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他献上了獠牙[西幻]
  作者:浪浸斜阳
  文案:
  【正文完,番外待更】
  《枯骨王座》这本书讲述的是主角尝尽苦难,成为一代暴君,以穷兵黩武征服了整片大陆造成生灵涂炭的故事。
  乔密尔穿成了书中垂涎并强迫主角,最终惨遭复仇的变态王子。
  刚穿来时,原主将反抗过激的主角扔进了斗兽场以作惩罚。
  看着砸碎雄狮头颅的男人,冰寒可怖的银眸映着兽血,如鬼魅般凝望着自己。
  乔密尔心里一咯噔,来晚了。
  而有个神秘意识告诉他,遵循人设,可获得修习巫术自保的能力。
  暗吸一口气,他对遍体鳞伤的主角邪恶微笑道:“最英勇的角斗士,赐予你的奖励是,跪下来亲吻本王子。”
  乔密尔走起了过场,调戏、侮辱、压制……假意要拔去这头凶兽的獠牙。
  等到动乱来临,他演绎了一场惨烈的死亡,成功摆脱所有仇家,逃出升天。
  可他不知道,王城内外乱军和暴民惊魂丧魄,长剑饮血的男人抱着焦黑的尸体,踏入玫瑰花田,枯坐数日。
  三年后,王殿里聚集着一群祭司与巫师。
  其中一位抬头:“狄萨弗森王,请问您执着于复活那人的原因是什么呢?”
  君王沉沉开口:“我与他之间,永远没有结束。”
  乔密尔:……裹紧我的小马甲。
  相传不奉神明的君王偏信了一位来路不明的巫师,众人深忧国之将乱。当得知此人被擒下后,他们终于放了心。
  而王寝之内,多了个僵硬的身影。
  君王俯身,握住青年细长的脚踝,喑哑低语:“殿下,请再次赐予我,亲吻您的权利……”
  *狄萨弗森×乔密尔,he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穿书 西幻 史诗奇幻 正剧
  搜索关键词:主角:乔密尔,狄萨弗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病娇王子俘虏了野兽。
  立意:通往幸福的道路需要勇敢与坚定。


第1章 斗兽
  碧绿的树冠之下,有一座用花岗岩铸成的凉亭,其上雕刻着的纹路粗犷剥蚀,经过了岁月长久的冲刷。
  凉亭中摆放着鲜丽晶莹的水果,琉璃杯中半满的汁水在阳光下闪出五彩光波。
  一对男仆身着半透明薄袍,体型高大健美,举着硕大的蒲扇有规律地摇动。
  丝丝混和着热浪的气流,吹向慵懒斜坐在石椅凉席上的青年。
  青年看上去约莫成年,露在衣袍外的皮肤如冷泉般清透白皙,五官精致昳丽,却好似带着一股天生的郁色。
  病态般让人心生不详。
  他双眼半阖,好像正在思考什么不悦之事,搭在扶手上的五指蜷缩成拳,青筋在过白的皮下渐渐凸起。
  跪坐在地上服侍的男子,敏锐地觉察出他变化的情绪,边替他按摩着腿,边战战兢兢地问:“王子殿下,请问这个力道合适吗?”
  “停下。”
  乔密尔皱着眉,只吐出了两个字,语气还算平淡。
  卑微怯懦的侍奴赶紧停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出,上身低低地趴伏在地,生怕成为王子手中的下一个不幸之人。
  他面前的王子心情确实称得上糟糕,糟糕到想打人的那种。
  毕竟,穿成了一个结局惨死的反派,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乔密尔仍在细细地思索,想找找有没有哪里是不同的。但是很遗憾,一切都对应上了。
  脑海中关于原主零碎的记忆,以及目前的场景,都在告诉他——
  这里是先前阅读过的,一本名为《枯骨王座》的书中的世界。
  书的篇幅较短,与其说是小说,倒更像是一部旁观者视角的粗略纪事,内容讲述的是主角狄萨弗森尝尽苦难,成为一代暴君,以穷兵黩武征服了整片大陆造成生灵涂炭的故事。
  现阶段主角被俘虏,在异国沦为囚徒。
  而自己则是穿成了这个国家臭名昭著的三王子,乔密尔——一个喜好男色,以凌.辱英俊直男为乐的变态。
  下到最卑贱的奴隶,上到骑士,包括落魄贵族,都是其目标范围。
  在看见主角的第一眼,没有任何意外,原主起了极为浓厚的兴致。
  他不顾军方的异言,强硬地将主角从战俘营中提出,想要驯为性.奴,肆意亵玩。
  期间过程在原书中笔墨不多,无非是狄萨弗森如何暴怒反抗,又如何忍辱负重。
  最终狄萨弗森报仇雪恨,将这个变态王子残忍虐杀,折磨了数十天才让人在极致的痛苦中断气。
  乔密尔到来的时间点之前,两人已经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左胸处的皮肤传来阵阵疼痛,一线暗红的血痕从无袖的衣肩斜出。
  这是狄萨弗森在原主靠近时,用一小块磨尖的石子造成的,险些划开胸膛,要了他的命。
  原主怒极,但却没有下令将狄萨弗森当场诛杀,而是命人将狄萨弗森扔进了斗兽场,想要好好欣赏一下他在兽口之下狼狈逃窜的模样。
  如果不幸葬身兽腹,只能说非常遗憾。
  这座凉亭便是用来观看斗兽的看台。
  此处专为王室贵族愉悦取乐而建,也是原主经常出入的场所。
  数不清有多少角斗士和奴隶,因为他的命令而被猛兽撕成碎片,鲜血深深地浸润了场内的沙土。他们当中有的是一个动作让原主看不顺眼,有的根本没有任何理由。
  邪恶的乔密尔王子,身边的人总是在一茬又一茬地换新,不是死在他亲手的折磨之下,就是死在一场残酷的斗兽表演中,用生命最后的挣扎来满足他畸形的趣味。
  乔密尔粗浅地消化了下自己拥有了新身份这个事实,定了定神,抬起眼帘往斗场望去。
  蓝色的双眸眯起。
  眼前场景令他不适。
  硕大的石块被阳光炙烤得火烫,空气中弥漫着燎嗓的燥热。
  宽旷的斗场内,一头雄狮脊骨断裂躺在沙地上奄奄一息。
  狄萨弗森正在和第二头雄狮殊死缠斗。
  他脏污的衣服破碎,上身几近赤.裸。麦色的皮肤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伤痕,部分深可见骨,旧伤之上覆着新伤,有雄狮的利爪尖齿留下的,也有擦蹭撞击所致,但都没有让他倒下。
  强悍的生命力令人咋舌。
  围观了全程的人,都明白最惊险刺激的几幕已结束,胜负已经很明朗。
  狄萨弗森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紧实强健的肌肉绷起,目光凶肆却沉静。
  而雄狮的两只眼睛都成了血窟窿,鬃毛染红,打着脏绺儿,只凭着斗性暴怒地刨地嘶吼。
  声浪传送到场外,让人耳膜狂震。
  它张开巨嘴露出半掌长的兽齿,往有声响的方向冲去,却在下一刻遭到了致命一击。
  粗重的锁链尾端坠着硕大的铁坨,在空中划过太阳光晕,抡出一道圆弧,重重地砸上了雄狮的头颅。
  那本是施加在狄萨弗森双脚上的负累,此刻却成了他的杀器。
  他矫健地骑上轰然倒塌的雄狮的背脊,举起铁坨,继续一下又一下地往上砸去。
  雄狮破碎的颅骨间隙中,血液混合着脑浆不断汩出,很快便没有了呼吸。那只不成型的巨大狮头上,只有深色厚重的鬃毛依稀可见它生前威风凛凛的样子。
  至此,狄萨弗森已经连续杀死了两头雄狮,还是在戴着脚链手无寸兵的情况下。
  简直是奇迹。
  他仍稳稳地站立着,冰寒可怖的银眸映着兽血,如鬼魅般凝望着坐于凉亭中的乔密尔。
  乔密尔忍不住心里一咯噔。
  这仇大概已经结死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狄萨弗森不是被钳制的囚徒,会立即冲过来将自己剥皮拆骨。
  狄萨弗森绝非什么良善型主角,在这个愚昧落后弱肉强食的世界,他的信条是坚韧狠戾,有仇必报。
  此时,斗兽场的管理官员前来请示:“三王子殿下,需要再放一头出来吗?”


第2章 犹疑
  乔密尔陷入了沉默。
  原剧情中,第三头猛兽是没有被放出来的,因为原主并不是一定要让狄萨弗森丧命。
  相反,看到如此令人激动亢奋的搏斗场面,原主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征服欲,这也是往后数次舍不得处死狄萨弗森的原因。
  可是他呢?
  当清楚地知道狄萨弗森会在将来成功复仇,他要永绝后患吗?
  这样做是否太过卑劣?
  首先,自己与狄萨弗森实际无冤无仇;
  其次,狄萨弗森目前来说是受害者;
  还有一条,自己作为读者,对主角多少是有些欣赏成分在的,否则也不会把原书看完。
  但这些道德层面的顾忌跟性命之忧相比,真的重要吗?
  乔密尔极度纠结,久久无法回答。
  询问的官员见乔密尔沉着脸,不清楚这位阴毒邪恶的王子到底是作何想法,心里越发忐忑不安。他忽然忆起上一任官员就是因为让上场前的猛兽吃得太饱,缺乏斗志,使得王子心生不快而被斩断了双手的。
  然而实在是冤枉,那猛兽吃的根本不是投喂的食物,而是先前被拖进石洞中的奴隶尸体。
  这回乔密尔王子带来的人强大如斯,竟然连着战胜了两头雄狮,王子会不会怪罪是他们没有将狮子饲养好,才出现这样的结果?
  官员紧张得频繁咽口水,头上汗意涔涔。
  一阵微风吹来,气流裹挟着斗场中弥漫的血腥味,飘入凉亭。
  乔密尔眉头轻蹙,正想掩住口鼻时,身体忽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震了一下。
  他的瞳孔骤缩,一瞬间的幻觉,他看到了漫空血红色的颗粒,宛如飘扬的雪珠。
  狄萨弗森身边的最为密集,层层袅绕在他赤.裸精壮的躯干周围。炽烈的阳光,燥热的空气仿佛皆不存在,只剩浸骨的寒冷,一如他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银眸。
  紧接着,是一个意识以无法形容的方式,将某种指示传达给了乔密尔。
  ……诡异。
  那个意识不是在与他沟通,而是单向地告知,且晦涩难懂,有种催使着人去探求的魔力。
  陷入两难之中的乔密尔无暇去过多思考,他感受到的是这具身体残存的意识,还是什么。
  他将关注点放在了告知自己的内容上,尝试着理解后,用自己的话来概括,那便是——
  【遵循乔密尔王子原本的人设,将拥有修习巫术的能力,用于自保。】
  这无疑极其诱人。巫术作为只有极少数人才拥有的力量,相当于是给将来要面临的地狱模式提供了外挂。
  仇恨原主且想着报复的远不止狄萨弗森一人,原剧情中,他是差点被叛乱者弄死,而后才落入狄萨弗森之手。
  所以就算狠心消除了狄萨弗森的威胁,若没有根本的自保能力,也大概率难逃一死。
  而直接逃离王宫,隐藏身份……成不成功另说,在这个艰难的吃人世道,普通民众无异于动辄殒命的蝼蚁。
  该怎么做选择显而易见,至少可以先尝试一下。
  那么问题来了。
  遵循人设……如何才算遵循了人设?
  原书的描写很粗略,乔密尔就算熟悉全书的每一句话,也没有个具体一步一步该如何做的依照。
  自我发挥的空间太大了。
  不过好在目前这个场景,是有较为详细的描写可以参考的,算是给他进入角色提供了一个开头。
  乔密尔对这段还比较印象深刻,当初读到时,就觉得充分展现了原主的变态和嚣张。
  现在让他来上,只能说硬着头皮尽力而为了。
  “不必了。”乔密尔面上一派淡定地吩咐道,“去将他押到本王子面前来。”
  将狄萨弗森押来又费了一些工夫。
  因为他暴起伤人的前车之鉴,侍卫们全都小心谨慎。
  有两人架着弓箭威胁,另外的人给狄萨弗森套上了层层锁链,沉重的枷锁嵌入了他伤痕,禁锢着他的行动。
  更夸张的是,狄萨弗森还被戴上了嘴套。
  那青铜制的嘴套是原主特意为曾经饲养的猛犬打造的,如今“赏赐”给了狄萨弗森,一方面防止他伤人,另一方面证明他从此以后就是自己的狗。
  侍卫押着狄萨弗森靠近凉亭,原本站在外面的一位骑士将人拦下,又仔细检查一番后,跟着一同走了进来。
  这名骑士面容端正严肃,进来后便立于乔密尔身旁,随时保护着乔密尔的安全。
  此人名叫伊莱。
  通过零碎的记忆,乔密尔知道伊莱在很久之前就成为了他的骑士,忠诚如一。
  伊莱是原主身边的一个例外,两人是单纯的主仆关系,原主对其很是信赖。而伊莱本性正直,对原主的很多行径无法认同,却没有丝毫违抗的意愿,甚至誓死尽到了护卫的职责。
  这让乔密尔稍感费解。这个世界的主仆关系通常是脆弱的,他不知伊莱盲目的忠诚到底为了什么。
  此时,狄萨弗森已被压跪在前方,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
  乔密尔细细地看了他半晌。
  男人脏污的脸庞不掩英俊,身躯健壮,肌肉线条优美流畅。书中的原话写道:若说雕塑大师以这个时代最主流的审美完成一尊男像,大概便是狄萨弗森这样。
  拥有原主关键记忆的乔密尔,深知其对主角外形的赞叹。
  当然,这对后者来说是一种不幸。
  而即使被折磨得遍体鳞伤,饱受侮辱,狄萨弗森的眸光依旧坚韧冷冽,不见丝毫怯懦,眼眶中绯红未褪,仿佛还沉浸在先前那场惊险的搏杀中。
  他定定地与乔密尔对视,没有明显外放的怒意,但却令人发寒渗骨。
  扣在他下半张脸上的,是一副制成狼犬龇牙状的嘴套,又好似一张面具,以假乱真的獠牙上沾染了血污,更显狰狞。
  乔密尔暗吸了一口气。
  首先,他要埋藏起自己本能的憷意;其次,他要让自己的目光尽可能显现出贪婪。
  色.欲的贪婪。
  大胆地亲近狄萨弗森,无需害怕。
  因为对方即将慢慢学会屈从,不会再冲动行事。
  在他目前的处境中,只有自己是不想杀他并可以保住他性命的,明白了这一点后,狄萨弗森自然会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第3章 折辱
  乔密尔将一旁服侍的人挥退,伸出手,示意侍卫将束缚狄萨弗森的锁链给他。
  狄萨弗森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乔密尔握紧手中的链条,想要遵照原剧情那样将人拽到跟前。
  铁链另一端栓在了狄萨弗森的脖颈上,完全像是对待一只狗般,极致的侮辱。
  不出乔密尔所料,对方梗着脖子,青筋毕露,在原处纹丝不动。
  侍卫见状已抽出了皮鞭,只等乔密尔一声令下,对他违逆主人的行为施以教训。
  乔密尔冷笑道:“不合时宜的固执可不是明智之举,你原来的国家难道没有教会你服从吗?还是说你想继续与雄狮搏斗?”
  他说着又将铁链猛地一扯,使得狄萨弗森的身姿略微前倾。
  “本王子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应该感谢我难得的仁慈,没有让你被群狮撕成碎块。”
  乔密尔强硬地命令道:“就这样跪着,过来。”
  铁链依旧绷得很紧,两人之间在角力。
  乔密尔指尖充血,感到粗粝的锈面磨得手心生疼。
  狄萨弗森不发一言,眼中闪过强烈的寒光,呼吸声加重。
  尽管他被束缚至此,断绝了伤人的可能性,但慑人的气场还是让伊莱不由处于警戒状态,手掌搭上了剑柄。
  伊莱对乔密尔折辱狄萨弗森的行为感到忧虑。
  从狄萨弗森的种种来看,他敢断言,此人绝不会被磨灭尊严意志,真正屈服于王子。一旦有了机会,他必会加倍奉还。
  而在内心,伊莱对乔密尔这样的做法也难以赞同。
  神谕曾说:战士应该被尊重。
  这片大陆上,众国林立,但都信奉着共同的神明。神权高于一切,对军队有最高号令权的是各国大祭司。因此军队战士们不属于王政及贵族的私仆,他们可以被杀死,但不可以被侮辱奴役,即使是敌国俘虏。
  然而这越发只是明面上的约定罢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还诞生了一个丑恶的攀比游戏,在上层贵族圈秘而不宣地流传着。
  ——将一个强大骄傲的战士驯化成你的奴隶,没有比这更能展示你威严的了。
  诚然,这是一个具有危险性的游戏。
  你得当心对方不愿屈服,潜藏杀机。
  再观狄萨弗森,他不是一名普通战士,他曾统领着敌国的骑士军团,利刃之下是无数兰曼斯特人的亡魂。
  狄萨弗森被俘虏后,本该被当众处死,抚慰国人的恐慌和仇恨,可乔密尔王子却任性地将其收为玩物。
  能阻止这件事的人没有阻止,伊莱他的劝诫也没有丝毫作用。
  作为一名宣誓护主的骑士,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保持警惕。
  乔密尔此时正全心地注意狄萨弗森细微的表情。
  除去愤怒和恨意,他也观察到了对方开始冷静地思索权衡。
  最终,狄萨弗森缓缓卸了力,顺着乔密尔拉扯的力道,一寸一寸屈辱地朝他靠近,缠缚周身的铁链在动作间锵锵作响。
  乔密尔内心松了一口气,面上扬起得逞且阴恻的笑容。
  手中的链条一截一截缩短,直到狄萨弗森的头颅几乎是搭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能感到狄萨弗森在激烈运动后身体散发的热度,和偾张的血脉。
  乔密尔垂眸端详着狄萨弗森,神情流露出得到心爱玩具般的兴奋。
  这是他竭力发挥的演技,尽管和原书所描述的“兴奋到五官微微扭曲,淫邪之念蠢蠢欲动”还是有一定出入。
  他伸手摸上狄萨弗森的头颅,触感一片黏腻濡湿,男人一绺绺的黑发脏污不堪,沾满了汗液、血渍和沙土。
  原本干净白皙的掌心很快染上了污迹,乔密尔却毫不介意,嘴角噙着嚣张的桀笑,继续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像极了在给自己饲养的宠物顺毛。
  然而对方永远不会成为听话的犬,只是暂时被禁锢,被迫收起了獠牙利爪。
  啊,他现在的角色是多么可恶啊。
  虽说很不道德,但乔密尔不否认,自己产生了那么一丝新奇的趣味。
  何曾想过,能这般肆无忌惮地“欺负”强悍的主角,不得不说是一段难得的体验,尤其是在对方还长得如此赏心悦目的情况下。
  当然了,这一丝趣味要建立在真的能全身而退的基础上,否则的话,那便是彻彻底底的鬼故事了。
  乔密尔的指腹又触摸上狄萨弗森的侧脸,极其缓慢而轻佻地抚过,一路往下绕过嘴套,在脖颈包括喉结处流连。
  狄萨弗森浑身紧绷,满目皆是抗拒与嫌恶,但却一直强忍着没有挣扎。
  微凉的手指在他的皮肤上滑动,如附骨之疽般。
  恶心。耻辱。
  随后,那只绵软无力的手又捏住了他的下颚,欲把他的头抬高。
  狄萨弗森顺着力道扬起了头,对方的气息近在咫尺。
  苍白的脸,殷红的唇,幽暗的蓝眸中浮现着贪婪与邪恶,像是一朵开在深渊里的毒花。
  他会好好记住这位兰曼斯特三王子的尊容。
  在将来施以回礼。
  绝不会让其轻松地死去,他保证。
  “真可怜,你这一身的伤痕可让我心疼极了。”乔密尔幽幽地说道。
  与说的相反,他的表情完全是施虐的快意。
  “但是你为什么要反抗我呢?难道不知道是我把你的命留下来的吗?”
  乔密尔一边佯装疑惑地问,一边抚摸着狄萨弗森肩膀上深深的伤口。
  做不到将手指抠入其中这样的血腥之举,他改为用另一只攥住铁链的手猛地勒了一下狄萨弗森的脖子,对其森冷的眼神进行警告。
  “虽然我很喜欢你眼睛独特的银色,但是我不喜欢它对我传达出的忤逆意图,否则我不介意让它成为一件美妙的藏品。”
  乔密尔说完后,狄萨弗森眼中的寒光渐渐敛去,只余一片晦暗的空洞。
  而乔密尔知道他的恨意越发深沉了。
  狄萨弗森对自己眼瞳的颜色很敏感,那是生来被诅咒的瞳色,象征着不幸。出生于城邦贵族的他,年幼时经历家破人亡,尝尽谩骂驱逐,曾数度差点被人剜去双眼。
  提及他的眼睛和与之对视,都是一种禁忌。
  乔密尔浑若不觉地满意笑道:“这样才听话。”
  “作为听话的好处,我来帮你摘下嘴套,虽然它很适合你,不过在我亲近你的时候,我还是想能直接触碰到你的唇。”
  他抬手摸到位于狄萨弗森后脑的锁扣。
  “殿下,不可。”伊莱出声阻止。
  “怎么?”乔密尔不悦地眯眼,“你还担心他咬我不成?”
  他又垂眸对狄萨弗森阴恻地威胁道:“愚蠢的事情我相信你不会做第二次。”
  没人能改变乔密尔王子任性的决定,嘴套很快被解下,狄萨弗森完整的脸露了出来,让乔密尔不禁有片刻的出神。
  主角不愧是主角,除了经历惨,其他方面均是得天独厚到令人生妒。
  他的视线落在狄萨弗森干燥皲裂的薄唇上,如书中描写的那样,用指尖蘸取了琉璃杯中的果汁,伸到狄萨弗森面前,命令他舔。
  狄萨弗森依旧静默着,没有过激的反应。
  但是很显然,他在拼命忍耐。
  狄萨弗森冷戾的双眸锁定着近在眼前的手指,那截指尖玉白微粉,挂着晶莹的汁液,反射出的细碎光芒在瞳膜上跃动。
  瞧上去确实可口极了,他想。
  他不介意让鲜血将它浸染得更加好看,再连皮带骨地嚼碎咽下。
  也许是察觉到狄萨弗森散发出的气息越来越危险,忠实的伊莱不禁向前踏了一步,严阵以待。
  乔密尔一直保持着饶有兴味的微笑。
  然而说不忐忑是假的。
  现实毕竟不是文字,保不准狄萨弗森会突然改变主意,张嘴便是一口,狠狠地咬断他的手指。
  可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敢试探的话,往后只会更难。
  所幸的是,等待了一会儿,安全无虞。
  乔密尔可以继续他的表演。
  狄萨弗森虽然没有攻击行为,但当然也不可能听从命令,沉默的拒绝是他最高的忍耐。而邪恶的王子并不打算放过他,不断地试图摧毁他作为一名战士的骄傲与尊严,一步步逼迫其顺服。
  不得不承认原主很疯,为了满足自己阴暗古怪的性癖,不惧一切地疯。
  乔密尔嘴角上扬的弧度加大,在外人看来似乎心情依旧很愉悦,并没有因狄萨弗森无视命令而发怒。
  他的手没有收回,而是继续朝狄萨弗森伸近,将指尖欲滴的汁液抹在了男人紧闭的唇上。
  沿着优美的唇形细细摩挲。
  动作温柔又情.色。
  狄萨弗森闭了闭眼,聚集的戾气如黑云涌动。
  乔密尔又像是漫不经心地闲谈一般,缓缓说道:
  “狄萨弗森,你的名字我早有耳闻,好几次去参加那无聊的廷议,都听到你又让兰曼斯特损失了多少兵力。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能将你亲手调.教成温顺的奴隶,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
  他俯下身,鼻尖几乎挨上狄萨弗森的鬓角,“我很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
  浓郁的血腥味近距离扑来,视线越过狄萨弗森,看到远处躺着狮子骇人的尸体。
  “啊,我差点忘了,还没有奖励你刚才在斗兽场上精彩的厮杀。”
  殷红的唇在狄萨弗森耳边低语:“那么,最英勇的角斗士,赐予你的奖励是,低下头亲吻本王子的脚。”


第4章 压迫
  要让狄萨弗森接受赐予他的“奖励”,显然需要采取一些措施。熟悉乔密尔王子的人,都知道他喜欢亲自来。
  平时吃饭甚至都不愿抬手的王子,却很享受做这种“粗活”。
  乔密尔笑得越发阴冷,话音中透着微愠:“狄萨弗森,我不喜欢把说过的话重复第二遍。”
  按照接下来的走向,狄萨弗森会被他激怒到忍无可忍地暴动,然后他顺势将狄萨弗森关入地牢。在那里面,狄萨弗森会彻底想清楚自己该如何做,出来后就变得比现在温顺多了。
  乔密尔站起了身,不疾不徐的动作带着优雅,他把铁链在狄撒弗森的脖颈上绕了一圈,随后用脚固定住一点踩在地上,将链条尾端用力一拉。
  一股向下的力道作用在狄萨弗森颈间,逼迫着他伏下身子。
  由于双手被锁在身后,缺乏着力点,狄萨弗森高大的身躯渐渐弯下。
  乔密尔露出得意的神情。
  傲慢的姿态仿佛一位战胜归来的王者,睥睨着脚边沦为他所有物的奴隶,他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踩着铁链,乔密尔将力道绷得更紧,链条勒着狄撒弗森的后颈,将他的头颅又压低了几分。
  “这可是独属于你的殊荣,狄萨弗森。”乔密尔勾起病态的笑容。
  狄撒弗森低垂着头,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他狭窄的视野里除了染血的岩石地面、斑驳陈旧的铁链,还有一只与这番画面格格不入的脚。
  是属于养尊处优的王子的。
  王子穿着一双华贵的凉鞋,这是天气炎热时不用劳作和训练的贵族们才有的装束。
  白皙柔嫩的脚部不见一丝薄茧,被特质的柔软鞋底托住,金色的绑带用以固定,顺着纤长的脚踝一路缠绕至小腿,花哨又麻烦。
  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铁链被这只脚踩住,凸起的趾骨显示出对方的用力。
  狄撒弗森快要压制不住将其挣脱的冲动。
  伤痕交错的躯体上肌肉贲起,暴虐的念头折磨着他的神经。
  这截漂亮的小腿被轻易折断时会发出怎样悦耳的声音?
  如果当作战利品陈列,会不会让人误以为它来自于一个女人的肢体?
  狄萨弗森缓缓阖上眼睛再睁开,好像看到了眼前的皮肉布满血污的扭曲模样。
  啊,不是错觉,它确实被弄脏了。
  因为自己不小心裂得更开的伤口里,有鲜血滴落在了上面。
  在如丝绒般光滑的肤面上滑动。
  乔密尔也注意到了,怀念又愉悦地说道:“以前有奴隶肮脏的血液溅在我身上,巴顿总是会兴奋地来帮我舔干净,我很享受温热的舌面抚过皮肤的感觉。”
  “对了,巴顿是我曾经养的一条狗。它的笼子就摆在我的房间里,现在空荡荡的……狄萨弗森,我想那一定很适合你,你在里面浑身赤.裸的样子一定好看极了……”
  乔密尔话音刚落,意外便发生了。
  他踩住铁链的那只脚一滑,紧绷的链条松了,自己身形不稳,向后倒去。
  “殿下!”
  伊莱发出一声焦急的呼喊,连忙护住乔密尔。
  与此同时,响起一阵铁器的锵鸣声,等乔密尔站稳瞧去时,狄萨弗森已被侍卫们拖离能接触到的范围,按在了地上。
  他的身躯仍在微微震颤,嘶哑的音节从喉间溢出,宛如一头随时想暴冲扑咬的凶兽。
  乔密尔并没有看清狄萨弗森被这样束缚着,是否真的威胁到了他的安全,不知是该说侍卫们尽忠职守还是防卫过当。
  不过那都不重要,此刻的局面就是乔密尔想要的。
  事实上,刚才的脚滑也是他故意所为,为了尽快结束这一幕。
  乔密尔终于放松下来,重新坐下,慢悠悠地说道:“看样子,你还是不愿意服从于我,或许应该让你在地牢里再好好思考。”
  他斜着身子,拾起手边的嘴套随意把玩,想了想后,补上了最后一段话。
  “希望你顽强的意志和强壮的身体可以帮助你撑下去。”
  乔密尔的视线在狄萨弗森身上粘滞,“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即便你死去,我会对你的尸体做什么……我英俊的狄萨弗森。”
  他故作眷恋而温柔地说着,神情无辜得像个天使,如果忽略所说内容的不堪的话。


第5章 谬误
  微风将乔密尔的话语送进狄萨弗森耳中,他被侍卫押走,身形僵硬。
  目送着狄萨弗森离开后,乔密尔准备先回到自己的宫院。
  他需要一个独处的地方,好好梳理下自身处境,以及思考以后具体该如何扮演乔密尔王子。
  而刚走出凉亭,乔密尔就见到两个戴着铁嚼子浑身黢黑的奴隶,从一侧的角落里并肩爬了出来。
  他们身后拖着一架不算太大但也足见沉重的木驾车,单排双轮吱呀吱呀地响着,承重梁固定在他们的背脊上,细看可以发现两人因长久爬行而造成的畸形骨骼,和增生肿大的膝部。
  乔密尔瞳孔一震,忆起了原主的习惯之一——以人为骑。
  原主不喜欢接触马匹等畜类,于是用人作替代,让他们模仿畜类用四肢行走,有的甚至被打断了小腿。
  很残忍,但在这个世界并不罕见。对于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来说,底层奴隶是比牲畜更为轻贱的存在。
  乔密尔有些不敢坐上去,因为实在是……挺渗人的。
  他想了想,还是随口找了个理由,自己步行。
  乔密尔王子的宫院不远,可以说整座王宫乃至王国也不怎么大。他所在的是一片小国林立的大陆,蛮荒落后,还不足  以诞生且支撑起一个统一和平的大国。
  一路见到的基本是石体建筑夹杂着木材,即使是最华丽的王宫,堆砌着各类玉石和金银器,也透露出一种粗粝之感。
  没过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这座宫院绝对是王宫里最漂亮的建筑之一。
  一座造型别致的双层喷泉矗立在前方,联通着庭院内的活水塘,高高的水幕驱散了白日里的暑气。庭院四下开着成片的花朵,不见鲜丽的颜色,以白蓝居多,还有不知名的紫黑色花瓣点缀。
  再往里是一幢由深灰石块砌成的房屋,主体呈尖形。两翼是许多低矮的石室,延伸出穿过花庭的长廊,弯曲又隐蔽。
  这儿原本是乔密尔王子的母亲居住的地方,他母亲过世后,便成了他的继承物。
  近些年原主都住在这里,一石一草都相当熟悉,连带着乔密尔所拥有的记忆里也有很多清晰的画面。
  然而乔密尔一眼扫去,视线很快就锁定在这幢房屋最顶部的窗户上,心中浮现惊异。
  那扇窗户是破旧且紧闭的,位于第四层,就在他卧室的上方。外面的墙上爬着寥寥绿藤和大面积陈年未清理的枯枝,与下方的墙面对比鲜明。
  ……可是,记忆中并没有第四层楼的存在。从建筑外面看去不应该还有那扇窗户,屋内的楼梯应该是在第三层打止。
  怎么会有这种谬误?
  难道记忆是不可靠的吗?
  乔密尔忍不住在意。
  他转头问向身旁的伊莱:“你有去过最顶层的房间吗?”
  伊莱的表情显露出一丝奇怪,但随即从容地回道:“殿下您是说最近两天吗?我没有进去过。”
  “那你上一次进去是什么时候?”乔密尔又问。
  “是那次您在房间里传唤狄萨弗森的时候,我在旁边守着。”伊莱回答完又补充道,“没有允许,我是不会私自进入您的房间的。”
  这下轮到乔密尔更觉得奇怪了。
  伊莱口中的“最顶层”是自己的房间?
  是会错意了吗?但是这么简单清楚的问题不应该啊……还是说伊莱在刻意回避?
  乔密尔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出于谨慎,他不想把自己对周遭的疑惑展露出来,打算默默去弄清楚。
  乔密尔有些迫不及待去亲眼验证楼梯到底通到第几层了,这种迫不及待不是来源于探求未知的兴奋,而是一种无法压制的焦虑感。
  他提快了步伐,径直走向正中间进入房屋的拱门。
  主楼内的装潢比起庭院的森翳,更多了一层雍重的华丽,丝毫不逊色于王殿,可见宫院之主的受宠程度。
  兰曼斯特举国皆知,赫黛拉王妃的美艳深深吸引着国王,而这种偏爱则是延续到了和生母极为相似的乔密尔王子身上。尽管由于诸多因素,乔密尔王子不是最有可能登上王座的那位,但他最不缺的就是兰曼斯特国王的宠爱。
  简直到了无脑袒护的程度,在赫黛拉王妃去世后尤甚。
  这也是原主能嚣张乖戾至此的关键缘由。
  大厅中间的走道两旁,已跪着几名等待伺候他的人,乔密尔一眼扫去,无一不是英俊健美的男子。
  他们是现下被原主豢养的侍奴,既有本身便是奴隶的,也有被强取豪夺来的落魄贵族。不管这些人先前有多么不愿,被调.教过后,大都很快表现出了屈服,直至完全沦为原主的玩具。
  对于他们来说,拼命取悦乔密尔王子,是唯一能减免痛苦的方式,一旦被王子丢弃,面临的将会是更可怕的地狱。
  并且,原主生性嗜血,还会鼓励他们以互相残杀的方式获取奖励,甚至克扣必要的食物,只为观看一场群体性的抢夺与杀戮……其变态程度可见一斑。
  因此这些侍奴之间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若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已是见怪不怪的事了,只有活下来的强者才配得到王子的宠幸。
  乔密尔明了,这完全就是饲养一群斗犬的心态。


第6章 阁楼
  翻阅原主的回忆,那一帧帧离奇又残酷的画面,连在一起就像是一部荒诞电影,让乔密尔心头笼罩着一层压抑的阴云,并伴有淡淡的反胃感。
  难道要把这些做法延续下去吗?
  有一个猜测在乔密尔心里成形:那个神秘意识要他遵循人设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不仅仅是残存的执念那么简单,乔密尔暂时只想到一个答案,那便是——
  使主角的剧情线完整。
  是不是有可能,自己只要在保证这一点的基础上,无需对任何人都按照原主那般行事?
  此猜测亟待验证。
  乔密尔正想视若无睹地从这些人面前走过,却有一名侍奴大胆地膝行到他脚边,抬头说道:“尊敬的殿下,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您禀告。”
  在想好如何处理这些人之前,乔密尔本不愿理会他们,但他又担心自己错过什么应该知道的细节,还是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乔密尔淡淡地问。
  凯雷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发现了格纳的秘密,他先前偷偷进去过关押狄萨弗森的石室。”
  他又补充:“格纳曾经是亚尼尔特国的流民,似乎对狄萨弗森有不一般的感情。”
  亚尼尔特就是狄萨弗森曾效忠的故国,这人话还未说完,那个叫格纳的人表情就出现了瞬间的慌乱。
  格纳并不知道自己隐蔽的行踪被人发现了,还这么突然地说了出来。
  “你胡说!”他当即朝对方反驳道,“我根本就没有去过,你在污蔑我。”
  格纳第一反应就是来个死不认账,打赌凯雷没有证据。
  凯雷的确没有证据,但是他仍笃信地说道:“就是在昨晚,我在庭院里亲眼看见了,殿下,我对您绝对不敢有欺骗之心,请您相信我。”
  格纳看到凯雷别有深意的眼神,忽然大感不妙。他怎么忘了,对于这个魔鬼般的王子而言,根本不需要证据,只需种下怀疑的种子。
  或许更可怕的是,这是注定的。这个魔鬼的兴趣现在都集中在狄萨弗森将军身上,而自己刚好和将军是同一国家的人,他心里可能已经有了折磨人的新想法……凯雷作为呆在乔密尔王子身边时间最长、最了解他的侍奴,不过是预判了王子想要做的事,来讨好他。
  乔密尔听完凯雷的指证后脸就黑了,早知道就该不听他说话,直接走过去。
  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一出,也不记得书中还有这个叫格纳的人,很有可能格纳没过多久就被原主弄死了。
  所以现在这个情况要怎么处理?
  “噢,是嘛?”乔密尔阴晴不定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转了一番,其他人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可令人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他对凯雷问道:“那为什么你看见了,却不当即宣扬开来呢?”
  凯雷怔了一下,连忙解释道:“殿下,当时等到我靠近的时候,格纳已经走开了。”他其实根本没看见格纳真的进入到关押狄萨弗森的石室,那是他有意猜测的。
  凯雷说完后,乔密尔就一直盯着他,那双幽暗的蓝眸让凯雷的头皮瞬间开始发麻。
  过了一会儿,乔密尔才开口:“既然证据不足的话,此事就先不提。凯雷……”
  他故意顿了顿。
  凯雷高大的身躯都已禁不住微微颤抖,然而乔密尔下一句话又让他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不过你的指证很有预见性。”
  “格纳,别被我真的抓到什么。”乔密尔沉下声音缓缓警告跪在旁边的格纳,“否则,你和狄萨弗森,都将受到惩罚,那一定是让你毕生难忘的惩罚。”
  格纳立即趴下来保证:“殿下,我绝对不敢,请您相信我!”
  “好了,我要去楼上休息,所有人都不得打扰。”乔密尔下令道,“伊莱,你就在楼下守着。”
  “遵命,殿下。”
  乔密尔独自朝楼梯走去,现在他要去看看顶层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级一级楼梯盘旋而上,竟然和印象中一致,楼梯只到第三层。
  难道从外面看到的那间屋子,无法以常规的方式进入吗?乔密尔深深皱起了眉。
  整个第三层都是主人居室,浓重的色调显得阴暗又压抑。地上铺着深红绒毯,通向里头那张硕大的木床。壁上常年燃烧的火烛,映照出花纹和雕塑的轮廓。
  这些雕塑在建筑最初时便存在,是这片大陆的众神像,原主不喜欢仆人进来仔细打扫,以至于上面落了灰尘,结了少量蛛网。
  其他琳琅满目的物件不一而说,乔密尔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顶层的入口在哪儿?
  要么从外面砸开窗户翻进去,要么在天花板上找找是不是藏有开口,前者显然是下策,乔密尔寄希望于后者。
  他仰起头,慢慢踱着步子,一寸寸地观察头顶,没过多久,便发现了石顶中嵌杂的一块颜色相近的木板。
  其下方正好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圆形铁笼,用不着叫人搬来梯子,乔密尔可以直接踩着铁笼的横栏爬上去,摸到天花板。
  他伸手使劲一推,咔嗤一声轻响,一阵灰尘落下,木板被推开了。
  一切似乎非常顺利,顶层并不隐秘,想要发现并进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乔密尔闭上眼睛甩了甩头上的灰,蓦然间,却有一股诡异的感应逐渐变得鲜明起来。
  他怔怔地爬了进去。
  由于整体的建筑是尖锥形,面积逐层缩小,这层只能算是一间阁楼。两面倾斜的墙壁让空间更为逼仄,唯一一扇窗户落满积灰且被枯藤掩蔽,透不进足够将室内照亮的光线。
  昏暗中,乔密尔确信了一件事——
  这里被施加了神秘的咒语。
  让人们视而不见,遗忘掉它的咒语。
  这种咒语属于巫术。
  而自己之所以能够不被影响,发现它的存在,是因为……与那个意识达成的约定好像生效了……


第7章 巫术
  火烛被点亮。
  里面的陈设清晰起来: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两架堆放着满满的书籍与杂物的木柜,一些貌似是做冶炼用途的器物……
  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味道,地板上也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显示此处已经很久无人踏入。
  感应已经很清楚了,发现这间阁楼便是对他履行约定的馈赠,同时也佐证了自己到目前为止达到了那个神秘意识的要求。
  乔密尔来到木柜前,拂去书上的积灰,粗略翻看了几本。
  这些书籍所使用的文字一部分是通识语,自己继承了原主的知识,可以看懂,而另一种文字则是原主从未见过的。
  它们是一些奇怪的繁复线条,无法常规意义上地读懂,入目后便化为在脑海中冥想的信息流,与那个意识同自己沟通时的感觉一样。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有关巫术的内容了。
  还有些书页是一片空白,无论乔密尔怎么观察,都获取不到任何信息。
  他端来一杯水,将其小心翼翼地沾湿,又试着用火烤,都没有呈现出变化来,也许这些真的就只是普普通通未书写的纸张。
  用通识语记载的是一些历史人文,乔密尔阅读过后,发现所处的真实世界与原书中呈现的有较大区别。
  原书基本是人类冷兵器相接的乱战纪闻,对神与巫力量的描述少之又少。而在这些记载史实的文字中,处处展现着人类与那些神秘力量密不可分的关系。
  其中承担着重要角色的就是祭司。
  祭司是一群被神明选定,赐予力量的人,他们最主要的职责就是与神明沟通,传达示谕,帮助人们抵御凶险的自然灾难,给蒙昧的世人带来智慧。
  这些文字有一半以上都是在讲祭司群体的光辉事迹。可以说没有他们的存在,人类无法发展成如今的文明。
  并且,祭司亦是一种极为严苛的身份,他们不能拥有常人的情感,一生皆为神的口舌,所拥有的神力也不可肆意使用。这无疑让他们的形象更加神圣了起来。
  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神权至上,大祭司的权力胜过一国之主了。
  然而数百年前,又出现了极少数获得超然力量的人。不同于祭司,他们的力量是完全由自己支配的。这些人被称为巫师。
  书中写道,巫术是天赋者通过探索而获得的,还可以传授给其他天赋者。
  不过比起祭司的神明之力,巫术就显得微弱多了,且有不少破绽可循。
  这也许就是冥冥之中的规则限制,乔密尔心想,祭司强大但不能随意使用神力,巫师自由却相对弱小……
  他继续看了下去。
  巫师的出现其实一开始是给那些没能被神庇佑的人们带来了希望,可是随着一桩桩巫师谋财害命事件的发生,人们对他们渐渐有了偏见和恐惧。
  那些作恶的被叫作黑巫师。
  黑巫师的恶行让所有巫师的地位都尴尬起来,有部分偏激的人甚至想将他们不加区分地全部扼杀。当然也有人看中了巫术的力量,想雇为己用,毕竟没人能去雇佣一位祭司。
  ……不同的立场,已经吵了几百年。
  但不得不承认,巫师与普通人之间的关系已陷入互相猜忌、提防的恶性循环。
  人们一旦联合起来,巫师是不占优势的,因此,巫师们为了自保,变得越来越狡猾,这也几乎成为了巫师的群体特质。
  不知是不是预见了这一局面,从巫术诞生伊始,便热衷于研究修饰记忆、制造幻觉、操控傀儡等术法。很多巫师都在正面对抗失利的情况下,通过这些术法而成功脱身……
  ……
  随着获取到了更多的信息,乔密尔对于往后的计划渐渐有了雏形。
  他找来纸笔,将心中萌生出的想法一一写了下来。
  好几个小时过去,夜已经很深了。
  桌上的火烛像是凝固了一般睡在灯盏里,不动的光影打在乔密尔的脸侧,将这张本就昳丽的脸衬得更为夺目。
  四周很安静,紧闭的窗户不留缝隙,连一丝风也吹不进来。
  乔密尔全神贯注地感知着羊皮纸上怪异的文字,他能感到有股奇异的力量终于出现了,但还在身体内静静沉睡,不足以控制和使用。
  得先完全学会这段咒语,从最基础的开始,唤醒这股力量。
  乔密尔正为此而努力,已经感觉快要成功了时,突然间,寂静中响起了一阵“咚咚”的敲击声,其中还夹杂着像是指甲在硬物上刮擦的声音。
  他蓦然惊醒,辨识清楚来源,立马朝窗户的方向望去。
  是窗外传来的。
  怎么会?按理说不会有人发现这里。难道不是普通人?又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
  “是谁?”乔密尔冷声问道。
  没有回答,但声音还在间断地响,犹豫再三,乔密尔缓缓走了过去。
  揭开遮挡的窗帘,也看不见影子,太过脏旧的琉璃什么也透不出。
  他屏住呼吸,将窗户刚推开一掌宽,一团黑影就扑面而来。
  乔密尔下意识闭上眼,迅速避开的同时,耳边响起了翅膀有力扇动的扑棱声。
  一只蛮横大胆全身漆黑的家伙落到了椅背上,单脚站立,梳理着自己乌亮的羽毛。
  那是一只乌鸦。
  它不仅没有被咒语影响忽略掉这间阁楼,乔密尔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反而发现它貌似是被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吸引了。
  乔密尔想起刚才在书里看到的一个事例,据说,某些特定的动物,会对特定的巫术或巫师的力量展现出亲和性,这一现象会使得巫术更容易施加且效果奇好。
  或许自己正巧遇到了一个试验巫术的对象。
  乔密尔把窗户关上,闭眼进入冥想状态,继续默念咒语,那股力量渐渐苏醒后,随着他的意念而从身体里释放出来。
  睁开眼时,乌鸦已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
  数日后,阁楼的窗户再度被打开。
  乌鸦漆黑的瞳仁中反射出诡谲的蓝光,扑棱着翅膀向外飞去。


第8章 地牢
  顶上的缝隙洒下淡淡阳光,照在狄萨弗森身上。
  饥饿虚弱,未经处理的伤口已经开始出现溃烂……狄萨弗森知道,若这样下去,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
  可是,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却还是那么鲜明,不甘心死去,过往的一幕幕这样告诉着他。
  有些模糊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兰曼斯特王子的模样,一个看上去精致纤弱的男人,却宛如邪恶的代名词。他留下了自己的命,用尽一切手段逼迫自己屈服,忍受那些侮辱荒淫……
  意识快要陷入一片混沌之际,狄萨弗森忽然听到耳侧响起一阵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
  不是幻觉,随即就有一个重量落在了自己肩膀上。
  狄萨弗森没有理会。
  但这东西却不安分了起来,一双脚爪不断挪动,往他的侧脸一寸寸靠近。
  直到蓬松的羽毛抚过皮肤带来一丝痒意,狄萨弗森蓦然睁开了双眼,一转头,与对方漆黑的小眼睛对上。
  才知道这是一只乌鸦。
  他厌恶乌鸦。
  这群食腐肉的家伙以前在家乡和战场上见多了,乌泱泱的一大群,哪里有露天的人畜陈尸,哪里就有它们的存在。那啃食得最干净的骸骨,一定有它们的功劳。
  可能是自己刚才垂头闭目,让它觉得死了,才闻着血味想来啄食绽开的皮肉吧?
  也许是被狄萨弗森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乌鸦瞬间停止了靠近,没等驱赶,就蹦着鸟爪站到了狄萨弗森被吊起的手臂上,离他的头隔了一定距离。
  乌鸦这会儿一动不动了,仿佛若无其事地栖息在一根树枝上一样。
  然而,狄萨弗森却发现乌鸦一侧的眼睛一直对着自己的脸,那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它是在判断在自己身上进食有无风险吗?
  没有直接飞走,难不成是看出了自己被锁着,其实无法对它造成伤害?
  正当狄萨弗森想通过恐吓将其赶走之时,牢门外传来了脚步和对话声。
  乌鸦似乎又表现出了很胆小的一面,光是听到声音,就立即飞到了上方的木梁上,匿入黑暗之中。
  “子爵阁下,您请进。”
  这回来的人不止是地牢的看守。典狱长将门打开,一位身着皮甲腰间佩剑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在狄萨弗森面前站定。
  他挑了挑带疤的眉头,说道:“狄萨弗森将军,先前战场一别,不曾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狄萨弗森抬眸,那是一张还有印象的面孔。
  视线往对方的右臂移去,衣袖之下空空如也。
  一场突围战他带头冲锋时,一刀削掉了这人的右臂,这人滚落下马,被骑兵团淹没,竟是没死。
  布尼克一直记着狄萨弗森给他带来的这场噩梦,自那以后,他永远也无法再踏上象征光荣的战场。
  他成了一个废人,左手的剑法无论怎么练习,却连最底层的士兵都打不过。旁人怜悯着他,王政因抚恤而给他升爵,可祭司团却将他的轻敌之事作为训诫,并将他从战士中除名。
  多么耻辱,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在那场战役中,对上了该死的狄萨弗森,这个被战争之神眷顾的家伙。
  兰曼斯特最终取得了胜利后,他本以为即将亲眼见证狄萨弗森被处决,却没想到乔密尔强行将狄萨弗森带走了。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他笑得差点呛住。
  怎么能忘了,那位阴毒变态的三王子最好这一口,落入乔密尔手中,绝对是对狄萨弗森最佳的折磨。战场上骁勇无匹的杀戮者,时至今日竟被迫蛰伏在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男人胯.下,承受对方的肆意凌.辱。
  ……当真是精彩极了。
  “我听说你还不愿意屈服于尊贵的乔密尔王子,所以特意来看望你,给你一些忠告。”布尼克露出桀笑,“不管你怎么反抗,也无法改变被乔密尔王子看中的事实。”
  “那位殿下的手段,绝对会让你欲生欲死……或许你会享受也说不定,我非常期待你在未来的改变。”他眯起眼睛,凑近了讥讽道。
  狄萨弗森阴鸷冷漠的目光静静回视,仿佛他说的话并不能造成波澜,可布尼克知道这人虽然内心极为坚韧,但他的骄傲与固执同样异于常人。
  曾有间谍来报,狄萨弗森孤僻无礼,甚至嫌恶肉.欲欢爱,多次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渴望承欢于他的贵族,男女皆一样。
  当他被人玩弄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布尼克很想见识一番。
  既然给了典狱长好处进来一趟,布尼克并不打算止于言语,他又说道:“为了让王子殿下早日得到一个听话的奴隶,我决定帮助你的身体多加习惯那种滋味。”
  狄萨弗森的瞳孔缩了一下,布尼克瞧见了:“看来,你很在乎会面临什么。”
  他暗示性地看向典狱长。
  “呃,子爵阁下……”典狱长流露出一丝为难,但当布尼克从兜里掏出一块玉石后,他便谄笑着迅速改了口,“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能用上催情的药物避免造成伤口,否则我担心殿下发现了会不满意。”
  “当然,我不会让你难做。”布尼克绅士般地微笑,“我可以就在一旁观赏,你们来吧。”
  他只对性感丰满的女人感兴趣,男人健壮的身躯连触碰也嫌膈应,他仅仅想看狄萨弗森的屈辱和痛苦罢了,至于谁动手都无所谓。
  典狱长很感谢对方既送钱财又如此通情达理,随即吩咐属下去取来物件。
  知道了他们要对他做的事,狄萨弗森却至此还没有表现出过激的情绪,布尼克冷笑,他等着狄萨弗森崩溃的那一刻。
  由于狄萨弗森全身缠绕了多道锁链被绑在木桩上,不方便他们施展,布尼克说道:“他已经很虚弱了,直接放开吧。”
  可典狱长却有些担心,他对先前狄萨弗森挣脱束缚至多人伤亡一事还心有余悸,于是道:“可以把人从木桩上放下来,但锁链还是不要解开为好。”
  典狱长的回答让布尼克心生不快,他拧起了眉头:“怎么?你是觉得这里好几个人,再加上我在这里,都不足以制服一个虚弱至此的狄萨弗森吗?”他重点强调了他自己。
  自从没了右臂后,布尼克对一切可能是看轻自己的行为都很是敏感。
  “当然没有,尊敬的子爵阁下。”典狱长立马退了一步,商量着道:“呃,不过,我认为还是至少将他的双手禁锢住吧?”
  布尼克没继续说了,但脸色却依旧难看。
  狄萨弗森被几人围着,从木桩上放了下来,双手被分开锁在地面的两个铁环上。他半阖着眼睛,像是无力到快要失去意识,任由别人解开剩下的铁链,将他摆成跪趴的姿势。
  布尼克走到狄萨弗森跟前,又看了看那些即将被用在狄萨弗森身上的物件,说道:“你们如果能让狄萨弗森开口求饶,我会有更多的报酬。”
  “子爵阁下,我们当然尽力。”典狱长说完,从盒子里亲自挑选工具。
  布尼克恶狠狠地笑了。而就在他刚想再说些什么之际,却听到了两下清脆的断裂声,与此同时一股强劲的气流迎面袭来。
  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一刹那,狄萨弗森猛然从地上蹬起,掐住了布尼克的脖子,将他重重地撞到了墙上。
  典狱长仓皇转头,看到的就已经是这一幕。
  那只沾满血污的手越掐越紧,紧到布尼克完全无法发出一个音节,仅凭单手的他完全无力挣动。他鼓胀的双瞳直直对着眼前一张宛如恶鬼的脸,意识中只剩恐惧,视觉渐渐涣散。
  狄萨弗森喘着粗气,硬撑着,转头看向身后。
  在场人都慌了,典狱长举起双手,不断示意:“你、你冷静一点,放开他,有话好好说!……”
  该死的!就不该有任何掉以轻心。
  如果布尼克死在这里,自己可脱不了干系。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清亮又威厉的声音在牢房门口响起,带着浓浓的不悦。


第9章 问罪
  “王、王子殿下。”典狱长和属下们惊惶之中跪了一地。
  乔密尔镇定地走了进来,扬声说道:“狄萨弗森,如果你杀死了他,我可没办法保住你的性命。”
  从乔密尔出现后,狄萨弗森的视线就一直紧锁着他。那双充血绯红的眼瞳中已找不出人性,只有属于野兽的可怕与疯狂。
  乔密尔不顾伊莱的阻止,兀自向前走近,在离狄萨弗森仅剩两米之距时站住。
  “我给你最后的选择,是泄恨之后被处死,还是服从于我?”
  “如果你选择后者的话,就松开你的手。”他下巴微微扬起,直视着狄萨弗森。
  伊莱高度警惕,在场其他人也都觉得狄萨弗森此刻听不进任何话,只见他咬紧牙关沉沉地喘着气,那模样完全就是想将眼前的人屠戮殆尽。
  但最终,令人惊奇的是,他松开了命悬一线的布尼克。
  布尼克重获呼吸,咳得涕泗横流,立即手脚并用地爬开,旁边的随从赶紧前去扶他。
  乔密尔又走近一步,命令道:“狄萨弗森,跪下。”
  狄萨弗森这下犹豫的时间更短,一条腿缓缓弯折,高大的身子沉下去,单膝跪在了乔密尔面前。一个标准的战士跪礼。
  他选择攻击布尼克却屈服于乔密尔的原因很简单,能决定自己活下去的是乔密尔。
  看到变得识时务的狄萨弗森,乔密尔稍稍松了口气,经历磨难最后登临王座的主角,怎么可能会是冲动找死的人?不管内心如何仇恨,狄萨弗森都擅长隐忍。
  通过那只乌鸦的感官,他已经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这段也是原书中没有具体写道的,原本的轨迹会如何发展,已无从考证。
  乔密尔弯下腰,抬起狄萨弗森的下颚:“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我很满意。”
  眼前这双愤怒过后只剩阴寒残酷的银眸,令他不安。
  当看到这群人要对狄萨弗森做什么时,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不得不承认,他无法真的漠视原本的一切。并且,有一个一直不太愿意去思考的问题越来越清晰——
  狄萨弗森是因为在兰曼斯特的这段经历才变得残暴不仁的吗?
  或者说,在兰曼斯特受到的迫害到底占了多少成因?
  没有明确的答案。
  但多少都是有些影响的吧?他想。
  乔密尔心里有淡淡的忧虑和负罪感。
  更何况,他自己也要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可能也会因狄萨弗森将来的暴.政而遭殃。
  或许该尽力做些什么改变。
  而现下最容易做到的,就是让狄萨弗森少受些苦头,减少他对这个世界的憎恨。只需以自己的所有物不想让别人碰为由,这并不违背原主的人设。
  “不过我想知道是因为什么,导致你不计后果的攻击行为。”
  乔密尔没有打算从狄萨弗森口中问出答案,他转头,阴沉的目光落到典狱长身上,问道:“布尼克是怎么进来的?我好像没有允许任何人来见狄萨弗森。”
  典狱长瞟了瘫坐在地上的布尼克一眼,绞尽脑汁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布尼克子爵想要进来见一见狄萨弗森……我想到子爵与狄萨弗森的旧怨,出于对子爵浴血沙场的敬佩,于是就、就答应了。”
  “王子殿下,请恕罪,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还好子爵阁下没有事……”
  在典狱长说话间,乔密尔走到枯草堆前,踢了踢被扔在里头的木匣,一堆物件哐哐当当散落出来。
  他冷笑着又问:“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有允许你对狄萨弗森使用这些吗?”
  “呃……”典狱长知道乔密尔王子的规矩,只有在特别吩咐下才能动他送来的人。
  现在怎么办?坦白还是继续狡辩?好像两者都不太妙。他无比后悔,就应该一开始拒绝布尼克,得罪了布尼克也比被乔密尔这个魔鬼问罪要好多了。
  当典狱长还在哆哆嗦嗦地犹豫时,乔密尔没再给他时间。
  “看来是有人让你的胆子变大了。”他果断下令道,“给我打。”
  一旁的侍卫抽出鞭子,抬手就朝典狱长挥去。鞭子正中面部,打出一道血痕,他嗷地叫唤了一声,蜷缩着不断告饶。
  乔密尔对他的求饶置之不理,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往上抽,直到他完整地交代出了和布尼克的交易,才被暂时放过。
  “布尼克子爵,你似乎不太明白狄萨弗森现在是我的人?”乔密尔阴恻恻地反问。
  已经缓过来的布尼克有些不安地避开眼神。
  他与乔密尔很少打交道,印象中,乔密尔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连放狗将公爵大人的儿子活生生咬死这种事都敢做。
  可也正因为这件事,乔密尔受到了惩罚,已经收敛了不少,至少近两年再也没出现过他敢对望族大臣行凶的事了。
  所以应该不用担心乔密尔会把自己怎么样。再说了,他不过是贿赂了典狱长,想要找狄萨弗森寻仇而已,也不算惹到这疯子吧?
  布尼克清了清嘶哑的喉咙,陪着笑说道:“王子殿下,我当然明白,您占有了狄萨弗森,亚尼尔特军队的威严因此而荡然无存,敌国余党都将对您感到惶恐……对了,我还得感谢您先前的救命之恩。”
  布尼克极尽奉承,然而心里却唾弃万分。乔密尔这个孱弱的废物,偏偏身为王子且拥有国王的偏宠,连大王子都要礼让三分。
  不过一旦老国王退位后,乔密尔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届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争抢他的人头……
  乔密尔喜怒不显:“既然明白,那你为何还要私自动他?”
  布尼克回道:“殿下,我是为了让狄萨弗森早日服从于您。”
  他接着解释:“如果狄萨弗森能习惯被人玩弄的滋味,就  不会再不识好歹地对您负隅顽抗了。”
  “只是没想到出了意外。”布尼克忆起刚才的惊险,又惧又恨,他想要狠狠地报复回来,“不过我绝不会再让狄萨弗森有机可乘,这种危险又辛苦的事情,我愿意为殿下您代劳。”
  他的表情诚恳又殷勤万分。
  乔密尔貌似在细细地听取与思索,随后见他咧开嘴角缓缓说道:“子爵阁下,我很感激你愿意奉献自己,为我的事如此费心。”
  “这是我的荣幸。”布尼克颔首。
  却不料乔密尔话锋一转:“不过比起花时间让狄萨弗森习惯,我认为你的亲身示范更有成效。”
  他看向保持着单膝跪地姿势的男人:“你说是不是,狄萨弗森?”
  狄萨弗森没有回答他。
  早已是强弩之末的男人,已然昏迷,侍卫推了他两下,便向一旁倒了下去。
  布尼克笑容僵住,不解地皱起眉头:“殿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把他绑住。”乔密尔淡淡地下达指令。
  “乔密尔殿下,您要做什么?!”
  这下不止是布尼克方的人,连乔密尔的侍卫都面露迟疑。他们都知道之前乔密尔杀死公爵之子的事,从那以后,国王就下了禁令,不允许他们盲目听从乔密尔王子的命令,伤害到高层贵族。
  但是有一人例外,他永远只会把乔密尔的命令摆在最高位。
  乔密尔轻轻唤道:“伊莱。”
  “遵命,殿下。”
  没一会儿后,布尼克的随从被伊莱打晕,而他本人则是被钳着唯一一条手臂,朝身后折去,和自己的腿绑到了一起。姿势极其难堪。
  意识到乔密尔根本不顾他的身份,打算直接动私刑,布尼克连连哀求:“您饶了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乔密尔殿下,求您!……”
  “可是你刚才的话让我觉得,必须给你一个教训。”乔密尔神情阴邪,“我不喜欢别人触碰我的所有物,希望你以后能好好记住。”
  他从地上捡起那瓶催情的药水,交给伊莱让布尼克喝下。漏斗插入布尼克的喉咙,黑色的药水咕咚咕咚灌入,任他怎么挣扎都没用。
  典狱长和看守们见到这场面,均吓得瑟瑟发抖。
  看着在场人的反应,乔密尔很满意。
  惩罚已到位,态度也已经展现得很明显了。今天这事过后,不止是布尼克,其他人应该也不会再敢私自对狄萨弗森动手。
  并且这样的惩罚,既歹毒、符合人设,又不会让自己摊上难以解决的麻烦。
  接下来的情形乔密尔无兴趣观赏,于是带上狄萨弗森,回了宫院。


第10章 铁笼
  狄萨弗森的意识浮浮沉沉,一会儿陷入过往的回忆,一会儿又听到身旁有人在对话,既清晰又遥远。
  “殿下,如果您要临幸狄萨弗森的话,最好让我在帘后守着。”
  “伊莱,不必如此,我自有分寸。”
  “可是……您也知道他太过危险,他并没有对您完全臣服,我担心……”
  青年冷傲的声音打断道:“他现在浑身无力,还被锁着,能如何反抗我?”
  ……
  又过了不知多久,等到狄萨弗森真正苏醒时,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圆形铁笼中。
  四周环绕着精铁制的围栏,延伸至顶部的穹盖。身下躺着的是一张铺着暗红绒毯的床榻,数条坚实的链条锁在自己的四肢上,而他……未着寸缕,只有关键部位盖着一块毛巾。
  身体已被清洗过,伤口涂了药膏,有些轻微的麻意,稍微动一动便传来一阵乏力感。
  狄萨弗森扭头,看到了不远处撑着下巴斜坐在高椅中的青年,正端详着自己。
  对方身上只披着一层薄薄的丝袍,雪白的胸膛若隐若现,依稀沾着水汽,像是刚沐浴完不久。
  “你醒了?”乔密尔赤足向狄萨弗森走来,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笼子外面就是乔密尔的房间。他先前让人把笼子移到了靠近窗户的地方,又加了一扇布帘遮挡视线。将狄萨弗森暂时安置在这里面主要出于两个原因:
  一是按照设定,展现对狄萨弗森狂热而病态的兴趣;
  二是为了让狄萨弗森远离那些侍奴。那些人大多已经在原主的规则下变得扭曲,他想断绝狄萨弗森被影响,甚至是受到暗害的可能性,因为那可能会让狄萨弗森对所有人都多一分憎恶,部分程度上造成他往后的残暴性情。
  所以在安排那些人离开之前,狄萨弗森最好是待在这间房里。而笼子也是为了保障乔密尔自己的安全。
  “还满意我给你安排的新住处吗?狄萨弗森?”乔密尔问。
  狄萨弗森的脸色黑沉如水。
  乔密尔推开笼门进入,坐到塌边,垂眸俯视着他道:“你总是不说话,是觉得说什么都无用吗?”
  “……那让我来猜一猜你在想什么好了。”他轻抚着狄萨弗森的发丝,“你在愤怒我把你关进笼子里对不对?”
  “可是这样我才能随时看到你,随时触摸到你,就像我曾经饲养的爱犬一样。”幽蓝的瞳色渐渐加深,“不过当然,你比它多了一个更重要的用途,那就是满足我的欲望……”
  他可真能装一个变态,乔密尔想。
  紧接着,为了印证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他又用行动展现了对狄萨弗森肉.体的渴望。
  虽然不敢来真的,但调戏之类的事还是没太大压力。毕竟,他确实是个弯的。
  乔密尔蓦然一翻身,骑在了狄萨弗森精壮的腰杆上。白皙的大腿从袍底露出,与下方麦色的皮肤对比鲜明。
  他恶意地在狄萨弗森的股臀上摸了两把,那处肌肉紧绷得宛如岩石般,捏都捏不动。
  男人瞳孔剧震,射出想要杀人的寒光。
  “啊,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我多么想摧毁,又多么着迷……”乔密尔倾下身,双手捧住狄萨弗森的脸颊不断摩挲着,热切地赞叹道,“你简直是我碰见的最棒的玩具。”
  两人以极近的距离对视,一人眼中流露出邪恶的欲望,而另一人眼底隐隐翻腾着骇然怒意。
  乔密尔的视线缓缓移动,从狄萨弗森的眼睛移到他挺拔的鼻梁,再聚焦到那张锋利的薄唇上。他的脸继续凑近,就在即将吻上去前却堪堪停住了。殷红的唇溢出一声轻笑,似是嘲弄。
  “我英俊的狄萨弗森,你现在一定是在想如何把我撕成碎块,可却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要恨我呢?”乔密尔歪了歪头,轻声地,仿佛不解地问,“接受我给予你的疼爱不好么?只要乖乖听话,我会一直留着你的……”
  “瞧你现在多么虚弱啊,其实我是一个贴心的主人,舍不得现在就碰你……如果不小心把你弄死了,就得不偿失了。”
  他邪邪地勾起嘴角:“但是,这需要你开口说话,求我。”
  狄萨弗森闭了闭眼,半晌后,喉间响起低沉嘶哑的声音:“……恳求您,殿下。”
  “很好。”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穿来这个世界后,狄萨弗森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可乔密尔莫名还想听到狄萨弗森的嗓音,遂又问:“恳求我什么?”
  男人的眉心深深皱起,从牙关里再次挤出了几个字:“恳求您……让我养伤。”
  这可能是狄萨弗森能说出口的极限了,乔密尔低笑了声,决定见好就收。
  他满意地拍了拍对方的脸,起身离开,再回来时,手上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是食物和药水。


第11章 异状
  食物热腾腾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那是一大碗马铃薯肉糜浓汤,这个物质单调的世界最常见的食物之一。
  狄萨弗森的喉头不自觉动了动,他非常饥饿,亟需食物来恢复体能。
  乔密尔将托盘放在小木桌上,隐含威胁地问道:“接下来你只会乖乖进食,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对吗?狄萨弗森?”
  让狄萨弗森吃东西,得将他适当放开,乔密尔有些不能确保自己还能近距离接触。
  他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他已设置好了防范的符文,且在狄萨弗昏迷时喂下了脱力的药水,药效现在还没有消失。
  他担心是,如果狄萨弗森表现出攻击的意图,自己该如何处理?
  按人设,是一定要惩罚狄萨弗森的。反之如果容忍的话,狄萨弗森很可能会进一步反抗来试探自己的底线,那以后就更难办了。
  ……这道理,大概真的和驯服一头猛兽差不多。
  狄萨弗森看出乔密尔的迟疑,眼底露出一丝哂意。无论这人表面有多么骄横嚣张,都改变不了必须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的事实。
  他的双手仍有轻微的乏力感,不过这影响不大,尤其是对方纤细的脖颈看上去是那么容易折断,一旦找到机会……呵,不,有机会他目前也不会那样去做。
  那样的死法对于邪恶的王子来说太过于简单,而且他也不想以命换命。
  见到狄萨弗森顺从地点了头后,乔密尔把链条稍微放长,使得他能坐起来,并活动手臂。
  然而,一件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在狄萨弗森撑着身体缓缓坐起时,盖在他腿根处的那块毛巾,一不小心滑下来大半,不该露的全露了出来。
  乔密尔:“……”
  乔密尔下意识地想偏过头去,可硬生生忍住了。他不能流露出正常的尴尬或者羞臊的情绪,应该表现得相当感兴趣才是。
  之前也不是没看过,为了给旁人营造出“上了”狄萨弗森的假象,他亲自把狄萨弗森脱了个精光。虽然当时受到的视觉冲击不小,但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以同性之间纯洁的眼光欣赏。
  现在的区别只不过是狄萨弗森醒来了而已。
  乔密尔镇定地直视了片刻,随后拈起毛巾的一角,重新将其盖住,狭长的眼睛幽幽一瞥,玩味地说道:“挺可爱的,盖上别着凉。”
  狄萨弗森:“……”可爱?
  他愕然。
  “愣着干什么,不饿么?”乔密尔又挑起狄萨弗森的下巴,邪笑道,“难道要本王子亲自喂你?”
  狄萨弗森的声音像是堵在了喉间:“……不、必。”
  他终于埋头大吃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饿得太厉害,总觉得这食物格外美味。
  乔密尔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等到狄萨弗森将最后一口咽下后,问道:“饱了么?”
  狄萨弗森刚想摇头,就见对方又说道:“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能吃得太饱。”
  “好好养伤,我等着你痊愈的那天。”乔密尔凑近他耳边,压低嗓音道,“那一定是个销魂的夜晚。”
  “把这碗药喝了。”纤长的手指端着陶碗递到狄萨弗森眼前。
  狄萨弗森警惕地蹙起眉头,眼神明显在问:这是什么?
  乔密尔:“你只需要知道,它不会马上毒死你。”
  虽然这只是一碗促进痊愈的药,不过狄萨弗森怀疑得没错,自己的确有向他下毒的打算。
  他不可能一直把狄萨弗森关住或者锁住,所以得有个其他的办法限制住他。不然狄萨弗森有可能会提前跑掉,甚至是将他杀了之后再安然脱身。他可不敢低估主角的能力。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手里捏着狄萨弗森唯一的解药。
  阁楼里的书有关于炼药的内容,他这些天也一直在花时间寻找,有没有一种既表现出中毒症状,过后又不会对身体造成损害的药方……只不过巫师的毒药几乎都是非死即伤,他暂时还未找到合意的。
  见狄萨弗森迟迟未动,乔密尔语气不善地道:“是你自己喝下去,还是让我强行灌?”
  手中的陶碗被接过,狄萨弗森不做无用的抵抗,干脆地几口喝尽。
  他喝得粗鲁,一串药汁从碗边溢出,滑过下颚,流至滚动的喉结。
  可就是这样一幕,却不知为何让乔密尔陡然生出了奇怪的恶念。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伸手触摸了上去,指尖顺着男人脖颈起伏的曲线向上移动,落在了沾着药汁的唇角。
  ……不对,有些不太对!
  乔密尔惊觉,这不是在刻意遵循人设,而是脑海中真实冒出来的念头。
  他刚刚甚至有股冲动,想要掐住狄萨弗森的脖子,蹂.躏他的嘴唇……而这些念头顷刻间又都消失了。
  这明明是原主才会想的,他怎么也……?
  狄萨弗森幽寒的银眸静静注视着他,乔密尔迅速掩盖起些许慌乱,收回了手,自然地补了句:“别浪费了。”
  他简要地交代完剩下的事。
  “你床头的这根绳子连着楼下的铃铛,扯一扯它,就会有人过来满足你的需求,包括送来一套衣服。”
  “狄萨弗森,乖乖待在这里,不要试图去做会让我生气的事,我晚点再来看你。”
  乔密尔退出笼子锁上门,从外头将狄萨弗森的镣铐解开。
  最后布帘被拉上,隔断了笼内的视野。
  乔密尔沉着脸朝房间深处走去,心中仍在思虑刚才的异状。而接下来他得去参加一场晚宴。
  窗外的夜色已经开始降临,烛火的光亮越加耀眼了起来。
  乔密尔在一排衣柜里挑选了一件礼服,站在镜子前穿上。
  镜子中的人影明暗交杂,既熟悉又陌生。那容貌与身段同前世的自己有许多相似,但举手投足间的神态却又有明显差异。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在刻意伪装,那另一部分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为什么他会冒出这样的疑问?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帮助”着自己扮演乔密尔王子的角色。是约定的效力?身体残存的意念?还是别的什么?他不得而知。
  也许只能在未来寻找答案。
  ……
  乔密尔下楼时,奴仆们在恭候。
  出行的车子已经准备好,拉车的依旧不是马匹,而是人。只不过他们不再是四肢伏地,而是上身前弓,用健壮的双腿蹬地。
  这是乔密尔先前以走得慢为由,下令更改的。
  他一开始也不确定是否能这样做,但试过之后发现是可以的。并且乔密尔已经初步验证了,只要是原书中没有提到的事情,就有一定的自由度。
  至于自由度有多大,这很难说,好消息是他目前还没有收到任何形式的警告。
  乔密尔坐上车,随行的除了以伊莱为首的几名侍卫,还有凯雷,那名待在原主身边时间最长,对原主最为了解的侍奴。
  他去参加的晚宴,说白了就是贵族们拉帮结派,互通有无的交际玩乐场。尽管乔密尔内心不愿,但他得去做一些原主常做的事情,不能再继续缩在阁楼里。
  除此之外,乔密尔还有一个简单的任务,那就是将“强占”了狄萨弗森一事,以炫耀的方式宣扬给更多人知晓,促使这个消息尽快传至分崩离析的亚尼尔特国。
  亚尼尔特战败前内政便一团糟,狄萨弗森是遭己军陷害被擒的,背叛者大多是卖国求荣,但有一个例外。那人是因为对狄萨弗森爱而不得,想以重要情报换取对狄萨弗森的支配权,却不料兰曼斯特取胜后不守约定。
  当他得知狄萨弗森没死后,会前来王宫请求将人带走,狄萨弗森届时会从他嘴里问出背叛者名单,往后将他们一一斩尽。
  虽然这无疑加重了狄萨弗森的仇恨和杀业,但是乔密尔不敢贸然破坏已知的情节。
  到达宴厅,乔密尔在宴会主人的亲迎下入了座。
  这人是监政官之弟,大商人卡洛韦,与原主较为相熟。
  卡洛韦笑容满面道:“王子殿下,多日不见您,您还是这么的光彩照人,我多么希望爱与美丽之神因为您的存在,而重新眷顾这片国土。”
  原主是喜欢被夸耀的,乔密尔扬了扬嘴角,表示自己的心情还不错。
  现场气氛已经很热闹,歌姬唱着高昂的曲调,游方艺人们先后入场,带来各式各样的表演。
  宾客们坐满了两排长桌,洁白的桌布上摆满了金银器具,琳琅满目的食物一看就来源甚广,一切都充分展现了卡洛韦的财力。
  腹饱酒酣,男人们与自己带来的情人或侍奴狎亵,几名贵妇身边也围绕着英俊的面孔。
  这荒淫的场面是贵族聚会时的常态,人们以风流为吹嘘的资本,普遍私生活混乱。就算是有夫之妇也可以公然招募裙下之臣,只要她在丈夫面前拥有足够的权势。
  乔密尔在独自吃着水果,看人钻火圈,反倒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起来。
  卡洛韦和一人结束了谈话,走到乔密尔身边,问道:“殿下,看您今晚兴致不高,是不是带来的人不满意?”
  他瞥了眼旁边低眉垂首站着的凯雷,又提议道:“我这里有几个应该会合您胃口的人,要不要叫过来瞧瞧?”
  乔密尔轻呵,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不必。我需要的不是人,而是物。”


第12章 秘宝
  “能将不管多强硬的男人,都弄得死去活来的东西。”乔密尔补充道。
  “噢?”卡洛韦略感好奇,“听殿下您的意思,是最近碰到了哪个敢对您负隅顽抗的人?”
  乔密尔还未开口,不远处坐着的一位夫人推开与自己拥吻的男伴,摇着扇子靠了过来。
  “你刚从城外回来,消息可真是落后了,卡洛韦阁下。”
  她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发型,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说道:“我们的王子殿下自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狄萨弗森后,就对其他人没了兴趣,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让狄萨弗森臣服于胯.下……对吧?乔密尔?”
  这个女人是国王最小的妹妹,也就是乔密尔王子的姑姑。她素来长袖善舞,与多位军政大臣关系匪浅,势力不容小觑。
  乔密尔客气地道:“莉罗夫人,您是懂我的。”
  “狄萨……弗森?你们说的是,亚尼尔特国那个银眸的魔鬼?”卡洛韦面露惊讶。
  卡洛韦对于狄萨弗森的印象不止于听说,而是一次血淋淋的经历。
  数月前他的商队正在两国边境赚取战争财,要将一批低价换来的奴隶和珠宝运往国内。为求路途稳妥,他动用了关系和一队调派的士兵同行,却不料反而遭到了最恐怖的袭击!
  在那个噩梦般的晚上,断肢与血沫横飞,他们整队士兵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溃败,沦为狄萨弗森利刃下任宰的牲畜。当那人从他身上一瞥而过时,他只剩痴傻地僵在尸堆中,望着那令人窒息的眸色,宛如天边被血光染上绯红的圆月……
  卡洛韦装成了奴隶才侥幸逃过一命,现如今,他光是听到狄萨弗森的名字都不免胆寒。
  “天呐,我的殿下,您竟然把那种危险的人物留在身边?!”
  由于卡洛韦天生嗓门比较大,适逢在场的音乐又出现了一个间隙,人们听到了他的话后纷纷侧目。
  乔密尔轻嗤一声,问:“怎么,你是觉得我压制不了他?”
  “呃,当然不是……”卡洛韦连忙换上讨好的神情,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没有想到您会对狄萨弗森感兴趣。”
  “我以为你足够了解我的喜好,不会产生这样的疑惑。”乔密尔眯起眼睛,略带讽意。
  卡洛韦尴尬地笑了笑,他自然是知道乔密尔的怪癖——喜欢凌.辱英俊健壮的男人,把他们驯化成卑贱的性.奴。只是没想到,乔密尔对狄萨弗森都敢抱有这样的念头,也不怕哪天疏忽大意,连全尸都不剩了。
  机智的他迅速接回先前的话题:“殿下您需要什么我这里都有,我马上让人取来,您稍等。”
  在外人看来,财大势大的卡洛韦主动维护着和乔密尔王子的关系,处处示好。而实际原因是,乔密尔是卡洛韦的投资者。
  因为原主猜到将来王位大概率非自己所有,他担心缺少进账的财富有一天会挥霍一空,结果他在卡洛韦的花言巧语之下,相信了对方可以帮助自己钱生钱。
  卡洛韦确实可以做到,但是却打着别的主意。这两年,他一直以更大的利益,说服原主先不要取回资金。
  乔密尔猜测,卡洛韦估计是想一直拖到他倒台,直接把钱全吞了。
  目前,自己有数万金币的本钱在卡洛韦手里,该不该要回来,该如何要回来,乔密尔还在思索。
  一会儿后,卡洛韦的仆人将他所说的“新玩意”呈了上来。
  乔密尔一边看,一边听卡洛韦眉飞色舞地介绍。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底,但他还是被这个淫靡成风的时代,关于各种玩法的想象力给略微震惊到。
  要是真的把这些东西用在狄萨弗森身上,乔密尔觉得自己可能活不到计划逃离的时候。
  “最关键的是这一件宝贝。”卡洛韦说着拿起了一个黄金做的小盒。
  盒子打开,里面是乳白色的膏体。卡洛韦用手扇了扇,一阵馨香袭来。
  这个味道既熟悉又新奇。
  熟悉是因为乔密尔能闻出这里面加了兰曼斯特国常见的一种花。那种花的花瓣呈现出枯枝一般的灰褐色,并不美丽——应该说兰曼斯特就没有明艳美丽的花朵,而它却是极少数有香味的。
  但可惜的是,花瓣只要一离开枝头,立马变得刺鼻难闻。
  这也正是新奇的原因,这盒膏体不知是如何制作的,竟然将香味保留了下来,还变得更为怡人了。
  不过光是好闻的气味显然不够,乔密尔静静地听卡洛韦继续介绍它的特殊用途。
  “香味只是锦上添花,它的珍贵是在于里面注入的另一种罕见的东西,请恕我的才识无法解释。”
  卡洛韦对乔密尔神秘地说道:“您在玩弄狄萨弗森时,将其涂抹在狄萨弗森的鼻下,让他充分吸闻,他便会享受您给予的一切。”
  莉罗夫人问:“你说的和普通的催.情药有什么不同?”
  “夫人,我刚刚描述得还不够详细,实际上它并不是肉.体的催.情。”
  卡洛韦补充说明道:“直接将它涂抹会让人产生迷醉的情绪,而如若在当中加入血液,或是殿下您的……”他促狭地笑了下,“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多,嗅闻者将对特定的主人越来越服从,甚至慢慢产生依恋……这可不是催.情药能办到的。”
  还有这种东西?乔密尔听着,心中泛起一丝怪异。
  “噢,确实是没见过的新玩意。”莉罗夫人挑了挑眉,“恭喜你,卡洛韦阁下,你的推销似乎又成功了。”
  她用扇子指了指那些探头聆听的宾客们。
  “哈哈哈,如果各位感兴趣,接下来可以进行试用。”
  卡洛韦将金盒递到乔密尔手中,说道:“殿下,这些就作为我回城给您带的礼物,它绝对是最适合您的礼物。”
  乔密尔:“……”
  乔密尔捏着金盒,感觉有些烫手。
  “多谢。”他扯开嘴角道。


第13章 遇刺
  卡洛韦周旋于其他宾客之间去了,而莉罗夫人却靠在他座位旁,继续与他闲谈。
  “乔密尔王子,怎么没见你把狄萨弗森带来?”
  面对明知故问的打探,乔密尔含糊其辞道:“他被我锁在床上了,我暂时不打算解开。”
  莉罗夫人又问:“那他的表现如何,是否让你满意?”
  乔密尔慵懒地抬眸:“他是狄萨弗森,这本就是一件极其令人满意的事。”
  莉罗夫人轻笑了声没再问下去,招了招手,示意后头站着的凯雷过来倒酒。
  凯雷刚把酒杯盛满,就被莉罗夫人勾住了脖子。她丰腴的身体贴了上去,伸手在凯雷的胸肌上抚摸着。
  “你不介意我这么做吧?殿下?”
  乔密尔但笑不语。
  莉罗夫人的一系列举动可以说是挑衅,她和原主的关系很一般,为了在王位交接后保住自己的权势,她势必会加入大王子的阵营。
  按照原主的性格,乔密尔此刻应该发怒,但他的计划是要以狄萨弗森为挡箭牌,表现出对这些侍奴再无丁点兴趣,往后顺理成章地将他们都送走。
  得到了默许的莉罗夫人和凯雷厮混在一块儿。
  凯雷像是一个取悦上位者机器,无论对方是男还是女。可他晦暗的眸光却始终落在乔密尔身上。
  整个宴会现已变得越来越糜乱,昏暗的光影中,游方艺人们退场了,取而代之的是淫滥的咏唱和露骨的表演。
  宾客的侍卫随从绝大多数都守在被纱帘隔开的宴厅外围,其中不少人被里面的气氛所感染,浑身燥热起来,有的开始大胆地和进进出出端盘送酒的少女少男们互相挑逗……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荒淫的极乐中。
  乔密尔想要出去透会儿气,而他将将离开座位,又见莉罗夫人兴味索然地推开了凯雷。
  女人来到他面前,轻佻而直白地说道:“有没有可能,让我也尝一尝狄萨弗森的滋味?毕竟……我们用的又不是同一处地方,互不冲突。”
  没有得到回应,莉罗夫人像是开玩笑般再度开口:“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小乔密尔,你周岁的时候我还抱你喝过奶呢。”
  乔密尔:“……”
  乔密尔的嘴角僵硬了一下,这种情分能在如此场合搬出来,也实属离谱。
  然而,就在他看向对方,正要明言拒绝时,却从女人的眼中读出了浓浓的讥讽与轻蔑。
  他刚一皱眉,视线余光里一抹寒星闪过,一把匕首近距离向自己刺来,直逼颈动脉!
  凯雷是想以一击毙命的,并且有充足的信心,可却不知为何自己的动作阻滞了一下,速度和力道大减。正因此,乔密尔抬起右臂挡住了,刀刃仅划伤了他的臂膀。
  在凯雷的片刻怔然间,乔密尔赶紧跑开,大声呼喊道:“伊莱!伊莱!”
  凯雷再想去追时已经晚了。众所周知的乔密尔王子身边那条绝对忠实的家犬,身影极快地赶到,眨眼间卸掉了他的胳膊,缴掉了凶器。
  他被按在地上,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脸上只剩绝望与麻木。
  突发情况扰乱了宴会,人们震惊地张望着血流不止的乔密尔,议论纷纷。
  由于莉罗夫人离乔密尔遇刺时的距离最近,有人来问情况,她捂着胸口向人讲述那短暂而惊险的一幕。
  卡洛韦作为宴会主人,怕被牵连,一脸担忧地想上前询问伤势,被乔密尔的侍卫毫不留情地隔开后,卡洛韦只好冷静控场。
  很快医师被叫了来,花了点时间将乔密尔的血止住。
  乔密尔躺在椅子中,唇色惨白,神情阴鸷。
  短时间内他想了许多。
  凯雷刚才为什么要刺杀他?
  这是原本就会发生的么?
  ——应该不是。
  尽管原主身边这些侍奴都恨不得他死,但真正将原主踩在脚下集体泄愤,已是许久之后的事了,所以他尚且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才对。
  然而凯雷的刺杀却让他第一时间连呼救都来不及,若非手上那串练习时画的半成品符文,起了点保护作用,自己这条命就真的交代在这儿了。
  一定是有什么变动才导致了凯雷的异常行为。
  乔密尔回想着自己这些天与凯雷等人的接触,很少很少。
  一次是他刚来到宫院,一次是他宣布更改部分规定,还有一次就是他按照往常习惯,挑选了凯雷陪同赴宴。来到宴厅后,他也没对凯雷说什么,只是将人支到一旁站着……
  难道这些就会让凯雷生出杀心不成?
  还有,凯雷的刀是怎么来的?按理说侍奴们接近自己都需要经过检查,平时能接触到的人和物都被严格限制……等等,他好像已经把一些规矩放松了,没记错的话,当时还遭到了伊莱的反对。
  难道仅仅是做了这样的变动,就会给人可乘之机吗?
  凯雷是独自计划的刺杀行动,还是有同谋?
  莉罗夫人……
  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同谋就是这个女人。她与凯雷有接触,还有在遇刺前一刻,她眼神中没有遮掩的恶意……
  但是以莉罗夫人的身份,怀疑肯定没用,得先让凯雷说出实话。
  乔密尔命人将凯雷押到跟前。
  “为什么?”他看着凯雷问道,又不动声色地瞥了莉罗夫人一眼,那女人面色如常地坐着,轻摇着手中的羽毛扇。
  凯雷没有任何辩解或求饶,他认为这些都是徒劳之举。反而,他对自己的杀机供认不讳。
  “王子殿下,您竟然问我为什么?”他冷笑了声,道,“我只是想在死前,为自己报仇罢了。”
  乔密尔面无表情地反问:“那你又为何挑选现在,以前怎么不见你如此大胆?”
  凯雷喃喃道:“以前,我还想着苟命,期盼哪天能有逃离的机会,可是现在……”
  他抬头,怨毒的目光锁定乔密尔,“现在你不是已经打算又要换人了么?有狄萨弗森满足你,其他人没了用,很快就会被残忍地折磨死,甚至是沦为兽场那些狮子的食物。两年多里,我已经记不清见过多少回了。”
  乔密尔:“……”他竟然完全没往那个方向去想。
  这些人精神上遭到的迫害到底有多深?以至于他刻意的“冷落”,就会造成恐慌。
  凯雷的话让部分人笑了,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说道:“看来乔密尔王子的管制和威慑还是不够,要是我的话,我会把胆敢作乱的奴隶全身活剥了,绑在架子上,让其他人看着他一点点死去。”
  “或许也可以考虑用烙刑……”
  他们开始讨论起各自的手段,话语声传进凯雷的耳朵,原本决绝麻木的眼神慢慢渗出恐惧,身子也止不住发起了抖。他像是后悔了,但没有退路。
  乔密尔嘴角勾起了残忍的弧度,他说道:“你想的没错,我确实不愿再留着你们了。”
  “但是,知道我为什么还没有动手么?”他站了起来,走到凯雷跟前,慢慢俯下身。
  伊莱看了乔密尔一眼,他总觉得王子最近有些奇怪,尤其是对这  些侍奴的态度,让他想不通。
  “因为狄萨弗森。”乔密尔幽暗的蓝眸中浮现出一丝玩味,“我发现,似乎可以用别人的性命作威胁,使得他听话一点。”
  凯雷:“……什么?”
  “他乖乖地趴在我身下,请求我不要杀格纳,以及其他人……”
  乔密尔的声音很轻,除了凯雷以外,就只有伊莱等几名侍卫听清了,他们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确实有够荒谬的,乔密尔心道,但这已是他想到的最合适的说法了。
  狄萨弗森,伟大的主角,这顶圣母的帽子你就先暂时戴着吧。
  他说完直起了身,居高临下对凯雷说道:“所以,你现在完全是在自寻死路。我给你一个机会,说出是谁指使的,就可以先不杀你。”
  他相信,凯雷一个人绝对不敢,一定有人煽动并且许诺了他什么。
  在场的人们面面相觑,惊疑到底有没有幕后主使。
  凯雷良久未说话,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侍卫踢了他两脚,粗声道:“殿下问你,赶紧回答!”
  “……没有人指使,是我自己要刺杀殿下的。”他缓慢而坚定地说。
  乔密尔沉默了片刻,下令道:“带回去,继续审问。”
  ……
  被火光照亮了一半的笼子里,男人精壮的胸膛随呼吸起伏着,幽邃的瞳眸如乌云蔽月。
  在乔密尔离开后,狄萨弗森静静地坐了许久。
  目前情况比预想中的要好一点,至少乔密尔还没有真正对自己做那肮脏淫耻的事。
  他想过要找机会靠挟持乔密尔离开,但那绝对是下策,军方的人有可能会在混乱中故意牺牲掉一个王子的性命,将他伏诛。
  得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脱身,在那之前只能尽全力忍耐,除此之外,还应暗中多了解关于乔密尔、关于兰曼斯特的信息,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他扯了扯绳子,叫仆人送来了衣物。对方问还有没有别的需求,他摇摇头,让人离开了。
  狄萨弗森穿好衣服,而这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窗户上一声轻微的刮擦声。
  随即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探头探脑地从窗口出现,一蹦一蹦地进来了,翅膀一张,便飞到了笼子高处稳稳地站着。
  他抬眸,那东西仿佛也在低头与自己对视。
  怎么又是乌鸦?
  兰曼斯特王宫里有很多乌鸦吗?还不怕人地直接往屋里闯?


第14章 乌鸦
  狄萨弗森现在没有被捆绑住,完全可以把这只不速之客吓走。
  他先是轻喝了一声“走开”,而对方不但没有飞走,还在原处“啊啊”地叫了几嗓子,声音难听且刺耳。
  狄萨弗森皱了皱眉,执起垂落在手边的铁链朝上方甩去,乌鸦顿时被惊得飞起来,但没远离笼子,随即又换了个位置落下。它抖了抖翅膀,鸟头歪了两下,发出了更为响亮的鸣叫,听上去隐隐带着愤怒,毛都要炸起来了。
  就像是在和自己对峙一样。
  曾听人如此谈论过这类生物——它们聪明而狡猾,报复心强,甚至会联合起来与人类作对。
  但这只未免也太大胆了。
  狄萨弗森往窗外望去,没有发现它的同伴,又想起牢里遇到的那只。
  会是同一只乌鸦吗?
  不过哪有那么巧的事。
  他不再去想这个无意义的问题,靠在床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驱赶着眼前令人厌恶的黑鸟。
  实际上链条的长度不太够,基本打不到乌鸦所在的位置。可链条挥来的凌厉感,加上震动的铁栏和巨响也让它吓得不轻,本能地飞到空中躲避。
  虽说如此,乌鸦依旧没有选择离去,反倒如同较上了劲般,炸毛嘶叫,非要捍卫自己新占领的地盘。
  真是倔强,狄萨弗森心道。
  然而,就在他又一次随意地甩了一下铁链后,却不料乌鸦的身子突然出现僵直,从栏杆之间掉了下来。
  ……自己明明没有打中。
  狄萨弗森略微吃惊地看着,乌鸦正好落到了碗里,他先前喝过汤的大碗。
  碗壁上残留的汤汁让光滑如锦的羽毛起了皱,乌鸦懵了片刻,很快便要重新飞回高处。可不幸的是,一只大掌迅速伸来,将它一把握住,奋力扑棱的翅膀差点没折了。
  乌鸦蓦然就不动了,仿佛已被彻底吓呆。
  狄萨弗森把它抓到眼前,细细地瞧了瞧。
  没有呆,这黑眼珠子分明还灵动得很,一只乌鸦,竟然让人从它眼中看出了惊恐、焦急之类的情绪。是错觉吗?黑眼珠还依稀有点发蓝?
  也许乌鸦就是这样的吧,毕竟他也不怎么了解。
  狄萨弗森五指微微发力。要不要捏死呢?他残忍地想。
  捏死了之后就没有可能再烦他了。
  另一只手又朝乌鸦的头部靠近。
  要不还是把脖子拧断吧,死得痛快一点。
  可是,当他刚要碰上去时,乌鸦灵活的脖子一转,竟偏着头主动蹭上了他的手指。头部细软的羽毛在指腹轻轻抚过,毛茸茸又痒丝丝的。
  除此之外,乌鸦还将眼睛眯成略弯的细缝,更加透露出一股讨好之意。它接着又叫了两下,叫声也不那么刺耳了,有种想要尽力显得轻柔的感觉。
  狄萨弗森:……
  他没忍住嗤笑了一声,这黑不溜秋的小家伙现在哪还看得出脾气倔强,全力都在展示着“我很乖巧”。被捏住小命,就立马求起了饶,机灵得简直跟个人一样。
  “想让我放开你?”他问。
  乌鸦似是听懂了,顿时蹭得更加卖力,尾羽都开始一翘一翘的。
  “可以啊。”狄萨弗森勾起嘴角说道。
  一会儿后,他履行了自己所言,松开了手。
  但在此之前,他将粗麻编织的腰带拆开成细绳,系在了乌鸦的脚上。小家伙全程不作挣扎,只是眼睛转来转去,用人类的情态来说,像极了敢怒不敢言。
  绳子接长了有近三米,狄萨弗森攥着另一端,戳了戳乌鸦的翅膀,催促道:“飞吧。”
  他不否认,被关在这里,有些无聊,这只奇特的乌鸦忽然给自己带来了一丝趣味。
  然而小家伙只是垂头站在木桌上,被他戳得跳了两步,根本没有要飞的意思。
  “不飞?是翅膀没用了吗?”狄萨弗森又故意吓唬道,“那要不把上面的羽毛都拔掉?”
  这下他话音刚落,乌鸦就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可飞得很低,还没等绳子绷紧,它便转了个弯,又落回到了狄萨弗森手边。
  它再次朝狄萨弗森的手蹭过去,用自己的翅膀蹭着男人的手背,仿佛在可怜兮兮地请求——你看我飞了,不要拔我的翅膀了好不好?
  狄萨弗森瞳孔微缩。
  他并不喜欢触碰乌鸦的,可是当这家伙一而再地凑上来,心里的厌恶却不那么明显,可能是因为自己现在无聊,也可能是这家伙的举动实在出乎意料。
  他没有动,任由对方展示亲昵。过了些许时间,乌鸦的动作渐渐停下了,姿势不动地靠在他手边,他反手又将乌鸦抓了起来。
  在其惊慌失措的眼神中,狄萨弗森拈起了一根飞羽……
  然后擦掉了上面沾着的食物残渣。
  呵,现在摸起来完全光滑了。
  在烛火的映照下,这家伙的身体宛如镀上了一层金膜,溜光发亮。他把乌鸦抛到空中,让它小范围地飞旋。乌鸦全程聪明地配合着,指哪儿就会乖乖落到哪儿。
  就这样闲得无事地逗玩了不知多久后,狄萨弗森目光忽地一凛。
  有人上楼了。
  大概三四个人的脚步声,应该是乔密尔回来了。
  他看着桌上的乌鸦,第一反应是想藏起来,而小家伙却突然嘴一张,“啊啊”地叫个不停,要捏住它的嘴已经晚了。
  乔密尔来到时,正好瞧见狄萨弗森扯断了绑在乌鸦脚上的绳子,将它丢出笼外。
  “你在做什么?”乔密尔声音阴沉,明知故问道,“哪儿来的一只乌鸦?”
  他当然不想让狄萨弗森知道乌鸦是自己养的,如果知道的话,估计狄萨弗森会真地把它弄死。他还打算着让乌鸦在必要时候替自己监视狄萨弗森。
  这只乌鸦取名为乔,其实是他倾注了巫力培养的“傀儡”。
  但又不同于那些需要花长时间制作的死物傀儡,由于它对自己的巫力有极高的亲和性,所以既保留了原初的生命体,又可以被自己的意识所影响及操控。
  比起傀儡,它更像是一只能够与他感官、情绪相通的伙伴。也因此,当乔被狄萨弗森用力抓住时,他有些慌了,生怕狄萨弗森恶念一动便让乔一命呜呼。
  乔是被笼子里阵法的巫力所吸引,自发过来的。乔密尔刚察觉到时,没有太过在意,但未曾想自己的受伤让乔出现异常,掉了下来。
  万幸狄萨弗森面对一只冲自己装乖祈怜的小鸟,没有下狠手,只不过……也很恶趣味罢了。
  狄萨弗森瞥了眼乔密尔被染红的衣袍,隐隐的血腥味传至鼻间。乔密尔身后站着那名时刻守护他的侍卫,以及两个提医箱端水盆的仆人,显然是要处理伤口。
  他没有回答乔密尔的问题,视线余光留意落在地上的乌鸦,只见它抬了抬还留着绳结的脚,没有飞走,随即被乔密尔弯腰抓起。
  狄萨弗森不悦地眯起双眸。
  乔密尔一看,还是死结,轻嘲道:“想不到,你还有玩鸟的癖好。”


第15章 忠仆
  乌鸦体型并不小,比人类的手掌要大多了。
  狄萨弗森看着乔密尔仅用单手,白皙纤细的手指就那样半握着,将乌鸦托在掌上。它完全能够挣脱,却蜷着脚爪一动不动,仿佛还没从先前被困住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乔密尔会对这只乌鸦做什么?狄萨弗森不确定。
  他是准备把乌鸦放走的,不想让它落在乔密尔手里。但他此刻什么也不会说,其一是因为自己并没有那么在意;其二是,如果表露了想法,以乔密尔阴毒的性格只会适得其反。
  “你把它丢出来是因为玩厌了么?”乔密尔目光幽幽地问他。
  “……”狄萨弗森淡淡地说道,“因为您大概不喜欢看到这里有一只乌鸦。”
  乔密尔暗笑,扬起苍白的唇:“很好,你能考虑主人的喜好,证明已经有了作为奴隶初步的自觉。”
  伊莱见乔密尔分心于其他,提醒道:“殿下,您的伤口路上颠簸了,需要再次处理一下。”他一脸严肃,对这次乔密尔意外受伤事件很是介怀。
  “不急这一会儿。”乔密尔不以为意地道,他靠近笼子招了招手,示意狄萨弗森过来。
  后者表现出顺从。
  伊莱充满警惕地看着,狄萨弗森四肢没有被锁住,与王子隔着笼栏距离极尽,只要他想,完全可以伸出手臂瞬间将王子控制住。可是狄萨弗森没有,他将最开始的暴戾和凶性几乎都掩盖住了。
  是因为什么呢?
  认清时势趋利避害?暂且蛰伏?还是说真的有那个原因所在,他被王子以别人的性命威胁了。尽管这听起来无论如何都令人觉得诡异,但王子又有什么理由要说谎呢?
  乔密尔将乌鸦递给狄萨弗森,略带怜惜地说道:“既然你不玩了,那就把绳结解开再放掉,你看它绑着绳子都以为自己飞不走了呢。”
  狄萨弗森不清楚乔密尔在打什么主意,他默默地接过了乌鸦。
  乌鸦脚上的绳结很紧,根本难以解开,用蛮力扯的话只会将乌鸦的骨头折断。乔密尔也不给他剪刀,眼神中隐隐透出一丝刁难,虽然他刚才说得很随意,但这无疑是一道命令。
  这人会随时地试探他的臣服度,消磨他的脾性。
  狄萨弗森眸光沉了沉,忽然低下头咬住了紧缠的绳子,用尖牙将其挑起,一点点碾磨。
  唇齿难免碰到了乌鸦的脚,它轻轻抽动了几下,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乖巧得简直像个玩偶。
  乔密尔眼睛微眯,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知在想什么。
  绳子转眼就被狄萨弗森咬断,他不等乔密尔再度发话,便松开手要将乌鸦放飞。
  乌鸦展开了翅膀,可令人意外的是,它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自由了,上一刻还胆小乖巧的它瞬间找回了脾气,回头迅速啄了狄萨弗森的手背两口,才飞向高处。
  同时还不忘嘶叫几嗓子,挑衅意味十足,俨然和最开始一副面孔。
  狄萨弗森:“……”
  他神色冷淡,却不自觉磨了磨牙。
  乌鸦从开启的窗口飞了出去,消失在夜空中。
  “啧,可真是一只脾气暴躁的鸟。”乔密尔感叹道,语气却莫名有些愉悦,“你以后可当心别再被啄了,这种鸟会认人,报复心很强的。”
  “殿下,现在可以处理伤口了吧?”伊莱说道。
  乔密尔应了一声,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走到里头的椅子上坐下。
  布帘没有拉开,狄萨弗森只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瓶瓶罐罐的声音,水声,乔密尔吃痛的吸气和闷哼,以及仆人战战兢兢的话语……
  “殿下,请您再忍一忍,药水淋上去会有点痛。”
  “嗯。”
  乔密尔是因何受伤的?像是遭遇了行刺?会是什么人?
  狄萨弗森思索着。
  虽然乔密尔的受伤让他有一丝快意,但就目前情况而言,万一这人真死了,对他可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接下来从乔密尔与那名侍卫的对话中,狄萨弗森得知了,行刺者是一个叫凯雷的侍奴。
  他竟正巧对这个叫凯雷的有点印象。
  刚被乔密尔带到宫院时,凯雷就对他展现出了强烈的敌意。他激化着自己与乔密尔之间的冲突,目的就是想让乔密尔将自己处死。当他发现自己的行为让乔密尔不悦后,又立即像条狗一样认错求饶,主动提出脱光衣服,驮着乔密尔在庭院里爬。
  那般取悦乔密尔的人,居然会行刺?
  真有趣。
  邪恶嚣张的王子将一群奴隶如此圈养在身边,总有一天,会为畸形的癖好付出代价……
  两名仆人忙碌完后离开了,狄萨弗森听见那名侍卫又问道:“如果凯雷真是受人指使的,您觉得那人会是谁?”
  乔密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尚不确定,你们现在只管看着凯雷,明天我亲自去审问。”
  他又道:“好了,伊莱,这里不用你守着了,你先下去吧。”
  伊莱没有听命离去,他心中还有担忧未说。
  “殿下,要不要将狄萨弗森带下去关押?”
  虽然先前听到了王子的那番话,但他依旧对狄萨弗森的屈服存疑,再加上凯雷的刺杀让他神经紧绷,下意识提防着王子身边所有有可能的危险。
  见乔密尔面露不愿,伊莱加重语气继续说道:“将狄萨弗森关在这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作为您的守护者,我不想等到危险发生了之后,再来补救,就如同今晚的事情一样。”
  敢这样对乔密尔说话的仆从,伊莱绝对是独一份。
  狄萨弗森也不由得对其更加注意起来。不知这人与乔密尔有什么特殊关系?乔密尔不惩罚他失礼,他的忠诚貌似也不是作假。或许他会成为自己向乔密尔复仇的阻碍,可以提前解决掉。
  乔密尔轻叹了一声,手指摩挲着桌面,缓缓道:“伊莱,我理解你的担忧。只是现在,我对狄萨弗森兴味正浓,而狄萨弗森也需要继续被好好调.教一番,我希望亲自来享受这美妙的过程。”
  面对忠诚的伊莱,乔密尔只能如原主那般忽视他的劝言。而他知道,不管自己表现得多么荒诞不经,伊莱都不会生出背叛或离开的想法。
  只因为,伊莱被施加了巫咒,盲目追随效忠于乔密尔王子。
  目前乔密尔无从知晓是谁做的,当发现这一点时,除了疑惑以外,他莫名感到了些微的悲凉。深知原主遭无数人仇恨,可没想到身边唯一一颗忠心也不是发自本愿。
  像这样效力长久的巫咒,施加很困难,但要解除其实是很简单的。
  乔密尔自认不是的多么正直无私的人,他不会解除,至少现在不会。现阶段自己需要伊莱的守护,若没有伊莱,他可能根本都活不到原轨迹中死去的时候。
  伊莱眉头紧锁,又开口劝阻了几句,但依旧被乔密尔毫不在意地驳回了。
  “你不用再说了。”乔密尔闭了闭眼,语气渐渐邪肆起来,“狄萨弗森是我的奴隶,我不必克制想对他做的一切。我要把他囚困在笼子里,欣赏他屈辱的姿态,随时享受那迷人的身体带给我的愉悦……”
  他诉说着对狄萨弗森的病态欲望,表面说给伊莱听,实际则是说给帘子另一边的狄萨弗森听,并能想象出狄萨弗森此刻阴沉的脸色。
  总之,要立好这样一个变态人设,行动不够的话,只能用言语来补了。
  口头上说,比行动上做,可要轻松得多。
  乔密尔又宽慰伊莱道:“不过你放心,在确定狄萨弗森完全听话之前,我会把他牢牢锁住,绝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
  伊莱别无他法,神情凝重地退下。
  下楼前,他路过笼子,与里面盘腿而坐的狄萨弗森对上了视线,长达数秒。一人目光探究,一人冷倨沉静,均显露出了几分敌意。
  “你最好老实一点。”伊莱压低声音警告。他丝毫不管狄萨弗森是被囚禁凌.辱的那一个,他的态度,倒像是在防范一个蓄意对王子不轨的人。
  狄萨弗森回之以无声的冷笑。
  随后,屋子里只剩他与乔密尔两人。
  狄萨弗森听着窸窸窣窣的响动,又过了一会儿,乔密尔的脚步声没有靠近,而是离得越来越远了。
  映照在布帘上的灯光暗了一层,只剩壁上的火烛还在燃烧。
  乔密尔貌似是打算直接入睡了,没再理会他。
  狄萨弗森略感意外。
  转念一想,大概是因为乔密尔受伤了,暂且没心思再做其他。
  ……呵。
  多么娇贵脆弱的躯体啊,随便在手臂上划上一刀,就能面容惨白疲弱至此。等到某天落到自己手里,要如何防止他一不小心就断了气呢?
  狄萨弗森斜靠在床榻上阖上眼,渐渐开始浅眠。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乔密尔那张昳丽苍白的脸,宛如深渊毒花的蓝眸,被血与泪染脏,惊恐地看着自己……任人摧残的样子真是漂亮极了……
  男人的呼吸均匀绵长,嘴角残留着阴戾的弧度,敞露的胸膛上伤口狰狞,像是一头凶狠好斗的野兽在养精蓄锐。
  而另一边,乔密尔并没有睡觉,他进入了阁楼。


第16章 计划
  乔密尔手臂受伤,不能大幅度动弹,自然不是爬进去的。
  在阁楼入口的下方,有一个传送阵可以直接进来。它早已存在,应该是曾经在这儿待过的巫师为了方便进出而设。
  关于阁楼的种种,乔密尔一概不清。
  虽然他下意识萌生出了许多疑问,诸如:原主的母亲是否知道阁楼的存在?她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给伊莱施加巫咒的是曾在这里的巫师吗?其目的是什么?难道单纯为了保护原主?……
  但他对这些疑问,却并没有多少探知的欲望。
  乔密尔始终觉得,自己只是过客。他不过是一边履行约定一边在此修习巫术,等到了可以离开的那天,便与原主的身份以及这里的一切再无关联了。
  而目前乔密尔在意的是,巫术的修习没有让他感到特别满意和心安。
  也不是说遇到了什么难关,而是因为巫术本身就是有很多缺陷和不足的。
  比如,巫术无法瞬间发动,它需要一定的施法时间,所以如果要防范突然而至的危险,只能提前布下阵法或画好符文。巫术的效果也存在未知性,有的个体很容易施加成功,而有的则具备较高的免疫度。
  再者,巫力并非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它需要慢慢获取和积存,才能在有需要的时候不至于匮缺。
  还有,某些作用力强悍的高级巫术会让施法者付出不同程度的代价,有可能是病一场,有可能是不再拥有巫力,有可能是失去健康的身体,甚至是生命……
  这些似乎都是对所谓自由的巫师设下的暗中限制,也注定了巫师的力量永远不可能跨越与祭司之间的鸿沟。
  总而言之,想要靠破绽良多的巫术自保,是一件需要费点脑筋的事。
  乔密尔计划的首要一条就是节约巫力,只在必要时候使用。
  他不清楚自己体内的巫力与正常水平相比,到底是充沛还是不足,也担心那项诡异神秘的约定万一失效,自己不再能获取新的力量。并且,少使用巫术也可以降低他人觉察出端倪的可能性。
  和巫术有关的事物总是引人猜疑的,让人发现了,绝不是一件好事。
  而关于如何利用巫术,乔密尔有了大概的计划。
  从自身处境来看,和绝大多数巫师一样,最实用的便是幻术和傀儡术。
  幻术只要使用得当,几乎是达成各种目的的万金油,再者,当他不得不对狄萨弗森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时,不出意外也能派得上用场。
  傀儡的作用除了像乔一样成为他的耳目,还有个终极用处,那就是让他彻底摆脱现在的身份。通过制造一场假死。
  为此,得耗费大量巫力和时间,制作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死物傀儡,再好好策划一番……当然,这是很后面的事了,现在还没有提上日程。
  烛台下,乔密尔左手翻动书页,继续熟悉着上面复杂的咒语和施法程式。
  明天他将首次对人使用巫术,以幻术为主,杂糅调动情绪和心理暗示的效果,让对方吐露真言。
  没错,他打算采用这种方法,从凯雷口中问出刺杀的动机和经过,顺便……如果能找到凯雷内心对原主仇恨最深的地方,成功修饰这小段记忆,或者让他淡忘,就更好了。
  这群侍奴拥有关乎“自己”最糟糕的回忆,对他又惧又恨,乔密尔总觉得心情复杂……
  窗口这时传来熟悉的声响。
  是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的乔回来了。
  乔密尔转头一看,乌黑发亮的小身影迎面飞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乔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又跳到了桌子上,凑近他受伤的右臂,小脑袋歪来歪去一直瞧。
  “没事,养几天就好了。”
  乔密尔安抚着有些躁动的乌鸦,摸了摸它软绒绒的头,顺着流线型的身子一路抚至尾羽。
  乌鸦很享受,眯起了眼睛,伸长脖子轻轻地“啊”了两声。
  “我顽皮的乔,你今天很危险知不知道?”乔密尔点了下乌鸦尖尖的喙,佯装责备道,“先是挑衅狄萨弗森,然后又不小心落在他手里,他脾气可不好,说不定我再晚来一会儿,你的翅膀就真的秃了……”
  乔密尔说着说着不自觉停下了,因为他感应到了乔此刻的心情。
  安然无事的小确幸,报复了狄萨弗森的小得意,还带着一丝对狄萨弗森难以形容的兴趣……有点想靠近,又有点想捉弄……
  这是乔的感受吗?
  应该说,这真的完全只是乔本身的感受吗?一只乌鸦,内心会有这么复杂吗?
  ——他的手很温暖。
  ——他的呼吸也很热。
  “……”
  乔密尔嘴角抽了抽,已经感受过的,就不必再回想了吧。
  ……
  次日一早,乔密尔坐在餐厅里享用早餐。
  本来原主就有让侍奴伺候自己用餐的习惯,现在自己右臂又受了伤,再不叫人来伺候怎么也说不过去。
  而叫来的人理所当然就是狄萨弗森,这个备受“宠爱”,甚至直接被他圈养在了房间里的奴隶。
  要知道,原主之前很少让人进入房间,自打被禁止养犬后,那笼子里就再也没有能陪他过夜的活物了。
  所以在旁人看来,自己对狄萨弗森绝对是特别的。
  这份特别,应该能让狄萨弗森在他看不到的时候,也不至于遭受仆从们的苛待——乔密尔只能这么期盼了,毕竟,要让狄萨弗森对他诉说苦楚,那可是比河水倒流还不可能的事。
  男人仍戴着镣铐,被侍卫领进来。
  高高的拱门之下,耀目的阳光出现一片遮挡。
  对方逆着光,一时间看不清脸,可无疑吸引着餐厅里所有人的注意。
  有畏怯,有失神,也有警惕。
  那极具压迫感的身躯缓缓从侍卫、仆人们跟前走过,一双标志性的银眸寒光凛冽,与身后的艳阳对比鲜明。
  他没那么狼狈了,凌厉的气势愈发显露出来,像一把破空的重剑般,让人难以抵御。
  狄萨弗森经过长桌,走向坐在上端的青年。
  青年金棕色的发丝被窗口透入的阳光照得过分灿烂,他微笑着对男人问道:“昨晚休息得好吗?我亲爱的狄萨弗森。”


第17章 喂食
  狄萨弗森面无波澜地点了下头,淡淡的厌恶藏匿在眼底。
  等到狄萨弗森在身旁站定,乔密尔仰着头看他,只看到那线清晰锋利的下颚。
  实在是太高了,何况对方站着,他坐着。一侧的光线几乎全被狄萨弗森挡住,自己被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中。
  这样的感觉可不对。
  ……该要让狄萨弗森学会些“礼仪”了。
  “亲爱的狄萨弗森,你不知道见到本王子应该如何做吗?”乔密尔似笑非笑道。
  男人垂落在身侧的手臂微动,青筋绷起,在乔密尔感到脖子发酸之前,他终于自发地慢慢跪了下来。
  高椅之上,尊贵的王子满意地勾起嘴角,平视着自己英俊的奴隶。
  “早安,我的狄萨弗森。”他愉悦道。
  男人沉默着,随即被王子扯住了脖子上的锁链。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得极近,近到呼吸可闻。乔密尔幽暗的眸光在狄萨弗森脸上流连,像是随时会按捺不住欲望,将他生吞入腹……
  然后成功逼出了对方的一句话。
  “早安,王子殿下。”狄萨弗森的嗓音冰寒而压抑。
  乔密尔低低地笑了两声。
  近距离看狄萨弗森铁青的脸色,还是有点渗人的,若不是确定对方必会忍辱负重,他也做不到如此肆无忌惮。
  乔密尔又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音量,在狄萨弗森耳边呢喃道:“真是抱歉,昨晚我一不小心睡着了,错过了本该愉快的时光。”
  “你一个人待在笼子里也一定孤单寂寞吧?”他努力维持住略带可惜的神情,不让心里的窃笑泄露出来。
  狄萨弗森:“……”
  呵……孤单寂寞吗?
  他不介意将他漂亮的尸体做成标本,摆在房中日夜陪伴。
  乔密尔顿了顿,道:“不过你放心,我会用美好的早晨来弥补的。”
  长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食物,不乏从千里之外运来的昂贵品类。
  可是由于匮乏的调味和粗糙的烹饪手法,乔密尔尝过后只能说很一般。
  他下令道:“服侍本王子用餐吧,狄萨弗森。”说着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较远处的一盘煎蛋,也就只有这些不用过多处理的食材合胃口了。
  狄萨弗森起身将盘子端到乔密尔跟前,见他不动,于是拿起刀叉继续帮他切割成小块。
  乔密尔悠然地看着狄萨弗森动作,这人面无表情,但内心一定精彩极了。
  他在想什么?
  在想切的是自己的皮肉吗?噢,那可真是有点血腥呢。
  乔密尔的视线又不自觉集中在了狄萨弗森的手上。
  这双手宽大粗糙,掌中生着一层硬茧,却出奇地匀称好看,并且有力而温暖,被其抚过时会很舒服……不要问他为什么会知道。
  不一会儿,煎蛋被切成了合适的大小,可以让乔密尔仅用左手优雅地进食。
  然而他却依旧没有动。
  乔密尔抬头看了狄萨弗森一眼,用意很明显,他要让狄萨弗森亲手将食物一口口喂给他吃。
  狄萨弗森眸光沉了沉,缓慢地伸手,执起了乔密尔身前那把锋锐的银叉。
  他端起盘子靠近乔密尔唇边,却迟迟没有叉起食物。而叉子的尖端刚好对准了乔密尔的脸,狄萨弗森略显僵硬地举着,银眸微微眯起。
  伊莱早在狄萨弗森碰触到利器时便暗生警惕,此时已指挥着其他两名侍卫,一同默默上前,手掌搭上了剑柄。
  餐具反射的光斑印在乔密尔洁白无瑕的皮肤上,几近透明。
  他轻眨了下眼睛,红唇微启,像是高高在上又好似挑逗戏弄般,吐出两个字:“喂我。”
  僵持的时间并不长,狄萨弗森的行为没有出现意外。他叉起了一块煎蛋,举到乔密尔唇边。
  尊贵的王子如愿地张口咬下叉子上的食物,细细咀嚼着,眉目间满是惬意自得。
  煎蛋很快被一口口喂完,乔密尔又指挥着狄萨弗森将鲜榨的果汁端来。他仍旧没有抬手的意思,全程等对方服务。
  男人的大掌握着琉璃杯,将杯口抵上了他的下唇,映射的光芒均匀洒在他的唇际,耀眼极了。
  乔密尔的视角向下转去,眼皮半阖,长而密的睫毛形成小片阴影。
  他微微仰起了头,狄萨弗森配合着他的动作倾斜了杯子……
  轻轻的吞咽声在那截纤细的脖颈里响起,小巧的喉结有规律地涌动,过白的皮肤下隐隐现出青蓝色血管……而随即,殷红的汁液将其污染……
  那是从嘴角溢出的,未来得及咽下的果汁。
  狄萨弗森顿了片刻,才挪开了杯子,就这会儿工夫,果汁已经流入了乔密尔的衣领中。
  男人眉头轻皱。
  他不是故意的,既然只能容忍,就没必要再给自己制造麻烦。
  ——可也确实是失误的。
  每当注视着乔密尔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想出很多。他刚刚失神了,可能是对方展露出来的脆弱部位,和从始至终毫无防备的模样,让自己复仇的杀虐之心蠢蠢欲动。
  现在只能看乔密尔会如何发作了。
  然而乔密尔的脸上  并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终于自己动手,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及时地擦拭了一番,并挥退了要来上前帮忙的仆人。
  乔密尔抬眸瞥向狄萨弗森,幽幽地说道:“看来,曾经惯于驰骋战场的狄萨弗森将军,对于伺候人一事确实不太熟练啊。”
  “不过没关系。”他轻哼了一声,泛起笑意道,“以后这就是你专门学习的内容了。”
  狄萨弗森:“……”
  接下来,乔密尔继续让狄萨弗森伺候自己用餐。
  过程不再发生什么波折,狄萨弗森也显得异常听话,被他指挥着,一会儿将盘中的食物切成大小均一的方块,一会儿一口口地喂他,甚至帮他擦掉嘴角的残渣……
  可是乔密尔不打算以狄萨弗森的顺从,就这么简单地结束。
  让人过来,可不单单只是伺候用餐,总得做些“成年人会做的事”。
  乔密尔的目光渐渐被狄萨弗森敞开的衣袍下,若隐若现的胸腹所吸引。
  他的衣服为什么会敞开呢?
  噢,是他昨晚为了将抓到的“玩具”绑住,把自己的腰带拆掉了。
  随着狄萨弗森的动作,那精壮健美的肌肉多次从乔密尔眼前晃过,教他下意识定睛去看。
  乔密尔在此前便渐渐觉察到了,亲近调戏狄萨弗森时,自己的心理负担似乎比正常来说要卸得更快,而对于其他人,却不是这样的。就比如在昨晚的宴会上,他明明可以伪装一下,至少融入周遭氛围,可难以做到。
  乔密尔几乎可以确定,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自己,虽然有些反感,但也不可否认,这让他在面对狄萨弗森时,多了分轻松,少了些为难与沉重。
  而也正是这一点,进一步佐证了,他不必对其他人也扮演变态,只有主角是特别的……
  狄萨弗森将手中的一小块面包蘸取了糖浆,正要递到乔密尔面前时,忽然感到了一只微凉柔软的手,在他的腹部,肆意抚摸着……


第18章 欲念
  狄萨弗森的眼珠缓缓移动,下睨着坐在椅中的乔密尔。他身形僵硬不动,整个人宛如一座俊美而冷倨的雕像。
  乔密尔仰起头,直直对上狄萨弗森的目光,唇瓣咧开,笑得嚣张恣睢。
  都是男人,怎么就不敢摸了?
  不止是摸,他还要重重地揉两把。
  啧,真硬……这人故意绷这么紧的吧?
  乔密尔的手在狄萨弗森块垒分明的腹肌上,打着圈地花式揩油,随后又悄然滑向了后腰,隐隐有往臀部摸去的趋势……
  然而,铁链一响,他的手腕蓦然被抓住了。
  狄萨弗森微微用力地捏着他的腕骨,气氛显得有些不安起来。
  “大胆!快松开王子!”伊莱在一旁呵斥道。
  乔密尔感到手腕一阵钝痛,但只持续了片刻,对方便卸了力道,只松松地握着。
  “……”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被囚困,狄萨弗森碰到有人敢对他做这种事,别说是一条手臂了,估计全身都得给人废了。
  这人可是对那些不加遮掩的肉.欲之事厌恶得很。
  而庆幸的是,现在他不止不用担心狄萨弗森会真的伤害他,甚至还能反过来,对其胆敢抗拒的行为表示不悦……并施加一点必要的小教训。
  “不必紧张。”乔密尔先是安抚了伊莱,又沉下声音,对狄萨弗森面露威胁道,“你做什么?”
  男人眸色晦暗,薄唇紧抿,半晌后只吐出了一个字:“……痒。”
  随后放开了他。
  “痒么?”乔密尔嗤笑。
  他扯住锁链再次将狄萨弗森拽了下来,跪在自己跟前。
  挑着男人的下巴,乔密尔神情阴郁道:“亲爱的狄萨弗森,你以后可要慢慢习惯。”
  他刚说完,瞳孔一缩,便意识到那种感觉又来了……
  想要蹂.躏狄萨弗森的欲念……它仿佛一直存在于某处,然后在某些时候突然冒出来。
  乔密尔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
  视线微转,见到狄萨弗森另一只手中还捏着那一小块面包,他轻轻将面包拈走,送到了狄萨弗森唇边,像是要给他喂食。
  青年的嗓音带着些许喑哑,说道:“我已经吃饱了,剩下的,就给你吃吧。”
  可他并没有喂入狄萨弗森口中,而是故意把面包上蘸取的糖浆抹在了对方的唇角。
  “伸出舌头,舔进去。”他命令着。
  狄萨弗森没有即刻听从,乔密尔也不催他,只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难道你是想……让本王子替你舔掉?”是的,他真的有狠狠咬上去的冲动。
  狄萨弗森:“……”
  随后,狄萨弗森的舌头抵了抵脸颊,从门齿间伸了出来,舔向唇角的糖浆。他眼神中没有显出多少屈辱,反而在舌尖轻轻滑过犬齿时,转瞬即逝地掠过一丝残虐而亢奋的精光。
  他会记得王子所喜欢的小癖好,一件件再帮他复现的。
  乔密尔就这样让狄萨弗森跪在地上,像一只宠物般,接受着自己的投喂。这可能是比让他伺候自己,还要难以忍受的事情。
  姑且就算是小小的教训吧,他没心思再去想其他方式了。
  此时一名侍卫急匆匆走了进来,有事向乔密尔禀报。
  他叉着食物,塞入狄萨弗森口中,头也不转,不甚在意地问道:“什么事?”
  侍卫说道:“殿下,今天,我进入到关押凯雷的屋子,发现凯雷他……”
  乔密尔的动作停了停,眉头轻皱道:“他怎么了?”
  “他已经死了。”侍卫把话说完整,心中担忧着王子会怪罪他们看管不力。
  乔密尔:“……”
  手中的叉子不自觉间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狄萨弗森近距离看着乔密尔的脸,见到他听闻那人死讯时的错愕,还有一种不应该出现的情绪很快被掩盖。
  那是悲伤么?
  真稀奇。
  邪恶的王子竟然会因为刺杀的自己的奴隶死去而悲伤?他应该是在难过不能亲手将那奴隶折磨而死,和没有审问出幕后指使吧。
  乔密尔没有说任何话,直接起身,去往了关押凯雷的地方。
  阴暗的石室里,木架上的绳索已解开,凯雷的尸体被丢在杂草堆上。一只老鼠凑在他流出血液的部位,听见有人进来了后,快速地钻进了墙洞中。
  尸体七窍流血的模样映入乔密尔眼帘,他走上前去查看,并且让伊莱也检查了一番。
  “没有发现任何致命外伤,而且看死状,也像是毒发身亡的。”伊莱对他说道。
  乔密尔面色沉凝,转身问向看押者:“今天早上才发现?昨晚没有异动么?”
  那名侍卫回道:“殿下,我是清晨跟人换的班看守在门外,不久前进来查看时才发现凯雷已经死去,之前一直是他在值守。”他指了指另一人。
  被指到的另一名侍卫赶紧说道:“殿下,我在看守凯雷的时候一步都没有离开门口,也没有听到里面有任何声音。如果我说了谎言的话,愿意遭受神罚。”
  乔密尔走近两人,又问了一些细节经过。
  被乖戾无常的王子定定地注视着,他们像是害怕到开始恍神,回答时的话音也有些轻颤,一时间仿佛都意识不到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出来……
  问完后,乔密尔闭了闭眼睛,眼中深蓝色的漩涡已然消散。
  是的,这两人没有说谎。
  他们没有对凯雷做什么,期间也无其他人进来过。
  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凯雷中了一种延迟发作的毒,他提前服下了毒药。
  而这一猜测也可以验证真假,只需按照书中的程序,再动用一点巫力,将凯雷身上的毒提取出来,分析便知。
  只是,乔密尔感到有些挫败,为什么不能预先想到凯雷会在刺杀前服毒呢?
  但怎么想又有些怀疑,凯雷真的是专程服了毒来刺杀自己吗?有没有可能他是被人欺骗了,并不知道自己中毒了呢?
  两名侍卫见乔密尔迟迟不语,越发惶恐起来,他们偷偷看向伊莱,想要求得他的帮助。
  而这时一名仆人进到石室,对乔密尔告知:“殿下,国王陛下来看您了。”


第19章 拉扯【修】
  乔密尔来到大门口迎接坦奥伦国王。
  国王略微苍老的脸上犹显年轻时的英俊,此刻充溢着担心与疼惜。
  “噢,我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他查看着乔密尔受伤的手臂说道,“你怎么不在昨晚告诉我呢?我竟然今天早上才知道你遇刺的消息!”
  坦奥伦在得知此事后,就果断离开了议庭,赶来了乔密尔的宫院。
  “父王,这不是很严重的事情,所以就没有当晚打扰您。”乔密尔乖巧地微笑道,“伤口已经处理好,手臂只需休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如初。”
  而国王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放宽心,仍沉着脸说道:“可这也会让你的手臂留下疤痕!”他又恶狠狠道,“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奴隶胆敢伤害你?我非要把他的皮肉一片片割下来不可。”
  “他已经被我处死了,父王。”乔密尔垂眸,淡淡地说道。
  “乔密尔王子,好久不见。”突然响起的粗犷声音,来自于国王身后站着的一位将士。
  其实乔密尔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人。
  对方尚且年轻,浑身透出一股阴晦凶恶之气,一看就不好惹,而胸前的金色徽章更是体现了他位高权重。在这个世界,王权对军队的管控力甚微,估计此人就算是在国王面前也不必过于拘礼。
  乔密尔对于原主的很多记忆其实是零碎和不详的,他刚才努力思索了一番,能与眼前这人匹配的身份信息,得到的最可能结果便是——
  维勒,最高骑士团的统领者,同时也承袭了父辈的伯爵之位和领土。
  ……只是,他过来做什么?
  为防认错人,乔密尔只谨慎地道:“好久不见,阁下。”
  对方又挤出了一个看似较为和善的笑容:“我特意和陛下一同前来,对您的伤情表示慰问。”
  “好了,维勒将军,我们不要再站在这里了,进屋去说吧。”坦奥伦国王说道。
  国王俨然慈父般,亲昵地牵着自己受伤且虚弱的儿子,走在最前头。
  而维勒却跟得不紧,落后了较长一段距离。
  他悠闲地左右观望宫院内的景象,嘴角隐约泛起一丝嘲弄之意。
  还是这么冷淡啊。美丽的乔密尔王子。
  三人在大厅里坐下,国王不断与乔密尔说着话,关怀地问他近况。
  他并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乔密尔,主要还是因为他的乔密尔自由任性惯了,既不会经常来问候他,也总是缺席廷议。乔密尔喜欢的是每天和他身边的奴隶厮混,出入斗兽场和那些玩乐之地。
  自己拿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谁让他实在是舍不得教训乔密尔呢?
  一想到这张和赫黛拉极为相似的脸上会露出对自己的厌恶,坦奥伦心里就难受极了。
  他当然也想要与乔密尔相处更多的时间。两天前,乔密尔好不容易来参加了一次廷议,自己正准备结束后留他用餐,可是乔密尔却匆匆离开了。
  事后他打听到了,乔密尔是赶去了地牢,为的是被关押在那里的狄萨弗森。
  坦奥伦感到很不悦。
  他本就不喜欢乔密尔狎玩男人,何况还是那么危险的人物。
  如今乔密尔被奴隶刺伤,不止给他敲响了警钟,也让他产生了可以借题发挥的想法。
  ——能除掉狄萨弗森就好了。
  狄萨弗森太有可能会伤到乔密尔,再者,乔密尔对他的重视程度也有些过了……
  坦奥伦国王和乔密尔说话期间,维勒几乎是沉默的,像是个被忽视的局外人。
  可他也不请辞离去,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聆听,时不时品一口仆人端上来的茶点,脸上挂着一种明显是伪装出来的谦和与平静。
  乔密尔一边应付着与国王对话,一边思索着当下的状况。
  他无疑是有些不舒服的,这种不舒服既来源于维勒有时会变得阴暗的目光,亦来源于对自己异常殷切和宠爱的国王。
  当国王已经明显地把话题往他身边的侍奴上引时,乔密尔知道了,对方下一句想要提的就是狄萨弗森。
  本来将狄萨弗森留在身边便是冒险之举,当初原主被狄萨弗森划伤时,就立马将事情掩盖住了。
  现在自己遭奴隶刺杀一事传了出去,安全问题理所当然成为了重点,而在一众人等中狄萨弗森首当其冲。
  果然,国王说道:“我真怕这群奴隶中还会出现像这样的疯子,可怜的孩子,我实在不敢想象你再遭受一丝苦难,恨不得将你身边的所有隐患都消除。最开始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还以为是狄萨弗森那个魔鬼干的。”
  乔密尔扬起轻松的笑意,回道:“狄萨弗森现在已经变得非常听话了,我就算解开他的锁链,也可以对他任意妄为。”
  坦奥伦摇了摇头,道:“不,乔密尔,你是那么地想把狄萨弗森留在身边,你说的话我不能全信。”
  他随即又制止了乔密尔正欲出口的辩驳,敛着眉头严肃道:“孩子,你要理解我作为一个父亲忧虑的心情。”
  “所以,还是让伊莱说一说吧。”坦奥伦看向伫立在一旁的骑士。
  伊莱当即陷入到了国王和王子的暗暗拉扯之中,两人均用目光示意着他。
  伊莱的神情依旧镇定无波,但心里确实是犯难的,他不是犯难于该忠于国王还是王子,而是——该忠于王子的安全,还是王子的意愿?
  最终,他这样回道:“狄萨弗森目前看来应该是不会反抗的。”
  他没有提及狄萨弗森细微的反抗和杀心,因为他无法违抗王子的命令。
  乔密尔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坦奥伦国王却在下一秒寒下声音道:“‘目前’、‘应该’……你就是以这样侥幸的态度,来保护王子的吗?”
  伊莱当即跪了下来,表示认罪。
  乔密尔:“……”
  维勒始终饶有兴趣地听着,嘴角扬起的那抹阴沉笑意越发明显。
  “那这样吧,我亲爱的孩子。”坦奥伦国王转眼又换上温和的表情,对乔密尔提议道,“把狄萨弗森的双手双腿打断可好?如此一来就没问题了。”
  乔密尔的眉心跳了跳。
  片刻后,他不急不缓地说道:“父王,您要知道,我为什么会偏好狄萨弗森。”
  他的表情略微苦恼,但是眼中闪现出不退步的坚定,“如果把狄萨弗森弄残废,他就不是我喜欢的样子了,也不好玩了。我还想再次把他扔进斗兽场,看他与猛兽搏斗呢。”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剥夺你的喜好了,乔密尔。”国王叹了口气,貌似妥协了。
  可他顿了顿,又开口说道:“维勒将军,你特意和本王一起过来,仅仅是要对乔密尔王子表示慰问的吗?”
  试探过之后,真正的“坏人”该由别人来当了,他可不想让亲爱的乔密尔把大多数怨愤算在自己头上。
  乔密尔闻言,湛蓝的眼珠微微转动,斜看向一旁的维勒。
  维勒十指交叉,摩挲着指节上幽寒反光的拳刺。
  “王子殿下,我与狄萨弗森是旧识。”他邪笑道:“如果我提出,想要即刻与他进行一场期待已久的决斗,您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维勒此前一直留在了占领的亚尼尔特国土地上,才回城不久。
  而他刚回来,就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狄萨弗森居然被乔密尔压在身下,当作了泄欲用的性.奴。
  他一时间真不知道是该嘲笑狄萨弗森的命运,还是该慨叹,连他都只在梦中想象过的美妙躯体,却和自己最大的仇人狄萨弗森,赤.裸相依了……
  无论如何,维勒最想做的,还是在战场上亲手将狄萨弗森打败、杀死。
  正巧碰上了今天,国王与他目的相似,互相利用。
  乔密尔挑眉说道:“阁下,您是在开玩笑么?狄萨弗森现在重伤在身,如何能与您决斗?”
  “殿下,您怎么就知道我身上没有负伤呢?”维勒信口说道,又反问一句,“是否需要我把衣服脱下来让您检查一下?”
  乔密尔轻嗤了一声,没回话。
  维勒不甚介意,又道:“何况,有伤在身怎么了?”他面露阴狠,“越是伤重,才越能激发反击的意志,才会越有趣。”
  “对啊,那一定非常精彩。”坦奥伦国王附和道,“我亲爱的孩子,那不是你最喜欢看到的场面么?”
  “……”
  乔密尔内心是想阻止的,可现在看来似乎不容他拒绝。一是,得顾虑原主的做法;二是,这两人明显在逼迫他。
  他知道原剧情中,狄萨弗森的确在兰曼斯特王宫受过许多次重伤,甚至落下过残疾,后来雇请巫师才治好。
  这可能是因为原主的确喜欢观看狄萨弗森惊险刺激的搏杀,也可能是因为有时候护不住狄萨弗森,但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想让狄萨弗森死掉或被“彻底玩坏”。
  维勒在狄萨弗森受伤时宣战,到底是本来就会发生,还是由于自己带来的改变?应该与自己的遇刺是有关联的。
  ……那么狄萨弗森能迈得过这道槛么?
  见乔密尔还是一脸犹豫,维勒冷笑道:“要不把狄萨弗森叫过来问问,看他愿不愿意接受这场决斗?”
  乔密尔的蓝眸眯起。
  一会儿后他幽幽地答应道:“好啊。”
  狄萨弗森被侍卫带了进来。
  冰寒警惕的目光立即注意到乔密尔之外的两人。
  一人头戴金叶王冠,是兰曼斯特国王。
  而另一人,则是和叛军围攻自己,让他身受重创,但也被他用箭镞刺穿了胸部的敌军统领。
  维勒回城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养伤,无数次愤恨自己当初失误,未能成功斩杀狄萨弗森,将他的头颅带到庆功宴炫耀……
  他不会错过现在这个机会,尽管他的伤几乎好全了,对狄萨弗森有些胜之不武,但是谁在乎呢?让狄萨弗森在自己的拳头下倒地、流血、抽搐、死去,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
  维勒仇视着狄萨弗森,而狄萨弗森眼中也有熠熠暗火。他记得这人是如何虐杀自己昔日的部下,以及将种种肮脏下作的勾当蔓延至亚尼尔特王政,让自己腹背受敌……
  “狄萨弗森。”乔密尔首先对他说道,“维勒将军想要现在与你进行一场决斗,不过由于你有伤在身,我允许你暂时拒绝。”
  “之前的恩怨就在这场决斗中定输赢,我想你应该不会畏怯的吧?”
  维勒站了起来,高壮的身躯宛如一头熊般,压迫感十足。
  他缓缓走向狄萨弗森,随着距离的拉近,焦灼危险的气氛凝如实质,令旁边的侍卫本能地握紧了剑柄。
  维勒又狞笑道:“除非你真的已经习惯了在床上伺候乔密尔王子,不再想要再上沙场为尊严而战。”
  低级又直白的挑衅。
  “我接受。”狄萨弗森简单而坚定地说道。
  乔密尔的嘴角似笑非笑,渐渐阴冷。
  他扯了扯伊莱的衣服,悄声命令道:“去我房间里,把床右侧柜子第三层的黑色药瓶拿来。”
  伊莱领命离去。
  乔密尔扬声说道:“既然已经定好了,那我在决斗开始前有几句话要跟狄萨弗森交代。”
  说罢,不等旁人反应,他便将狄萨弗森带到了被立柱遮挡的另一边。
  乔密尔拽低狄萨弗森的头,在他耳边寒声轻语:“怎么?为了表示不想在床上服侍我?所以受着伤也宁愿去和人逞凶斗狠?”
  狄萨弗森静默不语。
  他答应决斗,自然不是因为这种原因,而是本身就有此意。
  虽然伤势不利,但他做好了拼尽全力的准备,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并且愿意付出代价取得一场险胜。
  呵,难得目前这处境,还有与仇敌决斗,好好宣泄一场的机会……
  乔密尔盯着狄萨弗森的脸看了良久,不再说话。
  直到伊莱取来了药瓶交给了他。
  这药是他在狄萨弗森被关押于地牢那几天配制的。由于时间不多且不熟练,他配制得很少,而其中刚好就有这瓶能让人暂时从伤病中恢复如常的药。也许自己当时就已经在下意识防范此类情况了。
  他不清楚狄萨弗森与维勒的决斗到底结果如何,看维勒那来者不善的样子,总之,他可不敢冒狄萨弗森死掉的风险。
  主角如果死了,可能一切都玩完了。
  乔密尔心情很不好,他打开瓶口,命令狄萨弗森跪下,随后粗鲁地将药水灌入他的口中,甚至让他轻微地呛了一下。
  狄萨弗森阴鸷的表情显得很是不满,但也只能忍受。
  乔密尔想起刚才的种种,又咬紧了牙关。
  他掐着男人的下颚,阴涔涔道:“既然答应了决斗,狄萨弗森,你可要替你的主人我……多挣几分面子啊……”


第20章 决斗
  艳阳高照。
  狄萨弗森和维勒的决斗场所,是一块由石栏围出的约十米见方的沙地。
  乔密尔和坦奥伦国王坐在斗场的看台上,来观看的还有一群陆续闻声赶来的贵族,他们大多是闲暇的官员以及维勒的拥趸。
  斗场内的两人赤膊对战,名义上不使用任何武器,降低致死致残的可能性。
  但维勒却戴着拳刺。
  区别还不止如此,维勒身上的关键部位着有护甲,而狄萨弗森依旧是那一身粗布麻衣。
  乔密尔先前特别指出了这些,但维勒只轻飘飘地回了句:“殿下,这是我从不离身的装束。”
  坦奥伦国王则装作没听见,吩咐着仆人加了一层遮阳的布帘,又端来剥好的水果,一边想喂他吃,一边转移着话题。
  转眼,狄萨弗森就被带入了场内,维勒的部下守在外围,用意似乎是阻止乔密尔的人闯入。
  乔密尔磨了磨牙,果然,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控制。
  如果没有那瓶药,狄萨弗森肯定是九死一生了。
  但服下了药,狄萨弗森能多多少胜算呢?
  他知道主角的武力值很强悍,但维勒看起来也很厉害,这种不公平的决斗,狄萨弗森真的没问题吗?
  场内的两人还未动手,彼此凶肆的目光交汇。他们貌似在说话,但不足以让场外的人听清。
  维勒:“狄萨弗森,我真的以为你有可能不会答应。”他邪佞地笑,“毕竟,温温顺顺地服侍乔密尔王子,至少比在这里被我一拳拳揍成肉泥要好多了。”
  狄萨弗森:“我更愿意是第三种选择。”
  维勒:“你还是那么狂妄。”
  狄萨弗森:“你也还是那么卑鄙。”
  维勒眼中的戾气骤盛,下一刻,挥拳而上。
  狄萨弗森侧闪躲开,但是行动明显比他正常来说要慢上一些。身上累计的新旧创伤让他无论再怎么凭借坚韧的意志,力气和敏捷度也无法和康健时相比。
  维勒的拳头擦着狄萨弗森的肩胛而过时,嘴角勾起一抹阴邪的弧度,宛如一条毒蛇吐出了蛇信。
  他要决斗的就是这样的狄萨弗森,可以让他尽兴地折磨,一点点地杀死。
  接下来的局势如维勒所料,他全面压着狄萨弗森一头,不断地展开攻击,而狄萨弗森几乎只能躲避,有时没躲过身上便添了新伤。
  他的拳刺已经染红了,血液的味道开始能在空气中闻见,多么美妙。
  周围的人们将观看自己如何彻底把狄萨弗森击败,甚至有可能的话,还会看到狄萨弗森对自己求饶……从此以后,他就是这片大陆上最闻名遐迩的战士,人们将更加对他崇敬膜拜……
  乔密尔在看到维勒的拳头划破了狄萨弗森的侧脸时,眼皮猛地一跳。
  怎么回事?!
  狄萨弗森喝下了那瓶药后的状态,怎么还不如一开始在斗兽场见到他的那会儿?
  难道……是自己的药配制失败了吗?
  乔密尔惊疑之间,又见维勒的招式愈发凶狠、致命,狄萨弗森的处境更加危急。围观的人们发出了兴奋的叫喊声,听得乔密尔脑袋直懵。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之前不应该那么自信大意,既没考虑到炼药失败的可能性,也低估了狄萨弗森与维勒决斗的危险。
  现在他该怎么做?继续观望下去?还是拼力去阻止?
  场上的狄萨弗森又一下翻滚,躲过维勒迎面的攻击,与之拉开了距离,获得片刻喘息。
  他显得狼狈极了,身上沾染了沙土和血渍,完全处于劣势。
  可是细看狄萨弗森眼中却没有任何慌乱,他舔了舔嘴里的鲜血,神情冷酷,杀意弥漫。
  人一旦屡占上风,接下来的打斗就会慢慢固定成自己最习惯的姿势和连招。对于现在已经亢奋到减少思考的维勒,只需牺牲一条左臂接下他的拳头,然后就可以用反复考量测算过的反击,攫取维勒的致命点。
  然而,此刻身体内忽然传来的一股感觉,让狄萨弗森心生惊讶。
  他好像充满了力量……是错觉吗?可又那么真实……
  维勒的拳头很快再一次袭来,狄萨弗森眸光一凛,瞬间改变了原本的主意。
  不是迎挡,而是攻击。
  一拳击出,力量和速度与维勒都不是一个层次。狄萨弗森先一步击中了维勒的胸膛,将其击退数米远。
  维勒勉力稳住了身形,胸甲碎裂,口中腥甜翻涌,他惊愕地瞪着狄萨弗森。
  意外的一幕让众人一片哗然。
  乔密尔:……
  他刚离开凳子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这……难道是那瓶药突然间见效了?


