——祂选择朝窟窿多看了一眼。   “砰!”一团漆黑的烟雾突然散开,半空中原本黑袍的身影消失不见,一只黑猫从雾里掉了出来。   “喵嗷!”黑猫发出懵逼且惊恐的嚎叫。   随即正好掉进窟窿里面,下方,等待着的众多黑猫露出狞笑,“之前入梦时感受到的熟悉气息果然不是错觉,007你知情不报该当何罪,吃我猫猫拳——!”   窟窿里顿时乱作一团,无数的黑色白色猫毛乱飞,“喵嗷嗷”的声音此起彼伏。   离得稍近的客人不由疑惑转头,询问同伴:“你有没有听见好多猫叫?”   同伴目光灼灼地盯着正前方,激动得浑身发抖,头也不回地说:“公爵府哪里来的猫?你快看,那简直是神迹啊!”   酒液流淌之处,周围的场景瞬间变化——   公爵府变成了一望无垠的荒野,一种自由原始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亚摩只觉得眼前的场景熟悉,这已然完全成了壁画中的场景,记录着酒神最初流浪在大地上,肆无忌惮地歌舞狂饮的时光。   原来神也会怀念过去吗?   就在这时,远方的地平线出现了一道身影,明明十分遥远,下一秒却已然行至眼前。   亚摩惊讶地看着来人熟悉的面容,“你是约瑟?”   接着他很快反应过来,目光落在对方葡萄藤绕成的桂冠、一眼不是凡品的衣着上。满溢的神光让青年紫红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一道光圈,非人感瞬间拉满。   “还是……”亚摩小声,“酒神?”   金发少年的神情看起来有点迷惘,大概在思考自己不久前一起下馆子吃夜宵、为了便宜三个铜板据理力争的小伙伴,究竟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神明。   这神情落在不远处的“猫”眼中,就成了可怜的、老实巴交的乡村少年,惨遭城里人诈骗。   即使周围从公爵府变成了荒野,那个窟窿依旧顽强地焊在地上。   里面暗中探出一只只黑白猫猫头,不要奇怪为什么一个窟窿能塞得下,因为猫是液体。   “天杀的天上神,居然敢骗我们的崽!”   “哦——瞧瞧小可怜,不要在外面玩了,不如跟我们回冥府吧!我可以变成猫给你玩!”   与其他低阶神不同,冥府的神并不畏惧外面的神明,即使对方是十二御座之一。   因为冥府独立于神国之外,冥系众神全部直接听命于冥王,而冥王原初之神的位格,让冥府不虚任何神。   一只头顶小鼓包的黑猫混迹其中,听见同伴们的危险发言,007不由端正猫脸,眼神严肃:   “再怎么说这是酒神的‘宴会’,对方已经释放了眷属,不好贸然打扰,否则恐怕会牵扯到整个冥府的立场,惊扰冥王大人。”   在看见约瑟竟然是酒神时,007惊讶之余有种拨开迷雾之感。如此,之前对方的种种不寻常一下子都有了解释。   只是这到底是一位主神,当着对方的面抢人,无疑是危险的举动。若因主动挑衅惹来神罚,恐怕冥王大人也不会说什么。   然而——   “你怎么知道冥王大人没来?”   与此同时,冥府通为现世的路径中,赫墨尔讪笑地看着眼前一席黑袍的男人。   原初之神的压迫感让神国信使流下一滴冷汗,不得不硬着头皮,假装若无其事地开口:   “真巧啊冥王陛下,不知道您现在打算去往何处啊?” 第12章 抢人   笼罩在黑色王服中的男人,轻抬眼瞳,浅银色的眸子有一种超然外物的空无。   祂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是世间最寂然的死亡。   赫墨尔作为“信使”,上天下地为世间通传神国的旨意,也曾来过冥府几次。   这位冥府之主在他眼中,一直是深不可测的存在,对方很少表露情绪,即使在众神齐聚的会议上,也总是沉默的那一个。   可一旦这位开口,那就是一切无可转圜的时刻了。   赫墨尔隐约有了一种预感,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猜测让他头皮发麻,也顾不得等待冥王开口,再次疯狂暗示道:   “天上神国的原初列位都很想念您,正想着什么时候让约修米尔再开众神的欢宴,好邀请您一聚呢。”   那孩子可不止他和约修米尔在关注,其他原初也很在意啊!   所以……绝对不要起什么把人抢回冥府的心思啊,球球了!   “吾和他约好了。”终于,冥王缓缓开口,声音幽寂如地下冰河,“下次要在现实中相见,吾要履约。”   赫墨尔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明明一直在暗中看顾,冥王之前从来没有出过冥府,究竟是怎么和亚摩牵扯上的!?   然而不等他再说什么,一声嘶鸣从远处传来,只见亡灵战车踩踏着幽蓝的冷焰,由远及近疾驰而来,停在身前。   冥王踏上战车,头也不回地离去。   徒留赫墨尔在心里发出尖锐爆鸣,疯狂向神国传送求救信号:   快点——再不行动崽真的要被拐走了啊啊啊啊!   *   “约修米尔。这是我真名。”即使酒神的名字无人不知,他还是想亲自告诉他,“不过,你可以继续叫我约瑟,那是我行走人间的名字。”   “你为什么……”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作为伙伴相处的铺垫,亚摩一下子很难带入神与人的距离感。   他不知所措,更多的是困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可你居然瞒着这么大的秘密,我之前认识的你,真的是你吗,还是伪装”?   约修米尔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年眼底浮现的失落,赶在对方开口前,率先轻叹一声。   神明纤长的睫毛垂落,鸦羽似的幽影遮住了流光溢彩的神瞳,语气似乎低落又难过:   “抱歉,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你也知道,酒神并不受众神的欢迎,所以……”   约修米尔飞快地抬眸看了亚摩一眼,委委屈屈地说,“我怕你也不喜欢我。”   如果这些话被其他神听见,估计得原地吐血。   约修米尔还是流浪神的时候,或许确实有过这样的困境,可那都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老账了,现在凭借对方十二御座的身份,哪个神还敢轻视他?   如今明明是对方老是玩弄、折腾祂们!   亚摩想了想听见的传闻和赫墨尔最初流露的态度,不由面露同情,转而安慰道:“没有啦,我没有不喜欢。”   约修米尔眼睛一亮,露出得逞的笑意,“那就是喜欢了,真好,我也喜欢你!”   “谢谢?”亚摩礼貌又乖巧地说。   约修米尔细细观察了他片刻,忽然道:“你,要不要加入我永恒的‘欢宴’?”   “我现在不就在宴会上吗?”   “不哦,我是说,”神明紫红的眸光倏然加深,“你到我身边来,和我永远相伴怎么样?我会送你一场永不散场的筵席,赐予你永恒的快乐,没有烦恼,不受冷落。”   “在这场为你举办的宴会上,你是唯一的主角,世界的中心,酒神愿为你永远亲自斟酒……”   后续的声音带着引人战栗的蛊惑,神明的吐息轻轻拂过少年的额发。   稍远一些的祭司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苍老的面皮狠狠抽动,颤抖地伏到地上,低头叩拜。   让酒神亲自斟酒,还是永远——这是连原初主神都没有过的待遇,世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约修米尔大人看来不只是想让对方成为眷属,难道说,祂想要……封神?   有别于祭司的瞳孔地震,亚摩一无所觉,眸光依旧清澈,“我——”   哎呀,果然被拒绝了。约修米尔在这些天已经十分了解少年,此刻一瞧他的表情,就知道接下来的话语大概不是祂所期望的。   不过,本来祂也没指望对方一次就同意,约修米尔知道他是相当纯粹的人,要打动这类人,仅凭如今祂手中的筹码可还不够。   不过知道归知道,试试还是要试试的,就算被拒绝,祂也想听对方亲自说出口。   只可惜,约修米尔没等来少年把话说完,另一道声音就抢先插入:   “他不同意!”   “……赫墨尔?”约修米尔循声望去,眼底浮现出一抹不愉,“你怎么在这里。”   赫墨尔:我怎么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图谋不轨的家伙!!   他没能阻止冥王,幸而神国信使的速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一路超车提前抵达。   谁知道祂还没来得及给亚摩报信,就“幸运”地撞见了这一幕——   好好好,前一个大麻烦还在路上,这边就又冒出来一个是吧?   赫墨尔梅开三度,再次莅临吃瓜一线战场,虽然这根本不是他期待的。   约修米尔察觉到了对方神情的异常,没来得及细问,他和赫墨尔就齐齐变了脸色。   赫墨尔暗叹一声:“……来不及了。”   亚摩看见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覆盖上先前贯穿于大地的窟窿。   紧接着,一只又一只梦境中见过的、一模一样的黑猫从中跃出,它们幽幽的猫瞳诡谲而神秘,像黑夜中一闪而逝的幽影。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得可怕。那些原本在酒宴幻境中的宾客,被约修米尔第一时间送了出去。   ——死亡之主将至,而凡人无力直视。   约修米尔:“你引来的?”   “你觉得呢。”赫墨尔的飞靴踩上大地,从空中降落。   约修米尔:“也是,你还没这个能力。”   赫墨尔:“……”祂跟这家伙果然合不来。   远处的地平在线忽然飘忽起沉沉的黑雾,如同翻涌的浪潮,苏醒的巨兽,吞没日光,带来天地即将倾覆的压迫感。   风起云涌,狂风呼啸,宛如风雨欲来风满楼,世界都在摇晃。   那雾气让亚摩眸光一动,这时约修米尔注意到了少年,一阵不妙的预感自心底浮现,“我刚刚应该也把你送出去了才对?”   为什么所有人类中,唯独少年没能成功离开?是谁干扰了祂的力量……   “是吾,让他留下来的。”   就在这时,一阵战马的嘶鸣从铺天盖地的黑雾中传来,幽蓝的冷焰闪烁了一下,顷刻燃至眼前。   火焰环绕的战车上,身披黑袍的男人露出一张苍白完美的脸庞,银色的眸子浅浅一荡,精准地落到了少年身上。   随着男人的出现,约修米尔的心陡然沉落谷底,“冥王……陛下。”   亚摩感觉到了裤脚被轻轻拉动,他下意识低头,几只黑猫正轻咬着他的衣角,似乎想要把他往前带。   而更多的黑猫轻盈地跃至四周,在一阵翻涌的黑雾中,原地变身成了一群手持镰刀的死神。   众多死神簇拥在周围,恭敬垂首,跪倒一片。一时之间,整片大地上竟然只有亚摩几人还在站着,更显得鹤立鸡群。   亚摩注意到了脚边安静靠着他的黑猫,头顶着一个小鼓包,胸前的猫牌上刻着“007”。   他心中一动,俯身将其抱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了明悟,“所以,那场梦都是真的对不对。”   “喵。”007耳朵抖了抖,轻声叫唤了一下。然后一只爪子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臂,示意他看前面。   亚摩抬头对上了战车上男人的银色眼睛,立即识别出了对方的身份,当即道:“猫猫大王。”   赫墨尔一脸没绷住的表情,大概是想表达“你们在玩什么新型PLAY”??   “亚摩。”死灵战车上的男人薄唇微动,没看任何人,唯一的视线安静地落向少年,“按照约定,吾来见你了。”   祂朝少年伸出手,阳光下,指节白得像在发光,“到吾这里来吧。”   亚摩眨了眨眼。   一众死神暗自捏紧了手中的镰刀。   冥府的约可不是那么好赴的,即便是祂们也一下子吃不准顶头上司的想法,究竟是做客,还是……   哪怕祂们的立场是冥府,此刻也不由暗自揪心,密切关注少年的反应。   亚摩摸了摸怀里的猫猫头,似乎在思考。   “他不能跟您走。”约修米尔上前一步,试图将少年挡在身后,“他应立于太阳普照之下。”   没有花朵,雨露,阳光的地下深处,并非适合少年的去处。他是世间最灿烂的颜色,唯独异彩纷呈的人世能创造他生长的沃土。   赫墨尔吃惊地望了说话的约修米尔一眼,震惊于对方这次居然没有作壁上观或者拱火。   下一秒,赫墨尔也默默上前,站到了亚摩身侧。   两位二代神的举动并没有让冥王的态度有所变化,却让其他死神暗自心惊。   他们对亚摩的喜爱由那一次次的祷告构建,可如今少年竟引得两位主神庇护,对方的身份似乎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原初之神毫不在意外界的风起云涌,只是专注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终于,亚摩盘算完了近期的时间表,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可是猫猫大王,我这几天没有时间。”   少年看着气氛莫名紧张的现场,不知道只是一次做客邀请,为什么大家这么如临大敌。   他特有的直觉告诉他,猫猫大王的情绪稳定又平和,像一个宽容的长辈。   “改天可以吗?”亚摩商量道。   赫墨尔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再次哽住,这孩子,还真想去冥府做客啊。   神奇的是,冥王居然同意了。   众位死神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上司百年来第一次声势浩大地离开冥府,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悬着心的并未因此放下,反而一种更加强烈的不安袭来。   不,今天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第13章 吾等的小主人   现场的气氛看着有些不妙。   就在这时,亚摩忽然主动开口道:“可以请您帮个忙吗?”   约修米尔:“……”出现了,少年特有的倒反天罡,反客为主。白嫖了酒神的钱和情报以后,连冥王的劳力也不放过,世上除了他还有谁敢这么干。   [咕咕咕——]   赫墨尔眼皮子一跳,脑海里似乎有一千万只鸽子精在高歌,那是他特有的“重大事件”事前雷达。   祂预知般感到少年即将提起的话题有些危险,会让事件出现意想不到的发展。   亚摩:“之前在除掉怪物以后,我在迷宫里发现了一些灰蒙蒙的影子。”   他回忆着捡起那枚珠子时,见到的那些所在角落里的异象,“刚才我忽然发现它们的气息和您身边的黑雾有些相似,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本来亚摩是想等事情结束以后,再仔细研究一下那些到底是什么的,可如今猫猫大王给他带来了新发现。   真的太巧了,正好趁机请教一下。   听见少年的话,周围的死神纷纷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们没想到,居然会有冥府之外的人能够察觉到“那些东西”的存在。   唯独冥王的神情不曾变化,平静地回答:“那是‘聻’。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如果说鬼魂尚且还能拥有生前的记忆,那么聻就是彻底失去了灵智,变成了一种虚无的物质。   它们就像大气中的蜉蝣,不再拥有也无法再创造任何价值,过段时间会自行消散。   因此死神的业务里也不会包括它们。   那座迷宫大约是死过很多人,那只怪物不仅吞噬了血肉,还吃掉了那些人的灵魂。   听了周围死神的补充解释,亚摩忽然有些难过,“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本来以为只是奇异的现象,如今却得知那些灰雾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你想要拯救它们?”   亚摩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将它们独自留在这里。”   等此行事了,死神们回归冥府,而普通人无法看见它们。它们会孤独地徘徊在死去的地方,悄无声息地等待完全消逝的那一刻到来。   一种巨大且持续的孤独,连消弭都无声的空无。   亚摩只是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就无法假作不知、若无其事地离开。   “因为我‘看见’了,如果‘人’之中只有我能看见,那一定有我还能做到的事情。”   “那么,”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注视里,冥府的主人缓缓伸出手,在少年的眉心轻点了一下,“做你想做的吧。我也想试试看——”   “同时被‘生命’和‘死亡’赐福之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冥府之主的行为太过自然,仿佛祂一开始就在等待着这一刻,并打算这么做。   黑猫状态的007陡然炸毛,它从少年的怀抱里仓促落地,恢复成人身后听见身边同事难以置信的咋舌:   “这好像……不是普通的赐福啊?”   不是简简单单批发式的象征性庇护,而是一种更加深刻的东西,连祂们的神格都不由预兆似的战栗嗡鸣。   007没有回答,祂的眼睛微微睁大,兜帽被忽如其来的风吹开一角,温暖的阳光照落在常年不见太阳的光洁额头,带来一些不适的灼热。   可如今的007——以及或多或少面临这一困境的死神们,全都无暇顾及。   纯粹的漆黑光芒,犹如吸收一切的黑洞,从冥王与少年额头相触的地方绽放开来。   可下一秒,一股截然相反的生机,受到刺激般被激发出来,与漆黑的能量相抗。   “大地母神……德米特里——”除007外的其他死神震惊又复杂地念出那个名字。   仅从力量的性质上来说,死和生算得上对家。   冥府的众神从未直面过那位执掌生命的原初母神,没想到第一次感应到对方如此强烈的存在,竟然是从一个少年这里。更巧的是,祂们(死亡)也同样在意这个少年。   这何尝不是“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连喜好和偏爱都如此一致。   亚摩惊讶地看着从自己身上浮现,飞快笼罩全身的一层翠色光芒。   那层光芒本能地帮他抵挡来自“死亡”的“侵蚀”,一阵阵荧光扩散,如同水面的波纹向四周辐射开去,动静一下比一下大。   狼藉的迷宫花园内,原本凋敝的植株瞬间疯长,肆意地抽长枝丫,开出繁花,结出硕果,完成了从孕育到巅峰时刻的成长。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一次更比一次猛烈。   摇动的花枝带来浓郁到极点的花香,无数顺风飘来的花瓣纷扬如雨,落到众人的肩上头上。   众人的衣袍也猎猎翻滚起来,祂们凝眉望向兀自僵持的少年和冥王,无人胆敢打扰。   “我们这算不算,旁观了两位原初主神级的对峙?”一名死神颤巍巍道。   “从力量的性质上看,是。从强度上看……至少我们都还活着。”007说。   因为此刻真正使御“生命”权柄的乃是少年,他和冥王双方都没有杀意,少年更是连对抗的意识都没有,否则没谁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在最初的惊讶后,亚摩很快掌握了主动权,他没有选择对抗,而是选择了“吸纳”。   ——他在试着接受那份死亡赐予的力量。   亚摩意识下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看见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森林的最中央有一株茁壮成长的小树苗,它依偎在一棵巨大而富有神性的巨树下,享受着最优渥的阳光和雨露。   冥冥之中,他意识到那棵小树苗代表的就是他自己。   一只飞翔的白鸽衔来一朵花,放在了小树苗的枝头,咕咕地歪头望着他,用喙蹭了蹭他的鼻尖。   亚摩侧耳细听,听见了一阵阵汹涌的潮声。他循声抵达了森林的边缘,方才看见一片银色的、弥散着浓雾的死海,正一下下冲击着“乐园”的结界。   支撑乐园的巨树放出绿色的护罩,试图将一切危险和伤害阻绝在外。   直到亚摩将手贴在它的树干上,如当时的红玫果树一般,奏响了一曲高天之歌。   巨树的焦躁被顷刻间抚平,它似乎终于稍稍冷静下来,听见少年安抚的声音,“那片海不会伤害我,我能感受到,你也能对不对?”   ……是的,它可以。只是生命本能地抗拒死亡的接近,它也并不想与其他存在分享照顾小树苗的时光。   只是、只是——如果连“死亡”都愿意降下眷顾,那世间还有什么能够真正带走这孩子呢,如果只是一次退让,就可以让这孩子以后的成长都得到保障……   此时的巨树并没有意识到,底线就是这么一点点磨掉的,后面的四五六七等等就是这么来的。   此时,绿色的护罩终于开了一个小口,让弥散着死气的水汨汨流淌进来。   这些死水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所以并未靠得太近,只是自发地环绕在小树苗离得远远的四周。   就像保卫乐园沃土的天然地利,威胁震慑着其他存在的靠近。   ——整个过程远比亚摩想象中要来得顺利。   精神世界的事情于外界而言不过发生在剎那,快到连旁观的约修米尔都来不及阻止。   冥王满意地缓缓收回指尖,只见在少年光洁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形似镰刀的银色神纹。   玄奥又古朴的力量从上面逸散,带来令人心惊的气息。   这回亚摩没再错过额头传来的异样。   他联想起之前的两次,隐约明白了什么,歪了歪脑袋,“会不会很奇怪。”   “很适合你。”冥王安静地垂眸,银色的眸子漾开微不可察的笑意。   亚摩察觉到了对方剎那展露的柔软,忍不住露出了开心的笑脸。仰头用一双金色的眼睛凝视着冥府的主人,像一株摇头晃脑的向日葵,半点不露怯。   冥王的指尖微动,一闪而过的犹豫后,他伸手将掌心落到了少年头上,轻轻拍了拍。   “唔?”亚摩没有动,认认真真地申明,“除了妈妈还没人摸过我的头。”   “嗯。”冥王将手收回袖子,不动声色地捻了捻,“下次会征求你的同意。”   亚摩:“好哦。”所以还会有下次的嘛。   赫墨尔看着眼前这副“父慈子孝”的场面,不由替天上的某位写了个大大的惨字。   ——完犊子,这样下去儿子不会真要成别人家的了吧?   亚摩转过身来,注意到全员目光炯炯的凝视,不由愣了一下。   不等他开口,全部死神忽然单膝跪地,垂下头颅。   这一刻,冥系众神的内心有多激动只有祂们自己知道。在少年的眉心浮现出银色“神印”的剎那,体内的神格先祂们自己一步发出了狂欢的共鸣。   这一刻,祂们已然知晓:   少年被赋予了一个身份,那是冥界空缺了万年之久、刚刚诞生的——   祂们语含赤诚的期待,比之先前纯粹的喜爱,更多了一份众望所归的恭敬。   “——小主人。”   收割生命的死神们犹如接受检阅的大军,肆意展露冥府的锋芒,先前盛放的满园鲜花寂然无声,唯独少年周围不受影响。   至此这场欢宴彻底变了性质,沦为了死亡庆贺的主场。   而死亡簇拥的中心,却是一轮截然相反的金色太阳!   这一幕堪称世界名画,它震撼,荒诞,叫人难以置信。恰似大地靠近天空,游鱼追逐飞鸟……万载漆黑的画布上倏然落下一点金。   不仅是多了一抹颜色,更打破了一汪万载不变的死水,让所有的黑疯了一样动荡,激烈得像要自燃。   “嘶——”   死灵战马周身的火焰猛然窜高,犹如一声号角,比踏伐出征时更加高昂。   强而有力的马蹄扬起又落地,带动地面苍劲地震动,它打出响鼻,轻嗅着少年身上新出炉的力量,不由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   穷凶极恶、焚尽一切的冷焰变得无比温驯,甚至连少年的衣角都不曾损毁丝毫,像一盆夏日里凉爽的冰。   接着死灵战马暗示性地压低身体,屈起前腿。   如果此时亚摩微微抬脚,那他就可以成为除了冥界之主以外,第一也是唯一还能登上死灵战车,并成功驾驭的人。   象征冥府至高权柄的战马御座向他敞开。   亚摩并不知道眼前一切背后的意义,他眼底闪烁着纯然的惊叹和喜悦,迫不及待地跟自己骄傲的兵器分享,觉得它一定会喜欢:哇,快看啊弥斯布雷斯,这真酷!   这时,赫墨尔终于反应过来,忽地惊觉“赐印”=共享权柄=冥府号令权=……冥府名正言顺的继任者?   在这等着呢。   啊? 第14章 英灵与贤者   好消息,只是继任者,还不至于马上就去冥府。   坏消息,已经是继任者了,只要本人愿意,冥王可以明天就送他登基。冥界做得出来。   不过好在,冥王并未彻底做绝,大约多少还是顾忌着天上的某位的。   祂默许了冥界众人对少年的称呼,却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死神们不无遗憾,头上的兜帽半软下来。   赫墨尔披风鼓动,额角蹦出青筋——我劝你们不要太过分!   要是那孩子真的就此完全成为冥府的人,后果可不是所有人能承受的。仅仅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祂觉得“诸神黄昏”的神战号角差不多可以提前敲响了。   别的不说,德米特里马上到你们冥界门口信不信?   介于亚摩身世成谜、神印多得匪夷所思,细思极恐,死神们懂得了见好就收的道理。   左右少年现在已经打上了冥府的印记,是祂们名正言顺的“小主人”了,换而言之,冥府就是少年的另一个“家”。   到时候请对方回家喝喝茶,理所应当,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   在场所有人心思急转,面上神情不动分毫。   而亚摩在获得了新力量之后,很快上手实践。   他几步走到迷宫口,回望了众人一眼,得到了猫猫大王暗含鼓励的视线。   亚摩回应似的点了点头,转身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些被称为“聻”的物质上。   眉心先后浮现出绿叶和镰刀的神纹,一闪而逝后,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从少年身上涌现出来。   周围的风似乎短暂地凝滞了一下,接着疯狂地涌动,迷宫花园内的植株簌簌作响,更多的叶片和花瓣被席卷入风中。   ——开始了。   所有默默关注这一幕的人,同一时间意识到。   在此之前,从没有人知晓生与死的原初之力能同时存在于一人身上,自然也无人能想象,当它们被一齐引动时,会发生什么。   一点点晶莹的能量,银色的、绿色的,它们如同萤火虫般出现在少年周身,然后环绕着他螺旋式飞舞上升,数量越来越多,最终直达天际。   处于飓风中央的少年巍然不动,他的衣角和发丝随风猎猎作响,风声彻底盖过了众人试探的低语和呼唤。   世间一切的声音都逐渐远去,唯有一道越来越清晰——   “咚——”一道钟声。   既像葬礼上不祥的丧钟,又像黎明高塔上的报晓钟。   而亚摩的脑海里也确实浮现出了一个“铜钟”的意象,他没有犹豫,上前敲响了它。   “他……!”外界的众人看见少年缓缓合上眼,明明还站在那里,气息却一下变淡,几乎快要和那些聻一样隐于虚无。   死神们不由捏紧了手中的镰刀,如果不是确定少年的灵魂没出什么问题,祂们几乎忍不住冲上去。   007望向了冥王,同样这么做的还有赫墨尔和约修米尔,显然是希望得到专业人士的回答。   冥府之主的视线始终落于少年身上,神情淡淡,“他去了‘惘海’。”   更确切地说,是意识短暂地链接到了那里。   “……惘海?”约修米尔的脑海里短暂闪过了什么,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地方。   无所不往的赫墨尔给出了回答:“惘海很大,说是无边无际也不为过。但对于世间的大多数生灵来说,它没有价值。”   简单来说,不是活着的、也没被冥府接收的东西,都会聚集向那里。   那些聻也是,它们如蜉蝣一样的漂浮并非漫无目的,其实也在向惘海靠近。   只不过它们太过弱小了,几十年也漂不到那里去,更可能在路上就已经早早消逝了。   不适合居住,亦难以寻觅。比起美丽缤纷的人间,那就是一块永远荒芜的焦土,连众神里的大部分都快忘了这块地方。   “可有一样‘东西’,一样你耳熟能详的东西存在于那里——”   在约修米尔豁然开朗的眼神里,赫墨尔说出了它:   “英灵殿。”   死去的“英雄”不会沉入冥界的泥沼,而会被接引入那里。   吐露出这三个字后,赫墨尔不由一阵心悸。   并非因为少年去往了陌生的地方,而是,那座英灵殿是由那一位以伟力构建而成。   那个——   那孩子真正该称呼为“父亲”的存在。   ……   亚摩听见了源源不断的潮声。   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雾海的海边。   这片海异常大,一眼望不见尽头,在薄雾的笼罩下,显得宁静而神秘。   亚摩四处都看不见那些熟悉的身影,他试着呼唤弥斯布雷斯,发现信号断断续续,十分遥远。   他不知道自己是来到了哪里。   就在这时,一股剧烈的能量从天边爆开,余波荡开海上的雾气。   然后亚摩才发现,他最开始以为是“太阳”的光源,其实不是太阳,而是一座立于天空的宫殿。   它通身散发着奇异的神光,明亮,神圣,耀眼。   而此刻,有一道身影飞速地从那里坠落下来。   那“人”重重地砸进海里,溅起百丈高的巨浪,也将一样飘飘忽忽的东西冲到了亚摩脚边。   亚摩一下子认出那半透明水母一样的东西,就是“聻”。在迷宫花园时,他尚且无法触碰到它们,可如今,他不仅真正看清了它的模样,还成功将它捧起。   金发少年怀抱软乎乎的水母,觉得它像一团不粘手的史莱姆,弹性十足。   “赛里姆那个狗东西……”落进海中的身影很快破水而出,飘在海面上,那人嘟嘟囔囔之时,余光不期然瞥见一抹金色,声音戛然而止。   亚摩正用衣角细心地擦拭胖水母,在它疑似在“Duang——Duang”发抖时,拍了拍它的脑袋以示安抚。   忽然,一道阴影兜头笼罩而下。   亚摩下意识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在俯视他。   “你这家伙……这样小的年纪,竟然已经是个‘英雄’了吗。”对方只是粗看他几眼,便自顾自地惊叹道,“现在的孩子可真不得了,不过——”   “这可不是生者该来的地方,英灵殿里空房多得很,想凑热闹还是再过几年、不,一百年吧。”   他雷厉风行地指了指亚摩的后方,“现在快回去吧,在这儿呆得太久对你没好处。”   “呵,你祝人长命百岁的方式可真特别。”忽然,另一道声音从男人身后传来,嗓音温润如风。   “啧,给老子闭嘴,赛里姆。”   “怎么,这回切磋又输给我终于恼羞成怒了?”   落地不到一分钟,两人已经好一番你来我往。   亚摩从他们的“对话”中提取出最开始出现的男人叫“戈林”,后来的叫“赛里姆”。   他们都居住在天上那个叫做“英灵殿”的地方,里面除了他们还有很多“室友”。   “没意思没意思,”很快,戈林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打来打去的周围也是一成不变,不如回去睡大觉。”   至少英灵殿里充斥的那一位的伟力,能够让他们把自己的房间和梦境变成任何喜欢的样子,哪怕在其中重温生前的历险也可以。   “?这孩子是……”终于,赛里姆注意到了一旁抱着水母,专注又安静望着他们的亚摩。   迎着亚摩金灿灿的明亮眼睛,思及刚才的争吵,赛里姆竟然有种微妙的羞愧感。   除此之外,赛里姆还感觉到了一股不明缘由的心悸,这让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很快,在凝视亚摩几秒后,他握着法杖的手忽然一紧,瞳孔缩小,呼吸都停住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抵达这里的。”戈林抓了抓刺猬似竖起的头发,同样纳罕,对赛里姆道,“你不是精通各种法术咒语的‘大贤者’吗,不如做个善事,把他送回去呗。”   谁知,下一秒,在戈林惊愕的目光中,赛里姆忽然手持法杖,向少年单膝跪地。   戈林:“……刚刚掉进海里的是我,怎么脑子进水的是你?”   要是放在往常,赛里姆一定斯斯文文的几句话,把人呛得说不出话来。可这回,对方并未再行口舌之争。   赛里姆的长发拂过肩头,落至胸前,纤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嗓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悦耳:   “森之贤者赛里姆向您问安,德米特里眷顾之子。”   他生前是德米特里的信仰者,虔诚侍奉着大地母神,如今这个少年身上携带着神的赐印。   宣告着:见他,如见神明本人。   赛里姆一早便知晓这世上充斥着不可思议之事,便是他自己,流传至今的故事在别人听来,也可堪传奇。   然而——   奇迹之子竟然真的诞生了。   在赛里姆还活着的年轻时候,曾得到过一条来自德米特里神庙主祭司的“预言”:他会帮助一个英雄建造“乐园”,并成为乐园的守门人。   自赛里姆得知这条预言起,便一直在为此做准备,甚至害怕经验不足,在其他当时的勇者队伍里练手。   连续跟了好几次团后,莫名其妙混成了“大贤者”,“英雄的引路人”……关于他的传说几经流传,名声越来越高。   可是赛里姆并不高兴。   因为他知道,那些英雄,都不是他在等待的那一个。   后来又经过了漫长的岁月,虽然信仰德米特里让他拥有了比常人悠长得多的寿命,青春永驻,可那并不意味着不死。   预感到死亡即将来临时,赛里姆从来温和宽容的面容上,有过片刻的仓皇和绝望。   您为什么还没有来?   他躺在病床上,即便贤者的身躯一如当年,内里却早已不再年轻。   贤者问前来探望他的神庙主祭司:“他还会来吗?”   主祭司叹息:“他本身就是个奇迹。”   奇迹会降临在任何时候,尤其是最不可能的时刻。   “我终于……等到您了啊……”此时此地,惘海之畔,赛里姆叹息般低声说。   在这片不再有“时间”概念的异空间,在辞别人世数百年之后,在他以为自己快要遗忘的时候——   来了。   “你,认识我?”亚摩感受到了对方身上剎那汹涌的情绪。   不止是他,连一旁的戈林都不知何时不说话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赛里姆,对方瞬间显露出来的情绪简直让人战栗。   高大的男人忍不住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忽然,戈林想到了什么,眸子猛地睁大,视线在亚摩和赛里姆之间飞转。   不,不会吧。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同为英灵,戈林其实算是赛里姆的后辈,他活跃的时候,赛里姆已经死了。   戈林那时候也算听着对方的传说长大,心中挺尊敬这位“专业的英雄引路人”,甚至幻想自己是不是也能遇见这样一个贤者。   毕竟大多数英雄都是战士,而贤者约等于奶妈加智囊,足以让任何勇者没有后顾之忧,大胆往前莽,堪称狂战士心中最佳队友。   可惜戈林生前没遇见自己的贤者,而仅有的一点滤镜,也在死后进入英灵殿,遇见了赛里姆本人后破碎了。   关于这位大贤者,有个全英灵殿都知道的“秘密”——   对方实际上比他辅佐的每一个勇者都能打,而他之所以不辞辛劳、一遍又一遍地跟在队伍里做后勤,只是因为……   “是的,当然。”此时的赛里姆面含微笑,望向少年的视线软得不可思议,“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晓了您的存在。为了能够站在您身边的这一天,一直努力着。”   戈林:……   可不得高兴吗,吃了一辈子代餐,正主终于来了。 第15章 狂犬和不存在的记忆   森之大贤者赛里姆,向亚摩发出了组队邀请。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能一上来就遇见一位友好又乐于助人的本地人,谁会拒绝呢。   亚摩接受了邀请,于是一支勇者小队新鲜出炉。   尽管对于赛里姆来说,这支队伍迟来了几百年,可当这天真正来临时,他才惊觉自己的热血从未泯灭。   仿佛此前漫长人生中的履历消失不见,他又变成了初出茅庐的少年,被第一次踏上旅途的激动和喜悦填满,对接下来的每一秒都充满期待。   戈林察觉到了对方身上陡然燃烧的斗志。   这位大贤者面上依旧一派从容,可空气中跃跃欲试的魔力一阵阵鼓动,像跳动的音符交织成交响乐,激昂四射。   戈林:斗志昂扬,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的赛里姆……他怎么会做这种噩梦?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响亮的心声泄露到了脸上,赛里姆似乎终于想起在场的还有一个人。   “你怎么还在这里?”大贤者青色的眸子里浮现出真切的惊讶。   戈林:……   高大的男人没有说话,一瞬间额角爆出的青筋有些狰狞。   可很快,他嘴角一勾,长腿一迈,占据了少年空出来的右边位置。   在大贤者倏然降温的视线里,戈林冲两人大咧咧一笑,“我也要加入!”   戈林很清楚当前队伍的配置,谁才是真正能做决定的那个,于是对亚摩诚恳地说道:   “你要不要我?别看我这样,其实经验丰富。你来惘海想必有想做的事情吧,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怎么样。”   不等亚摩作答,一根法杖横在了两人之间,赛里姆微笑开口:“不好意思,这里恐怕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一段史诗的主角只需要一个呢。”   这算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作为前某段史诗的主角,戈林再清楚不过了——   “英雄”大多“独”。这不是指他们性格孤僻,而是说他们的光辉即使在团队中也是鹤立鸡群,独具压倒性的。   而其光芒越是耀眼,就越容易青史留名,这同样是进入英灵殿的重要门坎。   在此前提下,赛里姆不会允许其他人来分享少年的功绩和伟业,他只会希望少年的光芒比任何人都炽烈。   戈林:“啧。”所以说他有时候跟对方处不来,在他看来真正的光芒谁也无法掩盖,只会相辅相成。   在这一点上,他觉得亚摩或许跟他会有共同语言。这个少年身上有种纯粹的气质。   不过,他是来加入这个队伍,而非拆散。这时候没必要据理力争,反正事实会说明一切。   于是戈林望向亚摩,此时的少年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们,那只透明的水母不知道何时被转移到了少年的头顶,像个软软弹弹的果冻帽子。   亚摩看起来在很认真地听他们说话,双眼清澈又专注,见戈林看向他,顶着头上的水母歪了歪脑袋,露出了治愈系满满的笑容。   戈林忽然噤声,跟不久前赛里姆产生了相似的“羞愧”——“肮脏”的大人世界不该打碎孩子的美梦。   顿时,戈林的最后一点纠结也放下了,他对少年说出了一早就做出的决定:   “我可以胜任这支队伍里的一个位置,我保证除了我没人能干。”   这次不仅是亚摩好奇,就连赛里姆都皱眉看了过来。   戈林爽朗一笑,双手叉腰,然后用大拇指指向自己说——   “你的[狗]。”   亚摩:咦?   赛里姆:“……”   草。   ……   亚摩三人正式上路了。   赛里姆用法术变出了一艘小船,戈林拿着船桨在努力划着。   “有想好要去哪里吗?”赛里姆轻声问道。   亚摩正研究着手上的水母,聻的身体软软的,戳一下弹一下,他抱着它说:“我是为了安置跟它一类的存在,而来到这里的。”   “现在我发现,这片海似乎是它们最终会漂流到的地方,所以我想去看看海里、海的另一头有什么。”   听见少年的话,赛里姆握着法杖的手一紧。   因为他知道,那儿什么也没有。   作为英灵殿中的一员,他们偶尔会在惘海之上切磋,对于这里还算了解。   不论造成怎样的破坏,都会很快恢复原样,永远一成不变,永远空空荡荡。这就是惘海,它广阔的没有尽头,就算有,想必也是同样的一片空无。   所以如今满怀期待的少年也好,那些依存本能努力前游的“水母”也好,他们根本到不了那片想象中的“彼岸”。   赛里姆不愿意戳穿少年的美好期许,只好微笑着踹了戈林一脚。   戈林:“……??干嘛?”   赛里姆:“快点划,亚摩的狗。”   戈林“切”了一声,居然真的不生气,反倒是亚摩眨巴了一下眼。   小船猛地加速,亚摩手中的水母前倾,然后一个不留神滑了出去,异常Q弹地落进了惘海里。   前方的两人只听见一声轻微的落水声,接着余光中闪过一抹耀眼的金。   只见亚摩紧跟在水母之后,跃入水中。   戈林/赛里姆:!!!   “哗啦——”   沉入惘海的亚摩拨开水下翻涌的气泡,目光扫视四周,搜寻着水母的身影。   隐约间,他看见了水母向海底沉落的影子,立即跟了上去。   惘海之下,本来是一片死水,亚摩在深入了不知多少距离后,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浮上去换口气。   忽然,他的眼中映照出一片绚烂缤纷的色彩。   ——一个个彩色的泡泡,从更深的海底喷涌而出,源源不断。   亚摩此刻闯入这片布满绚丽泡影的海中峡谷,他下意识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呼吸了。   不仅如此,他还可以说话:   “等等。”亚摩发现一个彩色泡泡旁,疑似闪过水母,他立马再次跟了上去。   结果水母没抓着,反而不小心触碰到了那个泡泡。他感觉泡泡里传来了一阵强大的吸力,将他顷刻拉了进去。   下一瞬,眼前的景象一阵扭曲,亚摩的视野模糊了一下。   再度睁开眼时,他已经不在海底,耳边传来的是噼噼啪啪的暴雨声。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片陌生的丛林,唯有月光穿透密集的雨丝落下一点光明。   头顶传来微凉的触感,亚摩伸手一捞,那只水母不知何时竟然回来了。   “下次不可以乱跑哦,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少年认真地教育它。   水母安静地弹了弹,旁人只会一无所获,而少年却“听”得连连点头,若有所思:“唔,你是说,你特意带我来这里,想要让我看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因为没有旁人在场,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时错愕地瞪大眼睛,质疑为什么相当于蜉蝣生物、理论上脑袋空空的聻,竟能够传达信息。还是说——只有这只是特殊的??   反正亚摩很自然地接受了。他随后耳朵一动,忽地从雨丝中,捕捉到了一阵嘹亮的、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亚摩:“那好像是……狼嚎?”   与此同时,惘海的海面上,戈林正试图劝赛里姆冷静——   “我跟你切磋的时候,都掉进过去多少次了?我清楚得很,惘海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你等一等,他肯定很快就上来了!”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赛里姆危险地看向戈林,对方心大地哈哈夸奖,“那孩子的闭气功力真好,都快赶得上我了。”   两分钟过去了,这回不等赛里姆爆发,戈林蹭地站了起来,“不对劲,我得下去看看。”   可谁知男人刚走到船边,脚步忽然顿住。   同样准备下海的赛里姆忍无可忍,正想用手中的法杖送对方一程,却在即将挥出时,被男人猛地抓住。   戈林的神情有些沉肃,握住法杖的手纹丝不动,他深邃的眉眼微凝,此刻流露出惊人的气势,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危险凶兽。   这副模样与之前大咧咧的样子截然不同,很能唬住人,但不包括赛里姆。   能够被记录进史诗的存在,本来就没几个简单的,要是真将对方看做傻子,那才是真正的蠢货。   于是赛里姆用仅剩的一点耐心,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戈林没有回答,在赛里姆耐心即将告罄时,方才缓缓开口,似乎在斟词酌句地思考该如何形容这份突如其来的感受:   “我脑子里,好像突然多了一份记忆。”   “这份记忆无疑是我生前的故事,可如今的故事里却多了一个……亚摩。”   戈林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带着一点震惊,望向同样露出匪夷所思表情的赛里姆。   戈林:“你知道吗,它甚至是在同步更新——”   “现在的剧情似乎发展到我人生最初的转折,你知道的,就是我被人从大森林里发现的时候。”   赛里姆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眸光微凝,回忆着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流传下来的故事——   [被誉为美尼亚王国最后的英雄、那个名为戈林的男人,他出生后就被父母抛弃在森林,在十五岁前都与狼群一起长大。]   [直到他被美尼亚当地的一名领主找到,那位领主觉得这个“狼孩”很有意思,便把他敬献给了当时的国王。]   [国王起初将他视为“猎犬”,直到在狩猎中发现了他的勇武,才把他看做人并尝试让部下教导。]   [……]   [总之,因为这奇异的来历和出生,即便后来这个男人彰显出无人能敌的武力,为王国带来了一次次胜利,他最广为人知的称号依旧是——]   [美尼亚的狂犬。]   他的敌人意图用这个称号羞辱他,他的追随者则用此来赞颂他的凶猛和不凡。   而现在——   戈林点了点自己的脑子,复述着脑海里缓缓进入的剧情:“那孩子比原本的领主更早地发现了我……哦,我得承认——”   “那孩子的表现有点让人心动。”   脑海里的画面中,金发少年像一轮从天而降的小太阳,发现了在悬崖上孤独嚎叫的狼少年。   “你是不是受伤了?”亚摩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有点面熟。   年少的戈林虽不至于瘦骨嶙峋,却远远没有达到以后的黄金比例式强壮体格,所以亚摩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个时间点,戈林为了保护狼群刚刚战胜了一头狮子,并咬断了它的喉管,也因此折了一只手。   为了不拖累族群,他选择了主动离开,即使离群的“狼”基本活不到第二天。   狼孩喉咙中挤出危险的低吼,他还没有学会人类的语言。   “哦哦,这是你的交流方式吗。”亚摩笑了一下,“我也会,嗷呜——”   狼孩的表情一滞,看起来有点懵逼了。大约类似于外乡人强行学本地人说话,不伦不类地让他cpu烧了。   亚摩趁这个机会抓住了他受伤的手腕,剧烈的疼痛让对方反射性地咬了过来。   然后就被早有准备的亚摩按住了脑袋,金发少年表示咬人是不对的,苦恼地说:“你这样可没办法做应急处理啊,村里的医师伯伯怎么说来着……哦,对了,这时候需要采取让病人冷静下来的强制措施。”   一番需要黑屏的画面后,被教育老实的狼孩发出“哼唧唧”狗叫声,躺倒在少年的腿上,被乖乖按着包扎。   然后,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此地的领主带着狩猎队伍踏入了森林。   命运般的会面,却因此刻多了一个亚摩,而发生了致命的偏移。   领主对狼孩的存在大为惊奇,又震撼于金发少年出众的外表和气质。   领主:“您莫非是哪个国家出来历练的王子?旁边这个……是您养的?”   在金发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头里,领主将尚未出口的“宠物”两个字咽了下去,并竭诚邀请二位去王宫做客。   “国王陛下喜欢结交英雄义士,您和……您的朋友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   “十五岁的我好像把他看做头狼了。”   现实的惘海中,戈林对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接受度越来越高。   在他看来,那里面“自己”的举动,完全符合他本人。就像是同一个人,只是开辟出了另一条世界线。   不过遗憾的是,那些画面并非按照时间事无巨细地呈现,它更像是一部经过剪辑的电影——   时间高速跳跃,只播放他人生中至为重要的事件和片段。   戈林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叙述的口吻,从“十五岁的我”到“另一个我”,再到“我”。   他似乎逐渐将自己完全代入其中,听得一旁的赛里姆冷笑连连。   戈林并未察觉,而此时“剧情”已经飞速进展——他和亚摩在踏入美尼亚以后,接连接受了好几个委托,连手战胜了好几个国内毒瘤式的怪物,很快声名显赫。   他看着画面中并肩而立的少年们,不由露出了一抹灿烂恣肆的笑。   对,就该是这样。   ……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亚摩其实有些苦恼。   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被困在了美尼亚境内,而且周围的时间流速有点诡异,经常一下子就跳跃进了下一个时间和场景。   他依稀感觉到了所有的故事似乎都是围绕他,或者说……戈林?   是的没错,兜兜转转,狼孩最后还是自己选择了这个名字。而这时,亚摩才将他和那个高大的男人联系起来。   “难道说,”少年灵光一现,将头顶的水母拿下来举到眼前贴贴,“那个泡泡,让我进入了戈林的故事,而我只有经历完他的一生,才能够离开?”   一生看似漫长,不过按这里诡异的,犹如史诗般只呈现重大事件的时间跳跃大法,估计也没多久。差不多就是读完一个故事的时间。   亚摩很快又想到了其他的“泡泡”,那些……会是戈林所说的英灵殿“室友”的故事吗。   “喂,亚摩,该走了。”此时门被推开,已经长至青年模样的戈林望向他,高大的男人注意到少年好似在捧着什么的手,皱了皱眉,“又在跟你那位‘看不见’的朋友说话?”   亚摩把水母放回脑袋上,点了点头后,一跃至青年身侧。   青年的视线扫过亚摩空荡荡的头顶,哼了一声,“不会妨碍行动吗,下次把它留在家里好了。”   亚摩正在检查这次讨伐怪物要用到的器具,闻言说道:“可是它很脆弱,留下的话,可能会被风吹跑。”   “啧,听起来弱爆了。”说着这样的话,青年的神情却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咧开嘴,大手拦住亚摩的肩往外走,“不错,其他人都是累赘,能够站在你身边的只有我。”   戈林目光炯炯地直视前方,自信又傲慢地宣布:“我们才是最佳搭档,将来史诗上我们的名字也会排在一起!”   少年人雄心壮志,意气风发。   亚摩:“……可是他们说我们是狂犬和他的饲主。”   他尝试纠正了好几次,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传言反而越演越烈。   谁知道戈林嘴角的弧度更灿烂,更兴奋了。   与他同样灿烂、兴奋的,还有现实中,立于惘海之上的戈林——   戈林:“兜兜转转,哪个我都摆脱不了‘狂犬’的威名啊!”   赛里姆忍无可忍地将其一脚踹下了船,法杖招来惊天的落雷轰鸣而下。   “去死——!”   什么狂犬,你分明就是想做那孩子的狗!!! 第16章 他找了你很久   海面上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却影响不到水下海峡的宁静。   此时,一枚泡泡散发出阵阵微光,将更多其他的泡泡吸引而来,象征着一段故事即将走向终结——   浓浓的血腥味染遍大地,怪物的尸骸被随意地弃置在一边。赤色的大地上,荒原的风呼啸而过,唯有两个人站立。   二十五岁的戈林不以为意地甩掉身上的血迹,其中大部分当然都是怪物的。   “这就是美尼亚自古以来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狮王’?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戈林随意将手中的旌旗插在地上。   旌旗上绘制着美尼亚的国徽,这本来是一次举国之力的讨伐——日渐年迈的国王孤注一掷,想要在死前完成一项祖辈都未能做到的壮举。   可军队很快在“狮王”张开的风暴之翼下丢盔弃甲,告诉世人祖辈的失败不是没有理由的。   只见旗帜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硝烟四处燃烧,战场四处都是散落的兵戈。   