第21章 绮念
  乔密尔心想,所以他不是完全配制失败,而是出现了一些小差错,导致药的功效延迟了?
  坦奥伦国王见维勒落了下风,嘴角挂着的一丝微笑渐渐僵硬起来,而再一看身旁的乔密尔,先前郁沉的脸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甚至称得上些许狂热。
  他听见乔密尔说道:“多么精彩刺激的比斗啊,父王。”
  “是啊。”坦奥伦只能简单地应和了下。
  乔密尔感到自己对狄萨弗森异样的欲念又开始涌动,他干脆顺应着那股感觉,略显痴然地继续说道:
  “真该感谢维勒将军特意前来挑战狄萨弗森,让我更加见识到了狄萨弗森的强大,他绝对是属于我的最棒的奴隶。”
  “看他那伤痕累累又发狠反击的样子多迷人,等结束后,我一定要立马将他带回去绑起来,尽情地——”
  乔密尔的声音戛然而止,幽暗的蓝眸又看向坦奥伦国王,深深地问道:“父王,您不会阻碍我的,对吧?”
  “……”坦奥伦勉强挤出温和的笑意,“当然不会,我亲爱的孩子。”
  “太好了,我就知道,您是最宠爱我的。”乔密尔欢欣地对他说道。
  国王偏过头过去,面上笼了一层阴霾,眼尾的皱纹越发明显。
  维勒,但愿你只是一时大意。
  如果连重伤的狄萨弗森都战胜不了,可就太废物了……
  和维勒正面对抗取胜后,狄萨弗森确定了,他的体能突然之间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这绝不可能简简单单是危急情况下潜力爆发所致。
  沉思了片刻……难道,是乔密尔给他喝下的那瓶药的作用?
  即便是,他当然也不会因此而产生丝毫感激。
  不只是现在的异状,还有在铁笼中醒来时的陌生乏力感,应该都是这人所为。
  他给自己灌下的古怪药水尚不知有什么危害,而且不管做什么,为的都是满足他那邪恶的癖好。乔密尔不想让自己真的死掉,毕竟那样的话就没机会再观看他刺激血腥的打斗,也没机会再亵玩他了……
  狄萨弗森的眼神愈加阴冷。
  不过,既然如此,就不必再采取之前那个策略了,他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将维勒击败,痛快地发泄仇恨与压抑。
  维勒一招不敌,既惊诧不甘,心里又隐隐有些慌乱。
  刚才到底是怎么了?狄萨弗森为何会突然爆发出那般恐怖的力量?根本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难不成他先前的颓势都是装的?
  可为什么呢?
  这只会加重伤情没有任何好处,他完全没理由要这么做!
  一定是因为自己疏忽轻敌了,刚好又碰上狄萨弗森使出全力的一击。
  此时的他绝对已是精疲力尽,再也无法进行第二次对抗!
  维勒喉头滚动,咽下那股血意,怒吼一声,又朝狄萨弗森冲了过去。
  随即,只见狄萨弗森正面迎上,敏捷有力地挡开了他的攻击。那种对抗狄萨弗森时的无力感又来了,错愕间他的身体蓦然凌空,被一个背摔重重砸在了地上!
  壮硕的身躯砸出一方浅坑,沙土高高扬起,沉闷的响声传至所有人的耳中,和维勒一样,人们表情均是更加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彻骨的钝痛从背脊处传来,眼前坚硬如铁的拳头又至,维勒连忙就地一滚,惊险地避开。
  他再也无暇震惊或费解于狄萨弗森的转变,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谨慎应对来自对方的攻击。可即便自己有着装备上的优势,也依旧不敌,随着又与之快速缠斗了几回合,差距越发明显。
  先前的优势完全被逆转,他节节败退,成了狼狈躲逃的那一个。
  观看比斗的人们议论纷纷,维勒的部下面露惊忧,牢牢盯守着维勒的险状,准备情急之下冲进去营救。
  坦奥伦国王暗暗握紧了拳头,脸上一片隐怒与失望。
  而乔密尔则多了几分冷静,他得防止狄萨弗森真将维勒打死,亦得提防维勒的人冲进去,以护主的名义,趁乱围攻狄萨弗森。
  他朝伊莱耳语了几句,伊莱领命离开。
  时间又过了许久,维勒身上已经多处落伤,口吐血沫,肋骨也断了两三根。
  他粗喘着,汗如雨下,明晃晃的阳光和层层热浪让他头晕目眩,反观狄萨弗森,一身的伤不比他少,却简直像一头不知疼痛与疲倦的怪物。
  随后他再度被撂倒,只觉得全  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下一刻,狄萨弗森将他摁在沙土里,手臂朝他的脖颈轧来。
  维勒用尽全力挡住,艰难而仓皇地说道:“狄萨弗森,你不会真以为杀了我,你能活下去吧?”
  “惊动了大祭司,乔密尔不可能护得住你!”
  狄萨弗森残虐一笑,脸上的伤口又滑下来一串血珠,混合着热汗,坠入沙中。
  银眸淡淡地瞥向场外几乎按捺不住要冲进来的维勒部下,随后他卸了力道,让维勒得以将他推开。
  而就在维勒翻身要爬起时,狄萨弗森又猛然伸腿一扫,让他正面栽倒在地,整张脸摔在了沙尘中。
  该死的。
  维勒心中燃起深深的怒恨,他意识到了,这人的确没有打算杀死自己,只是在享受这场单方面的殴打、折磨。
  现在的自己宛如一只被虐玩的猎物,继续这样下去或者向场外呼救,皆是颜面尽失……
  不行!他不允许这种结果!
  狄萨弗森现在是兰曼斯特的阶下囚,是被乔密尔肆意凌.辱的奴隶,怎么能让他当着乔密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战胜自己?……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能扳回一点面子,哪怕有偷袭成功的一丝微弱可能性,也要搏一搏!
  维勒抬头望向狄萨弗森,咬牙道:“你又不能杀死我,这样有意思吗?”
  “不妨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他眼中闪着热切的精光,“你想不想知道当初背叛亚尼尔特的都有哪些人?”
  狄萨弗森闻言,攻势变缓,维勒觉得看到了希望。
  “……作为交换,你只需让我体面一点,势均力敌地结束这场比斗。”他喘着气道。
  “狄萨弗森,想知道背叛者的话,就展现下你的诚意吧。”
  维勒说完,便朝狄萨弗森发起了攻击,而狄萨弗森则慢慢转为了抵挡。他虽然也怀疑这是维勒的周旋之策,只不过自己没有损失,可以一试。
  旁人看见场上局势又有了微妙的变化,再次陷入疑惑,但不论如何,都开始为维勒欢呼鼓掌起来。
  乔密尔也不禁猜测,维勒是对狄萨弗森说了什么?
  半晌过后,狄萨弗森放够了水。他躲开维勒的拳头,将其放倒,两人缠斗在一起,以手臂角力,凶狠地瞪着彼此。
  狄萨弗森沉声吐出一个字:“说。”
  “我可以说。”维勒话锋一转,得寸进尺道,“但是我想让你再告诉我一件,我感兴趣的事。”
  狄萨弗森双眸微眯,维勒顿时感到力不可挡,他连忙又道:“别急,这件事情很简单。”
  “我想知道……”维勒的声音渐渐变低,露出一丝狞笑,“你在伺候乔密尔时,见到他的裸体是什么样子的?”
  “你说给我听,我立马就告诉你背叛者名单。”他保证道。
  见狄萨弗森皱起了眉似乎在犹疑,维勒接着劝诱道:“虽然你当时应该很恨,但向我描述一下他的身体又有什么关系?”
  他舔了舔嘴里的鲜血,面容淫邪亢奋,直问狄萨弗森:“乔密尔的全身都很白很嫩,那里还是粉的,对不对?”
  “还有,他的皮肤一定很滑吧?你有摸过么?”
  狄萨弗森:“……”


第22章 怒意
  狄萨弗森的银眸蒙上了一层暗光。
  他或许是在恶心维勒对乔密尔的绮念,又或许是在厌恶脑海中本能闪现的画面,虽然他至今并没有见过那人赤.裸的样子……
  诚然,也产生了一丝不齿的想法,要不要就敷衍地应下维勒的话呢?
  可他依旧沉默着。
  总而言之,狄萨弗森分神了。
  而就在这一瞬间,一抔黄沙朝他的眼睛扬来,维勒用膝盖狠狠地顶向他的肋骨,并挥出了蓄满全力的一拳,给了狄萨弗森沉重一击。
  “好——!”
  人群中爆发出响亮的吼声。
  乔密尔的指甲不自觉掐入肉里,瞳孔紧缩,盯着场上出乎意料的情况。
  狄萨弗森倒在了地上,忍着刺痛睁开双眼,视线暂且陷入了模糊,半清不明。
  随即,维勒的攻击接连而至。
  狄萨弗森咬紧了牙关,怒意喷涌而出,一双银眸充血绯红,英俊的面容变得狠戾狰狞。
  他凭着一切感官和经验直接与维勒正面相搏,招招狠辣,拳拳到肉,汗水与血珠飞溅。
  维勒起初还能因狄萨弗森视线不清而应对,可到了后来,随着两人各自又添新伤和体力消耗,他竟是渐渐不敌。
  他没有料到,狄萨弗森被偷袭后简直成了一头发狂的野兽,似乎连“不能真的将他杀死”一事也抛之于脑后。好几次差点没躲过狄萨弗森的攻击,非死即残。
  看着狄萨弗森这般凶猛疯狂的模样,维勒不禁生出了几分恐惧。
  这人的实力到底有多强悍?自己为什么要与这怪物进行一对一搏斗?
  狄萨弗森异常愤怒,不是因为战场上很常见的耍诈与偷袭,他愤怒的是自己中计的原因。
  他居然因为和那人有关的淫.秽肮脏之事分了神。
  虽然对此厌恶,但也应该是果决而不受影响的。狄萨弗森亦恼怒于自己,此刻将更被激起的仇恨和怒火全然发泄在了维勒身上。
  终于,他将维勒踩在了脚下,一把锁住了他的脖子,维勒几近窒息且力竭,再也没了反抗的能力,自己随时可以将其毙命。
  而身后一群人迅速冲入场内,将他包围……
  场面一团混乱,维勒的部下一边要将统领救出,一边不断试图对狄萨弗森发起偷袭。伊莱则带着侍卫挤入包围圈,既要护下狄萨弗森,又要防止狄萨弗森将维勒杀死。
  乔密尔也已也不顾坦奥伦国王的呼喊,匆匆离开了看台,朝斗场奔来。
  人群之中,他还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莉罗夫人的身影。她静立着眺望,似乎对场内的情况很是在意,可并不能贸然做什么。
  乔密尔一瞬间想起,莉罗夫人昨晚表示出的对狄萨弗森的兴趣……若没猜错的话,这女人要杀死自己的动机更充分了。
  乔密尔快步走过,眸间泛起淡淡的谑意。他要提防的人貌似有点多,有想要狄萨弗森性命的,又有觊觎狄萨弗森想要将人抢走的。
  把主角囚困在身边,比预想中的要麻烦啊。
  狄萨弗森在第一时间将维勒击晕,然后挟持。他像是一头被围攻的困兽,却依然威慑力十足,无人敢轻易出手。
  可是狄萨弗森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和无力感传来,并且越来越强烈,他意识到了,是体内的药效正在褪去。
  很快,他甚至快要支撑不住站立的身子,膝盖开始轻颤。
  狄萨弗森显露出的异样,让几人看出了端倪,他们刚产生要进攻的想法,而随即就被身后的人大喝着“让开”。
  乔密尔径直闯入混乱之中,到底还是没有人敢碰他分毫,除了他的护卫,其余人全都退避到了两米开外。
  狄萨弗森高大的身躯朝前一栽,猛然跪倒,一只膝盖陷入沙土里,手臂青筋暴起,勉力支撑着平衡。
  模糊的视线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向他走来,轻轻摸了摸他昂起的头颅。
  对方清润的声音透着邪肆:“好了,我的狄萨弗森,该随你的主人回去了。”
  ……
  狄萨弗森这回比之前沉睡得更久。
  除了因为加重的伤情,还有体能透支带来的反噬。
  意识刚转醒时,狄萨弗森感到脸颊有一丝痒意,眼皮睁开一条缝隙,就先看到了一面漆黑。
  ……不是瞎了。
  他随即知道是一只乌鸦凑在了自己眼前。察觉到他醒了后,乌鸦便挪开了距离。
  狄萨弗森缓缓眨了下眼睛,刺痛和异物感都已不见,眼前一片清明,他现在又身处于乔密尔关他的笼子中。
  之前的事情快速从脑海里闪过,狄萨弗森的脸色浮现出些许阴沉。
  乌鸦还在盯着他瞧,灵活的小脑袋动来动去。
  是同一只吧?奇怪又大胆的小家伙。看来它对这块地盘有着不一般的执念。狄萨弗森想。
  “怎么不叫也不啄了?”狄萨弗森的嗓音沙哑低缓,故意骗乌鸦放松警惕道,“我现在可没力气来抓你。”
  不知为何,他就是当作乌鸦能理解他的意思,而实际上,对方的行为也屡屡让他更确定了这一点。
  听完他说的话后,小家伙就又靠近了,它看上去很放松,既不害怕也不暴躁,安静地卧在自己的头侧,一副要和平共处的样子。
  狄萨弗森慢慢抬起手,朝乌鸦伸去。乌鸦没有躲开,他摸到了光滑的颈羽,手指一下一下地在上面轻轻刮挠着,对方还配合地伸长了脖子,主动往他的手指迎来。
  男人的嘴角露出细微的愉悦。
  正在上楼的乔密尔发出了一声轻笑,大多数人都拒绝不了一只通人性又亲昵自己的小动物,这其中竟也包括了看上去冷血残戾的狄萨弗森。
  听见响动后乌鸦又飞走了。
  狄萨弗森的目光从乌鸦消失的身影移到了向自己走来的乔密尔身上。他昏迷前见到的便是这相似一幕,只不过现在能清晰地看见乔密尔脸上那邪恶嚣张的表情。
  熟悉又厌恶。
  对方进来了笼子,他刚想起身,却被对方上前一步摁住。乔密尔抬腿一跨,直接就坐上了他的腰,双臂撑在他的肩膀上,倾身俯视。
  狄萨弗森:……
  曾经怎么也想不到,会要持续忍耐一个阴柔纤弱的男性,对自己的亵侮。
  多么荒诞。
  狄萨弗森冷漠地注视着上方的青年,对方眼中有明显的不满,衬得脸上的笑意更多了几分恶劣。
  这人要做什么?
  “狄萨弗森,你终于醒了。”乔密尔幽幽地说道,“那么,便来解释一下吧,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你与维勒的打斗,真是让我看不懂啊。”
  狄萨弗森:“……因为失误。”
  乔密尔垂眸,似笑非笑地追问道:“是纯粹由于自己的失误,还是维勒对你说了些什么?”
  被问及不愿提起的事,狄萨弗森心头再次涌现出那股厌恶与恼怒,可此时却多了些许嘲讽。
  眼前这个嚣张的王子到底知不知道,有人对他抱有淫念?
  或许还不止维勒一人……毕竟这具身体确实很漂亮。
  呵,就算他不落在自己手里,大概也会生不如死的吧?这算是对他邪恶癖好的报应么?……
  狄萨弗森面无表情说道:“因为自己。”
  乔密尔知道问不出来,他不过是想给狄萨弗森一个警告罢了,警告他对待危险小心一点,对待自己的身体爱护一点。
  免得让他看着这一身的伤不爽,还得担心主角的性命之忧。
  “那你让我很失望啊,狄萨弗森,我以为你没问题才没阻止你上场的,结果赢得如此狼狈……”
  乔密尔摸上狄萨弗森的脸,指尖在那道深而长的伤口旁轻抚而过,“最关键的是,你居然还让自己的脸受伤了。”
  他说着掏出了一盒药膏,将膏体细细地涂抹在伤口上,神情专注而微愠。
  柔软的手指所过之处,清凉将疼痛覆盖,狄萨弗森甚至能感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吹动了自己脸上的汗毛,传来一阵酥痒。他的视线向一边偏去,不适应地蹙起了眉头。
  “要是我不能让你的脸恢复如初可怎么办呐?”乔密尔怔怔地叹道,又逐渐加重了语气,眼神中透出一丝阴冷,“这么英俊完美的脸庞,若出现了疤痕,真会让我生气极了呢。”
  想象到主角原本完美的容貌有缺,他的确觉得可惜,甚至有些难受。好在,自己完全可以让这种伤痕消失。
  乔密尔进一步寒声警告:“要知道,你全身上下每一处,每一寸皮肤,都是属于我的。下次再敢冲动应战,或是因为所谓的失误留下伤疤,我便要惩罚你了,狄萨弗森。”
  他表现出的变态占有欲,显然激起了狄萨弗森的憎恶与抵触。
  只见狄萨弗森冷冷地道:“殿下,留疤是很平常的事情。”
  虽然没有正面驳斥,但其中的顶撞之意溢于言表,几乎等于在说:并不会将他的占有和警告放在眼里。
  乔密尔也不恼,他自然有办法让狄萨弗森屈服。
  他阴沉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都无所谓是么?”
  “那这样呢?”
  话音刚落,乔密尔便低下头去,一口咬上了狄萨弗森的胸膛。
  狄萨弗森瞳孔剧震。
  乔密尔咬住那块硬邦邦的胸肌,片刻后,松了牙关,改成舔舐和吸吮。狄萨弗森感到酥麻中夹杂着轻微的刺痛,从那一点蔓延开来……
  愤怒。陌生。难以置信。
  男人的手掌握成了拳,发出咔咔的响声,眸中涌现一片肃杀,而短促的鼻息又让他显出一分凌乱。他多想掐住乔密尔的脖子,可拼命忍耐着,好一会儿后,才控制住力道将人推开。
  乔密尔吮得舌尖都麻了,狄萨弗森麦色的胸膛上,赫然一个红印。
  乔密尔被推开了也没计较,他摩挲着自己“杰作”,喃喃道:“果然,还是这样的痕迹最美了,要不要每天都在你身上留下一片呢……”
  “你不喜欢么?狄萨弗森?”
  看向对方寒铁般的神情,乔密尔笑得毫无顾忌。莹润的舌尖从贝齿间滑出,舔了舔殷红的唇瓣,色意又秾丽。
  一次性做到位,就用不着反复警告了,他隐含威胁地问:“那你知道以后要注意什么了吗?”
  “……是。”狄萨弗森沉沉地应道。


第23章 疑惑
  接下来一段日子,乔密尔以养伤为由,基本在宫院里大门不出,有时应付一些前来探访的人,顺便完善原主所认识人员的信息。
  私底下,乔密尔先是弄清楚了凯雷的死因,他猜想的没错,凯雷确实是中了一种延缓发作的毒。
  这种毒并不罕见,最初记载于发明它的巫师的手札中。巫师死前被逼着将手札供出,随后这种毒便流传开来了,再加上炼制的材料常见和过程较为简单,普通人花些银币便能买到。
  乔密尔又试图调查凯雷有没有和可疑之人接触过,也未获得任何线索。
  可以说,凯雷一死,便很难继续查起了。即便有间接的证据,也不能给怀疑对象定罪。
  不过这件刺杀之事对于乔密尔来说,最重要的是提高了他的警惕之心,以及知晓了更多该提防之人。
  其次,还有些在意的是,一个本可以活下去的生命,就这样无端端地消失……凯雷到底是如何被人利用,又为何不愿说出指使者,可能得以后找别的机会来知晓答案了。
  乔密尔暂且把此事搁在了一边,大把时间都待在阁楼里专心修习巫术。
  当下他准备花更多的精力来研究炼药,再多多制备一些以防不时之需。
  若说阵法是储备了巫力可以在需要时瞬间释放,那么某些药亦是同理。这类药在炼制过程中需要注入巫力,被称之为巫药。给狄萨弗森灌下的那瓶恢复体能的药水就是蕴含了巫力的。
  乔密尔需要的炼制材料阁楼里有部分储存,还有一些可以采取于宫院里的植物,这些植物大概是早前就有人刻意种植的。
  总之,现能获取的材料已足够他炼制出多种派得上用场的药了。
  而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间,乔密尔又有了一个惊讶的发现。
  这个发现和炼药无关,是源于他在等待药液沸腾时,鬼使神差地将卡洛韦送的那盒香膏翻了出来。
  说不清是抱着什么心态,没有一开始就将这盒既卑劣又像是骗人的东西扔掉。乔密尔将盖子打开,用指尖刮取了一点膏体放在鼻下细闻,然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微弱的力量可以从指尖感触到,又随着鼻息传入体内……
  这里面居然注入了巫力?
  回想起卡洛韦对香膏的描述——
  “让人产生迷醉的情绪……效力会越发难以抗拒……嗅闻者将对主人越来越服从,甚至慢慢变得依恋……”
  乔密尔蓦然明白了,这怕不是致幻、暗示类的巫术?
  虽然其中注入的巫力较少,且以嗅闻膏体的形式,作用会很细微,但长期使用,也会积累一定的效果。
  随后,他又对香膏的功效进行了更仔细的分析。
  ……
  乔密尔在阁楼里忙忙碌碌,而在仆从们眼里,便是每天长时间与狄萨弗森待在一起。
  王子遇刺后,各方面都加强了警戒,那些侍奴都被关押了起来不再服侍王子,但最危险的狄萨弗森却成了例外。
  看得出王子对这个敌国的战俘非常喜欢,即使这人深受重伤,也要没完没了地折腾玩弄。
  乔密尔王子有多么喜欢,狄萨弗森就会有多么惨,那些随意扔置在一旁的淫乐物件,让人不禁浮想联翩,狄萨弗森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又至今都难以想象,在王子身下饱受凌.辱的是狄萨弗森。
  这个人过往的威名,真正见到他时的那种狠戾与压迫感,宛如沉淀在了骨子里的殄戮之气……完全无法让人将他与王子性.奴的身份联系起来。
  只有乔密尔王子才知道,狄萨弗森被玩弄时是什么样子的……
  有些人生出了几分猎奇的心理,每当有机会踏入第三层的房间时,总会偷偷留意狄萨弗森的状态,甚至大胆地私下打听。
  可是,他们看到的永远只是神情平静冷漠的男人,并不见任何被摧残的愤怒或是狼狈。如果王子也刚好在场,则会发现他嘴角带着幽秘的愉悦,仿佛对狄萨弗森先前的表现很是满意。
  于是他们更加费解了。
  是因为狄萨弗森的身体和内心都太过坚韧,以至于不会在人前暴露出分毫屈辱的痕迹吗?
  这像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此刻,两名仆人端着药水和洗漱用具站在笼外,另有两名打扫的也静立着待命。
  他们不敢打扰,王子正在里面让狄萨弗森替自己揉肩。
  那不经意间显露的疲态,似乎暗示着昨夜的疯狂。而可怜的是,明明作为被凌虐的一方,狄萨弗森却还得在事后服侍王子。
  “狄萨弗森,我叫你轻一点,你是听不懂吗?”乔密尔恹恹的声音带着微愠,漂亮的眉宇已然皱起。
  身后英俊的男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再次放轻了力道,他这才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乔密尔只披着松垮垮的丝袍,露出了双肩,那双粗硬的麦色手掌覆在他的皮肤上,对比鲜明。
  狄萨弗森垂眸,注意到自己的手指轻轻摁下便出现的红痕,它们没有很快消散,随着持续的按揉,连成了一片,在白皙的肤底上异常醒目。
  ……真的很嫩。
  光滑得犹如羽缎般,又那么纤薄,仿佛仅仅是用手指使力去磨,都能让其破皮绽血。
  他冷漠的目光下,有一种隐秘的快感闪现而过。
  这么娇贵的王子,好像天生就不该遭受一丝苦难,所以……让他漂亮完好的身体第一次尝到折磨,听见他疼痛、恐惧之下的第一声哭泣,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狄萨弗森极浅地勾了下唇角,如果可行的话,一定要第一时间把乔密尔捉到身边,不能让这份趣味不小心被别人偷走……
  “再往上一点。”乔密尔又懒懒地吩咐道。
  狄萨弗森的手听话地移动,从肩胛的位置缓缓移到脖根,拇指腹贴在后颈处轻按着。
  他宽大的手掌不经意间就形成了合拢之势,把乔密尔纤细的脖子完全虚握住。
  一旁的仆人们看得心惊。只见王子毫无警惕地将致命处暴露在狄萨弗森手中,而狄萨弗森的神情明明是平静的,却让他们说不上来地发憷。
  伊莱大人不在,甚至这里连一个侍卫都没有,万一狄萨弗森要对王子做什么,谁能阻止?
  不,大概就算有一群侍卫在场,也阻止不了吧……
  四名仆人如鲠在喉,均不敢出声提醒,既觉得没用,又害怕惹得王子不悦。
  一会儿后,乔密尔睁开了眼睛,他亦感知到了危险。
  虽然笃信狄萨弗森目前不会伤害自己,但这样的接触,身体本能还是会让他产生些许不安。狄萨弗森流露出来的煞气他不是察觉不出。
  乔密尔突兀地命令道:“跪到床下去。”
  狄萨弗森眼底敛着寒意,而后一言不发,顺从地照做。
  他刚跪好,坐在床上的青年便抬起赤足,不轻不重地踩在了他的胸膛上。
  “……”
  狄萨弗森眼眸微动,顺着乔密尔露在袍外的腿,一路朝自己胸前看来,细长的踝,雪白圆润的足趾,柔弱而微凉的触感……占据着他的感官。
  愤怒的火焰早已习惯于掩藏在冰山之下。
  乔密尔嚣张地挑了挑眉:“你还是再给本王子好好揉一揉腿吧。”
  狄萨弗森的手刚刚僵硬地伸近,乔密尔的腿就不再费力抬着了,直接一放,落在了狄萨弗森的手中。他也不说是要揉哪里,分明就是捉弄着对方玩。
  男人的一只手掌顺着光滑的皮肤,移到膝弯,稳稳地托住,另一只手圈住了乔密尔的小腿。
  看着狄萨弗森又沉默地替王子捏起了腿,仆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而在松完这口气后,他们又不禁感到疑惑,为什么会因为这样简单的一幕而捏一把汗呢?比这过分得多的事情,王子不是都已经对狄萨弗森做完了么?
  果然还是因为狄萨弗森吧,这人看上去实在是太不可摧折,也太让人心生憷意了……
  旁人错以为的事,也正是狄萨弗森越来越觉得奇怪之处。
  只有他与乔密尔本人知道,对方这段时间以来,除了类似这种程度的狎亵之举,根本没有对自己更近一步的举动。
  实际上,乔密尔出现在他眼前的时间也很少,只有早上和睡前,以及给他的脸涂药时会过来。一般待得不久,说几句话轻佻的话,或是在他身上乱摸一番,便会离去。
  仅有一次,乔密尔命人送来了一堆不堪入目的淫.秽物件。他杀心陡起,难以克制地涌起了铤而走险挟持对方的念头,可乔密尔只是随意地执起其中一件把玩,笑容邪肆地跟他讲解这些东西的“精妙有趣”之处,就没有后续了。
  倒像是一场单纯的戏耍和唬弄。
  他当时认为,乔密尔是还想等伤再好一些。
  然而如果是因为这个理由,那么近两天,乔密尔的手臂早已行动自如了,包括自己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却仍未见乔密尔有什么动作。
  从这人表现出的种种来看,不至于按捺这么久,他到底在想什么?
  狄萨弗森在不断权衡着。现在他的伤好了,等到遭受更大的屈辱前,要不要真的尝试挟持乔密尔脱身呢?还有,乔密尔总是随意地靠近他,是单纯的嚣张大意,还是暗中有别的防范?


第24章 试探
  狄萨弗森会疑惑,乔密尔当然也考虑到了。
  他其实已经做好准备,为遵循人设做到最后一步,但就是以一些理由一拖再拖了。
  诚然,内心是有一点发慌的。
  因为他就算硬着头皮完成了,也不免担心狄萨弗森在过后的反应。
  狄萨弗森表面顺从自己,一是因为尚且能容忍,二是因为此前伤势未愈,而如今若自己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平衡便有可能会被打破。
  狄萨弗森还会像这样听话顺从吗?这是他不太敢确定的。
  虽然知道主角选择了忍辱负重,但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原剧情中他其实是一直被森严地看守着,戴上层层锁链绝无挣脱的机会,原主才敢来接近……
  乔密尔并不想让这个猜测成真。
  那样的话,绝对会大大加深狄萨弗森暴戾的性格,而且对于他自己来说,时时刻刻防范着狄萨弗森也太心累了。
  乔密尔本以为可以用狄萨弗森伤重的理由拖延更久,这期间时不时调戏一下这人,也算有趣。可是狄萨弗森恢复得比预计中快多了。
  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啊,连狄萨弗森都开始觉得他奇怪了……他明明表现得那么想要占有狄萨弗森,简直一个活脱脱的变态,怎么能光说却不付诸行动呢?
  乔密尔略感烦躁地晃了晃腿,眉心一蹙,又踩上狄萨弗森的胸膛将他蹬了蹬。
  对方松开了他的腿,身躯依旧稳稳地跪着,没有一丝晃动。他像是踩着一堵墙似的,明显感到对方由于积压着怒意而暗暗相抗。
  乔密尔露出阴郁的微笑:“亲爱的狄萨弗森,你是对我这样的动作感到不满吗?”
  他说着又增加了些力道,柔软的脚底淡粉色渐渐褪去,因血液不畅而泛白。
  而男人结实温热的胸膛之下,心跳越发强劲有力地传来,宛如擂擂鼓点震在他脚心,激起一阵隐秘的酥麻感。
  青年的蓝眸微微眯起。
  狄萨弗森沉默着不动,既是忍耐,也是无声的顶撞。当这种时候,就需要乔密尔给出强硬且明确的命令了。
  当然,最好还要伴有惩罚,来告知他不要再次无礼。
  “躺下来。”乔密尔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冷厉。
  狄萨弗森磨了磨牙,呼吸也沉重了些许。他的手臂撑在地上,低头之时眼中寒光凛冽,高大的身躯向一旁倾斜,缓缓躺下。
  地上是一层暗红色毛毯,与麦色的皮肤莫名相衬,熹微的光芒洒在这具躯体上,块垒分明的胸腹光影斑驳。
  乔密尔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有些不正常了,脑子里竟然冒出了“性感”“迷人”这样的形容词,对着一个英俊健壮的男人。
  对方矫健的身躯,阴鸷的脸色,看上去那么危险,可他却被邪恶的念头勾着,再进行更深的试探。
  他的脚轻轻地踩了上去,这下不止是胸膛,他用足尖一路轻点着,顺着肌肉的线条描绘。
  能看出狄萨弗森忍耐得辛苦,呼吸都凌乱了,胸口的起伏越来越频繁,腰腹更是敏感,甚至伴随着轻微的收缩抽动,好像随时会凶狠地翻身而起。
  他仿佛在给一只被囚困但野性难驯的猛兽,寻找着全身的敏感点,再一一对其强行脱敏。
  狄萨弗森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屈辱、愤怒涌上心头,还有……痒,怪异陌生的痒。
  血液冲撞着他的血管,加速地流淌,带着这股难捱的痒意流往全身,他好似陷在了阴暗的云朵中,凉润、轻柔,又淫邪。
  想要挣脱,想要攥住乔密尔的腿折断,但好像也都无法完全纾解。
  ……他心里仍有痒。
  狄萨弗森又蓦然睁开了眼,绯红的银眸牢牢锁住那只粉白的足。
  他舔了舔尖牙,冲动在与理智死死缠斗。
  是,他想咬下去,血淋淋的咬下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自己变得快意……
  乔密尔随心所欲地踩遍狄萨弗森上身之后,慢慢顺着腰侧的两道浅沟,向更下方移去。
  线条被裤腰阻断,他又看到了更显眼的一处后,眼底掠过一抹暗光,终于停了下来。
  乔密尔轻哼一声,收回了脚,算是结束了这一“游戏”。
  他淡淡地吩咐道:“去把水盆端来。”
  狄萨弗森平复了片刻后,捏着拳头起身。
  在一旁的仆人们早已无比紧张,心脏都快跳到了喉间,这是他们亲眼见到的狄萨弗森最受辱的一次。
  在将水盆递给狄萨弗森时,女仆近距离看了他一眼,不禁后退一步,丝丝惧意顺着脊骨爬上。
  男人如此英俊的面庞,此刻却只让人感到窒息可怖,那双银眸当真令人不寒而栗,如传说中的诅咒所言……阴戾酷虐,宛如可怖的魔鬼,带来灾难与死亡……
  尽管他们都知道,这些天来狄萨弗森没有过攻击行为,但还是忍不住惊疑,乔密尔王子就是面对着这样的狄萨弗森,为所欲为的吗?
  每次他们见到的时候,狄萨弗森都没有被铁链锁住,王子是如何安心地让他就这样行动自如的?
  何况这人已经完全不见先前的虚弱了,若是发起狂来,得要多少侍卫来制服他?关键是,也根本来不及等侍卫制服他!
  乔密尔对于旁人的好奇、惊讶,或是害怕,都有所察觉。
  他开始在留意,挑选一些老实又稳重的人来接触狄萨弗森,避免有人因为过度的忌惮而做出什么事情,激怒到他。
  但是关于安全问题……如果狄萨弗森真起了反抗之意,也必须更加谨慎对待了,毕竟,万一出了事,可能就是成片的伤亡。
  乔密尔现在倒是不觉得狄萨弗森会轻易杀了他,如果逼不得已冒险的话,大概会是挟持他杀出去吧。
  ——是这么想的吗?狄萨弗森?
  乔密尔直直地注视着男人的脸,唇畔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狄萨弗森跪在了他的脚边,乔密尔一手捏着男人的下颚,一手拿起沾了水的毛巾,擦过他英俊深邃的眉眼,轻轻地摁在下方那道疤痕上。
  这道痕迹本来应该消失得差不多了,只是因为狄萨弗森之前几次洗脸时,将刚刚结痂的伤口蹭破了,还将药膏蹭掉了,徒增了好几天的恢复期。
  乔密尔发现后便警告了他,随后每天盯着狄萨弗森洗脸、涂药,有时还会亲自上手。
  “多么令我满意的脸啊,可这道疤印真是碍眼……”他叹着气道。
  “以后再有打斗的话,给你戴上面具好不好?就不用怕又不小心伤到它了。”
  青年刮取着药膏,一点点往上涂,就像是画画一般充满着闲情逸趣。他又问:“你喜欢什么材质的面具?铁的?铜的?皮革的?”
  狄萨弗森还未从先前的情绪中完全抽离,等待了一会儿后,他才松开紧咬的牙关,抵触而警惕地道:“都可以。”
  “那你喜欢什么样式?或者说喜欢什么动物的图案?”
  这下狄萨弗森沉默得更久了,他想起了那个充满侮辱性质的狼犬嘴套,一时间周身的气压越发阴沉下来。
  而内心想要噬咬的怪念却蓦然间又深了一层。
  他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出荒诞的画面……将乔密尔压在幽秘的黑屋中,在他大片细嫩的皮肤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血齿印,听着他的尖叫在屋里回响,再将其养好,循环反复……
  莫名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最直接地尝到报复这人的快意。
  且不会让娇贵脆弱的王子轻易断了气。
  他怔怔地想。
  乔密尔提醒:“我在问你话呢,狄萨弗森。”
  男人抬起血色未散的眸,喑哑地道:“殿下,您自己定就好。”
  “我自己定啊。”乔密尔脸上的笑意加深,“那我在面具上面刻上我的名字怎么样?让你在外人面前一直戴着,所有人一看就会知道,你是属于本王子最重要的奴隶。”
  乔密尔并不是凭空产生这个念头。他记得书中有提过主角脸上的一道疤痕,然而那不是战斗受伤所致,它原本是一块精心设计的印记,刻的是“乔密尔王子”的字样,后来被狄萨弗森划掉,便成了骇人的疤痕,让他的脸变得更加凶戾莫敢直视。
  这是原主病态的占有欲,要把自己的印记留在最醒目的位置。而乔密尔舍不得破坏狄萨弗森这张脸,就只好稍微变通一下了。
  当然他还有别的目的,狄萨弗森太过惹眼,在某些时候带个面具,也许能省去一些事端。
  很显然,他给狄萨弗森燃烧正旺的怒火又添了一把柴。
  比起戴上刻有他名字的面具,狄萨弗森可能更愿意受一顿皮肉伤,他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不答话,眸中暗涛汹涌。
  如果是第一次见到狄萨弗森这样的眼神,他一定会想要退却,可是现在已然习惯了。这段时间他不断试探着狄萨弗森的忍耐程度,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提升自己的胆量?
  对于主角的脾性,他不再是仅限于纸张上的描述,而是在一次次的接触与试探中更真实地感知。经历战败过后的狄萨弗森,心中怀揣着仇恨和不甘,身上的煞气更甚,而实际却变得更能忍耐,谨慎细微。
  ……就是这样,欺负起来才有趣啊。
  如果扮演“乔密尔王子”的时日里,能一直保持着像这样与狄萨弗森相处的方式,似乎也不错。
  可是,就怕平衡会被打破,狄萨弗森选择铤而走险。
  乔密尔内心轻叹了口气,拍了拍男人的脸,微笑着说道:“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亲爱的狄萨弗森。”
  随后他起身,亲自端来了给狄萨弗森喝的药水。
  狄萨弗森抬手接过,刚准备像往常一般喝下去时,动作一顿,看向乔密尔。
  他闻出来,气味变了,这不是之前那一种。
  “殿下,这又是什么药?”狄萨弗森直问道。乔密尔总是喂给他一些古怪的药,却不告诉他会有什么药效,这一点可能会带来麻烦。
  乔密尔略感惊讶,狄萨弗森居然会发现药被换了,明明是差不多的苦味。
  他本来是打算让狄萨弗森先不知情地喝下,然后再告诉他是“毒药”的。
  所以现在是要欺骗狄萨弗森这是伤药,还是什么都不说强硬地灌?
  思忖片刻,这两件事他都不想做,而是决定直接告诉狄萨弗森“药效”,正好借此判断他有没有反抗之意。狄萨弗森肯定猜得出自己为什么要喂给他这碗药,如果他能顺从地喝下那便最好……最坏的可能,就是狄萨弗森对自己动手,让这笼内的阵法发动了。
  乔密尔气定神闲地反问道:“如果我说是毒,难道你就要拒绝喝下去吗?”
  跪在地上的狄萨弗森腰背挺得笔直,掌中端着药碗,阴沉地开口:“什么毒?”
  乔密尔轻笑道:“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一定是舍不得伤害你性命的……”
  “狄萨弗森,你的伤好得真快啊。为防万一,我不得不让你喝下这碗药。”他蹲在狄萨弗森面前,迷恋地抚摸着他的身体,低垂的双眸幽暗邪肆,“你喝下它后会感到疼痛和眩晕,但只会持续大概半个小时,在之后的三天内服下解药就不会有任何影响了。”
  “……三天内没有服下解药呢?”
  狄萨弗森戾气更重,紧绷手臂的隐隐欲动,而王子却像是毫无所觉。
  “不存在那种可能,除非……”乔密尔殷红的唇缓缓勾起,“我死了,然后带着你的灵魂一起离开。”
  狄萨弗森:“……”
  乔密尔的心跳也漏了几拍,而许久之后的结果是,安然无事。
  看着狄萨弗森仰头将药水喝入口中,乔密尔蓦然感觉到了轻松,他满意地笑了。
  其实这只是一碗强身健体的药,疼痛和眩晕是他特意用巫术加入的幻觉,目的是让狄萨弗森更加相信毒性而已。
  “你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喝下它吗?”乔密尔又道。
  他轻松的同时又有一丝怀疑,狄萨弗森把“毒药”喝下,应该不是没想到,这药是用来威胁他乖乖侍寝的吧?
  狄萨弗森没有回答,只见他阖上了眼睛,眉头深深皱起,呼吸粗重,忍受着药水带来的不适。
  乔密尔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笼子,轻轻锁上笼门。
  仆人们也跟着他下楼。
  然而,在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狄萨弗森慢慢睁开双眼,冰寒的银眸平静无澜,嘴角露出了微不可察的哂意。


第25章 质疑
  第二层有间特殊的屋子,是原主平时用来召见奴隶的。乔密尔不好荒弃,于是将其当作了第二书房,并设下了一个传送阵,直通阁楼。
  格纳满心惶恐地被侍卫带了进来,见到乔密尔王子正伏在桌上,拿着羽毛笔在一张羊皮纸上面勾勾画画。
  他一直在担惊受怕,自从王子遇刺后,就有传言说他们都会被迁怒折磨而死。格纳知道已经有人“消失”了,隔壁的人前天被带走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多么可恶的凯雷啊,竟然害了他们一群人!
  其实好多天前他就被绑着见过王子一次。
  格纳本以为自己早在那时就会死去,当时王子向他走来,面容苍白,蓝眸幽邃,宛如一个邪恶的幽灵,自己大概是被吓到麻木,过往种种被凌虐的记忆与现实重叠,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幻。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又觉得疼痛游离在了感官之外,开始不自主地痴痴回想起在亚尼尔特的日子……依旧是苦痛,还有离别、挣扎与逃亡……他明明诞生在那片被神所眷顾的土地上,却眼见着光明不断地消散,拯救者带来过的一丝希望,也堕入黑暗……
  意识恢复正常后,他躺在熟悉的木板上,发现身上并没有新增明显的伤痕。
  很奇怪。
  或许是他晕过去了,王子觉得无趣,便将他丢了出来。
  而现在王子再次叫他又是为何?难道真的不打算留他性命了吗?
  乔密尔放下笔,将羊皮纸卷起来。
  这纸上记的是他这些日子了解到的人员信息,也包括关于这些奴隶的来历,以便于将他们送走后安排一个合适的去处。此事他已经吩咐伊莱在办了,以拖出去“埋葬”为幌子,陆续有人在昏迷中离开了王宫。
  可其中这个名为格纳的却有些特殊,乔密尔既想把人送走,又觉得也许可以先尝试下将其留下来。
  他将纸卷插入木盒中,看向格纳,语气随意地问道:“你想去见狄萨弗森吗?”
  从格纳的记忆中,乔密尔了解到他和狄萨弗森是相识的,狄萨弗森救过他的性命,他也提出过想要追随效忠狄萨弗森,只是被拒绝了。
  因此乔密尔认为,比起孤身回到面目全非的故土,格纳可能更愿意留在狄萨弗森身边。如果格纳能取得狄萨弗森的认可,以后也会有更好的生活,据他所知,狄萨弗森对待下属都不差。
  最重要的是,让格纳去服侍被关押的狄萨弗森,就不用担心会出事了,而且狄萨弗森也有了个可以稍微交流的对象。
  格纳首先是感到震惊,接着涌出了极大的恐慌,这怎么看都是个陷阱。
  他连忙摆着头道:“不、不,殿下,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我只是想忠诚地伺候殿下您,根本不记得曾经的国家,也更加不记得狄萨弗森……”
  乔密尔王子身边的人都觉得,不管什么时候,向王子表示忠心绝对是最佳的做法。因为伊莱的存在,让他们都幻想着,只要能得到王子足够的信任,就再无性命之忧。
  乔密尔打断了他,招了招手道:“过来。”
  格纳颤抖着爬了过去。
  他的头被抬起,王子的脸上喜怒不明,幽暗的蓝眸将他笼罩在深深的不安和绝望中。
  再次无比清楚地感受到,怎么都不可能逃脱这个魔鬼的掌控,就连狄萨弗森将军也是如此,一旦冒险反抗,便是更严酷的地狱……
  “你会安分听话的,对吗?”乔密尔低声问。
  “……是的,殿下。”格纳怔然地道。
  “很好。”乔密尔满意地微笑。他必须下达一个暗示,现阶段不能让格纳产生帮助狄萨弗森逃脱的念头。
  “那么,就试试看,让你去伺候狄萨弗森的日常起居吧。”
  ……
  格纳仍处于惊愕怀疑中,他不知道王子到底打着什么可怕的主意。
  当他端着食物来到位于三楼的笼子前时,狄萨弗森看到了他,目光也略带疑惑。
  格纳僵硬地解释道:“王子殿下让我来,伺候您。”
  面对狄萨弗森,他心里五味杂陈。
  如此英勇强大的将军居然落入了这般耻辱的境况中,他从最初的难以置信,敢怒不敢言,到如今只剩心酸与悲伤。
  这个曾经有希望给亚尼尔特带来胜利与荣耀的男人,不管是不是传说中嗜杀残暴的诅咒之子,都有那么多人崇拜且追随他……可是,狄萨弗森战败了,随后大祭司离走,国王卸冠,亚尼尔特成了兰曼斯特的领地。
  他先前被王子带去一个宴会,见到了许多前来表示归顺的亚尼尔特贵族,他们脸上洋溢着喜悦与谄媚,其中有一人说的话让他呆愣良久。
  ——银眸的魔鬼被伏诛,和平的光芒重新降临亚尼尔特。
  ……兰曼斯特在战胜后,遵照神旨,展现出了最大的仁慈。
  所以亚尼尔特和平了,懂得审时度势的贵族们继续过上了奢靡的生活,幸存的民众将重建家园……一切好像都翻到了新的篇章。
  但是,那么多民众死去、流离失所该仇恨谁?仇恨兰曼斯特的侵略?仇恨趋炎附势的贵族?还是……
  数年战火的意义又是什么?!
  格纳心里在疯狂地发问。
  接下来,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了机会亲口询问狄萨弗森将军。
  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与恐惧,他想尽办法在夜里潜入了关押狄萨弗森的屋子。
  然而,只得到了这样一句回答。
  ——我想反击,仅此而已。
  格纳犹记得那一幕,狄萨弗森浑身染着血污神情阴鸷,银眸熠熠淬着冷焰,比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还要寒冽几分。
  他说出这句话时,没有丝毫动摇,眼神坚定,残戾,且漠然,宛如荒原上冷血嗜杀的掠食者。
  格纳迷茫了,狄萨弗森到底为何而战?亚尼尔特的民众,他们这些崇拜者,对于狄萨弗森而言又算什么?
  他还想问——难道这就是你反击的结果吗?
  但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他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放在桌上吧。”
  狄萨弗森出声,将格纳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
  格纳打开笼门——这是王子跟他交代过允许的,将军在里面没有被锁住,可看样子王子完全不担心他会强行闯出。
  这跟自己想象中的情形不同。他以为以狄萨弗森将军的性格,一定是被牢牢束缚住,否则一旦有机会,他便会取走乔密尔王子的性命。
  ……所以,这说明了什么?
  将军如同他们这些人一样,也接受了这份凌.辱吗?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懂过他。格纳有些自嘲地想。
  “狄萨弗森将军,您现在还好吗?”格纳将食物放在桌上,转头轻声问道。
  可刚问完他就后悔了,他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将军又能如何回答他?
  果然,将军没有说话,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和曾经将他从兰曼斯特军中救下后,又冷漠地策马离去时那么相似。
  格纳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狄萨弗森用完餐。
  而此时,扑棱翅膀的声音在窗口响起,一只乌黑发亮的鸟竟然直接飞了进来,落在了餐盘边上。
  那是一只丑陋肮脏的乌鸦,他亲眼见到这种鸟将自己死去哥哥的脸啄得面目全非。
  格纳深深皱起了眉头,正要帮忙上前驱赶,却不料狄萨弗森抬起手,动作无比自然地抚上了那乌黑的羽毛,冷硬的嘴角仿若幻觉般露出一抹柔和,在细碎的阳光中更显得不真实。
  格纳诧异,张了张嘴道:“将军,您……”
  “不要再叫我将军了。”狄萨弗森没有看他,目光始终落在乌鸦身上,声音低沉地提醒道,“万一被乔密尔听到会有麻烦。”
  狄萨弗森对格纳几乎没有印象,那晚从格纳说的话中才大概想到此人的来历。
  这些年从亚尼尔特被运到兰曼斯特当奴隶的太多了,他如果刚好碰见便会把这些人放走,对于伤重的,就把抢来的食物和药分给他们一些。可他并不需要他们记得自己,尤其是在目前的处境下。
  乔密尔突然让这人过来目的是什么?试探自己会不会有小动作?
  狄萨弗森觉得无用又有些可笑。
  “……我知道了。”格纳应下来。他感到一阵语塞,心里的难受、不安、惊讶全都无法抒出,随即怔怔地看着狄萨弗森……居然喂起了乌鸦。
  眼前的人真的是自己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狄萨弗森将军吗?
  男人从餐盘中挑了一小块肉,放到乌鸦跟前。乌鸦低下头叼起,甩了甩,又吐了出来,然后不感兴趣地跳开一步。
  “是吃饱了么?”狄萨弗森用手指碰了碰它的头,问,“小家伙,你每天飞去哪里觅的食?”
  格纳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狄萨弗森还对乌鸦说起了话。
  乌鸦轻轻叫了两声,又伸长脖子去看餐盘里的食物,直直地盯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红果。
  “想吃这个?”
  狄萨弗森会意地将红果捏起,它便跳着靠近,尖尖的喙迫不及待地啄了上去,修长的尾一摇一摇的,显得愉快极了。
  它就着男人的手一口口地啄食,果肉被啄碎后,里面丰富的汁水溢出,滑出一道甜红的痕迹,顺着掌心流至腕部。
  狄萨弗森完全没介意,继续维持着喂食的动作。
  楼下的乔密尔撑着头,感到无奈。
  怎么比起有人陪他说话,狄萨弗森还是更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地逗鸟呢?


第26章 烦躁
  次日,乔密尔应付完国王的召见,再回到宫院,已是夕阳西下。
  一天的燥热将将散去,这地方昼夜温差较大,微风一吹,出了点薄汗的后背便感到些微凉意。
  乔密尔下了木车,快步走进主楼。
  在他手臂的伤口痊愈了之后,一些事情便找上了他,比如许久不曾参加的廷议,相识贵族们的邀约等等。
  而这其中相对更麻烦的还是坦奥伦国王。能理解国王在赫黛拉王妃去世后借由这张相似的脸怀念,但那过于殷勤且怪异的态度总是让人产生不适。
  尤其是当他与大王子同时在场时,国王对他们二人的神态语气截然不同。对待大王子,国王严肃地说正事并委以重用,而对待他,则全是嘘寒问暖,亲切又纵容。
  这不得不让乔密尔生疑,国王到底疼不疼爱原主?又是如何考虑的原主的将来?
  不过好在此一点仅限于疑惑,构不成担忧,自己总归会离开的。
  目前需要忧心的,还是关于狄萨弗森的问题。
  自从喂下了那碗药后,狄萨弗森一切如常,像是浑然无觉,或者是选择忍受到底了。但前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狄萨弗森早已变得多疑且城府极深,实在不至于猜不到。
  那么,他是真的打算先彻底服从自己了吗?
  乔密尔眼中浮现出兴味的光芒。接下来当然是加大力度继续试探了。
  乔密尔叫来了格纳,随意问了几句狄萨弗森的情况后,便让他去将狄萨弗森带到后院,还特意嘱咐了不用给人戴上锁链。
  后院有一座精心修筑的小浴场,顶部嵌着一大块彩色琉璃,石柱作围,炎日里挂着一圈清爽透风的纱幔。
  里面的水是兰曼斯特常见的温泉水,平时乔密尔便是在此沐浴。
  他靠坐在木榻上,等待了没一会儿,熟悉的身躯出现在视线中。
  隔着还有一段距离,主楼通往浴场的长廊上投下一道斜长的影子,狄萨弗森不快不缓地走来,身后披着暗金微红的残阳。
  他看上去尊威沉稳,那么像一个凯旋的战士,可实际上,却是来与自己共浴,供他狎玩取乐的。
  乔密尔再一次觉得,自己真是可恶极了。
  然而,却一边这样想,一边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既然无法避免地要欺负他,何不好好享受这段难得的经历呢?等主角复仇成功以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啊。
  侍卫们守在浴场的入口,和狄萨弗森一同过来的还有格纳,一名侍卫向乔密尔确认了过后,将两人都放了进来。
  乔密尔是特意让格纳也在场的。他知道狄萨弗森一直并不理会格纳,所以决定试试看,能不能让他发现有格纳存在的一些好处。
  来到乔密尔跟前,格纳首先无比熟练地跪下,卑微又讨好,而狄萨弗森却是站着未动。
  狄萨弗森只有在收到明确的示意时才会默默照做,乔密尔没有要求更多,这种程度的服从便已足够了。
  但他此时没有让狄萨弗森也学着像格纳一样跪下,而是装作没看他,站起身来径直朝浴池边走去,一副不想耽误时间要立刻沐浴的样子。
  乔密尔背对两人站着,说了句:“过来给本王子宽衣。”叫的是谁,他故意没有明说。
  随即是一阵沉默。
  一人倔强固执,另一人忐忑犹疑。
  狄萨弗森凝眸注视着乔密尔纤瘦的背影,毫无要上前的意思。
  格纳紧张得心脏突突直跳,他不知道王子是让狄萨弗森过去,还是随便一人都行。
  生怕王子下一刻发怒,格纳的眼神在乔密尔和狄萨弗森之间来回转了数遍后,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殿下,我、我来给您宽衣……”
  得到乔密尔的默许,他赶紧靠近。
  屏住呼吸,格纳伸手碰到乔密尔的衣带,他手指发软地解着那根金色细绳,却不料绳子系得尤为复杂,好一会儿都没解开。
  格纳的额际沁出了一层虚汗。
  乔密尔抬眼看向他,虽然满意他如自己所想,替狄萨弗森解了围,不过,怎么又觉得,这人貌似是在害怕自己被惩罚呢?
  不论如何,但愿狄萨弗森认为的是前者吧。
  然而,事实与乔密尔设想的根本不一样。
  狄萨弗森看着浴池边的两人,眉宇深深皱起。
  他心中涌出一股烦躁。
  不管是被迫去服侍乔密尔,还是见到眼前这一幕,都让他感到浓浓的不悦。
  他完全不想知道乔密尔是如何对待别人的,更不愿此种情形下自己与这些人同时在场,这让他倍感侮辱!……总有一天,他要让乔密尔知道,谁才是最后处于支配地位的人。
  狄萨弗森狠狠地磨了磨牙。
  乔密尔的上衣是前后两片被细绳固定在一起的布料,他垂眸看着绳子终于被解掉,衣料便松松垮垮地散开,像两片帘子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有点过于花哨。
  平时自己私下底还没怎么在意,但是在人前就有些许尴尬了。不过他很好地掩饰着。
  微风吹过,从侧面望去,乔密尔细细的腰肢一览无余,夕阳将白皙的皮肤镀上一层瑰红,秾丽的画面映刻在狄萨弗森阴鸷冰寒的眼底。
  他眯了眯眼睛瞳孔微缩,像是要把那截腰盯出个洞来。漂亮的事物总是莫名有种让人想要摧残的欲望——他从不否认自己的阴暗,何况,这是他目前最恨的人,乔密尔。
  随后狄萨弗森的视线又慢慢移动,移到格纳朝乔密尔抬起的手上。
  那人相对乔密尔来说要高壮许多,若非一个是尊贵邪恶的王子,一个是任人宰割的奴隶,旁人见了估计都会觉得……狄萨弗森低低嗤笑了两声,而脸上的神情越发阴沉。
  乔密尔原本是打算让格纳帮他完成宽衣的,可当对方碰触到他的领口,要将上衣完全脱下时,他却没忍住那股别扭和抗拒。
  他倏地挡开了格纳的手。
  格纳一惊,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见王子的面色阴晴不定,他立马跪了下来,磕磕绊绊地告起了饶,将头低在地上。
  乔密尔心里嘀咕,他的小目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达到,不过下次却不准备再这样做了。确实是有些勉强,他做不到面对别人时像面对狄萨弗森那样,哪怕只是让一个同性单纯地给自己脱上衣。
  而且也让格纳提心吊胆的。
  他向格纳说道:“你去外面站着。”又转过头对一旁的男人冷冷地命令道,“狄萨弗森,你过来。”


第27章 共浴
  狄萨弗森的表情很难看,可自己明明还没有让他做什么,光是在沐浴时将他叫来就已经如此引得厌恶了吗?
  呵,这样可不行,之后还有更过分的等着他,得尽早习惯啊。
  乔密尔眸光暗了暗,昳丽的脸庞露出几分阴恻,他上前一步贴近狄萨弗森,对方直直地站着,他头顶的高度大概只到锁骨。
  没强行让狄萨弗森跪下,明面上的气势就会被压上一截,但是看着眼前相距极近的身躯,乔密尔觉得似乎也不错。
  单薄的衣料盖不住男人健美的肉.体,大半的胸肌露在衣袍外,乔密尔甚至感到其上散发的体温扑面而来,定睛之下,微微隆起的两三根血管随着心跳而鼓动,也清晰可见。
  乔密尔恶意地吹了口气,便见狄萨弗森的身体蓦然间绷紧了一下,来自上方的呼吸声变沉了些许。
  他得逞地弯了弯嘴角,然后抬头幽幽地发问,带着一丝诘责:“刚才我叫你来宽衣,怎么不动?因为有格纳在,你便故意等着推给别人来做么?”
  “原来……你是这么狡猾的么?狄萨弗森?”
  乔密尔伸起一只手,攀上男人的脖子,在颈动脉上来回摩挲着,感受着那汹涌不定的情绪。
  “说话。”他强硬地命令道。
  “……没有。”狄萨弗森咬着牙,如实地说道。
  他只是等着,要么乔密尔来逼自己给他宽衣,要么就是乔密尔不耐烦,选择自己脱衣沐浴。当然后者是他想要的结果,至于格纳会怎么做,完全不在他所想范围之内。
  忆起刚才那一幕,他仍感到一种别样的侮辱,面色阴沉不霁。
  “没有?”乔密尔并不相信,只觉得狄萨弗森是因为,自己最后还是强行将格纳替换成了他,所以感到愤怒。
  但他也没打算在这一点上真的计较,不过是随便寻找个话头来逗弄狄萨弗森罢了。
  “那该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他狡笑地问。
  狄萨弗森垂眸看着乔密尔身上晃荡不整的衣服,薄唇抿了抿,指尖微动。
  随后,手指触上乔密尔的肩头,轻轻捏起那丝滑的布料。
  尽管邪恶淫.乱的王子是在以此折辱他,但既然只能忍辱负重,何不换个角度来想?
  他知道布料之下是细滑如羽缎的皮肤,自己将更加清晰地看到那截想要将其掐折的腰肢,乔密尔的整个上身都会暴露在他眼下,陷在淡红的光晕中,血液的腥甜好像要流溢出来了一样……
  他的舌尖不自觉地抵了抵犬齿。
  可是,当狄萨弗森正要脱下乔密尔的衣服时,下一刻,却被乔密尔挡住了手,就如同先前的格纳一般。
  狄萨弗森:……
  有股微妙的不悦涌上心头。
  对方的反复无常让他暗恼。
  见狄萨弗森已经接受了给他宽衣,乔密尔心思一转,又起了别的主意。他扫了眼近在一侧的浴池,邪笑在嘴角扬起。
  乔密尔向旁边挪了一步,双手抵住狄萨弗森的肩膀,用力地一推。
  他想学见过的好色反派那样,将美人推入水中,可是没能如愿,“美人”站得比他还稳。
  唉。他内心微叹。
  这大概就是在欺负狄萨弗森的过程中,时不时会遇到的“小挫折”了,谁让原主偏偏对这类型的感兴趣呢。
  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得庆幸,如果对方是个娇弱美人,他可能还真的下不了手,包括那群害怕他至极点的奴隶。
  所以,真是抱歉了,英俊又强大的狄萨弗森。
  乔密尔眯起蓝眸,一字字地厉声威胁道:“身体放松,顺着我的力道……不允许抵抗。”
  狄萨弗森拳头紧了紧,阴鸷的目光落在乔密尔脸上好一会儿,才缓缓闭上。高大的身躯向后倾倒。
  乔密尔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亲手将狄萨弗森推入浴池中,感觉有一点爽,他宛如一个胜利的骑士般,看着水中狼狈的手下败将,而对方将归属于自己,任自己为所欲为。
  狄萨弗森落下后溅起巨大的浪花,乔密尔的身上也差不多湿了一半,水珠挂上他的头发、眼睫,他快速地擦了擦,又朝狄萨弗森望去,丝毫不愿错过对方刚落水时的模样。
  可令他些许失望的是,狄萨弗森几乎转眼间就站起了身。
  男人甩了甩挡住视线的黑发,抹了把脸,眼含厌恶地看向岸上的青年。水面到他的大腿根,浸透的衣袍紧紧贴在块垒分明的胸腹上,上身与赤.裸无异。
  尽管早已见过这人的裸体,但是不得不说,在水中又是另有一番感觉。乔密尔轻笑了下,背过身去利落地脱掉上衣。
  狄萨弗森冷戾的神情忽然显出几分僵硬。
  他盯着乔密尔脱衣时瘦削流畅的肩颈,和那对漂亮的蝴蝶骨,白得透明又染上了几分红润的暖色……视线稍稍往下,细窄的胯间扎着裤头,他皱起眉头,指节渐渐捏紧,却见对方并没有要继续脱下去的打算。
  随即,乔密尔已从一侧的阶梯步入了温泉中,水面逐渐盖到他的腰部,他半走半游地向自己靠近。
  狄萨弗森思忖着,这人将他也推入池中,是要做什么?
  乔密尔最近的举动已经很明显了,比如更加频繁大胆地激怒、试探他,还有给他喝下了那碗药。
  虽然喝下后并未感觉到毒性起效果,但也可能只是因为自己的体质缓解了些,谨慎起见,他当然还是想获取解药。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小心谨慎了。其实有一种被乔密尔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这人一直在试探并降低自己的底线,循序渐进地……以至于他明明知道即将面临什么,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压制着反抗的冲动。
  对方也许比他设想中的有耐心、有算计。
  可乔密尔看上去是真的毫无防备啊,他敢这样与自己接触到底凭借的什么?单纯的赌自己不会伤害他么?
  狄萨弗森感到深深的不解。
  抬头对上男人幽沉的双眸,乔密尔拍了拍他的脸,挑眉道:“我让你下来是洗澡的,你怎么还不把衣服脱了?等着让我来给你扒么?”
  狄萨弗森:“……”
  “不过,我确实喜欢做这种事。”乔密尔嘴角的笑意像一朵美丽的毒花绽开。
  狄萨弗森站着未动,那双柔软的手已覆上他的胸口。
  明明先前是他准备给乔密尔脱衣,现在却变成了尊贵的王子给他脱。虽然对方用了“扒”这个字来形容,可他着实感觉不到多少羞恼,心中只泛起几丝冷笑。
  狄萨弗森自然而然地垂下视线,从乔密尔的脸,移向对方纤瘦的手臂,再一不小心瞥见白皙透粉的胸前那两抹殷红。
  在波光与夕阳下更是莹润耀眼。
  这处平时也是这么红的么?还是被温泉的热气熏的?他出神了片刻,又想到有人问他关于乔密尔的……心里的冷笑又加深了几分。
  这人真像是白玉和玛瑙做的一样,如果不是身份尊贵,大概会在展台上待价而沽吧。
  狄萨弗森莫名地冒出了这个阴邪的念头。
  过往见到的肮脏混乱画面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替换成了乔密尔更为漂亮的脸和肢体……青年因疼痛和屈辱崩溃地哭着,这让他有些亢奋,他不自禁地想象着把人抓来捏在掌中,像这人对自己所做的那样,给他戴上脖圈,让他成为自己的物品……
  只有自己能折磨他。
  男人的视线愈加晦暗危险,居高临下地笼罩着跟前的青年。
  然而,就在此时,一丝蚀骨的痒意从胸前陡然涌起,让狄萨弗森连刀砍都能稳固如常的身躯猛地一抖。
  他眸中浮现惊愕,随后恶狠狠地瞪向乔密尔。
  乔密尔诧异地眨了眨眼,他刚刚只是故作不经意,用指甲从狄萨弗森胸前褐色的某点上刮过而已,力道不轻不重。
  噙起促狭的笑意,他道:“这么敏感么?我亲爱的狄萨弗森。”
  回应他的只有狄萨弗森沉重的呼吸,和咔咔作响的指骨。
  “不喜欢我碰这里?”乔密尔目光邪肆,他歪了歪头,语气苦恼地道,“可是还有更敏感的地方要怎么办呢?”
  他的手顺着男人的腰侧滑下,搭在胯骨上,暗示着。
  对方面色铁青,而他丝毫不惧地抬眸,沉声逼问道:“狄萨弗森,你要反抗么?”
  狄萨弗森的情绪很快冷却下来,不动声色地等待着乔密尔接下来的举动,再作应对。
  而乔密尔却又挪开了手掌,像是漫不经心地开了个玩笑般,转而说道:“好了,  还是先洗澡吧,你站着这么高,怎么洗?”
  “坐下来。”他扯着狄萨弗森的手臂,来到水中的石凳旁。
  裤子最终没有被脱下,包括对方也是如此。狄萨弗森坐在温泉中,心想乔密尔这次估计又是戏耍狎玩,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荒淫的王子到底为什么会按捺这么久?他大可以命人将自己锁住。难不成,乔密尔最享受的,其实是让自己变得完全顺从,再也不懂得做一丝反抗么?就像其他人一样,被驯化成对主人怯懦听话的犬。
  ……如果是这种目的的话,未免也太荒唐可笑了。
  水流漫在他的胸口,轻轻地拍荡,狄萨弗森身后有一个怀抱落了下来。
  轻盈,柔软。
  相贴的肌肤比水温略凉一些。
  让他身上的燥热消去了几分。
  “舒服吗?”乔密尔向狄萨弗森耳中吹着气。
  舒服?
  狄萨弗森哂笑。
  这具身体确实可以在各种方式上让人舒服,只不过他永远会对其感到厌恶。比起感受那份舒服,他更喜欢摧毁。
  “舒服的话,以后就特许你到这里来洗澡怎么样?”
  ……他指的是温泉吗?
  哂意消失,狄萨弗森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微恼,他冷冷地道:“殿下,我更喜欢简单地冲洗。”
  “像之前那样,侍卫押着你去外面,用冷水清洗吗?”
  “是的。”
  “冬天也是如此吗?”乔密尔又问。
  “是的,殿下。”
  “那可真是遗憾。”乔密尔环紧了狄萨弗森的脖子,整个胸膛压在他的背肌上,恶意地笑,“你不喜欢什么,本王子就偏想看你做什么。”
  狄萨弗森:“……”
  “我的狄萨弗森,再变得乖顺一点吧,你反抗不了我的,好好记住这个事实,我不想一直把你关起来啊……”乔密尔催眠一般在男人耳边呢喃道。


第28章 特殊
  不想关住自己?
  狄萨弗森回想起乔密尔说过的话,这人把他关在笼子里,不是为了随时能……
  现在这样说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难道乔密尔指望不把他关起来,他也乖乖待着,不寻找脱身的机会么?
  或者说,这更像一句引诱,乔密尔的意思是,只要他表现得完全乖顺,就会把他从笼子里放出来。他是在隐晦地跟自己讲条件?
  多么狡猾啊,王子为了一步步“驯化”他,可谓耐心十足地威逼利诱。
  但又多么愚蠢,自己怎么会相信这种哄骗之言呢?
  一会儿后,乔密尔松开了狄萨弗森,吩咐他替自己舀水,浇洗身体,揩拭后背。男人沉默顺从地照做,对于伺候王子一事似乎已经没了多大的抗拒。至少表面如此。
  乔密尔满意地勾起嘴角,惬意闭目,感受着狄萨弗森的手掌在他皮肤上抚过,时不时提醒一下力道如何。
  一切显得和谐极了。
  半透的纱幔被风吹动,里面的情形大致可以窥见。
  格纳仓皇地退出来时,就觉得王子会要惩罚狄萨弗森的不驯,从他见了王子不下跪,到不理会命令,再到肆无忌惮面露凶狠地盯着王子看,都是犯了大忌。之前就有人因露出恨意而被剜去了眼睛。
  格纳以为要么会见到狄萨弗森再次被折磨得满身伤痕,要么会见到他孤注一掷大开杀戒。
  他甚至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如果是后一种情况,自己能趁乱乔装逃走。
  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呆呆地伫立在光洁湿润的石板上,温泉的水汽从纱幔间飘来,他看着狄萨弗森也泡在了泉水中,和王子挨得极近,双手搭在王子的肩颈上轻轻按揉。
  ……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形?
  格纳惊讶于狄萨弗森敛起了杀气,屈服于乔密尔的淫威,和那个骁勇而残戾的亚尼尔特将军判若两人,但更惊讶于乔密尔对待狄萨弗森如此宽容特殊。
  他们从来不会被王子要求像这般伺候。
  乔密尔王子酷好杀虐,他们这些奴隶受到的大多是虐待,就算服侍王子,也是低贱得如同牲畜一般,哪能像这样和王子泡在一片浴池中,亲昵得宛如调情一样?
  而此时,身后有侍卫的对话声传入格纳的耳中。
  一名刚快步走来,顶着光头全身黝黑的侍卫,压低声音严肃问道:“王子和谁在里面,狄萨弗森?你们就在这么远的地方守着?伊莱大人出宫前是怎么跟你们交代的?”
  “可是王子命令我们站在此处。”一人回道。
  “放心吧。”又有一名侍卫说,“伊莱大人就是太过于紧张了,这些天哪里出过事?你那次也听见了,狄萨弗森在王子的威胁之下,早就乖得跟条狗一样了……”他说完窃笑了一下。
  光头侍卫反驳道:“那种话你难道还真的信?你不知道狄萨弗森是什么人吗?没听说过狄萨弗森有多么残暴狠辣吗?”先前狄萨弗森挣脱束缚致多人伤亡时,他就差点不幸丧命,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你是在质疑王子说谎吗?”
  他眼睛一瞪:“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狄萨弗森在伪装!”又道,“伊莱大人说了,狄萨弗森只是暂时隐忍蛰伏,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就会露出本性,我们得一直保持警惕。”
  “他为什么要伪装出在乎别人的生死?不觉得这更匪夷所思了吗?”
  另一人懒得和他掰扯,摊了摊手直说道:“既然你觉得王子有危险,就学伊莱大人一样闯进去啊。看王子到底是夸赞你尽忠职守,还是惩罚你无视命令。”
  光头侍卫被对方的话噎了一下,气恼地转开视线,瞥到了一旁的格纳,粗声一问:“这奴隶怎么在这里?”
  知情的回答道:“他昨天被王子吩咐去照料狄萨弗森。”
  “让一个奴隶随意进出三楼照料狄萨弗森?”他奇怪地皱起眉头,片刻后,脸上闪过一抹恍然,嗓音不自觉提高了些,“等等,我怎么好像记得这人是从亚尼尔特被运过来的?他是叫格纳对不对?”
  其他人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是说……狄萨弗森其实是因为他?”
  “不,我当然并不这么认为。”光头侍卫冷笑着说道,“只不过,他可以用来验证狄萨弗森是不是真的被威胁到了。”
  侍卫们的目光皆朝格纳看过来,不善地打量着,格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们这些奴隶经常会遭受来自侍卫的欺侮。
  可是此刻心里的不安却伴随着强烈的探求欲。
  他知道这几人是在争论狄萨弗森是否真的屈服于王子,以及屈服的原因……他听懂了几分,而后感到更惊疑了。
  事实是他从对话中猜想的那样吗?
  ……
  乔密尔觉得玩得差不多了,便让狄萨弗森出去,然后自己在水中脱下了裤子,清洗下半身。
  他到底还是不习惯让狄萨弗森看到自己更私密的地方,但是却不介意去看对方的,为所欲为的人就是可以如此双标。
  狄萨弗森浑身滴着水站在岸边,只见乔密尔转身背过去,微微弯腰低头。
  他在做什么?男人眯起阴沉的双眸,眼中浮现出嫌恶。
  而随即嫌恶之色又渐渐消散,他不解地思索,乔密尔为什么要支开他?难道是尚且不敢更进一步地强迫自己,碰触他那一处么?
  水面上一片金灿灿的光泽,笼罩着青年纤瘦的背影,圣洁又漂亮,宛如一幅油画,和邪恶、荒淫丝毫不沾边。狄萨弗森轻嘲,这位王子身上总能看到一幕幕极具欺骗性的画面。
  过了没一会儿,乔密尔洗完了,对狄萨弗森说道:“把浴袍拿过来。”
  狄萨弗森心里掠过一丝诧异,他没料到会这么快,不过立马又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无怪乎他会那样去想,军营里不经常洗澡,如果刚好驻扎在池塘边,战士们便会趁机清洗一番,顺便解决一下积攒的需求,甚至互相帮助的也不在少数,他撞见过多次……因此就不自觉形成联想了。
  狄萨弗森拿来浴袍时,乔密尔坐在了石阶上,双腿还泡在水中,踢着水花。
  他的目光顺着乔密尔精致的背脊向下一瞟,可以明显知道这人脱掉了裤子,全身都是光着的……
  背脊中间延伸下去的沟壑被石阶阻断,微微荡漾的水面之下,隐隐露出一小半白里透红的圆润,应该比身体的其他地方还要柔软。
  ……着实像一件精心打造的展品。
  狄萨弗森嘴角扬起隐秘的弧度。
  记忆中听到过的污言秽语蓦然在脑内响起,那些人脸上挂着丑陋的表情,赞叹又侮辱着取悦他们的肉.体,各种夸张离奇的词汇,仿佛此刻都变得真实了起来……
  高高在上的王子应该从没想过,让人碰触自己这里吧?更别提凌虐了。
  想一想,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似乎很有趣。
  “给我披上。”乔密尔回眸,张开双臂。
  狄萨弗森展开浴袍后,他才站起身,狄萨弗森只看到了挺翘的两瓣一晃而过,便被浴袍一盖,完完全全地遮挡住了。
  男人眼中的幽光散去,被转过身来的王子捏了捏下巴。
  “去让格纳给你送套衣服过来。”
  狄萨弗森想说没有这个必要,可是看到乔密尔脸上不怀好意的神色,便止住了无意义的对白。
  格纳将衣服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乔密尔王子闭目仰躺在塌上,狄萨弗森单膝跪着,拿着毛巾在给他擦拭头发。
  曾经他见到的基本都是王子邪恶阴毒的样子,什么时候见过王子这般恬静怡然?不同于其他人,王子好像不是把狄萨弗森当作一个随意虐杀的奴隶,倒像是对待寻常贵族们招募的床榻之宾一样。
  乔密尔王子大概真的对狄萨弗森很看重吧,舍不得他的身体落下残损,更舍不得他丧命,否则,又能去哪里找到,和曾经驰骋战场的狄萨弗森将军一样英俊又勇猛的替代品呢?
  别的奴隶都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变得恐惧而怯懦,只有狄萨弗森才能让王子一直燃起兴趣……
  格纳的思绪非常杂乱,他分不清先前听到的话是真是假。
  那群侍卫告诉他,王子是以他的性命做要挟,才让狄萨弗森被迫服从的,但又有人说这是假的,如果自己能配合他的计划验证这一点,他可以帮助自己偷偷离开……
  格纳理智上并不觉得狄萨弗森会为了他而忍辱负重,他原先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亚尼尔特国民而已。
  可突然间,格纳又隐约有了更合理的猜测,狄萨弗森大概是已经决定了服从于王子,才顺便试一试看能不能用这种方法留下他的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确实要再次感谢狄萨弗森了,尽管他依旧害怕会遭受王子的折磨。
  要是王子能不那么残酷地对待他该多好……他就不会如此想要逃离了,因为他深知,外面的世界也是朝不保夕啊。
  格纳跪在木榻前递上衣服,乔密尔半睁开眼睛瞥了一下,说道:“不用擦了,先去换衣服吧。”
  狄萨弗森起身拿过衣服,刚要走远,便听到乔密尔幽幽的声音又传来:“就在我眼前换。”
  男人顿住,垂下眼眸沉沉地睨着他。
  乔密尔邪笑了声,撑起头侧躺着,说道:“早就见过了,你还在抗拒什么?”


第29章 焦躁【修】
  这下,格纳察觉到了王子几乎没有要发怒的迹象。
  虽然狄萨弗森并不那么乖顺,但王子却显得十分耐心,就像是在享受着让狄萨弗森从不愿到屈从的过程一样。而这期间,他并未施加任何惩罚。
  再看王子让狄萨弗森做什么,不过是在他面前赤身裸体地换衣服而已,这实在算不得什么为难之事。都已经待在王子身边为奴了,难道这都难以接受吗?
  格纳想不通,只是心里有一丝微妙的感觉……那种感觉应该是羡慕。如果王子也仅仅是这样简单地亵玩他,他一定会心甘情愿地追随王子的。
  从刻意让人给他取来衣服时,狄萨弗森就隐约猜到了会是如此,拖这段日子的福,他对乔密尔戏弄他的套路有了不少的了解。
  他总是在让自己愤怒却又不会失去理智反抗的程度下,极尽花样地命令自己取悦他。
  被乔密尔盯着换衣服,他确实已经不会产生过于激烈的抗拒,只不过……
  狄萨弗森沉默了数秒后,移动视线,看向了跪下地上的格纳。
  示意很明显,他不想再多一个人在场,就算格纳低着头什么也看不到。
  乔密尔轻哼一声,对格纳说道:“你出去吧。”
  地上的格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乔密尔叫着他的名字说了第二遍后,他才惊慌地抬头。他刚心想完了,却见王子面向自己的脸上,神情温和,毫无怪罪之意。
  直到怔怔地退出去时,格纳还在想……曾许多次听见他人赞美王子的容貌,他都只觉得那是奉承,可原来王子温和的时候是真的那么好看啊。
  王子好像变得有些不同了,他之前因为恐惧而感觉不到,而一旦这么想了之后,蓦然发现自己似乎很多天都没有遭受任何折磨了。
  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因为狄萨弗森让王子感到愉悦吗?
  但是最近消失的奴隶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是不是被杀死了?
  格纳既想要说服自己,现在是安全的,可又害怕自己判断错误,错过了侍卫许诺帮他逃走的机会,过后会后悔莫及……
  “换呀。”
  乔密尔目光灼灼地望着狄萨弗森,催促道。
  他不清楚狄萨弗森内心有多少羞辱,不道德地说,总之他觉得有趣得很。
  明目张胆地逼狄萨弗森自己把衣服脱光了,就差让人主动献身了,虽然这其间隔着不可能跨越的鸿沟,但是不妨碍让他恶趣味的想象又清晰了一分。
  ……都是那股异常的欲念惹的祸。
  狄萨弗森长长地呼出一串浊气,终于抬起了手,掀开紧贴在自己身上的布料。
  眸中的屈辱被压下,他回视着乔密尔的目光,缓缓露出了细微的冷笑。
  不过是将赤身裸体让另一个人看去而已,如果他真的因此表现出羞恼,像个被玩弄的奴隶似的,那才是更大的不堪。
  男人的上半身袒露时,侧卧在塌上的青年微微眯起了蓝眸,闪过些许兴奋的微光。
  眼前画面带给他的感觉,不同于之前直接近距离见到狄萨弗森的裸体。
  大概是静止和动态的区别吧,抬手、弯腰之间,紧实的肌肉微微牵动,这具身躯的健美更加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残阳在男人周身镀上一层金红的光辉,印在眼中,仿佛眼球也感受到了那份热度。
  乔密尔嘴角挂着微笑,满意地欣赏着,可是当狄萨弗森继续脱下去之后,他的脸色却稍稍起了些变化。
  本来放松舒展的身子也略显局促了起来,不自然地动了动。
  他本以为再次瞧见那一处时,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可是却没料到,当对方从昏睡中转为清醒,会带来更加强烈的视觉冲击。
  而且……好像因为狄萨弗森躁动的情绪,而貌似有些……
  乔密尔悄然咽了下口水,挪开视线,平复了片刻后,再一抬眸望向狄萨弗森的脸,顿时又怔了怔。
  那双银眸幽沉晦暗,投下来的目光紧锁着他。男人眼中没有他预想的屈辱,满满都是坚毅与冰冷,夹杂着戾气,隐隐欲现。
  对方高高地站着,自己躺在仅比他膝盖高一些的位置,有种被他的身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错觉……他身上似乎散发着一股侵略性,不像是在被自己亵侮,反而……
  意识到这份怪异之后,乔密尔便立即坐了起来,只不过依旧显得优雅从容。
  狄萨弗森刚才顺着乔密尔的腰线滑到凸起的半圆,看了良久。
  画面消失后,他嘴角泛起轻嘲。
  青年坐在木榻上,金棕色的发丝水汽弥漫,一缕缕垂在脸侧,他敛着阴郁的眉眼,沉沉地思索着。
  乔密尔说不上来,自己刚刚是恼怒还是什么感觉——他应该完全没有必要,也不应该感到恼怒的,总归目前都是他在单方面欺负狄萨弗森。
  但很快,心头又涌出了些许焦躁,甚至是有一丝慌乱,催促着他做些什么,将那一瞬间强弱地位被扭转的错觉压制下去。
  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他的人设是要侵犯、占有狄萨弗森……是不是因为一直以来,总是拖延着没做到最后一步,才不知不觉间导致这种强势占有的关系出现了撼动的迹象?
  ……所以,他应该更强硬、大胆一点,加紧完成接下来要对狄萨弗森做的事。
  乔密尔暗自坚定地想。
  此时狄萨弗森已经穿好了衣服,乔密尔随即将人叫来了跟前,如往常般命其跪下。
  轻轻掐住对方的脖子,他幽凉地说道:“亲爱的狄萨弗森,你真是越来越听话了,为了奖励你自愿在本王子面前脱光衣服,我决定提早一些把解药喂给你……”
  提前喂解药就意味着提前逼他侍寝。乔密尔意有所指地露出了几分阴沉的笑意,盯着男人冰寒的眼底在跃动的火苗。
  “得到解药之前,不论如何都得在我面前乖顺听话,狄萨弗森,你明白的吧?”他面带威胁地继续说道。
  柔软的指腹摩挲着男人的喉结,他情.色地暗示:“待会儿好好吃饱饭,今晚等着我来找你。”
  狄萨弗森没有别的表示,只是在乔密尔收回了手之后,缓缓地低下了头,似是服从。
  乔密尔心想,就是这样,他要把狄萨弗森敢表露来的,骨子里的侵略性和攻击性给压下去,让这人在表面上真正学会温驯。
  青年勾起邪恶的笑,又开口使唤道:“现在,来给我擦脚吧。”
  说完,他将脚一抬,踩在了狄萨弗森刚换好的衣服上,在那浅色的布料上印出了一个脚印的湿痕。
  男人的薄唇轻抿,手掌托起乔密尔的踝骨,拿着毛巾安分地擦拭着。
  ……
  狄萨弗森在乔密尔沐浴擦身完了之后,又伺候他用了晚餐,最后被要求吃掉他剩下的食物,才被侍卫带回笼子。
  乔密尔没有和他一同进房间,而是先从二楼的传送阵去到了阁楼,打算等到稍晚一些。
  狄萨弗森一个人待在笼中,从之前到现在,他看上去仿佛极力忍受了,马上就要被迫侍寝一事。
  而实际上,狄萨弗森综合权衡过后,就决定在今晚尝试能否脱身。
  这些日子,借着一次次能短暂下楼的机会,他仔细留意着宫院的布局和值守情况,脑子里也形成了大致的地图。避开守卫的视线在深夜里逃离,是最佳的方式。
  更关键的是,他还发现那个总是守在楼梯口的叫伊莱的侍卫不见了,并且宫院里侍卫的数量好像也减少了些。
  目前无疑是个合适的机会。
  所以,待会儿就是看情况能不能更加如理想的那般,乔密尔不让人看守在旁边,不将自己牢牢锁住……那么,他便会毫不迟疑地出手,让邪恶又尊贵的王子初次尝到被凌虐的滋味,并逼出解药。
  当然,他会留下王子奄奄一息的命……或者视情况而定,要不要将其绑走。
  狄萨弗森的银眸中残戾之气弥漫,还含带着几分亢奋,那大概是因为,他终于可以有机会,将忍耐已久的冲动发泄在乔密尔身上了……
  咚咚的脚步声自楼梯下响起。
  狄萨弗森听了片刻,随即不悦地皱起了眉。从脚步声判断,来的是一个人没错,却并不是乔密尔。
  三楼一般不会有其他人进入,要么是他扯动绳索叫人,要么就是有乔密尔的吩咐。是乔密尔专门让人这时候过来的吗?是要做什么?
  狄萨弗森有些心生警惕,侧过头望去,只见过来的人是格纳。他的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了。
  不能说厌恶这人,但确实不想和对方有什么交流。
  他不想听到格纳跟自己提起无意义的往事,也不希望看到格纳因为某些缘故,而做出一些僭越行为带来不良的后果。再者,一想起这人也是服侍乔密尔的奴隶,他就更觉得不愿理会了。
  “将……”格纳走到笼子前刚开口又忽然顿住,怯怯地笑着,改口说道,“狄萨弗森阁下,我还是这样称呼您吧。”
  狄萨弗森冷淡地看着他,不置可否,而是问道:“你过来做什么?乔密尔让你来的?”
  格纳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小声地说道:“不是王子殿下让我来的……是我有些话想与您说。”
  就在不久前,他又被那名光头侍卫找去,被告诫只有配合对方,否则最终必定是死路一条。
  他心里犹豫不安,但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其实完全可以先从狄萨弗森这里了解更多。
  不管狄萨弗森看上去有多么冷漠,总之他相信,曾经的将军绝对不会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对自己见死不救的。


第30章 谴责
  听见格纳说不是乔密尔叫他来的,狄萨弗森的警惕淡去了些,眼中的厌烦却深了几分。
  他道:“既然不是乔密尔的吩咐,那你便赶紧离开吧,别等下被他撞见。”
  格纳似乎听不明白狄萨弗森在赶他走,他想了想,睁大眼睛说道:“阁下,可我是来伺候您起居的呀。”言外之意,他可以借着这个理由,在需要的时候来见狄萨弗森。
  狄萨弗森闻言,面色沉了沉。烛火的光影映在他脸上,五官更似刀削斧凿般,极具冷戾的压迫感。
  不管多么英俊,也不妨碍他令人本能地感到畏惧,严肃或不悦时尤甚。大概只有邪恶又疯狂的乔密尔王子,才会有想要将他压在身下的荒诞欲念。
  “你要说什么?”他冷冷催促。
  格纳深吸了口气,按捺下心中的惧意,组织好言辞说道:“阁下,我今天看到王子与您在一起时的样子,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王子貌似有些变了,以前……”
  他委婉地把话题往乔密尔王子是如何对待奴隶的方面上引,想要看狄萨弗森对此的反应,顺便博取更多的同情。
  格纳一个人说了好一会儿。
  期间,狄萨弗森只沉默地注视着窗外,见月亮被黑云遮蔽了部分光辉,心里想着夜色越浓一些,对他的逃脱计划就越有利。
  当然,他也被迫听全了格纳说的话。
  那些内容一段一段地传入他的耳中,在脑海里形成血腥又荒淫的画面,引起强烈的厌恶。
  然而他又奇怪地没有出声打断。
  也许是想更清楚地知道,乔密尔到底有多么邪恶吧,以至于报复他的时候,会产生更多的快意……
  但格纳此刻特意对自己说起这些是为了什么?
  单纯地想要述说?还是另有意图?
  狄萨弗森慢慢地将视线又移到了这人身上,暗含审视地瞧着他。
  “……这些就是我被带到这里之后,所遇到的事。”
  说着说着,格纳的神情已不自觉染上几分惶然,但他顿了顿之后,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继续说道:“可是最近这段时间,我再也没有受到任何折磨了……您是知晓这个情况的,对吗?”
  这人在说什么?为什么说他会知晓?
  狄萨弗森略感困惑地眯起眼睛。
  “我并不清楚。”他随即回道,“并且我认为你没有对我说这些事的必要。”
  “你可以离开了,否则造成的后果自己承担。”狄萨弗森再次明确地下达逐客令。
  “不,可是……”格纳摇了摇头,他没料到狄萨弗森会一直是这样冷漠的态度。
  他挣扎着又道:“别人都说,是因为您服从于王子,所以王子心情愉悦,才放过了我们这群奴隶,甚至于说,是您恳求了王子不要杀害其他人……难道这些传言都是假的吗?”
  狄萨弗森听到这段话时,已经不是感到困惑了,而是完全地认为荒唐。
  他怎么可能在如此境遇下,还去顾及毫不相干的人?
  不,应该是说,他什么时候会为了别人的性命而忍受屈辱?竟然还说他去恳求乔密尔?
  ……到底是这个叫格纳的精神失常认知混乱了,还是真的存在着极大的误会?
  狄萨弗森表情严肃,隐含有一丝怒意地说道:“当然是假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他的表情和语气,让格纳觉得不存在丝毫他在说谎的可能性。
  格纳的希冀出现了幻灭,他呆滞着,脑子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这段时间的各种异常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可突然间,他又冒出了一些念头……接着感觉自己似乎隐隐想通了什么!
  王子本来是没兴趣再折磨其他奴隶的,可能是因为狄萨弗森依旧不够听话,让他心生不快,所以才陆续又有人死去。
  而王子知道自己曾偷偷去见过狄萨弗森,因此专门留着他的命,让他来伺候,其实是想看看他能不能对狄萨弗森产生点影响,如果没有的话,估计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了……
  恐惧与焦急从格纳的脸上一丝丝溢出。
  “救、救救我,您可不可以救救我?”
  他下一刻慌忙地掏出了钥匙打开笼门,跑到狄萨弗森跟前跪了下来,就差抱住对方的腿了。
  格纳双手合十地不断央求道:“狄萨弗森将军,求求您了,您曾经救过我一命,一定也不想再看我平白无故地死去,再帮一帮我好不好?我恳求您了……”
  狄萨弗森不悦且无法理解地瞪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格纳抬着头,眼含热泪地说:“将军,您可以救我的,只要您一直好好地待在王子身边,对他听命顺从,王子就不会杀了我。”
  格纳知道,相信侍卫的许诺同样是冒险行为,如果狄萨弗森能让他暂时安全,他也会抓住这个机会。
  狄萨弗森惊讶了片刻后,怒意和不耐越发深了,他寒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这人说的话简直越来越离谱了。
  格纳确信地道:“王子那么看重您,如果您主动取悦他,他会同意留下我的命的。”
  狄萨弗森:“……”
  狄萨弗森忍不住轻嗤了一声,嘴角泛起冷笑。
  他已经不屑于去纠正格纳莫名又可笑的想法了。
  但且不说格纳想的对不对,即便如此,又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觉,让他胆敢恳求自己去做那种事?
  “狄萨弗森将军……总之您也被王子囚禁于此,所以,既帮一帮我,也是为了您自己过得更好,能不能……”
  “不能。”他斩钉截铁地说,声音似挂着冰碴。
  “为什么不能?”格纳无法接受地喃喃道,“王子明明对您那么特殊,只是要您表面上更甘愿地去伺候他而已……”
  狄萨弗森打断了格纳的话,阴狠而毫不留情地道:“如果你再跟我说,让我去取悦乔密尔,或是以其他事情来烦我,你信不信,你会死得更快?”
  他确实对格纳感到恼怒了。
  这人的性命他可以随手救下,同样也可以随手杀死,从来都没有任何在意。
  如果格纳认为他曾经是亚尼尔特的子民,自己便会尽力帮助他,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如是告诫着格纳,并再一次驱赶对方离开。
  格纳被狄萨弗森眼中的寒光惊吓到,不自禁后仰了下身子,斜坐在了地上,想站起来却腿有些发软。
  花了许久的时间消化这个事实——狄萨弗森不仅没答应帮他,反而还警告威胁了他。
  ……既然这样的话,那他就只能配合那个侍卫,证明狄萨弗森的危险性了。
  那个人要求他尝试激怒狄萨弗森。
  他当时既不愿意又害怕,可是此刻,这两种感觉好像都变淡了,心里有一股想要继续质问下去的冲动。
  格纳怔在原地,又开口说道:“我是真的不懂,您为什么不答应帮一帮我。明明您现在也只能依从于王子,不是吗?”
  狄萨弗森阴鸷地瞧着他,戾气在银眸中一点点涌聚。
  格纳畏惧地移开视线,偏着头,但是口中却还在不断地说。
  “曾经我以为您是英勇不屈的将军,是亚尼尔特的希望,但是我却发现您嗜杀、好战又自私,盲目地激起战争,只会给人们灾难!”
  “现在您也害怕死去,所以根本也不敢反抗对不对?那为什么还要时常表现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反正改变不了被强迫的结果,为什么不主动讨好王子?王子对你比对我们其他人要好多了,别忘了你的命还是王子保下的……”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胆,好像在把心里积压的怨气一股脑纾发出来一样。
  尖利的嗓音与另一个尖锐的鸣叫声重叠,窗口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乌鸦,也在“啊啊啊”地叫着,似乎在尝试吸引两人的注意力。
  格纳恨恨地瞪了聒噪的乌鸦一眼,还没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
  而狄萨弗森则罕见地对乌鸦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神可怖至极,充斥着冰冷的杀意。
  “……你既没能力挽救亚尼尔特,甚至也不愿再救我一命,你是个自私的魔鬼,根本不是什么英雄!”
  终于,格纳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头刚转过来,就被掐住了脖子,整个人从地上被拎了起来。
  狄萨弗森阴寒的声音似从地狱传来:“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英雄?我又什么时候否认过别人说我残暴冷血?”
  “……如果你那么害怕的话,我可以送你去见冥路之神。”
  格纳不敢置信,他没想到,狄萨弗森会真的打算就这样将他杀死。狄萨弗森应该不敢轻举妄动才是,他现在只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的奴隶,还是被严加防范的危险分子啊。
  可是掐着喉咙的手掌越来越紧,眼球也因挤压而充血突出,感觉要爆掉了一样。
  格纳从挣扎,到慢慢快要失去意识和力气……
  这种痛苦其实也没有  很难挨,死亡本身才是最令人绝望。
  大陆上的每个国家都流传着同样的神训,拥有更长的生命,做更多能带来价值的事,来世就会有更高贵的身份。
  他可能要永永远远地当个奴隶了……
  乌鸦飞了过来,扑腾着翅膀,使劲地啄着狄萨弗森的手背,明显在让他赶快松手。
  狄萨弗森惊讶地看着乌鸦的行为,但下一刻,他粗鲁地将其挥开,掐住格纳的力道不减分毫。


第31章 侍寝
  他是见惯了的。
  来自别人的咒骂、忌惮乃至恐惧, 可笑的是,先前竟还有一群人在感激歌颂着他,只因为幻想他能够带来和平。
  他哪里会带来和平?不过是在战场上发泄仇恨罢了。
  啊, 现在才是正常了,那些可笑的人都会慢慢在自己面前露出本该有的嘴脸。
  格纳濒死痛苦的模样, 让狄萨弗森勾起了嘴角,然而眼中皆是麻木的杀意, 熠熠的火光映在他眼底,依旧一片冰寒。
  他要最后用力折断格纳的脖子了,如果单纯地让人窒息的话, 可能会排出肮脏的秽物, 那就麻烦了——他不能让乔密尔等下一过来就发现自己杀了人。杀死格纳之后, 要将人藏到哪里去呢?床底下似乎是个不错的地方……
  狄萨弗森冷静地想着。
  可是, 在格纳的颈骨发出熟悉的折断声之前,楼梯上却刚好有匆匆的脚步声传了来。
  后面还跟着一群人。
  狄萨弗森深深地皱了下眉,轻啐了一声, 将格纳的身子甩开了。
  乔密尔掩藏好心里的着急, 拨开帘子走进来时, 一眼看到狄萨弗森和往常一般平静地坐在塌上,而格纳则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咳着,缺氧发紫的脸上满是惊恐。
  他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几名侍卫后一步赶来,迅速地护在了乔密尔周围,警惕地盯着狄萨弗森, 其中就包括那名光头侍卫。
  他粗声说道:“殿下, 请您与狄萨弗森保持距离,他刚刚攻击了这个奴隶,可能从始至终都有反抗和逃出去的想法。”
  这些侍卫其实此刻也是异常不安, 因为笼门是开着的,且狄萨弗森根本没被锁住。
  万一狄萨弗森决定要发起反抗,那么他们就算能合力拖住这人,也是非死即伤了。但如果置王子安危于不顾,到头来也会逃不了被处死。
  乔密尔暗叹了口气,不悦地沉声说道:“是这样吗?狄萨弗森?”
  狄萨弗森沉默了片刻,只淡淡地说道:“我没有打算逃出去。”还没有到计划要逃脱的时候,他只是想先随手解决掉格纳而已。
  而他话音刚落,地上的格纳便爬到了乔密尔跟前,抬起狼狈的脸孔,用嘶哑的喉咙哀声说道:“殿下,他之前叫我上楼,骗、骗我打开了笼子,然后就、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乔密尔若有所思地俯视着他,许久后,闭了闭眼睛,问道:“如果不是要逃出去,为什么要攻击格纳?”
  “他触怒到了我。”狄萨弗森简单而冰冷地说道。
  乔密尔没有再追问狄萨弗森详情的意思,他当然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几乎全部的对话都被他听到了。
  但问题是,他无法做出知道真相的样子。而怀疑狄萨弗森的危险性,在人看来才是正常的。
  “殿下……”格纳再次出声。
  乔密尔眯起眼睛看向他,自己的确对这人感到失望又不解。
  狄萨弗森曾救过他的性命,为什么能因为这些原因就恩将仇报呢?这和自己设想的完全不同,可能他还是对很多人与事了解得不够准确。
  只能证明,当初把狄萨弗森关在笼子里隔绝,完全是正确的选择,否则,狄萨弗森手里也许又已经多了几条性命了,而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但对于格纳,乔密尔也做不到苛责,这人虽然有点可恨,但更多的还是可怜,尤其是以他的立场来说。算了,那便安排人尽快将格纳送走吧。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乔密尔面色阴晴不定地问道。
  现在,他大概能猜到,格纳会想要再说什么了。
  只见格纳孤注一掷地拖狄萨弗森下水,“我没有故意激怒狄萨弗森,是他提到不愿伺候和讨好殿下您,我和他争辩了几句,劝他在您面前听话顺从,他就发怒了。”
  乔密尔听完,脸上掠过一抹哂笑,格纳这话说的,也算是半假半真。
  狄萨弗森心有不愿,这是都看得出来的事。只不过,在这个节骨眼说起来,以他阴险恶劣的性格,自然要发作一番了。
  而且,本就是打算待会儿为了保险起见,要将狄萨弗森钳制住的,眼下也是有更充分的理由了。
  乔密尔幽沉地视线落在狄萨弗森身上,语气凉丝丝地道:“你是在对我要求你侍寝一事,感到气愤了吗?狄萨弗森?”
  “……没有。”
  出乎意料地,他居然听到了狄萨弗森如此回答。
  什么事情让他这么果断地就服软了呢?乔密尔凝眉思索。
  片刻后,青年嘴角扬起阴恻的笑意,下令道:“来人,给我将狄萨弗森擒下,绑到……我床上去。”
  狄萨弗森目光骤沉,周身缕缕寒意浸出。
  乔密尔兀自说道:“亲爱的狄萨弗森,不要觉得困扰,我只是喜欢看你被牢牢地绑在我身下,屈辱但不能挣扎的样子……”
  他嚣张又病态的神情看上去着实是可恶极了。
  “毕竟,如果你要挣扎的话,那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了。”
  “动手啊。”乔密尔厉声催促道。
  侍卫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一齐谨慎地往前,靠近狄萨弗森,心里都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感到惶惶然。他不由得哀叹伊莱大人到底去了哪里,又埋怨着王子,为什么偏偏要将狄萨弗森放开。
  紧张。焦灼。
  这个人实在太有威慑力,哪怕是个阶下囚,哪怕只是手无寸铁地坐在那里。
  ……万幸的是,狄萨弗森不做反抗地被他们擒住了。他维持住了这段时间以来的顺从。
  乔密尔满意地微笑,看着男人被铁链拴着,带向卧室的大床。
  没有人知道狄萨弗森心里具体是怎么考虑的,也许他自己也不能很好地解释清楚。
  不想冒险是一方面,还有……他不想改变计划,让也许可以能痛快地报复乔密尔的机会从眼前溜走,他等得有些迫不及待了啊……只要赌乔密尔一时嚣张大意,就跟这人往常一样。
  在王子的床上,在他准备第一次真正对自己做那种事时,让他尝到惊愕万分且毕生难忘的痛苦,那一定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
  狄萨弗森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执念从何而起,总之他愿意去赌。
  乔密尔的视线暂时从狄萨弗森身上收了回来,瞥了一眼忐忑不安的格纳。
  “至于你,格纳。”
  乔密尔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说道:“以后你就不要再来照料狄萨弗森的起居了……回到该待的地方吧。”
  什么是该待的地方?格纳不懂。
  但是他直觉地认为那不是什么好的意思。不管他展现得有多么无辜,在王子眼中没了兴趣、没了用处的人都会……为什么他总是没办法做到,真正地取悦到王子呢?
  “……殿下?”格纳的声音在发抖。
  “带下去。”
  乔密尔阴郁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厌恶,让格纳更觉得惶恐,一名侍卫随即听命将已经呆傻的人押走。
  他确实是故意吓格纳的。
  这便算是对他微不足道的惩罚吧。
  代入狄萨弗森的立场,乔密尔会觉得有些心寒。
  狄萨弗森又是怎么想的呢?他介怀吗?
  当知道狄萨弗森会力所能及地救助可怜的亚尼尔特难民时,自己心里是略感意外又欣喜的,可是,经过这种事情后,狄萨弗森会不会变得不愿再怀有善意了呢?
  这可就有不妙的迹象了啊。
  他不担心狄萨弗森会仇视某些人,就怕狄萨弗森会仇视某一大类人,甚至是发展成,对所有陌生的生命都冷血漠视,那样的话,将来大陆上就真的水深火热了……
  ……
  男人被锁链牢牢固定住四肢,仰躺在一张深红色的大床上。
  这房间里到处都是深红以及其他同样沉郁的色彩,显得压抑且有股微妙的情.色之感,和墙壁上高高的庄严神像格格不入。
  冷冽的银眸似乎毫无目的地,从天花板打量到结有少量蛛网的墙壁,慢慢转动,而后斜着盯向正在脱衣服的青年。
  青年的皮肤是熟悉的苍白无暇,在暗色的背景下更让人觉得白得冷郁,和阳光下的圣洁感完全不同,配上那双幽沉邪恶的蓝眸,是令人感到阴暗的,渗寒的,像一只游荡在神秘古屋的幽灵。
  但是看在狄萨弗森眼里,这具身体却只剩本质的柔软脆弱。男人唯想要品尝一点点将其摧毁的乐趣。
  ……三楼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他刚才亲耳听见乔密尔对那群侍卫说,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允许上来。
  狄萨弗森的血液流动隐隐在加速,似乎在为想象中的机会又靠近了一点而兴奋。
  他深深地注视着对方,然后略微感到了意外,乔密尔还是剩下了裤子未脱。
  难道这王子下半身患有什么隐疾,或是别的原因,所以从来都不愿意在人眼前裸露下半身么?
  他刚一如此去想,下一刻就像是印证了一样,乔密尔踮着赤足向他走来,将手指上缠绕的一条白色丝帕,蒙在了他的眼睛上。
  狄萨弗森:“……”
  “殿下,您要如何做?”他忍不住问道。
  “什么要如何做?”青年轻飘飘的嗓音略带疑惑,反问他,好像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狄萨弗森感到一丝焦躁,他还没有想清楚要怎样不留痕迹地表达,或者说,要怎样骗取乔密尔将绑住他的锁链稍稍松开一些,好让他能够挣脱。
  难道,真的要极力讨好乔密尔,才能让对方迷失警惕吗?可他身心都在抗拒着。
  “呵。”乔密尔又发出了一声冷笑,“你只管躺好就行。”
  他大致可以猜到对方危险的想法……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装作不知道,但暗自提防了。
  被蒙住眼睛后,狄萨弗森看不见东西,只能凭借听觉判断乔密尔在做什么。
  这人的动静一下子远一下子近,不时有翻找、摆弄物品的声音响起。而乔密尔至目前为止都还没有碰触他的身体,他的衣服甚至仍旧好好地穿在身上。
  这和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又有些相同。
  不同的是,乔密尔表现出的慢悠悠的样子,让他有种乔密尔对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致的错觉。这人一直都是这样吗?言行乖乱,反复无常?
  但相同的是,他料到乔密尔会寻来许多其他物品。
  从他人口中,也从自己的推测中可知,乔密尔身子乏弱,很多时候会借助一些所谓的“玩具”来助兴,那些玩具有的甚至和牢里审问犯人的没两样,他就是喜欢施虐而已。
  如果乔密尔不恶心地碰他,只是单纯地施虐,他可以再忍耐得更久一点,也可以装得更屈服一些。狄萨弗森心想。
  丝帕之下的银瞳微微缩紧。乔密尔靠近他了。
  好像是一个盒子被打开的声音,随即闻到了一阵馨香。
  这种味道他记得数年前在兰曼斯特边境闻到过,当时有人觉得散发着这种味道的灰褐色花朵奇怪,想将其摘下来,然而,馨香便迅速消失,变成了难闻刺鼻的气味。
  后来自己才知,兰曼斯特是被降下了神罚。除了有这些特别的植物外,许多鲜艳漂亮的花朵不在境内盛开,连带着造成蔬果类的食材也极度匮乏,得依靠从其他国家购入。所以这也成了兰曼斯特想要侵占他国的原因之一。
  乔密尔手中拿的便是之前卡洛韦送给他的香膏,他不仅没有丢掉,反而打算用在狄萨弗森身上。
  实际上,膏体里面那些诡秘的巫力,已经被他去除了,他是看中了香膏本身能让人放松的作用,这股作用可以给幻术带来极好的辅助加成效果。
  待会儿,自己要对狄萨弗森植入一段记忆就事半功倍了。
  乔密尔跨坐在狄萨弗森身上,用手指刮取了膏体,指尖轻触着男人高挺的鼻梁向下移动,涂抹在了他的鼻下。
  更浓郁的香味萦绕在鼻间,随着呼吸而大量吸入,狄萨弗森没忍住甩了下头,避开了乔密尔继续涂抹的动作。
  他皱起眉头厉声问道:“这是什么?”
  竟然是膏体……一摘下来就会变臭的花朵,是怎么制成膏体的?
  透露着诡异的东西,让狄萨弗森倍感警觉。乔密尔对他用这东西,是要起到什么作用?
  昏迷,还是其他不正常的反应?
  狄萨弗森的青筋突突直跳,被蒙住的双眼寒意涔涔。
  他简直想把身上淫邪的青年撕咬成碎片。
  “这是让你放松的。”乔密尔阴柔地说道。
  他又轻眨了下眼睛,嘴角泛起恶趣味的笑容,逗弄着对方道:“你看上去好像生气了,是在想什么?你以为它是什么?嗯?”
  狄萨弗森:“……”男人紧咬着牙关。
  “说话呀,亲爱的狄萨弗森。”乔密尔挑了挑他的下巴,指尖滑到滚动的喉结上,极尽轻佻地打圈,透着股狡黠地道,“你心里想的,似乎比我原以为的要多呢。”
  “……如果给你喂下催情的药水,你会不会变成另外一幅模样?可真让人期待啊。”
  狄萨弗森正在努力地恢复冷静。
  乔密尔这样说,意思就是指这膏体没有其他的效果……虽然乔密尔说的不一定是真话,但换个角度想,且不管这东西对自己有没有作用,他至少是能够扛住的。说不定可以装作昏沉,让乔密尔误判……
  无论接下来乔密尔对自己做了什么,都必须得先忍受下来。
  青年隐隐威胁着:“乖乖的,别乱动。”然后强硬地再给狄萨弗森鼻下抹了点香膏。
  完事后,乔密尔拍了拍男人的脸,以示满意。
  过了一会儿,耳旁又响起金属物件的声音,狄萨弗森察觉到胸前的布料被挑起……乔密尔开始在一下下地将他的衣服剪开。
  狄萨弗森的身上也有数条锁链,躺着一动也不能动,把衣服扒掉是挺费劲的,于是乔密尔找来了一把剪刀。
  他转着剪刀垂眸思忖了下,像是在规划要如何下手,然后慢条斯理地将衣服剪成一缕一缕。
  破碎的布料摇摇欲坠,挂在男人被锁链缠住的健壮身躯上,显得对方狼狈可怜,又有种别样的美感。
  青年一边剪着,一边愉悦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英俊的狄萨弗森,你的身体真像是一具堪称完美的雕塑。”他止不住地发出赞叹,“我怎么舍得放你从我的身边离开呢?”
  “你天生就是该属于我的玩具啊……”
  狄萨弗森听着乔密尔一句句热忱的呢喃,对方的手指与冰凉的锋刃贴在自己的皮肤上到处游走,像一条毒蛇在爬过……而随后,他感觉到,剪刀移动的位置越来越往下了……
  最终,他的裤子也被剪成了碎布,很快被一缕缕地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他全身赤.裸了。
  男人的拳头紧拧,沉沉地呼着浊气。
  乔密尔的脸颊微红。他还是第一次当着狄萨弗森醒着的时候,堂而皇之地将人扒光。
  好在已经提早将对方的眼睛盖住,否则他可不敢保证能完全不露出一丝尴尬和窘迫。
  接下来正式制造一段虚假的记忆前,最好还得再假装玩一些花样,弄一些前戏……要做什么好呢?
  青年重新坐回到男人精壮的腰身上,不去管他裸露的下半身。
  目光肆意地在狄萨弗森上身打着转,最后,集中在了某点上。
  他想起沐浴时碰到了这里的反应,邪邪地勾起了嘴角。
  ……真有趣,比预想中的可要敏感多了啊。


第32章 幻觉
  狄萨弗森发现身上的青年突然间没了别的动静。
  这人又在做什么?或者说又在想什么淫.秽的事情?
  而后, 狄萨弗森听到了扯动锁链的声音,缠缚在身上的铁链被解开了一根。
  他眼睛一亮,刚以为对方有放开自己的意图, 然而下一刻,脸上蓦地泛起狰狞。
  乔密尔竟然拿着铁链, 在自己的胸前,尤其是某个不久前才被他用指甲刮过的地方……
  冰冷粗粝的物什和火热的体温形成强烈的反差, 出乎其然间,狄萨弗森没忍住微颤了一下,呼吸骤然凌乱。
  该死的!他一定要狠狠地报复回去!
  但随即, 又有另一层恼意袭来。
  不应该如此的, 他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反应?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里被刻意碰到之后会有强烈的感觉?……果然, 还是因为乔密尔, 因为他对自己抱有肮脏的念头,才引得格外厌恶。
  狄萨弗森深深地吸着气自我平复,心想这人喜欢玩, 便先让他玩好了, 自己越是抗拒, 对方便越会生出邪恶的心思。
  他尽力藏匿起过激的情绪,任由乔密尔继续玩弄着。
  一会儿后,乔密尔察觉狄萨弗森的身体,再也不似之前那般紧绷如石头。他歪了歪头,面带天真地笑道:“嗯?这是脱敏了吗?”
  “还是说……”青年又慢慢凑近到男人耳边, 嗓音缱绻喑哑, “给你抹的香膏起了效果了?你觉得这样舒服吗?”
  狄萨弗森:“……”他唯有沉默以对,强自忍耐。
  香味充盈在鼻间,那东西到现在还没有让他发觉出什么异样。但至少他必须装作放松的模样, 让乔密尔感到满意,失去警觉。
  “说话呀,亲爱的狄萨弗森。”青年笑着说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强硬的意味。
  男人喉间沉沉地发出一声闷吭。乔密尔听在耳里,眼中满是促狭。
  身体上的忍受并不算什么,只是心头的那份屈辱和憋闷越来越深了。狄萨弗森气血突涌,念头更加迫切,他万分地想要让邪恶淫.乱的王子,也尝到被别人为所欲为是什么滋味……
  过了良久,终于,乔密尔不再触碰狄萨弗森那处,也没有接着在他身上别的地方恶意地乱玩。
  男人随后感到好似有一片微凉而柔软的丝绸覆了下来……乔密尔倾下身,趴在了自己的身躯上。
  青年的头埋在男人颈间,低低地笑着,呼吸清浅,吹拂着皮表的汗毛。那片麦色的皮肤在床边火柱的照耀下,反射出蜜蜡般的光泽,让他想咬一口的欲念蠢蠢欲动。
  乔密尔眼睛闭了片刻,成功地将欲念逐出脑海后,才开口说话。
  “亲爱的狄萨弗森,你现在看上去真是乖顺极了,任由我怎么玩弄,都没有任何要反抗的迹象。”
  “啊,我差点忘了。”他张了张嘴,故作惊讶道,“你是被锁住的呀。”
  “……那么,如果是把你放开,你会反抗么?”他无声地露出狡黠的笑,“我想要更进一步地碰触你,铁链似乎有些阻碍呢。”
  乔密尔说着将繁重的锁链拨动得哗哗响,等待着狄萨弗森别无选择地回应自己。
  很快如自己所料,狄萨弗森开了口,以平静无波的语气表示屈服道:“殿下……我不会反抗。”
  他说完,乔密尔便揭开了蒙住他双眼的丝帕。
  狄萨弗森随即看到光线昏暗的室内,乔密尔近在咫尺的脸,逆着烛光,但那双蓝眸却依旧深邃幽亮。
  乔密尔沉凝地盯着他,问道:“真的么?你该不会是在欺骗我吧?”
  他当然不会认为,狄萨弗森是一个永远骄傲到不屑于说谎和示弱的傻子。毫无疑问,在如今的情形下,只要能报复自己且潜逃出去,这人是会不择手段的。
  “您手里还有解药。”狄萨弗森又淡淡地提醒道。
  乔密尔勾起了嘴角,无比自然地编造道:“说起解药,我得向你强调,它现在不在我身上……它在一个比较远的地方,还等着我明早去取。”
  狄萨弗森闻言,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乔密尔深深地直视着他许久,然后,捏住了他的下颚,幽沉地命令道:“那么,狄萨弗森,便看着我的眼睛,表示出你的忠诚。”
  他开始发动巫术,眼中逐渐出现了细微的漩涡。
  “你不会反抗伤害我,不会从我身边逃跑,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会永远听从我的命令,对我乖顺臣服,是么?”
  狄萨弗森不闪躲地回视他,启唇说道:“……是的,我向神明起誓。”
  乔密尔:“……”
  神明?
  这样的誓言在这个世界是多么严重啊。
  狄萨弗森为了让自己相信,居然敢这样说,他当真是什么都不惧的么?
  而乔密尔此刻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惊疑,继续默念着咒语,细微的漩涡慢慢扩大明显了起来……
  ……
  狄萨弗森正在“感受”着乔密尔对他的侵犯,过程就像这人所表现出的那样,荒淫、秽乱、病态……
  但准确地来说,那并不是感受,而是“被告诉”。
  他感觉自己好像陷在了脑海的意识中,暂且无法联通真实的外界。有一个东西在将一段记忆灌输给他,随之脑海里出现了乔密尔的身影,构成那些画面。
  可不管显得有多么真实,他也仍旧知道,那完全是虚构的幻觉。
  并且狄萨弗森还知道,这是属于祭司或者巫师的诡秘力量,不太可能是前者……所以,乔密尔是在对他使用巫术么?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秘密。
  而对方却不知道他的秘密——这些力量对他作用有限,有时候甚至完全无用。
  狄萨弗森不禁思忖着,乔密尔将自己囚禁在身边到底为了什么?他难道是因为不愿意真的对自己做肮脏的性.事,才用巫术来制造假象么?那乔密尔对待其他奴隶又是如何做的?还有格纳今晚说的怪话,是否也是乔密尔造成的呢?……
  诸多疑惑一个接一个地浮现了出来,然而,狄萨弗森仅仅是怀疑不解罢了,并没有要对乔密尔化解仇恨的意思。
  不论如何,乔密尔对他的折辱和虐待是实打实的,尤其是刚将他从战俘营中带出来的那段时间。
  他不会善良愚蠢到因为对方没有做那种事,就减少一丝复仇的执念。依旧要让乔密尔也尝到折磨,这才是属于自己的行事法则……
  狄萨弗森稍稍聚力凝神,脑海里的虚构画面就破碎掉了,只剩乔密尔几乎静止不动的身影还残留在识海。
  他不自觉地想象着自己朝那抹身影靠近。
  随后发现,对方竟然是真实到可以触碰的。
  “乔密尔”孤零零地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就连身子都还赤.裸着,他向下打量而去,某些部位却是一片模糊,怎么也瞧不分明……
  男人不再管这些不重要的细节,心里涌起一阵隐秘的兴奋。
  他猛地伸出一只手,钳住青年的胳膊,肆无忌惮地用力,便愉悦地听到了这条手臂应声而断。喀嚓一声,清脆极了。
  他再想去看“乔密尔”脸上的痛苦,然而对方却还是面无表情——这个残留的身影不具备任何感知与反应。
  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五官精致昳丽,可当邪恶阴郁的神情消散后,竟给人一种茫然无辜之感。
  狄萨弗森沉沉地注视了会儿,而后发出一声轻嗤,忽地放开了他。
  没意思,这又不是真实的乔密尔……
  狄萨弗森谨慎地没有尝试冲破将自己困在识海中的力量,足足等待了半晌后,残留的身影先消失,他也跟着恢复了正常。
  只不过,他仍旧装作没醒。
  与此同时,脖子和胸膛一片传来零星而细微的刺痛,坐在自己身上的人好像正拿着什么东西按在这些地方,产生一股吸力,再拔开。
  “啵”的一下,便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乔密尔吐出了嘴里的木管,伸了伸舌头,感觉舌尖都麻了,没忍住轻轻吐槽了一句:“真还不如直接上嘴啃。”
  狄萨弗森:……
  “应该会要睡到明天艳阳高照吧。”他又捏了捏男人的脸自言自语道,接着喊了几声再摇了几下,“狄萨弗森,狄萨弗森……”
  这下才终于确认了。
  刚才给狄萨弗森植入一段根据原主的癖好,而精心设计的记忆,又在狄萨弗森身体的某些地方留下幻痛后,乔密尔感到了一阵过渡使用巫力的疲乏。虽然不是很高级的巫术,但为了显得真实而做得特别繁琐,巫力的消耗就大了。
  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越久来一次越好,乔密尔心想,不然他可吃不消。
  之后关键就是看狄萨弗森醒来会如何了。是会暴怒,还是会继续忍受?
  如果是前者,那么就免不了要加强戒备地看守着狄萨弗森了;如果是后者,那自己对乔密尔王子的人设扮演就基本轻松达成了,后续只需敷衍地维持住原状,只等时机合适,金蝉脱壳便可。
  他多么希望是后一种情况啊。
  乔密尔的指尖滑过狄萨弗森沉睡时也依旧威严的眉眼,掠过那道还未消失的疤痕,顺着脖颈往下移动,最后落在了男人的胸口。感触到肌肉之下的搏跳有力沉稳。
  ……这颗心脏应该足够强大坚韧,可以让他冷静地承受一切磨难吧。
  乔密尔的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随后轻轻下了床,拿起了钥匙,准备先将锁链解开,让狄萨弗森好好睡一晚。
  听见钥匙插入锁孔的响声,男人的眼珠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第33章 事后
  “殿下!”
  人未至, 声先到。
  配着轻甲重剑的风尘仆仆的骑士,快步踏来,高声呼喊着他的雇主, 然后单膝跪地行礼。
  乔密尔开锁的动作蓦然停下,手比脑子的反应要快, 下一刻已抓起一半垂落在地上的薄毯,往床上狄萨弗森赤.裸的身躯上一盖。
  ……没别的原因。
  就是被人撞见自己床上躺着一名不着寸缕, 身上还留有可疑印记的男人,有点羞耻。
  “伊莱。”乔密尔站在床边,袒露的单薄胸肩被笼在烛火里, 他低声说道, “你怎么不等允许就擅自进来了?”
  伊莱自然是故意做出这般无礼之事的。
  他被派遣出去的时间里, 极其不放心王子身边危险的狄萨弗森。办完任务一回到宫院, 就听人说王子在房间里让狄萨弗森侍寝,担心会发生意外,于是他连忙赶了上楼。
  还好, 狄萨弗森看样子是被牢牢锁住了, 王子暂时也没有遭遇不测。
  伊莱诚挚又严肃地说道:“殿下, 我在外面很担心您。”思索了片刻,又道,“我刚回来,现在立即来向您汇报任务完成的情况。”
  乔密尔轻叹了口气,对于时时刻刻守护着自己安危的伊莱, 心生感激, 又有些无奈。
  “不能明天再说吗?”他蹙着眉,装出几分被打扰的不耐,“你知道我现在暂时没有心思听你汇报吧?”他说着瞥了眼床上沉睡的男人。
  “殿下, 我可以明天再说,但是……”
  伊莱说着也移去目光看了下狄萨弗森,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虑:“狄萨弗森这是怎么了?他似乎昏迷不动?”
  乔密尔淡淡地“嗯”了一声。
  伊莱又问:“您确定他是真的没有反应吗?”
  见乔密尔手中还捏着钥匙,他接着提醒道:“不管如何,殿下,我认为您还是不要尝试解开他的锁链。并且,如果您执意让他侍寝的话,请允许我守在外面,以前碰到有不驯服的奴隶,您也是让我如此做的。”
  乔密尔:“……”
  原主对这种事情还真是毫不避讳。
  “算了。”乔密尔转而说道,“你先向我报告任务完成情况吧,跟我来书房。”他想他有必要和伊莱说清楚,自己并没有沉溺于男色,到忽视危险的份上。
  说完,乔密尔拿起衣服披上,向房外走去。
  两人离去后,狄萨弗森睁开了眼,冰冷的银眸中夹带着一丝不甘与讽意。
  明明,就差一点,那个叫伊莱的侍卫却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了。
  乔密尔对待他真是不一样啊,那么邪恶任性的王子,居然屡屡容忍一个侍卫的无礼。
  联想起乔密尔宁愿用巫术制造假象,也没有真的对自己做那种事,狄萨弗森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难不成乔密尔想要占有的人其实是……
  许久后,乔密尔结束了与伊莱的谈话,独自再次回到了房间。
  狄萨弗森仍在床上丝毫未动地躺着。
  青年拿着钥匙想要继续将锁链解开,动作顿了顿,为保险起见,他又给狄萨弗森补了一层加重昏迷的巫术。
  施加完后,疲惫感更沉重地袭来,他看了眼大床上,狄萨弗森身旁绰绰有余的位置,想着自己干脆也在这里睡一夜好了。只不过要注意比对方早一点醒来。
  “亲爱的狄萨弗森,做个好梦吧,梦里没有兰曼斯特,也没有我,你  应该可以梦到快乐的事情。”乔密尔低下头,在男人耳边轻声说道。
  昏迷的巫术会引导人产生放松的情绪,沉湎于愉悦的记忆或想象。
  但是让狄萨弗森感到快乐的又是什么呢?乔密尔有些好奇地思索。
  绝对不会是被驱逐和欺负的童年,那么,应该是他变得足够强大后,尤其是在亚尼尔特军队中锋芒毕露的时候吧?
  战场上的狄萨弗森到底是在想什么呢?他是感到捍卫国土的荣耀,还是真的只有杀戮的快意?
  乔密尔又不禁忆起格纳对狄萨弗森的谴责,还有从原主的记忆中了解到的关于战争的信息,这个人仿佛被定性成了破坏和平的魔鬼……可是,驱逐入侵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将跑远了的思绪拉回,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缠缚在狄萨弗森身上的铁链终于被解开,乔密尔尽量不发出尖锐声响地将链条一根根取走,堆在地毯上,再将狄萨弗森被吊起来的手臂放在身侧。
  男人兀自沉睡着,看不出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
  只是在听到对方稍稍走远的脚步声后,他的眼皮张开了一丝缝隙。
  青年正背对着他,打开了衣柜,翻找东西。
  狄萨弗森的身体微微绷紧,手肘压着床面,隐隐表现出想要起身的态势。
  他多么想几步踏过去,猛地掐住乔密尔那根纤细的脖颈,将他牢牢地钳制在掌中,欣赏他眼里的惊恐。
  甚至还可以把就在刚才乔密尔对他做过的事,原样奉还回去……呵,尊贵的王子身上每一处都那么嫩,那里应该被自己随便一玩就会渗血吧?
  ……但最终,狄萨弗森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卸下了力气,全身像之前那样放松下来,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不变。
  心里进行了多番挣扎。
  最大的顾虑,还是那个伊莱。伊莱必定已加强了各处警戒,很可能此时就守在了外面,一听到有不对的动静便会立刻冲进来。
  自己逃离的成功性大大降低,并且也不再有机会能肆意地折磨乔密尔。
  现在绝不是冒险的时机,得继续忍耐下去。
  而还有一层原因是狄萨弗森不太愿意承认的,那就是……既然知道了,乔密尔没有对他做最肮脏耻辱之事的打算,那么再忍一段时间,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他不想承认的是,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自己面对乔密尔,好像变得越来越能容忍……到底是单纯地因为谨慎,所以一直在等待最佳时机,还是参杂了别的想法?他似乎把报复乔密尔的念头看得过于重了点……
  青年翻出了一条用来盖的薄毯加一套睡衣,走到床边将毯子铺好后,站在原地便开始准备换衣服。
  眼尾的余光瞥了下床上的男人,而后,他默默地转过身去。
  分明对方还在沉睡,可为什么自己依旧觉得那么不自在呢?就算是睡着了,存在感也如此强么?
  只要一想到狄萨弗森躺在这里,他就仿佛能感到对方那阴鸷而灼热的视线一样。
  乔密尔轻笑了声自嘲太过多疑,脱掉了上衣。纤白的手指接着解开了腰带,裤头顺着臀部的曲线滑下。
  身后的男人斜睨着银眸,将床前的景象纳入眼底。
  瞳孔微微缩紧,他看到了在夕阳下的水中未看全的部位……此刻在烛火的照耀下,粉白的肤表蒙上了一层和煦的暖光,更显得柔软极了。
  ……凸显之下,后腰瞧上去愈加细窄,真的像是稍一用力便可折断。
  狄萨弗森嘴角弯起邪意的弧度。
  这人也摸过他的,他只是想略微过分一些奉还回去罢了。这份屈辱,尊贵的王子一定值得好好尝一尝。
  很快,乔密尔已穿好了裤子,在他回过身来前,狄萨弗森及时地收回了目光,如原样静静地躺着。
  只是若此刻乔密尔凑近去观察,便会发现男人的气息变得沉重了些许。
  好在他并没有那样去做。
  乔密尔不再磨蹭,他需要好好地睡一觉了。充足的精力才有利于感知更多的巫力,匮乏只会造成恶性循环。
  他熄灭了床边的烛火,室内蓦然暗了下来,只剩下极暗的光影,和窗口透进来的月亮清辉。
  狄萨弗森陷在黑暗里的手掌动了动,好似想要抓取什么。
  乔密尔爬上了床,扯过毯子,隔着一段距离,在狄萨弗森旁边躺下。没一会儿又翻了翻身,背对着男人,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之中。
  呼吸声愈发清浅,微不可闻。
  狄萨弗森睁开眼睛,直视着黑沉沉的天花板,冷意的眸光中藏有一丝怔然。
  事情的发展是怎么也预料不到的。
  他身上的锁链如愿地被解开了,却没有逃离,也没有像心里迫不及待所想的那样,对乔密尔动手,而是任由这人现在就如此安然地睡在自己身旁,在同一张床上。
  对方明明不想碰自己,却要用巫术制造出一番假象,并且时刻表现出淫邪的欲念……知晓了乔密尔不为人知的秘密,算是计划失败之外唯一的收获了吧。
  接下来,他面对乔密尔的侮辱,应该能变得更加平静。虽然并不想承认这是一种容忍。
  良久后,狄萨弗森确信乔密尔熟睡了,无声地换了个姿势。
  他的身躯些微朝乔密尔的那边侧去,打量着毛毯之下,那人单薄又漂亮的背影,还有那一头柔顺的金棕色发丝,染上了清冷的月光。
  狄萨弗森的手不自觉抬起,向眼前那截后脖颈伸去,他想试着轻轻掐上去,与此同时脑海里回忆起替乔密尔按揉时,指腹所感受到的柔软与光滑……
  寂静的夜里,窗口出现了一只反射着月光的黑影,随即响起翅膀扇动的声音,让男人的手掌在空中顿住。
  他微讶地看着乌鸦朝床这边飞来,有点担心它会将乔密尔吵醒,自己又要保持不动了。
  可乌鸦这会儿似乎很安静,一声也不叫,连翅膀的动静都比平时要小。
  狄萨弗森浅浅地勾起嘴角,对它伸出手,想要召唤它过来。
  然而却不料,乌鸦只是落在熄灭的灯柱上瞧了他一会儿,那模样似乎是奇怪为什么他会在床上,而不在笼子里。
  接着小脑袋一转,并不打算搭理他。
  狄萨弗森:……
  是因为自己之前将它挥开,它还在生气吗?
  很有可能。
  这可是一只记仇的小家伙。
  更让狄萨弗森感到诧异的,还是乌鸦又飞了起来,却落到了乔密尔的枕头上,贴着乔密尔的头顶,就这样趴了下来……
  狄萨弗森再次尝试召唤它过来,可刚一伸手,乌鸦却摆出想要攻击的姿势,羽毛微微炸了起了,明摆着他再靠近,便要啄他了。
  狄萨弗森只得放弃。
  可心中不免疑惑,这小家伙是凭心情,只要觉得没危险,想亲近哪个人就亲近哪个人的吗?
  第二天早上。
  乔密尔幽幽转醒,他睡得很沉,完全放空了脑海,包括也暂时收回了留存在乔身上的巫力。
  当他睁开眼睛时,通过光线来判断,隐约感觉时间已经不早了。
  再一扭头,蓦然发现身旁的男人早已醒来,正定定地注视着他。