士兵们四散奔逃的途中,遇见了前来支持的两人,于是——   “那两个人,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他们目睹了戈林与亚摩配合无间,将不久前穷凶极恶的怪物,变成了两人的个人秀。   如今浑身浴血的男人支着他们的国旗,可竟然没有人敢靠近,总觉得一旦接近对方,就会被更深的凶恶和恐怖一口吞噬。   而与男人呈现出另一个相反极端的,则是同样作为话题“主人公”的另一位金发少年。   即使身处尸山血海的“地狱”,也气息平和地仿佛是在花园里漫步。金色的发丝纤尘不染,甚至有空回过头来安抚他们:“你们需要狮王的头颅复命吧,可以带走了哦。”   士兵们:……更恐怖了啊!   这种恐怖源自于某一天,人们忽然意识到太阳带来温暖和光明,它本身的热度和光线,本质上其实是压倒性的。当它肆无忌惮地开始发光时,凡人莫敢直视。   “喂,”轹阁见众人停在原地发愣,戈林不爽地眯了眯眸子,“亚摩让你们过来,没有听见吗。”   士兵们尖叫:咦——!   “好啦,戈林。”亚摩熟练地顺毛。他反应过来,这片战场仍旧残留着他们和怪物方才大战的杀气,难怪那些人会像炸毛的小兔子。   “你累吗,要不要等下去酒馆来一杯?”   亚摩自从进入这个“泡泡”,最大的收获有两个,一个是作战能力。   虽然这里的怪物死亡不会掉落“食物小球”,但战斗经验都是实打实的。他在跟各类不同的怪物作战中飞速地积攒经验,各项战斗能力迎来了一波暴涨。   亚摩觉得如果他现在回到现实,一定能跟他的武器们配合得更好。即使先前没有上手的冷门兵器,他如今也有自信能发挥出它们的最佳性能。   第二个收获就是“成年人的社交”,他现在理解为什么酒神的宴会那么受欢迎了,因为在这个世界,好像没什么是大家一起喝一杯解决不了的,虽然……   “在酒馆里喝果汁简直是酷刑!”戈林说到这个就一脸痛苦面具,“你是打算靠这个来磨练自己的意志,转行当苦行僧吗?”   “我还没有成年。”亚摩搬出了说过无数次的理由,“还有比起酒我确实更喜欢喝果汁,尤其是红玫果味的。”   同时,亚摩也第无数次地对自己在这里的搭档说:“你可以不用跟我点一样的,之前不还因为这个被嘲笑了吗?”   亚摩的体型不喝酒还勉强说得过去,戈林自成年后身高抽长,在酒馆捧着果汁的画面确实有点宝宝巴士了。   戈林:“……那有什么,反正我都揍回去了。而且,我就喜欢跟你点一样的,万一哪天我就能体会到你喜欢它们的理由了呢。”   他们可是最好的搭档,理解并接受对方的喜好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绝不可以有死角!   戈林打定主意继续磨炼自己的味蕾,同时又注意到了刚才少年话语里的另一层意思,眸色不由一深。   他打量着自从十五岁遇见对方起,少年就半点没有变化的外貌和身形。   “亚摩你……真的是人类吗?”   “当然。”   亚摩转身向战场之外的走去,见到他走来,所有的士兵下意识让开了路。   他不过是转头朝众人微笑了一下,轻声道了句“辛苦啦”,那些人便像是被什么刺眼的光晃到了,脸上露出激动又克制的诚惶诚恐。   从死里逃生后的庆幸后知后觉地冒出来,有些人甚至眼底泛起了水光,炽热的视线投向少年。   人潮分海一样散去,而被所有人目光追随的金发少年,不过是寻常地走过。   四野风声潇潇,此地呼吸都轻不可闻,唯恐惊扰了什么。   另一头,戈林重新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大步追上了少年。   众人只感到一股悍然的热气从眼前经过,高大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狼一样的眼睛懒洋洋地眯起,没有分给旁人一丝余光。   他们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恍然明白过来:是了,他们本不必如此害怕。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这就是一头已被驯服的狼——   它把缰绳放到少年手中,依偎着它的王。   泡泡里的“故事”又翻开一页,到达了尾章——   酒馆里,英雄们欢歌豪饮,当然是果汁。   就像每一个轰轰烈烈的故事行至末尾,总要留下一点悬念或者圆满。不管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了下去”,或者“他们向着星辰大海进发”似乎都可以。   时值此刻,亚摩忽然产生了某种预感。   他望向酒馆之外,夜幕之中,零星的星子闪烁其间,似乎在发出号召。   耳旁是其他酒客们热闹的拌嘴和笑闹,而戈林的声音穿过喧嚣,清晰地抵达他耳旁:   “亚摩,美尼亚境内的怪物都被猎除了,明天……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怎么样?”   “明天。”   “对啊,”戈林并未察觉到少年语气中的异样,眼中满是对新一天到来的期待,“美尼亚之外的地方,更广阔的天地,不去看看吗?只要我们两个连手,一定所向披靡!”   一直没有等来少年的回答,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突然,他听到了四周传来的惊呼:   “快看啊,那个少年……他在发光啊!”   “什么——!?”一种莫大的恐慌顷刻笼罩了戈林,酒馆内四下已然不见了金发少年的身影,他大力拨开挡路的人群,疾步向外迈去,“都给老子让开!”   酒馆之外,亚摩浑身笼罩在一片闪烁不定的绚丽光芒里,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化作发光的粒子,向头顶的星空——或者说“天外”飘去。   “……亚摩?”   熟悉的声音传来,少年转过身,那双金灿灿的眼瞳在周围的光映照下,更加明亮,仿佛晕染上一层遥远的神性,使其变得触不可及。   “抱歉,戈林,看来我离开的时候到了。”他歉意地对男人说。   “什么离开,你为什么要走?我听不懂!”一贯的狂傲和恣肆被打破,犹如发泄着什么的激烈语气,眼前男人的神情可称得上仓皇。   亚摩目不转睛、认真地凝视着他。   那双总是充满了雀跃和活力的眼睛,在此刻传递来包容又温和的力量,璀璨的金色流淌其中,恰似神明剎那垂眸的慈悲。   “如果这就是‘故事’的结局,那么不必担心,戈林。你以后一定会一帆风顺,名留青史的。”   结束,意味着男人以后人生的基调会定格在这里——成功,热闹,备受敬仰。不会再出现任何巨大的惊变和危险。   戈林:“……”   亚摩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你会在史诗里留下属于你的一笔,我确定。”   他甚至已然见过,即便是那座英灵殿里聚集的群星中,也会有对方的一席之地。   在留下这番既是祝福也是道别的话语后,亚摩来不及看清男人低垂的头颅下,被额发遮挡的表情,便感受到了如进入这个“泡泡”时一样的强大吸力。   于是,所有人便看见,金发的少年化作漫天闪烁的光点,飞往夜幕,就好像——   化作了星星。   [那一夜,美尼亚的上空浮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漫天极光。]   [如同另一个世界开启了大门,接引纯洁的灵魂回归。]   [连风都被染上了梦幻的颜色,绚丽得像在燃烧。]   ……   惘海之中,坠入海中的男人忽然停下了上游的动作。   他任凭自己在海水中沉浮起落,目光穿过不远不近的距离,望见了海面闪烁奔腾的雷光。   那一下下流转的亮色,与脑海里同步呈现的“极光”一样绚烂,一时竟让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哪一个“戈林”。   同时现在,他多了一个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   脑海里的“故事”,并没有因为少年的离去而立即结束。   画面黑下又亮起,“英雄”身边永远失去了搭档的身影,但他的旅程仍旧在继续:   [美尼亚最广为流传的英雄、那个名为“戈林”的男人,他的人生可以清晰地被划分为两段。]   [前段人生中,他与他一生的“挚友”、“狂犬的饲主”,一起成功讨伐了全国境的所有怪物。]   [而后半段人生,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将自己的伟业开拓向更广袤的大地时,他却自此销声匿迹,行踪不明。]   [偶然几次,有人在不同的地方被一个男人从怪物和险境拯救,认出了男人正是那位昔日的大英雄。]   [那些获救的人这么形容道:“他背着行囊,独自一个人。问起去往何方,只说,要去找他的朋友。”]   后来的后来,新一代的勇士出生了,这片大地又迎来了许多轰轰烈烈的故事。   这个男人偶尔会出现在别人的故事里,像个一闪而逝、却至关重要的神秘角色,展现出力挽狂澜的实力。   一些受到帮助的年轻勇士邀请对方举宴豪饮,对方居然只喝红玫果汁,于是他们便笑闹着说:“真是位奇怪的前辈……”   他前半生骄傲恣肆,意气风发。后半生都在追寻一个人的身影。   *   惘海之中,戈林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脸,一张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苍老的脸。   那个不再年轻的“戈林”注视着他,仿佛跨越了虚幻与真实,连同那些汹涌而来去情绪一同传达——   “我知道他不会死。我从十五岁长到二十五岁,一切已经大变样了,而他永远年轻,永远心性纯粹。”   “我总担心他不是真正的人类。”   “他有时候像个智者一样通透,有时候又像个孩子,好像还不曾理解‘孤独’。”   “所以我很担心,有一天他想起我,却发现我已经随时光自然老去。”   “——你一定也想到了,或许‘英灵座’会是个不错的主意,对吧?”   “故事”中的戈林注视着他,而他这一次确定,对方确实是在和他对话,并非只是单纯的投影。   那个戈林继续道:“可惜,这世上有无数个‘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都代表一个世界,而每个世界都拥有一个英灵座。唯独那孩子是独一无二的。”   对方看向他,眼底浮现出真切地羡慕:“你真幸运,能够处在存在他的世界。”   下一秒,对方的影像缓缓淡去,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体内涌现出了来自于另一个自己的馈赠——一份属于另一个自己的强大力量,以及,记忆和情感。   “喂喂喂,你交给我的情感也太强烈了,这算不算夹带私货。”   他尽量假装得若无其事,好让自己不在汹涌而来的情绪里“汪”地哭出来。   ——想见亚摩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这样的想法,以精神污染的速度占据了他本就不多的思考空间。   另一个戈林笑了一下,嗓音戏谑又沙哑:“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做条好狗,戈林。”   “……切。”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接收了另一个自己所有的记忆,他们全然合二为一。如今的戈林觉得,自己或许还得谢谢赛里姆之前的雷劈。   至少仍旧麻痹的肢体,迫使他暂时无法行动,没有立刻做出不受控制的行为。   戈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翻了翻新出现的那些记忆,然后惊讶地意识到:   这片“惘海”,竟然是所有“平行世界”的交汇点。   “那一位”设立英灵殿最初的意图,其实有几分防患于未然的意思。万一不同世界之间发生碰撞或战争,那镇守此地的英灵殿就是第一道防线。   戈林:……   不知道对方有没有预见第一个遭到“碰撞”并“融合”的,就是他们英灵自己啊!?   虽然他完全是主动接受,不带拒绝的就是了。   随即,脑海里新收到的记忆又告诉他,“戈林”不是第一个抵达这片惘海的英灵。   就在这片海面之下,无数代表不同英灵的“泡泡”正在潜伏,等待命运的死循环。   ——那个少年会在此刻的海面之下,遇见不同世界的英灵们。然后不同世界的英灵,将为他来到……不,是已经来到了这里。   戈林:……那会怎样?   *   海面之下,金发少年刚刚脱离出一个泡泡,就猝不及防发现自己被更多的泡泡包围了。   水母受惊似的窜了出去,下意识追上去的亚摩触碰到了一个新泡泡。   在少年于海水之下疯狂翻阅一个又一个“泡泡”故事的时候,海面之上,云层之中高立的英灵殿震动了起来。   一个个“房间”亮起了灯,仿佛预示着其中沉睡的主人们正在醒来。 第17章 英灵殿灯火通明   在刚离开一个“故事”,出来以后却又一次被水母逃脱后,亚摩有理由怀疑对方是故意的。   他有考虑过先回到水面上,至少先跟赛里姆和戈林打声招呼,要不然他们该担心了。   可是不知为何,聚拢过来的“泡泡”堪称全方位无死角,多到不可思议。即使他从最短的路线离开,也势必要触碰到好些。   ——事实上,直到目前为止,亚摩既戈林的泡泡之后,又经过了好多个“故事”了。   那些都是足以在史诗中留下一笔的“传说”,主人公基本都是担得起“英雄”之称的角色。   这些人也许性格各异、出身不同,但都拥有绝佳的人格魅力,以及在某一方面绝对出众的才能。   亚摩沉浸式进入那些剧情,与他们结交、同行,一起经历那些波澜壮阔的人生。以浓缩精简的跳跃式剧情,见证了他们的成长、成功。   ——这样看来,这番经历绝不是坏事,是千载难逢的奇遇!   然而……   如今稍微冷静下来的亚摩,回头盘点了一下所有的“故事”。   一般它们都拥有类似的开头,如果有人从第三视角进行记述,大概会是这样的——   [在森林/大海/荒原……等等各类危机丛生的地方。]   [从天而降、忽然出现的神秘金发少年,回头看向他(们):“打扰一下,请问你见到我的水母了吗,我在找它。”]   [回首的那一刻,双方目光相对。]   [那一瞬,仿佛有命运的钟声响起,不知是谁的心跳骤然加快,悸动如雷。]   [“我可以帮你找。”]   [……于是在那一天,英雄和他命中注定的挚友/知己/神启/生命中的光,相遇了。]   接下来便是各种脑洞大开、奇异纷呈的冒险,如果故事的主人公恰好是某个国家的王子,那可能还要加上一些宫廷权谋和战争之类的大场面。   总之,是个正常又精彩的神话故事。   直到它的结局到来……   *   同一时间,在亚摩看不见的星海某处,一座巨大的图书馆内。   一本本闪烁着光辉的“书”,正在飞速翻阅。   这里是“阿卡夏记录”,没有人知晓它何时诞生,何时存在。   它是世间一切信息的数据库,不局限于时间空间,万事万物的档案尽归于此。   此刻,这座尘封的图书馆前所未有的忙碌,它们的书页上正自动浮现出一行行文字,记录着一次大型的命运死循环。   【平行世界线·编号211,英灵真名——】   【罗因·赫拜】   [即便后来很多人评价他是位数一数二的暴君,极端傲慢,极端冷酷。   但无可否认,他是赫拜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在其传奇的一生中,赫拜王朝被推至前所未有的鼎盛,并一度占领了北方大陆全境。]   [因此,阿卡夏认可其君主、英雄、英灵的三重身份,并将从这三方面进行记录。]   [检索中……发现其整个人生脱离不开“亚摩”(特殊关联词条,已隐藏)的影响]   [关联事件:在还是赫拜王子的罗因遭到诬陷并被流放时,与其相遇。两人组队同行,多次遭遇怪物并将其制服,闯下一番威名。帮助罗因返回故国,途经无数天险绝地,最终抵达赫拜。]   [……之后,赫拜的王子洗清了弑父的污名,戳穿了叔父谋取皇位的阴谋,将真正的杀父仇人订死在了王座上,亲自夺回了父亲的王朝。]   【关于“亚摩”——取自“罗因”生前本人的语录:】   [“我的道标”,“神赐的启明星”,“地狱中垂落的蛛丝——人世如孽海,而蛛丝易断,世人不值得你牺牲自己拯救,我将犹如恶鬼般守护你。”]   [而在少年离开后,一改守成之风,大肆开疆拓土的著名“暴君”,也确实成了被征服者口中的“恶鬼”。]   【备注:】   [位于英灵座的罗因·赫拜,将自己的外形定格在了加冕日那一日。那是他登基成王的日子,也是少年忽然消失的日子。]   [时至今日,成为英灵的暴君,依旧在他的王座上孤独等待着少年的归来。]   这本书落下最后一个闪闪发光的字符,旁边的另一本又飞快地书写起来。   依旧是熟悉的格式,提及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平行世界线……英灵真名——】   【厄难】   [……]   [“纷争与灾祸”之神的血流入人间的河流,被一个怀孕的女人饮下,于是这个男人便诞生了。]   [他生来便是半神,一生贯彻着“独孤求败”四字,不在意任何人事伦理,永远伴随着血与火的气息。被世人评价为“不伤害别人就无法活下去的男人”,“行走的灾难”。   他只向更强者出枪,杀死过数不清的作恶多端的怪物,可他力量的余波却比怪物还要可怕,让人类又爱又恨。]   [于是在无数人的祈祷中,仿若神意般,从天而降的金发少年与其在荒原相遇了。]   [他们在荒原大战三天三夜,无人知晓最终的胜负。但自那以后,男人有了此生唯一追逐的目标。]   [……]   [少年忽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这个消息对于所有人来说堪称晴天霹雳,他们总担心男人会突然发狂。   直到几天后,有人在最初的那片荒原发现了男人的尸体。]   [他竟以自己的爱枪自戕!]   [“呵,别想摆脱我!如果人间找不到你,那我就去冥府!”]   [关于男人进入冥府之后的故事,这同样是组成对方史诗的重要历险部分……]   【备注:】   [从结果而言,他并没有在冥府找到自己“宿敌”的灵魂。]   [时至今日,成为英灵的男人,依旧在寻找着对方。如果有人需要召唤一位顶尖的强大英灵,又敬畏于难以达成的标准和苛刻的仪式,那么可以考虑他。]   [著名召唤师协会最高机密文件中写道:“你只需要在阵眼放一个最常见的‘红玫果’,他闻着宿敌的味儿就来了。这真的很好使!”   “如果不幸被他识破,立刻原地滑跪并向他表示自己是他宿敌的粉丝。没错,他宿敌的粉丝——见鬼的,这个男人就喜欢听别人夸他的宿敌,他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同理,你可以指着鼻子骂他,但不可以拉踩他的宿敌。   前者只会让你痛哭流涕,后者会让你来年的坟头草高度创新记录。”   “如果你再机灵点,表示自己一直在研究如何召唤出他的宿敌,那么极有可能得到他的施恩,获得第二次白嫖的机会。   上一个这么成功的人,现在已经坐上协会会长的位置了,而协会真的开了一个部门专门研究来兑现承诺!”]   那么——不知从何来的声音发出灵魂提问:现在有人成功召唤到那位“宿敌”了吗?   还没有。但有任何线索可以联系召唤师协会,下一任会长也许就是你!   现在那位“宿敌”已经成了全协会的赛博菩萨,每天拜一拜,没准哪天就打动了对方,升职加薪指日可待啊!!!   【平行世界线……英灵真名……】   更多的书页翻开书写,纷纷扬扬的纸页犹如大雪。   突然,整个图书馆安静了一下,随即“门铃”疯狂摇晃起来。   有客人来了。   【本世界线,罗因·赫拜申请查阅词条——“亚摩”】   【本世界线,厄难申请查阅词条——“亚摩”】   【本世界线……】   阿卡夏图书馆沉寂已久的大门,蓦地被无数强大的意识敲响,那些意识通通要求检索同一条档案。   海量的强大能量裹挟而来,几乎能让任何国家和大陆倾覆淹没,好在这不是一般的地方。   阿卡夏图书馆冷静地给出回复:   【——申请已被驳回。该词条优先级过高,需要特殊权限方能查阅,请先出示权限。】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存在拥有这项权限,其他人,包括这些英灵们当然是没有的。   那些意志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些在沉思,有些瞬间被激怒。汹涌的能量,让虚空都为之战栗。   唯独阿卡夏图书馆巍然不动,并原地同步更新了一条新动态:   [至此,命运完成了全部的死循环。]   [得到了平行世界记忆的英灵们第一时间对阿卡夏进行了“惨无人道”的逼问,但那并没有什么用。]   [无能狂怒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附近”,一般这种情况可以用一个来形容:]   [蠢。]   ……什么?   徘徊于图书馆门口的众多意志猛地一滞。   虽然刚才似乎被某个图书馆阴阳怪气地怼了一通,可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附近”那两个字上。   阿卡夏不会透露错误的信息。   所以这个“附近”……英灵殿的附近?   阿卡夏图书馆依旧矗立在那里。   它静默地注视着那些超越凡众、闪耀如群星的意志们,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冷嘲热讽”不是它该有的态度,阿卡夏永远像机器一样公正,不会出现任何的情绪和差错。   所以,刚刚那份突如其来的口不择言,不是出自它,而是来源于它创造者的影响。   【您应该保持镇静。】它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内响起,与虚空中的某个存在进行对话。   它知道对方即便大多数时候在沉睡,也会分出一缕意识关注着这里。   【孩子需要完整的成长,引路人,追随者,朋友,对手……您要接受这些注定要出现于他生命中的角色。】   【即便您是那孩子的“父亲”。】   虚空中一片静默,然而,阿卡夏却仿佛接收到了什么讯息:   【需要我为您进行心理疏导吗?】   话虽这么说着,它已经采取了行动。   只见图书馆中央华丽的魔法阵图纹地板上,迅速合成出来一个金发少年的影像,熟练得不像第一次这么干。   少年睁着金灿灿的眼睛,对半空露出了甜滋滋的笑,清清脆脆地喊:“父亲!”   “……”整片空间寂静无声,连书本翻阅的声音都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莫名安详。   良久,阿卡夏平静地说:   【疏导效果极佳,病人情绪稳定。】   ……   与恢复平静的图书馆不同,惘海之上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立于船上的赛里姆神情凝重地抬头,望向天空。   喧嚣,驳杂……山呼海啸一样的能量从天空中的那座宫殿迸溅而出,像一场密密麻麻的暴雨,无情地捶打降落。   “砰——”   戈林从惘海之中破水而出。   不等大贤者质问,他便突如其来地急促开口:   “现在英灵殿怎么样了!?”   大贤者一滞,唇瓣嗫嚅了一下,带着某种山雨欲来的预感,将天上的“光源”映入眼中。   ——那是,史无前例的闪耀,沸腾如烈阳。   “灯火通明。”他回答。 第18章 不眠之夜   “噗噜噜——”   水母吐着气泡,下一秒,一只白皙干净的手抓住了它。   “这下,绝对不会让你再跑掉了!”亚摩神情少见的严肃,就像在教育不听话的熊孩子。   “扭扭——”水母果冻一下在少年的掌心里弹了一下,在感觉到这回不容置喙的力量后,终于不再动弹,原地装死。   “……”亚摩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打算游回海面,却猛地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   ……那些“泡泡”呢?   亚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把所有的“故事”全都读完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这片海底似乎会让人不知疲倦……总之,“寻找最短的离开路线”,悄无声息就变成了“全地图排雷”。   这时,一直无暇理清的思绪慢慢冷却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段段汹涌的记忆。   亚摩试图盘点一下脑海里暴增的记忆中,一下子多了多少“小伙伴”,却发现短时间内根本数不完!   通讯簿都没有空位了啊,救救!   根本算不清楚的亚摩,选择了暂时放弃思考。   此时的少年对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他一个在水中摆尾,这回没有了泡泡的阻拦,飞速地游向海面。   而这时的海面上,说是“电闪雷鸣”,“天地变色”也不为过——   一辆拖着赤色火焰的战船,从天空中浩浩荡荡地开过。   翻涌的云与雾仿佛被点燃,惘海常年晦暗的天空如同迎来了末日前的晚霞,弥散开血与硝烟的气息,形成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   对于英灵而言,他们的力量和武器大多会与身前的事迹的挂钩,具有唯一性和代表性。   此刻,赛里姆一眼就辨认出,那艘航行于天际的战船,来自于那位赫拜帝国的“暴君”——罗因·赫拜。   其原型同时凝聚了对方早期回国时横渡绝海乘坐的船,以及后期出征北海的最强战舰。   在成为英灵后的加持下,船舰四周空悬着一圈大大小小的魔法阵,巨大的船锚和无数自舱门落下的锁链森然垂落。   它像一艘自地狱归来复仇的幽灵船,豪奢华丽又诡异。   风中顿时充斥着血与火的气息,带来一阵难以呼吸的沉重塞意。   戈林下意识绷紧了肌肉,紧贴身体的衣服勾勒出充满力量的肌理,一双眼睛像被侵入领地的狼王,闪烁着危险野性的光:   “这狗东西太嚣张了……”   赛里姆闻言,投过来一个眼神。   戈林立刻反驳:“以前切磋的时候,我也从没这样动过真格!”   惘海之上便是英灵殿,他哪怕被揍得最惨的时候,也没有如此放肆地开过大——   毕竟英灵殿里还住在那么多人呢,在家门口闹得这么过分,怕不是明晃晃的挑衅砸场子来了。   现在,那艘堪比要塞的战舰无疑就是不管不顾,放肆到了极点。   “你觉得他们会跟你的情况一样吗?”赛里姆忽然轻声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尽管战舰凭借天然的巨大体型,更容易吸引视线,但“最大”不意味着“最具威胁性”。   大贤者的目光越过战舰,看见了从英灵殿中陆陆续续闪耀升起的“星星”们——   那些被光芒笼罩的身影,都是曾在传说中出现的“主人公”,在英灵殿中占据着一席之位的成员。   戈林:“……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艘战舰并非备战状态,更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不断徘徊于天空,号角急促的犹如呼唤。   那位暴君会在找谁?谁让他所向披靡的姿态变得难耐仓皇?   戈林舌尖抵了低犬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幸好亚摩现在不在这里。”   “哗啦——”   一阵破水而出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少年音:“嗯?怎么啦,你刚刚在叫我吗。”   戈林/赛里姆:“……!!!”   “有事情在海底耽搁了……咦,天上那是什么?”亚摩正向两人表达歉意,猝不及防瞥见天空壮观的场景。   在舰船之后,更多驳杂喧嚣的力量和各色座驾齐出,堪称群魔乱舞,让人眼花缭乱。   完全不清楚怎么外面一下子就大变样了。   但亚摩的注意,很快被另一件事情吸引。   “天上那些……真是让人怀念的力量啊……还有戈林,真高兴再见到你!”亚摩的眼底浮现出真切的喜悦和怀念,以及淡淡的一丝怅然。   直到现在,他都以为那些故事是他一个人经历的“独角戏”,不曾料到“联动”已经发生。   戈林眼眶发热,心中遏制的汹涌情感再也无法忽视,他磨了磨牙,正要向少年靠近,却被赛里姆伸出的法杖拦住。   “亚摩,”大贤者的语气带着安抚,“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   “我猜你也‘看见’了那些忽然出现的记忆。”在少年惊讶的目光中,大贤者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就在刚才,戈林他们也看见了。”   亚摩下意识地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高大男人,被对方眼底炽烈滚烫的情绪激了一下,他潜在水下的腿不由轻轻晃荡了一下。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   正当他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给对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时,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   大贤者很欣慰少年终于抓住了重点:“我希望你能思考一下接下来的两个问题。”   “第一,他们是否都是你的朋友,还是说亦有与你争锋相对的宿敌?第二,他们的精神状态是否一直这么不正常。”   “如果以上两个问题的答案不尽如人意,那么,我以为现在不是个合适相逢的好时机,你觉得呢。”   戈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给少年上眼药。   什么叫“精神状态不正常”?!他们想见见生前的光与执念,情绪激动点怎么了!   此刻的他强行忍住了插嘴的冲动。   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状况就是一团干柴遇见了烈火,而亚摩就是最后引爆一切的那一泼热油。   如果不想英灵殿今晚原地升天,那亚摩最好先不出现。   亚摩认真又安静地看着赛里姆,那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神,几乎让大贤者以为对方看出了他的小心思。   就在赛里姆快要忍不住移开视线时,他听见了少年清脆的回答:“好哦。”   于是,接下来“将少年隐藏起来,先避过这一茬”的决定,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敲定了。   戈林望着赛里姆施展法术将少年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贴身光罩下,按照赛里姆的说法,只要有这层光罩在,少年的身形和气息都会被完美得隐藏起来,绝对不会被发现。   戈林:……这听起来像个flag。   亚摩乖巧地任由对方施为,望向忙碌的大贤者时,眼底浮现出一抹包容的笑意,仿佛已经预见了什么。   乘着三人的小船晃晃悠悠地再次起航,行驶在惘海上。   即使戈林划得十分卖力,但小船的硬件设施摆在那里。   三人头顶的天空中时不时流窜过一道道“流星”一样的身影,他们各自来去匆匆,彼此间并无交谈。   除了神色如常的亚摩,戈林和赛里姆都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们正打算将一件“珍宝”,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运出去。而对面的每一个敌人,都称得上举世罕见得棘手。   偶尔有人从无垠的天穹投落下来一眼,见到小船上只有戈林和赛里姆,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同时心里越发暴躁——   早知道当时应该多问阿卡夏图书馆一句的,“附近”这个词也太朦胧了。   对于身负各种能力、眨眼就可跨过万水千山的英灵来说,眼前是附近,千里之外也可以算附近。   再者惘海无垠……莫不是在海底?   “轰——”数道身影心有灵犀地冲入海里,掀起的巨浪冲天而起,将小船晃晃荡荡地推远。   戈林骂骂咧咧地稳住了差点侧翻的小船。   好了,现在不仅天上,水下也要小心了。   作为全程没被看见的隐身“第三人”,亚摩正将水母抱在怀里。   他怀念地注视着每一个划过天际的身影,带着对他们无与伦比的了解,低声地说:   “你猜谁会第一个来?我猜是——”   低语戛然而止,亚摩忽然飞快将水母放在一边,甚至尚有余裕地拍了拍它以示安抚。   而在他做完动作的同时,一团漆黑的雷光在空中陡然轰鸣,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疾驰而来。   看方向,正是冲着小船准确无误地来的。   戈林心头一跳,回头看了眼亚摩周身完好无损的护罩。一旁的赛里姆面色冷峻地捏紧了法杖,暗自加强了护罩的效力。   可最终,那道漆黑的雷光依旧落到了船前。   破风声如同尖啸。   落地的瞬间,激荡开去的力量将眼前的海面压下一个凹坑,水波猛烈又急促地震荡开去,半点没有平息的意思。   水雾轰然散去,一个黑发红眼的男人,手持一杆漆黑的长枪,悬空立于船前。   时不时有漆黑的不祥雷电,龙蛇一样闪烁在他周身,让四周的空气顷刻焦灼起来。   男人面容俊美,锋锐深邃的眉眼极具攻击性,薄唇微微上抬,勾勒出一抹满是兴奋的弧度。   他声音桀骜狂肆,轻易撕裂四周的海潮与风声,穿透而来:   “哈,你在这里!”   他低低地笑着,一双猩红的眼瞳穿过虚妄的掩饰,凶兽一样锁定了少年的所在。   ——这个人真的“看”的到!?   赛里姆眼底划过了一丝惊愕,引以为傲的法术竟然没有起到应尽的效果。   亚摩不想让大贤者因误会受到打击,便耐心地解释道:   “他是‘纷争与灾难’之神的后裔,他的眼睛拥有看透一切纷争的能力。”   这有点抽象,毕竟亚摩不是对方,即便对方在很久以前亲自向他解释过自己的能力,但亚摩依旧不能想象——在对方的眼中,见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戈林很快将少年口中的人,对应上了一位英灵殿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存在。   “厄难。那个‘整天到处发疯’的疯子。”戈林从不少结实的英灵那里听见过他们的抱怨,因为对方总是三天两头找人打架。   英灵殿中的英灵一旦引起男人的兴趣,就会被缠着疯狂决斗,可一旦被对方看到上限,就会被立马失去兴趣的男人弃如敝履。   总之就是输赢都一脸憋屈,到最后所有英灵看见这货就一个头两个大,避之不及。   戈林此前从没正面跟男人见过,不曾想今日在这种情况下对上,看起来还来者不善。   戈林几乎立刻召唤出了自己的武器,打算随时应对男人的来袭。   然而,被戈林和大贤者严阵以待的男性英灵,并没有将视线分出一分一毫。   厄难死死地盯着小船中央空出的位置,猩红的瞳孔因兴奋而不断收缩,握着枪的手连同身体都在战栗。   在只有“纷争之子”厄难能看见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是漆黑的永夜,万事万物是只被红线勾勒出轮廓的线稿,甚至他自己也是!   压抑,猩红,混乱……每时每刻都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怎能让人不暴躁疯狂!   唯独战斗时,这些红线会随着他的动作起舞,疯狂晃动。如此方才有自己确实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的实感。   但是——   此刻被红线勾勒出的小船里,鲜活的少年确确实实地在那里。   金灿灿的眼睛,折射着阳光的金发,健康白皙的皮肤,薄薄皮肤下流淌鼓动的血液……   ——他的“宿敌”,他注定纠缠一生、连死亡都不能阻断的“纷争”!   在戈林和赛里姆倍感荒谬的目光里,男人兀自癫狂大笑起来。   亚摩几乎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果然下一秒,厄难说出了过往每次战斗中,都会提及的莫名台词:   “亚摩,被‘我的红线’缠住吧!不需要其他的线!”   那些线只会遮挡住少年鲜活的身姿,就像现在的护罩也好、船也好、挡在他身前的两个碍事的家伙也好……   好比一副完美无缺的写实画上,被人乱涂乱画上凌乱的红色线条,简直可恨!   明明是他先来的!   厄难微抬右手。   仅仅看见男人起手的弧度,以往的经验就让亚摩迅速判断出,对方接下来会从什么角度,出什么招数。   他了解对方,想必对方也同样了解他。   所谓的“宿敌”,大概就是这样吧。   下一秒——   “借用一下。”亚摩声音响起。   随后一抹金色一晃而出,原地瞬间不见了少年的身影。   戈林和赛里姆的预判并不慢,但亚摩对男人了如指掌得根本不需要预判,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快地接住了厄难袭来的第一枪。   “砰——!”   招式交接的瞬间,星火迸溅,雷光爆裂。   “亚摩!”反应过来的赛里姆下意识喊道。   亚摩没有回头,语气已经恢复了最初的自信和活力:“本来就是我招来的‘麻烦’,怎么好继续劳烦你们。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亚摩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真的能“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海域。   他并不怀疑赛里姆的法术效用,只是同样相信其他“人”的能力——   不管是厄难不为人知的独特视野,还是新增“通讯簿”里成员的薛定谔直觉,嗅觉,听觉……甚至还有离谱的“以某种代价,换取一个任意问题答案”的魔镜。   他们各种各样的能力和道具,让人防不胜防,发现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亚摩同意赛里姆的提议,只是想要一些时间来整理思绪,消化脑子里突然暴增的经验值和信息。   而现在,他想他已经准备好了。   厄难才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少年身上。   注意到少年手中可笑的船桨,他蹙起眉头,低沉的嗓音压迫感十足。   “你的武器呢?”   “信号不好,暂时失联了。”亚摩在惘海联系不上弥斯布雷斯它们。   厄难脑海中的“记忆”里,少年似也没用过什么别的武器,一直都是在用……   “老样子,拿去。”男人当机立断地“掰断”了自己的爱枪。   这时别人才能意识到,这柄枪有双头尖尖,原本就是能从中间拆开的。   亚摩没客气,娴熟地在手里掂了掂,很快就找回了“故事”里的手感:“又要拜托你了,阿花。”   从中间拆开的两柄枪仿若双生子,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枪杆上有魔纹,一个没有。   第一次从厄难那里借来的时候,知道男人根本没给它们起过名字,亚摩就自发地取了阿花和阿无,简单但明了。   顺便一提,亚摩发现其实厄难更喜欢有花纹(线条)的阿花,但结果反而一直是亚摩使用的更多。   “阿花”欢快地低鸣一声,带着无法抑制的喜悦。   它爽快地抛弃了自己的主人,奔向了主人宿敌的怀抱,并且锋芒毕露得更加卖力了。   亚摩仿佛能听见它的吶喊:“弑主好耶!亚摩,喜欢!”   厄难猩红的眸子轻瞥,警告地看了它一眼。   这根由自己上一根脊骨锻造而成的武器,与他心意相通。   与枪身同款的魔纹,隐藏在遮挡腰腹的衣物下,正随着武器的嗡鸣一阵阵发烫,瞬间让男人眼底的猩红更加浓烈明亮。   “来吧——!”似乎终于忍耐到了极点,厄难发出一声低呵。   亚摩和厄难对视一眼,无需多说,下一秒,两人的身影一齐冲了出去——!   如同铭刻于史诗中,一般无二的画面重演!   几乎一个眨眼,他们的身形就消失在了惘海,冲入云霄。   戈林接过少年随手抛回来的船桨,看向一边的赛里姆:“……这船咱们还划不?”   “——啊,真巧啊,赛里姆!”就在这时,一道热情爽朗的声音忽然传来。   戈林认出对方是赛里姆短暂指导过一段旅程的勇者,他心想对方想找赛里姆叙旧可找错了时机。   谁知道,对方憨憨地挠了挠脑袋,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赛里姆,你认识一个叫‘亚摩’的人吗?我脑子里突然多出来的记忆告诉我,他是曾救了另一个我一命、被另一个我苦苦寻找敬仰的前辈……”   对方滔滔不绝地叙述自己如何因为那段记忆,产生了感同身受的渴望之情。   只有戈林注意到,赛里姆失去了最后一丝笑容。   赛里姆看着对方道:“你还记得我和你初遇之时,你对我提出的问题吗。”   对方终于停住了话头,活泼地回答:“当然记得。要不是当初你给出的指引,也不会有今天的我了。”   “那太好了,”赛里姆毫无起伏地说,“你现在再问一遍吧。”   对方:“尊敬的森之大贤者啊,您觉得我应该继续留在村子里,还是踏上未知的冒险旅程呢?”   赛里姆举起法杖:“我觉得你应该——继续留在村里养猪!”   “噗通——”   一个心碎的英灵被踹进了惘海里,不再嘻嘻。   笑容重新回到了大贤者脸上,他看向戈林:“你还在等什么呢,亚摩还在等待我的指引哦,为什么还不划船?”   戈林感受着对方身后源源不断冒出的黑气,内心疯狂呼唤亚摩:完蛋了啊亚摩,赛里姆终于疯掉了!!!   *   云层之上,几乎一个照面,厄难与亚摩连过数招。厄难立即发现亚摩变得比之前更强了!   男人畅快地哈哈大笑,兴奋难耐之余,听见亚摩诚实地回答道:   “因为在那之后我又经历了好多故事,遇见了好多对手。”   厄难出招的动作一顿,“你还有其他宿敌?”   亚摩不理解对方一瞬间变得危险,仿佛受到了背叛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对手,始终纠缠不休的宿敌只有你一个啦。”   厄难低沉地“哼”了一声,猩红的眸子微微眯起,流露出满意:“这还差不多,你的夸奖我收下了。”   所以说没有在夸你啦。   亚摩想了想,补充道:“遇见更多的当然还是朋友。”   “……朋友?”厄难扯了扯嘴角,眼底的笑意淡去,“哪些朋友。”   亚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男人身后——   “就是那些啊。”   在刚刚的过招中,亚摩不再刻意掩藏的力量,全然地释放开去。对于一些人来说,简直就像长明灯一样耀眼熟悉,不容忽视。   厄难缓缓转身,只见巨大的战舰破开云海而来,群星闪烁其间。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亚摩十分从容,他一一辨认着那一颗颗星星的真名。   厄难:“……他们在找的是你?”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亚摩不可思议了。   哇,这么大的阵仗都能够忽视,这是怎样的专注力啊!   厄难捏住枪身的指骨攥紧又松开,缓缓呼出一口气。   人在过分执着于某件事的时候,是会忽视周围的环境影响的。   今日的英灵殿过分热闹,但不是所有英灵都相熟并且会主动交谈的,这是一种自傲,也是一种自负。   厄难不觉得他是唯一到现在才意识到:所有人都在找的——其实是同一个人,他们都在为同一个人兵荒马乱,这件事。   一个个落到此处的英灵满眼只有那抹熟悉的金色,脑海中新出现的漫长人生在此刻再度轮转而过,定格于各自遗憾的结局。   此刻,仿佛结局终于得到了续写,失去的得以归来,遗憾的得以弥补。   他们听见另一个自己发出喟叹,乃至泪水长流。心脏迫不及待地跳动着,似要冲出胸膛。   一个称呼抵达嘴边,再也按捺不住:“挚友——!”   xN   空气陷入了一秒的寂静。   唯有亚摩半点不慌地冲他们挥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众人异口同声,然后看向彼此,再次同时开口:“挚友在和我说话,你答应什么??”   他们一怔,再次以不同的语调,急促呼唤起少年的名字:   “亚摩——”   “亚摩!”   “亚摩QAQ”   一种不妙的气氛,焦灼地蔓延开来。   厄难:“……”   他一脸窒息地看向亚摩:“这群碍眼的家伙看起来蠢爆了,我能一枪戳死他们吗。”   说着手中的长枪发出了阵阵嗡鸣,已经提至半空。   “碍眼的难道不是你吗?”突然,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   不等厄难暴起,亚摩轻“嗯?”一声转过头去,露出惊喜的神情:“果然你是啊,罗因,我看到那艘战舰就猜会不会是你了。”   当初他跟罗因就是乘坐跟这艘很像的船,一起穿越北海,回到赫拜夺回对方的皇位的。   出现在战舰上的罗因·赫拜有一张美丽的脸,他绮糜的容貌,让他看起来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玫瑰。   然而真正熟悉他的人会知晓,这朵玫瑰开在累累的白骨上,每一滴粘稠的花汁都隐藏着剧毒。   赫拜历代的皇帝都有弑亲的诅咒,罗因完美继承了皇族不正常的基因,并成为了其中尤为突出的那一个。   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对少年轻声说道:   “看来你我彼此都很怀念当初的时光,正好,我准备了一场晚宴,一起来叙叙旧吧?”   罗因立于战舰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唯独向少年伸出了手。   他还穿着登基那日的加冕服,头顶着王冠,唤醒了亚摩对离去那日的记忆。   亚摩回头看向其他英灵们,罗因见此微微眯起眸子,启唇道:“战舰足够大,我为你的其他朋友也安排了坐席。”   “谢谢你罗因,你果然还像以前那样周到!”   目前来看,他们确实都需要一个能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地方。   罗因笑了一下:“能得到你的夸奖,是我的荣幸。那么我的小英雄,现在能够走了吗——”   亚摩率先踏进了船舰,等到厄难等人想要进入时,立马被一大群身影拦下——   赫拜作为一个历经千年不倒的强大帝国,所诞生的英灵自然不止罗因·赫拜一个。   如今拦在众人面前的,便是赫拜帝国漫长历史上孕育出的众多俊杰们。   “抱歉了诸位,我们君主暂时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   毫不意外,即便这些赫拜人在成为英灵后,对于本国历史上最丰功伟绩的君主,依旧保持着相当的尊敬,甚至愿意继续追随。   就好像在这座英灵殿里,他们的故国永远定格在最鼎盛的时期,并永远不灭。   厄难只觉得这群沉浸在白日梦里的可怜虫们,异常可笑:   “你们的王刚才不是说,我们也在席间?”   他被眼前成团的错乱红色线条晃得心烦,失去唯一鲜活的身影,他的耐心快到极限了。   “是的。”对方训练有素地结成军团,身姿笔挺,语气平和而高洁地说:   “我们正准备请诸位吃席呢。”   ……   “轰——!”   船舰外隐隐发生的震动让亚摩不由侧目。   罗因顺势瞥去一眼,漫不经心地想道:这座舰船体表的魔法阵,足以搭建出全英灵中数一数二的防御阵法,免除一切物理和魔法层面的攻击。   没想到有了这一层保障,外面的动静还能够传进来,看来英灵殿果真藏龙卧虎,强者云集,不容忽视呢。   好在,“赫拜”也有属于自己的底气。   “其他人呢?”亚摩注意到所谓的宴席,实际上就只准备了两个位置,给谁的不言而喻。   罗因不动声色地微笑:“啊,他们被安排在另一个厅堂了。”   亚摩望着他,金色的眸子一尘不染,忽然说:“你又不诚实了,罗因。”   “……又被你看出来了啊,亚摩。”赫拜的皇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因为我说过啊,罗因每次跟我撒谎的时候,左眼的跳动速度会快一点。”   亚摩不以为意地说着,话锋一转道:“所以,特意支开其他人,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   “——嗯。”   罗因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牵着少年来到殿堂中央。   那里伫立着一个金碧辉煌的王座,象征着尘世中最高的荣耀。   而现在,罗因将亚摩轻轻按在了王座上。而本该真正坐在上面的人,如今却紧挨着少年的腿席地而坐,将头搁在了少年的膝盖上。   “摸摸我的头吧,亚摩,就像你曾经做的那样。”   昔年被流放的王子几存死志,在回归故国的途中,每一晚被噩梦惊醒后,正是亚摩轻拍着他的脑袋安抚。   时至今日,当年金发少年轻哼的安眠曲,依旧是赫拜皇帝听过的世间最动人的声音。   亚摩露出了“真拿你们没办法”的神情。   于是,在少年的轻拍中,伏于膝头的皇帝安然地闭上了双目,宛如回归到最脆弱的稚童时期,求得了漫长时光中片刻的安息。   ——感谢您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的蛛丝,我的英雄,我的……神明。   *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除了英灵殿外,本世界的召唤师协会同样灯火通明。   “怎么样?”   一名白衣人面对众人,开口:“召唤失败了,连跟协会保持长期合作的那几位英灵,也拒绝了降临。”   “怎会如此!”众人面露仓皇,气氛严峻。   “我们短暂链接到了英灵座,那边传过来的能量突破了有史以来的最高阈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大战争!激烈,疯狂!”   白衣人继续道:“而我们从中捕捉到了同一个名字——亚摩!”   “那是他们的敌人?”来自异世界的“大魔王”遭到了整个英灵殿的共同对抗?   “那是他们的朋友。”白衣人说。   “……啊?”一个朋友为什么会引起战争,有人匪夷所思地问:“那群英武的、伟大的英灵们究竟在做什么呢?”   白衣人肯定又严肃地回答:“他们——”   “正在‘破防’。” 第19章 如创世纪的钟声   安静和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亚摩在与罗因短暂叙旧一番后,双方都得知了彼此的近况。   亚摩想到外面的敌友们,还有自己正在做的事,便没有继续久坐。   赫拜的皇帝感受了一下战舰的受损度,以及外部越来越明显的能量撞击,不得不遗憾地叹了口气。   果真是群粗鲁又烦人的虫子们啊,不知轻重。   如果不是顾忌着少年还在这里,这艘战舰早就动力全开,进入歼灭模式了。   罗因漫不经心地垂了垂眸子,在少年提出辞别前,先一步开口:“既然亚摩还有要做的事情,那有些话就留到下一次说吧,我送你出去。”   如今的罗因依旧是登基前的模样,但比起亚摩记忆中的友人,眼前的英灵在年轻的面容下,多了几分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对方一如既往的体贴。   亚摩跟对方相处的模式总是很舒服,如果说厄难是轰轰烈烈的火,那罗因就是不动声色的水。   得到了少年的点头应允,两人一同走出了战舰。   扑面而来的硝烟让亚摩下意识眯了眯眼,罗因修长的手很自然地帮他挡了下。   直到男人的手从眼前移开,亚摩吃惊地看着像是经历过世纪性大战的天穹——   只见原本干净的天空被染上了五颜六色,那全部都是凝成实质的能量,来源五花八门。   一道最为明显的、犹如撕裂伤的裂口横跨在天幕上,露出天外星云模样的漆黑宇宙。   有漆黑的雷光萦绕闪烁在裂口四周,粗暴凶戾,一看就知道是厄难的手笔。   而天穹之下,密密麻麻的英灵如闪烁的群星集结。亚摩所在的战舰外壳早就不能看了,垂落的锁链断裂开来,正凌乱地飞舞。   ——毋庸置疑,这里刚刚才发生过一次冲突,或者说,一场战争。   幸亏这里是没有其他生灵、空无的惘海。   要是放在世间任何其他的地方,地表高低得被清洗一轮,恐龙可能就是这么被灭绝的。   亚摩不理解,亚摩大为震撼。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我的朋友,和我的朋友之间,好像不能够相处得很好。   ……他们看起来想鲨掉对方。   这对于少年简单的世界来说,无疑刷新了价值观。   不,等一下,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   他的武器圣枪与圣剑一开始也是剑拔弩张,就连他自己,跟厄难刚开始也是喊打喊杀动真格的。   所以,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他见识得太少了?   ——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少年的思绪已经进入了超前的境界,逐渐“顿悟”。   否则要怎么解释得通这一切呢,毕竟在亚摩的认知里,根本不存在“仅仅因为挚友是同一个人就彼此嫉妒”的概念。   除非有人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否则太阳所行之处尽是辉光,它又如何能注意到自己照射不到的地方其实还存在阴影?   此时此刻,罗因率先打破了寂静。   男人看向其他赫拜众人:“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好好招待他们吗。”   赫拜的英灵们恭敬垂首,语气十分正经:“抱歉,主君,请您责罚。”   “少废话!”厄难实在看不得他们这番装模作样的姿态,也不想跟对方多说一句,猩红的眸子直接紧紧攥住少年,“喂,亚摩,你还呆在那里做什么?”   那个叫做罗因的男人就像难缠的泥沼,或许不致命,但一脚踩进去也恶心得狠。   怎能容许这样的渣滓玷污少年鲜活的身姿!   厄难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集中到了金发少年身上。   而此刻,终于想通了的亚摩一拍双手,脸上恢复了光彩和生机:“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啊!”   啊?   众人微愣。   然后,他们就看见亚摩一脸“没事,你们继续”的表情,向他们挥了挥手。   “大家继续交流感情吧,正好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大家啦。”   就像圣枪和圣剑,亚摩自己和厄难一样……这种相识的缘分和开场他懂的。   作为万众瞩目的“中心”人物,如今少年却率先提出了退场,其他人当然不同意。   而且他们不知道亚摩到底悟了什么——鬼才是在“交流感情”啊!   众人着急忙慌,跟吃了苍蝇一样地申明:“我们并不是……”   亚摩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好吧好吧,那我证明一下——”   他回头看向赫拜的皇帝:“罗因,你讨厌我的这些朋友吗?”   赫拜的皇帝苍白的脸庞,露出一抹完美无缺的微笑:   “当然,不。”   当着少年的面否定其认可的朋友?罗因还没有低情商到这种地步,他不会让少年对自己有一丝不好的印象。   亚摩冲众人摊手:你看。   厄难冷嗤一声,凶戾的眸子不屑一顾:“伪善至极。”   罗因看了他一眼,唇角的弧度分毫不变,但所有赫拜的英灵都眸光一闪,听见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来自君主的指令:   “今晚这人上赫拜的暗杀名单,榜首。”   “是。”赫拜众人微微躬身,动静没被任何人发现。   倒是厄难敏锐地察觉到了“纷争”的气息,嘴角咧开一抹兴奋又轻蔑的弧度,红眸搜寻过人群,正要找到杀意的来源。   忽然,亚摩来到了他面前,让厄难一顿。   厄难:“……哼,回来了?”   亚摩开门见山地问:“厄难,我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厄难:!   “什,什么?”厄难指尖一抖,一下子没拿住手里的枪。   “阿无”直接从半空中坠落下去,又在半道自己窜了回来,要是在战斗过程中,这样的失误足以致命。   被硬控数秒的厄难腰腹的魔纹烫得他难受,他皱起眉头,仿佛在忍受什么痛苦一样。   莫名的手足无措,让厄难异常暴躁,他顶开犬齿,一贯凶戾的嗓音变得莫名弱气。   半晌,才低低地挤出几个字,颤巍巍的:“不,不喜……”   说不下去了。   但亚摩已经一副了然的模样,继续问:“那你喜欢我的朋友们吗?”   厄难霍然抬眉,神情顷刻变得凶狠,活像苹果里咬出半只蛆,看着少年咬牙切齿:“……不喜欢!”   漆黑的雷光从悬空的枪尖爆裂一剎,男人又变回了极具攻击性的气势。   亚摩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回头看向身后的众人,以目光示意——   两次都是“不喜欢”,可证,厄难对他和对其他人的态度是一样的。   亚摩知道厄难有点口是心非在里面,说不喜欢其实有点喜欢的。   再参考先前罗因直言不讳的“不讨厌”,所以,一切也没那么糟糕啊。   “……”众人不敢说话。   他们看了眼神色如常的罗因,以及反应过来黑了脸的厄难——决定评选二者为卧龙、凤雏,并一脚踢出英灵殿群聊。   但经由少年这么一掺和,他们大多数人也陡然清醒,暂时歇了继续争斗的心思。   诚然,被询问是罗因和厄难,可假使换做他们,难道就能给出别的答案吗?好像也不行。   这丑陋的嫉妒心和占有欲,怎能暴露在挚友面前?是否会被少年反感另说,最重要的是,他们也不愿意心中的太阳被丑恶的情绪泥沼侵染。   亚摩感受了一下空气中流淌的气息,终于在众多爆发性的杂乱能量里,寻找到了赛里姆清爽的气息。   少年向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众人点了下头,表示回聊。   众人望着少年一跃而下,追逐着他汇入海中的身影,彼此对望一眼,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过了数秒,他们深呼一口气,仍能够追踪到少年不曾掩藏的踪迹,一颗心方才落回了实处——   他,真的回来了。   ……   再说亚摩这一边,他很快找到了一路跟来的熟悉小船。   呼唤着戈林和赛里姆的名字,得到了大贤者一如既往的温和欢迎。   大贤者将水母递回少年手里,视线若有似无地划过少年身后的云层。   “啧,那帮家伙跟来了啊。”戈林就直白多了。   大贤者理了理衣袖,微笑着说:“只是群见证者罢了。”   英灵就要有英灵的样子,一群已经“升天”的家伙,这个故事里可没有他们的位置。相信他们也明白这是独属于少年的历程,所以才只是看着。   惘海无垠,依旧看不见尽头。   随着小船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亚摩从水里打捞起了更多“小水母”。   只是这些水母比最初的那只小得多,也透明得多,最小的甚至只有指甲盖那么点。   “你们要到那里去?”   少年轻声问道。   飘摇的魂灵残片轻轻回答:   [我们要到“乐园”去。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的乐园。]   “那么,它在哪里呢。”   [在海的尽头……]   只要穿过尘世与冥界的屏障,再跨越这片无垠的海洋,梦中的世界就在那里等待着它们。   它们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它们前赴后继地漂洋过海而来,向着传说中的彼岸进行一次次尝试。   “有人成功过吗?”   [有啊,]它们笃定地回答,[抵达“乐园”的魂灵不会再回来,所以无人能够证明,但一定、一定……有人抵达了那里。]   它们会在那里拥有永恒的快乐和安宁,并等待着同样努力流浪的同类,向它们招收呼唤。   亚摩心中一动。   就在这时,手中最初的那只水母轻轻扭动。   一个个记忆的画面,被它传输人他的脑海。   他看见有成片的“水母”一同自海岸起航,乘着风浪远行。   有些在半途中消散,它们的同伴便捡拾起它们的残骸,背负吸纳进自己体内。   这个过程重复了亿万次,旅途无限的漫长。   到最后,不知不觉,最初的水母群只剩下了最后一只——也就是亚摩遇见的这一只。   而它也不再是最初的自己了,它是亿亿万万魂灵的集合体,无数余烬被收拢后凝聚的“回光”。   ——那片它们追寻的乐园真的存在吗?   “回家吧,回家吧……回到我们的‘乐园’来吧……”   朦胧间,亚摩似乎听见了这样的呼唤。   他看向一旁的戈林和赛里姆,显然他们两个没有听见:是了,他们也同样听不见那些水母的声音。   好像从一开始,特殊的链接就只有亚摩一个人有。   这一刻,亚摩似乎终于知道了自己被送到这里来的“使命”。   那片乐园是否真的存在已经不再重要,因为——   亚摩从船上缓缓站了起来。   海面上风起云涌,天空的云层中,缀于身后的英灵们遥遥看来。   “从今天,此刻起。”   “我说——”   他说:“乐园,就在这里。”   戈林不知何时放下的船桨,眼瞳下意识睁大,赛里姆的法杖拨开层层薄雾,让世界在下一瞬变得清晰。   只见无数水母从海底升起,一些融汇到一起,化作一头巨大的鲸鱼,游弋到空中。   此刻,海洋和天空的界限被无限模糊,水天相接到了一起。   虚空中,有谁短暂地醒来,朝金色的孩子投来一眼。   现实世界的迷宫花园里,神国信使和冥界众人若有所感地抬头:   “你听见了吗——”   “那仿若‘创世纪’的钟声。”   一个全新的轮回体系正在构建,不属于凡尘和冥府的第三方净土,正在形成。   可这件事情并不容易,即便是冥王也无法一下子带走世间所有的亡魂,尚且还需要众多的死神协助工作。   如今的少年似乎只有孤身一人……不,等等——   “世界各地的召唤阵,自发打开了!”召唤师协会今夜,彻夜难眠。   “但是没有任何英灵降临,他们似乎只是让出了自己的通道。”   “……这怎么可能?”   英灵降临的通道都具有唯一性,他们的骄傲怎会允许如此私人的道路被别人借用。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如此荒诞,不可思议,却真实地发生了!   “英灵殿……要变天了啊——”莫名的,他们觉得这一定跟今夜忽然出现的那个名字有关。   哪怕是在弃置已久的荒地里,蒙上灰尘的召唤阵早已残缺不堪,可如今,像有一只看不见的画笔一点点将它补完。   然后,焕然一新的召唤阵发出了从海那一边传来的呼唤:   “以森之大贤者、乐园守门人的名义,传达乐园之主的旨意——”   “非死非生、无处可去的灵啊……回家吧。”   “到他的身边去。”   惘海之上,亚摩将死与生的力量缓缓交融,形成了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恒定能量。   他想了想,将手中聚合而成的光团,放进了海里。   少年将光抛进了海里,像掷出了一个太阳。太阳缓缓下沉,几乎要被深不见底的海水吞噬淹没。   下一瞬,无数水母忽然冲向了太阳,以孱弱的身体将它托举而起。   “砰——”   半透明的苍翠枝丫,像一丛丛怒放的烟花,从太阳种子的核心处爆开,一路疯长。   直至最后破出海面,粗壮的根系连接缠绕,凝聚成大地。   巨大的鲸鱼发出空灵悠长的低吟,绕着巨树游弋欢唱,仿佛婴孩迎接世界的第一声啼哭。   而金发少年缓缓飘至巨树旁,以额头抵住它,输送源源不断的力量,让它更快、更大地生长。   无数水母环绕在少年和金绿色的巨树周围。   树木透明的枝干,犹如跃动的血管,里面流淌着晶莹的光液——那是冥河萃取的“死亡”。   “不可思议……”戈林动了动唇。   他竟然真的在一个画面里,同时看出了生机勃勃,和如死亡般安睡的意境。   赛里姆微微挥动法杖,海底的“太阳”四周各处,又浮现出一个个群星似的光团。   更多的水母,从“星星(英灵们)”借出的通道,由现实世界向此方汇聚。   ——大地与冥府开道,所有的英灵默许。   他们连手将这些流浪的灵,送至了少年身边。 第20章 大门已经打开   “再见了,艾德……”   迷宫花园中,许多无形之物悄然升起,缓缓离去。一道几不可闻的呓语,从中飘出。   马戏团团长艾德大仇得报,正看着仇人被军队押送出公爵府的大门。   骤然听到这错觉般的声音,他倏然回头:“母亲!?”   空中飘浮的一众死神叹了口气,神情前所未有的复杂:“我开始怀疑,这些‘物质’真的没有思想吗?”   还是说,只是此前从没有人去关注,也从未有人能听到它们的吶喊。   “罢了罢了……只此一次——”如果那个孩子在这里,也会如此希望吧。   一众冥府的成员高举镰刀,虚虚一划,斩断了世人眼底的迷惘:“向他们短暂展现,另一个世界的真实。”   无形的迷雾散去。   于是,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了漫天金色的河流。   河流像网一样遍及天空,水母们游在其中,向着奇奇图亚迷宫中央升起的光柱而去。   人们像立于海底,仰望着一场声势浩大的迁徙。   只是没有人知晓,这场沉默的远徙已经持续了千年甚至更久。   更奇异的是,有人像艾德一样,从那些水母身上听见了逝去已久之人的声音。   那些声音很淡,轻得像云。   有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有人声嘶力竭地挽留,有人默默淌下眼泪……两个从不曾交汇的并行线,终于短暂交错。   水母们无形的触丝,像母亲的手温柔拂过他们的脸颊。在昔日家人朋友的激烈呼唤中,它们的声音无限平和。   “别担心——”   “我们将要到‘乐园’去。”   “不必等待,不必来寻。乐园总在那里,它是最后又最后的归所,接纳所有之地。”   ——乐园。   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的耳中,便深深刻入了所有人的心底。   “母亲……”马戏团长艾德失神地凝视着远去的那只水母,视线跟随着它直达天际的那道光柱。   接着,在一道金色的能量扩散后,所有人都看见了天空中围绕光柱浮现的另一个世界——   海洋,薄雾,以及立于海面、拔地而起的黄金巨树。   天地苍茫,安静却不孤独,梦幻而辉煌的世界。   人们震惊于此刻壮阔的神迹。   一些神庙的使者已然拜倒在地,吟游诗人则疯狂地书写着今日的事迹,作为下一篇史诗的温床。   可艾德注意到了巨树旁那道熟悉的身影:“亚……”   他几乎忍不住要喊出对方的名字,但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忍住了。   一些伟大存在的名字拥有特殊的力量,仅仅是念出来,就会产生奇特的作用,甚至被对方感知到。   就像此刻,远徙的水母们仅仅因为那个没念出口的音节,就特意徘徊,对艾德表现出了亲昵。   艾德掐紧五指,方才咽下了话语。他不能在此刻打扰那个少年。   只是心里的震动,只有他自己知晓。   ——神啊,原来您不是眷顾了我一回,而是亲自降临到了我身边。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执着消散,闪烁着晶莹双眼,目送水母们远去。他知晓它们已经得享安眠。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那片浮沉天际的光影中、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里,位于中心的少年。   “这是你们梦中的世界吗。是的话,就太好了。”看不清面容的少年,似乎并未看见他们,而是在与那些水母对话。   他从世界中心、海的彼岸伸出手,金色的眼睛亮起神性的光辉。   “欢迎回家——”   乐园之主如此说道。   于是所有的灵围绕着他欢庆:“乐园的主人,黄金梦乡的缔造者,奇迹之子啊……”   于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们望着天堂胸腔震动,陷入无言。   吟游诗人笔下的模糊故事顷刻有了主人,以战栗地笔触描绘下少年的身姿。   “他该有个名字,谁能启示我祂的真名?”神庙的使者们颤巍巍地向天穹虔诚问询。   神国信使赫墨尔飞入天穹,响应了他们的疑问。   然后祂的眼底亮起神异的光,片刻后喃喃道:“真不得了,世界各地的‘信仰’都在汇聚,人们关于‘死’的概念似乎改变了……”   虽然仍旧无比敬畏,但至少不再是全然的恐惧。   连带着往日里不受待见的冥府,或许以后的工作环境也会好一点。   ——可以说,亚摩前脚刚被冠以“小主人”的称谓,眼下就立马做出了不得了的“功绩”。   冥府这条船更难下了。   赫墨尔的直觉告诉他,冥王现在可能真的在考虑明天就退休的方案,而理智派的死神如今也全部倒戈,这一点,只看那群神此刻狂热的眼神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赫墨尔身侧浮现出“书”——实际上,这本记录重大事件的书,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停过。   “好吧好吧,”神国信使无奈又纵容地翻开它,“让我看看那孩子又做了什么惊天动……什么?”   赫墨尔的眼底浮现出惊愕,浮现在书页上的字,书写的并非少年,而是更简单直白地写了一句:   [祂的意识降临了英灵殿]   ……好吧,其实,也不算意外?   亲儿子在自己地盘附近,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祂不被惊动才奇怪呢。   赫墨尔甚至怀疑对方一早就在暗中窥伺了,像个痴……不,这么形容未免不敬。   神国信使干脆在云端找了朵云坐着,翻开书盯着上面同步浮现的字,选择一线吃大瓜——   [乐园诞生之际,忽然,英灵殿的大门打开了——]   *   惘海之上。   天空中作为光源的英灵殿,轰然开门。   这一幕,不由让所有英灵都怔住了。   英灵们离开房间只需要一个念头,而英灵殿的“正门”更像一个摆设。当它开启,一般意味着一种情况——   “有新的‘英灵’,要被接引入座了吗?”   但很快,他们发现此次似乎不同寻常。   因为这次被“选中”的并非“已逝的英魂”,而是“生者”。   只见一道犹如天梯的光自大门降下,倏然照落在亚摩身上。   在光的照射下,少年的身体一轻,很自然地被牵引着向天空中的宫殿飞去。   亚摩听见耳旁传来悦耳的圣歌,一种陌生又温柔的力量,如同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托起。   所有的英灵睁大了眼眸,想要追赶的脚步一顿,随后彼此对视了一眼,身影齐刷刷地消失在了原地——   他们不约而同地返回了少年即将前往的英灵殿内。   那道光形成一条长长的轨道,亚摩被牵引着飞翔在其中,一路穿梭过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部。   两侧都是数米高的华丽大门,每扇门后都对应着一个英灵的房间。   只是它们的主人还没来得及归来,少年便从这些紧闭的房间门口匆匆掠过,飞至了唯一一扇打开的大门。   亚摩对所见的一切都倍感新奇,一种熟悉又亲切的感觉,让他并没有反抗。   “呼——”风声中,少年轻盈落地。   脚下的地板光可鉴人,他看见了上面自己的倒影,然后抬起头,打量起这个房间。   亚摩:“……诶?”   一声轻呼没忍住跑了出来,亚摩的眸子微微睁大,与眼前的“另一个自己”四目相对。   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张印着自己图像的等身“海报”。   视野再度放宽,少年惊讶地发现不只是眼前,四周墙面上全是一人高的金发少年图画,从小时候到长大的都有。   再往左边看,还有等身的立牌和娃娃,从巴掌大的Q版到特大号应有尽有。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机关,旁边挂在墙上的一个门铃里,忽然传出“自己”的声音:   “欢迎回家,父——”   “滋啦!”声音似乎出现了故障,被忽然掐断。   亚摩疑惑歪头,付?负?那是什么?   话说回来——   “真厉害啊……”亚摩感慨:“原来英灵殿里面是这样的吗?”   总觉得某种滤镜破碎了,变成了一些奇怪的印象。   “那么这间房间的主人,特意邀请我来,不如现在来聊聊吧?”   金发少年如此说道,视线扫过周围的情景,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灿烂了。   与此同时,虚空之中——   两个存在正面面相觑。   阿卡夏的声音响起道:[请冷静,我完全是按照您的心意布置的。]   了解世间一切数据的阿卡夏平静地说:[我读取了您“心”的数据,在您的潜意识里,这就是您最梦寐以求的房间。]   [我为它取名为“痛屋”,并从时间的长河里观测到,在很久以后的未来,会有很多人跟您有共同语言——   尽管在如今的时代,确实比较超前,但这说明您走在了大多数人前列,普通的神做得到吗。]   虚空中的存在无言以对,而后似乎说了什么。   阿卡夏回答道:   [……明白了,检索完成——根据最新反馈的数据,您现在在那孩子心中的印象……]   阿卡夏卡顿了一下,当然,这说明它再次受到了创造者情绪的影响。   这份影响让它没有将答案直白地公布,而是进行了相对加工。   [“是个好父亲”与“是个变态”的概率加起来是100%]   [恭喜您,还是很有希望的!]   “……”   [那孩子在叫您了,您怎么睡得着?]   创造者剧烈汹涌的情绪,同步支配着神代最古智能阿卡夏的理性,它脱口而出道:   [或者您继续昏着,让我来代替您,成为那孩子的父亲!]   一份长达千万字的企划书几乎顷刻完成,从衣食住行到心理健康教育,堪称无微不至,另有备用计划数百份。   正是阿卡夏空闲时间反复演算的产物,自评已臻至完美。   它意犹未尽地阐述了自己的理念,方才看向已经不知何时,陷入死一般寂静的虚空,问道:[您觉得怎么样?] 第21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   房间的主人,更快抵达此处的,是其他英灵们。   他们注意到了这个以前不曾有过的房间,唯恐少年遭遇什么危险,   “亚……!”推门而入的瞬间,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目之所及,是金发少年与众多等身大小的图像、雕塑等等。   一瞬间,仿佛整个宫殿内部都绽放出了无与伦比的光芒,亮得人晃眼。   “哦、哦呼——!”他们发出莫名的感叹词,整个人像坠入了软绵绵的云海里,连手脚都软得失去了力气。   好,好多亚摩……这是天堂吗?   这一定是天堂吧!   都说英灵殿里应有尽有,英魂们得享美梦。可与眼前的一切比起来,他们自己的“房间”顿时不值一提,这里才是真正的“英灵殿”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厄难走进房间,下意识收了枪。   他走到一个雕像前,少年的发丝纤毫毕现,关节处有明显的可动设计。   同样走进来的罗因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后,他仔细观摩起雕像的构造,几乎瞬间,他判断出这样的技术不属于凡间,至少来自于一位神明。   他想到了那位英灵殿的创造者,被称为“神主”的存在。可紧随而至的荒谬感,让他下意识否定。   若说其他神明或多或少还拥有“人性”,那么那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主,就是所有人对“神”这一概念的化身。   绝对公正,绝对无私,严格执行并维持规则的稳定,也同时意味着绝对的无情和漠然,毫不动摇的一视同仁。   祂永远存在于传说的只言词组里,像一台笼罩于寰宇之上的中枢“主脑”,“创造与终结”是祂的权柄。   因而有传言,祂大多数时候沉睡在虚空中的某处,一旦祂真正醒来,便是整个寰宇重启的时刻。   唯有神国的信使能与祂保有一定联系,偶尔会向众神传达祂的旨意。   一番信息划过脑海,罗因·赫拜眸色微深,排除了对方,继续思考其他可能性。   此时,厄难没忍住伸手戳了雕塑一下的脸颊,然后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啪——”。   罗因的头脑风暴一滞,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可动雕塑缓缓收回了手,维持着亚摩同款的无辜表情,而厄难的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   与此同时,雕塑上方浮现出一行警示语:[请勿随意触摸!!!]   罗因眉梢微挑,忽然听见旁边的厄难发出一声低笑,然后渐渐变得高亢癫狂,唯独不见愤怒。   “呵哈哈哈哈哈——”厄难的声音溢满了兴奋,猩红的眸子发亮,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般舔了舔唇,“有意思!”   ……给你爽到了是吧??   罗因眯起眸子,危险地看着男人。γúè鸽   “嘿咻!”另一边,亚摩终于在屋子最里面,发现了一扇被掩藏在娃娃堆后的小门。   身后的英灵们还在被硬控,而亚摩已经撸起袖子,一个助力起跑纵身一跃,扑进了娃娃堆深处。   少年的身体眨眼被掩埋,摸黑触碰到了门的轮廓。   这扇门只有半米高,上面虚挂着一道门锁链条。他轻易取下了链条,推开门后爬了进去,然后就——   瞬间踩空。   门后根本没有“地面”,而是一整片“星空”。   亚摩坠入其中,还能够看见刚才进入的小门正悬浮在星空之中,看起来就是一块门板,却连通着两个不可思议的空间。   随后,亚摩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注视”。   他转过头,在星空的背景深处,看见了一道巨大而模糊的身影。   祂像一个沉睡的巨人,支撑着宇宙,徜徉于星海。没有实体,只有一个庞大模糊的轮廓。   与此同时,空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方块式“屏幕”。   这一刻,宇宙似乎变成了一台巨大的计算器。   [您好,阿卡夏2号机竭诚为您服务。]   2号?   亚摩下意识疑惑道:“那1号呢?”   [1号疑似出现“病毒”,创造者关闭了它部分权限,并克隆重启出2号机来暂时接替这部分工作。]   “好可怜哦。”亚摩不懂病毒是什么意思,猜测对方大约是生病了,“希望他能早点痊愈。”   随后,亚摩将视线落到了远处那道轮廓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个存在莫名的在意。   “祂在睡觉吗,这里是祂的家吗?”   [祂的确在沉睡,不过,仍有一部分保持着思维。]察觉到少年有靠近的意思,阿卡夏出声道:[虽然看着就在不远处,但实际祂所在的地方十分遥远。]   大概有宇宙尽头那么远吧,总之靠走路是不可能抵达的,而且——   [这个距离已经很危险了。你再接近的话,祂可能会“醒”。]   不仅如此,少年不能知晓其“真名”和“面相”的原因也在这里,祂能感受到万事万物的所思所想。   在一切准备好之前,少年的脑海里只是闪现过对方的存在,都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呼唤。   亚摩似懂非懂,但还是有不在别人家乱跑的自知,乖乖点了点头。   [邀请您来这里,主要有两个原因。]   最主要的当然是某个存在想要看看自己的亲儿子,这当然是不能说的。   [其中一个,是想要将这个——本该在旅途之初就交予您的东西,交给您。]   随着2号机话音落下,亚摩就感觉自己脑海里多了一个面板。   更准确的说,是“通讯簿”。   只见一个组里全是英灵,另一个组最上方则写着——【相亲相爱一家人】   下方则是一个个头像,有已经亮起的,有的还是灰色。   从那些亮起的头像上,亚摩看见了一些熟悉的名字,诸如“赫墨尔特斯忒”,“约修米尔”,“冥王(真名隐藏中)”,“德米特里”。还有一个“PAPA”,意义不明。   “这个是?”   [是便携的联系工具,方便您与旅途中相识的人进行交流。灰色的头像,是系统推荐的、未来可能认识的朋友。]   [是阿卡夏最新研发的功能,目前尚在推广中,您是第一批测试用户哦。]   这个2号机倒并没有说谎,为了某项未来的计划,他们确实有构建大型精神网络的打算。只是目前只有神明和一些半神、英灵能够承受。   亚摩闻言试着点开了其中一个灰色头像,发送了一句:“你好?”   “呼——”就在这时,星空中忽然开出一个发着光的洞,身穿飞靴的神国信使从中窜了出来。   “我应该没有来迟吧?”赫墨尔这么说着,抬起拿着笛子的手冲亚摩晃了晃,“又见面了亚摩,你的事情我都从‘书’上看到啦,了不起哦!”   他话锋一转,有些苦恼地说:“最近你恐怕暂时不能使用我的‘神庙’回家了,那些信徒知晓了乐园之主的名字后,变得有些疯狂,一直朝我询问‘神子’的下落……哎。”   想起那群信徒狂热到不正常的模样,赫墨尔露出头痛的表情。然而想到这是因为少年,便又多了一层甜蜜的欣慰。   这时,2号机说道:[那么,像往常一样开始吧,信使。我会送这孩子回家。]   “哦?这次好像换了一位‘阿卡夏’嘛,你能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赫墨尔唇角一勾,拿起笛子放到了嘴边。   随后,亚摩听见了有些似曾相识的异域曲调。   “他在做什么?”少年有了模糊的猜测,不由放轻声音。   [让祂安睡。]   阿卡夏如此回复道,然后对亚摩说:[那么,请您直接从这边离开吧,您可以选择回家或者回到惘海。]   今天已经是亚摩跟妈妈约定的“第三天的晚上”了。亚摩看了眼通讯簿,就算他现在离开,也可以通过这个跟其他人联系。   一扇小门再度开启,亚摩隐约能够看见后面便是他熟悉的山间小村子。   身后赫墨尔在缓缓吹奏乐曲,亚摩的手已经放至了门把手上。   就在此时,如同雷霆炸响般,一阵嘲哳的刺耳声音伴随着撕裂开星空的缝隙,忽然出现在了这片异空间里。   赫墨尔的神情一变,微微加大了笛声的效力。   但是那些嘲哳的声音并未褪去,挣扎得格外厉害,赫墨尔不由露出棘手的表情,心中暗道糟糕。   亚摩感觉自己的耳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他有些委屈地小小声道:“吵。”   少年话音刚落,下一秒,远处巨大的轮廓微微一动,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眨眼而至。   大手将裂缝捏住,就像揉巴一团毛线团那样,将那片撕裂的空间拧成一股,连带着另一边还未冒头的未知生物,一起搓成了碎片。   亚摩的耳朵得到了拯救,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哇,好厉害!”   少年冒出星星眼,看着做完这一切又飞快缩回去的巨手——无尽星空对于它来说,俨然是眨眼就可跨越的距离。   赫墨尔不敢吱声,呼吸都放轻了。   良久,神国信使才敢小声问道:“‘祂’醒了吗?”   [没有。]   当然没有,那位要是醒来,宇宙瞬间就得重启。   亚摩:“刚才那是什么?”   赫墨尔呼出一口气:“它们是‘人’的敌人。”   如今仍是人的时代,可总有一些存在——或是过去时代的残渣,或是从遥远的未来跨越穿梭而来。   这些存在想要夺回或提前迎来自己的时代。对于当前来说,就是此世之外的“病毒”。   不过,这些东西对于如今的亚摩来说还太过遥远,赫墨尔并未解释太多。   可亚摩的神情已经严肃了起来,少年微微凌然的目光,让赫墨尔下意识一顿,几乎有种在直视那一位的错觉。   一些本能似乎正在从少年体内苏醒,他尚显稚嫩的身躯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使命”。   直到目送着少年跨入那道门,赫墨尔才真正舒了一口气。   “我刚才,真的以为这次‘祂’会醒来。”   不是因为那群不速之客,而是因为那只堪称“机械降神”的巨手。   [您多虑了,阿卡夏严格地计算过,不会有差错。]   睡梦中的父亲听见了孩子的啼哭,便抬手碾碎了干扰的虫豸,顺便替孩子拉好了被踢开的被子。   ——这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场景了。   出于作为父亲的本能,不需要清醒的意识,更不必醒来。   正相反,因为少年的存在,一次麻烦的“入侵”得到了顷刻间的化解。   赫墨尔似乎也反应过来了这一切,不禁叹服道:“即使是如此强大的存在,也会因为那孩子被心甘情愿地利用力量……嗯,我怎么觉得祂跟我好像也没什么两样了。”   神国信使双手叉腰,与有荣焉地说。   阿卡夏冷静地指出:[您膨胀了。]   与此同时,回到了小山村的亚摩还来不及联系其他人,就忽然收到了一条讯息。   正是来自他随手发送的那个头像:   “你是谁?” 第22章 光神在呼唤   ——你是谁?   显示在脑中的实际上只有这三个字。   可亚摩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对面的气势,豪横,霸道,气势惊人。   锐利得像是质问。   不过如果对方的情况跟亚摩一样的话,那么从对面看来,就是脑子里忽然多了一条链接。就像凭白接到了陌生人的可疑电话,警戒也是正常的。   亚摩的肚子忽然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哦,他这三天忙活了一大堆,还没有来得及补充能量。   脑海中,对面那人似乎误会了什么,“哈?”了一声:“‘咕噜噜’?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你是地精还是矮人?”   亚摩正从小布包里翻出在奇奇图亚得到的存货,把雾蒙蒙的小圆珠塞进嘴里,嘴巴鼓鼓的。   就这一会儿功夫,对面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话锋一转道:“听着,不管你是用什么办法跟我取得了联系——”   那人似乎狂傲地笑了一下,“想来应该有些本事。”   “我最近正好在被一个问题困扰,只要你能够解答,我就回应你的所求。”   “感到荣幸吧,这可是来自‘至高’之一的力量!我准许你稍后再叩谢。”   亚摩慢慢咽下了嘴里的“糖豆”,这才回神去看面板,看见了对方短短一小会儿就单方面输出的一大段文字,眨了下眼。   对面:“?人呢?怎么不回答???”   确定了,这是个话痨。   亚摩好不太熟悉这项功能,一点点地敲字回复:“所以,你是想请教我一个问题。”   对面:“请教?开玩笑,神怎么可能向地精请教,这是我对你的恩赐,明白吗咕噜噜?”   “人呢?怎么又消失了??喂我说,别自顾自地出现又自顾自地隐身,你这就扔下我不管了?你怎么这么没耐心!”   “……”   “…………是的,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亚摩刚才觉得嚼完“糖豆”的嘴有点酸,去找了杯水喝,回来又看见这一大串,不由感叹道:   “好啊,你问,正好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对面似乎立马又支棱了起来:“哼,果然,没有人能拒绝神……”   亚摩:“你怎么做到打字这么快的?”   “……”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对面显然难以置信,在得到少年肯定的回答后,一言难尽地回答,“用你的意识和思想啊!想着要说的话,字符就会自动浮现了!”   在对方略显暴躁的指点里,亚摩很快掌握了窍门,高高兴兴地道了谢。   与此同时,面板上其他的对话框接连闪烁了起来,正是约修米尔等神,以及英灵殿反应过来的英灵们——   [亚摩你现在在哪里?怎么突然从奇奇图亚消失了,宴会会场都快乱套了。]   [酷,忽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这是什么?“群聊”和“私聊”是什么意思,这里的所有人都能看见我说的话吗?]   [嘿兄弟们我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你们看——(≧▽≦)/]   [你发出来有点恶心。]   [有谁知道为什么厄难跟罗因打起来了吗,厄难脸上的巴掌印是谁扇的?太搞笑了,亚摩你真应该来现场看看!]   [挚友!!!有时间画个召唤阵吗,我想去找你……]——此条信息被过多人同时发送,鉴定为“恶意刷屏”,已由管理员“阿卡夏2号机”暂时屏蔽。   亚摩忙着回复各项信息,明明所在的小屋里一片安静,脑子里却热火朝天。   有一种皇帝开朝会,挨个批阅奏章的美。   这时,最开始的对面那人,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反倒被少年白嫖了一次教学。   遥远某处的约修米尔和冥王鼻子微痒。哦,这似曾相识的剧情。   对面决定立刻切入正题:“听好了,我问你——”   “什么东西比光更快?”   百忙之中的亚摩一抬头,注意到了这条讯息,他的脑海里几乎立即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只是保险起见,亚摩还征询了英灵群组里面的其他小伙伴们,并立即得到了热烈响应。   [不愧是挚友,这么快就踏上了全新的冒险旅程了吗!]   他们似乎误会了什么,自发脑补道:   [所以这次是类似于“斯芬克斯”的谜题?比光更快……我的武器就可以做到,不过一般这种问题都有内定的答案,也就是说符合的不一定是对的,最终要看出题人想听到什么。]   短短数秒间,群聊里刷新出了不下于百种答案。   来自世界各地、不同时代的英雄们以其广阔的阅历,各抒己见。古往今来最璀璨的灵光和智慧凝聚于此,为少年出谋划策。   可以说,通过这个“群聊”系统,亚摩现在等于拥有了一个神代最强智囊团。   此世最顶尖的英雄们以其过往的经历,给出了方方面面的回答。   最终,森之大贤者赛里姆提出的回答,跟亚摩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并且很快得到了其他英灵的认同,成为了得票最高的解答。   亚摩不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更重要的是,从众人的交流探讨中,他感受到了众多璀璨文化和灵感火花的碰撞。   像是一口气读了很多奇思妙想的藏书,有种沉甸甸的、说不出的满足。   “我心里有数啦,谢谢大家!(≧▽≦)/”亚摩试了试新的表情功能。   [太可爱了,不愧是挚友!]   [(≧▽≦)/]   [(≧▽≦)/]*N   [有空常来玩啊!我们一直在的!]   ……   等到亚摩再次切回最开始的聊天框时,不出所料的,对面又自顾自地发了一大堆消息——   “你为什么又消失了?”   “是不是故意的?你以为你是这数百年来我唯一能够对话的、不是敌人的、让我终于不那么无聊的人……你就可以仗着我的宠爱为所欲为了吗。”   “你也不理我。”   “是你先招惹我的。”   “……”   “…………咕噜噜。求你了,说句话吧。”   一个无敌的男人倒下了。   亚摩眨了眨眼,莫名觉得这位新朋友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他还是喜欢对方一开始霸气四射的样子。   “是思想。”亚摩说。   “什么?”对面一下子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亚摩耐心地重复道:“你问的那个问题,比光更快的东西,是‘思想’。”   “……哈!”那人畅快地大笑一声,毫不掩饰对亚摩的欣赏,“这个答案有意思!”   那人反复思量,越发觉得这就是他需要的回答,于是再度赞赏道:“你很聪明嘛!”   “其实有你的一部分功劳哦,最开始我能想到它,是因为你教了我‘要用意识和思想’打字比较快。”   亚摩并没有特意回夸对方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但显然这样的话更让对面高兴了。   “我很中意你!”通体舒畅的某人大手一挥道,“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智囊’了,只要你能继续为我解忧,我就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亚摩:“咦,可是我并不……”   啊,消失了。   亚摩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在对方自说自话完以后,就匆匆退出了私聊,似乎急着去做什么事情了。   少年歪了歪头,心道,真是个奇怪的人。   算啦,去看看妈妈是不是还醒着好了,好像闻见了烤饼的味道,是妈妈留的夜宵嘛好耶!   *   此时此刻,世间遥远的某地——   这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地方。它有着极为奇特的地貌,一半是覆满冰雪的冰河世纪,一半是一望无垠的荒漠。   一道明亮的光,犹如坠落的太阳一般划破天际,从荒漠那侧而来。   当它抵达冰川之前时,炽热的温度扭曲了空气,让四周的冰山发出了崩裂的哀鸣。   负责镇守“分界线”的巨人猛地睁开眼,警惕地看向来人。   “你又来做什么,神族?我说过,如果不能回答出那个问题……”   “那个问题的答案是‘思想’。”不等巨人说完,来人便直接不耐烦地打断。   随着金色的光芒散去,来人桀骜张扬的眉眼逐渐显现,覆着铁甲的右手轻轻一攥,便将虚空中准备伺机而动的巨蛇直接拖了出来。   巨蛇被卡住的脑袋在男人手里疯狂扭动,肉眼可见的寒霜在手甲上飞速蔓延。   男人眯了眯眸子,不屑地冷哼一声,熊熊燃起的光焰便将手上的霜雪逼退。   随后,他将哀鸣的巨蛇扔回巨人脚边,挑衅地扬起眉梢说:“管好你的小宠物。”   巨人并未去管奄奄一息的巨蛇,而是凝眉,危险地望向眼前不到自己一根脚趾头大小的神族,吐气带着冻结一切的寒意。   “小子,你要再度挑起神族与泰坦的战争吗?”   巨人的声音低沉而嘶哑:“远古的战争中,我们是输了,但你以为你们总会赢吗。”   ——哦?是吗,你可以试试看。一群失败以后只能龟缩到极北之地的家伙,还有什么可骄傲的,他们能赢第一次,当然也能赢第二次。   男人很想这么说。   不过话到嘴边,他生生止住了,转而说道:“我一早就说过了,我只是想见一见你们的王而已。”   男人道:“现在,我已经回答出了你的问题,按照约定,你要放我入境。”   “确实,你的回答是正确的。但是——”巨人眯起眸子,“我的原话是‘当你向我展现出你的智慧时,泰坦的国门将为你打开’。”   看着男人,巨人哼了一声:“可这个问题不是你答出来的吧?”   “狡猾的神族,这根本不是你的‘智慧’!”   ……   天空的某处云层,赫墨尔正头疼地揉着脑袋,躲避着约修米尔的追踪。   酒神试图从他这里问到那孩子的踪迹,神国的信使当然不能说。   总得给那孩子一点私人空间,有本事就自己去找吧。   忽然,手边的书无风自动,飞快地翻阅起来。   而这一次,赫墨尔不需要去阅读上面的文字,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   只见明明是黑夜的天空,骤然亮了起来。   炽热的温度裹挟着强盛的光辉,从高天飞速划过,活像一轮黑夜中的太阳。   神明敏锐的感知,让赫墨尔知晓,此刻大地上已经因为这一突如其来的天象而兵荒马乱。   耳中传来信徒颤巍巍地祷告,询问他们近期是否做错了什么,天空的异象是否意味着神罚将至。   赫墨尔:“……”   他深吸一口气,立马传讯那轮“太阳”:   “你在做什么?”   神国信使面色凝重,质问自己的兄弟:“你应该知道,在你解决掉自己的‘耀斑’问题前,你不能离开极北之地!”   对方很快传来狂气的回答,语气说不上友好:“用不着你提醒,我这不正解决着吗。”   数百年来的孤独,数百年来第一次见到希望……无人能懂得男人此刻的感受,而他也不需要其他人懂。   ——只要找到“咕噜噜”就好了。   男人握紧手甲,任由四周的光辉向外挥洒,代替他的眼睛遍巡大地。   ——他拥有无可匹敌、连诸神都束手无策的力量,而咕噜噜拥有让他惊叹的智慧。   这世间有那么多生灵,他偏偏只听见了咕噜噜的声音,一定是命运让他们彼此产生了链接。   只要他们两个连手,必定所向披靡!祂一定要找到他!   赫墨尔见发出去的询问石沉大海,不得不将书翻至最新一页,看看对方突然之间,到底在发什么疯。   [“光”蒸发了海面,海洋之主因此震怒……]   不是这一条,至于男人触怒了他的另一位兄弟该怎么办,直接凉拌吧。   赫墨尔视线落到最后,终于找到了:   [“光之神”将其视为祂遗失的“智慧”。]   [祂在疯狂地渴望他,在此刻被世间所有光辉呼唤的少年,他的名字叫——]   “……亚摩???” 第23章 马上到你家门口   此时此刻,世界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电灯泡”。   可喜可贺的是,光神还知晓收敛力量,所以仅以国家为单位进行“扫雷”。   一片又一片的天空,乍亮又乍暗,让无数人从沉睡中惊醒,让无数打工人指天怒骂。   还没进入扫雷区域的小山村里——   屋内,亚摩看向紧闭的房门,他的妈妈果然已经睡觉了。   睡着的瑟茜刻是不可能被吵醒的,但没关系,只要瑟茜刻早上起来看见被啃掉一半的烤饼,就知道他回来啦。   随后,亚摩又看了看天色,轻轻推门出去,敲响了席拉家的门。   他可没有忘记几天前,小伙伴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哼哼,现在他又回来啦,第一个就来探望他!来吧,亚摩已经准备好迎接小伙伴感动的泪水了!   “亦未寝”的席拉揉着眼睛,顶着两个黑眼圈打开门。   一眼扫过去,没发现什么异常,正当席拉骂骂咧咧准备关门的时候,一个金灿灿、毛茸茸的脑袋从侧边窜了出来。   亚摩:“大惊喜!我回来啦,感不感动?”   席拉眯了眯眼,被金色刺得眼睛淌下生理性盐水。   亚摩呆住:“真哭啦?”   席拉:“……”   在皮肤黝黑的少年面无表情准备关门的时候,亚摩连忙用手抵住门扉:“等等啊,席拉,上次没有跟你说清楚是我不对,我这不是一回来就来告诉你了嘛。”   “是啊,你还知道回来。”席拉下意识这么说着,因为过于像怨妇,于是自己率先噎住。他没好气地呼出一口气,侧身让开了路,“进来吧,晚上风冷。”   这不是亚摩第一次到席拉家做客,可眼前映入的场景,显然与之前几次都大为不同。   “席拉,你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书了?”亚摩站在一摞摞突兀多出来的书堆前,随手拿起一本,“《神代秘闻录》?”   席拉将小屋里的一盏灯点燃,昏黄的光源立即给四周覆上了一层摇曳的暖色。   “这些是我从老祭司那里搬来的。”注意到金发少年微怔的神情,席拉别别扭扭地道,“反正老祭司之前一直想让我接他的班,我觉得试试看也不错。”   亚摩欲言又止:“可是你之前,不是一直说以后想成为村里最好的猎人吗?”   黑肤少年身手矫健,体力超群,村里所有的人都说他是天生的猎手。   不提还好,说起这个就来气。席拉一手叉腰,瞥向少年:“那你之前还说要跟我一起成为猎人呢,现在呢?”   亚摩:“嘿嘿。”   席拉:“傻笑也没有用!”   其实亚摩只是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你看,我们都变了。”席拉垂了垂眼,随后又看了眼少年,低语道,“亚摩,我已经想好了,以后我会成为祭司,我想在将来布道你的故事。”   “所以——”席拉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旁边的书堆,“做你想做的事情,至少要有这些书一样厚的‘丰功伟绩’,不然……”   亚摩以金色的眸子凝视,半晌确认了什么,拍了拍小伙伴的脑袋,点头。   “好哦。以后我的故事,就拜托最伟大的席拉祭司了!约好了。”   席拉握紧手上的书,终于笑了起来。   ——果然,他不是想要成为猎人,而是想要跟少年一起前行。   所以,就像老祭司说的那样,即使距离变得遥远也没关系,凡人有自己追赶太阳的方式。   说开了的两人一身轻松,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相处状态。   亚摩的注意力立即被周围书本上的内容吸引,他以前都不知道老祭司有这么多藏书。   说起来,他们这里的神庙传承的历史据说十分悠久,以前他以为是几百年,如今看来,说不定底蕴还要更为丰厚。   席拉察觉到亚摩的兴趣,便跟着翻开了最近在研究的几本古老书籍,为首的正是那本《神代秘闻录》。   席拉感慨:“以前光顾着看那些英雄的故事了,谁想到神明本身的故事也不简单啊。”   亚摩探头看去,刚好看见被划出来的一行字:   [最初,混沌的寰宇中,遍布着咆哮暴动的无序能量。]   [“神主”将它们切割成一份份,并赋予它们形体和灵知……]   “这是一次并不完善的‘造物’。”亚摩念着上面的字,“最终诞生了名为‘泰坦’的生灵,它们的本质是混乱和无序,无法自控地破坏着一切。”   “在唯一能管束它们的神主陷入沉睡后,众神为了世间的秩序,决定将它们驱逐到更遥远的地方。”   “泰坦的王,是‘混乱与无序’的主人,他的权柄早已不逊于众神。他带领族群与神族进行了漫长的交锋与战争……”   后面的记载遗失了一部分,亚摩翻到了最后。   “一切结束于光神诞生。祂从神族与泰坦长达千年的战场中孕育……有部分神认为祂或许其实是个泰坦,所以才会有……失控……恶疾……”   中间的字很多都模糊不清。   席拉在旁边说道:“也许只有这些从远古传下来的书里,才敢编排神的故事。”   不管里面的记录是真是假,反正现在市面上的书只有一水儿的称颂,哪里敢写这样“邪魔外道”的言论。   亚摩若有所思,又发现了一张席拉夹在书中的手绘。   “那是我打算给神庙翻新的壁画。”席拉随口解释道,“可惜实在想象不出神明的衣冠服饰,那些书里面的讲究看得我头大。”   本来以为只要缝缝补补一些线条,结果它连头冠上的一片树叶,什么品种、什么出处都写得一清二楚。看起来头头是道,结果结尾来一句,本篇全是民间考据而来。   ——合着作者本人也没见过神的本相,也是听故事加白日梦得来的。   亚摩疑惑:“可你不是见过……”   他第一次从神庙穿越到奇奇图亚的时候,闯进来的席拉没看见赫墨尔吗?   “神庙那次?我当时只看见你一个人飘在半空中啊。”席拉不可思议地说,“而且你说神明显灵我信,但是十二御座之一亲至……那可是十二御座??”   他很想相信自己的小伙伴。但如果说“亚摩成为了英雄”这件事,还能勉强接受一下,毕竟以前很多英雄也是出身市井,还算有迹可循。   那么眼下“至高神曾经悄默默地来过他们村”……啊,稍微有点鸡皮疙瘩起来的可怕了,一种叫人头皮发麻的荒诞。   更别说席拉不是以前一头热的小子了,在读过这些书后,他对那些存在究竟多么遥远,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这很难相信吗?”亚摩单纯地表示疑惑。   那为什么他好像一出门,路边随便就能碰见好几个。   席拉怜爱地看着少年,像在看曾经那个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的自己,估摸着亚摩是不是被哪个黑心眼的冒充神骗了。   “这么说吧——”   席拉试图让少年明白一些常识,指了指自家的小破门。   “那概率约等于——‘下一秒,至高神到我家门口’……”   “砰砰砰——”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席拉神色一滞,然后镇静道:“没事,应该是来还之前借去的锄头的邻居……”   “亚摩!”赫墨尔从门外冲了进来,打断了席拉的话语,匆匆抵达书堆旁的金发少年面前。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此时的赫墨尔收敛了一身的神光和气息,变得跟混迹于市井民间的酒神一样低调。   然而即便如此,赫墨尔通身的气质和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依旧让整间屋子蓬荜生辉,衬得他不似凡人。   “情况有点麻烦,稍后跟你解释先跟我走。”赫墨尔拉起亚摩的手腕,就想跑路。   亚摩小小地“诶”了一声,唤道:“赫墨尔大人?”   “赫墨尔?”伸手阻止的席拉一顿,“那位神国信使赫墨尔特斯忒?不,不可能,民间故事里说对方降临时伴随着白羽和圣光,还有异域曲调的笛声……”   席拉将这段时间的看到的书倒背如流。   这人虽然气质奇异,但除此之外没有一个对得上的。   席拉的眸子顿时犀利了起来,望着赫墨尔像看一个图谋不轨的小白脸:“你究竟是谁?伪装成神明骗这孩子是想做什么,你不怕神庙降罪吗?”   赫墨尔早已熟悉亚摩从小的人际关系,自然不会跟一个作为少年朋友的人类幼崽计较。   赫墨尔径自看向亚摩道:“卓以来了,他极有可能想要把你带去极北之地,你的身份在那里太过敏感,如果被发现的话……”   ——昔日赋予了“泰坦”生命与灵知的,造物主的后裔。   那位泰坦的王是个相当麻烦的角色,卓以自身的“耀斑”问题也很大——总而言之,如今的极北之地对于少年来说,就是一团不应涉足的乱麻!   按照逐步升级的规划行程里,那块地方也是被排除在外的。   亚摩正好刚刚在书里看到过,率先抢答道:“‘卓以’我知道,是那位光神的名字!”   席拉连忙“嘘”了一声,“对神明最好叫全名啦。”   亚摩乖乖地喊:“卓以赛斯特?”   少年出口得太快,赫墨尔根本来不及阻止,心里顿时划过两个字:完啦。   遥远天空中,正穿梭于光中的神明倏而一滞,一种出于本源深处的震动,像一簇激烈迅疾的电流般,击中了他。   那源于祂本源中属于“泰坦”那部分的影响,犹如听见了来自造物主朦胧的呓语,产生了无可控制、无法拒绝的感召。   “是谁……叫了我的名字!”   光芒疯狂涌动,如天际的海潮,循声而去。   ……   小屋内,席拉还在教育亚摩要有“反诈常识”。   席拉:“所以说你看,十二御座不可能轻易降世的,更别提在我们这里。”   亚摩看了眼一旁不在状态、显得苦恼的赫墨尔,欲言又止。   “万一等下光神真的到你家门口呢?”亚摩小声挣扎。   “我不信——除非天空马上亮起来,从黑夜进入白昼。”   席拉信誓旦旦的话语,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小屋内朦胧的烛火,在骤然亮起的世界里,变得不再起眼。   白昼一样的光明在此刻倏然降临,如同有人撕裂漆黑的幕布,将最明亮的光源安置在了这个小村庄的上空。   亚摩惊喜道:“席拉,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言出法随’,好厉害!”   席拉:“……那不是我做的!而且你为什么这么淡定啊,至高神真的来了啊!!!”   他心脏骤停,当场化身尖叫鸡。出于某种“叶公好龙”的心态,浑身止不住地战栗,恨不得当场变成一只草履虫钻进地缝里。   亚摩无辜地说道:“可是赫墨尔大人一早就来了啊,我告诉过你了。”   现在只不过又来了一位。热闹嘛,又不是第一次看十二主神团建了。   席拉瞳孔地震,看向旁边他以为的“小白脸”。   始终默不作声的赫墨尔终于发现,除非把亚摩藏到冥界去,不然还真逃不过光无处不在的眼睛。   于是,神国信使认命地低叹一声。   然后,席拉之前所言缺失的东西,在一阵飘飞的白羽中一一显现。   神国信使摇身一变,手持竹笛,悬飞在半空中。小小的屋子似乎顷刻变成大圣堂,周围隐约传来圣歌的轻吟,遥远圣洁。   赫墨尔挡在亚摩身前,抬起眼睛,视线穿透屋顶,对上另一双锐利张扬的眼。   亚摩兴冲冲地将一摞画纸塞进了呆住的席拉手里,看着跟雕像一样变得硬邦邦的小伙伴,亚摩还好心地帮对方摆出了“沉思者”的姿势。   然后,亚摩塞了一支笔到对方手里,欢快地喊:“席拉快画!”   拉至高神本人做模特的机会可不多呢。   席拉差点捏断手里的笔,感觉自己的理性在崩塌,想要按住旁边跳来跳去的小金毛,并疯狂摇晃。   “所以说——你为什么这么淡定啊?!!”   啊???这屋子里的正常人难道只有他自己吗!?? 第24章 梅开二度   席拉的吶喊无人能听见。   两位神明无声的对峙中,赫墨尔终于开口:“稍等,亚摩,我马上回来。”   神国信使没有回头,说完这句话以后便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席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约感觉周围的光线更加刺眼了。   “这就没事儿了?那位……就这么走了?”席拉声音飘忽,还带着不敢置信。   “真好,说明赫墨尔大人没有计较席拉刚才把祂误认成骗子的事情哦。”亚摩安慰地拍了拍小伙伴的肩膀。   被精准补刀的席拉捂脸:“求求你别说了。”   “我渴了。”亚摩忽然说。   席拉:“说真的,我开始佩服你了……”这就是英雄的余裕么。   黑肤少年认命地翻出家里的杯子和水壶,渐渐的,他也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亚摩,你有没有觉得周围开始变热了?”   简直就像是蒸笼一样,席拉擦了擦头上不知不觉渗出来的汗水,又看向手里的水杯,猛地反应过来,“你早就察觉到了!?”   他看向浑身干干净净的亚摩,对比一下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自己——这水根本就是为他准备的吧。   亚摩凝神感受着天穹之上,不断碰撞逸散的能量,眼底逐渐浮现出苦恼。   虽然不能看见现场,但赫墨尔大人此时好像并不太顺利。   没办法了,亚摩一点也不想自己的村子变成火山口,不能让事情继续这样下去。   因为这次的对象是神明,所以亚摩拿出了一百二十万分认真的态度。   好在他的目的也不是要打败祂们,而是让祂们注意到自己,认真听他说话:   “你们不要在这里打了,要打去别的地方打!”   比如说练舞室。大家友好交流不好么?   这次亚摩没有召唤自己的武器,他不确定那是否能够抗得住神明的光焰。   好消息是,他不久前从那片星空里“机械降神”的巨手上,得到了启发,刚好有新想法一直想要尝试。   亚摩伸出手,不断回忆着当时那只巨手的能量波动,模仿,重塑……还原出当时的感觉。   “!”正在天穹中对战的两位神明,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心悸。   赫墨尔靴子上的白羽炸了毛,静电式的有些僵直。   光神卓以的反应则比他强烈得多。   ——造物主正统后裔的威压,在造物面前几乎是压倒性的。   这与双方的实力、地位无关,完全是写在造物“源代码”里的东西,是无可违抗的“法则”。   卓以的大脑还没分析出发生了什么,他的心先一步臣服,身上的力量下意识收束。   “唔……”强行收敛的力量纳入体内,他的体表浮现出一条条金色的脉络,仿佛血管一样涌流震动。   “轰——”云层中,忽然出现了一具巨大的身躯,它显现的气势荡开云蔼,清空一片天穹。   金灿灿的线条勾勒出它的轮廓,裹挟着浩大磅礴的声势,缓缓抬起了那双仿佛能够支撑起天地的巨手。   赫墨尔一眼就认出,这个轮廓勾勒出的巨人,与不久前在那片星海中沉睡的那位有七八分相似。   甚至不只是“形似”,连力量也……或许远没有“真正的正体”那么强,但是本质已经无限接近,堪称同出一源!   能做到这点的毋庸置疑只有——   “亚摩?!”赫墨尔有点汗流浃背了。   这是唯唯诺诺、兢兢业业的下属,对于顶头上司兼导师(的超高仿)下意识的心虚和敬畏。   压迫感同样拉满,心跳如雷。   赫墨尔示意亚摩收手,然而第一次使用这种力量的少年看起来比祂还要惊讶。   亚摩似乎自己也没想到这招会这么强,他像是找到了“专业对口”的领域,进行了意想不到的超规格发挥。   “——阿哦。”亚摩发现自己没办法一下子取消攻击,于是朝赫墨尔露出了信任的笑容。   没逝的,区区脸接大招而已,您可以的,赫墨尔大人!   赫墨尔:“……”   草。   赫墨尔:“卓以,别发呆了,还不快来帮忙?!”这可是代表“开始和终结”的力量,祂也没试着接过啊!   “卓以?”   一直等不到对方的响应,赫墨尔回头看去,随即心脏骤停。   只见男人体表闪烁起一块块耀眼的光斑,像是体内同时燃烧起数不清的熔炉。   金色的血管脉络如同爆炸的引线,源源不断地向那些光斑,鼓动输送着可怖的能量,直至临界。   耀斑!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赫墨尔就知道,卓以绝不能跟亚摩接触。   他们二者之间剪不断的天然联系,会让亚摩成为引爆对方的最后一泼滚油,引起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连锁效应,胜于天雷勾动地火!   “该死的——”比赫墨尔的脸色更加狰狞的光神本人,卓以死死克制住体内几近爆裂的混乱能量,然而越是压抑,越是濒临失控。   卓以:“怎能……在祂面前,如此失态……”   不甘,愤怒,苦痛……种种情绪伴随着咬牙切齿的声音,让体内的能量更加扭曲暴动。   此时,天空中的巨人抬起的手,终于缓缓抵达二者面前。   亚摩注意到了天空中二者的状态不对劲,他眸子里闪过金色的流光,终于再度操控住了巨人。   “砰!”只见巨手一左一右分别抓住了赫墨尔和卓以。   亚摩向上轻轻抬手,巨人俯身将二者送至他的面前。   赫墨尔心惊肉跳,看向卓以,然后就听见凑上来的亚摩说道:“我来试试看吧?”   此时的光神有些意识不清,熔炉般的力量在体内翻搅,让他下意识发出闷痛的喘息。   可是他还记得,这里不是“极北之地”,他不能通过肆无忌惮地释放能量来纾解,否则周围会变成一片荒漠的。   而且……祂在这里……   祂……是谁来着?   大脑有些罢工,最终唯独还记得要忍耐,忍耐……不可以搞破坏,不可以让祂不高兴。   朦胧中,卓以感觉有一只冰冰凉凉的手覆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他似乎看见了一双带着笑意的金色眼瞳。   传达耳边的声音是属于少年的清脆,带着令人忍不住依恋的安心和沉醉。   “乖孩子……没事啦……”亚摩摸了摸他的脑袋。   一旁的赫墨尔忍不住咋舌,虽然知道这孩子拥有无限的潜能,可每次还是让他大开眼界,意想不到。   暴乱的能量倏而凝滞,仿佛被疏通,净化,洗练……光神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平和,那些连他都无法掌控的力量,一下子变得温驯无比。   卓以忍不住想,太好了,我没有让您失望。再多夸夸我吧,拜托了……   *   与此同时,极北之地。   守门的泰坦将光神暂时离开了极北的消息,告知了王庭。   “愚蠢至极,看来祂没有意识到,祂和我们一样,都是被放逐的存在。”   犹如寒冰铸就的城堡里,巨大的椭圆形长桌前,十三位巨人依次落座,身上各自佩戴着军团团长的徽章。   他们体型巨大,皮肤上浮动着某种生物的鳞片,头上有形状不同的犄角,身后垂落的披风犹如蝠翼。   在第一个巨人开口以后,第六军团长咧开嘴角:“祂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能量,等到耀斑再一次爆发的时候,人间就要多一片荒原了。”   “可惜,”第四军团长慢条斯理地叹气,“其他的那些御座恐怕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我看不尽然,如果其他神有办法解决光神的体质,祂们就不会让他独自搬到极北之地这么久。他总会回来的,因他会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那时说不定是个机会——我们可以趁对方耀斑释放后进入的虚弱期,一鼓作气将其重创。”   第十军团长看向城堡半空中的高台,“王,您觉得呢?”   其他军团长也看向那个方位,终于,那里有道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我感受到了……泰坦的命运,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重大改变。”那道身影说。   底下的军团长们不由面色一变,不等他们说什么,那道身影一挥手,低沉的嗓音自带混响,满含威压:   “改变的火种,正是从光神的离开开始。”   只见圆桌中央的篝火,忽然从明亮的暖橙色,变成灰质的冷白。   下一秒,冷白的火焰中,竟然投射出了光神卓以的身影。   “这是……人类的村子?卓以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守门的巨人说光神去找他的脑子了,真高兴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蠢货的事实。”   “等等,那是什么——!?”   众位军团长不以为然地循声望去,却在下一秒纷纷瞳孔骤缩。   “喀拉——”   世间最凛冽的寒冰制成的桌面,承受不住泰坦们骤然施放的力道,随着开裂的蛛网发出哀鸣。   冷焰中,浮现出一个金色巨人的身影,而后巨人抓住天空中的两位神明,将其送至了一名少年面前。   金发少年将光神轻轻接过,白皙的手覆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砰!”一名军团长掰断了桌角。   所有的泰坦都看得很清楚,在少年的安抚下,原本遍布光神体表的爆发性能量脉络,全部都一点点平息下去。   他们比谁都清楚那些暴动的能量有多恐怖,可如今在少年面前,仅仅是轻柔的触碰,就让那些能量变得无比乖驯。   这、这怎么可能?   如果连光神体内的那样混乱无序的能量都可以压制住,那他们身上的……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少年有些眼熟?”   所有泰坦军团长的心中,都不约而同浮现出了另一道令人战栗的身影。   “不,年龄和气质对不上,而且那一位正在沉睡,这个少年看起来完全像个孩子……”   等等,孩子?   “有可能吗,那一位……会有子嗣?还遗落在人间??”   话虽这么说着,泰坦们浑身的肌理却跟着忍不住发起抖来,一种激烈,震撼袭击了他们。   他们再度望向火焰中少年的身形,一下子觉得对方哪里都很……可爱?   这放在以前完全不会出现在脑海,并且不屑一顾的词汇,被他们于此刻翻找出来。   小小的、柔软的、金灿灿的一团……哦天呢。   几位人高马大的军团长下意识捂住鼻子,堵住了喷涌而出的热流。   布满鳞甲的粗壮有力的尾巴忍不住窜了出来,上下摇晃出残影将地板拍得砰砰响。   他们骤然拔高的声音变得不稳,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酷似某种古老而又危险生物在狩猎前的激越:“我觉得很有必要确认一下,王,我们……”   余光瞥见空无一人的高台,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王呢?”   “王已经出发了。”第四军团长一边展翼冲出王庭,退去人形的身体在半空中化作另一种巨大生物,一边对身后的同僚们说,“小心脚下。”   话音落下,被众人刚才重点“施工”的地板向下凹陷坍塌,在接二连三紧跟着飞出去的巨大身影中:泰坦的王庭就这么沦陷了——并且在今后成为了永远的未解之谜。   ……   山中的村子里,亚摩安抚下了卓以体内的力量。   赫墨尔检查了一下,舒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向亚摩:“谢天谢地,幸好有你在,不然我恐怕得直接把他扔回极北之地了。”   “极北之地?”席拉在亚摩的指示下,在屋子四处洒上水降温,闻言不由嘟哝着,“那场神战和泰坦的存在,竟然真的不只是传说么。”   “所有的传说都是真实的。”亚摩确信地说,兀自点头表示肯定。   席拉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两位“神”,直接就是一个躺平开摆的心理,安详地表示认同。   毕竟要是以后他在自己的“实录”里写,曾经有两位至高神来过他家,其中一位还躺过他家的地板,估计也会被不少人认为是纯属扯淡。   这样想着,席拉不由唏嘘:这就是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吧。   黑肤少年释然地叹了一口气,对亚摩说道:“至少现在来的是光神,而不是故事里的那群泰坦。”   亚摩忽然一愣,默默看向他。席拉心里一个咯噔,扯出一抹笑。   “怎么了,你不会觉得继至高神降临之后,泰坦也会出现在我家门口……吧?”   光神引发的白昼随着力量的平息退去,忽然,天边覆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寒霜,冰冷的霜息几乎凝成实质。   其中隐约传来某种巨型生物的嘶吼,以及猛烈煽动翅膀的破空声。   此情此景,席拉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本《神代秘闻录》上的记载:   [泰坦因为其混乱无序的能量,诞生出的形体也各不相同。泰坦是所有这些怪物的统称,人形则是他们为了取悦自己神明的伪装。]   [而泰坦中最强大的怪物分支之一,日后被驱逐到了极北之地,它们的本体是——]   犹如惊雷般的咆哮,显露出世间最古老生物的峥嵘。   [冰霜巨龙!]   亚摩看着席拉:“来哩。”   小小的村子立即从不久前的盛夏,被拖入冻结一切的严冬。   亚摩从已经呆掉的席拉手里拿走水盆,将已经冻成冰块的水放到一边,然后熟练地从衣橱里面取出毛毯,盖在了雕塑席拉身上。 第25章 光,汇聚而来   “……嘤。”席拉艰难地挤出了一个音节,不知道是不是气温太低,说话有些不利索。   “嗯嗯,”亚摩连连点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大家睡眠质量真好。”   席拉:他才不是想说这个啊!而且有没有一种可能,其他人都醒了,只是懂得明哲保身的真谛,所以都躲在屋子里装死呢。   哦,也可能偷偷在看“热闹”。   这样一想,席拉顿时心里好受了很多,至少他不会是唯一的尖叫鸡,其他人说不定现在心里比他嚎得还要响亮。   天边的龙影越来越近,就像一大片乌压压的黑云。寒气像一层薄雾,氤氲而起,眨眼将大地蔓延覆盖上一层白霜。   亚摩看向萎靡不振的烛火,想了想,走到尚且半昏迷的光神身边。   少年戳了戳卓以的脸颊,意识不清的卓以下意识蹭了过去。   亚摩:“请给我一些光和热吧。”   一旁的赫墨尔眼皮子一跳,就看见他最麻烦又愚蠢的弟弟,即便脑子不清醒,也乖乖照做,周身亮起些许光辉,驱散了村庄周围的霜雪。   好像一个声控电灯泡。   “吼————”低沉的龙吟近在咫尺,无形的声波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摇晃。   巨影们就在山林之上的天穹徘徊,似乎在寻找落脚之地,呼唤般的低吟就没停止过。   “它们到了。”赫墨尔眸光一凛,他虽不想让少年掺和进极北之地的事情,但到了如今,似乎已经别无他法。   “亚摩,我希望你能协助我将他们送回去。泰坦和卓以的能量太不稳定,长时间滞留在外界会引起大麻烦的。”   不管是“永恒白昼”还是“冰河世纪”,在神战期间他可是都见证过了,一点也不想将其在这个时代重演。   至于少年所表现出的对“耀斑”的压制力……一切还是等回到极北之地再说吧,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宿命,注定要让少年来拯救。   亚摩看了眼冷得哆嗦的席拉,点了点头。   “那我们这就开始吧。”赫墨尔飞翔起来,用力量托举起呓语的卓以,飞快地制定出计划,“一会儿由你来遏制住那些巨龙的力量,我会将它们推进空间涡流。”   泰坦们皮糙肉厚,大概会狂怒暴动,等它们发泄出多余的精力,撕裂涡流——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他将信息告知并召集其余众神了。   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席拉,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哆嗦道:“赫、赫墨尔特斯忒大人,您是打算重启远古时众神与泰坦的战争吗?”   赫墨尔看了人类少年一眼,唇角扬起与往日一般无二的弧度,回答:“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哦,只是一次小型的冲突罢了。”   ——那就是确实会打起来。   席拉的脸立即白了一个度。   ——神与泰坦的战争中,人类会有立足之地吗?就算众神有意控制战场,对于世界来说也会是一次重创吧。   不知为何,席拉下意识看向了亚摩,就像溺水的人揪住最后一根稻草。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让它们自己回去。”在席拉满含期待的目光中,亚摩忽然说,“可以让我试试吗,赫墨尔大人?”   赫墨尔笑了,眸光深深地看着少年,片刻后说:“当然,奇迹之子。”   接着,赫墨尔右手一挥,将一旁悬浮的卓以变成了一盏玻璃油灯,随手放到了少年手中。   那豪放的抛掷姿势,看得席拉心脏骤停,唯恐一位“至高神”今天摔碎在他家地板上。   赫墨尔:“卓以的光可以驱散巨龙的寒冷,带着他吧。”   接过玻璃油灯的亚摩点了点头,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席拉:“别感冒哦,那么,我先走一步啦。”   席拉望着金发少年推门而出的背影,心情惴惴。直到此刻,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可是泰坦巨龙啊!……亚摩,真的能成功吗?会不会有危险?!   “呼——”   推开门的一瞬间,凛凛寒风袭来,吹乱了亚摩的额发。   他掌心的油灯发出阵阵暖光,在黑夜中无比醒目。   天空中徘徊低吟的巨影们,几乎立即被吸引了过来。   直到此刻,亚摩才真正看清了它们的身姿。   那是世间最古老无序的化身,它们的龙角是它们的桂冠,以双翼号令飓风,以爪牙粉碎一切。   吐出的龙息轻易搅动风云,改换天气,仅仅从天空中降落的冲击就可以撕裂大地。   刀枪不入的鳞甲让它们所向披靡,与生俱来的肉/体已抵达生物的顶端,更别提它们还有不亚于神族的神力。   此时的山林看似空无一人,但黑夜中无数被惊动的人类,从门缝窗隙间窥探,只一眼,就心生战栗。   神庙中的老祭司双手合十,桑老的嗓音维持着最后体面的镇定:“众神在上……”   从山下前来探查的城邦骑兵卡在了半路,身下的战马有些嘶鸣逃窜,有些失去了行动能力——它们被最古的食物链顶端生物的威压所震慑,早已丢盔弃甲,惊慌失措。   骑兵们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实在熟悉,每次上这座山都像开盲盒,永远不知道前方有什么“惊喜”在等着他们。   然而,这座“平平无奇”的小山,依旧一次次打破着他们的世界观。   “见鬼的,那是——龙吗?!!”   上一次上山见证了“英雄以群星斩落怪物”,这次透过密密层层的树木叶子,看见的巨影更让他们惊愕,心脏骤停。   “我、我一直以为它们的存在只是传说……”   最古老的生物早已销声匿迹得比神族还干净,什么时候成群结队地出现了!   “报告队长,我们的最后一匹马也跑了,我没拉住!”   队长:“别管那些马了!”我TM也想跑啊!!!   明明他的领到的工资跟隔壁城邦的一样多,为什么隔壁只需要处理一下流氓地痞,而他却要面对这些事?!有没有人救一下啊啊啊啊!   更远的大地上,无数神庙响起祷告声,神职者们彻夜摆起阵法连通众神:“古老的巨龙回来了,神明啊——”他们绝望又希冀地求问,“难道泰坦的时代要重临了吗?”   “——吼!”是他!   巨龙们发出嘹亮的嘶吼,风暴来得更加猛烈,让整片山林跟着抖三抖。   隐身藏匿在角落的赫墨尔微微蹙眉。泰坦永远不知道如何抑制自己的力量,即使亚摩的身份确实特殊,但也很难一口气桎梏住这么多不知轻重的巨龙。   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神国信使看向独自面对龙群的金发少年。   ——此时此刻,无数人与非人的目光和希望,跨越空间的距离,落到了少年身上。   黑夜中,手捧油灯的少年仿佛成了世间中唯一的明亮之所。   亚摩觉得自己好像能够听懂那些巨龙的嘶吼:   [来吧,到我们身边来!]   [——的后裔,你行走人间,踏遍山林,为何不看看那片极北的风雪!?]   激昂的,滚烫的,炽烈的……似嗔似怒,夹杂着无垠的渴望。   与它们所掌控的寒冰,截然相反的灼热情感,如同擂响的大鼓、咚咚的滚雷,回荡在他脑海里。   [看我们一眼,只看向我们吧!!!]   世间肉/体最完美的生物,嘶吼着投来一瞬不错的注视,瞳孔一下下收缩着,彰显着它们无法自控的内心。   既怜爱,又凶暴。既灼热,又冰冷。矛盾且无序。   这些巨龙在失控。   就如之前的光神一样,在见到亚摩本人的瞬间,它们的理性顷刻蒸发,偏执狂暴的本性攥住了它们的心脏。   唯一的一点理智让它们还记得不能伤害少年,于是混乱的力量无差别地攻击着四周的一切,连同族之间也不能幸免。   疼痛让它们更加兴奋,一双双龙瞳在黑夜中亮起,犹如古老的巨兽彻底苏醒,俯瞰它们的猎场。   也就在这时,亚摩动了。   金发少年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明灯,他的眼眸被盛放的光辉映亮,划过璀璨的流光。   有一道自虚空而来的声音,划过他的耳畔:   【你只需要——引领它们,镇压它们,驯服它们。】   我该怎么做?   【只需听从本能,你能做到。】   那是,少年的“父”曾做的事情,如今,子承父业——   “还不退去?”亚摩轻轻开口。   他分明是站在大地上,却仿佛站在更高的地方俯瞰,一双眸子静静地望着巨龙们。   所有的龙吟戛然而止,恍惚间,它们似乎从少年身后看见了一道更加庞大磅礴的身影,从真正的高维垂眸一瞥。   “!”巨龙们猛地绷紧肌理。   亚摩一跃而起,轻盈的身姿飞向天空,手中托举的油灯恰似一轮太阳。   所到之处,黑暗与霜雪尽退。   那璀璨的光芒是如此醒目,让无数于此刻仰望的人,都看见了这一幕。   “他把太阳……挂到了天上?”荒诞的,犹如神迹的一幕。   无数人的脑海里已然浮现出了可以映入教堂穹顶的画面,甚至自动补全里提字:   “我在那一天见到了冰霜覆满大地,见到了黑夜中太阳升起。”   “少年手捧光明,驱散了严寒,犹如——”   犹如神话中,光神诞生,分割战场,敲响战争尾声的那一刻。   可少年不是光神,他在……使役光神!   能清晰知晓亚摩手中油灯真身的神庙祭祀们,颤巍巍地伏倒在地,显然承受了太多。   忽然,亚摩察觉到了手中油灯的强烈能量起伏。   光神卓以已经醒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对抗那些携来寒霜的巨龙们,犹如另一头同样失控的凶兽。   亚摩轻轻伸手,捏住了灯芯:“乖哦。”   摇曳的火苗暴涨一瞬,然后猛地不动了,维持着让少年满意的、恰到好处的光热。   亚摩回头看向了巨龙们,它们警惕又渴望地望着他,目光触及到他手中的油灯,胸膛一阵起伏。   您也选择了他么。您也要抛弃我们么?   接着,巨龙们看见亚摩轻轻合拢双手,对着手捧的火苗低声说了什么。   火苗疯狂摇晃了起来,似乎相当不情愿,可最终,它点头般弯折了一下。   这微不可察的妥协,让少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就开始吧——”   什么,他要做什么?巨龙们准备好迎接对方的举动,是镇压么?还是驱逐?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甘心!难道就因为它们来晚了一步,就无法得到少年的垂青了吗,凭什么!   还是说,因为它们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和力量,让少年感到了排斥——它们可以努力改,即使压抑能量会让它们痛苦,它们也可以忍受,至少不会逊于光神啊!   为什么、不能看看它们?   风中的寒霜呜咽着,嚎哭般席卷轰鸣,密集的雪花从天而降。   忽然,巨龙们的视野中浮现出了一抹光。   ……什么?   它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少年说出了后半句话:“光啊,汇聚而来,重塑我身吧。”   崭新的一个金色神印在他额头一闪而逝。   可这时,谁也无暇顾及这一点,他们只看见少年身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辉。   剧烈的光芒中,少年的身形不断变大,隐约勾勒出神圣威严的轮廓,仿佛有一个庞然大物从中逐渐醒觉。   下一秒,一双金色的龙翼破开飓风,从中浮现。   伴随着一声清脆嘹亮的龙吟,金色的巨龙裹挟着光热,日轮一般出现于世间。   一瞬爆开的光芒,让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了闭眼,莫敢直视。   直到他们听见了一声旷古而来的龙吟——   “那是新生的太阳,还是世间独一的神明?”有数不清的人在同一时间发出呓语,神情恍惚,如坠梦中。   他睁开烈日熔金般的眸子,长尾一甩,扫荡开层层风雪。 第26章 史上最快通关   人们几乎下意识追逐着那抹耀眼的身影。   惊鸿一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头也不回地向着极北之地的方向飞去。   赫墨尔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他不惊讶少年变化的身形,反正还可以变回来。他只是难以接受,卓以居然愿意用自己的力量,赋予少年一具“宿敌”的身躯。   还有……   赫墨尔的视线望向那些回过神后,毫不犹豫追上那抹金色的巨龙们。   ——执掌冰霜之力的龙们,居然愿意追逐与之截然相反的光热。   恰如黑夜追逐白昼,月亮靠近太阳。   这一下,天空中连携出一长串难以置信的景象,数不清的人都愣住了。   ——那是属于巨龙的角逐和巡游。   “国王陛下,还需要继续组织国民们撤离吗?”广袤的大地上,大大小小的国家上演着相似的一幕。   众人立于国土高高的城墙上,仰头望着头顶上空飞速划过的群影,满满的压迫感伴随着飓风呼啸而至。   那些高傲又强大的生物,从始至终只凝视着引领于最前方的那抹金色,不曾向地面投来任何一瞥。   即便如此,顶尖猎食者的威压依旧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一旁王国的旌旗在飓风中猎猎作响,恰似众人疯狂跳动的心。   城墙之下,一名正在寻人的流浪汉晃了晃酒壶,准备灌酒的动作忽然一滞,倏而抬头看向天空,酒红色的眸子不由微微睁大。   “不必了……”风中隐约传来国王的呓语,“不知正在创造这段史话的‘主人公’是谁?”   一旁的祭司回答:“根据刚才的占卜,正是那位乐园之主,酒神的贵宾,觐见冥王的英雄——亚摩。”   世界各地的信仰汇聚而来,让金色之龙的鳞甲更加闪耀。   亚摩熟悉着这具全新的身体,以往无处安置的力量,得到了更彻底的释放。   他不由想要飞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让自己化作一缕风,一道光。将周围的风景都甩在身后,全然地拥抱野性和自由。   情绪抵达极点,他发出了一声高亢的龙吟。   不待他因为这全新的“语言”而怔住,身后就紧跟着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附和,群龙激动的吼声穿透云霄,犹如在庆贺什么的诞生。   “吼——”它们簇拥着他,仿佛迎回了极北的太阳。   亚摩一直向着北方飞,直到进入一片温度骤升的沙漠。他正想着这片沙漠从何而来,紧接着又看见了一片飘飞着风雪的冰原。   在两块奇异地貌的交界处,挂在他翅膀尖尖上的油灯忽然自发摇晃起来,一个用力“跳”了出去,坠向大地。   亚摩跟着一个急剎车,俯冲过层层云蔼,降落到了地面上。   身后的龙群们反应不及,发生了大型追尾。   “砰——”龙群撞成一团,区区肉/体的疼痛不值一提,但爽飞到一半戛然而止的刺挠感,让它们抓心挠肺,顺势又给了彼此一尾巴子。   不等相互发怒,突然冒出的一句话立即让它们安静了下来:“看什么呢,人都要跟丢了,还不赶紧跟上去——吼!”   挨打了,被吼了。龙委屈,龙需要安慰。   它们面上依旧是龇牙咧嘴的狰狞表情,内心却纷纷流泪龙龙头,对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嘤嘤嘤。   等等我们!   亚摩扑扇着翅膀盘旋落地,先一步落地的油灯在接触到地面的前一秒,便摇身一变,变回了光神本体。   男人一头红发,英气逼人,桀骜不驯。当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眉梢微抬地望过来时,一股蓬勃的战意和狂暴的凶意,裹挟着滚炉似的热气扑面而来。   无疑,这是一位气势异常强盛的神明,看起来就不太好接近,也没什么耐心。   亚摩想了想,努力收敛自己的身形。可惜新得到的力量目前过于活跃,他人形保留了龙翼和龙角,暂时只能缩成一只小龙人。   “光神大人,感谢您之前的帮助。”亚摩扇了一下翅膀,赶在对方开口前率先说道,“您现在是有什么指示吗?”   “指示?”卓以愣了一下,他哪里有什么指示,非要说的话,只是单纯不想让少年进入泰坦的领地。   他自己进去就算了,反正他自信自己皮糙肉厚,孤身进入敌军大本营也不带怕,但是把他换成少年……谁知道那群泰坦安的什么心,会干出什么来!   卓以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他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可如今满溢胸腔的滚烫情绪,让他的肺腑都有了真切的灼烧感,迫使他想要跟少年说些什么。   “你,”卓以犹豫了一下,“对你的父亲有什么印象吗?”   “他去世了。”亚摩诚实地秒答。   “什么!??”心中的猜想还没得到验证,就得到了一个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   不过很快,卓以反应过来这是不可能的,毕竟世界还好好的呢。但如果少年没有跟他撒谎,真的以为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了,那么……   ——卓以忽然对那位未曾谋面、却渊源颇深的“神主”,产生了不可控制的埋怨。   亲儿子都弃养,你还是不是人啊!   “没事的,你之前帮我缓解耀斑,帮了我的大忙,他不要你我要你——”卓以迟疑着抬手,笨拙地摸了摸亚摩的脑袋,“以后我养你。”   话音落下的剎那,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住。虽然说他以前从没养过孩子,但他有信心能够学好。   亚摩懵懵的。   “砰!”一阵巨响以后,群龙伴随着风浪落地。   “狡猾的神族,把你的爪子从我主高贵的龙角上挪开!”自带混响的声音震动空气,冰霜吐息扑面而来。   卓以瞬间像护犊子的老母鸡,无缝切换出嘲讽的嘴脸,不屑道:“一群丧家之犬而已,别逮着人的大腿乱抱。”   泰坦能听这话吗,自然不行。它们跟卓以一样,刚好都是对敌人能动手不愿意多哔哔的暴脾气,直接一龙爪就拍了过来。   眼看一场争斗再露端倪,亚摩的眸子陡然一沉。   大约是受到了小龙人形态的影响,他表达心情的方式变得不再收敛,直白了许多——一双眼睛微微亮起,直直凝视着众人。   这一刻,所有人都一阵发毛。   蓄势待发的龙息戛然而止,代表蓄能的脖颈两侧光路一点点熄灭。   能量原路倒退回肚腹,噎得冰霜巨龙打了个嗝,然后顺着力道一屁股坐下来,在大地的抖三抖中,无辜又乖巧地望向少年。   不敢动。   亚摩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又变成了阳光灿烂的暖心模式,仿佛刚才恐怖的威压过境不曾存在过一样,“好啦,大家都不要吵架,前面就是泰坦的国度了吧。”   卓以:“是的,所以……”我们离那边远点。   话没说完,便被巨龙们抢白:“所以来做客吧,那如今也是您的国了。”   巨龙们一边说着,一边朝亚摩呲出狰狞可怖的獠牙,咧开森然的血盆大口。   亚摩缓慢地眨了下眼。   巨龙们内心激动:怎么样,这已经是我最和善友好的笑容了,您感受到了吗!   卓以气急道:“泰坦的国门可不是这么好进的,你们之前不是还有什么提问和试炼么,麻烦得要死,谁愿意去——看我做什么,我之前都是为了那颗冰霜之心!”   “冰霜之心?”亚摩感兴趣地问。   卓以:“镶嵌于泰坦王座上的一枚宝石,据说是世间极寒之物,我本来是想找来镇压我的耀斑的。”   所以他之前才会那么急于见到泰坦的王,进入王庭之中。   亚摩想到了卓以和泰坦的体质问题,双方的力量都很容易失控,他虽然能够暂时镇压,但也没办法一直在他们身边,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方法。   “我想试试看,怎么才能得到那枚宝石?”   亚摩说完看向他们,一群巨龙们面面相觑,片刻后——   泰坦的国境线前,守门的巨人神情僵硬地在一众军团长的注视下,开口念出台词:   “按照传统,你需要通过三次考验,来证明你的智慧与勇武,以此获得抵达王座前的资格。”   “嗯嗯。”少年一脸我准备好了的雀跃神情,目不转睛地望着巨人。   巨人的神情游移了一下,忍住鼻子里窜出的热意,开口道:“那么现在,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卓以这时猛地反应过来,他这次出门最开始的目的还没达到,于是疯狂在脑子里@“咕噜噜”:   “咕噜噜,我英明的外置大脑,邪恶的巨人又一次要发出刁难,我急需你的智慧!”   聊天框里的咕噜噜没反应,反倒是一旁的亚摩莫名看了他一眼。   在卓以失落的严阵以待中,巨人提问道:“请问——”   “您喜欢什么?”   亚摩:?   卓以:“……啊?”   面对两张懵逼的脸,巨人再度重复道:“是的,我的问题就是您的喜好,或者再具体一点,您喜欢吃什么?咸口还是甜口?更喜欢坚硬的鳞甲皮肤还是柔软的血肉?您是福瑞控吗,比起龙的姿态,半人半龙的样子是否更讨您喜欢?”   后面的问题越来越不正经,卓以忍无可忍地打断并提出质疑。   守门巨人遗憾地改口:“最后一个问题,比光……”   亚摩:“思想?”   守门巨人激动拜服:“恭喜您已经学会抢答了!!!”   卓以被对方的双标惊呆了,无语道:“哪有人没听完题目就知道答案的,你这回怎么不质疑这不是他的智慧了?”   守门巨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不是你。”   卓以深呼一口气,怀疑自己被内涵了,克制住自己不要在这里动手。   守门巨人:“那么接下来进入第三关,也是最后一关。”   卓以:“你给我等一下,刚刚才第一关,怎么一下子就跳到最后了,中间的第二关呢??”   守门巨人:“因为原本的第二关是挑战一名军团长级别的巨龙,并获得它的认可。但就在刚才,一半的军团长请假了。”   既然不愿意动手选择了请假,自然也不能顺利展开比试了。   亚摩有些遗憾地扑腾了一下翅膀,“那剩下的一半呢?”   “在那呢——”   守门巨人指了指亚摩身后。   只见大半的巨龙们期待地俯趴在地上,山一样围成一圈。它们睁着一双双龙瞳,巴巴地望着少年,鼻翼嗡动吐出一口口激动的冷白雾气。   身后的龙尾在少年的注视下越摇越快,几乎成了螺旋桨。   守门巨人:“我判断它们目前的状态并不适合参与关卡考验,当然,如果您坚持要从中挑选一位作为对手的话……”   守门巨人看着那群皮糙肉厚的巨(痴)龙(汉),神情古怪地补充道:“我仍然不建议您奖励它们。 第27章 时空神   同一时间,极北之地无人知晓的深处——   一群形态各异的“怪物”正穿梭在暴风雪之中,一眼望去大约足有数百只。   “听见了么,那些冰霜巨龙的咆哮声……它们今日好像异常活跃。”其中一只怪物缓缓开口。   它长着龙的翅膀,酷似蜥蜴的头颅,像人一样以双腿直立行走。   在远古时期,泰坦们的模样和力量百花齐放,有像冰霜巨龙那样肉/体完美,足以形成族群的存在。   也有像它这样的“残次品”,无法拥有固定统一的相貌,显得不伦不类。   它们这类存在大多依附“冰霜巨龙”这样的更强者生存,就像跟随在狮群身后的鬣狗。在那场远古的战争过后,它们跟随冰霜巨龙们一同被放逐到了此地。   “随它们去吧,那群傲慢的巨龙恐怕早就忘记了我们经历的耻辱和使命。”   另一只羽蛇模样的怪物嗓音优雅,右眼有一片花纹,“哼,大约又是能量暴动,在无意义地宣泄着多余的精力。”   确实如龙蜥所说,今日那些冰霜巨龙不知为何好像格外兴奋,龙吟声刺破云霄,穿透力极强,隐隐都传达到了这里。   尽管很不甘心,但高位泰坦的龙吼声让它们都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呼出的白雾变得有些沉重。   “近些年来它们因日益暴乱的能量备受折磨,便是再强大又如何,我有预感,继续这样下去,它们早晚会被自身的力量吞噬,彻底失去理智。”   羽蛇眼尾的花纹似在发光:“我可不想跟着一群疯子陪葬。”   到时候别说靠这样一群冰霜巨龙引导它们了,估计它们会先被那群龙拖着,一起自爆玩完。   一只怪物闻言叹了口气:“早知道不如跟着去塔尔塔罗斯。”   它话音落下,其他怪物一下子睁大眼,然后鄙夷地眯起,无语地赏了对方一个爆栗。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还挑上牢房了!”   泰坦被流放的地方主要有两个,除了它们这里,就是冥府之下的塔尔塔罗斯——那也是片“地狱”啊!听说环境和待遇比它们这里还要糟糕。   至少它们这儿还有冰霜巨龙在明面上镇压统御,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内耗,而那边是真正的“群龙无首”,想象一下就知道每天内战得会有多激烈。   毕竟泰坦就是这样,无差别暴走起来连自己人都打,就这点而言,它们输给“齐心协力、团结协作”的神族好像不冤?   不,说到底还是神族太狡猾了,利用了它们的弱点。有本事就单挑,只会打团算什么本事!   一众怪物越想越气,直到羽蛇的声音将它们的意识拉回:   “快看——那就是我们要找的!”   羽蛇缩成细线的眸子里写满了狂热和兴奋,身后的羽翼根根炸起。它激动地浑身发抖,眼底映入那座如海市蜃楼般,若隐若现的“雪山”。   振聋发聩的声音,落到其余同样瞪大了眼睛的怪物耳中: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冰原排查了数不清的时光,终于、终于找到祂了!!!”   “哈哈哈哈哈哈!!!泰坦的未来,将由我来‘改写’——!!!”   其他泰坦们回过神来,听见这话不禁皱眉,纠正道:“由你?应该是由我们一起才对。”   “呵。”羽蛇咧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后,在众多怪物愕然的目光里,它的身影渐渐变成了一个暗红色头发、暗金羽翼的男人。   更让泰坦们震惊的是对方身上的气息:“你……怎么可能呢!?你究竟是神族,还是泰坦!?”   为什么这个男人身上,会同时拥有这两族的气息?世界上根本没有……不,等等,唯有一个特殊的存在拥有这样奇异的体质——   “你是那位‘光神’!?”可是,根据守门巨人的意思,那位光神不是个没脑子的战斗狂吗??   谁知,它们的话语瞬间触怒了对方,男人的单片眼镜划过冰冷的折光,掩盖住了眼底的神情。   他说:“这个称呼还为时尚早,不过——等我完成了计划,我也不介意你们这么称呼我!”   随着暗金羽翼唰地张开,他向那座虚实之间不断变换的雪山飞去。   其他泰坦们刚想追上去,脚下它们的影子却忽然活了过来,伸出漆黑的锁链将它们猛地攥住。   ……   “?”亚摩忽然抬起了头。   “吼?”怎么了吗?   “我不知道……”亚摩自己也有些迷茫,对巨龙们说道,“只是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就好像——”   跟那时在惘海之底时有些相似。   就好像——有人拨转了时间,挑动了命运。   但亚摩并没有将这话说出来,他只是指向一个方位看向巨龙们道:“我能去那边看看吗。”   少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可是巨龙们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璀璨的眼眸在这一刻溢满了神性的辉光,犹如感召般,充斥着强大而神秘的吸引力,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服从、战栗。   它们像一群扑火的飞蛾,想要投身于那方耀眼的眼眸,拜倒于他身前。   真想那位存在啊……如今的这双眼睛更多了一分温度,这才让它们拥有了靠近的勇气。   无需巨龙们开口,守门巨人已经恭敬地弯下腰身,说道:“自然,等您进入泰坦的国境,您可以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唔……”卓以突如其来的喘息打断了巨人未尽的话语。   亚摩不由投去关切的注视,一旁见少年被剥夺了注意力的巨龙们默默磨了磨牙,纷纷不爽地给了邻座的同族一尾巴子。   “吼。”这货一看就是耀斑又犯了,我看直接叉出去。   卓以身上的光焰燃起又熄灭,他一抬头,看见了近在眼前的围成一圈的尖锐龙尾们——那看起来不像是要把他扔出去,更像是想要直接把他的身体扎成马蜂窝。   “……我好得很!”卓以的光焰阵阵炸响,被迫逼退的龙尾们遗憾退场。   亚摩:“真的没问题吗。”   卓以对少年倒没有隐瞒:“大概?”   刚刚好像不是耀斑的缘故,极北之地的深处……有什么在挑动着他的神经,让他隐隐有种面临天敌的排斥和不适。   卓以莫名生出一股烦躁和紧迫感,周身光焰涌动,对巨龙们催促道:“既然前两关都过了,别浪费时间,最后一关是什么?”   亚摩安静地抱住自己的龙尾巴,趁机在一旁默默撸了几下。   其余巨龙们注意到少年的小动作,纷纷投来渴望又歆羡的目光,既羡慕少年,又羡慕那条尾巴。   守门巨人:“最后一关还是一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所以不回答也可以。”   他一边说着,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昔日里霸气四溢的上司们——一群傻狗!孔雀都知道开屏显摆自己,偏你们在自己的主场只会发呆。   这个少年一看就是喜欢专注搞事业的,给他提供实质性的助力才能上分啊!   亚摩果然被巨人的话语吸引了注意,问道:“是什么?”   守门巨人一字一句道:“最后的问题是——在您看来,泰坦的未来在哪里?”   正如巨人先前所言,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在话音落下后,他便让开了身后的道路。   巨大的晶石门扉拔地而起,穿过那扇代表结界入口的大门,就正式进入了泰坦的领地。   冰霜巨龙们兴冲冲地打算带亚摩直接去参观它们的王庭,接着它们忽然意识到——王庭,好像在不久前被它们弄塌了??   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金发少年站在断壁残垣间,神情失望,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独留它们在原地苦苦伸爪挽回,雪花应景地凄惨飘飞,世界上又多了一群求而不得的可怜龙……   “吼!”不——!!!   “?”亚摩一脸疑惑地望着忽然应激的巨龙们。   巨龙们脑门冒汗,对亚摩呲开一嘴獠牙,露出最友善的笑容:“吼。”   [我们忽然发现,在去王庭之前四处参观一下,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您之前不是有想去的地方吗,不如先去那里转一圈吧!]   接着,它们彼此暗地里眼神交流,无声吶喊,神志不清:   [三分钟,拖住他三分钟,快去原地重新盖一座王庭出来!!!]   [可是三分钟是不是有点……]   [我说——]冰霜巨龙之王居高临下,核善地说,[两分钟就够了。]   [……是的!够了!]   几只收到指令的军团长们恋恋不舍地望了亚摩一眼,然后火烧屁股地振翅飞向王庭……   极北之地的冰原无边无垠。   在巨龙们看来,只要少年暂时不去王庭,去哪里都没问题,直到他们发现了一座从未见过的“雪山”。   “救——”山下被影子捆缚的龙蜥话音未落,金发少年抬手遥遥一指,光的能量便切断了那些漆黑的锁链。   与此同时,卓以第一时间冲上来,皱眉研究起那些残余的漆黑能量。   获救的龙蜥第一时间被亚摩的身影吸引,忍不住靠近。   但冰霜巨龙们拱卫在少年身侧,犹如守卫珍宝的恶兽,犀利尖锐的目光带来恐怖的威压,让它快要上头的脑子猛然惊醒。   龙蜥摇了摇脑袋,闭着眼睛大喊道:“光神!是光神欺骗了我们!”   本以为这么惊爆的消息会引起冰霜巨龙们的激烈反应,谁知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龙蜥颤巍巍地睁开眼,发现有一半巨龙将视线投向了正在不远处的卓以,一半则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它。   怎、怎么了?   就在龙蜥紧张到极点时,最中间的金发少年打破了寂静,那双明亮的眼睛有着令人心安的平和力量。   亚摩兴致高昂,求知欲满满:“卓以,你还会有丝分裂啊?”   “……我不会!”   远处正专心研究的卓以感觉脑壳更痛了,他为数不多的耐心全用在了少年身上。   “我一直跟你在一起,那一听就知道是个冒牌货吧!真废,居然顶着我的名头对几个菜鸡下手,最好别被我抓到是谁在败坏我的名声……”他的声音低下去,似乎在骂骂咧咧。   “哦,好吧。”亚摩失落,继续问龙蜥,“你说的那位‘光神’,现在在哪里?”   回答完亚摩的问题后,龙蜥很快被其余巨龙拖到一边进行更详细的“拷问”。   同时回到亚摩身边的卓以面色很是差劲,周身的光焰一簇簇爆鸣,直到亚摩靠近才下意识收敛。   亚摩率先说:“它说那位‘光神’进入了那座雪山。”   “那可不是一座雪山,”卓以的嗓音罕见变得低沉凝重,他在刚才基本确认了那座雪山的本相,“那是原初之一——‘时空神’的部分躯体,你所见的是祂为了不被发现而融于环境的伪装。”   原初神之中,除了“冥王”拥有切实的形体,其余几位的存在都十分得薛定谔。   就好比“生命与自然”之神德米特里,可以说自然界的每一株花草都是祂,祂无处不在。   “时空神”也差不多,据说祂的躯体被分化为特定的时空虫洞,常年漂浮在时间的长河中,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于任何时代、任何地点。   只不过德米特里至少还拥有“意识”,众神偶尔能与之交流,但时空神则仅仅是存在,从没有人得到过祂的响应。   听见卓以的一番话语,亚摩若有所思,再次凝神望了过去。   遮挡雪山的云层渐渐荡开,它静默地矗立在那里,像一抹虚幻的梦影,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庄严与神圣。   亚摩听见了一阵神秘的呼唤,他没发现,自己的眼底有金色亮起,一时有些出神。   “那么进入以后会发生什么?”亚摩对雪山问道。   “会抵达过去或者未来,但是,”卓以思及那与自己截然相反、却又千丝万缕的漆黑能量,“我觉得……仅仅只是觉得——”   “他会去往我诞生的时刻。”   “他会去往光神诞生的时刻。”   卓以和亚摩的回答重迭,卓以有些惊愕地看过来,亚摩平静地回答:“——那座雪山告诉我的。”   刚刚才说完没人能跟时空神“交流”的卓以有些脸疼,并表示万年来形成的世界观爆炸,现在脑子有点宕机。   说完,亚摩期待地朝卓以伸出了一只手。   因为还没从震撼里回神,卓以下意识将手搭在了少年的掌心。   金橙色的光焰从他们交握处燃烧起来,驱散了周围的风霜,融化了脚下的冰雪。   光神牌煤油灯一如既往得好用。   亚摩心满意足,脚尖轻轻点地,一字一句说:“没猜错的话,往前万年,此处便是众神与泰坦最后一战的战场。”   光神于那一战中诞生,一切才迎来了终结。——这是写在那本《神代秘闻录》上的内容,亚摩还记得。   而这时,冰霜巨龙们结束了询问,再度汇合到了亚摩身边,并表示龙蜥说的话难以理解。   巨龙们:“好像有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言之凿凿地说,想要改写我们的未来?”   亚摩跟它们交流了一下情报,巨龙们不由地安静下来,末了喷吐出一口霜息。   “您的意思是,他想要改变过去那场战争的结果,以此来达到改变未来的目的?”   亚摩:“我想是的。”   “愚蠢。”巨龙中最大的那只,亦是冰霜巨龙的领袖低呵道,“‘时间’可不是那么好触碰的东西,而且,他侮辱了泰坦的荣耀!他一定不是个纯正的泰坦!”   真正的泰坦只会正面硬钢,任何曲折迂回的方式得到的胜利,他们都不屑一顾。   卓以:他可能还真不是。   “看来,大家在这一点上都达成了共识。”亚摩看向气愤的巨龙、沉默得反常的卓以,点了点头,唇角翘起弧度,“那座雪山若隐若现,我想它存在不了多久……”   所有人都明白了少年的未尽之语。   卓以想都不想地化作一道光窜了出去,几位军团长收到了它们王的眼神,也飞快地张开翅膀追上了光神。他们一齐冲进了那座“雪山”之中。   留在原地的,除了余下的冰霜巨龙之王,便是亚摩了。   冰霜巨龙之王守护在少年身侧,张开遮天蔽日的翅膀,替他遮挡住了风雪,缓声道:“不必担心,它们足以应付。”   诚如它之前所说,“时间”不是那么好触碰的,那座雪山就是个极不稳定的时空虫洞,它随时可能会消失,也许下一秒就会。   如果在它消失前,没能及时从那座雪山出来,那就会永远迷失在时间的河流里。   ——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风险,因此,他们都不愿意让少年掺和进去。   