第34章 放心
  乔密尔心下一惊。
  糟糕, 他怎么比狄萨弗森醒来得还晚?这人盯着他看了多久了?心里在想什么?不会是在回想那段被植入的记忆,然后怒极到想立刻手刃了自己吧?
  可狄萨弗森如果真要动手的话,也不至于还在等了。
  乔密尔随即又强行镇定了下来, 将一瞬间显露出的惊惶完全藏匿住。
  刚醒来的蓝眸泛着水汽,他微微地瞪着, 表示出几分嚣张和不悦。
  他提起一口气,略带威严地道:“狄萨弗森, 既然醒来了,不知道早晨应该以什么样的礼仪面对本王子吗?”
  男人支起腿坐着,保持不动, 片刻后低沉沉地开口:“不知道殿下您指的是, 什么样的礼仪?”
  狄萨弗森的态度有些让乔密尔摸不清头脑了。
  按理说, 他被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以后, 以他的自尊骄傲,就算压抑着杀心,也会表现出极端的恨意和厌恶。可对方的表情似乎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那样一副伪装出来的平静。
  难道从一开始狄萨弗森就已经决定接受了这些, 自己这阵子都是白担心了?
  乔密尔定了定神, 命令道:“给我跪到床下去。”
  是的,原主就是这么地不讲情面,被折腾了一夜的奴隶,第二天仍是得给自己当牛做马。
  狄萨弗森:“……”
  男人的眼神暗了暗,却细看之下, 又不全是屈辱与不忿。
  哂意隐藏在其中。
  他不会没有察觉到乔密尔转瞬即逝的慌乱。这位嚣张的王子也是会担心自己反抗他的, 但又摆出对自己有绝对把握的模样,因为什么呢?
  哦,对了, 乔密尔拥有巫术,还有解药。他把这些当成控制自己的凭借,殊不知大多是无用的。
  想到这里,狄萨弗森觉得心里的不快淡去了些,自己或许可以反过来利用认知的不对等,达成某些目的。代价就是暂且忍受乔密尔的折辱。
  狄萨弗森翻身下了床,跪在床边。
  高大且赤裸的身躯微微弓着,传达出一种服从——他只是借此姿势低下头,不想要乔密尔发现他眼中的嘲弄与算计,还有……淡淡的兴奋。
  乔密尔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过是自以为是地在折辱自己罢了,狄萨弗森不由得这样去想。
  他在自己面前脱光,命令自己贴身伺候、碰触他,毫无察觉地把弱点和秘密暴露出来……明明从本质上看,乔密尔才更像是被侵占的一方。虽然,自己对这具身体并没有那种意图。
  昨晚他短暂地睡着,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掐着乔密尔光裸的身子,一下是摁在水中,一下是摁在黑暗的屋子里……画面仅仅和真实有细微的区别,区别就是对方身上有密密麻麻的自己弄出来的伤痕,鲜丽漂亮极了,乔密尔虚弱地发出哭泣与哀求,而他越听越愉悦……
  醒来时看到身旁近在咫尺安睡着的乔密尔,无人知晓将冲动的念头压下去有多么辛苦,那也许比在战场上的杀欲都要强烈。
  ……狄萨弗森慢慢阻断了想象,不应该展现的情绪消失了,重新恢复了冰冷。
  乔密尔盯着跟前沉默顺从的男人,目光在那片被自己留下了不少印记的胸膛上扫视着。
  情.色而屈辱的痕迹在健美的胸肌上显得那么惹眼,格格不入,却有种奇特的美感,让人心生邪念。
  狄萨弗森是在瞧这些印记么?这人作为强大坚韧的主角,应该不会产生被自己弄脏了的心理吧?
  不过好在看样子,狄萨弗森是真的在经历了昨晚后,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乔密尔对此感到放松又满意。
  优雅尊贵的王子挪到了床边,双脚落在地上,倾身靠近男人,抬起他刚硬的下颚,说道:“亲爱的狄萨弗森,以后再让你侍寝,第二天早上便记得要如此恭候我醒来,知道么?”
  “让你与我在同一张床上睡一晚,已经是例外的赏赐了。”说实话,他是受不了一睁眼,就近距离地见到,一个被自己“凌.辱”过后,心里想着撕碎自己的浑身赤.裸的男人。
  “遵命,王子殿下。”狄萨弗森面无表情地回道。
  “你似乎越来越听话了,我决定再给你一个奖励。”乔密尔认为差不得可以将狄萨弗森放出笼子了,于是趁机说道,“狄萨弗森,你最想要的应该就是自由吧?”
  当然,他还得表示出这是自己仁慈的让步。
  “虽然我那么想要把你时时刻刻像我的爱犬一样关在笼中,但是我也想让你知道,只有服从于本王子,才会有更大的自由……所以这个奖励是,你要不要从笼子里面出去呢?”
  青年的拇指按压着男人冷薄的下唇,狎昵又大度地道。
  “殿下,您决定就好。”狄萨弗森神情依旧毫无波澜,他的回答貌似充满了谨慎与怀疑。
  然而,狄萨弗森确实对此持中立态度。
  不待在笼子里只是意味着离乔密尔远些,看守有可能并不见得变松,而且还会遇到更多碍眼的人。关键是,他昨晚不留痕迹地将格纳掉下的钥匙踢进了床榻底下,如果一直不被发现的话,便能暗中出入笼子,相当于随时捏着可以挟持乔密尔的机会。
  并且,他现在不认为对方将自己关在笼子里是为了能随时狎昵,口口声声不愿将自己放出去更显得虚伪。
  在乔密尔看来,他只觉得狄萨弗森是不想表露出念想,怕引得自己反悔。
  乔密尔轻笑了声,道:“那这样,白天你可以出来,在侍卫的看守下活动,到了晚上,就重新回到笼子,怎么样?”
  刚让狄萨弗森侍寝完,还正是最意犹未尽的时候,直接就把人赶到别处去住,也难怪会让人怀疑。这样大概就算是比较合理又稳妥的做法了。
  随即,他便见狄萨弗森淡淡地应下。
  乔密尔此刻的心情很愉悦。
  一切都按他计划的那样进展着,目前达到了最好的结果,自己不必严格地防范着暴怒的狄萨弗森。
  虽然,狄萨弗森的平静接受让他稍微感到有些不真实,但他将其归因于是对方的坚韧和审时度势。否则,狄萨弗森又怎么会成为征服整片大陆的主角呢?仅凭一腔孤勇肯定是行不通的。
  不可否认,狄萨弗森在他面前越是表现得隐忍,他就越有一种邪恶的快感。
  跑路之前,应该会有一段相当有趣的日子吧。
  乔密尔窃笑。
  他松开了狄萨弗森的下颚,像对待宠物般摸了摸他的头,又慵懒地使唤道:“替我穿鞋。”
  而男人俯身拎起那双花哨的凉鞋时,眼里的熠熠光亮难以掩盖。
  乔密尔的决定,还真是完美契合了他所想的啊。


第35章 错判
  狄萨弗森托着乔密尔脚掌替他把鞋穿上, 可是轮到那金色的绑带却犯了愁。
  他哪里碰过这么华而不实的东西?
  只能凭着记忆中的样子,粗粝的手指捏着丝带,一下一下地往眼前这截白皙纤细的小腿上绕。却怎么系不出它原本的精致感。
  下一刻, 乔密尔的脚动了动,稍稍抽离, 狄萨弗森指间的动作随即停下了。
  “不会么?”轻柔的声音从上方落下,“那可要好好学啊, 以后这些伺候我的事,就都是你来做了。”
  “听到了吗?狄萨弗森?”声音缓缓变沉。
  “是,殿下。”
  狄萨弗森敛藏着眸中的哂意。他来做?虚伪的王子心里应该有更想要的人选吧?是舍不得折辱对方, 还是害怕主仆关系会出现裂痕?
  不自觉地猜想间, 微凉的手覆了上来, 他的手指被握住了。清浅的气息靠近, 乔密尔弯下了身,在一步步地教他怎么做。
  过了一会儿,一只鞋子终于被完整地穿好, 蜿蜒的线条交织而上, 在末端打了个蝴蝶结。
  狄萨弗森盯着掌中被金带缠绕的漂亮肢体, 忽而勾起了嘴角。
  尊贵的王子有没有想过自己某天会被真的绑住?
  用麻绳多么无趣啊,还是用王子体会过的熟悉事物最合适了,柔软的丝带变得狰狞,深深地勒入白嫩的肉中……
  但这丝带还是不够长……要是把他全身都缠住再吊起来,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呢?一定有趣极了。
  “学会了么?”乔密尔问他。
  “……学会了。”狄萨弗森的银眸微微眯起, 并没有太多抗拒地接受了这一项“教导”。
  另一条腿也递了给他, 男人牢牢地接住。
  事实证明他确实学会了,只不过,却习惯性地总是系得比较紧。乔密尔看着皮表淡淡的红痕, 略带不悦地训斥了几句,叫他重新系,才最终得到了满意的成果。
  接着又是调.教狄萨弗森给自己的穿衣服,过程也较为顺利。
  晨光驱散了乔密尔身上几分靡丽之色,多了些明艳之感。他眨着湛蓝的双瞳,没忍住抬手勾住了在给自己系扣子的奴隶。
  高大的男人尚且光裸着,胸前一片可怜的印记,彰显出的逆来顺受让乔密尔心生满足,又有些许的不安。
  他还不能预计到,哪天会有变化降临。但主要不是感到担忧,而是一种可惜。在那之后就再也享受不到主角这般服侍了啊。
  青年似笑非笑地道:“亲爱的狄萨弗森,你比我想象中的要乖多了。”
  狄萨弗森太高,直挺挺地站着,他勾着对方的脖子,身体略微朝其倾斜,像是靠上去了似的。而他也没介意,这种姿势确实省力又舒服。
  “可是,不论如何,我也不会真的放松对你的看守,明白吗?”乔密尔又告诫道,“就算出了宫院,你也是不可能安然离开兰曼斯特王宫、王城的。”
  狄萨弗森似是默认了这一点,片刻后他平静地提醒道:“殿下,衣服穿好了。”
  能明显地发觉对方身上透露出的僵硬和抗拒,乔密尔勾了勾嘴角,慢悠悠地松开了他,以及收回在裸露的躯体上乱瞥的视线。
  “待会儿把送过来的衣服穿上,你就可以随意下楼了。”他嘱咐着,又顿了顿,语气中夹带上促狭的意味,“或者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在笼子里休息一段时间,如果觉得身体有哪里不适的话。”
  现在狄萨弗森的某处还在巫力的作用下产生幻痛,痛觉要消散应该至少得等到明天。
  只不过这人可真能忍啊,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狄萨弗森根本没有展露出丝毫耻辱的狼狈感,就仿佛是在当昨晚的“经历”不存在。但也正常,毕竟这是位重伤在身,与猛兽搏斗,都能面不改色的狠人。
  果然,狄萨弗森只冷冷地道:“不必。”
  但乔密尔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因为精心设计的虚假记忆没能激起对方的任何水花,而感到像是被蔑视了一样。联想起狄萨弗森骨子里的侵略与攻击性,他怀疑是否真正起到了打压的效果。
  乔密尔忍不住突兀地问道:“对于昨晚,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然而刚一说出口,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欺人太甚了。
  乔密尔本以为狄萨弗森已是强忍着不发怒了,肯定不会回答,却不料对方皱眉垂眸地沉思了半晌后,反问了他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您会杀了格纳吗?”
  “……什么?”乔密尔愣了愣,随即玩味地轻呵一声,道,“你想知道这个?”
  狄萨弗森抿唇不语。
  乔密尔又露出了餍足的笑意:“昨晚你的表现让我很愉悦,所以我暂时没有想要杀他的念头。”
  “好了,如果你要出去的话,便过来餐厅吧,以后我吃剩的食物,就都交给你解决了。”
  说完,乔密尔转身离去,先一步下了楼。
  他不想再把刚才的话题进行下去了。
  问起昨晚的事纯属多余之举,他也不想谈论对格纳的处置,这不是好回答的事情。在外人面前,自己还可以把放奴隶们一条生路的原因,推脱给狄萨弗森,但在狄萨弗森面前,又能找什么理由呢?
  不过狄萨弗森会问起这件事,也属实出乎意料,大概他在冲动过后,是有一点不愿意看到格纳死去的吧?毕竟是曾经救下的陷在苦难中的母国子民。
  乔密尔的心情不禁又愉快了些,狄萨弗森貌似比预想中的要善良大度,至少就现阶段来说。
  望着眼前漂亮纤细的背影消失,男人眸光幽沉。
  他只是随便试探一问罢了,而乔密尔口中的谎言与真实目的,确实让他捉摸不透。
  不管乔密尔想不想折磨或杀死这群奴隶,但为什么要拿一些虚假的事情当作借口?
  有点可笑的是,自己竟直觉地认为,乔密尔实际上好像没有公认的那般阴毒狠辣,甚至在关键时候还透着一丝天真和愚蠢,就比如昨晚他解开自己的锁链,还敢在床上安然入睡……
  如果直觉没错的话,那么在乔密尔身边可以尝试去做的事就更多了。
  狄萨弗森喉间溢出几声低笑。
  他又抬了抬头,看向早已观察到的一块颜色不同的顶板……从这幢房子的外面可知,它是还有一层的,可这入口怎么设置得如此奇怪?
  ……
  一楼大厅里,卡洛韦已经等待良久。
  他这番前来,是想说服乔密尔给自己投入更多的资金。他最近一直在通过各方面拉取投资,好与新的合作伙伴达成更深的交易。
  那天展出的香膏,受欢迎程度比自己预设的还要好,尽管定价极为高昂,前来要货的贵族们也依旧是络绎不绝。他迫不及待想要进购新的产品了。
  卡洛韦此刻有些不快,明明提前约好了时间,左等右等还是没见乔密尔来。以前乔密尔一般是不会轻慢他的,他也不清楚最近到底怎么了?两次拜访被拒,这一次还被晾了这么久。
  但卡洛韦又不敢有任何催促的意思,只是坐在椅子上的肥硕身躯时不时换下姿势,透露出一股焦急。
  旁边的仆人倒是不怠慢地在一直招待着他,端出了茶饮和水果点心,替他摇扇。
  两杯饮料下肚后,卡洛韦渐渐有了尿意。继续等待了许久,尿意越来越强烈,他正要起身去一趟厕所时,却蓦然瞪大了眼睛,差点没憋住湿了裤.裆。
  那惊吓就好比是进入别人家里,没碰见主人,却碰见了一头会无差别杀戮的没被锁住的猛兽,关键这头猛兽根本也没有可以拦住他的主人!
  卡洛韦不敢相信地揉了下眼睛,那逆光走来的人的确是狄萨弗森无疑,残戾肃杀的气息从记忆里涌出,他感到一阵窒息的惧意。
  怎么可能?
  狄萨弗森就这样无人看管地跑出来了?
  难道自己刚好赶上他挣脱了牢锁,杀死了守卫?
  “他、他他……来人,快、快把他抓住!”
  卡洛韦撑着发软的腿,连忙起了身,往侍卫的方向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高呼,侍卫们本能地燃起了警惕。他们围拢过来,瞧见突然出现的狄萨弗森,又看了看惊慌失措的卡洛韦大人,迅速下了判断,有危险。
  乔密尔新下达的指令暂时还没有传开,他们不知道狄萨弗森自由活动是被允许的。而刚从餐厅过来的光头侍卫正巧知晓此事,但他没有选择说出来。
  光头侍卫巴不得激怒狄萨弗森发动攻击,然后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围攻狄萨弗森。
  之前听到王子下令放任狄萨弗森出笼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理说,经过昨晚,狄萨弗森应该已濒临暴怒,要更加严格看管才是。
  这人一定是要有所行动了,他很坚定自己的想法,因为伊莱大人也是这么想的。不能再这样大意下去,王子若发生意外,他们也是死罪一条。
  一人厉声喊道:“狄萨弗森,站住不要动,否则我们就要放箭了!”
  光头侍卫跟着说道:“蹲下来,举起双手,不照做就视为你要抵抗!”说完,他率先架起了弓箭。


第36章 虚惊
  狄萨弗森停下了脚步, 目光阴戾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侍卫严阵以待,仆人们纷纷退散开来,而卡洛韦缩在立柱后面, 不断地在高喊:“他一定是杀了人逃出来的,快点把他擒下!王子呢?乔密尔王子在哪里?!”
  引得众人更加惶然。
  狄萨弗森自然是知道旁人对自己的忌惮的, 可他隐隐发觉了事态的走势是,乔密尔对自己越嚣张大胆、失去警惕, 一些人就越发感到不安,以至于只有乔密尔在场的时候,表面上才会安宁。
  或许为了避免对自己不利的变故, 应该先主动地贴身跟着乔密尔一段时间。他思忖着。
  狄萨弗森的视线刚在聒噪的卡洛韦身上停顿了会儿, 另一边的箭镞便向他射来。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破空声, 他侧身一躲, 第二根又至。
  狄萨弗森不耐地凝眸一瞪,面露狠色,倏地抓住了箭杆, 朝对方投掷而去。
  那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尖利的箭镞便已擦着他的头顶而过, 然后钉在了身后的花瓶上,瓶身裂出一道长长的豁口。
  所有人顿时一惊,恐慌中又透着疑虑,狄萨弗森刚刚是想夺人性命,还是在单纯地表示警告?
  而随即, 试图发起攻击的他们, 非常识时务地默默改为了防守。
  此刻,乔密尔匆匆赶了来。
  王子出现在了高高的拱门之下,被阳光照耀得仿佛像一片单薄的剪影, 可无比令人瞩目。那圣洁却又阴郁的矛盾感,让见过他的大多数人,都心生惧意与叹息。
  “这是在做什么?”乔密尔幽冷的声音响起,“谁让你们拦住狄萨弗森的?”
  “殿下,他私自跑出来了。”有人战战兢兢地回道。
  “没有人把我的命令传达开么?”乔密尔面容不悦。
  伊莱认下过失,道:“是我的失职。”
  他看了光头侍卫一眼,含着警告,随后扬声说明了,狄萨弗森从此可以在宫院的范围内行动自如。
  连伊莱也对此无异议,再没人敢发出一声惊疑。甚至有人偷偷地瞪向先前大惊小怪的卡洛韦,怪他害他们白紧张一场。
  在场最惊愕的当属卡洛韦了。他难以置信,狄萨弗森在这里并未被重重关押,简直跟乔密尔王子身边一般的性.奴没有区别。
  乔密尔是嚣张自负过了头,还是真的有什么特殊的手段,连狄萨弗森也能驯服?就算是那个香膏,也不会起效这么显著吧?
  “王子殿下……”
  卡洛韦上前一步,又不敢太靠近,隔着段距离恭敬地行礼。
  只是他的音量有些微弱,乔密尔似乎没有注意到,转头对狄萨弗森说起了话。
  “狄萨弗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是要你下楼后过来餐厅吧?”乔密尔质问道。
  男人气势凌厉,但言行却莫名显得顺从,他思考了片刻,回道:“您说让我自由活动。”
  “你这是在和我顶嘴吗?”乔密尔目光一沉。
  “不是,王子殿下。”狄萨弗森面无表情地从容说道。
  伊莱站在乔密尔身后,默默观察着狄萨弗森,觉得这人远比想象中的要能伪装和忍耐,竟然被王子强迫侍寝后,还能如此平静。
  却不料,他打量过去的视线意外和狄萨弗森碰上了,仅仅只有一瞬间,但也令伊莱心中发寒。和最开始一样,他读出了这人不加掩藏的敌意,甚至是杀意。
  而乔密尔对此全然没有察觉。
  他轻哼了一声,伸手扯住了狄萨弗森的衣领将他拉低,四目相对,缓缓地道:“值得表扬的是,你总算没有愚蠢地伤人。”又话锋一转,“不过,对于你小小的不听话行为,我还是得告诫你,不论何时,贴身服侍我都是你作为侍奴不能推拒的职责,务必随叫随到,明白么?”
  “……明白。”
  男人顺着力道弓腰低头,接受着来自王子的训导,冰封般平静的银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像一座任由王子摆弄的雕塑一般。
  伊莱:……
  乔密尔满意地摸了摸狄萨弗森的脸,让他去座位旁等着,这才看向远处的卡洛韦,嘴角带着一丝不明显的讥讽,道:“卡洛韦阁下,你前来拜访我,就是为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打声招呼的么?”
  卡洛韦讪讪地笑:“当然不是,殿下。”
  “那便入座吧。”乔密尔优雅而礼貌地作出邀请。
  卡洛韦面露难色,但也只能走来,坐到了原先的位置上,距离狄萨弗森不足三米。
  虽然他拼命地告诉自己,应当不会有危险,狄萨弗森就算动手,第一目标也一定是乔密尔……但深入骨髓的恐惧却不容易压制。
  作为一个贵族出生顺风顺水的商人,卡洛韦最看重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命,而狄萨弗森是唯一一个让他感到死亡离自己无比接近的魔鬼,那血腥如海的夜晚成了他永远的噩梦。
  “阁下,你对我的侍奴,有什么意见吗?”乔密尔忽然凉丝丝地说道。
  他不清楚为何卡洛韦会如此害怕狄萨弗森,不过似乎很有趣的样子。卡洛韦来找自己是什么目的,大概猜得到,只是待会儿这人还能做到如往常一般,巧舌如簧地诓骗自己吗?
  而他答应和卡洛韦见面,除了计划要回钱财以外,还想试试看,能不能问出那香膏的来历,他有些好奇。
  卡洛韦的注意力赶紧从狄萨弗森的方向挪开,抬  头对着乔密尔谄媚道:“当然没有,王子殿下,我只是为您的威严而感到惊叹,不管您看上的人是谁,他都会无比顺从地跪伏在您脚边。”
  乔密尔感到一阵淡淡的恶寒,然而面上露出微笑道:“我以为这本就是一件无需惊叹的事。”
  嚣张自负的性格展露无疑。
  乔密尔很清楚,原主留下狄萨弗森,是有相当一部分炫耀的成分在里面的。
  上层贵族之间的攀比游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又无聊,他们把人也当作动物一般玩弄,为了获得更刺激的体验,甚至偷偷背离神训将战士驯化成家犬……因此狄萨弗森的英俊与强大都是值得主人炫耀的资本。
  卡洛韦连连点头称是。
  乔密尔对高高站着的狄萨弗森招了招手,刚准备让人跪下,话到嘴边,却是改成了叫狄萨弗森坐在同一张长椅上。
  私下底怎么折辱逗弄狄萨弗森,他都没有太过抗拒,但此刻,却莫名不愿这样去做,表示狎昵并不一定是要充满侮辱性质。再者,狄萨弗森身体还处于不适,为奖励他的乖顺,就赐他柔软的座椅吧。
  男人隐隐皱着眉头坐了下来,而下一刻,身旁的青年就朝他一倒,极其自然地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第37章 插曲
  “果然, 这样躺下来舒服多了。”乔密尔眉目尽显惬意,慵懒地调侃道,“我发现了你的一个新功能, 可以随时充当我的靠枕。”
  他的语气像是在赐予对方殊荣。
  狄萨弗森:……
  男人幽沉的双眸垂下,看着腿间昳丽又傲慢的脸, 眼尾的余光又注意了片刻站在一旁的骑士……他压下心头些许嫌恶之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抬起了手,搭在了乔密尔精巧的下颚之上……
  旁人见状,都陷入了惊愣中。
  伊莱看到狄萨弗森的手伸向乔密尔, 第一反应是他要对王子不利。
  年轻且沉稳的骑士一旦遇到有关王子的安危问题, 就会很容易失态, 他的心脏快要跳到喉咙口, 知道那个距离根本是无法阻止的,脑海里瞬间想过数种要与狄萨弗森谈判周旋的方法。
  却见这个危险的家伙并没有用力,手指在王子的下颚上滑动, 又抚摸至脖颈……
  狄萨弗森动作细缓, 神情淡漠, 宛如只是闲逛时,随意地摸玩了下一件陈列在眼前的艺术品。
  而他的举动再度让人惊讶不已。
  狄萨弗森和乔密尔王子是这般相处的吗?不管他表面看上去如何乖顺,却根本没有作为奴隶的卑贱感,甚至像是在……轻薄乔密尔王子?
  卡洛韦的小眼睛瞟一眼又缩回去,滴溜溜地转着, 脸上的表情尴尬而诡异。
  伊莱担忧过后心头升腾起了一股怒意。
  无礼!大胆!
  狄萨弗森怎么能不经过允许就擅自触摸王子?还是脸和脖颈的部位?
  数秒过后, 就在伊莱快要按捺不住出声训斥时,乔密尔终于从温热的触感中回过神来,眉间微微蹙起, 蓝眸冷冷地瞧着上方的男人。
  “狄萨弗森,你这样是什么意思?”他阴晴不定地道。
  男人的手没有立即收回,仍然轻轻地搭在乔密尔的脖子上,平和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理所应当,回道:“习惯性的而已。”
  “习惯?”乔密尔怀疑地眯起眼。
  “是的,殿下,因为您躺在了我的腿上,我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狄萨弗森说了个牵强的理由,但他自己知道,这确实是真实原因之一。乔密尔的头颅枕在自己腿间,他下意识地就对其伸出了手,无论是厌恶地想要推开还是掐住,内心深处就是有一股想要做些什么的躁动感。
  乔密尔轻哼了声,没有继续追究狄萨弗森动机的打算,他握住了对方的手掌,将其从自己的脖颈上慢慢拉开。
  他并不真的感到生气,比起自己对狄萨弗森的亵侮,对方的小动作微不足道,而且他也承认,狄萨弗森的手掌在皮肤上摸过时很舒服。
  不过简单地警告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谁允许你随意触碰本王子的?”乔密尔嘴角噙着邪笑,幽幽地说道,“你没有作为一个奴隶的自觉么?只有我亲口要求你时,你才能这样做。”
  与说的相反,他竟是握着男人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宽厚的大掌衬得他的脸愈发精致小巧,有着淡淡疤印的麦色手背,和下方秾丽无暇的皮囊天壤之别。
  然后,只见乔密尔微微偏过头……殷红的唇间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口咬在了狄萨弗森的大拇指上。
  他咬得不轻,粗粝的手指上立刻浮现出两排整齐的牙印。
  刺痛传至狄萨弗森的神经,一双剑眉忍不住挑了挑,随即沉凝下来。
  “知道错了么?”乔密尔抬眼,神情不善地问他,像只漂亮却凶肆的野猫。
  “……”狄萨弗森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一会儿后才松开绷紧的牙关,喑哑低沉地道,“知道了,殿下。”他总有天会让乔密尔知道,自己到底需不需要经过允许……
  两人之间的气氛粘滞又紧张,直教人看得心脏七上八下。
  但最终不变的是,乔密尔稳占上风。
  似乎刚才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到这位王子的心情,他继续悠然地躺在自己奴隶的腿上,同时肆无忌惮地把玩着对方“不知何处放”的手掌,垂落在椅边的左腿时而晃动一下,透露着淡淡的愉悦。
  伊莱沉着气静立在原处,捏着剑柄的手许久后才松开。
  卡洛韦又处于被忽视的状态,他想展开自己话头,可来之前想好的全被弄乱了,找不到以往轻车熟路奉承和哄骗乔密尔的感觉。
  他不禁心生怀疑,这个将狄萨弗森都拿捏住的人,真的有那么不学无术、浅薄好骗吗?
  然而没想到,不等他再次开口,乔密尔却是主动询问起了自己。
  “卡洛韦阁下,我们当初约定的是,我占一分利,这次你卖的这批香膏,据我所知赚了不少钱,有没有带账本过来,给我看一看啊?”
  “殿下,您是不是记错了?”卡洛韦惊讶道,“您并没有投资这一批生意。”
  “嗯?我记得明明是签署了契约的。”乔密尔眼神阴郁地看向他。
  狄萨弗森的注意力也移到了卡洛韦身上,乔密尔给自己用的东西是从这人手里买的?
  “您一定是把事情弄混了。”
  卡洛韦害怕狄萨弗森的视线,以滑稽的姿势僵坐着望向别处,讪笑了几声接着解释,“当时您喝了点酒,我跟您提了不止一批生意,最后您感兴趣的是城西的那些农田,只不过可惜的是,上一季收成不好,没有什么利润……”
  “是么?”乔密尔冷笑。在原主的记忆中,他是想要签署香膏买卖的,喝醉弄错的可能性虽有,但更像是卡洛韦做了什么手脚。
  对于卡洛韦,原主一直不愿破坏和他的关系。卡洛韦虽无官职,但是地位依旧尊贵,任职监政官的兄长和他情谊甚笃,可以说除了不可染指的军方,他们家族是权与财的顶峰。
  并且卡洛韦一家又一直在表面上保持中立,故而原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将其视作夺权的助力。
  乔密尔当然没有要夺得王座的意思,虽不惧与卡洛韦闹僵,可也没必要再树一个明晃晃的敌人,明里暗里仇恨他的人已经太多了,能以温和的手段拿回钱财最好。
  他叹了口气,说道:“可真遗憾错过了这么赚钱的机会,既然如此,你就和我好好说说那些不怎么幸运的投资吧,也许我该结束没有眼光的投资生涯了。”
  卡洛韦自是不会去说起那些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的事,他的目的是让乔密尔投入更多的钱财。
  他连忙说道:“王子殿下,您怎么能说自己没有眼光呢?现在参与这批生意也完全不晚,我正好又要购进大量的新货,除了香膏,还有更加赚钱的东西,您要不要试一试?”
  真让乔密尔躺着获利是不可能的,等过后,他又会有新的方法搪塞乔密尔。
  然而,却不料对方听完兴趣缺缺。
  “可是如何能保证下一批又能赚钱?”乔密尔摩挲着狄萨弗森的手指,眼也不抬,不以为然道,“你确定那些客人会想接着购买?至于你说的更赚钱的东西,我见都没见过,就更不确信了。”
  “说实话,我真不觉得那香膏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他不理解且略带嘲弄地说道。
  卡洛韦瞪大眼睛,辩解道:“怎么会呢?我听其他人的反馈,都说都好极了。”
  他熟练地夸大其词,“最少的一人才用了五次,就把一个倔强的破产骑士弄得服服帖帖,甚至还有人把它用在了动物身上,同样也……您如果是觉得它没有效果的话,一定是用量还不够,可以多多试着……”
  可话还没说完,卡洛韦忽然就住了嘴。因为他感到一个阴寒蚀骨的视线牢牢地锁住了自己。


第38章 假效
  卡洛韦止不住一哆嗦。
  那香膏乔密尔肯定对狄萨弗森用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狄萨弗森怀恨在心,现在知道是他给乔密尔的,估计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
  怎么偏偏让狄萨弗森也坐在了这里, 这让他还如何说得下去?那人恐怖的眼神都快让他积攒的尿意汹涌而出了。
  卡洛韦实在扛不住,提出了去一趟厕所。
  期间他数度想着要不下次再来拜访, 可又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担心过后乔密尔的态度会更加冷淡。
  而且从他进来了宫院开始, 就发现那些侍奴的身影貌似都不见了,只除了狄萨弗森。
  他了解乔密尔会把没了兴趣的奴隶丢弃掉,所以可以更进一步看出, 这人目前对狄萨弗森的喜欢尤其浓烈。说服乔密尔同意出钱的关键, 就是在于让他相信, 狄萨弗森会在香膏的影响下变得更加乖顺。
  一会儿后, 卡洛韦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只见乔密尔还躺在狄萨弗森的腿上,完全没有要狄萨弗森离开的意思。
  乔密尔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 道:“卡洛韦阁下, 这东西我用着确实没有什么效果, 狄萨弗森没有特别的反应,依旧像块木头一样。”
  他毫不避讳地说着,似乎压根感觉不到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寒气。
  而卡洛韦却是紧张得冷汗直冒,害怕下一刻狄萨弗森会忍不住肆虐的杀意,这么近的距离谁也挡不住。
  虽然理智告诉他, 乔密尔对狄萨弗森的容忍度心里有数, 可是这种拿命来赌的行为也只有疯狂的王子干得出。
  卡洛韦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他无比隐晦地说道:“它的作用是有差异性的,那方面直观的效果可能对某些人来说不明显, 但是……如果长期使用下去的话,一定会起到最根本的用处。”
  “哦?”乔密尔直问道,“最根本的用处是指慢慢对主人产生依恋么?”
  卡洛韦神色一僵,没料到乔密尔就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这人到底在想什么?真的把狄萨弗森当成逆来顺受的奴隶了吗?
  狄萨弗森瞳孔微缩,定定地看向下方的青年。他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随即便被对方用力地捏了一下,摩挲着刚被咬过的地方,隐含警告与挑衅。
  “亲爱的狄萨弗森,你也很期待对吗?”
  乔密尔邪肆地勾起嘴角,道:“如果它确实有这种效果的话,你就再也不用勉强自己服从于我了,而是从身到心,都无法拒绝,愉快地接受我施加给你的一切……”他乐在其中地扮演着以阴暗手段操控玩物的变态。
  青年的笑意有种的天真而纯粹的邪恶,好似再过分的行为,在他昳丽惑人的面容之下都显得自然极了。
  他慢慢地伸出手,探入对方的领口,隔着一层强健的肌肉,在心脏鼓鼓跳动之处细细地抚摸着,温柔又情.色。
  仿佛这颗心脏已经成了他的所有物。
  狄萨弗森:“……”
  听到这段话的一瞬间,狄萨弗森内心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最直接的感受是愤怒,但又觉得可笑,自己为什么要愤怒呢?难道还担心乔密尔所说的会成真吗?冷静地思索,倒是反过来,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乔密尔更加放松警惕。
  只不过,这人为什么要直白地告诉他?
  是嚣张到认为没有必要隐瞒,还是说,其实乔密尔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药效影响?他对自己的所谓欲念都是表象罢了,仅仅是出于某种目的地戏耍着他玩……
  狄萨弗森熠熠的眸光渐暗,他沉默以对,但又好像给出了隐秘的回应。
  没有明显的抗拒,而是一种深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他直直地面对着青年的狎弄,戾气与怒火皆被冰封在了眼底,却透露出渗人的威胁之感。
  让除了乔密尔之外的人都警铃大作。
  卡洛韦强忍着不立马请辞离开。
  而伊莱也是陷入了不解当中,他不明白王子为何要这样没有意义地刺激狄萨弗森,不管他们提到的香膏有没有效果,让狄萨弗森不知情不是更好么?这样做,只会徒然增强狄萨弗森防范之心,带不来任何好处。
  乔密尔察觉到狄萨弗森在经过了昨晚之后,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了细微的变化。也许是打破了狄萨弗森的底线,让他对于自己的侵犯更能容忍,但是无疑恨意积压得更深了。
  他看向自己时已经不是赤.裸裸的杀意,没人知道他在想着要如何报复自己,才能纾解心里的仇恨。
  可遗憾的是,大概率,狄萨弗森得永远怀揣着这股无法纾解的恨意了。
  乔密尔轻笑了下,手从男人的胸前挪开,攀上他的脖颈,借力抬起上身,嘴唇贴近了那道凌厉的下颚线。
  “你这样看着我,是迫不及待想要感受那份愉悦吗?”他压低嗓音,又靠近了狄萨弗森的耳根,缱绻地道,“不用着急,等过几天,我再……”
  殊不知这场景,旁人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如果不是清楚眼前的青年是臭名昭著的乔密尔王子,大概都会认为他靠在男人的怀里在勾引着对方,而被他勾引的男人冷漠得纹丝不动。
  伊莱深深地皱着眉头,总觉得,自己守护的王子在私下与狄萨弗森相处时,才是吃亏且不自知的一方。
  “不过,卡洛韦阁下,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乔密尔转头,又接着与卡洛韦交谈。
  见卡洛韦面露难色,慌张地点了点头说是,乔密尔挑着眉问道:“你确定会有这样的效果吗?我可是最讨厌欺骗我的事物了。”
  卡洛韦吞吞吐吐:“呃,这个……”
  如果狄萨弗森不在这里,他当然会一口应下。可此刻他竟是不敢承认,恨不得与这害人的东西撇清楚干系,让狄萨弗森忘却掉自己给乔密尔当了帮凶。
  “看来你也并不是特别清楚。”乔密尔不甚满意地轻嗤了声,又道,“我很好奇,你对香膏的描述,是来自于亲自试验的结果,还是全凭制作出它的人告诉你的?”
  卡洛韦回道:“殿下,我通过那人的介绍,自己也试验过。”
  此话一出,相当于证明了他对制作过程是不怎么知情的,或者说,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二道贩子。
  乔密尔认为,如果卡洛韦知道香膏里面注入了巫力,大概是不太敢公然售卖的,没人愿意和引起忌惮的巫师群体沾边,卡洛韦更是没必要冒着被祭司发现后,遭受惩罚的风险。
  乔密尔试着追问,主要是想从侧面了解,卡洛韦是如何得到这批货物的?是背后的巫师主动与他合作的吗?目的是想用巫术赚钱吗?
  他不排斥这种做法,只是这香膏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乔密尔随口问道:“你有见过,它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吗?”
  “没有,这是密不外传的。”卡洛韦说道。他有想过要花高价买断制作方法,却被严厉拒绝了,没有一丝机会可言。
  乔密尔进一步问:“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批货?合作的人是你以前就认识,还是新结交的?”
  “呃……”卡洛韦语塞了片刻,他当然不愿对乔密尔说出其中来历,因为关系到自己的生意隐私,而且那人也告诫过自己,不可以把他的信息张扬出去。
  于是,卡洛韦含糊地回道:“殿下,我是在外偶然间碰见的,那个家伙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我和他也不算认识,只是简单地买卖关系罢了。”他甚至连对方的脸也没见过。
  乔密尔又问了一些问题,卡洛韦要么是在回避,要么就是挑了一些不重要地讲。
  但他还是透露出了一些细节,让乔密尔得以猜出,那个人神秘的形象符合巫师的一贯作风,似乎是一群人的头目,是他通过关系找上的卡洛韦,等等。
  最后,乔密尔面露质疑道:“如果香膏起不了作用,你能找得到他来负责吗?这么不靠谱的东西,我可不认为能长久地牟利。”
  卡洛韦刚想反驳,便被乔密尔的话语打断。
  “不过你也说了,它的作用具有差异性,若是能让那个人专门为我的狄萨弗森制作出一种效力更为强劲的,无论什么价格,都好商量。”乔密尔靠在狄萨弗森身上,慵懒地邪笑道。
  狄萨弗森:……
  他不明白乔密尔连番的打探是为了什么,总之不像是为了最后这句话。但这人拿他来编排,依旧让他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烧。
  卡洛韦艰涩地道:“您的要求恐怕……有点难办到。”而且他也完全不敢应下啊。
  “所以在此之前,我还是继续观望吧。”乔密尔不打算再问下去了,他大概了解到这些就够了。
  这当中的企图似乎不太光明的样子,接下来有机会的话,他会让兰曼斯特的大祭司尽快知道卡洛韦所售物品的存在的。
  至于后续如何,就看祭司怎么评判了。稍显可笑的是,香膏的作用本身不会让卡洛韦获罪,沾染了巫术和来路不明的巫师,才拥有原罪。
  卡洛韦还想再劝说几句,却又被乔密尔强行转开话题,提起了城西的农田。
  见对方探知到底的架势,他隐瞒不住,只得说出颗粒无收的实情。
  乔密尔从狄萨弗森身上坐了起来,面色阴沉,严肃地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跟我保证过,将资金托付于你,绝不会出现亏损,能解释下为何会如此吗?”
  “殿下,这件事情可真是太不幸了。”卡洛韦立刻苦着脸道,“气候不好,收成太少,佃户们宁死不肯交租金,底下的奴隶们也造反不干活,田地发生了几起暴.乱,最后仅存的作物也毁了……”
  “不过您不用太担心。”卡洛韦把丑话在前头说完后,又宽慰乔密尔道,“我已经在着手让佃户们交出最后一部分租金了,您的钱财只是出现了一点点的亏损。”
  对于这些新购入的田地,卡洛韦是有些后悔的。
  田地的上一任主人是坦奥伦国王的伯父,唯一的一对子女已逝去,他走后所有的财产都归为了王室。卡洛韦将其中一大片多年未种的荒地都买了来,但又不愿承担前期歉收的风险,于是想办法将风险转移了出去。
  而乔密尔就是承担歉收风险的人之一。
  不过卡洛韦没想到收成会如此惨淡,比起自己其他的生意,这些田地忙活到头,赚到手的利润完全不够看。当初开垦的过程就不顺,好不容易半诓骗半强行地租赁出去,却又生事端。
  乔密尔略感疑惑地皱了皱眉。
  “颗粒无收”、“一点点亏损”……他稍一思索,顿时明白了,不管收成如何,底层的佃户有多穷苦,卡洛韦都是要收租金的。自己相当于是在卡洛韦和佃户之间的承包者,颗粒无收导致了略微亏损,而很可能卡洛韦依旧是迅速回本且有利润的,只是利润没那么多了而已。
  这人的算盘打得也太精了,明明可以自己单独买入开垦农田,却偏偏要拉别人入伙,抱的就是这样的目的。
  “如果殿下您要看账目的话,我明天就可以让人送来。”卡洛韦又说道。
  乔密尔摆了摆手,无所谓道:“不必了,反正我也看不懂,既然你说亏得不多,那我就先不追究了。”送来的必定是假账,开垦、租赁、种植,他全程都没有了解过,肯定也看不出什么。
  卡洛韦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人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只知玩乐的草包。
  伊莱感到担忧,他之前就多次提醒过王子,不要过于轻信卡洛韦,可王子一直不听,依然将财产交由卡洛韦管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收回来的打算。
  而随即,又听到乔密尔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对田地的租赁忽然很感兴趣,原来收成惨淡也可以保证不亏损太多,那如果丰收了,岂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据他了解,贵族的田地要么是交由奴隶耕种,要么是租赁出去,但在兰曼斯特却是前者居多。一是因为兰曼斯特田地少,种植业落后,习惯靠进口;二是因为平民承担不起歉收的风险,只有实在走投无路的人才会租赁田地搏一把。
  原主手里就有许多荒地,岩石裸露,是完全无法改造成农田的。
  乔密尔浅浅地微笑着,问:“卡洛韦阁下,你怎么没早点将这门生意介绍给我呢?”
  卡洛韦惊讶地看着他。
  乔密尔吩咐狄萨弗森端来杯茶,悠闲地喝了两口后,似是临时起意地道:“所以,我决定要自己投资田地。”
  他盯着卡洛韦,“阁下,我需要将放在你那里的金币全部取出来。”
  卡洛韦刚从狄萨弗森带来的恐慌中缓过神来不久,转眼又面临乔密尔突如其来的撤资。他顿时后悔不已,自己今天就不该来这一趟。
  “王子殿下,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他沉着气劝道,“众所周知,兰曼斯特土地上能种植的作物单一,而就那几种作物还经常出现绝收的情况,我就是因为不信邪,才购入了城西那片田地,是什么结果您也见到了……”
  他说着说着心里冒出来一个主意,如果乔密尔真的要购入田地,何不干脆将自己手头的这片卖给他?开垦种植过,价格可以比最开始提高不少,也算不小的收益了。
  “卡洛韦阁下,你不用劝我,我已经决定了。”乔密尔平静地强调道。
  卡洛韦讪笑道:“殿下您是知道的,我并没有那么多闲置的金币,如果您需要购入田地,何不刚好考虑下城西的那一片?”
  乔密尔料到了卡洛韦会这样说。他倒是不介意从卡洛韦手里将那片田地买下,价格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便好。
  伊莱却看不下去了,轻呵了一声:“大胆!”
  他终于见王子找卡洛韦拿回财产,而这奸诈的商人竟然还敢推托。
  他厉声道:“王子殿下让你将金币取出,你便最好老老实实照做,如果不想颜面无存的话。”
  卡洛韦被伊莱吓到的同时又涌出一阵不忿。这人不过是乔密尔的一条狗,等到不久的将来乔密尔都得倒台了,他算什么东西?
  但现下只能服软。
  他看向乔密尔,面带请求,试图让对方念起自己的好处,“殿下,您当初放在我那儿的是六万金币,这些年我帮您积攒到了八万多……”其中更多的被他贪掉了,这已经是他能报的最小的数字了。
  “而我确实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金币,您看能不能……”
  卡洛韦极度爱财,进了自己私库的钱就没有往外拿的道理,乔密尔要回去简直是在割他的肉。拿土地抵一部分能让他稍微好受一点,不过也想着要尽量宰上一笔。
  乔密尔显得异常从善如流,直问道:“城西的那片田地你准备以什么价格卖给我?”
  伊莱不解,他以为王子要买地是随口说的,遂阻止道:“殿下,您为什么要买他手里那块没有收成的田地?”


第39章 生机
  卡洛韦明显就是要把手里赔本的地借机高价卖出去, 伊莱觉得王子实在是太过于容忍卡洛韦了,这奸诈的商人绝不会拿不出那些金币。
  乔密尔看了伊莱一眼,没说原因, 只示意他稍安勿躁。
  伊莱只能听命不再出声。
  随即,乔密尔与卡洛韦商谈起了价格。
  他这段时间对于兰曼斯特的物价有了较为详细的了解, 没让卡洛韦占多少便宜,尽快谈妥了价格, 就命人跟着卡洛韦去他的居所取回田地契约和剩余的金币,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将一副好似亏光了家产,哀声叹气的卡洛韦送走了后, 乔密尔的心情更加舒畅了。
  见伊莱还是拧着眉头, 乔密尔主动说起了自己的考虑。
  “城西那片地我曾经去过, 对那里还有不错的印象……”他斜躺在长椅上, 蓝眸半阖,悠闲地回想着。
  “我”当然指的是原主。乔密尔也感到有些稀奇,零碎的记忆里竟然包含了十多年前的画面, 足以见得那个地方给原主的印象之深刻。
  而在那模糊的几幕画面过后却是彻底的空白, 再也找不出任何与当初有关联的事物。唯独记住了它, 可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很美吧。
  石屋之外,是丰茂的田野,明艳的花丛,孩童在其间奔跑欢笑着,醉人的芳香弥漫……与他人口中贫瘠绝收的土地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 乔密尔把那里买了下来, 带着一丝对未知的探求。
  如果降临在兰曼斯特土地上的所谓神罚是真,又为什么会出现例外呢?而且这个例外似乎并没有引起重视,他都没有听人提及过。
  乔密尔试探性地问了问伊莱:“你有见过那里十多年前的模样吗?”
  伊莱回道:“殿下, 我没有见过,当时我在家乡接受训练,还未进入王城。”
  原来伊莱来到他身边的时间是在那之后。
  乔密尔没有对记忆中的画面做过多的描述,随意编造了几句后,接着说道:“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埃尔罗老公爵,也就是我的伯祖父,本来就该是属于王室的土地,被卡洛韦动用关系买了去,我便想趁此机会收回来。”
  还有部分原因是,他懒得进一步与卡洛韦周旋,干脆点把土地买了,让这人觉得最后再“赚他一笔”,痛快地把钱财了清。总之,卡洛韦离麻烦也不远了。
  “原来如此。”伊莱点点头,心想王子也许是在怀念亲人,他又问,“那殿下您真的要租给佃户耕种吗?”
  乔密尔勾唇一笑:“赚钱的生意,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伊莱道:“可是,那片田地绝收且还发生了暴.乱,应该不会再有人愿意继续租赁了。”
  他先前出王宫办事,途径那里,看到的是一片混乱。侍卫们用皮鞭抽打着佃农与奴隶,逼迫他们交租、干活。伤亡的人们躺在路中间,杂草浸着血渍,卷裹的尸体无人清运,在烈日下散发出阵阵恶臭……
  “总会有办法的。”乔密尔胸有成竹地道,“对于已经食不果腹、穷途末路的人来说,给他们生机,可以使得他们更加听话。”
  伊莱不说话了,他大概能猜到王子打算做什么,无非是效仿卡洛韦的方法,威逼加诓骗,将更多的平民压榨到极致。最后,便是将他们变为奴隶,贩卖出仅存的价值。
  以往,王子是不会做这些事的。
  王子生性散漫,不愿参与政务,对贵族们常用的牟利手段也从来不感兴趣,每天的时间花在玩乐上,不经思考地将财产交由卡洛韦打理……不管是不是出于护主,在自己眼中,乖戾嗜血、遭人忌恨的乔密尔王子从来都不是最邪恶的那一个。
  而现在,那些可怜的侍奴被一个个送走了,却可能会有更多的人陷入到地狱当中。
  一时间,伊莱分不清哪样的王子相对好一些。
  但无论如何,他都得对王子忠诚如一。
  狄萨弗森坐在乔密尔旁边,始终沉默地聆听着,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眸光晦暗发冷。
  乔密尔的注意力又不禁回到了被冷落多时的男人身上。
  相比起众多无趣的事情,调戏狄萨弗森算是成为了一个娱乐项目。自己的潜意识已经快要和那股欲念融为一体了,但他并不想做过多挣扎增加烦恼,也许是这具越看越觉得完美的肉.体,让他消极地选择顺其自然。
  “狄萨弗森,你说是不是?”
  乔密尔撑起身子,将男人轻轻压下,俯视着捏住他的下颚,嚣张且直白地道:“你选择听话,是因为看到了生机吗?”
  狄萨弗森:“……”
  在突然面对面的问询下,狄萨弗森的神色来不及转变,被乔密尔尽收眼底。
  尽管看上去是被压制的一方,但攻击欲昭然若揭,夹杂着仇恨与厌恶——那不单单是对乔密尔的,似乎从说起田地开始,他就沉浸在了被勾起的情绪中。
  乔密尔威胁地眯起眼睛,指尖渐渐用力,等待狄萨弗森展现出顺从,无论是身体,还是神态。
  没让专横的王子等太久,男人恢复了淡漠,可若细看,又与以往略有不同。
  不是在胁迫之下的敷衍,他抬起熠熠的银眸,启唇说道:“是的,殿下。”好像在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狄萨弗森心里冷笑。
  生机?这当然是原因之一。
  和那些挣扎着生存的人们一样,自己也会找一条可以活下去的路。
  然而却不是唯一的原因。
  还有对完美复仇的执念。在乔密尔的惊恐中,颠倒现在屈辱而荒诞的支配关系,成为他的主宰者,将一切奉还,愉悦地听他无用的忏悔与哭求……
  乔密尔不会去管狄萨弗森心里怎么想,他只知道对方此刻的模样令自己很满意。
  男人全身放松地被他压制着,对他的调戏与侵犯越来越习以为常,甚至在口头上给出更多的回应。
  内心时而涌现的征服欲得到了满足。
  蓝眸中不自觉溢出似有若无的贪婪之色,他的手指松开狄萨弗森的下颚,慢慢覆上那优美凉薄的嘴唇,摩挲、按压,欣赏着它在自己的指腹下轻微变形。
  又依旧那么好看……本该是坚韧冷漠的,却被强行赋上了情.色的美感。
  青年殷红的唇瓣微微张开,似乎不是要说话,而是在朝对方靠近……
  狄萨弗森的鼻息沉了些许,放置在身侧的大掌缓缓攥握成拳。
  伊莱尴尬地想要挪开视线,却又不得不瞪起眼睛提防狄萨弗森有可能的反抗行为。
  时间像是被拖得很长,但实际不过仅仅两秒,青年便忽地停住了要低头吻上去的动作,宛如一切都是错觉。
  随即,他转过头,对着一旁的骑士轻快地说道:“伊莱,你看连狄萨弗森都因此而服从,所以那片田地一定会有人卖力耕种的。”与此同时,脸上的不自然一晃而过,谁都没有察觉。
  伊莱:“……”
  狄萨弗森:“……”
  男人的拳头仍然紧握着,没有松开的迹象,复杂的神色中有股说不上来的屈辱感,眸光幽沉而冰冷。
  他怎么敢拿自己来……
  “乖乖待着,我去给你取解药。”
  乔密尔只当狄萨弗森陷在差点当众被强吻的愤怒中,对其他的一切毫无所觉,起身撇下这句话后,就匆匆离开了。
  伊莱立即跟了上去。
  狄萨弗森盯着乔密尔的背影,似要灼出一个洞。


第40章 越轨
  “狄萨弗森, 王子叫你回笼子了。”
  夜里,一名仆人在庭院里找到了正在练拳的狄萨弗森,对他说道。
  自从数天前, 他被允许相对自由地走动后,每次回笼子都需要人来叫他。
  乔密尔也没规定一个准确的时刻让狄萨弗森必须回来, 他倒是比狄萨弗森还早一步在房里等着,才见人慢慢上楼。
  在外人看来, 王子对狄萨弗森实在是好脾气极了,就算是每夜都折腾他,可除了脖子和领口处淡淡的印记, 也没见狄萨弗森身上出现什么伤痕。相反, 这人被养得精神奕奕, 那冷戾不驯的感觉, 完全像是一头随时有可能冲破枷锁反噬主人的猛兽。
  仆人这回来得比较早,通知完狄萨弗森,便随着一同朝主楼走去。
  然而, 等到出了侍卫们的视野范围后, 在一个不显眼的转角, 他左右望了望确认没人,突然间拦住了狄萨弗森。
  狄萨弗森停下步伐,有些不耐地睨向他。
  仆人满脸写着善意,恳切而有礼地说道:“狄萨弗森阁下,您想不想从乔密尔王子的魔爪下脱身?我的主人要意向要帮您。”
  狄萨弗森的银眸微微眯起, 警惕地不说话。
  仆人又道:“您不用怀疑这是个圈套, 可以尽管询问我的底细,以及我主人的信息。”
  他捏着衣摆,稍显紧张, 担心狄萨弗森不相信自己,导致身份败露。
  被派到乔密尔王子这里以来,他万分清楚王子有多么狠毒,如果自己的行动被发现,绝对会面临难以想象的地狱。可是莉罗夫人却已等不及,对他多次下达了命令,催促他赶紧与狄萨弗森建立沟通。
  狄萨弗森等着对方自己说。
  仆人当即告知道:“我的主人是莉罗夫人。”
  莉罗?
  狄萨弗森思索了下。
  仆人边说边掏出了一块被雕琢成玫瑰花形状的血色玛瑙,“这是当时夫人要送给您却未被收下的见面礼,不知您还有没有印象?”
  狄萨弗森想起来了。
  那是在战争开始之前,兰曼斯特来了位身份尊贵的夫人,拜谒完国王过后,又替当时统领军方的大臣庆生。
  他按照规矩去了趟庆生宴,恭贺完正要离开时,却被那女人纠缠了一会儿。事后,她又在军营里找到了自己,要将这块玫瑰玛瑙送给他,并表明想与他有进一步的交往。
  他极度厌恶,何况还是异国的人,于是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没有再被烦扰,那人也没再出现过,不久的将来战争爆发了,似乎她来到亚尼尔特就昭示着某种开端,从她口中或许可以得到不少背地里的事……
  见狄萨弗森若有所思的样子,仆人紧接着说道:“夫人让我向您强调,她绝不会对您有丝毫强迫。”
  将狄萨弗森救出去当然不是完全无偿的,想必狄萨弗森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比起他现在的处境,可要好太多了,至少他不再是被一个男人强压在身下玩弄,彻底失去尊严。
  “夫人一直爱慕着您,和乔密尔王子那样变态地,将您视为玩物的行为完全不同……”
  他转达着莉罗夫人的许诺,“如果您愿意来到夫人身边,她将奉养着您,一切以您的喜好为上。如果说您在乔密尔王子这里如同置身地狱,那么在她身边则是极乐。”
  狄萨弗森静静地听着,神情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过了片刻,沉声问出了关键所在:“她打算如何帮我离开乔密尔?”
  仆人眼前一亮,知道自己说动了冷傲又多疑的狄萨弗森。
  他回道:“夫人虽然地位尊贵,但目前还是不能与乔密尔王子硬来,您需要继续委屈一段时间,且尽量顺从一点,让王子对您更加失去戒心……”
  “等到这样的时机到来,夫人她不会让您去冒险,您只需要配合就好,杀死乔密尔后,她会用尽一切办法将您带离王宫。”
  他的话音刚落下,狄萨弗森还未有所表示,隐秘的树丛里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响声。
  “谁?!”
  仆人一惊,立刻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同时按住了腰间的匕首。
  然而定睛瞧了许久,也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虚惊一场。
  只有一只漆黑的鸟展开翅膀,披着月辉,飞向了夜空之中。
  狄萨弗森遥遥地注视着乌鸦消失的那点,心里莫名生出一阵怪异的感觉。
  一旁的仆人唤了他几声,问:“阁下,您考虑得如何?”
  狄萨弗森闭了下眼睛,薄唇勾起微妙的弧度。
  “可以。”他说道。
  ……
  乔密尔从阁楼通过传送阵下来,没过一会儿,就见狄萨弗森上楼了。
  他躺在笼中的睡榻上,慵懒地朝对方勾了勾手指,像对待一只宠物一般将人叫来跟前。
  可男人冷漠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恼意,细看的话,竟是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嘲讽。
  娇贵的王子远比他要适合这座精心打造的笼子啊……
  真该让他好好知道,他躺在笼中的模样像极了一个被肆意贩卖、蹂.躏,又被人打扮得漂亮至极的娃娃。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他遗忘了当下,以为现在便可以冲进去,将压抑了许久的念头一股脑倾泻。
  狄萨弗森暗暗吐出一口浊气,沉稳地一步步走近,再依言跪在榻前。
  “怎么今天还没叫你,就主动回来了?”乔密尔随口问道,笑意阴柔而轻佻。
  “又是一身的汗。”他皱着眉头嗔怪了一句,可眼里却没有嫌恶,只有调笑,伴随着幽幽的邪恶。
  狄萨弗森身上出了层汗,算不上臭,只是那股独特而熟悉味道更浓了。从第一次在斗兽场上见到他时,便记住的属于这人的气息。
  “你之前在做什么?”乔密尔摸上男人的侧脸。
  狄萨弗森嗓音低沉,回道:“活动了一下。”
  “活动了什么?”
  “练武。”
  这是完全被允许的,甚至乔密尔还赏赐了狄萨弗森木桩、沙包,而后男人便每日长时间沉浸于此。不管他心里是在想着发泄恨意,还是在有意磨砺体能,乔密尔都故作嚣张地不放在眼里。
  只不过,他此刻却想借机发挥一下了。
  乔密尔挑了挑眉,又问:“然后呢?怎么想着回笼子了?”
  “活动够了。”男人淡淡地说道。
  乔密尔低笑了两声,眸光渐渐发暗,“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最好不要流着汗来见我?”
  狄萨弗森面无表情:“我去擦干净。”
  而他刚想站起身,就被榻上的青年勾住了脖子,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颚。
  “我还没说完呢。”乔密尔的声音又轻又柔,却怎么听都透出一股病态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副样子出现在我面前的话,会让我忍不住……”
  “想要狠狠地欺负你。”
  殷红的唇间呵气如兰,似是倾诉着爱语,“让你流更多的汗,变得更加地狼狈……”
  “……”狄萨弗森隐隐咬紧了牙关。
  青年的声音逐渐显露出些许狠劲,纤白的手指凉丝丝的,在男人的脖颈和胸膛上如灵蛇般游弋着,慢慢扯开了他的衣服……麦色的肌肉被火烛蒙上一层蜜蜡般的光辉,触感强韧而濡湿。
  然后,他稍微用力地掐住了狄萨弗森的脖子,将人拽到了榻上。
  虽然是得益于对方的顺从。
  乔密尔翻身撑在了狄萨弗森上方,俯视着他。
  男人面容隐忍,衬得青年越发嚣张邪肆。
  “我亲爱的狄萨弗森,这几天都没碰过你了,今晚就让我们重温那极致的愉悦吧,你一定会越来越喜欢的……”
  乔密尔取出那盒香膏,当着狄萨弗森的面涂抹在他的鼻下。
  令他稍加满意的是,对方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抗拒。
  馨香的气息弥漫,知道了这东西对自己并没有什么作用,且乔密尔不会来真的,狄萨弗森淡定了许多,但眼底依旧淬着寒光。
  这人到底要把这种荒诞的戏码演绎到什么时候?
  他看见乔密尔又拿起铁链,要将他的双手锁住,眉心不由地跳了跳。
  “殿下,您不用锁住我。”狄萨弗森深吸了口气,喉间挤出来后面几个字,“……我不会反抗。”
  可乔密尔只是轻笑了一声,依然固执地抓起了男人的手臂,将锁链一圈圈缠绕上去,认真地栓牢,确保对方没有一丝挣脱的可能性。
  除了双手,狄萨弗森的双腿也被好几股链条缠缚在榻上,不能动弹,他眉目阴沉地忍受着。
  乔密尔耐心地做完这一切,没有任何觉得没必要或是麻烦的意思。
  期间,他幽暗的蓝眸中闪现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愠怒,和一丝疯狂。他甚至幻想着狄萨弗森会真的反抗,然后自己凭借笼中的阵法将他制服,更加理所当然地对他施加惩罚……
  略带可惜地轻叹了一声,乔密尔跨坐上男人的精腰,迎着对方灼灼的目光,邪恶地勾起了嘴角。
  “亲爱的狄萨弗森,你忘了吗?我就是喜欢看你被禁锢住的样子。”
  “……”
  接下来,狄萨弗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扒光,他等着乔密尔像先前那样,使用巫术让他进入到幻觉当中。
  却迟迟没有。
  只见对方在从一侧的箱子中取出了一根丝带,柔软的尾端抚过他的皮肤,带来几分痒意。
  火光映在乔密尔的面容上,秾丽万分,令人移不开视线。几缕发丝垂落,半挡在他漂亮的眸前,他眨了眨眼,又显出极具欺骗性的天真与无辜。
  青年幽幽地朝男人问道:“你猜,除了你的四肢,我还喜欢禁锢住你哪里?”


第41章 错知
  笼中响起男人低沉压抑的喘息声。
  他的眼神难以置信且愤怒, 死死地瞪向坐在他腿上的青年。
  乔密尔满意地欣赏了会儿自己的杰作,抬起眸,视线与狄萨弗森对上。
  他肆意妄为地笑:“还记得上一次我是怎么玩弄的你吗?换成这样, 好像变得更可爱了呢。”
  狄萨弗森的银眸中燃着翻腾的怒火,他怎么也没想到, 乔密尔竟然会真的碰他……对他做如此淫.秽荒诞的事!
  “你看上去似乎很不服气的样子。”
  乔密尔又俯身捧住男人的脸,嗓音阴柔, 气息却带着热度,轻轻吹拂在他的脸颊,“亲爱的狄萨弗森, 为什么要抗拒呢?这多么有趣啊, 忍一忍, 最后不都是会很舒服的吗?……”
  该死的!
  乔、密、尔……
  狄萨弗森全身血液突涌, 模糊而短促的音节被他狠狠嚼碎在齿间,宛如索命的符咒。
  他盯着对方的脸,再移到那纤白的手指, 牙关紧绷, 透露出想不顾一切咬下去的意图, 威胁意味十足。
  而乔密尔毫无所惧,慢悠悠地收回手,垂下目光,再次扫向男人赤.裸的身躯,神情邪恶幽沉。
  是的, 他不打算这一次也耗费大量的巫力, 用植入记忆来骗过狄萨弗森。
  他要来一次真实的“小惩罚”。
  不是说他是一个只会强迫狄萨弗森的变态吗?
  这么冷漠而骄傲的狄萨弗森,为了摆脱他这个变态,宁愿接受别人的觊觎和占有, 甚至要和那女人一同来谋杀他……
  乔密尔心里冷笑了一声。
  啊,当然他也承认,这确实再正常不过了。比起被自己压在身下侮辱,取悦和利用另一位风韵犹存的女士,是任何一个心怀不甘的男人都会做的选择,狄萨弗森也不例外。
  自己早就该预设到这类事,并冷静从容地应对。
  然而,就现下来说,他多多少少还是会产生些阴暗的情绪,也许是自己还没有足够强大获得安全感,也许是这诡谲残酷的世界影响到了他,也可能是自己对狄萨弗森的欲念遇到契机被催发了……
  既然如此,那便把自己邪恶荒淫的人设更好地履行下去吧。
  ……
  时间过了许久,空气都变得燥热了起来,若有若无的馨香在飘散。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灼烫到好似淬着火星,喉间时而发出如野兽般压抑的嘶吼,铁链因他身体的挣动和震颤而哗哗作响。
  他像是在遭受不堪忍耐的刑罚。
  却紧咬着后槽牙,不让自己吭出一个字音,无论青年怎么逗弄询问。
  大颗的汗珠在皮肤上涌聚,被火光照耀得晶莹夺目,顺着肌肉的曲线滑落,在身下暗红色的毯子上留下暧昧的湿痕。
  他的黑发也濡湿一片,凌乱地搭在冷硬锋锐的眉骨上,平添几分被屈折的美感。
  焦灼与压抑又持续了些许时间,一声恶意的低笑过后,狄萨弗森目眦欲裂。
  他猛地一用力想要起身,可四肢被铁链牢牢桎梏在榻上,唯有头颅和胸膛微微挺起,身躯绷得如磐石一般,脖颈上的青筋毕现。
  一双银眸充血绯红,骇人异常,瞪着铁笼漆黑的穹顶。
  然而,视野却依稀被一片白光占据。
  狄萨弗森急促地呼吸着,鼻间充斥的异香更加浓郁,再过半晌,他不自觉缓缓卸了力道,高大的身躯放松地躺下,有一种天地颠倒的错觉……
  惊愕。混乱。
  仿佛冲碎了他某方面的认知。
  他绝不想承认真的很……
  室内很安静,两人均没有任何动作和言语。
  乔密尔的大胆和疯狂似是悄然间褪去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不堪的场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都做了什么。
  他是想捉弄惩罚狄萨弗森没错,可是当借着那股冲动真由自己亲手来……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尴尬连同着羞耻涌上心头,一时间,他不太敢面对狄萨弗森。
  男人惊怒的神色恢复了阴沉,转动眼珠朝坐在自己身上的青年看去,却随即被一方白色的丝帕蒙住了双眼。和几天前的那次一样。
  他敏锐地听到对方比平时要急沉的呼吸声,隐约像是透着慌乱。
  可笑,这荒淫的王子怎么会觉得慌乱?
  接着,乔密尔从他身上下去了,他听见乔密尔踏着赤足步伐急促地离远了,又有隐约的水声传进了他耳朵里。
  狄萨弗森:……
  丝帕之下的银眸出现了极为短暂的茫然,下一刻强烈的恼恨喷薄而出。
  被锁住的双臂再次青筋凸起,将铁链震荡出数声锵鸣。
  乔密尔哪里是慌乱?
  该死的!这人居然在那样玩弄了他之后,感到后悔,更准确说是嫌恶?!
  狄萨弗森已经快要分不清,是刚才乔密尔对他做的淫.秽之事更可恨、屈辱,还是此刻遭受的对待更加让他怒不可遏。
  ……他发誓,如果不能囚禁住乔密尔,让他跪趴在自己身下哭哑了嗓子求饶,心中的火焰将永不散去。
  乔密尔将手掌和身上清洗干净,并调整好了情绪之后,才重新回到笼中。
  他看到男人表面平静地躺在榻上,双眼被遮盖着,胸膛一起一伏,健壮的身躯汗意涔涔,被铁链牢牢禁锢住……竟然有种诡异的脆弱可怜之感。
  乔密尔感到些许心虚。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吸引了。尤其是当狄萨弗森处于明显的隐忍和弱势之时,可耻的征服欲得到了满足,尽管清楚地知道这人无时不刻不想着报复自己。
  乔密尔走上前去坐在榻边,勾起淡淡的笑容,轻声问道:“刚才舒服吗?狄萨弗森?”
  顿了顿,他又脱口而出道:“比起几天前那一晚怎么样?”似乎是带着明显的恶意在调侃对方,可他也没有想得很清楚,便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当然,也没指望狄萨弗森会回答。
  狄萨弗森冷呵了一声,细微到乔密尔不曾察觉,在他的微讶中,男人嗓音喑哑地道:“殿下,您觉得哪样更愉快,选择哪样就好。”
  乔密尔:“……”
  他疑惑地眯起眼睛。
  狄萨弗森在刚被自己亵玩过后,居然就能理智顺从地回应自己?而且还是这种带有侮辱兴致的问题?
  他是转性了吗?
  不。
  他是在刻意装得更加听话。
  那个仆人今晚才对狄萨弗森说过的,让他使自己更放松警惕,才有机会……
  乔密尔脸色阴郁了下来,狄萨弗森想要表现得更顺从骗取信任,哪有那么容易?
  “是么?”乔密尔笑了笑,揭开蒙住男人眼睛的丝帕,顺手擦去他的脸上的汗珠,幽幽说道,“那我还想玩一玩新的游戏……”
  “我要让你彻底昏睡过去,像一具尸体一样,根本不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等你醒来后可以来猜,猜对了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亲爱的狄萨弗森,这样是不是很有趣?”
  “……”男人定定地注视着他,银眸如一潭沉寂的冰湖。
  乔密尔说完,兀自起身走远,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瓶药水,打开后将其怼到狄萨弗森嘴边。
  “把它喝下去,喝完之后你会很快陷入昏睡,什么感觉也没有。”他装出迫不及待地命令道。
  狄萨弗森沉默着配合,张开了嘴,乔密尔手中的药瓶随之倾斜,淡黑微苦的药水流入到他口中。


第42章 诱惑
  见狄萨弗森喝下药水后随即陷入了昏迷, 乔密尔心里蓦然一阵轻松,今晚的超出掌控的混乱总算可以结束了。
  这大概就是理智和任性纠缠的结果。
  ……不该这样的。
  对于狄萨弗森的仇恨和报复,自己应该是从容地防范, 而不是让那异样的情绪牵着走,做出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事。
  这不像是在单纯地折辱狄萨弗森, 倒像是连同自己也一并折磨了。精神上的折磨。
  鬼知道那东西突然间出来的时候,他心跳漏了有多少拍。
  以后能用巫术、用药, 绝不来真的。
  乔密尔站在榻前,面色幽沉地思忖了良久后,瞥向那一片脏污不堪。
  他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到榻下, 再拿来一条大毛巾, 在男人身上胡乱地擦拭了一番, 最后往下面一盖, 眼不见为净。
  狄萨弗森双目紧闭,气息绵长,锁链被解开的声音在幽静的室内响起, 他的四肢重新恢复了自由。
  男人对乔密尔所做的一切毫无反应, 果真像是一具尸体一般,
  殷红的唇又凑近他耳边,喃喃低语:“接下来该怎样才更有趣呢?这样玩弄你,你似乎都能平静接受了啊。”
  “不过,既然你想让我信任你的话,就得表现得更乖顺且主动一点, 亲爱的狄萨弗森,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狄萨弗森:……
  燃烧的烛火偶尔响起微弱的“噼啪”声。
  乔密尔盯着狄萨弗森沉睡的脸庞,光亮从一侧照来,半明半暗, 衬得他脸部的线条越发凌厉刚硬,可又那么英俊。这人未来会是这片大陆的统领者,而现下却不得不屈服于自己,甚至贡献上肉.体的清白。
  思及此,乔密尔莫名发出一声低笑。
  他解开衣服,爬到了榻上躺下,打算今晚就在此过夜。
  毕竟明早狄萨弗森醒来时,还得再做一做样子,营造出自己玩弄了他一整晚的假象。
  床榻有点小,狄萨弗森躺在中间后,两边均只剩下一点点宽度,乔密尔不太舒服地半侧着身子,担心自己睡熟了会摔下去。
  不行,他可没道理要勉强自己这样过夜。
  于是乔密尔又坐了起来。
  犹豫片刻,他往旁边一翻身,毫不客气地压在了狄萨弗森身上。
  嗯,这样就舒坦了。
  虽然硬邦邦的,但还算有些弹性,和这并不柔弱的床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他找了个最喜欢的姿势,大腿搭在狄萨弗森的腰腹,头枕在他胸膛上,惬意地闭上了眼。可没看见的是,男人那皱起的眉头。
  时间过了不知多久,夜色深浓,狄萨弗森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乔密尔就这么趴在自己身上,真的睡着了,鼻息轻缓均匀,细微的气流吹拂在胸前,触感如羽毛,似痒非痒。
  狄萨弗森垂放在身侧的右手动了动,极其缓慢地抬起,覆上了乔密尔的侧颈,他毫无所觉地熟睡着。
  男人的双眸晦暗幽邃,藏匿着一丝狠意,而更多的是迟疑。
  一会儿过后,那只手掌又从青年的脖颈处向下移去,滑入薄毯之中,抚过清瘦光滑的背脊,继续往下……就像乔密尔扬着轻佻的笑容,经常在他身上乱摸那样。
  这算是报复吗?
  应该算吧。唯我独尊的王子不会容忍别人这么轻薄他的。比如上回突然摸了下乔密尔的脸,就被警告了,还被咬了手指。
  狄萨弗森勾了勾唇角,似乎在为这隐秘的报复而感到快意。他手下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但不悦的是,得强忍着控制在不至于留下痕迹的程度上。
  乔密尔会不会就这么被他弄醒呢?狄萨弗森想着。
  他垂眸瞧向对方的脸,忽然觉得,如果乔密尔在此刻真的醒来了,自己便不用再伪装、压抑……按原先的计划肆意地将仇恨发泄一番,再拼力一搏逃出去,似乎也不错。
  啊,不能再这么想了,再想的话他就更加跃跃欲试了。
  心里的火被撩拨起来,烧得越来越旺,狄萨弗森感到有些难受。
  这种难受就跟之前他被锁住,只能任由乔密尔在他那里恶意玩弄时一样……
  银眸又隐隐泛起了血意,却逐渐涌出了深沉的不解——自己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而这时,趴在男人身上的青年发出了一声嘤咛。
  狄萨弗森瞳孔一缩,立即放开了掌中紧握着的软肉。与此同时,他做好了扼住乔密尔的喉管,防止他喊出声的准备。
  所幸的是,乔密尔并没有醒来,依旧在沉睡着,只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不适,扭动了下身子,踢了踢腿换了个姿势。
  但让狄萨弗森额际青筋一跳的是,那块毛巾被蹭开,一条修长的腿取而代之,内侧细嫩光滑的皮肤紧紧贴着……
  狄萨弗森的五指狠狠地攥紧,过了半晌,他咬着牙握住乔密尔的膝盖,将他的腿挪开了。
  心跳和呼吸快得像之前那样,狄萨弗森闭上眼睛,稍显艰难地等待着这股不正常的冲动平复下来。
  最终,身体内的燥意减退。
  但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睁眼盯着笼顶,狄萨弗森开始细细思索自己的处境,尤其是乔密尔对自己难以捉摸的行为。
  他几乎可以肯定,乔密尔根本不想要对自己做那种事,这人更像是把他当成一个用来演戏的工具。但是,今晚又为什么要玩弄他那里?
  这是乔密尔的乐趣之一吗?否则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看乔密尔事后矛盾的反应,狄萨弗森又觉得另有原因。
  他忽然想起了乔密尔在自己假装昏睡时说的话,刚听到时他就心生一丝古怪,现在似乎捕捉到了其中某个关键信息。
  乔密尔说,自己想取得他的信任?
  他为什么会特意考虑到这一点?
  而这刚好就是自己上楼前,那名仆人提起过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说得通了。乔密尔相比之前更过分的玩弄,是一种警告和惩罚。
  所以,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与仆人的对话的呢?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狄萨弗森心里形成。
  ——那只奇怪的乌鸦。
  它有着极其似人的行为,一时暴躁,一时乖巧,又聪明异常,总是出现在宫院里,经常飞进三楼。还有那一晚乌鸦对乔密尔莫名其妙的亲近,甚至隐隐透出一股维护的感觉……
  它会不会和乔密尔有某种诡秘的联系?
  是的,这个猜测很荒谬,但不过在乔密尔会巫术的前提下,就完全有可能了。
  ……
  次日早上。
  乔密尔在狄萨弗森身上醒来,还有些迷糊,一时间没意识到下方又硬又弹的东西是什么。
  眼睛还没睁开,先伸手扒拉了几下,指尖不小心刮过某处凸起,记忆才蓦然回笼。
  瞌睡一下子散了,乔密尔迅速恢复了清明,抬起头看向狄萨弗森。
  稍加意外的是,这人又醒得比自己早。
  看来狄萨弗森习惯了浅眠,警惕不是一般的深。
  “早上好啊,亲爱的狄萨弗森。”乔密尔愉悦地说道。
  “早上好,殿下。”
  关于基本的礼仪,狄萨弗森都已经被迫学会了,甚至对伺候乔密尔更衣、用餐、洗漱等琐事也越来越熟练,从他的脸上不会再看到明显的不情愿,只有漠然的顺从。
  “昨晚真是美妙的一夜,但又让我有些劳累,所以直接趴在你身上睡着了。”乔密尔露出标志性的邪笑,“你要不要猜一猜我对你做了什么有趣的事?猜对了就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绝不骗你。”
  狄萨弗森沉思了片刻,银眸微暗,最后淡淡地说道:“……我猜不出来。”
  “那可真遗憾。”乔密尔略带可惜地道。
  他知道狄萨弗森不会去猜这件极其屈辱的事,但这人犹豫了是他没想到的。“答应一个要求”是自己抛出的诱饵,显然狄萨弗森想要得到它。
  乔密尔勾唇笑了笑,凑近男人英俊的脸,四目直直相对,道:“不过,这个机会我可以一直给你留着。”
  狄萨弗森应了一声,在乔密尔起身背对着他时,眼中才流露出一抹哂意。
  目光在青年半裸的身体上打量,慢慢移向那圆润的部位,以及修长的双腿……
  乔密尔没有对他做什么,他倒是对乔密尔做了什么……呵,尊贵的王子能猜到吗?
  狄萨弗森随即也下了榻,用不着吩咐,便按照惯例,先扯了扯那根连着楼下铃铛的绳子,再去给乔密尔穿鞋更衣。
  乔密尔慵懒地享受着男人的服侍,看着对方半跪在跟前,粗粝的手指在他小腿上打出精巧的蝴蝶结。
  他眯了眯湛蓝的双眸,每一次见,都会对自己调.教狄萨弗森的  成果感到相当满意。
  接着狄萨弗森又帮乔密尔穿好了那花哨亮丽的衣服,这时,端着洗漱用具的仆人也上楼了,狄萨弗森刚要上前将用具接过,却听乔密尔叫住了他。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青年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阳光下的脸庞干净得像个天使,“你赶紧下楼去清洗一番,再换身衣服,用完早餐,就随我一同出躺门。”
  让他一同出去?
  狄萨弗森心里一阵惊讶。


第43章 看紧
  出行的木车已经准备好。
  狄萨弗森站在车旁, 看见乔密尔临上车前停下了动作。
  木板似乎有些高,让王子直接踏上去稍觉费力,而且不优雅, 他侧头瞥向狄萨弗森,眼中的玩味一闪而过。
  “这是你第一次随我出门, 又有一件新的事情需要学习了。”
  按照原主本来的规矩,这时应该有一名奴隶跪趴在木板前, 让乔密尔得以踩着他的背脊上去。
  后来乔密尔重新吩咐过,只让人准备一张矮凳,可本该承担这一职责的仆人却没出现, 跟随乔密尔的仅有包括伊莱在内的几名侍卫, 以及狄萨弗森。
  伺候王子上下车一事自然就落到了狄萨弗森身上。
  乔密尔神情傲慢而嚣张, 故意地为难道:“作为奴隶, 你明白现在要为你的主人做什么吗?”
  他想先戏弄狄萨弗森一番,再命人去取来矮凳。
  却不料狄萨弗森对于他的暗示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抗拒,甚至不等他再多调戏一句。
  也许是这类事以前就见过太多了, 多到稀松平常, 也许是狄萨弗森为了获取信任, 能接受的屈辱程度比他预计的要深。
  只见男人冷硬的眉宇微沉,下一刻便默默地屈膝半跪了下来。
  但又令人感到诧异的是,他没有低头伏下身体,而是单膝跪着,并握紧拳头将双臂伸在前方, 微微并拢。
  他的意思是让乔密尔踩着他的小臂上车。
  乔密尔怔了怔, 不知为何,让狄萨弗森去拿矮凳的话语堵在了喉间,他忽然改了主意。
  瞧着眼前强韧结实的手臂, 以及男人坚毅又带着一丝阴鸷的神情,他心里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愉悦。
  怎么能“辜负”狄萨弗森“心甘情愿”的服侍呢?
  乔密尔抬起一只脚踩了上去,柔软的鞋底与男人手臂上贲起的肌肉紧紧相贴。
  很稳,稳到几乎没有摇晃,不会有任何要摔倒的危险感。
  而旁人的目光难掩惊愣,怎么也想不到狄萨弗森会二话不说地这样做。
  乔密尔坐上了车,湛蓝的眸底带着浅浅笑意。
  可乔密尔还没有要出发的意思,他又将狄萨弗森唤到眼前,抚摸着男人脸上快消失不见的疤印,从口袋里取出了一瓶药水递给他。
  “你已经乖顺到让我觉得,可以随时随地把你带在身边了,我一刻都不想与你分开的愿想终于得到了满足。”他病态地对男人说道,“亲爱的狄萨弗森,把它喝下去吧,然后你也会无法与你的主人我分开,解药会定期给你的。”
  将狄萨弗森从这幽寂森严的宫院里带出去,就意味着对方有更多的机会逃脱,为防范这一点,他当然得采取些措施,让狄萨弗森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为什么要带狄萨弗森出去,一是不想一直把他囚困在这里,二是可以引得暗处的人开始谋划,好顺势反击。
  狄萨弗森对乔密尔虚假的话语心无波澜,只是冷冷地问:“殿下,这和多天以前你在笼中给我的药,是一样的吗?”
  “大体上是的。”乔密尔告诉他道,“稍微有点区别的是,它可以等待更长的时间再服下解药,并且你刚喝下去之后,痛苦持续的时间也会更短。”
  狄萨弗森心想,药效似乎是更轻了,若是在脱身前没办法得到解药,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随即,他不再多言,喝下了药水。
  乔密尔静静地等待狄萨弗森体内的幻痛差不多散去,而后让伊莱将携带的面具交给了自己。
  乔密尔当初所说的不是玩笑,他果真给狄萨弗森定制了一张面具,尺寸还是他拿着线头量的,再辅以详细的描述加草图,交由匠师打造。
  面具由透气的皮革制成,一些部位有金属包边,整体质软舒适,就样式来看平平无奇,只是在眼孔的旁侧印有花纹,细辩的话,才可认出其间有“乔密尔”这几个字符。
  却没有带上“王子”的身份词,让他人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将这几个字,与兰曼斯特王宫里臭名昭著的乔密尔王子联系起来。
  “把头伸过来。”乔密尔对狄萨弗森说道。
  亲手将面具给男人戴上,他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
  面具覆盖了狄萨弗森的大半张脸,上端露出了额际,几缕短硬的黑发落在边缘,下断露出了薄唇,凌厉英朗的下颚线更加凸显。双眸被孔隙的阴影稍微掩盖住,需要凑近一些才能看清楚眼瞳的颜色。
  基本达到了让除了很熟悉的人之外,无法认出狄萨弗森的程度。
  可是却依旧惹眼。
  乔密尔轻笑道:“狄萨弗森,你英俊的外貌真是吸引人,就算戴着普普通通的面具,也足以让我一眼看中你,把你抓来我身边……当日日夜夜取悦我的玩物。”
  他说着用双手虚虚掐住男人的脖子,将对方拉得更近。男人比他坐的高度高出了一截,弓着腰身,才能与他面对面。
  青年的蓝眸尽显邪恶与贪婪,那张漂亮的红唇中吐出的字句总是虚虚实实,就像他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性格一样。
  狄萨弗森又听到乔密尔缓缓对他说道:“我会很珍惜你的,狄萨弗森,我最宝贵的所有物,不会再轻易地让你受伤了。”
  狄萨弗森:“……”
  男人戴着面具的脸仍透露出几分阴沉,直到对方将他放开后,他重新站直了身子,注视着宫院外的方向。
  眼中极为短暂的犹疑似不曾存在过,狄萨弗森微微眯起双眸,只剩坚毅与冰冷。
  若是以前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他绝对会让对方付出血的代价,可现在为什么会对乔密尔如此容忍?
  关键是,他不是被迫容忍,而是心里仿佛真的不再有多少怒意。
  难道自己是习惯了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
  再继续任由乔密尔对他为所欲为,他会变得越来越怪异。
  ……有机会,一定得逃出去,不管是凭借自己,还是利用别人。
  乔密尔示意可以出发了。
  拉车的两名奴隶从地上站起身,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前进,其余人则是徒步跟着。
  和乔密尔王子同行是不允许使用马匹的,王子极度厌恶这类牲畜,好在王子也从未出过远门,不过就是在王城里四处玩乐。
  这几天,除了宴会、斗场、市集等地,倒是有了个新的去处,那就是城西那片地。王子貌似真的对租赁种植农田一事上了心,去过不止一次,还跟一些平民打听种植各种作物的时间和方法,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没了兴致。
  木车刚出了宫院的门,可这时,路上却急匆匆地走来个人,拦在了前面。
  他胸前佩戴着金叶徽章,黑靴红披风,一看就是国王身边的亲卫。
  伊莱上前问道:“何事?”
  那人朗声对乔密尔说道:“王子殿下,国王让我来给您传话,今日的廷议很重要,大祭司刚结束了闭关也在场,所以请您务必前去参加。”
  乔密尔:“……”
  青年不悦地皱起眉头。
  不是他偷懒不履行作为王子的义务,而是他去过多回,才发现实在没有出席的意义。
  去了无非就是站在那里听一群大臣,为了各家族的利益在明争暗抢,听他们如何在神训允许的范围内制定更加巩固贵族地位的政策,又拿着神训谴责他人。
  有时候,在不会明显触及到王权的问题上,连坦奥伦国王都插不进嘴,或是一副懒得管的样子,就更别提他这个没有实权只能沦为背景板的王子了。
  作为受国王宠爱的王子,他可以为非作歹、欺男霸女,但完全无法左右与王政相关的事。
  自然乔密尔就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了,何况他将来也不会背负兰曼斯特王族的身份。
  只不过,大祭司出关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一直也没见过大祭司,这个国家真正做主的人。
  从原主的记忆中,乔密尔并没有获取到关于此人什么特别的信息,好像原主除了在台下看到过他宣布神谕,从未与其交谈接触过。
  乔密尔想了想,对那名国王亲卫问道:“有何重要之处?是大祭司要求我前去的吗?”
  亲卫回道:“殿下,这我并不清楚,我仅仅是转达国王的话,殿下您可以亲自去询问。”
  “。”
  乔密尔改了方向,一行人来到了议庭所在的建筑。
  眼前是一座由无数白色巨石垒砌的占地广袤的数层高台,上方有两个方形的殿厅。殿厅均四面无遮,由巨大结实的立柱所围。
  矮一些的那个便是议庭,后方高的那个就是兰曼斯特国的至高神殿。神殿比议庭更加奢华恢弘,立柱周身雕刻着繁复的徽纹,撑起五彩琉璃镶金穹顶。旁边还有三座祭司塔,供大祭司及祭司团人员居住。
  整个集成建筑由兰曼斯特国数代君主倾尽积累所建,以表对众神的虔诚。
  乔密尔让随同的人等在台阶之下,独自往高台上走去。
  进入议庭时,里面的人都已经到齐了,一名官员正在述职,大致是说在亚尼尔特恢复耕种、生产,以及镇压暴民的工作。
  乔密尔没有细听,悄然从侧方的空道来到自己的位置,一眼望见最中间的高椅终于不再是空的。
  一名白袍金带,头戴兜帽的老人坐于其中,颈首微垂,俯视着下方,给人的感觉肃穆而悲悯。他的面容大半隐在兜帽的阴影里,只露出些许白花花的头发与胡须,被琉璃顶透下来的阳光照得圣洁透明。
  紧接着,乔密尔又发现站在前方的大臣中有了几张新增的面孔。
  一个是先前与狄萨弗森决斗后人事不省,现在大概伤愈了的维勒。
  一个是上了年纪,依然颇具威严的男人,他的装束与徽章昭示着尊贵的身份和曾经的荣耀,既是战场上的将帅,也是在王政中根基深厚的公爵。
  还有另外三人都比较年轻,看气质像是战士,却穿着普通贵族的华服,身份地位不明。
  乔密尔主要暗暗将目光向那位公爵投去,他心里隐约想起了什么事,有一股不太妙的感觉。
  而就在这时那人也看向了自己,高耸的眉骨下,那双眼睛阴毒渗人,似乎对自己有着莫大的仇恨。
  乔密尔瞳孔一缩,记忆突然连贯清晰了起来……原主曾经放狗将一个触怒了自己的贵族子弟活生生咬死,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位就是那人的父亲,康拉德公爵!
  乔密尔定了定神,移开视线,凝眉思忖着。
  首先,不是自己做的事情,断没有承受对方复仇的道理;
  其次,这人能跟自己出现在同一场合,证明那件事至少表面上已得到了了结;
  最后,他可以在不过分的范围内,理解并补偿康拉德公爵的丧子之痛。
  康拉德公爵在乔密尔身上狠狠地盯了良久,每次想起自己儿子的惨死之状,他就恨不得以同样的方式让乔密尔变成一摊残破的血肉。
  近处的维勒目睹了两人之间的这一幕,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嘴角。
  坦奥伦国王在乔密尔进来后,就一直注意着他。
  国王对康拉德的仇恨心里有数,在他的庇护下,康拉德不能对乔密尔做什么。相反,只要乔密尔惹了祸就会来求自己,这让他心生愉悦和满足。他等着乔密尔最终只能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的那天。
  当乔密尔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述职的官员感谢完亚尼尔特部分贵族对工作的帮助,退到了旁边,换作一名俊逸的男人走到了中间。
  那人刚好就是站在前方的新面孔之一。
  他对着高座上的大祭司与国王恭敬地行礼,说了几句客套话。
  而后乔密尔蓦然听见他说道:“尊敬的大祭司冕下与国王陛下,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个请求,那就是按照原先的约定,将狄萨弗森带走,他曾经是一个战士,不应该在兰曼斯特遭受如奴隶般的屈辱对待,更别提是被三王子当作……”
  话至此,他深沉的目光掠过乔密尔,又昂起头严肃道:“大祭司冕下,想必您也不愿看到这样背离神训的做法吧?”
  “当然我也理解诸位的顾虑,所以我愿意将狄萨弗森的双腿,甚至是四肢打断,让他绝不可能再威胁到兰曼斯特!”


第44章 争夺
  乔密尔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冷翳的目光朝说话之人望去。
  乔密尔隐隐猜到, 此人大概就是原书中提到的,爱而不得又背叛了狄萨弗森的亚尼尔特旧王族旁系,他在得知了狄萨弗森未死后, 便赶来兰曼斯特王宫恳请履行约定,将狄萨弗森交还给他。
  乔密尔本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因为他知道这人最终没能将狄萨弗森从自己身边带走,可是此刻, 又有些不安。
  刚一听清楚这人的请求,他的脸色便阴沉下来,而当这人为了使兰曼斯特放心, 还自顾自地说出要把狄萨弗森弄残废时, 他更是感觉有一股怒火燎上了心头。
  ……为了占有狄萨弗森, 竟然不惜打断他的四肢。
  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本来也不该发生。
  所以为什么话说到这份上狄萨弗森也没有被带走呢?具体乔密尔不得而知。
  是原主嚣张跋扈、拼力阻挠吗?还是他苦苦哀求大祭司与国王?
  自己该怎么做才能保证按原剧情那样发展呢?
  克利温德在为得到狄萨弗森而继续加码, 甚至许诺将自己部分肥沃的封地赠送给王政。
  看坦奥伦国王的神情,显然是想欣然应允的。
  乔密尔忍不住打断了克利温德的话,沉声说道:“阁下, 从未有过要将一个杀业深重的战俘放归的道理, 狄萨弗森不死, 也理应永远被囚困在兰曼斯特王宫中,否则,因他而牺牲的战士们灵魂无法安宁。”
  克利温德不忿地回道:“您对他做的那些难道是合理的吗?您留住狄萨弗森,为的是告慰战场上亡魂,还是私欲?”
  他瞪着乔密尔, 几乎不太顾及礼仪了。
  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 自己心目中最威严而英俊的狄萨弗森,他崇拜又痴迷至极的男人,居然会被眼前这阴柔羸弱的王子给……
  简直该死至极!
  这是他怎么也没预料到的状况。
  望着极力遏制怒意的克利温德, 乔密尔扯唇哂笑:“我想,关于这一点,您应该先叩问自己。”
  “你——”
  监政官咳了咳,似乎是觉得两人为了一个阶下囚,明争暗抢太难看,他高声说道:“如果狄萨弗森一开始便按程序被处死,根本不会有后续的争执,请大祭司冕下断定。”
  乔密尔的眉头不由皱起,想再说些什么,又担心被视作对大祭司的冒犯,反而弄巧成拙。
  而克利温德又着重强调了一番当初的约定,以及自己的许诺。
  高座上的大祭司终于说话了,声音算不上雄浑,却带有令人无比信服的魔力,聆听的人感到好似被一股温和而隽永的力量包裹着。
  他没有直接回应克利温德的请求,而是说道:“狄萨弗森的生死,不在需要我左右的范围之内。”
  是的,大祭司很少会关注对一个人的审判,除了黑巫师。
  大多数情况下,王政会根据神训做出恰当的处置,而关于战俘,一直以来都没有明确的条例,从民众的感情出发,战俘应当伏诛,但是从祭司的态度中可以隐约感知到——众神是厌战的,且对所有人都抱有怜悯。
  这起初让各国王政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不过后来惶恐消失了,公认必要的侵略和杀戮是神赋予掌权者的自由。
  大祭司接着说道:“至于所提到的狄萨弗森遭受的屈辱……”
  乔密尔的心悬起来。
  “乔密尔王子。”大祭司唤他。
  “冕下,有何吩咐。”乔密尔站出来一步,镇定自若地道。虽然担心下一刻大祭司便下令将狄萨弗森从自己身边带走,却又认为事情绝不会没有转圜的余地。
  大祭司先是问道:“你将狄萨弗森囚禁,并暂且没有要处死他的打算,对吗?”
  “……是的。”乔密尔迟疑地点点头。
  “那么,只要他还存活一天,我便会按照神的旨意,给他保有尊严的机会。”
  什么意思?
  乔密尔困惑地眯起眼睛。
  克利温德脸上流露出期待与欣喜,“尊敬的冕下,您的意思是,同意我将狄萨弗森带走了?”
  “这件事情不应该由我来同意与否,决定权在狄萨弗森本人身上。”大祭司淡然地说道,“若是他不愿忍受目前的屈辱,依旧可以作为忠于故国的战士光荣地去见冥路之神。”
  克利温德一惊,他要的可不是这样的结果。
  随即又听大祭司说:“第二种选择,他可以在我面前对兰曼斯特徘徊不安的亡灵进行忏悔,忘却仇恨,然后永远地离开这片土地。”
  “对此,乔密尔王子不得阻挠。”隐在兜帽中的脸似乎面向了乔密尔,又补充道,“当然,若要处死这名俘虏,我也不会剥夺本就拥有的权力。”
  “……”
  乔密尔面沉如水。
  这在某种意义上,难道不是由着狄萨弗森离开吗?
  狄萨弗森离开了,会不会使得那项约定作废?
  而且他深感不解,大祭司明明可以一锤定音,却貌似在拒绝主导这件事,他将选择权交给了狄萨弗森,又将狄萨弗森的生死权交给了自己。其中的潜台词,既然允许自己杀死狄萨弗森,那么兰曼斯特的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
  ……大祭司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和所谓的神的旨意有关么?
  部分人心里也生出疑议,但无人敢言。
  作为最有可能继任国君的大王子,对一切威胁很是忌惮,他与自己的心腹们对视了一眼,已开始有了斩草除根的计策。
  克利温德害怕乔密尔宁愿杀死狄萨弗森也不放人,迫不及待地说道:“尊敬的冕下,狄萨弗森一定已意识到自己过往的罪恶,他愿意进行忏悔,我想请求立即将他带来面见您。”
  维勒提醒道:“克利温德阁下,用不着这么着急,廷议还未结束呢。”他勾起嘴角,又道,“不过倒是可以让人去乔密尔王子的宫院先将狄萨弗森先带来,等候在外。”
  “不必如此。”乔密尔面无表情地出声阻止。
  “难道殿下您要违抗大祭司的指令?”维勒借机逼问。他很享受将乔密尔在乎的东西毁掉的感觉,尤其是当对象还是他的仇敌,狄萨弗森。经过那场决斗,他们之间仇恨已累积到了顶点。
  “我的意思是说,狄萨弗森刚好就外面,不必特意去一趟我的宫院寻人。”乔密尔语气阴冷,目光从维勒以及克利温德身上剜过。
  但他表面上却对对大祭司的话无比遵从,甚至抬头请示道:“冕下,需要现在就将狄萨弗森叫进来吗?”
  “等廷议结束后我再私下见他。”大祭司说道,“继续议程吧。”
  “是。”
  关于狄萨弗森的事不再被提,克利温德也明智地闭了嘴。
  主持的官员恭敬遵命,而后随着一声通报,一名侍卫将一卷皮纸呈了上来,官员展开,大声朗读。
  这是来自沿河城邦的汛情,情况惨烈,请求王政调遣物资与人力,前往支援。
  可众人听完没有任何惊讶急切之态。
  大祭司的主要职责为传示神谕和祈祷,并不会关注每件政事,他静默不语,于是旁边的坦奥伦国王便开口询问了几句,只是怎么看都有几分漫不经心。
  近些年,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克莫特河流域都会传来汛情,入秋不久便会平息,算不得什么大事。
  当然,为了展现对众民的博爱与重视,还是得派遣一位名义上的赈灾使者。
  往年都是谁呢?大臣们不由将目光投向了经常主动请缨的康拉德公爵。
  康拉德公爵这回却推拒了,他说道:“我身上还有要务未完成,这次将擒获的黑巫师押回王城,向大祭司汇报任务进展,等祭神大典结束后,马上就要离开。”
  黑巫师?
  乔密尔感到一丝惊奇。
  这人之前不在王城,是抓捕黑巫师去了么?
  很快,灾情暂且被放在了一边,大臣们纷纷探听起了关于黑巫师的事。
  康拉德站到中间对大祭司与国王行礼,操着浑厚的嗓音道:“我在边远数城排查搜寻多日,终于不负众望找到了三处窝点,但情况不容乐观,他们的组织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在多个国家都有根基,大半年前越过西边的封禁之土,侵入我国。”
  “那群邪恶的黑巫师彻底背弃了神明,煽动平民,创立了一个启世教,教徒们个个狂热猖獗……”
  ……
  议庭外长长的阶梯之下,多名战士押着一个身披黑袍的女人走过。
  女人被特质的粗链牢牢束缚着,沉沉的重量压弯了她的身体,不止如此,还被无比粗鲁地扯着快步前进,她一路踉跄,狼狈不已。
  终于,她摔了一跤,刚好就摔在了乔密尔王子的木车旁边。
  所有人都不由得注意着她,包括狄萨弗森。
  女人从地上爬起时,双方视线对上,狄萨弗森从那张有着淡淡皱纹的平凡面孔上,看到了一双清丽又有些熟悉的眼眸。
  微讶之色转瞬即逝。
  伊莱皱了皱眉,上前欲将女人扶起,押送的战士连忙制止了他,同时另一人扯着链条,把女人硬生生地在地上拖远了数米,她咬着牙默默忍受。
  战士高声警告道:“不要碰她,也不要盯着她的眼睛看,否则会被勾走灵魂!”
  “为何这样说?她到底是什么人?”
  伊莱下意识又朝女人扫了一眼,却冷不防见对方冲自己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极为短暂的怔愣,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
  “她是康拉德公爵捉回来的无恶不作的黑巫师!”
  战士甩下这句话后,继续押着女人快步前往议庭。
  望着他们走远,冷漠寡言的狄萨弗森忽然问道:“在兰曼斯特,黑巫师会被如何处置?”
  旁边的侍卫新奇地看向他,头一回见狄萨弗森主动跟人搭话,还是与自己无关的话题。
  也许是等得太过无聊,侍卫随即露出促狭之意,调侃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觉得可惜?这女的难道是你喜欢的类型?虽然不怎么年轻貌美,不过身材确实火辣。”他可是注意到了狄萨弗森不同寻常的眼神,“但我得提醒你一句,别让王子发现你还馋女人,那是王子的大忌。”
  话音刚落,他就被骤然冰冷的目光慑住。
  狄萨弗森戴着面具的脸斜向这人,隐怒中透着一股轻蔑,宛如瞧着一只恼人的蚂蚁,捏死只在一念之间。
  侍卫咽了咽口水,色厉内荏道:“被我说中所以发怒了?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伺候王子的低贱奴隶,要是敢……”
  “闭嘴。”
  伊莱打断了他的话,将人推开,防范地盯着狄萨弗森,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
  “焚灭。”伊莱说道,“黑巫师会被绑在石柱上焚烧,由祭司施加灭魂之术。曾经的亚尼尔特难道不是这样做的吗?”
  狄萨弗森没有再出声。
  时间又过去许久。
  廷议结束,众人纷纷出来。乔密尔的身影出现在阶梯上时,后方还紧跟着几人,貌似在不断对他说着什么。
  随着距离缩短,乔密尔脸上的厌烦与愠意越发清晰起来,伊莱见状,不等吩咐,便跑去不客气地把为首的那人从乔密尔身边拦开。
  克利温德等人随即与乔密尔的侍卫发生了小冲突,路过的官员投以嘲讽或鄙夷的目光。
  但到底是在兰曼斯特王宫,克利温德不敢造次,落于下风,只能好声好气地恳求着。
  “王子殿下,你想要什么要求尽管提,而且你之前承诺过的,不会杀死狄萨弗森,同意让他去见大祭司。”
  乔密尔驻足,回过头露出阴恻的笑意,故意说道:“不好意思,我需要再考虑考虑,比起失去狄萨弗森,我忽然觉得留下他的尸体也不错,至少可以每日欣赏那张英俊的面庞。”
  克利温德瞪大眼睛:“你——你为什么要如此歹毒?”
  “注意你的言辞。”伊莱拔剑威胁道。
  “你已经囚禁了狄萨弗森这么久,难道还不满足吗?”
  乔密尔轻嗤,满含嚣张与嘲讽。
  克利温德忍了又忍,急切地说道:“我向你保证,你放狄萨弗森离开后,依旧可以再见到他。”
  乔密尔眼睛一转,状似思考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说,将狄萨弗森换个地方囚禁,我若是想他了,可以去你的地盘上找他,是么?”
  他很清楚,狄萨弗森不可能由此获得自由,甚至克利温德都做不到将他安然无恙地带走。克利温德势必要在很多方面妥协于兰曼斯特的各方势力,除了赠予好处外,很可能真如廷议上所说,得打断狄萨弗森的四肢消除后患……
  “……是。”
  “你把他当作什么?”乔密尔似笑非笑道,“一件物品吗?”
  当然不是!
  克利温德正要反驳,却突然顿住,他僵硬地望见屈膝倚坐在木车另一侧的那个身影站了起来。
  气势凛冽,高大的身形极具压迫感,戴着面具也能确认,那是他魂牵梦萦的人,狄萨弗森……
  “倒也没错,只不过,这件物品已经署名了。”
  乔密尔说着朝狄萨弗森走了过去。
  “他是永远属于我的,却叫我让出去与人分享,不觉得可笑么?”
  被拦住的克利温德双眼死死地盯着,可恶的王子勾住了狄萨弗森的脖子,一只手探入衣领内肆意而熟练地抚摸。狄萨弗森隐在面具之下的脸神情不明,一秒、两秒、三秒……久久都没有作出哪怕一丝的反抗举动,任由对方光明正大地轻薄侮辱。
  在看到这一幕之前,克利温德的记忆还停留在,只是借着醉意想抱住狄萨弗森的手臂,却被揪住衣领甩开了数米远……
  如何能不恨得牙痒。
  乔密尔随后将狄萨弗森推上了车,座椅可以容纳两人并坐,他却偏要压在男人身上。
  四周的白帘被放下,从外面依稀可以看到两人交叠的身影,乔密尔的头颅低了下去,似在亲吻。
  克利温德目眦欲裂,他深深恋慕着的,那么强大骄傲的男人,怎么会变得这般屈从……该死的乔密尔到底做了什么?!
  帘内的光线稍暗,艳阳被过滤后成了破碎而明动的光斑,打在青年昳丽瓷白的脸上。
  他低缓地问:“亲爱的狄萨弗森,你都听到了,也大概猜出来了,是吗?”
  狄萨弗森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乔密尔又好心地补充说明道:“我们的大祭司冕下仁慈极了,让我将你带去神殿见他,只要你忏悔过去的罪恶,就能离开兰曼斯特。”
  “你会怎么做?”他的面色渐渐阴翳,“你会抓住这个机会,逃离我身边吗?”
  狄萨弗森:“……”
  答案显而易见。
  忏悔算什么?
  更虚假甚至无耻的事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只看有没有必要去做罢了。为了复仇,显然是很有必要的。当然他也知道不会那么简单,但打破目前被困在乔密尔身边的怪异局面,是他所笃定的。
  可笑的是,乔密尔为什么要装出对他如此偏执的样子?分明换一个人玩弄、演戏也没差别。
  “怎么?连说谎话骗我都不愿意了吗?”
  乔密尔轻呵一声,眸光危险邪恶,“多么完美的身体啊,我还没有享用够,你不会真以为我就这样放你走吧?”
  “殿下,您……”
  狄萨弗森嗓音喑哑,刚一开口,后续的话却堵在了喉间。
  颈侧传来刺痛,青年狠狠地咬了下来,许久才松开,牙齿又换做了舌尖,轻轻地舔过咬痕,又滑至喉结……好似淬了秘毒,一阵酥麻。
  狄萨弗森呼吸变沉,攥紧拳头,难以忍受地闭上眼睛,再一睁开时,跌入了一片湛蓝的漩涡中……
  ——你无法离开我。
  ——只有我身边,目前才是安全的。
  在他的意识里,乔密尔的声音无比令人信服地反复诉说。
  狄萨弗森能感知到携带着诡秘力量的暗示,同时保持清醒。
  又是巫术。
  乔密尔想用这种方法困住自己,但是,他难道不担心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巫术被大祭司发现吗?
  据之前所知,兰曼斯特对巫师应当是抱有敌对的态度。
  那么乔密尔会巫术到底是不是秘密,大祭司是否知道?有没有可  能利用这一点……狄萨弗森心里冒出诸多念头。
  而很快,他借着巫力的作用放松了全身,让乔密尔根本察觉不出丝毫异样。
  看着狄萨弗森沉寂无波的双眸,乔密尔结束了施法。可光是这样当然是不行的,大祭司近距离见到狄萨弗森时,一定会发现他被巫术控制。
  在议庭上所见的对那名黑巫师的残酷审判,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陷入麻烦之中。
  乔密尔早已权衡再三做好了打算,他紧接着又念起了一串新的咒语。
  作用是可以掩盖巫力的气息,不过是属于禁术的一种。
  有一部分禁术并不高深晦涩,也无需消耗太多巫力,常会引得巫师跃跃欲试,这一种就是其中的典型。乔密尔觉得,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大概是打破了某种规则,比如,使用巫术的痕迹不该被藏匿。
  至于禁术的代价,是未知的,完全没有规律可循……所以也就有了赌一赌的侥幸。
  乔密尔翻阅了一本记载有数十例禁术使用后果的书,总体来说,病一场,折一些寿,还是占大多数的。


第45章 专横
  咒语完毕。
  那一片森郁的血雾散去, 乔密尔眼前恢复了清明。
  禁术生效了,暂且无事发生。
  果然,自己的运气不至于那么差。那么多巫师因为种种原因涉足了禁术, 大多只付出了不算严重的代价,他不过是遮盖了下狄萨弗森身上被巫术控制的痕迹, 已经属于很微不足道的了。
  乔密尔舒心一笑,手掌在狄萨弗森眼前一拂, 摸着男人的眼眶将其唤醒,清冽的眸光重新聚集在那双银眸中。
  “你会跟大祭司说,要离开我吗?”他状似深情而温柔地问。
  “我将永远留在您身边, 殿下。”狄萨弗森依从被暗示的那般, 平静说道, “无论您对我做什么。”
  “那可真是太好了。”
  ……
  大祭司的命令不可违抗, 乔密尔如约将狄萨弗森带去了神殿。
  克利温德一直跟着,隔着不远的距离,炽烈的目光追随着狄萨弗森不曾移开, 而对方却没有看向他一眼。
  克利温德不觉得失望, 因为他已经被激动和兴奋盖过了所有。只要狄萨弗森在大祭司面前表达忏悔, 许下和平的承诺,那么他便有信心用尽一切手段将狄萨弗森带走,从此以后,这个英俊威严的男人就永远属于他了。
  神殿门口,守卫森严。
  两名白袍祭司告知乔密尔止步于外, 大祭司只允许狄萨弗森一人进入。
  乔密尔踮起脚在狄萨弗森耳边又悄声说了一句话, 似带着不舍,指腹缓缓地摩挲了会儿男人颈侧未消的齿痕,才邪笑着放他离开。
  克利温德眼尖地望见那处痕迹, 满脸阴沉。
  狄萨弗森走远后,他忍不住对乔密尔说道:“尊贵的王子殿下,很高兴您能让狄萨弗森去见大祭司,我能理解为您是在与狄萨弗森进行告别吗?不过我有些好奇,您最后和他说了什么。”
  虽有此问,但克利温德坚信,不管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狄萨弗森选择离开的结果。
  与其他任意一件事相比,待在这个变态的王子的身边受尽凌.辱,绝对是他最为怒恨的。
  乔密尔注视着长廊尽头的身影。
  神殿由立柱所围四周没有墙,他可以看到里面的庄严恢弘,以及十三座半扇排开的巨大神像。神像均是垂目俯视之态,也许要称赞工匠之巧,即使在殿外也能感觉到被祂们的视线笼罩着,慈祥悲悯,却莫名让人心头压抑。
  大祭司立于一整块幽绿的孔雀石台之上,狄萨弗森站在下方。
  距离太远,他听不到两人对话的声音,只能默默观望。
  过了好一会儿,在克利温德以为乔密尔不会回答他之时,一声轻佻的笑声传来,夹杂着一股阴冷。
  “本王子不过是和他说,不要让我等太久,回去之后继续刚才的事情罢了。”
  克利温德被言语中的露骨的刺激了下,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汹涌的恨意,隐隐讽刺道:“您似乎觉得狄萨弗森不会离开您?”
  “当然。”乔密尔狂妄嚣张道,“他已经被驯服成任我摆布的奴隶了,需要我向您展现他的服从度吗?”
  如果能让这人因此彻底放弃“变了样”的狄萨弗森,他倒是不介意这么做。
  克利温德阴鸷的眼神盯着乔密尔,他绝不认为狄萨弗森会真的被乔密尔震慑,到底是嘴硬还是盲目自信,待会儿就知道了,与乔密尔多话无意义。
  两人的对话在不欢中暂断。
  而随着时间的继续推移,情况貌似渐渐偏离了乔密尔的掌控。
  按他一开始所想的,狄萨弗森进去不久后便会出来,因为只要他表明无意忏悔,那么自然不会有后续过多的对话。
  狄萨弗森在里面待得越久,乔密尔就越发感到一阵不安,他想不到除了忏悔罪恶外,还有什么需要耽搁这么长时间的。
  但不可能的呀,明明他给狄萨弗森施加了暗示,这会儿正是暗示的效果最强烈的阶段……难不成是大祭司有别的打算?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除了狄萨弗森以外,他最担心的就是巫术被发现了。
  乔密尔眉头不自觉蹙起,脸色明显变差,与之相对应的,克利温德得意了起来。
  此时距狄萨弗森进入神殿已两个小时有余,一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持续等待着。
  克利温德窃笑了声,再次对乔密尔说道:“王子殿下,看您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要不先回去休息休息?其实您完全没有必要在此屈尊等待,随便留一个仆人,或者结果如何我事后派人告知您即可。”
  伊莱本就巴不得危险的狄萨弗森离王子远远的,他也劝说道:“殿下,现在已经快下午了,您还是先去用餐吧。”
  克利温德跟着道:“是啊,殿下身体娇贵,可别饿出什么毛病来了。”
  乔密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必。”
  伊莱见他动了怒,只说了一句便住了嘴。
  忽见乔密尔眼睛睁大,狄萨弗森终于被一名祭司领着,往外走来。
  靠近后,克利温德先一步迎了上去,没有人阻拦,他总算可以和狄萨弗森说上话了。
  “你放心,只要得到了大祭司的同意,我一定能带你离开这里的。”
  而对方却没有回应,甚至依旧没有看他,周身气势阴沉,完全可以想象到面具之下冷若寒霜的脸。
  克利温德又转头迫不及待询问祭司道:“请问狄萨弗森的忏悔结束了吗?”
  “……”乔密尔五指攥紧,神情紧绷,心里的紧张远比表现出的要激烈。
  只见白袍长者摇了摇头,宣布道:“大祭司说,暂时不能放狄萨弗森走,请乔密尔殿下将人带回去好生看管吧。”
  “什么?!”克利温德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狄萨弗森,你是怎么和大祭司说的?”
  他愣了片刻,想抓着人问清楚,乔密尔这时走上了前,伊莱尽责地将闲杂人等隔开。
  克利温德一边与伊莱对抗,一边不断求证:“祭司阁下,您确定没有弄错大祭司的意思吗?”
  祭司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张动皱纹深陷的下颚道:“亚尼尔特土地是你最安全的故乡。”
  而后不再多言,转身走远。
  另一边,乔密尔不客气地揪住了狄萨弗森的衣领。
  “你在里面到底做了什么,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好大的胆子,竟然让你的主人等你这么久!”
  他将之前积累的不安发泄给对方,一副恨不得当众责打他的样子。
  男人沉默不语,低下头,定定地与跟前的青年对视,不做反抗,但也不见温驯。
  狄萨弗森的心情很糟糕。
  是的,他当然对大祭司表示了自己想走,可没料到的是,埋藏的仇恨无法骗过大祭司,甚至那人尝试用所谓的神力净化他的灵魂,也失败了,最后将他遣了出来。
  整个过程,大祭司似乎也没有发现自己有被施加巫术的痕迹,他思忖再三,没有草率提起这事,这样做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乔密尔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异样。
  不知道大祭司与狄萨弗森对话的内容是什么,但从目前来看,结果没有出现意外就好。乔密尔表面上有些怒意,实际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
  视线冷冷地在克利温德身上瞥过,他故意恶声恶气地继续逼问:“难道你忘了我的叮嘱,还真动了要离开的心思不成?”
  乔密尔的身高只差不多到狄萨弗森的锁骨,气势却完全不输,像极了一个强取豪夺的恶霸。
  “……没有。”狄萨弗森低声说道。
  “我怕你忘了,把之前的话再说一遍。”
  男人面具之下的眉头微皱,好一会儿后紧抿的薄唇还是张开了,“我是您的奴隶……永远属于您。”
  “很好。”乔密尔这才满意地勾起笑容,“跟我回去。”
  亚尼尔特人看呆了。
  “等等!”
  克利温德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他吼道:“他不是狄萨弗森!这是个诡计,把面具揭开,我要证实!”
  守卫神殿的战士均一脸不耐,只等有人再喧哗就将其强行赶走。
  然而冲突没有起来,乔密尔欣然应允道:“可以啊。”
  他让伊莱等人让开了,拍了拍狄萨弗森的臂膀,说道:“去吧。”可又挑着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了句,“如果你让他把你的面具揭开了,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狄萨弗森:“……”
  狄萨弗森需要忍受乔密尔,但没必要对克利温德留情。其一,他对这人只有厌恶;其二,他接下来并不指望克利温德的帮助,甚至隐隐觉得,比起被克利温德带走,留在乔密尔身边将更有机会……只不过,要忍受时不时的戏弄。
  正是这种戏弄带来的怪异感,让他产生不太理智地要离开的冲动。绝不是要放过乔密尔,他只是想将目前这荒诞的关系就此打止,等完全处于支配地位时再出现。
  但究竟为什么呢?
  他好像最不愿在乔密尔面前忍辱负重,又偏偏将最顺从且屈辱的一面给了这人。
  说不上来的矛盾与烦躁。
  狄萨弗森糟糕的心情直接体现在了下一刻。
  克利温德朝狄萨弗森伸出了手,快到看不清的工夫,一声清脆的咔响,那只手便被反折到身后,差点没断了。
  克利温德惊恐地朝后扭着头,他近距离地看到了男人那双寒冽慑人的银眸……不是狄萨弗森还能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他对乔密尔是那么陌生的温顺,对自己又是这么熟悉的冷漠?
  “真是不好意思,克利温德阁下,我忘了之前告诫过我的奴隶,只有他的主人才可以碰他。”
  乔密尔略表歉意地笑了笑,随即命令狄萨弗森松了手。
  克利温德踉跄地被人扶住,无暇顾及手臂的疼痛,抬起头,睁着充血的双目,见乔密尔轻松地摘掉了狄萨弗森的面具,露出那张英俊无俦的脸。
  他扯低男人的上身,殷红的唇吻在脸侧。
  “我最喜欢你乖巧的模样了。”
  “……”
  狄萨弗森闭了闭眼睛,错开的目光一片幽暗。


第46章 劝慰
  乔密尔不打算继续出宫了, 其实在不久前他就感到了一阵诡异的疲惫,脑袋有些沉,似乎提醒着他该休息一下。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使用禁术带来的后果, 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当着怒不可遏的克利温德的面,他如愿地以狄萨弗森主人的身份将人带走, 照旧踩着男人的手臂上了车,很快回到了宫院。
  乔密尔随即上楼, 说要一个人待着。
  狄萨弗森则跟平时一样,去了庭院里练武。
  麦色的皮肤在烈阳下汗意涔涔,光泽明动, 而那张被凌乱的黑发遮挡住的脸却一派阴沉。他挥动着拳头, 拳风如刃, 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想杀人的狠劲。
  一根木条被生生击断, 像把飞镖般射向旁边对其窃窃私语的侍卫,那人被反应迅速的同伴推了一把,才堪堪躲过后脑勺被砸破的风险。
  木条打在树干上, 剜掉了一块树皮, 坠落在地。
  “喂!你给我注意点!”
  侍卫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朝着狄萨弗森大吼道。
  狄萨弗森侧过头,银眸凛凛,看向上前来找他争执的几人。
  无疑侍卫们与狄萨弗森的关系很紧张。他们仇视,忌惮,新奇地围观狄萨弗森像只丧家犬被羞辱, 又提防他忍无可忍大开杀戒。其中还有人总想着找机会逼得狄萨弗森展露攻击性, 被乔密尔处死,或重新关押。
  眼看一场冲突可能要起,而这时, 另一边长廊的转角处,出现了一个身影,是伊莱。
  他叫住这几人,随便寻个理由,便让他们都先退下。
  虽然不满伊莱的做法,但没有人敢忤逆乔密尔王子最倚重的亲信。
  待只有二人在场后,伊莱对狄萨弗森说道:“你跟我来一趟。”
  狄萨弗森没动,除了被迫服从于乔密尔,他对其他人从不理会,完全没有身为俘虏与奴隶的自觉。
  伊莱却露出了一个与往日严肃端正的模样大相径庭的狡笑,道:“之前才见的面,难道现在就认不出我了吗?”
  狄萨弗森的瞳孔中浮现讶异。
  奥塔莎?
  .
  奥塔莎是亚尼尔特曾被废除王室身份的公主,成为普通贵族后,她参加了军队的选拔,由此与狄萨弗森相识。
  大约两年前的一场战役中,她中箭后失踪了,战场上找不到尸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么是被俘虏,要么是成为了无法辨认的残肢碎块,狄萨弗森没想到会在兰曼斯特再遇。
  一楼的一间杂屋内,狄萨弗森看着对方拿出了准备好的羊皮纸与笔,摆在自己面前。
  占据着伊莱的身体,奥塔莎说道:“时间有点紧,我只能短暂地操控活人身体,长话短说……”
  从描述中狄萨弗森了解到,这人是与一名巫师达成了合作,她帮助受伤的巫师逃过了抓捕,后来又借用巫力混入了王宫。
  之前所见的眉眼和身形与她极为相似的女人是巫师制作的傀儡,巫师将她的意识附于其上,就如同她此刻附于伊莱的身体,而实际上奥塔莎本人并不在这里。
  那名巫师对这类术法非常擅长,一切听上去相当不可思议,但奥塔莎快速说出了几个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信息。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狄萨弗森摇摇头。
  奥塔莎紧接着说起混入王宫的目的,“我在边境碰到了你残存的旧部,有些人我已经不认识了,他们其中一部分想要归顺,一部分仍有斗志,所以我需要你的一张亲笔信,去将他们重新凝聚起来,筹划复仇。”
  奥塔莎最重要的母亲命丧于兰曼斯特军队的铁蹄之下,她自己也差点被杀死,将兰曼斯特灭国是她永远的执念。
  “啊,当然。”她又道,“还可以是想办法直接把你救出去,只不过……”
  狄萨弗森挑眉,静静地看着她。
  奥塔莎歉意地赔笑,表情在伊莱的脸上怪异极了。
  “我还答应了那个巫师一件事,他说乔密尔王子所住的宫院里有一间书房,其中有一卷书,他想让你帮忙拿到它。”
  “到时候,巫师会让我再次操控这人,里应外合保证将你救出去。那卷书对他很重要,你看能不能试一试……”
  她担心狄萨弗森会心生不快,也顾虑他去寻书的风险,但只能这样劝说,毕竟巫师随时都能让她的意识瞬间离开这里。
  “什么书?”狄萨弗森淡淡地问道。
  “你同意了?”
  奥塔莎连忙将那卷书的封面和内容特征画了下来,推给他看。全是一些看不懂的奇怪线条,她画得很费劲。
  瞥了一眼后,狄萨弗森说道:“没有,我只是问一问。”
  奥塔莎嘴角抽了抽。
  没成想,狄萨弗森又跟了句,“找书太麻烦了,一把火把那里烧了倒是容易得很。”
  “……!”这是反过来威胁吗?
  “不行!”
  狄萨弗森见对方激动地站了起来,怒瞪着他。
  换人了?
  巫师顶着伊莱的脸,咬牙道:“别放火,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不就是想逃出去吗?失败了就让这卑鄙的人自己承担后果。
  狄萨弗森看出巫师所想,轻呵了声:“暂时不必。”
  狄萨弗森心里有了猜测与考量。书大概是在顶楼的房间里,那里平时除了乔密尔,根本没有人进去过,他隐隐觉得乔密尔像是有意防止一样,很可能还施下了一些咒术。
  进去寻找风险未知,放火更是不可能了。而对方显然对书房位置和乔密尔的秘密知之不明,再加上迫切需要那卷书,才会被轻易威胁到。
  于是,他趁此提出别的条件:“想办法定期与我取得联系,并一直跟在奥塔莎身边,给她提供帮助。”
  巫师傻眼了:“你——”
  狄萨弗森唇角勾起凉薄的弧度,补充道:“巫师阁下,如果我心情好,可以顺便帮你找一找,但不保证结果。”
  “……成交。”
  事情说完后,狄萨弗森拿起笔开始写信。
  重新回来的奥塔莎啧了两声,叹了口气:“两年没见,你还是这么恶劣。”
  狄萨弗森没搭理奥塔莎的闲话,她又一脸担忧附加好奇地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在那个乔密尔王子面前,是什么样的啊?不会一直是一副,呃,拒绝的态度吧?”
  得到狄萨弗森被乔密尔占有的消息后,她属实是震惊了。
  “你想说什么?”狄萨弗森冷冷地抬了下眸。
  “我担心你脾气不好,还没等把你救出去,万一哪天惹了他不高兴,就被……我听说了,那个王子可是出了名的狠毒。”
  狄萨弗森:“……”
  奥塔莎认真道:“所以我是真的要劝你,好歹尽量装得顺从一点,贞洁什么的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命捏在他手里呢,要是在这里死了,还怎么复仇啊?”
  在她的所见和认知中,确实如此,以前见到狄萨弗森强硬拒绝权贵的求欢,她就觉得这人性格执拧。
  狄萨弗森黑着脸:“你可以闭嘴了。”如果不是对方和他目标相同,且能力不弱,他绝对不会与其有丝毫往来。
  奥塔莎还在继续开导:“看得出他目前挺喜欢你,你也不用总想着这份屈辱,表面上说些好听的也行啊,他对你越放松,也越有机会去寻找那卷书……”
  狄萨弗森笔尖顿了顿,半晌后憋出几个字,打断了她的话。
  “何以见得?”
  “什么?”奥塔莎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狄萨弗森指的是最开始那句。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想要把狄萨弗森心里的坎捋平一些,没想到他会煞有其事地问。
  “你在这里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奥塔莎思索着理由,“而且还有一件事,可以证明这一点。”
  她走到用来给侍仆整理仪容的镜子前,勾起笑意道:“那个乔密尔放着身边这么帅气又有绅士风度的骑士不碰,却偏偏要耐着性子强迫你,还不能说明他对你的喜欢吗?”
  狄萨弗森:“……”
  奥塔莎摸了摸身前的胸肌,眼中闪出愉悦满意的光芒。在这人主动要来扶“自己”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对方,然后果断选择了操控这具身体。
  等欣赏完,再一回头看狄萨弗森,却发现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了。
  奥塔莎困惑地眯起了眼。
  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转瞬,她恍然大悟,狄萨弗森大概是不喜欢别人垂涎他的外貌的,如果乔密尔王子是因为觉得他比这个骑士还要英俊才喜欢他,只会激起狄萨弗森的反感。
  她又凑到狄萨弗森面前,指着他脸上那道极淡的疤印,严肃道:“最关键的是,你毁容了,他还愿意留着你。”
  狄萨弗森磨了磨后槽牙,忍着将写好的羊皮纸往对方身上抽去的冲动,粗鲁地塞进伸来的手中。
  “拿好。你可以滚了。”
  男人的嗓音寒意渗人,同时移开了目光,越看对面越烦。
  奥塔莎:?
  现在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狄萨弗森的不悦到底因何而来。她甚至还想张嘴问,不过从门外传来的声音阻断了她的探知欲。
  “伊莱大人!”一名仆人大声呼喊着,询问大厅里的其他人,“我在找伊莱大人,你们有见到他吗?”
  “好像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奥塔莎与狄萨弗森对视一眼后,走了出去,那名仆人快步跑到跟前,说道:“王子殿下叫您去三楼,很急的样子。”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奥塔莎将仆人遣走,掉头又回到了杂屋内。
  她对狄萨弗森道:“我接下来要把信送到宫外去,过后这人还会昏迷一阵子,无法去见乔密尔,你能去应付一下吗?……我不想让这个叫伊莱的因此被怪罪,毕竟是我利用了他的身体。”
  狄萨弗森不置可否,奥塔莎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狄萨弗森缓缓起身,经过镜子前脚步蓦然一顿。他偏头朝镜中的人像看去,极佳的视力集中在那道疤印上。
  ……从没觉得如此碍眼过。
  男人顺着盘旋的楼梯一阶阶往上。
  快到三楼时,他听到了物品被砸到地毯上的闷响,随即,似痛苦般急促的喘息从幽秘的室内飘入他耳中。
  乔密尔怎么了?
  传唤伊莱是有什么事?