亚摩“唔”了一声,“如果只有光神,或者只有冰霜巨龙去的话,我倒是相信啦……”   他忽然笑了起来,冲巨龙道:“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第28章 乱入战场   进入雪山后的众人,在一阵天旋地转的感受后,眼前的景象瞬间改换。   远古时期的极北,是一片更加死寂的冰天雪地。   此时距离“光神”诞生还有一小会儿,那片由耀斑带来的荒漠未曾出现,所见之处便尽是白色的冰川。   卓以嗅见了战争与硝烟的气息,紧随而来的是惊喜的呼唤:   “是高位神!不知是哪位高位神明降临,请您帮帮我们!”   他循声望去,便见到一群地灵正在与几只泰坦交战。   昔日的记忆被瞬间唤醒,他本就因为一些事情倍感心烦意乱,如今顷刻被点燃了战意。   也许熟悉的战斗能让他稍微清醒。   金橙色的光焰呈环装的飘带,从他周身燃烧着亮起,蓬勃的气势让求救的地灵们猛地亮起了眼神。   “我们的感觉没有错,这果然是一位高位神明!”   接着,又有地灵忍不住迟疑道:“真奇怪,所有的高位神明我应该都知道,为何记忆中没有这一位?”   磅礴汹涌的能量,让怪物们警惕又畏惧地呲开牙,发出低吼。同时也引来了更远方大地上,强大泰坦们的侧目。   泰坦们对视一眼,果断放弃了眼前弱小的神族们,决定先去会会这不知底细的强者。   可比他们更快抵达的,是穿过雪山而来的冰霜巨龙们。   “光神,你在做什么?”冰霜巨龙们看着卓以气势汹汹的模样,危险地咧开森然的獠牙。   其中一名军团长扇动翅膀,逼近一步缓缓道:“之前我就看出了点苗头,只是碍于亚摩在场没有说。你好像对这件事情表现得过分积极了,你该不会有别的算盘吧。”   “什么?”卓以莫名其妙地望着对方。他确实有所隐瞒,可那是因为他自己也还没搞明白。   而眼下巨龙的语气,显然是怀疑他别有目的。   卓以活动了一下手腕,眉梢桀骜张扬地挑起,气势丝毫不弱地回道:“如果替那孩子看着你们不乱来,算是个目的的话。”   “你什么意思?”对于如今的冰霜巨龙们而言,亚摩就是他们的逆鳞,容不得任何人挑拨。   卓以冷哼一声,他本质上也是个暴脾气,只对自己喜欢的人才话多,其余人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哦——!是强大的冰霜巨龙大人!”就在这时,注意到冰霜巨龙的泰坦一方也发出了欢呼。   如今这方战场上,忽然降临的卓以和冰霜巨龙们,就是实打实的天花板。   在原本混战的两方势力看来,完全是从天而降的大腿。   一时间所有神族和泰坦都停下了战斗,自发汇聚到了卓以和巨龙们身后,犹如找到了各自的主心骨,形成新的对峙。   更不要说如今这几只冰霜巨龙,本就是亲历过这个时代的——也就是说,这个时间点就已经有了它们。   除开一些后起之秀,大部分军团长在这时各自已是声名鹊起的将领了,只是刚好这个时间点的它们没在这一片战场。   这样也好,谁知道两个不同时间的“自己”遇见,会不会发生什么排异。   于是,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从未来而来的卓以和冰霜巨龙们,就这样毫无违和感地融进了这方战场。   越来越多的泰坦和神族自发汇聚到他们身后,剑拔弩张。   狂热的战意,浓郁的硝烟,身后追随者灼热的视线……   卓以和冰霜巨龙们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真的差点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直到他们听见了少年熟悉又清脆的声音:“看来是我赌赢了。”   “……亚摩!?”   少年的声音像一盆及时的凉水,瞬间浇醒了他们即将蒸发的理智。   他们浑身一个激灵,目光灼灼地抬头望去。   金发少年不知何时悬立于头顶,迎着他们的目光挥了挥手,欢快地说:“大家好啊。”   而冰霜巨龙之王静候于他身后,压迫感十足的视线扫过一众冰霜巨龙们,蕴含着无声的质问与责难,让一众巨龙像落水的小狗。   与此同时,战场上的其余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泰坦们被深埋于灵魂的悸动吸引,无意识地喃喃道:“他是谁?”   神族惊疑不定地确认着亚摩的身份:“他是……人类!?”   此时亚摩已经能够掌握新到手的力量,提前收起了龙角和尾巴,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此时的他在旁人眼中就是纯粹的人类,但这才更加让人难以置信。   要知道现在的人类还没有未来那样文明璀璨,百花齐放——   这个时代的人类大多还挤在山洞里,过着最原始的生活。在这个神仙打架的年代,就是一群只能当方面靠庇护才能活下来的、夹缝里的小可怜。   神族们纷纷望向自己的主心骨“光神”:“神明大人,小心有诈。”   新来的那只冰霜巨龙看起来格外强大,而那个人类竟然被允许立于巨龙之前……他们如今的脑子处理不了这么超前的世界观,只觉得处处透露着古怪,警惕性瞬间拉满。   然而,他们警示的话语刚落,就看见被他们视为“主心骨”的卓以端着一副白给的姿态,闪现到了亚摩身前。   被亚摩吸引的泰坦们见到这一幕,纷纷心头一跳,紧随而至的就是怒火:“该死的神族,谁允许你接近……”   语塞之际,他们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不知晓少年的名字。   但是没关系,他们很快安慰自己:“那个神族敢孤身深入巨龙大人们之中,他死定了!论数量也是我们这边稳赢的!”   而神族那边则是相反的天崩地裂:“完啦,高位神明大人竟是头铁娃,现在连支持都来不及!谁来捂住我的眼睛,我不敢看——”   预想之中,腥风血雨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刚刚挨训的巨龙们蔫头耷脑,乖乖地聚拢到亚摩身后。   冰霜巨龙之王嫌弃地睨了光神一眼,但亚摩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因此并没有阻止卓以的靠近。   于是等卓以化作的光窜到亚摩身前,他们一行人重新会合。   最大的变化就是多了一个亚摩,少年像一个粘合剂一样,让前一刻还硝烟弥漫的众人,如今相安无事地围拢到了一起。   亚摩只看了一眼卓以的状态,就娴熟地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卓以发烫的额头上,隐现出的光斑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下去。   他呼出一口气,没了始终叫嚣的燥意,舒坦得捡回了理智,追着少年收回的指尖回蹭了一下。   这一幕看得其余神族目瞪口呆,其余泰坦们刚想嘲笑,就看见它们的冰霜巨龙大人们,也挨个排着队等摸摸。   亚摩帮巨龙们也压制完暴动的能量,回神面对的,就是一片鸦雀无声的战场。   “他们这是怎么了?”他疑惑。   神族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又欲言又止地望向卓以。   泰坦们渴望地看了他一眼,又羡慕地望向冰霜巨龙们。   这一刻,双方的内心诡异地浮现出了同一个问题:   “您投敌了怎么不提前说啊?”   “您投敌了怎么不带上我啊?”   ——是的,他们都以为亚摩是对面的,而自家大人因为亚摩叛变了。   否则怎么解释光神能和冰霜巨龙心平气和地呆在一起啊?别以为他们没看出来,刚刚争锋相对的气氛,就是因为亚摩的到来才改变的!   而此时另一个时空的小山村里,席拉修复完残片的最后一个字,阅读着上面的内容:   “神代最古‘红颜祸水’?跨越神族与人外的审美,让神与怪物们同时一见钟情……”   “哈!真是夸张啊,回头给亚摩看看好了。”   亚摩并不知晓小伙伴奇怪的知识增加了,还想分享给自己。   此刻的一方远古战场上,早已没有了先前打生打死的激烈。   只见卓以和冰霜巨龙们,各自朝神族和泰坦们说了几句话,便将他们打发到一边修整。   亚摩和众人围在一起分析了一番,得出了一致结论:   “如果那个人想要改变这场战争的结果,最好的方法就是阻止光神的诞生。”   冰霜巨龙之王冲卓以哼笑一声:“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挺重要呢。”   卓以:“你知道就好。”   冰霜巨龙之王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开口:“连外人都知道刚诞生的你最好拿捏,或许只要一点干扰,最后诞生的还是不是光神犹未可知。”   “不必这么看着我。”冰霜巨龙之王神情不变,“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活得久了,自然对一些事情有所猜测。”   “那残留在冰原上的能量——何其纯粹的漆黑,犹如光下的影子。看来,光神的‘光’,也不是生来就这么纯粹。”   “这是什么意思?”亚摩不知何时从一旁窜了出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冰霜巨龙之王,“为什么有时候大家都爱说谜语?我不明白。”   卓以:“……”因为在神代,谜语人比较有逼格。这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龙,大概已经忘记正常说话的方式了。   冰霜巨龙之王望向亚摩,以低沉的嗓音耐心说道:“我怀疑眼前的光神最初是个‘白加黑’,诞生时白的干掉或者剔除了黑的,现在黑的来报仇了。”   亚摩恍然大悟:“懂了。”   卓以:“原来你会说人话啊!”   似乎看出了卓以即将吐露的马赛克,冰霜巨龙之王打断施法:“时机已至,瞧——光神诞生了。”   一个耀眼至极的巨大“熔炉”,吸纳着周围的光线,骤然形成在了战场中央。   一道漆黑的阴翳在同一时间出现,猛然冲向了它。 第29章 人类最初的故事   “吼!”冰霜吐息裹挟着冻结一切的寒意,在空气中迅速形成一簇簇庞然的棘刺,堵截住那团黑影。   那团黑影躲开了被扎成刺猬的命运,却也浪费了不少时间。   黑影心中暗恨,这群该死的、头脑简单的泰坦,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在为了谁的未来在努力!竟然还跟光神和人类搅和在一起,简直是一帮蠢货!   不过无所谓了,他的计划里本来也没有它们,他一个人也能做到!   直到少年的声音骤然响起:“卓以赛斯特。”   “!”   在少年念出“真名”的剎那,黑影的动作异常明显地滞住。   同样有所发应的还有一旁的光神,即便提前知晓了少年会有这一手,他还是猝不及防地心脏紧缩,剧烈跳动起来。   ——想要回应这份呼唤。   卓以相信,此刻被按下定格键的黑影一定有着相同的心情,也一定能认出少年的身份。   只不过下一秒,在他错愕的目光里,黑影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了熔炉。   卓以:“……不会吧,他居然能摆脱这种影响,难道他其实不是另一个‘我’?!”   早在他开口之前,亚摩和冰霜巨龙就已经一齐追着黑影冲了出去。   黑影感受着属于亚摩的气息靠近,逐渐有些气息不稳,甚至歇斯底里:   “不,别看我,别看现在的我!”   他还没有拥有完美的姿态、无缺的力量、正大光明的身份……狼狈的像只躲在阴影里的虫豸,这就是现在的他——所以别在这时候叫他啊!   意识到少年身份的瞬间,那双金色眼瞳投来的注视,仿佛成了无形的鞭笞,让他自惭形秽,内心布满痛苦和羞耻。   黑影猛地发出莫名暴动的能量波,就像耀斑爆发时饱受折磨的卓以一样。   “他在发什么疯??”冰霜巨龙们躲开地面阴影中袭来的锁链,看出了这些攻击表明凶狠,实际上失去了理智和章法,像是在发泄什么。   只有亚摩那边半点没有波及到,所以在冰霜巨龙们被牵制的几秒内,他成了第一个触碰到黑影的存在。   “抓到你啦。”金发少年这么说着,将那团黑漆漆的毛团,一把揪住。   同一时间,熔炉之外的地方——   一位高位神明的诞生,所凝聚的能量,吸引了整片大地上所有生灵的注意。   原本极北之地只有弱小泰坦和低阶神明,属于被忽视的边缘战场。   可现在,它几乎瞬间成为了“焦点”。   一些速度不慢的强大神族,转瞬即至。   一阶从神“西风神”乘着风团从遥远大地的另一侧赶来,随手抓住了一名现场的地灵。   西风神:“这里发生了什么?”   稍慢一步的其余从神,紧随其后,亦将目光落到了地灵身上。   在他们不远处,就是“熔炉”——   只见那一带已经被灼热的光芒笼罩,温度高得令人心惊。   隐约从那方传来的龙吼叫他们心生警觉,刺目的耀光遮挡了视线,一时间没有人敢冒然靠近。   地灵在一群大佬的注视下瑟瑟发抖,语无伦次。一众从神蹙眉分辨,捕捉到了“冰霜巨龙”,“高位神明”,还有……“人类?”   “够了,真是荒谬,人类怎么可能闯入这里!我看你是被吓昏了头,才会胡言乱语。”   一名黑发武神举起手中的长戟,汇聚力量,“我乃‘德米特里’大人最忠诚的追随者,誓要讨伐进这群破坏大地的恶徒!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巨龙!!!”   唯独那些龙吟他不会听错!没想到那群巨龙不在中央战场,而是莫名来到极北……其中一定有阴谋,他绝不会让它们得逞!   一道破空声从外部刺入,眨眼之间到了亚摩耳际。   他左手抓着黑球,右手伸出一把抓住了擦身而过的长戟。   长戟上流动着漂亮的绿色纹路,亚摩从中感受到了“自然与生命之神”德米特里的赐福。那么,它的主人想必与祂关系匪浅。   亚摩略一思索,反向往其中注入了更强大的赐福,然后手腕一翻转,将长戟原路扔了回去。   黑发武神正奇怪自己怎么感觉不到自己的武器了,就好像有一股更强大的能量,将其镇压……不,应该说是同化?   “这怎么可能呢?”他的武器与自己心意相通,不战而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喂,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在场众神中,与黑发武神同样侍奉“德米特里”的从神们,有些迟疑地开口,表情充满了不可思议,“我好像在刚刚一瞬间,感受到了德米特里大人亲临的气息?”   “我不相信,德米特里大人在当前的整个纪元都处于沉睡状态,连我们与泰坦的战争都没能将祂唤醒……等等,那是什么!?”   巨大的树木虚影,如伞盖般地拔地而起,支撑于熔炉的正上方。   巨树伸展的枝丫几乎囊括住了整个极北之地,好似一片金绿相间的漫天极光,闪耀流动的福泽将这片大地上沉默的生灵唤醒——   一个冰雪构筑的洞穴里,几个鲜绿的植株带着野草似的韧劲,忽然破冰而出,成了这片白色世界里,有史以来的第一抹翠色。   一群生活于洞穴中的远古人类初窥神迹,喜不自禁,纷纷大着胆子探出藏身的洞穴,朝天穹叩拜。   只有一人仰头凝视着遥远天穹的神迹源头,一瞬不错。   “阿米罗,别盯着看,小心被神明视为不敬。”有小伙伴颤巍巍地拉住他。   被换做阿米罗的黑肤少年却没有动,缓缓说道:“引发了这一切的,真的是神明吗?”   “那当然啦,阿米罗,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这种力量。”小伙伴理所当然地说。   “不可能吗?还是不愿意去争取?”阿米罗的眼瞳被天际的“极光”照亮,在所有人只看到漫天代表生机的绿意时,他不知为何,莫名看见了树海中的一点金。   那点金色犹如光源一样,牢牢吸引住了他的心神,让他依稀回忆起人类第一次仰望夜空时,他们被头顶那片从未接触过的广袤世界吸引,对群星升起了追逐与探索的懵懂渴望。   下一瞬,在阿米罗心有所感的注视里,那抹金色蓦地冲天而起,身临于熔炉上方。   遮天蔽日的伞盖为亚摩遮蔽霜雪,亚摩感受着熔炉里剧烈翻涌的能量——那是比卓以此前的任何一次“耀斑”爆发,都来得更加猛烈,更加恐怖的能量。   如果爆发出来,几乎足以完全改变极北之地的地貌,将冰川化为永不熄灭的火山,将冰河化为熔浆。   ——万载以后的极北之地仍然是冰川,真不知道在原有的历史里,是谁在当时阻止了这一切?   还是说,穿越而来的他们,早已不知不觉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这又是一次命中注定需要他补完的死循环?   亚摩心思急转,于外界不过过去了一个眨眼的功夫。   当金发少年再度抬起眸子时,眼底的光芒因沉淀而变得坚定。   同时,陷入怔然的黑发武神下意识抬手,接住了原路返回的长戟。   长戟原本饱经战场而磨损的体表,竟然焕然一新,犹如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般,在表面的纹路中涌动着更澎湃强大的力量。   ——可那力量的属性是祥和的。   一众呼吸急促地凑到长戟周围观摩的从神们,被这样的能量拂过,好像一下子被洗净了满身戾气。   众神下意识撤去了最开始锋芒毕露的神力,乘坐风团云团的众神默默降低了金发少年一个身位,落到下方。   西风神仰头注视着少年,不可思议地喃喃道:“那、是个人类吗?”   久久无人回答,西风神正想回头跟同族们交流一下,然后才发现——   以黑发武神为首的一众德米特里从神们,早已默不作声地单膝跪地,向着金发少年所在的位置遥遥垂首行礼。   其中黑发武神神情紧绷,气息尤其不稳,看起来快被某种沉重的情绪压垮了。   一时间,西风神不由对他有些怜悯:   没有谁会认错主神的“神印”,对持有神印的亚摩动手,跟亲自刺杀德米特里本人也没什么区别了——这对虔诚信奉德米特里的从神来说,无疑异常残忍。   属于半夜爬起来,用长戟往自己身上戳几个洞,都不过分的那种。   西风神面露感慨,顺便庆幸还好自己侍奉的神只喜欢看戏,不会亲自下场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   西风神:“!!!”   在西风神霍然睁大的眼瞳中,亚摩身后又浮现出一只展翅的巨大白鸽,白鸽似有灵性地瞥了目瞪口呆的众神一眼。   然后在亚摩的指示下,白鸽抖落片片白羽,加入了抑制熔炉的行动中。   西风神:“赫、赫……”   赫墨尔特斯忒大人!!!   他几乎忍不住尖叫。   您偷偷在外面养了崽,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原来连消息最灵通的‘信使们’都不知晓啊。”其余神族看见西风神的表情,望向亚摩的神色越发惊疑不定,“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如果单单是得到了数字主神的庇佑就算了,可是——   在众人的注视中,除了神印所化的巨树和白鸽施以守护,一群泰坦中最顶尖的强横怪物也拱卫着他。   冰霜巨龙们簇拥着亚摩,在他的指示下,吐息不带停地给熔炉持续性降温。   明明在遍布神族与泰坦的此方战场下,亚摩一行人的数量最为稀少,可却成了无人胆敢轻易靠近的、压倒性的第三方。   冰窟之中,阿米罗和其他远古人类默默看着这一幕,他们的眼睛被亚摩所带来的光辉点亮,半晌捂住了叫嚣着什么的胸口,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而跨越时空的距离,依旧在那间山林小屋里,席拉翻看着书堆里又一页的内容。   与先前泛黄僵化的纸页不同,如今铺在席拉面前的是一块泥板,时间让上面的文字只能辨认出断续:   [……最初的人类看见了最初的‘英雄’。]   [他们说祂被巨龙环绕,被诸神簇拥,连携着此间最强大的力量共同镇压着燃烧的太阳。]   [金色之子,你超越世间一切奇迹,是神也无从知晓的神秘。]   席拉念着字里行间的的脚注:“从祂的降临中,最初的人类看见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性,在那一天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后来在新族长‘阿米罗’的带领下,他们向更广袤的大地探索。”   “虽然过程中耗费了漫长的时光,经历了数不清的艰难险阻,但是他们永远记得,最初的英雄带来勇气。”   “奇迹和伟力,他们已亲眼见过,此后的一切都不算什么。那一日比太阳更闪耀的光辉,足以驱散所有的迷茫和恐惧。”   [金色之子,请保佑我们……从今天起,我们将要走出冰原,追逐星星,扬帆远航……]   席拉指尖轻触石板最后面的简易图画——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人影被群龙、太阳、巨树、白鸽环绕,更远处的天空大地上,怪物与众神共同仰望着这一幕。   而更远更偏僻的画面角落,是一众从冰窟里小心探头的远古人类,眼底被遥远的光点亮。   “呼……”莫名的激动让席拉吐出口气。   事实证明,正是最初的人类走出了冰原,才有了后来人类不断砥砺前行,并走出了今天这般百花齐放的文明。   席拉将石板放在一边,跟之前的文献一起:“真是有意思的故事,等亚摩回来一起分享给他看看好了……”   此时此刻的远古战场上,亚摩一点点将熔炉的能量恒定,眼看着就要成功。   “你们都不明白,”被他抓在手中的阴影黑球忽然道,“你们正在断绝一个更好的未来!泰坦的叛徒!”   黑球最后一句显然是在骂那些冰霜巨龙。   亚摩能感觉到,黑球并不是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只是比起“计划失败”这件事,“阻止了他的是亚摩”这个事实,好像带给他的打击更加大。   黑球气愤又绝望,但在场的大多数人显然都不在意他的想法。   “你觉得你带来的未来更好?”亚摩平和地开口,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熔炉,然后忽然暂缓了镇压的力量。   他再次感受到了时空神的力量。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就去看看吧——你所选择的那个未来。”   一方新的时空虫洞不知何时开在了熔炉之中,伪装成了一团无差的光团,静静闪耀。   在所有人的愣神中,亚摩揣着黑球,扬唇一跃,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熔炉里。 第30章 白昼已至   这大约,是某个世界的终末吧——   跃入熔炉后,周围的一切声音远去,世界一下变得很安静。   直到再次听见了呼呼的风声,亚摩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这不可能……!”手心的黑球忽然语气急促,难以接受般开口。   亚摩没有再禁锢他,反手将其放到了肩膀上,转而打量起眼前的光景。   灰色。   这就是扑面而来的唯一观感。   世界仿佛月亮荒芜的表面,大地上布满了不明的灰质,空中卷动一阵阵灰蒙蒙的沙尘,远处隐约的高山同样是死寂的暗沉。   天空中,没有一颗星子,静默地悬浮着一轮黑色的太阳。   亚摩感受到了太阳传达来的冰冷刺骨,不由望向肩上的小黑球,对方在微微发抖。   大约是迎面而来的一切让对方异常混乱,一时间难以理清思绪。   亚摩没有打扰对方,细细聆听了一下,然后朝一个方向走去。   “夏伊,快一点!下一场风暴就要来了,我们必须提前找到躲避的洞穴!”隐约的说话声穿过风沙传来。   “我知道了,阿明……呼,好饿啊,我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两天前?”   “如果你再磨蹭,你就会永远失去进食的机会,长眠于此了。”   “……”夏伊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眺望着这寂静无垠的世界,不由想到,那种结局似乎也不错了。   看不见希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夏伊已经不记得他们究竟在这片大地徘徊了多久。   他低声道:“如果注定明天就要死,那就在今天送我一场美梦吧……”   就像那位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光、温暖、美梦中逝去——正当夏伊机械性地迈着腿,出神地想着这一切的时候,他蓦地看见了一点亮色。   灰蒙蒙的世界里,那一点璀璨的金如此鲜艳,即便四处扬起的沙尘也没能让其黯淡一分。   夏伊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眨都不眨地凝视着那一点,顺便拉住了旁边一脸莫名其妙的伙伴。   此时的夏伊唯恐惊扰到眼前的“美梦”,直到金发少年切实地穿过漫天风沙,与两人在一米外面面相觑,夏伊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旁边的阿明在第一时间掏出了武器,戒备地对准亚摩:“站住,别再靠近了!”   “喂,阿明……”反应过来的夏伊想要阻止,却被一脸严肃的阿明打断。   “你忘记上次的教训了吗,这片大地上早没有其他人类了,他或许是一只拟态的沙蝎!”   “可是——”   “你们好啊。”就在两人即将吵起来时,亚摩露出友善的微笑,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有一种让人莫名安定的力量。   夏伊顿时一把按下阿明拿刀的手,半是激动半是难以置信地说:“那些拟态的魔物可不会说话!阿明你听到了吗,他真的是人!”   这下连阿明都愣住了。   夏伊一瞬间冲到亚摩身前,围着少年打转:“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你从哪里来?我们走过了很长很长的旅程,你是我们至今遇见的第一个人!”   亚摩不由问道:“其他人呢?”   终于回神的阿明道:“反正不在这片极北之地。”   亚摩感受到肩膀上的黑球动了动,他安抚性地按住,代替他问道:“这里是极北?我来时它还是一片冰原的模样。”   话音落下,两人顿时安静下来,神情古怪。夏伊目光奇异地看着他:“在古老的石板书上,它以前的确是冰原没错,可是……”   “可是那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阿明接口,双手抱臂,“在那场远古的神战过后,神族与泰坦两败俱伤,漆黑的太阳在那一天诞生,它的能量席卷大地。”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那轮太阳导致的?!”陌生而质问的语气传来。   夏伊和阿明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循声望去,落到了亚摩肩膀上的那团黑色上。   两人:“!!!”   *   打断他们的是一场来袭的沙暴。   在一阵兵荒马乱后,亚摩找到(偷偷搭建)了一处洞窟,双方躲入其中终于再次平静了下来。   亚摩看着黑球,总结了一下得到的情报:   “所以那场远古神战以后,漆黑的太阳让世界陷入永夜。神族与泰坦未分胜负,将一场本应早早终结的战争,变成了真正的持久战。”   “直到某一天,幸存者们发现,这世上再也没有了神族或泰坦的踪迹……唯有这疮痍的大地,沉默见证一切。”   亚摩说完,又看向黑球,眸光中蕴含着看透一切的、神性的悲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泰坦赢了。”   “那么,这是你想要的未来吗,‘光神’?”   在这个世界,黑球确实成为了唯一的、冰冷的‘光’,始终照耀大地。   亚摩将陷入沉默的黑球拿起,起身向两个青年走去。   那一边,洞窟外铺天盖地的沙暴,犹如可怖的怪兽在嘶吼。   阿明正拉着夏伊告诫:“那个少年不是普通人,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他的衣服那样干净光鲜,他的出现那样突兀,他还带着一只会说话的‘怪物’……”   “可是,阿明。”夏伊平静地说,“他有理智,会交谈——在我们完全找不到其他幸存者,快要被绝望和孤独吞噬的当下,这难道还不够吗?”   “‘寻找幸存者’,这就是你们孤身深入这片极北之地的原因?”亚摩的声音让两人吓了一大跳,金发少年无辜地笑了一下,“抱歉,忘记跟你们说了,其实我听觉、还有其他感官都比较敏锐,不是故意偷听的。”   夏伊尴尬地挠了挠脸颊,然后说:“非要说的话,我不是主动深入这里的,我是在很小的时候被沙暴卷进这里,然后被阿明救了下来。”   “原来如此。”亚摩这时才理解了两“人”奇怪组合的原因,“也就是说你知道他其实是个……泰坦。”   亚摩一直关注着两人的神情,确定夏伊并非不知情以后,才说了出来。   “极北之地最后的人类,以及最后的泰坦……能够打破种族、本能、偏见的,竟然是‘孤独’啊。”   当周围再也没有一个同类时,只要是个能理解并与自己交谈的存在,就会被接纳。   亚摩若有所思地感慨,而被点破身份的阿明整个泰坦都应激了起来。   阿明:“你到底是谁!?”   这个少年太古怪了,不管是出现的方式,还是自始至终的神情——那是一种恬静的淡然,游刃有余的宁和。   阿明在泰坦中算十分年轻,可也快要千岁了。他在遥远的过去,曾从一位即将远徙的同族脸上见过,那是属于强者的余裕——而那只泰坦也是极北之地最后的领袖,在对方离开后,同族很快四分五裂,直到原地只剩下他自己。   所有的泰坦在离去前,都会对阿明说:“我们要去寻找泰坦的文明。”   在那场神战后,变回野兽的怪物们怀念着昔日的强盛,想要寻找远古残留的荣光,以证明它们拥有过辉煌。   亚摩微怔:“竟然是这样么。”   阿明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之下,竟然将心里话都讲了出来。   阿明察觉到了一旁夏伊错愕的眼神,毕竟这些话他一直憋在心里,从没说出口过。   是什么让他在今日犹如一个紧绷的弓弦,频频失态?   阿明知道是因为这忽然出现的金发少年——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似乎在亚摩面前,他就忍不住想要将心中淤积的愤怒、迷茫爆发出来。   或许,还有一丝他不愿意承认的委屈。   听起来,现在的他简直像一只从没长大的可怜雏鸟,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够仰赖的存在,而对方甚至还没有冲他招手,他就忍不住摇着尾巴凑过去。   阿明猜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异常扭曲“精彩”,以至于金发少年轻轻笑了起来,但那并非讥讽,而是神明降下垂怜。   亚摩:“你们一定是受了很多磨难。”月芐漓謌   “坦白地说,我们在这个世界没有身份,只是一个从并行线外跨越而来的‘见证者’。”   就像前来回收一个BE,然后带着观测到的结果离去——本该是这样的。   亚摩感受到了肩上黑球的剧烈情绪波动,微微一笑:“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那么,不介意我在这里添加一段‘后日谈’吧。”   此处的结果已经既定,作为外来者,亚摩能干预的很少,但他还是想要在离开前为他们留下些什么,比如说——希望。   阿明和夏伊完全不理解亚摩的话语,但他们多少确认了一件事:少年的身份,或许比他们所能想象到的,更加不简单。   然后,他们就看见亚摩的手中忽然绽放出前所未有的辉光,那光芒眨眼之间凝聚成了一把弓箭。   昏暗的天地在此刻被照亮,唯一的光源在这方偏僻荒芜的土地上,燃烧着亮起。   阿明和夏伊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热度,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里濡湿着因光源刺激而下的泪水。   “好温暖……”夏伊懵懂地说,“这是什么?”   活得更久的阿明缓缓道:“烛火,荧光……”他绞尽脑汁地描述着很久以前的记忆。   可极北之地的最后一块柴堆早已在几十年前熄灭,而眼前的光芒无疑比那更加夸张、滚烫。   亚摩侧首望了黑球一眼,一阵沉默后,黑球嗓音微哑地说:“动手吧,这个世界需要新的太阳。”   亚摩的眼眸被金色的光芒映亮,他从容地搭弓,在呼吸间瞄准,而后松开了指尖。   金色的箭矢冲出洞窟,洞穿风暴,像是一条撕裂苍穹的绚丽河流,精准地汇入那轮黑日之中。   天空短暂地寂静了一下,随后,就像世界被开启了灯火,阴翳的色彩在一剎褪去,染上了明亮鲜艳的斑斓。   遥远大地上,无数幸存的其他生灵颤巍巍地从洞穴中探出头——   他们看见了。耀眼的金光穿透云层,四散着投落而下,像一朵燃烧着盛放于天际的光之花。   有年老的古树精灵抖动枝丫,对围绕着它,忐忑万分的其他小精灵们叹息般地说:“孩子们,这叫‘白昼’。”   那璀璨的光芒不只是带来的了光和热,还有一股勃勃的生机之力。就这一会儿功夫,原本贫瘠的土地上,就冒出了两三个幼苗。   古树原本枯瘦的枝丫上,也长出了新芽。这蓬勃的生命之力,让它一阵恍惚。   在此世陷入永夜的万载时光后,世界的另一幅面貌终于重启。   古树的目光穿透云层,似乎投向了大地的另一端,“救世之人,您终于如预言中那样来临了吗?”   最后的一批神职者在卸任前,留下了最后的神谕:“当金箭贯穿天空,新的纪元便会开启。”   这片大地上,无数古老的生灵都在等待着这一刻。   在漫长的永夜里,这个世界犹如按下了静止键,已经跟着沉眠了太久。   而现在,变革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同时被唤醒的,并不只是这些普通的长生物种,还有在追溯历史荣光的过程中,因各种原因,或疲惫或无趣地选择陷入沉眠的泰坦们。   大地各处的地壳与山林动荡,一只只庞然的怪物从泥土中挣脱,睁开一双双可怖的兽瞳。   森林里的精灵们眼睁睁看着脚下的“大山”抖落身上的泥土石块,露出龙角和双翼。   森之灵们发出尖叫,古树的神情立刻沉了下去:“看来白昼也唤醒了昔日混乱的源头之一,可是……”   可是如今神族销声匿迹,泰坦们没有了制衡,谁也也不知道它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古树很担心这些怪物会带来又一场动乱,尤其是它们眼下刚刚苏醒,恐怕正是多的精力无处发泄的时候。   苏醒的幸存泰坦们分散在世界各地,许多生灵的嗓子眼都提了起来,唯恐它们恐怖的能量带来新一轮破坏。   即使那并非泰坦们有意——实际上大多数泰坦都只会对更强的存在,例如神族、例如同族发起挑战。只是它们的力量太具备破坏性,只是余波也让其他生物够呛。   除非……   “除非有更强的力量镇压它们,驯服它们,引领它们。”古树语气沉重。   一旁的森之灵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抱成一团,慌张道:“可谁能做到,当初它们连神都不屑一顾!”   紧接着,在所有生灵错愕震惊的目光里,那些苏醒的泰坦忽然停住了动作。   它们侧头朝向北方,好像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极北之地中——   亚摩射出了箭矢后,对着阿明和夏伊两双瞪大的眼睛翘起嘴角,好像他刚才不是点燃了一轮太阳,只是放了一簇烟花。   阿明迫不及待地开口:“你……”   然而,他的话语被一大群龙吟打断。   同为泰坦,血脉深处的传承,让阿明立即辨认出那是什么,也因此,他才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它们早已与神族一起销声匿迹!”甚至,那最后一只极北之地的巨龙,就是他目送着离开的。   当时那具孤独又伤痕累累的庞然背影,给他留下来不可磨灭的印象。因为他知晓,那同样代表着一整个种族的落幕。在那之后,极北的泰坦果然越来越少,直至只剩下他自己。   可现在,熟悉的龙吟回来了,曾经极北之地的霸主回来了。   并且前所未有的年轻,活力,充满力量。   就像这轮新生的太阳一样,梦幻得像来自于另一个平行世界,那里一切都还是强大鼎盛的模样。   “哼。”亚摩肩膀上的黑球蓦地开口,在天空中盘旋咆哮的龙影落下之际道,“那不是你们的龙,那是他的龙!” 第31章 朝见   “什么?”阿明愣愣地把目光看向亚摩。   亚摩:“别担心,你们的族人会回来的,我们会为他们引路。”   金发少年望向天空中越来越近的龙影,那自然是追着他晚一步跃进熔炉的冰霜巨龙们。   亚摩对它们笑着说道:“我就猜到你们快来了。”   盘旋于天空中的龙影一扇双翅,周围咆哮的风暴立即像老鼠见了猫,呜咽着缩小成风旋,轻飘飘得消失了。   新生的太阳照彻四方,没了风暴的阻隔,整片大地一览无余。   同样飞过来的卓以四下一扫,直言不讳:“看来我错过了一出好戏,极北之地怎么变成这样了?”   冰霜巨龙们闻言怒瞪了卓以一眼,然后一齐张开嘴,朝天穹喷吐出蓝白色的巨大光柱。   四周的温度骤降,纷纷扬扬的雪花,纤尘不染地坠落,眨眼覆盖了荒芜的沙地。   所有的疮痍被填充掩盖,天地变成了一片晶莹,广袤,干净又安宁。   卓以嘴上没说,但不得不承认,还是这样的极北之地更顺眼。   阔别了千载的风雪噼噼啪啪地打在脸上,阿明只觉得前所未有的亲切。   阿明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这、这才是真正的极北之地……”   在最后的巨龙离开前,这才是他故土真正的模样,他几乎以为自己快要忘记了。   漫长的流浪让他过往的记忆变得朦胧,可现在,他才发现那片冰冷又纯洁的冰原一直都藏在心底深处。   而今不过是稍加忍痛触碰,他便认出了独属于极北昔日雪花的形状。   冰霜巨龙们莫名其妙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才发现这里还有一只弱小的泰坦。   ……不对,仔细感受了一下,整片极北之地好像就剩下这一只泰坦了啊??   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泰坦集体搬家了,大本营都不要了?   冰霜巨龙们有问题一般当场解决,就好像现在,它们在亚摩疑惑的眼神中,用翅膀挡了挡亚摩的耳朵。   然后龙群选择直接蓄力,仰□□世界发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群龙咆哮:   “吼————!!!”   人呢!!!   去外面哪里野了,连家都不要了?还不赶紧给我们滚回来!!!   巨龙们的咆哮极具威慑力,独属于泰坦的古老语言夹杂其间,随着漫天的风雪飘向世间。   一时间,世界各地沉睡的泰坦一个激灵,从长眠中猝然惊醒。   它们晃了晃睡得昏沉的脑袋,从不敢置信到狂喜乱舞,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   接着,世界各地响起回应般的、千奇百怪的长吟与嘶吼:顶头大哥回来了!大哥喊人呢!大哥、大哥别走等等我们!!!   “吼!”嘶鸣声犹如号角。   下一秒,它们抬起头迎接了全新的太阳,并从其落下的每一道阳光中感受到了无可抗拒的召唤——   “造物主”同源的力量就在那里,就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一双双竖瞳因过久地直视阳光而缩紧,怪物们喷吐出灼热的吐息,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飞速涌流,犹如沉眠的火山顷刻爆发,滚烫的熔浆顺着血管流窜在四肢百骸。   想要大声嘶吼,想要宣泄咆哮。   泰坦们体内淤积的能量,随着剧烈翻涌的情绪而隐隐暴动。   瑟缩的森之灵们,形似一个个短手短脚的萝卜墩,仓皇地把自己埋进泥土里,抱在一起闭着眼睛细细尖叫:“好、好多泰坦啊,树爷爷完了完了,大家都要完蛋啦……咦?”   森之灵们扎入泥土的根系,连接成一张遍及大地的网。   此刻,森之灵们能够感受到世界各地源源不绝的怪物在苏醒,混乱的力量透过大地的震动轰轰烈烈地传来。   森之灵们本以为这些泰坦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发泄体内滞涩的能量,而它们此刻表现得分明也很像了。   但不知为何——   在森之灵错愕的目光中,泰坦们随时能无差别释放吐息的深渊巨口,蓦地闭合,转而闷闷地打了个响鼻。   “冷、冷静下来了?”森之灵们诧异地说道,之后就被突然加速的泰坦们从头顶跨过,一片片马不停蹄的阴影眼花缭乱地越过它们,“——呜呜呜并没有!它们更加兴奋啦!!!”   唯有古树摇晃枝丫,凝重的情绪变得若有所思:“有谁在通过太阳指引并安抚它们。”   “这真是、不可思议……更强大的泰坦会加速它们的暴动,而那个不知名的存在却能让它们学会克制本能……会是您吗?救世之子。”   古树苍老的呓语飘荡在空气中,他没有再浪费力量进行不必要的抵抗,任凭那些苏醒的泰坦们借用这条道路前行。   天空中那轮照彻四方的太阳,璀璨又凛然地高悬,仿佛在对所有泰坦们宣告:   [追逐我,除此之外你们什么也不需要做。]   ——就只是为我而来吧,就只看着我、靠近我吧。我就在太阳升起的地方等待着。   复苏的泰坦们迈动脚步,在大地的一声声震颤中,目不斜视地走过生灵万物。   “唳——!!!”高空中窜入一只只翼龙形泰坦,成群结队地展翼投落下巨大的阴影,伴随着撕裂天空的飓风,同样头也不回地朝一个方向赶去。   世间所有的嘶吼交汇成整齐划一的讯息:   [它们的唯一目标就在那里,在极北,在太阳升起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它们停留,还有什么值得它们浪费时间?!]   大地上的怪物隆隆狂奔,天空上的族群遮天蔽日。   不断还有新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汇入这支大部队,万物生灵有惊无险地让开道路,目之所及——   尽是属于怪物们的狂欢,一场时隔千载的唤醒与大奔袭!   *   同一时间的极北之地。   吼爽了的冰霜巨龙们舒展了一下翅膀,然后听见亚摩说:“你说要带我去参观你们的王庭,虽然不是同一个世界,但我想它应该也存在?”   “吼。”细弱地龙吟有些心虚,   毕竟在它们的世界里,王庭刚被踩塌不久,不知道这边是什么情况。   一只冰霜巨龙伸出强有力的尾巴,从后方轻轻推了阿明一把,示意问你话呢。   阿明愣了一下。   一般来说像他这样弱小的泰坦根本没有直面顶尖强者的机会,更何况还是一下子被这么多龙注视着。   他下意识往更熟悉的亚摩身边靠了靠,然后发现群龙微微呲牙,庞大的身躯压低,目光更具压迫性和危险性了。   ……好吧。   阿明瞬间意识到之前那个奇怪黑球的话竟然不是在胡言乱语。   “王庭在战争中崩塌了,我亲眼看到的。”阿明成功认清了这里真正的食物链顶端,对亚摩回答道:“泰坦的气势因此锐减,不久后分崩离析,文明和荣耀随之消逝了大半。”   把后果说得这么严重,足可见阿明的不甘和怨念。   泰坦的王庭好似他们的旌旗,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至少对于普通弱小的泰坦来说,失去王庭的打击确实太大了。   “现在的泰坦都这么没见识了么,小子,看好了——”   冰霜巨龙们垂眸打量着眼前于它们而言过分稚嫩的后辈,强横有力的吐息在顷刻间酝酿。   “区区王庭而已,在我等泰坦的伟力前不值一提!”   下一秒,大地疯狂震动起来。   亚摩好心地扶助快要摔倒的阿明和夏伊两人,几只巨龙从两侧探出头,低声询问亚摩对建筑的细节方面有没有什么指点。   亚摩想了想,“我很喜欢那扇冰晶做的国门,巨大、剔透、寒冷……这些是独属于泰坦的风格,保持原本的特色就很好了。”   夏伊看着接下来的一幕发出惊呼:“这简直是——帅呆了!”   只见高大的冰晶门扉拔地而起,矗立于亚摩与众人身前,连接着门后庄严的建筑。   巨龙修长粗壮的龙尾一拍,门后的大地瞬间裂开一道巨大的地缝,一座被砂石与风雪掩埋的残破城堡,缓缓从大地之下升起。   随后,在冰霜巨龙的吐息加工下,破损的棱角被填补修整,壁垒被飞速雕琢。城堡外巨龙冰雕腾飞前威严展翼的身姿,初现峥嵘。   阿明早已愣在了原地,他踉跄着朝一点点变回完满的王庭走了几步,喃喃道:“是了,不会有错的,这就是我们的城……我们还有一座城呢……”   王庭之上,属于泰坦的旌旗时隔千年,再次升起,飘然而立。   阿明用指尖蹭了蹭衣服,才小心翼翼地摸上城堡外侧的墙壁,干净剔透的墙壁隐约映出一双含着热泪的眼。   回廊,长长的阶梯,数不清的房间,宽阔巨大的殿堂,冰雪构筑的王座……一个庄严的国度逐渐凝聚成型。   ——归来的不只是王庭,还是泰坦的王国。   唯一的遗憾,大约就是刚刚完善的王庭有些空旷……   阿明刚这么想,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脚下的震动,天空的风向跟着忽然转变:“这种感觉、难道说……!”   阿明一点点睁大的眸子里,地平线的另一侧、落满霜雪的纯白世界里,忽然浮现出数不清高大的身影。   它们奔袭而来,成千军万马之势。   亚摩正接过冰霜巨龙递过来的冠冕,由最纯净的冰雪凝成的桂冠,闪烁着与少年眼眸同样耀眼剔透的色彩。   “这是送给您的礼物。”冰霜巨龙们暗含期待地说道。   那些怪物们的眼中清晰映照着少年手持冠冕的身影,在触及到那抹颜色后,吼声震天动地,跑得更为迈力了。   “吼!”   [找到您了,我们的绳索,我们的太阳!]   卓以心态有些奇妙,漫不经心地观摩着这属于泰坦的国度,这一刻也不由出于战士的本能,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黑球见状忍不住嗤笑一声:“孤身来到敌军大本营的感觉怎么样,怕了?”   卓以扯了扯嘴角,很快放松身体落到了亚摩身后,对黑球道:“不必在这时候挑衅我,我们的事情之后再慢慢算。”   他之前跟泰坦确实是势不两立的关系,不过这一趟下来,本来敌对的双方的心态都出现了一点微妙、复杂的变化。   至少现在,在亚摩面前,他们是打不起来了。   此时此刻,一条特意留出的晶莹道路,连接着一座拱桥,出现在亚摩眼前。   一众巨龙有模有样地在道路两侧列队,尽管它们过于庞大的身躯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但亚摩早已习以为常。   金发少年欣喜地说:“这是要邀请我参观吗?”   冰霜巨龙们目不斜视,挺直脊背低吟一声。   阿明阖上微微长大的嘴巴,看了看直奔少年而来的泰坦大军,再看看少年脚下明显直通王座的道路,嘴唇嗫嚅了一下:   你确定这是在邀请你参观,而不是送你原地登基吗?? 第32章 我们的神明   “哈哈,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亚摩要登基了呢!”全场唯一毫无心理负担的夏伊,欢快开口。   比起五味杂陈、情绪难抑的阿明,身位人类的夏伊可谓是个纯粹的见证者,经历了人生中堪称奇迹的一日,有什么话都直说。   阿明立马捂住对方的嘴,对亚摩露出了一个还有些生涩的微笑。   就算明摆着泰坦们在夹带私货,但别点明啊!   阿明顶着冰霜巨龙们投来的俯瞰视线,给了夏伊一个爆栗,“孩子不懂事,没事了,请继续。”   算是被阿明养大的夏伊:“我早就已经长大……唔。”   亚摩欲言又止地望了两人一眼,想说其实可以松点手,孩子看起来快要窒息了。   单纯的亚摩并不知晓,泰坦的位阶观念极重,在有绝对强者与统御者的当下,太跳是真的会挨揍的。要是让冰霜巨龙们恼羞成怒,孩子就要变成死孩子了。   再说另一边,从大地各处苏醒的泰坦中,最先抵达的基本是拥有神速的飞行系,以及各别具备空间穿梭能力的。   犹如翼龙归巢一样的场面,成千上万的翅膀、羽翼遮天蔽日,乌压压地仿佛巨型的幕布,然而其中此起彼伏的嘹亮啼鸣,又充斥着无与伦比的活力。   亚摩站在晶莹的拱桥上,微微仰头。   那些翼兽们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注视,一个个盘旋鸣叫得更加热烈了。   卓以不忍直视地咧了咧嘴角:“刚亮起的太阳就被这群家伙遮住了,懂不懂氛围啊。”   要是放在神国,那必定是金壁煌煌、亮堂澄明,哪里像现在这样跟世界末日、黑云压城一样。   说完,卓以伸手打了个响指。   一盏盏亮起的灯火,蓦地点缀在亚摩所在的拱桥四周,连带着下方的冰川也浮起一个个河灯。   那些烛火照亮了天空中翼兽们的模样,让它们身上干净的鳞甲折射起绚丽的光辉,一眼望去,竟像满天极光。   卓以:……他收回之前的话,这群家伙来之前绝对好好“梳洗打扮”过了!   冰霜巨龙们时刻关注着亚摩的神色,见到少年眼中浮现出惊叹与喜爱,方才低低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它们的口中迅速蓄能,犹如号角和礼炮一般,朝天空发射出整齐划一的冰蓝色龙息。   翼兽们立即收到了信号,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好似一张交织于天际的网,一排排一列列。   冰霜巨龙们满意地哼道:“不错,看来即使换了一个世界,这些指令依旧管用。”   终于将自己拯救出来的夏伊:“它们在做什么?”   分散于天际的翼兽们竞相穿梭云间,四周的风雪与之交织出一首声势浩大的演奏。   那演奏并非高雅与轻盈的,而是野蛮、有力,掺杂着冰原空旷无垠的风声,仿佛是从最古老的原始本能中发出的高声呼唤。   老实说,这相当壮观。有一种回归原始的野性与自由,看得人惊心动魄、心潮澎湃。   阿明:“竞逐。”   阿明心绪剧烈涌动,看着一只领头的翼兽在空中一圈圈旋转上升,将云朵分割成漂亮壮阔的螺旋型,完成了一个高难度动作。   此时的天空早已变成了翼兽们的画布,它们恣肆地涂抹,将自由野性的轮廓描摹给桥上的金发少年。   阿明:“我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还是千年前,它们离开的时候。”   泰坦们拥有自己的“仪式”,只是比起人类或者神族的繁琐讲究,它们更加粗犷狂放,遵从自己的野性,竞技到底。   正如阿明所见过的,千年前,最后一批翼兽在空中留下痕迹,在离去前给故土献上了最后一舞。   而现在,它们将过往的痕迹覆盖,向冰原宣告自己的回归,也向少年的到来呈上最热烈的欢迎。   夏伊听不懂那些翼兽的鸣叫,却莫名觉得那大约是一种邀请,让他跃跃欲试地踢了踢小腿,“这是最棒的回归演出,要不是没有翅膀,我也想跟着飞了。”   显然不止他这么想。   下一秒,亚摩化作一道金光,舒展开藏起来的金色龙翼,出现在翼兽们之中。   他的加入,显然让这些翼兽激动得不能自已。   “不介意带我一个吧,”亚摩迎风开口,他遵从本心,狡黠一笑,“要不要比比看谁更快?”   “唳——!”   亚摩与翼兽们眨眼冲入了更高的云霄,这是他第一次从高空中,将整片极北冰原纳入视野。   他看见了天高地阔,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寒风,远处连绵不绝的雪山耸立。   干净,寒冷,无垠的世界。同时具备宏伟浩瀚,与危险严酷。   他身后的遍及天地的怪物们,便是这片冰雪世界的主人,它们凶暴、野性、残酷,却也坚韧不拔,是冰原里永不熄灭的火种。   “那群天杀的凶星又回来啦!啾!”随着冰霜巨龙降下的寒霜,极北沉睡的雪之灵也同样苏醒了过来。   与森之灵一样,它们是特定气象下,自然孕育出的小精灵。   雪之灵各个长得像有着毛茸茸耳朵的雪球,风雪让它们的生命力又一次恢复活跃,一只两只地摞在一起,挤挤挨挨地从雪地上的洞口往外看——   金发少年领着翱翔的翼兽,犹如太阳拉开漫天极光,天空的云海翻涌起波澜壮阔的风浪。   翼兽们的鸣叫与响亮的振翅声,打破了极北之地漫长的死寂。   被迫挤在一边的冰霜巨龙们骂骂咧咧地低吼:“让你们向亚摩展示我们泰坦的强壮,没让你们把人拐走啊!”   翼兽们只当失聪了,鸣叫着给亚摩秀了一次低空滑翔,卷起的烈风路过洞口,将看热闹的雪精灵们大力掀了回去。   雪精灵跟着骂骂咧咧:“我就知道遇见它们没好事啾!”   另一只雪精灵歆羡地望着翼兽们强大有力的身躯,努力蹦了蹦:“真好啾……要是我也能够那样飞就好了,极北之地终于又热闹起来啦……”   像它们这样弱小的生物,一旦气候转变就会消散,因为泰坦们源源不断释放的冻气,才使得它们能够存在。   在泰坦们离开的这些年,很多极北原本的生灵都离开或消逝了,就连它们也一度无法凝聚出形体。   正如温暖的太阳孕育万物,却也有焚烬一切的一面。酷烈的寒风带来灾难,却也有不为人知的小生命依附着它们才得以生存。   原本飞出了一段距离的亚摩听见了若有似无的话语,他回眸望像那只雪团子,会心一笑。   ——这是什么可爱的小东西,尝一口……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啦。   亚摩此刻的心情前所未有的雀跃,他感受着体内空前活跃的力量,遥遥伸手一指。   一道璀璨的光辉飞向那只雪精灵,在同族们惊讶的目光中,它身后“砰”地冒出了两只迷你的小羽翅。   “天吶,你、”它的同族们叽叽喳喳地凑到它面前,难以置信地说,“你成了第一只拥有翅膀的雪精灵!?”   这是一种更为有力的、全新的进化!   它们:“发生了什么?怎么做到的?”   长出翅膀的雪精灵迫不及待地飞起来,望着亚摩远去的背影,两只黑豆豆似的眼睛仿佛在发光:“一定是神明大人听见了我的愿望,我、我也要去追寻他啾!”   说完,它鼓起勇气,颤巍巍地加入了泰坦的队伍后方。   坠在队伍尾部的几只翼兽余光一扫,蓦地愣住:“唳?”哪里来的小怪东西,这小玩意儿以前有翅膀吗?还有居然敢加入泰坦的队伍,你是真不怕死啊,一边儿玩去。   就在这时,另几只翼兽们阻止了它,交流道:这小东西身上好像有那位大人的力量啊?   翼兽们确认了一下,随后眼神不善地盯着小雪团子,在它瑟瑟发抖的时候,没好气地说道:“既然这样,就跟好我们,乱跑的话发生什么我们可不管!”   “——啾!我是说,是的啾!保证不乱跑啾!”   下方大地上无比担心的雪精灵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虽然泰坦们依旧满脸凶相,态度奇差,露出尖牙穷凶极恶地恐吓……但是!   泰坦们确实、有史以来第一次——接受了弱者的靠近,同意了庇护。   天哪,“庇护弱者”这个词跟泰坦放在一起简直让人不适应得要起鸡皮疙瘩了!   可它确实发生了。   雪精灵们软成一团,晕乎乎地想。   是因为“那位大人”吗?雪精灵们注意到了泰坦的话语,联想到了最初所见的那抹领头的金光。   如此看来,泰坦的回归、极北的复苏、以及接踵而至的一系列改变……都是因为那个金发少年的出现。   这一刻,所有的雪精灵,都想要致信给它们远在大森林的亲戚森之灵:“不必担心,我们的远亲啊——极北之地,好像真的迎来‘奇迹’了啾!!!”   亚摩飞跃了极北广袤的土地,在路途中迎来了更多远归的泰坦们。   他们回到王庭之前,穿过巨大的门扉。   亚摩带领翼兽们停落在城堡前巨大的冰场上,而后回过身,注视着一个个泰坦依此穿过国门。   这一刻,即便是属于无序的泰坦,也变得井然。   它们走得很慢,像是要一一望过沿途的风景,从中找到曾经记忆中的鼎盛模样……不,此刻已经不需要去回忆,因那样的风景已在眼前重现!   跋涉过山水的守门巨人,回到了那个他最熟悉的位置,伫立于门扉旁俯身望向亚摩。   金发少年坚守在风雪中,发丝随风轻盈飘荡,眼中明亮的光辉,像燃烧着永远不曾坠落的希望。   守门巨人感慨地说:“真奇怪啊,年轻人,我明明没见过你,却觉得你熟悉得过于让人亲切。”   亚摩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回答:“说不定是因为我们在另一个世界见过?”   “另一个世界啊……”守门巨人挥手凝出冰雪战斧,“咚”地支撑在地上,巍然矗立,低声哼笑道,“那还真是个幸运的世界,不过你愿意途经过这里,谁又能说我们不够幸运呢?”   “——感谢您,愿意来。”守门巨人神情肃穆,高大的身躯下弯,向亚摩郑重地躬身致礼。   随后,守门巨人站起身,一挥战斧,更多稍小的门扉连通王庭的结界,从雪地中开启,他对着冰原大吼道:   “来吧,你们这些野在外面的混小子!是回家的时候了!别让我们的贵客久等!!!”   “吼——!”   “唳————!”   四方此起彼伏的啸声以作回应。   酷似猛犸象的巨兽,像一座移动的大山,带领着一众陆行的泰坦从开启的空间虫洞中稳步行来。   它们向着泰坦的国门,向着国门前迎接它们的金发少年,加速走去。   天空中照落下金色的曦光,指引着它们回家的路。   亚摩脚下的冰场忽然亮起了淡淡的光,他不由挪开脚,看见上面逐渐浮现出一些线条轮廓,闪耀的光辉从那些线条的裂隙挣脱出来。   “这是什么?图腾吗。”他的眼睛被映亮,视角稍微转向,发现那些线条勾勒出的是一只只泰坦的“图鉴”。   冰霜巨龙们翅膀微张,诧异中带着点尴尬:“因为地基是从冻土中拖出来的,所以有些设施坏掉了吧,无妨,我来修一修就没事了。”   说话的冰霜巨龙毫不留情地抬起脚,重重地踩了冰面一脚。   另一只冰霜巨龙解释道:“这地方原本是我们的‘烽火台’和‘竞技场’,刚才翼兽的竞逐大约触发了它的部分功能。”   在巨龙毫不留情的破坏力下,冰面竟然□□得没有出现一点裂缝,大约隐藏着什么特殊的力量。   并且,在外力的猛烈撞击下,亚摩看见的“图鉴”翻页的速度更快了——   一只只古老强大的怪物身影,飞速地从冰面下一闪而过,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旁原本静默敛翼的翼兽忽然激动地“嘤——”了一声。   它们低下修长的脖颈,尖尖的喙部小心翼翼地接近冰面,认真凝视,黑黝黝的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亚摩垂眸一看,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你们的祖先吗?它看起来真威风。”   那是更大、更强壮、更原始凶恶的庞然大物,诉诸着远古的力量,更为宽广的双翼连接着锋利的勾爪,摆出准备腾飞的姿势,定格在高光的一幕画面上。   冰霜巨龙们终于放弃了“抢修”,低沉地开口:“哦,那是‘赛丽格’,翼兽中最擅长飞行的好手,在过去的竞逐中,她总是速度最快的那个。”   这座竞技场曾见证过无数泰坦们的“竞技”,它们没有其他文明那么繁花似锦,却也有着自己古朴的放松方式。   角斗,竞逐,打擂……以最原始的方式,在力量速度等某个方面,获得第一的存在,就可以在这里永远留下属于它们的身影。   冰雪铭记着一切。   亚摩:“我们的世界也存在着她吗?”   其中一只巨龙回答:“当然,她现在就在我所统御的第三军团里,就任飞行将领。”   “不过……说起来,这边的世界好像没有见到赛丽格了。”一些冰霜巨龙们渐渐回过味来,四下寻找着记忆中的亲信。   能被它们记住的都是泰坦中的强者,在一些较弱泰坦都陆陆续续抵达此地的这一刻,那些存在还没有现身也就意味着……   冰霜巨龙们沉默了一下,吐出了一口霜气:“看来在那场漫长的神战中,我们都失去了很多。”   甚至连这个世界的它们“自己”都不存在了。   这一刻,泰坦们想到了自己的世界,想到了至今埋藏在心中的、那颗“重启神战,夺回荣耀”的种子,不由开始动摇。   ——它们世界的神战最终是神族赢了,而这个世界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种种呈现在它们面前的事实,似乎在告诉它们,“胜利”所要支付的巨大代价。   同时,它们不由扪心自问,赢了以后又怎样呢?   神族能够治理好世界,它们夺得了世界又能做什么,又想做什么?泰坦的“荣耀”真的需要靠一场战争来证明吗。——这些都是它们此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此时此刻,冰霜巨龙们的脑海里,一时闪过那些消失于这个世界的身影,难得陷入了一种混乱。   它们像一群跋涉在风雪里,千辛万苦向最高的孤峰攀登的旅人,满心以为征服这座山,能在山顶捧起荣光的桂冠。   可现在,忽然有人问它们:“你凭什么以为荣光在那里?”   代表胜利的山巅,或许根本空无一物呢?   “不,不会……”一只冰霜巨龙猛然晃了晃脑袋,不自觉地说出了心里话,“如果我们的荣耀不在那里,那会在哪里?!”   “在你脚下!”亚摩清脆的嗓音打断了一众冰霜巨龙的思绪,成功让它们呆了一下。   “抱歉,我还以为你是在找赛丽格,看来是我听错了?”跟着翼兽们再次出去晃了一圈的亚摩,有些遗憾地说道,“那只叫赛丽格的翼兽好像不在这里。”   他说着,安慰性地拍了拍身边低落的翼兽们,鼓励道:“别灰心,也许她只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又或许是她离的地方有些远,需要多花一些时间才能回家。”   这些稚嫩的、或许是近百年才新诞生的翼兽,显然还带着与少年相似的天真,很快被美好的“童话”安抚,亲昵地蹭着少年的手发出幼鸟才有的撒娇音。   要是往常,冰霜巨龙们早就一尾巴糊上去,斥责它们丢掉了泰坦的威严,不够凶猛,也不够冷酷。   可如今,对着这“没眼看”的一幕,巨龙们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来吧,我给你们变个‘魔术’。”亚摩拍了拍翼兽们的脑袋,然后轻轻抬手。   空中的光被他的指尖引动,一条条金线,飞速勾画出冰面上的图案,甚至更加立体——   此刻,那些过往的强大泰坦们,似乎再度活灵活现地复苏在这里。   它们出现,它们腾飞,它们集结。   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冰面下的图鉴闪烁了一下,与少年指尖的金线相呼应一般,律动了一下。   然后,亚摩就发现那些本来只是像立体气球一样,飘在空中的图片,蓦地“活”了过来。   亚摩有些困惑,“我应该没有赋予它们‘生命’,难道说,这是‘光’不可捉摸的神秘能力?”   一直飘在空中放风的卓以抽了抽嘴角,不得不开口:“我的赐印可不包括这些,说到底不可捉摸的明明是你吧!”   有时候根本搞不清谁才是真正的“神明”了,就算是正统的光神,面对浑身是外挂的少年,也时常挺无助的。   那些活过来的光之魂,先是绕着少年和冰场飞舞一圈,然后齐齐奔向了天空中的太阳。   它们像是要融化进那更为炽热的光里,一时间它们的轮廓跟着模糊起来。   冰霜巨龙们见此蓦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亚摩就听见它们忽然说:“亚摩,我们该回去了。”   亚摩愣了一下,停下了抚摸毛茸茸翼兽羽翼的手,回过神道:“对哦,时空虫洞随时可能会关闭,而且我们还有没解决的事情。”   他的视线转向肩膀上犹如装饰品的黑球,听见了一声很酷的“哼”。   “你们这就要走了吗?”沉浸在与同族重聚的欢乐中的阿明一下子清醒,忍不住挽留。   阿明最了解亚摩等人的来历有多么神秘,对于少年曾直言不讳的“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如今的阿明已经全然相信了。   “有缘再见。”亚摩不舍却坚定地开口,“现在你应该见证了吧,‘奇迹’是存在的,所以即使是不同的世界,也会有再度交汇的那一天。”   “……我信你。”阿明其实比谁都希望亚摩能留下来,他仰望着面前的奇迹本身,“我会让所有泰坦都知道你的故事,等你再次来的时候,我们会向你献上一个全新的、更好的国。”   不止他的世界需要亚摩,金发少年身上一定肩负着更为重要的使命。而他何其有幸,能与之同行片刻,不应再贪婪地奢求更多。   阿明试图通过冰霜巨龙们转移注意力,踌躇片刻后开口:   “真高兴另一个世界的诸位大人都还好好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在我们的世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我现在觉得——只要大家都还能好好地在一起,就很好。”   比失败更可怕的,是种族的断绝和孤独——在漫长的流浪时光里,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现在,他由衷地希望这些巨龙们也能明白,避开这样的结局。   然后,阿明向众人认真地鞠了一躬,带着夏伊目送他们。   流浪在世界各地的泰坦们,都被亚摩他们召回,如今的极北分外热闹。   “接下来这个世界的未来,就要交还给它们啦。”亚摩说。   金发少年与冰霜巨龙们再度启程,察觉到他们动作的泰坦们,还处于不解的懵然中。   翼兽们疑惑地低吟了一声。   亚摩笑着说:“好好加油哦,下一次我来看你们的时候,要飞得比赛丽格它们都快,在竞技场的冰面下留下你们的图鉴。”   翼兽们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跃跃欲试又扑腾着翅膀,好像在拍着胸脯向少年争先恐后地保证。   看透一切的守门巨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吭声,只是沉默地单膝跪地,垂下高大的头颅,向仿佛忠诚的臣民送别他们踏上远征的君王。   ——万望您一切顺利。   ——待您归来,我仍在这里。   守门巨人在心中致以诚挚的祝福,立下了自己知晓并必将坚守的誓言。   亚摩等人从“熔炉”中来,也将从那里回去,如今此世的熔炉便是新生的太阳。   于是,他们飞向太阳的方向。   越来越接近时,亚摩再次看见了先前自由高升的那些金线勾勒的光之魂。   这时,亚摩与那些线条擦身而过,竟感受到了真实的灵魂波动。   他微微侧目,对上了一只古老翼兽的眼睛——   它更快,更凶猛,更巨大……正是那只名为“赛丽格”的翼兽。   此时此刻,它仿佛不再是一个会动的图画,而是寄托在少年勾勒的金线中,真实存在的灵魂。   “——谢谢您。”亚摩的脑海里,忽然传来了一道道声音。   只见那些代表各色各样巨兽的图鉴们,与赛丽格一齐望向他,传达出清晰的意志。   亚摩看向冰霜巨龙们:“你们听见了吗?”   冰霜巨龙们摇了摇头,可它们同样看见了那些金色的灵魂,于是猜到了真相:   “恐怕,只有为它们提供了‘宿体’的您可以倾听到它们的声音。”   同时,冰霜巨龙们说出了自己的发现:“我们的一个猜想被证实了,这个世界的泰坦有些死在了神战里,可还有一部分……”   冰霜巨龙们的视线扫过那些金色的灵魂:“它们恐怕并非战死,而是做了跟现在的我们一样的事情。”   亚摩:“你是指……奔向太阳?”   一阵“歌声”在亚摩的脑海中响起,那是无数巨□□织出的怒号与嘶鸣,犹如冲锋的号角,扬帆起航的讯号。   ——那座冰场,除了是竞技场外,还是烽火台。   有一群强大的泰坦,曾经从那里起飞。   亚摩在歌声中,恍然看见了当时的场景,那黑压压的怪物军队引爆自身,前赴后继地冲向漆黑的“熔炉”:   “它们要……点燃太阳。”   飞蛾扑火般一往无前的壮烈之举,为了重新给泰坦夺回“明天”。   尽管从结果上来看,那一次自爆式的冲击,并未带来想象中的拯救,反而让它们□□熔断,灵魂被囚困在太阳之中。但是——   “了不起。”冰霜巨龙之王俯瞰着它们,沉肃地开口,“我等认可了你们的意志。”   随后,冰霜巨龙之王向亚摩弯下头颅,沉声恳切地请求道:“请您将它们送回王庭之中吧,它们……是属于泰坦的‘荣光’。”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巨龙的心底蓦地一轻,仿佛一直以来积压的执念消失了。   ——泰坦的荣耀根本无需任何证明!   ——它们前行在世间的每一步,都在创造属于这群不容于世的“怪物”的未来。每一只顽强生存于世间,与本能、与失控、与未来做抗争的泰坦本身,就是它们宣告于世的荣耀!!!   亚摩的指尖凝聚出一支金箭。   不久前,他以同样的金箭射向太阳,那是犹如正午烈阳的一箭。   而今,他指尖绽开和煦微曦的晨光,那是划破漫长黑夜的黎明。   [啊啊……我们认得这样的光。]那些泰坦的灵魂空前活跃了起来。   正是这样的光,将黑日点燃,唤醒了近乎寂灭的它们的意识,又赋予了它们如今的宿体。   “去吧,你们该回家了。”亚摩温和地说着,仿佛神明垂爱的一瞥。   那些灵魂,就像世间最纯粹的朝圣者,毫不犹豫地追逐着少年的指引奔向冰原大地。   “它们会怎样?”问出这个问题的,竟然是旁观一切的卓以。   冰霜巨龙看了他一眼,沉声回答:“冥府不会接纳泰坦的灵魂,它们失去了□□,灵魂存续的时间,取决于它们自己的意志是否坚韧。”   “意志吗……”   卓以想说,再坚强的意志都抵不过时光的洗礼,可眼下,他莫名咽下了这些话。   在空中俯瞰的众人眼中,那些灵魂如同陨星一样汇入王庭的冰场之中。   他们听见了王庭中聚集的泰坦们的惊呼,充斥着诧异和激动。   然后,便是一个个半透明的灵魂昂扬身躯,展露出远古的凶相,伸展开遮天蔽日的翅膀,仰天发出嘶吼。   ——犹如重获新生后,再次降生的婴孩,发出第一次啼哭。   紧接着,亚摩听见了它们熟悉的“歌声”,之前它们在他的脑海里才演奏过,如今又仰头朝着亚摩所在的高空再次回放。   卓以第一个受不了这些此起彼伏的咆哮,即使不打算跟泰坦们再起冲突,但那些啸声里蕴含的气势,几乎让他下意识掏出武器。   卓以加快了冲入太阳的速度。   亚摩背对着太阳,任凭自己自然地向后飘去:“这听起来像是号角。”   “差不多。”冰霜巨龙们平静地说,“这是泰坦代表‘效死’的歌。”   在少年略微怔然的目光中,冰霜巨龙们理所当然地说:“它们在向您献上最高的敬意与忠诚。”   凝视着金发少年错愕的表情,冰霜巨龙们继续说道:“泰坦的概念里有造物主,但没有‘神’,对于我等而言,世间所谓的那些‘神’,不过是跟我们一样更为强大些的种族罢了。”   “但是现在,如果‘神’的寓意是‘永世追随的信仰’,那么——”   它们望进那双永远熠熠生辉的眼瞳,语气恭敬又平静,仿佛早已将这样的信条深入脑海,变成了像呼吸一样不可或缺又自然而然的东西。   “您如今便是泰坦的神了。不论此世,还是彼世。”   “哪怕世界灭亡,宇宙重启,当您降临时,我们都将等候在您的座前,恭听神旨。”   亚摩有些愣住了,因为他意识到这些巨龙完全不是在开玩笑。   虽然之前那些冥府之神们,对亚摩表达过相似的意愿,但那些死神和梦神的情绪是欢快的,希冀的。   可眼下,亚摩感觉到了极为沉重的气势,那些气势不是施加给他的,而是巨龙们给予它们自己的。   永不背叛,永远忠诚。   可以说,哪怕现在亚摩叫它们去死,它们也会眼都不眨地照做。   从此以后,亚摩的意志就是它们的意志,它们可以为他去做一切。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它们早就是你的龙了。”亚摩肩上的黑球忽然开口,戏谑地轻笑道,“要不要考虑明天就打上神国?搞个神王来当当也不错啊。” 第33章 欢迎回家   攻打神国?   亚摩:“?”   卓以不耐烦地折返回来,就听见黑球在拱火,顿时血压飙升,立刻把黑球从亚摩的肩膀上一把薅过来。   “你在乱讲什么鬼话!”卓以危险地咧嘴。   “放开我!没人说过你身上温度太高了吗,难怪会被放逐到极北之地来,这么多年有谁敢靠近你?”   “比你这咸湿的混球要好!”   黑球在卓以手中被揉捏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像个解压玩具。   亚摩示意他们熔炉近在眼前,就隐藏在炽烈的阳光之中,与真正的太阳重迭,然后他被冰霜巨龙们簇拥着,奔向时空虫洞内。   冰霜巨龙们回头望了还在争锋相对的一神一球,嘴硬地提醒道:“看来有人想要永远留下来。”   卓以和黑球回过神,才发现时空虫洞已经日蚀一样,正在逐渐缩小。   好在光的速度足够快,在最后一点开口合拢前,他们成功窜了进去——   随着天空中的太阳猛地闪烁一下,这个世界再度恢复了平静。   然而,这平静不再是漆黑与死寂,而是欣欣向荣,缓步迈向未来的安宁。   “走吧,孩子们。”大地各处传来万物生灵的要喝声,呼唤着它们的幼崽、世界的新芽,“此世万载的长梦终于醒觉,我们也要开始重建家园了,从现在起就要努力!不要浪费了‘神’赐予的奇迹……”   而泰坦们仍旧没有停下自己的“歌声”,那歌声在之后于极北飘荡了几天几夜,直至此世的万灵皆知“神”的故事。   怪物之中,阿明仰视着太阳的光辉,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凝望少年那双熠熠的眼睛:“祝您一路顺风,一切顺利……”   环绕王庭的金色半透明灵魂们,迎着升起的旌旗竞逐于风中,飞跃过全新的冰原大地。   天高海阔,极北迎来了又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似要洗净过往的一切伤口。   风雪中,王庭前的竞技场立起一座新的冰雕,记述着远来的少年与他的龙群们。   即使他们尽皆离去,但泰坦的风雪铭刻荣耀。   此后的无数场竞逐里,新生的泰坦们都将从此处起飞,向他们献上最精彩的演出……   *   不论哪个世界的故事都未落幕,都在向着更遥远未知的未来继续。   回到了自己世界的亚摩等人,再度出现在了远古战场上。   他们消失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战局没有再发生什么特别大的变故。   要说唯一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孕育光神的“熔炉”变得更加高热,几乎整个膨胀大了一倍。   “好吧好吧,差点忘了事情还没完。”冰霜巨龙们喷了口气,给了卓以一个眼神。   你怎么这么多麻烦事。   卓以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转手把这口锅扣给了手上的黑球:“你就是这时候逃离的吧?”   黑球气急败坏地怒骂:“别装无辜,明明是你趁我的意识还没醒来,就把我一脚踢出去的!”   卓以莫名其妙,用力捏爆黑球以示友好:“我这时候还没有清醒的意识好不好?你以为我是你吗,我敢做敢认,就算要剔除你这一部分,也会等你完全苏醒后堂堂正正地分出胜负,反正赢得肯定是我!”   眼见双方各执一词,又要吵嚷起来,冰霜巨龙们不耐烦地打断:“亚摩,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卓以和黑球同时安静下来,把视线一齐投向金发少年,就像在法庭上等待法官的宣判。   亚摩沉吟了一下,回答:“过程暂且不论,反正结果大家都知道,应该没有人再反对了?”   他们所在的世界线,是光神卓以赢了。相反结果的世界线,他们也已经穿越过去看过了。   此时此刻,哪怕黑球也没有再嚷嚷,显然接受了“光神最终会胜利”的结果。没办法,隔壁世界线的糟糕状态还历历在目,被迫老实。   亚摩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不要忘记我们这趟旅程的初衷,我们要保证过去的结果不被改变。”他对黑球说:“可以帮忙吗?”   黑球:“……抱我。”   亚摩眯眼一笑,从善如流地将黑球从卓以的手里解救过来。   之前原本在这里的神族与泰坦,在看见熔炉“吞”了亚摩等人以后,被迫撤离到了更远的地方。   这一带的温度和能量太强了,稍微弱一点的生灵站在这里都是在送死。   “那个熔炉究竟是什么?暴动的能量好可怕,竟然同时混杂着神力与泰坦的气息……何等扭曲!”   稍远的广阔大地上,各族的军队聚集在一起,共同应对此刻显然更不可控的、更危险的变量。   泰坦们选择了暂时休战观望,熔炉里的能量隐约与它们体内的能量相共鸣,让它们心情暴躁,为了压制它有些焦头烂额。   不过比起神族的关注点,它们更在意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流言:“有一个金发少年能掌控泰坦?他能缓解我们的体质问题,连冰霜巨龙都臣服于他脚下……真的假的?!”   又一段时间,神族们隐隐有些坐不住了——   “还没有联系到各位御座吗?一个都没有?连赫墨尔大人的速度也没赶来吗??”   “赫墨尔大人说他已经在路上了。”   “可、很久之前赫墨尔大人就在这么说了。”   “大胆!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岂容你质疑!”   “抱、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若是那个熔炉爆开来……”这名神族说着擦了擦自己的额汗,心惊肉跳。   “这个,大人也提过一嘴。”一阶从神回忆着当时神国信使的神情,那是一种好奇又遗憾的神色,“他说会有人解决的。”   除此以外,记忆中的神国信使还絮絮念叨着什么:“时机未到,不得相见……?如果人类中出现了能够介入神战的英雄,为什么那位大人不让我去看看。不仅不让我行动,还要我干扰其他的主神,让祂们远离极北之地。”   “书”上的信息也被那位刻意掩盖了,神国信使抓心挠肺地想要知道极北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神都恹恹了几分。   此时的神国信使刚胜任主神之位没多久,吃瓜的好奇心可谓旺盛至极,奈何上头有令,只好选择了一块远远的云朵,坐着眺望北方,堪称望眼欲穿。   来自各方的注意力,从隐蔽又遥远的地方,暗暗投注而来。   而此时世界关注点的中心,熔炉跟前——   亚摩刚跟黑球签署完一份协议。   “好,这样一来当事人就同意啦!”   黑球:“所以说为什么要弄这么麻烦,直接动手不就好了。”   亚摩认认真真地将那份协议收好,协议的最上方写着“分离手术”几个字,闻言回复道:“可你是当事人之一啊,你的意志当然重要。”   “我的意志?”黑球愣了一下,然后低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唯有它自己知晓,少年“无用多余”的行为,确实触动到了它。   作为光神被剥离的部分,它一直想让世界知晓并正视自己的存在。哪怕到现在,卓以和冰霜巨龙都还将它看做光神的“边角料”,唯有少年……   黑球于此刻确认,亚摩从第一眼起,就将它视为了独立于卓以之外的个体。   也就是说,早在一开始,它就从亚摩这里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之一。   “好了,别废话了。”黑球不太适应心中涌现出的情绪。   那种酸酸涨涨、过于温和软弱的情感,并不适合它阴翳冰冷的属性,让它不知所措。   “我说你做。”黑球别扭地沉着脸,不动声色。   “没问题!主治医师!”亚摩指尖浮现出蓄势待发的力量,凝聚成小刀状。   可以说,黑球是整个世界最了解“熔炉”内部的人:它清楚地知晓最初的自己在其中的哪个部位、暗影能量运作的流向和脉络、以及尚未真正诞生的自己的致命弱点……   现在,通过只有它与亚摩能听见的语音频道,少年成了唯二知道这一切的人。   熔炉盛放的光辉遮住了来自外界的窥探,让人根本看不见其内部构造。万幸的是,亚摩此时不需要看清。   他闭上了眼,凝神谛听着黑球的描述。在对方事无巨细的话语中,一副清晰的图画被在脑海中描摹出来。   亚摩操控着手中精湛的“手术刀”,在黑球的指点下,一点点将其中属于“影”的力量剥离。   “这就是最后的部位了,”黑球顿了顿,隐约不爽地“啧”了一声,然后还是补充道,“你要小心,我……这个时代的‘我’大概苏醒了一点意识,应该会本能地感受到危险并反击。”   “反击?”   “垂死挣扎罢了,婴儿的啼哭除了烦人一无是处。”即使面对的是过去的自己,黑球说话也毫不客气,“但多少还是有点麻烦,你小心些……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完,黑球从亚摩的肩膀一跃到少年身前悬停,原本毛茸茸的体表,像海胆一样出现锋利的刺针。   然后,亚摩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噪音,有些像某种生物稚嫩委屈的尖叫。   接着,一团漆黑的浓雾,半虚半实地从熔炉里面窜了出来,仓皇地逃进了大地的阴影里。   亚摩听见面前的黑球发出桀桀怪笑,十分猖狂道:“哦,挺疼的,小可怜。但谁让你现在这么弱呢,挨这一下要哭很久吧!”   亚摩眨了下眼:“可这不就是‘你’吗。”   黑球的笑声戛然而止。   然后,亚摩又思考了一下,补刀:“既然你和卓以都不太记得诞生时的事情了,那有没有可能——”   “你一直以来都误会了,其实你最初讨厌的人就是你自己。”   所以说天道好轮回。   历史的真相永远出人意料。   另一边一直在帮忙镇压熔炉能量,给亚摩提供稳定手术环境的卓以等人:“临界了,第一次耀斑即将爆发,‘我’要真正苏醒了——亚摩!”   收到讯号的亚摩瞬间出现在卓以身侧,一旁是同样聚拢而来的冰霜巨龙们。   卓以:“这个时间点的‘我’应该也醒了,亚摩,等下你从那个位置攻击。”   如果这是个打怪副本,那么亚摩一定是最轻易的通关者。   因为不管是黑球还是卓以,所有的关底BOSS都亲自指点,选择背刺过去的自己,将自己的弱点与速通攻略打包送给了亚摩。   “你真的决定好了?”亚摩最后一次确认。   耀斑的爆发不能阻挡,只能尽力遏制——而“光神”就是吸纳耀斑力量的最好容器。   卓以大手一挥:“无妨,反正我注定要跟‘耀斑’永世纠缠,后来的‘历史’也是如此不是吗。”   先把耀斑的能量尽可能压缩进光神的身体里,以后分次在千载时光中断断续续地小范围释放,总好过现在一次性把大地清洗过一轮要好。   “而且我知道,”卓以笑了笑,对亚摩说,“未来我会遇见属于自己的‘医生’。”   他揉了揉亚摩的脑袋,目光中是全然的信赖和恣肆:“小医生,动手吧。”   这一刻,光神宽恕了自己的命运,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了少年。   遥远的大地上,神情冷峻的神族们,压抑着内心的惶恐不安,严阵以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很快,他们发现,这场风暴远比预想中的威力小得多,就像大部分威能都被束缚封印住了,抵达他们眼前的只剩下余波。   可即便是余波也足够壮观,大片的冰原被高温熔化,蒸发的水汽带走湿润,狂风呜咽躁动。   赫墨尔坐在云端,周围环绕的白鸽被惊动地四散逃离,他目不斜视地眺望着极北升腾而起的光柱,一旁的书页速写着“光神诞生”的讯息,以及另一条乱码。   “哇哦——”赫墨尔似是而非地惊叹着那磅礴的能量,落至书页的目光略过光神的诞生,指尖停在那条乱码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有点羡慕未来的我了……”   哪怕是祂,也无法一下子跨越时间的距离,瞬间抵达未来。   那道时时牵动他心神的气息正在变淡,那群未来来客正在回到属于自己的正确时间线去。   赫墨尔遗憾地合上书,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位大人不允许他们真正见到对方——否则这份怅然恐怕会化作巨大的、难以填补的空洞,让他无法坦然放手。   “那么,再见吧,我们的小客人。未来再见……”   在亚摩不知道的地方,无数目光跨过大地与天空,对他们遥遥相送。   历史上的这一天,一切起于一个凝聚世间所有光热概念的熔炉,结束于有惊无险。   有人察觉到了时空神的能量波动,有人见到了匆匆一现的神秘金发少年,有泰坦至今还流传着神族与巨龙一同出现的和谐场面……   而事件真正的全貌如何,恐怕只有亲自经历过两次穿越、跨越过世界线、从过去回到未来的亚摩等人知晓。   再次回到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冰原,一切都未曾改变,又好像什么都跟着变了。   亚摩注视着那座若隐若现的雪山,它最终缓缓消失在了雪原里,回归到了时空长河中。   也许此刻,在其他某个时间里,大地上某处突然多了这样一座雪山,等待着新的穿越者前去叩响一段奇遇。   “冰、冰霜巨龙大人,你们回来啦!”先前留守在这里的龙蜥等弱小泰坦们,激动地凑过来。   它们伸出爪子,颤巍巍地递上来一样东西:“在你们离开的时间里,我们将这一带仔细搜寻了一遍,发现了这个蕴藏着‘光’的力量的东西。”   “它看起来年代久远,我们一致认为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一定是新的阴谋!”   龙蜥们七嘴八舌地说。   卓以嫌弃它们呱噪地揉了揉额角,正要说话的嘴巴在看见那东西的瞬间,不由闭上。   亚摩探过头去看了一眼,轻轻“咦”了一声:“这不是……我的‘手术刀’吗。”   不久前才用过的东西,眨眼就变成了作古的文物,这就是时间啊,真是神奇。   同样看过来的冰霜巨龙们沉默了一下,片刻后,众人皆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卓以尤其猖狂。   唯有龙蜥们一脸懵逼:“怎、怎么了?大人们不打算追究吗?”   冰霜巨龙们也不凶了,出奇怜爱地看了它们一眼:“拿去玩吧。”   随后,冰霜巨龙们看向亚摩,迎着它们最为熟悉的极北的寒风,舒展开遮天蔽日的翅膀,说道:“这一次,您总该跟我们去看看王庭了,真正的、属于我们的王庭。”   “然后还有一件事……就是,您能不能也对我们说一下那个、就那个。”   在冰霜巨龙们的低声暗示下,亚摩熟练在卓以和黑球开口前,捂住了他们的嘴,以防巨龙恼羞成怒。   接着,亚摩对冰霜巨龙们笑得灿烂,在此起彼伏的激动龙吟中,说道:   “——欢迎回家!” 第34章 逝逝不行吗?   “——所以现在,那些冰霜巨龙都回去了?”席拉问道。   夜晚,席拉家亮起了烛火,高高的石板与书籍堆在一旁,仿佛不久前那一夜的重现。   事实上,距离冰霜巨龙降临小山村的那一晚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亚摩终于回来了。   亚摩啃着红玫果,点了点头:“它们说找到了泰坦的未来,接下来打算好好打理极北之地,把流浪在外的泰坦都先找回来,然后再去塔尔塔罗斯看看。”   塔尔塔罗斯是另一大批主力泰坦被驱逐到的地方,极北之地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跟那里有联系了,尚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估计也是个大工程。   席拉:“听起来像是打算集结大军,不过,既然你说了它们没有危险,那我……信一半吧。”   亚摩追问:“只有一半吗,真的吗?”   席拉撇开脑袋,“那可是泰坦!而且你知道塔尔塔罗斯是什么地方吗,它在比冥府更深的大地深处,冥界怎么可能会让它们进去。”   说到这里,席拉猛地顿住,“对啊,万一发生冲突的话,会发生地震还是亡灵潮?这个世界就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吗!”   自从担任了祭司预备役以后,席拉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每天都在因为知道得太多而发出尖锐爆鸣。   亚摩淡定地啃着苹果,安慰道:“别担心,我答应它们有时间会一起去。”   席拉:“……更担心了好不好!”   深呼一口气后,席拉捡起掉落的纸笔,继续问道:“那光神大人和那只黑球呢?”   亚摩坐在黑肤少年对面,此时的小屋内像个采访现场,亚摩忠实的布道者正兢兢业业地从本人那里搜罗并记录故事,好在以后整理出来传播出去。   一旁被翻开的数据,拓印版的“神代最古红颜祸水”,以及“最早的人类对英雄产生了向往”……落入了亚摩眼中。   金发少年啃苹果的动作一顿,看了眼旁边刷刷提笔的小伙伴,悄悄将石板翻面。   亚摩:“他们啊——”   自从将冰霜巨龙们送回极北之地后,亚摩时常往返于两地,有时候也会帮忙梳理卓以和黑球体内的力量——这两货现在还时不时为“谁才是光神”打架。   亚摩看出来其实黑球早就不在乎光□□头了,它纯粹只是想要给卓以添堵。冰霜巨龙们大多数时候选择看戏,少数时候会下场站在黑球一边进行挑衅。   卓以来者不拒,但只有亚摩在场的时候,他才会真正地无所顾忌、肆无忌惮地使用力量。   亚摩说:“我想是因为我能够及时治疗他的耀斑吧。”   席拉:“我看不尽然,而且‘患者’过度依赖‘医师’可不是好现象,这是会上瘾的。”   亚摩:“会吗?”   席拉不知是怜悯还是无语地望了他一眼,“你也说了吧,之前光神花了几千年去找那颗泰坦王座上的宝石,现在光神是不是再没提过了?”   是忽然醒悟过来,那似是而非的宝石也许没有用。还是从此只认准了唯一的“药”,其余的任何都再懒得看一眼?   在亚摩懵懂的点头中,席拉轻叹一声,手中的笔一转,在光神卓以旁边重重写上:[已经变成亚摩的形状了]。   在亚摩好奇地想要探过头来看看他写了什么时,席拉一把合上了笔记本,并在少年露出失望的目光前,将一本书塞进了他手里。   亚摩看了眼书名,疑惑:“《端水大师》?”   席拉捏着新添的一笔记本“受害者名单”,目光死水般的平静,沧桑中透露着一点安详:“有空可以看看,很怕世界因为你翻车而完蛋,救救。”   ……   懵逼的亚摩带着新到手的赠书,离开了席拉家。   不明白的事情他从不为难自己多想,很快被他抛之脑后,亚摩转而思考起之前提到的“塔尔塔罗斯”。   诚然,席拉的话提醒了他,在泰坦们借道冥府之前,他最好先去看看情况。再不济,试探一下冥府众人的口风,也许能避免一场未来的冲突。   虽然亚摩此前已经跟冥府众神,甚至冥王本人有过接触了,但他还从没亲自去过冥府,也不知道该怎么去。   直接凿穿地表的事已经发生过一次,再来一遍就不礼貌了。   正当亚摩冥思苦想之际,忽然抬头望见了遥远大地一端,耸立的一座最高的高山。   冥冥之中,他灵光一闪:去冥府最简单的方式,不就是[找死]吗!   当然,对于亚摩来说不需要真的死,只需要“生死一线”的那个瞬间,他就可以在灵性层面,将自己送到死的世界去。   下一秒,亚摩的身影化作一道光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大地另一端,最高的高山上——   一场隐秘的“祭祀”正在举行。   森冷的寒风呼啸在山顶,悬崖峭壁下便是汪洋大海,海浪激烈地拍打着岸边锋利的礁石。   举着火把的人看了眼高崖下的浪潮,露出满意的神情,转身对其余同他一样带着红色面具的人说道:“可以开始了。”   红色面具人面前,是二十余名附近渔村的村民,他们被绑在一起,堵住了嘴巴,露出一双双惊惧的眼睛。   面具人高举起双手,对着头顶的明月叹息道:“世界即将迎来终末,唯有‘胎动之月’能拯救一切。”   他以苍白的指尖,抹上不知材质的粘稠“红泥”,受洗般挨个涂抹到渔村村民的眉间。   “你们是必要的牺牲,新世界会铭记诸位今日的‘贡献’……”紧接着,他们念诵起不知名的“语言”,古怪的音节让所有人倍感陌生。   村民中,名叫路德维希的少年用袖子里藏的鱼骨,终于割断了手上的绳子。   其余有所察觉的村民,纷纷以身体帮忙遮掩,另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压低声音说:“王国的军队有一支就驻扎在山脚下,你带着这枚信物去求援。”   路德维希将木牌收入袖子,忍住恐惧的颤抖,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   等到亚摩登上这座山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副异常热闹的场景——   一大群红色面具人,正在举着火把,漫山遍野地搜寻着什么,而亚摩迎面撞上了一个黑发少年。   亚摩望着对方狼狈仓皇的神情,又看了看不远处逐渐逼近的火把,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是在找你吗?”   路德维希的眼中闪过惊愕,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面前的金发少年好像在……发光?   可谁会在这时候上山?   路德维希浑身紧绷,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直到那些搜寻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看着孤身一人的亚摩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拉着他一起躲到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路德维希:“不管你是谁,相信我,别在这时候说话!”   亚摩看了他一眼,面上不见紧张,像淅淅索索的小动物,巴拉着陌生的事件。   渐渐的,那些搜罗的脚步声消失了,路德维希刚要松口气,就发现不远处的树木燃烧了起来。   “该死的,他们居然点燃山火,就不怕大家一起被烧死吗!?”路德维希骂道。   亚摩蹙了蹙眉,一下子想到“不能放任火势蔓延”,一下子又想“不知道他如今算不算是接近了一点‘死亡’”。   滚滚浓烟遮天蔽日,路德维希不由咳嗽起来,又怕被发现,只能死死捂住嘴。   亚摩的指尖凝聚出微小的光芒,在他出手前,他眉心代表“德米特里”的庇护神印一闪而过。   随后,刚刚还越演越烈的山火,像被一只巨手强行捻灭。   不远处,火急火燎赶来的山火神,望着熄灭的火光擦了擦额头的汗:“可不能让德米特里大人庇护的人在这里出事啊。”   亚摩指尖的光收了回去,他听见一旁的路德维希难以置信道:“火灭了?怎么灭的?”   ——我也很想知道。亚摩错过了一次接近死亡的机会,可没事,机会还有很多。   去而复返的红色面具人,成功在山林里找到了两人。因为刚才短暂的火光将四周的植株熏得恹恹,唯独亚摩所在的地带依旧旺盛,实在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红色面具人:“怎么还多了一个金发的??”   领头的面具人同样凝眉看了亚摩一会儿,亚摩无辜地与其对视,最后领头人一挥手,“算他运气不好,既然看见了这一切就不能放过,一起带走!”   路德维希的脸色,早在被他们发现时就变得惨白一片,他绝望地对亚摩说:“对不起,连累了你。”   亚摩神色如常,看了看他们的衣服问:“这群人是祭司吗。”   路德维希有气无力地嗫嚅:“他们今天突然闯进村里,把大家抓了起来。好像,自称什么‘血月教会’?”   亚摩安静了一下,随后说:“这不是属于任何主神名下的教会。”   路德维希:“你怎么这么确定?”   亚摩:“我刚刚在聊天框找本人确认了一下。”   被@的赫墨尔消息最灵通,他说十二御座手底下没有这玩意,那肯定就是没有了。   不过神国信使语焉不详地提醒他,要小心“胎动之月”。   路德维希:啊?   金发少年的回答,让路德维希的脑袋短路了一下,可不等他说什么,后方押送他们的红色面具人就不耐烦地发出了警告。   于是接下来,谁都没有说话,画风又回到了恐怖仪式的举行现场。   依旧是那熟悉的山崖,眼见全村的希望路德维希落网,所有村民都陷入了颓唐。   红色面具人再次嘀嘀咕咕了一通祷词,亚摩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们,终于,亚摩与众不同的镇定引起了面具人们的注意。   ——他被决定作为第一个祭品。   亚摩有些兴奋:“真的吗,你要杀我吗?”   红色面具人被吓了一跳,呵道:“别乱动!你找死啊?!”   亚摩:“你怎么知道。”   红色面具人:“……”坏了,对方看起来比他们还疯。   眼见着面具人们将亚摩推到了悬崖边,路德维希都忍不住内疚得快哭了,其他村民纷纷瑟瑟发抖,皆有兔死狐悲之感,呜咽出声。   亚摩望了望下方的海岸,反复确认道:“这能让我死生一线吗?”   他从没尝试无故伤害自己,所以“找死”是他的知识盲区,很需要借这些工具人科普。   红色面具人阴狠地笑了笑:“能让你‘肝脑涂地’,永别了——新世界的祭品!”   一股推力从背后传来,亚摩信任地顺势一跃而下,然后额头羽毛形状的神印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阵莫名其妙的狂风涌起,将亚摩的身体托起,轻飘飘地送回了悬崖之上。   所有人都被这阵狂风吹得睁不开眼,唯一没有受到伤害的亚摩抬起头。   亚摩似乎看见,无形的风凝聚成一片巨大的翅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那仿佛长辈在无奈地对玩闹过头的孩子,进行忧心忡忡的教育:“别闹。”   等红色面具人和村民们放下挡风的手,就看见金发少年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在面具人“见了鬼了”的瞳孔地震里,亚摩十分委屈地说:“你们骗我,这法子根本不好使。”   路德维希没忍住咽了口唾沫。   面具人当场破防,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跟亚摩拉开了好远的距离,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拿着匕首的手都在哆嗦,任谁都可以看出其中的色厉荏苒。   亚摩:“好过分,我还没有怪你们言而无信呢。”   说好要送他逝一逝的,结果他都这么配合了,还一点用都没有。   呜呜,冥府好难进哦。 第35章 大门口接你   红面具们一边警惕着亚摩,一边后退,每一步都战战兢兢。   亚摩微微抬手,这个动作就像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撤!”几个红面具果断地转身,并扯掉身上的暗红色披风,用力一抛。   披风在夜风中吹起,凌乱飘飞,一剎那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一点银光闪过,只见一柄匕首刺破披风,向着亚摩的门面而来,仿佛困兽最后的垂死挣扎。   “小心!”村民们忍不住大叫。   亚摩的眼中清晰映入了那柄匕首的样子,上面雕刻着一轮完满的月亮图案。   只是那月亮犹如血肉组成,体表竟然布满密密麻麻的、断裂的血管一样的东西,透露出一股鲜活又诡异的气息。   难道说,这就是“胎动之月”?不怀好意的画风也太明显了。   在众人的眼中,亚摩动也不动,一副还在走神的样子。   路德维希:“快躲开!那匕首上有毒!”   跑路中不忘回头观察情况的红面具们见状,不由露出狠厉又得意的笑:“毒?那可是寄宿着血月力量的‘神器’,能作为为它开刃的第一人,也是你的殊荣了。”   这脑子“不正常”的家伙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多亏了他,还得重启一遍仪式……真是倒霉透顶!   就在红面具们琢磨着下一次仪式的“祭品”人选时,匕首终于到了亚摩面前。   “好吧,看来真的不行。”亚摩最后也没能找到死生一线的感觉。   “亚摩,你在做什么呢?”脑海里突然传来卓以的传音。   正在极北之地的卓以沉着脸,摸了摸自己的眉心——他感觉到了被冒犯的气息,一种腐朽污秽之物。   卓以确认自己这边没出什么事,那剩下的可能,就是被赐予了神印的亚摩那里出了问题。   在卓以出声的瞬间,亚摩面前的匕首被无形的力量定在半空,随后“砰——”的一声,猛地自燃起来。   橙红色的炽烈光焰,将匕首熔断成了铁水,最后连铁水都被湮灭得一干二净,渣也没剩下。   卓以“哼”了一声,心里好受了些,才对亚摩说道:“离这些秽物远点,我感受到了此世之外‘入侵者’的气息,你怎么跟这些麻烦的东西扯上关系了。听我的,全烧了——”   亚摩虽然看不见,但也猜到此时自己的眉心一定闪烁着金灿灿的、光神神印。   否则这些村民不会表现得这么惊讶。   好啦,亚摩认输啦!逝不去——主神的庇护武装到牙齿,被动摇人技能拉满,根本逝不去!   亚摩怀疑自己要是再折腾一点,御座们估计要全部到场来探个究竟了,莫名其妙要变成主神开会、惊天动地了啊。   亚摩的身侧环绕着金色的光焰,它们龙蛇一样地守护,将所有恶意隔绝的密不透风。   同时,极具压迫感地呲开狩猎前的獠牙,随着亚摩挥手,凶狠地扑向那些逃跑的红面具们。   亚摩一边帮村民们解开绳子,一边跟卓以对话。   卓以:“哈?去冥府?你怎么会突然想去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听到了亚摩想要借道前往塔尔塔罗斯,卓以的语气更不爽了,“你对那些泰坦倒是关心……”他似乎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愿意击穿地表,那就走冥河吧。”   “冥河横贯大地,虽然属于冥界,却也有少数河段显露于地表之上。你只需要找到它,沿河而下就能直达冥府。”   亚摩闻言,询问他口中具体的河段在哪里。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与冥界有关的一切都与光绝缘,我这就看看……”   卓以打算反向排查,他口中一句随便看看,世界就会变成一个大晚上亮起来的电灯泡。   亚摩在对方动手前及时阻止了他,不知为何,他想到今晚撞见的事情——一般祭祀地点的选取都很有讲究,能够被那群红面具看上,这里约莫是块“风水宝地”。   山崖下的海岸传来源源不绝的浪潮声,亚摩俯瞰下去,片刻后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说:“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   将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红面具,押送到王国驻军那里后,亚摩与渔村村民们道别。   临行前,路德维希叫住了他:“您要去海上吗?您帮助了我们,我没什么可以感谢您的东西,不嫌弃的话请收下这个吧。”   他给了亚摩一个指南针。   “这是我哥哥留给我的,他说这个能带来好运。我以后怕是用不上了,您一定是更适合它的主人。”   “你不打算再出海了?”亚摩问。对于渔民和水手而言,指南针是很管用的东西。   路德维希摇了摇头,望向那片他们赖以生存的海洋,神情复杂地说道:   “近些年,海上的风向变了,村里的老人说风中有不安的气息。其实如果不是那些面具人忽然出现,今天原本是我们计划里整村迁走的日子,以后大概会找其他的谋生手段。”   “你哥哥?”亚摩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路德维希:“他四年前出海后,再也没回来,有人说他可能误入了‘大漩涡’。”   在路德维希的叙述里,“大漩涡”是这里的渔民,对这片海域中一块禁航区的统称。   据说那里极其危险,哪怕是再好的船队也会折戟沉沙。凡是进去的人就再没出来过,是一片终年笼罩在浓雾里的神秘与死亡之地。   亚摩立即意识到,那很可能就是连接着“冥河”的河段。   路德维希安静地看着他的神情,忽然说:“您要去那里,是吗。”   虽然是问句,但路德维希似乎已经肯定,他的神情异常复杂:“在把那些面具人交给王国驻军的时候,我看见随军而来的神庙祭司向您行礼……”   那些祭司对于身位普通人的他们来说,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连国王都要礼让三分。   祭司们聆听神旨,除所侍奉的神明以外的人,很少有人能让他们失态。   可那时,那位祭司虔诚的神情,几乎不亚于面对神庙里供奉的神像,让所有驻军看着这一幕都惊得变了脸色,不敢吭声。   路德维希甚至不敢去猜测金发少年的身份,那是稍加深思,就忍不住浑身战栗的部分。   所以此刻,他没有说出那些想法,笨拙地学着那位祭司的动作,向亚摩行了个代表祷告的仪礼:   “如果、如果您见到我的哥哥还活着,请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他。”   “路上小心,祝您顺风,阁下。”   在路德维希的目送里,亚摩也没再隐藏什么,他张开金色的龙翼,在海风的喧嚣中起飞,像一颗星星。   奇怪的是,这个指南针似乎年久失修,摇摇晃晃的指针落点,竟然跟路德维希所指出的大漩涡,在同一个方位。   远远的,亚摩看见了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海域。   四周诡谲的迷雾与不规律的潮声,无一不透露着此地的危险。   搅动水流在此处被不知名的力量汇聚,形成一个巨大旋涡,四周的海域上还飘荡着各类船只的残骸,失事的时间不一,大都年代久远。   亚摩看见了一艘正在旋涡中挣扎的船,他似乎没想到自己一来就撞上了倒霉蛋的“遇害”现场,扇动的翅膀都停了一下。   那艘大船的大半身子已经陷落了进去,甲板上的三个人正艰难地抱着桅杆,好让自己不被狂暴的风浪甩出去。   “我草你妈的尼基!”优美的语言从船上传出,飘进亚摩的耳朵里。   “跟你说了这地方邪门得很,你TM偏要上赶着过来!”   “至少我没说错啊,只要我们能穿过这片魔鬼海域,创下此等不可思议的壮举,我们就可以成为‘英雄’了!”   “啊,完蛋了,早知道不如选择去狩猎怪物,这个‘副本’根本超过了我们的等级,希望妈妈已经收到了我提前写好的遗书。”第三人安详地说道。   忽然,最开始的那人似乎注意到了亚摩。   天空中悬空而立的金发少年,在此刻的他眼里,不亚于天神降世。   他猛地瞪大的眼睛里全是求生欲:“救……咕噜噜……”   他话没说完,一个海浪打过来,彻底淹没了最后一点外露的船体。   亚摩见状终于回神,一扇翅膀迅速跟着一起冲进了大漩涡里。   亚摩给自己和船体上了一层护罩,避免了涡流冲击中造成的二次伤害,也防止了那些人被溺毙。   在海水中,亚摩看见了涡流的尽头是一条“河流”——   灰蒙蒙的河流存在于海中,同样流淌着“水”,二者却全然不相容。   船只在水流的冲击力下,一路跌跌撞撞地顺着冥河而下,激流勇进地行驶。   亚摩干脆也落到了船上,其他三个原本在船上的人,在甲板上来来回回地滚了几轮,要不是有亚摩的力量护着,高低得撞个头破血流。   不知过了多久,船只再度破开“水面”,在空气汇入的同时,撞上了硬质的河岸,彻底停住。   