第47章 诞梦
  乔密尔上了楼后, 身体就越发感到怪异。
  他浑浑噩噩地躺在了床上,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疼痛开始袭来,像是有无数的利刃在切割着皮肤。
  甚至能感觉到有血液在顺着伤口汩汩涌出。
  没有热度, 黏腻而冰冷。
  乔密尔手指颤抖着解开了衣服看,皮肉却是一片完好, 只有因痛楚而产生的战栗与苍白。
  痛觉不是持续的,一会儿难忍, 一会儿又似有若无,他在床上咬着牙翻来覆去,额际被一层冷汗浸湿。
  如果仅是这样, 不足以让他恐慌地叫人。
  可意识在逐渐沉沦, 好像被渐渐地拉入一个扭曲离奇的梦境, 感官模糊, 被令人窒息的红与白占据……乔密尔凭借着仅剩的清明知晓,等待他的不是昏睡,而是未知的疯狂。
  无形的压抑与绝望将心脏攥紧, 身体里诡异而强烈的力量在窜动, 他将被其支配……
  得叫个人来, 把自己控制住,等这场怪诞之症过去。
  最信任的人……
  挣扎着拉响铃铛,乔密尔冲仆人厉声吩咐完,膝盖一软,倒在了暗红的地毯上。
  肉.体的疼痛越来越感觉不到, 然而这并不是好事, 与此同时的是神志快要湮没,他宛如迷途的兽在房间里乱闯,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 踉跄的身子又重重摔倒。
  地上早已一片狼藉。
  蓝眸泛着血意,迷蒙而癫狂。
  他一声声喘息着,要再次爬起来时,察觉到了一个人影朝自己靠近。
  是伊莱吗?
  乔密尔僵硬了片刻,用支离破碎的神志,艰难道:“伊莱,快、把我绑、绑住……”
  这也许是乔密尔完全失控前,说出来的最后一句清醒的话,可遗憾的是,对方并没有立即照做的意思。
  “殿下,不是伊莱,是我。”狄萨弗森缓缓地说道。
  乔密尔貌似没有听见,瞳眸涣散地趴在地上,看不见也认不清来人。
  狄萨弗森居高临下地望着青年,这样不曾见过的乔密尔,让他觉得有趣。
  他不清楚乔密尔究竟是怎么了,或许是炼制的什么古怪药水起了副作用,不过再怎么说,将尊贵的王子绑住,显然不是他身为一个奴隶该做的事。
  多么可惜啊,忠诚的伊莱不在这里。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自己。
  从狄萨弗森进入房间起,看见的就是乔密尔昏沉不清醒的模样,以及他衣衫不整跌落在地的狼狈,裸露的皮肤上还覆着一层薄汗,瓷白莹润。
  忽然记起这人说过的喜欢自己流汗的样子,狄萨弗森玩味地轻呵了一声,这趟楼没有白上。
  “伊莱……快……”
  乔密尔催促着,朝前伸出手想要够到对方,而狄萨弗森退后了两步,拉开了距离。
  他便向前爬了一小段,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羞耻。
  男人眼中掠过惊讶,夹杂着兴奋。
  高高在上的王子居然在向自己爬来,将人绑住又怎么能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呢?
  许久后才能实现的事,竟在某种意义上提前了,原来玩弄乔密尔的感觉是如此令他愉悦。
  ……只不过,总有一天,要让乔密尔明确,他爬向的人是谁。
  青年的手靠近了破碎的琉璃,再往前爬就可能会压上,狄萨弗森踢了踢,但碎片嵌在了地毯中,他蹲下身,将其拾起。
  毕竟若真让这人受伤见血,指不定会生出什么麻烦。
  乔密尔怔怔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手掌,骨节大而匀称,那么熟悉,他似乎应该清楚地知道其上的每一处硬茧与疤印。
  现实与虚幻在交融,意识被一层一层汹涌而陌生的情绪包裹着,驱动着。
  要牢牢地攥住那只手,这能让自己感到心安。
  然而慢了一步,没等他触碰到,狄萨弗森就离开了他的视野。
  青年的动作顿住了,神情充溢着痛苦与悲伤,他站起了身,又开始跌跌撞撞地到处乱跑,跟看不见狄萨弗森一样。
  男人渐渐皱起了眉。
  直到乔密尔跑到了窗户旁边,他眸光一凛,不及思考,冲上了前去将人拉了回来。
  而对方却是受了惊般,在自己拽住他的那一刻,拼命地挣扎。
  狄萨弗森的手和脖子上很快出现了指甲留下的挠痕,他这才用了点力道将乔密尔的双腕扣在一起。
  男人阴沉着脸,不知是觉得被抓出了血痕很耻辱,还是懊恼自己竟然没有立马制止住。
  是的,他感到犹豫,反抗乔密尔,对乔密尔动粗,让他感到犹豫。也许是真的在这人面前压抑忍让太久了,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该死。
  “殿下、殿下!清醒一点,看清楚我是谁!您到底怎么了?”他提高音量地问,试图让乔密尔恢复正常。
  好在乔密尔总算是慢慢平静下来了。他停止挣扎,转而喃喃地道:“我、冷……”
  “冷?”
  “……好大的雪。”
  “?”
  狄萨弗森瞥了下眼前的窗户,艳阳晃晃,照映在乔密尔秾丽无暇的侧脸上。
  没等他再说什么,对方的身子忽地一软,向他倒来。
  “好冷,抱紧我。”
  乔密尔把头埋在男人怀中,是熟悉的气息,驱散了恐慌,他眷恋地闻着,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过了好一会儿,狄萨弗森僵硬地维持这个姿势,青年似陷入昏睡,完全靠在他身上,他揽着对方的腰,承托着轻盈的重量。
  可心脏又沉又涩。
  他想推开乔密尔,任其继续孤单地陷在魔怔中,却迟迟没有动手,乔密尔流露出的悲伤和脆弱让他恍神。
  磨了磨牙,狄萨弗森弯下腰,手臂穿过膝弯,将人横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就当是把突发状况无声无息地瞒过去,但愿乔密尔事后不会发现伊莱的失踪,否则同样身为巫师的他调查出什么就不好了。
  他以这样的理由跟自己说着。
  将乔密尔放在床上,见他安分地闭目沉睡,没有绑住的必要,狄萨弗森扯过被子,替他盖上。
  “冷……”似梦中的呓语,伴随着细微的呜咽。纤长的睫毛濡湿了一层,隐隐颤动。
  狄萨弗森眸光复杂,迟疑片刻,去找来了一床更厚的被子。
  可当他刚俯身要盖住乔密尔时,乔密尔却蓦然挺起了上身,双臂宛如藤蔓一样勾缠住他的脖子。
  一个湿润柔软的物体的印在他唇边。
  狄萨弗森青筋一跳。
  和之前的吻不同,不是敷衍作态,此时的乔密尔带着力度,还略显急躁,像是没找准位置般,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又直直地亲上了他的嘴唇。
  舔舐吸吮,发出甜腻的声响。微热的喘息在两人唇齿间交换。
  狄萨弗森将他重重地按回床上,沉声怒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青年半睁开了眼睛,蓝眸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眶红红的好似哭过,瞳孔怔愣空洞而渺远,那不是清醒的样子。他陷在自己的幻梦中,仿佛在透过狄萨弗森看别人。
  阴鸷的怒气在男人脸上凝结,而乔密尔却在痴痴地笑。
  “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
  他缓缓地抬起手,抚摸着对方的轮廓,轻声说道:“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喜欢上你了,好喜欢……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狄  萨弗森:“……”
  怔然了半晌后,狄萨弗森溢出一声低低的怪笑。
  很早以前?是多早?
  乔密尔把心迹埋藏了这么久,却在认错了人的时候,对着自己说出来了么?
  平日里的王子多么邪恶任性,这番真切的告白就显得多么有趣,而更有趣的是,如果某一天他知道了真相,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狄萨弗森恶意地想,眸底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扭曲。
  “你为什么不动?”随着被禁锢的力道松懈,乔密尔再次攀了上来,“难道你不想要我吗?”
  毫不觉得羞耻地,他吻着男人的脖颈和脸庞,狄萨弗森稍有要推开他的迹象,便能听到他如泣的哼唧。简直娇得跟朵花一般,开得艳滥极了。
  狄萨弗森没有强硬挣开,如同乔密尔清醒时,他再怎么抗拒也对这人保持着忍耐。
  但真的还是和最初那样抗拒吗?他此刻又在忍耐什么?
  男人的呼吸逐渐沉重,乔密尔贴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都愿意,我想要被你……”
  声音越来越小,却像一颗颗惊雷砸在了狄萨弗森的心口。
  若非亲眼所见,又怎么会知道,与展露于外的癖好不同,乔密尔竟是为了喜欢的人,可以屈居人下,还这么的……
  难以克制地气血突涌,狄萨弗森分不清是被当作他人的难堪,还是别的什么。
  “别说了。闭嘴。”
  他咬牙狠狠道。
  但对方根本听不见,没有停下,还在说着同样的话,甚至愈加不堪入耳。等他回过神来时,乔密尔的身子已经被粗暴地按倒。
  手掌扼在乔密尔的喉间,狄萨弗森想掐下去,阻断青年口中挑拨着自己的淫词浪语。
  仇恨产生了微妙的转变,他一直不愿直视,而此时此刻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到了被捅亮天窗的地步。
  不得不面对无法继续自我蒙蔽的欲望。
  他像是恼羞成怒了,还带着一股深深的怨恨,心里冒出一个不计后果的念头——杀了乔密尔就解决了,就跟以往一贯的做法一样。
  青年的脸泛起了红,不是因为窒息,而是动情的迹象。他还在笑着,神情中透露出些许无辜和疑惑,好似在问为什么还不吻他,他都已经这么邀请了啊……
  狄萨弗森目眦欲裂,手背青筋凸起,然而不管怎么用力,都是在和自己对抗着。
  终于,他放弃了。
  “尊贵的王子殿下……”男人的嗓音沙哑而邪肆,“原来您是这么的……淫.贱么?”
  原来,忽视掉那层强迫,乔密尔能如此轻易地勾起他的欲念。
  “唔。”
  长久未得到爱抚,乔密尔面露委屈,挣扎着又要抱住对方,不断地轻蹭,“你亲一亲我……”
  狄萨弗森忍无可忍,把乱动的青年压在身下,重重地碾上那张总是戏弄自己的红唇。
  卑鄙吗?
  这是乔密尔招惹了他之后应得的。
  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报复呢?


第48章 否认
  灼热的气氛经久不散。
  两人的身体紧缠在一起, 遍布情.色而黏腻的痕迹。
  狄萨弗森抱着怀里已然昏沉的乔密尔平复着呼吸,银眸中的绯红渐渐褪去,浮现出一抹满足, 满足而贪婪。
  下意识地,他忍不住又吻上乔密尔濡湿的眼角, 那双眼睛还是空洞无神。
  青年没再给他回应,像个没有意识的玩偶。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梦境。
  阳光从窗户口消失, 天空开始被墨色浸染,距离他上楼之时过去了许久。
  狄萨弗森用毛巾将乔密尔的皮肤擦干,而后把人裹住, 准备抱去温泉清洗。却在这时, 传来了一个脚步声。
  不用猜也知道来人是谁。
  “殿下, 殿下?”
  伊莱醒来后, 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在房里睡着了,感到一阵蹊跷。随后得知乔密尔一直未曾下楼,他不放心, 所以赶紧上来看看。
  喊了几声王子均未得到回应, 他果断直接走了进来, 便看到了令他震惊的场景。
  屋内一片凌乱,空气中暧昧的气息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然而,王子却好似昏迷了一般。反观在场的另一人,狄萨弗森, 狠戾的双目瞪着自己, 敌意满满,宛如一头捍卫领地的雄兽盘踞在王子身边。
  怎么看都像是……
  “你对王子做了什么?!”伊莱愣了片刻,怒目吼问。
  “你觉得呢?”狄萨弗森冷笑。
  “殿下!”伊莱顾不得其他, 上前就要检查乔密尔的状况。
  而刚一靠近,就被狄萨弗森出手拦住了。
  男人阴沉地开口:“你是他的侍卫,不是贴身奴仆。”
  伊莱正巧看清狄萨弗森身上的抓痕,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顿时更加怒不可遏。
  那一定是王子反抗时留下的!
  狄萨弗森好大的胆子!
  伊莱随即反击,两人迅速展开缠斗,一方心里憋着暗火,一方护主心切,都下手毫不留情。
  所幸的是,没过多久乔密尔终于从怪诞的梦境中恢复了神志。
  耳边响起动静,清明的视线聚焦在打斗的两人身上,一时间,乔密尔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发生了什么?这是什么情况?
  他只记得禁术的后患貌似发作了,他在痛苦中没了意识,然后再也记不清了。
  “住手!”乔密尔厉声说道,可嗓音却显得有几分沙哑。
  两人闻声停了下来。
  “殿下,您怎么样了?”伊莱一边警惕地注视着狄萨弗森,一边退到乔密尔跟前。
  狄萨弗森则定定地站在原地。
  乔密尔也意识到了身体的不对劲,他感到了深深的疲惫,不只是禁术带来的虚弱,还有……他脸上闪过一丝怔然,朝自己的下身看了看,顿时耳尖红了。
  再一望向半裸的狄萨弗森,他大概猜到了什么。
  怎么会真的做出这种事……?
  还刚好被别人撞见了,狄萨弗森一定觉得屈辱极了。
  借着昏暗的光线,乔密尔掩饰着羞怯与不自然,他微微垂着头,不敢再迎上男人冷冽的目光。
  伊莱见乔密尔不言语,又道:“您刚刚昏过去了,是不是这家伙……”
  乔密尔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别多想了,以后也不要再提。”
  仿佛是在急于掩盖和撇清。
  狄萨弗森:“……”
  紧攥的五指在咔咔作响。
  “扶我去沐浴。”乔密尔下床,撑着虚软的双腿对伊莱说道。他需要冷静一下。
  伊莱纵有诸多疑虑,也只能闭了嘴,只觉得是王子吃了亏且不好说出口,又宠爱狄萨弗森所以不愿责罚于他。
  可恶的家伙,竟然在王子面前如此不识好歹。
  伊莱回过头,警告性的眼神在狄萨弗森看来完全是挑衅,他阴鸷的神情堪称恐怖,注视着二人离开。
  狄萨弗森忍住了跟过去的冲动,尊严不允许他那么做。
  他绝不承认自己有多么喜欢乔密尔,不过是被漂亮的皮囊勾引了而已。不在乎乔密尔对自己是否倾心,看这人被强迫时泫然欲泣的样子……也很有趣不是吗?
  总之,他不会放过乔密尔,这和最初的打算并没有什么区别。
  狄萨弗森抬头,望向顶部那块颜色略有差异的木板,此刻不失为一个好时机去探寻一番。他想过会被发现,但抑制不住想要冒下险的念头。
  没有从室内的入口上去,他走到窗户旁,朝下看了看,确认无人,随即翻了出去,沿着凹凸不平的石墙,爬上阁楼的窗台。
  那扇窗他提前观察过,一直是开着一条缝的,他轻松打开后,钻了进去。
  幽暗狭窄阁楼里,借着月色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个空荡荡的鸟笼……
  楼下两名仆人经过,一人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事,对旁边的人说道:“哎呀,我打扫王子的房间时,总是忘了连带着打扫上面的阁楼,王子要是哪天发现全是灰尘,会不会责罚我啊?”
  另一人不以为意:“不用担心,王子和王妃一样,本就不喜欢有人进去,说不定王子并不需要人打扫阁楼,没多大事,下次再问一问吧。”
  .
  乔密尔呆呆地泡在温泉中,努力想要忆起之前到底做了什么,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清晰的印象。就跟梦醒了之后便被快速遗忘了一样,他只能抓住那一丝还未消散的情绪。
  有隐秘的快乐,还有难过和不舍。
  奇怪且无法启齿。
  他长叹了一口气。
  乌鸦落在他肩膀上,张开黑亮的翅膀拍打水面,又快速收回,玩得不亦乐乎。
  乔密尔戳了戳它的小胸脯:“你可不能洗热水澡,羽毛会炸开的。”
  乔轻轻地啸了两声,用不太标准的声调说“知道啦”,而后飞到了高处的装饰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乌鸦正好落在了他的前方,乌溜溜的眼珠俯看着他,像个模型般不叫也不动。
  狄萨弗森停下脚步,笑了笑,对其伸出手,“小家伙,不认得我了吗?”
  乌鸦不经常出现,对他的态度也是变幻莫测,他起初认为这类生物生性如此,现在倒是越发觉得和乔密尔相似极了。
  乌鸦犹豫片刻,滑翔了下来,落到男人的手上,享受了一顿惬意的抚摸。
  浴池没有任何人看守和伺候,狄萨弗森略感意外。
  他毫无阻碍地进入,直到乔密尔听见了乔的叫声,扭头望去,才蓦然发现黑压压的夜色中,岸上站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正沉默地举着一只乌鸦。
  怎么仅是一会儿没管乔做什么去了,就和狄萨弗森黏在了一起?
  乌鸦从狄萨弗森手里飞走,乔密尔淡淡地发问:“你怎么来了?”
  他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往身上浇水。他承认自己对先前的事还有些尴尬,有点想躲着狄萨弗森。
  可事与愿违,对方竟然解开了衣服,踏入池中。
  “殿下,我过来沐浴。”
  狄萨弗森顿了顿,又补充道:“您说过的,让我以后都到这里来洗。”
  乔密尔皱了皱眉。
  可以是可以,但等他先洗完不成吗?为什么要挑同一个时间点?
  乔密尔挣扎着要不要走人,最终还是僵在了原地。
  他不好再莫名其妙继续冷淡下去,心里不断自我告诫,是真的是假的又有什么不同?总之在狄萨弗森看来,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碰他了。
  而且,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那么点想知道,狄萨弗森感觉如何……想要得到对方不那么糟糕的回答,从中获得一丝虚伪的慰藉,减轻负罪感,又害怕会适得其反……
  视线暗暗移动到狄萨弗森身上,健壮的躯体和水光几乎混为一色,发出冷铜般的光泽,他鬼使神差地冲其招了招手。
  对方顺从地靠近,他搭在男人的肩膀上,扬起头露出暧昧的微笑:“亲爱的狄萨弗森,你觉得不久前的体验怎么样?”
  男人银眸微眯,沉默了许久后,冷硬回道:“我和您的感受相反。”尊贵的王子殿下,您醒来后有多么失措,我就有多么快意。
  狄萨弗森回答让乔密尔让陷入片刻沉思。
  算是期望的回答吗?
  显然不是。对方明明表达了彻底的厌恶。
  不过也没有那么难受,至少没有听到暴怒或冷酷的字眼。
  “真是遗憾,没能让你和我一同感受到愉悦。”乔密尔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放开对方,背过身去结束了话题。
  而后颈却忽然覆上了一只灼热的手掌,将他的脖子半扣住,他一怔,随即听到狄萨弗森低沉地说:“殿下,需要我替您擦洗吗?”
  乔密尔心里涌出一股怪异,转动眼珠望了望周围,树影幢幢,夜风沙沙,阒寂无人的室外让他有些发毛。他后悔将伊莱赶走了,这里可没有布下的法阵。
  狄萨弗森在想什么?是多虑了吗?似乎也不是太奇怪,毕竟这人已经被调.教得习惯伺候他了。
  无论如何,不能对狄萨弗森流露出害怕,对方越主动,他应该越欢喜才是。
  “……当然。”乔密尔说道。
  他背对着狄萨弗森,自然看不见男人盯着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吻痕,目光灼灼,危险骇人。
  狄萨弗森的指腹沿着自己留下的红印揉搓,青年白皙的皮肤上痕迹斑斑,从后颈蔓延到尾脊以下。直到数天后消失,都一直不曾被发现。
  时间过了半晌,乔密尔确认了狄萨弗森没有反叛的打算,紧张感逐渐消失,他侧靠在石阶上,舒服而困顿地闭上了眼睛。
  擦完上身,狄萨弗森又半跪在水中,替乔密尔按摩着脚,只不过不经意间,接触的部位越来越往上。
  “嘶……”
  碰到了某处,青年感到一丝刺痛,困倦的眼皮抬了抬。
  “轻点。”他半清醒半无意识地嘟囔道,“这里不知道怎么弄的,破皮了……”
  那是腿内侧的擦伤,大概是磕到了什么粗粝的物什,被磨破的。
  “抱歉,殿下。”
  男人轻声恭敬地道,可细看他的神情,便会发现毫无诚意。
  好一会儿后,他眼中露出邪佞的笑意,补上了后半句话,“我下次会注意的。”


第49章 不安
  久违地, 乔密尔再次收到了来自最开始那个神秘意识的告知。
  还伴随着一幕幕血腥荒诞的画面:仿佛在哪里见过的方尖石塔,黑兜帽的怪人,绝美的花海中隐现残碎的肢体, 田野里耕牛在劳作,肥壮的马匹拉着一车车重物, 洒落一地暗红……
  画面又一转,青年遍体鳞伤, 死得很惨。
  赫然是他自己。
  乔密尔从睡梦中惊坐而起。
  心脏狂乱地跳动,他深呼吸平复,尝试着理解那缥缈的信息, 建立起逻辑。
  如果没解读错, 他被提醒的是——要收回狄萨弗森目前过多的自由。
  至于那些画面……难道是不这样做就会带来的后果吗?
  ……虽然没有确切依据, 但乔密尔难以克制地如此认为。
  乔密尔抿了抿唇, 幽蓝的双瞳中闪过一抹犹疑与挣扎。
  静坐许久,他忍不住下了床,踮着赤足朝布帘另一边的铁笼走去, 莫名想要悄悄看一眼狄萨弗森。
  然而掀开布帘后, 乔密尔的视线穿过铁栏, 只看到床榻上凌乱的薄毯,他身形一僵。
  空的!
  出于放心他不再刻意去锁笼门,也没有经常让乔去监视狄萨弗森,这人大半夜的去哪里了?
  狄萨弗森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到底还见了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乔密尔生出一股愠怒,正想不管不顾地去寻人, 这时他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
  跑到楼梯口一看,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下方,一阶阶朝自己迈来。
  夜色一团浓郁,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只从那沉稳不变的步伐中,得知男人并没有因为自己发现了他的深夜失踪,而有任何慌乱。
  “狄萨弗森,我好像没有允许你这么晚了还擅自出去!”
  乔密尔咬了咬牙,盛气凌人地踏下楼梯,迫不及待要揪住狄萨弗森质问。
  可稍一没注意,脚下踩空了一级,身体朝前一倾就要跌落下去。
  他眼睛惊吓地睁大,与此同时前方的人影迅速逼近,一条健壮结实的手臂及时将他揽住,扣在怀中,阻止了危险的发生。
  乔密尔愣了愣,而后立马重新端起凶肆的神情,道:“你去做什么了?”
  “上厕所。”男人回道。
  笼子里有解决小便的器皿,但显然狄萨弗森不愿意使用,乔密尔往常也没强制他。
  “有人看守吗?”
  “没有。”
  乔密尔冷哼:“你去了多久?”
  狄萨弗森没回话,似乎是不确定乔密尔是多久前醒来的,因此一时间无法说出一个合适的时长。
  “你是在尝试看能不能逃走吗?”乔密尔直白地道。
  他瞪着狄萨弗森,深吸着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狄萨弗森,不管你有多么恨我对你做那种事,都最好老实安分地待在我身边,否则本王子可不会心慈手软。”
  男人依旧沉默,黑暗中熠熠的银眸俯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您要维持这样的姿势多久?”
  “什么?”乔密尔等着对方卑顺,却冷不防听到这样一句提醒,才意识到被自己忽视的姿势有些怪异。
  他快摔倒时下意识攀住了对方的臂膀,一大半重量都挂在狄萨弗森身上,两人的躯体紧紧贴着,能感到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刚要松手,便又听见狄萨弗森说道:“殿下,夜里越来越凉了,您的脚应该会觉得冷吧。”
  乔密尔闻言,踩在地板上的脚趾不自觉动了动,一片冰凉。
  他微恼,狄萨弗森在岔开话题。
  哼,这人远比自己所想的要狡猾。
  乔密尔一用力,将狄萨弗森往旁边的石壁上一推,按着他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话。”
  “您是说让我老实安分地待在您身边么?”
  狄萨弗森似乎是轻笑了下,但转瞬即逝,乔密尔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紧接着下一句,男人反问道:“具体怎样才算让您满意呢?”
  乔密尔再次怔了片刻。
  是他太敏感了吗?为什么总觉得狄萨弗森的态度和言行有了微妙的变化?男人已鲜少再有明显的怒意,看似低眉顺眼的表象之下,他感受到的是说不上来的阴沉深邃,犹如被黑暗中未知的潜伏者盯上。
  乔密尔压下异样的感觉,强硬地对狄萨弗森说着:“当然是做一个听话的奴隶,永远不违抗我的指令,心甘情愿地接受我的临幸,取悦我、服侍我……”
  接受?
  男人心里发笑。
  不,他不喜欢老实地被动接受这虚假的一切。
  他喜欢主动地索取、侵占,拥有对漂亮的王子为所欲为的权力……让王子嚣张的表情变得羞恼又可怜,该多么有趣。
  “现在需要我的服侍吗?殿下?”狄萨弗森突然说道。
  乔密尔还没反应过来,忽地身子一轻,自己竟是被狄萨弗森抱了起来,朝前走去。
  “你……”
  男人边走边问说:“让您的双脚不触及冰凉的地面,避免着凉,是属于奴隶的职责吗?尊敬的王子殿下?”
  无起无伏的语调读不出一丝情绪。
  乔密尔语塞,觉得不太对,但又发作不出来。
  狄萨弗森是在以这种方式让他思绪混乱,从而降低警惕性么?
  后背挨到床面,对方将他轻轻放下后,便要离开,转身前,乔密尔蓦然一伸手,抓住了狄萨弗森的指尖。
  男人垂下银眸,晦暗的目光从乔密尔的脸移动到那只白皙柔软的手,启唇问道:“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乔密尔深深地看着他,过了几秒才道:“狄萨弗森,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你但凡离开我跟前半步,都得先经过我的允许。”
  这样应该也算收回自由吧。
  无法做到将对方牢牢锁于深笼,但至少也得让他时时刻刻处在自己眼皮底下。
  害怕狄萨弗森与人合谋对自己不利并非主要,而是这件事情本身就让他极其难受。
  不想看到,所以在发生前尽力防止。
  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多么过分,也许他的道德感本就薄弱,故选择将一条黑路走到底。
  “上来,伺候我入睡。”
  狄萨弗森:“……遵命。”
  .
  三日后,一套特别制作的华服被送来了乔密尔的宫院,是用于参加即将举办的祭神大典的。
  将其送来的人也是位不速之客,莉罗夫人。
  不同于往年,这届的祭神大典部分事务交给了神职人员以外的人操办,莉罗夫人就荣幸地担当了其中重要职责。除了送衣服,她来此还有一些仪式安排方面的事要与乔密尔交代。
  森翳的庭院内,二人对坐于藤椅上。
  “尊贵又美丽的乔密尔王子,不知道这样赞美您是否使您愉悦。”莉罗夫人浅笑着理了理裙摆,“实际上,三个月前我们就一致认定,由您来向爱与美丽之神献礼是最佳的选择。”
  乔密尔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安排,眉目阴郁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项人选一直以来都是女性。”
  “但这并非硬性规定,只是兰曼斯特自某年开始碰巧如此而已。”
  莉罗笑了笑,又补充道:“而且,王子殿下,这也是一个大胆的尝试,或许真能给兰曼斯特带来改变。目前获得了大祭司的许可,便是最好的证明。”
  兹事体大,不是乔密尔能推拒的。
  他扫了眼放在跟前的衣服,被一张面纱吸引了注意,问:“为何需要戴这个?”
  莉罗也不掩饰,回道:“鉴于您在民众之中的名声,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会直接公开您的身份。”
  “那为什么又要选我?”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乔密尔几不可察地冷嗤了一声,莉罗又和他讲起当天具体的细节。
  听着听着,乔密尔的眉头越蹙越深。
  献礼前的幽闭,以及繁复的沐洗过程,个中让人难以接受的点就不说了,他还要被吊到高空中,赤.裸着让皎洁的月光漫照全身,诵念赞词。
  这奇怪的仪式,说得尊贵却实则难挨且羞耻,以前都是遴选底层贵族,不会由王室成员去做,可用莉罗的话来说,这样的改变,才能显示对神明的诚意。
  乔密尔提出质疑,莉罗解释着。
  “殿下您多虑了,除了贴身伺候的人,不会有人能看清您的身体,您是被选中沟通神明的人,怎么能让低贱的平民和奴隶窥见?”
  乔密尔闭了闭眼,陷入沉思。这其中的不怀好意和未知风险他当然能感觉到,难道原主的危机从现在就开始慢慢展开了吗?
  “我需要自己安排人手。”他说道。
  “最多只允许两个。”莉罗告诉他,“其他的都是由祭司团安排的神职人员。”
  话音刚落,传来一声尖锐凄厉的飞禽鸣叫,一名侍卫匆匆地跑了来,对乔密尔说道:“殿下,狄萨弗森刚才突然作乱,抢夺了弓箭。”
  乔密尔眸光一凝,随即便见狄萨弗森高大的身影从绿枝掩蔽中走出,一手拿弓,另一只手里提着一只中箭而亡的猛禽,似是苍鹰。
  莉罗的视线同样紧盯着狄萨弗森,除了欣喜外也有些疑惑与紧张。
  乔密尔问:“怎么回事?”
  狄萨弗森平淡地述说道:“它在周围盘旋不离去,我便把它射下来了。”
  乍一听这理由随意且粗劣。
  侍卫按着被狄萨弗森扭到的胳膊,忿忿地道:“殿下,我看狄萨弗森就是在一步步试探您对他的管控,他今天敢抢了弓箭射鸟,以后保不准就敢……您得对他警醒啊。”
  乔密尔思忖片刻,忽地唇畔溢出一声轻笑,他摆了摆手,对侍卫道:“不是什么大事,退下吧。”
  而后冲狄萨弗森勾了勾手指。
  狄萨弗森将手里的东西扔在一旁,靠近,乔密尔秾丽的笑容在他眼前放大。
  “你怎么知道我正好想尝尝鲜了?”
  乔密尔执起狄萨弗森染了血迹的手,抽出丝帕轻轻揩拭了一番,又抬眸问道:“你吃过这种苍鹰的肉吗?”
  “吃过。”
  “好吃吗?”
  狄萨弗森回想了亡命至草原猎得苍鹰的经历,回道:“肉质不错,但是野外充饥没有调味,不算好吃。”
  乔密尔拉了拉狄萨弗森的手臂,让他单膝蹲下,覆在男人耳边,低缓地说:“那今晚让你尝一尝本该有的美味,好不好?”
  本该有的……美味。
  无人看见的阴影之下,狄萨弗森眼底的银光杂乱闪烁。
  莉罗夫人咳了咳,打破了这幕暧昧。
  乔密尔轻飘飘地向她投去视线。
  “不知殿下您对祭神大典的安排还有疑问吗?”她问,“如果有存疑的,一定得尽早弄清楚,不然等到时候出了纰漏就担当不起了。”
  “除了您已经交代的事,还有其他的吗?”
  “那倒是没有了。”
  莉罗顿了顿,掩住唇角勾起的阴冷弧度,又道:“殿下,说句题外话,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狄萨弗森被您收为奴隶后的样子,真是让我意想不到。”
  乔密尔反问:“您认为的是什么样的呢?”
  莉罗没回答,一会后她站起了身,摸了摸头上佩戴的玫瑰玛瑙,“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了。不日再见,尊贵的乔密尔王子。”
  乔密尔懒懒地靠在椅子中,道:“夫人慢走。”


第50章 危险
  庭院的空地上生了一堆篝火, 燃得噼啪作响。
  油水滴入火丛中,溅起刺眼的火花。
  处理干净的苍鹰被架在铁棍上,乔密尔将下午花了长时间调配改良的酱汁, 用刷子多次均匀反复地往上涂抹,表皮已呈现出诱人的焦黄色, 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将枯燥的翻烤工作交给坐在身侧的狄萨弗森,乔密尔静静等待着享用。
  火光在他微眯的蓝瞳里跃动, 漾出几许醉人的暖意,他抻了抻了腰杆,像一只慵懒的猫一般, 无比自然地靠在了狄萨弗森肩膀上。
  毛茸茸的头发垂洒而下, 狄萨弗森一低眸, 便能看到那金棕色的发丝, 陷在柔熹的光晕中,夺目极了。
  他握着烤架的手紧了紧,忍住想要揉一揉的冲动。
  喉结细微滚动, 不知是因为不断飘荡的食物香味, 还是别的只能暂时藏掩的念头。
  “可以吃了。”过了些许时间后, 乔密尔说道。
  “嗯。”
  狄萨弗森应声时,晦暗的银眸却一瞬不移地紧锁着下方王子漂亮的头颅。
  乔密尔坐直了身子,随即又对站在不远处的伊莱招呼道:“伊莱,你也来尝一尝。”
  殊不见狄萨弗森眼中闪过一抹阴沉的不悦。
  就像一头野兽面对踏入领地的外来者,敌意来得无需任何理由, 皆为本能。
  乔密尔抓着切割好的一截翅膀闻了闻, 刚烤好还泛着烫人的热气,他仔细地吹了一会儿后,正张口要咬下, 动作忽地一停。
  手腕一转,烤翅被举到了狄萨弗森唇边。
  “你先帮我试一试,烫不烫。”乔密尔浅笑着要求道。
  狄萨弗森就着乔密尔的手,低头,锋利的牙齿撕咬下一块肉,细细咀嚼。
  “怎么样?”王子问他,亮晶晶的眼中似还闪着期待。
  “很好吃。”狄萨弗森下意识就说道。
  很不一般的味道,比他以前尝过的烤肉都要美味。
  顿了顿,他又说:“还有点烫。”乔密尔应该会觉得还有点烫。
  狄萨弗森取过烤翅,用手撕下一小块,吹了两口,递到乔密尔面前。短短数秒的动作,无比连贯且自然,让乔密尔微怔。
  这样暧昧的服侍,对方已经如此习惯,甚至不用他开口了吗?
  他迟疑了片刻,启唇衔住。温热的气息触碰到了狄萨弗森的指尖,让人又酥又痒。
  “去拿酒来。”过了会儿,乔密尔对仆人吩咐道。
  地窖里备着一些从他国运进的果酒,这种酒当地人叫莫尔森酒,度数较低,还掺了蜂蜜,喝着很是清甜。
  乔密尔说不清是来了兴致,还是无聊烦闷,他像个调戏美男的浪荡子,攀着对方的肩膀,一杯接一杯地往人嘴里灌,直让那张冷漠的薄唇被酒液浸染,显得润泽鲜亮起来。
  酒液随着喉结的滚动被咽下,而任他怎么灌,男人的神情却依旧没有丝毫酡色,不变如初。
  乔密尔低眉轻笑了一声,转头自己喝了几杯。
  随后他遣退了旁边的人,突然间问起了不久前的那件意外。
  “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给狄萨弗森施加了心理暗示,使他说出真话。
  狄萨弗森的眼睛在巫术的影响下出现了一层空蒙,稍许后他低沉地回复道:“您亲吻了我的嘴唇……说喜欢我,然后……和我做了最亲密的事。”
  虽然心里大概有了猜想,但听到狄萨弗森的亲口回答,乔密尔的心跳还是漏了几拍。
  难以淡定,他怎么会真的做出那样的行为?
  狄萨弗森没有反抗么?还是说自己又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逼得他只能忍受?
  乔密尔犹豫许久,才憋出了一句话。
  “把它忘记。”
  狄萨弗森:“……”
  让狄萨弗森忘记被他侵犯过的经历,确实有种自欺欺人、道貌岸然的可笑感,明明那就是他该要对狄萨弗森做的……可乔密尔退缩了。
  他接受不了真的强迫了狄萨弗森,也不愿这真实发生过的事留在狄萨弗森的记忆中。
  尽管,他心里最荒唐的想法是……如果,眼前这人是个没脾气且愿意依附自己的路人甲,他就可以对他……
  乔密尔看着狄萨弗森英俊的脸庞出神。
  感觉有点喝多了,堪堪偏开了头。
  男人半睁着双眸,隐秘的力量  流入他的脑海,勾起那段回忆,却无法将其消融。回忆反而在他的执念下越发清晰,一帧帧的画面在回放,宛如一出艳丽淫靡的戏剧。
  作为主角的王子,那欲泣的神态、白里泛红的身子,当真是迷人极了。
  呵,什么时候能再享用一番呢?
  他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有一种新奇的期待。
  狄萨弗森的视线暗中移向不远处的那片深丛,他想象着,将乔密尔拖入其中……捂住他的咒骂、尖叫与哭喊,神不知鬼不觉。
  别说他自认根本不是什么有道德感的好人,退一万步说,这是乔密尔应得的不是么?
  可为何又迟迟不愿轻举妄动?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喜欢到处乱溜达的乌鸦闻着香味飞了过来,落在乔密尔手边讨食。
  乔密尔撕下一条肉喂给了它,看着乌鸦昂着头颅将其咽下愉悦快活的小模样,他笑了笑,打了个酒嗝,道:“乔,看把你得意的,连天敌的肉都吃上了。”
  夜风吹起乔密尔的衣袍,盖在了狄萨弗森的指尖上,他细细摩挲,柔软光滑,一如乌鸦的羽翼。
  .
  乔密尔终于知道了,那晚梦里见到的方尖石塔到底与何处相似。
  踏下木车,四周是被清理过的荒田,还残留着暴.乱留下的血渍。他的目光顺着污迹一路延伸至北,定定地注视着那一座陈旧而高耸的建筑。
  而脚边则跪着一群衣衫褴褛,或战战兢兢或心如死灰的人。
  领地的守卫长和他说道:“殿下,这群无路可去的暴民忽然藏进了石塔里面,昼伏夜出,一到了晚上就出来抢夺食物,伤及民众,我们及时发现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们逮出来。”
  此人所言不假,石塔里面的布局要比预想中的复杂多了,好像荒芜了很久,竟无人说得清它以前是做什么用的。
  进去后便发现处处透着诡谲,令人有种不敢轻易探访的惧意。将藏入其中的人抓出来后,侍卫们就匆匆撤出来了。
  “他们藏进去多久了?”乔密尔问。
  守卫长回道:“大概是三五天前。”
  “石塔无人看守吗?”
  “是的。”守卫长点点头,如实说道,“之前的主人没有下令让人看守石塔。”
  “曾经发生过有人闯入的情况吗?”
  “这……”
  守卫长回想了下,答不上来。在他的印象中,石塔早就荒弃不用了,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自然也没有看守的必要。
  乔密尔没有为难他,转而又问起了里面具体的情形。
  他在护卫的陪同下执意亲去查看了一番,除了又碰到几个漏网之鱼,还带出了数个陈旧破烂的木匣。
  旁人均不理解,这不起眼的物什怎么就引起了王子的注意,还要专门运回宫去。
  乔密尔嘱咐了不要将此处的情况出去乱说。
  “殿下,那这些犯人要怎么处理?是先关押着,还是直接斩首?”守卫长又问他。
  乔密尔的目光落在那十数名皮肤黝黑体魄魁梧的男人身上,若有所思。
  旁人灵机一动,自以为明白了乔密尔的心思,压低声音谄媚着说道:“殿下,需不需要找人好好调教一番,然后给您送去?”
  王子殿下宫院里已经不剩什么奴隶了,按惯例,该是再物色些新玩物的时候了。这消息他们都是知道的。等王子对那位英俊倔强的敌国败将兴趣稍褪,那人就将迎来生命的终点,告慰他们兰曼斯特的亡魂了。
  乔密尔抬了抬下巴,慢悠悠道:“先关押在此处,过阵子再听我传唤。”
  “遵命,属下一定好好看管。”
  不久后,在乔密尔还未回宫时,一封密信被送到了狄萨弗森手中。
  纸上写着眼线探来的乔密尔的行踪,以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与计划。
  狄萨弗森嘴角扬起乖戾的冷笑,将纸张投入炉火中焚尽。
  .
  祭神大典转眼而至。
  乔密尔如期担任了那该死的献礼者,一番繁复的仪式下来,把他折腾得不轻。
  神殿后方的天然岩洞浴池中,在数人的注视下,乔密尔饿着肚子终于结束了冗长的沐洗。
  一名领头的神职人员重新更换了火烛,火苗幽蓝,将偌大而昏暗的洞穴照得更亮了几分。
  那人上前将乔密尔搀扶起来,要用布巾替他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乔密尔转过身子,神情冷漠地说道:“这些事让我带来的仆人做便可。”
  披着白袍的男子点了点头表示应允,对他人低语了一句,示意让静候在外的乔密尔的侍仆进来。
  没一会儿,脚步声靠近,乔密尔抬头一看,眼中却是浮现惊讶。
  怎么会是狄萨弗森?
  他明明带来的是两个印象中一直挺忠诚的侍卫,而伊莱则是被他派去查看最后的祭神现场了。
  狄萨弗森沉声解释道:“殿下,那两个人身体不适被遣送回去了,他们叫我过来伺候您。”
  乔密尔疑惑不定,为什么会让狄萨弗森来?
  狄萨弗森身份特殊,且具有极不稳定的危险性,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然而其他人倒是显得理所当然极了,还没等乔密尔开口,便对他说道:“我们得知殿下您近段时间都习惯让此人服侍您,所以认为这样的安排会让您满意。”
  乔密尔:“……”
  “将王子殿下的皮肤擦干,我们要开始绘制图腾了。”白袍男子又说道。
  乔密尔皱眉问:“什么图腾?”
  他瞥了眼后排的人手中托举的涂料盘,这是要画在自己身上?他可不知道还有这流程。
  白袍男子道:“是让殿下您能更接近神明的图腾,其中注入了祭司的力量。”
  “我拒绝。”乔密尔果断地说。
  一股诡异的感觉充斥在他的内心,他感应不到那殷红的涂料中有任何光明纯粹的力量,反而如同泥淖般阴邪黏腻。
  “事关祭神大典的成功,还请殿下配合为好。”
  “按以往来看,我不认为绘制图腾是必须的。”乔密尔头颅微昂,语气倨傲地道,“而且我忍受不了这难看的纹路沾染了我的皮肤。”
  “殿下,请谨言慎行,即使您身份尊贵,也绝不可对神明与祭司不敬。”
  在乔密尔与神职人员的对峙期间,狄萨弗森已悄然靠近,高大的身躯将其笼罩在阴影里,隔断了他人的视线。
  不安的凉意爬上乔密尔的后脊,到底是他缺少了防备,让自身轻易便陷入到窘困之境。
  这里没有一个是他的人,这些人立场不明,目的难测,而一个事实盘旋在乔密尔脑海——
  莉罗夫人是此次祭神大典的主要决策人之一,狄萨弗森曾与她达成了协作,要从自己身边逃脱,甚至是除掉自己……
  乔密尔瞪着眼前面色如墨的男人,牙关里无声地挤出对方的名字。
  狄萨弗森,你要做什么,你敢……
  一件宽大的衣袍披在了乔密尔身上,将他包裹住。
  男人低沉的话语自乔密尔头顶上方响起:“殿下,我只是像往常一样伺候您出浴而已。”
  ……您在紧张害怕什么?
  狄萨弗森薄唇微扬的弧度稍纵即逝,他把那抹谑意隐藏得很好,让乔密尔只能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青年瞥开蓝眸,冷哼了一声,略微粗鲁地推了一下自己奴隶的胸膛,独自走到一旁站定。
  他看着白袍男子说道:“关于绘制图腾一事,我需要大祭司亲口对我发话,否则我绝不同意。”
  对方点了点头,道:“那就请殿下在此处先作等待。”说完,便领着在场数人离去。
  “你也去外面候着。”乔密尔指着狄萨弗森说。
  尽管情形似乎有点脱离了他的掌控,不过好在对方如往常一样服从了命令。
  “等等。”乔密尔又叫住了刚转身的狄萨弗森,使唤道,“你去找一找伊莱在哪,让他过来。”
  狄萨弗森没有回头,脚步顿了一下,继续朝前走去。乔密尔在后方盯着他的背影,眸光复杂而警惕。
  岩洞内现仅剩乔密尔一人,他坐到铺着厚毯的石榻上静静等待。
  代表圣洁的白色帷幔垂地,将他的身影半掩,一切显得静谧得不真实,只有水汽聚集在钟乳石上,每隔一会儿听见滴答一声响。
  这里没有放置任何计时的器具,时间缓缓流逝,从里面看不见天光,能确定的是,已经过去了很久。
  那名白袍男子迟迟没有请来大祭司,而狄萨弗森也没有替他将伊莱召回。
  就在乔密尔已经没了耐心之际,忽然有脚步声靠近,随即一个粗犷的嗓音在洞内响起,带着轻佻与自得。
  “亲爱的乔密尔王子殿下,祭神大典已经开始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乔密尔立即起身侧目。
  竟然是维勒!
  他说祭神大典已经开始了?什么情况?


第51章 卑鄙
  “你说什么?”乔密尔蓝眸微眯。
  “看来我们尊贵的殿下是被遗弃在这里了。”维勒勾唇笑道。
  乔密尔深感不妙, 想要出去,却被维勒挡住。
  “放肆,给本王子让开!”
  “您要去哪里?”维勒说, “如果殿下是担心献礼环节无法如常进行的话,请放心, 已经有人代替您去了。”
  乔密尔将信将疑:“什么时候换的人?怎么没人通知我?”
  维勒哂笑一声,又上前一步, 告诉他道:“殿下,您理解错了,并没有换人。”
  乔密尔一边快速思考着当下情形, 一边与维勒拉开距离, 一个离谱的猜测浮现在他的脑海, 紧接着便被证实。
  “大家都以为踏入吊篮去到高空中的是您, 那个人的外形与您极为相似,到时候摔成一滩肉泥后谁也认不出的……而您也将活在国王陛下无限的追思中。”
  乔密尔顿时警铃大作,这是要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
  不, 恐怕还没有那么简单。
  维勒并不急着对乔密尔动手, 他将人慢慢地逼到角落, 愉悦地问道:“有人想要杀你,而我想要带你走,你选哪一个呢?”
  乔密尔咬牙道:“我哪个都不选。”
  话音刚落,维勒便发觉胸口一阵灼烧般的剧痛,他惊愕地看见一团蓝紫色的幽光笼罩在身前, 而光源则来自于乔密尔的掌心。
  维勒低咒一声, 忍着痛楚就要扑向前来擒住乔密尔。
  乔密尔连忙闪避开,往出口方向跑去,却随即感到肢体一阵发软, 强烈的眩晕感随之袭来。
  一股深重的力量让他意识到,这里受神力保护,使用巫术会被反噬。
  维勒胸口的疼痛渐渐减轻,他很快便逮住了步伐不稳的乔密尔,他粗暴地扯住乔密尔的金发,面庞略微狰狞道:“我倒是小瞧你了,乔密尔。”
  “这么不乖的话,以后日子可不会好过的,你该好好学一学如何讨好我。”
  力气从乔密尔的四肢百骸流失,他没有一丝抵抗能力地被维勒反剪双臂拖了回去,虚弱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陷入昏迷前,他听到维勒的话音在耳边响起。
  “现在还不急,我亲爱的乔密尔,等到外面乱起来了我们再走。”
  “在那之前,或许我们可以先做些令人愉快的事……”
  青年被丢回了石榻上,如同任人宰割的布娃娃,没了声响。
  维勒像一头终于得到了饕餮盛宴的饿狼,正准备享用时,蓦然停下了动作。
  有人过来了。
  他转头一看,是狄萨弗森。
  只见狄萨弗森从黑暗中现身,面无表情地问了句:“他怎么了?”
  维勒对狄萨弗森出现在这里并不惊讶,事实上,在进来的时候便已瞧见了狄萨弗森,他暂时不打算寻仇,对这次祭神大典的计划心照不宣。
  他答应了莉罗帮助狄萨弗森离开,而作为回报,乔密尔将成为他的所有物。
  “乔密尔大概是触发了神罚,看来让罪恶的王子殿下消失,也算顺应了神明的旨意,呵。”
  “你这段时间待在他身边,难道从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维勒说完,见狄萨弗森的目光还落在乔密尔身上,又不耐烦地驱赶道:“去外面等着,现在还不到接应你逃出去的时候。”
  他以为狄萨弗森应该分得清当前利弊,却不料一记凌厉的杀招袭来,让他差点躲闪不及。
  “你干什么?!别忘了,你若是要安全离开这里,还得依靠我,这可是莉罗万般恳求我才答应的!”
  狄萨弗森根本不理会维勒的话,第二拳转眼又至。
  维勒别无他法,只得与之缠斗起来。
  他堪堪挡下狄萨弗森的攻击,手臂被震得发麻,身形迅速一转,想要拾起落在一旁的铁剑,但是对方比他更快。
  武器落入了狄萨弗森手中,战况更是一边倒。
  兴许是维勒旧伤过后身体尚未恢复如初,兴许是他从未真正感受过狄萨弗森正常状态下有多强悍,他比想象中要败得快多了。
  直到维勒的四肢被拧脱臼,用麻绳绑住,他深深地后悔起自己为了不引人注目,竟是没有带任何随从。
  狄萨弗森并没有立即杀了他,维勒看着狄萨弗森将自己扔到一边不管,转身走向了石榻上的乔密尔。
  他瘫倒在地上,完全猜不透这人意欲何为。
  目光艰难而警惕地跟随着狄萨弗森的一举一动,只见狄萨弗森坐到乔密尔身旁,伸手覆上了那截细白的脖颈。
  维勒眼皮一跳,忍不住出声阻止:“别,不要杀他,先留他一命。”他急忙说着,“我知道你恨乔密尔入骨,但让他活着,慢慢折磨不好么?”
  狄萨弗森高深莫测地瞥了他一眼,嘴角泛起嗤蔑,“你说得对。”
  维勒趁机又道:“你当务之急是从兰曼斯特王宫逃出去,放心,我承诺了会帮你,对于乔密尔你也不用着急,我保证等我玩够了会把人亲自送到你手上。”
  他以为狄萨弗森是不愿错过杀死乔密尔的机会。
  然而狄萨弗森没再搭理维勒,手指从青年安稳跳动的颈动脉慢慢上移,抚过了脸颊,最终落在了乔密尔的嘴唇上。
  在维勒惊疑不解的眼神中,那截粗粝的手指插入了乔密尔口中,肆意地蹂.躏那殷红的唇舌。
  花瓣般的唇被撬开,涎液在嘴角积聚流下,青年发出无意识的嘤咛。
  狄萨弗森幽沉的双眸似笑非笑,像是在对这张总是吐出令他不悦字眼的嘴略施惩罚。
  而后,俯身埋头将其堵住,重重吸吮。
  维勒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脸上的横肉剧颤。
  白色帷幔被放下,依稀只见石榻上一强壮一纤细两道身影。
  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响起,明明隔着一定距离,可维勒却觉得仿佛在耳膜前炸开,伴随着还有他强烈仇恨与不甘的磨牙声。
  每一声既是求而不得的折磨,亦是极致的屈辱。
  昏暗中维勒赤红了双眼,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见到狄萨弗森穿好了衣袍,朝他走来。
  “我真没料到你和我的喜好如此相似。”维勒扬起怪异扭曲的笑,阴沉地道,“他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棒极了?”
  “原来尊贵的王子殿下豢养奴隶,私底下竟然是这个用途,呵呵,我倒是很好奇,他是怎么勾引你的?”
  狄萨弗森沉默不应,维勒说着说着暗啐了一声,深吸一口气,问道:“狄萨弗森,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找我报了仇,你还能安然无事吧?”
  “你放心,我不嫌弃你用过的人,现在立马把我放开,与莉罗的计划还能继续下去。”
  狄萨弗森:“……”
  维勒最后见到的是狄萨弗森阴沉如寒潭的面容。
  .
  乔密尔恢复意识时,浑身一阵隐秘的酸疼。
  维勒!
  该死的!
  他蓦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原来的石榻上,周围依旧那么安静,仿佛一切都像一场恶梦般,未曾发生过……如果忽略身体异样的感觉的话。
  维勒还在这里吗?那混蛋去哪儿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乔密尔汗毛倒竖,如同一只被逼入绝境彻底炸毛的猫,眼睛死死地盯着周围。
  目光所及处空无一人。
  近处的火烛照亮了一小块地方,他随即借着微弱的光亮,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
  顿时面如死灰。
  肮脏的痕迹肆无忌惮地从胸前蔓延而下,灼热且伴随着不可忽视的刺痛,腰侧甚至残留着淡淡的指印……
  乔密尔气得牙关打颤,呼吸急促,恨不得将维勒活活分尸。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动静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迅速抬头,有人!
  高大的身影慢慢从视线盲区走出,无声无息,似一头危险而优雅的野兽,冷冽的银眸在暗处辉光熠熠。
  他很快辨认出了,那是狄萨弗森。
  “你……”
  乔密尔刚艰难地发出一个字音,便哑了声。
  他该说什么?
  问狄萨弗森什么时候进来的?看到了什么吗?
  这人一直在这里,肯定全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是在嘲笑我吗?
  乔密尔短短的出神间,狄萨弗森已走到面前,静立着俯视他。
  “出去。”乔密尔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几近崩溃的声音溢出。
  如果这件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或许还能好受点,但偏偏见到这难堪一幕的是自己最不希望的狄萨弗森!
  面前的男人站着不动。
  狄萨弗森:“祭神大典已经终断了,很快会有人来到这里,殿下,您该整理好仪表了。”
  乔密尔听着有些发懵,他不确定接下来是否还有危险,也完全想不通维勒到底是什么打算,怎么又会忽然不见了人。
  他用毯子裹紧了身体,对狄萨弗森冷冷重复道:“你先出去。”
  说完,便准备起身下榻。
  然而乔密尔才刚移动腿,就被男人握住了脚踝,动作自然得和平常伺候他起床穿鞋一样。
  “需要我扶您过去沐浴吗?”狄萨弗森沉声问道。
  乔密尔沉默了足有数秒,目眦欲裂。
  不仅仅是对方违抗命令的无礼,他还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脚脏了,而此刻正被狄萨弗森牢牢握在手中,他想抽回都觉无力……
  仿佛是在故意讽刺自己,把耻辱撕开了摆到明面上。
  “跪下来。”青年闭了闭眼,声线微颤。
  狄萨弗森没有过多迟疑,依言照做。
  下一刻,一个清脆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了狄萨弗森脸上。
  “本王子让你滚出去,听不懂吗?!”
  男人的头微微偏了过去,短暂地僵硬,从上往下看,稍长的黑发半挡住了眼睛,神情在逆光中隐匿。
  打完之后,乔密尔自己也愣了一下。
  这算是在拿狄萨弗森撒气吗?
  他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以前无论怎么做戏,也没有用扇巴掌来侮辱过狄萨弗森。
  狄萨弗森用舌尖抵了抵脸颊的内侧,似乎在感受那份突如其来的疼意,银眸渐渐眯起,直直地看向乔密尔。
  那是乔密尔从未见过的眼神,和最初强烈蚀骨的恨意不同,那其中夹杂着明显的疯狂。
  是的,是疯。
  他的心跳漏了几拍,好像有危险而无形的丝网勒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呼吸维艰。
  狄萨弗森若是不管不顾发了狂,此时没有任何人能救他,他将必死无疑。
  乔密尔咽了咽口水,止不住地害怕起来,抓着薄毯的指尖都在抖,却色厉内荏地瞪起了蓝眸。
  “怎么?本王子扇你巴掌,你敢有意见?”


第52章 降罪
  就在乔密尔面对着狄萨弗森骑虎难下之际, 有数人冲了进来,打破了僵局。
  领头的是伊莱,乔密尔终于感到了一丝安心。
  狄萨弗森聚满戾气的双眸恢复了几分清明, 差一点点,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忍得住不在乔密尔清醒时将他弄得哭泣求饶……这副嚣张、气极又脆弱的模样多么令人心痒呐。
  伊莱远远看见石榻上的乔密尔, 脸上闪过难以自禁的欣喜和后怕。
  “殿下,您没事太好了!”
  不久前他亲眼所见, “王子”从高空中摔下,场面乱成一团。
  神殿的骑士团将所有人拦在外围不允许靠近,血泊中的“王子”被指责触犯了神怒, 人们议论纷纷, 祭司们冷眼而视。
  他急得就要与骑士团兵刃相向, 但不知是谁默默递过来了一个消息, 说王子在此处,他才抱了一丝侥幸往这边赶来。
  “您有没有受伤?”伊莱上前查看,不放心地又问道。
  乔密尔不自在地避开, 道:“没、没有。”
  可伊莱还是看出了不少端倪, 眼中隐隐浮现震惊与愤怒。
  “殿下, 狄萨弗森怎么会在这里?”
  伊莱随即瞪向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狄萨弗森,直觉告诉他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不简单,像是一场围绕王子而设下的局,而狄萨弗森很可能就是参与者之一。
  他不在的时候狄萨弗森到底对王子做了什么?
  王子怎会容忍狄萨弗森至此?
  难道王子真的对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动了真心吗?
  乔密尔也意识到了伊莱此刻大概在想什么,他实在不便多说, 只能干咳了两声, 转而问起了外面的情况。
  听完伊莱的描述,乔密尔心里的猜测逐渐清晰。
  莉罗作为祭神大典的操办人,与负责安保的维勒达成了交易:计划一是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假死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维勒绑走, 计划二是让狄萨弗森逃出王宫,或许还为是否杀死自己而起过争执。
  只是目前看来他们的计划并没有成功,是因为这其中出现了未曾预料的变数,还是说另有目的?
  显然狄萨弗森对此事是知情的,狄萨弗森无疑想手刃他,不过却忌惮着自己给他下的毒。
  自己当然也不能戳穿狄萨弗森,只能装糊涂,一如既往地“宠爱”着对方。他甚至不愿去深思狄萨弗森与一切变故的联系,因为那样只会徒增不安与难受。
  而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乔密尔眼中掠过一抹厉色,此仇不报他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他满脸阴沉地问道:“维勒呢?”
  “维勒将军已经死了。”
  伊莱一直关注着乔密尔的安危所以并不知情,回答乔密尔话的是一名正走过来的祭司。
  “死了?”乔密尔诧异。
  “是的,殿下。”
  从这人的回答中,乔密尔得知,有一队盗贼内外接应,趁乱混入了王宫偷窃财宝,维勒在追击他们的过程中英勇殉职。
  “当维勒将军被发现时,尸首不全,死状惨烈,被一群乌鸦啄食。”祭司苍老的声音补充道,“这无疑是继祭神大典失败后的又一件不幸与耻辱,现下大祭司与陛下大臣们正在商议今日所发生之事,请殿下您立刻过去一趟吧。”
  乔密尔从惊讶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真的假的?
  那个混蛋就这么意外死了?
  祭司将话带到后先行一步离开,乔密尔后知后觉地穿好衣服下了榻,心神不宁间只感觉双腿一阵发软,险些向前栽去。
  还好有一条手臂从斜方伸来将他稳稳扶住。
  而某处破皮的火热刺痛在摩擦后更明显了,乔密尔黑了脸,倍觉耻辱地咬紧了牙关。
  他使了使眼色让伊莱退到稍远的地方,而后伸手掐上狄萨弗森的脖子,低声威胁道:“敢说出去,我杀了你。”
  维勒既已死,他就当是被狗咬了,让此事悄无声息地过去。
  “别以为能借此事有什么改变,你永远是一条任本王子玩弄的狗,明白吗?”他恨恨地说着,好像这样就能将丢失的颜面找回来,压制狄萨弗森的犯上之举。
  狄萨弗森保持着搀扶的姿势,刀削般的下颚微动,浑浊的字音从薄唇间溢出,“明白。”
  我可怜的殿下,您的命运是被恶犬啃食得渣都不剩……
  .
  来到议庭,乔密尔首先注意到的便是中间放着一个担架,担架上一团模糊的血肉,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用白布盖着才让人不至于作呕。
  数名红着眼睛满脸悲怆的将士请求道:“那伙盗贼已往北边逃窜,请大祭司下令派遣军队兵分多路追击他们,不能让维勒将军枉死!”
  有人持反对意见:“可是战事刚熄,兵力本就不充足,再加上祭神大典出了意外,各地民心动荡需要镇守,那伙盗贼来势不简单,人数之多,恐怕没有充足的把握将他们擒住。”
  双方各执一词争吵不休,祭神大典的失败好像使得他们都太过容易躁动不安,竟出现了在大祭司面前失态的局面。
  大祭司的缄默无疑代表着他倾向于后者,没有神殿的发话,军队是不可调动的。
  可这时康拉德公爵开口了:“如果担心兵力不够的话,或许可以将擒拿盗贼的任务交给我。不久后我就要北上继续搜查黑巫师,正好和那伙盗贼的逃跑路径基本一致,只需再稍微给我加派些人马。”
  似乎再没有正当理由推拒为肱骨大臣复仇,挽回帝国威严一事。
  他话音刚落,便得到了维勒部将的集体附和。
  连同大王子也说道:“是啊,如果不立刻将那伙盗贼剿灭,任由他们发展,将后患无穷!”
  “大祭司冕下,请做定夺吧。”
  古老而高深的密语从大祭司喉间流泻而出,如同微风般划过心梢,又转瞬即逝。
  奇妙的是,乔密尔却听懂了。
  ——一切皆是诸神预言的方向。
  他喃喃重复着……
  终于,有人将重心转移到了乔密尔身上。
  “现在最重要的还有调查清楚乔密尔王子缺席祭典一事。”
  说话的是监政官,那位被乔密尔检举后发配至边城的大商人的兄长。
  “触怒了神明,造成灾祸,你可知罪?”
  “我认为我无罪。”乔密尔冷静地说。
  他将身绘图腾和自己受困于石洞的情况说明,只是掩盖了其间维勒对他所为。
  “你知道是什么图腾吗?”大祭司问他。
  乔密尔谨慎地摇摇头。
  大祭司接着说道:“在你的两名侍卫和和那名冒充你的少年身上,皆绘有操控言行的符咒,成了绘制者的傀儡,我们需要将这人找出。”
  “什么……”
  大祭司下了台朝乔密尔走近,那双如漩涡般幽深的双眸与乔密尔对视,让其仿佛陷入了某种未知的定格。
  他的手掌盖住乔密尔不安的眼神,在他的额际停留了片刻后,确认道:“你并没有被巫术控制的迹象。”
  “冕下,那很清楚了。”一旁的监政官说道,“乔密尔与他口中消失的那人是一伙的,目的便是要破坏祭神大典!”
  乔密尔反驳:“你们认为我在说谎?破坏了祭神大典于我而言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编造这样拙劣的谎言?”
  “谁人不知乔密尔王子恶贯满盈任意妄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应该是万分不愿意担当献礼者吧?”
  坦奥伦国王闻言,不悦地皱起眉:“监政官阁下,请注意你的言辞。”
  莉罗夫人忽然开口说道:“从值守的侍卫汇报的来看,假的王子瞒过众人去到了祭神台,那么乔密尔王子则留在了沐洗石洞内,期间王子是否真如他所言受困,就不得而知了。对了,还有一人很关键,狄萨弗森也一直和王子待在一起。”
  “你到底要说什么?”乔密尔阴鸷地看向莉罗。
  “莉罗夫人的意思很明显。”大王子接过话头道,“如果乔密尔是被困于石洞,那么就和狄萨弗森脱不了干系,可以将狄萨弗森带去审问,这件事情交给莉罗夫人,再合适不过。”
  乔密尔坚定地道:“和狄萨弗森没有关系。”
  这些人,该死的,是不是还在想着,要把狄萨弗森从他身边夺走。
  大王子又道:“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乔密尔主动缺席了祭神大典,罔顾国运,和他最喜欢的奴隶在寻欢作乐……”
  “住口。”乔密尔寒声道。
  “据说他被发现时是在石榻上衣冠不整,污染了最圣洁的地方,从而加深了神怒,为兰曼斯特引来灾祸。”
  “你敢说你什么也没有做吗?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晕过去了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众人的视线如刀子般落在乔密尔身上,仿佛要扒去他的衣物,探询谎言下的真相。
  坦奥伦国王来到他跟前,扶着他的肩膀缓缓发问:“我无辜又可怜的孩子,是不是狄萨弗森蛊惑了你?”
  乔密尔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是……维勒。”
  他看了不远处的尸身一眼,垂眸说道:“维勒在去追击那群盗贼之前,曾偷偷去到了石洞,然后……强迫了我行不轨之事。狄萨弗森听我的命令守在了外面,全程与他无关。”
  国王双眼微眯。
  “胡说!他在污蔑将军。”维勒的部将怒目而视,表示不服,“死无对证,现在你怎么说都可以!”
  乔密尔抬头  道:“大祭司冕下,我没有说谎,愿意接受神明的审判。”
  然而大祭司拒绝了:“神明的审判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不可轻易进行。”
  在局面又要陷入争吵之前,大祭司继续说道:“不管事情真相如何,你都难脱干系,现在我降罪于你,罚你去往近海城邦,永不回王城,你可接受?”
  大王子一听,不禁喜上眉梢,这是代表乔密尔永远构不成威胁了?
  国王顿时惊愕道:“乔密尔自幼在王城养尊处优,您让他去到那种灾难和暴动频发的贫瘠之地,和杀死他有什么区别?”
  大祭司看着前方目不转睛:“或许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
  乔密尔思索一会儿,点了点头:“我接受。”
  虽然不知道大祭司到底是作何打算,但能有机会离开王城,并非不是一件好事。狄萨弗森脱身、谋划复仇的契机将提前,自己也有了更多假死的可能。
  乔密尔似乎看到了这见鬼的剧情将迎来终点的曙光。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
  唯独国王叹息道:“冕下,您得考虑我作为一个父亲,对最宠爱的儿子的难舍之情。”
  大祭司转身朝高台走去,身影在通向神殿的拱门下消失前,话语声传来,“宽限一月,让乔密尔与您好好作告别,一个月后离开王城。”


第53章 滋长
  剩下的事宜由数名祭司出面安排妥当, 兰曼斯特王宫表面上又恢复了秩序。
  这动荡的一夜,不知不觉时间已至凌晨。
  乔密尔被爱子心切的国王拉去了王寝用餐和问话,伊莱等一众侍卫守在院墙之外。寥寥几声鸟鸣配着远处传来的忙碌声响, 幽幽摇晃的火把映出他们肃穆的面容。
  “狄萨弗森有没有什么异常之举?”
  “暂时没有发现。”将狄萨弗森押回乔密尔宫院的人向伊莱禀告道,“他一路上很沉默, 就连我们故意激怒他也不予理会,回去之后就一个人呆在庭院里。”
  “继续盯着。”
  “是。”
  伊莱很难不怀疑狄萨弗森与今日的事情有勾结, 在王子这般放任之下,狄萨弗森有太多谋害王子的机会了,他早该对这人有更多防范的。
  月夜下, 男人曲着一条腿, 颀长的身躯倚靠在石壁上, 像一把蓄力的弓。
  茂密的藤蔓将月光切割成细小的碎片, 在空中舞动摇曳。
  耳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狄萨弗森双眸忽睁,手腕内侧藏着的利刃同时飞出, 贴着来人的脸畔而过, 划破了黑色的兜帽。
  那人随即全身僵住。
  狄萨弗森冷冷开口, 心情似乎很不愉悦,“我说过,若计划失败了,近期不要来找我。”
  对方没有说话,只缓缓摘下了兜帽, 露出一张艳丽的女性面庞。
  狄萨弗森微微眯眼:“你是?”
  “怎么?不认得我了?”她带着丝调侃说道。
  无疑是莉罗本人。
  “冒险来见你一面, 你竟然是这副冷漠凶狠的态度,真是令人太伤心了。”
  莉罗边说边靠近,眼中带着迷恋, “狄萨弗森,不管见到你多少次,都会被你英俊的容貌所吸引,还好乔密尔那个疯子没有在你的脸上留下疤痕。”
  她抬起手臂,欲触摸眼前魂牵梦萦的脸。
  狄萨弗森避开了,问:“你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就不能来见你了吗?”莉罗装作不介意地笑了笑。
  见狄萨弗森二话不说转身便要离开,她连忙上前一步将人拦住,“我来当然是有事要与你说。”
  知道狄萨弗森没有耐心,莉罗不敢再多话,直接问道:“维勒是怎么死的?”
  狄萨弗森波澜不惊:“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吗?”
  莉罗摇摇头:“不,我根本不相信维勒会在那个时候去追击盗贼,他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被盗贼杀死。狄萨弗森,你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维勒没有按计划将你带出王宫?”
  她充满遗憾和懊丧地看着狄萨弗森,本想着过了今晚就可以让狄萨弗森来到自己身边,可是却生了变故。
  狄萨弗森眼皮也不愿抬,“不管你信不信,事情已经如此。”
  “我当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和维勒是宿敌,无比仇恨着对方。”莉罗深深叹着气,“是我太理想化了,没有考虑周全。”
  “本来在议庭上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将你带走,可是乔密尔宁愿承认他是被维勒强迫了,也不愿意将你交给我审问,否则我只需要暗中找人掉包……”
  狄萨弗森眸光微动。
  他真的很想知道,乔密尔那么执着于囚困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莉罗说了半晌后,才发现狄萨弗森对自己完全没有一丝回应,她心里一阵酸涩,又不禁自我安慰道:狄萨弗森本性便是如此,甚至比起从前的暴躁狠戾,眼前这个能静静听她说话的狄萨弗森已经好太多了。
  也许正是这段被俘虏的经历,才造就了她能得到狄萨弗森的契机。
  莉罗随后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羊皮纸,递给狄萨弗森。
  “这是亚尼尔特国曾经背叛了你的人员名单,我暗中派人与克利温德手里的那份校对过,一人不落,你把它记下来后,记得烧毁。”
  狄萨弗森瞥了一眼,淡漠道:“谁告诉你,我需要这份名单的?”
  莉罗表情困惑:“你难道不想要找他们复仇吗?”
  “我不想刻意去做那种浪费时间的事,他们背叛的不是我,是亚尼尔特。”
  他的仇人严格来说只有兰曼斯特的将领……以及乔密尔。他还不至于疯到要将所有牵涉战事的人屠戮殆尽,只也许在最痛苦的时候,这种想法曾在脑海中闪现过……
  莉罗愣了愣:“你能这么认为,也好。”
  她原本是想借此讨好狄萨弗森,现实虽然和预期不同,但听见狄萨弗森这样的回答,竟反而有种莫名的轻松感。
  “这些人的确不值得浪费时间,你放心,再过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救你出来,帮你换一个身份,自由自在地生活……只是,你以后不要离开我身边好不好?”
  狄萨弗森眉宇间敛着寒意,不置可否。
  莉罗:“乔密尔已经失势,等到他离开王城,找个时机杀死他替你解恨易如反掌。”
  刚说完,莉罗忽然感到有一阵呼呼的风声从脑后刮来,紧接着脑袋一重,尖锐的硬物蹭过头皮。
  一只活物落在了她的头上。
  “啊!”
  她惊吓得叫了声,又因为不能弄出大动静招来侍卫,只能压低了音量。
  仓皇间她见到了近半米长的乌黑翅膀,将视线几乎遮盖住。
  是一只可恶的乌鸦!
  乌鸦啄着莉罗的头上佩戴的血色玛瑙,似乎是被这艳丽夺目的色彩所吸引,将其视为了特别的玩具。
  莉罗顿时气上心头,这该死的家伙害她在狄萨弗森面前出了丑!
  许多地方乌鸦泛滥成灾,对付这种得寸进尺的家伙就应该让它见识到厉害!
  莉罗立马用兜帽护住头部,在乌鸦又一个下落的瞬间,眼疾手快地揪住了鸟腿,随即用另一只手去掐乌鸦的颈部。
  乌鸦“啊啊”地叫了起来。
  然而没等她用力掐住,她的手却被一股力道阻止了,五指一阵酸麻无力。
  乌鸦得以挣脱莉罗的钳制,扑棱着飞走了,只有两片残落的黑羽坠在她的肩头。
  莉罗诧异地抬头,不知近在咫尺的男人是什么意思,一时间连整理被乌鸦弄乱的妆发都忘了。
  狄萨弗森松开了她,盯着那块有些眼熟的血色玛瑙,勾了勾唇:“可否再次将它送给我?”
  .
  当狄萨弗森走进楼内时,从冗长的廊道遥遥望去,餐桌的一端亮着烛火,笼罩着一具纤细的身影。
  乔密尔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狄萨弗森脚步一顿,转身朝那束光走了过去。
  并不久远的回忆在他心底浮现,他永远记得,被强迫跪在乔密尔的座椅边,倍感屈辱地伺候他用餐,也曾数不清多少次被命令吃下乔密尔剩下的食物,同时忍受着对方肆意的抚弄。
  可说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起,印在脑海里最清晰的不再是那份耻辱,而是这人晃着悠闲的步伐进出厨房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的诱人香味,以及那张噙着逗弄与侮辱在他眼前张合的唇,如同一朵最糜艳的花……
  餐桌上零星地立着几个酒瓶,青年歪着疲软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撑着下颌,双目半闭。
  乔密尔喝醉了。
  直到狄萨弗森贴近了他的跟前,撒下一片黑影,他才费劲地抬起眼帘。
  嗯?他有叫狄萨弗森过来吗?
  大概是叫了吧。
  不对,他怎么会这时候想见狄萨弗森呢?之前发生的事情多难堪呐……
  乔密尔的眼珠迟钝地转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喉间溢出几声模糊的笑意。
  “站那么高做什么?”他呢喃着,攥住眼前人的衣物往下扯,终于在对方蹲下后,摸上了那张冷硬紧绷的脸。
  手指在不久前被他用巴掌扇过的地方细细摩挲。
  “嘿嘿,疼吗?谁叫你不听我话的……”
  乔密尔笑得古怪,又皱起眉头,那神态错乱到让人分不清是撒酒疯,还是在故意戏耍……以及眉间的几分心疼是虚伪还是真实。
  他几乎是趴在了狄萨弗森身上,勾住男人的脖子,倾身贴了上去,软软地哼道:“来,我帮你吹吹,呼——呼——”
  两颊一鼓一鼓地吹着气,青年的气息混合着酒香喷洒在狄萨弗森的脸颊上,钻进敏感的耳孔里。
  狄萨弗森头皮一阵发麻。
  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难耐地闭上了眼,双手攥成了拳,青筋弹跳。
  这一刻,他无比清楚地确定,畸变的恨意,压抑的痛苦,都来源于什么……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根本没有成功免疫那诡秘的香膏。
  不过是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欲望一旦滋生,便不可磨灭,无论催发它是仇恨,是报复,还是其他无从深究的一切。
  邪恶荒唐的念头不断攻击着理智——
  漂亮的王子多么适合躺在餐桌上,当食物。
  而就在狄萨弗森挣扎着有所动作之际,乔密尔的气息骤然拉远。
  睁眼一看,一个碍事的人出现了。
  “王子特许,你可以不住在笼子里了,一楼有一间为你安排的房间。”伊莱侧头对侍卫吩咐了一声,“你带他过去。”
  狄萨弗森站起身,沙哑地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伊莱冷笑:“就在王子回来的路上,亲口强调的。”
  说完,他便将烂醉的乔密尔打横抱起,潇洒带离。
  徒留狄萨弗森立在原地,黑发下的双眸露出毫不掩饰的阴冷与贪婪。


第54章 袒护
  简陋的房间里, 男人在窗台边把玩着手里的玛瑙,血红色的晶体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终于吸引来了那只通体乌黑的来客。
  乌鸦收拢翅膀,立在窗台上, 傲慢地扬起头,黑溜溜的眼珠子时不时瞟向狄萨弗森手里的玛瑙, 一副要靠近却又不愿靠近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狄萨弗森先前屡次逗它来,又不把玩具给它, 而有了小脾气。
  狄萨弗森对它说道:“告诉我,你每天都去做什么了,我就把它给你玩, 好不好?”
  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人真可恶, 总是故意戏弄它。
  它是一只乌鸦, 怎么可能像人一样跟他交流?
  何况它去的地方做的事情可多了,不是简单几个词可以说清楚的。
  白天,它会跟着主人一起出门, 去到城西那块田地, 看着主人一步步计划着将其开垦、播种、丰收;
  夜晚, 它会四处飞飞,巡逻观察,尤其听有没有人在说主人的坏话,然后回到阁楼陪着主人看书,最后在主人的枕头上安睡;
  当然了, 它有时候也会开开小差, 和自己愚蠢的同类叙叙旧,还有过来看看这个被主人囚困的男人。
  这个人恨着主人,主人也一直提防着他。但是主人不讨厌他, 所以无论如何它也讨厌不起来。
  它和主人心思相通,明白其实主人和狄萨弗森相处时是有些乐在其中的。因此,为了展现自己是一只善解人意的聪明鸟,它才大方地允许狄萨弗森抚摸自己光洁的羽毛。
  才不是因为被摸得很舒服。
  狄萨弗森盯着乌鸦出神,问出这句话后,才发觉有些可笑。
  这好几天里,除了日常偶尔的侍奉,乔密尔已经没有来找过他了,也许他正在为离开王城的后路打点一切。
  只不过,那些忽然出现在乔密尔身边的生面孔,是他用来在远行的路上解闷的人吗?
  狄萨弗森的眼神渐渐发冷,捏着玛瑙的手指不觉用力,似有生生捏断的迹象。
  仿佛感知到了气氛不太对,乌鸦倏地飞走了,狄萨弗森的不悦更深一层。
  然而不多时,乌鸦又飞了回来,嘴里衔着一支干花。
  干花的形状被保存得不错,凝着盛放时的艳丽色彩,只是变得更加浓重,深得宛如结痂的血液,和乌鸦的黑羽那么地相融。
  是一朵枯死的玫瑰。
  见乌鸦将其递到自己手边,狄萨弗森勾唇问道:“你要把它送给我?”
  乔点了点头,又用尖喙碰了碰狄萨弗森手里玫瑰花形的玛瑙,抬起头颅看着对方,意思是交换。
  它有很多好看的干花,全是主人从那个又破又大的箱子里取出来给它玩的,根本不差这一支。
  作为一只精明的乌鸦,这样的交换,它才不吃亏。
  狄萨弗森轻笑了一声,道:“可是,我想要鲜活的。”
  “啊啊,啊啊啊啊。”你别得寸进尺!
  乔不满地叫着,一不留神,玫瑰从它张开的嘴里掉出,随即被狄萨弗森捡了去。
  这下东西没捞着,还把自己的宝贝搭进去了。
  乔鼓起翅膀气得要去抢回,但可恶的狄萨弗森将玫瑰迅速移开,就是不让它碰到。
  任它飞得再怎么灵活,也从无法从男人手里抢回东西。
  就这样闹腾了许久,乔累了,飞到高处呼呼喘气,抖动着自己凌乱的羽毛,恨恨地瞪着下方的男人。
  狄萨弗森还讨厌地对它说道:“花不要了?这块东西也不要了?”说着将枯萎的玫瑰放在桌上,举起玛瑙,在空中晃了晃。
  乔装作不理会,好一会儿后,抓住了狄萨弗森没注意到的瞬间,忽然朝着玛瑙俯冲下来。
  可狄萨弗森好像侧后方长了眼睛似的,瞬间转头向它看过来,同时长臂一伸,它飞行的轨迹又够不着玛瑙了。
  惯性让乔继续朝前冲去,却在空中被拦截住,一张温热宽厚的手掌拖着它蓬松的躯干,将它牢牢包裹。
  “小心点。”
  它被固定在了男人眼前,对方说话时仿佛又靠得更近了,唇间带动的气流几乎将它脑袋顶的绒毛吹动。
  乔莫名有些僵硬起来。
  很奇怪,它并不理解。
  这陌生的感觉是来自于主人。
  还没等它缓过劲,接着又有两片柔软的东西从它的颈间蹭过。乔顿时像炸了毛一般,吱哇乱叫地扑腾起翅膀,狄萨弗森无奈只能松了手。
  农田里搭建的一座小草棚下,正在与木匠说明该如何改善犁车功能的乔密尔,身子猛地一颤,红晕从他的双颊爬到了耳朵尖。
  木匠小心翼翼地看他,“殿下,您怎么了?”
  乔密尔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道:“……没事。”
  房间里回荡着乌鸦的叫声。
  狄萨弗森不明白乌鸦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只知道小家伙在骂他,而且应该骂得很难听。
  他决定不再逗它,抛了抛手里的玛瑙,让它过来取。
  乌鸦的叫声渐止,将信将疑地张开翅膀,正准备飞过来。而这时,厚重的房门突然被大力打开,一个五花大绑浑身是血的人被推了进来,跌在了地上。
  近十名侍卫紧随着鱼贯而入,用武器指着狄萨弗森,面露凶恶。
  最前方的光头侍卫指着地上的人,对狄萨弗森道:“这人你不会不认得吧?他可是什么都招了。”
  这段时间,他们遵照伊莱大人的命令,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里外埋伏排查,将有问题的人都揪了出来,直到从最后一人口中逼供出了情报。
  他向在外的伊莱大人去了封信,迫不及待地带人来擒下狄萨弗森,并事先做好了准备,刀剑和箭镞上都淬着使人脱力的药,势必要将狄萨弗森抓住。
  到时候自己一定是头等功。
  “狄萨弗森,竟敢与人合谋对王子殿下不利,我看王子这次还会不会留你!”
  狄萨弗森神色不变,冷静地道:“王子在哪?我要见他。”
  “哼,王子现在可不会回来见你。”光头侍卫眼睛一转,瞧见了狄萨弗森手里的玛瑙,“就是这块东西,是他与莉罗勾结的证据!去,把它拿过来!”
  狄萨弗森被弓箭威胁着,离得最近的一人上前欲夺下证物,可冷不防的,那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乌鸦倏然间衔走了玛瑙,往窗口飞去。
  翅膀有力扇动,速度快得像一根离弦的利箭。
  光头侍卫连忙跑向窗边跳起来想抓住乌鸦,可徒劳无功,那抹乌黑的小身影灵活地钻出窗户,转眼就消失不见。
  他气恨地锤了下窗台,回过头再一看狄萨弗森,却不料背脊陡然发凉。
  狄萨弗森阴戾的银眸正盯着他的脚边。
  有一个轻飘飘的东西刚才被吹落在了地上,被他一脚碾碎了。
  那好像是一朵只有兰曼斯特贵族才能收藏的干花。
  .
  乔密尔比以往回来得早多了。
  回来后,他直奔关押奴隶的石室。
  一进去,那股曾经闻过的腐臭味道扑鼻而来。
  青年浑身散发着寒意,原本精致漂亮的脸蛋宛如戴上了一层阴郁诡秘面具,让觉得王子近来脾气变好的人心里直呼糟糕,纷纷猜测着又有谁的厄运要降临了。
  有知晓内情的人,偷偷告诉着旁人,是狄萨弗森谋害王子的行为被发现了……
  几名把守的侍卫对乔密尔单膝下跪,向其禀告了来龙去脉。
  乔密尔的视线直直地看向前方被绑在木架上的狄萨弗森。
  粗重的铁索缠绕着那具健壮的躯体,浅色衣物上印着斑斑血迹,男人的银眸发出熠熠冷光,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和他透过乔的眼睛所见到的判若两人。
  一时间,此景与狄萨弗森当初重伤的模样重叠,乔密尔眼眶有些发紧。
  而再一细看,比当初的惨相还是好多了的,见血的是三两道箭伤,擦着表层肌肉而过,不算深,还有一些击打造成的青肿。
  “殿下,狄萨弗森太狡猾了。”光头侍卫被人搀扶着从门外挪了进来,他几乎废了一条腿,对乔密尔诉苦道,“我们找到了他图谋不轨的证据,他一开始装作老实的样子,结果趁我们不备将好几人重伤。”
  “证据呢?”乔密尔问。
  “有卧底的口供,以及他手里有莉罗夫人佩戴过的一块玫瑰花形的玛瑙,只不过……”他顿了顿,“被一只乌鸦抢走了。但是在场很多人都看到了!”
  “殿下,这种危险的人,您千万不能再留着了啊!”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行动?”说话的是伊莱。
  光头侍卫当然不愿承认自己是想抓住这次机会,越过伊莱,在王子面前展现忠诚与能力。而且,据他观察,王子对狄萨弗森的兴趣已经不剩多少了。
  他思索片刻回道:“伊莱大人,我担心狄萨弗森已经意识到自己败露,会有过激之举。”
  乔密尔让人取来挂在墙上的皮鞭,在手心里掂了掂,阴恻恻问道:“这些就是你说的证据?是你带人将狄萨弗森绑起来的?”
  王子阴晴难测的态度让侍卫略显迟疑,他点了点头,下一刻,便被一鞭子狠狠地甩到了脸上。
  抽打还不足以让他呼痛,可紧接着,乔密尔又是一脚将他踹倒,他捂着伤腿发出一声惨叫。
  “什么时候,本王子的地盘,轮得到你来做主了?”乔密尔冷冷下令道,“不听话的东西,逐出宫去,还有今日参与的所有人都领二十鞭刑!”
  “伊莱,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伊莱眉头微皱:“……遵命。”
  “殿下!殿下,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处置我?殿下!……”
  无论他怎么喊冤,还是被拖了出去。
  处理完这些人,乔密尔才慢慢朝狄萨弗森走过去。
  他眯着蓝眸,脸色幽沉。
  “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你与莉罗勾结,想置我于死地?”
  狄萨弗森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抿紧了。
  他做不到明着向乔密尔解释,那样和求饶无异,他可以坦诚面对自己内心的欲望,但绝不能连尊严也一同失去。
  乔密尔用鞭子挑起狄萨弗森的下颚,蓦然间,红唇溢出一声轻笑,“我知道无论怎么打你,你也不会招的,那我就不白费这个力气了。”
  说完,将鞭子随手一扔。
  狄萨弗森:“……”
  伊莱:?
  伊莱嘴角抽了抽,王子分明就是不愿意对狄萨弗森用刑!
  “不过,我有的是方法管教你。”乔密尔接着吩咐道,“把铁链解开。”
  伊莱:“殿下,我不认为在确认狄萨弗森无辜之前,应该将他解绑。”
  乔密尔提高了声量:“可是你没见他都已经这么虚弱了吗?!”
  伊莱怔了怔,眸光复杂。
  似是印证了乔密尔的话,狄萨弗森一被松绑,身体就脱力般倒下,正好朝着乔密尔所站的方向。
  乔密尔连忙伸手扶,可抵不住踉跄了两步,多亏伊莱立即搭了把手。
  他看着狄萨弗森闭上了眼,仿佛陷入昏睡,细声说道:“把他带到我房间去。”


第55章 命契
  浓重的红色帷幔阻挡了室外的艳阳, 昏暗阴冷的房间里永远燃烧着的壁烛,照亮了古老的神像,以及那一整面墙被人遗忘的“玩具”和空寂寂的铁笼。
  狄萨弗森闭着眼“沉睡”。
  他感到衣服被解开, 受伤的胳膊被抬起,凉丝丝的药膏轻柔地涂抹在了伤口上, 瞬间舒缓了疼痛。
  ……乔密尔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似乎对自己与莉罗勾结谋害他一事,表现得毫不在意?
  他虽然在赌乔密尔暂时不会杀他, 所以之前没有拼死杀出宫去,可乔密尔这样的态度未免也太过奇怪……是在酝酿着什么后招吗?
  如果狄萨弗森此刻睁开眼,他会发现自己想错了。
  哪里会不在意, 乔密尔一脸沉凝, 都快苦恼疯了。
  与狄萨弗森相关的一切, 在慢慢脱离掌控。这似乎是从一开始就能预见到的结果, 只不过他选择了侥幸,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去。
  为了让狄萨弗森往后不至于像原书中那样扭曲暴虐,造成这片大陆深重的灾难, 他给了许多让其喘息的空间, 可是如此便意味着使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下。
  狄萨弗森会抓住一切机会来逃脱和报复, 自己是狄萨弗森目前最恨的人,没有之一。
  恨到令狄萨弗森宁愿弯折了一身傲骨,也要等到复仇成功的那天。
  可问题是,当狄萨弗森谋逆的行迹败露在了自己面前,要如何做?
  加倍地去惩罚虐待狄萨弗森吗?
  该死的这难道不是成了个恶性循环吗?!
  ……他才没有为逃避去虐待狄萨弗森而找借口, 他是理智的, 没错,一定是理智的。
  那抹残存的意念时不时便会在脑海里浮现,蛊惑着他占有狄萨弗森, 将其牢牢束缚在身边。
  他现在只需要让狄萨弗森当自己的宠物便好,当一只野性难驯但被拔牙断爪,无法伤害主人的宠物。
  既然有取巧的办法,为何不利用到底呢?
  乔密尔起身走向传送阵,进入到了阁楼。
  木架上的卷轴被他一卷一卷地取下来翻开,乌鸦立在横梁上,歪了歪头,泛着幽蓝的眼珠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乔密尔记得是有一个巫咒能帮他实现的,在哪里来着……?
  终于,找到了。
  他抚摸着陈旧书卷上的字迹,眼里闪出兴奋的光。
  良久后,狄萨弗森听见乔密尔的脚步声再次靠近。
  对方跨上了床,一个重量压上了他的腰腹,乔密尔像以往调戏他那般骑在了他身上。与此同时,还有一声无比熟悉的利刃出鞘声传入耳膜。
  狄萨弗森的眼皮之下,眼珠在左右微动,心绪如同暗涌的漩涡。
  直到一阵腥甜的味道猛地涌入鼻腔,有滴答连串的液体溢进唇缝——
  他猛地睁开双眼!
  青年一手举着匕首,划破另一只手的掌心,赫然一道狭长的裂口直至手腕,符文在鲜血中隐现。湛蓝的瞳孔光芒凌动,仿佛有一场海啸在其中盛行,金发无风自扬。
  狄萨弗森瞪着上方的乔密尔,低吼出声:“你在做什么?!”
  乔密尔捏住狄萨弗森的下颚,想要掰开,闻言笑了句:“你醒了呀,亲爱的狄萨弗森。”
  他的神情很愉悦,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慌乱,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狄萨弗森立即擒住乔密尔的手,侧头想吐出流进嘴里的鲜血,但随着青年念动咒语,血液像是有了意识一样,自发钻入了他的口中,迫使他咽下。
  流入食道的血液顿时激起了身体的一阵怪异反应,好似连指尖的细稍末节都开始跃动起来。
  有一种快意的瘾,他整个人被挟持着,操控着,陷入不可挣扎的沼泽。
  狄萨弗森惊愕。
  “不许动。”乔密尔阴沉沉地命令道,“不然就把你绑起来。”
  他染红的指尖在男人脸上滑动,俯身低语:“被你发现我的秘密了,怎么办呢?都怪你太不安分了……”
  “我只能……和你结下命契,狄萨弗森,乖乖当我的契奴吧。”
  狄萨弗森瞳孔缩紧,被鲜血浸染的薄唇微张,“命契……是什么?”
  青年很乐意为他解答,“命契啊,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贵族不幸罹患重疾,但善良的他舍不得自己的情人们,舍不得自己的侍卫、仆人、奴隶,甚至舍不得他饲养的那一群斗犬在他离世后孤单寂寞,所以委托一位高明的巫师帮了一个忙,以血为诱饵,将这些生灵的魂魄与他绑定在了一起……”
  他盯着男人的眼睛,缓缓地道:“狄萨弗森,如果我死了,或是受了重伤的话,你多活不了一刻。明白了吗?”
  狄萨弗森:“……”
  乔密尔露出微笑:“亲爱的,你比我想象得要平静多了,我猜你现在一定在思考要如何解除命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我并没有解除它的能力。”
  他抬起自己上一刻还血流不止的手,眼见着那诡异的符文消失不见,刀口也神奇地愈合了。
  只有满目斑斓的暗红说明先前发生的一切。
  乔密尔刮擦着狄萨弗森嘴角的血污,“记住了,你永远是我的奴隶。”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乔密尔浑然不惧,蓝眸邪恶地眯起,将布满鲜红的手腕抵到了对方的唇锋上。
  “这是主人赏给你吃的,舔干净……”
  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狄萨弗森缓缓伸出舌尖,温热湿润的触感从他的肌肤上滑过……乔密尔几不可察地怔了一下,而后满意地笑了。
  比起一味地绑住狄萨弗森辱亵他,强迫狄萨弗森回应自己,好像更有趣,不是么?
  乔密尔闭了闭眼,道:“继续。”
  手腕上的触感逐渐加重了,粗粝的舌面摩擦着皮肤,将浸入肤表的血迹一丝不留地舔舐干净,甚至时不时有齿尖刮过,带来不可忽视的刺痛感。
  乔密尔隐隐皱眉,有些不太适应这粗鲁的舔.弄,有种下一刻连皮肉都要被撕咬开的错觉。
  男人的喉结重重鼓动,气息粗沉。他抬眼看向身上的青年,双眸幽暗得惊人,绯红的色彩在其中凝聚,透露着疯狂。
  乔密尔将狄萨弗森仿若发泄般的举动看在眼里,无声容忍着。
  就这样恨我吧,等到假死后,一切就能结束了。乔密尔如是想。
  有时候,他也会好奇,原主在被狄萨弗森折磨至死前心中有多少悔不当初……又或许,根本就没有。
  其实,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原主变态残忍的缘由。
  就好像……就好像是能预见到自己左右逃不脱的悲惨结局,因此肆无忌惮地放纵恶欲,进行毁灭前的狂欢一般……
  至少,在原有的轨迹里,他曾占有了狄萨弗森的身体,那是他真正所喜欢的。
  血迹被彻彻底底舔干净了,但是细嫩的皮肤上却留下了一时半会难以消除的痕迹。
  狄萨弗森的唇齿造成的。
  那块被肆意舔.弄过的皮肤发烫得厉害。
  乔密尔收回手看了眼,抿了抿唇,转而又嘲弄般地笑了声,“亲爱的狄萨弗森,你可真像一条狗。”他凑近男人的耳边,幽幽说道,“比我以前养的巴顿舔得还用力。”
  巴顿是乔密尔曾经养的狗,狄萨  弗森听其说过。
  可他似乎对这样侮辱性的比较,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应。
  男人全身紧绷地平躺着,银眸充血绯红,目光渐渐涣散。好一会儿后,乔密尔听见他不明所以地问了句,嗓音嘶哑到差点听不清楚。
  “你很喜欢这样骑在我身上么?”
  乔密尔挑眉,反问:“怎么?有问题吗?”
  狄萨弗森没有回答,只是在乔密尔继续挑战他的底线时,牢牢地握住了乔密尔的双臂,让他无法动作。
  乔密尔接受到了狄萨弗森反抗的信号,坚定而危险。
  果然,在狄萨弗森清醒且未被束缚住时,根本不可能。就算是给他制造过被自己侵犯的幻境,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还是别真的把人逼急了。
  乔密尔抬起臀部,呵斥狄萨弗森松了手,随后身体一翻,仰躺在了床的另一边。
  用手背盖住眼睛,他宛若叹息地轻语:“你可以滚出去了。”
  又过些许时间,他才听到男人离开的动静。
  .
  狄萨弗森走下楼,在廊道里穿梭而过,从窗洞透进来的阳光照不亮他寒铁般的面容。
  他身上脸上凝着干涸的血迹,狼狈而肃杀,简直像从地狱爬上来的魔鬼。
  所见之人眼中都闪着惊恐,退避三舍,莫敢拦阻。
  走至庭院,狄萨弗森直接跃进了水池中,水花一声巨响,惊走了在密丛深处避暑休憩的飞鸟。
  水面下的五指用力掐着根部,在池水冷冽的浸润下,渐渐疲软下来。
  水池中一朵静静开放的黑花被激起的波浪砸中,几片脆弱的花瓣与花托分离,随着水流漂浮。
  一缕缕血丝溶入水中,在花瓣周围萦绕,红黑交染,又很快杳无痕迹……
  伊莱闻讯,心急火燎地冲入乔密尔的房间时,乔密尔已换好一身干净的衣服,正悠闲地躺在靠椅中,手里捏着书页翻看。
  他的脸色略带不正常的殷红,完全没有失血的苍白感。
  “……这是谁的?”伊莱看着床上暗红刺目的痕迹,迟钝了片刻。
  “当然是狄萨弗森的。”乔密尔从容地回答道,并发出一声称叹,“我找不到比他更结实耐玩,更能令我愉悦的奴隶了。”
  “伊莱,有关狄萨弗森的事,你不需要插手,知道吗?”
  “这是命令。”他放下书卷,严肃地强调道。
  伊莱颔首:“……我知道了,殿下。”


第56章 项圈
  窄长的木箱中, 躺着一具僵直的躯体,未着寸缕。
  他的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却不见一根血管, 如空洞般幽蓝的双瞳,直勾勾地盯着阁楼的尖顶。
  乔密尔从炉火上汩汩沸腾的浆液里舀出一罐, 冷却后,将其倒入躯体的胸腔之中, 那颗裸露在外的死寂“心脏”逐渐有了微弱的搏动。
  乔密尔在等待着第二次注入期间,拿起羽毛笔,细致地在五官模糊的脸上一笔一笔地描画, 让那张脸与他越来越相像。
  乌鸦显然对这漫长的过程感到无聊, 但它乖巧地没去打扰乔密尔, 在屋子里飞来跳去地自娱自乐。
  它衔着那块从狄萨弗森手里得到的玫瑰玛瑙, 用爪子扒拉了好一阵,又飞到旧箱子里翻找还有没有新鲜的玩具。
  然而,叼着玛瑙的喙却突然感到一空, 那块东西不知为何化作了一串流动的红光, 接触到一张残破的卷轴后, 消失不见了。
  乌鸦费解地叫了声。
  乔密尔察觉到异样,转头去看,箱子上方笼罩着一层诡秘的光晕,又很快消散。
  他连忙起身走过去,一眼注意到那张卷轴, 他将其拾起——
  上面原先本是一片空白, 此刻竟浮现出字来。
  不是晦涩难懂的符号,而是普通人能看得懂的通识语,只是, 连在一起读,又令人感到几分迷茫。
  【奥克塔薇尔降临在每一片山川与平地,平等而无私地妆点着荒脊的大陆。
  繁枝生花,荼蘼结果,人们自此从无尽的猎杀中感受到新的希望……
  冰冷的神不会永远冰冷,每一块碎片都终将觉醒,对没有尽头的未来发出抵抗。
  人们面临祂的诱惑,如同期盼着温饱、健康与幸运。】
  “冰冷的神不会永远冰冷”,是什么意思,指的是奥克塔薇尔吗?
  乔密尔知道,奥克塔薇尔是这个世界的爱与美丽之神,神徽是月亮与玫瑰。
  刚刚消融的玫瑰玛瑙与之有什么联系吗?难道是神明之力幻化而成的?作用是揭开卷轴的文字封印?
  卷轴包括这个箱子是那天他从石塔里搬出来的,而玛瑙之前是在莉罗夫人手里,莉罗是怎么得到它的?
  乔密尔暂时无法将这一切弄明白,也不确定这些未知是否会对自己产生影响。
  只是,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似乎被破除了。
  白天里,他看见有人依稀是在对着阁楼的方向张望,谈论着他听不清的话,还有似乎同样被遗忘的石塔,前阵子却忽然进了难民。
  乔密尔垂眸沉思着,视线不自觉缓缓移到了那些依旧没有任何内容的无字书上……
  不论会发生什么,只能随着情况的变化而应对。
  .
  乔密尔王子的宫院往日里都是沉闷寂静,这天却显出几分吵闹。
  原因不是别的,是驯养官牵来了一群马。
  这是乔密尔下达的命令,要在出发去往边城之前,学会很有必要的骑马。
  驯养官指着一字列开的马匹,对乔密尔恭敬道:“王子殿下,这些马都是经过了严格的驯养,继承了战马的优点,品相好耐力佳,但性格尤其温驯,非常适合充当您的坐骑。”
  乔密尔扫了一眼,叫了声“伊莱”,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帮他在其中挑出了一匹看着最为乖巧安分的黑马。
  伊莱接过马儿的缰绳,示意驯养官可以离开后,转身对乔密尔道:“殿下,您确认要学习骑马吗?如果您还是和以往一样厌恶这些牲畜,我认为骑马将会是一件危险的事。”
  伊莱的本意不是不想要乔密尔学骑马,他当然希望乔密尔能多会一些本领,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作为一名骑士,在他心里马儿是战友般的存在,骑乘者与他的坐骑是必须建立足够的感情和信任的。
  乔密尔:“我相信你会教给我最安全正确的方法。”
  伊莱:“那么殿下,您先过来和它交流下感情吧。”
  乔密尔站到黑马跟前,慢慢伸出手,让马儿闻了闻手心,然后顺势摸了摸马嘴,揉了两下它的厚嘴唇。
  马儿鼻孔里喷出热气,舒服地发出了一声咴鸣,黑长茂密的尾巴轻轻甩动。
  “是这样吗?”青年笑着问。
  伊莱的目光温柔如水:“您做得很好。我再具体教您该如何对一匹马表达善意与亲近。”
  不远处,狄萨弗森将重剑插入木桩中,朝屋内走去。练了数个小时的剑,还是觉得一身精力没处发泄,但却不想继续留在原地。
  “吱呀”一声响,他刚推开房门,便听到了一句语调熟悉的喟叹。
  “啧,可真是一对感情深厚的主仆。”
  奥塔莎又故技重施来找他了,这次是附在了一名普通男仆的身上。
  她站在窗口,遥望着远处伊莱手把手地替乔密尔调整姿势,“传言中歹毒乖戾的乔密尔王子,居然对自己的骑士如此温和亲密,是传言不可靠,还是伊莱的魅力实在无法拒绝?”
  狄萨弗森眸光一沉,原来从窗口还是能见到乔密尔和伊莱的身影。
  奥塔莎又作担忧状:“我都不敢想象,如果乔密尔不幸死去,伊莱该有多么悲痛欲绝……”
  狄萨弗森冷冷地打断她的遐思:“这不是你该关注的事。”
  “也对。”奥塔莎瘪了瘪嘴,回过头看向狄萨弗森,顿时发出一声疑问,“咦?你看见我来,不应该是高兴才对吗?我很有可能是来带消息救你出去的啊。”
  狄萨弗森磨了磨牙:“是。我很高兴。”
  “好吧。”她摊摊手,“虽然我没看出来,但也许是这段黑暗的日子折磨了你的心灵,让你本就阴郁的性格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我也能理解……”
  “有事快说。”
  奥塔莎摆正脸色,终于说起了正事,“我那个巫师朋友得到了一条密报,启世教的人计划要绑走乔密尔,到时候王城将会出动大量兵力去搜寻,小巫师为感谢你的赠书之恩,决定提前亲自前来协助你逃离,怎么样?”
  “启世教?”狄萨弗森眉宇皱起。
  “对,就是那个曾经也在亚尼尔特泛滥,由黑巫师和他们的信奉者组成,与神明的旨意作对的邪.教。”
  狄萨弗森忆起数年前,他领命围剿四处作乱造成民不聊生的启世教教徒,还有更早自己离开家乡那晚,焚天炽地的大火……
  又问:“他们为什么要绑走乔密尔?”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奥塔莎摸了摸下巴,“小巫师没有办法得到更详细的情报。他只说,貌似乔密尔对于他们来说很特殊,应该不是为了简单的献祭。”
  启世教教众需要靠献祭活人获得功勋,已经不是秘密。
  狄萨弗森沉凝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奥塔莎早已习惯他这样,没太在意,继续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狄萨弗森,你近些天待在宫院里多注意情况,我期待你早日脱身——”她的眼神阴冷下来,语气渐重,“组织旧部,将兰曼斯特王城屠杀得片甲不留!”
  说到底,杀母和流亡之仇是奥塔莎心中无法释怀的痛,最直接的仇人虽已找不到,但她可以让兰曼斯特的众多生灵作赔。
  .
  等待的日子令人焦躁,狄萨弗森明白自己在犹豫。
  一是因为乔密尔与他结下的所谓命契,不可轻视,让他难免顾忌着乔密尔的安危;二是因为也许这会是一个能进一步获取启世教秘密的机会。
  乔密尔与之有什么联系?他想知道。
  庭院里响起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一片寂静,让狄萨弗森紧绷的心思有稍许放松。
  这意味着乔密尔暂且安然无恙,还未被绑走。
  这几天,乔密尔闲暇之余都会在周围遛马,他学得很快,但在伊莱的教导下非常谨慎,暂时还未独自驱马奔驰过。
  那膘肥体壮的黑马穿戴着金鞍铁蹄,看着威风凛凛,神态却温驯极了,稳稳地驮着娇贵的王子,没有出现过一丝惊险。
  狄萨弗森多次见着乔密尔高高地骑在马上,从他眼前经过。
  青年微昂着脖子看向前方,蓝眸中凝着淡淡的闲适与愉悦,抚着马儿的鬃毛,不曾往旁边瞥来一眼。他注视着乔密尔的背景消失在绿荫拐角,有种想将人从马背上扯下来的冲动……自己见惯了战场上人仰马翻马革裹尸的场景,骑马不该是这样的画面,美好到让他心痒。
  而此刻不同的是,乔密尔轻勒缰绳转了个弯,在狄萨弗森跟前停下了。
  狄萨弗森放下手中练重的石墩,抬头,两滴热汗顺着颊边滑下。
  那张脸在西斜的阳光下对他笑着,秾丽且夺目。青年好像被笼在背景的火烧云里,连衣摆的镶边都发着金红的光。
  “狄萨弗森,我有意带你去宫外,出席一个特殊的晚宴,你愿意配合吗?”
  依旧是那般轻佻而不怀好意的语气,提醒着他人,美丽的外表下是一颗怎样的剧毒之心。
  狄萨弗森沉默了一会儿,只见乔密尔从马鞍上解下锁链的一端,抬起苍白的手臂,朝地上随意一掷。
  锁链那端连着一个项圈,“啪”的一声,在黄沙中砸出一个小坑。
  “如果愿意的话,就把它套在你脖子上,跟着你的主人我前去赴宴吧。”
  说完,乔密尔嚣张地挑眉看着狄萨弗森,等候他的反应。
  说心里话,他并不想真的带狄萨弗森去那种场合。然而原书中,却是描述了这样的情节的——
  原主驯服狄萨弗森的乐趣当然也包括展示,在人前展示他能肆意玩弄狄萨弗森的厉害。人们一起嬉笑哄乐,将昔日令兰曼斯特闻风丧胆的魔鬼踩进泥土里。
  那段文字中的狄萨弗森,被折磨成了残疾,身上缠缚着的枷锁不曾摘下过。他无法反抗,双目空洞,像具尸体般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失去了所有作为人的尊严,可他承受的所有,都加倍返还给了世间……
  因此乔密尔极尽侮辱,期待着狄萨弗森会发怒顶撞,那么他就可以顺势将人关在宫院里,应该也不算违背了守则。
  可出乎意料地,狄萨弗森竟缓缓将项圈套上了自己的脖子,银眸如寒潭静水,与他回视。
  男人挺拔地站立着,铁器反射的微光映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像一尊受难的俊美雕像。
  乔密尔感觉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眉头不由紧蹙。
  他偏过头吸了口气,夹了下马腹,闷声道:“那便走吧。”
  锁链被拉直,一端系在马鞍上,一端套着狄萨弗森的脖子,他迈动步伐,姿态屈辱地被牵引着向前。
  许久后,他才明白,脖子上的项圈可以取下,可心脏上的枷锁一旦戴上,便再也卸不下来了。


第57章 羞辱
  傍晚, 王城的大街上仍聚着夏末的暑气。
  走南闯北的散商们清点着交换而来的物品和钱币,纷纷开始准备收摊;又有附近民众将自己一天狩猎采摘的成果吆喝售卖,换取需要的物资;还有流浪的艺人们敲开权贵家的大门, 寻求着能否靠卖艺讨得吃食,或与出来倾倒泔水粪便的仆人们嬉笑打趣着, 希望得到引荐……
  王城的道路并不算开阔,被各式各样的人和杂物占据着, 勉勉强强才开辟出一条通道,供贵族们的马匹车辆通过。
  一身华贵的青年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一群骑马佩剑的侍卫, 不可谓不引人注目。人们不敢对他们投来明显的目光, 却敢打量着被马鞍上的铁链套住脖子的男人。
  男人戴着耻辱的面具, 以及狼犬样式的嘴套。
  这个世界通常只有奴隶才会佩戴面具, 用来遮盖被主人惩罚留在脸上的烙印——或是被多次买卖的奴隶,剜去上一家给其印下的记号后,再添上的新的象徽。那满面狰狞的疤痕难免让人看了心生不适, 不符合贵族们的优雅。
  嘴套则是为了防止还未被驯服的奴隶伤人, 且强迫他们适应自己如一头牲畜的身份。曾有一名贵族给饿到半死的奴隶戴上严实的嘴套, 然后将其关在食物丰富的房间里,看他如何痛苦发狂。这项惩罚被当作一个有趣的娱乐项目流传至今。
  “这人是奴隶吗?”有人在旁议论着,“看这高大结实的体格,我都想象不出能卖到什么价钱。”
  “唉,我又想起上个月在集市花了三分之一积蓄买的, 没干几天活就倒下病死了, 我都亏大发了。如果将这人送去建造新神殿,一定能为我赚到许多银币。”
  对面一人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这种奴隶是你买下了就能驯养好的吗?前阵子有个消息听过没有, 一户人家买了个强壮的奴隶干活,结果全家都惨遭杀害,男主人一时不察被活生生咬断了脖子,那畜生饿疯了,被发现时,正躲在屋子里把那家待产的女人胎盘掏出来啃食,呵,还知道挑肉嫩的吃……”
  “你看,他们给奴隶都穿得那么好,一天到晚就是变着花样地玩,真是浪费。”
  “快别说了,被听见就麻烦了,那可是乔密尔王子。”
  新来王城的人吃惊地瞪起眼,“你是说那位专门喜欢……”
  “嗯嗯!”旁边的人捂着嘴点头,又“嘘”了一声示意他闭嘴。
  然而,让他提前就闭了嘴的,是他见到那名戴面具的奴隶射过来的视线。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宛如亲历了一瞬间的死亡般可怖。
  “哥哥!哥哥,我可算找到你了!呜呜呜!”
  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名少年的呼喊。一个瘦得跟骷髅一样披着麻袋的身影径直冲到狄萨弗森面前,往他身上扑。
  他哭嚎着,被狄萨弗森推开也不停,嘹亮的声音和他瘦小的身材那么不相配。
  “哥哥,家里被大水冲垮了,父亲母亲都死了,我快活不下去了,一路流亡到这里,没想到能与哥哥重逢,我好想你啊,呜呜呜……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瑞希啊。”
  乔密尔诧异地停下。
  “哪里来的疯子,竟敢阻挡王子的路。”一名侍卫上前,抽出马鞭就要甩向少年。
  少年身子一缩,瑟瑟发抖地躲到后方,以狄萨弗森作挡。
  “慢着。”乔密尔出声呵止了侍卫。
  他的鼻子很灵,尽管隔着一定的距离,但却闻到了一股难以忽视的腐臭味。仿佛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
  少年麻袋遮挡下的脸上,眼窝深陷,大片乌黑,胳膊细得像是风干的树枝,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沾满了泥土,有小块泥土掉落,细看便发现其下遍布紫黑色的斑块。
  “你是什么人?”乔密尔眯起眼睛问他。
  少年没有回答,静默了片刻,又似突然发了疯一般,朝乔密尔挥舞起了拳头,速度快到一时没被拦住。
  可他够不到乔密尔,便去打他骑的马,口中叫嚷着,“就是你把哥哥关起来了,还把哥哥折磨成这样,你这个恶毒的坏人!我要帮哥哥报仇!”
  “放肆!”伊莱忍无可忍,连忙替乔密尔稳住受惊的马,随即一脚将少年踢开。
  少年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身体一阵抽搐,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周围民众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少年,有人说他自不量力,又有人说是精神错乱。
  无人关心他说的话,先不说狄萨弗森面部被挡住,是如何隔那么远认出来的,就算是真的也根本不重要,他们只知道一个是乔密尔王子的奴隶,一个是明摆着找死的难民。
  侍卫走过去探了下少年的鼻息,禀报道:“殿下,人已经死了。”
  “死了?”伊莱皱眉,也前去确定了后,脸色愈发黑沉。
  乔密尔:“……抬走,去埋了。”
  小插曲很快画下句号,一行人继续去往城南的商贾会所。
  乔密尔压下不宁的心绪,垂眸瞥向狄萨弗森。
  刚刚那人……分明有蹊跷。
  他很确定那个少年说的不是疯话,就是假话。狄萨弗森童年时便与家人离散,即便有个弟弟,少年看着才十二三岁的模样,那时最多是个婴儿,根本不可能对狄萨弗森有印象。
  狄萨弗森从始至终默不作声,符合他一贯的冷漠,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好像只是意外地被人错认了。
  乔密尔联系起其他,不由地心生疑窦。
  这人将项圈嘴套戴上,仅仅是因为不再反抗吗?
  还是说,出宫才是他的打算?狄萨弗森到底是否背着自己有什么谋划?
  .
  不多时,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
  商贾会所顾名思义,是由一群商人为了交流合作而组建的机构,可却没有那么简单。
  吟游诗人曾这样描述此处:会所的一块石雕掉下随意砸中一人,宫内就会因为重要人物的缺席而取消廷议。
  这里进进出出可见王政要员,甚至存在少数神职人员。由于客观因素,兰曼斯特尤其重视且依赖商业,商业版图也被权贵阶层把持着,普通人乃至底层贵族根本无法尝到这块蛋糕。
  会所自然是花费重金打造,虽不敢有比肩神殿的庄严,但却极尽地舒适享受。
  它的主体是一座圆形的建筑,占地广阔,由两层构成,下层是商讨事务的会堂,和商人们的临时驻扎点、货仓;上面一整层都是娱乐场所,给会所的运行提供了大量金钱收入。
  建筑旁边矗立着几座巨型水车,极其惹眼。兰曼斯特盛行温泉,会所地势高且离最近的温泉池较远,却专门修建了一条水道将泉水引来,再由这数座巨型水车输送至二层,打造出空中温泉,拉动水车的奴隶几乎每天都有死伤。
  入了夜,一层只有仆人在清扫,乔密尔走进二层的宴厅。
  里面觥筹交错,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歌姬舞女在卖力地演出,贵族们在尽兴玩乐,鼓点与琴声此起彼伏。
  他此番前来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尽快打点好一条运输和贩卖货物的渠道。
  届时离开王城,改头换面,就将所有产权交给伊莱,让伊莱出面打理,一是给自己带来收入以防陷入潦倒的窘境,二是是给伊莱多年无私效忠的回报……如果伊莱被解除巫咒后,还愿意与他做朋友,接受这些的话。
  乔密尔将邀请函递给仆人,被引入了座,对周围朝他看来的人回以礼貌的微笑。
  每个座位是互相独立的,伊莱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而狄萨弗森则是跪坐在乔密尔脚边,和这里其他的奴仆一样,人们却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他。
  这人僵硬的身体代表了抗拒,面具嘴套透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脖子上的项圈是对他野性的训诫,然而他的双手双脚又是自由的,锁链的另一端被矜贵的王子松松垮垮绕在手指上……显出几分诡异的矛盾感。
  男人极具力量感的健美身形,那么符合那位被乔密尔圈禁在身边的敌国杀将。
  可……他会是狄萨弗森吗?
  就这样带出来了?
  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克利温德和莉罗自乔密尔等人进来后,就死死盯着,不曾挪开一瞬。
  狄萨弗森一动不动,也不主动伺候乔密尔用食,乔密尔不打算去戏弄刺激他,他的视线在搜寻着今晚交谈的目标,能达成交易的对象。
  卡洛韦卸任后,商会推选了新的会长,麦特斯,是一个曾受过最高表彰的武将家族当家人。这个家族现虽已很少在军政务职,不过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
  历任会长,不见得是最位高权重的,但绝对是精明懂时势的。
  在乔密尔找到目标前,麦特斯已举着酒杯来到他座位旁。这人长得精壮魁梧,如果不是醉心于经商,无疑是当战士的好材料。
  “尊敬的王子殿下,有许久未曾看见您了,非常荣幸您能受邀前来宴会,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请您千万不要客气。”麦特斯边说边坐了下来,俨然一副另有其事的样子。
  货物渠道如果有商会会长的帮助,自然事半功倍,而如果得罪了人家,暗中使绊子,确实是个麻烦。
  乔密尔虽从这人似笑非笑的脸上看出几分不善,但装作毫无所觉地道:“多谢您的慷慨。”
  “不用谢,我的妻弟,布尼克,让我替他问候您。”
  乔密尔沉默一瞬。
  布尼克?
  噢,他想起来了,是那个曾在地牢被他惩治过的倒霉鬼。
  兰曼斯特这个王城,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处处是旧怨。
  事实上,他能感受到这里大多数人都对他抱有敌意,且逐渐敢公然显露了。
  乔密尔对此有心理准备。
  原主让人忌惮之处,不是拥有什么权力,而是不管犯了什么罪,都能被包庇,国王无底线地纵容着他,就连向来严明的大祭司也睁只眼闭只眼。然而,现在不同了,大祭司开始降罪于他,他即将被驱逐出王城。
  再加上自己很长时间没再传出什么狠辣之事,外人将其视作收敛,以为自己担忧起了树敌的祸患。
  也无怪乎这些人的态度都开始微妙起来。
  麦特斯摇了摇手中的空酒杯,“哎呀,没注意到酒都喝完了,我正想与殿下您多聊聊,听说您最近想要打点一条商道?不知准备了多少资金啊?”
  “会长有意了解,我当然乐意告知。”
  乔密尔不动声色地拿起酒壶,替麦特斯倒上。
  伊莱眸光沉沉地看着,下颚紧绷。
  旁人见向来嚣张独尊的乔密尔王子竟默默地给人倒酒,脸上纷纷露出讽意和对麦特斯的称赞。
  乔密尔明白,这位新会长不止是算旧账,更重要的,是借拿捏自己,来获取在商会更高的威信。
  麦斯特听罢乔密尔的打算,反问道:“您的意思是要运输作物去到南方,需要一条盗匪稀少,干燥且路程短的商道,以及沿城的售卖权?”
  “是的。”
  “这可不太好办啊,您要知道,那些地方长年洪涝,动乱频起,光是维护稳定,城邦主就耗费了大量人力财力……如果您要在他们的地盘售卖,总得为他们分担些损失不是?而且,您将本就稀缺的作物运走,也得经过相关人员的同意才是。”
  “价钱可以谈。”
  乔密尔深知,这世道生意最重要的是稳妥,多的是人心存侥幸,结果一个环节被做了手脚,钱货全失。
  麦斯特笑了笑:“钱固然重要,但也要看您的诚意。”
  他拿起乔密尔替他倒满的酒杯,忽然手一滑,杯子叮当一声掉在了地板上,鲜艳的果酒恰巧洒满了乔密尔的脚背,金色的鞋带被浸染。
  “抱歉了殿下,我太不小心了。”麦斯特满脸歉意。
  可却没等乔密尔说出“无妨”,他又话锋一转紧接着道:“不过要我说,您带来的这性.奴也太不会伺候了,这都呆着不动?”
  麦斯特眯起眼睛,语气邪佞,“还不赶紧替你的主人舔干净?”


第58章 遵命
  麦斯特说完, 周围一片陷入了自发的安静,人们停下了喝酒、笑谈、搂抱亲密的动作,纷纷猜测着即将会发生的事。
  远一些的人虽然并没有听清楚麦斯特说了什么, 但也本能地关注着这边。
  音乐的声音仿佛都低沉了下来。
  面具之下,狄萨弗森的神情看不见, 但可以从他更紧绷肩背,读出濒临到极点的情绪。
  与此同时, 还有瞬间黑了脸的乔密尔。
  麦斯特可没忘记他那妻弟在他面前痛骂狄萨弗森时的可怜模样。虽然并不确定这人就是狄萨弗森,不过他敏锐地观察到了乔密尔的为难,觉得有趣极了。
  “殿下, 您看, 他竟然还敢不动, 您对待奴隶原来是这么宽容的吗?这可无法调教出乖顺的。您应该狠狠地压迫他们, 如果敢不听话,就一根根地敲碎这些牲畜的骨头……”
  乔密尔:“……”
  乔密尔的指尖抠着手心,眼底一片阴翳。
  现在该怎么做?
  就算可以直接无视麦斯特的话, 可带狄萨弗森来的目的, 不就是为了将荒淫变态的人设遵循到底吗?
  ……该死的麦斯特, 把他架到火架上了啊。
  然而这时,令人没想到的是,有人过来貌似打起了圆场。
  克利温德皮笑肉不笑地高声道:“王子殿下,不是所有人都费了心思就能调教好的,与其给自己找烦恼, 还不如直接享受成品。”
  他看了麦斯特一眼, 对方止住了话头。随即克利温德拍了拍手,从他身后的人群中,走出来一名赤裸着上身的男人。
  男人有着漂亮的肌肉, 五官年轻,英朗俊逸,完全符合原乔密尔王子的喜好。
  克利温德跟着介绍:“殿下,他叫索克,曾是亚尔兰特最受欢迎的战士之一,只不过厌倦了战场,非常愿意为像您这样尊贵的客人服务。无数贵族男女,没有人对他的表现有过一丝不满。”
  “他绝对可以满足殿下您的一切癖好。”克利温德转头对男人说道,“还不去给乔密尔殿下打招呼?”
  索克大步走到乔密尔的座椅前,单膝跪地曲腰,“尊贵的殿下,无比高兴能见到您,您比传说中的风采更甚,原谅我的浅薄,简直无法在世间找到更美好的词来形容您。”
  乔密尔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戏,压下心里的厌烦。
  克利温德喜欢狄萨弗森,所以安排了这么一个容貌体格都与狄萨弗森有些许相似,甚至  连过往的身份都差不多的人,妄图将自己对狄萨弗森的注意力吸引走几分。
  虽然很可笑,但也不得不感谢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台阶下。
  索克眼中闪着热忱的光芒,“殿下,不知我是否有荣幸,替您舔干净脚上的酒液?”
  思虑过后,乔密尔皱着眉头默许了。
  这人看着并没有被强迫的痛苦,反而无比适应,似乎对他来说是常做的事一般。
  既然如此,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狄萨弗森垂着头,眼珠转动看向乔密尔的脚下,默默攥紧了五指。
  索克的热情逐渐变成了兴奋,他爬到乔密尔的脚边,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
  乔密尔眉头却越皱越深。
  为什么会感觉到这么别扭,甚至是恶心?
  ……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克利温德阁下,您这一招实在是高明。”莉罗夫人悄然来到克利温德身后,对他说道。
  克利温德回笑道:“不知您对索克的表现是否满意?”
  “我很满意。”莉罗闭了闭眼睛,回想了一下,“无论是前阵子的缠绵,还是此刻,我都非常地满意。他非常强壮、猛烈,又能完全服从我的心意。”
  “是不是比他还要完美?”克利温德心照不宣地问。
  莉罗拨了拨头上的珠宝,红唇勾起,“您要知道,人们总会对未曾得到的念念不忘。”
  “您的脚绝对是我见过最精美的,它简直如同一个无价的艺术品……”索克止不住地赞美着,轻轻托起乔密尔的小腿,解开缠绕在其上的金色丝带。
  粗黑的五指在那光滑如雪缎的表面细细摩挲,乔密尔的神经开始紧绷,后背隐隐发毛。
  “噢,您的皮肤沾着这昂贵的美酒,一定美味极了,我迫不及待想要品尝,美丽的殿下……”
  他边欣赏边呢喃着,吐出舌尖,缓缓低头。
  坐席中有人恍然地挑挑眉,发出下流的窃笑。
  “这是索克的另一面吗?”莉罗问,“您给了他多少报酬,让他在乔密尔面前如此低贱又兴奋,宛如一条发情的公狗?”
  克利温德注视着前方,“不,您不知道,索克对漂亮的事物向来没有抵抗力,他是爱与美丽之神最忠实的信奉者。”
  “是嘛?”
  “恕我一直很费解,你们说这位乔密尔王子喜欢凌虐男人,可我怎么觉得……他只适合被绑在床上,让人狠狠地……”
  “嘘——”
  莉罗但笑不语。
  伊莱目眦欲裂,怒意不断冲击着他的胸膛。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曾经的某一幕——
  也是这样一个宴会,那位康普顿公爵的儿子酒后胡言,说王子比他后院最淫.贱的性.奴都销魂……然后被猛犬活生生撕碎,整个宴厅都被他的残肢与鲜血弄脏。
  ……只要伤害了王子的,都该死。
  伊莱早已发觉乔密尔的不适,终于,他无法再容忍片刻。
  “滚开!”
  伊莱直接将索克踢翻,抽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呵斥道:“混账,竟敢——对王子无礼?!”话到嘴边,他将“亵渎”二字,替换成了“无礼。”
  索克眼神一暗,回过神来的他以一个巧妙的姿势从刀刃下脱离,迅速对伊莱发起反击,一排琉璃器皿不幸被两人打碎。
  人群里响起惊呼声,近处的人们纷纷避让,唯恐伤及自身。
  “怎么回事?”克利温德质问,“乔密尔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伊莱,住手。”乔密尔沉声说道,暗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两人这才互瞪着分开。
  克利温德又道:“您就是这般纵容手下的人行凶吗?索克可不是能任意宰杀的奴隶,他是多位大人们的入幕之宾!”
  乔密尔并不屑作解释,只冷冷道:“阁下应该感激我今晚是来谈生意的,否则您不会见到我如此好脾气。”
  “所以您是打算对刚才的暴行偏袒到底?”
  “我让伊莱住手,并且没有喊动侍卫,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克利温德眯起眼睛:“王子殿下,我虽然现在不能与您对抗,但也不会就这样算了,您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完全是将威胁摆到了明面上。
  他想借此威胁什么乔密尔很清楚。可青年摇晃着手里的铁链,无动于衷。
  麦斯特挥退了围拢来的商会护卫,笑着出面调解道:“二位不必伤了和气。”
  “看来王子殿下是瞧不上克利温德大人引荐的人,那么不知道殿下到底愿意让谁服侍您呢?是您带来的奴隶吗?我很好奇,他到底是谁?难道比索克更有魅力,才能让挑剔的殿下您看中?”
  狡猾的麦斯特,再次将话题顺势转到了狄萨弗森身上。
  果不其然,又看见乔密尔阴郁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麦斯特猜测着,乔密尔对这个男人——大概率是狄萨弗森——的顺从度根本没有把握,因此不敢轻易下达过分的命令,而狄萨弗森不管是继续忍辱,抑或反抗,都将是一场好戏……
  乔密尔稍稍沉默,心中已有了打算。
  无需真的让狄萨弗森当众受辱,只要事后编造一个幻境即可。尽管除了白白浪费巫力,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可他真的不愿那样去做。
  迄今为止,他单方面地玩弄狄萨弗森,而对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实际上都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说完全没有愧疚是假的。
  乔密尔扯动了下锁链,无声地喊着狄萨弗森的名字,“你……”
  可还未等他说完整“帮我擦干净”,只听到男人沉沉地应了声,“遵命。”
  狄萨弗森始终未抬头与乔密尔对视,他单膝跪起,贴近乔密尔脚边,不紧不慢地取下了自己的嘴套。
  随后托起眼前纤细的脚腕,伏下了身躯。
  “……”
  人群一阵静默。
  乔密尔双眸猛然睁大,陷在震惊中。
  狄萨弗森……他在做什么?
  直到温热湿滑的触感自脚背传来,不真实的现实如同烟花在他脑海里炸开。
  狄萨弗森竟然真的,在舔他的脚?
  他是误会了自己要强迫他吗?
  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乔密尔控制不住,身心强烈的冲击感让他腿肚绷紧、抖动,他在抽回与将错就错之间徘徊,连脚背硌到了面具的凸纹都感觉不到。
  男人停顿了片刻,再次抬手,自己取下了面具。
  尽管只有侧脸,当那英俊无俦的面容暴露在众人眼皮之下,不会再有一丝的不确定。
  银瞳透着绯红,牢牢盯着眼前漂亮的肢体,如同饿狼盯着血淋淋的食物。
  他继续舔食着,履行青年给他下达的命令,将残留的酒液一一舔去,喉结鼓动,咽下津液……
  有人不敢置信,呆视着久久无法回神,又有人发出怪异的桀笑。
  他……为什么要摘下面具?
  乔密尔一片茫然。
  自己给狄萨弗森戴上面具,是藏了不愿他被确认身份的私心。
  可狄萨弗森是疯了吗?
  还是说……他在以一种另类的方式恐吓着,今晚所有看到过这一幕的人终将被他斩于剑下?
  麦斯特拍了拍克利温德震颤的肩膀,轻声对其说道:“阁下,瞧见没有?这就是你曾经倾慕而不可触摸的对象,他如今已经抛弃了尊严,连反抗的勇气都不剩了,等到将他从乔密尔身边抢回来,你就可以好好享受这成果了……”
  “这对你来说,不应该是好事么?”
  “……”克利温德看向麦斯特,眼中浮现迟疑,嗫嚅着难以回答。
  乔密尔恍惚感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黄沙,那是他刚来这个世界时看到的景象。
  黄沙上滴落着男人的鲜血,男人伤痕累累,被锁链狠狠勒住脖子,压趴在地。
  嗜血的眼神在他身上剥皮拆骨,对方倔强地不肯听从命令,低头亲吻他的脚尖。
  而此刻,熟悉的项圈、锁链,这颗头颅终是低下来了。
  ——所以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可他又要有什么改变呢?
  看似安全的相处,以为能让狄萨弗森少一些对兰曼斯特的仇恨,抱着与狄萨弗森关系缓和的幻想么?
  多么可笑,怎么可能?
  半晌后,乔密尔喉咙里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够了。”


第59章 横行
  声音太小, 狄萨弗森似乎没听清,舌尖朝青年的趾缝移动。
  “我说,够了。”
  乔密尔目眦绷紧, 再次重复。
  难以忘记上一次被狄萨弗森握住脚时,自己刚被……那污秽又难堪的场面——甚至是同一只脚, 而被不同的东西弄脏了……
  过于魔幻离谱的现实让他喘不过气来,分不清充斥在自己心中的情绪是愤怒, 还是悲伤。
  ……狄萨弗森,他心里到底该有多恶心?
  男人的动作停下,但头颅却僵硬着未动, 乔密尔扯着锁链迫使他昂头, 终于看清了他的神情。
  然而什么也读不出来。
  恨意藏得太深, 以至于那幽暗的银眸显出几分空洞来。男人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和原本的事态发展一样。
  乔密尔沉默数秒,没来由溢出一声哂笑,蓦然间换了一副表情。
  “你做得很好, 亲爱的狄萨弗森。”他摸着男人的头发, 像对待宠物般施舍夸奖, 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
  狄萨弗森没有任何反应,乖顺地维持着跪姿,低头垂眸。
  无人知晓,他对乔密尔的举动感到有多么可笑——
  这可都是您允许的啊,不记得了么?
  可您刚才是觉得恶心了么?我亲爱的王子殿下?
  如果……以后碰到了更恶心的事, 您要怎么办呢?……
  伊莱震惊到无法言语, 就算没有乔密尔勒令他不要管狄萨弗森,他也一时间不知该对这一幕做出何种反应。
  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慢慢变成了不可描述、不可掌控的样子……
  作为从始至终看着狄萨弗森被王子囚禁强迫的人, 他绝不认为狄萨弗森自行低下头亲吻王子的脚,只是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避免不必要的惩罚。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狄萨弗森一定……另有所图。
  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了一人的掌声。
  麦斯特边鼓掌边哈哈大笑道:“尊敬的王子殿下,要知道狄萨弗森曾经可是无数兰曼斯特战士心中的噩梦,难以想象您是怎么把他驯得如此乖顺的,有没有什么秘籍能和咱们大家分享呢?”
  “秘籍?”乔密尔将脚踩在狄萨弗森的胸膛上,示意他帮自己把鞋穿好。
  而后悠闲地回道:“无非就是把一个人的底线击碎,对他做尽最能刺激他的事,他无法反抗,变得麻木、习惯,就自然乖乖地听从指令了。”
  狄萨弗森眸光微动。
  这也适用于您吗?殿下?
  麦斯特又问:“我很好奇,您说的‘最能刺激他的事’,具体指什么?”
  周围的人拥着身边的侍奴,惬意嬉戏,眯起眼睛打量狄萨弗森,或嘲讽、或淫邪的态度不言而喻。
  乔密尔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他暗吸一口气,抬起狄萨弗森的下颚,神情恶意地对其说道:“狄萨弗森,你来说说,最刺激的具体指什么?”
  男人静默了许久,银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
  就在以为他不会开口之际,沉闷的嗓音自喉间挤出,“您脱光衣服,骑在我身上……”
  短短几个字,声音低沉到断了,转为了心里的默念——
  勾引我。
  乔密尔眉间一紧,伸出手指按在狄萨弗森的嘴唇上,让对方的回答断在此处。
  他接过话头,幽幽说道:“你在床上的表现,令我满意极了。”
  狄萨弗森的嘴角弯起一丝弧度,不明显,像是青年的手指刮擦而过时才带动的。
  有人喝得醉醺,趁此机会,起身大放厥词。
  “哈哈哈,原来如此,那我们嗝、是不是……是不是都能体验下,把狄萨弗森踩在脚下的感觉?我还以为他有、有多么负隅顽抗呢!什么屠戮世间的魔鬼,都是夸大其词,哈哈……”
  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王子殿下,您把人借给我们,玩、玩一玩,好不好啊?”
  乔密尔面无表情,缓缓地看向那人。
  顿了片刻,咧开红唇道:“你想要怎么玩啊?”
  “我对男的没有那方面的爱好,就是想看到他狼狈求饶的样子。”
  此人兴奋地滔滔不绝,“比如,像您之前那样,把他扔进斗兽场,让他与一匹匹猛兽厮杀得鲜血淋漓……嗝,再比如,把他饿到不成人形,会不会连堆放在奴隶营的垃圾也能吃得下去?哈哈哈,还有,把人锁在被炙烤的铁笼里,看他能不能表演奇迹逃生……”
  “听着可真有趣。”乔密尔静静听完,轻笑道。
  “那殿下您同意了?”
  乔密尔站起身,将锁链交给伊莱,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边向前走,边继续说道:“可是,若把狄萨弗森弄废了,谁来满足我?我对一个皮包骨、浑身是伤疤的残废可没兴趣啊。”
  狄萨弗森转过头,紧紧盯着乔密尔的背影。
  青年语调轻松,而面色却阴寒如水。
  在那人后知后觉,刚感到一丝危机之际,一根高高矗立的灯柱不知怎么地向旁边一倒,火烛以一个不对劲的轨迹飞落下来,乔密尔抬脚一踢,正好砸到了他的身上,瞬间引燃了衣物。
  乔密尔开心地弯了眉眼,脸上阴霾全散,无邪得像个天使。
  “如果想找乐子的话,不妨先来看看你,能不能扑灭身上的火吧。”
  “啊啊啊啊啊——!”
  男人的惨叫声在偌大的宴厅里回荡,极其渗人。他痛得在地上打滚,周围座位的人赶紧避开。
  由于他衣服上洒落了一些酒液,烧得正旺,根本无法立即扑灭,连地毯上都燃起了几丛火苗。侍仆们惊恐万分,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替他灭火,有人提着水桶来,与旁人撞在一起,场面乱成一锅粥。
  其余不少宾客都倒吸一口冷气,看乔密尔的眼神瞬间变了,流露出从前的忌惮与憎恨。
  青年很满意。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乔密尔王子。
  一个不讲任何道理,乖戾残暴,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魔。
  自己之前谨慎克制都是在做什么呀?
  呵,昏了头么?
  “啊,对了,麦斯特会长。”乔密尔无视这边的惨状,又转身对麦斯特说道,“我差点忘了,咱们之前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麦斯特眼角抽了抽,压着怒意道:“殿下,我认为现在要更要紧的事情,是您最好给出刚刚突然放火烧人的解释。”
  乔密尔无辜地摊摊手,道:“火烛砸向我了,我一害怕,本能地把它踢开。”
  “您以为这样的解释大家会相信吗?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麦斯特又强调着,“这里是商会的地盘,这个人是商会的重要成员——”
  乔密尔嗤笑打断他:“就算本王子不小心杀了他,又能怎么样?”
  “你——!”
  商会的护卫见状,已全员警戒,而伊莱也早已一个哨声,直接将所有侍卫都叫了进来。
  两拨人形成对峙。
  “您不要激动,先请坐。”乔密尔淡定地道。
  麦斯特看着男人的惨状,重重说道:“乔密尔殿下,我会将今晚发生的事如实禀告给大祭司和国王,看他们如何审判!”
  乔密尔仍旧不以为意,他甚至来到麦斯特面前,亲手将人按坐下来。
  麦斯特魁梧的身材比他高了一个头,可却感到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压着自己周身,他只能顺着这股力量,几乎是脱力般倒在了椅子中。
  麦斯特心中剧震,刚要高声质问,却突然又发现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乔密尔哂笑。
  原本打算浪费在狄萨弗森身上的巫力,既然不需要了,就交代给这些人吧。
  “会长阁下,刚刚敬您的酒不小心洒了,现在我给您重新倒一杯。”
  他的手心对着麦斯特,刚好可以让对方瞧见藏匿在手中的不明白色粉末。
  粉末被全数撒入酒水中,消融不见。
  这是什么东西?
  麦斯特心中不可避免地蒙上了恐慌。
  他想要呼救,但苦于无法出声。与他交好的同盟们在不远处静观其变,或投来疑惑的目光,或压根把注意力放在了被烧伤的人身上,根本不知道他正在遭受什么。
  乔密尔:“为避免您再次失手打翻酒杯,我直接送到您嘴巴边给您喝下,可千万不要再质疑我的诚意了。”
  “喝下这杯酒,以后关于我开辟商道的事情可要多多照顾啊。”
  青年的瞳孔湛蓝到诡异,幽光粼粼。
  麦斯特只能僵硬地看着对方将被下了药的酒强行灌入他口中,以此对他达成长期威胁。
  “千万不要不小心说出去哦。”乔密尔在他耳边轻声提醒着,“否则的话,你会溃烂得像是悬吊在炼油坛上的奴隶的腐肉。”
  麦斯特双目圆睁,牙关打颤,如果刚才他更多的还是愤恨,那么现在则完全被恐惧代替。
  乔密尔解除了施加在他身上的巫法,仅短短时间,麦斯特已是一身冷汗,状若失魂。
  “好了,事情办成了,我们走吧。”乔密尔转身道。
  他迅速收敛起所有表情,仿佛刚刚的一切均与他无关。
  接过狄萨弗森项圈的链条,乔密尔对他说道:“真庆幸你没有想着要趁乱逃跑,回去后,奖励你不用伺候我,独自享用大餐。”
  这里的食物并没有怎么吃,此刻他已经感觉到饿了。
  “……”男人本来平展的眉宇隐隐皱起。
  “等等。”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乔密尔,是莉罗夫人,“殿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乔密尔冷冷瞥向她。
  莉罗说道:“您是有仇必报的人,我想,有一件事情,您应该会想从我这里知晓经过。”


第60章 遇害
  乔密尔等人跟随莉罗走了出去。
  夜晚的街道已行人罕见, 除了寻欢作乐的贵族,几乎没有平民会无端在夜里出门,唯恐招来灾祸。
  莉罗从一架巨型水车下经过, 乔密尔停下脚步,不耐烦地道:“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说了。”
  莉罗转过身看他, “您不介意让您的侍卫们都听着吗?”
  乔密尔:“不介意。”
  “殿下,有人将祭神大典那天, 您所经历的事情,告诉我了。”莉罗轻呵了声,“确实很有趣, 如果您的侍卫们, 以及狄萨弗森, 都想要听的话。”
  “谁告诉你的?”乔密尔眯起眼睛, 阴沉道,“是那个消失不见的冒充神职人员的巫师吗?”
  而他没注意到的是,身旁的狄萨弗森一瞬间出现的异样。
  手臂青筋绷起, 昭示着男人的躁怒。
  莉罗深深地望了狄萨弗森稍许, 没有直接回答乔密尔, 冷笑在她唇角勾起。
  “或许,我们可以先聊些其他的事。”她提议着,“比如您知道的,早先我就向您表示过,我对狄萨弗森很感兴趣, 想要向您借一借他。”
  乔密尔果断道:“我也早已说过, 我拒绝。”
  莉罗并不在意乔密尔冷硬的态度,她的目的也根本不是说服他,而是——
  “那么如果我告诉您, 我与狄萨弗森曾经就相识,且有过一段缠绵而快乐的回忆,您会感到介怀吗?”她缓缓说道。
  “是么?”乔密尔挑眉反问。
  他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信。按原书所描述的,狄萨弗森没有对任何人动过情,无视甚至憎恶着对他表达倾慕的贵族。
  “当然了,我怎么会编造谎言呢?”莉罗微微扯起笑容,“您正好可以亲口问一问狄萨弗森,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坦率的人,会如实回答您。”
  莉罗的态度让乔密尔感到有丝奇怪。
  他转眸瞥向狄萨弗森,男人的神情让他更加感觉不对劲。
  如果莉罗是明晃晃地撒谎,狄萨弗森完全不必要有过激的情绪,直接否认便好。事实上,狄萨弗森并不是靠讨好莉罗才获得逃出去的机会,而假装与别人有染也绝不是他的性格。何况,狄萨弗森现在还在自己手里,应该知道让自己不高兴了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狄萨弗森,回答我。”乔密尔皱眉道。
  对方不说话。
  他攥紧锁链,捏住男人的下颚,死死盯着他,也没有逼迫出一个字音来。
  默认?
  为什么狄萨弗森眼中透着隐怒?
  他是觉得在莉罗点破旧情之后,雌伏于自己令他倍觉难堪吗?
  狄萨弗森与莉罗的关系到底如何?乔密尔不由得在意起来。
  莉罗绝不是一个值得交付真心的人,她自私虚伪,对狄萨弗森以至于所有男人都是收集珠宝般的占有,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会为了自己,牺牲掉所有人。
  ……等等,他在瞎操心什么?
  这个世界的观念也许本就如此。性.欲、放纵、厮杀、仇恨,人们理所当然地让自己的本欲随外界滋长……狄萨弗森作为主角也不例外。
  只不过,关于狄萨弗森的情史,并不重要,没有在原书那粗略的叙述中体现罢了。
  莉罗又突兀地拉回话题:“王子殿下,祭神大典那天,您的遭遇我真是深表同情。如果您当时忽然醒来,难以想象您的脸上会是何种震惊与愤怒——”
  而她话音未落,狄萨弗森却开了口:“是的,我曾与她有过一段交情。”
  话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
  “哈哈哈哈……”莉罗这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笑得与她优雅的形象违和极了。声音穿过黑暗传来,细听之下充满了讽意,稍显刺耳。
  “……?”
  乔密尔有一刹那的僵硬、困惑,可不及多想,他迅速摆正自己的角色。
  “跪下来。”青年冷硬地命令道。
  扯住跪倒在地的男人的头发,屈辱地迫使他仰头,青年以倨傲的姿态俯身,蓝眸阴郁邪恶。
  “不管以前如何,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狗,我一个人的。”他威胁着,“如果让我发现你有别的心思,我会把你绑在床上,几天几夜,相比那晚加倍地折磨你,明白么?”
  训诫完狄萨弗森,乔密尔抬脚朝莉罗走去。
  不必再等了,莉罗已暗中害过他多次,此刻就是消除掉这个不稳定祸患的好时机,至少也要让她不再具备兴风作浪的能力。
  莉罗的侍仆被她遣退到身后,他迎着乔密尔的目光,静静说道:“你以前的奴隶为何那么惧怕你、服从你,从未想过反抗?你想过么?”
  乔密尔边走边道:“当然是因为反抗会遭受生不如死的惩罚。”
  莉罗:“不只是这个原因。卡洛韦曾赠予的香膏还记得么?那是用巫术影响人心的力量。但它是可以解除的,所以凯雷才会因为亲人被挟持而刺杀你。”
  乔密尔脚步一顿,磨牙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您当然不懂,并且……”莉罗语调阴寒,“至死也不需要懂。”
  伴随着这句话,上方传来巨大的震响。
  水车散了架,如同一只巨大的怪物瘫倒下来。里面积蓄的温泉水泄了洪般自高空倾倒而下,同时坠落的甚至还有不知何时掉入其中的人尸。
  视线被水帘阻挡,短短一息之间,行道溢满水流,堆砌的货箱杂物被冲得七零八落,有离得近的不幸者被飞来的重物砸伤或者直接横死。
  乔密尔的身影也木桩与激水埋没。
  “殿下!——”
  嘶吼声响起。数人逆着水流费力冲过去,寻找乔密尔的下落。
  会所里人们涌了出来,看到这一片狼藉,震得目瞪口呆。
  “蠢蛋,还不快想办法泄水!”
  “货物啊,我的货啊!”
  “快点给我去找那一百箱皮草,找不到就扒了你们的皮!”
  ……
  月光清冷,映在水面一片银白,又有一丛丛火把亮起,摇摇散散。
  人们叫嚷着,忙着减少损失,侍卫、奴仆被使唤得团团转,顿时无人再看管狄萨弗森。
  他一头扎进水车倒下后的废墟中,疯狂地扒拉开遮挡物。
  脏水浸透了他全身,不知什么尖锐的器物划破了双手,男人浑然不觉地翻找着,可依然毫无所获。
  不对!
  狄萨弗森抬头,露出猩红的双眼。
  就在这片范围内,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你在做什么?狄萨弗森!”女人尖锐的声音喊住他,“你不想着现在逃跑,难道还在找他的尸体吗?!”
  狄萨弗森猛地转身,掐住莉罗的脖子,恶狠狠道:“他在哪?”
  莉罗心中一震,没料到狄萨弗森如此无情,她艰难地道:“当然、当然是,被砸成烂泥,然后被冲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狄萨弗森五指继续收拢,“我再问一遍,他在哪?”
  莉罗意识到对方是真的会杀了她,在颈骨快断裂前,终于说出了实话,“他刚好走、走到了传送阵,我只是,只是听、听命行事……但我不知道他咳咳……”
  “放开夫人!”莉罗的侍卫举刀而上。
  狄萨弗森踢飞两人,将莉罗挡在身前,逼退众人数米远。他扫视着四周,森冷低语:“谁给你的胆子,敢威胁我?”
  莉罗的喉咙如灼烧般,几乎无法发出声音。接着她被卸掉双臂用力朝前一扔,身子凌空而起,侍卫连忙将她接住,再一看狄萨弗森,已往人流稀疏处奔去。
  只听又有人喊道:“伊莱大人,狄萨弗森在这里!”
  “夫人,要追吗?”侍卫询问莉罗。
  莉罗养尊处优,从未经受过这样的剧痛,她咳了好一阵,吐出口中的残液,才恢复一丝清明。
  额际全是虚汗,她紧拧着细眉摇了摇头示意作罢,眼底全是后怕与怨恨。
  仆人托着她垂落的手臂,“还不抬夫人回去看医师!”
  狄萨弗森又被几人围住。是乔密尔的侍卫想将他擒下。
  他不再有任何顾虑,出手狠辣,没一会儿就将三人击晕,剩下的人勇气失了大半,有些畏缩不敢上前。
  狄萨弗森不愿多加缠斗,正要冲出去,可这时,一个钩子从侧后方精准地甩了过来,正正好勾住他项圈上的链条。他不得已腾出一只手拽住,而已经赶过来的伊莱领着更多的侍卫,再次将他拉入了战局。
  这条系在脖子上的锁链成了弱点,让他一时难以脱身。
  狄萨弗森忍无可忍,对伊莱吼道:“你抓我做什么?乔密尔人都没找到!”
  他要去找那个小巫师,兴许能得知乔密尔的下落。
  伊莱被狄萨弗森的话噎了一下。
  他承认自己是慌乱了,王子生死不明,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哪怕一片衣角,他只能拼命说服自己王子一定还活着。而按王子的命令,也不能放狄萨弗森走。
  “王子如果知道我放跑你了,会生气。”伊莱顿了片刻,又道,“狄萨弗森,不过我倒是私心希望你能有多远走多远,王子殿下不会允许你——”
  狄萨弗森打断道:“难道是允许你吗?”
  伊莱瞪起眼:“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有过那种心思!”
  一片嘈杂声中,空中蓦然传来一连串不甚明显的鸟类嘶鸣。
  可对于狄萨弗森却是那么熟悉。
  他立即仰头望去,蓝黑色的夜幕下一个更加漆黑的小身影在盘桓,毫无疑问那只被叫作“乔”的乌鸦。
  乔冲着下方又“啊啊啊”地叫了几声,然后朝某个方向飞去。
  狄萨弗森严肃道:“让开,别耽误时间,我知道他在哪。”
  伊莱犹豫一瞬,挥了挥手,“跟着他!”