亚摩轻盈地从甲板上跃下,身后三人死鱼一样扑腾着翻下破破烂烂的栏杆,扑在岸边干呕。   “我、我们还活着呢!”尼基高兴地说,然后颤巍巍地问亚摩,“兄弟你打哪里来的?”刚刚船上也没这人啊。   “蠢货,是他救了我们!你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认不出来吗?”不然他们早在刚才的涡流里溺死了。   身后传来骂骂咧咧的暴躁声,夹杂着尼基时不时的痛呼。   几人前方,亚摩不受干扰地静静仰头,打量着这方全新的地域——   犹如火山石的地貌,却有着地下城的阴凉、肃穆。高高的岩壁连接着被开凿的巨大山体,远方似乎是一座石林,冷硬又沉默。   这是冥界入口的一角,一扇巨大的门扉镶嵌在石壁上,压抑地俯瞰着众生。   身后几人不知何时停下了说话声。   他们颤巍巍地聚集到亚摩身侧,有种报团取暖的感觉。   “这地方……怎么跟我们上次捣毁的‘胎动之月’分布教会的画风有点像、不,是更恐怖!”尼基蹭到亚摩身边,他是个面容俊朗的男人,却因为脸上的神情显得莫名憨厚。   再一次听见熟悉的“胎动之月”,亚摩侧头看了尼基一眼,立马得到了一个冒着傻气的灿烂笑容。   尼基:“别怕,恩人,刀山火海我也豁出去了,绝对护你周全!”   亚摩跟着笑了一下,还没说什么,另外两个人的变调的声音划破寂静。   “门上的三头犬标记……难道说、这里是!”因为过于震惊,语调都隐隐扭曲。   话音落下之时,那扇巨大的门扉也在众人骇然的瞪视中,应声开启。   这一刻,几人做好了即将面对一只远古守门巨兽的准备,甚至脑子里连各种传说中的英雄前辈如何对付地狱三头犬的攻略都做好了。   “别慌,三头犬的三个脑袋就会为了争抢食物而打起来,虽然眼下没有面包,但好在我还剩一块肉干……”   话语和扔肉干的动作,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只见,开启的巨大门扉后,缭绕着幽蓝火焰的亡灵战车伫立前端,原地踏动的铁蹄显露出几分迫不及待。   “嘶——”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里,猝然腾起的火焰旺盛无比,剧烈晃动着。   再放眼望去,战车后方,赫然黑压压的一片——   全是手持镰刀的死神,整整齐齐的工牌别在胸前,衣服的边角都平整得分毫不差,犹如一支随时准备接受检阅的大军。   天空中同样列队而立的梦神轻飘飘地笼罩在一片白雾里,像冥界白骨上开出的花,梦幻又森冷。   本该作为“主角”的地狱三头犬缩在角落,发出乖驯又低微的呜咽,就像如今傻掉的三人组一样。   冥河兀自流淌,世界在此刻变得无比寂静,又好像喧嚣至极。 第36章 高塔   世界很安静,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尼基:“我们何德何能啊……”   他就想喂个狗,不至于吧?啊??   肉干掉在了地上。   其他两人艰难地分出余光看了尼基一眼,胸膛剧烈起伏,急促得像个破风箱。   蠢货,一看这阵仗就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好不好!   他们将视线落到了前方的金发少年身上。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眼下浩大的阵仗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大半个冥府都出动了。   事情牵扯到冥府,几人下意识往最坏的方面想,甚至猜测是不是亚摩哪里得罪了这些冥界势力。   一时间关于少年的猜想接连冒出,但亚摩才救了他们,是万万不能在这时候抛下对方的。   如果等下起冲突的话,能逃得掉吗?死亡面前的逃跑显得如此无力,根本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三人的表情活像调色盘,一会儿是放手一搏的顾勇,一会儿是绝望的摆烂,过山车一样精彩。   就在这时,让他们绞尽脑汁的金发少年,忽然在众人的目光中动了动,往前走了一步。   此时此刻,那些死神和战马的目光亦同样落在他身上,一见到亚摩抬手,亡灵战马便像终于得到了许可般,一瞬间出现在了亚摩面前。   ……好快的速度!   尼基三人根本来不及看清,在死亡气息的猝然接近中,屏住了呼吸。   尼基下意识想要挡在亚摩身前的动作,被另外两个小伙伴按下,脾气暴躁的格雷特示意他看清楚些。   尼基清晰地感受到了格雷特绷紧的手臂肌肉在战栗,显然眼前的一幕带给他的震撼不小。   只见亡灵战马迫不及待地拿脑袋蹭了蹭亚摩的手背,森冷的火焰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毛茸茸”,鬃毛一样柔软飘逸。   火焰轻轻软软地拂过亚摩的鼻尖,像毛掸子一样。   亚摩:“哈哈,好痒……好久不见哦!”他从鬃毛的缝隙间向后方的“大军”看去,捕捉到了最前方黑斗篷上写着的“007”工牌,脸上的笑意加深,“你们也是。”   少年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冥府的沉肃与寂静。   尼基立即松了一口气,跟着笑起来:“哈哈,原来是自己人啊。”   格雷特简直想给这缺心眼的一肘子,最好再把他的嘴巴缝起来!   神TM的自己人,明明是我们遇上了真正的关底大BOSS!他猜到了亚摩的身份不简单,可没想到……这该不会是冥王的私生子吧?啊!!   亡灵战马始终记得上一次亚摩没能坐上马车的事情,这次说什么也不会放过机会。   亚摩被战马的脑袋拱着上了马车,亡灵战马长嘶一声,正待出发时,亚摩忽然看向尼基三人。   “你们误入冥府,不如先跟着一起来吧。”他也不知道平常冥府对这些人是个什么章程,而且他其实有些在意几次提到的“胎动之月”,关于那个教会,他还想找时间细问一下几人。   在尼基开口前,格雷特捂住了对方的嘴,谨慎地回答:“麻烦您了,我们会想办法跟上的。”   亡灵战马连余光都没分给这些外来的小虫子,一个响鼻,四蹄一踏,带着亚摩腾飞了起来。   一众死神和梦神头也不回地跟上,浩浩荡荡。   隐约可以听见死神们在回答少年的提问:“冥王大人现下有事不在冥府,不过他在离开前,吩咐我等——”   “如果您来,务必以最高的礼节迎接,领您观览一番冥界。期间如果遇见任何问题,都可以通过‘群组’找祂。”   亚摩翻开相亲相爱一家人,发现上面原本标记“脱机”的冥王,果然变成了在线。   他若有所思,难道说,冥王大人早就知道他会来冥界了?   唯一的良心007慢了半步,给了地狱三头犬一个眼神,三头小狗低呜一声。   然后乖乖地走向了尼基三人。   尼基捡起地上的肉干擦了擦,发动“嘬嘬嘬”神技,脸上带着激动和欣喜:“这传说中的三头犬也没有那么恐怖嘛。”   三头小狗大约也就一人半那么高,有点像未成年的灰狼,耳朵上还带着未退的绒毛,三双如出一辙的冰蓝色眼睛里带着股清澈的愚蠢。   它们视线追着尼基手里的肉,一副想吃又犹豫的纠结样子,一边把脑袋忍不住凑上去,一边又嗷嗷叫着后退,看得尼基几人心头痒痒,很想上去撸一把。   007正待离开的脚步一顿,微凉的声音传出:“它只是‘实习生’,或许,你们很想见见它的妈妈?”   “咚、咚、咚——”地面的震动中,一只狰狞可怖的巨大头颅,从石壁后方探出来,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脑袋。   这是一只真正凶猛的野兽,当它矗立在那里,足以让任何人望而止步,意识到眼前的门扉不容触及,僭越者唯有践行死亡。   巨大的远古凶兽呲开獠牙,落下的涎水滴到三人脑袋上,咆哮犹如平地掀起的飓风:“吼——!”   尼基三人获得了新发型,头发一根根被吹得冲天竖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三脸懵逼。   “刻耳柏洛斯。”007阻止了对方将三人一口吞下的举动,“你继续守门,让小刻带上他们,这是那位大人刚才的要求。”   比“小刻”大上几十倍不止,高楼一般的刻耳柏洛斯闻言,凶恶警告地望了三人一眼,然后猛地转头望向自己的蠢儿子。   刻耳柏洛斯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三头小狗:“吼!”   三头小狗立马熟练地立正坐好,低头挨训:   [同为冥府的“兽类”担当,你怎么能输给那几只马!刚刚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冲上去?]   巨兽低吼着,目光凶狠犀利,充满了威严和压迫感。   [那位金色之人,即是你未来要终生效忠的主人,我把第一次面见对方的机会让给你,你居然都没让他注意到你一眼——]   三头小狗委屈地缩成一团,几个脑袋叼着尾巴挨在一起。   刻耳柏洛斯见状更生气了,瞳孔缩成尖利的竖线。   [站起来!你可是冥府的守门人,强大、威猛、凶狠!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现在追上去,让你在未来要追随的“小主人”看看你的表现,你要以自己的实力获得主人的信赖。]   [忠诚,强大——这就是我们三头犬一族在冥界的立身之本!]   [我们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唯有主人的肯定才是我等永恒的荣耀和徽章!]   刻耳柏洛斯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如同狼王试图激发起全族的气势和凶性。   小刻目光闪闪地望着母亲如此强大的模样,体内原始的血统被唤醒,激动地张开了嘴:   “——嘤嘤嘤嘤!”   刻耳柏洛斯:“……”   *   亚摩奇怪地往后看了一眼,眼底有一剎那的困惑。   他好像听见了挨打的狗叫?   “小主人,跨越这个河段,后面就全是冥府的核心区域了。”一旁悠悠飞着的死神,恭敬地出声提醒道。   亚摩的注意力被拉回,看见了一片堪称“繁华”的破损建筑群。   与冥界其他地方寂静又统一的画风不同,这里的建筑风格、年代各异,囊括古今中外——像是有人将不同的古建筑作为“藏品”,收录而成的巨大博物馆。   能够将一片“大地”连同上面的文物剪裁,拼接保存到此处,大约也只有神迹才能做到了吧。   “这是冥王大人送给您的礼物,祂说您在冥府需要一片自己的领地。”   众人迎风而立,俯瞰着这片建筑。   “这里的这些,都是世界的‘遗物’。”   没有人知晓,这片大地曾经孕育过多少文明和生命。神代各种天灾人祸发生的频率很高,有时一场预期之外的洪水便足以洗刷一切。   祂们奔波着收割亡魂之际,也曾心血来潮地保留下来一些东西,一些本该随之死去的物品。   尽管,祂们对于冥王会特意把这些东西交给少年,感到不解。   亚摩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他从马车上落下,伸手触碰了一下就近的一座建筑。   那一剎,无数喧嚣的人声划过他的脑海,属于这座建筑的“记忆”涌入——   这曾是一座法师塔,属于某个一闪而逝的高塔文明。   亚摩看见了它最完整辉煌的一刻,他立于塔内来往的导师和学生之间,仰头便是斑斓的琉璃穹顶。   紧接着,他眼中的世界忽然蒙上一层不祥的红光,窗外出现了一轮遍布着蠕动血管的血色月亮。   在这里,旁观记忆的亚摩只是个看客,他看着画面一转——便是高塔倾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他身边还站着最后一个人,男人碧色的眼瞳像狼一样狠厉,他干涸的魔力不足以再次驱动术法,于是扔掉了手中的法杖,搬出了最后一颗刻印炮弹,填装。   “关上那扇门!”   他忽然说。   这一刻,亚摩几乎以为对方是在跟他说话,直到男人空无的视线穿过他的身躯,望向虚无的某一点。   男人:“法师塔观测到了‘您’,在如今的时间,您尚未诞生。”   男人低笑了一声:“法师塔的人都是疯子,世间的神明浩如繁星,我们却在信仰一位还未诞生的‘神’……”   最后的这一刻,他动摇了么,后悔了么?   同时,冥界中心区域。   那座倾塌到一半的高塔,突然像魔方一样运作起来,残骸之间逐渐聚拢。   空中悬立的死神们有些错愕:“……拼好了?它在复原自己?”   亚摩蓦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高塔。   毋庸置疑,他刚才所见的是这座高塔残余附着的记忆,可是,好像没能见到最后的结局。   就在这时,亚摩听见了一道声音——神明可以听见此刻大地上各处的祈愿声,而如今亚摩听见的,却是从过去传达而来的声音。   就好像,刚才见到的男人在跟他对话:   “未来已经诞生的您啊……”   “如果您真的存在,就为我点亮一抹星光吧。”那声音说,“赐我启示的准星。”   ……   不知道多遥远的过去,荒芜的血月大地上,高塔文明最后的男人微微仰头。   片刻后,他看见血色无垠的天空上,缓缓亮起了一颗十字模样的星星。   男人死寂的眼神蓦地亮起一道光,他摸了摸口袋,最后的烟卷已经被他用来点燃了引线,于是只好作罢。   “什么啊——”在发射出去的银色充能炮中,他笑了,“您果然……是存在的啊……”   银色的光芒冲向天际,撕裂血色,巨大的震动中高塔倾塌。   世界重归于寂静,大地上空无一人。   直到后来一群死神发现了这里,将破损的高塔搬入冥界,等待着将故事在未来续写。 第37章 炼狱   “您不喜欢吗?”   死神们不知道亚摩看见了什么,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年的情绪波动,有些紧张地问。   亚摩收回了手,望向现实中拼接完成的高塔,又看了看后方其他风格各异的建筑,   ……还真是遗物啊。   007:“都停在这里做什么?”他轻飘飘地瞥了众人一眼,然后来到亚摩面前。   跟在后方的三头小狗收到了007的眼神,立马放下嘴里叼着的三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了亚摩脚边。   少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伸手摸了摸凑过来的大脑袋,“好可爱的傻……小东西。”   猝不及防摸到了一个肿起来的小鼓包,三头小狗痛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爪子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建筑。   建筑晃了晃,在三头小狗惊恐的注视中,“啪嗒”掉下来一块屋檐的小角。   “嘤!”小狗尖叫。   它顾不得自己脑袋上的疼痛,折成飞机耳,原形毕露地露出智能的眼神。   它小心翼翼地伸爪子,就像用筷子夹豌豆,将檐角捡起来,试图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将它粘回去。然后不出意外地,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中,檐角再次“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小刻高大的身影僵直在原地,尼基三人小声地窃窃私语:“好可怜哦,它看起来快碎了。”   007无声地叹了口气。太笨拙了,还好刻耳柏洛斯不在现场。   “要小心哦,这些建筑物本身就是残骸,所以很不牢固,给你变个魔术吧。”亚摩走上前,轻轻触碰那座建筑的墙壁,   接着,就像之前的高塔一样,残损的渣滓发着光,被无形的力量重新粘合修整,变成了焕然一新的模样。   在众人惊诧的眼神里,亚摩再度从一段新的“记忆”里抽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我能看见这些建筑所代表的文明的记忆……而且它们的消亡都跟血月有关。”   “呜。”小刻伏趴下来,小心翼翼地凑近他。   亚摩笑了一下,在它亮起的眼睛里招了招手,“刚刚……应该是这块地方有伤口?”   他的指尖闪过代表生机的翠色光芒,小刻立即感觉脑袋上酸胀的肿痛消失了。三头小狗兴奋地吐出舌头,把另外两个脑袋也伸过去。   “呜呜。”这里也痛痛。   它毫无戒备地将最脆弱的部位,暴露在金发少年面前,托付全盘的委屈和信赖。   尼基:“我打赌这一幕一定不是它妈妈想见到的。”他似乎有了一点感同身受的忧虑,“它什么时候支棱起来?”   “你在担心一个一爪子就能把你拍死的凶兽?”格雷特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在众位死神的带领下,亚摩继续他在冥界的参观之旅。死神和梦神们就像推销员,竭尽全力向他展示冥府的各方各面,顺便疯狂安利亚摩提前走马上任,熟悉未来的工作环境。   尼基跟小伙伴们小心地咬耳朵:“我还以为冥府很可怕很阴森的,没想到半日里连个恶鬼凶魂都没看见。”   太和谐了,和谐得都有点诡异了。   “前方就是炼狱了。”007向亚摩介绍,随手指过那一片火山般灼热的黑红地界,似乎没有多加停留的意思。   亚摩往那边看一眼,就撞见几道凶恶的鬼魂带着煞气朝这边冲过来。   他下意识反击,对方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直接撂那了。   余下的几道恶魂则直面了一众死神的千军万马。   “……?!!”恶魂们嘴里似乎有一万字妈字要讲,却在双腿诚实地发软跪地中,默默咽了回去。   它们还说今天炼狱尤其安静,连那些“狱警”都温柔了许多,不再折腾人了。本来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想要趁机逃跑的,结果……   几个恶魂看着死神们,满是控诉。   md什么运气,刚逃出牢房就撞上死神集体搞团建!   这时,追捕它们的狱警也到了,只见那是几个浑身缠满锁链,燃烧着漆黑火焰的无面人。   无面人嘴里嘀嘀咕咕着:“跑到哪里去啦,小可爱们。今天冥府有贵客来访,别给我添麻烦啊……”   说到后面,祂干脆不装了,声音从蜜糖一般的黏腻甜蜜,变得嘶哑:“因为炼狱不能缺少人员把守,我都不能去现场,啊啊,好烦,想试试看把肠子拖出来塞进嘴里的滋味吗,恶鬼们!我要把你们这些逃跑的畜生捣成肉泥,放在熔浆里涮一万遍,再喂给巴戈尼特!”   尼基:“好凶残!”   格雷特:“……这才是冥府平常的画风吧。”   “咳。”007咳嗽了一声,怒气冲冲的无面人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的场景。   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无面人身上缠绕的锁链,像触手一样狂乱地舞动了一下,又迅速平静下去。   “死神大人。”无面人行礼致意,略带激动的目光投向亚摩,“这位就是我们的小主人吗。”   格雷特的瞳孔微微睁大,反复看了亚摩好几眼:确定了,果然是冥王的亲儿子啊!   007:“你刚刚……”   “我那是气坏了,一时情急!”无面人慌忙解释,却不是因为007,而是冲着亚摩,“您不要误会,冥府的大家都太热爱自己的工作了,所以才会容不下工作里出现的小差错。”   无面人:“我们这里是个温暖的大家庭,就算面对穷凶极恶的囚犯也会予以春风般的关怀,我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其实是打算带它们回去吃点好的,再给它们泡个澡。”   亚摩:“原来如此。”   一旁的格雷特眼角直抽:“你真信了啊!?”这种鬼话尼基都不会相信啊!   亚摩:“不过逃狱确实不太好,还是得教育一下。”   无面人腻人的嗓音犹如坠入爱河的少男少女,“当然当然,我们的同事巴戈尼特最擅长以理服人了。”   直到亚摩离去,无面人们都仍站在原地痴痴遥望:“真美啊,金色的灵魂……如此纯粹。那就是我们未来要侍奉的人——哦,天啊天啊天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们每天面对的都是被发配到炼狱的恶鬼,都快忘记正常的灵魂是什么样子了,更不要说,少年的灵魂熠熠生辉,只要是工作跟负责灵魂打交道的冥府职工,都无法拒绝。   他们神经质得像个寻找到缪斯的艺术家,比起死神和梦神的恭敬态度,更多了几分渴求的偏执。   但他们不会去做多余的事情,一方面是迫于上司的警示和压力,一方面是他们深知——就是这种想要、想要、疯狂想要却怎么都得不到的感觉,最是美妙。   抓心挠肺,如此鲜活的感受,无面人们都不知道多久没有过了。   未来只要少年在这里,他们远远看着对方,就可以每天都体会到饮鸩止渴的危险快感——   “美妙!太美妙了!!!”   旁边被逮捕的恶鬼们,看着踩着炽热土地,于滚烫的熔岩间轻盈地手舞足蹈的狱警们,终于崩溃了。   恶鬼们:好可怕啊,这群冥府职员的精神状态好可怕!比它们还要扭曲!妈妈、妈妈我要回家!   “哦,差点忘记你们了。”踢踏的舞步暂停,无面人挥了挥手,唤道,“巴戈尼特,带它们回去。”他们笼罩着黑色火焰的面容上,裂开镰刀式的白洞,像撕裂的嘴巴,“竟然冲撞了那位大人,我得想想之后怎么惩……奖励你们呢,小可爱们。”   那些外人的感觉并非错误的,在亚摩抵达冥府之前,所有冥府职工都被提醒过了,这几天要格外注意言行。   ——不要吓到外来的尊贵客人。慢慢来,不要急。   了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冥府有足够的耐心一点点向亚摩展现出它的真实,但在那之前,一些粉饰能帮助他们得到第一面的好印象。   太过重视,才太过小心翼翼,这是必要的,也是值得的。   火山熔浆之中,一条赤色巨蟒探出脑袋,恶鬼们颤巍巍地惊惧称呼道:“巴戈尼特!”   这是一条生活于整个冥府地下的死之巨蛇,它的身躯如植物的根系般遍布冥界,火山熔浆喷发口只够刚好容纳它的脑袋。   “你还不能跟他玩耍,巴戈尼特,你想让冥府地震起来吗。”无面人打断了它想要追上亚摩的冲动。   赤色巨蟒恼怒地嘶了几声。   无面人感同身受地点头:“你说的不错,连那只不象样的三头小狗都能跟在他身边,我们炼狱众人却不得不留守原地……”   “但是快了,巴戈尼特,他一定会回来的。”无面人缓缓说,“毕竟,这里不仅仅是冥府最水深火热的地方,也是塔尔塔罗斯的入口。”   至于他为什么笃定亚摩一定会去塔尔塔罗斯,因为不久前——冥王去往了那里。   再说离开的亚摩那边,除了炼狱那一次的小小插曲,余下的观览都进行得异常顺利。   期间,有很多经过的地方,都有冥府的职员拿着文件来向亚摩请示。   “这是冥王大人离开前的吩咐,让我们请示您的意见。”   亚摩随手翻开职员们手捧的其中一份文书,看见标题写着:《关于下百年冥府与乐园的合作调配战略》,再还有,一些神国发来的文件。   007:“如果您觉得没有意见,签个名字就可以了。”   与乐园有关的,亚摩自然看得懂,只是神国的就——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迟疑,007说,只是常规的告知书。毕竟冥府和神国很多工作会发生的接触,双方虽然独立,却也会定期告知一些彼此的情况。   主要内容基本都是:“活着,一切正常。”   亚摩这下真变成批奏折的无情机器了。   007随手将文件递给一旁的人:“可以送到神国去了。”   余下的死神和梦神们望着亚摩越来越熟练的签字动作,流下了欣喜的泪水。   亚摩:“难怪总觉得一路来少了些什么,现在有感觉了。”在冥府怎么可能没有班味呢,这可是冥界的优良传统啊!   007:“您感觉怎么样?”手拿一支笔就支配一切生杀予夺,他们希望少年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亚摩没有管众人疑惑的眼神,在聊天框默默敲了敲冥王:“实话实说吧,您是不是不想上班,才让我来代的?”   塔尔塔罗斯里,冥王望着远方正冲他走来的泰坦巨兽们,不动声色的双眸,因脑海里出现的讯息而波动了一下。   没有等到回答,少年又气鼓鼓地敲了他一下。   冥王:“不喜欢?”   很多人都觉得冥王的权柄高高在上,哪怕是神国里那群行走在阳光下的神明们,也无法说不动心——   死亡,是最令人恐惧的力量,也最让人着迷。谁不想成为死亡的主人?   少年如今享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不知道要让多少人嫉妒得红了眼,却表现得如此嫌弃,恐怕也是独一份。   这样想着,冥王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淡淡地说道:“那就别管那些文件了,来找我吧。”   冥府的最高掌权人亲自指导他如何逃班,“从炼狱的入口来。”   冥王远眺的目光里,飞沙走石中,无数的泰坦们在怒吼咆哮,昏暗的天地隐隐罩上了一层血色。   “你会喜欢这里的。” 第38章 深入   在去往塔尔塔罗斯入口的路上,亚摩向尼基等人询问起“胎动之月”的事情。   尼基挠了挠头,最后还是三人组中的最后一位——那个很少开口,带着眼镜有着浓重黑眼圈的少年回答的。   “那是一群历史悠久的邪教徒。”莫术说道,“我们曾经在游历中阻止过一次他们的恶行,因为有些在意,所以那之后我私下进行了一些调查。”   尼基和格雷特:“什么时候的调查,我们怎么不知道?”   莫术没有去看这两“缺心眼”的玩意儿,温声温气地对亚摩说:“在古老的历史年代里,血月这个意象就多次出现,它通常代表着‘末日’。”   “不同的教派都曾信仰过它,有些人似乎相信,世界终会迎来重启之日,到那时过往的一切都会在剎那湮灭,而唯有‘胎动之月’的信徒能够得以在新世界重生。”   “他们相信如今的世界是早就该死去的‘旧世界’,如今的人是旧日的遗民,而他们自己超脱其中,不再是此世的一份子。他们坚信自己是新世界投放到这里的‘先驱者’,身负让新世界更快到来的崇高使命。”   尼基一拍大腿:“扯淡吗这不是!”   莫术继续道:“有一件事情值得在意,我发现近一个世纪,这些教派的活动似乎变得频繁起来了,它们原本不成体统、各自为政,但现在……我怀疑有人在背后将它们统合到了一起,让其行动更加周密,势力不断扩大。”   格雷特听得直皱眉:“这些话,你以前怎么没跟我们提过?”   莫术睁着双眼睛看向他,浓重的黑眼圈显得他双目无神,却莫名犀利得叫人发毛。   格雷特顿时噎住,回想了一下尼基为了挑战自我就敢直奔“大漩涡”的作死行为,如果知晓这么大的阴谋……他们可能已经变成三具自不量力的尸体了。   亚摩的眼中闪过沉思,他想到在高塔文明的记忆中见到的血月之景,很想现在就见到冥王。   这位古老的冥府神明做了这一系列安排,特意让他看见这些东西,一定知道些什么。   亚摩加快了脚步,回到炼狱的时候,那些无面人就站在炼狱的门前迎接,似乎完全不意外他的回来。   无面人们优雅地向他行了一礼,犹如歌剧院中登台的舞者。   即便亚摩身后还有着无数死神和梦神,但他们的眼中俨然只看得见他一人,说道:“恭候您多时。接下来的路,只能由您一个人前往。”   塔尔塔罗斯位于冥府之下,那方地域哪怕是冥府的人,也不允许随意进入。如今除了冥王,便只有亚摩有资格靠近。   在进入塔尔塔罗斯之前,亚摩感谢了莫术提供的情报,并安排人将他们三人送回人间去。   临别前,三人回望冥府庄严肃穆的大门,想到这一路上的见闻,不由吐出了胸腔内憋住的一口气。   “这可比‘大漩涡’刺激多了,我们居然从冥府活着回来了!”难以置信的情绪充斥着尼基的脑袋,他如今才后知后觉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格雷特:“现在你‘一鸣惊人’的梦想成真了,如果那些人能相信我们三个疯子的话。”   说他们穿越了大漩涡,可能还有人愿意理睬,但“去冥府旅游”这种鬼话,估计再天花乱坠的吟游诗人都不会信。   尼基:“嘿嘿,我自己知道就可以,将来我要说给我儿子的儿子听——我见过冥府未来的小主人!”   格雷特:“等你死了,如果人家还记得你,你还可以再跟那位大人重聚。”虽然在嗤笑对方的憨傻,但格雷特的面上也不由带上了几分激动。   过了一会儿,两人意识到莫术一直没有说话,他们看过去,却见莫术指着海岸边——   那里本是王国驻军的所在地,可如今的岗哨空无一人不说,空气中还隐隐飘来了一丝血腥气。   两人面色不由一变,莫术俯身捡起了脚边的一片残页,那原本应该是驻军紧急想要送出的信函。   “被撕碎了……”莫术摸了摸残页上还留有余温的血迹,“应该还没有被风吹得太远,你们去四处找找还有没有信函的碎片。”   尼基和格雷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废话,连忙四处搜罗起来。   两人的行动力极强,过了一会儿,一大堆纸片被捡了过来,格雷特揪着尼基的耳朵骂道:“这是什么?你觉得它是纸吗?”   尼基小心地抱紧那根树枝,“我这不是看它顶部还一点白吗,万一呢。”   莫术抬起手,随着咒语念出,树枝上的那点白化作碎纸的一角,与其他所有的碎纸片融合到一起,迅速拼接。   “牛啊,我一直以为莫术只会一些简单的治愈法术!”尼基说。   格雷特回答:“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在你用花言巧语把他坑上你的贼船前,人家是正经的国考公务员,本来要进王国书库当数据管理员的,这些修补书籍的法术才是他的老本行。”   不管怎么说,莫术成功复原了那封求救信,两人顾不得拌嘴连忙走上来看。   莫术的视线扫过上面的内容,神情凝重起来:“在不久前,一群信奉血月的红面具教徒,被一位金发少年制服,然后交送给了驻军。”   “可在金发少年离开后不久,一大群红面具杀进王国军的驻地。没有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所有的王国军像被蛊惑一样自相残杀起来,写下这封求救信的人,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他看见红面具们会营救出去与同伙汇合,并且——”   尼基同样也看见了最后留下的信息:“他们偷走了王城的同行令牌!?”   格雷特更关注信息中的金发少年:“会是那一位吗,他知道这里如今发生的事情吗?”   “恐怕现在还不知晓,”莫术的大脑飞快地转动起来,“我有一种预感,那群红面具的目标是王宫。前段时间神庙发出过预报,今夜会是近百年来最‘完满’的满月,最适合与月亮进行灵性层面的‘沟通’,王宫内有着全国最大的祭坛,恐怕会在今夜举行仪式。”   格雷特:“需要禀告那一位吗?”如果猜测属实,那事情牵涉到的范围,恐怕已经超出了他们几人的处理能力。   莫术:“他既然之前向我们问话,想必已经知晓了血月的存在,如今说不定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个问题,而且,我们眼下并没有再次进入冥府的手段。”   上一次是不幸中的万幸,遇上了亚摩作为大腿,如果再来一次,恐怕得真死一遍才能抵达了。   尼基却没想那么多:“既然时间这么紧迫,那就先去王宫看看情况,阻止不了他们报个信也好啊!杵在这里算个什么事儿!”   莫术这回倒没反对尼基的莽撞,“那就立刻动身,如果出了意外,也好向那位大人汇报更详实的情报。”   格雷特闻言,到嘴边的制止咽了下去。他当然听懂了莫术话里藏着的意思——要是他们不幸糟了难,真的死了,灵魂直接归于冥府的时候,还能向亚摩献上有用的信息。   所以他们现在的任务很简单,甚至不需要保证自己活着。   将自己视为亚摩落于人间的“眼”、“耳”,尽可能的去调查了解真相。   多么疯狂,多么冷酷。格雷特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这么平静地接受这种事情。   可他们的命,本就是因少年而存续的。想到那抹金色的身影,格雷特望了眼显然没想这么多的尼基,对莫术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置之死地,义无反顾。   ……   而此刻的亚摩,通过炼狱的火山口,进入了一条幽长的隧道。   这里昏昏沉沉,就像刚刚经历过一场火山爆发后的余烬洗礼,四处都是灰色的细雪,背景一片深黑。   “呜呜——”一声熟悉的狗叫传来,亚摩下意识回头,就被一只毛茸茸的狗脑袋拱了个满怀。   “小刻,你怎么在这里?他们同意放你下来的吗?”要知道那些望眼欲穿的死神,都被拦在了外面。   小刻探出一只肉感十足的爪子,上面布满了火山石的泥土灰尘,亚摩这才注意到对方整个身体都灰扑扑的。   “你该不会……是自己挖洞偷跑进来的吧。”   “嘤!”小刻骄傲地挺起胸膛,似乎在等待少年的夸奖。三头犬也是犬,给它一个机会,它能刨穿整个地府信不信!   亚摩打赌对方不知道这种行为属于“犯事”,可能要被拘起来牢底坐穿的。   “小刻啊,”亚摩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学着记忆中老祭司对席拉的口吻,“你是闷声干大事的人啊。”   平时唯唯诺诺,一下子就做了它妈妈都不敢犯的事,深入了冥府的禁区。当真是可刑可拷,无人能及。   亚摩帮它拍了拍爪子上的灰,领着三头小狗往前继续走。   忽然,亚摩在前方看见了一个灰蒙蒙的影子。   小刻第一时间俯下身子,冲对方发出恐吓似的低吼,只是飞机耳和夹紧的尾巴,暴露了初出茅庐的小狗内心的紧张。   尽管已经慌得想要原地再刨个坑把自己埋了,但三头小狗挡在亚摩面前的身体始终不曾移动。   与此同时,亚摩一直揣在口袋里的指南针动了一下,拿出后,指针直直地指向了前方。   亚摩愣了一下,一边安抚地将小刻往后牵了牵,一边试探性将指南针递向那道灰蒙蒙的人影。   亚摩:“这是你的东西吗?”   这个人影,很像原始状态的无面人。只是比起拥有了锁链作为武器、黑炎作为武装的无面人,它如今形体相当于赤/裸。   “……谢……谢。”灰蒙蒙的影子伸出模糊的手,拿起那块指南针。   此刻,正在地表之上的炼狱中,无面人们若有所感,蓦地露出惊疑的眼神。   “我们要有新的同事了?谁还记得我们炼狱众多久没有新成员诞生了?”   “没有罪孽却愿意经历炼狱考验的灵魂才有这个资格……我以为多年前下去的那个亡魂早就已经消逝了呢。”   “看来在他即将迷失、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有人再度唤起了他的意识。”   “真奇怪啊,刚才进入那里就只有——”   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这一刻,显然所有人都想到了那个金发少年。   “……那个新人的运气怎么这么好!”无面人中有人当场破防。   是,他们享受着“求而不得”的快感,但是不意味着他们不想要跟少年更亲近地缔结关系的机会啊!   不怕兄弟有难同当,就怕有福却不能同享。   他们身边的火焰窜了窜,引起了同样蹲守在入口处、望眼欲穿的死神们的注意。   死神们目光炯炯:“有那位殿下的消息了?”   无面人们一边甜腻微笑着敷衍对方,一边忿忿地安慰自己:   “也好,这样我们炼狱众也有了能够在小主人面前说得上的话的人了,总算不至于落后死神和梦神太多。”   亚摩没想到自己刚上路,就捡了一只狗和一个魂。   后者在接过指南针以后,就像“立地成佛”一样发生了蜕变,只不过没有上天,而是变成了更加不妙的凶鬼——他周身燃烧起苍白的火焰,缠绕上危险的锁链。   一名尚且纯白的无面人,堂堂诞生。   亚摩试着触碰了对方一下,那些苍白火焰就染上了金色的边。   就像被点化的生灵,对受恩的神明叩拜般,新出炉的无面人对亚摩说道:“休,追随于您。”   休染上了少年的颜色,成功成为了无面人中特立独行的一个。他似乎不太记得生前的事情,胸前的锁链挂着那个指南针,视线专注地凝望着少年。   仿佛一台刚刚遭到刷机的程序机器,如今数据库里唯有亚摩的存在。   亚摩不确定他是不是路德维希要找的哥哥,只好带着对方一起上路。   跨过了最后一片黑暗,就像终于穿过了隧道,亚摩正式进入了塔尔塔罗斯。   这是地下的世界,永远昏暗的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远方的大地上飞沙走石,仿佛沙暴一样灰蒙蒙的一片,隐约可以听见其中剧烈交战的动静。   随后,一只泰坦巨兽从其中不知道是自己跃出,还是被击飞了出来。它轰然落地后,狼人一样的外形皮糙肉厚,根本不痛也不痒地站起。   “嗯?”它注意到了一旁的外来者,第一时间道,“这是……冥府守门人和炼狱守门人的气息,何其稚嫩,冥府新一代就是这样的水平?”   话虽这样说着,它的全身却诚实地越绷越紧,眨眼进入了最高备战状态。   在对方的提醒下,亚摩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凑齐了冥府两大最重要入口的全新班底。   ——明明什么都还没做,未来的“皇位”莫名更加牢固了,这下真的焊死了。   亚摩的心情有点微妙,这种稀里胡涂就因为追随者越来越多走上王位的感觉,有没有人懂。   而后,巨兽又将视线落到了中间的亚摩身上,瞳孔猛地一缩,“你是……!?” 第39章 深渊之下   “你是……”狼人模样的泰坦试探性地凑近了一些。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挡在亚摩身前的小刻。   “呜吼——!”小刻的一只脑袋狠狠地咬上对方要触碰亚摩的手,任凭对方怎么甩动都不松口。   另外两只脑袋初露狰狞的锋芒,口中蓄力起一红一蓝的光,强烈的能量波动让周围的空气都随之隐隐震动。   亚摩有些惊讶此时小刻的凶狠。   “哼,本来以为是只不成器的狗崽子,”对面的泰坦也面露错愕,他飞快瞥了亚摩一眼,语气多了分复杂,“在护主的时候还算有点气性,可惜——还不够!”   泰坦结实有力的臂膀猛地绷起,不惜撕裂伤口将它从小刻的嘴里强行扯出。   小刻的嘴角沾上了血液,更显出十足的凶性,蓝色的眼瞳隐约亮起了光,充斥着逐渐抽离多余情感的非人感。   “小刻,回来。”亚摩在这时开口。   话音落下的剎那,小刻眨动了一下眼睛,熟悉的没有被智慧玷污的灵光,再度回归了瞳眸之中,一下子清醒。   流出的血液掉进小刻的嘴里,让三头小狗猛地吐出舌头,做干呕状,另外两个脑袋也难受得偃旗息鼓。   虽然是赢了,可泰坦不知为何看得不是滋味,莫名憋屈。   他的血有这么恶心吗??这条狗崽子根本连血都没尝过,这样也配做冥府的守门人?那个金发少年选人的条件也太宽容了……   不知为何,明明还是身份不明的“敌人”,泰坦的思绪却总是在下一秒不由自主地拐到亚摩身上去。   泰坦皱眉收回思绪,就看见小刻已经哼哼唧唧地把脑袋埋进了亚摩怀里,还巴拉着刚刚的牙齿给亚摩看,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场面颇为和谐,倒衬得他多余似的。一股不同于以往胜负的郁气,隐隐带着酸意冒上来。   终于,他勃然大怒:“够了!你们这群家伙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来做什么?亚摩想了想,他是打算来看一看这里的泰坦,再找冥王谈一谈。   如今,又多了一个让他在意的血月。   亚摩看了眼后方正在交战的泰坦们——说是群魔乱舞也不为过。   与极北之地的大多为远古巨兽外形的泰坦不同,这里的泰坦多为“半兽半人”的形象,而且似乎群龙无首。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吗?”亚摩忽然说。   狼人泰坦掀了掀眼皮,状似散漫,一双眼睛却紧紧凝视着他,“你指什么?”   “战斗。”亚摩顿了顿,“没有理由的战斗。”   早在极北之地,亚摩就总结出了经验。他对泰坦确实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有两种情况下,这种吸引力会变弱,一是面对太过弱小、血脉驳杂的泰坦,二是面对快要失去理智的泰坦。   眼下,他们的情况显然后者占比更多。   亚摩看见一只只泰坦在对手那里取得胜利,然后转身投入下一场战斗,他们仿佛不知疲倦,无休无止。   他们的脸上带着快意的表情,可也只剩下这个,就像在魔怔中癫狂。樾彁   “……战斗需要理由吗?”狼人泰坦跟着金发少年回头望向远处大地上的混沌之景,脸上闪过了一丝明显的错愕和恍惚。   他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周围的同胞、甚至自己了。因而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不知不觉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如果不是被击飞出来遇见了亚摩,恐怕他现在已经再度一无所觉地投身下一场战争了吧。   在更早的远古时期,泰坦虽然也逞凶斗狠,可还远没有如今癫狂的模样。在发现“酒”这种东西以后,他们闲暇之余也很乐意去喝一杯,有些特立独行的泰坦会发展出锻造冶炼、建筑之类的小爱好。   狼人泰坦像是被一捧凉水猛地浇醒,喃喃道:“你要是也终日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只能与垃圾为伴,你也会发疯的……”   “我倒觉得,主要原因或许另有其他。”亚摩的眼中亮起金色的微光。   亚摩微微抬头,金色的双眼将整片大地纳入眼中。   在只有他能看见的视野里,那些泰坦正被一道道血红的“丝线”缠绕。犹如血管脉络一样的红线,它们扎根在塔尔塔罗斯的大地上,一直深入地下。   它们寄生着,鼓噪着,从泰坦身上汲取着源源不断的暴动能量,同时释放出一股微妙的芳香。   通过一旁狼人泰坦的表情,亚摩猜测这股莫名的诡谲芬芳,跟那些红线一样,只有他能够看见。   这里——整个塔尔塔罗斯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台剧场,所有人都在这里无知无觉地,终日上演着“红舞鞋”的故事。   红舞鞋的愚戏取悦的是书本外的观众,那这里的“观众”又是谁呢?   亚摩猜测这就是冥王想让他看见的,但他没有在这时候提起冥王。毕竟单看这些泰坦内斗的反应,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冥王已经来到了这里,否则此刻该是另一种天翻地覆的模样了。   而冥王本人大概也不想刺激这些泰坦,特意隐藏了气息,正呆在不知道何处。   祂或许正在暗处注视着亚摩,以此景无声地提问少年:[那么,你如今已经见到了此地的情况,见到了这群无药可救的怪物,你打算怎么做?]   亚摩很想问对方,如果这次他没有来,亲临此地的死亡之主……是不是已经打算亲自终结这些泰坦的生命了?   一阵沉默后,亚摩忽然抬头望向不远处大地上,那块明显凸起的“废墟”。   “那是什么?”废墟中,堆满了各类残骸,亚摩从中看见了一个酷似桅杆的东西,刚刚经历过大涡流的他立即有了猜测。   狼人泰坦跟着扫过去一样,先是一愣,然后才不以为意地自嘲道:“哦,一个曾经有过的愚蠢计划,有一群泰坦打算造一艘‘方舟’,然后借由冥河带领整个族群离开这里。”   “如你所见,他们最后失败了,方舟缺少足够的动力,无法在湍急的冥河中保持长时间的逆流。它的动能舱在最后一次尝试里破损,炼金术构筑的动能炉熄灭……”   他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讲得太多了,迎着亚摩期待的目光,声音缓缓低了下去。   亚摩露出了一个微笑,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宝藏,“我猜猜看,你参与了它的建造。”   “哪怕到现在,你还能娓娓道来它过去的实验数据,我喜欢它。”   “喜欢?一堆‘垃圾’而已。”狼人泰坦克制住心口莫名的战栗。   “为什么要否定自己的努力?它只有你了。”   “你说的它好像拥有自己的感情一样。”   “谁知道呢。”亚摩笑了一下。   狼人泰坦不愿意承认,但此时的少年比那些他们厌恶的神族更像“神”。少年凝视着他,是一种剔透明净、神圣又平和的注视,仿佛一切无所遁形,一切都得以包容。   亚摩:“不如我们试一下吧。”   “……什么?”   在狼人泰坦反应不及的错愕里,亚摩轻轻抬手。有之前“拼图”其他建筑物的经验,他完成得很快。   “嗷呜?”小刻一屁股坐了下来,歪着脑袋看向大地上拔起的庞然大物,似乎在研究这是个什么东西。   休的眼底微微波动了一下,不知是否是“船”的意象,触发了一些残余的情绪。他隐约看见了有着自己同样面容的男人,在海难中痛苦挣扎的模样。   脑袋里传来尖锐的刺痛,休连忙将视线投向亚摩,这抹塔尔塔罗斯中唯一的光辉,让他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也让休的目光不愿再移开。   随着亚摩凌空驭动的力量,方舟一点点被修补完成,动静越来越大,终于引起了其他泰坦们的注意。   “那是什么?”泰坦们昏沉的脑袋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一些更加强大的泰坦,心头一动,皱眉困惑地捂住胸口,“我的血脉,在鼓噪……”理智尚未完全回还,本能已经发出了喧嚣的咆哮。   “上船吧,各位。”亚摩说着,然后顺带提溜起身后的小刻、休、狼人泰坦,一起一跃到了巨大的方舟上。   这艘庞大的船融合了机械与炼金的风格,它矗立于广袤的战场上,俯瞰着不知不觉停下动作的泰坦们,仿佛一种无声的质询:   反抗、自由……你们谁还记得最初的目标?你们现在又在做什么?   天地间渐渐安静下来。   亚摩走向桅杆,研究周围的几块暗淡的、颜色各异的“宝石”。   狼人泰坦解释道:“没用的,这些能源石已经没有能量了,即使它们还有能量,也不够逆行冥河之上。”   亚摩:“需要什么样的能量?”   狼人泰坦:“不能是泰坦的能量,因为我们的能量太过混乱,极易失控。”如果不是这样,能源问题也不至于成为方舟的痛点。他不服气地深吸一口气才说,“那些神族的力量倒是可以,越纯粹、越强大、越均衡越好。”   他说完顿了顿,这才看向亚摩,别扭中带着点苦口婆心的味道,“或许你是真的想帮我们,但这件事太过勉强了,谢谢你帮我修复了这艘船,还是到此为……”   泰坦的话语停滞在忽然亮起的光芒里——   亚摩的指尖轻触那枚金色的暗淡宝石,璀璨的光辉随着能量被充盈,再度从宝石中绽放出来。   狼人泰坦:“这是!光能?还有风能……生命能量……”   声音越到后面,越发难以保持镇静。   金色的宝石溢散出点点萤火,白色的宝石周围环绕着羽毛的幻像,翠色的宝石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气息……   一枚枚颜色不一的宝石,被亚摩点亮,然后围绕着桅杆升起,犹如高塔顶端昂扬飘飞的旗帜。   狼人泰坦彻底说不出话了,整个人怔怔的,“这是梦吗?”   小刻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挺直脊背,炯炯发亮的双眼凝视着亚摩的背影。   亚摩的目光追逐着那些宝石,脚尖轻点,一跃上了桅杆最高处的瞭望台。   “现在,诸位——”   他的声音,成功让所有泰坦的目光集中过来。   那些强大泰坦的瞳孔在这一刻骤然紧缩,心脏过于激烈的跳动,甚至给他们带来了近乎窒息的痛感。   而与痛苦的错觉相反的,是他们一瞬间彻底清醒的神志,犹如经过一场浑浑噩噩的长梦,走出了深不见底的混沌隧道,乍然迎接太阳的第一眼。   那是无与伦比的、重获新生的悸动。   “叮铃哐啷——”他们握着武器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兵戈掉落一地。   泰坦们怔然地向少年走了两步,继而顿住在原地。   他们面露踟蹰,渴望继续倾听少年的话语。   金发少年周身环绕着暖洋洋的光,照亮塔尔塔罗斯的寂然长夜。   那些悄无声息想要攀附上他躯体的血管一样的红线,在近身的瞬间就被光融化。   亚摩望向那隐于整个塔尔塔罗斯幕后的观众,目光似要穿透地面、追逐到红线的尽头。   隐约间,他似乎在脚下大地深处,看见了一轮不断呼吸着胀大的血色月亮,将那些红线供奉来的能量源源不断地吸纳。   迎着众人的目光,亚摩宛如登台的歌舞剧演员,微微张开双臂,献上致礼。   他说:“到终幕了。” 第40章 降临   再说此时的人间,尼基三人狗狗祟祟地走在公国的王宫里。   平时喧嚣忙碌的宫廷内部,如今却安静的空无一人,处处透露着诡异。   “我去,你们快看……”   “嘘!”格雷特一把捂住尼基的嘴。   尼基慌忙表示知道,三人小心翼翼地藏身在宫殿的柱子后向外窥探。   只见,黑压压的宫廷侍跪在地上,双手被捆缚在背后。放眼望去,从宫廷宽阔的瓷砖到敞开大门外的露天祭台,几乎大半个王宫的人都在这里。   “糟了,”莫术认出了最前方那群人身上佩戴的王国徽章,“连皇室成员都在这里,恐怕整座王宫都已经被控制了。”   尼基惊愕地张大嘴巴:“不是吧,那群邪教徒有这本事?”   莫术:“如果古籍里记载的没错,这个组织至少已经存在几千年了,而且他们还展现出了操控人心的能力。”   格雷特飞速地扫视全场:“确实没看见宫廷守卫,看来他们跟那些驻军一样中招了。”   尼基压低声音:“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一边说着掏出一把匕首往自己脖子上比划。   格雷特一把按住他:“你干嘛???”   尼基:“我脑子不如你们厉害,要不然我直接死回冥府,去给那位殿下报信。”亚摩之前特意向他们打听过血月的事情,肯定会想要了解这些。   莫术隐晦地翻了个白眼,“这是最后、最后的手段!而且联系那位殿下不一定非要如此,你看见那座祭坛了吗?”   在莫术的示意下,两人注意到了那座正在被红面具们布置的祭坛。   两人:“那些邪教徒在准备某种仪式吗,地上画着的是不是血月?”   那群红面具们虔诚地念念有词,高举着双手犹如正准备迎接什么的降世:   [胎动之月,赐予世界新生吧。重启的时刻已近在眼前,沉眠又苏醒后,下一个新生的轮回里——]   [血月取代太阳,你将孕育新的生命,你将诞育新的‘诸神’。你是迷雾之主,你是异种之母。]   [神秘、失序、诡异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红面具们呼喊着,渴求它接纳他们成为一员,让他们融入它的身躯,将他们重新孕育。   在他们眼中,血月就是他们前往新世界的“方舟”。   唯有信仰它,唯有借助它的力量,他们才能躲过即将到来的灭世灾厄,并获得无上的力量。   到那时,他们就是新世界最初的“生灵”,是“原初之人”,就算借此成为一举新世界的“神”也不是不可能!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刺耳的祷词的原因,众人忽然觉得,原本月色清冷的中庭,竟真的蒙上了一层隐约的血色似的。   莫术见此,抿了抿唇,忽然说:“……不管他们准备做什么,我们都必须把祭坛抢回来!”他的视线清点过祭坛四周,“不愧是王国境内最大的祭祀场所,周围的祭祀道具很齐全,应该足够了。”   格雷特霍然看向他,“你该不会是想?”   莫术:“嗯。为了备考国家书库管理员,我读过所有御座的祈祷方式,如果我们成功,应该可以将声音传达到冥府去。运气好的话,那位殿下说不定能直接听见。”   格雷特眼皮子一跳,“运气不好呢?”   尼基在旁边嘿嘿一笑,手中的匕首晃了晃,“那就是用‘最后手段’。”又能见到他们的救命恩人了。   格雷特忍无可忍,默默给了他脑袋一拳,“别给我用这么兴奋的语气!老子还没活够呢!!!”   不过的确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了,还有更多的红面具正不断涌入王宫,他们躲在这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三人迅速商议了一番,要从手段诡异的邪教徒手中活下去,再在众目睽睽下登上祭台进行祷告,联通冥府。   尤其是敌人数量未知但绝对不少,手段未知但绝对超强——这个任务怎么看都是地狱难度。   害怕吗,那肯定是怕的。   莫术最后跟两人确定了一遍等会儿的计划。   “我宣布这是我经历过最疯狂的事情了,我要把它写进以后的自传里。”尼基说道。   格雷特:“那你可得加把劲,别让自己在以后的自传里成为小丑。”   莫术:“如果成功地联通到那位殿下,那这会成为举世记载的伟业,尼基,这才是最疯狂的事。而你不需要穿越‘大漩涡’,即可称为英雄。”   因你已经达成了不可能之事,唤来救世之人,辅佐救世之业。   尼基忽然沉声:“我燃起来了!”   格雷特:“别念奇怪的台词!”搞得他都莫名激动了。   三人深呼一口气,彼此对视一眼:“准备好了的话,就开始我们的行动吧——”   *   “到终幕了。”   此刻的塔尔塔罗斯里,亚摩向寂然的天地,献上谢幕前的最后一礼。   “船啊,动起来吧——”   “咔嚓。”镰钩状的船锚一点点被锁链拖曳着,拔出深锁着它的大地,收入船舱之中。   同时动力舱中的齿轮运作起来,发出机械的轰鸣声。   方舟犹如一只沉睡的巨兽,向世界发出了第一声咆哮。   一阵狂风涌起,飞沙走石间,深渊之下的天空,闪烁起一道道雷光。光芒勾勒出一道道深红色的轮廓,像狂舞的龙蛇,狂暴地撕裂天幕。   