第61章 劫走
  一行人驱马在黑暗的街道上穿梭而过。
  “你在跟着一只乌鸦走?”伊莱质问狄萨弗森。他观察到前方上方一直有一只乌鸦, 乌鸦拐弯时他们也跟着拐,一次两次是巧合,再多几次就很明显了。
  耳旁只有剌剌的风声, 狄萨弗森根本不回答他的话。
  “你是在耍我么?”伊莱怒道,“如果你为了逃跑, 而故意延误寻找王子的时机,我绝不会放过你!”
  狄萨弗森朝他冷冷瞥来一眼, 似在叫他闭嘴。
  伊莱眉头拧成川字,可想到先前这人与他一同冲向了倒塌后的废墟——要跑的话其实狄萨弗森早就可以跑了——他沉住了气。
  终于,乌鸦在不远处一堵破败的石墙上落了脚。
  他们跟上去, 朝旁边狭窄的死巷里面一望, 竟真的看见了一个瘦弱身影, 微微蜷缩着, 安静地靠在墙角。
  青年的整张脸笼在阴影里,完全看不清,第一眼只能靠衣装辨认。华贵的衣物完好无损, 以常理来看, 根本无法想象他是怎么逃过坍塌与水瀑, 来到这里的。
  诡异的还有,四周空无一人。
  仿佛造成那场事故的人只是随手将乔密尔移到了另一处,没有任何其他目的一样。
  伊莱飞速下了马  ,奔上前去察看。
  “殿下,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殿下?您醒醒……”
  他轻轻摇晃着青年, 不一会儿那双蓝眸便睁开了, 只是显得有些迷蒙。
  狄萨弗森在一旁凝视着,从伊莱的反应看,乔密尔应该没有受伤, 先前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昏厥。
  其余的侍卫站在原处,不敢靠近,眼中除了不可思议,还有一丝恐慌,窃窃私语着。
  “他、他是王子吗?可王子之前不是……?”
  “……别问我,我不知道。”
  “闭嘴吧,是不是王子,伊莱大人能不清楚么?”
  乔密尔的神智迅速回归,他想起了那巨大的震响,铺天盖地倒下的巨物,似就发生在上一瞬。
  ……谁动的手脚?为何又会把他送到此处?
  而后猛然惊问道:“狄萨弗森呢?!”
  “殿下别急,狄萨弗森还在。”
  乔密尔顺着伊莱的视线看向巷口一侧的男人,暗舒了一口气。
  扶着伊莱站起身,他揉了揉略微昏涨的太阳穴,发愁起今晚的事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后续麻烦。要是怀疑自己拥有那代表邪恶的力量就不妙了。
  还有莉罗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个女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又是如何知道的?她是与巫师达成了某种交易么?
  ……狄萨弗森,你又在其中承担了什么角色?
  他走到男人跟前,扫了眼对方狼狈的一身,皱了皱眉头道:“怎么弄的?”
  一名侍卫眼珠一转,趁机上前邀功,“殿下,之前狄萨弗森差点就跑了,我们合力才将他擒下,为此还有三人重伤昏迷。”
  伊莱闻言,不赞同地瞪了下此人,但没说话。
  乔密尔眸色一暗,不悦地冷哼:“狄萨弗森,本王子可没那么容易死。”
  他压低声音警告:“而且别忘了,我死了你也活不成,我有的是办法制服你,背地里也最好老实安分点。”
  青年的心情糟糕透了,说完,将狄萨弗森的锁链重新系在马鞍上,踩镫上马,准备回宫。
  殊不见,墙垣上的有个人影一晃而过,给狄萨弗森打了个信号。
  男人注视着道路前方那棵巨大的老树,银瞳熠亮,隐隐闪着兴奋而危险的光。
  刚走没几步,意外再次发生。
  乔密尔的坐骑突然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像是受了未知惊吓般,高高抬起前蹄便向前开始飞奔,霎时与后方等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好!
  “狄萨弗森——”
  乔密尔立即扯紧缰绳稳住身形,要取下马鞍上的锁链。
  然而他第一反应的担心全是多余,根本不会出现狄萨弗森被勒着脖子拖在马蹄下的惨状。
  他的惊叫声还未落,只感觉后背一暖。狄萨弗森瞬息间已猛蹬几步借力,飞身跨坐了上来,将他整个人紧紧搂住。
  乔密尔的思绪空白了两秒。
  男人沉闷的呼吸于他耳后炸开。
  “殿下!”伊莱大喊。
  与此同时,一棵粗壮葱郁的树枝奇异地断裂,重重砸下,把道路全部挡死。伊莱等人全都被拦在了后面,没有收住惯性的则撞了上去狠狠摔倒。
  一时间,他们根本无法越过去追赶乔密尔骑着的黑马,马儿驮着两人就这样从视野中消失不见。
  伊莱咬碎了牙龈,痛恨自己如此大意。
  一次又一次,绝对是有计划的!狄萨弗森,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把王子劫走了?!
  “绕路,去追!”伊莱吼道。
  “你去宫里报信,派军队出来搜,快!”
  .
  乔密尔缓过神来时,马儿已经跑出去数十米远。
  眼前一条道路,空荡而陌生,黑得不见五指,这匹马却跑得一往无前。
  它要跑到哪里去?!
  “狄萨弗森,你快让它停下来!”乔密尔高声命令道。他死扯着缰绳,可毫无作用,先前无比乖驯的坐骑仿佛被下了邪咒般。
  “殿下,马有问题,您坐好。”
  还是一贯的敬语,语气却丝毫不见恭敬,平添了一抹嘲弄。狄萨弗森轻飘飘地说完,直接强硬取过乔密尔手里的缰绳。
  乔密尔又惊又怒,意识到自己又进了圈套。
  他想反抗,可还未等念动咒语,便感到全身一阵乏力,什么也施展不出来……好像积存的巫力都被人抽走了。
  晕晕乎乎的难受感愈加明显,还未习惯骑快马的他,被颠得想吐。
  乔密尔挣了一下,可狄萨弗森的臂膀如同两道悍然不动的钢筋,将他牢牢圈在身前。
  此刻的青年完全像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摆弄的娃娃。接着,他的腰肢似乎无意间被提了一下,臀部离开马鞍,再一下落,却是接触到了温热结实的肌肉。
  “唔。”
  惊愕间,他的一大半重量压在了狄萨弗森的腹股.沟上,上身自然伏低……
  没有那么颠了,可是……臀部却在细密的摩擦和撞击之下绷紧、颤抖,头皮一阵阵发麻……
  乔密尔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如同在遭受某种酷刑,蓝眸似濒死前溃散无神,而心中刮起惊涛骇浪。
  ……
  马儿在王城戒严前,一路奔驰出了城门,宛如一道黑色的箭镞,扎进了郊外密黑的树林,融为一体。
  被远远甩开的追兵更加无法找寻他们的行踪,就连乔也飞累了,在繁杂交错的枝杈间迷失了方向,气得“啊啊”直叫。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突兀的惊啼自密林深处响起,紧接着就是沉重的倒地震响。
  黑马已活生生跑死,口鼻溢出暗红的血,狄萨弗森抱着乔密尔提前一刻跳了下去,滚落在草丛中。
  四周巨树矗立,矮植盘绕,外形怪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腐糜的气息。
  乔密尔爬起来,看了眼死去的黑马,干呕了几下。
  难言的怒意让他一时忘了处境——这里只有他和狄萨弗森两人,而他却暂时无法动用巫术自保。
  “明明早就可以跳马,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乔密尔气愤地揪住狄萨弗森的衣领质问道。
  可狄萨弗森却没有回应他。
  男人的神情比黑夜更加森郁,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身后。
  理智慢慢回归大脑,乔密尔犹豫稍许,也转过头看去,寒意顿时蔓延至背脊。
  一排绿幽幽的兽瞳如鬼火般飘在黑暗中,呈半包围之态向他们围拢。月光暗淡,洒落在那些东西的毛发上,隐约可以看到它们巨大的轮廓。
  形似狼,却比乔密尔印象中的狼要更加高大矫健。它们目光凶肆,露在外面的獠牙尖长锋锐,已压低了前肢,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
  在观察到乔密尔猝不及防的怯意的那一刻,有四只野兽便果断地发起了攻击!冲着乔密尔。
  速度之快,顷刻间相隔距离就缩短了大半。
  乔密尔刚想向一旁避开,寻找地上有无趁手的硬物以作抵御,只听到一声铁器的破空声,狄萨弗森将锁链狠狠甩出,抽中其中一头的鼻子和眼睛,那畜生发出嗷的惨叫翻倒在地抽搐着,眼球鲜血直流,鼻头没了大半。
  另有一头躲过铁链,龇着牙成功扑了上前,被狄萨弗森抓住后颈摁翻,照着脖子一拳下去,直接头颈分离……
  还有两头甚至在乔密尔根本没看清之际,就已没了动静,瘫在地上像一团脏皱的毛毯。
  极尽残忍。
  却有相当好的威慑效果。
  狄萨弗森很了解,这类野兽非常聪明,也足够自私。
  谁也不会想要成为下一个打头阵而惨死的。
  于是它们纷纷退散了,消失在漆黑的密林中。
  ……同样想消失的还有乔密尔。
  他捏着手里刚捡的石头,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此情此景多么像那天在斗兽场……而与当时不同的是,他们之间没有了护栏,狄萨弗森身上也没有了任何绑缚,记忆中那个浑身是血却屹立不倒,强悍到恐怖的男人,就这样站到了他面前。
  再想到自己对狄萨弗森的侮辱虐待,以及今晚酒宴上的事,乔密尔心如擂鼓。
  尽管知道这很傻,可他又没忍住退了一步,想要隐入树干之后。
  “殿下,您要去哪里?”
  男人转头,抬手擦了把脸上溅的血,精准锁定了他的位置。
  乔密尔咽了咽口水,他不能流露出惧怕,狄萨弗森之所以没对他动手,是忌惮着他的巫力,以及先前施的咒喂的毒。
  乔密尔镇定道:“当、当然是找路回宫。”
  狄萨弗森不置可否,默默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62章 诱哄
  乔密尔没想到, 头一次带狄萨弗森出宫,短短一个晚上发生了意外,主动权便掌握在了对方手中。
  原主的身份是一颗鲜艳而剧毒的果实, 以自己的大意和优柔寡断,若非那神秘力量的辅助, 怕是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乔密尔忐忑不安地走在前面,只觉如芒在背, 不敢轻易回望,恨不得后脑勺能长个眼睛。
  “您现在不怕我跑掉了么?”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乔密尔脚步一顿,违心地道:“怎么会呢?我相信聪明如你, 应该知道逃跑的后果有多么凄惨。”
  男人似是轻呵了一声, 提快步伐靠近, 手上缠绕的锁链叮当作响, 在一片寂静中尤为明显。
  “做什么?!”乔密尔警戒地瞪着狄萨弗森朝他伸来的手。
  狄萨弗森终于不打算再忍了吗?是要先把他绑住吗?
  然而,对方只是将铁链的一端举到了自己眼前,另一端依旧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停顿了一会儿, 才缓缓开口。
  “……王子殿下, 您不牵着么?”
  呵,怎么像是,想把他甩掉一样呢?
  狄萨弗森面无表情,眸色幽暗。铁链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他刚用同样污损的手指细细擦拭了一番, 没能擦得干净。
  这一幕当真是诡异, 乔密尔僵硬地抬头,视线从对方半露的胸膛、紧绷的下颌继续向上爬,男人站得近, 挡住了月光,取而代之的是那同样辉冷的银眸。
  正低垂地看着自己,形成了一张笼罩的网,压迫感十足。
  青年嘴唇动了动,不禁哑然,大脑却不得不飞速转了起来。
  狄萨弗森到底在想什么?是在试探他么?
  试探他还有没有敢折辱他的胆量?
  狄萨弗森是在以此做判断,也许,就和刚才那群野兽因自己的胆怯而攻击,又因被虐杀而退缩一个道理。这便是这个残酷世界的法则。
  乔密尔盯着狄萨弗森如兽瞳般的眼睛,如是想。
  啊,与其直接完蛋,还不如先赌一把,感受那踩在刀尖上跳舞的疯狂……和快意。他承认,自己早就多少有点不太正常了。
  “真是一条好狗,我喜欢你乖顺听话的样子,狄萨弗森。”
  乔密尔勾起红唇,拍了拍男人的侧脸,说道。
  而后接过了铁链,攥紧。
  “……”
  在乔密尔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狄萨弗森的眼眶抽了抽。
  他咬着牙心道,不要急,慢慢来。
  如果太快将娇贵嚣张的王子弄哭,吓得一看见他就颤抖……就太无趣了。
  终于将这朵妖冶的毒花摘入手中,得好好想想该怎么玩尽兴才是。
  现下,先看王子殿下天真地想回宫,却精疲力尽找不到路的可怜模样吧。
  如狄萨弗森所料,乔密尔缺乏经验,就这样盲目地走,想要出去,是不可能的。
  兰曼斯特国有许多这样的密林,由于大地的诅咒,许多植物不再靠开花接种而繁殖,它们被赋予了长到离谱的顽强寿命,扎根在深深的土壤中,如守卫般占领着那块土地。蓬壮的生长,也让地形变得愈发错综复杂。
  农田减少,密林养育着越来越多的兽类,人们大多靠捕猎而谋生,就像最初降临到这片大陆时那样。
  但也由此生出商机,贵族们雇人捕猎,每年失踪死伤的猎户和被当作诱饵的奴隶难以计数,一车车的皮毛和肉干,以及罕见的木材运往他国,赚得彭满钵满。这些是兰曼斯特的常态。
  乔密尔在这鬼地方走了不知道有多久,除了各种各样的骸骨,一个活人也没见到。
  没有碰见来寻找他的侍卫,当然也不会有大晚上还游荡到密林里的平民。
  中途,他还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并且再次遇到了一批试图袭击的野兽,好在有那命契的威胁,狄萨弗森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葬身兽腹。
  最后乔密尔只把自己全身累得酸疼,肚子饿得咕咕叫。
  这具身体是真的娇气得很。
  他暂时放弃了继续寻找出路的打算,在一个水潭边停下了。
  掬了一把水洗了洗脸和手上的污渍,水面上印着他和狄萨弗森的倒影,男人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高大英挺,像是一尊被封印了仇恨与暴虐的石塑。
  倒影不一会儿被冲散了,一群银鱼在潭中游动、跳跃。这水潭是泉流途经汇聚而成的,不大也不深,水质干净清澈。
  一般来说,有水源的地方总会聚集野兽,是不安全的,但是此处却空空如也。潭中心竖起的石碑上,古老的符文在熠熠生辉,乔密尔曾在书中了解过,神明会示谕祭司降下庇佑,适当地为人们消除威胁,提供便利。
  水潭不远处还有一个山洞,乔密尔决定先果了腹,休息过今晚再说。
  他现在巫力匮乏,也和乔建立不起联系,等积存些巫力,就好办多了。
  “下去,给我捉几条鱼上来,顺便把你自己洗干净。”乔密尔指着水潭,理所应当地对狄萨弗森发号施令,完全遵循着先前对待对方的态度。
  狄萨弗森没立刻动,幽幽地叫住了抬步正要往山洞里走的青年,“殿下,您不洗么?”
  乔密尔偷偷一撇嘴,他才不洗,因为这林子深处的夜晚太凉了,他可不像狄萨弗森那么抗冻。
  但邪恶的王子怎么能如实回答呢?
  他讥讽一笑,道:“怎么?你担心我又会在沐浴时轻薄你?放心,体谅到你今晚的劳累,我说不下水,就不会下水。”
  狄萨弗森:“……”
  对方似乎是被他恶心到了,微微握紧了拳头,靠近岸边,迟疑片刻,缓缓脱下上衣。
  乔密尔蓝眸一眯,忽然收回了腿,就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
  且故意说道:“未避免你跑掉,我就在这盯着好了。”
  他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要提防狄萨弗森对自己动手,为了安全也最好不要和狄萨弗森分开,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狄萨弗森好像比想象中的更在意自己编造的威胁,也更能隐忍。
  就比如此刻,他目光幽邪,在男人赤.裸的上身肆意打量,但对方只是默默转过了身体,留给他宽阔的背脊。
  一片银白洒在男人古铜色的皮肤上,手臂有力扬动,掀起一大滩水花,从头顶浇灌而下,黑发淋湿,尾尖汇聚的一注注水流顺着肩颈滑落,漫过后背遒劲的线条……
  乔密尔不禁稍微感到后悔,后悔说,自己不下水了。
  他知道,那摸上去的触感,弹韧极了。
  想来,从某种程度上说,自己或许真的有点亏。
  他扮演着淫邪的王子,成功让狄萨弗森以为被自己玷污,痛恨着自己,可他却压根没有尝到过……那真正的滋味是什么样的。身体里那股异样冲动,似乎都在嘲笑他的虚伪……或是胆小。
  啪嗒——啪嗒——
  一尾鱼、两尾鱼……接连被抛上了岸,落在草地上,头尾疯狂地甩动,激烈蹦跶着,过了许久后,动作幅度才慢慢变小了。
  男人走上前将其拾起,五指紧握着几乎不再挣扎的鱼,不知为何愣了会儿神,薄唇轻抿,用石头对准鱼脑砸下。
  ……
  狄萨弗森湿着身子,一手拎衣服,一手提着剖好的鱼,进到洞中。
  乔密尔已坐着等待。
  洞内有人待过的痕迹,堆放有一些枯草和木头,狄萨弗森熟练地生起了一堆火,将黑暗驱散。
  他刚准备将鱼架在火上,这时,一双纤白手臂蓦然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脖子,拨弄着他的项圈。
  “亲爱的狄萨弗森……”乔密尔贴在耳边轻语,呵气如兰。
  男人瞳孔微缩,喉结动了动。
  “你该吃药了。”
  狄萨弗森:“……”眼角变得有些僵硬。
  乔密尔继续幽幽说道:“但是解药我没有随身携带,都放在了宫里。”
  狄萨弗森依旧沉默。
  “要知道,我可是最舍不得你死的。”
  青年尝试着说服,又或者说是哄骗,尽管自己也认为有些难度,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抚摸着男人的胸膛,“你也不想体内的疼痛再次发作吧?它会一次比一次厉害,直到让人在极端的痛苦中殒命。”
  “那真是会让我心疼死了。”他又执起狄萨弗森的手掌,上面有一道道细小的伤痕,是今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不经意留下的。
  乔密尔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瓶伤药,轻柔地替他涂抹上去。
  狄萨弗森的手指弯了弯,乔密尔以为他不愿意,要缩回去,于是直接十指相扣,将其固定在眼前。
  他听到男人略显加重的呼吸,却没有过激行为,事实证明,狄萨弗森是真的能忍,至少这种程度的亲近不足以让他反抗。
  乔密尔对着伤口吹了口气,狄萨弗森指尖轻颤。
  乔密尔笑了笑:“你看,就连这么小的伤,我也舍不得让你遭受,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真心护着你呢?”
  “跟我回宫吧,狄萨弗森,我不会害你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边涂着药,边对着男人呢喃,可直到涂完,对方都没给出一句回应。
  青年终于黑了脸,暗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狄萨弗森,自己将鱼烤熟,无滋无味地吃完后,直接就躺下睡了。
  乔密尔睡得很难受,左翻右滚了好一会儿,主要是地面的石头太硬。洞内本有一些干草,但是太脏了,沾染着不知什么动物的血迹,他宁愿枕在石头上。
  而即使这样,劳累过度的他还是睡着了。
  狄萨弗森将衣服放在火边烘干,静坐到乔密尔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起身走出了山洞。
  他来到水潭边,打开手中的符文,沾了点水,符文立即变成了一缕青烟,袅绕在空中,随后有方向性地飘远了。
  刚想转身回到洞内,狄萨弗森又脚步一顿,看向了旁边成片干净的青草。他犹豫稍许,弯下腰,用小刀割了一大把,扎成了一捆带回去。
  然而,狄萨弗森才走到洞口,突然脸色剧变。
  草捆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狭小的山洞一览无余,一堆篝火寂寂燃烧——乔密尔不见了。
  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没有任何动静,人就不见了!和先前在水车下的情况一样,凭空消失!
  是乔密尔骗过了他,自己施法跑的,还是——
  狄萨弗森惊怒地扫视四周,视线猛地集中在了一处。
  幽蓝的符号在昏暗中闪耀,指引着某个方向。
  是启世教……
  狄萨弗森顺着方向朝洞外望去,又有新的印记出现,告知着他下一个点。
  似乎表示得很明显,那些人的目的就是在劫走乔密尔的同时,将他也引过去。


第63章 献祭
  乔密尔在一阵熟悉的眩晕感中转醒, 他躺在一整块由孔雀石制成的圆台上,入眼便是一张清隽如瓷的俊脸。
  这人身着黑底金纹宽袍,笑得仿佛专门拿尺量过一般, 一丝一毫均恰到好处,悦目得不真实。
  “很高兴见到你, 乔密尔。”男子温和地说道。
  乔密尔坐起身,警惕地打量着周遭。
  这是一个广阔清幽的溶洞, 上面是封闭的,位置不是在山体中,就是在地底下。顶面一片绿幽幽的未知光源, 将方圆约十米内空间照亮, 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再往边缘便有些看不清了, 依稀有身着长袍兜帽的人来回穿过, 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前方竟陈列着诸神像,还是熟悉的半扇包围之势,自从他来到了这个世界, 见过的最统齐化一的东西就莫过于它了。
  ……等等。
  四大原初之神加上八大新生之神, 一共十二尊, 可眼前这摆设一边各有六尊,最中间还有一个,闭眸托颚,姿势很随意,却是他从来没有过印象的。
  乔密尔感到更加不妙, 沉着脸道:“你们是谁?我被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掳来, 可一点也不感到高兴。”
  男子开门见山:“容我自行介绍下,我叫廉恩,是启世教的大巫。”
  启世教……就是那个被神权王政下令围剿清除的, 由黑巫师统领的邪.教么?
  他们倒是不计较,将十二诸神也供奉上了……只不过要给他们的至高神让出尊位。
  “你们将我弄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乔密尔问。
  廉恩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乔密尔冷眼瞧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坏消息是,你囚禁狄萨弗森的这段时间,表现得并不好,不用再继续下去了。”
  “……”乔密尔眼神微闪,第一反应是有些轻松和欣喜,可随即被他冷静地压了下去,心中生出一丝忧虑。
  “所以,当初告知我要那样去做的是……?”
  “是的。”廉恩微笑着点点头,“我们的至高神,选中了你。”
  “为什么选中了我?”
  “这是神的意愿,我并不知晓。”
  乔密尔思忖,如果这人是真的不清楚,就大概率也不会知道自己是穿进了现在这具身体。那么,那个所谓的至高神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祂是全知的么?
  让自己囚禁凌.辱狄萨弗森,原书的剧情才能够基本如常地进行下去,这会是至高神的目的吗?
  可不让自己继续下去了又是什么意思?祂还有别的目的吗?祂与诸神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真要说你有什么特殊的……”廉恩的话令乔密尔从思索中分出注意力,“那便是,你是赫薇尔的后代。”
  “赫薇尔?”乔密尔疑惑。
  “是的,这是赫黛拉王妃的原名,在她还驻守在神降之地时,便有了这个名字。”
  神降之地?
  又是一个陌生的词,乔密尔还未就其询问,只见廉恩已自顾展开了追忆。
  “那时她还是一尊不会动的神像,而我则是一名小有成就的巫师,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以进入启世教,要摘走她头冠上联通神明之力的那块玫瑰花形玛瑙。我低估了周围的守卫,被打成了重伤,只在慌乱之中用刚习得的毁灭之术击碎了那块玛瑙。”
  “接着我被关押进死牢,那些祭司没有杀我,只是不断地折磨。因为他们无法修复玛瑙,想要通过我寻找方法。碎成多瓣已失去神光的玛瑙被摆到我面前,我用同样残损的手捧起,一个缥缈的声音只在我耳边响起——”
  “她告诉我,她叫赫薇尔……在无尽的虚空中已经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乔密尔联系起从书中读到过的杂乱信息,以及那段吸收了红玛瑙而显现的文字,有些怔然地问道:“她就是人们口中所称的爱与美丽之神吗?”
  却不想廉恩淡淡一笑,道:“不,根本就不存在爱与美丽之神,那不过是一个可以给世人带来安定、宽慰的意象罢了。”
  乔密尔惊疑地抬眉。
  “每一个献祭者——就是祭神大典上所谓的献礼者——他们的灵魂会被抽走一部分,集中在一起,被封印在神降之地,成为神明的力量作用于世间的载体。大祭司所能接收的神力是有限的,大陆上有多个神降之地,它们的作用比大祭司更加重要。”
  廉恩继续说道:“赫薇尔就是其中一块神降之地上,被封印的无数灵魂碎片自发形成的一个统一的意识。”
  “后来呢?”乔密尔轻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廉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
  “她很寂寞。”乔密尔想了想说。
  “没错。”廉恩垂眸,“如若本就从虚无中诞生便懵懂不知,可她拥有这世间最丰富瑰丽的回忆,却被锁在了空无一物的黑暗中。”
  “她说,那天我是以一个极小到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概率,击中了玛瑙在某个时刻最脆弱的点,她才得以窥见了外界。”
  “后来我如愿求到了至高神的帮助,救出了自己,也解救了她。神降之地的护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至高神的箴言,我将箴言化成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玛瑙,让她的灵魂暂居。”
  “她以灵体的状态在我身边待了两百多年,终于积存了足够的能量,拥有了肉身。当她将玫瑰玛瑙重新戴在头上时,简直美得不可方物,我仿佛瞬间懂了箴言中的每一个字……然后,她与我告了别,我没有强行留她,因为她提到过,她最大的愿望是用五十年去经历一段普通人的生命。”
  “我尊重她的意愿。”廉恩的话音低沉了下去,“我以为她终究会回来,可没曾想,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乔密尔喉咙微涩:“她……真的死了么?”
  廉恩苦笑道:“哪怕她是普通意义上的死了,我也能重聚她的灵魂,让她复生,可是……她是完全不存在了,我动用所有的方法都找不到一缕关于她的气息。只除了,由她所孕育的你。”
  “……为什么,会这样?”
  “要么,是她自毁了灵魂,要么就是被人所害,我至今还未能查明白真相。”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乔密尔不可否认有些伤感,但这毕竟是别人的话题,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处境。
  他缓了缓,问:“你说,我不用继续囚禁狄萨弗森了,所以供我自保的巫力就会被收走么?”
  廉恩回道:“这你误会了,抽走你的巫力,只是为了更方便地将你带来这里,你当然可以继续修习巫术,我还能给你提供帮助。放心,至高神并没有决定要惩罚你。”
  他俯下身,真切地道:“而且,乔密尔,你要记住,我不是你的敌人。”
  乔密尔看着眼前这个按他所说的推断,应该至少已经活了三百来岁,却还俊美如斯的男人。他不清楚对方是通过什么做到的,只知道,就连大祭司也逃不过自然规律,已垂垂老矣。
  乔密尔不露神色,淡淡地道:“大巫阁下,您还有一个好消息没有说。”
  所谓的坏消息并不算坏,但愿,好消息是真的好。
  “好消息是,我知道你对狄萨弗森早已没有了狎玩的兴致,你可以按照惯例——”
  他听到对方放慢了语速,如是说道:“杀死狄萨弗森了。”
  “……什么?”乔密尔瞳孔骤缩。
  “我想你应该听清楚了。”廉恩嘴角轻轻勾起,“这也是至高神的命令。”
  “我能知道原因吗?”乔密尔咬了咬牙,目光逐渐阴郁。
  “至高神的示谕,若现阶段不除掉狄萨弗森,将来他必会为祸整片大陆。”
  廉恩的语调带上了疑惑,“乔密尔,为何你表现出来了抗拒?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么?难道我听到的关于你的说法有误?还是发生了什么让你性情有所改变?”
  乔密尔:“……”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必须要做,这是遵循神意的善行。”
  乔密尔冷呵一声:“所以你们启世教干的难道是拯救苍生的勾当?”
  “我可以假装听不出来你语气中的刺。但下不为例,我不想从你口中再听到任何对至高神的不敬。”他轻声警告。
  廉恩又叹了口气,放柔语气道:“就算不为了世人,你也该为了自己……你知道反噬日么?”
  “反噬日?”
  乔密尔皱眉,他在书中看到过,但没太在意,那不是透支巫力才会承担的后果么?
  “获取至高神馈赠的巫力,当回报以功勋。”廉恩解释道,“当你接受馈赠的那一刻开始,就等于接受了这项约定。”
  乔密尔恍然,原来平白获取的力量,也算透支的一种。
  “反噬的痛苦,需要我向你阐明么?不啻于烈火焚身。”廉恩幽幽说道。
  乔密尔捏紧了拳头,“……回报以功勋,就没有别的途径了么?除了杀死狄萨弗森。”
  “当然有别的途径。”廉恩轻笑,“但拒绝了一项指派,便要以百倍千倍作偿……你能做到,将王城屠戮一空,献祭给至高神么?”
  乔密尔惊愕地瞪大双眼。
  “你们——”
  “不要害怕,我的乔密尔。”廉恩安慰他,“只要迈出第一步,照着至高神的指示来,一切都很简单的。你看,我已经好端端地活了三百二十六岁……”
  他温柔地抚摸着乔密尔的侧  脸,“你是赫薇尔的后代,和她长得那么相似,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的。”你可知道,失去你的每一天,我都感到了寂寞,就是不知能及你当初的多少分之一……
  乔密尔躲开他的手,眼底染上了一层厌恶。
  “为什么会对我这副态度?”廉恩失望地道。
  “还记得祭神大典那天么?如果真的是由你去献祭,由赫薇尔孕育的你,肉身将会直接消亡,全部灵魂会被封印到神降之地,继她之后永堕虚无……你无法想象那种绝望。”
  “乔密尔。”他轻轻挑起青年的下巴,双眸微眯道,“是我救了你啊。”
  乔密尔心中一震,眼睫轻颤。
  ……可原书中有明确写到,原主在往后才死于狄萨弗森的复仇,自己又怎么会提前肉.体消亡灵魂封印呢?
  不禁又想起,大祭司破格同意了规制改动,让他去献祭,后又罚他离开王城永不再回,其中到底有何蹊跷?
  许久后,乔密尔平静地问:“你们也将狄萨弗森抓来了么?”
  廉恩点头。
  “那好。”他吸了口气,闭眼道,“让我去见狄萨弗森吧。”


第64章 迷障
  狄萨弗森朝着指引的方向一路找来, 天已经亮了,但是沿途的景象却越发昏暗。
  前方一个被绿枝掩蔽的穴洞散发出阵阵幽香,是那晚乔密尔给他闻的香膏的味道。狄萨弗森迟疑片刻, 谨慎地走入洞中。从洞口开始就是一个陡急弯曲的斜坡,表面被藓类覆盖, 极为湿滑,若不注意很容易滚落下去。
  狄萨弗森用匕首插入穴壁, 稳住平衡,敏捷地到达了洞底。
  再往右边一拐,走了一段, 又是一番新天地。一个露天的峡谷, 浓瘴弥漫, 怪树奇石遍布, 深灰黑紫的花朵大得惊人,像一张张会呼吸的兽口。
  他也终于见到了人影。
  约摸二十来人,戴着宽大的兜帽, 整张脸连带着脖子都被遮住, 只有一双灰白嶙峋的手搭在身体两侧。他们分散地站在狄萨弗森周围, 将他包围住,均与他隔着十多米远。
  “乔密尔在哪?”狄萨弗森寒声问道。
  那些人不回复,也不贸然上前发动攻击,只听一声怪啸传来,他们才似是收到了某种命令。
  随即, 整齐划一地将手指举到唇前, 念动了咒语。
  狄萨弗森眸光一震。
  他忽然间看到,其中一人摘下了兜帽,露出那张秾丽的脸, 勾唇浅笑着向他走来。
  纤白的手臂搭上了他的脖颈,柔软微凉的手指顺着他的侧脸、喉结、胸膛,向下滑去……就像乔密尔多次出现在梦中的一样,也如同那晚出现在他识海中的影子。
  狄萨弗森知道,是幻象。
  可仍然愣在了原地。
  “唔。”
  男人发出一声闷哼,一把尖刀从斜里飞出,插进了肩胛的肌肉,紧接着第二把……
  .
  乔密尔由廉恩带领着走出地宫,来到外面的峡谷。
  瘴雾之中,他快速地捕捉到了狄萨弗森的身影。
  男人被启世教教众围攻,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无差别地攻击着近处的树干石块,如同一只发了狂失去神志的困兽。
  “为什么要这样?……先让狄萨弗森停下来。”
  乔密尔说着便要趁机上前阻止,可却被廉恩拉住了手腕。
  廉恩轻笑道:“不要轻易靠近他对他使用巫术,你或许还不知道,狄萨弗森对巫术有极强的免疫性。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只身前来。”
  乔密尔微怔:“……什么?”
  廉恩:“不过,我们总有办法,他的意志力很强,所以需要不断地消磨,才能被幻术影响。”
  “你看,想要杀死狄萨弗森也很简单,只需要将他引入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环境,再从他的弱点出手,一步步让他堕入疯魔就行了。”
  一把轻弓被塞入了乔密尔手中。
  “亲爱的乔密尔,现在要做的很简单了,把箭架上去,瞄准他。”
  廉恩边说,边手把手地教着乔密尔。他站在乔密尔身后,修长的双臂虚拢着他,握着乔密尔的手,抓住那把即将夺取狄萨弗森性命的武器。
  轻弓制作精良,无需用多大的力道,便能让离弦的箭有千钧之力,箭镞尖锐坚硬,闪着冰冷的光泽。
  狄萨弗森的视线望了过来,双目赤红,不知他是否还能辨清外物,却在乔密尔所在的方向停留了。
  青年的心脏像是被瞬间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血液从变形的孔隙中挤出来,他的脸色缺氧惨白。
  廉恩操控着他拉弓,而乔密尔的手一抖,箭镞梆的一声射入了狄萨弗森身旁的树干。
  “哎呀,没中。”
  廉恩略带可惜地叹了声,又道:“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再来。”
  第二支箭被架上,再次瞄准狄萨弗森的致命部位。
  脱弦而出,以凌厉之势破空,擦着男人的侧脸而过,留下一道血红。
  射得稍微偏了点。
  乔密尔双眼发直,重重地喘着气,后背已全被冷汗浸湿。
  “不要怕,想一想,如果你不杀死他,你自己会面临什么……”廉恩在他耳边低语。
  然而,在第三支箭架上去之前,青年猛地撞开了廉恩,飞快地朝狄萨弗森跑去。
  不能再……不能再自私地通过伤害,甚至是杀死狄萨弗森来自保了……何况他明明对狄萨弗森……
  乔密尔大喊道:“快跑!狄萨弗森,出口在那边!”
  他冲到男人跟前,拉住对方的手就想朝出口跑,可是没能拉动,反而被一股大力掼倒在碎石堆上。
  “嘶——”
  乔密尔痛得眼前发黑,还未等他缓过来,一只大掌又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凌空提起,抵在树干上。
  乔密尔已发不出声音,拼命掰扯着狄萨弗森的手指,双腿在空中乱蹬,可完全无济于事。他的力气撼动不了分毫,被男人掐在手里,如同一只能被轻松捏死的幼崽。
  蓝眸中盛满了惊惧,以及无措。男人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出万分隐忍的一面,以至于他其实早已下意识忽视了狄萨弗森的危险,和对他的恨。
  ……那么直观,那么激烈。
  “乔、密、尔……”
  嘶哑粗嘎的嗓音似从地狱传来,带着终于可以复仇的快意。
  狄萨弗森咧着牙,骇人的瞳孔紧紧锁着眼前这个曾将他凌.辱、狎玩的青年,他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一寸寸碾碎每一根筋骨……
  可没一会儿,狄萨弗森的神情又出现了一丝怔愣。
  “乔密尔……?”
  鲜血般浑浊的回忆被冲刷,仿佛有一抹清艳的光束照入,旖旎、幽香……轻佻的话语,私密的触碰,邪恶的禁锢,温柔的奖励……
  他隐隐看到自己沉浸在温暖的铺榻上,淫.靡的肢体交缠中,耳边锁链一阵阵晃响宛如催.情的符咒,他像一头饿疯了的兽,叼着青年的后颈,如饥似渴。
  纷杂的意识将理智蚕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哪一个才是自己的愿想……
  嘶吼一声,他将乔密尔压在地上,头埋入他的颈间,重重咬下。甜腻的味道充斥着鼻腔,伴随着青年痛苦的抽动和低咳,一汩汩涓流涌入喉间……熟悉而上瘾。
  暴虐逐渐安分,像是耗尽了精力,重伤的疲惫袭来,他用脸轻蹭了下身下人的肩窝,缓缓陷入昏睡。
  青年无力眨动的眼眸轻闭,睫毛颤动洒下一片阴影,宛如蓝蝶合上了翅膀。
  “不听话的滋味,好受吗?”
  廉恩走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嘴角挂着嘲弄。
  “乔密尔,你太让我失望了。既如此,我便帮你到底吧。”
  他举起利刃,对准了狄萨弗森的脖子。
  眼皮之下,乔密尔的眼珠动了动,挪动双手将狄萨弗森护住。
  廉恩气极反笑。
  而就在这时,有一片血红的光亮自乔密尔胸膛出现,它缓缓升到了空中,璀璨夺目。
  是一块完好无埙的玫瑰玛瑙。
  玛瑙发出的光芒笼罩着乔密尔二人,逼退了围拢来的启世教教众。它红得前所未有地耀眼,仿佛最深处的光芒都要从裂痕中迸射出。
  ……裂痕?
  廉恩呆杵着,又恍然惊醒。
  他感受到了赫薇尔的气息……然后一眨眼间,随着落成一地的粉末,消失得杳无痕迹!
  光芒散去,地上躺着的二人也不知了去向。
  廉恩颤抖着去拈起地上的粉末,喉咙里骤然爆发出一声嘶鸣。
  “啊啊啊——该死、该死该死啊啊——”
  .
  密林的某个角落。
  乔密尔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惊坐起来,检查了下自身,又看了看还在他旁边的狄萨弗森,两人身上的伤都奇迹般地愈合了。
  摸了摸胸口,那块玫瑰玛瑙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是它救了他们?
  ……或者说是她?赫薇尔?
  无疑,劫后余生是欣喜的,他在心里默默道了句感谢,接着趴过去想要叫醒狄萨弗森。
  可刚伸去的手又蓦然间顿住。
  先前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青年的眸色暗淡了下来。
  这时,附近忽然有人声和马蹄声传来,在幽寂的树林中听得尤为明显,乔密尔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你说,狄萨弗森不会出事了吧?”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呵,他出事?他让别人出事还差不多!”另一个是女声。
  “欸,你那伎俩到底有没有用啊?我们都找了一天一夜了,你还不能确定他的位置?”奥塔莎啐道。
  “你别急啊,我都说了,之前肯定是被什么不明物体干扰了,这林子看着古里古怪的……”少年说着摸了摸被阴冷的潮气浸到起鸡皮疙瘩的手臂,“干扰已经消失了,我可以确定他的位置,很近了。”
  “又是一个岔路口,走哪边?”奥塔莎勒着缰绳让马在原地打圈,等少年从罗盘中得出感应,“你别又给我乱指方向。”
  少年抬手一指,“就在那边,我确定!”
  奥塔莎不疑有他,直接一抽马鞭向前奔去。
  少年跟在她后头喊:“你、你别那么快啊,离我近点,我一个人害怕!”
  乔密尔在他们靠近前,躲进了后方的凹地中。
  他悄悄拨开草丛,只见一个穿着利落劲装的女人下了马,面容惊喜地冲到狄萨弗森身边,见他满身是血迹昏迷,又担忧地拍了拍他。
  “喂,你怎么了?快醒醒!”
  很快那名少年也赶来了,女人立即让少年帮忙察看狄萨弗森的情况。
  他们……是狄萨弗森的同伙?
  乔密尔抿了抿唇,最后看了一眼后,从凹地一旁的小道跑远了……
  “他根本就没事,只是睡得太死了。”
  少年话音未落,狄萨弗森便睁开了眼。
  奥塔莎开口就是一连串问题:“你醒啦,狄萨弗森?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倒在了这里?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把乔密尔劫出来了吗?他人呢?”
  乔密尔……
  男人的瞳孔瞬间紧缩。
  “喂,你中邪啦?你要去哪儿?”
  奥塔莎问半天也得不到回复,狄萨弗森面色铁青,飞速跨上马,就朝某条道飞驰而去。
  “你别一声不吭就跑啊!”
  少年偷笑:“姐姐,现在你得带我乘一匹啦。”
  奥塔莎伸手扯他,“别废话,赶紧给我上来!”
  .
  密林太大,狄萨弗森凭借着记忆,花费了数个小时才找到原路。之前进入的那个密洞已经倒塌,他又绕了半圈,从另一处辟开一条路,终于进到了峡谷。
  空气中已满是烧焦的味道,冒着浓浓黑烟,一片惨烈。
  男人眼中闪过愕然与惶急。
  地上躺着焦尸,还有被烧得不停翻滚嘶吼的,身上燃着火焰四处逃窜的。
  ……找不到乔密尔。
  一个癫狂的声音从黑烟深处传来:“一群废物!都给我死,给我死!哈哈哈……”
  狄萨弗森快速锁定了廉恩的位置,提剑朝他刺去。
  廉恩正欣赏着自己制造的杰作,要离开之际,从旁陡然逼近的杀招让他寒毛一竖,好在他多年以来也不忘锤炼肉身,才将将避开。
  虽然预料到了狄萨弗森必将会回来,可没想到竟如此之快。
  “乔密尔呢?”男人如索命的恶鬼。
  “乔密尔?”廉恩疑惑一瞬,忽然笑了。
  狄萨弗森不似作假,乔密尔真没和他在一起?难道是偷偷溜了?
  真可笑,明明先前豁出性命也要护着狄萨弗森。
  他反问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狄萨弗森不多废话,再次发动攻击。等抓住廉恩,有的是办法让他招出。
  廉恩见摆脱不了狄萨弗森,狄萨弗森对巫术免疫,再继续下去自己会陷入险境,他冷呵一声,道:“不是想要乔密尔吗?我还给你便是!”
  说着,他双手将黑木箱举到身前。
  狄萨弗森动作一顿,这才注意到廉恩手里一直提着的这个箱子。
  箱子不大,看样子也就能容纳两床薄毯,紧接着,在他的瞪视中,箱子被高高抛弃,朝着他的身后扔去,正中一丛火焰。
  不可能,不会的,这人一定是在骗他!
  可是,脚步却不听使唤,狄萨弗森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火丛,将险些燃着的箱子拖了出来。
  廉恩已立马转身往反方向逃走了。
  狄萨弗森看着箱子,一时间,有些不敢触碰,更不敢打开。
  他呼出一口浊气,咬了咬牙,猛地将盖子掀开。
  霎时,双眸失焦,背脊一弯,垂倒在箱子前。
  男人青筋暴起,浓烈的戾气在眼底聚满,目眦剧震,仿佛被插了一刀染尽赤红。
  白皙纤细的躯体未着寸缕,以扭曲的姿势被塞进了箱子中。金发凌乱,蓝眸空洞洞地睁着,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
  身上还缠绕着红绳,布满勒痕与鞭伤……


第65章 地宫
  奥塔莎两人是闻着焦味, 一路蒙过来的,总算找对了方位。
  等他们赶到时,峡谷里除了狄萨弗森, 已没有了活人。
  狄萨弗森本想捉几个审问,可少数还未被烧死的人也已服了毒, 无一生还。
  “天呐……”少年看着四处的惨状,震惊道。
  “狄萨弗森在那儿!”奥塔莎拉着少年跑了过去。
  只见狄萨弗森屈膝半跪在一个黑箱子前, 伸入箱中的手似是有些微颤,他好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捧出来,又犹疑着不知该如何动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被箱盖挡住了看不见, 奥塔莎与少年对视一眼, 均感到疑惑。
  而更令人不解的是, 在他们靠近之前,“咔哒”一下,狄萨弗森把箱子合上了。
  “你怎么了?”奥塔莎问,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用你管。”男人僵着脸说道, 站起身来, 紧紧握住箱子的提手,手臂的青筋还在隐隐跳动。
  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奥塔莎腹诽道。
  虽然狄萨弗森经常不愿意说非必要的话,可这箱子肯定有古怪。
  “等等,这里面装的东西我感觉不对。”少年指着, 眉头皱起道, “有一股阴邪的气息……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是不是那些黑巫师留下的脏东西?你还是快点把它扔——”
  少年说着忽然一惊,将声音咽进了喉咙里,他看到狄萨弗森狠厉的视线朝他射来。
  奥塔莎立即挡在了他面前, 瞪起眼睛道:“你要干什么?狄萨弗森?”
  男人磨了磨牙,警告道:“不要再让我听见类似的话语。”
  “你——”少年不忿地回视,重重地哼了一声,好心当驴肝肺!
  “瑞希,你也别说了,他要留着就留着。”奥塔莎叹了口气,“总归,他自己能处理好。”
  “狄萨弗森,咱们最近的人马在此地以北约□□万米,现下兰曼斯特正好动乱频发,每日进出王城和在附近游荡的人员杂乱,也较为容易掩人耳目,是要分批诏令他们过来,还是……?”奥塔莎又问起正事。
  “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最好先不要有大动作。”狄萨弗森道,“王宫里的线人还在吗?”
  “死了两个。”
  “暴露了?”
  “不是因为暴露。”奥塔莎摇了摇头,恨恨地说,“是被兰曼斯特王宫里那群畜生无端端折磨而死!你还记得先前那个帮忙把巫书递出宫的女仆吗?我前天在西宫门外发现了她的尸体,身上的衣服都没了,是被人轮.奸死的。将她运出来的宫仆还想偷偷把她卖去暗街,割了肉给人果腹……”
  气氛更添几分沉重。
  奥塔莎又道:“不过,如果我们手上有乔密尔王子的话,会多一些胜算。”
  她强调:“根据瑞希偶然得来的消息,对于兰曼斯特的大祭司,那个王子也是不一般的存在。”
  “我不是看着你把他劫出来了吗?他人呢?你不会一时没忍住把他弄死了吧?”
  狄萨弗森:“……”
  奥塔莎一脸猜到的表情,“那也把尸体找回来啊,哪怕是一具尸体,或许也能起到筹码的作用。”
  狄萨弗森满目阴沉,神色怪异,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而后喃喃低语道,“我那晚不该将他劫走……”
  “什么?”奥塔莎没听明白。
  “先在这地方找一找,有没有什么线索。”狄萨弗森闭了闭眼,说完率先朝地宫走去。
  地宫的几个通道无疑已被堵死,这是启世教惯用的手段,杀人毁迹,让外人难以窥探它的秘密。而被封掉的驻点,也会在多年后暗中再次启用。
  狄萨弗森凭借数年前,在一名死去的启世教大巫身上搜到的图纸的印象,摸索着地宫外壁上的一些特殊位置。
  奥塔莎与瑞希也跟了上去。
  过了半晌,只听“轰隆”一阵巨响,一扇的新的隐形石门打开了。
  三人走了进去,点燃火把,一路谨慎地观察着。
  然而什么可疑的也没有,地上仅堆积着灰尘和小石粒,墙壁上只有石块自然而成的印记,完全可以说是空无一物。
  “喂,这里面不会再突然冒出来什么人吧?”瑞希稍显稚嫩的声音在通道里回响。
  奥塔莎白了他一眼:“你别自己吓自己。就算出来什么人,我帮你把他打趴下!”
  安然无恙地穿过窄道,便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溶洞顶部散发着微弱的绿光,而且正在继续变暗。
  他们在溶洞四处探寻了一番,除了最中心的祭坛,溶洞还连通着数十个小房间,是教众们起居的地方。但却什么有关启世教的信息也没留下,书也仅是一些基础的巫书。
  可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两条长长的隧洞延伸了出去。
  尽头不明,三人选了其中一条,走了一段后,觉得不妙,再加上瑞希直喊又累又困,于是决定先退出来。
  “这路还有没有头啊?”奥塔莎抱怨道。
  “嘿嘿。”瑞希从挎包里掏出来两只小老鼠,“让它们先去探探路。”
  从隧洞出来后,溶洞内的绿光更暗了,几近要熄灭。
  瑞希望向上方,道:“这绿光代表着启世教的至高神赐予该驻点教众的力量,如果完全暗了,就说明这个驻点的教众已被清空。”
  “欸,你看狄萨弗森在做什么?”奥塔莎神秘兮兮走到他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狄萨弗森问道。
  男人从角落里搬出来了一个大木箱,将其中的书籍、杂物等清空,而后把先前一直提在手中,连碰都不给人碰一下的黑箱子放在孔雀石台上,慢慢打开。
  那动作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是虔诚?
  他们远远地从狄萨弗森后背望去,可以见到男人弯着双臂,要将里面的东西托起,似乎连一丝力气也怕用大了,下手前都犹豫再三,不知如何触碰才好,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在对待一件万分珍贵的易碎品。
  而随着那件东西被缓缓取出,移至大木箱,他们看清楚了——
  一双纤细的小腿……从狄萨弗森的臂弯里伸出,像没了骨头一样,在空中软趴着,足面惨白,而被人用殷红的染料画上了诡异的纹路,坠着红色细绳……
  瑞希嘴角抽动,“那是一具漂亮的……人尸?女人?还是男人?”
  接着,又见狄萨弗森把上衣脱了,包裹住赤.裸的尸体,过了好了一会儿,才轻柔地握住那截搭在外面的踝骨,放入箱中,最后将箱盖合上。
  奥塔莎揉了揉张了半天酸痛的下巴,咽了下口水道:“我有一个猜想,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猜想。”
  “他在兰曼斯特王宫身心受尽折磨,终于扭曲到染上了奇怪的癖好。”
  瑞希:“……”
  .
  乔密尔在一棵巨树下等待着。
  终于,看到乔衔着他衣服的一块碎片,从树枝空隙中飞过,后方马蹄声纷响。
  乔密尔眼露欣喜,爬到一块石头上站着,挥舞双臂大喊:“伊莱,我在这儿!”
  “殿下!”
  伊莱赶到他面前,见他一身狼狈,焦急道:“您受伤了?”
  “没有,你看。”未免伊莱担心,乔密尔还连忙动了两下以作证明。
  “狄萨弗森呢?”伊莱又问,并望了望周围。
  乔密尔想了下,回道:“我把他放跑了。”
  伊莱沉默了片刻,眉头轻锁,显然不信,但又不愿再逼问。
  “让殿下您受苦了!”他说着重重单膝下跪,低头道,“是我守护不力,请殿下责罚!”
  “伊莱,事发突然,这不是你的问题。”
  乔密尔用力将人拉起来,又看了眼不远处的侍卫,有些面孔被挡住了他不太确定。乔密尔悄声问道:“你带来的这些侍卫有宫里的人吗?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找到我了。”
  “为什么?”
  “伊莱,我现在不打算回宫。”乔密尔叮嘱道,“所以麻烦你去回复,就说一直没能找到我,并且让现在在场的人也都守口如瓶。”
  “殿下,您不回宫要去哪?”伊莱惊疑地问。
  “我想在某个地方待一段时间。”乔密尔凝眉道,“而且,只有藏起来,才能知道,外面到底一直都在发生什么……”


第66章 藏身
  一晃十数日过去, 那晚商会会所的灾难以及乔密尔王子失踪一事,仿佛成了不能被谈论的秘闻。
  王城西边原本是一片荒芜的旧王族领地上,出现了一排排规整的垄土, 有绿芽已经破土而出。
  一个面容秀丽的青年站在其中,手中拿着长长的木瓢, 朝南望着晴朗的天空出神。
  后面一个女孩忽然摇了下他的手臂,嬉笑道:“怎么?伊莱大人才走, 你就开始想念了?”
  青年朝女孩笑了笑,不言语。
  又有一名皮肤黝黑个子高壮的男子走来,取过了他手里的木瓢。男子的神情有丝憨钝, 说话也透露出一股轴劲。
  “小结巴, 伊莱大人吩咐过, 不让你干活。”
  他们都听说了, 小结巴是被伊莱大人路过暗街时救出来的,他被人豢养虐待,身虚体弱也失了忆, 伊莱大人怜惜他, 将其安置在这里生活, 对他很是照顾。
  小结巴的嗓子应该是被伤过,有几分喑哑,说话也不方便,断断续续的。他不记得了自己的名字,对别人说, 叫他小结巴就好。
  所以一般也很少人会与之交流, 总是见其默默地独来独往,看得出他自己也习惯这样。
  但总有人依旧想要试着与青年结识。这人性情温和,一举一动优雅从容令人赏心悦目, 再沉默寡言也根本无法被忽视,怕不是什么边城的落魄贵族贩卖进王城用以求荣的幺子。
  “你说伊莱大人是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回?他有告诉你吗?”女孩好奇地问他。
  青年思忖片刻,道:“他,有重要、的事……过、过段时间,才会、回。”
  “这样啊。”
  憨厚男子说道:“你别在这儿忙了,厨房午饭这时候应该已经弄好了,你快过去吧,去晚了,就没有面条吃了。”
  在兰曼斯特,一些主食甚至比肉类要来得稀缺。
  “那、你们呢?”
  “你忘啦?昨天我和几个人偷跑出去猎了头野猪,还喊你过来吃来着,你说没胃口,现在我还剩着一大块肉呢,准备等下去烤了吃。”
  “对啊,哥哥你要一起来吃吗?”女孩邀请道。
  青年微笑着摇头婉拒了,离去。
  .
  青年便是易容变声后的乔密尔。
  乔密尔决定暂时藏身在这里的原因大致有三:
  一是,不想付诸在这片田地上的心思白费;二是,想知道兰曼斯特王城后续具体会发生什么,原书中那一笔带过的文字到底对应着怎样的现实;三是,关于身世及过往的秘密。
  他的想法较最初不得不产生改变,那些并不是完全与他无关,至少,他一直被影响着,像一只飘荡在未知洪流中的舟。
  吃过午餐休息了后,乔密尔再次去到了位于领地一角的方尖石塔。
  他总觉得这里藏着秘密的根源。与阁楼一样陈旧而被遗忘,从中发现的各种稀奇之物,还有记忆碎片的闪回……是的,乔密尔怀疑大巫口中的神降之地,就是此处。
  眼前有一个废弃的石座,上面有几处残垣和裂口,似乎曾经立着一尊雕塑,会是赫薇尔的神像吗?
  按启世教大巫所言,爱与美丽之神并不存在,那不过是被束缚的成为神力载体的无数灵魂碎片,汇聚在一起而成的虚假意象。
  这说法是真是假?大巫有必要骗他吗?大祭司又对此知情吗?
  乔密尔边想,边继续探寻着一间又一间石屋。
  这座高高的石塔内,有许多这样的小屋子,像极了王宫神殿建筑群的祭司塔,从外面看也是有一圈一圈盘旋而上的拱形小窗户,对应着各个房间。只是此刻这里的屋子大都空荡荡,连常见的生活用品也不见了,只剩遍布的蛛网和灰尘。
  是搬走了吧?
  因为神降之地已神光不再。
  可乔密尔想知道的是,在搬走后到如今的这段时间里,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发生过。
  看了眼从石缝里射入的残阳,乔密尔用巫力熔断了重锁,推开了最后一间最隐蔽且最难开的屋子。
  目光向里一扫,让他震惊的一幕画面陡然呈现在眼前,乔密尔几欲呕出声!
  只身一人说不惶恐是假的,他僵硬地转向四周,确定再没有一个其它的活物或是异样的气息。
  ……只除了这里面密密麻麻的虫堆。
  乔密尔咬着牙关,逼迫自己靠近。
  这些虫子没有要往外爬的迹象,它们都堆挤在屋内陈放的这数十具人尸之上!在数不清的细密肉.洞里钻来爬去……
  ……这些又是正常的人尸吗?
  他们一个个看体型年纪应该半大不大,已分不清性别,五官残损模糊,却依旧覆着一层新鲜的血肉……血液没有流出,在体表汩汩流动,然而确实是一动不动,没有了呼吸的……他们算是死了吗?又已存在于这里多久了?
  诡异的还有,血肉之上居然蜿蜒伸出了一根根花藤,颜色绚烂,生长得曼妙妖冶极了,空气中没有尸臭,反而有股醉人的馨香……
  离奇的冲击感更令人感到不适,近距离看罢,乔密尔已受不了再多待一刻。
  他紧皱着眉头退了出去,把门封印上后,快步下楼,心脏咚咚跳。
  而除了他的脚步声,与此同时,楼下又传来了别的声响。
  乔密尔身形一顿,略一凝神……是乔弄出来的。
  他稍微松了口气。
  乌鸦好似在追赶着什么,噢,那是一只老鼠。
  老鼠很灵活,迅速地钻进了一堆杂物中,乌鸦降落于其上,用尖喙将物件一个个推开,只见最底下有一个小洞,老鼠已不见了踪迹。
  乔密尔稳了稳心神,开口道:“乔,别找了,走吧。”
  乌鸦被召回,听话地落在了青年的肩膀上。
  走出石塔后,外面也正发生着一起糟心的事。
  遥遥望去,有一大群佩剑的侍卫在嚷叫着,在田里随意踩踏,大力推搡、抽打着已辛苦了一个白天干活的人们,将他们聚拢到一起,聆听训话。
  麦斯特站在人群前面,抬起下巴说道:“我不管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我只知道你们现在没有入籍,所以,一律视作奴隶。从此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奴隶主,你们为我干活,我给你们提供吃住,有异议吗?”阴鸷的目光扫向众人。
  “有、我有。”一个人三四十来岁的汉子举起了手,鼓起勇气说道,“我们现在有东西吃,有地方住,为什么还要替你干活?”
  “是啊……”
  还有一少部分声音附和着。
  而更多的人却是低着头,满脸不安。
  麦斯特冷笑一声,道:“说了你们是奴隶,这些东西本就不属于你们,可以随时被收回。我没有计较你们侵占此地的罪名,就已经很慷慨了!”
  乔密尔不声不响地走近,也被侍卫推进了人群中。
  心里不禁嘲道,伊莱被他派去南方踩点了,不知死活的苍蝇便来了。
  “要收回也不是你说了算!”汉子再次高声反驳,“这些是乔——”他神色一变,顿了顿,改口道,“这块领地现在是伊莱大人的,我们都是他的人!”
  “伊莱?  ”麦斯特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了一阵,“他不过是乔密尔王子身边的一条狗,现在乔密尔都——没了……”他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哈哈哈,你们还指望一条狗护着你们吗?”
  伊莱留下的人手互相对望一眼,见敌众我寡,遂做忍气吞声状。
  只听麦斯特又道:“我接到消息说,他自己已经识趣地逃出王城了,这块领地我会禀告给王政,判给商会,你们如果不想饿死街头,就给我学聪明点。”
  众人听完更是面如土色。
  那名汉子也息了声,麦斯特一个眼神示意侍卫将其拖了出来。
  他惊恐地被摁跪在地,麦斯特拿着小刀在他脸上滑来滑去,要用他来加强威慑。
  “大人,我、手上、有伊莱交、给我保、管的……名册、与产权契,大人、可要过目?”乔密尔此时出声说道。
  他的话音喑哑断续,可是人群里掉针可闻,麦斯特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结巴,你怎么能背叛伊莱大人?”凯宾,也就是中午催他去用餐的男子,不敢置信地拉了拉他,压低声音道。
  乔密尔回了他一个安心的表情。
  “你?”麦斯特面露怀疑,“你是谁?”
  他问了问其他人,得到了这个结巴和伊莱关系不简单的回答,看着青年漂亮的脸蛋,他流露出促狭的笑意,走了过去。
  “若是敢骗我的话……”
  “不敢。”乔密尔说道,“请跟、我来。”
  麦斯特带了两个护卫,跟着乔密尔进了草屋,粗鲁地踹翻了搭在门口的门板,催促道:“东西呢?快给我拿出来!”
  青年没有动,背对着他站在屋中,麦斯特眼睛一瞪,便让侍卫去将他按住。
  可侍卫刚一抬脚,就被无形的壁垒挡住了,那块被踹倒的门板也自发立了起来,挡住了门外的视线。
  “什么?……什么情况?”
  麦斯特与侍卫均发出惊呼。
  “麦斯特阁下……”
  青年再度开口,哪里还是什么结巴,他的嗓音如泉水倾泻般悦耳,但却阴寒。
  “你我先前达成的合作,这么快就忘了吗?”
  他转过身来,看向麦斯特,原先的棕色瞳孔已透出湛蓝之彩,半长的发丝无风而扬动。
  麦斯特惊恐到脸皮都在抖动,“你、你是……乔、乔……”
  在被乔密尔灌下不明药物后,他就费劲人脉关系去找过一位巫师,那个巫师对他说,如果乔密尔死了,他就没事了,那巫药是下药者本人炼制的,只有下药者才能催发,否则就不会产生任何作用。
  他信了莉罗所言,以为乔密尔真的死了,所以才……
  “看来,我得让你先相信我说过的话才是。”
  乔密尔话音刚落,麦斯特便被一股力道猛然掀倒在了地上,他发不出声音,只痛苦地握住了左手,在地上翻滚着,全身冒出冷汗,他的两名侍卫也被吓得一动不敢动。
  没一会儿,只见麦斯特的左手小指已腐烂如枯枝。
  “知道该怎么做了吗?”乔密尔轻挑眉头问道。
  “知道、知道……求求您,再原、原谅我一次……”
  青年幽幽一笑:“回去把小拇指砍了,其它位置还能保住,滚吧。”
  ……
  当人们看到麦斯特大喊着让他的人撤走,自己也形如丧家之犬,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落荒而逃时,纷纷面露惊奇。
  有人上前去询问乔密尔是怎么回事,乔密尔断断续续,艰难地回答着。
  大致意思是说,他将伊莱大人留下的和王族相关的权威之物给麦斯特看,麦斯特害怕了,于是就溜了。
  这话只有憨钝的凯宾全然相信,拍着乔密尔的肩膀,直夸他勇敢又冷静。
  其他人见乔密尔说话磕磕哒哒的,再问不出来什么,也只能带着疑惑离开。
  然而,让人意料不到的是,祸患接踵而至。
  深夜,乔密尔躺着床上正要入睡。
  凯宾过来推开他的门,着急道:“小结巴,快跑!又有一群人来捣乱了,这群人更不好惹!”
  “救、救命,别杀我,啊——”
  外面随即响起人们的求饶声与冷兵器的碰撞声,越来越近,此起彼伏。
  乔密尔赶紧起身冲了出去,一眼便见到那个总是与他嬉笑的女孩被一名身着盔甲的骑士提着后衣领,正要扔进沙坑中,凯宾去阻止,被另一人一刀架上了脖子。
  乔密尔捏了捏拳头,可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一道熟悉的人声传入了耳中,他瞬间全身僵硬。
  男人重剑落地,话音如寒铁:“敢反抗或逃跑者,就地处决。”
  乔密尔怔然回头,男人高大的身形立在月光之下,周围数把烈烈燃烧的火焰,映在那双标志性的银眸中,森冷与残虐交融,他是世人口中的没有任何弱点与恻隐的魔鬼。
  ……为什么?为什么狄萨弗森会到这里来?
  这些人,是他带来的,入侵兰曼斯特王城的军队?又是怎么无声无息地穿过大半座王城到达这里的?
  除非——是那座塔底下还有玄机!
  他们现在不杀人,难不成狄萨弗森是打算暂时以此地为据点?!
  是啊,占地宽广,位置偏僻,再合适不过,只是苦了他们这些人连向外求救都难。
  脑海中同时响起了启世教大巫的话——
  【不要轻易对狄萨弗森使用巫术,他对巫术有极强的免疫力。】
  这句话不仅让乔密尔现下慌乱,也令他忆起曾经与狄萨弗森的独处而感到一阵后怕。
  ……能安然无恙,真是全凭运气。
  “我们不反抗,您松手。”乔密尔举起双手走到那名骑士面前,镇定地说道。
  许是见乔密尔态度软弱,清瘦无害,那人把女孩交给了他,警告了一句:“别让她再乱跑,否则我的刀可不饶她第二回。”
  乔密尔把抽泣的女孩搂进怀中,轻轻安慰她道:“没事,别怕。”


第67章 傀偶
  领地的人们知道无法抵抗, 也不可能逃跑,一个个战战兢兢地围作一团,默默向神明祈祷着。
  现在闯入的这群人训练有速, 带着只有经历过战场才会有的铁血肃杀,但不是兰曼斯特的兵将, 他们心里很清楚。然而具体是什么人,他们连猜也不敢猜, 害怕真正的答案太过令人恐惧。
  那座方尖石塔成了现成的牢笼,战士们听命将所有民众都先锁入其中。
  夜袭告一段落,狄萨弗森巡视完周围, 确定无误后, 走向下属已替他准备好的屋子。
  天已经隐隐欲亮, 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 货架上有一个大大的木箱,狄萨弗森将其平稳地搬起,进到屋内。
  他等不及再做别的事, 第一时间将箱子里的“乔密尔”抱出, 轻轻地放到床榻上, 而后转身去打了盆水,搓了一条干净的湿毛巾。
  将“乔密尔”全身擦拭一遍,是他每天都要做的事。
  这具身躯没有生命的迹象,也没有看到任何致命的伤口,甚至皮表都没有任何血渍……许多天过去了, 也未曾出现腐烂。
  这当然不正常, 不正常到让外人一看就会怀疑,它根本不是一具尸体,或者是说被什么诡秘的方式重塑了……正如瑞希所言, 他感受到了一股阴邪的气息。
  然而狄萨弗森却无法将其扔弃,反而精心地保存着。
  只因乔密尔不见了,而眼前这具躯体与乔密尔几乎一模一样。
  启世教的人到底对乔密尔做了什么?乔密尔还活着么?
  ……所谓的命契又为何没有发作?是因为对他无效?骗他的?还是说乔密尔根本没事?
  狄萨弗森转身,把毛巾浸湿,拧去多余的水分,没有见到躺在床上的“乔密尔”眼珠动了一动。
  再过片刻后,那只惨白的手抬起了,蓦然搭上了狄萨弗森的臂膀。
  男人浑身的肌肉一紧,震惊回头——
  只见床上的躯体“复活”了,正浅笑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蓝眸中有了神采,此刻满满都是他的影子,柔光潋滟。
  ……这场景只在梦里出现过。
  青年的眼神带着些微挑逗,动了动裸露的大腿,语调疑惑地问:“为什么只给我擦洗身子,却不再继续一步呢?”
  他顿了顿,似乎又流露出了一丝挑衅与嘲弄,“是因为……不敢么?”
  狄萨弗森:“……”
  男人呼吸渐沉,阴翳的银眸暗流涌动,半晌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音,“你是……什么?”
  床上的人轻笑了一声:“我是什么重要么?”
  他缓缓撑起身子,靠近了狄萨弗森的脸,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道:“只要你想,我就是你的乔密尔呀,任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乔密尔……你难道不喜欢么?你不想要这样一个乖得像玩具娃娃般的乔密尔么?”
  撑在薄毯上的手在移动,经过男人的膝盖,向大腿中间滑去。
  然而,却被猛地钳住了,双腕高举扣在一起,身体被重新摁在了床上。
  青年哂笑:“狄萨弗森,你这么急么?”
  狄萨弗森随即又将其欲抬起蹭动的腿压住,寒声道:“不要给我耍花样。”
  “我能耍什么花样?不是你想对我做什么吗?”他反问。
  “你是由启世教大巫操控的。”狄萨弗森闭了闭眼,确定地说道。
  青年面色不变:“那你又要如何呢?毁了这具躯体吗?呵,我告诉你,这可是最后一具了啊。”
  狄萨弗森皱眉:“什么?”什么最后一具?
  “我在维勒死后,他的住所找到的,他暗中花了大价钱请专研傀偶的巫师做了四个‘乔密尔’,有三个已经被他送人或是共同玩毁了,你看到的这最后一个是做得最像最精巧的,简直完全一样,他便自己藏起来了……”
  狄萨弗森脸色黑如玄铁,拳头捏得咔咔响。
  远在千里之外的廉恩勾起了唇角。
  将一贯冷硬狄萨弗森刺激到出离愤怒真是太有趣了。
  他故意又道:“你猜,我得到这具躯体后,又做了什么?”
  “我、杀了你……”狄萨弗森红着眼,掐上那截纤白的脖子。
  青年眨动如扇的眼睫问:“你要杀了谁?”
  男人睁大眼瞳瞪着身下的人,收拢的五指又倏然松开,随着粗重的呼吸而微颤。
  “乔密尔到底在哪?!”他低吼着问。
  回应他的只有鄙薄的冷笑。
  ……许久后。
  床边垂着铁链,粗糙的铁链将那具躯体细嫩的皮肤碾磨得通红一片,它被牢牢锁在了床上,屋内没有了声响。
  狄萨弗森走到门外,对一名守卫沉声吩咐道:“去请瑞希过来一趟。”
  想了想,他又叫住了正要领命离去的守卫,“算了,我亲自去请,你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进入。”
  .
  乔密尔与众人一起被关押了两天。
  期间,他做了无数设想。
  比如,他的伪装如果对狄萨弗森不起效,近距离被识破了怎么办?
  又比如,就算没有被识破,如果狄萨弗森最终决定将他们一个个杀了,又该如何自救?
  等伊莱回来了,发现了这里的情况,事态又会如何发展?会连伊莱一起害了吗?
  ……
  思来想去,为什么全都是这么惨烈的结局?
  他真的连一个稳妥的办法都想不出来了吗?
  ……不论如何,得先出去再说。
  乔密尔望了眼与他关在同一间房内饥饿而疲倦的人们,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而这时,外面却正好传来了一群人的脚步声。
  他们一间一间地打开了房门,闯进去,逼迫里面的人服下药水。
  一碗药水也被塞入了乔密尔手中。
  着甲佩剑的战士堵在门口,冷着脸道:“喝下,还是被砍头,选一个。”
  喝下药水,就相当于被操控了,成为对方盘踞在此的掩护。
  乔密尔不免自嘲,这巫师惯用的手段,转眼便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偷偷抹去药水的巫力,乔密尔闭眼一口喝下。
  ……真苦。
  苦得心肝都痛。
  好歹他给狄萨弗森喝的药还会尽力增添点甜味,不至于这么难以下咽。
  不过还好,这样便算是轻轻松松出去了。
  乔密尔走在昏暗的楼道里,忽然见到前方又出现了一个特别的身影。
  那人身穿宽大的素色麻衣,大大的兜帽贴在背上,年纪还小,是个少年——就是那天和另一个女人一起,在密林里寻找狄萨弗森的。
  他站在队伍经过的旁边,正好也是个窗口,借着散落进来的阳光,他一个个人看过去,不满地轻摇着头。
  而当乔密尔收回目光,低下头,默默走近前,少年眼前一亮,抬手便朝他的方向指了过来。
  清亮的声音说道:“欸!就你了,跟我来。”
  什么?
  乔密尔露出怔愣的神情,又向周围看了看,只见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名战士上前就把他推出了队伍,粗着嗓门道:“瑞希大人挑中了你,还不快去!”
  “……”
  乔密尔磨了磨牙。
  他眸色郁沉,跟在这个叫瑞希的少年身后走着。
  这少年是个巫师,他确信。
  从对方身上飘来的药味,和挂在他腰间的写满符咒的器具,可以证明这一点。
  少年毫不避讳地显露自己巫师的身份,说明狄萨弗森阵营的人是知晓并接受了的。
  怕不是刚才大家喝下的药水都是这人炼制的。
  ……他叫自己过去,是要做什么?
  乔密尔不抱好的想法。
  虽然他自己也修习巫术,但毫无疑问,他对巫师的印象并不算好。
  书中记载的和先前真实所见的,都在向他传递着一个信息——与自私狡猾的巫师接触是危险的、防不胜防的。
  诚然……他自己可能也是这一类人。
  瑞希将乔密尔带进了自己的屋子。
  他占用的屋子原先是用来堆放种子和乔密尔开会用的,是为数不多的一间木屋,也是空间最大的,他有许多东西要摆放。
  屋内琳琅满目的药罐、瓶子、炼制用的器具,以及堆叠在架子上的书卷。炉火正熊熊燃烧着。
  瑞希见乔密尔茫然,对其解释道:“我要找个助手,女孩的话我不太好意思指使人家,但这里的男的,要么是小屁孩不靠谱,要么五大三粗的,看着只有你合适,我就选你啦。”
  “精细活你应该能做吧?”他说着抓起乔密尔的手看了看,又奇怪地道,“比我想象得还要细滑,你在这里是做什么的呀?”
  乔密尔张口,用喑哑的嗓音回道:“我、被救,刚来……无路、可去……什么、都、不记得了。”
  瑞希耐心地听完,“你嗓子受伤了?说话结巴?”
  “嗯。”乔密尔怯怯地应道。
  “那挺好。”瑞希笑了笑,直言道,“就不太容易去跟人说些不该说的话了。我先说明,在我这里,你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传扬出去,那碗药水你也喝下了,应该知道得罪了我是什么后果。但你要是表现得好,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兴许还能给你治一治嗓子。”
  乔密尔默默地听着,临了点点头。
  “识字吗?”瑞希又问。
  “嗯。”
  少年很满意,接着给乔密尔分派了活干。
  他先告诉了乔密尔熬药的方法,火候的掌控,又让乔密尔照着纸上写的配方,调配了些简单的伤药。乔密尔的表现让他更加惊喜,于是索性将要提前准备的基础伤药都交给了他去制作。
  可当乔密尔要去多拿些原料时,旁边长桌上一本书摊开的那页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上面用巫文写着一个复杂的配方,看最下面的介绍,作用是去除巫力的?
  ……他们要对付巫师?
  乔密尔环顾了下四周,竟真的找到了还未配置完的半成品,几样原料放置在了一起,应该还缺了两三样。
  而他好奇地刚一靠近,瑞希见状便出声阻止道:“那是给狄萨弗森准备的,与你要拿的原料有点像,你别弄混了。”
  给狄萨弗森?
  乔密尔惊讶地看向他。
  “对了,你知道狄萨弗森吗?”瑞希走来将东西收好,随口问道,“虽然你们兰曼斯特人应该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但你说你失忆了,应该不太清楚吧?”
  乔密尔顺着说道:“是、不太、清楚。”
  “你就记着他是这些人的老大,脾气不好,如果碰见了,离他远点就是。哦,那个银色眼睛的就是他,很好认。”
  乔密尔没忍住想要弄清楚,“是……给他、做什么、用的?”
  瑞希偷笑一声,又摆正脸色道:“不是给他服用的,是能让他的‘玩具’变得‘安分’的巫药。”少年略显得意,“这可是狄萨弗森那家伙恳求我,我才答应帮他的。”
  乔密尔心下惊奇:?玩具?


第68章 窥探
  瑞希的话给乔密尔埋下了一颗小刺, 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又没来由地烦恼。
  他是单纯的好奇吗?
  因为想不明白狄萨弗森到底是什么情况而烦恼?
  乔密尔暂时选择待在了瑞希这里。
  他不打算立刻就逃出去,得想办法先摸清楚他们的计划和人员数量再说。
  而且瑞希确实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有一种快言快语的单纯……如果不是伪装的话。
  那么,通过和瑞希的相处, 获取更多的信任,自己要做什么应该会容易得多。乔密尔这样考虑着。
  “欸!小结巴!”
  乔密尔端着饭食, 从小道上经过时,有人在后方大声地喊他。
  “终于看见你了,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啊?”凯宾提着钉耙跑到他面前, 抹了把脸上的汗, 问道。
  “我被、一个人、喊去……专门、帮他、做事了。”乔密尔解释着。
  这些天他一直在瑞希的屋子里忙得团团转, 直到伤药屯得差不多了, 才有空出来。
  凯宾又问了是什么人、做的什么事等一系列问题,乔密尔半编半敷衍地回答了,让他安下心。
  青年转而问起:“你们、呢?都、放出来了?……还好吗?”
  凯宾神经大条地咧了咧嘴:“要不是领地周围多了一圈守卫, 我还以为先前发生的事都是一场梦呢!”
  乔密尔:?
  “我们现在过的跟之前的日子根本没区别嘛!只要不跑出去、不惹祸, 平时要做什么, 他们也不管。”
  凯宾指了指远处的田地,“你看,今天上午按王子定下的计划松了土,割了点杂草,下午再施一遍肥料, 晚上就能吃饱喝足睡大觉了。”
  “对了, 我们吃的也和原先一样,那群人没有侵占我们的粮食,他们拿出多的钱, 派了两个人和食堂的阿婆一起出去买粮食,昨天,好像是有个领头的回来了,他们庆祝了下,还给我们一起加了餐。又粗又韧的面条和蒸糕,阿婆说是那领头的亲口点了要做的,可好吃啦!……”
  乔密尔略微感到诧异,正听着凯宾的滔滔不绝而出神,有一位妇人背着篓子路过,无奈地冲凯宾笑骂了声:“你这傻孩子。”
  “你别听凯宾的,他是那种只管当下能过活,多的事情不会去思考的人。”
  妇人确认了下周围没人能听见,神色认真地继续对乔密尔说道:“那群入侵者刚开始的态度其实很恶劣,后来宽和点了,是因为我们当中也收留了一些被贩卖和流亡来的亚尼尔特人……入侵者就是亚尼尔特人,那个银眸首领就是曾被我们的王子囚禁在身边的……是来复仇来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
  “我们现在没别的办法,尽力讨好顺从着他们,只看后面运气如何了。”
  妇人又拉起乔密尔的手叮嘱:“这事你心里知道就好,千万不要出去乱说。”
  “凯宾,你也是。”她转头道,“你可是土生土长的兰曼斯特人,平时注意着点,真要是惹到了他们,小心他们一翻脸你就没了命!”
  凯宾挠了挠头:“……哦、哦。”
  “其实、其实,我发现他们也不好,守着外围不准出入,我都不能去给艾蒂琳妹妹猎野猪肉了,艾蒂琳最爱吃野猪肉了……”
  妇人嗔道:“整天就知道想着吃的!”
  凯宾傻乐。
  乔密尔也跟着扯起了嘴角。
  视线飘向远处的农田,风将拔高的绿芽吹得微动,青年眸光如静水。
  .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等得都饿死了。”
  乔密尔一进屋,就听见瑞希抱怨道。
  “耽搁、了、一下。”
  “你说的给我做的好吃的东西是什么?”瑞希起身,凑了过来,“要是不合我胃口,我可是不会答应放你假的,你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整天陪着我吧。”
  这怎么行?小鬼,剥削人还没够了。
  乔密尔腹诽。
  他面不改色,径直将食物放在桌上,揭开了盖子,
  瑞希弯下腰,皱着鼻翼吸闻,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哇,闻着好香啊!”
  是一碗不知还加了什么配料的土豆浓汤,和一盘气味和色泽都极其诱人的烤肉。
  他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顾不得有些烫,不断地呼着气,然后咽下。
  坐在桌前,埋头开始大快朵颐。
  乔密尔开口提醒道:“那我、可以……?”
  “行行行,你去吧去吧。”少年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说着,“但你要记得,下次也给我做……”
  没过多久,瑞希意犹未尽地吃完了。
  他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瘫在椅子上,对临走前把物什收拾了一遍的乔密尔问道:“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呀?不能闲着陪我聊天吗?或者我带你去周围逛一逛?”
  乔密尔低着头,想了想,回道:“养了、只、小动物……不、见了,要去、找找。”
  “哎呀,你不早说!”瑞希关心道,“是什么小动物?需要帮忙吗?”
  “我先、自己、看、能不能、找到。”
  “行。”
  “那我今晚给狄萨弗森送完药,去找奥塔莎玩吧,她刚回,不知道有没有空。”瑞希摸着下巴想。
  入夜。
  在瑞希送去药水,又向狄萨弗森说明完注意事项,离去之后,一个乌黑的小身影悄然落在了窗户的上沿。
  它用爪子牢牢抓住凸出的木框,压低身子,朝下方探出头,姿势怪异而努力地窥视着屋内的情形。
  此时,它一定在惋惜自己为什么不是一只蝙蝠。
  都是全身黑黑的,而人家就能轻松地倒挂金钩。
  紧接着,狄萨弗森的背影出现在了它的视野中……还有一具被挡住了部分的躯体。
  从平坦的胸膛来看,是名男性。
  那人一动不动,被一道道铁链缠绕着,锁在了床上,身形细瘦,皮肤惨白得简直宛如死人,而身上还布满了血红的勒痕与擦伤……
  乔密尔:!
  狄萨弗森走到床边坐下,扶起床上那人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捏着瓶子将药水灌入他口中。
  药就是为他制作的……他是巫师吗?
  被狄萨弗森这样对待的他刚好是一名巫师,还是因为是巫师所以狄萨弗森才……?
  从乌鸦的视角始终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见药水被灌下不多会儿,那裸露的胸膛开始震颤,脖根处诡异的青筋鼓起,下肢也在拼命地挣动,却碍于锁链的束缚,连弯曲也做不到。
  房间里响起铁链的碰撞声,和他喉咙里发出的阵阵痛苦哀鸣。
  “嗬——嗬——”
  狄萨弗森却置若罔闻,他钳制着那人的头颈,手掌在战栗的肤表缓缓抚摸,抚过一道道红印,往腰臀探去,透露出一股情.色的意味……
  乔密尔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他只知道原主是一个喜欢折磨人且荒淫的变态,可是原书中根本没有提到过,狄萨弗森也好这一口!
  ……难道、难道变态是会传染的吗?!
  在他惊愕不已间,床上的人动静渐渐小了下去,狄萨弗森又解开了锁链,将其抱起,放入一旁装了黑红色液体的木桶中。
  乔密尔瞳孔渐渐扩张,脸色愈加发白——
  因为,他见到狄萨弗森把人整个浸入到了液体中,液体表面稍稍溢出桶的边缘,随即——狄萨弗森扣上了桶盖,压得死死的!
  桶内再次传出那个人的挣扎撞击声。
  恐怖。窒息。
  狄萨弗森就这样背对窗口静立着,似乎在欣赏那绝妙的乐章。
  乔密尔一直无法看清,他在做这些时,脸上是怎样的神情。
  是冷漠到令人发麻?还是癫狂到让人见之色变?
  ……就这样过了许久。
  所有的响动都消失后,狄萨弗森把人捞了出来,抱坐在怀中,用毛巾替其擦干水分,动作轻柔而细致,像是在呵护着挚爱的情人……
  ……
  死、死了……是死了吧?
  乔密尔看不下去了,巨大的震惊和视觉冲击让他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乌鸦收到了召回的感应,翅膀一张,朝它主人所在的位置飞走了。
  夜晚远离人群住处的角落,高高的草垛后方,青年尖锐的声音显得有丝突兀。
  “乔!你怎么什么都去偷看?”乔密尔瞪着蓝眸,情绪激动,双手握住乌鸦的身子小幅摇晃,“会没命的知不知道?!”
  而乌鸦的头稳定在空中,几乎不动,晃完之后,它一点也不晕,眨着清明的小眼睛,又歪了歪头。
  这难道不是主人想要知道的吗?它不解。
  “喂!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在说什么‘没命’?”
  一道锐利的女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乔密尔仓皇转头,女人和随行的战士举着火把很快走近,他认出此人就是那天和瑞希一起的。
  “手里的是什么东西?”奥塔莎再次诘问,她刚好在巡逻,发现了这里有个可疑的青年。
  定睛一瞧,她皱了皱眉,“一只乌鸦?”


第69章 暴露
  “给我。”奥塔莎命令道。
  不能让乔落到他们手上, 万一瑞希通过乔发现了什么端倪,就糟了!
  乔密尔后退了一步,在奥塔莎伸手欲夺前, 五指一松。
  乌鸦敏捷地飞走了,奥塔莎根本来不及抓住。
  两名战士已立即将弓箭架上。
  咻、咻——两根利箭同时瞄准了乌鸦射去, 却不知为何均出现了失误,射偏了。
  两人对视一眼, 短暂的困惑一闪而过,只当是夜色太浓,乌鸦太黑。
  奥塔莎愠怒地瞪向乔密尔, “它是你捕到的, 还是你饲养的?为什么不敢给我看?”
  她听说过, 有人是能够驯养乌鸦替自己效力的, 看这人充满疑点的举动和难掩慌乱的神情,说不定那只乌鸦身上就携带着密信之类的东西!
  乔密尔怯声说道:“我、我一紧、张,不小心、把它、放跑了……”
  奥塔莎不信。事关他们盘踞在此的隐秘性, 容不得疏忽。
  “把他给我拿下!”
  一人听命上前, 扣住了乔密尔的肩膀。他眉头拧起, 正犹豫要不要反抗。
  “奥塔莎——”
  “原来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半天了。”
  瑞希?
  乔密尔睁大眼睛抬头,见少年小跑了过来,开心地拉住了奥塔莎的手臂。
  瑞希随即也看到了乔密尔,惊奇地道:“咦?小结巴?你怎么也在?”
  他拨开了战士擒住乔密尔的手, 将人解救出来, 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奥塔莎眯了眯眼:“你认识他?”
  瑞希点头:“他是我前些天找来给我帮忙的,事情做得可好,可认真啦, 还会给我做好吃的。”想了想又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来替他说吧,他是个结巴,讲话有些吃力。”
  奥塔莎沉声发问:“你能解释他如果不是为了跑出去,或是搞什么小动作,为何大半夜会出现在这里吗?”
  “噢,他先前跟我说了的,他养的一只小动物不见了,所以来找找。”
  “你养的小动物找到了吗?”瑞希转头问向乔密尔。
  乔密尔:“……”
  ……如果现在否认乌鸦是他的,可信度高吗?
  “看来,真是你饲养的。”奥塔莎唇角泛起冷意,“现在,立刻把那只乌鸦召回来,才能证明你的清白。否则,我合理怀疑,你是在通过乌鸦向外面报信!”
  乌鸦?报信?
  “你养的是一只乌鸦?”瑞希有些许惊讶,“那你赶紧把它叫回来啊,我相信你在这里过得好好的,没有要背叛我的理由。”
  乔密尔垂着眸:“它、调皮,飞走了,我、叫不回。”
  “这……”瑞希面露为难。
  奥塔莎强硬地攥住瑞希的手腕,将他从乔密尔身边拉开。
  “你别太单纯了,这一路你被骗的还少吗?”
  瑞希哑然。
  “他们兰曼斯特人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奸猾,现在,只能将他关起来好好地审一审了。”奥塔莎说道。
  .
  然而,两人就如何处置乔密尔一事还是发生了争论。
  瑞希在桌旁来回踱着步子,烛火照他身上,他的影子一下子拉长,一下子缩短。
  “他、他也算是我的半个朋友了,你不能这样子没证据就——”
  奥塔莎打断了他:“我怎么没证据了?  ”
  “你的证据不够充足!”瑞希反驳,“他不过是放跑了一只乌鸦,那只乌鸦调皮贪玩,之前就是因为跑掉了,他才去找的。”
  奥塔莎冷笑:“你可真会替他找理由。你看他那样子,像是坦坦荡荡吗?”
  “我看人比你准,瑞希。”
  “他只是被吓到了而已……”瑞希顿了顿,“你可以先把他关起来,但我不允许你就这么仓促地对他用刑!我打听过他的来历,他是遭到兰曼斯特贵族迫害,偶然被救了才来到这里的,之前受了很多苦,已经够可怜了!”
  “你——我看你简直是没救了!”
  奥塔莎懒得再与其辩驳,身子朝后一仰,头枕在了手臂上,干脆闭上了眼睛。
  她幽幽地哼了一声:“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我又做不了主,有本事你去跟狄萨弗森说啊,看他怎么处理。”
  瑞希眉眼一耷,蹲到她身边软声说道:“好奥塔莎,你别这样……不要跟那个冷漠无情的家伙说……”
  而他还未恳求多久,一个沉闷的脚步声便已进到了屋子。
  瑞希嘴角抽了抽。
  奥塔莎早已让人去通知狄萨弗森过来了。
  等人一进来,她立马坐起,“出事了,狄萨弗森。”
  “什么事?”男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淡定地问。
  “有个兰曼斯特人,很可能已经对外通风报信。”
  狄萨弗森思忖片刻:“让各个点位的人加强警戒,尤其是留意有无靠近领地的探子,宫内的人注意是否有临时召开的议会。同时,将这里的民众先聚集在一起,清点好必要物资,做好能随时撤离的准备,不要暴露通道……”
  奥塔莎仔细听着,瑞希在一旁揪着手指,保持沉默。
  将命令传达下去后,狄萨弗森轻点着桌面,继续说道:“至于那个人,用尽一切手段,尽快逼出他嘴里的真话。”
  “那如果真话就是,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呢?”瑞希忍不住出声道。
  狄萨弗森看了他一眼,扬起残戾的笑意:“如果直到全身溃烂死去,他都咬定没有,我便相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你怎么能……”瑞希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
  狄萨弗森不予理会,又问奥塔莎:“他是如何对外报信的?”
  “他养了一只乌鸦。”奥塔莎回道,“我让他把乌鸦给我,他却心虚地将它放跑了。”
  乌鸦?!
  狄萨弗森眼波微晃。
  会是吗?但这种可能性也……
  “去牢里,先叮嘱不要动那个人!”
  又盯着奥塔莎道:“什么样的乌鸦?”
  “乌鸦能是什么样的?”奥塔莎感到几分费解,“不就是全身都是黑的,大概长这么大。”她用手比划了下长度。
  狄萨弗森的神情稍显怪异,却极为认真地道:“比如,它的头上有几搓竖起来的羽毛?它的尾羽具体有多长?它的爪子上有没有特别的纹路?还有,它的瞳孔真的是全黑的吗?有没有带一点别的颜色?”
  奥塔莎:“……”
  她倍感无语,“细心的狄萨弗森将军,我哪能看得那么清楚?”
  “你就算是让我带着这些问题,重新回到看见乌鸦的那一刻,我也没办法回答啊。”
  狄萨弗森紧接着到:“不用全部回答,哪怕其中一点都行。”
  奥塔莎苦恼地抚着额:“那我回想一下。”
  “……你不用回想了。”
  奥塔莎:?
  只见狄萨弗森低喃着,目光已从她身上移开,定定地望向窗台上出现的黑色小身影。
  奥塔莎震惊地缓缓站起身。
  “很像,一定、一定就是这只……”
  她小声催促:“瑞希,快点把它抓住。”
  可还未等瑞希念动束缚咒,不料乌鸦竟展翅朝屋里飞来,两人一回头,便见其已落在了狄萨弗森的肩膀上。
  奥塔莎、瑞希:???
  而更诡异的是,乌鸦还跳着凑近了狄萨弗森的脸,伸长脖子轻蹭了一下。
  那动作简直像是在……撒娇?
  奥塔莎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她怎么不知道,狄萨弗森还有这项技能——讨乌鸦喜欢?!
  .
  石塔的牢笼里,乔密尔被铁链绑在了木架上。
  抬眸看向看守的人,他们暂时未有任何举动,应该是在等候命令。
  ……要不要现在逃出去?
  但是,如果他逃了,瑞希……会如何?他们会相信瑞希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是个巫师吗?从和瑞希的接触交谈中能感知到,瑞希的立场并不是鲜明的国恨家仇,而是出于朋友间的互帮互助。本质上来说,瑞希和狄萨弗森、奥塔莎不是同一类人。
  而且瑞希若知道了他的欺骗,应该会很伤心吧?
  可奥塔莎他们又打算怎么处置他呢?
  将他关着,审问拷打么?
  其实只要过几天依旧风平浪静,自然就能证明他什么也没做。
  ——他根本就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乔密尔沉下心,又念起乔的去向。
  乔现在在担心他吗?
  他闭眼感应了下。
  等等——
  乔?
  它在做什么?!
  乔密尔感应到后,想强行操控乔飞走时,已经晚了,乌鸦被狄萨弗森握在了手中。
  他看到男人的薄唇勾起一个隐秘的弧度,那似乎代表着兴奋,被压抑和掩藏的兴奋……
  乔密尔头皮发麻,为什么?为什么乔会飞回去找狄萨弗森?!
  他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去感应着乔的一举一动,也没有浪费巫力去回溯乔的全部记忆。乌鸦的认知与人类不一样,若单从它的记忆去探寻事情经过,难免会出现错漏、偏移。何况巫力并不充足,没有功勋,至高神也开始在慢慢收回祂的赠予。
  ……难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关键吗?
  乔密尔脑海中一片混乱,已不知要如何做才好。
  他又看见狄萨弗森把乔关进了笼子……
  狄萨弗森会怀疑他的身份吗?
  好像有点牵强。
  狄萨弗森可能都不知道是同一只乌鸦,也应该没有蛛丝马迹在乌鸦和他之间建立起联系。
  ……不要自乱了阵脚才好。
  时间又过去了些许,在乔密尔看来仿佛只有一瞬,便听见了牢笼外有脚步声踏近。
  仅一个人。
  在看清来人是谁后,恐慌逐渐在他眼中汇聚。
  是能想象的最坏可能。
  火焰照不亮的昏暗处,男人的轮廓模糊,像一堵宽厚严密的墙向他压来,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那摄人心魄的银眸缓缓逼近,直到与他咫尺之隔。
  他的下巴被温热的指腹摩挲、捏起。
  “你们都出去。”狄萨弗森明明是对守卫说话,却死死地盯着他,“我来审问。”
  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乔密尔说——
  完了……
  这下是想跑也跑不成了。


第70章 审问
  ——狄萨弗森认出他了吗?
  乔密尔在心里祈祷着。
  应该没有是不是?因为他好像并没有从对方眼里看出仇恨的意味。
  可是, 又为什么依旧感觉全身发毛?
  狄萨弗森此时的眼神绝对不正常,与平日里的冷漠截然不同,仿佛有邪恶的兴奋在他眸中暴动, 一颗火星便能引燃……
  这是他要做什么的征兆?
  审问……狄萨弗森刚说要亲自审问自己。
  乔密尔转动眼珠看了圈周遭的陈设,此刻再常见的物什, 在他眼里也显得危险了起来。他也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如此胆怯,然而想起就在不久前偷窥到的那一幕, 心脏愈发沉了下去……
  面对狄萨弗森,他已完全丧失了占主导地位的筹码,只要让瑞希一检查, 很容易便知, 那些威胁都是虚假的。
  青年下颚轻颤, 下意识地想偏过头, 却被男人的手指牢牢捏住。
  “听说,你是兰曼斯特王政的探子,通过一只乌鸦, 向他们通风报信?”狄萨弗森幽沉沉地说道。
  “没、没有。”乔密尔嘴唇嗫嚅着, 磕磕绊绊道, “我根本、不认识、上面的人……”
  “这是你的声音吗?”男人皱眉。
  “呃、嗯。”
  男人轻笑,不予置评。
  “你说没有不算,我得自己确定。”他想了想,又不紧不慢地问道,“身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物件?”
  乔密尔再度否认:“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有人搜查过吗?”
  “搜、搜过了。”
  狄萨弗森目光骤然一寒, 又转瞬即逝。
  他阴恻恻地开口:“我得再搜一遍。”
  说着, 他的手掌从青年的下颚滑下去,滑至衣领,略一用力, 便听见“刺啦——”一声响,那片白皙单薄的胸膛暴露于空气中。
  乔密尔:!
  狄萨弗森捻着残破的布料,淡淡地瞥了一眼,道:“衣服内侧没有记录秘密信息。”
  “……那别的地方呢?”他眸光晦暗,视线又往下移动,“再看看这里。”
  狄萨弗森并不解开乔密尔身上的锁链,只将他的衣服一块一块接连撕碎,手掌游移处带起一片战栗。
  直到最后,青年身上仅有零星的布料被锁链压着,晃悠悠的要掉不掉,其它地方均赤.裸得一览无余……包括私.处,就这般呈现在对方眼前。
  他睁大着双眸,里面全是不可置信与羞辱。
  “看来,身上确实没有可疑的。”男人轻飘飘地下了句判定。
  乔密尔耳根通红,强忍着不发一言,又气又羞地别开脸,呼吸紧张急促,胸前一起一伏,连带着铁链随之颤动。
  自然他也发现不了狄萨弗森凝如实质的目光,简直像一片片细薄的刀子,从他身体的每个角落贴蹭而过,不放过地勾勒出最末微的细节……
  时间仿若静止,在不知道狄萨弗森到底意欲何为的未知中,乔密尔又捱了许久,接着,被从木架上放了下来。
  上方的拉力一消失,才发觉双腿都是软的,直直要往前方栽倒,而狄萨弗森刚好就站在他要倒去的位置,毫无意外,他宛如投怀送抱般扑向了对方的胸膛。
  乔密尔一惊,想要起身,却被扣住了腰肢,朝某个方向带去。
  那处敏感的软肉落在男人手掌间,发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狄萨弗森垂眸,盯着青年纤白的后颈,不由哂笑。
  即使顶着一张不一样的脸,但又怎么会认错呢?
  呵,这具躯体可是他日夜服侍,连最隐秘的地方都一清二楚的啊。
  乔密尔被带到了一张长木凳前。那是留给审讯和看守者坐的,铺了一层兽皮毯。
  “趴上去。”男人命令道。
  乔密尔磨了磨牙,只能照做。
  未着寸缕的身躯战战兢兢趴下,横陈在狄萨弗森跟前,他见过无数次那对漂亮的肩胛骨,优美流畅的曲线,缩紧的后腰,凹陷的窝穴,双手掐上去,掌心可以完全覆盖,脆弱到似乎用力一点就会折断……再往下,便是那凸起的圆润……
  这姿势可真是美妙极了……
  虽然他曾拉着乔密尔的肢体摆弄过,但这可是在乔密尔清醒的状态下啊。
  古怪又嚣张的王子此刻在想什么?
  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还是懊悔不已?竟失算到被一个奴隶、他口中饲养的狗,这般屈辱对待?
  ……如果,自己再猛然间扑上去,可怜的王子神智会一片片碎掉吧?
  狄萨弗森承认,他已快要忍耐不住……真的隐忍、强压了太久了,尤其在经历过乔密尔失踪,又偶然复得的情况下。
  然而,迷恋上乔密尔,依旧是一件令他极其难堪的事情。
  要如何启齿?对一个曾侮辱、戏弄自己的男人产生了那般强烈而不正常的渴望。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甚至包括乔密尔本人。
  既然乔密尔想要玩这出伪装游戏,又何必这么快拆穿呢?
  狄萨弗森无声地笑了。
  亲爱的殿下,不要恼怒我的无耻,我只是在效仿您的行径罢了……
  “现在,我问,你答。”狄萨弗森简短地说道。
  “唔。”青年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失忆了、不记得。”
  “怎么来的这里?”
  “是、被人、救了。”
  “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月、前。”
  “具体经过如何?”
  乔密尔停顿了一下,在想要怎样说才最好,却不料臀尖骤然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呜哇——”他惊呼出声。
  一根薄薄的木片抽打在了他的臀部,啪的一声清脆利落,迅速泛起一片微红。不算特别的疼,却异常的屈辱羞愤,让乔密尔的恐惧都被愤怒驱散了大半。
  狄萨弗森个混蛋,怎么能……他都没有这么对待过他!
  “你——唔呃——”
  可质问还未出口,第二下又至!
  乔密尔的眼眶迅速激起潮红,内心挣扎片刻,无奈还是选择了咬紧牙关。
  “老实回答问题,不准拖延,不准编造。”狄萨弗森冷硬地道。
  青年喑哑的嗓音蒙上了一层委屈,却不得不赶紧回道:“我是在、暗街、被人、不要了,拿出来、卖……然后、有人、救下收留……”
  “被谁卖的?”
  “我不、清楚他、的身份。”
  “那他长什么样?”
  “大胡子、大肚子、秃顶……”
  “还有什么特征?”
  乔密尔努力回忆着自己见过的一大群男性贵族的常见特征,而且不敢停顿,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来。
  “两颗、金牙,鹰钩鼻,不记得、别的了……”
  “他住所在哪?”
  “不知道,我一直被、关在、暗街的、一个小屋子。”
  “和你一起有别人吗?”
  “还有、三男、两女。”
  “那个人多久来一次?”
  “七八天。”
  “他哪三颗是金牙?”
  “上面、两颗门牙……和下面、一颗……”
  “确定吗?”
  “确定——唔啊——”
  狄萨弗森抽打完后,冷笑:“你之前说他是两颗金牙。”
  乔密尔:“……”
  “你到了这里之后,干活吗?”狄萨弗森继续问。
  “偶尔、帮他们、浇浇水。”
  “你们播种用了几天?”
  “三天、差不多。”
  “你帮忙了吗?”
  “帮了、一点——啊——”又是一声惊叫。
  狄萨弗森:“看那长势,早在半月以前,你没来的时候就已经播好种了吧?”
  乔密尔冷汗涔涔。
  ……
  就这样,狄萨弗森不断问着乔密尔各种细节问题,一旦他出现矛盾或者答不上来,木片随即就抽在他臀上。
  接连的抽打让乔密尔的思绪越发混乱,陷入恶性循环,被打的频率越来越高。
  每一次挨打,他的身体就会抖动一下,男人盯着那发红震颤的臀.肉,眼眸充血,犹如一匹饿狠了的狼。
  臀部已经麻了,思绪也完全沉浸在问题的应付中,乔密尔连对方什么时候扔掉了木片换上了手,借着抽打的动作,抚摸、揉捏了他的屁股多少下,都不知道。
  ……
  “又答错了……”狄萨弗森贴近青年耳边,嘶哑低语,“你在撒谎,撒了很多个谎。”
  “现在,我已判定你是奸细,奸细可是会被……”
  “我没有!”乔密尔甚至都忽视了自己的话音已变得通顺,“你问的那些完全没办法证明我泄露了你们的行踪,你们不能这样冤枉我!”
  他受不了了,朝狄萨弗森所在的方位转过头,爬起身反抗,却蓦然间又怔住了。
  瞳眸发直,哑然失声。
  男人站得靠他很近,正对着眼前的高度,那鼓囊囊的一大团……即使再天赋异禀,也绝不可能是蛰伏的状态。
  狄萨弗森根本就是在借此,对他、对他……
  被看出来了,狄萨弗森也毫不遮掩,邪肆一笑道:“那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不好?”
  炽热的大掌托起乔密尔的头,男人俯视着他,指尖摩挲着殷红的唇,那上面还有乔密尔忍痛时咬下的浅浅牙印。
  “你乖乖听话,求我,我便保证你周全。”
  “……”
  乔密尔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凌乱得如同一锅粥,若是换作今晚以前,他万万也想不到……狄萨弗森居然是这种人。
  混蛋。下流。变态。
  竟随随便便对着一个刚见面的人,就起了这种龌龊的心思!
  到底是一开始自己的认知就有误,还是不经意间这人的性情就变歪了?
  那个传说中冷戾寡情、不近色.欲的主角呢?去哪儿了?!


第71章 落差
  乔密尔强忍着内心的愤懑和不解, 保持沉默。轻拧的眉心还泄露出了几分委屈与难过。
  长得再英俊又如何?哪有那么些人会平白无故地惦记狄萨弗森?说不定就是他自己招的!
  与莉罗不就有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吗?狄萨弗森都承认了!
  “我再问一遍,愿意吗?”
  见乔密尔迟迟不回答,男人的面色阴沉了下来。
  是不是把人逼得还不够狠, 让这任性娇贵的王子还无法深刻认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
  “说话。”
  狄萨弗森又催问了一句。
  乔密尔相当地挣扎。
  理智告诉他,最好的选择是先顺应这个乱发.情的男人, 因为这人不止乱发.情,还是个手段极其残忍的变态, 比原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目前只是羞辱自己,但若真正惹怒他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 为什么会感觉那么地憋屈呢?
  是因为狄萨弗森之前在他面前伪装得太乖顺端正, 导致心里落差太大了吗?
  明明就在不久的曾经, 还是他时不时逗弄着狄萨弗森取乐, 现在却是被对方把他的屁股打得又红又肿,多么荒谬!
  而就在乔密尔长久的犹豫间,狄萨弗森看着像是失去了耐心。
  他松开了捏住乔密尔下颚的手, 转身走了出去。
  乔密尔:?
  这是什么意思?
  给了机会, 见自己不要, 于是便算了?
  喂!再让他多做点心理建设啊!他不想这么莫名其妙地去世啊!
  青年张了张嘴,声音却一时堵在了涩哑的喉咙里,没有发出来。
  那高大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口,他想要去追,不小心又被铁链绊了一下。视线朝下一扫, 青年的嘴角抽了抽——外面还有守卫, 一丝.不挂地追出去,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乔密尔呆坐在了凳子上,抱着双腿, 身体不禁有些瑟瑟发抖。
  然而没过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又牢笼外传来。
  他抬头看去,狄萨弗森再次出现,手里还多了一捆新的锁链。
  随即,男人不发一言地走进,自顾自地脱下了自己的衣袍。
  乔密尔:!
  赤.裸的健壮身躯朝他逼近,乔密尔汗毛竖起,后退了几步,震惊地瞪着对方,“你、你……”
  狄萨弗森大步上前,略显粗鲁地攥住了他的手臂,一把拉近。
  惊呼声刚出来了一个头,后续的却卡在了喉咙里——因为那脱下来的衣袍套在了他身上。
  新的锁链也圈着他的脚腕,另一端固定在了深深扎进石基里的粗大木桩上。
  “你要、对我……做什么?”乔密尔怔怔地问。
  “再给你时间,好好考虑。”狄萨弗森丢下这句话,便又离开了。
  “……”
  ……他该说一声,您客气了吗?
  而忽然间,乔密尔又发现了一件事。
  这锁链好像有对巫师独特的禁锢作用?以他现在并不充沛的巫力,想要挣脱开是不太可能的。
  乔密尔顿感不妙,难道狄萨弗森是发现了什么?
  ……等等,好像也不一定。
  狄萨弗森兴许只是随便拿了一条,他的魔爪已然伸向了巫师,有这种锁链也不奇怪。
  但又为什么要换呢?
  乔密尔两相对比了下,得出了一个有点可能性的答案,至少符合他自己的行事逻辑。
  ——狄萨弗森嫌那一个做工太糙了,影响他的兴致?
  .
  “审问出结果来了吗?”
  两天过后,奥塔莎从外面的联络点回来,在空地碰见了正在练兵的狄萨弗森,问他道。
  狄萨弗森的视线落在那批举起盾牌迎击的战士身上,脸色郁沉,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他说没有报信。”
  奥塔莎叹了口气,对随行的人吩咐道:“把那人给瑞希送去吧。”
  瑞希可以回溯人的记忆,但是他说那样很耗费巫力,而对于濒死意识溃散的人来说,会相对容易很多。将口供与记忆碎片进行比对,便能获取最为详实的真相了。这是她从一些巫师口中探听到的方法。
  “等等。”狄萨弗森把人叫住了,“为什么要给瑞希送过去?”
  “让瑞希去查取他的记忆。”
  “没那个必要。”狄萨弗森语气坚定道。
  奥塔莎费解:“为什么?”
  狄萨弗森顿了片刻,问:“外面有发现蹊跷吗?”
  “暂时没有。”
  “做好应对之策才是首要。”
  奥塔莎皱眉:“可是我们会损失这么好一个据点!”
  “如果他报了信,无论如何,也损失了。”狄萨弗森再次强调,“我们要做的,就是这些天加强警戒,避免人员伤亡。”
  奥塔莎恨恨地道:“如果真因为他坏了事,那我就把他的皮剐了,喂他喝下延缓死亡的药水,挂在长杆上,流尽最后一滴血。”
  狄萨弗森瞳孔一缩,嗓音哑沉:“……他不是瑞希的朋友吗?”
  奥塔莎:?
  “总得照顾下那小子的心理,毕竟他帮了不少忙。”
  奥塔莎:“……”
  “你、你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狄萨弗森没回话,对旁边的战士下令道:“就这样,练到日落。”
  “你干什么去?”奥塔莎见他要走,喊道。
  “不是不放心吗?”狄萨弗森头也不回地道,“我去接着审。”
  奥塔莎气不顺地踢了脚土堆。
  为什么感觉狄萨弗森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
  .
  乔密尔一直忐忑不安着。
  伪装会不会败露?他和乔的安危如何?都是未知数,拿捏在别人手里。
  这两天饭食和水倒是从不缺了供应,也再没人过来审问过他,表面上看是安然无事。
  ——要不要先顺从狄萨弗森?
  这个问题他考虑得头都痛了。
  理智上当然已经有了倾向,但行动上,能不能说出口、做得到,又是另一个层面的难度了。
  乔密尔不禁想到,当初狄萨弗森被他逼迫,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心理呢?
  不,就狄萨弗森的立场和遭受而言,应该更抗拒且痛苦吧?……
  咣当——
  是水罐落地的声音,有人过来送水顺便收拾餐盘了。
  车轱辘碾过石板地,越来越近,直到一个穿着伙房常见的粗衣,稍矮的身影,出现在了乔密尔的视野中。
  那人露出了脸。
  瑞希?
  “嘘——”
  瑞希打开牢门,小声地说道:“我骗过了外面的守卫。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拷打你?受伤了没有?”
  乔密尔摇了摇头。
  脸上又有一丝尴尬掠过。
  ……屁股那里,当、当然不算了。
  “你不用在我面前藏着,我带了伤药,很有效的,赶紧搽一下,能立马止血止痛。”
  “真的、没有。”乔密尔连忙再次否认。
  光线太暗,瑞希趴上去,在乔密尔身上仔细瞧了一番,同时吸了吸鼻子,也丝毫没有嗅到血腥味。
  “好像真的没有受伤欸……”
  奇了怪了。
  他不再纠结这点,紧接着又道:“之前奥塔莎有任务,需要我去协助,狄萨弗森也派人盯着我,我实在没办法。我现在带你出去,但不是逃离这里,总之,你放心,如果你是清白的,我一定会帮你证明。”
  瑞希说着掏出了一套和他身上穿的一样的衣服,“把它换上,我们赶紧走。”
  “你要、怎么、帮我?”乔密尔疑惑地问。
  “你说话这么慢,这个等下再说,快点、快点,快换上……”
  瑞希一边催促,一边直接动手扒拉乔密尔的领口,宽大的袍子轻轻松松一扯,半边身子就露出来了。
  “你衣服怎么换了?还挺好脱的……”他嘀咕着。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阴沉的声音自黑暗角落响起,瞬间让两人僵住。
  乔密尔、瑞希:!!!
  乔密尔回过神来后,立刻将自己裹得牢牢的。
  “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狄萨弗森寒声质问瑞希。
  他早就注意到瑞希试图混入了,故意晚来一步,两人就是这样一副轻浮的样子。
  “我、呃……”瑞希紧张地挠了挠头,“就是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出去。”狄萨弗森说道。
  瑞希迟疑着不肯动。乔密尔用眼神示意他离开。
  “你在这里什么也改变不了。”狄萨弗森的神情越发愠怒而危险,“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瑞希最后看了乔密尔一眼,终于不情不愿地转身,总归……他还是有些惧怕狄萨弗森的。
  “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那么好的?”
  瑞希走后,狄萨弗森慢慢逼近乔密尔,问道。
  乔密尔缩了缩身子:“我就是、帮、帮了他、几天忙。”
  “你对小屁孩很亲切吗?”狄萨弗森又问。
  王子殿下,我从来不知道您还有亲切的一面,多么可笑。
  “?”乔密尔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还好。”
  狄萨弗森轻嗤一声:“那你还对哪类人亲切?”
  “都、差不多。”
  乔密尔低了低头,避开对方过于凌厉的视线,不料却瞥见了狄萨弗森渐渐捏紧的拳头。
  !他有哪里正在激怒对方吗?
  又听见狄萨弗森似乎深吸了口气,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乔密尔沉默,不知如何回答才算对。
  “我是指……什么样的男人?”狄萨弗森又补充道。
  乔密尔紧张得脑袋有些空白,总觉得不能直接回答狄萨弗森这奇怪的问题,但又不能不说话。于是,下意识地反问道:“不、不能是……女人吗?”
  话音刚落,他就被狄萨弗森抓住了衣领,对方眼里燃着明显的怒意,吓得他赶紧双眼一闭。
  ……想象中的拳头没有落下。
  他再度睁眼,狄萨弗森只对他说道:“不用再考虑了。”
  “……什么?”
  乔密尔用迟钝的思绪想了想,忽而一惊。
  是不存在那个交易了吗?狄萨弗森不打算先留着他的命了?!
  “你没有考虑的权利。”男人又道。
  乔密尔:?
  “现在,跟我走。”狄萨弗森冷笑,“我会让你知道,你什么都拒绝不了。”
  王子殿下,您不是说过,最喜欢像我这样的吗?戏弄人的代价,可是需要偿还的……


第72章 欺负
  青年疑惑地眨了眨眼。
  狄萨弗森这意思难道是说……不用求他, 就能放自己出去了?
  可是刚刚狄萨弗森不是还因为不明原因生气了吗?
  他实在搞不懂。
  看着对方利落地解开锁链,乔密尔稍松了口气,至少终于不用待在这鬼地方了。一想起楼上某一间或许还没被发现的房间, 那里面的场景,他就有点做噩梦, 觉都睡不好。
  行动得到自由后,乔密尔刚迈了一步, 膝盖又忽而一弯,一条手臂从他的膝窝穿过。
  狄萨弗森将他横抱而起,走了出去。
  乔密尔:“……”
  这是……防止他趁其不备想开溜吧?
  其实用扛的就行了, 这样弄得他很尴尬啊。
  好像, 狄萨弗森很习惯这样子抱人?之前在宫里也是……
  果然, 被那么多人惦记的主角, 无时不刻都在不经意间散发出暧昧的信号。
  乔密尔扫过一眼那坚硬紧绷的下颌,僵在狄萨弗森怀中,梗着脖子不敢动。而托着他身体的手臂却突然朝上一颠, 紧接着朝内侧扣紧。
  乔密尔被这股力道带着, 肩颈一歪, 头靠在了狄萨弗森胸膛上。肩头和臀部也同时被男人的手掌固定,使他维持这个姿势不准动。
  咚——咚——
  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声,砸在了耳膜上。
  “……”
  哦,两天过去, 他差点都忘了。
  不是暧昧, 狄萨弗森很直白,人家就是这个意思……对他的屁股感兴趣的意思。
  曾经,他对狄萨弗森的身体也挺感兴趣。
  就是此刻靠着的这片胸膛, 还有同样如雕塑般完美的腰腹,他肆无忌惮地摸过、揉捏过很多次,可是现在,为什么只觉得,如此矫健刚猛,能在受伤时连挑两头雄狮的男人,一拳把他打死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吧?
  ……那股异样的欲念似乎消失了。
  是因为处境的危险让色心不再泛滥?
  还是源于那块从他身体里出去了的玛瑙?……玛瑙能贮存灵魂碎片,所以原主残存的意识不在了是么?
  ……
  道路旁的守卫在狄萨弗森走过之后,才敢流露出震惊,他们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着狄萨弗森抱着那名青年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乔密尔一路上的内心混乱而矛盾,临了,发现自己被狄萨弗森带到了他所居住的屋子,然后放在了床上。
  就是那张不久前锁着那名痛苦挣扎的可怜男性的床。
  噢,准确地说,那人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思绪再次被恐慌侵蚀。
  乔密尔的视线找了一圈,落在角落里一个上了锁的大木箱上,又在狄萨弗森转头看向他的时  候,赶紧将视线收回。
  ……不该看的东西,他可不敢看。
  乔密尔抱着头缩在床上,祈祷着狄萨弗森不要靠近,更不要发了疯做什么不正常的事。
  屋内安静了一阵子,只有些细碎的响动,听声音离他比较远。
  随后狄萨弗森好像出去了?
  乔密尔抬起头朝门外望去,犹豫着要不要趁现在跑……可是乔怎么办?来得及去把乔也救出来吗?
  没过多久,犹豫的机会不再有了,狄萨弗森的脚步声又已响起,后面似乎还跟着两人。
  乔密尔眼一闭,装睡,继续用耳朵放哨。
  咣——
  是有什么东西放在了地上。
  哗——
  是有什么东西倒进了大容器中。
  一连串哗啦啦的响声后,有两人离开了,门被合上。
  滴答——
  残留的水珠落下,砸在石板上的声音。
  ……水?
  水?!
  乔密尔一睁眼,就见狄萨弗森站在盛满水的浴桶旁,正目光幽沉地打量着自己。
  见自己“醒了”后,男人嘴角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向他走来。
  这一瞬间,乔密尔惊悚到呆愣,脑海里只冒出一句话——
  【我曾在窗口看他……结果我即将成为他。】
  不——他不要被溺死!必须得跑!
  乔密尔从床上跳起来,想要冲到窗口翻出去。
  狄萨弗森见状,笑意立即被冰碴取代,快步上前擒住乔密尔。
  乔密尔不顾一切地使用了巫术。
  ……果然,对狄萨弗森没有任何阻碍。
  男人像是根本都感觉不到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量一样,牢牢地扣着乔密尔的肩膀。
  “你想跑?”他阴恻恻地问,其中蕴含的怒意不能再明显。
  “当着我的面,你就敢跑?嗯?”
  乔密尔眼中泪花闪烁,“呜……”
  狄萨弗森将人禁锢在怀中,忍过流窜至全身的激痛后,捏起他的下颚,从那双蓝光乍现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恐慌与抗拒。
  狄萨弗森咬了咬牙。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地不情愿?!
  明明曾经是乔密尔逼着他伺候沐浴的!
  就因为现在主导权是落在了自己手里吗?还是说乔密尔已经不喜欢他的碰触了?抑或……从一开始就根本全都是装的!
  随即,狄萨弗森不顾乔密尔的剧烈挣扎,将人往水桶的方向拖去。
  “不、不要,求求你……”
  青年几乎是哭喊着,可毫无作用,他被剥了个精光,粗鲁地拎起,按进了浴桶中。
  溅起的水花让他呛了几口水。
  “啊!咳咳,救、救命——”谁能来救救他!
  男人也跨坐了进来,从身后将他抱住,压着他不断挣动的四肢。
  乔密尔很快耗尽了力气,动作幅度渐渐小了下去,又过了会儿,他才发现自己的头没有被残忍地摁下去,始终都还在水面以上呼吸着新鲜空气。
  “……”
  呼喊声顿住了。
  而这时,他才感觉到,后颈和肩背一直传来的刺痛,是狄萨弗森埋在其间肆意地舔吻吸咬……
  更严重的是,有一处比热水更炽热的存在,正紧紧地抵在了他的尾椎骨,随着他之前多次无意间的蹭动,越涨越大……
  男人轻呵了一声,嘶哑道:“怎么不动了?”
  狄萨弗森占尽了他的便宜,搓洗着他的皮肤,四肢的末节都不肯放过,连脚掌也被邪恶地捏了捏。
  乔密尔的小腿肚一抖,战战兢兢地,想逐渐拉开距离,却只听耳中又传入了一声哂笑,他不仅被禁锢着挪不开一丝一毫,双腿还被强硬地打开了。
  一只宽大的手掌挤了进来,将他的关键部位全然扣住,而后抚弄……
  “狄萨弗森,别、别这样,唔……”
  乔密尔喉间溢出一声惊喘。
  狄萨弗森的动作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双眸充着血丝,死死地盯着怀里无法反抗的青年,反问道:“难道不舒服么?”
  我亲爱的殿下,您忘了么?您亲自对我示范过,这样会很舒服的……
  “唔,不行,啊哈……”
  乔密尔紧缩着眉头,像是在遭受一场刑罚,可又慢慢地,脸颊浮现出一片绯色,呵出的气息越来越急,越来越热。
  热水浸润着他的皮肤,洗刷着数天以来的疲惫,而奔腾的血气都在向某处汇聚,随着男人的抚弄按揉而急切想要寻找宣泄出口……身体仿佛一下子在沉降,一下子又浮在云端,直令他头昏目眩……
  些许时间过后,桶底一丝白流窜入了水中,消散不见。
  一瞬的紧绷随之瘫软,青年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紧抿着唇,羞臊得连脚指头都透着粉红。
  他想装晕,却知道远还没有完,因为狄萨弗森的呼吸已越发粗沉。
  期间,对方还时不时用指尖在那唯一的入口按压,意图再清楚不过。
  那一巨大的物件甚至激动到开始弹动,一鼓一鼓的,简直似要在他身上凿出一个可容纳的洞来。
  ……噢,那实在太糟糕了,一定会鲜血淋漓。
  “哗啦”一声水响,乔密尔被用力提了起来,揽住腰肢便往床边带去。
  这算是遭到的报应么?乔密尔怔怔地想。
  就算没被认出,没被复仇虐杀,没落入到那么多想要他死的人手里……却阴差阳错被狄萨弗森当成了别人而强上?
  什么遵循人设可自救?
  命运是在捉弄他么?!
  狗屁的至高神!
  乔密尔眸光溃散地看着前方,不太敢挣扎,因为已知,挣扎只会惹得狄萨弗森更加发疯……最后受更多罪的还是自己。
  湿漉漉的两具身体滚到了床上。
  其中那强壮的麦色身躯迫不及待地将另一具按在身下,沿着脖颈一路吮吻下去,然后抬高了青年的下肢。
  出了浴桶,便可以清晰仔细地观赏。
  ……只是稍微按戳了一阵,就泛红微肿了么?
  要怎么弄才好?这真的可以进去么?
  男人看着竟有些苦恼。
  “呜呜、呜——”
  乔密尔用手背遮着眼,终归是忍不住,唇角一咧大哭出声,喷涌的泪水从脸侧漫溢而下,纤瘦的身躯随着一颤一颤。
  狄萨弗森:“……”
  啊,他真的把王子弄哭了,还哭得如此惨兮兮。
  这是他立过的誓愿啊,看对方痛哭惨叫,向自己求饶,现在能实现了……
  可是为什么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痛快呢?
  他可以把乔密尔拿捏在掌心,为所欲为了啊,乔密尔越哭,他应该越亢奋不是么?
  僵着不动是在等什么?等自己涨痛得快要爆掉么?!
  但这哭声令他心慌……
  乔密尔,乔密尔……
  狄萨弗森心尖一抽,猛地扯开了青年的手臂,俯下身去重重吻住了那张湿润的红唇,将哀哭声全数堵了回去。
  乔密尔:!
  他惊瞪着双眼,一条霸道的舌头就这样从他的牙关挤了进来,在里面横冲直扫,粗莽且兽性。
  舌头被卷住,吸得发麻,下颌合都合不拢,不断分泌的涎液滑出嘴角,与粗喘声、唇舌交缠声一起,占据了他的感官……
  过了半晌,身子又被骤然翻了个面,他还没趴稳,最柔嫩的部位就被烫得一哆嗦。
  男人双手掐着他的胯骨,粗噶地命令道:
  “夹紧。”


第73章 强制
  身体被固定住, 不可忽视的疼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粗糙的表面磨得他又疼又烫,简直像起了火星子一般。
  ——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乔密尔至今仍处在一种茫然且震惊的情绪中。
  当然,还伴随着委屈和恼怒。
  可是, 对于狄萨弗森,潜意识里却是无法真正去仇视的, 他对其始终抱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愧疚……这样算是在默默偿还吗?
  但可恶!为什么是这样的偿还?
  他明明都没有真的对狄萨弗森做过什么!至于那一回,根本不算, 他什么都不记得。
  关键是,狄萨弗森他、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对一个人做出这么羞耻的事?!
  抛去对狄萨弗森的伤害与愧疚,乔密尔又越想越气。
  “唔、唔呃……”
  他的身子无法动弹, 头颅无力地低垂, 过于强烈的感官让他惊愣, 脸色一阵青白……
  不行, 忍受不了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乔密尔开始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带着哭腔, “我不要了、你住手……停下!我命令你停下!混蛋, 你给我滚开, 啊……”
  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没有清楚的意识。
  命令?滚?
  狄萨弗森闻言,笑了。
  亲爱的王子殿下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都冒出如此天真,天真到令他兴奋的话语?
  怎么可能停得下来?何况,他已经想了太久了……每一次乔密尔的嚣张与佻薄都在他心里留下更深的执念。
  “不习惯这样么?”狄萨弗森揽起乔密尔的肩膀, 将人抱了起来, 锁在怀中。
  “不、不习惯……你停下……”
  他又含住了绯红的耳尖,“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你,是不是?”
  “唔。”乔密尔无意义地哼吟着, 下意识避开这个令他感觉不对劲的问题。
  狄萨弗森加重了语气,掰过乔密尔的头,盯着他的眼睛,又问:“是不是从来没有人碰过你,回答我!”伊莱没有,那些觊觎你的人也没有过,对不对?!
  “唔……”乔密尔的脑海恢复了几分清明。
  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
  他编造的身份不是被人贩卖的奴隶吗?没被人碰过才是奇怪吧?
  还是说,狄萨弗森只是为了兴致才这样问?
  要怎么回答?
  看着狄萨弗森的双眸,那片银色不再冰冷,竟透着热烈与偏执,乔密尔思忖片刻,不敢对其浇冷水,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道:“是、是的,没有。”
  男人缓缓地勾起了薄唇,将乔密尔抱坐在怀中,扣住后脑勺,又吻了上去。
  他吸吮着如鲜花般娇艳的唇瓣,尝尽里面每一分甘甜的滋味,而后又细细地舔吻着青年的嘴角、鼻子、脸颊,将上面的残泪与汗珠卷走,再顺着精巧的下颚一路亲吻而下……
  乔密尔被这绵密的吻弄得快要忘了呼吸,不禁高昂起头,逃脱这过于灼热且沉沦的气息。
  轻皱的眉心又扬起一抹困惑。
  是多想了吗?他感受到,那传递而来的情绪是……开心?
  狄萨弗森会因为这么一件事,感到开心吗?
  不管是从对狄萨弗森的真实印象,还是原书的描述来看,这人都是与喜悦、幸福绝缘的,他的人生只有复仇与杀戮。
  然而事实证明,他对狄萨弗森有不少错误的了解。
  狄萨弗森并不厌恶性.爱,而且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他的需求甚至旺盛到要靠一个疑似奸细的俘虏解决。同时,似乎又有着强烈的独占欲,希望他碰过的人都只属于他。
  ……突然,乔密尔想起了什么,眸光一颤。
  狄萨弗森将那个人溺亡,保存下尸体,该不会是因为……
  还好,他选择了撒谎。
  ——可狄萨弗森真的相信了吗?还是说他只是暂时愿意相信?
  至于自己真实的情况又是如何呢?
  揭开那不愿回想的经历……祭神大典那天,他被维勒……
  为什么?要一而再地面临这种事?这难道是属于原主难以逃脱的命运吗?
  乱七八糟的思绪充斥在乔密尔脑中,他睁着呆滞的双眼,只感觉整个人陷在混沌的漩涡中。
  察觉到乔密尔的走神,狄萨弗森面色一冷。
  “啊——呃哈——”
  青年猝不及防地又发出一声惊喘,视线只需一扫,狼藉更加清晰地暴露于眼前,他越发感到惶然无措。
  这般持续了一阵子后,狄萨弗森抓起他撑在床面上的手,话音粗沉道:“就像这样,再帮我……”
  乔密尔都来不及捕捉一闪而过的疑问——狄萨弗森为什么要说“再”?——那触感就使得他止不住颤抖。
  “乖,想一想以前是怎么做的……”男人催促。
  乔密尔已完全听不进狄萨弗森说了什么,他只想把手挪开,把头偏过去,当作什么看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
  简直太过分了,狄萨弗森这个混蛋!
  见乔密尔不动,狄萨弗森呼出一口浊气,笑意阴沉。
  殿下,您以往见到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又是这幅态度呢?呵,嫌弃么?
  他索性强行带着乔密尔一起……
  许久过后,两人皆是大汗淋漓。
  青年终于被放开了。
  看着这一切,他生出一种恍惚感……这与祭神大典那次醒来时,何其相似。
  更离谱的是,床边也站着狄萨弗森。
  “你不愿意和我亲密?”冲动散却后,狄萨弗森垂眸问向乔密尔。
  显然是明知故问。
  早已看出乔密尔对他的痴迷都是做戏,可他仍固执地要让乔密尔继续演下去。而事实是,只要他流露出了对乔密尔的欲.念,便会引得对方的回避与厌恶。
  “我弄得你不舒服吗?”你明明也……
  而这句话近乎是愚蠢了。高高在上的王子又怎么会喜欢被人亵.弄?他自己也曾因此而恨不得杀了乔密尔,不是么?
  失了智般问出这两句话,意料之中,只得到了乔密尔的沉默。
  狄萨弗森也哑然了。
  一会儿后,他走去端来了一盆水,打湿了条毛巾。
  坐在床边迟疑片刻,狄萨弗森将乔密尔已经侧躺过去蜷缩着的身子翻过来……眼神不禁微怔。
  他承认这次完全没有了之前偷着来时的刻意收敛,好像,真的有点过火了……
  除此之外,那些遍布各处的痕迹,颜色也更加深了,被白皙的肤底衬得愈发触目惊心。
  乔密尔见狄萨弗森一瞬不眨地盯着,似乎是在欣赏自己弄出来的杰作,气上心头,蓦然举起了手。
  又滞在了空中,五指收拢,讪讪地缩到身后放下。
  还记得,他曾泄愤地扇过狄萨弗森一巴掌。
  可是现在,就算狄萨弗森是始作俑者,他也只能忍着。
  乔密尔任由狄萨弗森替他擦洗干净,又涂了层清清凉凉的药膏,期间闭着眼睛装死。
  那样羞耻的都做过了,什么都被看完了,摸遍了,他甚至在对方手中……还计较什么事后的难堪呢?
  “这是惩罚。”
  沉闷的声音自他上方响起。
  噢,多么熟悉的一个词,也从自己嘴里说出过多次。
  后续接着的是警告。
  “不要再试图逃离我身边,否则下次……我一定会来真的。”
  “你先休息吧。”
  最后说完,狄萨弗森在乔密尔的脚腕上落下锁,深吸了两口气,紧抿着唇角,转身离去。
  乔密尔慢慢睁开眼,看着狄萨弗森的背影从门口消失,目光颓丧无神。
  ……该怎么安慰自己呢?
  至少菊花还没有烂掉?
  至少狄萨弗森目前是对活的自己感兴趣,而不是死的?
  总之,一定得先找到乔,然后逃出去。


第74章 离奇
  狄萨弗森一出门, 便瞧见了不远处被守卫拦下的瑞希。
  瑞希神色惶惶,又带着一丝不忿,一看到狄萨弗森, 冲他大喊着,“喂!你把小结巴带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狄萨弗森面无表情地向他走去。
  “与你无关。”不要在这里吵闹, 影响乔密尔休息。
  瑞希被提起后领,拖走, 他掰着狄萨弗森的手挣扎,仍不忘据理力争。
  “小结巴是我一开始就挑中了当助手的,你就这么把人带走, 是死是活都不告诉我, 凭什么?!”
  凭什么?
  狄萨弗森心中嗤笑。
  凭乔密尔招惹了他, 欺骗他、玩弄他, 要他忘却一切放过乔密尔,怎么可能?
  瑞希又道:“我之前帮了你的忙,现在你得还我这个人情!”
  狄萨弗森:“……”
  “狄萨弗森, 你不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吧?”
  “用不着对我使用激将法。”狄萨弗森淡淡地道, “如果有必要, 我可以是任意一种人。”
  将瑞希拖远后,他松开了手,并补上了一句警告,“不要再让我发现,你想帮助他逃跑, 否则的话, 就不会像这次这么简单了。”
  “等等!你等一下!”
  瑞希在狄萨弗森身后叫住了他,“我就想知道,你该不会是打算把他变成你的新玩具吧?”
  “玩具?”狄萨弗森疑惑地皱眉。
  “你不是已经有一具, 那个,可以随便弄的……”希瑞隐晦地提起,“它应该现在不会再被别人操控了吧?”
  狄萨弗森:“……”
  他告诉瑞希:“我不打算留着了,近期会处理掉。”
  瑞希愣了愣,脸上又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你、你到底是喜欢会动的,还是不会动的?”
  狄萨弗森静静地看着他乱猜。
  “……还是说,你喜欢把会动的,慢慢折磨到不会动?”
  瑞希无法接受地瞪着狄萨弗森,“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巫师创造出的傀偶!……我可以帮你把那个傀儡变成小结巴的模样,并且保证它完全听话,你把小结巴还给我吧。”
  狄萨弗森皱了皱眉。
  他是跟自己有仇么?放着活生生的乔密尔不要,要一具顶着乔密尔皮囊的物品?
  不过……
  狄萨弗森银眸微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如果乔密尔能做到,那么瑞希应该也可以试试……
  “瑞希。”他缓缓问道,“你很担心乔密尔的安危?”
  “当然了。”少年立即回道。
  而后才发觉了有哪里不对。
  狄萨弗森刚才是在说谁?
  ……乔密尔?原来小结巴有名字的吗?可这名字怎么听着好像有一点点耳熟?
  狄萨弗森又接着开口道:“如果,你能帮我实现另一件事,我可以保证,他会安然无恙。”
  瑞希:……?
  .
  乔密尔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一个相当纷乱且离谱的梦。
  其中一些细节他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他被劫走,机缘巧合之下离开了王宫,又遇见了狄萨弗森,再然后——
  被狄萨弗森当成别人强上了?!
  乔密尔抹了抹额际的虚汗,从座椅中惊坐而起。
  ……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此时,他正在宫院的餐厅里,等着狄萨弗森被人从笼子中带出来,伺候自己用餐。
  也不知等了多久,莫名其妙都等得睡着了。
  周围很寂静。炽烈的阳光洒在庭院里的绿树上,再稀稀薄薄地从窗外射入,映在精致的餐具上,亮丽夺目。
  哒——哒——
  不紧不慢的步伐声随后响起,乔密尔转眸望去,长桌对面的廊道,高大的身形穿过了朦胧光晕……是狄萨弗森过来了。
  然而,只有他一个人。
  侍卫呢?
  走进后,还能清楚地看到,狄萨弗森身上空荡荡的,根本不存在锁链的束缚。
  与此同时,乔密尔又惊讶地发现,自己身边竟然都没有人护卫,连最近的伊莱也背对着他站在了足有二十米开外的门口,而任由狄萨弗森独自进入了餐厅。
  ……什么情况?
  他们都意识不到要防范着狄萨弗森吗?
  转眼间,狄萨弗森已来到了他跟前。
  先前诡异的梦境和现下并不太安全的情形,让乔密尔既尴尬又紧张。他强自定了定心神,暗暗对自己说道:不用慌乱,狄萨弗森什么都不敢做,否则他无法活着离开。
  ——现在,是要做什么来着?
  哦,让狄萨弗森学会跪在自己脚边,伺候自己用餐。
  “跪……跪下。”
  乔密尔命令道。
  接着,他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攥住男人胸前的锁链,将不愿屈服的男人扯下来。
  可手掌却抓了个空。
  ……哪有什么锁链?为什么他明明没有看见锁链,却下意识地以为有?
  眼前只有那片半裸的麦色的胸膛,肌肉线条健美得像是用锥子精心雕琢过。
  他仰着头,有些发怔,却见对方慢慢降下身体,真的听命单膝跪在了自己脚边。
  乔密尔稍微松了口气,悬在空中的手顺势抚摸了下男人的侧脸,赞许道:“你变得乖巧多了,亲爱的狄萨弗森。”
  而那双银瞳蓦然一缩,乔密尔心生警觉,在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之际,便又听到狄萨弗森嗓音低沉地道:“殿下……我饿了。”
  饿了?
  短暂的疑惑过后,乔密尔扬起笑容。
  正好,他要借着给狄萨弗森喂食,来调戏、驯化他。
  端起餐桌上的一盘糕点,他捏了一块,举到狄萨弗森唇边,不怀好意道:“那就把它吃下去。”
  糕点比较大,得几口才能吃完,质地又非常容易碎,每咬一口,都有大量的碎渣掉下。
  狄萨弗森张嘴咬下两口,乔密尔的衣袍上就掉了一层明显的碎渣。
  “都浪费了。”青年幽幽地说着,随即将剩下的糕点放在了自己手心上,“狄萨弗森,你还是这样吃吧。”
  就像狗在舔食主人手心里的食物一样。
  “把它完完整整的吃下,一颗渣也不要留。”青年微弯的蓝眸,敛着邪意。
  狄萨弗森不发一言,继续低头咬食着,到最后,只剩那柔嫩掌心中的一摊残渣。
  不用乔密尔再出言强迫,他将头埋得更低,伸出舌头,舔了上去。
  狄萨弗森出乎意料的顺从让乔密尔怔然了片刻,又感到了一阵轻松——很好,这样就省去更多的犹豫和麻烦了。
  碎渣掉进了指缝中,男人的舌尖也追寻着钻入,宛如一条灵巧的蛇,涎液打湿了乔密尔的手,他的手指也被一一吸吮。
  痒……
  乔密尔皱了皱眉,手不自觉地缩了缩,下一刻却被对方宽厚温热的大掌覆住,固定着,更加方便他使力去舔,直到干干净净。
  乔密尔的眸光颤动,心跳不由得加快。
  狄萨弗森这是……?
  离奇的梦境片段浮现在脑海,乔密尔甩了甩头,强行压下去后,冷静地找了个解释。
  狄萨弗森应该……是真的饿狠了吧?
  然而,当他正要伪装出满意启唇夸奖时,狄萨弗森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整个人僵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狄萨弗森将头埋在了他的腿上,连那上面掉落的也不放过!
  丝滑的衣袍微微一扯便滑落开,起先只露出一双膝盖,随后是大半条腿,也被温热湿滑的触感席卷……
  “停、停下!”
  乔密尔面露惊慌,猛地推开了狄萨弗森。
  “不是您叫我舔干净的吗?”
  男人慢慢地抬头看向他,眼神深晦而炽烈。
  “混账!”乔密尔忍不住骂道,“你、你……”
  却说不出后续的话来。
  他是将梦里的狄萨弗森与眼前的重叠了么?狄萨弗森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他产生……他在紧张慌乱什么?
  “殿下,您在生气?您为什么要生气?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么?”男人沉沉地问道。


第75章 失控
  “不要做超出我命令之外的事。”乔密尔镇定下来, 说道。
  “命令之外的事?比如什么?”狄萨弗森缓缓站了起来,目光幽沉地问。
  乔密尔面露警惕:“谁让你站起来的?”
  “您不是要让我伺候您用餐么?”
  男人说着端起餐桌上的果汁,送到青年唇边, “殿下,让我喂您喝下去吧。”
  他的用语恭敬, 神态和举动却让乔密尔无法克制地发毛。
  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狄萨弗森会这样?
  和梦里的那个如此相似……
  杯沿抵住了乔密尔柔软的下唇,在他的怔愣之时轻松挤开了一条小缝, 果汁流入口中,他只能皱着眉头被迫咽下。
  而后才想起发怒。
  拨开了狄萨弗森的手,乔密尔不顾被汁水弄脏的嘴角和脖颈, 指着他训斥道:“这就是命令之外的事!狄萨弗森, 你最好老实一点, 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男人低低地笑了声:“怎样才算老实?面对你的戏弄, 像根木头一样毫无反应吗?”
  他眯起眼眸,嗓音渐渐沙哑,“乔密尔, 如果我说, 我想把你压在身下……你会怎样做?”
  “你——”
  乔密尔脑子一片空白, 哪里出了问题?狄萨弗森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
  菊花都被惦记上了,这让他还如何能继续演下去?!
  “这些也不要浪费了……”
  狄萨弗森忽然伸出了手,将他拉了过去禁锢在怀中,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间,紧接着是湿滑的触感, 舌尖卷走了残余的汁液。
  “您不是最喜欢命令我舔您了吗?您说……就像您养的狗一样, 可是,我不想当您养的狗,因为狗可不能……”
  最后两个字像把重锤, 狠狠地砸在了乔密尔的胸口,让他面红耳赤,呼吸困难。
  “来、来人!快来人!”
  他惊慌失措地高声呼喊着。
  侍卫们涌了进来,狄萨弗森终于松了力道,被他推开。
  “殿下?”
  伊莱挡到乔密尔面前,担心地询问乔密尔,又怒瞪向狄萨弗森,“他敢对您无礼?”
  狄萨弗森的脸上丝毫不见,因亵渎了王子而要遭受惩罚的悔意,反而更显挑衅。他的视线越过伊莱,直勾勾地盯着乔密尔。
  “要不要把他杀了?留着始终是祸患。”伊莱难得面露狠色。
  乔密尔闭了闭眼,让心绪尽快平复下来,才缓缓开口说道:“把狄萨弗森带走,关到牢里去,锁好。”
  ……
  辗转难眠了数天之后,乔密尔总算下好决心,去看狄萨弗森。
  一定要让这人搞明白,是自己要侵犯他!现在他的生死全由自己操控着,唯有听话才能活下去。
  竟然还敢起那种念头,胆子未免也太大了,非得给他吃点教训不可!
  穿过阴暗的牢道,乔密尔走到最尽头的一间,里面黑黢黢的,他睁大眼睛瞧了半天,才确定——
  空无一人!
  他转头去找来了典狱长,质问道:“狄萨弗森呢?”
  “回殿下,他被带走了。”
  带走了?
  乔密尔皱眉:“我没有同意让任何人来带走他。”
  “是、是国王陛下。”典狱长低着头说道,“国王陛下将他带走了,并且交代我们不要通知您。”
  浓浓的不安感瞬间漫过心头。
  该死的!
  乔密尔立马奔去了国王的宫殿。
  不顾礼数,他在宫殿里横冲直撞,却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没能找到狄萨弗森的影子。
  而坦奥伦国王也不在。
  终于,有一名宫仆知晓国王的去向,战战兢兢地告诉了乔密尔,他一听,又连忙往斗兽场赶去。
  ……直觉更加不妙了。
  果不其然,还未靠近斗兽场,就听见了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纷乱的脚步声,以及钝物撞击的巨响。
  石头与木桩围成的偌大沙场中,有一群奴隶,与数十头饥肠辘辘的狮虎,在进行着生死混战!
  他们全是亚尼尔特国的战俘。
  还有一群在场外等着。
  战俘们伤痕累累,被带着镣铐,分数批推入场中,根本难以统一起来对猛兽形成有效的防守和对抗,就算组起阵型也很快被冲散。
  其中,乔密尔一眼就锁定了狄萨弗森的位置。
  男人身上已经遭受了数不清的鞭伤和击打,伏低上身站着,与前方一头即将要对他发起攻击的雄狮对峙,同时,还得防范着周围。
  场中已有超过半数再也爬不起来的人,或嘶叫着进行最后的反抗,或早已被啃食掉了大部分身躯,徒然睁着空洞死寂的眼睛,里面映着生前最后一幕……还有一些被打死的野兽,整个场地均被鲜红浸染。
  空气中血雾缭绕,浓得化不开。
  依稀记得,这便是原书中亚尼尔特战俘们的结局。
  而唯一幸免于难的,就是被原主任性囚禁在身边的狄萨弗森,他背负着所有逝者的仇恨。
  可是现在,因为自己的疏忽,狄萨弗森也难逃此劫么?
  不行!再用不了多久,狄萨弗森也会撑不住的,必须马上阻止!
  “亲爱的乔密尔,你不在这儿观赏,要做什么去?”
  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坦奥伦国王,叫住了乔密尔。
  看见国王,乔密尔连忙催促道:“父王,快!让驯兽师用食物将这群野兽引开,再让弓箭手把它们逼入地笼中!”
  “为什么要这样做。”坦奥伦国王没有动。
  “父王?”乔密尔露出乖巧的模样,抱住国王的手臂摇了摇,“您不是从来都最疼我了吗?只要我提的要求,您都会尽量满足的。”
  坦奥伦垂眸看着他,轻笑了一声,道:“可这是我赐予这群俘虏最完美的结局,他们将保有作为一名战士的尊严,死在战场上,死在最后的拼杀中。大祭司对此也非常赞同。”
  “不,不行。”乔密尔难掩焦急,“狄萨弗森是属于我的奴隶,您不能就那样把他带走擅自做决定!”
  “乔密尔,我的孩子,乖。”坦奥伦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慰道,“狄萨弗森不能留,你如果喜欢的话,我寻遍全国,给你找个长得相似的怎么样?随便你怎么玩。”
  又转头看向斗兽场中,“你看,多么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太难得了……不能从我国的战士中选拔,多久才能凑够一群可以带来如此表演的角斗士啊。”
  乔密尔沉默了。
  他不再请求国王,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突然就往兽场的入口跑去。
  如果狄萨弗森死了,改变了原  本的走向,也许他得跟着遭殃。
  乔密尔这样告诉着自己。
  “乔密尔——”坦奥伦眼睛一瞪,没能拉住他,随即大喊道,“快把王子拦下!”
  可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没能拦得住他,眼看着青年闯入了围栏内,运气极好地躲过了野兽的注意,没有成为攻击目标。
  而后奔向了狄萨弗森。
  乔密尔在一片迷眼的沙尘中,望着狄萨弗森与雄狮缠斗的身影,犹豫片刻,先用一段咒语吸引了雄狮的仇恨。
  雄狮随即转身朝他扑来。
  乔密尔连忙后退想拉开距离,那头庞然大物太过凶悍,得获取更充足的施法时间,然而,雄狮的速度却比他想象得快太多。
  在咒语还未完成之时,雄狮已扑到眼前,大张着兽口,粗长的獠牙闪着寒光。
  完了。
  这下不死也得被剐下一大块肉来。
  乔密尔双腿发软,在本就不平整的沙石地上,身体失去平衡,躲也躲不开。
  他吓得闭上眼睛,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被人抱入怀中带向了一旁,随着惯性在地上滚了数圈。
  对方的怀抱充满了血腥气,他一睁眼便是见到残碎的布料黏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皮肉裂口不曾愈合,已逐渐有溃烂的趋势,随着男人肌肉的绷紧而不断溢出鲜血。
  狄萨弗森……
  男人撑起身体,坚毅的目光盯着还欲再度发起进攻的猛兽。
  而这时,一支箭镞射中了那头雄狮的眼珠,它痛苦地嘶吼了一声,又被外围弓箭手接连射来的箭雨逼退。
  场上的野兽也随之被清空。
  ……
  一番周旋后,乔密尔终归是如愿地将狄萨弗森带了回去。
  男人浑身是伤,虚弱地躺在他床上。
  乔密尔拿着药膏的手有些僵硬。
  为何这一幕似乎在很早前就留有印象?而且不止一次。印象中,他好像暗暗对自己定下过什么……是什么呢?
  ——不会再让狄萨弗森受伤?
  在他怔愣之时,男人睁开了眼。
  银眸清明而熠亮,全然不见失血过多的迹象。
  “你、你怎么醒了?”乔密尔惊疑。他分明在狄萨弗森晕过去后,还给人施加了昏迷的咒术。
  男人唇角勾起笑意:“殿下,您对我从来都是如此大意么?”
  “……什么?”
  话音未落,他就被狄萨弗森扯住手臂往床上一带,一翻身,便将他压在了身下,印证了此前说过的话。
  乔密尔:!
  狄萨弗森抚摸着他的脸,缓缓说道:“不将我锁住,不让人看守,甚至也不确认是否真的能制服我,就敢在我眼前晃荡,我到底为什么不早点将你……”
  男人的双眸晦暗下来,深深的渴望在其中积沉。他低下了头,干燥的薄唇轻轻蹭过青年的唇瓣。
  乔密尔心尖一跳,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宛如野马脱缰,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这人想要做什么?是不是开玩笑反过来羞辱他的?不会真的如梦里那般……
  他试着要推开狄萨弗森,可哪怕对方身受重伤,也完全无法撼动半分,反而被攥住手腕压在头顶。
  乔密尔只能色厉内荏道:“混蛋,是我救了你,你、你不要太过分!”
  狄萨弗森却反问:“殿下,这是在您的地盘,我能怎么过分?”
  他低笑着,嗓音喑哑而缱绻,“要么,叫人进来阻止我,将我打败关起来,或是杀了我,要么,就让我继续下去……”


第76章 梦醒
  乔密尔不放弃, 又试了几次想要制服狄萨弗森,可是,真的毫无作用。就如梦里知晓的那般, 狄萨弗森对施加在他身上的强制操控类巫术是免疫的。
  炽烈的吻如天幕倾倒般落了下来,包裹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一会儿被撬开齿关含住唇舌, 被迫与狄萨弗森勾缠,一会儿颈间又传来带着轻微刺痛的痒意。
  绵密而兽性的激吻让乔密尔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身上的健壮沉重的躯体与他牢牢相贴, 甚至能感受到那份危险的灼热,生机勃勃……绝不是开玩笑。
  这人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
  “不, 狄萨弗森, 你冷静一点, 先停下……有什么误会, 我们可以先谈一谈……唔……”
  “误会?”男人含弄着他的嘴唇,嗤笑,“现在你说是误会了?”
  “是、是误会。”乔密尔躲闪着, 话音张惶, 断断续续, “我不该、不该那样对你,以后不会了……”
  然而,狄萨弗森的目光却骤然阴沉。
  那张原本英俊完好的脸上,被刻上了伤疤与烙记,殷红交错欲滴, 衬托出了几分可怖。
  他掐着乔密尔的下颚, 在纤细的脖颈上稍重地咬了一口,又好似安抚地舔了舔留下的牙印,喃喃低语道:“……晚了, 我亲爱的殿下。”
  乔密尔眉头紧皱了下,又燃起怒意,“狄萨弗森,你不要太过分!”
  回应是变本加厉。
  乔密尔急了,不行,他不要再被——
  他嘴唇嗫嚅着,开始求救,想以此威慑狄萨弗森,“来人,来人啊……”
  可对方却诡异地说道:“您声音这么小,那些侍卫听不见的。”
  “要不……我帮您叫吧?”
  说着,狄萨弗森便主动拉动了那根传唤用的铃绳。
  乔密尔:!
  叮——叮——
  隔着一层楼,他也听到了传来的震响,一声又一声,令他莫名紧张了起来。
  是不愿自己这般丢脸的模样被人看了去,还是担心无法控制的事态发展?
  而后,狄萨弗森竟像是疯了一般,依旧将他压在身下欺侮,甚至将手掌伸进了他的衣袍,肆意抚摸按揉……
  乔密尔全身颤抖,被那双灼热的手掌所覆盖的皮肤感觉都要揉化了……他小声而压抑地叫着,带着哭腔。
  没一会儿,伊莱就领着一群侍卫冲了进来。
  一见到这场面,顿时怒不可遏。
  “狄萨弗森!快把王子放开!”
  可是狄萨弗森仍然充耳不闻,连偏过头去看一眼都不曾。
  伊莱二话不说,抽出了利剑,照着狄萨弗森刺去。
  男人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后的危险,从始至终只顾侵犯着乔密尔……
  乔密尔惊恐地瞪大双眼,他推不开狄萨弗森,也阻挡不了那落下的剑,只能眼看着尖刃直直插向狄萨弗森心脏的背面——
  “狄萨弗森,你快起开,会没命的!”
  “伊莱住手!不、不要——”
  他尖叫出声,可随着鲜血溅染了眼眶,眼前的景象却蓦然改换了。
  惊喊声在夜色中回归沉寂,周遭仅有微风吹拂过枝梢与窗户的沙沙响动。
  他并没有身处宫中,此刻正躺在一张粗制滥造的木床上。
  真实的记忆涌入脑海,乔密尔意识到……
  方才的那些,才是梦。
  他颓然地捂住了脸。
  这梦的都是些什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还能再荒唐点吗?
  而手臂一动,乔密尔才发觉,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他僵硬地转头看去,不是狄萨弗森还能是谁?!
  狄萨弗森之前不是出去了,放他一个人待着吗?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乔密尔赶紧检查了下,衣物整齐无损,证明没有再做过什么。
  男人面对他侧躺着,闭着眼睛,像一头狂躁的野兽终于陷入了沉睡,露出平和温顺的一面。
  ……还是这样瞧着顺眼。
  久未打理的黑发稍显凌乱,遮住了半张脸,乔密尔不由想起梦中见到的狰狞伤痕,那大概是他想象的原书中狄萨弗森饱受折磨后的样子。
  犹豫了稍许,他慢慢朝狄萨弗森伸出了手,轻轻拂开挡住脸的头发,如愿看到了整张完美的脸庞。
  竟有一种复杂的满足感。
  这般英俊无俦的艺术品就不该被毁坏。
  即使这人顶着这张脸,四处招惹情债,作风可耻又变态。
  “你在做什么?”
  银眸忽然睁开,温顺的假貌瞬间打破,乔密尔一惊,他应该没有骂出声吧?
  想要缩回手,却被握住了。
  男人的话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将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后,又把他揽过去,修长的四肢将整个人圈入怀中。
  乔密尔:!
  他顿时警铃大作,而再然后,狄萨弗森只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睡觉。”
  便没有了其它动静。
  自己的头就这样靠在狄萨弗森胸膛上,鼻间全是对方身上的气息,带着天生的浓烈入侵感,熟悉而又陌生。
  气息是熟悉的,感觉却是陌生的。
  以往,他是操控着对方的上位者,狄萨弗森的每一分野性只会引起他的压制欲和征服欲,他强硬地将狄萨弗森当作宠物,与之进行肢体接触,甚至在那残留意识的影响下,产生了微妙的享受欲。
  可现如今,一切都反过来了,他被狄萨弗森擒在手掌心里,害怕地隐藏着身份,对方的强制性亲密对于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报复性的嘲讽……
  乔密尔乱七八糟地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被积累的困倦盖过了意识。
  也许是因为先前梦里的情绪太过激烈,反而增加了疲惫感。
  他在忧虑中进入了沉睡。
  这一觉,无梦。
  .
  ——“不要把乔密尔的身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奥塔莎。”
  ——“你告诉了她,只会徒然引起争端,我想如何做,依旧会如何做,谁也改变不了。”
  ——“也不要让乔密尔知道……明白了吗?”
  瑞希在壁炉旁托着下巴,怔怔地看着火焰燃烧。狄萨弗森说过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为什么短短一夜,就要让他被迫知晓这么多令人炸裂的信息呢?
  小结巴是伪装的,实际的身份是兰曼斯特国的乔密尔王子,那个传言中歹毒变态且好色,还囚禁了狄萨弗森当玩宠的人,就是他。
  ……真的一丁点也看不出来。
  若不是从乔密尔的识海中获取了一些信息,自己如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而狄萨弗森则更是匪夷所思,竟然既不想拿乔密尔当人质,也不想杀他报仇,而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就这样将乔密尔圈禁在身边。
  问狄萨弗森原因,他也不回答。
  ……唯有那还未清理干净的狼藉,以及乔密尔身上衣物遮盖不到的痕迹,隐隐约约透露着答案。
  似乎嫌他盯着的目光太直白了,看得太久了,狄萨弗森还不乐意起来,背过身去将乔密尔盖严实了,又把一些不太体面的残破衣服等物收了收。
  有时候传言或许确实不太可信。
  真的是乔密尔曾强占过狄萨弗森吗?怎么感觉那么不对呢?
  瑞希不禁想起自己游历时偶然听过的一个故事:一个流民快要饿死街头,被一城主家的小儿子捡了回去,男孩缺少玩伴,又非常欣赏这名英俊且强壮的男人,天天带在身边,结果有一天,两人同时失踪了,男孩曾找机会托人给家里带过一个消息,说他因为要娶妻而激怒了男人,所以被强行绑走,请派人来解救他……而后至今仍下落不明。
  ……嗯,这感觉就对了。
  还有,这片领地好像就是属于乔密尔王子的吧?
  这是不是相当于侵占了人家的地盘,谋划着要灭人家的国,还要把他整个人吃干抹净呢?
  果然,被狄萨弗森盯上的人,都是倒霉鬼。
  瑞希已决定,听从狄萨弗森的话,不把这些事情说出去。
  一是因为,确实如狄萨弗森所言,只会白白引起争端;二是因为,他发现了乔密尔体内有巫力的存在,这件事情狄萨弗森也知晓,乔密尔与启世教有着未知的联系,也许暗中盯着乔密尔,可以有意外的收获……
  好巧不巧,正当他背负着隐瞒奥塔莎的罪恶感时,奥塔莎就派人来找他了,要他跟着过去一趟。
  “她有说是什么事吗?”
  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正事,暂时还是少见奥塔莎为好,瑞希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把秘密吐露出来。
  可对方神色匆匆,道:“奥塔莎大人在石塔顶层又发现了一间隐蔽的屋子,里面的东西……特别诡异,请您赶紧去看看。”
  石塔顶层……难道还有关于启世教的线索?
  “好。”瑞希眼睛一亮,“我现在就过去!”
  等到了那间屋子后,瑞希才明白,所谓的诡异完全是言轻了。
  这里面的场景简直恶心恐怖至极!
  密密麻麻的虫堆和畸变的人体,让瑞希差点呕出来,他待不了多久就退了出去,需要缓一缓。
  奥塔莎走过来问他:“那些曾经是活人吗?他们是什么情况?”
  瑞希摇了摇头,表示暂不清楚,得先忍着恶心仔细检查一番。
  奥塔莎又道:“我探听到,这里曾是某位已逝的兰曼斯特王族的领地,后来被乔密尔王子购入。狄萨弗森说他没死,是跑了,你猜,乔密尔与我们见到的这一切有没有联系?知不知情?如果真能寻到他的下落就好了……”
  瑞希:“……”


第77章 习惯
  乔密尔不想睁眼。
  因为一睁开眼睛就意味着要面对狄萨弗森。
  但时间已经是正午, 狄萨弗森此前就出去过一趟,现在又回屋了,估计会要把他叫醒。
  空气中传来食物的香味, 乔密尔的鼻翼动了动,深深吸了两口, 确实感到一阵饥肠辘辘。
  木床一声轻响,狄萨弗森坐在了床边, 乔密尔又赶紧舒缓了五官,装出一副安睡的模样。
  接着是静默,狄萨弗森好像在盯着他看, 暂且没有做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 乔密尔保持着一动不动感觉全身都快要僵住时, 蓦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震响。
  铛——
  他脚腕上的锁链被拨动了一下。
  微凉的金属蹭过皮肤, 而随即又有一圈温热裹覆了上来。
  乔密尔:……!
  狄萨弗森握住了他的踝骨,粗粝的手指在其上细细摩挲着,带起一层不可忽视的麻痒。
  乔密尔努力克制着, 不让自己流露出异态。
  再然后, 他的小腿又被托住, 慢慢地抬了起来……
  乔密尔强忍着要皱起的眉心,心脏开始突突直跳。
  狄萨弗森到底要做什么?不会是想把他的腿掰折了,让他真的再也跑不了了吧?
  他不安地猜测,直到一个柔软的东西轻轻落在了他的脚踝处,紧张全部化为了怔愣。
  那柔软的触感落下后, 又稍稍抬离, 再度碰触,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而后伸出湿滑的舌尖舔过。
  男人俯身撑在床上,银眸半阖, 静静地注视着掌中的肢体,又闭上了片刻,神态竟透露出一丝痴迷。
  乔密尔都没意识到自己何时睁开的眼,他呆呆地望着这一幕,不禁咽了咽口水。
  腿终于控制不住地抖动了两下,狄萨弗森方才抬眸与他对视。
  “你醒了。”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呃、嗯。”
  “那就来吃饭吧。”狄萨弗森的语调无起无伏,说着,便解开了乔密尔脚腕上的锁链。
  一获得行动自由,乔密尔连忙尴尬地把腿缩了回来。
  他发觉自从在这里重遇狄萨弗森后,这人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他震惊得无以复加。并且大多数时候气也不是,骂也不能骂,只剩不知所措。
  哪里想得到,当初强迫狄萨弗森跪下来亲吻自己,而现下却被对方主动的行为弄得一惊一乍。
  原来这在狄萨弗森眼中是他施予玩宠的爱抚,是他独特的癖好,可当被仇恨之人所强迫时,就成了深深的耻辱了。
  如果,狄萨弗森知道了自己就是他最恨的乔密尔,应该会暴怒吧……
  但愿永远也不要知道。
  乔密尔心中默默祈祷,正要下床,却又被狄萨弗森阻止了。
  男人端着用具来替他洗漱,他僵直地坐在床边,任由对方递来水杯,拿着毛巾在他脸上轻轻揩拭。
  ……动作简直和在宫里调.教的如出一辙。
  再然后,狄萨弗森竟又蹲下来替他穿好了鞋,就和以往他传唤狄萨弗森的每个早晨一样。
  乔密尔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是不是其实一切都未曾改变——他还能肆无忌惮地使唤狄萨弗森,让对方做这做那,顺从地接受他邪恶的玩弄?
  甚至有股冲动,想要摸一摸狄萨弗森的头,夸奖他做得好,来以此印证。
  ……噢,那一定很难收场。
  不要这样啊。乔密尔的嘴角抽了抽。
  这会让他一时不察露出马脚的……因为真的太习惯了。
  为什么狄萨弗森会如此精心地伺候一个才相处了一晚上的人?
  也许狄萨弗森本就喜欢做这些?他喜欢把人当作不会动的娃娃一样摆弄?
  那箱子里面不就真有个不会动吗?
  ……这样一想,好像也不难理解了。
  “不习惯我这样么?”察觉到乔密尔的异样后,狄萨弗森忽然开口问道。
  乔密尔立即摇了摇头:“没、没有。”
  男人沉沉地看着他,眼底情绪不明,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曾经,我在兰曼斯特王宫沦为俘虏,有人将我囚禁在身边强迫我伺候他,这些全是他让我必须学会的。”
  “……!”乔密尔作为当事人,听得心惊胆战。
  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难道是想着反正他不会有机会说出去了吗?
  狄萨弗森又道:“我可以一模一样地对待你。”
  “……为、为什么?”乔密尔更加惊愕。
  男人垂了垂眸,“因为……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他接着说道:“只要你不想着离开,乖乖地待在我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你,并且,可以保证……不会再像昨晚那样强迫你。”直到你自愿。
  什么意思……?
  乔密尔怔住了。
  狄萨弗森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真的在单纯地对他示好吧?
  他有对自己示好的必要么?他是这样性格的人么?
  一定、一定是什么怪异的癖好或陷阱!
  “那么,你的回答呢?”见乔密尔久久沉默,狄萨弗森又问。
  乔密尔哪敢说不,仓皇地点头应下。
  狄萨弗森嘴角勾起满足的浅笑。
  殿下,不管您是真愿意还是假的,如今都只能接受将过往一切照旧下去这一条路。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换他来主宰。
  狄萨弗森将乔密尔抱起,往桌边走去。却没有把他放到椅子上,而是自己坐下后,将乔密尔抱坐在了腿上。
  以前,他只能被乔密尔命令跪在他脚边,不止一次想着将那嚣张邪恶的青年斩于高座之中,想要让乔密尔尝到和自己一样的屈辱。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将乔密尔这样牢牢抱在怀中,才是最令他感到快意的。
  狄萨弗森承认,自己的誓愿早已动摇,不再纯粹,那里面隐藏更深的动机其实是对乔密尔的欲望。
  这份欲望的来源怪异而复杂,可能杂糅着色相、报复、征服等等。而更加怪异的是,他变得连将乔密尔弄哭心里也会咯噔一下,就像也不清楚,为什么乔密尔会那么在乎他的性命,担心他的伤情。
  不过也没必要非去弄明白,他打算简单地顺从自己的意愿。在不久的将来,揭开乔密尔的伪装后,再依旧坦率地对其表示占有欲,并冷静处理乔密尔一切有可能的反应。
  接下来,乔密尔深刻地认识到了,狄萨弗森所谓的“不强迫”指的范围有多么狭窄。
  恐怕除了用那个可怕的部位欺负他,其它的都不算强迫。
  一边吞咽着狄萨弗森喂入口中的食物,一边忍受着对方在他颈间蠕动的筋骨上不断亲吻,还要感受这具蠢蠢欲动的炽热身躯所带来的压迫。
  “你、能不能……让我、自己……”
  乔密尔脸颊连着耳朵都红了,就跟咽不下去呛着了一样。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我以为,你是愿意让我喂你的。”
  乔密尔立马说道:“我习惯、自己、吃。”
  “真的么?”狄萨弗森的语气冷了下来,显然一副不悦的模样。
  乔密尔暗暗叫苦。
  为什么拒绝喂饭也能引得狄萨弗森不高兴?可哪有人这样的,让他怎么吃得下?狄萨弗森是故意的么?


第78章 借口
  而狄萨弗森可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
  乔密尔向来需要人伺候, 只不过此刻是将其抱坐在腿上喂食。难道还要让他恭敬地跪在一旁不成?这娇贵的王子可别太搞不清楚状况!
  “你、让我下去,好不好?”
  乔密尔小声请求着。
  狄萨弗森沉着脸,直言问道:“我这样抱着你, 让你感到难受么?”
  乔密尔:“……”
  这要怎么回答?当然感到别扭!
  他在吃东西,而狄萨弗森分明就在盘算着怎么吃他, 把他整个人抱住不说,还不安分地又亲又摸。就算是以前自己欺辱狄萨弗森, 也没在对方进食的时候这么骚扰过吧?
  “我想、自己坐。”
  但狄萨弗森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惊了惊。
  “那又硬又冷的木凳,难道比我的腿坐着舒服么?”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乔密尔只能顺着回道:“没有。”
  然而,又听见狄萨弗森幽幽地反问:“所以, 你坐在我腿上, 是心里感到难受?”
  乔密尔嘴角僵硬。
  狄萨弗森的手指轻轻擦过他唇边的食物残渣, 伸出舌尖舔走, 而后露出了一个不善的微笑。
  王子殿下,您是觉得,我不配这样做是么?……我不配亵渎您。
  可是, 您已经被我彻彻底底地亵渎过了, 从今以后, 也只能任我摆弄……
  乔密尔被这沉抑的气氛弄得越来越心慌,而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喊声,将坐立不安的处境暂时打破。
  “狄萨弗森,你把那个人藏起来做什么?”
  “我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可当听清楚了女人说的话后, 乔密尔顿时发觉更加不妙。
  她口中的“他”该不会指的是自己吧?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是怎么知道的?!
  比起乔密尔的反应, 狄萨弗森更是提前一步有所动作。
  他将乔密尔放下,便起身想要出去阻止奥塔莎。
  但还是晚了,奥塔莎已闯到了门口, 瑞希也在她身后跟着。
  狄萨弗森脸色铁青,心生懊恼。就不该为了一时的探求欲,让瑞希知晓乔密尔的身份,他考虑错了,瑞希这小子藏不住事,做不到帮他隐瞒。
  瞧见里面的乔密尔,奥塔莎指着人就高声说道:“他竟然——”
  “住口!”狄萨弗森低吼。
  乔密尔心道,完了。
  还有什么比这个节点暴露更糟糕的?
  白费了这么久的工夫,最终还是要走向和原主一样的结局?!
  奥塔莎不愧是与狄萨弗森相识共事多年,没有被吓住,躲过了狄萨弗森伸来捂住她嘴的手,接下来的话脱口而出——
  “他竟然是个巫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瑞希咳了两下,攥着衣角望了望天空。
  狄萨弗森:“……”
  乔密尔:!
  她知道的只有这个?
  完了,但好像还没完得那么彻底……
  不过,狄萨弗森应该会以此怀疑些什么,如果让瑞希来强行检查他的伪装……
  狄萨弗森黑沉的脸色稍缓,不动声色地瞥了瑞希一眼,又沉声说道:“……他是不是巫师,有什么重要的么?”
  乔密尔再度震惊,听这语气,狄萨弗森也早就知道?!
  “当然重要!”奥塔莎瞪着眼睛说道,“他不知是抱着什么目的藏身在这里,启世教和这个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又曾劫持了乔密尔王子,他肯定知道些什么,说不定他就是启世教的黑巫师!瑞希也说,他体内的巫力不太一般……”
  乔密尔紧张地扒着桌角,指尖泛白。
  如果是这么猜测,貌似自己反而比较安全……
  “狄萨弗森,你为何要把他带到屋里来?你审问出来了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对他的态度如此奇怪?”奥塔莎又接连问道。
  沉默片刻,狄萨弗森闭了闭眼,缓缓说道:“正因为如此,才要时时刻刻地盯着他,看他背地里想要做什么。”目光愈加幽深,隐含责备,“奥塔莎,你太冒失,把我的计划破坏了。”
  奥塔莎:“呃,这……”她顿时哑然。
  乔密尔恨不得缩到桌子底下去。
  他是不是不该听到这些?这下好了,狄萨弗森又打算如何对待他?
  瑞希此时也开口了,脸蛋微红,略显磕巴地道:“就、就是,我都说了,要你先、先别这么急嘛。”
  说完飞快地瞄了一眼狄萨弗森,又收回视线。
  “既然如此,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奥塔莎的手搭上了腰间的剑柄,面露狠色,“我就不信,他落在我们手里,会什么也不招出来……”
  乔密尔背脊发寒,不禁后退一步。
  狄萨弗森上前,悄然替他挡住了奥塔莎的视线,“你是怎么从瑞希口中问出他身份的,是发生了什么吗?”
  “对了,我正要跟你说。”
  奥塔莎立马将她在石塔顶层的发现一一告知了狄萨弗森。
  “瑞希说,他现在积存的巫力不够,想要探取那些活死人生前的经历有点困难,得先等一段时间。”
  “不过——”她转而又看向乔密尔,说道,“如果这个巫师识相,可以提供帮助的话,我们就可以尽快得知真相了。”
  瑞希的目光也投向了乔密尔,他说道:“小结巴,哦不对,你肯定不是结巴,你是装的……你要不要考虑配合我们,并且把你知道都说出来,只要你愿意的话,我们绝不会亏待你的。”
  现在看乔密尔,还是觉得他那么无辜。瑞希心道。
  奥塔莎不置可否。虽然她对这青年有百般怀疑,可瑞希又这么心软地偏向他……总之,先走一步看一步,有狄萨弗森在,这人掀不出什么风浪就对了。
  狄萨弗森皱了皱眉。
  他本意就是想斩断乔密尔和兰曼斯特以及启世教之间一切乱七八糟的联系,把人完完全全地藏在身边。即便可以通过乔密尔获取到什么线索,他也不愿让乔密尔掺和进去。
  可当狄萨弗森还未出声之前,乔密尔已点下了头。
  “我可以试试,去探知那些活死人生前遭遇过什么,但我并不知道有关启世教的什么秘密,我只是一个游历到此的普通巫师,对你们没有任何威胁。”乔密尔镇定地说道。
  “那太好了。”瑞希放下心,欣喜地过来拉住了乔密尔的手,“我也不计较你之前欺骗我的事了。”你有苦衷,连王子的身份都不要了,也要躲着狄萨弗森那个强盗,我知道的。
  ……只可惜阴差阳错,依旧被逮到了。狄萨弗森还装作不认识乔密尔,让他以为自己还能被放走。
  瑞希的笑透露出几分勉强和同情,让乔密尔看得有些费解。
  随即,少年就拉着他的手,往屋外走去。
  “你这些天没有去我那里,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都乱成一锅粥了,忙就算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原来你是巫师啊,我说怎么很多地方都不用我强调,你就能做好呢,哈哈哈……”
  狄萨弗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谁允许你带他走的?”他将人拦住。
  乔密尔的脑子有点乱。
  已知狄萨弗森早就知晓他会巫术,却不言明,打算暗中盯着他,那为什么又要对他做那种事?以公谋私顺便发泄欲望?或者说……也是在迷惑他?
  让他以为狄萨弗森是个沉迷色.欲的人,因此放松警惕不自觉间露出马脚?
  可挑明了过后,从狄萨弗森此刻的态度来看,是愿意相信他刚才说的话吗?
  瑞希纳闷道:“他不是同意了去石塔帮忙调查吗?”
  狄萨弗森顿了顿:“先把饭吃完。”
  “我不饿了。”乔密尔连忙说道。
  狄萨弗森深吸了口气,压下恼意:“……我不打扰你,你自己吃。”
  瑞希在一旁偷偷地瘪嘴,奥塔莎觉得狄萨弗森有些奇怪,是一种处处透着矛盾的奇怪。
  乔密尔只能解释:“不是,我是怕吃饱了,等下会吐出来。”
  “你已经见过了,是么?”奥塔莎肯定地问。明显,他知道有多恶心。
  “是的。”乔密尔也不否认,“在你们到来这里的当天,我发现了那间屋子,还没来得及仔细察看。”
  “你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奥塔莎挑了挑眉,又问。
  “嗯。”乔密尔淡淡地应了声。
  他当然想知道。只有将这些与原主有可能相关的事情都弄清楚,他才能完全撇开隐患,安下心来,以新身份生活。
  “那就等消化完了,再去。”狄萨弗森强行将乔密尔按到凳子上坐下,“不急这一会儿。”
  奥塔莎摸着下巴,略带困惑,深深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幕。
  瑞希想了想,也坐了下来,道:“正好,我也饿着呢,哇,好丰盛,那我就不客气  啦。”
  同时顶住压力,无视了狄萨弗森阴郁的视线。
  .
  再次来到石塔顶层,乔密尔竟没有了当初的恐慌。
  也许是身边跟了不少人的缘故。
  即使自己的真实身份像一颗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可乔密尔却不由地生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是不是也能反过来利用狄萨弗森他们,为自己提供助益?
  不清楚狄萨弗森为什么也会关心启世教的事,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有一小部分共同的目标了。
  狄萨弗森一直紧靠在他身边走着。狭窄的楼梯盘旋而上,对方在外侧,稳稳地踏上了最后一级阶梯。
  在这昏暗诡秘的地方,这个英勇且对巫术有强大抗性的男人,所带来的安全感,是毋庸置疑的。


第79章 恶魔
  把守的战士将门打开。
  里面的场景还是和乔密尔先前见过的一样, 没有被挪动一丝一毫。
  狄萨弗森先一步走了进去,扫视一圈后,又望了眼乔密尔不适的表情, 皱了皱眉。
  他下令道:“选一具,把虫子清理干净, 然后抬出去察看。”
  “不能贸然移动。”瑞希说道,“这些虫子难以从体内完全清除, 带到外面去恐怕会有危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虫子,并且我感应到,它们似乎不是自然生长的, 而是被某种能量创造出来的……”
  “你觉得呢?”瑞希又问向乔密尔。
  乔密尔点了点头。
  这些虫子没有乱爬, 仿佛完全感觉不到活人的存在, 只顾扒在这些尸体上, 在密密麻麻的肉.洞里钻来钻去,啃食着残躯,也不知道有无毒性。
  瑞希:“而且尸体上面的植物长势茂密, 已经勾连在了一起, 也不好分开, 如果强行破坏的话,我怕会有什么后果。”
  奥塔莎补充道:“这些植物倒是在很多地方都有,石塔里面还找到了一些没用完的种子。但兰曼斯特的那个诅咒如果是真的的话,按理说它们不应该生长,难道是说……以人体为土壤肥料, 就可以破除诅咒?”
  “真漂亮啊……这些花。”她感慨着, “就是让人感觉瘆得慌。”
  狄萨弗森思忖片刻,走近,弯下腰仔细地瞧了瞧, 忽然伸出手,从那残缺模糊的脸上捏起了一只虫子。
  乔密尔、瑞希:!
  “狄萨弗森!”奥塔莎也不禁低呼出声。
  然而,那只虫子到了他手上后,却跟不会动了一般,滚落到了手心里。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竟然化成细碎的光斑,消失不见了!
  “它们果然不是实物!”瑞希瞪大眼睛道。
  乔密尔一言不发地上前,抓过狄萨弗森那只碰触过虫子的手,来来回回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才放开。
  而后闷声说道:“看来它们只对特定的‘死人’有反应。”
  狄萨弗森垂眸,顺势看向青年缩回了袖口中的手背,在火把的光线下青蓝色的血管也透出一股暖调。
  他没忍住握住捏了捏,招来了乔密尔像受惊的兔子般弹开,又敢怒不敢言的暗瞪。
  “喂,不要再磨蹭了,这地方没人想久待,赶紧来看看能不能知道他们死前发生了什么。”
  奥塔莎一边看着尸体,一边催促。又找来了一根木棍,扒拉了一下,用木棍轻轻捅了捅尸体身上的虫洞,竟是不见血。
  乔密尔走到最近的一具旁边,静下心,默念咒语,调取出体内的巫力。
  好在这些人体没有完全腐烂、干枯……慢慢地,他重聚起了那些离散的记忆点。
  又过了一会儿,画面越来越清晰,乔密尔看见了这人生前最后的视野——
  有一个人的轮廓出现在了视野中。
  有点熟悉,好像认识……那是……伊莱?!
  少年时期的伊莱?!
  怎么会?这些事物怎么会和伊莱有关联?!
  乔密尔咬了咬牙,继续追溯下去。
  十几岁的伊莱神色痛苦却坚定,手持利剑,尖刃将此人的胸腔划破。
  这人跪倒在了野草丛中,上身往前一栽,随着血珠一颗颗从剑尖滴落,他的意识也划上了句点。
  而他喉咙里的那句“恶魔……兰曼斯特的、恶魔……”却在记忆深处震响。
  伊莱……
  不可能的,伊莱根本毫无巫力,也绝对不懂得这些诡秘之术。一定还有别的人,别的人才是真正做下了这些罪孽的凶手!
  “你怎么了?”察觉到乔密尔的不对劲,瑞希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狄萨弗森一直看着他,目光不曾错开一瞬。
  乔密尔冷静了下,道:“这具留存的记忆太短暂,不太清楚,我再看下别的。”
  狄萨弗森开口对他说道:“如果回溯记忆让你感到不舒服的话,等瑞希来,或者临时再去雇请一名巫师,都是可以的。”
  “不行!”乔密尔脱口而出。
  又在狄萨弗森过于清冽视线中,难掩紧张地低下了头,“我的意思是说,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能做到的。”
  说完走到了另一边,再挑选了一具。
  “他好像隐瞒了什么。”奥塔莎在狄萨弗森身旁小声说道,“太明显了。”
  “我会盯着他的。”狄萨弗森淡淡地说道。
  看了奥塔莎一眼,狄萨弗森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操心。”
  奥塔莎不悦地眯眼,以她对狄萨弗森的了解,不难接收到,那是强调的意思。
  ……
  乔密尔试了第二具还是一样,那其中依旧是伊莱的身影。
  接着是第三具、第四具……
  一幕幕画面闪过……半大的少年持剑立于荒野,正是石塔所在的这片领地,荒野中杂草丛生,将枯萎得已无法辨识的花朵盖过。
  他身上浸染的鲜血越来越多,也变得越来越麻木,仿佛杀疯了头,与如今沉稳内敛而内心正义的伊莱完全判若两人。
  这些人好像大多是同一天被杀的,周遭视线模糊处躺着不少尸体。
  ……不行,一定要找出真相,不能让伊莱在他心中蒙冤!
  狄萨弗森已按捺不住出手阻止乔密尔,“你现在很不对劲,先停下来。”
  瑞希也着急道:“是啊,不能一下子耗费这么多巫力的,会虚脱的,你看到了什么先说出来啊。”
  乔密尔深吸了口气,道:“他们能回溯的记忆都很短暂,根本无法从中得到什么线索,我得继续,把剩下的都探寻完,看能不能找到……”
  可狄萨弗森擒住了他的手臂,他移动不了半分。
  不得已,乔密尔只能恳求道:“最后,就最后一具……然后我就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好不好?”
  “你确定,你还能继续下去?”
  “能的。”乔密尔深深地看着狄萨弗森,“因为我也想了解得更清楚,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们撒谎的。”
  终于,束缚住他的手掌渐渐松开。
  乔密尔环视了一圈,锁定了一具靠里侧的。
  成功聚集这人生前的记忆后,乔密尔惊喜地发现,其身受重伤,却并未立即死去。
  视野在慢慢旋转,除了伊莱之外,总算见到了另一个特别的身影,小小的……还是个孩子?
  那个孩子衣着干净而华丽,与身处的场景格格不入,他慢慢转过了身,从伊莱身后走出来。漂亮软嫩的脸蛋上,露出了一个初看之下烂漫可爱,却又莫名让人感到阴森的笑容……
  重伤倒地的人嘶吼着,想要朝孩子扑过去,却被伊莱抬剑一挥,砍断了脚踝,只能在地上蠕动。
  伊莱护着的孩子……是小时候的乔密尔王子,小时候的原主……
  “谁让你跑出来的?”
  孩子的声音稚嫩,而透着高高在上的漠视,“难道,你不愿意接受神明的赐予吗?”
  ……
  乔密尔的额际逐渐沁出了一层冷汗。
  噢,这下就说得通了,原来是原主指使伊莱做的……
  伊莱只是被巫术控制,无法做出别的选择罢了。
  乔密尔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是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伊莱至始至终还是那个伊莱,会为了每一个在他眼前枉死的人而去神殿祷告的伊莱。
  可是……原主,以及这具身体,到底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
  记忆还没有完。
  场面一转,小乔密尔又跑向了不远处走来的一个人影,洁白的衣袍纤尘不染。
  “祭司大人,我又抓住了一个祈祷者,还不快表扬我……”
  那是一张比在议庭上见过的要稍微年轻些的面庞,居然是——大祭司?!
  ……所看见的这些到底是不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为什么会那么地荒谬……荒谬到让他难以接受!
  激烈的情绪加重了疲乏。
  最终,乔密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身体被狄萨弗森揽住。
  奥塔莎喊了声:“瑞希。”
  “就是这具,你应该可以的吧?”
  瑞希点点头:“嗯。”
  说着,他调取了巫力,和乔密尔一样探索此人的记忆……
  “看到了什么吗?”过了一会儿,奥塔莎问他。
  瑞希怔怔地道:“我先是看到了一个好像很凶恶的少年……但是这人印象更深的是少年身后的一个很漂亮的小孩子,那个小孩子穿得很尊贵,有一双湛蓝的双眸,金棕色的头发,皮肤雪白软软嫩嫩的,可是他的笑容却让人感到邪恶……再往后我就不知道了,我暂时只能回溯到这里。”
  狄萨弗森:“……!”
  狄萨弗森听完瑞希的描述,瞳孔微震。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青年,默默地将人抱起,带离了屋子。
  奥塔莎没去管狄萨弗森,而是在原地拉着瑞希继续问道:“你说的那个很漂亮的小孩子,会不会是乔密尔王子?”
  “怎么可能!”瑞希震惊。
  “你见过乔密尔王子吗?”
  “没、没有。”瑞希有些迟疑地摇摇头。应该不算见过吧,他确实不知道乔密尔王子真实的样貌。
  “我曾去宫里找狄萨弗森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过他,又在那次拦马时,近距离见过一次……如果你的描述没错的话,十有八九就是他,我生平见过的瞳孔头发颜色符合且漂亮至极的,找不出第二个,而他是如此令人印象深刻。”
  瑞希不安地咽了咽了口水,“……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活死人与他有关?”
  “也许,可以再大胆一点猜测。”奥塔莎缓缓说道,“我们不该把那个表面上只会仗着权势作威作福的羸弱王子,想得太简单。”
  “启世教寻找他,如果不是拿他做祭品,那便是他可能有不为人知的特殊作用……”


第80章 逼问
  一睁眼, 已是天色微亮之时,自己竟然又睡了这么久。
  乔密尔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揉着太阳穴坐了起来。
  睡梦中, 那个所谓的至高神好像又出现在他识海中了。由于内心的排斥,他并没有与至高神建立起沟通, 可是不用猜也知道,那大概率又是一笔力量的交易。
  曾在书中看到过一条告诫, 巫师在非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要透支自己积存的巫力,否则会招致未知的后果。
  未知的后果……指的是由于对更多力量的渴望, 而被至高神所诱惑, 踏上一条不归路吗?乔密尔这般猜测着。
  经过了长长一觉的平复, 在活死人身上追溯到的回忆, 总算已没有那么让他感到惊慌。
  无论事实真相如何,那都是与原主有关的经历。
  而自己要做的,是想办法弄清楚后, 确保不会再与之产生干系。
  此刻他再次身处狄萨弗森的这间屋子。
  身边无人。
  谁将他抱回来的?狄萨弗森么?
  到现在也搞不懂狄萨弗森到底对他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但好在能感受得到, 狄萨弗森在仅知道自己是个巫师的情况下, 暂未有造成实质伤害的意图。
  ……如果那种欺负不算的话。可恶。
  目前麻烦的是,究竟何时才有机会逃出去,以及应对狄萨弗森等人接下来的询问。几近亏空的巫力让他更处于被动了。
  如果有可能,还想去王宫里最后见大祭司一面……
  乔密尔不由叹了口气,下了床, 推开木门, 走出了屋子。
  忽然心中一喜。
  他感应到了乔就在附近。
  随即,一阵聒噪而透露出喜悦的叫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
  乔密尔顺着声音跑去。
  稀薄的晨光洒在田野中,终于在不远处, 他望见了一只在地上蹦跶着的小身影。
  而一根细细的链条系在了乌鸦的脚爪上,随着它的一起一降而晃动,落在地上的长长一段被遮挡不见,再看末端,则是被男人握在了手中。
  毫无意外,乔被禁锢了,狄萨弗森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大清早闲得无事,在外头溜一只乌鸦。
  乔看上去也根本没有要挣脱锁链的意思,它甚至都不曾飞高,时不时低下头,用尖喙探索着眼前的发现,像是在玩耍或者觅食。
  乔密尔心里莫名地冒出了一句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什么鬼。
  当他走进乔能到达的范围后,乔立马低飞而起,落到了乔密尔的伸出的小臂上。
  它亲昵地伸长脖子,往乔密尔脸上贴去。对于多日未见的主人,兴奋得翅膀都鼓起来了,口中“啊啊啊”地叫个不停。
  乔密尔将其稳住,检查了一番,确认了乔身上没有任何损伤,反而较之前好像更圆润了一些。
  又见乔还一副悠闲自在浑然不觉的样子,青年生出一股怨气,对一旁的狄萨弗森质问道:“你为什么连我养的乌鸦都要囚禁?它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乌鸦,我从来没有训练过它报信。何况它也不认识任何一个官员或士兵,你若不信,只管写封假消息让它带去,试验一下不就知晓了?”
  “我想你误会了,我留住它单纯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对于乔密尔这一番既虚假又明显在骗取他将乔放走的话,狄萨弗森听得想笑。
  怎么可能放跑呢?有这只乌鸦在,无论乔密尔去了哪儿都能找到。
  而且,看乔在这里待得多开心啊。
  为什么它的主人却要时时刻刻想着离开呢?……
  “狄萨弗森阁下。”乔密尔端着脸又道,“我们之间应该算是已经达成了合作的关系,我向你们坦诚了我的身份,并竭尽所能地提供帮助,作为回报,你至少不应该把我的伙伴当作玩具。”
  “什么叫作‘玩具’?”狄萨弗森面无表情地问。
  “就是……”
  这人捕捉的重点怎么总和他想的不一样?
  乔密尔不满地腹诽了声,想着该怎么描述,道:“就是不顾对方的意愿,单凭自己的喜好,将其困住、玩弄、欺侮……”
  狄萨弗森勾唇轻笑:“照这么说,我认为你更像是我的玩具。”曾经,您把我当作玩具,现在调换了位置而已,不过分吧?殿下?
  “你——”乔密尔气不忿道,“你不是说,因为我是目的不明的巫师,才把我带到身边盯住的吗?可我已经——”
  “你弄错了,可爱的巫师阁下。”狄萨弗森打断他道,“那只是一个不太重要的理由而已,最关键的是,我想要这样做,你难道忘了我们先前的约定了吗?”
  男人银眸眯起,侵略性一览无余。
  “……你说过,你愿意的,它永远作数。”
  乔密尔语塞,只能不甘地用手指扣着手心。
  果然,他就不该试图与狄萨弗森辩驳。
  感受到了乔密尔不悦的情绪,乌鸦想要安抚他,却没能成功,有些躁乱地扑腾着翅膀,又飞向了狄萨弗森,啄了两下他的肩膀,像是在为自己的主人进行报复。
  乔密尔一惊,刚想要阻止,却见狄萨弗森已抬手抓住了乌鸦的身体,收拢了它的翅膀,圈在手掌中。
  乔细长的爪子徒然地朝上乱蹬,骂着男人听不懂的鸟语。
  乔密尔僵硬地望着这一幕,生怕狄萨弗森一个用力,乔的骨架就碎了。
  “你、你把它放开,我保证它不会再……”
  狄萨弗森眸光沉沉,现下除了乔密尔的不情愿,还让他犹豫烦闷的,是瑞希当时所说的话。
  不愿意相信,乔密尔小的时候就与那些事物有关联。
  不得不承认,对于乔密尔,自己不了解的方面太多了。
  流于表面的邪恶骄横,不经意间显露的关怀温柔,对旁人的另外一副面孔,以及他所做之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乔密尔就是个充满矛盾的谜题。
  这些因素也让自己根本没决定好要以怎样的姿态直面乔密尔。是充满报复性的强硬蛮横?还是说可以有别的可能?
  ……他只知道先将乔密尔锁在身边。
  而乔密尔复杂未知的过往无疑让他变得更加躁动……就好像,有什么期愿的东西,被一股力量在破坏一样。
  狄萨弗森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乌鸦的头顶,沉默了许久,才对紧张的乔密尔道:“不如来说说,你昨天到底看到了什么?”
  乔密尔:“……!”
  就知道,想要避免这个话题是不可能的。
  “我看到了……一个怪异的小孩子,他……”
  乔密尔缓了口气,一次性将自己已决定好的说了出来,“他长得很像小时候的乔密尔王子。”
  狄萨弗森:“……”
  乔密尔谨慎地观察着狄萨弗森的神色。他有设想过狄萨弗森听到“乔密尔”这三个字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是更多一层的愤恨,还是如听闻将死之人的漠然?
  可略微出乎意料的是,狄萨弗森的表情似乎仅有诧异。
  为什么要诧异呢?
  “乔密尔”生性邪恶、作恶多端,难道不正常吗?
  狄萨弗森那天追去了峡谷,不是也知道其与启世教之间存在关联?
  而之所以这样回答,一是因为本来就是事实,二是因为如果狄萨弗森的大多数仇恨能集中到“乔密尔”身上,随着“死亡”而消散,再好不过。
  好一会儿后,他才听见狄萨弗森低哑地问:“你见过……乔密尔吗?”
  啊,忘了这一茬了。
  按理来说,应该是没有机会见过的。
  可乔密尔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撒谎。
  “偶然,见到过一次,印象深刻,所以才会觉得那个小孩是多年前的乔密尔王子。”
  狄萨弗森上前一步,俯低上身压向他,又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些人的记忆里,他具体做了什么吗?”
  乔密尔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重压迫感弄得有些慌乱,想要后退,而手臂被狄萨弗森一把钳制住。
  “回答我!”
  “我、我怎么会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啊,更何况,他也想去弄清楚,不是狄萨弗森把他困在这里的吗?
  乔密尔感到一阵委屈又气恼。对方钳制的力道越来越大,令他难受得直皱眉。
  乌鸦也越发大声地叫了起来,狄萨弗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磨了磨牙,他继续不死心地问:“那么你的猜测呢?”
  猜测?
  猜测能有什么用?
  乔密尔更加费解了,狄萨弗森不至于这么激动吧?也不用因为仇恨而丧失理智,为难不相干的人吧?
  他无奈地应付性回道:“我猜测有乔密尔王子的部分原因,至于其它的……便是那诡秘的力量从何而来,背后还没有人主使,目的是什么……”
  “乔密尔……”狄萨弗森喃喃道。
  乔密尔瞳孔骤缩,一瞬间他还以为狄萨弗森是在叫他,而随后才听到对方接着说,“究竟是什么人?”
  他定了定心神,道:“不清楚。”
  “我是问,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有人谈论过他吗?”
  “你觉得,换做是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那样去做?”
  要如何才能做到如此事不关己地提及自身?或者那并不是乔密尔,但为何他又要主动说是自己?狄萨弗森百思不得其解。
  “没、没有。我不知道。”乔密尔连连摇头。狄萨弗森问的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报告——!”
  这时,一个战士骑着马飞奔了过来,高声喊道。
  “将军,外面有一小队人马要进入领地,被我们捉拿下来了!奥塔莎大人正在盘问。”
  狄萨弗森闻言,总算是放开了乔密尔,对战士吩咐道:“你看着他回屋子,守在门口,不要让他出来。”
  然而,乔密尔却震惊地转头望去,心中涌出浓浓的不安和担忧——
  是伊莱吗?!
  他提前回来了?!


第81章 怒斥
  伊莱办完乔密尔交代的事, 一路风尘仆仆地往回赶。
  他知道近段时间整个兰曼斯特都不怎么太平,只想尽快回到王子身边,确保王子安然无恙。毕竟王子可不在宫中, 不,就连宫里也不算不上安全。
  可是!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领地会被突如其来的未知军队占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人还相当狡猾, 安插在路上的眼线早已通报了自己的路径,他们隐藏埋伏起来, 只等自己进入后再一网打尽。
  当看到结实的绳网迎面而来时,伊莱心中瞬间升起了带着强烈恐慌的预感。
  ——王子还在领地里!他们把王子怎么样了?!
  对方人多势众且训练有素,他与同行的数名侍卫毫无意外地被擒下, 又过一会儿, 有一看着是领头的人, 从粗壮的树干后走了出来。
  是个女人。
  着软甲、佩短剑, 鲜红的披风比从伤口中流出的血还要红,裸露的脖颈上纹着一片赤艳的荆棘——那被称做是附着在大地之神身上的毒瘤,为不详之物。
  女人面色不善, 嘴角噙着得逞的笑意, 让人毫不怀疑地相信, 她能为达目的做出任何残忍的事。
  伊莱咬着牙瞪视她,对其身份及目的已有猜测。他心急如焚,想质问王子的安危,又唯恐表现得太焦急只会惹得更糟糕的后果。
  而奥塔莎却已先开口道:“我认识你,你是跟在乔密尔王子身边的骑士。”
  “说!乔密尔究竟在哪里?”
  “……”
  伊莱闻言, 略微怔愣了下, 陷入思索。
  他们难道还不知道王子就在此处吗?
  ……王子是提前逃走了,还是说一直没有暴露身份?
  应该是后者。因为如果王子安然逃离了,必定会向王宫报告, 随即派出军队围剿。
  那么当下最好的做法就是,假装也不知晓王子的下落。
  伊莱被后方的战士压着肩膀跪在草地上,昂起头,眸光凌冽地回道:“众人皆知,王子殿下已于一个月前失踪。我要是知道王子在哪里,也不至于到处去寻找他的下落。”
  奥塔莎又问:“你这次回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伊莱想了个理由,“这片领地王子曾叮嘱我把守好,我不能在王子失踪后,任其荒乱。”
  可不料对方却嗤蔑一笑,断定道:“你在撒谎。”
  伊莱重重地说道:“我没有撒谎。”
  “如果我是第一次见你,可能还会被你骗过去,可是——”奥塔莎用手指轻轻勾起伊莱的下巴,“我知道,你是那么地忠诚于乔密尔,简直是把他视作自己的生命,放在心尖上维护着……又怎么会在他生死不明后,还如此精神奕奕,连肩上的佩章都有心思打理呢?嗯?”
  伊莱压下内心的惊异,偏了下头,避开那截轻佻的手指,面沉如水地道:“你什么时候曾见过我?”
  “啊,这就不便明说了。”
  奥塔莎暗哂,你那次在街上把我踢开的那脚,我可还想着还呢……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伊莱眯起双眸又道。
  “骑士阁下,你好像搞反了一件事情。”奥塔莎幽幽地说道,“现在是你沦为被俘虏者,由我审问。”
  “难道这就是当久了王室的骑士,自然而然形成的态势吗?像一条看门的家犬,仗着虚无的权势,倨傲得以为自己是荒野上的雄狮……我很想见到,让你亲历战争的残酷、审讯的歹毒,打碎你所有自以为是的荣光后,会有多么狼狈。”
  话语中的嘲讽溢于言表。
  伊莱并不被她激怒,神色清冷而坚定:“我已说过,并不知晓王子的下落,我一直在寻找。”
  “哦?是嘛?”奥塔莎阴恻恻地笑,“那就不要怪我,用一些非一般的手段,逼你说出真话了……”
  话音未落,她猛地扣住伊莱的颌骨下方,施以轻微的窒息感。
  而更多的是侮辱。
  长年的对抗训练,让奥塔莎的力气可不输一般战士。
  伊莱眉头轻皱,想转头避开与这女人的对视,却因为跪地双手后缚不好施力,而被狠狠地掰回。
  两人对峙角力之时,一阵马蹄声又传来。伊莱转眸一望,瞬间面容狠鸷。
  是狄萨弗森!
  一切的答案不言而喻——这些人都是亚尼尔特潜伏入王城的复仇者!
  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悄无声息占据这里的。
  果然,狄萨弗森当初就绝不该留!祸患无穷!
  他应该死谏,请求王子将其杀死的!
  “狄、萨、弗、森……”
  伊莱紧绷着牙关,挤出这几个音节,又低吼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禽兽!亏得王子将你从战俘营中解救出来,养好你的伤,处处保护着你,而你却只想着谋害利用他……这里是王子的领地,你还不滚出去?!”
  奥塔莎顿时忍不住笑出声:“这便是你作为一个护主心切的看门犬,眼中所见到的事情面貌吗?哈哈哈哈……”
  “你居然说,狄萨弗森被囚禁凌.辱,想着复仇,是忘恩负义?”
  与狄萨弗森一同历经百战的战士,均恨恨地瞪着伊莱等人,恨不得只要狄萨弗森一下令,就冲上去将这乔密尔王子的帮凶活生生撕碎。
  奥塔莎说着放开了伊莱,单手撑在地上,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失态了,但我真的忍不住,这是我近几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哈哈哈,狄萨弗森,你听到他说的了吗?给点反应啊哈哈哈……”
  伊莱不理会,面色不改,兀自继续说道:“狄萨弗森,你如果要向兰曼斯特复仇,或者杀了我们,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但你若还有点良心,就绝不要伤王子分毫,也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神明不会放过你的罪行!”
  狄萨弗森背地里不知占过王子多少便宜,王子容忍了,可别以为他看不出来!
  “神明最不会放过的,是那作恶多端、荒淫绝伦的乔密尔!”按住伊莱的那人恶狠狠地一拳挥向他,在他颧骨上留下了一个青印。
  “先别急着动手。”
  奥塔莎抬起笑到绯红的脸,制止了那人,又对伊莱说道:“我告诉你,以狄萨弗森的脾性,能忍到乔密尔从他眼前不见时还是四肢健全的,就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其它几名被擒的侍卫皆面如土色。
  见伊莱还一脸理所应当地对狄萨弗森进行斥责,奥塔莎不禁反问:“你该不会以为这样说,就可以改变什么吧?你当狄萨弗森和你一样,是个被乔密尔蛊惑,已分不清黑白的傻子么?”
  “……”狄萨弗森捏紧双手,静静地站着,从始至终无视了伊莱的怒骂与谴责,也无视了奥塔莎的戏谑。
  过了一会儿,仅语调平缓地问道:“他说出乔密尔的去向了吗?”
  “还没有。”一名战士回道。
  奥塔莎:“让他当场招出来不太可能,估计得费点功夫。”
  “其实……”她又压低了声音,将狄萨弗森拉远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说真的,要把立刻这人弄死或弄废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懂的,狄萨弗森,他长得太符合我的喜好了……”
  “或许可以通过别的方法,让他说出实话。”
  狄萨弗森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你又想让瑞希帮你?”停顿片刻,眸光微闪地道,“他目前可没这个能力。”
  奥塔莎又道:“不是还有那名巫师吗?他的巫力也许恢复得很快。”
  狄萨弗森暗暗绷紧了下颚,“不要让他们见面,以免多生事端。”
  奥塔莎想了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噢,对了,你不提我差点都忘了,我向居民打听过那个巫师,他来到这里之前就与伊莱认识,伊莱对他也相当关照,两人关系很亲近,他大概率不会为了我们而背叛伊莱。”
  “……”
  狄萨弗森目光一寒。
  乔密尔,隐藏王子的身份,和伊莱偷偷待在一起,会是你真正想要的之一吗?
  他沉声下令道:“那便不急着问出乔密尔的下落,先把伊莱关起来,以后再作定夺。”
  .
  乔密尔被看守在屋子里。
  极度地忐忑不安。
  他之前想拖住狄萨弗森,可不管他说什么,如何抛出狄萨弗森关注的信息,狄萨弗森都还是离开了。
  直觉告诉他,无疑是伊莱回来了,不会有其它的可能。
  ……而在目前这种情形下,一旦伊莱与狄萨弗森见面了,会发生什么?
  伊莱以为他遇害了,丧失理智,狄萨弗森则是将对他的仇恨转移给伊莱……
  再往下,乔密尔想都不敢想。
  最好的局面就是:伊莱推测出他其实没有暴露,处境还算安全  ,而狄萨弗森因为要从伊莱口中问出他的去向,先留下了伊莱的性命。
  以伊莱的智慧和谨慎,这个可能性其实相当高。
  可是,伊莱依旧会遭受拷打……难以避免。
  到底该怎么办?
  乔密尔急得来回踱步。
  望向门口的守卫,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不怒自威。
  真要勉强的话,他此刻倒是可以出这间屋子,但是后续就再无能为力了,无法确保能见到伊莱,反而惊动且触怒了狄萨弗森。狄萨弗森如何欺辱他也就罢了,就怕从他和伊莱之间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还是做不到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地待在这里。
  乔密尔盘算着时间,狄萨弗森还没回过头来找自己,代表着还不知道他就是乔密尔,那么伊莱大概率现已被关进了牢中。
  下定决心,他朝门口走了过去。


第82章 伤人
  可还没到门口, 便听见了一阵喧哗。
  这声音……是凯宾?
  “你们让我进去,我有事要跟小结巴说!”
  “凭什么其他人都可以行动自如,就唯独关着他?!”
  乔密尔皱眉。
  这凯宾, 可真是莽撞,之前大娘叮嘱他的慎言慎行, 全忘光了。
  推开门一看,凯宾已被摔倒在了地上, 结实的身板在地上滚起一层尘土,狼狈却依旧面带不忿。
  战士拔出剑,指着凯宾的脖子, 声冷如铁道:“滚开, 如果不想丧命的话。”
  余光又瞥见走出来的乔密尔, 对其呵止, “进去,不许出这扇门,这是将军的命令。”
  乔密尔不说话, 径直上前将凯宾拉了起来, 凯宾抓着他的手, 神色焦急。
  “不好了,有人见到,伊莱大人回来了,被他们抓起来了!他们会对伊莱大人做什么?”
  果然。
  乔密尔安抚他道:“你先别急,伊莱大人应该……暂时还不会有事。”
  “可是我听别人都说, 伊莱大人是乔密尔王子身边最信任得力的人, 也残害过这些人的首领,所以被抓住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不,他没有切实做过残害狄萨弗森的事, 只要狄萨弗森还有理性,就不至于……”
  乔密尔眸光凝重,他只能这么对凯宾说,同时也是安慰着自己。
  这里的居民都或多或少都受过恩惠,他们脱离了原先朝不保夕的苦难日子,在领地内安定下来,伊莱奉命守卫着这块土地,若说他们对伊莱没有感激是不太可能的。
  而凯宾对伊莱则更是崇拜,总是想要凑到伊莱面前,好好表现,请求他将自己收编。
  “欸?你怎么变得不结巴了?”凯宾突然发现了这一点,新奇地问道。
  乔密尔随口解释:“之前受了点惊吓,突然就好了。”
  “还能这样?”
  “嗯。”
  乔密尔转移回了原先的话题,“你不要管伊莱大人被抓的事了,先回去顾好你自己,多听听周围人的话,弄清时局,不要贸然行事,也不要让担心艾蒂琳担心。”
  “不管?那怎么行?”凯宾眉头一抬,“我还想联合原本的亚尼尔特人一起请愿,让他们放过伊莱大人呢,这不就是找你来商量了吗?”这些天,他终于打听到了小结巴被关在这里。
  乔密尔感到头疼。
  在复仇的战幕即将拉开的节骨眼上,这种大张旗鼓的违抗行为,无疑会被视作扰乱秩序和军心,从而助长狄萨弗森的杀意。
  更何况,怎么能当着守卫的面说。
  “你们说完了没有?”
  旁边的战士果然已经一脸黑沉,“我看将军就不该留着你们这些不安分者的命,直接全杀了岂不了事——”
  这个巫师不能伤,可另一人无所谓。
  他说着举起了剑,直直朝凯宾刺去,就算不取走这人的性命,也要让他狠狠地记下教训!
  凯宾连忙侧身,紧接着就地一滚,也没能避开,眼见着寒光已至——
  可战士的动作却蓦然一顿,双目开始变得迷茫,剑刃垂了下来。摇了摇头,不敢置信,怎么眼前出现了妻子的身影?她不是在兰曼斯特那群禽兽的烧杀掳掠中殒命了吗?
  纵然尚存一丝清明,知晓有蹊跷,男人还是朝虚空中伸出了手……
  乔密尔维持着致幻术,对凯宾催促道:“趁现在,赶紧走!”
  然而话音未落,凯宾竟已绕到后面,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大石头,照着这名战士的后脑勺用力砸了下去。
  只听呯的一声响,鲜血飞溅,染红了石头,也染红了凯宾的手,还有数滴溅到了凯宾的脸上。
  这人健硕的身躯重重倒下。
  “……!”乔密尔瞪大了双眼。
  “我们快走,被发现就不好了!”凯宾丢下石头,就来拉乔密尔。
  乔密尔怔愣了会儿,被凯宾带着踉跄了几步,忽然甩开了凯宾的手,跑到生死不明的战士跟前蹲下来,拍着他的脸,“喂,你有没有事?醒一醒啊,喂!……”
  此刻,诸多的慌乱涌上心头——
  这人如果死了,他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寝食难安。
  还有狄萨弗森知道了,该有多么地暴怒?会造成什么后果?
  乔密尔只能尽力止住男人头部不断涌出的血。
  凯宾还在叫着他一起离开。
  “你快走啊!”乔密尔扭头对其吼道。
  凯宾抿了抿唇,再迟钝也意识到出大事了,自己竟然杀了一名亚尼尔特的战士!
  他本来是想自救,将人砸晕,可根本控制不住该用多大的力道。
  见乔密尔又对他驱赶了两声,凯宾终于后退几步,转身跑了。
  当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转角树丛之后时,另一端刚好瑞希走了过来。
  瑞希趁着狄萨弗森练兵去了,来找乔密尔,正烦恼着不知该如何从乔密尔口中套出点什么,一眼望去就冷不防撞见了这一幕。
  少年面色一变,赶忙上前,惊讶地问:“什么情况?!刚跑掉的是什么人?”
  他的视线只捕捉到了一个成年男子模糊的背影,又扫向地上的鲜血淋漓的战士和那块石头。
  乔密尔急匆匆对他说道:“你来得正好,快看能不能救活他!”
  没有别的办法,救人先最要紧,瑞希立马联合乔密尔止住了血,固定住碎裂的头骨,叫来了两人将其抬去了自己的药房。
  ……
  好在这段时间以来准备工作充分,现成的特效巫药一应俱全。
  两人一阵忙活后,那名战士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还昏迷不醒,养伤需要一定时日。
  这下手也太狠了,头骨两处碎裂,脑浆都快溢出来了。瑞希擦洗着手上干涸的血渍,暗暗啐道。
  “欸,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是谁干的了吧?”他问向坐在角落木箱上的青年。
  乔密尔眼眸低垂:“是我控制住了这人。”
  瑞希撇了撇嘴,“你要是想出那间屋子,根本不用一石头把人砸成那样,何况他伤了死了,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你又不傻,没必要给自己添上更大的麻烦。”
  他大概能猜出来了,乔密尔也许确实控制住了这名战士,结果跑掉的那人却蠢到下了死手。
  “那个朝树丛后跑走的人是谁?”
  “如果不是他的话,你为什么不说出他的名字?”
  瑞希又追问了好几遍,乔密尔不说话了。
  瑞希哼了一声,也偏过头去自己收拾起了器具。
  许久后,估摸着狄萨弗森最迟也该听到消息了,乔密尔才神色闪烁,踟蹰着再度开口道:“瑞希,你帮我撒个谎,将这件事情掩盖过去吧。”
  “这怎么能掩盖得过去?”瑞希觉得好笑,“说他是自己磕的?狄萨弗森他们能信么?”
  乔密尔缓缓道:“你只要不说出见过另一个人,就行了……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瑞希挑了挑眉,看来很明显了,乔密尔就是要自己承担下来。
  驻守在这里的战士都是曾与狄萨弗森出生入死,对其忠心耿耿的亲兵,任何一个人出了意外,都不是一件小事。可以肯定,真凶被揪出来,绝对会死得极其悲惨。
  可若是对乔密尔的话,狄萨弗森又会怎么做?
  该说不说,还真有点好奇。
  以及乔密尔为什么会愿意替一个平民担下后果,他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瑞希想来想去,憋出了干巴巴的三个字,“为什么?”
  “我有利用价值,但那些居民没有。”乔密尔平静地分析着,“伤者并没有死……而且那个人只是受到惊吓反抗而失手伤人,何必让他承受远远超出罪行的惩罚呢?”
  确实,乔密尔说得没错,只不过有一点,他可不止是利用价值……
  瑞希眼珠一转,也难得有了心眼。
  反正这名倒霉的战士近些天都不可能清醒过来,替乔密尔隐瞒一段时间又何妨?
  刚好给了乔密尔这个人情,作用大着呢。
  “那可说好,我帮了你,你就得无理由答应我一件事,不许反悔!”
  他补充,“还有,你得保证跑掉的那人不会再闯祸。”
  “嗯。”乔密尔郑重地点了下头。
  好耶!
  瑞希在内心欢呼。
  这下就不愁要如何费尽心机让乔密尔向自己坦白了。
  只是……乔密尔应该、大概,不会出尔反尔的吧?他想。
  .
  狄萨弗森刚练完兵,便有一名候在外围的人来向他来报告。
  听完所述,狄萨弗森面色阴郁,直奔瑞希的药房。
  找到角落里的乔密尔,他一把握住手腕,将人拽了出来。
  “我让你待在屋子里,你居然敢——”
  “你知道了是伊莱回来了是不是?就这么迫不及待,连自己的处境都不管,只顾担心他的安危?!”
  乔密尔惊愣地看着眼前双眸隐隐泛红,咄咄逼人的男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而心里却升起一丝异样感……狄萨弗森的重点是不是有些奇怪?
  瑞希赶紧过来替乔密尔解释,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讲得绘声绘色,跟亲临了现场一样。把乔密尔说得何其无辜,又将那名战士说得何其倒霉,最后的总结就是:乔密尔情急之下释放的力量大了点,那人重重倒地正好磕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头破血流。
  “人现在怎么样了?”狄萨弗森问瑞希,视线却一直盯着乔密尔。
  “已经脱离危险,还昏迷着,再修养一阵子就好了。”
  瑞希又信誓旦旦地道:“他也很尽力在救治了,一丝巫力都不剩了,真的,你相信我。”
  狄萨弗森眯起银眸,浑身仍散发着危险的寒意,下一刻拖着乔密尔出了药房。
  瑞希想拦但不敢,站在后头睁大眼睛望着。
  乔密尔惊问:“你要带我去哪?”
  狄萨弗森阴沉沉地道:“你不是想要见伊莱吗?我便带你过去。”
  乔密尔:?!


第83章 赌约
  万万没有想到, 狄萨弗森会就这样把他带去关押伊莱的地方。
  对方眼里聚着明显的怒意,可自己却还没搞得明白究竟是为何。
  因为狄萨弗森此刻的行为,和他“失手”将那人打伤的前因, 逻辑根本对不上啊。
  难道不应该是追究闯下的祸吗?为什么要抓着他想见伊莱的动机不放?
  何况,他可不想在狄萨弗森在场的情况下见到伊莱, 太容易一个疏忽就暴露身份了!而且也怕伊莱压制不住对他的紧张,和看到狄萨弗森对他无礼时的怒意, 而引起狄萨弗森怀疑。
  一路上,乔密尔尝试着说些别的,以打消狄萨弗森的念头。可直到男人将他抱下马, 也没能成功。
  石塔已被封锁, 伊莱被关在了战士们驻扎区域的靠中心位置, 看来是严防着他逃跑。
  简易的草屋内有个木质牢笼, 铁链锁着伊莱的四肢,还有一层坚硬的皮具牢牢固定在他的唇颚上,让他无法张动, 说不出话来。
  伊莱一见到他, 惊愕之意从眼中闪过。
  又很好地掩饰了下来。
  一定难受极了……乔密尔眉宇紧锁, 对伊莱的处境忧心如焚。
  将乔密尔波动的情绪看在眼里,狄萨弗森语调幽寒地道:“我听闻你与伊莱早就结识,他有恩于你,你们之间非常熟稔……”
  乔密尔心惊胆战地听着,狄萨弗森到底要表达什么?是何用意?
  “可他是兰曼斯特的侍卫, 留着必定会阻碍我的计划。”
  男人接着直言:“我如果非要杀了他, 你会怎么做?”伊莱不止一次妨碍过他,将其除掉的想法早已萌生了。很明显,为了心中尊贵的王子不受玷辱, 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乔密尔:“……!”
  “你会想尽办法替他报仇——”狄萨弗森又贴近了乔密尔耳边,喑哑而沉缓地道,“杀了我么?”
  乔密尔背脊一颤,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你为什么非得杀死伊莱?你们之间并没有实质的仇恨,战争也与伊莱毫无关系,他的存在根本不会影响什么!甚至、甚至,我可以劝说伊莱,让他远离王城。”
  “我只要你的回答!”狄萨弗森并不理会乔密尔的辩驳,上前扣住了他的下巴逼问,“会,还是不会?”
  “唔……”
  乔密尔眼眶泛起一层微红,不知是被狄萨弗森的狂躁吓的,还是被这不讲道理的问题气急了。
  伊莱喉咙里喘着粗气,死命瞪着狄萨弗森,恨不得将这个敢对王子如此粗鲁的混蛋碎尸万段。
  僵持了许久后,乔密尔才挤出了两个字:“不会。”
  狄萨弗森紧绷的唇线终于松弛,有了上扬的趋势。
  可随即又被乔密尔补充的后半句话给压了下来。
  “因为……我没有那个能力。”
  “有能力的话,你就会杀了我么?”他双眸微眯,又问。
  这下,乔密尔的嘴再也撬不开了,死咬着不肯回答一个字。
  狄萨弗森紧盯着他良久,却毫无办法。
  终于,余光瞥见伊莱的暴怒,狄萨弗森瞳孔一缩,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不是要这样的……
  止住骨子里的暴戾,他放弃了这个话题,接着深吸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你害怕我吗?”
  狄萨弗森出乎意料的问题,又让乔密尔心尖一震。
  “我……”
  青年嘴唇嗫嚅着,迟迟说不上来。
  关键是,他自己内心都无法明确这个答案。
  从最初来到这个世界,对狄萨弗森的忌惮,到后来自以为掌控了狄萨弗森,而生出来的几分兴味……再到如今,才蓦然发觉一切是侥幸。
  同时又是被命运捉弄的不幸。
  至于是否惧怕狄萨弗森,在某些时刻当然是不可避免地害怕了。可更多的情况下,他仅仅是习惯性思考,要如何周全地摆脱这个身份,摆脱原主曾积累的仇恨,以及摆脱被狄萨弗森复仇的结局。
  似乎,他畏惧的不是狄萨弗森本人。
  而是越来越害怕见到狄萨弗森充满恨意的目光,和死于狄萨弗森之手的梦魇。
  乔密尔不觉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而恍然间,男人的话音又传入了耳中,
  “如果我向你承诺,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会包容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全力帮你得到,我只要你这个人完完整整属于我,忠实于我……你会怎么选择?”
  乔密尔抬起眼眸,惊讶地望着他。
  “你说……真的?”
  “当然。”狄萨弗森神情认真而坚定。
  让乔密尔主动说出所有的隐瞒,并且在伊莱面前表示选择他,是狄萨弗森最后坚守的尊严。
  同时……也是他与伊莱的赌约。
  是的,在将伊莱关到这里后,他们之间有过一段对话。
  他向伊莱坦诚了已知道乔密尔的伪装,以及要将乔密尔占有的决心,而伊莱则是继续痛骂他的卑劣。
  对话最后终结为一场赌约,大致的内容是——
  他要让乔密尔表现出想和他在一起的意愿,来证明乔密尔曾对他流露出的痴迷绝不是虚无缥缈。
  以兰曼斯特沦陷之日为期,否则就放乔密尔离开。
  狄萨弗森本不愿答应,这样的赌约相当于将向兰曼斯特复仇,和与乔密尔相恋,放在了对立面。
  但伊莱强调,乔密尔是兰曼斯特的王子,若在亡国之前做不到,以后更不可能。
  狄萨弗森犹豫了。
  并且,理智上,他也不会杀伊莱。让伊莱主动离开,与乔密尔告别,才代表着自己真正的胜利,也是让乔密尔彻底忘记伊莱的最好方法。
  伊莱同意了他的要求。
  约定就此达成。
  ……
  “你知道的,该怎么表示你愿意。”狄萨弗森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指腹轻轻在乔密尔的唇瓣上摩挲。
  亲爱的王子殿下,只要您再表现出对我的喜爱,和对当初侮辱过我的一丝丝懊悔,我便……
  乔密尔怔怔的,实在弄不懂狄萨弗森为何变脸如此之快,上一秒还是雷雨,下一秒就晴了。
  可他还是鼓起勇气,踮起了脚,抬起双臂环住狄萨弗森的脖子。
  男人配合地微微俯下身,揽住他的腰肢。
  草屋内响起铁链的挣动声,伊莱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低吼——这算什么遵守约定?!他明明就是在半逼迫半诱骗王子!
  与此同时,轻柔香软的吻落在狄萨弗森的脸颊上。
  男人不禁屏住呼吸。
  只听乔密尔细细地说道:“所以,我想要你……放了伊莱,好么?”
  狄萨弗森:“……”


第84章 自骗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了吗?”
  狄萨弗森喉咙发紧, 咬着牙问道。
  又、又要开始阴云密布了。
  乔密尔下意识想要与狄萨弗森拉开点距离,可覆在后腰上的手臂却越缩越紧。
  他只能向后仰着脖子,忐忑地说道:“暂时还没有想到别的……”同时不放弃地又提了一嘴, “我现在只想让你放了伊莱,可以么?你刚才说的那些, 我、我答应你。”
  如果狄萨弗森真的对伪装成别人的自己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就算只是短暂的, 不也可以试着借此救下伊莱么,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狄萨弗森应该不会对刚说过的话, 就不认了吧?
  男人的脸色相当诡异。
  似要发作, 却又莫名强忍着。
  他望了伊莱一眼, 被锁链圈禁的伊莱也回视着他, 冷怒的眼中还有对他的嗤蔑。
  显然并不认可他赢得了赌约。
  狄萨弗森沉默许久,忽而低笑了一声。
  总得一步步达成,不是么?
  即便目前只是乔密尔敷衍他的假象, 内心的期愿也在告诉他——不想错失。
  抬起手, 男人指了下自己的嘴唇。
  示意明显。
  乔密尔:“……”
  还、还要亲……亲嘴?
  虽然说也没什么……早就亲过了。可是此情此景下, 他顶着一张乔装过后的脸,当着被关押的伊莱的面,去与狄萨弗森接吻……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随着犹豫的时间越来越长,可以看到,狄萨弗森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眼神幽暗中而透出一股偏执, 威胁着自己倘若不照做, 下一刻的行为将愈发不可控。
  乔密尔心一横。
  干脆自我蒙骗。
  行,这下当作他亲回去,就像以前调戏狄萨弗森那般, 可不能算又被狄萨弗森占便宜了。
  再怎么说,也是他先“压”的狄萨弗森!
  以后若是狄萨弗森知道了是自己,气死他好了,正好算作他这段时间对自己为非作歹的惩罚。
  青年的心脏咚咚跳了几下,深吸一口气,攀着狄萨弗森的肩膀,准确无误地吻住了那张薄唇……
  时间静止了片刻,而后狄萨弗森的心火被一瞬间引燃!
  ——曾经细微到难以捕捉的心结,随着时间而慢慢加深,深成一道烙印后,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舒缓。
  再也忍不住,他猛烈地开始回应。
  按住乔密尔的后脑勺,将那两片贴着他不会动的唇瓣轮番含入口中,肆意舔吮。
  只是这样还不够,他紧锁着怀中柔软的身躯,一边狂乱地吻着,一边将人推入了草垛之后,压了上去……
  半倒在枯草之上,乔密尔惊愕地瞪着眼,想骂都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剩喉咙里的一阵阵呜咽。
  这混蛋!居然——
  这让他在伊莱面前还有什么颜面可存?!
  阳光被枯草割碎成一缕一缕,洒在青年不断挣动的腿上,空气扬动着一粒粒尘埃。
  其它部位均被草垛挡住,只余细碎的惊喘从里面传来。
  伊莱恨得咬碎了牙关。
  狄萨弗森就是个疯子!
  对王子的意愿不管不顾的疯子!
  那不是喜欢,不是爱,而是报复性的占有,对王子以往禁锢他的报复。
  可不管王子做过什么,他都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王子!
  狄萨弗森敢这样做,就是该死!而在自己不在时,还发生过什么……伊莱想都不敢想。
  “喂!什么声音?”
  一道女声自外面响起。
  脚步加快,奥塔莎随即闯了进来。
  一眼望见的,便是双目赤红,由于身躯大力挣动,而被锁链勒出不少血痕的伊莱。再接着,她转过头,朝里面看去。
  “……!”蓦然一惊。
  奥塔莎原本只是想要过来逗弄一番伊莱,却不料撞见了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尽管只露出了一小部分背影,可还是能够瞬间认出。
  那是,狄萨弗森?
  而被他压着的那个人……?
  知道她进来了,狄萨弗森才拢起那人的衣服,慢慢起身,冷眼瞥她。又用手背抹了把唇边流出的血迹,一脸阴郁难消。
  下方的青年则是蜷缩了起来,靠在角落里,微弱的光亮映出一张秀气而被欺负到潮红的怒容。若是细看,还能发现他唇瓣通红欲肿,脖子上还留着两三个印记。
  “原来如此。”
  狄萨弗森是对这巫师起了欲念,难怪总感觉在护着他。
  ……可这是什么别样的刺激玩法吗?
  该不会是在兰曼斯特王宫里学的吧?
  奥塔莎的嘴角扯了扯,半是对这常年不开花的铁树表示惊叹,半是感到无语。
  “你可真行……”
  .
  结果是伊莱并没有被放走,狄萨弗森仅承诺了,暂且不会加害伊莱。
  乔密尔简直气得说不出话,又倍觉羞辱,只匆匆看了伊莱一眼,示意他不要担心,就推开狄萨弗森,离开了。
  狄萨弗森没追去,只是派人盯着。
  奥塔莎跟在狄萨弗森身后,一同去往议厅。
  她咳了咳,试图先打破沉默,“你说这个时候,埋伏在别处的军队,是不是该传来确切消息了?”
  “还有兰曼斯特王宫里的探子,之前说坦奥伦国王已数日都没有在议庭上露过面,你猜哪种可能性会比较大?我们各猜一种,然打个赌怎么样?如果我赢了你就告诉我——”
  “嘿嘿。”她小跑几步,凑到狄萨弗森面前,“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看上那个巫师的,难道你喜欢的一直是那种……?”
  狄萨弗森有点不耐烦,但皱着眉还是问道:“哪种?”别人眼里的乔密尔是什么样的?
  奥塔莎想了想,描述道:“就是长得还挺精致。”
  不是“还挺精致”,而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狄萨弗森心道。
  “嗯……我了解到一些,再加上自己感觉到的,他应该比较孤僻,不喜欢与人接触……貌似大多数巫师都是这样的,只不过瑞希是个例外。”
  孤僻?
  可是如果之前听闻的宫仆的闲言碎语没错的话,乔密尔王子喜好游身于各个宴会,而且会将宴会上看上的侍奴带回宫院……否则那次,克利温德也不会向他引荐了……
  “还有,他比较胆小,很容易受到威逼而妥协,就比如要求他帮我们,他答应得很快,以及——”奥塔莎用手肘顶了顶狄萨弗森,面带揶揄,“你一怒之下专门把他带到伊莱面前,对他那样欺负,他都不太敢翻脸……”
  胆小。
  这也说错了。
  乔密尔可不胆小。在自己还赤裸裸地仇恨着他,时时刻刻想将他剥皮拆骨时,乔密尔就敢那样招惹自己,甚至单独与自己待在一起。
  至于欺负……那算是欺负吗?
  狄萨弗森不自觉攥紧了五指,银眸微眯,无视了舌尖还在作痛的咬伤……
  那是乔密尔的自愿,和他的情难自已。
  奥塔莎懂什么?
  “最后,他很善于伪装,这也是多数巫师的共同点。所以,直觉还是告诉我,他说的也许很多都是谎话,但目前还无法考证。”
  终于说对了一个。
  乔密尔对他撒的谎还远不止现在这些,他会一一向乔密尔求证……并且让他知道,某些话一旦说出了口,想要收回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也是我要提醒你的一点。”奥塔莎摊了摊手,“当然了,也不排除,他的谎言只是为了自保,对于我们并没有实质的害处。”
  “放心。”狄萨弗森淡淡地说道,“我心里有数。”
  “那就说回我方才提的赌约吧!”奥塔莎又略显兴奋地道,“你快猜那国王究竟是怎么了,如果你猜错了,我猜对了,你就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那个巫师感兴趣。”
  狄萨弗森没说话。兀自向前走着。
  为什么?
  呵。
  弄得他好像能说得清一样。
  就当他是被那制造假象,妄图奸.淫的他的王子气昏了头,后来又被美色勾引了,见色起意吧。狄萨弗森自嘲地想。
  奥塔莎也不放弃地要将赌约进行下去,先说出了她的猜测,“我想那国王应该是被人——”
  然而,两人已走到了议厅门口,她话还没说完,只见里面冲出来一个人,急吼吼地就对他们禀告。
  “将军,坦奥伦国王病重,有人正在剥夺他的权力,目前兰曼斯特王政一塌糊涂!”
  “……”
  奥塔莎眨了眨眼,而后“啊”的一声怒道:“你怎么把我要讲的说了?”
  “呃,这……”那人挠了挠头,只能傻傻地赔笑。
  狄萨弗森不禁冷嗤:“你若喜欢和人打赌玩,还是去找伊莱吧。”
  奥塔莎:?


第85章 枯萎
  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纵使大多数时间被狄萨弗森禁锢在屋子里, 能去的其它地方也只有瑞希的药房,乔密尔依旧能感受到领地内的气氛更加压抑焦灼了起来。
  路上匆匆一瞥的居民神色不安,可以走动的人影也在减少, 并且被管控着时间。
  战士们面容肃穆,秣兵历马, 对待民居的态度愈发难测。
  都是即将会有大行动的征兆。
  而狄萨弗森自那天问过他有关启世教的事,便没有再提过了, 包括瑞希也没有。
  他们将启世教的事先放在了脑后,目前一心专注于如何花最小的代价,攻占兰曼斯特王城。
  可是, 有一点奇怪的是, 狄萨弗森从不对他提起战事, 甚至还有些刻意回避之意。
  比如, 当狄萨弗森需要瑞希炼制一些消缓伤痛增加亢奋的药物,以及商讨伤患后撤点与物资的藏匿位置时,如果自己在场, 狄萨弗森会打住。
  ……也许只是不信任。
  乔密尔没有过多在意。
  他更在意的是狄萨弗森同他日益过分的肢体接触, 还有那些似乎只有爱人之间才会说的情话。
  ……让他心烦意乱。
  如果当初对狄萨弗森的算是调戏亵渎, 那么目前狄萨弗森对他做的就是赤裸裸的侵犯。
  每晚抱一起睡觉还不够,亲吻是必不可少的。
  亲着亲着还会擦枪走火,在耳边炽热地低喘着,半强硬半哄骗地要他帮助解决。
  简直让乔密尔萌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原书中的乔密尔王子不是仅喜欢凌虐男人,而是愿意居于人下, 是不是与狄萨弗森之间就不会产生仇恨, 反而无比和谐?
  可惜没有如果……
  等等,呸,他在想什么?
  可惜?有什么好可惜的?
  狄萨弗森是个表面冷傲正经, 而实际淫邪又无理的人,估计都不知道这样对待过多少人了,连行军都需要通过这种事来释放压力……若是原主独占之意肆虐,又会是另一种悲剧吧。
  乔密尔仰着头,任由伏在身上的男人动作,心中不由幽幽叹道,啊,自己想得可真多……
  还有……狄萨弗森应该快了吧?每次做这事总是这么久。
  皮肤发红,手都酸了。
  这些也就罢了,要知道他也是个男人,难免也会被激起……然后就撞进对方兴奋而得逞的笑意里,羞臊得想钻进地缝中。
  仿佛就变成了不是强迫……
  这无耻的混蛋。
  “乔密尔……”
  !?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乔密尔半阖的眼睫如蝶翼受惊般打开。
  “……以前给我用过的香膏,和你身上的味道好像。”狄萨弗森低声喃喃道。
  青年瘫放的床铺上手忍不住扣紧指甲。
  ……又是这样。
  总是在提起这三个字的时候,让他错以为是在叫自己。
  什么毛病。
  乔密尔闭了闭眼,轻喘着,慢慢地说道:“这个味道是在瑞希的药房里染上的,瑞希说他在启世教的驻地找到的秘籍,用独属于兰曼斯特的一种灰褐色的花炼制的,有……有诱惑和蒙蔽人心的作用……”
  “  瑞希对它感到好奇,所以让我帮……呃唔——”
  男人突然间的抓握,将尾音变得支离破碎。
  “狄萨弗森、啊,轻、轻点……”
  “别在这个时候,提别人的名字。”
  乔密尔气不忿,不是你先说起的吗?
  “还有,好好闻,好香,你身上这个味道……”说着,狄萨弗森的头埋得更深,继续贪婪地吸嗅着,语气痴缠,“对我确实有诱惑的作用……”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亲爱的乔密尔。
  显然,他更加情动了。
  乔密尔忍不住暗中翻了个白眼。
  对狄萨弗森能有用就怪了,当时他不知道,现在还能不知道吗?狄萨弗森对巫术和毒药都有极强的抗性,还好自己当初没有傻傻地真用香膏去控制他。
  这前后两幅态度,变得可够彻底的,就因为自己换了面孔,狄萨弗森不知道他是乔密尔。
  乔密尔走神间,男人已一路闻嗅着,朝下面而去。
  直到一声低沉的喟叹让他怔了怔。
  “它真可爱……”
  什么可爱?
  而下一刻,乔密尔猛地瞪大了双眼,瞳孔剧震。
  狄萨弗森、这变态,居然——
  “喂!停下!别这样,唔……”
  男人将他的踢蹬和推攘压制住,眸光愈发幽沉。
  舌尖抵了抵唇角。
  明明比他的要可爱多了啊……
  您说是么?王子殿下。
  ……
  狄萨弗森一定是疯了。
  乔密尔被刚刚才结束的一系列超出认知范围的事,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而这变态此刻正一脸愉悦地抱着他去清洗。
  坐在浴桶中,乔密尔看着冒热气的水面,有种扎进去的冲动,干脆溺死算了。
  可对方心情极好,还在同他说着话。
  这是狄萨弗森近几次事后的习惯……简直像极了温存。
  话题似乎不含任何目的,仅仅是男人惬意时的闲聊。
  “那些田地里,有哪里种植了玫瑰么?”
  玫瑰?
  乔密尔转动着困倦的思绪,为什么突然提起了玫瑰?
  “应该……没有吧。”
  是没有种的,可尚存的清醒告诉他,不能表现得太肯定,搞得好像从始至终是他操办的一样。
  “可是,我看到石塔里面堆放着许多玫瑰种子,而且存在一部分被搬走的痕迹。”
  “我不太清楚。”
  确实有部分玫瑰种子被搬走了,可谁人不知兰曼斯特国土的诅咒,怎么可能栽种?更别说种子堆放时间长久基本都已失去活性了。
  搬走它们,是因为缺了些肥料,所以用废种子代替。
  乔密尔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种的那些绝大部分是小麦……总之都是粮食。”
  小麦是兰曼斯特能种植的为数不多的作物之一,且相对来说成功率较高。
  那么多人饭都没得吃了,还种玫瑰,昏了头么?
  沉默了些许时间,男人的声音又响起。
  “我出身的地方就盛产玫瑰,人们都说,那是一片被爱与美丽之神眷顾的土地。”
  “……”乔密尔眼睫微动。
  原来如此。
  狄萨弗森竟然还心存一丝对家乡的思念……而且还对他诉说。
  “许多居民都种植玫瑰,用花朵装饰着房屋,鲜花插进瓶中,或赠予情人,干花保存下来,可以用来做香料,泡水……”
  “还有相当一部分干花,运往兰曼斯特,被兰曼斯特贵族疯抢,能卖很多钱。”
  狄萨弗森不禁又忆起,在他还未彻底离开故土前,被到处驱赶,曾躲进了一个贵族的玫瑰庄田,被尖刺刮得满身细痕。
  但他却不讨厌这些花。
  奔跑间鬼使神差地摘下一朵开得最艳丽的,藏到胸前。而后在废弃的神庙里看着它一刻刻枯萎,最终埋葬在爱与美丽之神座下的灰土中——据传,其神徽是月亮与玫瑰。
  然而从此,他没有再为自己偷过第二朵。
  玫瑰之于他而言也不存在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小时候能经常看到而没必要拥有的等闲之物罢了。
  再后来,离开了那片土地,也不再念起,直到面对乔密尔。
  也许是这娇丽的王子给他的感觉与玫瑰那么相似,就好像是当年埋葬的那朵破土而生了……
  乔密尔思忖着说道:“因为兰曼斯特的诅咒,鲜艳美丽的花朵无法生长,所以贵族才会疯抢,将其视作权力财富和被神明眷顾的象征。可是作为平民,根本对那虚妄的事物不感兴趣,他们只想拥有充足的食物。”
  狄萨弗森:“你认为那些是虚妄?可能你作为有特殊力量的巫师,低估了普通人对神明的敬奉。”
  乔密尔眨了眨眼,闪过一丝茫然,作为这片大陆上的人,是不是不该这么说?
  又小声地问道:“那你呢?”
  “我?”狄萨弗森轻呵,“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可能很美好,即便是虚幻的。”在遇见乔密尔之后。
  “……哦。”乔密尔略显愣然地应道。
  再次与印象中产生偏差,也许这人并不是全然不敬神明,还是会被某些神训所约束。
  狄萨弗森往他身上浇着水,不经意地问:“说起诅咒,那天看到的奇花又怎么解释?”
  回想起那恐怖恶心的场景,青年皱了皱眉:“应该是启世教研究出来的特殊方法吧。”
  “你想弄清楚具体是怎么实施的吗?一旦成功,鲜花将重新开满兰曼斯特,你会收获数不尽的赞美、信奉与财富。”
  “不,我不想。”他摇着头,“那种诡异的巫术最好不要沾染,否则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可预见的后果。”
  “有点可惜。”狄萨弗森轻叹。
  哪里又可惜了?
  乔密尔不解地转过脖子,发现男人正温柔地注视着他……温柔中又夹杂着深沉的……期待?
  “不过没关系。”狄萨弗森银眸熠亮,摸着他的脸,缓缓开口,“兰曼斯特纵使丑陋,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去我的故土,让你肆意欣赏那一片片花海……”
  在花海中与乔密尔拥抱、接吻,让洁白漂亮的身躯被鲜艳拥簇,涂抹上花汁,一定美妙极了……
  狄萨弗森忍着发干的喉咙,露出一个浅而略带深意的微笑。
  “……”乔密尔莫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
  次日午后。
  狄萨弗森忙碌得不见身影。
  而外面却传来一阵阵躁乱声。
  乔密尔赶紧站起身,从窗口遥遥望去,隐隐约约见几名战士在镇压着一部分情绪激动的居民。
  模糊的叫喊声在他们口中此起彼伏。
  “坏死了,坏死了,又坏死了!”
  “苗……我之前施肥的那些苗,全黄了……没有养活,我们又要被赶走了,我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娶了妻的啊,我妻子正怀着孕……”
  “诅咒、诅咒果然不会放过我们!”
  “是你们!你们带来了巫师,谋划祸乱,触怒了神明!”
  ……
  乔密尔听见了大概后,不顾守卫的阻挡,冲了过去。
  拦下正要对居民动手的战士,他又定睛看向农田。
  真如他们所说,大片原本绿油油的苗骤然开始出现发黄迹象,甚至有少数已然全枯了。
  怎么会……?
  乔密尔咬紧了牙关,面露不甘。
  明明他是根据多名老农夫的经验,又结合常识,才详细制定的种植计划。
  本以为可以万无一失,难道诅咒真的就连这些为数不多的作物也不肯放过吗?
  “都给我安静!”
  “谁再敢吵闹,我直接削了他的脑袋!”
  奥塔莎快步赶来,冷声呵道。
  说着随手抓过一男子的衣领,按在地上,短刃架颈,尖端出现血红,作威慑状。
  男子眼底映着奥塔莎冷酷野蛮的神情,顿时举着手臂动也不敢动。
  人们脸上扬起惊恐,逐渐被迫安静下来。
  “苗黄了,在兰曼斯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呵。”奥塔莎勾起唇角,“都想活下去,有饭吃,是不是?”
  人们瑟瑟缩缩地,眼神回闪。
  “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她又掷地有声地问。
  “……是。”
  “是!”
  一会儿后,回答声变得坚定。
  “那现在,有个摆在你们眼前的办法。”
  奥塔莎放开男子,几步踏上高高的石堆,朗声说道:“等我们开始行动,你们便也冲出去,分散开,趁乱去袭击那些常年压迫你们的贵族,去各处神殿门口抗议闹事,谁能带回一个贵族或兰曼斯特战士的脑袋,我奖他一百金币!至于妇孺病残,也可以先在指定地方安置好,我们会派人守卫……”
  听众脸上纷纷出现犹豫,这是让他们叛国啊。
  “想一想,你们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你们以为就算我们不杀害你们,就能好好活下去吗?兰曼斯特就会追究怀疑你们,领地外的人们会将动乱带来的悲剧算在你们头上,何况,这些苗也不幸遭逢了诅咒,你们完全没有了立身的资本。”
  有人开始表现出松动,奥塔莎继续发言。
  “什么叫叛国?别忘了,这是神明的国土,不是王族的国土!神明降下诅咒,让你们活得水深火热,就是因为王政不端,推翻现在的王政,才是神谕,大祭司要么是背弃了神明,要么就是被胁迫了!”
  一听闻此话,人们互相震惊地对视。
  “这……”
  “真、真的吗?”
  越来越多的人心中已有了倾向。
  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相信自己不会受到神罚的理由。
  乔密尔越观望越心焦。
  奥塔莎明显就是让这些人去分散兰曼斯特的兵力,扩大混乱范围,是当作牺牲者用的。
  其中当然也不乏清楚这一点的人,但事实正如奥塔莎所言,这或许是摆在眼前最好的办法和机会。
  但,发黄的苗就真的不再试着挽救了吗?
  他忍不住开口,表示不赞同:“这片领地上的一切,是你们辛辛苦苦搭建起来,耕种起来的,真的要放弃一切另寻他路吗?别忘了当初立过的誓言,下定的决心……”
  “这有什么?”奥塔莎冷言打断,“不管失去了什么,都可以通过武力、通过抢占,夺回来!你们就算带不回贵族的头颅,也可以趁机去抢他们的财宝,还用得着每天辛苦耕种这些土地,对天灾和诅咒担惊受怕吗?!”
  乔密尔反驳:“可这样是消耗,抢夺来抢夺去,物资和财富只会越来越少,终有一天——”
  “所以,我们只做胜利者!想要在这片大陆上活下去——”奥塔莎展开双臂高声喊道,“唯有武力!唯有战斗!”
  在场民众跟着举手齐呼。
  奥塔莎满意一笑,跃了下来,又将乔密尔拉到一边,低声警告他:“农田荒了关你什么事?难道你还靠着这些粮食填肚子不成?劝你别不识相,和我们作对。”
  “发动领地的民众本就是狄萨弗森的意思。”
  乔密尔:“……”
  见乔密尔乖乖地噤了声,奥塔莎脸色缓和下来,露出点笑意。
  “其实吧,我看得出你不讨厌狄萨弗森,再怎么说他也是出了名的英俊,又那么地勇武善战,想与他共度春宵的男男女女多得数不胜数。但我认识他多年,还从来没见他接受过谁,更别说天天挂在心上,事事照顾了……”
  是么?
  乔密尔表示怀疑。
  “要不是有你的出现,我还误会他有什么古怪的癖好,居然对一具尸——”
  “咳咳。”奥塔莎惊觉说漏了什么,用拳头抵了抵下唇,打住了后面的话。
  “总而言之,好好对他,别辜负。前者,他会将最珍贵的都捧给你,后者,下场会很惨。”
  说完,奥塔莎拍了拍乔密尔的肩膀,离开了。
  还带走了这群愿意出力的人,让他们去参观格斗,并挑些趁手的利器。
  乔密尔知晓自己终归不可能改变局势。
  而实际上,他自己都不完全确定,在战乱即将开始的国土上,偏偏买下了这块充满着诡秘的领地,让那些流离的人们在此耕种,许诺他们安定的美梦……是不是害了他们?
  心情沉重地回了屋子。
  乔密尔直径走到了最里面一间窄小.逼仄,只容一人站立的隔间。
  他知道,狄萨弗森将箱子藏在了这里。
  已经许多时日了。
  里面的人体没有发出任何腐臭的味道。
  可能是经过了什么处理。
  ——为什么此刻会有股冲动,想要将其打开?
  是因为奥塔莎刚对他说的话么?
  说得那么言之凿凿,该相信么?
  可狄萨弗森有跟他说过“喜欢”“爱”这类字眼吗?
  ……好像从来都没有。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想要知道的意思。
  忽而,乔密尔又自觉可笑,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也不是对真正的自己啊。
  “……”
  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良久。
  他突然间有了动作,一鼓作气地搬开了木箱上的压放的杂物,手掌覆上了锁头。
  念动咒语,箱子被他毫不费力地打开,吸了一口气,猛然一揭——
  “……?!!!”
  乔密尔吓得一缩,差点摔倒,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才没有惊叫出声。
  这里面是、是……和他一模一样的一具……
  为什么狄萨弗森会有这个?!为什么要虐待到全身是伤痕,浸水,再锁进箱子里?
  是在通过一个外表和他一样的玩物泄恨吗?
  如果自己落入他手中,是不是也会被……
  乔密尔脸色苍白,手指颤抖。
  满心恐惧地复原之后,再也待不下去,慌不择路地往门口跑去。
  却蓦然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头昏眼花。
  狄萨弗森连忙揽住乔密尔往后坠倒的身子,伸手探向他微红的额头,关切地道:“没事吧?疼不疼?”
  乔密尔连忙后退着。
  见乔密尔对自己的抗拒,狄萨弗森眉宇微皱。
  “你别生气,我是来跟你解释一下。”
  他神色严肃地道:“首先,我绝对没有让人去破坏麦苗;其次,不管如何混乱,我会保全这里。”
  “你想要看到小麦丰收,那我们以后就再种。”
  “……”乔密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情绪平复。
  自以为说开了,狄萨弗森又抱住了他,吻了吻他的头顶,柔声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一直等着我回来,是不是?”
  “嗯。”怀里的青年闷声应道。
  狄萨弗森满足地笑了。
  过了片刻,他松开乔密尔,叮嘱:“我还有事情要去做。今晚,我会很晚回,你自己先睡。”
  走到门口,男人的脚步又一顿,转身朝屋子最里侧迈去。正是乔密尔先前去到的位置。
  乔密尔:!
  眼见着狄萨弗森搬出那个箱子,青年僵硬地指了指,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狄萨弗森面不改色:“没什么,一些不重要的旧物而已。堆在那里碍事,我顺便搬走了。”
  一直未曾去处理掉,这毕竟是一具和乔密尔极其相似的躯体,潜意识里对毁掉它是有一丝不忍心的。
  不过不能再拖了,接下来他会更加忙碌,视情况而定或许会搬离这间屋子,万一被别人无意中窥见……就是现在,赶紧拿出去烧掉,杜绝这种让他抓狂的可能。
  “……哦。”乔密尔扯了扯嘴角,“这样啊。”
  .
  狄萨弗森离去后,乔密尔怔然坐到天色将黑。
  他承认自己真的害怕了,竟然萌生出了一股不顾伊莱、不顾乔,独自冒险逃离的冲动。
  傍晚,有人送来了餐食。
  乔密尔看也没看,直到发觉动静有些不对。
  那人进来后,将食物往旁边一放,便站着不动了。
  他疑惑地望去,发现来人既不是守卫的战士,也不是伙房眼熟的人员。
  而是一个戴着灰色大兜帽,脸挡住大半的人,下方还露出了白色的胡须。
  对方这时正好摘下了帽子。
  眼前苍老的脸庞令乔密尔惊愕无比——
  大祭司?!


第86章 逃离
  看着愣在当场的乔密尔, 老人眼中闪过一抹忧伤之色,上前摸了摸了他的头发,温声说道:“跟我走吧, 孩子。”
  乔密尔受到惊吓地避开,“您、您知道我在这里?您到底……”
  “我会告诉你想知晓的一切。”
  大祭司的神情依旧那么庄重而悲悯, 圣洁的气质让人无法指摘,而他白花花的胡须和额发看上去显出几分凌乱, 似乎因某些原因疏于打理了。
  “相信我好吗?”他说道。
  话音刚落,熟悉的翅膀扑棱声让乔密尔心头一喜。
  乔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亲昵地同他表达思念。
  乔密尔同时亦不免感到惊讶, 是大祭司将乔带来的吗?大祭司其实一直什么都清楚?
  “那伊莱呢?”他又担忧地问。
  “伊莱已被救出, 正与兰曼斯特的战士一起, 攻打入侵者。”
  像是印证着大祭司的话,远处传来了一阵阵械斗声,声音随即越来越大, 伴随着冲锋的马蹄与嘶吼。
  怎么、忽然间就……?
  为什么如此多事情的发展, 都令他意料不及呢?
  乔密尔愈发心乱如麻。
  “我、我去看看。”
  他说完便要往外跑, 却被大祭司拦住。
  “你要去看什么?”
  看……看什么呢?乔密尔难以说出口。
  ……他想知道狄萨弗森会不会有事。既不愿看到王城如原书所述那般陷落,也不愿狄萨弗森受伤、死亡。
  这想法连他自己也觉得那么可笑。
  大祭司又道:“我是来带你先转移到别的地方的,此处周围敌军的数量占多数,我能近距离对他们使用迷幻之术,但原则上不能直接对人们施以毁坏之力。如果等下敌军发现了异样, 将我们集中包围, 就有点麻烦了。”
  乔密尔听后不再多言,立即同大祭司一起,藏到了一处与伊莱约好的地方。乔则是让它独自飞走了。
  草墙外脚步嘈杂, 两人均保持着沉默。
  许久后,乔密尔忍不住开口问道:“冕下,您是什么时候得知这里被敌军占领的?”
  大祭司说:“从伊莱被困,迟迟未入宫后,发觉的不对劲。”
  乔密尔不禁猜测,难道伊莱其实一直和大祭司有联系?不过,也不甚奇怪,在活死人的回忆中,伊莱确实和大祭司同时出现了。
  “伊莱其实是您以前就……?”
  “不是我,是你的母亲。”大祭司眼皮微阖,眼角的皱纹透露出几分怀念,“在你还很小的时候,他便由你的母亲安排贴身保护你。”
  原主的母亲?赫薇尔?
  难道与赫薇尔也有关?
  但不管怎样,大祭司果然是知情的,乔密尔眼神一凛:“那些小时候的事——”
  可被对方轻言打断了:“现在先不提那些,好吗?我的孩子。”
  乔密尔郁沉地呼出一口气,停顿片刻,又问:“既然您多天以前就发现了这里的情况,为什么现下才派军队过来围剿?”
  他只是纯粹觉得奇怪,大祭司不像是置他的安危于不顾,甚至可以说非常在意,否则也不会亲自前来。
  “康拉德公爵有造反之意。”大祭司简要地道。
  乔密尔:!
  康拉德?
  就是那个对他有杀子之恨的康拉德?!
  大祭司的意思是说,如今王城内忧外患,甚至连可用的军队都已不再全数服从于他了?
  乔密尔惊疑地问:“那我父王,他怎么样了?”
  “刚解完毒,身体虚弱。”
  毒?国王竟然都中毒了……
  “是什么毒?”
  “一种很剧烈的巫毒。”
  “!”
  一个猜测浮现在乔密尔脑海。
  莫非……康拉德多次勤快地请缨去剿灭黑巫师,暗中却是与他们相勾结……
  会做出如此违背神训之事,很大程度上是仇恨于原主以惨无人道的手法杀了他儿子,却根本不曾得到像样的惩罚吧?
  ……
  天已经很黑了,透过枯草的缝隙,可以看见闪动的火把。
  “殿下!殿下!”
  这时,伊莱呼喊着,冲进了进来,看到安然无恙的乔密尔,大松一口气,眸中迸发出喜悦。
  “大祭司冕下。”
  伊莱恭敬地道了一声后,又不顾一身的脏污和血渍,握住乔密尔的小臂,“殿下,趁现在赶紧走,我们的人刚占领了一条安全的出路,我来护送您离开!”
  不等乔密尔说什么,他拉着乔密尔就大步往外走,将人抱上马,自己也利落地跨了上去。
  大祭司骑上另一匹,三人朝着远离动乱的方向飞奔而去。
  而一路上仍然可见交锋的战士与逃窜的居民,借着银白的月光,倒地的血躯赫然入目,双方皆有。
  乔密尔提高音量,让话语不至于被各种嘈杂所吞没,“伊莱,情况怎么样了?”
  今晚的局势到底会变成什么样?按理说,狄萨弗森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不觉分了下神,身子被颠了一下,伊莱连忙将他扶稳。
  男人回道:“殿下,很抱歉,我没能擒下狄萨弗森,将他带到您面前让您泄恨。”
  “……”乔密尔嘴角微僵,“不、不用了,我们能成功从他手底下逃离便好。”
  “伊莱,你受伤严重吗?”他又看了看伊莱出现了两道刀伤的手臂。
  “不碍事。”
  “情况有些焦灼。”伊莱继续说明,“狄萨弗森他们人数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当前我们的军队不足以对其进行充分压制,而且他们在领地布下了众多陷阱。康拉德手下的将士推辞不出战,可能是想等双方消耗殆尽再坐收战果……我方需要坚守一段时间,大祭司已发出调令让各地驻军火速赶回王城……”
  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又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低头看着乔密尔,“但您不用害怕,我一定不惜一切地保护好您,先带您离开这动乱之地,寻一处相对稳定的城邦。”
  伊莱……
  乔密尔感到喉咙发酸。
  过了一会儿,他才语气坚定地道:“伊莱,我是兰曼斯特的王子,理应在有危难的时候勇敢地守在王宫,鼓舞臣民,如果我逃跑了,还有何面目再回来?何况,我的父王也在这里啊。”
  “殿下!”伊莱急道,“可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乔密尔此刻难以解释自己的计划,不论战乱结果如何,他都要以王子的身份“葬身”在王城,从而彻底摆脱往后无尽的追杀。
  并且,他还未从大祭司口中询问及求证出所有的真相,也许这会是最后时机了,否则,他将永远不清不楚。
  而伊莱,乔密尔则是希望他能够离开自己独自出王城,避免被与自己相关的祸乱所波及。
  没有任何理由“囚困”住伊莱一直为自己卖命……只要等解开了咒术,伊莱便会清醒且懊悔莫及了吧?乔密尔想着。
  届时伊莱在他面前会宛如换了一个人,熟悉的伊莱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放心,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乔密尔安抚着伊莱道,“我相信兰曼斯特的战士终将取得胜利。”
  伊莱怎会不知,兰曼斯特国运堪忧,就算国家续存下来,王子也绝对是凶多吉少。有仇恨王子想杀害他的,还有禽兽般欲抢占的……
  见劝不通乔密尔,伊莱又转而对大祭司道:“冕下,请您下令让殿下立刻离开这里!”
  大祭司直视着前方,嘴唇未动,沉静的嗓音直接传入两人耳中。
  ——“我尊重他的意愿。”
  伊莱闻言目眦欲裂。
  可不容他再说什么,险状陡然而至。
  前方不远处蓦然出现四根平行的长条拦索,隐在黑夜中差点看不分明。拦索横跨道路两端,而两旁皆是尖石与灌木,马儿跨不过去也绕不开。
  两匹马长啸一声,前蹄高高抬起,还好及时拉住了缰绳,才没有人仰马翻。
  随即,一群亚尼尔特的战士冲出来将他们包围。
  中间分出一道开口,奥塔莎的身影从中而出。
  她的模样没有比重伤的战士好多少,同伊莱一样狼狈不堪,浑身污迹,就连坐下的战马,铁甲未覆盖处都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原本她高高固定的发结也已散开,一缕缕乌发披散在肩背,浸着鲜血,遮挡住半张脸,宛如恶鬼。
  “看来这次你学聪明了。呵。”奥塔莎先是对伊莱冷笑一下。
  “不过没有用,你们还是算漏了我们的布置和人马,这条路已经被我们堵死,其它的兰曼斯特战士都困在各处的战局中,没人能救援你们了。”
  又看向被伊莱护在怀中的乔密尔:“我下午才与你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记了是吗?巫师阁下?”
  “噢,不对,乔密尔……你就是乔密尔王子对不对?瑞希不久前才告诉我的。”
  瑞希?
  乔密尔突然感到疑惑,瑞希是怎么知道的?又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过,似乎也并不重要了。
  奥塔莎的眼眸阴沉如晦,慢悠悠说道:“狡猾的王子殿下,你把狄萨弗森害得好惨呐……他心急如焚地回去找你,结果却落入了你们的圈套,差点就没命出来了……”若不是她留了个心眼,去救狄萨弗森……
  “!”乔密尔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望了眼匆忙带他转移的大祭司,又回头喃喃道:“伊莱,她说的……”
  “那是他应得的。”伊莱对奥塔莎冷冷说道,“敢冒犯甚至强迫王子的,都罪无可赦!”
  “行、行,哈哈哈……”奥塔莎高声大笑,“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我很满意。”
  转而,她神色狰狞地问向乔密尔:“曾经囚禁凌.辱狄萨弗森的是你,现在欺骗狄萨弗森的也是你……乔密尔,你想好要怎么死了吗?”
  伊莱握紧了拳头,蓄满攻击之势,乔密尔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无碍。
  闭了下眼眸,青年的面容顷刻之间发生了变化,再一睁眼,璀璨的蓝光在其中汇涌。脸庞苍白阴郁,却漂亮到妖冶。
  就是这么一个人,给他们奉若信仰的将军留下了深刻的耻辱。亚尼尔特的战士怒视着青年,恨不得将其就地千刀万剐。
  压下复杂的情绪,乔密尔淡淡地回道:“未曾想好,我也并不认为,我死期将至。”
  奥塔莎忍不住嗤笑:“你未免太自信了,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巫师,也妄想抵挡数名战士一同发动进攻?”
  说完后,只见乔密尔神色不变,直觉忽然感到一丝不安,视线又慢慢落到一直被她忽视第三人身上。
  奥塔莎眯起了眼睛,“你是……?”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从黑暗中遥遥响起,打破了数秒的沉寂。
  众人凝眸一望,战士们均齐声高呼:“将军!”
  是狄萨弗森来了!