狼人泰坦望向那不祥的雷光,感觉心中莫名烦躁,“天地间的能量更不稳定了。”   他听见了大地上泰坦们骤然加重的喘/息声,心知他们大约也感到了不明缘由的暴躁,周身的战意和杀气一齐上涌,急切地想要宣泄出来。   “吼——!”突然,一只鬼武者打扮的泰坦眼底蒙上一层猩红,他嘶吼着一跃而起,冲向了瞭望塔上的亚摩。   “放肆!”狼人泰坦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他只觉得无法忍受少年遭到此等冒犯,瞬间暴怒。   与他相同反应的还有其他强大的泰坦,那一瞬间的暴怒掩盖住了精神上莫名的影响,他们随手拔出手边地上遗落的兵戈,一气呵成地朝那名冒犯者扔了过去。   可亚摩的动作比所有人更快。   他注意到了来者闪烁着诡异红光的眼瞳,眉头一皱,第一次完全沉下了脸。   “来——阿尔特隆。”   “弥斯布雷斯。”   “我的剑,我的枪,我的弓……”   随着少年飞快而清晰地念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穿越空间,出现在了这片深渊的天穹。   空中闪动游弋的红色雷光像被进犯了领地的凶兽,却在意图阻止的瞬间,被“群星”们毫不犹豫地刺穿。   神兵们比如群星,忠诚地服务于它们唯一的主人。   [阿尔特隆,听召。]   亚摩一把握住最先入手的阿尔特隆,却并非对准那个冒犯者,而是挥向了遍及对方四肢的“红线”。   璀璨的光华一剎绽开,所有人眼中的迷蒙被驱散,并于一个短短的瞬间,他们凭借少年的光,看见了那些诡异的红线。   犹如蛛丝般缠绕,遍布大地,将他们变作提线木偶的红线。   泰坦们惊愕地瞪大了眸子,“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它何时存在,又暗中影响他们了多久?   小刻飞快地蹬着腿,似乎生怕自己也被缠上。   亚摩转手便将那名泰坦身上的红线斩断,对方身体一松,跌落到了方舟上。   下一秒,鬼武者模样的泰坦猛地跪倒于他身前,拔出一把刀对准他自己的腰腹。   “叮——!”亚摩眼疾手快地挑飞了对方手里的刀,凝眉疑惑道:“你还没有摆脱‘它’的影响吗?”   不应该啊,那些线明明已经被他斩断了。   鬼武者低着头,不愿看少年一眼,低沉的嗓音满含死志,一副羞愧至极、无颜茍活的语气,“对您举刀,我万死难辞其咎。”   ?可所有人该已经清楚,这一切事出有因。   亚摩想让同为泰坦的狼人阻止一下对方,结果就见狼人一副“算你小子明白”的模样,俨然觉得对方做得没错。   在狼人泰坦看来,不管是亚摩在血脉上对他们的压制,还是展露出来的实力,都属于“上位者”。并且亚摩还修好了方舟,就是他的“恩人”。   如今,亚摩已经占据了一个泰坦在世间最重视的两个身份。   塔尔塔罗斯的泰坦们没有“王”,没有统治者,可现在如果亚摩想要当,这事八成十拿九稳。   亚摩:“这不是你的错……”   他试图用温和的方式安抚对方,结果发现鬼武者根本不为所动,就连狼人对鬼武者的态度也依旧保持着危险的杀意。   ——好吧。怀柔政策对泰坦一直不怎么管用。   亚摩回忆了一下极北之地那些冰霜巨龙们是怎么让其他泰坦听话的,他学着那属于“绝对上位者”的姿态,酝酿了一下情绪——   “我说,起来。”   金发少年蓦地换了一个语气,凌冽而冷酷,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传递开来。   鬼武者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颤,他微微抬头,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瞳。   那是比太阳更耀眼,也更遥远的光。   少年漠然地俯瞰着他,如国王巡视他的臣民,如神祇瞥视世间,带着一种不近人情又漫不经心的睥睨。宣告着他的权威高于一切,不容置喙。   鬼武者猛地绷紧了身体,仿佛在跟什么做抗争一样,连一旁的狼人呼吸也乱了一下。   是……恐惧吗?亚摩正疑惑自己是不是严肃过头了。   陷入沉思的少年没有发现,狼人霍然抬起的眸子里,亮着炯炯的光,盈满了莫名战栗的兴奋和激动。   ——何等强大的压迫感!何等伟大的身姿和气魄!   啊啊……这、这简直就是他们梦想中的统御者!再加上少年的恩情,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作为塔尔塔罗斯的“王”了!这一刻,他竟诡异地愿意相信世上真有所谓的“命中注定”!   此时,方舟下同样寂静却暗潮涌动的气氛,显示着不少人跟狼人的想法相似。   “是!”只见鬼武者铿锵有力地回复着,然后站起来。   亚摩悄然松了一口气,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你的命以后是我的了,别自说自话地结束,明白了么。”   少年似在警告,金眸中的神光叫人不敢直视。   “……是!!!”鬼武士半跪在地道。   不能做让王感到不愉的事情。若是这条命还有点取悦您的作用,那就尽且留着吧。   鬼武者忽然拔高的声音,差点吓了亚摩一跳,他还注意到旁边的狼人默默红了眼眶。   这应该是在感、感动?   狼人嫉妒地咽下一口老血,忿忿不平地瞪了鬼武者一眼。你小子以后出门小心点。   其他泰坦见亚摩居然收下了一个袭击自己的人,作为追随者,顿时破防地表示:   “他可以,那我们也可以!”   亚摩几次下来立即熟练地进入状态,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们一眼,“你们在质疑我的决定吗?”   “不敢。”泰坦们纷纷低下头去。   果然,只要亚摩一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泰坦们就会变得特别乖顺。   ——他好像找到应付泰坦的正确方式啦!好耶!   其他泰坦们望着亚摩“不以为然”——实际上是在走神的神情,暗自思量道,看来“王”对鬼武者只是破例施恩。   罢了,虽然这宝贵的机会没能落到他们头上,但想要得到王的垂青、获得追随他的资格,确实不可奢望快捷方式。   唯有更努力地表现自己,靠本事脱颖而出得到王的注视,方能显现出他们的诚意。   泰坦们很快哄好了自己,在亚摩看来,他们的精神劲儿一下子更加高涨了。   亚摩表示很满意。   很好,保持这样的气势!方便接下来他做事——   “我会斩断你们身上的线,站好别动。”   亚摩检查了一下圣剑阿尔特隆的状态,这些红线似乎有浸染的作用,阿尔特隆能够自行净化一部分,就是需要时间。   这种时候武器多的好处就显示出来了,他可以采用“轮班制”。   于是亚摩换下圣剑,拿起了圣枪。   圣枪弥斯布雷斯这次又没有抢到第一,气得周身的能量续满,气势惊天动地,连远方的雷光都要退却三分。   亚摩挽了个枪花,身姿轻盈地一点脚尖,跃至了半空中。   大地之上的泰坦们仰视着少年飞跃而来的身姿,犹如朝圣者面见自己的神祇,虔诚中带着说不出的惶恐,“这种事情怎么好劳烦您亲自……”   “闭嘴。”亚摩一秒进入营业模式,周身的力量随着弥斯布雷斯的蓄能爆开,狂乱恣肆到了极点。   少年凌空一点,整个人化作一道璀璨的光,闪烁于广袤的大地上,击碎一切扭曲与黑暗。   凡是光芒所行之处,红线尽数被切割。   无名的存在似忽正在狂怒。   胎动之月试图加大对那些泰坦的影响,结果发现——他们此刻的脑子离早已没有任何一种可以利用的恶欲,满心满眼全是那道金色的身影。   弥斯布雷斯就不是个低调的性格,它嗡鸣着,似乎在宣告:   [没错,这就是我弥斯布雷斯的主人!谒见者,叩拜吧!为了见证此世至高的荣光!]   尽管泰坦们不能听懂弥斯布雷斯的话,却能完全接收到同等含义的激昂情绪。   他们以为这是亚摩默许的意志。或者说,他们的心意希望如此。   所有人纷纷跪倒下来,如同臣民向王见礼。   小刻“嘤”了一声,有样学样地趴下前躯,三个狗头迭在一起。   此时的胎动之月尤不死心,试图勾起他们对于亚摩的恶念——占有欲一旦被放大,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只要有一丝缝隙就好,让它有机可乘……   然后,它就涌现出了难以置信的情绪,连那些被亚摩不断斩断的红线都顾不得了。   [这群争斗不休、脑袋空空的怪物们,居然将自己视为少年脚边的……石头?]   它能够看透世间万物心中的“本真”,在亚摩抵达前,它在这些泰坦心里所见的是一片原初的混沌——   这些怪物渴望着回归原初的时代,因那时他们的造物主还在他们身边。   他们总无意识地将周围的世界变得混乱,其实最想归于混乱无序能量形体的,是他们自己。   而现在,他们心里的自我有了形体,那形体不过是一块块灰扑扑的石头。   石头不会渴望拥有一个人,因为它只是一颗石头。它穷尽所能诞生的“欲望”,也只会是希望自己能够填补好路上的裂隙。   胎动之月听清楚了那些石头的絮语:[让道路变得平坦些,让王能踩过我们的身躯,走向更远的前方吧。]   “如此就好?”它不死心地引诱。   [如此就好。]石头不为所动。脾气应得像石头,说的就是眼前这样“执迷不悟”的状态,一切无可转移。   多么荒谬!   这群逞凶斗狠的怪物,他们内心居然藏着如此纯粹的“无私”!?   胎动之月的耳边传来了教徒们遥远的祷告声,他们在祈祷它的降世,这本就是执行了漫长时间的计划。   如今,分明已经临近最后关头。   此刻,宝贵的分秒在流逝,它却仍旧注视着那抹穿梭于深渊之下的金色,那个带来这一切改变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一场短暂的、间歇性的交锋,是它输了。它心中涌现出种种不曾有过的情绪。   愤怒?惊叹?困惑?   只见少年斩断罪欲的红线,将金色的光辉挥洒大地,照落到泰坦们身上。   如同最荒诞的故事里,地狱的恶鬼被神明度化,自此甘愿舍身于神明座前,为其布道,永世护法。   胎动之月任凭最后一根红线被亚摩斩断。   ——如此,降生的能量缺失了一部分,但影响不大。毕竟它已经存在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些泰坦本就是锦上添花的存在,只是到底有些遗憾。   带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期待的情绪,胎动之月响应了教徒的召唤,祂对那道金色的身影无声说道:   [期待与你正式见面,众神的奇迹。]   马上。 第41章 浪起   “拔锚,上船!”   亚摩下达了指令。   遍及大地的红线,犹如盛放的彼岸花迎风乱舞,这饱饮了欲望的“花朵”,诡谲而绮丽。   它们被迫撕离一个个猎物,离开了心爱的“人偶”,发出无声而凄厉的吶喊。   亚摩瞥视过它们,在他的指挥下,一个个泰坦踏上了方舟降下的船梯。   [那么,你决定好了?]   脑海中,忽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正如亚摩所想的,这是属于那位死亡之主的声音,冥王一直在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接下来,你将决定这个世界的命运。是让它继续运转下去,还是迎接新的世纪。]   “那轮血色的月亮究竟是什么?”   在冥王的静默中,一阵来自大地彼端的嘶吼,忽然响起。   只见一道道红线拧成一股,就像编织一样,飞速缠绕出一个个通体猩红的傀儡人偶。   它们蹒跚地从大地的另一端站立起来,晃晃悠悠地稳住身形,然后向方舟进击。   一支诡异的大军,密密麻麻地占领地平线,犹如涌流而来的血色潮汐。   云天之上,神国的会议桌前,点亮起一根根烛火。   代表着一名又一名神祇入席,他们屏息凝望着一本翻开的书页,上面正书写着世界各地正在发生的故事。   “要开始了么,决定未来的一刻。”   “世界各地都发生了异变,我的神庙祭司刚刚缴获了一批试图入侵的血月教徒。”   “我也是如此,看来祂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入列的“人”一一汇报着情况。   他们的身影立于烛火之前,被勾勒起或明或暗的轮廓。   “哼!”一名声音暴躁的神明猛地以拳砸向桌面,“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干看着么,看我把那些敌人撕碎!”   旁边的一位阻止道:“不可轻举妄动,你想让世界再次陷入神战的漩涡,寸草不生一千年么?”   “不错,这个世界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大规模神战了。”另一人表示赞同,“而且根据列位‘原初’的指示,此次事件的破局之人不在我们之中。”   “究竟是谁?”那位脾气暴躁的神明忍不住说道。   这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他们下意识将视线投向了空中纷飞的书页,目视其颇具灵性地翻开其中一页。   ——深渊之下,塔尔塔罗斯。   单单这不同寻常的地理位置,就让所有人心中一紧。   神国信使望着书页上正显现出的名字,声音几不可闻地喃喃,隐含忧虑:“亚摩……”   约修米尔豪饮了一壶酒,“砰”地放到了桌上,蓦地起身。   “约修米尔,酒宴的‘终幕’尚未开始,为何提前离席?”一名神叫住了他。   酒神头也不回地离去,华美的衣摆掠过大门。   “由他去吧。”赫墨尔从书页上分出一缕视线,“他要去现场,为其选中的英雄斟满庆贺的酒液。”   简而言之,对方想看现场版的,而不是盯着这一行行文字等待结果。   赫墨尔借口透气,来到了会议厅外,独自靠在一根柱子,身后伴随脚步声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大敌当前,原初的几位不在就罢了。”毕竟这些存在除了冥王都是薛定谔的形体,也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怎么光神直接缺席不说,如今酒神也离场。”   说话的白发神明虚起眸子,狐疑地望向状态也明显不太对劲的赫墨尔,“你这些日子好像也挺忙的,我说,你们该不会是瞒着我们在计划什么事情吧?”   “关于这一点,你为什么不回大厅看看呢。”赫墨尔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似乎早已看透一切。   将信将疑的白发神明一回到会议大厅,就发现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   他的兄弟姐妹们,立于各自的御座之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页漂浮的纸张。   连他主动招呼,都没有移开一眼,俨然已经被那张纸吸引了全部心神。   连他脾气最暴躁的兄弟也是如此。   白发神明微微挑眉,飞快地扫视过一眼,然后,目光就被名为“亚摩”的少年定住。   他来得较晚,错过了前半部分,只看见事情已经进展到了少年得到了所有塔尔塔罗斯泰坦的臣服。   “快,往前翻翻……”他迫切地想了解少年的来处。   其他神明充耳不闻,以行动表明,他们要看直播,错过的自己想办法去找录屏。   白发神明试图在字里行间寻找更多关于对方的信息,不知不觉加入了被控的行列。   赫墨尔毫不意外众人沉迷进亚摩实时进行的传说里,他微微侧首,目光穿透神国巨大的落地窗,放眼天穹中的云层。   几道深红的闪电划过云层,为世间笼罩上了一层隐现的血色,风雨欲来。   *   塔尔塔罗斯。   亚摩站在船头,目不斜视地遥望着整片大地,连同那些缓步行来的悬丝傀儡大军。   一些还没上船的泰坦见状,不由说道:“它们就交给我们来对付吧。”   “拖住一会儿就好,我有办法一劳永逸。”亚摩说着,缓缓抬手。   一张空白的文件出现在他手中,这是他第一次以“冥府继任者”的身份,签发属于自己的“御令”。   文字像翩跹的蝴蝶,跃然纸上,闪烁着富含力量的淡淡光辉。   在亚摩书写期间,小刻和休从船上一跃而下,帮忙阻挡红色潮汐的脚步。   那些红色的丝线已经不再隐藏自己,翻腾,搅紧,编织成一个又一个山一样巨大的身影。   那些不可名状的深红俯瞰着他们,对小刻说道:“多么明显的弱点啊,区区一只怯懦的小狗……我能看见你的内心,很害怕吧,很想逃吧——这不可耻。”   “看看你,还是一只幼犬呢……”   ——[但你不是一般的狗。]   另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从小刻的脑海中蹦出。   正如它曾无数次仰望母亲高大的身影,而对方骄傲地与它宣告:   [忠诚,强大!为主人而战,就是我们三头犬一族永恒的荣耀!]   冲上去战斗!用你的獠牙,你的利爪!未来的“刻耳柏洛斯”!   冥府的守门人,你要虔诚地匍匐于主人的御座之前,除此之外,谁也无法让你退缩低头!   小刻回头看了眼船上那道金色的身影——那是它未来的主人,它喜欢他。   这一瞬,那些虚无缥缈的荣耀、忠诚具现化为了亚摩的存在。   小刻蓦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成长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它向顶天立地的怪物发出嘶吼,两张嘴巴里瞬间蓄满一红一蓝的能量,喷吐出去。   “轰——!”   两道巨大的冲击波汇聚到一起,交织出更强大的力量,洞穿了最前方怪物的腹部。   红蓝光波尤不止步地向上,穿过了深渊的穹顶。   就像宣告的礼炮,亚摩同时在御令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落下了最后一笔。   塔尔塔罗斯之上正对的炼狱里,炼狱众瞠目结舌地躲开了光波,心有余悸。   “他们在下面做什么呢……这是小刻的力量?谁跟我说那是只不会咬人的小狗的!这明明凶残得狠!”   下一秒,亚摩指尖的文书无风自燃,化作点地光芒,通过小刻轰出来的空洞飘入上层的冥府各处。   正在喋喋不休的炼狱众戛然而止,露出严肃的神情,反复确认了一遍浮现在脑海中的御令。   同样这么做的,还有冥府各处的职员。他们以手点住太阳穴,静默研读过后,迅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大声道:   “小主人有令,冥河开闸——!!!”   一声声传讯有如交接棒一般,被传递到各个部门、各个河段。   “第三河段开闸完毕。”   “第四河段进行方向导引,截断西面的支流,遵循殿下的御令,所有的河水都要汇入塔尔塔罗斯!”   “第五河段……”   一层层下去,所有的命令都被完美承接、执行。   虽然他们完全不知道亚摩要做什么,但干就完事了,没看见那些死神和梦神都没意见吗。   有人流下了欣慰的泪水,将代表亚摩主观意志的第一条御令给好好珍藏了起来。   塔尔塔罗斯内,狼人泰坦作为方舟的建造者之一,最了解方舟的构造,便自觉担任起了舵手。   他看向作为“船长”的亚摩,“不行啊,船体自身的动能是够了,可还需要用来行驶的水路才行。”   “别急,它马上就来。”亚摩不疾不徐地弯起眉眼,仰头望向那方被轰出的空洞。   接着,在所有泰坦惊愕的视线里——   水从天上来。   大面积的河水冲破那方空洞,汇入这片大地。   第一个被小刻轰击破碎的怪物身上扬起红色的碎屑,还没来得及砸碎在地上,就被兜头的“瀑布”彻底压垮。   同样被冲倒的还有后方的其他傀儡怪物们,它们的身体各个胜于高山,但在仿若灭世的洪水面前,竟不比岸边的一丛芦苇来得坚韧。   “什么?不——!”不甘的怒吼在它们被吞没前模糊传来。   水流淹没它们的头顶,轰轰烈烈地泼洒天地,然后一视同仁地朝巨大的船奔涌而来。   “洪水”会洗净一切,而方舟航行水上,载着幸存者走向未来。   “你居然能让冥河改道……”狼人泰坦抓着船舵的手捏紧,不知道第多少次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   亚摩早已招呼地上的小刻等人上船,他对狼人高声开口,声音传达于方舟之上:“诸位,起航了——”   少年的指尖直指那被彻底破开的穹顶,炼狱隐约的熔浆火光遥遥照耀而来,在他指尖却发亮得像轮太阳。那是初生的朝阳,被他亲手捧起。   与此同时,血色的月亮正在“坠落”。   它凭借漫长时光中积攒而来的力量,挣脱众神施加的封锁。   深渊之下,更深的地方开启了一条空间隧道。隧道另一侧是信徒的祷告声,指引着它降落人间的第一个落点。   于是,仿佛以塔尔塔罗斯的大地为分界点,洪水淹没一切,金发少年率领众生奔向天堂的明光,而血色的月亮沉落更深的地狱。   他们将于人间再会,亦从最初就背道而驰。   立于方舟的亚摩微微低头,水涨船高,下方无垠的河流汇聚成汪洋的海,海底深处似乎泛起一阵阵血红的波涛,一片彼岸花花瓣一样的红线,孤零零地漂在水面。   他没有找到那轮血月的身影。   与此同时,亚摩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颤颤巍巍飘到了他的耳边。   “……尼基?”   亚摩试探性地在脑海里回复,那边猛地一滞,随后有一种兵荒马乱里接抢电话的感觉。   “谢天谢地,亚摩,你竟然真的能听见!?”   “我们……滋啦、这里,祭祀……滋啦——”   断断续续的话语,伴随着兵戈交接的声音,显得匆忙又紧急。   “发生什么了吗?”泰坦们察觉到了亚摩的情绪波动,立刻问道。   如今所有泰坦的心神全部集中在少年身上,少年微蹙的眉头让他们也跟着心生焦躁,恨不能将源头全部解决掉。   亚摩安抚地示意他们继续开船,凝神开始感应信号的来处。   *   王国的宫廷内,尼基等人一脚踹开扑上来的红面具,掀翻了红面具们准备的供奉台。   “联系上了没有!??”格雷特一剑顶开一名近身的敌人,对后方的尼基吼道。   “刚刚联系上了,但是又断开了!你等等,我再试试!”   “快点,莫术那边估计已经被发现了!”   “我知道!”   “砰——轰!”宫廷的另一角传来巨大的爆破声,周围的瓦砾摇摇欲坠,格雷特和基尼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意外。   这本来就是他们三人之前的计划——由莫术使用法术在其他地方制造动静,将红面具们尽可能地吸引过去,他们两个再找机会登上祭台。   这时,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格雷特神色一凝,抬手抹去脸上的血痕,心慢慢下沉。   尼基再次尝试双手合十地跪在祭台前,虔诚地念诵那声尊名:“敬告冥府,声祈亚摩殿下……”   格雷特撑着一口气,凶戾的目光瞪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随即愣住:“怎么是你们?”   他望着那些去而复返的人质,包括那些皇室成员和侍从女官,“我不是让你们快跑吗?”   在他们冲到这里的时候,就顺手解开了几个人质的绳索,之后这群人互相解救,应该早就趁乱跑路了才对。   皇室中的一名皇子回答道:“所有的宫门都被那些教徒把守住了,我们无处可去。”   众人加入了帮忙对抗的行列,格雷特的压力顿时大减。   皇子带领另一拨人跟着跪在了尼基的旁边。   尼基絮叨的声音一顿,微微睁大眼睛,“你们……”   皇子撩开衣摆,跪得相当端正,“祈祷的人越多,声音传达出去的可能性越大。而且我参加过几次正式的祭祀,如果是定向性的祷告,目标的称号越明确越好。那么,你在向谁求救?”   从尼基那里听见了熟悉的名字,对方眼皮子一跳,“亚摩……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是从别的传说里。”   接着,一串更长的前缀从他的嘴里脱口而出:“传说中的英雄、诸神的宠儿、奇迹之子……”   “你觉得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皇子问。   尼基在海上航行了太久,早就跟不上人间的信息了,不确定地说:“应该?”   皇子:“这太疯狂了。”   尼基:“……更疯狂的还在后面,你看外面的月亮,是不是开始变红了?”   他们听见外面交战的兵戈声突然停住,因为那些红面具们忽然激动地高举双手,对天穹狂呼。   如同迎接全新的世纪,欢庆新神的降生。   皇子露出颓然又隐含绝望的神色,“这可是千年的王国啊,难道我们注定难逃此劫了么。”   宫廷的大摆钟在寂夜中被飓风吹响,宛如灭世的丧钟。   “求求您,快逃吧!”有几位宫廷的老臣拦在皇子身前,他们的面庞被缓缓降临的血色笼罩,“您是皇室最后的血脉,要是连您也死了,我们就真的灭国了!”   “说什么傻话,这时候有谁能够真正独善其身。”皇子直觉那轮越来越近的月亮,绝对不是一个国家能够“填满喂饱”的,“而且我们的救命恩人都没有离开……尼基阁下在做什么?”   皇子看向尼基,此刻的尼基套上了一旁的祭祀服,因为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因此很多绑带和内衬都套得不伦不类。   但他挥舞的手臂十分具有气势。   尼基这回抢了皇子贡献的台词,将长长的称号词缀,一股脑地扔到了亚摩的真名之前。   血色的月亮,带着不可名状的诡异浓雾,一点点接近地表。   而正对着月亮之下的祭台上,一个男人跳着滑稽的舞步,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亚摩?亚摩!]血月又一次在这里听见了这个“宿敌”般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被尼基感染了,皇子也加入了其中的行列,显然他的动作更为标准,那是真正优雅端肃的娱神之舞,一举一动恭敬而神圣。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他们。   一旁的老臣对视一眼,下一秒,他们苍老的嗓音扯开,缺水的嗓门艰难地吟唱起古老的和调。   “神明啊,祈求您的垂怜。”   “您的信徒虔诚地呼唤您的尊名,若您心生怜悯,便赐予我们一瞥。”   “让我们知晓您的神旨吧……”   而后,在众人几乎以为遭到神弃的寂静中,他们听见了滔滔不绝的水声。   地表瞬间破开一道裂缝,三头巨兽咆哮着开启冥府的大门,为身后的存在让开道路。   无尽的流水被无形的气流托举着,凝聚成一条航道。   幽灵一样飘荡的黑袍死神,在前方开道,他们让咆哮的冥河变得温驯,缓缓铺陈开去。   一艘巨大的方舟,蓦地破开千重浪潮,迎风驶来。 第42章 神明啊,您在这里   轰鸣的水声,回荡在天地间。   众人自不必说,就连亲自参与了召唤的皇子,都说不出话来。   神迹!   真正的神迹降临了……!   尼基激动地大喊:“我成功了?我的声音真的被听见了!?”   亚摩自船头俯瞰而来,笑道:“我没来晚吧。”   真没想到,血月居然会选择这里降临。   亚摩对尼基说道:“舞跳得不错。”   这时候,其他反应过来的人慌忙地向方舟叩拜。   皇子朝傻兮兮挠头的尼基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这个傻子,可是得到了神明的垂怜啊。对于任何一个祭司来说,能得到神明的肯定该是多大的殊荣,若是随便换一个人来,此刻怕是早已死而无憾。   莫非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亚摩看了一眼众人的状态,调整了一下方舟的方向,船头指向半空中的血月:“还能站起来的话,保护好自己。”   接下来动静不会小,他也无法控制每一个余波。   在亚摩的首肯下,死神们从方舟上一跃而下,飞快收割起逝者的灵魂。   王宫里今夜的每一寸台阶上沾满了血迹,有宫廷内侍、军队的,也有那些疯狂教徒的。祂们一视同仁地带走,之后送去轮回道还是炼狱自有分晓。   当务之急是避开那轮邪门的月亮,谁也不知道那种污秽会不会对灵魂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一道道镰刀的银光划过,在森然冷冽的风中,冥府的众人飞快地为亚摩清扫开战场。   [我们……终于见面了……]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忽然在亚摩的脑海里响起。   那声音伴随着滋啦断续的残响,仿佛是将另一种语言,以一种不稳定的信号转译而来。威力堪比精神污染,让人不自觉地皱眉。   亚摩神色不变,嗓音清朗:“我不是很期待这样的会面。”   [……无妨。]   [在那之前,让不相干的人、退下。接下来,是只属于我们的时间——]   话音落下,无数熟悉的红线从天幕坠落,毫不留情地插入那些还活着的红面具身上。   这存在了千年的教会,一厢情愿地相信着他们的“神”,今夜倾巢出动之前,怕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的神降临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舍弃。   “不、不要——!”   “胎动之月,神啊……您不能这么多我们,我是您最忠诚的……啊!!!”   难以置信的、绝望到痛哭流涕的……各种各样的惨嚎从四面八方传来。   在王宫幸存者的眼中,那些不久前还将王宫覆灭的暴徒,此时就像戳破的气球,喷洒出泼墨的血。   “我都有些同情他们了。”莫术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浑身还带着爆破的灰扑扑焦痕,叹息地说。   这血月甚至只屠杀那些红面具,对其他人不看一眼。他们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仁慈的表现,或许更接近于对祭品的挑选。   “同情?”格雷特也集合到了这里,擦了擦脸上的血,“这叫自食其果!”   要不是他们命好,今晚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噗——!”一片血飞溅而出。   众人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名红面具被无数红线扎进身体,然后那些红线像血管一样飞速钻入四肢百骸。   几人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   “我、我的教会……我千年的心血……”倒在地上的男人嘶哑地开口,四肢扭曲成不正常的弧度,骨骼被无形的力量折断,又咯咯啦啦地拼接。   男人的眼眶因剧痛而突出充血,他向前方的虚空伸出手,但手骨也在下一瞬被曲折。   他还没有飞升到新世界,他还没有成神,他……!   尼基一剑结束了男人的生命,“看我干嘛?这场景折腾得我难受,干脆送走他得了。”   尼基将大剑抽出,扛在了肩上,目光闪闪发光地望向半空中的方舟。   巨大的方舟挡在血月之前,投下的影子遮住了血月的光辉,犹如笼罩于世间的一方净土,让人安心。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神不能乱信,一定要个金光闪闪、强大美丽、顶天立地的!”   在尼基掷地有声的话里,众人顺着目光望向空中的那道金色身影,心里纷纷一颤,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可不等他们松口气,那些被红线寄生的“尸体”,完成了“改造”,一个个站了起来。   那些尸体变成了数米高的扭曲怪物。   亚摩看了眼地上的场景,那些红面具与血月的联系太深,早就被种下了红线生发的种子,他也无能为力。   “交给你们了。”亚摩递给了身后的泰坦们一个眼神,微微点头。   接收到指令的泰坦们兴奋地嘶吼一声,成军列队地从方舟上跃至大地。   脾气暴躁的一群泰坦一马当先,“吼——!早在塔尔塔罗斯就看这些鬼东西不爽了,这回一定要给它们打烂!”   狼人泰坦不指望这些同族能够有什么完整的作战计划,那不泰坦。   狼人泰坦:“这可是‘王’的面前,此战定要好好表现!谁给我们塔尔塔罗斯的泰坦丢人,谁就等着好看!”直接揍爆!   其余泰坦们自然没有意见,甚至像打了鸡血一样更加兴奋了。   他们身后就是亚摩——他们的“王”正在注视着他们,这是他们接到了一道出征令,一切都必须拿出最好的表现!!!   最古老的凶兽、最古老的战争机器在大地上醒觉。   他们爬出沉睡万载的深渊,却没有去花精力感受新鲜的空气、所谓的自由,因他们的信仰高于一切,金发少年的目光就是照落他们身躯的朝阳。   在少年的注视下,他们战无不胜!   “草,什么玩意儿这么猛!?”尼基拿着砍断的大剑,惊愕地后退到一旁的众人身边。   泰坦们突入战场,与红线傀儡交战到一处,每一次交锋都是地动山摇。   宫殿早已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宫殿像积木一样倾塌,在各方伟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尼基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找了个稍微安全点的废墟自保,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从亚摩带着方舟出现起,这里就已经不是属于人间的地方,不是属于凡人的战场了。   与其余幸存者惊惶不安、疯狂向亚摩祷告的举动不同,尼基等人反而更加兴奋了。   同样兴奋到两颊泛红的还有皇子,“这就是那位殿下的部将啊,果然无双勇猛!”   几位忧心忡忡的老臣,猛地望向对方:你不对劲!   这砸的可都是皇家的财产啊,皇子殿下你不应该哭天抢地吗,怎么还这么高兴?你果然哪里开始不正常了吧!   此时的半空中,眨眼只剩下了亚摩和血月,一些属意留在他身侧的泰坦也被派出。   [我们……两个人?]   脑海中诡异的声音似乎有些疑惑。   虽然祂确实渴望跟亚摩单独呆在一起,但对方似乎过于配合了。   亚摩轻声道:“在你这里,泰坦的力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不管是泰坦还是死神,如果他们可以彻底杀死祂,早在祂被镇压的漫长时间里早就得手了,不至于一直拖到现在。   冥王……或者说,所有知晓其存在的人,都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而现在,亚摩觉得他知道那个时机在哪里了——   一扇巨大的门扉,深红的门扉。   它开在靠近大地的血月正中央,正一点点洞开。   那扇门后面有什么东西,不出意外,那就是“胎动之月”真正孕育的东西。   一股粘稠、混沌的风从洞开的一丝门后后飘来,让亚摩的意识跟着昏沉了一瞬。   [来吧,加入我们吧……]   那些毫无自知之明的教徒们没有资格,但眼前的这个少年毋庸置疑的有。   [在新世界的子宫中涅盘,你将成为我们的一份子,作为新世界的神降生……]   亚摩的眼睛微微迷蒙起来,他呢喃着:“那扇门……”   那扇门。   他曾听说过,他曾见到过。   他的脑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图景:被血色月光笼罩的大地上,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高塔。高塔文明最后的建筑残骸里,站立着一个满身伤痕的男人。   男人碧色的眼睛似乎洞穿了时空,与回望这段记忆的亚摩对视。   亚摩听见男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喊:   “——关上那扇门!”   事实上,并不止他一个人在嘶喊。   此时此刻,冥府的中心区域,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地震。   “什么?发生了什么!?”正在忙碌地重新规整冥河河道的冥府众神,不由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在往日,冥府千百年都寂静犹如一潭死水,连风吹过的轨迹都分毫无差。可在亚摩到来之后,接二连三的巨变发生,让这潭死水掀起一波接一波的浪潮,拥有了不一样的“活力”。   “是中心区域的那片属于殿下的领地!”很快,有人找到了动荡发生的来源。   冥府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而来,只见那片被亚摩恢复的昔日废墟上,一座又一座代表不同文明的建筑,亮起越来越猛烈的光。   它们犹如在呼唤着什么,响应着什么。   醒来吧,醒来吧……   “铛——铛——铛——”高塔上的大古钟一下下无风撞响。   其他建筑物上的风铃、砖瓦、编钟……跟着叮叮咚咚地敲响。   奇异的是,所有的声音聚集到一齐,竟然并不显得嘈杂,反而有一种正在合唱的错觉。   不同文明的残响,汇聚成同一道声音,只为了传达给同一个人——   “关上那扇门!”   夜风呼啸过天穹,王国半空的方舟上,亚摩霍然睁开了双眼,也听见了后半句紧跟着的嘶喊:   “神啊,给我们一个准星!”   来自不同时代的吶喊,来自被血月毁灭的那些文明。   无数属于那些文明的情绪,在这一刻咆哮着,扑向亚摩。   疯狂、炽热、孤注一掷……这样毁灭性的情感,最终落于他心底时,竟化为一股源源不断的激昂,掺杂着一丝叫人垂泪的温柔。   亚摩终于意识到,他们口中心心念念、祈祷等待着的“神”,竟然是他自己。   这些文明通过各自的手段,观测到了存在于未来的亚摩,他们将他视为希望,并向他奉献上了所有的力量。   亚摩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我给你们一个准星。”   ——一个瞄准的准星。   无尽的光辉从少年的指尖绽放,这一刻,他的额头缓缓浮现出一个时钟的图纹。   ——时空神的赐印。   自那次穿越后,便悄无声息地印刻眉间。这连少年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世间最神秘的代表“时空”的权柄,在这一刻被点燃。   “咔哒。”眉心的图纹上,时钟的指针缓缓波动了一下。   胎动之月逐渐洞开的门扉不曾停下,这一刻,它忽然感到了一丝疑惑,不理解少年在做什么。   十字星模样的光辉,从少年的指尖盛放,仿佛永远指引方向的那颗北极星。   他在给谁指引方向?   这抹光辉落到胎动之月身上,它不曾从这道光辉中感受到任何锋芒。   这光芒温暖,闪耀,它似乎只是坚定地发着光。   只是谁也不知道,它的光——能穿越时空。   无数不同时代的文明末日里,最后的幸存者们,如同那位高塔文明的男人一样,看见了它。   “哈……”   “我就知道,你是存在的!我们的信仰是真实存在的!”碧色眼睛的男人咧开嘴,咽下嘴里浓郁的血腥味,笑得前所未有得畅快。   他大笑着划开最后一根魔力星火,引燃了能源炮。   炮口对准了天边出现的那个十字星。   血色的天空里,星星在熠熠闪耀。   其他文明中,相似的事情都在发生,无数人激动地、悲怆地、洒然痛快地呼喊:   “我们等待的神明啊——”   我们坚信您的存在,我们遗憾没能生存于有您的时代。   我们没能亲眼见到您一面,可我们知道——   “您就在那里,您总会在那里。”   就像此刻闪耀在我们眼中的那颗极星。   犹如渴求真理者求证了真理的存在,信徒们得到了神的响应,他们知道祂已端坐于祂的王座,于是他们再无遗憾。   *   另一边,血月等待了一会儿,对亚摩开口道:   [你……杀不死我……]   它不是纯粹的光,或者纯粹的暗能够消灭的。   如果把它比作一把锁,那它同时有数十个锁孔。要彻底解开瓦解它,就必须同时铸造出对应的数百把钥匙。   亚摩的力量属性和强度,足以承担其中最重要的一把,但余下的九十九把钥匙呢?   他去哪里找到其他的九十九把钥匙?   连那些神都无法完全解析它,只能将它封印。这封印并不牢固,有时候它只需要逃出去一部分,控制蛊惑住一批人,泄露出一丝力量,就足以灭亡一个文明。   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以那些文明作为祭品,让它的力量得以逐渐恢复,而今是它脱离封印最完全的一次。   [加入我们吧,为什么不加入我们?]   它对亚摩有一种莫名的执念,一种说不出的迫切。   [你一定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我来自未来。那个未来属于一个走到尽头的世界,我从诸神的残骸中诞生。]   [我把目之所及的一切吞噬,获得了跨越不同世界线的力量。]   [我在不同的世界中旅行,见证了它们的毁灭,那些死去世界的残骸都被我收拢到了体内。]   它是一个巨大的“棺椁”。   那扇门后,是无数死去的世界的尸体,里面有人的残骸、神的残骸、文明历史的残骸……最终糅杂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恐怕连它自己也不知道了。   可它觉得自己是代表生的“方舟”。   [任何存在都会走向灭亡,连神也不例外。除了我。]   [我可以带你逃离毁灭,得到永存。]   “你错了。”亚摩说。   他望着这个毫无知觉地,即将迎来“灭亡”的存在,说道:“你不是‘见证者’,你是‘偷渡客’。”   见证者不会杀死观测对象,至少他所在的这个世界,胎动之月已经吞噬了不知道多少文明——跨越世界线需要巨大的能量,只有不断献祭其他文明,才能让它一次又一次地穿越。   “你本可以是来自未来的“方舟”,而今,早已无知无觉地迷失在了毁灭里。”   ——也许或,祂就是亿亿万万个世界里“毁灭之神”的集合体。   一个已经暴走的疯子,让众神都束手无策的庞然大物。   ——谁能毁灭“毁灭”本身?   亚摩默不作声地抬起手,十字星缓缓收束,变作他手中的箭矢,闪耀于箭尖。   他瞄准了对方。   这个动作似乎终于唤醒了一点胎动之月的久远记忆。   祂——毁灭的化身忽然回忆起了这个世界的种种特殊之处。   最特殊的当然还是眼前的金发少年,除此之外,祂在过去吞噬那些文明的时候,那些文明最后的幸存者,似乎都做了跟亚摩同样的动作。   即,瞄准。   可那些瞄准徒劳无功,那些攻击根本没有一次落到过祂的身上,就像一个滑稽的哑炮。   ……果真如此吗?   此时此刻,一种莫名的心慌蓦地攥住了祂。   祂看见少年身后忽地开启了一个个时空隧道。   一道道记忆中似曾相识的熟悉能量,从中缓缓隐现。   ——那是,那些祂以为是“哑炮”的攻击。   蓄能炮,光矢,禁忌公式四十二吟唱,拟造轨道炮……   一个又一个,犹如无数绚烂时代最后发出的号角,正咆哮着奔来。   ——九十九把钥匙,每个文明呕心沥血解开一把。无数文明,解开全部。   [怎么、可能……]   比起恐惧,更多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诞。   [不,我不相信——!]   祂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最后瞄准祂的,是金发少年的箭矢。   亚摩:“在此永别。”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也渴望你啊……]   为何不选择祂这边?   而少年只是平静地望着祂,手中拉开的弓弦稳得不动分毫。   在对方眼中的倒影里,祂第一次理解了孤独。少年可以填补它心中无边的空洞,这一眼的拒绝,让它仿佛被整个世界再度抛弃了。   祂可以逃,祂已经无处可逃。   就算祂再次打开跨时空的隧道,可金发少年同样拥有跨越,乃至封固时空的力量。   十字星点亮方向,必将追逐祂至天涯海角!   终于,那些文明的炮火抵达了少年身侧,同一时间,少年松开弓弦。   闪耀着十字星的箭矢飞在最前方,率领着无数文明驰援来的“千军万马”,冲向了“毁灭”。   那一瞬间,没有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那些大地上的悬丝傀儡立即断开了链接,无力地跌倒在尘埃里。   泰坦们来不及错愕,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能量冲击。尼基等人类几乎立刻失去了意识,肉/体强悍的泰坦多撑了一秒,他们看见了一片巨大的白光。   ——犹如见证了超星星的近距离爆发一样。   白得近乎空茫。   唯有一颗十字星,闪耀着刀锋一样明锐的锋芒,刺破一切,兀自坚韧地发光。   看到那颗星星的瞬间,不知为何,他们意识渐渐被抽离,却不觉得心慌。   ——他在那里。   ——他仍在那里。   如星闪烁。   ……   一片混沌中,亚摩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熟悉的地方。   在英灵殿那时,他曾通过一扇半人高的小门进入这里——一片漆黑而无垠的星空,仿佛充斥着无尽的奥妙与神秘。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衣角,上面仍带着冥河留下的潮湿水汽,想来应该还不是很久。   “我,成功了吗?”他不知道自己最后落下的结界有没有用,“大家都还安全吗?”   最后爆发的能量超过了以往他遇见的所有情况,他的结界未必能将其全部包裹住。   【根据观测——他们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伤害,但没有人失去生命体征。】   “阿卡夏记录?”亚摩认出了这具备特色的机械声音。   【又见面了,亚摩。很高兴,您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亚摩眼中浮现出困惑,“血月已经消失了吗。”   【在我所观测的所有世界,在你所在的时代——我的回答是,是的。】   它是个严谨的记录者。   【但“毁灭”的概念仍旧存在,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   “这样就足够了。”亚摩点了点头。   阿卡夏记录缓缓道:【我想,毁灭的事情可以暂告一段落了。更重要的事情是——从现在起,你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   “……我?”   他的手边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抹摇曳的十字星光。   亚摩试探性地将手触碰了一下,一下子,一大堆画面闪过脑海。那是此时此刻,正发生在世界各地的事情,里面有很多他熟悉的身影——   巨树坐落的乐园里,本该在遗忘中消失的聻,化身为水母与巨鲸在欢歌。   惘海中,数不清的水母正努力奔赴那目之所及的巨树,进入乐园的大门。   它们歌颂着同一个名字,向同一个人祈祷……   极北之地,冰霜巨龙们正仰头望着天际微微泛起的、经久不散的白光,瞳孔因空气中传来的剧烈能量而收缩。   “吾神……”伴随着担忧而迫切的声音,它们张开翅膀向着遥远大地另一侧的王国飞翔。   而此时的王国之中,从短暂昏迷中苏醒的塔尔塔罗斯来客、冥府众人、尼基等人类,正在瓦砾砖石中翻找搜寻,竭力呼喊着同一个名字:“亚摩,你在吗?听见的话请回应一下我们吧……”   “殿下……”   “王……”   而在云层的更上方,匆匆赶到现场的约修米尔和之后抵达的赫墨尔,还有一些亚摩尚且不认识的身影,同样正穿梭在各处,迫切地喊着他的名字:   “亚摩——”   *   【亚摩。】   阿卡夏记录开口,凝视着被星光包围的少年。   【起始与终末的孩子,你真正的名字,是“承续”。】   【你让濒临遗忘的被铭记,你让奔赴死亡的被延续,你让文明最后的烛火在你手中重燃。】   亚摩花了点时间反应,这一刻,仿佛一直以来蒙住的迷雾被拨开,他缓缓地望向这片无垠星空的深处。   那里矗立着一道静默的身影,群星照亮祂安睡的轮廓。   “祂是,我的父亲?”喃喃的声音,带着点恍然,带着点不可思议。   【我能理解您此刻的心情,没有实感,对么?】   【那么,容我告知您另一件事,您的母亲瑟茜刻——是祂睡梦中化身出来的拟造人格之一。】   “……诶?我的妈妈是我的爸爸?”   【这么理解也可以,不过瑟茜刻只是祂无数面相中异常微小的一部分,同时意识相对独立。】   【拟造人格瑟茜刻拒绝向祂共享记忆,我称之为独占欲。所以在祂关于“瑟茜刻”的美梦结束前,您可以将您的父母视为两个不同的存在。】   亚摩听得晕晕乎乎的,但还算安心地确认了一件事情,“所以我的妈妈,还是我的妈妈。”   至于爸爸……   【您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但是,我真正想要告诉您的其实只有一件事——】   【你是个奇迹,亚摩。】   【在此之前,连祂都没有预测到你的降生。昔日最美的美梦里,都没有敢去想象的可能性,在某一天,成真了。】   祂无法真正地醒来,可祂无处不在。   不说瑟茜刻,就连阿卡夏记录也承载了祂的一部分意志影响。   所以——   亚摩隐约看见那个远处矗立的虚影似乎动了一下,同时耳边传来了阿卡夏倏然放轻的声音:   【谢谢你愿意来到我们的身边,亚摩。】   【这就是我们(祂)一直最想对你说的话。】   如今,终于在一切揭开之际,得偿所愿。   仿佛错觉一般,这一刻,亚摩感到有谁轻轻抚摸过他的头顶。   【这个世界因你而迈过了命定的“毁灭”,得到了奇迹的“承续”,亚摩。】   【原谅我们不能让你在这里停留太久,在你面前,祂总是控制不住情绪。】   【在下个朝阳升起时再见吧,这里的门扉永远为你敞开。现在,我们想你有其他更想见的人?】   那些环绕少年的星光熠熠闪耀起来,连同里面的那些熟悉的身影,除此之外还多了一间山间的小木屋。   那座永远安静平和的山林,他永远的家里,他的母亲和小伙伴都在那里等待着他。   仿佛是感受到了少年那一瞬间的想法,下一秒,眼前无垠的黑夜骤亮。   亚摩回到了他的家——一切故事最初的山林。   晨曦的微光透过山林照射而来,他看见了那棵傲视群雄的红玫果树。   此时的红玫果树早就在少年降临时,就被苏醒的山林奔走相告。   红玫果树激动地摇晃树干,表达着思念:“天吶,亚摩,你终于回来啦!!!”   它絮絮叨叨着少年离家时发生的一切,当然也提及了昨夜的巨大动静,提及了那超新星般绽放于天际的耀眼辉光。   ——它还没有知晓,昨日漫长的寂夜正是由眼前的少年点亮。   世界以为自己度过了一场惊险刺激的美梦,不知它险之又险地与一场真正的“毁灭”擦肩而过,幸得少年将之终结。   直到不久以后,名为“席拉”的祭司写出歌颂的诗篇,将这段惊天动地却罕为人知的真相揭晓。   而后来,席拉也一直走在为他信奉的少年布道的路上,将少年的传说广为流传。   而在这些更遥远未来的事情到达之前,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已经让红玫果树紧跟着发出了尖叫:   “天吶——!不不不不,这种感觉、这种熟悉感觉——!?那群冰霜巨龙又来啦!!!”   周围的空气开始凝聚出寒意。   红玫果树一开始还惊乍了几声,但随着它很快又感受到其他几股力量以后,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好奇怪哦,除了冰霜巨龙,好多神明、好多泰坦也来了……啊,我怎么会做这么离谱的梦?”   红玫果树细弱蚊蝇,终于安详地合上了眼。   亚摩眼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像揉进了星星。   他迎着晨曦的辉光,望向那从朝阳升起之处,成群结队赶来的身影。   “今天是个好天气呢——”他感叹。   很适合让大家一起来聚一聚。   亚摩一一念出那些身影的名字,注视着他们或喜悦或激动或急切地降落到自己面前。   奇怪的是,不管降落之初,众人有多么七嘴八舌,争先恐后,渐渐地都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   一双双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金发少年,如同凝望着一轮不断在追逐的光源。   亚摩眨动了一下眸子,笑了起来:“好吧,看来你们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说,刚巧我也有。”   他向他们发出了根本无法拒绝的邀请。   “有水和果酒,要来我家做客吗。”   于是,在激动的龙吟犬呜里,红玫果树艳羡地目送他们跟着少年远去。   ——这一幕,犹如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在尾页落下完满的剪影。   英雄荣归故里,在下一段传说开启前,在爱着他的人们的簇拥下,得到闲适的休憩。   红玫果树不由想到最初的时候,少年还孤身带着背篓回家,而此刻,他身边已经聚集了这么多追随者,连天空都放不下那些挤挤挨挨的巨影们。   同时,红玫果树不禁为即将迎接这么多重量级嘉宾的小村子送上祝福:   总觉得以后这样的场景会变成日常呢,今后可有的热闹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