第87章 回宫
  乔密尔控制好的淡定有了丝裂痕。
  甚至想再将容貌重新变回去。
  狄萨弗森有多在意他伪装出来的那个人, 有多仇恨真正的他,乔密尔就有多难以面对狄萨弗森。
  “瑞希不是在给你治疗吗?”奥塔莎吼问,“你受那么重的伤, 还出来做什么?!”
  乔密尔忍不住仔细望去,果然, 伤势骇人。
  能看清楚的,除去割裂外翻的刀口, 腹部与臂膀上竟还有两个深深的血窟窿,几乎是被利器对穿。
  男人却强撑着驱马赶来,咬紧满是血污的牙关, 眸中燃烧着的火焰似要吞噬一切。
  “乔、密、尔……”
  他一字一顿, 用了极强的气力, 死死盯着乔密尔, 英俊的五官都开始扭曲。
  与数个小时前,那个得到承诺后满足地将青年抱入怀中的模样判若两人。
  乔密尔感到钻心地疼。无法遏制,无法疏解。
  “下马、过来……”狄萨弗森喉咙里挤出带血的怒音。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与别的男人共乘一骑。
  乔密尔, 你答应过我的, 无论如何等着我回来, 你是属于我的……
  不愿再继续僵持下去,这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乔密尔深吸了几口气,缓缓说道:“狄萨弗森,这段时间我被困领地,受你——”
  “……亵渎。”他艰涩地道出这两个字。
  “就当我们之间扯平了, 以后我不会再对你有非分之想, 你若能忘掉那段屈辱便是最好……”
  “你、休、想!——”
  狄萨弗森的面容顿时阴狠狰狞至极,话音未落,一股鲜血从他嘴口中涌出, 洒在马蹄之下的泥土中。
  “!”乔密尔见之,嘴唇嗫嚅,脸色惨白。
  “把他们给我拿下!”狄萨弗森大掌一挥,下令道,“乔密尔、要完好无损的。”
  攻击一触即发,亚尼尔特的战士齐涌而上,却在两秒之类,均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生阻碍了步伐。那力量随即裹覆全身,压得他们感觉骨骼都要爆裂。
  他们纷纷面露惊疑。
  “怎、怎么回事?”
  “是……是那个、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人!”
  “你到底是谁?!”奥塔莎厉声问道。
  兜帽被气流吹起,狄萨弗森定睛看清楚了老人的脸,“兰曼斯特的……大祭司。”
  他神色一凛,双腿一夹马肚,猛然朝大祭司的位置冲去!
  奥塔莎大惊失色,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狄萨弗森拼劲全身气力冲破了神力的  禁锢,伤口血液喷涌,眼看着就能将实际之于他毫无反抗之力的大祭司擒下——
  从旁却有一杆凌厉的长枪破空刺出,将重伤至几欲昏迷的狄萨弗森从马背上击落。
  他重重摔倒在地,滚了两圈,被伊莱用尖刃指住喉咙。
  染红的手指深深抠入泥土中,不甘与愤恨在胸腔翻腾。
  男人脖颈上青筋暴凸,压制着挫败的嘶吼。无声而又惊心。
  “狄萨弗森!!!”
  奥塔莎惊怒万分,声音都变了调:“兰曼斯特的大祭司竟然亲自出马,就为了救出这罪恶狡猾的巫师!怎么?难道连你们,也要背弃神明了吗?!”
  大祭司并不给予任何回应。
  战士们见状,疯了一般挣扎着想要去营救他们的首领,其中部分人因反作用而出现了骨断和昏厥。
  乔密尔在伊莱行动之时,就立即用巫力控制住了长枪的尖端,让它稳稳定格在狄萨弗森喉咙上方。
  尖端闪着幽幽蓝光,将狄萨弗森的坚毅的下颌映亮。
  伊莱察觉到了,沉默而复杂地看向乔密尔。
  “我留你一命,狄萨弗森。”青年面无表情地说道。
  又深深地将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从头至脚打量了一番,扯了扯唇角:“毕竟,你曾经服侍得我很满意,本王子还是念旧情的。”
  ——好好养伤吧,狄萨弗森,不管兰曼斯特以及这片大陆的未来会如何发展,只希望我们不要再见到。我越来越害怕面对的,唯独是你的仇恨。
  狄萨弗森:“……”
  最后与狄萨弗森的对视,那双银眸猩红,宛如一轮血月,恐怖如斯。
  乔密尔等人快速驾马离去。
  ……
  如乔密尔先前所言,他没有同意在更大的动乱来临之前,让伊莱护送他出城。
  而是回到了王宫。
  王宫的侍卫与仆人已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这些都是王政所管辖的范围,祭司一方原则上不会插手的。
  神权高于王权,却也有着泾渭分明的规则。
  在长达数百年的运转之下,漏洞和矛盾,终在无声无息中渐渐突显。
  乔密尔王子回宫的消息小范围传开,人们既惊讶于失踪多日的他其实还活着,亦对他这个时候竟选择回宫感到不解。难道不知道康拉德公爵虽然一直没明说,但就是在以叛乱来威胁国王交代出他的去向吗?
  按规矩,乔密尔先是去见了坦奥伦国王。
  国王听闻了消息,颓丧浑浊的双目缓缓转动,似乎消化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迸发出惊喜。
  推开床前的仆人,他摇摇晃晃地下床,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阶梯之下乔密尔的身影。
  激动之间,脚步一空,他竟是滚了下去。
  旁边的宫仆大呼:“陛下!”
  乔密尔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伊莱赶去将国王扶稳。
  “父王,您、您这是……”乔密尔也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只见国王衣衫不整,浑身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药味的酸腐之气,神色透出几分癫狂……而容貌也似乎短短时间老了十岁。眼窝深陷发黑,皱纹爬满了脸庞。
  他红着眼睛,话语不清,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将乔密尔抱住,身体都在打颤。
  “你终于、回……回来,我、我好想……”
  伊莱皱了皱眉。
  然而,坦奥伦又突然间扣住了乔密尔的肩膀,表情凝重,挨得极尽地观察了一番他的脸,接着从脖子向下往胸前移去……
  乔密尔:?!
  伊莱的拳头攥紧,就在他忍不住要把国王拉开时,却不料坦奥伦猛地用力将乔密尔推远!
  “殿下!”伊莱及时将乔密尔托住,才避免了他往后摔倒。
  “滚开!”坦奥伦指着乔密尔道,“你……你根本不是我的乔密尔!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骗我……你们居然敢骗我?!”
  他又支立着身体向周围吼道:“来人!把欺骗本王的人都砍去双臂,扔到奴隶场的鼠窟里去,让他们被一点点地啃得只剩骨架!”
  伊莱立即将乔密尔护在身后,长枪一横,摆出防卫姿态,警惕地望向其他人。
  宫仆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额头死死地磕在石板上,一动不敢动。
  在场仅剩的数名侍卫互相对视了几眼,均没有听命上前。
  乔密尔瞳孔紧缩,手掌慢慢覆上自己的胸前,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沉声说道:“父王精神不太稳定,你们好好伺候着,我改天再来探望。”
  说完,便转头匆匆离去。
  回宫院的路上,乔密尔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伊莱,你没有感觉,那天在密林中找到我后,我有什么变化吗?”
  伊莱垂眸,过了片刻,应道:“……有。”
  “什么变化?”他屏息又问。
  “您身上,赫黛拉王妃的气息,消失了。”
  乔密尔:!
  “你、你竟然能感受到……”
  “嗯。”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在身边保护我?甚至连问也不问我?”大祭司先前告诉他,伊莱是王妃安排来守护原主的。
  而伊莱闻言,神情却流露出一丝费解,“殿下,我是效忠于您,不是王妃。”
  “……”乔密尔有些发怔。
  “至于询问您,您如果不愿意说的话,那便是我没有能力帮上任何忙。你若是想告诉我的话自然会与我说的。”
  乔密尔眼眸微闪,“……你是不是也已经发现,我拥有那种诡秘的力量?”
  “嗯。”
  “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从来没怀疑过我不是你原本效忠的乔密尔王子吗?还有我极力想要效仿,却依旧能看出端倪的言行?
  伊莱应该最是了解原主的啊。
  可伊莱却回道:“我不觉得奇怪。”他顿了顿,又补充说,“那不是诡秘的力量,您的气息永远是纯净美好的。”
  乔密尔不说话了。
  他想,一定是巫咒的力量太过于强大,压制住了伊莱的一切怀疑,并让伊莱的脑子自动过滤掉他的所有邪恶,事后修缮成完美无缺的。
  .
  宫院里的仆人减少了一大部分,只剩十来个了。
  剩下的仆人这段时间仅负责打扫维护房屋,没有主人要伺候,日子倒是过得闲散。只不过,外面的动乱让他们忧心。只怕哪一天,王座易主,新的主人不打算留下他们的性命,或是让他们沦为奴隶。
  乔密尔的回来,更令仆人们深感不妙。
  其一,他们骨子里本就恐惧着阴晴不定的王子;其二,康拉德公爵与王子有宿仇,他们害怕万一康拉德抢占了王座,自己会因王子仆从的身份而更加难逃一死。
  此刻,他们正被王子齐聚在大厅里,接受问讯。
  ……乔密尔王子一回来,果然心情阴郁,要拿人撒气了。
  可惜现在连一个可以供王子发泄的奴隶都没有。
  狄萨弗森呢?就算是那个银眸的魔鬼在也行啊。
  至少他在的时候,王子没有多余的精力特意惩罚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乔密尔面容严肃。
  因为他发现,阁楼已经被人闯入了。
  仔细检查一遍后,里面少了东西,是那些无字书。
  至今也未弄懂上面到底有没有内容——应该是有的,否则将其盗走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尝试过了,他的能力解不开内容的封印。
  而他为了假死而制造的傀儡,还仍然好端端地躺在木箱里,没有翻动的痕迹。
  蹊跷的现象,令乔密尔无法不在意。
  可留下来的仆人一问三不知。
  “殿下,我、我们根本就没有进去过您房间上面的阁楼。”
  “我从王妃还在时,就在这里伺候,这么多年连那间阁楼的门在哪里都不清楚,您不提,我们都忘记它的存在了!”
  “是啊,殿下,您要不去问问那些走掉的人吧,一定是他们临走时,大胆地偷窃了里面的宝物,然后想着能嫁祸给我们!”
  他们说得信誓旦旦。
  乔密尔又动用巫力查验了一遍,其言基本都属实,只除了两个人,偷偷爬进去过一次,但粗略一看什么值钱的都没有,关键是并没有发现那具傀偶,就紧张地出来了。
  走掉的那部分人也已不在宫中,难以去寻了。
  乔密尔只能暂且作罢。
  伊莱终于可以得到修养,包扎好伤口服下药后,在疲倦和药力的催使下沉沉入眠。
  青年的手掌覆盖上他的额际,敛成一团的蓝光许久后慢慢消散,他身上的任何操控类巫咒都将解除。
  接下来,乔密尔独自去到了神殿。
  大祭司说过,可以随时来找他,他将告诉自己想知晓的一切。
  午后,最盛烈的阳光从五彩琉璃顶上洒入。
  老人站立在幽绿的孔雀石台上,以祈祷之姿,沐浴在金灿夺目的光晕中,白色的发丝和胡须几乎融为一体。
  却并不刺眼,让人只感觉柔煦温暖,且圣洁。
  乔密尔走进来后,并没有急着开口。
  反而是大祭司放下了合十的双手,转过身来,先一步问道:“乔密尔,往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大祭司冕下,我不明白,我如何打算的,重要么?”青年反问。
  “我以为,像我这般从小就罪恶深重的人,干脆破罐子破摔,任性恣意地过到生命最后一刻,尝尽这疯狂与痛快,死于自己埋下的恶果,也算是自己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命运的轨迹已定,我也无法做出别的改变。兰曼斯特如若守住,我会被新生的王政和苦难的民众当作罪人;康拉德若谋反成功,他必会杀我为他的儿子报仇;又或者是狄萨弗森攻占了王座,他会以同样残忍的手段将我折磨至死……”
  乔密尔在试图以原主的立场和结局,来套取大祭司的话,从而推测大祭司究竟是何种立场何种目的,以及对他又是抱以什么样的态度。
  然而他说完后,只听老人叹息般的话音在殿内回响。
  “你所说的那些……是诸神原始的预言。”
  乔密尔:!!!


第88章 真相
  预言?
  神明的预言?
  所以那些事情, 到底在原来的书中是否真实发生过?还是说……其实他看到的那整本叙述粗糙的内容根本就是……?
  冒出的这个大胆猜测,让乔密尔从头到尾建立的认知有些摇摇欲坠。
  “……预言还说了什么?”乔密尔紧张地问道。
  “预言中说,有人会以武力征战整片大陆, 造成生灵涂炭,秩序崩塌, 百年后走向灭亡……”
  乔密尔:“!”
  大祭司接着说道:“那人有着一双银眸,是被启世教的至高神所选定的灭世者。”
  乔密尔的身子不禁晃了一下, 双腿有些发软,他惶恐不安地问:“既然你们都知道,那为什么不、不……”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你想说, 杀了狄萨弗森么?”大祭司替他补充道。
  乔密尔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喉咙发紧。
  “有机会的话, 或者说重来一次, 你会选择杀了他么?”老人又反问。
  “……”乔密尔依旧沉默。
  不……为什么要问他的选择?他只是兰曼斯特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小王子。
  “那你问我这个问题的原因和倾向是什么呢?”
  “我……”
  大祭司看着乔密尔,与略显犀利的话语不同的是,他的眼眸温润柔和。
  “你想向我求证, 之前没有诛杀狄萨弗森, 以后便也不会动用神明的力量夺走他的性命。”
  乔密尔只能心虚默认。
  沉静神圣的嗓音继续回响在大殿, “攻打亚尼尔特的原因不是因为要抓获狄萨弗森。那场战争的起因是兰曼斯特为诅咒所逼,不得不扩张领土,而神明允许的根本原因是,亚尼尔特的神权已名存实亡,各方势力纷争, 王政一片混乱……”
  “狄萨弗森不是第一个灭世者,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神明不会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插足世间,这是守则。”
  青年微怔。
  原来如此。
  怀揣着侥幸问:“预言, 不一定会发生的,对么?”
  大祭司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这片大陆的未来,终归属于人类。”
  静默了些许时间,他又说道:“而你,作为人类的一员,有想要给大陆带来什么样的改变吗?”
  “我?”
  一股力量包裹住乔密尔的身体,将他轻轻托举至空中,移动到了孔雀石台上,与大祭司四目相对,距离不足半米。
  老人缓缓伸出手,触摸着他的发丝与脸庞,满含慈爱。
  “你是被预言从另外的世界召唤来的啊,我的孩子。”
  果然!那本书就是预言!
  乔密尔僵硬且震惊,“你、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原来的乔密尔王子?!”
  大祭司慈爱的神情又逐渐被忧伤浸染,“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希望你来……包括赫薇尔,你的母亲,也是如此。”
  乔密尔惊魂不定,当然了,自己占据了原主的身体,与原主有感情的人肯定会感到不适。
  等等……
  他的母亲?
  大祭司为何还要说是“他的母亲”?
  是不小心指代错了么?
  “有人告诉过你赫薇尔的故事吗?”大祭司问他。
  乔密尔迟疑片刻,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
  “看来,启世教确实已找过你了。”
  “……嗯。”
  “是怎么跟你说的?”
  乔密尔回想着,组织起语言,“一个大巫对我说……爱与美丽之神根本不存在,每块神降之地上都封印着众多献礼者的灵魂碎片,赫薇尔是其中一块神降之地的灵魂碎片融合在一起而诞生的……”
  “祂们的作用是成为神力作用于世间的载体……”
  “是这样么?”乔密尔抬眸问道。
  “你听闻的没错,事实便是如此。”大祭司说,“将无数灵魂中纯净虔诚,向往爱与美好的碎片聚集在一起,以此为通道,神明之力才能笼罩世间。”
  “后来,赫薇尔意外从封印中出来,神降之地荒芜,诅咒跟着降临,想必你也知晓了吧?”
  “嗯。”
  “不过有一点我需要说明的是,那不是神明的诅咒,而是神明的力量变薄弱后,至高神的邪恶降临了兰曼斯特。”
  乔密尔将信将疑地听着。
  大祭司接着讲回了关于赫薇尔的事。
  “封印中是无尽的黑暗虚无,可众多灵魂碎片有着最缤纷璀璨的回忆,她的意识渐渐产生了痛苦,封印被破坏后,她不愿再重新回到那片虚无当中。”
  “她寻找着办法,一边贪恋着世间的美好与真实,一边又无法漠视自己所带来的灾难。为此,她还成为了兰曼斯特的王妃,想要通过对国王的影响,尽可能多地为民众造福……”
  老人说到此处顿了顿,嗓音略微带上了一丝晦哑,“再往后,她拥有了一个孩子……我对此也提供了一些帮助。”
  “那个孩子并没有真正的父亲,是她独自所孕育的。”
  乔密尔:?!
  “孩子的灵魂纯净美好至极,她说是她曾经未被任何事物污染时,意识组成的另一种形态,可以继承她的一切力量,与神力是相融的……”
  “乔密尔,你听懂其中的意思了吗?”
  乔密尔的脸色慢慢变了。
  “赫薇尔难道是想……让她的孩子,代替她,回到……?”
  “是的。”大祭司眼含深深的愧疚。
  乔密尔难以置信,赫薇尔作为一个母亲,居然如此自私狠心地对待自己的孩子,把他当作工具……
  与此同时,乔密尔又感到一阵浓浓的费解与不安。
  为什么大祭司要这般愧疚地看着他?他又不是那个孩子,他的灵魂也不与神力相融,之前启世教大巫是不知道实情,才说他会被封印……可大祭司是知道的啊!
  “我又不是原本的乔密尔王子,您没必要对我表示歉疚!”
  看着情绪变得激动的乔密尔,大祭司忍着心痛安抚道:“亲爱的孩子,你先听我说完,好吗?”
  乔密尔咬着牙先冷静下来。
  “这便是赫薇尔原本的打算。孩子降临之初,就取代了赫薇尔作为神力载体的特性,让她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永恒自由。在某个节点到来之刻,孩子的灵魂将会注入神降之地,重燃神光,驱散兰曼斯特的诅咒。”
  “但是她没有料到自己对这个孩子日益加深的爱,根本不受控制……她的孩子是那么地可爱、漂亮、圣洁,在她心中渐渐超越了世间一切的美好……她无法接受孩子会离她而去,被锁在冷冰冰的黑暗虚无中。”
  大祭司的叙述让乔密尔听入了神。
  “终于,赫薇尔再度做出了疯狂的事。”
  “她暗中回到神降之地,向神明祈求放过她的孩子将她重新封印,可神明不再回应她,出现的是至高神……”
  “至高神帮助她延迟了封印的时间,并传授她方法,如何让兰曼斯特获得丰收,再度开满花卉,她根本无法拒绝地听信着……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
  “所以,在那座石塔顶层的是……”乔密尔艰涩地开口。
  “不出意外,你已经看到了。”
  大祭司闭了闭眼,无声地叹息着。他当时将那些事情隐瞒了下来,却没有将所有的罪孽痕迹都抹杀殆尽,总该是会让人发现的。隐瞒,本就有违神训。
  “至高神传授的方法,是通过她的孩子赐予所谓的‘净化’之力。让那些罪恶深重的囚徒虔诚向其祈祷,获得净化,成为‘净土’,碾碎后洒入田地中,便能破除诅咒。”
  乔密尔:“……后来呢?”
  “赫薇尔尝试了,但土地上的鲜花仅短暂地盛开过,然后通通枯萎,唯独人体‘净土’上的能长存。”
  “为什么?”
  “至高神是这样对她解释的,净化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和纯粹,需要碾碎更多的‘净土’洒入田中。赫薇尔因为见到过希望,便继续照着祂的示意去做,却再也没有任何一朵开放了。”
  乔密尔喃喃道:“您说,诅咒是至高神降下的,破除的方法也是祂传授的,但却没有成功,所以……”
  “对,这又是一场至高神布下的诱骗与杀戮,如果王政相信了,后果不堪设想。”
  大祭司继续说道:“在我的阻止之下,赫薇尔收了手,可她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却成了至高神继续施以‘净化’之力的器具,睡梦间会被控制着意识,主动寻找一个又一个祈祷者。‘净土’的秘密也意外在那些因罪恶而被囚禁的人们之中传开,他们纷纷将他视作恶魔。”
  “唯有一名从边城流浪而来,又因失手伤了贵族而被逮捕的少年,向他祈祷了许多次,都不曾变为‘净土’。”
  “那名少年,就是伊莱。”
  乔密尔:“……”
  乔密尔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儿,他才皱起眉头问道:“那、那个孩子诡异的能力,要怎么办?”
  “当然不能放任不管。”
  大祭司面容沉重,“我与赫薇尔找了很多办法,最终成功去除了至高神的操控,可却也让他的灵魂缺失了大半,而后被神降之地数不尽的怨恨、恶念所侵蚀……”
  “赫薇尔自知罪不可恕,请求我无论如何都要宽容她孩子将来可能犯下的罪恶后,选择了焚化肉.体,分散灵魂,去往各处神降之地——她已没有了独守一方能力——前不久,仅剩的唯一一丝气息也彻底消失了……那是她留下来最后保护你的。”
  青年眼眶发红,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微颤地问:“她孩子缺失掉的大半灵魂……”
  大祭司:“现如今完整了。”
  闻言,乔密尔只觉得天昏地暗。头顶金灿灿的阳光洒下一片冰冷。
  “你凭什么确认我就是那个乔密尔?!”
  “神明预言的力量,只会将原本的灵魂召回,你一定是对它产生了感应,生出了悲悯……不是随意一缕灵魂都能进驻这具由赫薇尔一骨一血生养出的身体的,现在的你,气息纯净、统一且完整。”
  亲爱的孩子,我那般不希望你回来,却又那么怀念着你……
  曾经那么小的你,却让我感觉到光亮。
  大祭司说着用手覆盖住乔密尔的前额,曾被抹除的记忆一幕幕翻涌而至……赫薇尔柔软馨香的怀抱,对他永远充满爱意却夹杂着忧伤的微笑,还有伊莱,从初见时的警惕谨慎,而后逐渐变得信赖忠诚……
  乔密尔眼睫湿润,喑哑地开口:“所以,意味着,我将继续自诞生之初就被赋予的使命,在某个时间节点来临时,被封印进神降之地?”
  老人沉思片刻,道:“虽然我作为大祭司不该这样说,但目前来看,你若想改变命运,唯一的方法便是效仿赫薇尔。”
  “……”乔密尔心尖一震,缓了缓后,尽力平静地道:“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您。”
  “问吧,孩子。”
  “那个时间节点,是多久以后?”
  大祭司轻摇了下头:“神明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我并不知晓。”又微微眯起了双眸,“赫薇尔曾经是因为玛瑙破碎而出来,本身也存在极强的抵抗意愿,得以在世间生活许多年。而你降生后,也许是因为灵魂还太脆弱,暂且不适合成为神力的载体……总之,神意难测。”
  也就是说,这难测的神意,像一把悬在脖子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真操蛋。
  连寻找是否有无别的办法,都不知时间够不够。
  乔密尔又问:“我还听启世教大巫说,我接受了至高神的力量,如若不听命,便会出现反噬。”
  “这确实是启世教控制所有教徒的手段。但是你小时候,我与赫薇尔替你除去了至高神的控制,应该也再难以接受来自祂的力量,你体内的力量也许仅是赫薇尔赋予你的,随着灵魂的完整而显现了。”
  乔密尔惊讶:“可这些不是巫力么?赫薇尔的力量又是属于什么?”
  “巫力是世界诞生之初,神明遗落在这片大陆上的力量,可以被巫师感应和获取,释放过后又重新回归世间。它与后续降临的神力并没有本质的区别,而不同的灵魂才会赋予力量不同的气息。”
  “原来是这样……”
  获取力量的速度减缓,难道是因为玛瑙的碎裂?
  紧接着,他又提起了一直埋藏在心中的一个谜题,“我宫院有一间被施加了遗忘之术的阁楼,您知情吗?”
  “是我施加的,包括那座石塔。”
  乔密尔没有怎么感到意外,“那您知道遗忘之术已被破除,有人偷偷闯入,里面的无字书都不见了吗?”
  “无字书是赫薇尔消亡前使用高级禁术封印的,我大概能猜到上面是些什么内容,被刻意盗走了应该会有麻烦。”
  “乔密尔,我此前让你离开王城,是要尽可能地保全你,不过,我想,你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了。”
  ……
  从神殿中走出后,已是傍晚。
  夕阳的尾巴快消失不见,暮色四合。
  长长的石阶之下,站着一尊颀长的身影。
  “伊莱?”
  男人静静地望着乔密尔走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休息吗?”
  伊莱回道:“殿下您都出去了,我怎么还能继续躺着?”
  乔密尔困惑:“你、那些,应该解除了吧?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
  “您是指,我被王妃施加的心理暗示和抹去的记忆吗?”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
  “是的,多年前的事情再次想起来后,好像更清晰了。”伊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因此,我还知道,真正的您,回来了。”
  “我曾立下过誓言,守护您,是我的职责,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乔密尔的眼眶发软,注视着伊莱,久久难言。


第89章 民怨
  此后的近二十天内, 兰曼斯特王城里发生了许多事。
  诸如——
  城西的荒地出现了亚尼尔特的残军,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人大胆地路过望了望, 只有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地上满是狼藉, 泥土中浸着一团团暗红,活人无几。估计又是起了暴.乱。至于残军?连个影子都没有。
  坦奥伦国王的精神和身体情况, 已无法再登上王座。
  被大祭司号令回王城的军队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仍迟迟未见。
  康拉德公爵彻底不装了,在城外不足千米处驻下了独听他号令的军队, 切断了多条运输通道, 逼得城内物资疯抢, 偷盗猖獗, 越来越多的人食不果腹。
  康拉德还派出了几波杀手去暗杀能够继位的王族,毫不遮掩自己要谋夺王座的意图。
  尤其是乔密尔王子,一天内都能被刺杀两回, 甚至杀手中还存在高价雇佣的巫师。
  而就算大王子已不幸遇害, 乔密尔王子都是不可能继任王位的。
  只因一个惊天的事实和一边倒的舆情, 在短时间内便传至了大半兰曼斯特国土。
  ——那个阴毒变态的王子,根本就是个黑巫师!包括许多年前,那个来历不明,单靠美色迷惑了国王的赫黛拉王妃!
  在宫院不为人知的阁楼里,发现了铁一般的证据, 一条条记录着曾经如何与邪.教之神达成契约, 又犯下了哪些骇人的罪恶,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如果忽略荒芜与饿殍带给我谴责,我想我是快乐的。湛蓝的天空, 灿烂的阳光,还有从别国运来的玫瑰干花,我想象着它们鲜丽时的模样……一切都是真实可感,那些凝固的回忆和情感终于流动了起来……
  我不知不觉间,好像把所热爱的都聚集在了一起,他是多么美好啊……如果破除掉我对兰曼斯特所造成的灾难,神明会不会实现我的祈愿?
  ……我已没有退路。】
  从王妃意义难明的自述中,还可推测,她竟然与兰曼斯特国土的诅咒也脱不了干系!
  而这么多年,坦奥伦国王无底线宠爱着王妃与王子,将那些要遭受神罚的秘密瞒下来不说,明面上,还要纵容恶魔般的王子肆意残害他人,不管王子犯下如何深重的罪孽,都不曾付出过代价。
  ……难怪神明迟迟不肯宽恕兰曼斯特,原来是王族深深触怒了神明!
  大祭司不可能毫不知情,他缄默不言的做法,也让民众对其的信仰开始产生了动摇。
  大祭司亟需给出一个解释与交代。
  苦难中的人们,愤怒一点即燃,到达了顶峰。
  饿成了骷髅架,也要亡命般游行呼喊着,仿佛抓到了唯一的希望,也是此生首次明晃晃地对王族发泄。
  “杀死乔密尔王子平息神怒!”
  “乔密尔一死,诅咒肯定能够破除!”
  “从大臣中选举新国王!”
  有部分更激进的民众,甚至要求将全部王族血脉杀死,口中高喊着:“康拉德公爵无罪——”表示投靠康拉德公爵才能获得救赎。
  没有了国王,分崩离析的王政也渐渐不再派侍卫对他们进行镇压。大臣们反而悄然收买起人心,拉拢着各方关系……
  .
  神殿门口站着一排神职骑士,阻拦着一群前来请愿的贵族大臣。
  那些人神情激动,头一回大胆到在兰曼斯特最庄严的地方失了态。争着抢着要当第一个听到大祭司传达神谕的人……或者说是说服大祭司的人。
  “冕下!民众闹得越来越厉害了,食物也匮乏到了极点,已经出现了不少人吃人的现象了!”
  “康拉德公爵表示,如果能将乔密尔王子交给他,他将不杀害城内的任一无辜之人。”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啊,大祭司冕下!军心溃散,之前组织的突围奇袭又惨遭失败,半数侍卫都已经被抽调去把守城门了,我们不能再寄希望于援军的到来了!”
  接二连三有人在门口遥遥对着十二尊神像跪下,“诸神呐,请您再眷顾兰曼斯特一次吧,我们是您最虔诚的信徒啊……”
  ……
  “您虽然没说,但眼下这个时刻,其实是需要我在王城的,对吗?”殿内,乔密尔问道。
  大祭司慈爱地看向他:“孩子,你看到的预言,对于你从此以后的遭遇,是怎么描述的?”
  “它并不详细。”乔密尔回想着道,“大概是试图逃离王城,却被人抓住,轮番折磨了一段时间,最终落到了狄萨弗森手上,才死去。再往后,没有提及灵魂是否被封印进了神降之地。”
  “而你现在没有离开王城,预言就已经发生改变了。”大  祭司抬眸注视神像,“你上次问我,预言的事是否一定会发生,我可以肯定地同你说,改变,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所以,狄萨弗森很有可能不会给大陆带来毁灭,是么?至少,他在兰曼斯特没有遭受如预言中那么悲惨的一切。
  乔密尔心想。
  大祭司又道:“孩子,我很感谢你能留下来,先尽量替兰曼斯特平息民怨。”
  乔密尔眸光微沉:“我以为,我若是真如他们所要求的去献祭,不仅可以平息民怨,还可以破除诅咒。”
  “我不会左右你的选择,孩子,这是神谕,亦是我的私愿。”大祭司强调,“尤其是不会强制你提前尝试,以身亡来触发封印。”
  “难道,用欺骗的手段消除人们的愤恨,顺便帮我自己脱身,是不违背神训的吗?”
  “……”老人沉默不语。
  乔密尔垂眸,为自己略显无礼的试探而感到一丝尴尬。
  再次出声的是大祭司。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让伊莱知道实情吗?”
  就在不久前,伊莱还一脸惶急地来见他,跪求他在这最后的时机,强令乔密尔暗中离开王城。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素来冷静稳重的伊莱,那般悲伤急切的模样。
  “难道你想现如今就同伊莱作告别吗?”
  乔密尔缓缓地点了点头,“因为,我没想好,往后又要以什么理由同伊莱永别。”
  “我不愿将神降之地的封印告诉他,否则,我担心他会一直为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奔劳,更害怕,像赫薇尔那样……误入歧途。不如,干脆就……”蓝眸中波光跃动,而后陷入黯然。
  大祭司:“……我明白了。”
  .
  一层层细汗浸湿了乔密尔的额际、脸颊、脖颈。
  他躺在空荡荡的床上,不断颤动、翻身,做着噩梦。
  白日里所见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以更畸形的情境闪回——
  官员同他说,王室的存粮都不够宫殿里的人吃三天了,可他明明记得还有那么多,勒令对方不许隐瞒藏匿,将一半先送出宫分发给民众……
  然而去粮仓一看,却已几乎被搬空,没有人再将他的命令当一回事,他也管不过来。就连国王那边,如果不是去看了眼,都不知道已饿了快两天。
  伊莱一怒之下,提起官员的衣领就要动手,那人又连忙战战兢兢地表示还有别的口粮。
  带着他们来到了奴隶场,冲天的血腥味让乔密尔呼吸不过来。
  奴隶场仅剩五六个还活着的奴隶,面无表情、动作机械地将一具具人体拖出来,运到布满尖长铁刺的大板之下。
  牲畜身上绑着绳子,另一端系在板上,蹄子包裹了一层厚厚的暗红的壳,和他儿时记忆中的完全重叠……官员告诉他,直接运出去的话,大部分都不会有人碰。
  乔密尔吐出一口酸水,连连后退,转身落荒而逃。
  画面一转,伊莱却不见了!
  慕然间,他独自奔跑在幽僻的丛林中,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身后响起马蹄声,如雷鸣般震耳,自远处朝他追赶而来。
  眨眼便至!根本来不及逃跑!
  眼看着自己即将葬身铁蹄之下,轰隆隆——耳畔一阵巨响。
  乔密尔终于惊醒。
  正好一条闪电的白光印上他润湿的脸颊,蓝眸被骤然的光亮刺得眯了眯。
  深夜。外面下着大雨,打着响雷。
  乔密尔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大口呼吸着空气中略带潮湿的气息,咚咚的心跳声,和这雨点似地密集。
  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
  视线往窗口望去,这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快两天了,而今夜大得似乎有些过分了,伴随着雷声。兰曼斯特很罕见如此凶悍的雷雨。
  风却时有时无。宽长厚重的窗帘一截拉开,一截紧贴着窗沿,盖住了窗口的一半。
  忽而,乔密尔听到“咯吱”一声微弱的响动,似是木头被踩压的声音,从窗帘后传来,在雨声中那么不明显,恍若错觉。
  可乔密尔却很敏感,无奈近期被刺杀了太多次……
  刚巧又有一阵风刮起,闪电映亮了夜空。窗帘微扬,透出了站在其后的一个身影——是一个身形高大,压迫力十足的男人。
  意识到被发现了,男人伸出手,握住帘布,缓缓推开。
  青年瞳孔骤缩,惊恐闪现。
  单凭那缠绕在小臂上的革带,和比先前略长的盖住耳廓的黑发,他都能认出——
  是狄萨弗森!!!
  疯了吗?在这种紧要的时候,伤都未好全,就要不顾风险闯入宫中找他寻仇?!


第90章 旧账
  暗红的窗帘拉开后, 男人熟悉的身形完整显露出来,窗外接连两道闪电划破夜空,映亮了他湿透的黑发, 也让他佩戴的面具发出冷冷光泽。
  似是提醒着乔密尔给其带来的屈辱。
  乔密尔惊魂难定。
  衣角一丝丝水流滴落,随着狄萨弗森缓慢的步伐而向他漫来, 他扒着床头的立柱,心脏简直快要跳出喉咙眼。
  来得太突然了, 怎么也想不到,当一切被撕碎揭开,那层苍薄的压制关系不存在后, 两人的再次碰面会是在这间房里。
  ……这间他把狄萨弗森得罪得太狠的卧房。
  空荡荡的大铁笼顽固地出现在他眼角余光中, 想忽略都忽略不掉……还有那些凌乱堆放在角落和悬挂在墙壁上的……粗长的锁链, 与淫.乱的玩具……
  当初每一分不顾心虚而获得的暗爽, 此刻都化作了讽刺和浓浓的惧意……
  乔密尔本能地想呼救,可声音卡在了嗓子里,男人举起一根手指, 放在薄唇前, 轻轻对着他“嘘——”了一声。
  又低沉地告诉他道:“你乖乖的, 我就不计较你从我身边逃走的事了……”
  “……”乔密尔咽了咽口水。
  他看不清狄萨弗森的神态,但直觉只认为——
  不正常。
  狄萨弗森有些不太正常。
  这人越是先收敛着恨意,就代表着要爆发得更厉害。
  见乔密尔果真如他所说,站着一动不动,只睁着濡湿的蓝眸怯怯地望着自己, 狄萨弗森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这不听话的王子, 跑回宫中倒把自己变憔悴了。但还是那么漂亮……漂亮中又让人感到一丝怜惜。他本该生气发怒的,让乔密尔好好尝一尝敢背叛他的教训,可一见到乔密尔, 却都发作不起来了……
  可怜的王子殿下,王室的庇护没了,外面滔天的罪恶都加诸他一个人身上,大祭司要拿他献祭以消除民怨……乔密尔应该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吧?
  狄萨弗森忍不住略带欣喜地想。
  粗糙的指尖爬上青年的脸庞,又触了触那长密的睫毛,感受到一层薄薄的水雾。
  啊,哭过了么?
  别怕,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只能属于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面具的阴影下,目光炽热而坚定。
  “乔密尔……”
  男人终于再度开口。
  乔密尔一边僵硬着,任由狄萨弗森抚摸过他的脸、眼睛,又在他的脖颈处流连……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狄萨弗森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对他做什么?
  “你不会死在那些人的手里,我保证……你知道的,你该偿还我的,远没有结束。”
  男人轻咬住他的耳垂说道。
  酥麻得仿佛带起了一阵耳鸣。
  乔密尔猛退一步,对狄萨弗森越发看似亲密的动作感到不解又紧张。
  狄萨弗森为什么还像之前,对待伪装时的自己一样……?
  难道会是因为舍不得那个“自己”吗?
  可对方根本都没有提起……
  “什么、偿还?”乔密尔怔怔地问。
  男人轻笑:“亲爱的殿下,你忘了对我做过哪些事了么?”视线在房内扫过一圈,他又道,“我想试试看,殿下您会不会喜欢那样的玩法,也许你比我要适合得多……”
  将王子狠狠地抓回来,牢牢锁住关在笼中,再每天……是他这段时间做梦都想干的事!那晚乔密尔在伊莱的怀抱中,决然离去的一幕,天知道有多令他发狂。
  “!”乔密尔双颊瞬间爬上红晕,不知是羞臊、气怒,还是难堪。
  狄萨弗森对他的报复,真的有点让他分不清——
  可是,一想起打开木箱看到的那具凄惨躯体,又是一阵阴悚的寒意。
  ……狄萨弗森应该是在效仿自己原本对他做的那些。
  甚至变本加厉,彻彻底底将自己玩死,最后再制作成一具永久保存的死偶,展览玩赏……那简直更加糟糕!
  “现在,先跟我走。”狄萨弗森攥住乔密尔的手腕。
  “不!”乔密尔连连摇头,“我不能跟你走!”
  男人银眸微眯。
  乔密尔仓皇地道:“我、我可以为以前对你做的一切错事而道歉。而且我根本、根本就没有真的做过,那些都是假的……反而是你!——”他咬了咬牙,“狄萨弗森,我们之间真的扯平了,还有,我离开领地的那天,也根本不知道你会中陷阱。”
  而狄萨弗森听完辩解,眼中没有丝毫乔密尔所期望看到的释然,只幽幽地问道:“所以,你想说……对我从来没有那种意思吗?”
  “当然。”
  青年点头。
  可眼神却躲闪。
  那被邪恶侵蚀的残缺灵魂,对狄萨弗森的垂涎与强迫,真的不代表他内心深处的一丝欲念么?
  骤闪的白光晃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一声响雷又从天际传来,令他本就惴惴然的心震颤如鼓。庞大的雨势全然没有要停的迹象,不由分了下神想到,若这般落到天明,以王城不合理的建筑,怕是要淹了。
  “可我也给过你回答了。”狄萨弗森冷笑道,“扯平?休想!我再说一次,现在跟我走。”
  “不能!”乔密尔回过神来,挣扎着,“放开、放开我……”
  “为什么?!”
  “我是兰曼斯特的王子,理应待在王宫里!”只有平息民怨,才能把军心凝聚起来,继续守下去,等到成功召回援军。何况他不是真的去死,还能借此公然摆脱这个臭名昭著的身份。怎么能此刻被狄萨弗森带走,让计划作废?
  狄萨弗森低吼:“可继续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那也是我注定的命运!”
  “注定的命运?呵。天真的王子殿下,您注定的命运是在我手中……”银眸渐渐染红,“怎么?被我玷污的痛苦,都深过了为这已残破不堪的兰曼斯特献祭吗?”
  他说着,禁锢着乔密尔的手掌慢慢从腰肢滑下,覆上了敏感柔软的……
  乔密尔身躯一颤,止不住惊慌地呼喊:“来人,来人啊!”狄萨弗森疯了,他真的疯了。
  “伊莱——你在哪儿?!”
  伊莱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拖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伊莱的人影?
  乔密尔又恍然间想起,好像伊莱自从傍晚时跟他说过,有什么事情要出去一趟,就一直不曾回来……
  而他拼命呼喊挣动过之后,才发觉,狄萨弗森的动作不知何时已停下。
  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却更加恐怖,即使隔着面具,也能察觉到那森寒刺骨的神情。
  “乔密尔,我尊贵的王子殿下。”男人的声调阴恻嘶哑,“你可真懂得,要如何逼疯我……不要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那个名字,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话音刚落,乔密尔便感到后颈一疼,意识随即陷入了黑暗。


第91章 恋慕
  “狄萨弗森!”
  “该死的, 你又对王子做了什么?!”
  “我不是向你解释了,王子根本不知道那天为你设下陷阱的事,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忍心真的伤害你!”
  被看押的伊莱望见大雨中, 狄萨弗森抱着怀里昏迷不醒的乔密尔赶来时,怒声质问。
  卑鄙的混蛋!
  分明与他约定了一同将王子带出来, 却在他支走了城楼的守卫后,让奥塔莎把他缠住, 独自一人闯入了王宫去见王子。
  王子不配合又对狄萨弗森没有反抗能力,以这人野蛮乖戾的性格一定是动粗了!
  说不定又欺辱了一番……
  伊莱恨恨地想。
  可是,他没有了别的办法……为了王子至少能活下去, 只能暂时选择如此, 过后在想尽办法帮王子逃离……
  此时, 他们正处在城门外面密林中的一个隐蔽山洞。
  狄萨弗森从康拉德的严密包围下, 悄然占夺了一方通道。
  男人坐在枯草堆上,将盖在乔密尔身上的衣物揭开,然后细细地为他擦去残留的雨水。
  过了许久, 才冷冷地道:“我并不需要你自作聪明的解释。”
  “你——”
  “伊莱, 你就那么喜欢当乔密尔的一条忠犬?哪怕他恶事做尽, 受万人唾骂痛恨,是一个背弃神明的黑巫师?”奥塔莎踱到伊莱面前,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的视线从乔密尔身上移开。
  另一只手玩味地拨弄了下伊莱肩上的佩章。
  与通常骑士会佩戴的正义与律法之神象徽不同,那是一枚托举着弯月, 被玫瑰簇拥的美丽侧影——奥克塔薇尔, 爱与美丽之神。
  “难道你对神明的信奉都是虚假的吗?”她讽刺道。
  “别再看了,乔密尔已成为狄萨弗森的所有物……狄萨弗森很小气的,你多瞧一眼, 都有可能激怒他做出难以预料的事。”
  说实话,她万万想不到伊莱竟然会荒谬到向狄萨弗森提出求助,帮他救出乔密尔……而更令她震惊不已的是,狄萨弗森二话不说,先同意了下来!
  原来狄萨弗森早就知道那个伪装的巫师是乔密尔。
  她想象不出狄萨弗森此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做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事。照这情形来看,他应该真的对乔密尔产生了……至少是欲望。该说不说的,这王子长得可真是精致漂亮到了极点,也难怪狄萨弗森别的人都看不上却唯独对他……
  只不过,想起乔密尔当初囚禁狄萨弗森是为了……她就有些想发笑。乔密尔也决计意料不到每次的靠近都会被意淫吧?这不自量力的王子就活该被反过来狠狠地玩弄。
  伊莱被“所有物”一词刺激得眼珠隐隐发红。
  雨声也掩盖不住他沉沉的鼻息,他脖子上梗着青筋,忍不住一字一顿地问道:“狄萨弗森,你真的、喜欢、王子么?”
  奥塔莎挑了挑眉。
  角落里一直未出声的瑞希也略微抬眸。
  狄萨弗森沉闷地回道:“与你无关。”他只顾抱着乔密尔,克制地亲吻,同时一遍一遍抚摸着偏凉的皮肤,缓解多日的思念,根本不愿与伊莱说更多的话。
  纵使伊莱对这无礼的一幕感到怒恨,可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道:“你这样得不到王子。”
  狄萨弗森终于瞥了他一眼,眸光阴冷,“我现在就已经得到了。”
  伊莱沉默了半晌,挤出一句话,“你没有任何理由强迫王子!”
  “可笑!”奥塔莎道,“狄萨弗森不过是以牙还牙。”
  “你想用报复当作你丑陋欲望的遮羞布吗?”火光在伊莱坚毅的脸上摇曳。
  狄萨弗森深深皱眉:“闭嘴。”他已经不再掩藏对乔密尔痴迷和保护了,还要他如何?!
  “你连放下所谓脸面,真诚尊重地追求王子都做不到!”
  “狄萨弗森凭什么那样去做?”奥塔莎忍不住抬脚踩在伊莱的锁骨上,“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无脑地偏护乔密尔吗?不管狄萨弗森要如何对待乔密尔,那都是乔密尔的报应,他活该!”
  “还有,你太吵了,再敢多说一个字——”她威胁,“我把你的嘴缝起来。”
  “就凭最开始,将你扔进斗兽场的,不是真正的王子殿下!”伊莱对狄萨弗森吼道。
  “……”
  “你在说什么疯话?”奥塔莎瞪眼。
  狄萨弗森捏紧了五指,瞳孔微颤:“……让他说下去。”
  ……
  听完伊莱的陈述,瑞希站了起身,问:“所以,我从一开始接触到的,就是真正的乔密尔?除了样貌和一些隐瞒身份的话,其它都没有任何伪装的乔密尔?”
  “难怪,不管听到传言中他做过什么,就是讨厌不起来他。等等。”瑞希又不放心地看向伊莱,眨着眼道,“……你没有骗我吧?”
  奥塔莎尚且处在惊疑中。
  伊莱:“千真万确。”
  他暗叹,不知王子醒来后,得知他将这些事说出来了,会是什么反应。会怪他多嘴吗?
  不过就算怪他也不会表现出来吧?王子总是对他那么温柔。他只是不希望王子再受到伤害了,但愿狄萨弗森不会继续做出过分的事。
  “……”
  狄萨弗森垂下眼眸,指尖轻触着怀中青年紧闭的睫毛。
  从那之后,乔密尔隐约产生的变化,和对他明面上占有,暗中却退缩的举动……终于能解释得通了。
  只是,眼下真正的乔密尔,当真对他没有一丝眷恋的情感吗?
  他们明明已经那般亲密过了……
  密集的雨声中传来引人注意的响动。
  黑得不见五指的夜空下,一只速度极快的小身影冲至洞口,扑扇着翅膀飞了进来、
  火光映照在它湿漉漉的表层羽毛上,像是洒下了一层金粉。
  乌鸦落在狄萨弗森肩膀上,伸长脖子朝他怀里的乔密尔探了探,又转过小脑袋盯了会儿狄萨弗森,再望了望伊莱,似在疑惑为什么把它的主人带到这里来了。
  比起落在主人身上,乔更喜欢踩着这个男人,因为它总担心坚硬的利爪会把主人的皮肤划破,而狄萨弗森就可以让他随意动作。
  “乔?”狄萨弗森目光柔和,“你是叫乔,对不对?”
  它轻眨了下眼睛以作回应。
  “你之前去哪里了?怎么在宫院里找不见你?”
  它张了张尖喙,模仿着人类的声线,叫了两声。
  “城外?”狄萨弗森听清了,“你去城外做什么?”
  这它可回答不了了,甩了下尾羽的水珠,朝向伊莱,示意让伊莱替它说。
  伊莱心领神会:“是王子殿下让它去留意外面动向的,康拉德公爵此前下令将炊具全部砸毁,已经马上就要有最后的行动了。”
  狄萨弗森:“所以乔密尔其实是可以通过它来知晓别处的情形?”
  伊莱点点头。
  王子近期还同他说道,以后要照顾好这只乌鸦……那神色像极了在做告别和最后的交代。
  他绝对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
  瑞希好奇地走过来,观察了下乌鸦,“咦?它的眼珠会泛蓝光,果真和你那次所说的一样。”
  又伸出手感应了一番。
  “它体内有一股浓浓的巫力,代表着他是可以被乔密尔操控的,这是傀儡术的一种。只不过它保留着原本的生命体和意识,倒不如说……是一只能和乔密尔的情绪、感受建立起相通关系的贴心宠物。”
  “原来是这样的么。”狄萨弗森手指蹭着乌鸦脖颈的软羽,喃喃道。
  所以,乔对他表现出的亲近……
  ……
  “将军,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一名战士走进来报告。
  “再过不久,可能有泥石流发生的风险!”
  兰曼斯特少见暴雨天,可亚尼尔特的半数区域都时常降雨,他们对暴雨造成的危害很是有经验。
  又进来一战士,身后跟着一兰曼斯特居民,那人是当初狄萨弗森他们撤离领地时,眼尖地发现了密道,为了搏一把闯了进去,随后便一直在那块区域游荡。
  他说道:“大人,密道地势低,这会儿已被雨水灌入过半,我水性好,冒险从里面游了个来回,发现原本守在石塔那端出口埋伏的兰曼斯特战士都离开了,我正好打听到是被调去救灾什么的……您看,能不能?”
  他虚弱的脸上挤出谄笑,瑟瑟缩缩地瞄了下狄萨弗森等人的态度,接着看清了被狄萨弗森的怀抱挡住一部分面容的人,霎时面露震惊,又很快低头遮掩下去。
  “重重有赏。”奥塔莎道。
  “我、我已经很久、没、没吃过正常的食物了……”
  “带他去吃饱。”
  “谢谢、谢谢大人!”
  那人走后,奥塔莎问:“狄萨弗森,接下来该怎么做?”
  “利用另一条通道的机关,将水排空。”
  “我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我带领一小部分人马混入城中,你带着大部队先等在外面。”
  狄萨弗森想了想,却道:“不,我去城内。”
  奥塔莎不解:“为什么?”
  “就算有诈,我也比你更有把握全身而退。”
  “可——”
  狄萨弗森打断奥塔莎的辩驳,严肃道:“我们人数与任一方相比都不够多,只有等他们两败俱伤后,城内城外两面夹击才能确保取胜……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败。败了,机会不知又要等到何时;赢了,亚尼尔特当前持中立者会纷纷响应,前来投靠,从而一举占领兰曼斯特全部国土。”
  伊莱:“……”
  不得不佩服狄萨弗森的谋略和果勇,传言中,令兰曼斯特闻风丧胆的敌将不是浪得虚名。
  伊莱心想。
  可如此说来,狄萨弗森即将就要离开王子身边了,那么就有机会……
  奥塔莎一敲掌心,应道:“好,就照你说的做。我会等到康拉德先攻破城门,我们再里应外合,将他们全部剿灭!”
  她勾起唇角:“看来,我们是幸运的,绝好的时机说来就来了。”
  “可是,你的乔密尔要怎么办?”奥塔莎又问,“让人看着他吗?他巫术诡秘莫测,万一没看住,他跑了……”虽然跑了也就跑了吧,但狄萨弗森事后估计得暴怒……
  “我来守着他!”瑞希自告奋勇。
  “你?”奥塔莎嗤笑,“算了吧。”
  瑞希不服气:“怎么?你瞧不起我?”
  狄萨弗森开口说道:“将伊莱和那些居民分开秘密关押。”早在撤退时,他就把之前领地上和乔密尔关系近的人一同劫持走了,尤其是那个乔密尔愿意顶罪包庇的男子,以及一个哭着要找乔密尔的小女孩。
  他继续交代,“瑞希你再看守着乔密尔,务必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不允许他离开半步!”
  伊莱默默听完狄萨弗森的话,磨了磨牙。
  狄萨弗森吻了吻乔密尔额头,将人紧紧抱住,贪婪地细嗅他身上的淡香。
  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恋慕。
  ——亲爱的乔密尔,你不要生气,等到我凯旋,就将兰曼斯特旧众交给你处置。
  ——还有,我会好好和你说清楚我的心意的。


第92章 离散
  雨势转小了, 而城中的积水仍一直在涨高,对于入侵者来说,正是破城的优势时机。
  大祭司几乎失去了民众的信仰, 神明之力也锐减,苦苦号召着人们冷静凝聚起来, 可收效甚微。
  混乱中,有人在想着如何保全性命, 畏畏缩缩地藏匿着;有人在幻想借此机会获得富贵,投机地选择为一方效命;还有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被无尽的苦难逼得彻底疯了, 无差别地攻击周围任何人。
  血腥味伴着泥腥与腐水, 充斥在城内的每一处角落。
  ……
  乔密尔在梦里见到了这一幕幕。
  远方传来的怒吼和钝物撞击的响动, 似一声声还未消散的闷雷, 砸在他耳膜上,将他唤醒。
  蓝眸猛然睁开。
  !
  入目是简陋的布篷顶……这,又是在哪里?
  狄萨弗森!
  是狄萨弗森又把他劫持走了!
  昏迷前的记忆片段迅速回笼, 乔密尔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腿一动, 便扯响了圈住脚踝的锁链。
  ……可恶。
  乔密尔气得锤了两下床板。
  “啊——啊——”嘶哑的尖鸣从旁响起。
  乔?
  他才注意到,乔和他一起待在了帐篷内,只是离他有点远飞不过来,正不满且烦躁地在横杆上跳来跳去。
  与此同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乔密尔紧张地望去。
  两人对视上, 均愣了片刻, 略显尴尬。
  是瑞希。
  “你醒啦?”瑞希首先打破了沉默,走进来将手里的餐具放下,“那就先点吃东西吧。”
  乔密尔怎么可能吃得下, 他沉着脸问道:“狄萨弗森呢?把我锁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瑞希瞄了眼乔密尔脚上的锁链,挠了挠头,解释着,“就是让你先别离开,等狄萨弗森回来……”
  “等他回来?”乔密尔眼睛微眯,“所以说他现在不在这里?”
  “呃……”瑞希抿住了嘴,感觉自己一不小心说多了,是不是不告诉乔密尔这一点比较好?免得他真起了逃跑的心思……
  “但你别想跑掉哦。”他不得不提醒乔密尔,“伊莱,还包括那个叫凯宾的,他们好些人,都被看押着呢。”
  这是在威胁他。
  乔密尔眉宇轻皱:“狄萨弗森什么时候回来?”
  瑞希摇摇头,“我不清楚,说不定等、等下就回来了!”
  青年停顿片刻,又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就是乔密尔的?”
  “就是那天晚上,狄萨弗森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的?!”乔密尔惊愕。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我不确定。”瑞希眼珠转了转,不太懂乔密尔为何会觉得如此惊讶,“总之在那晚之前就知道了吧。”
  “你说的那晚,到底是哪一天晚上?”
  少年脸蛋上又掠过了一丝羞赧,有些难以启齿,但既然乔密尔问了,似乎对其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必要,“……你被狄萨弗森从牢里带出来的那晚。”
  “!”乔密尔的脸色霎时白了。
  ……那也就是说,狄萨弗森从很早开始,就已经看穿了他的伪装,但是却不挑明,让他一直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戏弄?
  回想起在牢里见到狄萨弗森时的惶恐,然后被他以审问的名义撕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趴在长凳被抽打臀部,直晃晃地面对其毫不掩饰的欲念和威逼……
  再接下来,被带到了那间屋子里,压在身下欺侮……
  一股热意慢慢爬上乔密尔的脸颊,由白转红,耳尖也快熟透了。
  他羞恼极了。
  狄萨弗森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做出这种事的?!
  ……这便是闯进宫中时对他所提到的“偿还”、“报复”?看见当初高高在上肆意妄为的他,变得怯弱害怕了,任人戏玩,狄萨弗森心里很爽是么?
  难怪了,狄萨弗森的举动会那么奇怪,对一刚见面的陌生人就起了淫.念,表现得仿佛是沉迷了一般,每日都要对他……却连说一句“喜欢”以及他的名字都不提,后来当面卸下了伪装,狄萨弗森也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可是又为什么要做到那份上,甚至不介意为他……以及说些似是而非的承诺,让他忍不住多想……
  见乔密尔神色已完全不对劲,像是气狠了一样,瑞希连忙说道:“你别怪他啊!”
  糟了,没料到这点也不该说。狄萨弗森会找他麻烦的!
  乔密尔闭了闭眼,缓缓舒出一口气,“我不怪他……那是我应得的。”
  确实。比起狄萨弗森在兰曼斯特所遭受的,他想那样做似乎也并不为过。
  乔密尔只是觉得一阵无力。
  从大祭司口中听闻真相,再到此刻得知狄萨弗森的隐瞒与捉弄……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荒谬了……
  瑞希闻言急道:“你别这么说,不是这样的……”
  “瑞希大人!”外面有人高声喊道,“出事了!”
  “什么?”
  守卫冲进来道:“一部分人出现了胸腹剧痛、皮肤发黑的迹象,像是中毒了!”
  怎么会——?!
  瑞希随即快步走了出去查看。
  乔密尔凝眸望着瑞希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直觉上感到了一丝不安,决定等会儿再询问是什么情况。
  不久后,又进来了一人,他穿着麻衣,硕大的兜帽上湿淋淋滴着雨水。
  原本已躺下的乔密尔又惊坐而起,“你是谁?有什么事么?”
  “还记得我吗?亲爱的乔密尔。”对方平平无奇的脸蓦然出现了变化,苍冷、白皙,清隽到不真实。
  乔密尔瞪大了双眼——
  居然是廉恩!
  他此时出现又有何目的?!
  .
  还好这处驻守的人并不多,奥塔莎和几名军团长已潜伏在了更靠近城门的位置,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毒物波及。
  瑞希戴着特质手套,边拨弄着地上可疑的虫子,边思考。
  虫子是兰曼斯特地区一种常见的紫黑色背甲虫,并没有毒性,也一般不会主动咬人,但驻地周遭的这些虫有许多都被注入了巫毒,攻击性猛增还知道如何快速地咬到人的皮肤。
  有巫师在作怪,并且是一名力量特别强大的巫师,否则无法分散且精准地控制这么多虫子。
  为什么会有巫师突然发现这里,二话不说就不惜耗费巫力暗中祸害?莫非是……?
  短短时间内,中毒的人数就已增至八成,他向尚且无碍的战士吩咐下去,先用他炼制的通用药暂缓疼痛,注意不要再触碰到虫子。
  得赶紧想办法找出那名巫  师,不然根本来不及等他研究毒性制作出解药!
  而这时,一个乌黑的剪影从他的眼角余光中骤现,瑞希惊讶地抬头看去。
  是那只乌鸦!
  它怎么出来了?
  乔冲到瑞希面前,就啄起他的衣肩,把他朝一个方向扯。
  瑞希顺着力道转身,正好就是乔密尔所在的帐篷的方向。
  难道乔密尔也出事了?!
  他立即跑了过去。
  刚赶到门口,一股强大的屏障之力就把他隔开,他急得咬紧牙关,试了几次都没能冲破屏障,只从外面依稀瞧见了里头有个陌生的背影——绝对就是那个作恶的巫师!他是冲着乔密尔来的!
  是又要来将乔密尔劫持走的启世教黑巫师吗?!
  乔密尔被廉恩逼至角落,蓝光包围着他的身体,乍明乍暗,已呈现微弱之势,仿佛很快就要被对面释放出的强劲力量压灭。
  瑞希刚想要叫来仅剩的战士,赌一把看能不能擒下那巫师,乔密尔与其的对话便传到了瑞希耳中。
  “亲爱的乔密尔,你还在抵抗什么?就那么不愿意同我走吗?”廉恩微笑着说道,“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等着狄萨弗森回来?他已经回不来了啊。”
  瑞希:!
  乔密尔阴沉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利用密道的机关,再加上简简单单投放了一些毒虫而已,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憋死在密道中……谁让他那么自信,为了尽快取下胜利就敢铤而走险。”
  “你为什么非要杀狄萨弗森不可?!”乔密尔想不通,如预言所说,狄萨弗森是至高神选定的灭世者,启世教应该是要保全狄萨弗森的性命才对。
  “为什么?”廉恩轻嗤了一声,“或许我应该向你申明下教义,不管献祭谁的生命,都算是一种功勋,只是有大有小罢了,绝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出于私心,我想让狄萨弗森死的理由可太多了……他对巫力和毒的抗性始终是一种威胁,我杀了他才能让康拉德无忧地登上兰曼斯特王座,从而担任大祭司之位……”
  “你与康拉德有勾结?”
  “很奇怪么?”
  “噢,我想杀他还有一个原因,你想听么?”廉恩又道。
  “……”乔密尔冷冷地注视着他。
  廉恩压低了声音,面容微微扭曲:“他竟然还敢觊觎并跟我抢夺作为赫薇尔后代的你,这段时间,你的身体快被他玩烂了吧,可笑的是你居然还狠不下心……”
  乔密尔忍无可忍地吼道:“瑞希!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救狄萨弗森?!”
  瑞希恍然间回神,连忙扭头就跑。
  “外面的小鬼,谁允许你可以走的?”
  廉恩释放出浓黑的瘴气,形成一只利爪,要阻拦瑞希的去路。
  然而还没延伸至门口,就被蓦然截断,瑞希毫无影响地跑远了。
  “你——”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乔密尔,“你怎么……”
  “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乔密尔唇角微扬,幽幽说道,周身蓝光骤盛,“就在一两天前,忽然变成这样了。”应该是上次,从神殿出来后不久……
  他眸光一凛,廉恩的胸前被一股强悍的力道砸中,他的身体凌空而起,重重撞断了后方的木桩,帐篷瞬间倒塌了一半,他摔在脏湿的草垛中,猛地吐出一大口发黑的鲜血。
  原本完美无瑕的脸上,也像琉璃裂开一般,出现了数条皱纹。
  配上他惊慌失措的表情,好不狼狈。
  青年缓缓朝他走近,摊开手掌,问:“解药呢?”
  “饶、饶我一命,再怎么说,当初也是我将赫薇尔从神降之地放出来的,不然,又哪会有你的降生——”
  话未说完,他又被隔空之力攥着衣领提起,窒息感让他脸部充血泛红。
  乔密尔压抑地怒斥:“谁告诉你——我想降生于世的?!”
  廉恩惊愣了片刻,又勉力说道:“我与你母亲的情谊是真、真的,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真把你怎么样……解、解药,我全部都、给你……咳咳,求求你,饶过我这次……”他哆哆嗦嗦地从衣兜里将解药翻出。
  乔密尔:“……”
  验证了药是真的后,他放开了对廉恩的桎梏。
  “若再让我发现,你敢害……任何人,我绝对会杀了你。”
  廉恩连连答应。
  “滚。”
  廉恩着急忙慌地离开后,乔密尔重新伪装成之前小结巴的模样,找到了几名未中毒的战士,让他们给其他人服下解药。
  实际上,依旧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那个被狄萨弗森锁在身边的巫师就是乔密尔本人,而知晓了实情的他们,则出于对所信仰的将军尊严的维护,只字不提。
  至于原领地上的居民,更是对此全然不清楚了。
  那几名战士见到无故失踪了许久,又莫名其妙出现的巫师,将信将疑,而在喂中毒者服下巫师带来的药后,症状骤然好转,终于面露惊喜,纷纷道谢。随即组织起小队,赶去密道送解药。危急状况下,没人会再关注要重点看押的人。
  接着,乔密尔通过乔的视野,找到了单独关在一极为隐蔽处的伊莱。
  伊莱也被毒虫咬了,迹象很深,已昏迷不醒,乔密尔替他解了毒,换了个地方安置,又为保安全用术法将他的存在掩盖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便是最后一次近距离接触到伊莱了——以后若是想看伊莱过得怎么样,就只能依靠乔的眼睛。
  乔密尔想过抹去伊莱的记忆,但又觉得那样太过不尊重。
  时间总会冲淡悲痛的,只要不陷在虚妄而危险的念想中……
  赫薇尔……
  伊莱肩膀上的这枚徽章还是赫薇尔赠予他的。
  戴上后用以表示伊莱从此便是自己的骑士……乔密尔轻轻擦干净徽章上的尘土,将其扶正后,起身走了。
  目光所及处,生命力强悍的野草有一小部分被雨水浸泡得烂软,再往远望,一些凸起的地表,水流冲刷而过只剩翻卷的泥土。
  乔密尔再次来到驻地中心,确认了所有人都已得到解毒,准备离去。
  而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他。
  “小结巴!”
  凯宾冲到了他面前,惊喜到难以相信:“你、你没事!我从那天闯祸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你人,只听别人说偶然看见过你,然后那晚王城军突然出现后你就不见了……”
  他激动间话说得颠三倒四。
  “对不起、对不起!我跟艾蒂琳妹妹说了,都快被她骂死了!”
  “骂你都是轻的!你怎么能那么莽撞,然后让小结巴哥哥替你背锅?”艾蒂琳跑来抱住了乔密尔的手臂。
  他们俩都幸运地没有被毒虫咬到,早前奥塔莎出发时他们也跟着军队饱餐了一顿,状况很好。
  “别担心了,我一直都没事。”乔密尔笑了下,摸了摸艾蒂琳的头,安抚道。
  又问:“你们过后打算怎么办?去哪里安顿?”
  艾蒂琳苦恼道:“我其实不想离开王城,明明前些日子过得好好的……但又听说王城里面太乱了,还发了大水,很危险。一部分人宁愿继续被这些亚尼尔特军队看押着,靠他们赠予的食物勉强填饱肚子,能自由了,也不想回去。”
  亚尼尔特人说,看押着他们是为了避免暴露行踪,事后会放他们走的。
  乔密尔:“确实,现在不适合回城,他们正在打仗,援军再不来,城门已经要守不住了,城门一破,更是生灵涂炭……如果,我是说如果,王城战后能回归安定,你们可以再试着回来,回到那片领地……届时,伊莱,伊莱应该还会在那里。”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凯宾重重点头道,“在那之前,我都会保护好艾蒂琳妹妹的,等到可以回去的那一天!”
  “那就好,保重。”
  “诶?等等。”艾蒂琳拉住了说完就要走的乔密尔,疑惑道,“你、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我得进去王城一趟。”
  凯宾瞪着眼睛:“为什么?你刚刚也赞成说里面很危险,先不要回去。”
  乔密尔随意编了个理由:“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里面,必须去取。”
  “什么重要的东西?是在领地里吗?”
  “嗯。”乔密尔顺着含糊应道,“不知道还在不在,我得赶紧去找了。”
  “可你怎么进城?”艾蒂琳担心地皱眉,“城门关得死死的,外面围满了康拉德公爵的军队。”她虽然知道大概应该有条秘密捷径的存在,可并不清楚具体位置,他们当初是被蒙着眼睛带离领地的,印象中经过了一条长长的通道,脚步和轱辘的回声很响,然后就直通密林里了。
  “我自有办法。”乔密尔匆匆说道。
  “……好吧。”
  凯宾和艾蒂琳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牵过一匹马,朝城门的方向奔去。
  .
  与大祭司约定的时间快要超过了。
  乔密尔让乔飞去查看狄萨弗森是否还有危险,自己则是暗中翻越城楼,潜回了王宫。
  街道上所见的乱象在意料之内,但也触目惊心。
  低洼处腐臭的污水有数米深,已整片呈暗红色,面上漂浮着断裂的木桩、肿胀不明的尸块、牲畜,像是把全城的罪恶都流集了起来,飘荡到了眼前。
  王宫里的侍卫,能派出去守城、救灾、镇压暴.乱的,都派出去了,而走动的人却越发多了。
  贵族们募集着护卫,争夺物资与财宝,抢占着一块块高地,王宫的半数地盘已被他们分割,宫内守卫形同虚设,唯有神殿建筑群还保留着威严。
  乔密尔赶到自己的宫院时,正有两派人在庭院里对峙。原先美丽清澈的喷泉,郁郁葱葱点缀着小花的园景,都已被摧残得破败凋零。
  见到乔密尔后,所有人皆略感惊讶,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乔密尔只有独自一人,那条总是跟着他身边保护他的忠犬不在了。
  其中一方打起了将乔密尔绑走,交给康拉德邀功的主意。
  而刚一试图下手,就被一股耀眼的蓝光狠狠弹开。
  “他、他果然是黑巫师!”
  “快去!去向祭司团报告,请祭司来制服他!”
  这下,倒是谁都不再敢靠近乔密尔了。
  乔密尔目不斜视,像是根本注意不到那些人一般,径直去到了阁楼。
  阁楼被他重新布下了遗忘之术,没有再被人闯进来过。
  他打开长木箱,里面的傀偶已制作妥善,样貌同他毫无二致,他将自己的灵魂碎片与意识注入,傀偶“苏醒”了过来……
  进去的时候是乔密尔王子一人。
  出来的时候是一王子、一仆人。
  可谁也没有感到太奇怪,只当是一个藏在楼上未被他们找到,害怕得不敢出来的仆从。
  ……
  神殿之上,大祭司终于不再如这许多年来,对乔密尔王子的种种罪行继续纵容下去了,严酷的形势让他不得不顺应权贵与民众的意愿。
  粗长沉重的锁链将那具单薄的躯体缠缚住,其中注入了惩治之力,如重石压骨,如尖针刺肤。“乔密尔”站也站不起来,只能被拖着前行。
  ——将乔密尔绑至祭坛,烈火焚烧以消罪恶,平息神怒。
  命令传了下去,祭坛已准备完全。
  消息传出了宫,浑浑噩噩的人们开始向祭坛围聚……


第93章 希望
  天空阴云密布, 细雨绵绵。
  祭坛坐落在王宫外三百米的一片高地上。
  神职骑士呈半圆之式站开。
  正方是十二尊巨大的神像,神像之前大祭司带领着祭司团肃穆而立。
  祭坛中心,玄铁打造的刑架上绑缚着一名瘦弱的青年。
  他脸色苍白, 眸光溃散,原本华丽的衣服残破不堪, 湿漉漉浸染着人群中泼过来的污水,可仍然掩盖不了那昳丽到妖异的面容。
  【他肤如圣米斯雪原圣洁的冰川水, 眼眸中囊括着蔚蓝的长天,兰曼斯特灿烈的阳光融化在他的发丝上,最娇艳的玫瑰也不及他启唇浅笑……他的每一滴血液都似乎有诱惑人心的力量, 那是人们对美好、幸运与生俱来的追求……】
  这是一名吟游诗人拿着王室的馈赏, 曾为乔密尔王子写下的赞词。
  许多人先前并没有见过乔密尔王子具体的长相, 或是也根本不敢抬眸去瞧, 而这回便在拖行的路上看了个清楚。
  妖异。不幸。灾难。
  从赫黛拉王妃迷惑了国王之后,灾难的齿轮便开始转动了。
  据传,只有那群黑巫师借助了邪.教之神的力量, 才能保有长命和漂亮精致的容颜。
  人群中不断爆发出呼喊。
  “点火!快点火!”
  “烧死乔密尔, 破除神怒降下的诅咒!”
  “诸神啊, 我们将罪恶的王子献祭,请再次赐予我们光明!”
  ……
  祭司团在宣读乔密尔王子犯下的恶行,从嚣张无礼、乖戾淫邪,到肆意残杀贵族,数不胜数。
  又有人开始喊:“就是他害得王政分崩离析!”
  “康拉德公爵是为了反抗王室对他的包庇, 才起义的!他曾下令让他饲养的一群猛犬活生生将公爵的儿子撕咬而死!”
  “还有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守护骑士, 是他最大的帮凶,也要一并处死!”
  ……
  “乔密尔,你可承认你的罪行?”大祭司的声音仿佛自高处降下, 在祭坛周围回响。
  一动不动的青年终于有了丝反应,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正前方的诸神之像。
  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只除了一个戴着宽大兜帽面容陷在阴影里的人,静默在人群中,和他所望方向一致。
  “我……不明白。”乔密尔忍受着与傀偶相连通的疼痛感,操控着傀偶之口说道。
  “不明白什么?”大祭司无波无澜地问。
  “不明白……神所带给世间的,到底是和平安定……还是欲望的滋生?”
  “……那些互为因果的邪念、罪恶,不知不觉间究竟影响了多少人?”
  有人疑惑皱眉:“……他在说什么?”
  “我还不明白……人们靠向神明祈祷而出现神迹,消除灾难,真的就能获得未来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闭嘴!”
  在场的贵族与民众皆感到更加愤怒。莉罗夫人抖了抖帽檐上的雨水,发出一声轻嗤。
  “现在是让你认罪,不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黑巫师、黑巫师又在蛊惑人心了……我们是神明的信徒,不要被他欺骗了!”
  “大祭司!请大祭司降下神威,让这背弃神明的黑巫师伏罪!”
  人群出现了不小程度的躁动,饥饿的、受伤的、病痛折磨的人互相推攘着,扯着脖子嘶吼。
  乔密尔被挤得踉跄了几步,祭坛之上的青年发出两声低咳,被摧损的躯体口中溢出一丝殷红。
  大祭司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
  他说道:“自大陆诞生伊始,神明便以祂们的力量帮助、守护着人类,抵御灾害、恶疾,一步步将大陆建设成更适宜繁衍生息的模样,形成了秩序……人们靠对神明的信仰获得了无尽希望与安宁。”
  “……至于你说的那些,乔密尔,神明不会告诉你答案,我亦无法告知你。”
  乔密尔:“……”
  他怔怔地望着神像,祂们的神态悲悯而又冰冷,像硬币的两面。
  又有人怒而吼道:“这不敬神明的言论简直可笑、恶毒至极!”
  “不要再听他任何迷惑之言,烧死他!快烧死他!否则恐怕又要触发神罚了!”
  大祭司:“乔密尔,你可认罪?”
  青年低下了头:“……我认罪。”
  担任记录者的祭司一笔一划,将仪式全过程中发生的言行详细记下。
  另一名白袍祭司将早已写好的罪词递到了青年面前。
  他照着陈述。
  而当全部读完后,他却道:“还漏了一条。”
  什么?
  群众纷纷惊奇,还有给自己加罪的?
  青年缓缓说道:“我对……狄萨弗森,所做过的事。”
  “这算什么罪?狄萨弗森本就是残戾的魔鬼,受到怎样的虐刑都不为过。”有人质疑,“我看乔密尔这是在拖延时间!”
  青年不受闹声影响,继续平静地说:“我放纵了自己的恶欲,贪恋狄萨弗森的肉.体,侮辱、强迫狄萨弗森服从于我……加深了他的仇恨,造成更大的恶果……”
  人群哗然。
  像是在听以往尊贵至极的乔密尔王子自述的一段淫.靡艳史,脑补出那些刺激的画面,当作他们苦难日子中绝无仅有的趣事。
  莉罗眼中闪过阴暗与不甘,她无论如何也不理解狄萨弗森为何会反过来对乔密尔——
  不过无所谓了,等乔密尔一死,城门一破,她得到更多的权力与财富,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大祭司:“……”
  “至此,罪人乔密尔陈述完毕。”
  “点火。”大祭司闭眼下令道。
  火焰从衣角燎起,扩散开来,那具躯体发出痛苦的嘶鸣,抽搐扭曲,面容被火焰覆盖。
  焚烧之刑有要求的时长,火势被控制着大小,他会被慢慢地一点点燃烬,直至变成一具焦尸。期间,让观看者尽情地排解愤恨。
  而真正的乔密尔已从傀偶身上收回灵魂碎片和意识,无声离去。
  .
  纵使祭坛那边在举行众望所归的焚祭仪式,却没有吸引大多数人前去围观。一些人眼神空洞地躺在地上、垃圾堆里,不愿再动或已丧失了行动能力,以及相当一部分人,还在为争夺生存物资而一刻不停地拼着命。
  城西那块原属于乔密尔王子的领地上,不知是谁发现了它已完全无人驻守,随即疯狂的乱民们齐齐涌入。
  那片领土地势高,没有雨水积聚,还存放着之前居民未带走的物资,继续找一找,仓库里甚至能发现尚未腐烂的食物,简直是天堂。
  乔已经从这里飞走了。它没有在石塔的密道找见狄萨弗森,瑞希也没看到人影,一个亚尼尔特战士都没有。后续竟又有居民从密道返回领地,想必廉恩设下的陷阱已然破解。
  在乔密尔意识的操控下,乔继续去寻找狄萨弗森的位置。
  既想确定狄萨弗森的安危,也想确定战况会如何发展。
  而乔密尔一路望着满目疮痍的王城景象,凌乱的回忆涌现,略显恍惚,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这块他曾付出过心血的土地。
  随着知道此处的人越来越多,贵族们也命侍卫闯入,这片土地也很快化为了人间炼狱。
  抢夺、厮杀……二十多天前的血迹干涸了,又重新溅满鲜红,比先前更甚。
  枯黄的田地被踏平,躺着一具具死透了或正在抽搐的血躯,两个爬也爬不起来的男人为了一口面食而去扣对方的眼珠子、勒脖子,最终双双咽气……
  断肢残骸吸引来了一大群食肉鸟类,以乌鸦居多,享受着这顿美味盛宴,却又不得不警醒着,边啄食边不断左观右望。因为有人会趁此机会将他们猎杀充饥,甚至存在专门利用尸体引诱它们飞下来的现象……
  乔密尔踏入田中。
  一个月以前绿油油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可以为多少人带来温饱啊。
  他蹲下来拾起一颗坏死的苗,握在手心。不察之间,旁边一人箭步冲了过来,将他撞倒在脏兮兮的泥地上。
  乔密尔愕然地看着那人攥住他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指,见到他掌心中的枯苗,又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原来是一根破草,我还当你找见了什么宝贝!”
  他骂完后顿了顿,扫视着乔密尔露在袖袍外那截干净细嫩的手臂,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浑浊的双目流露出疯狂……
  “那就让我、让我吃一点点、你的血肉吧……放心、你不会死的……”
  乔密尔一惊,立即将他震开。
  男人摔坐在地上,愣了愣,忽然满脸恐慌地爬起来跑远,口中胡乱嚷嚷着:“巫师、巫师装成柔弱的诱饵,又来害人了……”
  乔密尔:……
  ……这一切便是认为被神明抛弃,遭受诅咒,而混乱无序的模样吗?
  人人自危,陷在恐惧中,残杀、溃败,走向消亡。
  信仰、希望,是他们所亟需的。
  ——“你低估了普通人对神明的敬奉。”
  ——“田地有哪里种了玫瑰么?”
  ——“我出身的地方就盛产玫瑰,人们都说,那是一片被爱与美丽之神眷顾的土地。”
  ……
  狄萨弗森曾对他说过的话,一句句在耳边回响。
  乔密尔撑在泥地里的左手动了动,指腹摸到了一个异样的颗粒——废弃的玫瑰种子。
  ……
  他闭上眼睛。
  气流拂动金棕色的发丝,隐秘的蓝光自座下蔓延。
  以他为中心,最里侧的废种子复生了,开始破土生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开枝散叶,形成花苞,缓缓展开……而后外围也一圈一圈出现花苗,随即染上娇艳的色彩……
  焚祭前夕,他曾问过大祭司——
  “冕下,我能知道,为什么我体内的力量突然变得……”
  “这本就是你具有的力量,我只是重新将它催导出来了。”
  “重新、催导?难道是当初去除至高神的操控时将它……?”
  “是的。”
  “那您不怕——”
  “你不会的。”
  “可是为什么您现在近距离看上去,会如此憔悴?”
  “神谕告诉我,我将结束祭司的使命……我已犯过不少错,拥有诸神的荣光至如今已经很知足了……”
  ……
  雨彻底停了下来,乌云散去,兰曼斯特熟悉的艳阳从云层中洒下。
  人们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呆望着这一幕的发生。
  短短时间,生长出了一大片花海。将田地中原本的枯黄、血腥、尸体……通通掩盖,仿佛瞬间处在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玫瑰么?
  有人偶然间见过,有人只在画中认识到,还有人并不知道,只听旁人口中喃喃着……
  那么陌生,娇艳绚烂,爱与美丽之神的象徽……
  是神迹呐!
  神迹终于降临了!诅咒破除了!
  人们接二连三地回过神来,纷纷跪下,向天空叩谢着神明。
  乔密尔怔然的双眸也慢慢溢出惊喜的光亮。即使他知道这并不是诅咒破除,也不妨碍因看到人们停下抢夺残杀,获得希望的情景,而感到舒怀。
  以及——
  狄萨弗森,你眼中丑陋的兰曼斯特也能有玫瑰盛放。
  所以无论如何,请不要糟蹋这片国土好么?
  ……
  力量在他体内亏空。
  伪装的容貌悄然变回了回去,乔密尔却没有意识到。
  他虚弱地站起来,穿过花田的空隙,慢慢走向人较少的边缘。
  驻足回望着这片也让他眷恋不舍的花海……
  直到一把利剑蓦然从身后穿透了他的胸膛!
  再用力拔出!
  鲜血喷涌。
  他身子坠倒之前向刺来的方向转去——
  看见的是凯宾亢奋的神情。


第94章 破灭
  汩汩的鲜血从乔密尔捂着伤口的指缝中溢出,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凯宾,怎么也想不到,不久前还在与他珍重告别的人会一剑刺穿他的胸膛……以及为什么凯宾说了不回城, 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不远处还站着一脸不知所措的艾蒂琳。女孩嘴唇嗫嚅着:“王子殿下……”
  却见凯宾五官扭曲,像笑又像是在哭地说道:“我终于、终于杀死乔密尔了, 我终于杀了他为哥哥报仇了!”
  乔密尔脑中一阵轰鸣,“……你哥哥, 是谁?”
  “我哥哥……我哥哥是凯雷啊,您忘记了么?那个受尽您折磨最后惨死在您手中的凯雷。”他的眼眸被恨意浸染,“不过您忘记了也很正常, 像他那样被您虐待至死的奴隶不知道有多少!我来到这片领地, 拼命想获得伊莱大人的提携, 都是盼望有朝一日能抓住机会亲手杀了你!”
  乔密尔:“!”
  震惊被悲伤取代, 蓝眸变得暗淡无神,聚满血液的口腔无力张合着,挤不出一个字。
  艾蒂琳上前拉住还欲再动手的凯宾, “别、别再继续下去了!王子殿下毕竟对我们也有恩情!”
  “我们回城是来找小结巴哥哥的啊, 他还不知道在哪, 有没有出事……趁着现在大家都被玫瑰吸引,我们快点去找吧!”
  凯宾:“……”
  “走吧!已经够了!算我求你了凯宾!”她带着哭腔道。
  之前乔密尔从驻地离开后,就有奥塔莎派来的人对居民传话道,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回城,她说过的赏金承诺依然兑现。有多数人都表示愿意, 凯宾与艾蒂琳也选择了通过密道回到领地, 主要是不放心小结巴一个人,他不能再不讲义气地将他抛下了。
  乔密尔感到脸颊一片濡湿,不知是飞溅的血珠还是别的什么。
  视线模糊到已看不太清眼前的景象。
  利剑似乎擦到了心脏, 抽痛到难以呼吸。
  过往费尽心机的一切多么可笑,预言中的死期果然是逃不过的命运……他终将为那些积累的仇恨而付出代价。
  用尽最后的力气,乔密尔抬起手,指了指石塔的方向,断断续续道:“我……看到一个……身穿紫袍的人……朝那边去了……”那是他回到宫院之前所穿的。
  艾蒂琳惊讶:“难道小结巴是找到了遗落的东西,然后从密道出城了?”
  她相信了王子殿下。
  二人离去后,青年倒在花田的一角,阖上了蓝眸,眼睫挂着晶莹。
  在天空飞翔的乌鸦,发出凄厉的鸣叫,急速拐了个弯,往花田上空飞去。
  .
  瑞希此前火速赶到了密道,发现并没有堵死,里面仅残留着薄薄一层积水,狄萨弗森正在冷静地指挥战士们避开毒虫,并将少数中毒者运送回去。
  可当他告诉狄萨弗森驻地发生的事后,狄萨弗森神色骤变,那一瞬间,他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惶急不安。
  乔密尔落在了那名黑巫师手里,他像是想要立马不顾一切地去将人夺回来!
  但是!乔密尔安危如何?此刻又身处哪里?
  “康拉德,那人与康拉勾结了!”瑞希急声道,“伊莱那天不是说过吗?康拉德的儿子试图猥亵乔密尔,被放狗咬死了,他疯了一样想要找乔密尔报仇。黑巫师想要得到大祭司之位,对他示好,一定是把乔密尔绑走交给他了!”
  狄萨弗森满脸阴沉,银眸中聚集了黑浓的杀意。
  “你负责安顿好中毒的人。”他对瑞希说道。
  又留下两人协助瑞希,安排好补充支援后,他便即刻带领战士们离开了。
  作战计划基本未受到影响。
  瑞希将毒虫全部消灭,然而紧接着,竟有人送来了解药!
  中毒者服下后,很快症状消退了大半,能够行动自如。
  他疑惑不已,难道是乔密尔……?
  可却难以再与狄萨弗森取得联系。
  狄萨弗森已经暗中靠近城楼,埋伏起来了。
  .
  “乌鸦!把这些该死的乌鸦全部都赶走!”
  “别让这些脏东西污染了神迹!”
  花田里躺着一具具尸体,让乌鸦等食肉鸟类迟迟不愿舍弃。
  人们自发地一边驱赶它们,一边开始将尸体从花田里拖出去。
  “啊——啊——”
  乔盘旋在上空的叫声越发凄厉尖锐,声声泣血。
  它无数次想要落下来,可是都遭到了人们的驱逐和攻击,乱石和断刃朝它掷来。
  它完全没有能力救它的主人!
  眼看着主人躺在泥地上,低埋着脸,衣服被花刺割破,血液混和着污泥,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注意那一只,怎么也赶不走!”
  “它、它不吃人肉了,居然去咬玫瑰花!”
  乔孤注一掷俯冲下来,叼住一根花茎,扑棱着翅膀拼命想要摘下。
  伤害随即而至。
  它被扔来的硬物打得黑羽零落,躲闪间,箭镞射穿了翅膀,一只手还扯住了它的右腿……可它终究还是挣扎了出来,成功叼住一朵玫瑰,飞上了蓝空。
  残破的翅膀,撕裂的腿部,洒下一连串殷红的血珠……
  .
  王城外。
  康拉德在阵前注视着即将被攻破的城门,眼中难掩激动。
  很快,他就将实现这许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理想——将那昏沉无能的坦奥伦以及恶毒的王子除掉,自己登上王座!
  已经确定,大祭司召回的援军经历百般阻挠和部分叛变后,剩余人马抄近道回城遭遇了泥石流,全军覆没……还有那狄萨弗森,被大巫困死在了密道里。
  他的成功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此刻就连天空都放晴了,为他的登临巅峰而庆贺。
  轰隆——
  在巨大的震响与万人齐吼中,城门破了。
  康拉德高举战斧,发出凶悍的怒令,“冲——”
  两军交锋在城门口,激烈厮杀,泥土翻滚,断肢血沫飞溅。
  这是一场他毕生最为酣畅淋漓的战斗。
  结果不出意外,王城军在连天的困守与内耗下,溃败不堪,他领着剩余的军队趾高气扬踩着他们的尸体和残垣,踏入王城。
  从此,他便是这片国土的新主人。
  可是——
  蓦然间,前方出现了一道曾在记忆中留下过深刻印象的  身影。
  那人重甲长剑,银眸淬着森寒的杀气,坐骑的铁蹄在空旷湿冷的石板路上飞蹬,像是不要命般朝他直冲而来!
  可是,康拉德却只感到惊心,那气势让人生出根本无法抵御的怯意,仿佛根植在了内心深处。
  他咬了咬牙,刚要下令进攻,而与此同时,两翼的军队惊现扰动。
  果然有埋伏!
  后方紧接着又响起了冲锋的号角,己方的战士纷纷回首,在措不及防的慑骇中被迫迎击。
  他们就这样被包夹在了中间!
  短短时间,胜利的荣光骤逝。
  一个声音在康拉德心中响起:完了。
  狄萨弗森单人单马穿梭在战场中,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无人能挡,一路朝他逼近。
  而他拽着缰绳惊惧踱步,像是在逃窜。
  为什么狄萨弗森似乎变得比曾经更加骇人了?
  是因为这些时间在兰曼斯特积累的刻骨仇恨吗?
  如果说曾经的狄萨弗森是一具冷酷漠然的杀戮机器,那么现在则是燃着怒火誓要以最快手段夺取他首级的疯子!
  比前面那场康拉德自认为最酣畅淋漓的交锋更为快速,他们败得耻辱极了。
  康拉德被狄萨弗森一剑挑落下马,尘埃落定。
  在他呛出一滩血,还没来得及尝试开口求饶之前,却听狄萨弗森阴戾地问道:“乔密尔在哪?”
  乔密尔……?
  为什么会突然莫名其妙问他乔密尔?
  “他、他不在我这——”
  “啊!!!——”康拉德发出剧烈的惨叫。
  双踝与双腕被毫不留情地砍断,他成了一个只能在地上蠕动的废人,而狄萨弗森再次逼问道:“乔密尔在哪?”
  “我、我真的不知——啊啊啊!——”
  双耳被精准地割下,血淋淋的剑尖又从他的眼球插入,但控制着进深,不让他死去。
  依旧是那个问题,“乔密尔在哪?”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
  康拉德在地上痛苦扭曲,疯狂地叫喊着。
  周遭被俘的康拉德麾下战士望到这残虐的一幕,面如死灰,有的甚至腿肚子打起了颤。
  所有人皆不自觉地隔开一段距离。
  奥塔莎清点着战况,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不禁疑惑,“狄萨弗森……怎么了?”
  康拉德本以为恐怖的魔鬼会继续将他慢慢分尸,而等了一会儿后,悄然无声。
  他睁开另一只还完好的眼睛,正巧看到天空中一团乌黑影子的坠下,竟是落到了狄萨弗森手中。
  男人放开剑柄,伸出双手将其捧住,惊愕地瞪大了银眸,五指微颤。
  鲜红的血液从乌鸦残破凌乱的身上涌出,顺着他的手腕汇流至小臂。
  更奇怪的是,乌鸦口中还叼着一朵……
  那是……玫瑰?
  众人诧异万分。
  一朵新鲜怒放的玫瑰,出现在了兰曼斯特,仿佛刚刚才从花枝上摘下来的一样……
  眼下所见与过往的画面在狄萨弗森脑海里交替。
  枯黑的干花与活泼灵动的乌鸦……
  而当它叼的干花真的变成了鲜活的玫瑰,可它却……
  究竟,发生了什么?!
  狄萨弗森喉咙发堵,盯着奄奄一息的乔,目眦欲裂。
  乔的脖子动了动,松开了喙,将玫瑰放在狄萨弗森掌中。
  无声地表示它想传达的意思。
  ——主人在花田。
  ——还有,你曾想要的鲜活玫瑰,我带来了……这也是主人想送给你的。
  随后,它瞳仁中的蓝光隐没。
  小小的身躯再也没了声息。
  不……
  乔死亡的悲痛与极其不安的预感占据了狄萨弗森的心脏。
  他抬眸四顾,眼中均是焦急和恐慌。
  乔密尔在哪?他到底要去哪里找他?!
  众人一片惊愣,寂静中,一阵马蹄声响起。
  狄萨弗森转眸一看——
  是伊莱。
  他驾着马穿过人群,径直往祭坛的方向飞驰而去。
  .
  城门附近与内城是两个世界。
  祭坛处。
  玄铁架上绑缚的人已被焚烧得通体乌黑,彻底没有了人样。
  整个过程中,围观者的神情从愤恨,到快意,再到麻木。
  而这时又有新的民众跑来,瘦黄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喜悦——
  “玫瑰!……神迹!神迹出现了!”
  “城西那片土地上开了一大片玫瑰!”
  “……什么?玫瑰?”刚听到消息的人只感到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他人在说胡话。
  “你们快去看看、快去看看!是真的啊!”
  “神迹真的降临了!诅咒破除了!”
  随着说的人越来越来,许多人逐渐开始愿意相信,一部分人涌去了城西的花田,一部分人留在了祭坛。
  “烧死乔密尔,神怒平息了,诅咒真的破除了!”
  他们欢呼着,双眼发直地注视着玄铁架上快要燃尽的火焰,“烧死他!烧死他!再把火加大点!”
  “肃静。”大祭司出声说道。
  在听闻“玫瑰盛开”的消息时,老人沉静的神情漾起一丝波澜,而后却染上了更深的悲恸。
  人们很快安静了下来,聆听着大祭司的话语。
  “兰曼斯特众民们,我们已然看到了这片国土重现繁荣与安定的希望,愿你们能以凝聚、友睦、勤劳来战胜未来可能会面临的——”
  然而,有一道声音蓦然插了进来。
  “既然如此,大祭司冕下又为何非要拖到这般境况,才同意将乔密尔焚祭?”
  克利温德带领着一群装备精良的骑士,来到了祭坛。
  “莫非您之前都是因为对乔密尔以及赫黛拉王妃的偏护,而视兰曼斯特众民的痛苦于不顾?!”


第95章 焦尸
  人群中随即响起嘈杂的议论。
  有人也向大祭司提出了同样的质疑。
  “是啊, 为什么现在才将乔密尔烧死?”
  “大祭司冕下,卑微的我们希望您能给出一个解释!”
  大祭司眉眼轻敛,缓缓开口道:“将乔密尔焚祭, 与破除诅咒没有直接的关系。”
  “那为什么城西会有玫瑰盛开?”
  大祭司:“玫瑰不是因为乔密尔的死亡而盛开的。”
  “那是因为什么?!”
  人们不愿意相信。他们一致认为烧死乔密尔就平息了神怒,破除了诅咒, 往后便能继续得到神明的眷顾。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赞成大祭司所言, 玫瑰确实不是因为乔密尔的死亡而盛开,而是——”
  克利温德骑着马逼近祭坛中心,神职骑士们面露警惕。
  他接着道:“而是因为, 兰曼斯特将要改换统治, 迎来新生, 神明为此赐下祝福。”
  右臂一挥, 剑尖遥遥直指大祭司。
  众人惊诧失语。
  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来,这人难道是想推翻大祭司的尊位?!
  “住口!”神职骑士举起长矛威慑:“你这亚尼尔特的阴谋者,一派胡言!”
  克利温德一方的人也摆出迎击的阵势。突如其来的惊变, 让民众短暂的希望与喜悦消散, 再次陷入恐慌与茫然。
  “胡言?”克利温德哂笑, “我可是有事实作为论证。”
  “什么……什么事实?”犹犹豫豫的声音问道。
  “大祭司因藏有私心、违背神训而被神明抛弃,由他所召回的军队军心溃散,且在这次洗刷罪恶的神圣之雨中,遭遇泥石流,全军覆没。”
  “!!!”
  “城门即将被英勇正义的康拉德公爵攻破, 届时, 这片国土将迎来新的国王,以及新的大祭司。”克利温德对所有民众和极力自保的贵族们说道:“顺应神意者,将得到庇佑!”
  “否则!就如同这乔密尔, 将作为新王国的违抗者,受神罚之焰焚烧!”
  人群沸腾,纷纷互视,惊恐万分,内心动摇。
  神职团向大祭司请愿:“冕下,请下令拿下这群叛逆者!”
  莉罗侧头向旁边一白袍红纹的男子低声询问,略显焦急:“廉恩大巫去哪儿了?他怎么还没有出现?”
  “他不会出现了。”男子说道。
  “!”莉罗惊讶:“这是为何?我们不是约定了,在康拉德破城之际,由他带领教徒对抗大祭司么?”
  男子浅浅勾起嘴角,谑而不答。
  他不会告知,他与廉恩既是同谋又无时不刻不互相提防,这是教内的常态。眼线传来消息,说廉恩因未知原因受了重伤,找个地方藏起来了。但即使缺少了廉恩,也不意味着这次计划要泡汤,他的特殊能力能感知到,祭台前方的大祭司力量竟较他薄弱。
  代表着,这位大祭司已不再能获取神明之力,即将要走向衰暮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然而让他先前感到迟疑的是,人群中有一股未知的强大力量,似乎会对他造成威胁,可突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决定不再去管,趁此机会战胜大祭司,功勋实在是太过诱人。
  紧接着,人们看见一道刺眼的光焰直直向祭坛射去,两名祭司刚要阻挡,却在碰触到的瞬间感受到那股凶悍与阴邪,如丝网般包裹了心脏,还好大祭司及时出手解救,才避免了被活生生挤爆心脏的悲剧。
  再看向他们的大祭司,沉静的悲悯散退,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峻与决然。
  “我预感到这一天的来临了。”
  隐藏在人群中的启世教教徒蠢蠢欲动。
  克利温德也立即率领骑士团发动了攻击。
  ……
  兵刃交接,硝烟四起,灾难中保有着神圣与威严的祭坛在这最后一刻也沦陷了,一根乱箭刚好射向了奥克塔薇尔的神像,祂头冠上一片玫瑰花瓣从高处落下狠狠砸向地面,碎成粉末……
  神职团死的死,伤的伤。大祭司口中溢出鲜血,原本金白顺滑的发须凌乱而毛糙,面容憔悴暗沉,被那名似乎有着神明之力的白袍红纹男子逼至玄铁架旁。
  “尊敬的冕下,不如,您也同乔密尔王子一样,消除过往的罪恶,为兰曼斯特的新生而焚祭自身吧?”
  人们害怕被误伤地躲在周围,这时却涌来了一小群来自城楼方向的人。
  他们失魂丧魄地喊着:“城破了、城破了!入侵者攻打进来了!”
  不知是谁开始放声呼喊:“支持公爵大人成为新国王!支持公爵大人成为新国王!”
  一声起,而百人跟着齐呼,音量将报信者的话语淹没。
  玄铁架上火焰将灭,大祭司最后看了那焦黑的躯体一眼,已明白兰曼斯特也将如亚尼尔特般,步入神权倾塌的未来。
  ——当初占领亚尼尔特到底是对是错?
  就像乔密尔的问题一样,没有答案。
  随着神力消耗殆尽,他盘腿面向十二尊神像而坐,瞳孔扩散,只剩死寂。
  “大祭司、大祭司死了?……”
  所有人均屏住呼吸望向祭台之上,垂首倒下的大祭司,和那名身着红纹白袍的男子。
  男子长臂一伸,将玄铁架上的锁链熔断,余火熄灭,掐住被烧焦的尸体,举起来向众人展示,高亢地说道:“兰曼斯特的罪恶已被神罚之火燃尽,而包庇罪恶的人也已不再拥有诸神荣光,从此以后,我将引领兰曼斯特——”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片肃静中,一杆长枪从斜方破空掷来,他眸光一沉,暗红的光焰将长枪接下。
  人们尚且未来得及发出惊呼,只见另一侧有一英俊伟岸神情却狠鸷如恶鬼的男人,他提着长剑,铠甲浸着森森血意,骑马挥剑击飞数人,飞身踏上了祭台,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克利温德骇然地瞪大了双眼。
  “你是——”
  想要冒充祭司的大巫刚刚说出两个字音,狄萨弗森就已逼近跟前。
  狄萨弗森……传闻中被至高神选中的灭世者,巫术与毒药对其无用……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碰见?大巫不敢置信,狄萨弗森不应该已经被解决掉了吗?!
  那双银眸绯红充血,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焦尸上,一字一顿咬牙问道:“这人、是、谁?”
  大巫眼珠转了转,谄媚地道:“是、是乔密尔……曾经虐待侮辱您的人,被活生生烧死了,绑住一点一点烧死的,惨叫了好久,只可惜您之前没有在场……”
  他以为这样说至少能些微地取悦到狄萨弗森,然而,却不料狄萨弗森瞳孔猛然一缩,仅剩的光亮皆化为晦暗,而后染上无尽的痛楚与疯狂……
  另一名踏上祭台的男人喉中发出一阵嘶吼:“殿下!——”
  “不、不可能!”他又跑向倒地的大祭司,“您告诉我,他不是殿下!”可发现老人再也不能回答他……目光转向那群死伤的祭司团,仅存的两三人哀切到麻木。
  电光火石间,大巫只见银光一闪,脖颈处一抹利器划过的疼痛,眼前的景象顿时天旋地转……
  双目圆睁的头颅高高飞起,坠落至人群中,砸到了一位衣着华贵的贵族妇人,喷涌的鲜血溅脏了她的半边身子。
  “啊啊啊!——”莉罗吓得失声尖叫。
  头颅又滚落至地上,沾满泥土,撞到一人的脚边才停下。
  五官保留着死前的惊惧。
  这个能打败大祭司的人,在那恐怖至极的男人面前脆弱得宛如一张纸……
  有人强装镇定,有人发疯哭喊,有人的意识到了情况已完全与预期不同而抖如筛糠……而无一例外都僵在原地甚至忍不住后退着,绝不敢靠近祭台上一剑斩下大巫头颅的狄萨弗森。
  周身翻涌的暴戾之气像是要将一切毁灭殆尽。
  “狄萨……弗森,是狄萨弗森!”一些人认出来了,满脸充斥着绝望。
  “什么?狄萨弗森?!”
  “就是那个亚尼尔特曾经的……”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
  “康拉德公爵呢?公爵大人在哪里?为什么还没有来杀死这个魔鬼?!”
  “入侵者……亚尼尔特的战士来复仇了!”报信者的声音终于逐渐被听到。
  几名从城门口跑掉的残兵被克利温德发现,他提溜起一人的衣领,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面死如灰浑身颤抖:“他们、埋、埋伏……公爵、公爵已经被他……”
  该死的!
  克利温德将人甩开,又望向祭台之上的狄萨弗森。
  见狄萨弗森竟是捧起乔密尔的焦尸,疯了一般将其抱入怀中,宽厚的背脊远远望去像是在微微抽动,他埋着头慢慢半跪了下来,似乎是悲痛欲绝……
  而他旁边双眼空洞、悲恸万分的人,是乔密尔无人不知的忠犬,伊莱。
  “为、为什么他要抱着乔密尔烧死后的尸体?”
  民众混乱不堪,猜测四起。
  “所以、他肯定不是狄萨弗森,他是谁?……究竟是什么情况?那个人杀了大祭司,他又将那人杀了,我们应该相信什么……”
  “他的眼睛是银色的,你们没看到吗?!”
  “……”
  曾在比斗场,尤其是那晚的商会宴会上见过狄萨弗森的人,纷纷毛骨悚然。听说康拉德会夺取王座,可为什么还没有出现?!难道狄萨弗森真的……
  他们根本不敢去想在兰曼斯特饱受凌.辱的魔鬼会怎么报复他们。现在还有逃出城的机会吗?可逃出去后又该去哪?
  该死的!被困在王城里这么久,为什么就是没有一条明路?!
  极短的时间内,克利温德心中闪过数种想法——
  现在立刻逃走;
  向狄萨弗森哀求,看在同为亚尼尔特人的情分上放他一马;
  编造理由向狄萨弗森解释,表示归顺……
  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震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狄萨弗森的军队随即而至,将祭坛包围。看着那群彪悍英勇的亚尼尔特旧员,克利温德不禁胆寒,他坑害过其中不少人……
  这时,石台上的狄萨弗森抬起了头,满目狠绝,字字如刀。
  “凡是参与了……害死乔密尔的……”
  “一个、都别想、活。”
  !!!


第96章 悲恸
  浑身是血, 沾染着污泥的青年一动不动昏死在花田边缘的一角。
  阳光透过他头顶交错的花枝,斑斑驳驳洒在他侧脸上。
  “祭坛那边好像出事了,快去看看!”
  “出什么事了?”
  “……”
  零零碎碎的声音在周遭响起, 部分人听闻消息后面色一变,贵族们纷纷指使着侍卫保护自己撤离。
  一皮肤黝黑走路一瘸一瘸的光头, 拿着个布袋,正趁乱摘下一朵朵玫瑰偷藏起来, 计划若能幸运地逃到王城外去卖些金币,就不愁吃喝了。他发觉人群的异样后,不安地眯了眯眼, 一个不察,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转头一看, 是具尸体。
  他咒骂了一声, 晦气!
  举起手里的木拐,就要狠狠地抽上去解一解气,然而又定睛一瞧, 动作生生止住。
  这……
  即使只有一小半边脏污的侧脸, 可怎会认不出, 这是他原先的雇主,将他害到这般处境的仇人——乔密尔王子殿下啊!
  乔密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犹疑着将人翻过来仔细看了看,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若将乔密尔送去给那些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大人物,可以得到不少赏钱吧?
  只不过乔密尔好像是死了?胸膛被利器刺了个对穿。
  尸体他们还要么?
  这时, 旁边有一人手里提着血淋淋的布袋, 快速跑过,又突然顿住,折返了回来。口中念叨着令人听不太懂的言语, 似乎兴奋极了。
  “又、又捡到一个……”他一眼发现乔密尔残破散开的麻衣之下露出来的丝绸,奢华的金边,还有细嫩白皙的肌肤,“不是高官也是个贵族,先、先把他的头割下来……两个人头就是双倍金币……”
  “喂!你做什么?”光头出声喝问。
  那人不予理睬,可匕首刚靠近乔密尔的脖子,又倒吸一口冷气,吓得连连后退。
  “王、王子殿下?!”
  光头惊讶:“你认得王子?”
  对方神色惶恐,眼中涌现深深的犹豫与挣扎,好一会儿后,莫名其妙地对他说道:“我、我做不到……你去!你去把王子的头割下来,然后给奥塔莎大人送去,再把奖金分我一半,好不好?”
  光头:?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握紧木拐往对方身上抽去,“知道他是王子殿下,你还敢放肆?!”
  也许是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那人一骇,狂摇着头:“对不起!我是畜生!不要了、我不要了……就当我没有看见!”说着便跑远了。
  光头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落回乔密尔的脸上。
  奥塔莎大人……是谁?
  管他的,总归过后打听一下,试一试。
  光头蹲下来,掏出怀里的小刀,贴上乔密尔的脖颈……
  呵,就当是当初因为他想除去狄萨弗森,就对他毫不留情鞭打并驱逐的偿还吧!
  可还没用力,光头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真可惜。
  现在就要把乔密尔的脖子割断吗?
  咦?好像还有点热气?身体还是软的。
  他用手指擦去乔密尔脸上的污迹,盯了良久,眼神渐渐幽沉流露出男人皆懂的意味,又朝领口以内瞧去。
  撕开胸前的衣料,里面白皙的皮肤被血迹晕染,惊艳的漂亮中透出一股破碎感,轻易便能挑起男人邪恶的淫念……
  怪不得当初在乔密尔身边担任侍卫时,就总能听到一些色胆包天的言论。
  做梦都想不到,还有这机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看不见嚣张跋扈的王子被奸.淫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趁着这具躯体和死前还没什么不同,光头将人拖进更隐蔽的地方,借着花枝的遮挡,桀桀笑了一声,迫不及待压了上去。
  可却不料,后脑勺随即一阵剧痛,他尚且无法反应,就失去了意识。
  “畜生、禽兽!”农妇嫌恶地唾骂着,连忙去查看乔密尔的情况,“殿下?殿下?您怎么样了……”
  “快过来,这边。”她小声而急促呼唤道。
  一中年男子闻声跑了过来,见到这情况瞪大了双眼,怔怔地问:“王子殿下……他还活着吗?”
  他们是原先被收容到领地上的居民,因为王子的仁慈才得以结束靠偷抢乞讨为生的日子。不管外面如何传言乔密尔王子罪恶深重,他们都不会去管,只认自己亲身所感受到的。
  妇人匆匆地将布料撕成碎片缠缚在乔密尔的伤口上,又遮住他的脸。
  “不管怎么样,先把王子带走再说,哪能让王子躺在这里。”她催促着,“快点走,让人注意到就不好了。”
  “嗯!”
  .
  祭坛。
  随着狄萨弗森的一声令下,兵刃发出阵阵锵鸣,哀嚎四起。
  他手指颤抖,轻抚着怀中尸体被烧到枯裂的表面,仍抱有一丝幻想,嘶哑地问道:“为什么……乔密尔会出现在祭坛?”
  “……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的乔密尔还活着么?”
  怪异的语调让人分不清,他是在怀疑这具焦尸不是乔密尔,还是在期望乔密尔被烧成这样还能活过来。
  伊莱提起一名浑浑噩噩瘫倒在地的祭司,拖上祭台,厉声道:“这其实不是王子殿下,对不对?!”
  祭司发怔的目光从焦尸上掠过,望向四周一片血红的杀戮,答非所问,“为什么……神迹出现了,还是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伊莱又抓起他的衣领吼问:“告诉我!王子到底在哪?!”
  祭司终于对伊莱有了点回应,“你是……乔密尔王子身边的那名守护骑士?”此时对方狂躁扭曲的面容,与印象中在神殿祈祷的侧影判若两人。
  他偏了偏头,示意道:“这便是乔密尔王子,他已经伏罪焚祭了。”
  见伊莱完全不愿意相信的模样,他接着取出衣兜里的卷轴,“此人是乔密尔无疑,上面详细记录了,将其用锁链捆绑至祭台,到焚祭仪式结束的全过程,还有他的认罪宣言以及说过的每一句话……”
  狄萨弗森蓦然抬起猩红的双眸,将卷轴夺过。
  读到那一行行血淋淋的处刑细则和民众的谩骂侮辱,他心脏抽痛难忍,乔密尔怎么能经受得了这些?!
  “你们、竟敢——”
  他掐住祭司的脖子,将人提离地面,而祭司毫无挣扎,俨然一副就死的态度。
  “狄萨弗森,不要冲动!杀了他你更加什么都不知道!”伊莱出手阻止道,“上面还写了什么?”
  狄萨弗森沉默不语,伊莱干脆强行抢回卷轴自己看。
  祭司摔在石台上重重地咳了几声,缓过气来,又出言道:“你就是,狄萨弗森?”
  “大祭司嘱咐过我,如果有可能……便将一句话带给你。”
  狄萨弗森急道:“什么话?”
  “不要陷在虚无危险的念想中,忘记乔密尔是你的宿命。”
  “……你说什么?!”男人齿间磨得咔咔作响。
  伊莱看完祭司记录下的关于王子的每一句话,一桩桩一幕幕如亲眼所见的画面般涌现在脑海,他已确定不会再有别的可能……
  伊莱彻底崩溃了。为了王子活下去,他能转头去求狄萨弗森,可王子已死,狄萨弗森就是间接害死王子的凶手!
  他阴沉地说道:“狄萨弗森,若不是你那晚设计将王子劫走,让一切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也许我早已履行大祭司的命令,保护着王子离开了王城。”
  他并不理解,王子为何要因为那些本不应该承受的罪名,而执意留在王城被焚祭,他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王子从头至尾大多数异样的言行都是因为狄萨弗森!
  最让他痛恨并替王子感到不值的是,不管狄萨弗森怀揣着怎样的恶念与卑鄙,王子都能不去在意,将这头不可控的野兽豢养在身边,让其不在兰曼斯特堕入地狱。
  “你不是一直在等着王子为他当初强迫你的行为而向你示软求饶么?现在他向所有人承认了他的罪行,可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居然为他的死亡而感到悲伤……以及你的那些虚伪的恋慕了!”
  狄萨弗森:“……!”
  心脏仿佛骤然被击穿。
  长剑架上伊莱的肩膀,他凶骇异常地嘶吼:“闭嘴!——”
  “狄萨弗森!”一片混乱嘈杂中,奥塔莎的喊声从祭台下传来,“克利温德跑了!”
  狄萨弗森转眸一扫,锁定了克利温德逃窜出包围圈的背影。
  嘴角扬起残戾的弧度,“追!”
  “把王子还给我!”
  伊莱紧跟着跃下祭台,要阻挡狄萨弗森抱着尸体上马。
  却被奥塔莎伸出弯刀拦下。
  “你要是不想没命的话,就别在这个时候再去刺激狄萨弗森了,乔密尔死了,已经够让他失去理智的了!”
  奥塔莎从离开驻地,潜伏近城楼门口,再到看见信号正面发起冲锋,全程对城里和驻地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她本以为大获全胜,即将迎来喜悦与庆祝,可看到那诡异的一幕——受伤惨重的乌鸦口中叼着玫瑰坠入狄萨弗森掌中后,心里就升起一股极为糟糕的预感。
  一只乌鸦的死亡都能让那个冷漠强悍的男人露出那般……甚至一瞬间都可以说得上是脆弱的神情,更别提是乔密尔真出了什么意外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残酷,乔密尔居然回到了王城内被绑上了祭台,在狄萨弗森与康拉德交战毫不知情的时候,被烈火焚烧而死,这让狄萨弗森如何不发狂?
  那双隐隐透出泪迹的银眸悲恸至极。
  又晦暗得再无一丝光亮。
  蚀骨的绝望与暴戾弥漫。
  以她对狄萨弗森的了解,她能读出——
  狄萨弗森想杀了所有人。让整个兰曼斯特熯天炽地,都为乔密尔陪葬。
  也许放在以前,她会觉得屠尽一国也不算什么,可若这一天真要来临,想起与兰曼斯特一些民众的接触,她又感到不忍与难安……


第97章 祸乱
  “滚开!”伊莱一枪挑起奥塔莎的阻挡, “别拦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奥塔莎皱眉:“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再去激怒狄萨弗森, 乔密尔已经死了,你说那些话都于事无补, 只会造成更可怕的后果,你还嫌狄萨弗森不够疯是不是?”
  伊莱:“……”
  “什么叫‘王子已经死了, 说这些于事无补’?他不该为此接受谴责吗?!”
  奥塔莎也怒了,把这段时间的压抑像倒豆子一般向伊莱倾泄。
  “他需要接受什么谴责?他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以前仇恨的人,一时之间无法坦然地接受罢了!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以他那蛮横粗暴的性格, 能心甘情愿地伺候乔密尔, 等着乔密尔向他袒露, 已经是奇迹了!”
  “乔密尔是不是他冒险从王城里带出来的?至于乔密尔又被绑上了祭坛,这事怎么能怪到狄萨弗森头上?倒是你,你之前一直在驻地, 发生了什么你不应该更清楚吗?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的王子?嗯?!”
  伊莱被她的诘问震到, 下颚紧绷着, 笨拙地不知该如何回斥。
  就像他无力改变,看着王子遭兰曼斯特国人痛恨,最终自愿走上祭坛一样……
  视线的余光忽然瞥见一大团火焰,祭坛周围的火柱被推倒,被砍死或踩踏的民众成了绝佳的助燃物, 火势燎到了人们身上, 有的人在地上翻滚,有的人发狂地奔跑将火情扩散到更大,凄惨的叫声不绝于耳。
  所有的神职人员要么死了, 要么踏入了人群中无影无踪。
  亚尼尔特的战士们则是完全执行着狄萨弗森留下的命令,一边围剿兰曼斯特残余的兵力、贵族们及其侍卫,一边无差别地顺手砍杀周围无路可躲的民众。
  “兰曼斯特王城只怕会成为一座死城。”奥塔莎眯起眼睛说道。
  然而,混乱之中,却有那么一些人做着截然不同的事。
  伊莱眸光一凛,他竟然看到一人拿着麻布袋,偷偷爬上祭台靠近了大祭司,似要将其带走。他执起一枚利器掷了过去,解决了那人。与此同时,又见几人将燃烧的木棍扔向了神像脚下!
  “你想去阻止么?”奥塔莎微微冷笑着问。
  “他们一看就是启世教教众,在趁机作乱。不知不觉间,兰曼斯特也被他们渗透了,当初将亚尼尔特灭亡,他们可是提供了不少帮助,你们国家的某些人早已与之有过勾结,否则,凭借兰曼斯特的兵力,是不可能战胜狄萨弗森的。”
  伊莱:“那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消灭他们?你们的大祭司呢?”
  “哪里有那么容易消灭?”奥塔莎平淡地说道:“我们的大祭司在那之前已被王政架空了权力,失去信仰后,也失去了神明赐予的力量,消失不见了……”
  “怎会如此?!”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谁也不会一直忠诚于一个虚无缥缈的意象,神明的力量与庇佑若当真那么坚不可摧,民众又为什么会要承受那么多的苦难?”
  奥塔莎顿了顿:“噢,我忘了,像你这样只为一人效命的贵族骑士,是愚蠢到不会去考虑这些的。”
  伊莱剑眉紧缩:“你——”
  “不和你说了,你想去阻止就去阻止吧,关于乔密尔的  恶名,启世教教众可是在全国范围内大肆传播,多杀他们几个也算是出出气。”
  奥塔莎摆了摆手转身上马。
  “我得去看看狄萨弗森到底抓到克利温德了没有,不亲眼瞧见那畜生是如何死的,我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伊莱望向已在神像脚下高高燃起的火苗,威严神圣的祭坛如今变得一片狼藉,可他沉思片刻后隐隐生出了一丝泄愤感——这里不再神圣,而是将王子焚祭的炼狱。
  他走过去将大祭司的尸体抱到了神像下面,让他们一同燃烧,炽烈的火焰是通往神国获得来世尊荣或者接受审判的途径。
  最后朝大祭司单膝下跪行完礼,伊莱离去了。
  他也要去找狄萨弗森,王子还在他手上。
  王城的街道依旧聚涌着大量未排掉的污水,此时却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庇护所,善水性的人游入其中躲避追砍,而启世教到处放的火也蔓延不起来。
  轰隆——
  震天一连串巨响,那座奢华的商贾会所倒塌了,直接将藏匿在里面以及拥堵在门口的高官权贵们砸得支离破碎,飞射的乱石也让靠近的不幸者头破血流。
  以往弥漫着香粉气的温泉,已成一池池浸泡着尸体的臭水,生长着绿苔,以巨大的冲击力倾泻而下……
  狄萨弗森……狄萨弗森往哪边去了?
  伊莱在街道上扭头四顾。
  发现相当一部分民众依稀是朝着城西的方向跑去。
  ……为什么要往那边去?那是王子领地的方向。
  接着,透过阳光的光晕,他又望见一缕紫烟在领地的上空盘旋而上。
  是狄萨弗森军队的信号!
  “快!克利温德那群叛徒就在那边!”
  “将军已经逮住他们了!”
  “这群兰曼斯特人怎么这么多都往那边跑?不要命了?”
  水势较浅的道路本就少,狭窄杂乱的石道上马蹄践踏着灾民。
  “该死的兰曼斯特人,滚开!挡我路了!”
  即使明知道亚尼尔特的军队除了守城的以外,大批在朝那边聚拢,可民众们却像是齐刷刷被灌输了某种执念般,依旧要往城西前行。
  “神迹……”他们口中念叨着。
  “神明、庇佑……”
  “看见神迹,就能结束灾难,获得安眠……”
  神迹?
  伊莱心中疑惑,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预感。
  之前那个祭司,好像也提到了“神迹”一词……
  .
  听说战事已尘埃落定,伤员也已安排好了医治,瑞希通过密道来到城内。
  他急切地想要确认,狄萨弗森有没有从康拉德或是大巫手里将乔密尔安然无恙地救出。
  可刚一走出石塔,目光就被一大片鲜艳红火的花田吸引。
  !
  瑞希震惊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又揉了揉眼睛。
  怎么会突然冒出一大片怒放的玫瑰花田?
  而且兰曼斯特不是有那个诅咒吗?难道神明解除了?!
  好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来,跑去观察附近其它的情况。
  四野躺着一具具人与牲畜的尸体及残骸,触目惊心,却与这绝美绚烂,洋溢着生机的花海处在同一空间……有股扭曲的诡异压在瑞希心头。
  而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暴.乱没有再持续下去了,还存活着的人们大多静静地待在原地,仿佛遗忘了近在身边的苦痛,沉浸在了花海的美丽静谧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瑞希惊疑不已——应该是与乔密尔有关。直觉这么告诉着他。
  他刚想跑出领地去寻找狄萨弗森他们,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动乱声传来。
  二三十名甲胄染血、神情惊悚的战士策马狂奔,径直朝石塔而去。
  瑞希一眼认出,他们不是狄萨弗森的军队!
  难不成是康拉德的人,想从石塔内的密道逃跑?
  看这样子还不是普通战士,至少是个中层统领,会不会知道乔密尔的下落?
  瑞希念动束缚咒,在领头那人从他眼前经过时发动。克利温德顿时被一股隔空之力缠住,重重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滚了好几圈。
  “首领?”
  “怎么回事?首领!”
  随行的人惊呼了几句,却没有一人停下马,转眼间便跑远了。
  克利温德惊骇地抬头,就见跟前只有一少年。
  少年故作一脸严厉地开口:“说!你们是谁?知不知道乔密尔在哪?”
  这人会巫术?居然问他乔密尔在哪?
  克利温德眯起双眸,时间紧迫,狄萨弗森下一刻就追来了,绝不能耽搁。
  他朝瑞希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说给他听,少年竟天真得正中他下怀,蹲了下来,而后,克利温德蓦然出手——
  看着地上的男人因蚀骨的奇痒而抓挠翻滚,瑞希冷哼,毕竟他也是个巫师,真当他没防备到这种地步?
  又逼问道:“还不快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回答……”
  “乔密尔在、在……”
  男人因痛苦而声音微弱,瑞希听不清,凑近了一点,“到底在哪?大点声。”
  死小鬼!和乔密尔一起下地狱吧!
  克利温德眸光一狠,忍着剧痒扣住了瑞希的脖子。
  可在他还没来得及用力之前,“咻”的一声,一根飞来的利箭赫然射穿了他的小臂!
  瑞希惊吓地连忙脱身,抹了把飞溅到脸上的血水,嫌恶地甩了甩。
  克利温德捂着手臂痛嚎,朝利箭射来的方向仓皇望去,狄萨弗森已由远及近。


第98章 悔痛【修】
  望见那人怀里还抱着具焦黑丑陋的尸体, 克里温德剧痛难忍的神情渐渐变得麻木,又挂上了一丝阴晦的讽意。
  狄萨弗森放下十字.弓弩,没有去管被他射伤的克利温德, 映满银眸的是领地农田里骤然而现的玫瑰花田,它降临在兰曼斯特丑陋贫瘠的国土上, 美好得仿佛与一切杀戮祸乱隔绝。
  “……”
  神迹。他听到祭司和兰曼斯特的民众都如是说。
  乔叼来的那朵玫瑰就是从这里采摘的么?
  为什么会……
  曾与乔密尔的对话在脑海中回响。
  ——“田地里,有种植玫瑰么?”
  ——“应该……没有吧。种的绝大部分是小麦。”
  ——“我出身的地方就盛产玫瑰, 人们都说,那是一片被爱与美丽之神眷顾的土地……过段时间,我带你去我的故土, 去看玫瑰花海……”
  ……乔密尔当时是怎么回应的?
  乔密尔没有明确的回应。
  在他露骨的爱欲下, 显得有些羞怯和逃避。
  而在入睡后, 枕在他臂弯上的青年却发出一声轻叹, 幽幽的声线在黑夜里潜进了他的识海。
  ——“那几乎不可能的愿想,就像洒入田中的废种子能开出玫瑰,就像你不再仇恨兰曼斯特, 而给这片被诅咒的国土带来光明……”
  不可能的愿想……乔密尔早已认为他们之间的未来是不可能的愿想。
  他当时只想嗤笑, 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拥有乔密尔。
  可此刻再忆起这句话, 只觉得有只手剖开了他胸膛,将他的心脏划割成了一块块碎片。
  废种子都能开出玫瑰,为什么乔密尔却!——
  被烧焦后硬邦邦的躯体再也不复柔软娇嫩,可狄萨弗森却不愿意撒手,如同死攥着一个本以为触手可及, 然而已无法拼凑的美好幻梦……
  心底复生的玫瑰, 他的王子殿下……
  “该死的克利温德,看你还往哪里跑?!”
  战士们下马,将克利温德绑住, 押跪在地上。
  “还有其他同伙呢?!”
  附近的民众被突然闯入的他们惊醒,神色恐惧地离远,却不愿意彻底离开,与新涌入的人群一同聚集在花田的另一边,不断地向神迹祈祷。
  亚尼尔特军队毫不费力地就将花田周遭包围,只待一声令下,全部屠杀。
  克利温德咬着牙关,眼神阴毒,若不是这小鬼害他坠马,若不是那群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混蛋……
  瑞希见状,朝他吐了吐舌头:“密道那边有人堵守,没有我你也逃不掉!”
  “……是么?”
  克利温德又扫了一眼狄萨弗森,倍觉讽刺地勾起了唇角,“你刚不是在问,乔密尔的下落么?”
  瑞希睁大了眼睛:“对!你快点如实招来,不然有你好受的!”却没发觉战士们躲闪不安的神情。
  “乔密尔不就在这里么?”
  就在这里?
  瑞希疑惑地皱了皱眉,他没看到乔密尔啊?
  眼前这群人都人高马大的,哪里有乔密尔?
  克利温德强忍着疼痛,冷呵道:“你再看看狄萨弗森怀里抱的是什么?”
  “闭嘴!”一名战士用刀柄狠狠磕上他的侧颊,几颗牙齿混合着血沫吐了一地。
  狄萨弗森怀里?
  瑞希眼珠微动,他好像还真没注意是什么……貌似黑乎乎的……他们为什么是这幅奇怪的态度?
  少年唇口微张,慢慢扭头,看向不远处还骑在马背上,沉默地望着玫瑰花田的狄萨弗森……他抱在怀中的,黢黑的,被布料包裹住的是——
  瑞希呆愣两秒,随即骇然后退了好几步!
  那竟然像是一具人体!一具被烧焦了的人体!
  刚才这人所说的意思是,狄萨弗森抱着的是……乔密尔?
  瑞希惊愕的目光投向旁边的战士。
  对方敛着眉头,压低声音解释:“之前,祭坛那边有一场焚祭,是将乔密尔王子……将军赶到时,乔密尔王子已经被……”
  “不、不可能!”瑞希高呼出声。
  “乔密尔失踪,是被启世教大巫带走了,他怎么会出现在城内的祭坛?你们都在胡说什么呢?!”
  而瑞希刚吼完,又怔在了原地。
  ……乔密尔真是被启世教大巫带走了吗?
  那解药又怎么解释?通过驻地的人得知,是乔密尔伪装的小结巴给他们解药的。
  他若没有被任何人劫持,难道还是自己回到城内的不成?!
  可他明明知道,兰曼斯特人都痛恨着他,将他视为黑巫师,传谣烧死他就可以平息神怒……
  狄萨弗森终于对这边的动静有了反应,发红的银眸转了过来。
  瑞希快步跑上前,仰起头问他:“你确定,这真、真的是、乔密尔吗……”
  狄萨弗森表情僵冷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瑞希急切地道:“我有件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乔密尔应该是没有被大巫抓走的,毒虫的解药是我离开驻地后乔密尔亲手交给战士们的,所以他为什么又会出现在祭坛?”
  狄萨弗森:“……”
  “这些玫瑰我猜肯定是和乔密尔有关,我早就觉得他体内的巫力很特殊,还有从活死人身上窥探的回忆也能证明……可他让这里开满玫瑰的用意是什么?是在给我们什么暗示吗?”
  狄萨弗森依旧沉默。
  瑞希又道:“他、他的那只乌鸦呢?那只乌鸦体内融合了乔密尔的意识,能对他产生感应,我们可以通过乌鸦来寻找真正的乔密尔在哪!”
  可随着他接连几句话,却感到狄萨弗森的眼神越发让人心惊了,其中潜藏着快要压制不住的汹涌,宛如有冰川在他眸中崩裂。不等他再说什么,狄萨弗森已驱马走开了。
  “……”
  乌鸦……也出事了吗?
  瑞希肩背弯垂了下去,疲惫得有些要站不起来。
  一切来得太突然。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狄萨弗森居高临下地看着克利温德。
  克利温德艰难地抬起头,面对眼前从来都让他不可触及的男人,脸上透露出临死前不管不顾的疯意。
  “狄萨弗森,你也很喜欢这片花田是不是?我知道你出生在曾经亚尼尔特著名的玫瑰花城……多么巧合,在你攻占了兰曼斯特王城可喜可贺的今天,受诅咒的国土竟然降下神迹。”
  “你猜……神迹为什么会降临?所有人都说,是因为烧死了乔密尔,消除了兰曼斯特的罪恶,神明的诅咒破除了,哈哈哈哈……咳咳……”
  嘴里的血水让克利温德呛到,他又被瑞希一脚踹偏了头。
  少年眼角红湿润,对其怒斥:“闭嘴!胡说八道!乔密尔才不是罪恶!”
  克利温德无视了瑞希,满口是血的嘴巴张合着,不愿停下。
  “狄萨弗森,我是背叛了亚尼尔特,可我从来没想过要背叛你!在当时那种局面下,亚尼尔特亡国是注定的事,我只有讨好了兰曼斯特人,我们才有活下去并且继续拥有财富地位的可能,可是你却执意……我一直想着要把你救出来啊!”
  “你还要不要脸?!”在旁的战士也受不了地对他怒吼。
  而说到此,克利温德的神情越发激动,“你知道当我得知,你被恶名昭著的乔密尔囚禁为奴时,我有多么心痛吗?!一个废物王子,居然敢那样折辱你!”
  他万分不解地尖声问道:“如今他终于被绑上了刑架,在所有人的憎恨中焚祭——但你为什么还要抱着他的尸体,一副心痛不舍的样子?这是乔密尔啊!强迫你、折辱你的乔密尔啊!你、你是不是被他用卑鄙的巫术迷惑了?!”
  “你的话太多了!”一人将刀片伸进他嘴里,想要让他安静。
  有一声音阻止道:“慢着。”
  奥塔莎赶来,唇角挂着冷笑,“让他说。”
  她想看看克利温德死之前,全部的臆想都破碎,认知被完全颠覆后,是什么可笑的模样。
  “奥塔莎……”
  瑞希颓丧地拉住了她的手,她摸了摸瑞希的头,以作安慰。
  “咳咳。”克利温德吐出口中积血,自欺欺人地燃起一丝希冀,“现在、现在一切都好了,乔密尔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能祸害你,再把所有见过你屈辱一面的兰曼斯特人都杀光!你踏平了兰曼斯特,将成为这两片国土统一的王……”
  “我愿永远臣服于您……狄萨弗森,你知道的,我从很早以前,就有多么倾慕你,只要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就能为你做任何事!只求、只求你对我,能有那么一丝丝的宠幸……”
  然而,无论他怎么强调乔密尔的罪行,狄萨弗森脸上都没有任何波澜;无论他怎么表现得卑微与深情,狄萨弗森也没有丝毫动容。
  幽寒滴血的剑尖在绝望中指向了他的额际。
  “……你暗中做了哪些事,谋害乔密尔?”
  克利温德瞳孔震颤,“……什么?”
  嗓音又阴沉了几个度,好像下一刻便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还有莉罗,以及其他与你们勾结的兰曼斯特权贵,做过什么,我会一项项弄清楚……”
  “再向世人宣告,让所有人都知道,乔密尔不是罪恶,神迹是因为他的悲悯而出现。”
  “狄萨弗森……?”克利温德全身颤抖,“你在说什么,你真的疯了吗?乔密尔做下那么多的罪行你要为他颠覆?他对你的那些折辱虐待你都不记得了吗?!”
  他回想起唯一一次亲眼见到的,那次晚宴上,狄萨弗森被像条狗一样用锁链拴着,跪在乔密尔脚边的情形,他连看一眼都难以忍受的……狄萨弗森那般狠戾冷傲的人,却仿佛根本不曾记恨在心!
  “你连乔密尔都能接受,为什么不能考虑我?!”
  回应他的只有奥塔莎的嗤笑。
  何其荒唐!何其讽刺!
  不管他多么卑微地向狄萨弗森示爱,主动将自己像祭品一样奉献给狄萨弗森,对方都懒得看他一眼,而乔密尔淫邪侮辱的对待,反倒俘获了狄萨弗森的爱意。
  怎么也想不通的克利温德彻底失去理智,剧烈挣动着被按趴在了泥土中,好似一条蛄蛹的长虫,嘶吼着问出口:“难不成你是自愿屈居这废物王子的身下,任他糟践?!”
  狄萨弗森仍沉浸在乔密尔死亡的悲痛中,这个问题没有让他收回的目光有片刻停滞。
  “交给我吧。”奥塔莎说道,“想让他活到几时,受到什么样的刑罚,供出什么样的内容,尽管说。”
  “嗯。”
  狄萨弗森淡淡地应了声。
  低下头,侧脸温柔地贴着焦黑的躯体,过往的固执皆化为悔痛,对死去的乔密尔喃喃诉说: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愿一开始就放下我所有的尊严。”
  “……是不是那些愿想,就都能实现?”


第99章 新生
  “伊莱, 别去抢夺乔密尔的尸体了。”
  奥塔莎对伫立在不远处的伊莱叹息般地轻语,“就把他留给狄萨弗森吧。”
  伊莱:“……”
  狄萨弗森已踏入花海,向中心走去。
  离得近的民众一步步后退着, 望见他怀中抱着的焦尸,更是毛骨悚然。
  有知情者知道那是乔密尔王子。
  为、为什么要把被焚祭的罪恶带入玫瑰花田?会再次引发神怒的啊!
  可无一人敢对着亚尼尔特军队的首领——这银眸的魔鬼说出口, 直到听见男人口中冷冽的“滚”字,全部作鸟兽散。
  所有的民众都被驱逐出了这片领地, 惶恐地游窜在街头,或躲避在坍破的神殿内,有人试图寻找着祭司团拯救自己, 但他们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不知不觉间, 人们才发现, 屠杀竟然逐渐停下来了……
  暴.乱的王城好似终于迎来了安宁。
  街道、建筑内的积水排空, 没有了兰曼斯特贵族侍卫抢占物资与高地,没有了亚尼尔特战士无差别砍杀,也没有了那些四处放火乱砸神殿神像的疯子……康拉德的效力者们被填入了万人坑, 仅剩的兰曼斯特权贵与王城军则被关押在了一起。
  大量囤积的食物被运到了城内几处广场, 可排队领取。饥饿的人们反应过来后, 感激涕零地向那边聚集……
  狄萨弗森蹲坐在花海中心,高大的身形被繁密的花枝掩蔽。
  几日期间,无人打扰。
  他身旁有个小小的土堆,上面横放着一支半凋零的玫瑰,和一根乌黑修长的尾羽。
  滚烫的泪水从银眸中滑下, 滴落在尸体枯黑的表面, 又干涸。
  ——乔密尔,如果你认为的不可能都变成可能,会不会有朝一日你能回到我身边?
  .
  咯吱——咯吱——
  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树梢, 一辆木车行驶在去往边城的小道上。
  青年胸膛上贯穿的伤口已不再涌出鲜血,结上了厚厚的血疤。心脏恢复了微弱的跳动,呼吸清浅。
  “真是奇迹啊。”妇人感叹道,“还好我们回头找到了王子,没让王子被那畜生玷污。”
  “是啊。”赶车的汉子应和道。
  妇人拿着干净的毛巾擦拭乔密尔身上的污迹,擦到手掌的时候,略微奇怪地发现有一根黑色的羽毛,浸染着血渍沾在他手心,五指虚虚地收拢。
  妇人正想将羽毛取走,却见他的手指动了动,仿佛是想将那根羽毛握住。
  眸中涌现出惊喜,“王子殿下?您——”
  .
  “奥塔莎大人!”
  “什么事?”奥塔莎忙于混乱的琐事,皱着眉,头也不愿抬。
  一人快步走进了议庭,报告道:“又有人说,想要向您领赏。”
  “核实下,直接带他去领便是。”
  通传者压低了声音:“可那人说,他看见过乔密尔王子出现在花田,被烧死的不是真正的王子。”
  “!”
  奥塔莎怀疑地瞪起眼睛,“你确定他没在为了钱而撒谎?他是什么人?”
  “他自报身份,说是王子从前的侍卫。”
  奥塔莎匆匆起身,“走。带我去见他。”
  ……
  “我、我看见王子殿下时,他已经、已经死了……”
  王殿之内,黝黑的光头男人正战战兢兢地将自己之前说过一遍的话重复。
  他后脑勺上还留着一个血坑,潦草地缠着麻布。
  头低得不能再低,完全不敢看前方死死盯着他的新任国王。
  哪能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碰见狄萨弗森,如果知道当初被王子囚禁的狄萨弗森会有攻占兰曼斯特的一天,他说什么也不会蠢到将人狠狠得罪。不仅因此废了一条腿,被驱逐出宫落魄潦倒,如今还不知要遭受狄萨弗森怎样的泄愤。
  他后悔说出自己见过乔密尔的事了。鼓起勇气赌了一把,本以为就算领不到赏钱也只是会被打发走,却不曾想那位奥塔莎大人竟然将他带到了狄萨弗森面前!
  在对方阴鸷的逼问下,他头皮发麻地继续说道:“不知道是谁,刺穿了王子的胸膛,血流了一地……他躺在花田里,我发现时,就已经没有了气息……”
  ……狄萨弗森到底为什么要将乔密尔的情况问得这么仔细?
  是在确认昔日的仇人不存在生还的可能么?
  可感觉根本不像这么回事。
  恍然间,他想起那句不久前在耳边飘过却没有留意的谣言——狄萨弗森抱着一具被烧焦的人尸悲痛欲绝。
  他以为是一些精神失常的民众,在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语。
  但此刻却越来越发觉其中的端倪……又不禁联想到伊莱曾对他们这群侍卫提的醒——注意私底下狄萨弗森对王子的任何不轨行为。
  不轨的行为具体指什么……?
  “……然、后、呢?”
  “!!!”
  森寒的话音蓦然响起,他一抬头才知狄萨弗森不知何时已走近。他被狠狠骇了一跳,木杖一歪,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深夜昏暗的王殿,高高的烛台噼啪爆燃,火光爬过的角落,还留存着战乱所造成的残损,好似一座奢华而错乱的地狱。
  而眼前地狱的主人,却好像有一股被逼到穷途末路般的诡异,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沉重的压抑感,简直比那时被乔密尔囚禁强迫的模样还要恐怖。他宁愿同一头饥肠辘辘的雄狮关在一个牢笼里,都不愿面对狄萨弗森,雄狮尚且只会一口咬断他的喉咙,狄萨弗森却能有千百种让他生不如死的手段。
  他全身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狄萨弗森蹲下来,银眸直直地逼视他,重复道,“乔密尔为什么会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不见了……我、我也不清楚……”男人的眼珠急促不安地转动,“我一靠近王子,就突然被人砸中了脑袋,等醒来时,我被人拖到了别的地方,和一堆尸体扔在了一块……”
  “你在撒谎。”
  他吓得心脏要跃出嗓子眼。
  “你隐瞒了什么?”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隐瞒!”他慌忙又爬起来,死命地磕起了头,“陛下、陛下您相信我,我只是偶然间发现了祭台上被烧死的不是真的乔密尔王子,然后忠实地向您禀告,至于他去哪里了,我真的毫不知情啊!……”
  “狄萨弗森,当时对这人有印象的盘查出来了四个!”
  奥塔莎领着四人快步走进了王殿。瑞希也跟在她身后进来。
  男人回头一望,顿时惊恐万状。
  四人当中的一名男性直接先一步开口说道:“我那时路过,看见他了,他、他正要把乔密尔王子的头割下来去领赏!”
  “!”
  狄萨弗森瞳孔剧震。
  “胡说!明明是你打的这个主意,别诬赖我!我绝对没有割下他的头!”
  两人随即吵了起来,互相指认,推脱不休。
  “够了!”狄萨弗森拳头捏得咔咔响,身形竟有一丝微颤,阴戾狂怒的神色令其他无辜者都万分惧怕会被牵连。
  为了能活下去,这时终于又有一瘦高男子,犹犹豫豫地说:“我、我能作证……如果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是乔密尔王子的话,他没有把他的头割下来……”
  “但是……”他又道。
  光头男人不敢再听下去,忍不住摇着头后退,想要转身就跑。
  狄萨弗森压下喉间的腥甜,“说!”
  “他好像摸了乔密尔王子的脸,把他的衣服扒开了,然后拖进了更隐蔽的地方……”
  瑞希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切齿:“混蛋!”
  “啊啊啊啊!——”
  男人发出凄厉的惨叫,王殿之外数十米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双脚离地,被两把匕首钉穿掌心,挂在了粗壮的石柱上。掌心的刀口被他的体重扯着,越来越大,整个手掌就要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
  其他民众看也不敢看,抖若筛糠。
  最开始指认的那个人,也被狄萨弗森踩断了肋骨,审问出了实情……
  光头男人还在不断地痛嚎,只求能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并拼命地强调:“我真的、真的冤枉啊,我没有碰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砸晕过去了……肯定、还有人看见了,他们可以为我作证啊……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吧啊啊啊啊——”
  “乔密尔究竟被谁带走了?”狄萨弗森扫视着其余三人。
  他们跪在地上,对当时的情形想破了头,却又万万不敢捏造。
  “我根本就不认得王子长什么样,实在没有注意到啊,地上的尸体太多了……”
  “好像是有一对男女,靠近了那边,但我也没有看清楚他们的脸。”
  “这人确实是晕死过去了,一脑袋的血,我见到有人把他拖出了花田……”
  “……”
  狄萨弗森心中抽痛难忍,心脏好像因为乔密尔出现了别的可能而活了过来,可又被捅了个鲜血淋漓的大窟窿。
  他无比痛恨自己,乌鸦拼死叼来了玫瑰,可他却没有第一时间意会到乔密尔身处领地那片农田。若是能早点赶到乔密尔留给他的花海,是不是就能找到乔密尔,让他免于多受到一丝丝的伤害侮辱……?
  “他没死,他肯定没有死……”狄萨弗森偏执地一遍遍重复。
  “我也觉得乔密尔没有死。”瑞希说,“只要没有当场确认,我都不认为他死了,乔密尔体内蕴藏的力量神秘又强大……”
  “那现在要怎么做?”奥塔莎沉声问道。
  狄萨弗森:“继续盘查有没有别的目击者,并立即对王城周边的每条道路、由近及远的每个城邦都展开详查!”
  “明白。”
  ……
  一转眼就是三个半月过去。
  期间,伊莱也被告知实情,参与了进来。
  搜查行动还在进行,可哪怕是狄萨弗森亲自带队的,都一无所获。
  茫茫人海中持续地毯式的搜查,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让不久前才攻占下王城的亚尼尔特军队出现了几分衰竭的迹象。这样下去很不利于后续建立对整片兰曼斯特国土的统治,也不利于收服还散落在原亚尼尔特领土的残军。
  越是找不到乔密尔的线索,就越是查找得严格,以至于所到之处全都闹得人心惶惶,民众对亚尼尔特人更是蒙上了一层深深的惶恐与敌意。
  桌案后方,狄萨弗森翻阅着密密麻麻的情报,长时间以来的悲痛、思念与奔波,他很少休息,双眸中的血丝就没有消散过。
  终于,奥塔莎不得不对他说:“狄萨弗森,这样做,没有用。”
  “乔密尔若刻意藏起来,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的。”
  狄萨弗森毫无反应,就像没有听到一样。除了乔密尔的下落,他疏于再对别的事情分出一丝心力。
  提过几次之后,奥塔莎忍无可忍了,将他手中的卷轴用力抽出来扔到一边。
  “狄萨弗森,你醒醒吧!再继续下去,不仅乔密尔找不到,我们所有的努力和计划都将功亏一篑!难道没有了乔密尔,你就要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吗?!”
  狄萨弗森:“……”
  “奥塔莎。”他嘶哑地开口道,“那是你的计划,你的目标,不是我的。”
  奥塔莎惊怒地瞪着他:“你居然说这种话?!什么意思?现在是要散伙是不是?如果我说,我就是要阻止你再盲目地找下去呢?!”
  “乔密尔根本就没想过要和你在一起,你别做梦了!”
  成功踩到了狄萨弗森的痛点。
  男人面露凶光,“住口。”
  “怎么?”奥塔莎不惧地挑眉,“你要如何?”
  狄萨弗森闭了闭眼,低沉地道:“你不要逼我。”
  “我从来都没有表示过,成为新王,建立起新的统治,是我的目标。我进入亚尼尔特军队,踏上战场,只是因为难以发泄的反抗和杀戮的欲望,它们好像生来就被种植在了我心底,时不时涌现出来驱使着我。”
  “可是,乔密尔对我的吸引远胜过一切,拥有他,才是我最渴望的,永远不会放下的执念。之前通过密道占领了那块领地,和乔密尔相处的那段时间,就算他不肯卸下伪装,也能让我感到从没有过的幸福和安宁。”
  奥塔莎诘问:“那你就要一直无意义地耗费下去吗?!”
  狄萨弗森顿了顿:“……乔密尔希望看到兰曼斯特重降光明,我会实现这一点,视情况暂缓全面搜查,安排好战后的事宜。但是其他的,我不  愿去管。奥塔莎,我也不会拖垮你的理想,等到军队规整、增员完毕,你就带领一半离开吧。”
  奥塔莎:“……”
  她看着狄萨弗森,眸光晦暗了下去……失望横生。
  “吱呀”一声,外面驻足良久的瑞希推开了门,“你如果真想找到乔密尔,靠这样铁定行不通。”
  “我有一个别的办法。”他紧接着说。
  两人的视线顿时都投向了他。
  瑞希手中拿着一本巫书,正是此前他拜托狄萨弗森从乔密尔宫院的阁楼里偷出来的那本。
  这本巫书原本就是从他这一脉的巫师族群传下来的,后来族群衰落了,他变得孤身一人,巫书也辗辗转转落入了外人手中,因为体内血脉随着他力量的强大而对巫书产生了感应,才知晓它的位置。
  瑞希娓娓说道:“这是一本记载了许多高级禁术的巫书,其中有一项便是‘复活术’。”其实族训是要将其封存,他考虑再三,才决定查找书中的内容有无帮助。
  复活?
  奥塔莎疑惑,乔密尔不是很有可能没死吗?
  狄萨弗森没有打断,静静地听着下文。
  “首先,可以为复活的目标准备一具新的身体。如果目标已死,便会将其散落在世间的灵魂,或经过神国之后下一世的灵魂聚集……但如果目标其实还活着,那么他的灵魂会被强行吸走,来到新的身体里。”
  “!”
  奥塔莎惊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通过后面这种方法……”
  “当然不是真的这么做。”瑞希严肃道,“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是需要付出未知的代价,对世界规则的违背性越强,代价就越发恐怖,甚至涉及的不止一人的生死,我可不想承受。”
  他看向狄萨弗森:“你也不会赞同这样对待乔密尔的,对吧?”
  狄萨弗森银眸微眯:“我明白了,你是指——将消息放出去,做一出假戏,赌乔密尔会主动现身,来阻碍‘复活’仪式。”
  “是的。”瑞希点头,“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只要祭台上被烧死的不是乔密尔,那么我就越来越确定乔密尔还活着,我们这样去搜,就算是一具尸体,也该找得到痕迹……而完全没有痕迹,只有可能是乔密尔细心掩盖了。既然无法将他找出来,就必须另辟蹊径。”
  见狄萨弗森明显有了光亮的神情,二人知道他已经认可了这个计策。
  “只不过……”
  瑞希又道:“第一,‘复活’乔密尔的消息要放得足够远,传播力度足够大,才能确保无论他在大陆的哪个角落,都能听闻……他很可能已经不在兰曼斯特国境之内了。”
  “第二,戏一定要做得真,我们可以重金雇佣一群能力高深的巫师,甚至是强行要求祭司,来共同完成‘复活’计划,这也给乔密尔的出现提供了掩蔽作用,让他更能放下被识破身份的顾忌。”
  “虽然我想不通,乔密尔究竟为什么要这样躲着我们。”他怏怏低语,“他是在害怕什么吗?”
  狄萨弗森心一沉,默默咬紧了牙关。
  “第三,最好能一次性上钩,否则一次不成,让乔密尔猜出‘复活’是假的,就彻底难办了。”
  “但是要实现以上这些,以我们目前的能力及势力范围还无法做到。”
  少年的目光又转向桌案后的男人,“狄萨弗森,这就要看你了。”
  狄萨弗森:“……好。”他凝重而坚定地吐出这个字音。
  ……
  两道身影走出了屋子。
  幽长的廊道内。
  “瑞希。”奥塔莎拍了拍少年的后背,满脸欣慰,“我怎么突然发觉你好像长大了?”
  她半打趣着,“以前看不出,原来你这么聪明又心思缜密。”
  瑞希手指摩挲着巫书的封面,好一会儿后,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是啊。”
  望着月光,奥塔莎又勾起了唇角,“如此一来,狄萨弗森至少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深陷在无望的寻找中。”
  “你觉得乔密尔会出现的概率大吗?”
  瑞希瞳眸闪烁,“……我、其实说不准。”
  “那你……”
  奥塔莎话刚起了个头,便又打住了。
  她笑了笑,向少年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瑞希,你永远不会再是孤单一人的,我保证。”
  .
  三年后。
  日光朗朗。
  身穿灰褐色麻衣,头戴兜帽的青年,急匆匆拨开了人流,冲到了告示牌前。
  仔细读完告示牌上的每一个字,他才确认此前所听非虚,愕然地立在了原地——
  禁术……复活……
  狄萨弗森疯了吗?
  怎么会这样?!


第100章 招募
  这三年时间里, 大陆上发生了太多事情,最引发热议的无一不是围绕着那位狄萨弗森王。
  不全是好事,也不全是坏事, 不同的声音甚嚣尘上。
  其一,就是笼罩在原兰曼斯特国土的诅咒似乎在慢慢消淡。自那场神迹过后的两年, 越来越多的作物开始能够在那片国土上茁壮生长,鲜花也在精心种植下盛开。
  狄萨弗森王将其归功于, 曾经的乔密尔王子自愿向神明献祭了自身,换来的悲悯与眷顾,并揭露了原兰曼斯特王政背弃神训引发神怒的罪行。
  人们起初对此心生疑虑, 可随着政权的施压和时间的流逝, 也逐渐默认了这一说法, 远在他国的人们对乔密尔王子的传闻了解不深, 则是惊讶道:原来如此。
  其二,便是狄萨弗森王占领了原兰曼斯特与亚尼尔特国土后,开始不断向外扩张。
  那位君王有着象征不幸与灾难的银眸, 性情残暴恣睢, 不顾安守旧土的神训, 执意领兵越过横亘在大多数国境外的荒原,入侵他国,甚至将大祭司从神位上拽下,独揽政权!
  所有人最初都惊骇万分,被入侵国的国民更是觉得末日降临, 可一段时间过去, 动乱镇压了下来,他们在惴惴不安中,眼看着日子一步步恢复了平静。许多人默默捡起了农具、猎弓、秤杆……该干什么干什么, 然而质疑与恐惧的声音也还是存在。
  而对于有关侵略的讨论,这位君王倒是显得很大度,只要没有煽动群体作乱,便不会采取强硬措施。
  再有一提的是,这位君王有着堪称完美的英俊脸庞,与高大健壮的身形,即使因不明原因,他大多数时候都戴着面具,可窥见过他真容的人还是将描述传入了民间,惹得一阵遐思。
  君王还有个癖好,凡他所占领之处,都会种上大片的玫瑰。玫瑰是爱与美丽之神的象徽,似乎代表着他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狠戾寡情。结合他无上崇高的地位与英俊容颜,无数人从而春心暗许……
  其三,也是不久前才流传出来的消息。可就是这个消息,让备受争议的君王又添上了一笔浓浓的阴影。
  他居然要公开使用不知会带来什么不幸的禁术,来复活曾经那位乔密尔王子!
  消息一出,各地大大小小的神殿祭司或神色哀切,或讳莫如深,而没过几天,狄萨弗森王的骑士团就抵达了神殿门口,声称领命要将为首的祭司带入王宫,为复活仪式提供帮助。还有行踪神秘的巫师,看到告示牌上雇佣的金额,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以及一些大师级画家与雕塑家,部分已被召入了王宫,为乔密尔王子的新身体造出了许多图册与模型,务必要将君王心中的印象百分百复原……
  “多么离谱……他到底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这样做……?”
  乔密尔看完告示牌上的文字,回到了居所,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普通巫师都不曾知晓的复活禁术呐,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还会和较为常见的禁术一样,代价随机且大概率尚能接受吗?
  乔密尔并不确定。他对禁术的了解不太多,下意识地避免了深入研究它们。
  不远处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人——半年前他收留的自称艺术大师的穷困潦倒流浪汉——这个时候本该去替他熬药、浇花,却已一脸兴奋地收拾起了行李。
  起先就是这人兴冲冲地敲开了他闭关的门扉,告知了他这个荒诞的消息。
  罗麦尼把在乔密尔这里赚来的银币颠来倒去地数了好几遍,确认是否够他路上的花费。
  “喂。”乔密尔喊了他一下,“你真要去兰曼斯特旧王宫?”按告示上所说的,是要在他被“烧死”的祭坛进行复活,所有招募的人都聚集在兰曼斯特旧王宫。
  “嗯。”罗麦尼坚定地点头。
  “为什么?”乔密尔不解,“你舟车劳顿冒着途径荒原的危险赶过去,也不一定能被选上,拿着那点补偿金还不如就待在这里。这个地方安定没有动乱,你做做日常杂活,雕刻一些小玩意拿去摆摊售卖,不好么?”
  他们现在所待的地方原先是一个不出名的小国度,与兰曼斯特相隔倒是不远,穿过亚尼尔特国土的一角,就能望见兰曼斯特边境。一年前旧国主听闻邻国已被侵占,便担惊受怕地主动归顺了狄萨弗森,因而这里从始至终都没有经历过战乱。
  乔密尔当初苏醒后,谢别了救他的夫妇,到处游历了一段时间,选择长居在了此处。
  “你以为我是为了钱么?我看上去就那么甘于平庸,不敢冒险么?”
  “这是我的追求!”
  罗麦尼握着拳头强调道。
  “非得靠这次机会才能实现你的追求吗?”
  “你不懂。”
  罗麦尼顿了顿,还是对乔密尔解释道:“你知道有一首多年前流传的关于兰曼斯特国乔密尔王子的诗句么?”
  “嗯?”青年挑了挑眉。
  “巫师阁下,你看一看,我当时抄录了下来。”罗麦尼说着从行李中掏出了一张羊皮纸递给他。
  乔密尔垂眸一看,顿时嘴角抽了抽,浑身一股难言的不自在。
  这、这写的都是些啥……
  什么“雪原”“冰川”“蔚蓝的长天”“阳光”“玫瑰”……把他的样貌形容得天花乱坠,还能再矫情夸张点么?!
  “当我读到这些诗句的时候,就在想象乔密尔王子该是有多么美丽动人……”罗麦尼娓娓说道,“我与那些喜欢雕刻英勇的战士形象的同行不一样,我想创造的是像乔密尔王子那样娇丽美艳的形象,无论男女。”
  乔密尔:“……”
  若不是罗麦尼的神情确实是一本正经,他保证已经忍不住要殴打对方。
  男人又露出一丝惆怅,“我经常会去神殿里偷偷打量爱与美丽之神的神像,那些神像在我看来都或多或少有些小瑕疵,如果是让我来雕刻一定能做得更好!可是只有出生高贵,接受过祭司洗礼的雕塑师才有资格……”
  “我不想再做这样一些平庸且重复的作品了,如果我被选中来完成乔密尔王子的模型,他们能给我提供最好的原材料和工具……甚至我可以找到一颗色彩最合适的蓝宝石来完成乔密尔王子的眼睛!”
  “而且,再进一步被狄萨弗森王看中,成为王族雕塑师的话,借由这辽阔的领土范围,我的作品就可以得到广泛传播,名扬千百年了!”
  罗麦尼向往地眯起双眼。
  乔密尔:“……”好吧,他放弃劝导了。
  “巫师阁下。”
  “……嗯?”乔密尔被他说得还有点发怔。
  “他们也招募巫师,你不打算前去试试吗?”
  乔密尔立即摇头。
  罗麦尼:“可如果最终是巫师为复活乔密尔王子立下了最大的功劳,那么巫师的地位也许就会被狄萨弗森王提高,不用再担心遭人憎恶而隐藏身份了。”他见这位巫师阁下总是躲躲藏藏不愿见人,实则为人和善慷慨,有些叹惋。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禁术是什么?”乔密尔瞪他,“禁术是违背神训,破坏规则,这种级别的禁术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代价,如果真有人去做了,是会被唾骂的!”
  而且复活个鬼啊,他人还活着!
  罗麦尼忙道:“抱歉。我不太清楚。”他挠了挠头,“不过,你不碰禁术,也可以去制作乔密尔王子的新肉.体啊。”
  乔密尔:“……”
  当着某人的面,被告诉自己哪个部位长什么样、有什么细节,然后再一点点使用巫力完善……
  这是什么诡异的画面?
  还能再尴尬、再荒谬一点么?!
  见乔密尔表情僵硬,写满了拒绝,罗麦尼又弯腰整理起了行李,“好吧阁下,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只能暂时分别了。”
  离开前夕,也许是有些不舍,他的话比平时多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巫师阁下,你得再找个人替你干些杂活,出面与人接触了。你还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乔密尔无法给出明确的回答,听着罗麦尼继续念叨。
  “我多么希望能立马见到狄萨弗森王,向他讲述我对雕刻乔密尔王子有多么强烈的信心和热爱……但是又担心只留下五名雕刻师,我会被选拔者淘汰掉。”
  乔密尔犹豫了一番,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做好不好,他掏出几枚金币,对罗麦尼说道:“你可以视情况而定是否要贿赂宫人,让你见到狄萨弗森。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罗麦尼感激地道了声谢,又说:“那我应该是贿赂选拔者不要将我淘汰出宫。”
  “?”乔密尔疑惑地眨了眨眼。
  罗麦尼理所当然道:“因为狄萨弗森王那个时候还不会出现在兰曼斯特啊。”
  青年的声音拔高:“什么?你说他不在?!”
  虽然不知道巫师阁下为何这般反应,罗麦尼认真解释道:“对啊,据可靠消息,狄萨弗森王现在在近海的一个小国,离兰曼斯特远着呢,应该大半年都回不来吧。”
  “……消息真的可靠吗?”
  罗麦尼神秘兮兮:“这个消息据说是从邪.教徒口中传出来的,他们害怕狄萨弗森王剿灭他们的驻点,所以通过各种方法来掌握他的去向。而且狄萨弗森王在外都会戴着一个独特的面具,太容易认出来了。”
  乔密尔:“……哦。”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要不要……回兰曼斯特一趟?
  至少瞧一瞧这场声势浩大的“复活”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些没办法彻底忘却的人和事……
  不过,复活禁术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会有什么代价?
  他总隐隐感到不安。
  或许在动身之前,可以先去请教一下,附近神殿里那位年迈且博学的祭司?


第101章 故地
  入夜。
  乔密尔穿过不算清冷的街道, 往神殿走去。
  这个地方与大陆其它较大的国度相比,从来都称不上繁华,可现如今随着国土的合并, 荒原开辟了相对安全的道路,也逐渐有了热闹的趋势。白日里来来往往人流繁杂, 夜里也可以见到一些烛火通明的娱乐场所。
  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的话,神明的预言确实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可狄萨弗森突然做出将他“复活”的决定, 还大肆宣扬、操办,无疑引发了一片动荡,闹得人心惶惶。
  哪怕不提禁术的危险, 单是将来历不明的巫师等人聚集在兰曼斯特旧王宫, 就会有多么大的隐患啊。而且威逼祭司参与禁术, 绝对是严重的亵渎神明的罪行。
  ……
  刚走到神殿门口, 乔密尔脚步一顿。
  有其他人。是骑士兵团。
  他隐入黑暗中,直到兵团长说完最后一句话离开后,才现身走进去。
  深夜, 老祭司一人在内。
  此处远远比不上兰曼斯特的至高神殿巍峨富丽, 略显空荡的殿堂内只有几排用来跪坐祈祷的席位, 和用麻石砌成的台阶。高墙之上神像陈旧,一些细节的雕刻已被风蚀。
  可不同的是,殿内四处摆着盛放的鲜花,就连中间几根承重的石柱上也缠绕着花藤。月光从石栏外洒入,花瓣上的露水银光闪闪。
  “祭司大人, 不久后您真要跟随他们离开这里, 去到兰曼斯特了吗?”乔密尔问道。这是他刚隐约从兵团长口中听到的。
  “你来了?孩子。”老祭司转身看向乔密尔,平静地说,“我已经受不住遥远的路途啦。”
  “那您可以拒绝, 或者是先躲一躲。要避开这群骑士团还是很容易的。”
  “孩子,不用为我操心,在这座神殿完成我的使命,是我不会更改的结局。”老祭司停顿片刻,又喃喃道,“可是我多么想有新的被神明选中的年轻人出现。”很久没有新祭司降临了,这代表着什么,他不愿去深思。
  乔密尔脸上露出些许疑惑,正要再问,老祭司错开了话题。
  “你很少出门,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乔密尔直言:“我想知道,复活禁术的内容具体是什么?您对其有所了解吗?”
  老祭司回想了一番,缓缓说道:“这是一项特别强硬的术法,最详细的记载是在一本传闻中写满高级禁术的巫书上,那本书又名灾厄之书……这项禁术不仅能复活保留了肉身的死者,还能复活死去多年已烟消云散的人……”
  乔密尔听完,紧张地问道:“那它的代价是……?”
  老祭司的皱纹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它的代价难以估量,是人们无法承受的灾难。”
  乔密尔眉头拧起,“曾有人使用过它吗?”
  “它既然存在,那便当然有。”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使用复活术的那名巫师并没有泄露出任何后果。”
  乔密尔又疑问:“那有没有人在之后见到过那名巫师,发现他有什么变化?”
  “没有。”老祭司轻轻摇头,“因为他安然无恙。”
  “为什么?!”
  “禁术的代价是可以转移的。”
  乔密尔:!
  老祭司接着说明道:“转移过后,灾难会变得更加沉重,波及的范围更广……转移的方法也记录在那本灾厄之书上。”
  “……”
  怎么会这样……若是无止尽地一环套一环……
  他忽然发觉,这片大陆有太多他未知的事情,不管表面上能维持多久的平静,它们都在千疮百孔的阴暗面悄然发生着……
  难道……这会是预言中,狄萨弗森带来毁灭的开端吗?
  沉默了些许时间,乔密尔又向老祭司确认道:“那是不是只要复活术没有成功,就不会产生灾难?”
  老祭司叹息道:“如果狄萨弗森王手中确实有那本灾厄之书,再集齐这么多人的力量,没有道理会不成功。”
  “可、可如果——”乔密尔深吸一口气,“复活的对象还活着呢?!”
  老人盯着他的眼睛,“那么不管此人身处何处,灵魂都会被强行吸走,去到为复活而准备的新身体里。”
  “!!!”
  乔密尔身形猛然一晃,他万万没有意料到这一点!
  所以说——只要复活术一完成,他一睁眼,狄萨弗森就会出现在面前?!
  ……原本他只是想要去兰曼斯特暗中看看,可若真的会被“复活”到新身体上的话,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了。
  “孩子,你在恐惧什么?”老祭司问。
  “我……”乔密尔嗫嚅着。
  “你是在为自己的未来而感到不安吗?”老人朝他走近两步,又道。
  他看出什么了吗?
  乔密尔心跳加速,有些警惕地望着对方。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或许可以让我为你进行一次预言。”
  “……预言?”又是预言……
  “嗯,我可以有一次预言的机会。”老祭司微微点头道。
  预言虽然也是神明禁止人类使用的能力,但每一名担任过一国大祭司者,在结束祭司使命之前,都可以用来世的尊荣换取一次预言。
  ……
  一阵金白的光芒如水般洒落在乔密尔额际。
  青年怔怔地问:“那么您知道——”
  “我离被封印进神降之地的时间……还有多久?”
  .
  次日清晨。
  “阁下?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罗麦尼惊讶道。
  他一打开门,就见巫师阁下竟然比他还早,收拾好了行装等在了外面。
  又见其眼下一片阴翳,神色明显疲惫,“你不会一夜没睡,就是在犹豫要不要去吧?”
  乔密尔淡淡地应了声:“准备好了,就走吧。”
  “好嘞!”
  罗麦尼难掩窃喜,有巫师的陪同,一路上他当然会安全许多。
  ……
  路途无碍,两人在计划的时间内抵达了原兰曼斯特王城。
  乔密尔看着大致熟悉,又出现了一些改动的建筑,有稍许恍神。
  最明显的改变,就是新设计修筑了一条条排水的渠道,随着街道蜿蜒至远方,通向河流。
  ……离开这里之前最后见到的满城积水还历历在目,飘荡在其中的人尸与牲畜那般触目惊心……可那窒息的阴霾似乎真的消散了,这座城市重新沐浴在了热烈的阳光下。
  狄萨弗森不仅没有毁掉见证过他诸多屈辱的王城,反而将其修整了一番!
  ……只不过眼前的安宁又会持续多久?
  未来这里又将发生什么?
  一队队侍卫在街道上来回巡逻,目光注视着熙熙攘攘形色各异的人流,像是收到了命令,对极有可能存在危险人物的城市戒严。
  乔密尔没有注意到的是,凡是进城时表明为招募而来的,其身份登记上都打上了一个特殊的标志,代表“只能进不能出”。
  乔密尔牵着马,沿通往王宫的道路走着,忽然看见路旁竟有人在卖新鲜的玫瑰花!
  他驻足,向卖花的农妇问道:“请问这玫瑰花是从哪里采摘的?”
  农妇被这话问得一怔,又笑了笑,道:“如果您希望是城西那片降临过神迹的花田里生长的,就恐怕要失望了,那片地里的玫瑰我们普通平民可碰不到。这些啊,都是我自己种植的。”
  “自己种植的……?”乔密尔略显茫然,“兰曼斯特不是……”
  “您是指诅咒的事?”农妇说道,“一看您就是从荒原之外的地方来的吧?”
  那些地方都被统一了,不再属于别的国家。
  “近一年内越来越多的外地人进城了,来了之后都或多或少感到好奇……您不知道,诅咒的威力早就在消退了,现如今能种植出鲜花也不再是稀奇事。”
  农妇又补充了句:“兰曼斯特阳光充足,本就适宜栽种玫瑰。”
  乔密尔:“……这样啊。”
  罗麦尼:“我先前就偶然间听人提到过,原来是真的。”
  他拿起一朵玫瑰瞧了瞧,花型饱满,上面沾着水珠,映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你说这存在了百年的诅咒,怎么说消退就消退了?难道真是那个原因吗?”罗麦尼渴望从土生土长的兰曼斯特旧王城居民口中,听到最真实的话。
  农妇压低了点声音:“不管是不是,我们现在都默认是这么回事。”
  “什么原因?”乔密尔是唯一一个对种种传闻都不太知情的。
  罗麦尼告诉他道:“和乔密尔王子献祭有关。”
  乔密尔瞳孔缩紧,忆起了当时的情形……无尽的谩骂与愤怒……
  “……所以,真是因为将罪恶的他焚祭了,才平息了神怒吗?”
  “阁下,你可不要乱说!”农妇赶忙提醒道,“要是让巡逻的侍卫听到,会被抓走受刑的!”
  乔密尔:?
  罗麦尼奇怪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说法?意思完全反了。”他纠正,“是乔密尔王子自愿向神明献祭了自身,才换来的悲悯与眷顾。诅咒是因为原兰曼斯特王政背弃神训而引发的神怒。”
  乔密尔:???
  褐色的瞳孔中,迷茫更深了。
  他忍不住反问:“这一说法又是从何而来的?”
  “还能是谁?谁还能发布声明与法令统一大家的言论?”
  农妇摊了摊手:“当然是王啊。”
  王……?
  狄萨弗森?!
  乔密尔惊愣在了原地。
  狄萨弗森为什么要这样编造?……也许是需要一个合理屠杀兰曼斯特旧贵族,并让民众顺服的政治理由?
  可是,将他塑造成一个为国捐躯的形象,真的能让了解原先的乔密尔王子的人信服吗?……又有必要吗?
  罗麦尼买了一朵玫瑰,又与卖花的农妇以及旁边的人闲聊了几句有关乔密尔王子的事,才喊了他几声,继续朝王宫的方向去。
  “巫师阁下,你怎么从一进城起,就有些不对劲?你最好是打起精神,等进了宫门,里面那些巫师可能都不太好惹……”
  “嗯,我明白。”
  ……
  罗麦尼边走边向旁人问路,乔密尔则是装作不识路,跟在他后面,同时观望着城内的景象。
  王城并不算太大,兜兜转转快两个小时后,两人来到了宫门口。
  而门口这时却堵着一群人,一道阴怒的声音从中传来。
  “我要离开这里!”
  两人走近了,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一名巫师因不满来到王宫后的对待,而要求离开,却遭到了阻拦。
  “狄萨弗森王不在,等他回来了再通知我。我不习惯这里,我喜欢待在我自己隐秘的地盘,别浪费我时间!”说话的巫师一身黑袍,把能裹住的地方全部裹住了,露出来的下颚尖瘦惨白,似乎对阳光深恶痛绝。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更没有偷走王宫里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拦着不让我出去?!”
  门口的守卫用语恭敬,但态度却硬邦邦,“请阁下您稍等,我向我的长官禀告。如果他同意了,您就可以离开了。”
  “为什么一定要他同意?”因为周旋良久,守卫都只重复这一个意思,巫师气急道,“他算什么东西?!”他从来都是被权贵雇请且充分尊敬,根本就没有受过气,而眼前王城的守卫也不过是个仆人,竟敢阻拦他。
  守卫眉头微皱,直言道:“您若想强行离去,只会和我们起冲突,您也得不到好处。而且事后还会被王令通缉。”
  “你——”
  “长官已经来了。”守卫快速向他后方看了一眼,说道。
  巫师冷笑一声,回头望向走来的高大男人,“你就是他们的长官?”
  男人戴着半截面具,那是狄萨弗森王亲军的标志。他黑幽幽的瞳孔扫视了巫师一番,坚毅的颌骨微动,“为什么要离开王宫?”
  “原因我说了很多遍。”巫师阴沉道,“我不习惯这里,我讨厌这阳光,还有宫内随处可见的玫瑰,以及和其他巫师祭司待得这么近……我也说了,等狄萨弗森王来了,我再忍着恶心回到这里。”
  男人听完,周身的气压好像又沉抑了几分,他果断道:“你离开就不用再来了。”
  巫师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是想让他白耽误这么长时间吗?如果不是真的对奖赏和复活术的内容感兴趣,他也不会来了。
  男人不再理会,只对一旁的守卫吩咐道:“让他离开。”说完便已转身。
  巫师狠狠地磨牙,他巫术成熟之后,只遭到过背地里的憎恶,还没有人敢当面如此无礼地对待过他。
  非要让这人尝到教训不可!凭什么敢就这样剥夺他参与复活术的机会?就算事情闹大到狄萨弗森王面前,他也不认为自己理亏!
  几缕灰暗的雾气自男人身后以极快的速度延伸而来。
  离得近的守卫才隐约瞧见了,但尚且来不及反应,被巫师早有预判地定在了原地。
  男人有所感应,薄唇冷如刀锋,步伐停了下来,手掌同时搭上了腰间的长剑。
  可在他转身之前,一道蓝光乍现,将所有的灰雾通通击散。
  有一陌生的青年声音响起:“既然已经同意你离开,就不要再作纠缠了。”


第102章 确认
  出手阻止巫师伤人的正是乔密尔。
  一旦多发生了几起这样的事件, 隐患也许就会演变成真正的祸乱,更别提受伤者还是战士统领了。
  “哇。”罗麦尼惊讶地张开了嘴巴,看着刚还默默站在自己身侧的巫师阁下, 转眼间就卷进了这场争端中。
  “你是谁?”
  巫师的攻击被打断,恼怒地瞪着乔密尔。
  只待一时的疏忽, 他就被训练有素的战士围了上来,刀剑齐刷刷地指着他, 令他处于劣势。这也是巫师若非必要,根本不愿与战士正面起冲突的原因,他们的能力难以做到持续应付多人围攻, 躲在暗处使用毒药或傀儡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但好在巫师至少是被请来的, 战士们没有收到命令也  不会直接动手。
  路过的行人见状纷纷侧目, 快步走开。
  “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巫师又质问乔密尔道。
  “我想做什么, 不需要理由。”乔密尔轻笑,面带嘲讽。
  这是巫师对于能力不足自己者,通常会抱有的态度。他游历在各个小国的那段时间, 因为想要多了解一些启世教的秘辛, 所以有意接触过不少巫师群体, 才明白像瑞希那样的实在是个例。对于大多数巫师的行事作风,他不说完全掌握,也学了个七八成。
  “你都已经被允许离开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就凭你那浅薄的巫力,还想着能够成功施行复活禁术?”
  青年傲慢地扬起下颚, “呵, 你成为禁术的牺牲品还差不多。”
  ……抓住时机,把相关的人尽量都赶走,是破坏“复活”的重要一步。
  而且这人一看就是不省事的, 得趁早让他放弃,知难而退。
  “你敢小瞧我?!”
  虽然惊骇于对方力量的强势,但巫师依旧不忿道:“你刚才那算是偷袭!”
  “偷袭?”乔密尔脸上的讽意更深,“偷袭才是精髓。你若是连那样的偷袭都防不住的话……”他的语气阴沉了下来,“信不信,我能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反正,你也讨厌阳光不是么?”
  罗麦尼的嘴巴张得更大了,他从没想过收留了他的和善慷慨的巫师阁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感觉自己先前的担心,全都多余了。
  “你们!你们就看着这嚣张的家伙威胁别人?!”巫师气急败坏地对周围吼道,“当初进宫的时候,百般强调的,不就是不允许相互谋害吗?”
  战士们警惕地瞥了眼乔密尔,犹疑片刻,紧接着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不远处,沉默了许久的长官。
  乔密尔略一挑眉,还有这规定?
  不过问题不大。
  这巫师原本就是那位长官要赶走的,自己威逼其离开,也只是顺势而为。
  很明显,那个男人有着相当大的权力,不管是被招募者的去留还是安防,这群战士全都听命于他。
  而自己出手让他免于了被巫术攻击,怎么说也有个人情吧?
  乔密尔面色不变,幽幽地说道:“我是看到招募公告后,对‘复活乔密尔王子’一事有充足的信心和兴趣,才不远千里来到兰曼斯特的。可现在我有些不太明白,你们遵循狄萨弗森王的命令,是要找到真正能实现他要求的人,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若让我与瞧不上的废物一起证明自己的能力,无异于是一种侮辱。”
  巫师已气得五官扭曲,连带着战士们都暗暗啧舌,这已经不是傲慢了,简直到了目中无人、随意树敌的地步。
  眼前这面容清秀的年轻巫师,到底是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才敢如此放言?
  而先前被定住的人,明白乔密尔是如何在一瞬间轻轻松松化解所有巫术的,只觉得王城来了个更大的隐患……
  “你们还在迟疑什么?没听见你们的长官说要驱逐他离开么?”乔密尔又道,“难不成是忌惮这巫师,所以迟迟不敢动手?……或许,你们需要我的帮助?”
  其一,强调自己的能力,那么“复活”计划就能得知更多的信息;
  其二,吸引仇恨,这巫师就算气不过想要报复,目标应该也是自己,而不是在场其他人。
  “将要离开的那人赶走,不允许他再进城。”
  听见长官重复了遍命令,所有的战士不再等待,将尖刃逼近了几分,只要巫师敢反抗,他们毫不犹豫就会刺下去。
  巫师永远是将明哲保身放在第一位,见这情形就算再不甘,也只能低咒了几声,走了。
  乔密尔这才正眼朝戴着半截面具的男人看过去。
  却顿时感到一股深深的压迫感。
  对方也在看着他——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盯。
  银白的面具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光是冷的,黑眸幽邃,视线紧紧锁聚于他,仿佛要把他的皮囊扒开弄清楚心中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这人是在提防自己,判断是否藏有祸心。
  那么现在要做的,便是稍微用点小手段,消除对方的警戒。
  乔密尔首先打破了沉默,向男人走近,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长官大人。”
  “……”
  男人没有说话,全身均处于一种极其紧绷的状态。
  乔密尔接着从容地道:“我来到此地,除了帮助狄萨弗森王完成‘复活’仪式,顺便领取应有的报偿之外,没有任何别的目的。”
  “噢,对了——”
  乔密尔向后望了望,指着罗麦尼道:“我还带来了一名雕塑大师,他在数年前曾与乔密尔王子有过近距离接触,对王子的样貌与体态熟记于心,让他来完成新身体的模型再合适不过。”
  罗麦尼:!
  他哪里与王子有过近距离接触?王子具体长什么样他都还没见过!
  若是让熟悉王子的人一问,不就立马穿帮了吗?!巫师阁下为了能让他被选中,撒起谎来未免也太大胆了吧?!
  “……是么?”
  眼前的男人终于开口,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半分喜怒。
  可真是一块硬骨头。
  乔密尔心道。
  但没办法,再硬也得啃。
  ……趁着狄萨弗森回来之前,收买王宫的当职者,也是破坏“复活”计划不容忽视的一步。
  这人从出现到短短的几句话中,展露出的冷硬且厌恶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既然是块硬骨头……就用相对来说,最简单的办法吧。
  “当然。”
  乔密尔又靠近了一些,抬起头注视着男人,眸光显出似有若无的邪肆,“在王宫里,我也尽量会遵守规矩的。只是……不要再让那些废物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执起了男人僵在身侧的手,两枚金币掉入了宽厚的大掌中。
  轻飘飘地道:“长官大人,多关照关照吧。”
  周围的战士瞪大了双眼。
  居然敢公然行贿?!
  ——不对,这算是什么行贿?
  嚣张至极的巫师根本不屑于,这分明就是打赏……提了个过分的要求,再漫不经心且虚伪地施舍点好处。两枚金币就想让长官宽待他的无礼,当他们的长官是乞丐吗?!
  或许外人不知情,入宫的部分人,包括三名巫师,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是因为不安分而被长官亲自解决掉的。当看到长官无视巫术的屏障而取下巫师首级时,他们无一不震惊——难怪王会派他来全权掌管!
  果不其然,这名巫师下一刻就被长官攥住了手腕!
  苍白纤细的一截被牢牢包裹住,遒劲的五指只需稍稍使力,就能将其折断。
  然而,巫师却面色不改,慢悠悠道:“大人,你弄疼我了……”
  “……”
  幽蓝的色彩在这双瞳眸中浮现,心脏像是随着青年鲜活的神态而重新跳跃了起来,熟悉的幻音钻入识海,试图控制他的意识……
  反应过来后,男人蓦然松开了手。视线落在手腕那圈淡淡的红痕上,又闪过一抹慌乱。
  残留的柔软细腻的触感,让他越发难以遏制渴念。
  “……跟我来。”男人开口,嗓音喑哑。
  他转身,捏住掌中的两枚金币,极力按捺下喷薄欲出的冲动。
  “我为你……安排住宿。”
  直到长官领着巫师离开,战士们面面相觑,在对方脸上读出了相同的讶异——
  那巫师竟安然无恙?
  什么时候,长官还会管住宿这种事?
  难道是不便光明正大地将人……所以先带走?巫师活得过今天么?
  不知道啊……
  .
  乔密尔牵马跟在男人身后走着。
  罗麦尼是和他一伙的,也被守卫放了行,快步跑了过来。罗麦尼偷偷拉着乔密尔落后一段距离,不安地问道:“巫师阁下,你为什么要那样说,万一——”
  “嘘——”
  乔密尔打断他了的话。
  前方的男人感官敏锐,因为这一丝异样的动静回了头,他正好撞上对方的视线。
  如果没感觉错的话,其中包含了浓浓的不悦。
  为什么那位长官的眼神会如此阴郁可怖?仅仅是悄声说话的行为就惹恼了他么?罗麦尼不禁打了寒颤,慌忙地闭上了嘴。
  【不用担心,不会有人能揭穿的,相信我便是。】
  巫师的话音传入了他的脑海。
  罗麦尼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好吧。”
  走了一段距离后,乔密尔蓦然发觉不对劲起来。
  这无比熟悉的路途,通往的方向是——
  他原来的宫院?!
  ……如果就在刚才还能对自己说,或许要去的地方与之方向相同,可当此刻站在了宫院门口,再也不存在其他可能性。
  “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男人在他身边说道。
  “……还喜欢么?”
  后面半句话轻柔得仿佛被微风吹散,乔密尔没有留意,他几近呆滞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用花繁锦簇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最后的记忆中,那残破、凋零、阴湿的画面再也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明艳、生机盎然、与宁静。
  精致华丽的喷泉,葱郁的庭院,盛放的鲜花包围着洁净的长廊与柱栏……美得像是神明遗落人间的画卷。


第103章 画像
  乔密尔尽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震惊, “你确定……让我住在这里?”
  “嗯。”男人点了点头。
  想了想,乔密尔还是没忍住又问道:“为什么……?”
  虽然他是暗示了对方要关照他,可也不是这么关照的啊。
  住在这里真的没关系么?
  为什么宫院会被如此精心地修缮装饰过?又让他一个外来的巫师居住?
  诸多疑问在乔密尔脑中盘旋。
  “因为——”男人停顿了片刻, 回道:“这里是王子殿下曾经的宫院。”
  乔密尔:!!!
  罗麦尼:!
  罗麦尼的脸上瞬间流露出兴奋,“真的吗?”他已迫不及待要往里走, 乔密尔王子的画像和雕塑肯定都被放在了里面,长官带他们来这里, 一定是有意让他们更了解王子!
  却不料,“锵——”的一声,一柄长剑蓦然抽出, 横亘在他身前。还好他及时收住了步伐, 才没有撞上那幽冷锋利的剑刃。
  “你不能进去。”男人阴鸷地说道。
  罗麦尼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为、为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 仅用剑尖指了指岔道口的另一个方向,示意他自己走去那边。
  “等等。”
  乔密尔终于从惊诧中缓过神来,他将看到招募公告后得知的信息串联起来想了一遍, 觉得费解且有几分古怪, 可又无法彻底想明白。
  尤其是这人刚才的话……什么叫“因为这里是王子殿下曾经的宫院”?
  他皱眉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我住在王子以前住过的地方?”
  “……你不是说, 你能复活王子殿下么?”对方的黑眸幽幽地看着他,“这是王的示意。让确保能复活乔密尔王子的人,在此处等他回来相见。”
  乔密尔:“……”
  他不禁垂眸思索。
  难道是自己是给这人下达的暗示太深,所以让他直接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复活术的不二人选?
  他遂又问道:“狄萨弗森王什么时候会回来?”
  可对方没有告诉他,也许是不能随意透露狄萨弗森的行踪。只见男人低沉地说了两个字, “不知。”接着牵过他驼放行李的马匹, 提醒道,“巫师阁下,进去吧。”
  “但是我的这位雕塑师朋友……?”
  “他不能进去。”对方再次重复, 语调坚定。
  “我能知晓原因吗?”
  “王交代过,里面有一些不能让他人看到的物件。”
  “?”乔密尔双眸微眯:“比如什么?”
  “王子的画像。”
  乔密尔不解,脱口问道:“可我的雕塑师朋友不正好需要按照画像,来雕刻出王子的模型吗?”
  男人的目光却涌聚起一层戾气,扫向了罗麦尼,“他不是曾与王子近距离接触过,对样貌熟记于心吗?怎么还需要画像?”
  罗麦尼:“……!”他后背一阵寒意,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想说不需要也不是,说需要也不是,急得脸都白了。
  “我倒是一时忘了。”
  让罗麦尼离远一点安心完成雕塑也好,免得发生了什么牵扯到他。
  乔密尔立即圆话道:“相信他技艺高超,无需通过画像,也能雕刻出王子的形体。”
  罗麦尼:?!
  巫师的话音又及时地传入他耳中——
  【没关系,我复刻一幅给你。】
  才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那就先让我的朋友去别处休息吧。”乔密尔说道。
  罗麦尼怯怯地转身离开。为什么会觉得这长官在刻意针对他?不过一想起宫门口的情形,这人似乎本就是这般冷戾且不通情理的性格。如此一对比,就显得他对待巫师阁下时,简直和善到了令人怪异的程度……
  又不由得怀疑,究竟是巫师阁下高明的巫术折服了他,还是他抱有别的目的……?
  .
  当乔密尔真正踏入这幢熟悉的建筑时,才意识到自己所预想的“几幅画”和现实有多么大的区别。
  华美宽阔的大厅内,入目便是高墙上悬挂的六幅巨大的画像。阳光从拱形大窗户射入,在画像上洒落了一层朦胧而圣洁的光晕,技法极为高超的画面仿佛活了过来,其上的青年神态栩栩如生……
  除此之外,楼道、长廊也都有许多幅稍小的画像。零星几名年长的女仆在宫院里穿梭,做着日常的打扫。
  乔密尔只觉得心头发麻,任谁在不知情下看到挂满了自己画像的房子,都会无所适从。
  “为什么这里会被布置成这样?”他尽可能淡定地道,“不应该把这些画都给雕刻家送去吗?”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让人绘制肖像和制作雕塑的喜好,也基本上没有与那些大师接触过,想要在他“死”后还原样貌,实在太难。
  “并不。”男人回答道,“因为仅仅想留住王子存在的痕迹。”
  乔密尔心中的异样感更深了。
  狄萨弗森想留住他存在的痕迹?是他“死”得太仓促,不在狄萨弗森的计划之内,以至于狄萨弗森还没消除对那些过往的介怀?或者说……单纯是这人误解了?
  对方已经被他“收买”,继续问些僭越的问题没多大关系。
  “他——我是指狄萨弗森王,之前在这里待过吗?”
  “待过,只是……并不经常来。”因为此前的每一次进来,都只会徒增思念与痛苦,逼得他几欲发疯。
  “哦。”乔密尔又问,“那他有透露过,要复活乔密尔王子的原因么?”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会亲口告诉你的,在见面之后。”
  “……”乔密尔暗忖,见面亲口问,他还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露了馅。
  也不知道狄萨弗森到底是不是有种特殊的能力,似乎能轻易识破他的伪装,上回在城西领地的时候就是……狄萨弗森早已认出了他,却不挑明,享受着玩弄他的趣味。
  忆起这些不快之事,青年的眸光沉了沉。
  ……可恶。
  男人收回视线,眼神亦有些暗淡,继续领着他向前走。
  不知不觉间已跟着来到了第二层,忽然见对方还要上楼梯,乔密尔愣了一下,“大人,我住在哪间房?”
  “三楼……原本王子殿下的房间。”
  他还真是这个意思!
  乔密尔讪笑:“可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
  男人又补充道:“只有三楼还有床铺。其余有床的房间都是仆人休息的。”
  ……这样啊。
  看来这人还是个不拘礼节的。
  乔密尔没太过纠结,让他睡在之前熟悉的房间也并无不好,正好他原本就想着要找机会确认一下,阁楼里的东西三年间被人翻走了没有,如果还在的话,是否存在他未曾注意到的关于禁术的书籍……
  可进到房间后,他却万分惊愕地停住了脚步。
  “喂!你等等!”
  乔密尔叫住了前方的男人,“你确定狄萨弗森是允许随意进来的吗?!”
  屋内的摆设竟然还与动乱未发生前一模一样。
  硕大的圆形铁笼,乱七八糟的物件……都还留着……为什么没有扔掉?
  狄萨弗森还留着做什么?提醒着自己不忘屈辱么?!
  他总不可能会愿意让外人窥见的吧?是不是他不在这里,所以下面的人都在乱来?!
  “王没有说过不允许。”男人站在铁笼旁侧过身,逆着光的面容陷在阴影里,“他并不在意这些,只盼望着,原先住在这里的人……能活过来……”
  怎么可能?!
  乔密尔并不相信,直觉告诉他糟糕透了。
  他走上前强调道:“不要让狄萨弗森知晓我们进来过。”
  他干脆加深了对男人的意识控制,并补充了一条禁令,“让那些仆人也只在一楼以及庭院范围内活动。”
  “……好。”
  听到对方被蛊惑后的保证,乔密尔才稍稍放下心。视线一转,发现房间里还是有点不同的——床头的墙壁上多出了三幅画像。
  又是画像。
  但仔细一看,便能看出与其它画相比的特别之处。
  其他的画因为不是对照着真人画的,画得虽好,但却只有七八分像。
  而唯有这三幅当中的两幅,是实打实照着他描绘的。
  乔密尔对这位画家还留有印象。那是在六年前他刚成年不久的时候,坦奥伦国王请来了一位据说画技极其高超的画师,又软磨硬泡了许多天,说是要留下成年的纪念,才说服他答应让人替自己绘制两幅肖像。
  一幅是站在一个小窗口旁向外看。
  一幅是斜靠在软榻上用琉璃杯饮酒。
  两幅画绘制了很久,几乎让他的耐心告罄。
  画完之后,坦奥伦国王异常高兴,赏赐了画师一整箱金币。但凡见过他与那两幅画的人,没有不称赞简直是完美复刻了的。
  而这最右边的第三幅……
  第三幅从他的视线看去,被暗红的床幔遮挡住了一半。这房间因设计建造的原因,一些地方包括床附近的位置,阳光根本照不进,只能依靠火烛照明,第三幅画的另一半藏在床幔投下的阴影中,看不太清楚……
  乔密尔只是猜测,它也出自同一名画家之手,才会被摆在一起……难道,狄萨弗森也找到了那名画师,让他凭借印象和另外两幅再作画?
  乔密尔试着问了下这三幅画的来历。
  男人竟真的知晓,只听他回道:“它们是一位画师在六年前绘制的王子肖像,从原兰曼斯特的坦奥伦国王住所找到的……”
  “都是在六年前?”乔密尔心生疑惑,指着被挡住的画确认,“那幅也是吗?”
  “是。”男人肯定道。
  “那狄萨弗森王找到了那位画师么?又让他画了新的作品么?”如果真要做到像,无疑那位画师最合适。
  “我——依照王的命令,找到了他。”男人缓缓说道,“才发现他的右手早已被人砍去,不能再画了。”
  “!”乔密尔震惊,“怎么会这样?”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走到画像前方揭开了床幔,将其完全展露了出来。
  赫然与斜靠着饮酒的那幅一样!
  不,又不太一样——
  他当时明明穿得还算规整,只因为烦躁而浅浅拉开了脖领,他记得画师也是如实描绘了下来……可是这突然冒出来的第三幅,他的衣襟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悄然撕开了,甚至露出了一颗殷红莹润的……
  而他的神情也被作了一丝更改,淡淡的潮红之下,好似隐忍着某种痛苦……
  男人的指尖慢慢抚上墙上的画,从画中青年的锁骨摩挲而过……喉结鼓动,向他轻声解释道:
  “大概是因为被人发现……他藏匿了这幅吧……”
  乔密尔:!
  骤然间,好像有一些陈旧的碎片被拼凑在了一起,展现出丑陋的样貌。泛起迟来的恶心。
  “不会再有下一个了……”男人用他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低喃道。


第104章 隐忍
  乔密尔莫名紧张地缩紧了瞳孔, 想着要开口说些什么之时,男人停下了那隐含暧昧与亵渎错觉的抚摸。
  他垂下手臂,戴着半截面具的脸转向乔密尔, 见其眉目阴郁,问道:“你不喜欢这幅画?……或是介意它被挂在这里?”
  废话!
  自己明明不存在的情形却被画了出来, 谁能喜欢?
  乔密尔语调微冷:“这画是什么时候被挂在这里的?”
  “狄萨弗森王占领了王宫之时,它们就被找到了, 然后带来了这间房。”
  “在那之后,又有多少人见过这幅画?平时是由谁擦拭灰尘的?”乔密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质问的意味。
  “……我。”男人说道,“是我来保持画像的干净。”若离开的时间太长, 他会用布裹住, 好好藏放, 回来后, 便将其重新挂起。
  “你?”
  乔密尔走上前,盯着对方黑幽幽的双眸,“你一直替狄萨弗森驻守在原兰曼斯特王城?所以也接管了‘复活’计划的事宜?”
  男人没说话, 似是默认。
  乔密尔又硬着头皮, 仔细审视墙上的画像。
  画中的青年半躺着, 以一种自下往上的姿态与观赏者对视,几滴酒液沾在他湿红的唇角,又有一串顺着脖颈的曲线滑落。衣袍看似随意敞开,可边缘却有不规则的撕裂所造成的毛边……
  成熟且精心的笔触让整幅画面所蕴含的意味跃然纸上,勾勒出了一股迷醉而奢淫的意境。
  ……若真按对方所说, 画师应该是在完成那幅正常的画作时, 还偷偷绘制了这一幅,藏了起来。
  被发现后,画师被砍断了右手, 画又落到了坦奥伦国王手中……最终又为狄萨弗森所有。
  该死的。
  无疑,自己想毁掉这幅画。
  但暂时还不能。
  可至少不想看见它,还是可以做到的。
  乔密尔对男人以一种幽冷而略带强硬的口吻说道:“既然狄萨弗森王还未回城,也不常来这里,就把房间里的画收起来吧……不然我住着,感觉不太适应。”
  眸光不留痕迹地瞥过男人刚才抚摸了画像的手,“也免得麻烦大人你,时不时就要来清洁打理了……”
  他说完,便踮起脚尖,伸手握住黄金画框,要将其取下。
  却在下一刻,一只灼热的大掌覆上了手背,身后的男人蓦然逼近了几分。
  乔密尔:?!
  脑袋怔愣了一瞬间,他不知是怎么个情况,但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
  忍不住要怒斥并推开对方,又只听一道沉缓的声音从耳尖上方落下。
  “让我来吧……画框太重了。”
  “……”
  乔密尔皱着眉头,抽出了手,几乎是从男人与墙壁的夹缝间钻了出来。
  退后几步,他望见这人照他所言,取下了画像,接着拿来了一大块绸布将其包好……另外两幅也是同样的步骤。最后将它们一同放进了房间角落的箱子里。
  整个过程,动作出奇地小心轻柔,与其伟岸冷硬的模样异常违和。
  乔密尔装有一些衣物、巫药和书籍的行李也被人搬了上来,按要求放置妥当。
  即使表明上被客气地对待,他的心情依然称不上晴朗,在男人合上箱子盖后,不太委婉地下起了逐客令。
  “大人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就要休息了。”
  “记住我们的约定,不要把房间里的事说出去。”他再次强调。
  “嗯。”男人迟钝了片刻,微微点头,“你好好休息。”
  随即在乔密尔的注视下,听话地离开了。
  .
  王殿门口。
  收到了情报的奥塔莎勒住缰绳下了马,快步朝里走去。
  戴着半截面具的男人正坐在台阶上,搭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隐隐颤动。那些悲恸、怀疑、恐惧、苦熬……都在意料不到的相遇刹那化成碎片,上千个日夜刻骨铭心的念想终于等来了……
  何其幸运。
  “乔密尔,我的乔密尔出现了……他真的回来了……”
  狄萨弗森抬眸说道。
  即使被面具遮挡,也不难看出他的神色亢奋而又痴然。很难见到,他也会露出令人发笑的模样。
  “先对你说句恭喜。”
  奥塔莎与之相比,就显得冷静多了。
  “据说,你已经带他去了原先住的宫院?”
  “嗯……”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你从他来到这里以后的态度中读出了什么?”奥塔莎提醒道,“别忘了,你是用一个不太光明的骗局逼他现身的。”
  “……我知道。”狄萨弗森的语调低沉了下去。
  其先他在试探乔密尔对这一切的反应,可是再怎么也无法欺骗自己,乔密尔是愉悦的。不止是对这场荒谬的“复活”,连带着对自己,乔密尔都是一种抵触的心理。
  “你还没有对他说破身份吧?”奥塔莎又问。
  “没有。”
  “嗯,这点你做得对。否则太突然了,会吓到他的。”
  奥塔莎对毫无恋爱经验的男人建议道:“既然乔密尔已经回来了,就安排你的真身份快些回宫,你再卸下伪装与他接触,建立好感,最后挑明,好好解释且安抚,让他不忍心拒绝你。你必须做到让他完全自愿和你在一起,因为他有能力逃离你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狄萨弗森皱眉深思。
  建立好感……让乔密尔不忍心拒绝……
  虽然他想过很多,可是真到了这时候,却依旧茫然了起来。
  乔密尔喜欢什么?
  乔密尔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不就是像自己这样的么?
  他还喜欢自己服侍他,乔密尔喜欢吃的,喜欢用的,生活习惯,也全都知晓……以及那次为他含住……乔密尔激动舒服得全身都在发抖。
  然而这其中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狄萨弗森睁大眼睛问。
  “……管好你的下半身。”
  狄萨弗森:“……!”
  奥塔莎认真道:“别再像之前那样,随时随地动不动就把人家……他毕竟是尊贵的王子,不吃你那粗野兽性的一套。”
  男人嘴角僵住。
  .
  就像漆黑彻冷的心房终于找到了唯一的火光,只想时时刻刻与之紧依。
  可狄萨弗森却难捱地待在空旷的寝殿里。
  ……为什么变得不敢第一时间向乔密尔挑明?
  明明在乔密尔失踪了三年多之前,他是迫不及待要将乔密尔紧紧拥入怀中表明心意的!
  三年多前,是因为愚蠢的固执;三年多后……是什么?
  是害怕么?
  害怕听到无法接受的答案?
  如果万一……乔密尔拒绝了,又要怎么做?难道还像当初一样强行困住乔密尔么?
  可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乔密尔再次消失呐……
  孤寂的长夜比之前更加让狄萨弗森难以忍受,脑海里一个声音不断地催促着他——乔密尔就在那里,快点过去!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也好!
  ……
  一道矫健的身影融入夜色中,向那座开满繁花宫院奔去。
  阒寂无人。
  宫院的仆人们基本都已干完活休息了。
  狄萨弗森在三楼的窗户下望了一会儿,可以看见一根高高的灯柱还燃着火苗,代表乔密尔应该还没有入睡。
  他又等待了良久,窗口依旧通亮。
  狄萨弗森想了想,放弃了等乔密尔睡着后翻窗户进去——这绝对不是优等的选择。
  他改为编了个理由来找乔密尔,就当是一次深夜冒昧的拜访。
  狄萨弗森走进大厅内,尽量使自己的步伐显得不那么急切,爬上三楼,来到房门口。
  轻轻敲了敲石壁,提醒乔密尔有人来了。
  然而——
  一声过后,没有回应。
  两声,还是没有。
  三声四声,狄萨弗森力气加重了些,可是里面仍旧安安静静,别说乔密尔的话音了,连一丝活动的响声都没有。
  狄萨弗森心一沉,闯了进去。
  目光所及之处,空的。窗帘后,遮挡物后,都没有人。
  还有一个阁楼。
  他站在唯一的通道口喊:“巫师阁下?”
  不可能还听不到!
  喊了两下,狄萨弗森果断取开板子爬进了阁楼,才发现乔密尔也根本没有在里面!
  人呢?!
  乔密尔去哪了?!
  狄萨弗森急了——难道是乔密尔猜到了什么,悄悄离开了?
  不、不可能会这样!乔密尔的东西都还在!
  他连忙又往楼下跑去,在建筑内一处又一处寻。
  一楼的仆人们被他的动静惊吓到,探出头来,狄萨弗森抓住人就问:“他人呢?那名巫师呢?去哪了?!”
  连着好几人都被狄萨弗森凶狠疯狂的模样吓得话都说不清。
  终于有一人怯怯地指了指某个方向,“我好像看见巫师往那边去了。”
  后院……?
  狄萨弗森二话不说,飞速穿过通向  后院的廊道。
  宁静的夜里,除了他的脚步声,沙沙的微风声,逐渐传入耳帘的,还有哗哗的水流声。
  男人蓦然顿住——
  院内最惹人注目的就是眼前这座温泉浴场。
  精致、华美。
  琉璃作顶,石柱将其围绕,悬挂着一圈轻飘飘的白色纱幔,随风摇曳……
  他许久未曾踏足这里,只因那些绯色的画面消散无踪,回忆翻卷起无尽的痛苦。
  而此刻,月光照在纱幔上,映出了一具美妙而熟悉的身影……


第105章 拒绝
  迟疑许久, 他终于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朝浴池靠近。
  狄萨弗森故意放重了脚步,让里面的青年能注意到有人过来了。
  很快, 一道锐利警惕的声音响起,“谁?!”
  乔密尔回头一看, 只见纱幔之外,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屹立在不远处。微风吹扬, 透过纱幔的间隙,他看清了那身眼熟的装束以及半截银色面具。
  是那名战士长官!
  对方的视线锋锐,好像穿过了温泉的雾气, 如实质般投射在了他身上。
  乔密尔在水中沉下身子, 眉头紧紧皱起, 不悦地问道:“大人, 你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何事?”
  对方依旧盯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乔密尔磨了磨牙,“我正在沐浴, 你直接出现在旁边是一件非常无礼的行为!”
  他又话音一顿,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语气放了软些,“如果是因为这座浴池不能用的话,请恕我没有提前询问清楚,你先回避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不是。”男人终于开口, “……你可以继续使用。”
  “……”乔密尔沉默了一会儿, 再度愠怒道,“那你还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这人对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如此奇怪?是哪里出了问题吗?乔密尔惊疑。
  狄萨弗森深吸着空气中飘散而来的潮湿水雾,一幕幕旖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翻涌。
  曾几何时, 他第一次走向池边,看着水中的王子。
  王子张扬轻佻地对他笑着,命令他也脱光下水,纤白柔软的手从他紧绷的身躯上抚过,甚至逗玩着敏感部位,蓝眸中闪现出邪恶的光芒……
  他那时满心满眼都是被阴暗与血腥充斥,想要折断乔密尔的手,碾碎一寸寸骨头,让他漂亮的皮囊印满斑斑血痕……
  可现在他依旧被阴暗的念头所占据。区别是,变成了想将这个防备不可靠近的乔密尔——也是当时那个敢勾引他的青年——压在浴池的石壁上,狠狠地释放累计已久的欲望……
  然而,却绝不能再这样做。
  命运可真是捉弄人的东西,曾经的他怎么也不可能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怀念起那段日子……被允许在乔密尔沐浴时,近距离扫视他的裸体,再借着伺候的名义,将浑然不知的王子偷偷摸遍……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与王子还要隔着这层纱幔,只能在其扬动之际,窥见雪白朦胧的肩颈……
  在乔密尔的忍耐快要告罄之前,狄萨弗森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复道:“我有事需要告知阁下,在屋内没有找到你,所以来看看在不在这。”
  “什么事那么急?不能等到天亮再说吗?”
  “……是关于王的事,我认为阁下可能需要早一点知晓。”
  关于狄萨弗森的事?会是什么?
  乔密尔的眼珠不安地转动了下,“你说。”
  “我刚收到消息,王的军队已到达不足一百千米处,明日就会进城。”
  乔密尔:!
  “进城?你是指的这座城吗?”
  “嗯。”
  怎么会如此突然?
  他难以置信,“可据说,狄萨弗森王不是还远在他国?!”
  乔密尔的反应是明显不愿意见到他,狄萨弗森心情更加沉郁,他低声解释道:“那是故意制造的假的情报。”
  “……”
  假情报?为什么要制造假情报?
  乔密尔的思绪被即将要见到狄萨弗森一事而扰乱,神情露出一丝茫然。
  “……我知道了,多谢告知,你走吧。”他目光怔怔地落在水面上,说道。
  可过了良久,当他再次抬眸,却发现男人还是没有离开。
  “你还有什么没说完的吗?”乔密尔费解又暗恼。
  这人给他的感觉越发不对劲了。他给对方施加了心理暗示,会听从他的一些指令,明明表明上这人也是客气恭敬的,但为什么总有一种会做出不可意料举动的错觉?
  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乔密尔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对方竟然上前拨开了纱幔,两人的视线牢牢对上,他瞧见了那双幽黑的瞳孔中赤裸裸的侵略性。
  为什么会如此确认,因为类似的眼神,他在狄萨弗森眼中见过太多次……
  同时,他听到了男人说出口的一句让他惊怒交加的话——
  “我……可以来替你擦背吗?”
  乔密尔:“?!”
  乔密尔不再容忍,直接在还欲上前的男人面前立起虚无的屏障,并且惩戒性地在他身上施加了一道压力。
  狄萨弗森能感觉到这些力量的存在,咬着牙顺应那股力道单膝跪了下来,弯下了坚韧的背脊,低下头颅。
  ……如果挣脱的话,会让乔密尔更加生气,或是害怕的。
  他呼吸变得粗沉,伪装的黑瞳中隐现绯红与银光,“我不做别的事,你别紧张,我只是单纯地想、想伺候你沐浴……”
  狄萨弗森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疯了,从失去乔密尔的无望,到坚信乔密尔还活着的执着……再到乔密尔终于出现在了他眼前,可还要陷在会再次见不到乔密尔的惶恐中。
  也许是因为那些香艳的回忆刺激到了他,也许是如今乔密尔明晃晃的抗拒,他冲动地不愿再伪装、压抑。
  “我其实——”
  乔密尔却让他闭了嘴。
  “我先说!”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青年紧接着道。
  狄萨弗森:“……!!!”
  无异于一道惊雷击中了狄萨弗森的大脑。
  在他怔愣之际,乔密尔已快速将自己裹上,踏出了浴池。
  青年走到跪地的男人侧旁,冷哼了一声:“像共浴这种事,我还是和自己喜欢的人来比较好。”
  “我不清楚你到底为何冒出这样的念头,也不理解怎么会敢纠缠一个刚见面不久的巫师。”他警告道,“总之,再做出这样让我恼火的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乔密尔头也不回地离去。
  狄萨弗森撑在地上的手掌缓缓收拢,骨节捏得咔咔作响。
  喜欢的人……
  乔密尔喜欢的人……是谁?
  他恍然间忆起,自己第一次顺从了欲望,和乔密尔交缠在一起的那回……
  乔密尔处于不清醒的怪异状态,也是唯一一次主动用腿缠住了他,几乎是以一种淫滥欲泣姿态诉说着恋慕之情——
  【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都愿意……】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段诡异的插曲,忘掉就行,可显然不是这样,乔密尔口中那个喜欢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那些话回想起来,令他嫉妒得发狂。
  狄萨弗森满面阴沉,起身走进浴池中,蹲坐下来,让温热的水蔓延过自己的胸口、脖子、五官。
  感受着残留乔密尔气息的水流包裹身体的每一处,他于黑暗中思索。
  那人究竟是谁?
  ……是伊莱么?伊莱也是他当时仅能想到的。
  可是越往后,又越觉得不太像。乔密尔若真那么喜欢伊莱,是什么让他多年隐忍不说,甚至在表露心迹时还夹带着悲伤?
  然而一直没能确认,更早之前乔密尔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
  .
  乔密尔一早要去找罗麦尼,他有重要的事情说。
  一出门就发现有几名侍卫跟着他,他也不恼,直接向对方问明了罗麦尼所在的位置。
  罗麦尼和一群画师、雕塑师住在一幢楼里。
  见到乔密尔时,他才刚醒。
  “巫师阁下,你又没有睡好吗?”对方疲惫阴翳的面容与出发前往兰曼斯特那天简直如出一辙。
  他不明白拥有那般强大而嚣张一面的巫师到底在焦虑什么。
  乔密尔关上门窗,确认无人能听到后,在罗麦尼简陋的石屋里压低声音问他:“你过来这边之后,有见到乔密尔王子的画像吗?”
  “当然了。”罗麦尼长松一口气,回道,“我之前还真以为是要我凭空雕刻出王子的形体,那位长官实在太苛刻了,但来到这里才明白,原来是会给我们画像看的啊。”
  乔密尔眯了眯眼:“画像在哪?让我看看。”
  “阁下你没在那座漂亮的宫院见到王子的画像吗?”罗麦尼略微疑惑,但还是走到桌旁拿起了一卷画纸,“刚好我这里有一幅,是我向保管员借来的。”
  乔密尔将其展开一看,果不其然,这画比他在宫殿大厅看到的还要不像。
  他隐隐怀疑,狄萨弗森根本就没想要复活他,整件事压根就是一场骗局,因为太不合理了。
  为什么明明有照着他描绘的画像却要藏起来,让画师和雕刻师对着一个臆想出的模样忙活?以及,为什么狄萨弗森要谎称自己在外,再突然回宫?
  ……但若真是骗局的话,目的又是什么呢?
  “巫师阁下,你怎么了?”罗麦尼问他。
  乔密尔思虑着道:“你们也许被耍了,狄萨弗森不会真的让人雕刻出王子的样貌。”
  罗麦尼诧异:“你为何会这样认为?”
  “因为画像中的人根本就不是乔密尔王子。”
  “!”罗麦尼看了看画像,“不是王子?那王子长什么样?阁下你难道见过吗?能不能给我描述下?”
  乔密尔:“……你的关注点错了,罗麦尼。”
  “?”
  “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一场骗局,你们有被卷入危险的可能。”
  “阁下,我没明白。”
  乔密尔耐心解释道:“狄萨弗森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要复活那位曾经将他囚禁折辱的王子,本就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啊?”罗麦尼脱口问道,“关于王子的那些说法不是谣言么?”
  乔密尔嘴角微抽:“……不是谣言。”
  他继续说道:“如果这是一场骗局的话,那么我们只看事实发生了什么——狄萨弗森抛出赏金和禁术的诱饵,将许多巫师祭司都聚集在了这里,这其中或许不乏黑巫师,值得一提的是,启世教对那位王子有着说不清的关注……”
  不知道怎么的,启世教似乎发现了自己没死,这两年若不是藏得隐蔽,他会被启世教众打扰得不胜其烦。
  “据传,复活禁术是记载在一本又名灾厄之书的巫书上,启世教一定对它非常感兴趣,它目前很可能就在狄萨弗森手中。而你之前说过,启世教害怕狄萨弗森带兵围剿,一直想办法掌控着他的去向,所以他反过来利用这一点也说不准……狄萨弗森今日就会回宫,他身处近海小国的消息,是假的。”
  罗麦尼怔怔地听乔密尔说完,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半晌才感叹一句,“好复杂的样子啊……”
  “总之,这里恐成是非之地,谁也无法保证你们这群人的安全。”乔密尔沉声说道,“我把我的猜测告诉你了,是去是留看你的选择。”
  “我、我再想想。”
  “嗯。只是最好尽快做出决定,过段时间再想离开可能会有麻烦。”狄萨弗森在无人预料之时出现,代表的就是某种未知的变化。
  “好的,我明白了。”罗麦尼点点头,“多谢阁下提醒。”
  乔密尔走后,罗麦尼坐在椅子上思考。
  说实话,他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几分怪异。本以为进宫之后会被催促着展示自己的技法和作品,但是没有,似乎不止是他,这幢楼里所有的人都受到了一丝轻怠,哪怕是闻名遐迩的大师也一样。
  那位冷酷的长官态度也确实让人捉摸不透,他只禁止祭司与巫师擅自离开,却对他们不闻不问?
  还有狄萨弗森王今日会回宫?……是真的吗?
  没一会儿,一串脚步声又从门口响起。
  他的房间在最尽头不会有人经过,罗麦尼想当然地以为是巫师又折返了,边转身边问:“阁下,你还有事——”
  却在看清来人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和你说什么了?”
  狄萨弗森眸光幽冷,问向惊恐的罗麦尼。


第106章 自荐
  乔密尔从罗麦尼住处出来后, 天还很早。
  他回望了一眼这幢居住着许多大师的建筑,又觉得自己的担心稍微有点牵强。
  他们顶多应该算是让骗局显得更加真实的一环,真要说为何会担忧, 更多的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罢了……尤其是当联想起六年前那名被砍断了右手的画师,以及那具出现在狄萨弗森手中令他毛骨悚然的躯体。
  那是狄萨弗森让人做的吗?
  不太可能。狄萨弗森在那之前还被囚困在宫中, 而更早的时候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它大概率是早就已经做好的,然后因为一些机缘巧合被狄萨弗森得到。
  所以, 那具躯体究竟是怎么被制作出来的?又是以何种目的?
  来到兰曼斯特旧王宫的画师与雕刻师,真的都是为了在权贵阶层混出名声与领取赏金吗?
  而罗麦尼对他的艺术有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追求,反而更容易被人当作工具利用且牺牲……
  乔密尔一路思索着, 来到了巫师们聚集的地盘。
  这里有一群低矮的房屋, 几十年前, 被当作教室, 由祭司向贵族子弟传授神训,也有一些角斗、骑射的能手为他们强壮体格,以及还安排有宫廷礼仪与绘画、赋诗等技能的学习。后来虽不再进行教授活动了, 但一直空置且维缮着。
  如果当时的人们知晓, 现如今这里会因为一个荒谬的原因而迎来一群巫师, 一定会感到异常的震惊与愤怒。
  也不是说换作现在反对的想法就不存在了,只不过敢怒不敢言而已。当见到狄萨弗森蔑视神训,将代表神权的祭司贬下尊位,他们就知道这是一位不奉神明的桀骜帝王。可在狄萨弗森触发的神罚真正到来之前,唯有服从才能够活下去。
  这一间间房屋是隔了些距离的, 也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才安排给巫师居住,在一定程度上尊重了他们的隐私与性格。但即便如此,也会出现像当日宫门口那样不满的巫师。
  而此刻正巧, 乔密尔赶上了他们格外喧闹的一幕。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曾用来演武的空地上,对中间一身形修长的男子发出质疑。
  “你什么意思?之前说不能离开王宫,现在又说去留随意,是在耍我们吗?”
  “狄萨弗森王为什么要把我们集中在这里,自己却迟迟不现身?”
  “我受够了你、还有那名战士长官的奇怪规定,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其实一直是在暗中勾结、假传王令,我保证你的头骨将会出现在某场宴会上,成为酒杯。”
  “既然狄萨弗森王是要将一人复活,何不早些将那人的模样告知我们,或者另外制造出一具美人的身体,后续只管将禁术书交给我,我让活生生的人出现在王面前。”
  “呵,你想得倒是美!”
  巫师们也渐渐互相吵了起来。
  “你的能力恐怕完成不了复活仪式,这里巫术比你高明的多了去了,哪轮得到你?”
  “那要不我们比一比?输了的人自愿做对方一年的奴隶。”
  ……
  不管他们如何质疑与躁动,中间的男子始终神色淡定,眉头一丝也不皱。
  乔密尔走近一些,视线穿过人群的缝隙,望见了那人的面容。
  他略一怔愣,感到莫名熟悉。
  ……瑞希?
  他瞳孔缩紧,不太敢确定,因为如果真是瑞希的话,变化也太大了。
  三年多的时间,他长高了许多,但更大的变化是神态……冷静而稳重,不见了印象中的天真活泼,只有五官还保留着几分少年时的模样。
  瑞希终于开口说道:“你们所有的质疑,我会一字不差地禀告给狄萨弗森王。”
  众人沉默片刻,又有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
  “……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你以为我会受你欺骗?王也许根本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否则绝对不会允许如此不合理的事情发生!”
  “他是不是让你公示复活术以及禁术书的内容,而你处于私心不遵守王令,还计划着要把我们全都逼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已经有好几名巫师消失了。至于他们是自己走的还是因为什么,我想阁下心里清楚。”
  闻言,有人感到了一丝怯意,而又有人眼神显出了几分阴冷。
  “我们是敬服狄萨弗森王的威名才来,这段时间安分守己,但不要真当我们是吃素的!”
  乔密尔:“……”这群巫师比他想象的还要急切。只不过是真想让狄萨弗森快些回宫主持局面给个说法,还是单纯地想混得某些便宜,就不得而知了。
  瑞希面色不变道:“不是威胁,我从始至终仅是遵循王的命令而已。让你们去留随意,也是王的意思。”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下达这个命令?”
  瑞希嘴角微挑:“大概是,他回宫后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忙,不想听到太多吵闹的声音吧。”
  “……你是在讽刺我们?”
  “我劝你别仗着是替王做事,就敢出言不逊!”
  “等等,你说王回宫?他什么时候回宫?”
  瑞希淡淡地回答:“今日。”
  “!”
  他的目光扫向面露惊愕的人们,“所以,决定留下的巫师,就要做好面见王的准备了。”
  “怎么可能?!这也太突然了!”
  “王不是还在别国征战吗?”
  “阁下从哪里得知的这个消息?”瑞希似笑非笑,“难道,从兰曼斯特消失的启世教,不远千里也将消息传入了城内吗?”
  “要离开的人记得找我更新下身份牌,否则城门口的守卫不会放行的。”他又补充说道。
  “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一体型相对高壮的巫师叫住了瑞希,“狄萨弗森王为什么要在所有人意料不到的时刻回宫?该不会是有人冒充的吧?”
  “怎么?王回来是需要提前向你报备吗?”瑞希语气微冷,“如果你认为王是冒充的,自己去证实便可。”
  巫师被怼得哑口无言。
  不难发现,当听闻狄萨弗森真要回宫后,一些人显得更加急躁了。
  就算是其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蹊跷的人,也被他们带动得心神不安。狄萨弗森是极罕见的对巫术有强大抗性者,这在巫师的圈子中已经不是秘密,而狄萨弗森不奉神明亦打击启世教的做法,让他对待巫师的态度成谜——
  有人说他将祭司与巫师一视同仁,代表着巫师在他的领土上不再受人忌惮、憎恶;也有人说,他连神明都不放在眼里,巫师更是可以随意打杀的对象,他剿灭完所仇恨的启世教后,下一步就是消灭掉所有的巫师……
  在场的部分巫师不可否认,他们就是看在狄萨弗森以及他统领的那支所向披靡的亲军不在,才踌躇着先来探一探浑水的。但反观他人激动的反应,难道狄萨弗森真是打算对他们不利?
  现在让他们随意去留又包含着怎样的阴谋?
  ……乔密尔也想知晓。
  不管是不是真的要将他复活,既然来了,总得弄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然心里肯定会不安生。
  他站出来对瑞希说道:“阁下,请问狄萨弗森王这次回来,是会将‘复活’计划进行完毕吗?”
  可他没注意,一直跟在他不远处的侍卫,对瑞希作了一个手势。
  瑞希眸中闪过一抹熠亮的光彩,又很快恢复如常,“当然。”
  “我才刚到王宫不久,对一切还不太了解,请问‘复活’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呢?”
  瑞希停顿片刻,回道:“很遗憾,至今还未有人能复原乔密尔王子已逝的形体,所以一直被搁置。王非常伤心,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乔密尔王子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乔密尔:“……”
  伤心?
  ……瑞希这小子在乱说什么?
  乔密尔又自荐道:“实不相瞒,不管是复活术,还是制造出与那位王子一模一样的躯体,我都能做到。”
  他决定把握机会接近狄萨弗森,试着弄明白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若一旦发现狄萨弗森真能识破自己的伪装,就立马跑。现在的他不会像当初那般动辄力量匮缺,要脱身还是不难的。
  乔密尔接着半真半假地说出了自己不同于他人的筹码,“曾经有人制作了王子的傀偶,我刚好见到了全过程,并将一切数据与细节记录在了脑海。我能保证复刻出与王子一模一样的躯体。”
  瑞希闻言怔了怔:“……是嘛。”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骗子?”
  然而这时,一位瘦骨嶙峋的巫师走了过来,打断了乔密尔的话。
  巫师不急不慢地先自我介绍道:“我居住在兰曼斯特靠亚尼尔特边境,最是擅长傀偶制作,两国的权贵应该不少人都听说过我的名号,他们尤其喜欢找我定制那些美妙至极的玩具……”
  一般巫师制作傀偶并不注重细节,按照这项技能的初衷,只是起到耳目和障眼法的作用。而唯独他不一样,他能把傀偶做到比真人的皮肤还要光滑细腻,私.处更是精心雕琢,雇主无一不满意。
  可是随着战争与权贵的没落,这些重金交易几乎没有了,他才在看到告示后主动前来了兰曼斯特旧王城。
  “如果狄萨弗森王真的回来了,那么只需要让我与王谈一谈,他便会明白我是不二人选。”
  一股不妙且泛着恶心的感觉涌上乔密尔的心头。
  瑞希也联想起了什么,“你难道早已制作过……”
  “是的,曾有人拿着几幅乔密尔王子各个角度的画像以及一些文字描述,来让我做出和王子一样的躯体。”巫师自豪地说,又眯起三角眼看向乔密尔,语气不善,“你所指的应该就是我的作品吧?可我并不记得我制作的全过程被你参观过,你又不是我的助手。”
  乔密尔、瑞希:!
  “你、来找你的那个人是谁?”乔密尔惊问。
  “这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替雇主保密是我的守则。”


第107章 设宴
  乔密尔忍着没有当即追问下去, 表现得过于激动和好奇实在不符合他的立场。
  虽然他非常想要警告这人再也不许制作与他相似的傀偶,并将关于他样貌的一切信息都毁掉,但这也是一个窥探狄萨弗森想法的机会——
  他至今仍弄不懂, 狄萨弗森留存着那具与他相似的人偶,虐玩得伤痕累累, 又当着他的面搬走,不知是藏到了别处还是丢弃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狄萨弗森是会无视这人, 还是会让他再制作出同样的人偶,或者是真要将自己的灵魂“复活”在人偶中……很快便能明白了……
  乔密尔双眸微眯,对巫师说道:“阁下, 你怎么能保证我没有窥见并掌握你制作傀偶的全过程呢?而且我暗中接近过王子, 将你的作品与王子本人比较, 确实存在一些不太相像的地方。”
  巫师的隐私与技艺都受到了挑衅, 他不可置信地反驳道:“谎言与吹嘘自己谁都会,你若真这么厉害,怎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你?还有, 你那样去做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是预见了有朝一日要复活乔密尔王子吧?”
  他又转而问向周围被他们的对话吸引来的巫师, “你们有认识他的吗?”
  短暂的沉默中夹杂着几声否认。
  “噢, 我想起来了。”忽而有一人说道,“他就是那天在宫门口大放厥词,还试图拉拢战士长官的新来巫师!”
  总有一些巫师会千方百计在宫内布置眼线,又将部分消息借他人之口散播开来。
  “然后那位长官将他带到了一个宫院单独居住,我还想问一问为什么他有如此特殊的待遇, 能请长官露面说明一下吗?”
  紧接着有人补充道:“我听宫仆说, 那是乔密尔王子曾经的住所。”
  “……什么?!”
  惊讶和躁动声越发多了。
  “难道我们必须要向长官奉上一些好处,才能得到参与复活术的捷径?”
  其实早已有人这么去做了,他们打听到了战士们提及的长官在哪, 刻意去攀谈、示好,可对方完全不为所动,冷硬得就像他手中挥出的长剑。包括眼前这名巫师也是如此。这使得他们倍加恼怒,而这些当然不会说出来。
  “我合理怀疑你们是趁着狄萨弗森王不在,在滥用职权,私相授受!”
  瑞希眼含愠意,警告道:“这种话我劝你不要轻易说出口,想搅浑水也要有个限度。”
  那人却依旧不服,“别忘了,他也是个巫师。”他指着瑞希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想在狄萨弗森王身边谋求什么,大家都一清二楚!”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也都有不轨的图谋了?”乔密尔幽幽地说道。
  傀偶术师又开口问道:“阁下,不妨先解释解释为什么你能进入王子曾经的宫院?以及那里面除了王子的旧物,是不是还有传闻中的禁术书?”
  那座漂亮的宫院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他所知道的是,有一名巫力高深的巫师偷偷在夜里潜入过,然后就不知所踪了,以至于无人再敢效仿。
  他好奇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前几天想办法操控了一名仆人的意识,暗中查探。但毕竟傀偶能力有限,没能发现任何线索。相信这样做的也不止他一人,其他人有没有收获就不得而知了。
  瑞希不愿再与他们纠缠争辩下去,一是不想让乔密尔心烦,二是担心这些人再说出些什么惹乔密尔生疑,坏了狄萨弗森的事就糟了。
  他想要搬出狄萨弗森的威压或干脆动用军队,暂时让这些人安分下来,可乔密尔却挡在了他身前,继续与巫师们对峙。
  青年神色阴沉:“我当然是通过证明自己的能力获取了信任,才被特殊对待的,他们的职责是为狄萨弗森王选出能够实现复活计划的人,而不是让一群无能之辈伺机浑水摸鱼。”
  “你——”
  “现在王马上就要回宫了,让你们去留随意,此时不走,难不成还等着将你们拙劣的巫术展示在王面前,惹得他不悦吗?”
  有人被他气得面目狰狞,而有人面露不忿但心中已忍不住倾向于离开。
  乔密尔冷笑了一声,又道:“至于禁术书,我倒是没看见,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那座宫院里,我发现了不止一名气息诡异的仆人,以及藏在角落的虫鼠……”
  “!”瑞希惊讶。他明明已经加强防范了,可还是无法做到杜绝。将一群来历不明的巫师聚集在宫内果然是一件麻烦事。
  听闻此言,不少人脸上出现了一丝僵硬,眼珠左右暗瞟。
  “在我说完之后,若还存在此类情况,别怪我直接将人揪出来!”乔密尔语调严厉,“按规定,偷偷使用巫术谋害或窥探王宫机密者,是要被抓起来接受审讯的。”
  静默持续了一阵,依旧陆续响起了辩驳。
  “你别冤枉人!”
  “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些小动作,但你霸占了那座宫院,还想把我们都赶走,绝对居心叵测!”
  “阁下,我们都是招募来的巫师,你不让我们接近那里,自己却能大张旗鼓地走进去,不太合适吧?难道,这是经过了王的允许的吗?还是说……你只是与那名长官私通了而已?你们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乔密尔目光一寒,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不快。
  “……你说什么?”
  说话那人蓦然被一股不可反抗的强大力道圈住了身体,提至半空中,肺部被挤压到呼吸困难,他瞪起眼珠子张大嘴,像一条被捉上岸的鱼。
  旁人惊愕:“你敢公然动手?!”
  “再敢乱说一个字,你的肋骨会被折断。”
  那人感到惧意,不断摇头,乔密尔才将他放下。
  其他巫师哗然,对瑞希喊道:“喂!他如此嚣张妄为,你们难道不管的吗?!”
  乔密尔不以为意,“我又没有真的伤人。你也想尝一尝和他同样的滋味吗?”
  声音骤小。
  瑞希没有回复,众人随即注意到一连串马蹄与铁器的震响由远及近,一群战士跑了过来将这片地盘包围。
  领头的女人勒住缰绳,红披风烈烈扬起。
  奥塔莎头颅微昂,朗声道:“王很快就会回宫,傍晚将在王殿设宴款待各位。请有自信能复活乔密尔王子的人留下,在屋内等候,其他人领取路费离开。”
  又暗带杀气补充道:“再有异议者、闹  事者,格杀勿论。”
  巫师们暗自观察着周围人的神情,最终他们均听从了指令,先后从空地上散开,回了各自的屋子。
  没过多久,只剩乔密尔一人还站在原地。
  他凝着眉,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脚步声从他身后靠近,转头一看,奥塔莎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对他说道:“这位巫师阁下,你也回住所先作等候吧。”
  “……嗯。”
  乔密尔点了点头快步离开,转眼间又见瑞希追了上来,喊了他一声。
  “我遵循王的交代,时不时要去那座宫院检查一番。看来我们是顺路了。”瑞希解释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楼上的房间打扰你的。”
  “……”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段路后,乔密尔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会安排我住在那里吗?”
  “知道啊。因为长官认为你是最有可能复活乔密尔王子的人。”
  回答倒是差不多一致。
  可乔密尔还是本能地感到不安,“狄萨弗森王是这么交代的么?”
  “当然。”
  “那本记载了复活术的巫书真的藏在了里面么?”
  “没有。”瑞希眼神稍显闪烁,小声说道,“它被人盗走了,也正因为如此,复活计划才一直被搁置。”
  乔密尔:!
  “是招募来的那群人盗走的吗?”
  “大概是的,经过核查,与启世教的黑巫师有关,但偷盗者已经撤出了王宫。所以我们决定先准许其他不相干的人离开。王此次回来,就是为了亲自夺回巫书,再成功将乔密尔王子复活。”
  瑞希边说边暗暗叹气,这谎言他真的是一个字也不想编了。
  乔密尔惊疑地看向他,只见瑞希冲他眨着眼笑了笑,颇有几分从前那单纯少年的影子。
  “你将这些告诉我……好么?”
  “没有什么不好的,既然长官选中了你,那么你就是将来复活乔密尔王子的人,当然可以知情。”
  乔密尔移开视线,轻轻咳了咳。
  瑞希这么信任那人么?
  如果早知道瑞希也在这里,一定不会轻易控制那人的意识,不知道瑞希对他是否了解,要是真的看出什么不对,再发现他受巫术迷惑,就麻烦了。
  过了一会儿,乔密尔又试探着问起:“那个戴面具的长官,你有见到他么?巫师们差点闹起来,他怎么没出现?”
  “他应该不会出现了。”瑞希说道。
  不会出现了?
  乔密尔眼神一亮,向其确认原因。
  瑞希回道:“王不是回来了吗?所以他被调到别处任职了。”
  “这样啊。”
  乔密尔尽力掩藏起自己的侥幸,可瑞希还是瞧出了一丝端倪,他疑惑地问:“你好像……不希望再见到他?”
  “也没有。”乔密尔淡定地解释着,“就是他太严肃了,和他说话会比较紧张。”
  瑞希愣了愣,脸上浮现出费解,“怎么?是他哪里得罪你了吗?”
  “大人,你想到哪里去了?”乔密尔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我还得感谢他让我见到了王子真正的画像。但奇怪的是,为什么会和别处的画像有些不同呢?”
  瑞希:“这……或许阁下可以去问王,他会告诉你答案。”
  乔密尔不再追问:“好的,那我便期待狄萨弗森王的召见。”
  瑞希勾起嘴角:“王应该也很乐意见到阁下。”
  还好狄萨弗森明智地决定立即换回真身份,不然自己真要圆不下去了。瑞希讪讪地想。
  .
  时间已至傍晚。
  设宴的殿厅奢华而肃穆。
  再次来到这处巍峨的建筑群,乔密尔只觉得人与物皆变。
  后方的至高神殿被荒弃,里面的神像保留着动乱后的残损,被架起的围栏与外界隔绝,前方的议庭则更名为了王殿——王殿再也不是单指国王宫院里的殿厅——代表这里不再受制于神权,而是属于王的殿堂。
  殿内烛火盛燃,摆放着连体的长桌,呈半包围之态,人们纷纷按指引落座。
  而即使人员众多,眼前堆满美酒佳肴,可整个大殿却莫名的寂静。
  不知是把守在外围的战士们威慑力太强,还是宴席没有一名乐师舞女来助兴,压抑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
  祭司们从来到王宫起,就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缄默是常态。巫师此刻也保持着安分,静静等待狄萨弗森王的出现。
  终于,随着战士们整齐划一的行礼,稳健的脚步声从石阶上传来,众人移目而视,瞳孔缩紧。
  男人身着轻甲与黑色披风,从一排粗状高耸的石柱外踏入。冷熠的月光洒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仿佛有一股森森袅袅的血腥气化为实质,历经长久的征战,凝在那柄玄铁长剑中,沉淀到了男人骨子里。
  离得近的人悄悄将视线上移,瞄见那张脸庞,不自觉呼吸一窒。
  英俊。冷戾。银眸诡异得像一轮寒月。
  毫无疑问,他就是狄萨弗森王。
  狄萨弗森竟没有如传言中一样在人前佩戴面具,而是以真面目见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么?难道是为了显示雇请他人帮他复活乔密尔王子的诚心?……以这位君王的性格与手段,怎么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人们反应过来后,纷纷站起身弯腰行礼,直到狄萨弗森登上王座,示意免礼,才坐下。
  乔密尔的座位就在王座台阶之下。
  他藏在桌案下的手指轻绞,不断告诫着自己,不要因为被狄萨弗森识破一次后就自乱阵脚,那只是意外,按道理,狄萨弗森是不可能认得出他的。
  可是,心跳却依旧不由自主地加快,尤其在刚才狄萨弗森近距离走过跟前时,那寒甲反射着烛光映入他眼帘,似乎还停驻了一瞬……他没敢抬头,只在随后望了眼狄萨弗森踏上台阶背影。
  一时间,刻意淡忘的回忆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入脑海……对一切毫不知情,那段荒诞邪恶的日子里,被他肆意调戏、压制、强迫的狄萨弗森再也不存在了。
  狄萨弗森如预言所说,终将征服整片大陆,成为至高无上的王。这一认知,在三年多后再次真正见到狄萨弗森时,终于无比地清晰了起来……
  大殿之上依旧阒寂无声,过了许久后,先出声的却是坐在乔密尔对面的瑞希。
  “陛下。”
  他喊了一声,随即又是一阵沉默,有人抬眸偷望,发现略显昏暗的王座上,君王的视线依稀是落在了某一处,没有反应。
  “陛下!”
  瑞希喊了第二声,才让狄萨弗森眼眸微动,示意他说下去。
  “您之前指派的人已经将最有能力完成复活仪式者选出,正是您左侧下方的这位巫师。”
  “……是么?”狄萨弗森双眸阴翳,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不知阁下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
  乔密尔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藏在衣袖里的手攥成拳,“很荣幸见到陛下,我来自亚尼尔特边境以北,那块主动归顺于您的国土……”而说到名字时,乔密尔却蓦然一怔,发觉自己竟疏忽到根本没有提前编造一个新名字!
  简直离谱。他一急,越发感到脑中一片空白。令人奇怪的停顿过后,乔密尔下一句只好接道:“至于名字……是隐私,巫师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自己名字的习惯。”
  话音刚落,四周隐隐传来吸气声,无一不是在惊叹或是嘲讽他的傲慢。
  这巫师面对狄萨弗森王的问话,居然也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么?还真是一点都不收敛自己的脾性!
  有人已暗暗萌生出看好戏的心理,狄萨弗森会如何惩治这一无礼的巫师。
  哪知更令他们惊诧的是,君王沉思了会儿,淡淡地说道:“无妨。”
  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巫师阁下,只要你能……复活他,我会尊重你的一切意愿,你也可以对我提出任何要求。”
  “!”
  在场的人都感到极其不可思议,这当真是那位暴戾恣睢的狄萨弗森王么?他对一名巫师礼遇到了这种程度……只因为巫师能替他复活乔密尔王子?如果完成复活仪式的人是自己,岂不是能向狄萨弗森瓜分一片国土,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和成千上万的奴仆?!
  同样震惊的还有乔密尔。
  他此刻真的对狄萨弗森的态度迷茫了,难道狄萨弗森确实要不惜代价地“复活”他?!
  乔密尔抬起头,直视着狄萨弗森的眼睛,提高音量问:“请问您执着于复活那人的原因是什么呢?”
  君王沉沉开口,语气斩钉截铁,“我与他之间,永远没有结束。”
  ……没有结束?
  什么没有结束?
  是仇恨?是狄萨弗森要一笔一笔将那些凌.辱原样报复回来执念?还是什么……?
  乔密尔僵直地立着,久久失神。
  有人忍不住诱惑,决定赌一把,站起来插话道:“陛下,如果您真的那么想要复活乔密尔王子,就请不要盲目地相信这个人!”
  “据我所知,不管是制作出和乔密尔王子一样的新肉.体,还是将灵魂召回体内,这个人都不是首选!”
  “是啊。”随即响起附和的声音。
  “他蒙骗您的嫌疑太大了,就比如,他明明没有见过曾经雷诺克阁下是如何制作出和王子一样的傀偶,就敢大言不惭地说他能做得更好!”
  一些人自己没有能力,可心思活络起来,试着通过举荐他人来获得好处。
  狄萨弗森此前展现出的异常宽和,让他们的胆子都逐渐放大了。
  狄萨弗森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雷诺克曾经做过四具和乔密尔王子极为相似的傀偶,他是闻名遐迩的傀偶术师。”那人又重复道。
  乔密尔:!四具?!
  “雷诺克阁下呢?”
  “咦?他没有前来赴宴么?”
  “不可能啊,他怎么会没有留下来?”
  部分人感到相当费解。
  瑞希冷言制止道:“既然他已经离去了,就不要再提了。”雷诺克是他解决掉的,可没料到还会有人在大殿上提起,让乔密尔受辱,完全就是找死。
  狄萨弗森的神色已开始变得阴沉,杀意涌现,然而要么是隔得太远,要么是王座上的光线昏暗,他们根本注意不到,也不敢仔细去瞧。
  又有人说道:“陛下,雷诺克虽然走了,但一定有比这名巫师更合适的人选。”不管是谁获得狄萨弗森王丰厚的奖赏,都比这个嚣张至极,将他们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要好!
  “陛下,我不理解您指派的战士长官为何会选中他,甚至让他进入了乔密尔王子的旧宫院。”
  “那位长官根本就没有实际考量过所有巫师的能力,就在这名巫师到来的当天,接受了他的拉拢,将人带去了宫院。实不相瞒,我暗中调查过其中原因。”紧随着开口的这人,戴着黑色兜帽看不清面容,全身都被衣袍裹住,与乔密尔那天在宫门口见到的巫师装束一样。
  旁人看向他,想知道他有没有什么确切的发现。
  他继续道:“我认为,陛下您应该再好好考量一下手底下人的忠心程度,他选中这名巫师纯粹是出于私欲。”
  “你什么意思?”乔密尔回头瞪他。
  “噢,或许阁下您也不知情,那我便好心地告诉你,就在昨晚,我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狄萨弗森面庞瞬间狰狞,手臂青筋贲起,掌中的纯金扶手几乎变形。
  只听黑袍巫师语带嘲弄:“他在你从浴池离去后,拿着你遗落的衣物手吟……”
  乔密尔:!!!
  瑞希:“……”
  在其他人陆续扬起窃笑时,忽地一声巨响。
  咔嚓——
  王座纯金扶手的一角竟赫然断裂!
  大殿霎时安静,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台阶上的君王已勃然大怒。


第108章 偏信
  狄萨弗森站起身, 从王座台阶上走下。
  人们总算看清楚了他神态,如果说平时面无表情就已足够慑人的话,那么此刻狄萨弗森暴怒狰狞的模样更是让人止不住战栗, 大气也不敢出。
  果然不能轻视传言……这位暴戾无常的君王到底什么时候就忽然变了脸?汹涌的杀意仿佛是想将在场人都屠戮殆尽……他们该不会那么倒霉被牵连吧?
  乔密尔睁大双目,惊愣地望着狄萨弗森一步步走近。
  为何、为何狄萨弗森会如此生气?
  仅是因为知晓了自己在欺骗他吗?还有那位长官因为莫名的原因……所以在狄萨弗森眼中是亲信被自己引诱, 而选择蒙骗背叛他?
  ……似乎本质也差不多,自己确实是用巫术迷惑了那人……不对!这是两回事!
  他才没有那么不堪!为什么他明明严厉地拒绝了那人越距的行为, 却依旧被当众取笑?!
  乔密尔脑海中一片混乱。
  转眼之间,狄萨弗森已走到近前,寒甲的光芒再次引入眼帘。
  他又恍然意识到, 对于狄萨弗森来说确实没有区别——亲信被蛊惑而渎职, 推举了一个满口谎言的巫师……罪魁祸首都是自己。
  ——赶紧跑!
  乔密尔心里的声音对他说道。
  可双腿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浑身不由自主地僵直, 好像是因为恐惧,又好像是因为堵在心头难以言说的气恼……
  然而下一刻,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狄萨弗森竟是避开了视线不看他, 从他跟前径直走过了……
  乔密尔又是感到一阵迷茫。
  静立了数秒后, 只听坐席的另一端传来了惊慌声,桌椅、餐具的碰撞碎裂声,以及剑刃急促狠厉的锵鸣——
  乔密尔转头一望,就见那名黑袍巫师已被一剑穿喉,钉在了桌案上!
  巫师连带着祭司都迅速远远地躲开, 内心惊疑不定。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狄萨弗森王没有动那个嚣张的巫师, 而是将揭秘者杀了?!难道是不够恭敬的态度触怒了狄萨弗森王?可明明就在之前他还容忍了那个巫师的傲慢……无论如何都猜不透这残暴乖戾的君王在想什么,插过话的人愈发心惊肉跳。
  狄萨弗森双眸狠鸷,周边一片狼藉, 长剑之下,被他像布袋一样刺穿的人体却没有鲜血流出。他将剑拔出,又快速划开了那人的胸腹和四肢,露出了灰白的皮肤和略微腐烂的肉……
  !!!
  人们这才发现,这名巫师居然早已死掉,不过是被暗中操控着死躯!
  多么阴毒,多么狡猾!
  操控者在哪?!
  众人惊慌而警惕地互望。
  那双充溢着森冷杀气的银眸又向他们扫视而来。他们本能地挤作一团后退着,抽气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几句战战兢兢的话语。
  “为何会这样……?”
  “陛下、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并没有得罪您啊……”
  烛火映照着狄萨弗森铁青的脸色,他默不作声。
  有少数人尝试立起屏障或震退他,可随着狄萨弗森一寸寸逼近,才绝望地确认了,毫无作用。
  立柱之外两千多名骁勇善战的亲军,仅感知到了一丝信号,便持着利器、盾牌从各方向涌入,将王殿包围得密不透风。巫师的力量基本不可能冲破阵形,而即使存在那么两个也会被狄萨弗森首先开刀。
  不久前还是美酒佳肴的宴厅在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形下,赫然沦为了地狱!
  就该、就该在狄萨弗森回宫之前果断离开的!这不奉神明的君王果然不讲理由、屠戮成性!
  惊恐中人们纷纷后悔不迭。
  瑞希走过来,质问道:“究竟是谁在幕后操控这具尸体?”
  “不知道,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情!”
  “不是我!”
  “是谁?该死的,别连累我们!”
  “快自己承认!说不定还能死得痛快点!”
  “……”
  各人各话,一片嘈杂。
  乔密尔谨慎地看着狄萨弗森,慢慢向尸体靠近,像是得到了默许后,才低下头仔细检查了下尸体,又来到人群中,将每一个人的巫力都感应了一遍。
  最后他向狄萨弗森说道:“尊敬的陛下,请您相信我,操控者并没有在这里。”
  “……”
  狄萨弗森喉结动了动,阴翳的眸光稍显闪烁,从乔密尔身上移开,而后沉声对众人说道:“操控尸体的人,蓄意陷害我任命的亲信,以及这位能帮助我复活乔密尔王子的巫师,其罪当诛。”
  乔密尔脸上闪过一抹惊异,难道狄萨弗森是出于对自己手底下人的绝对信任,才果断认为那些话全是造谣?……还好那个戴面具的长官不会出现在兰曼斯特王宫了,但愿此事能就这么结束。
  其他人虽心里觉得狄萨弗森过于偏信,但已不敢再开口辩解一个字。唯有瑞希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狄萨弗森接着道:“……你们,如果也要挑拨是非、编造谣言的话,下场一样。”
  人们纷纷下跪:“请王赎罪!我们再也不敢了!”
  乔密尔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随即一只灼热的大掌握住了他的手臂。
  “!”
  狄萨弗森顿了顿,又收回了手,示意乔密尔跟他来,“阁下,请。”
  乔密尔被狄萨弗森带到王座的阶梯前,狄萨弗森取来了酒杯,倒满酒递给了他。
  男人的银眸幽邃却柔和,凶戾的气息全然消散,与先前判若两人。他说道:“有劳阁下帮我复活他,我等待了许久……无比感激你能出现。”
  “……”
  心情随着事态的转变而数度起伏,乔密尔觉得一切好像都带着一丝不真实,与他的认知总是相违背。
  他垂下眸,注视了片刻狄萨弗森端着的酒杯,缓缓伸出手接过,而后举至唇边喝下,果酒味甜柔顺,却因为心神不宁而些微地呛了下。
  狄萨弗森下意识地就想揽住人拍一拍后背,还好乔密尔及时地后退了两步,偏过头,用手腕挡住嘴唇咳了咳,才没有让他过分的关心不留神显露出来。
  乔密尔放下手臂,未曾抬头与狄萨弗森对视,也不见对方盯着他湿润的嘴唇,双眼发直。
  “我也感激陛下您的信任,一定尽全力完成陛下的心愿。”青年平静地说道。
  .
  晚宴就在一群人的惊魂未定与费解中结束了。
  不用乔密尔再想办法驱赶,巫师们在见识过狄萨弗森的残暴可怖后,都迫不及待想离开。而那几名留下来的祭司,似乎只是想确认狄萨弗森本人对复活一事的态度,也很快表达了辞别之意。
  乔密尔回到宫院,神色疲倦地坐在床上良久。
  不远处的桌上还摆着狄萨弗森吩咐人送来的热气腾腾的食物——因为那场不愉快且紧张的晚宴他几乎没有进食。
  这礼遇确实有些过了,对于一个以暴戾好战著称的君王而言。
  他暂且先默认狄萨弗森是真的要“复活”自己,而瑞希也告诉他了禁术书被盗走,所以狄萨弗森眼下应该急切地想要自己协助,从启世教手中夺回那本书。
  那么他要做的,就是继续获取信任,稳住狄萨弗森,在得到这本书后,带着书一同消失……
  做好了接下来的打算,乔密尔忽然间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连忙去翻找自己换下的衣物,还真的少了一件里衣!
  他跑下楼,一路上碰见了两三名仆人,询问他们是否有看见或捡走一件黑色的丝绸衣,都说没有。去到了后院的浴池,浴池周边均空无一物,也根本不见他遗落的衣服。
  “……”
  乔密尔眼眶发紧,磨了磨牙。
  就当……就当是被狗叼走了。
  .
  奥塔莎带队巡逻王宫,与瑞希碰见时,拉着人去到角落,好奇地问:“怎么样?宴席还算顺利吗?”
  瑞希神色有些不自然:“只能说,该达到的目的达到了。”
  “那应该算是顺利了?”奥塔莎又道,“可我怎么听说,王座的扶手都被捏缺了一角,那群巫师差点都被狄萨弗森给杀了?具体是什么情况?”
  夜色下,瑞希的脸泛起一丝羞红,但不明显,他只避重就轻道:“因为那些巫师为了获得狄萨弗森的赏识,取代乔密尔,而说了一些攻击性的言语……”
  “什么攻击性的言语?”奥塔莎设想了下,“说乔密尔嚣张傲慢,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差、差不多吧。”
  “就这?”这些话是可预见的,难道如此就能引得狄萨弗森勃然大怒?奥塔莎不解。
  她眯起眼睛看向瑞希,“不对,他们肯定还说了别的,你有什么必要瞒着我的?快说!”
  瑞希没有办法,又挤出了一句话:“他们还说……狄萨弗森假扮的那位长官对乔密尔优待,不公平……”
  “哈?”
  不能让奥塔莎再追问下去,瑞希眼珠转了转,立即生硬地提起了一个新话题,“对了,你想好要不要阻止乔密尔与伊莱见面了没有?”
  “我从来都没有打算要刻意阻止。”
  “那狄萨弗森呢?”
  奥塔莎扯了扯嘴角:“有趣的是,他今日才改变了主意,和我说想要安排乔密尔与伊莱见面,看乔密尔究竟会不会唯独对伊莱卸下伪装……”


第109章 愈伤
  “你们猜, 王这次回兰曼斯特的旧王宫,会要待多久?”
  最开始是宫仆们私底下议论,而随着时间的推移, 驻守在原兰曼斯特国土的官员、战士,乃至民众, 都开始心生疑虑……
  “以前,王都是百忙之中偶尔出现一次, 过两天就走了。”
  “你难道不知道来自各方的人被招募进宫,就是为了复活曾经那位乔密尔王子吗?王这次估计是要在这里成功将人复活才会离开。”
  “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王政中心和新开辟的战场都不在这啊。”
  “大概是因为乔密尔王子是在那座废弃的祭坛上被焚烧的吧?这可能是复活术的要求?”
  “但王长期不去露面,怕不是会生异变?本来扩张的疆土就太大, 而短时间内治理一直没有完全稳定, 亡国者不甘心, 邪.教徒又时不时闹事……”
  “据说, 王这段日子每天都要召见那位巫师大人。”
  “那位巫师真的能完成复活术么?我怎么觉得有些可疑呢?貌似复活一事根本没有进展,王子的新肉.体制造出来了么?……”
  “那么多祭司和巫师,为什么王偏偏选中了他?他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
  有知情人士回答了这个问题——
  “特别嚣张、傲慢, 认为自己的巫力凌驾于其他所有人, 甚至都不愿向王透露名字……算独特之处么?”
  “?!”
  ……
  外界的各种声音乔密尔自然也听见了。
  这半个月他主要忙于三件事——
  一是彻底清除王宫内的眼线。
  二是在王城内外调查寻找, 当日在王殿上操控那具巫师死躯的可疑者,他与狄萨弗森一致认为此人不简单,也许与禁术书被盗有关。
  而第三件事,则是在意识到局势越来越不妙之后,想办法让狄萨弗森先回去王政中心, 至少也要向那边靠近, 起到威慑作用。
  为此,他冒险制作了一些假线索,然后告知狄萨弗森, 偷盗巫书者极有可能往兰曼斯特的东北方边境去了,也就是去往王政中心的方向。
  在乔密尔确切地提过数次之后,狄萨弗森终于有了要动身去追查的意愿。
  狄萨弗森不愧是多年征伐善战,发兵速度出奇地快,入夜之前还没有任何迹象,乔密尔尚在睡梦中时,男人就已独自领着一队人马出了城门。
  乔密尔醒来后,一听闻这个消息,愣了许久,思考了一天为什么狄萨弗森没有要带他一同前去的意思,难道不需要他的协助吗?
  然而两日后,又有一个急报传来——狄萨弗森王在路上发现了一处邪.教驻地,深入剿灭时,意外受伤了!!!
  不日,狄萨弗森带着伤躯,折返了旧王城。
  乔密尔等在城门口,借着绵延至远处的火把,遥遥地望见狄萨弗森的车架微微颠簸着驶来。
  他连忙策马上前,登上车架。
  狄萨弗森躺坐在靠椅中,衣襟半敞的胸前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略显苍白。
  青年眉头皱起,细声询问道:“陛下,您伤在哪里了?严重吗?”
  手腕却被一把握住,君王干燥的薄唇些微上挑,银眸中映着暖黄的火光,“有劳巫师阁下帮我察看伤势……”
  .
  王寝。
  一张玉石与精铜打造的大床坐落在其间,立柱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床头是上千朵玫瑰的浮雕,花丛簇拥着一具若隐若现的躯体,没有脸庞,也不辨男女——来自百余年前数位大师与工匠们的心血。
  狄萨弗森坐在床沿,挥退了室内的仆人。
  乔密尔正将桌上的药箱打开,见其他人纷纷离开并合上了大门,眼中闪过不解。
  狄萨弗森适时地解释道:“我伤口的情况最好不要让更多人知晓。”
  原来如此。
  乔密尔说道:“陛下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他取出提前炼制好的加速愈合与恢复气血的药物,又拿上拧干的毛巾和一卷纱布,边转身边问:“您到底遇见了什么情况?是怎么受伤——”
  话音戛然而止。
  狄萨弗森已自行脱掉了上衣,扯开了包扎。
  在烛火的照耀下,乔密尔清楚地看见男人右胸下侧与左臂膀均有一处深深的血窟窿。
  伤口在奔波途中没有得到较好的愈合,此时随着他动作间肌肉的牵扯,一缕缕血丝从中溢出。
  而除此之外,还有数道或深或淡的新旧疤痕,附着在男人健壮的躯体上,有两道的位置异常危险,模样狰狞……全是此前没有的……
  这三年多,狄萨弗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张了那么广袤的疆土,他只从人们口中听到男人的嗜血好战,却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其中的凶险与艰难……
  再怎么强悍,这也是一具血肉之躯啊!
  “你、你别乱动了!”乔密尔回过神来,快步向狄萨弗森走去,“你躺好,我来帮你!”
  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礼,便将君王按躺在铺着黑色丝绒的床上。后者身体呈现出一种僵硬且顺从的微妙感。
  青年站在床边,弯下腰,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涂抹上带有止疼愈合作用的药膏。
  男人的目光始终落在乔密尔脸上,出神了良久,直到伤口被重新包扎好,他才回过神来,喑哑地说道:“你这样不累么?”自己心中娇贵的王子何曾这样伺候过人。
  “……什么?”乔密尔怔了怔。
  “我是说,你保持这一个姿势。”
  乔密尔这才惊觉,腰杆一直弯着支撑上身前倾的重量,确实传来了一阵酸麻。
  “还好。”乔密尔淡淡地说道。
  狄萨弗森轻轻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可以坐下。
  乔密尔也不多推拒,“多谢陛下关心。”
  过了片刻,狄萨弗森又道:“我想起了,曾经受了伤被带到那间房间的情形……”
  男人描述的语气足够平静,像是在回忆一段寻常的往事,可乔密尔很快就意识到了狄萨弗森所指的大概是什么,他暗暗咬紧牙关,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他也给我上药治疗,而且不会让伤口留下疤痕……”
  “那他一定是用了特殊的药物,或许是巫药?”乔密尔巧妙地打断了狄萨弗森的话,但他即使尽力显得自然的语调,也透露出一丝紧绷。
  “嗯。”
  男人低沉地应了声,两人随后一时无言。
  然而,就在乔密尔以为此话题过去了时,又听狄萨弗森蓦然开口接道:“但他涂药时喜欢用铁链把我锁住,再骑坐在我的腰腹上……”
  “!!!”
  青年刚拔开药瓶活塞的手狠狠一抖,黑色的汁液瞬间倾洒到了刚换好的纱布上,流过麦色的皮肤,浸湿了床面。
  “抱、抱歉,陛下!”乔密尔反应过来急忙道歉,用毛巾擦拭脏污,“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狄萨弗森对他说道,“那样确实比较省力和方便……是不是?”
  前后句连在一起,仿佛“没关系”的是那“省力方便”的充满淫辱性质的骑坐……
  乔密尔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快速思考出作为毫不知情的异国人,听闻此话应该做出何种反应。
  “陛下,您在开玩笑吗?怎么可能有人敢用铁链锁住您,还骑在您身上?”
  “他是曾经的乔密尔王子,就是我要复活的人。”狄萨弗森瞳眸幽邃,注视着他说道。
  乔密尔:!
  狄萨弗森疯了么?怎么一直说起这些?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管如何觉得荒谬,狄萨弗森执意“复活”自己的行为,在不知情的外人解读下,居  然被视为——痴情?!
  乔密尔又想起自己前些天询问狄萨弗森,为什么画像与他房间里的不一样,狄萨弗森的回答是——不允许有人画出比他心中的乔密尔更像的?!
  狄萨弗森到底还记不记得有多么仇恨他?当初在密林的峡谷,疯狂地要掐死他,活生生啃断他的脖子,还有将和他一样的傀偶折磨得伤痕累累……难道都是假的么?!
  乔密尔偏过头,长长的眼睫投下的阴影盖住了他微红的双眸。
  “那他为什么要用铁链将您锁住?”当然是因为要防止你反抗伤人啊!
  狄萨弗森:“……”
  乔密尔喜欢占据主导,玩弄他的身体。至少那时表现出来的是如此。
  只不过换作如今的他,恐怕也得锁住。
  否则,怎么忍得住不翻身将人压下……?
  乔密尔从没真正允许过自己那样对他啊……可自己却已或偷偷、或强迫,做过那么多次了……难怪乔密尔想要逃离他……
  君主终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望着床边沉默的青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口和旧疤,被黑色的药汁泼洒过,显得愈发狰狞骇人了。
  “他不喜欢我身上有丑陋的疤痕,巫师阁下,你能帮我祛除吗……?”
  乔密尔:“……”
  无声的长叹后,他回道:“可以。请陛下把眼睛闭上,在我允许前不要睁开。”
  “……可我怕我还是会因为好奇而把眼睛睁开。”狄萨弗森说,“要不,你拿布把我的眼睛蒙上吧。”
  “……好。”
  狄萨弗森的眼睛被盖住后,璀璨的蓝光自乔密尔掌心升起。
  他不再依靠一般的巫药,而是直接动用体内蕴藏的力量,随着他手掌覆过,那几处疤痕与伤口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麦色的肌肉线条流畅健美,凸起与凹陷光影分明,宛如最优秀的雕塑师精心所铸的战争之神塑像。而比起不动的雕塑,男人呼吸间的一起一伏更具有扑面而来的震慑感。
  乔密尔揭开狄萨弗森的眼睛上的布,男人看着痊愈的伤口和毫无瑕疵的皮表,目光微怔,“……多谢。”
  乔密尔起身,“陛下,那我就先告退了。”
  “等等。”狄萨弗森又喊住了乔密尔,对他说道,“后天,我带你出一趟宫。有一个……乔密尔王子曾经的骑士,听闻你能复活乔密尔后,也想见你。”
  “……!”青年脚步一顿,随即短促地应了下,“好。”


第110章 今昔
  一场气氛紧张压抑的廷议结束后, 官员们从台阶走下,窃窃私语。
  “巫师让王去追查之前混入宫中的可疑者,结果王就受伤了,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那你怎么刚才不站出来说?”
  “王的亲军统领都因为谏言而被免职,我怎么敢?我跟王又没有旧情, 只怕是命都保不住……”
  ……
  “何苦这样折腾一番呢?”
  奥塔莎留在殿内,说道。
  王座上的狄萨弗森手指动了动, 一下下轻点着扶手,目光从高高的阶梯上注视着远方,可以望见很远的楼顶, 甚至是王城之外若隐若现的山脉。
  奥塔莎又道:“你难道不知道本就有人开始不安分, 却还故意演这一出戏, 让自己受伤?”
  狄萨弗森神色平淡地反问:“你不是说, 要让他不忍心离开我么?”
  “我没想到,你会用这么不高明的方法。”
  “可我认为,这对他是有用的。”
  奥塔莎挑挑眉, “你不会还想继续尝试下去吧?”
  狄萨弗森不语。
  “虽然我理解你对他的渴望, 但我还是必须提醒你, 你得认清楚你的责任。”多的话奥塔莎也不再说,转身离去。
  一只灰鸽滑翔至大殿的穹顶下,转了个弯飞到狄萨弗森的手边。
  他取下灰鸽脚上系的丝布,读完上面用细笔写下的内容后,放入烛台中焚尽。
  .
  狄萨弗森没有直接就带乔密尔去见伊莱。
  他换上了一个足以遮掩瞳色的厚面具, 和一套平常的服饰, 和乔密尔走出了宫门。
  破损的旧迹出现在眼前,十二尊高大的神像有的已全部被烧黑、倒塌,杂乱的碎石与木桩铺散在地面。此处与至高神殿一样, 被圈禁了起来,留在了三年多前的时光里。
  “陛下,您带我来这里是何意?”乔密尔问。
  “你应该知道,他是被绑在了这里,向神明焚祭的吧?”
  “嗯。”乔密尔垂眸,“我听说了。”
  “那你想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乔密尔沉默片刻,“陛下您要说的话,我自然愿意听。”
  “他本来不应该出现在祭坛。”狄萨弗森陷入了回忆中,“那时,我借着混乱的暴雨夜,潜入了兰曼斯特王宫,强行将他带了出来,未等他醒,我便要动身进入城中布置埋伏。他被安置在后军中,却不见了……”
  “这是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个决定,要是能重来,我会一直看着他,哪怕失去攻占兰曼斯特王城的最佳时机与捷径……这样的话,我们之间或许就不会错过三年多……”
  “他在祭台上宣布的罪行有人告诉了我内情,那些本就不应该由他来承担。可有一点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他对我所做的事,到底有多少是因为被邪恶侵蚀,又有多少是出自本愿……?”
  乔密尔怔怔地听着,手指不自觉攥紧,指甲嵌入肉中。
  狄萨弗森又缓缓说道:“在我赶至祭坛看到他的尸体之前,意外收到了一朵玫瑰——一朵本不该出现在兰曼斯特的玫瑰——是他养的乌鸦送来的。曾在那座宫院时,乌鸦时不时就会飞到我身边,一开始,我厌恶这只象征着邪恶与死亡的不详生灵,可很快,我却被它的通人性所吸引,我变得期待着与之亲近。瑞希说,乌鸦其实也关联着乔密尔的意识……那朵玫瑰是代表了什么?”
  “乌鸦飞来时,翅膀受伤了,腿也被人扯断了,它几乎流干了血,然后死在了我掌中。”狄萨弗森的眸光悲伤而阴郁,语调一瞬间充溢着杀意,“它和它的主人一样,是被兰曼斯特人害死的,那些人都该死……”
  乔密尔:“……!”
  “他们愚蠢地想要将他焚祭,来获得所谓神明的宽恕和庇佑。可后来,那片玫瑰花海盛开,神迹竟然真的如他们所愿降临了!兰曼斯特也逐渐恢复了安定……”
  “只有我,我却失去了属于我的玫瑰……”
  狄萨弗森说到最后,话音嘶哑而微颤。
  “巫师阁下,你能明白我的心意,让他重新出现在我眼前,再也不离开吗?”
  “我……”乔密尔张了张口,停顿了两秒后,稍稍侧过头低声回道,“我当然会尽力。”
  狄萨弗森:“……”
  “那么我带你去看看那片被称为神迹的花海吧,乔密尔王子最忠心的骑士也在那里。”
  男人幽幽地说道。
  少许隐秘的落寞与不甘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乔密尔心神不定地跟在狄萨弗森身侧,向城西的方向走去。
  步伐不快,他们穿过热闹的街市。周遭人声鼎沸,甚至比经历那场劫难之前更加繁华——因为来自权贵阶层的压迫变少了,民众更加自由。
  人们耕种着被分配到的田地,远行的商人免去了繁重的关卡费,贩卖和置换着以前不能触及的物资。城门口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人来往,其中还有从外地而来纯粹观赏游玩的和看热闹的,看那场沸沸扬扬的复活仪式会怎么举办,以及狄萨弗森王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那般英俊无俦……
  然而,狄萨弗森却似乎完全不能被这片繁闹所感染。
  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压抑沉重。乔密尔“死去”后,他永远也忘不了,积聚着深深的污水,流淌着罪恶,满目疮痍的乱象……
  狄萨弗森沉默,乔密尔也安静无言,但他每次转头望向周围,都感到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对劲。
  ……怎么好像有人在跟踪他们?
  .
  “王出宫了,单独和那名巫师一起。这是最好的时机。”
  暗处,有人在大胆谋划。
  “他自损羽翼,主动避战的做法,代表着他已走向昏庸和享乐的道路,再也不是那个让人望而生畏,骁勇无敌的狄萨弗森王了。”
  说话的人是狄萨弗森入侵他国期间的归顺者。
  昆特这两年舍生忘死为狄萨弗森南征北战,以最快的速度成为了其麾下十大将军,可他永远也没忘记自己是怀揣着有一天能挑战狄萨弗森的初衷。当望见马背上所向披靡、万人跪伏的王,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渴望着权力,渴望着威名,渴望着取而代之……
  他不比狄萨弗森年轻,趁着自己尚在壮年,越快抓住机会才越有可能。
  为此,昆特违背王令,秘密从边境来到了兰曼斯特旧王城。
  几名不再忠于狄萨弗森的亲军将其伤情和行踪都告知了他,计划迅速成型——暗杀狄萨弗森后,嫁祸给那名巫师,他再将巫师捉拿,狄萨弗森无后,自己便可顺理成章登上王位。
  眼线看着狄萨弗森与巫师两人果然朝城西的花田前去。
  密报中说,狄萨弗森此前命令花田的看守和维护人员全数撤离,只为今日暗中带这巫师一同来观赏。
  如此一来,正好拥有了绝妙的暗杀之地。


第111章 挣扎
  两人踏入了花田中。
  最初, 关于玫瑰花海与乔密尔,狄萨弗森只有着无限旖旎的遐想;后来,那些美艳的画面替换成了一滩滩从心中滴落的血泪;再到如今, 他唯一恐惧的是无法将乔密尔留住。
  “它被埋葬在了这里。”狄萨弗森忽而说道。
  “……你是说那位王子吗?”乔密尔略显不自在地问。
  “不,我指的是那只名为‘乔’的乌鸦。”
  乔……
  乔密尔酸涩地咬紧牙关, 顺着狄萨弗森所指的方向,望见一处小小的空地上, 有一座低矮的土堆。
  土堆没有立碑,但被精心地维缮打理着,洁白的石块围成一圈, 乌鸦生性喜欢的闪亮的珠宝堆砌在其中。
  他走了过去, 细看才发现土堆上面还有一朵枯萎的玫瑰, 几乎和和泥土融合在了一起。
  “当时, 这片土地与城内其他地方一样,尸横遍野,可无数朵玫瑰盛开后, 它成为了让人燃起希望的神迹。”狄萨弗森在乔密尔身后对他缓缓说道, “人们驱逐、杀害着继续落入花田中的食肉鸟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乔就是为了摘下这朵玫瑰送到我眼前,才遭遇了那些人的伤害而死去的……”
  乔密尔心尖抽疼。
  三年多前的那些混乱和惊骇,像是一团团浓黑的血水,泼染了命运的齿轮。
  “你说,如果它的主人预见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还会让神迹降临吗?”狄萨弗森又问。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 绷在喉间, 让自己的嗓音不至于溢出泣声,“你为什么认为,是他让这片土地开满玫瑰的?”
  “因为他知道, 哪怕是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也向往着他口中虚幻的美好……”
  狄萨弗森回忆着那时,他最后拥有乔密尔的夜晚,“为什么,他明明将我所说所做,所流露出来的渴望都看在眼里,却依旧不愿正视,要找到各种理由逃离呢?”
  “……!”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会在一开始就对他放下我所有的尊严……”
  男人的话音被风从身后轻轻吹入他耳中。
  乔密尔瞳孔放大,惊愕到无法言语,他不敢回头,落在后背上灼热的视线仿佛要将他融化。
  “乔拼死叼来的那朵玫瑰,是不是其实还表达了另外一层意思,它在告诉我——它的主人不在祭坛,而是在花海中……他耗尽了力量,无法自保,乔希望我能去找到他……”
  乔密尔:“!!!”
  “你将谁带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了这场昭然若揭的对话。
  狄萨弗森发红的双眸朝侧边瞥去,伊莱清俊微冷的面庞出现在视野中。
  “阁下,您就是能将王子复活的人吗?”伊莱对乔密尔问道。
  “如果是的话,请随我来,我有一些关于王子曾经的事情想要告知您,但……”他顿了顿,“不能让狄萨弗森王听到。”
  乔密尔的眼珠慌张地转动。
  “放心吧,他不会阻止的。”伊莱又坚定地说道,“阁下,请随我来。”
  狄萨弗森:“……”他浑身肌肉贲起,像一把绷到极致的弓。
  最终,乔密尔只字未言,步伐僵硬地跟着伊莱走开,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要做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只在走远后,才鼓起勇气遥遥回望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男人。
  男人孤单地伫立在一片火红的花海中,骨子里的强势蛮横全然不见,周身无尽的落寞蔓延,宛如一头被遗弃的家犬。
  很久很久以后,乔密尔都会在累到极致的发呆中回忆起这一幕,思考狄萨弗森当时的决定究竟是怎样的。
  是真如他所言,如果自己决然离开了,他就会死于乱箭与火焚,将这片花海变为他的坟墓……或者是,心怀执念与不甘的狄萨弗森其实会临时做出别的决定,冲出去,活下来,再强硬地将自己绑回身边?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每当乔密尔想到心酸又头痛时,就忍不住用最后力气去踹这人一脚,然后伪装的家犬便露出贪婪的獠牙,叼住青年细嫩的肉,半哄半无赖地继续享用。听着那几乎喘不过气的呻.吟与哭喊,男人好似在用极致的欢愉来将过往所有的隐忍与悲伤弥补……
  ……
  “殿下。”
  “殿下!”
  进入花田附近的屋中,伊莱喊了乔密尔两声,后者才从怔愣中惊醒。
  他后知后觉地震惊伊莱竟然直接识破了他,又随即意识到一切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他的每次伪装似乎都是徒劳。
  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伊莱单膝跪了下来,眼中波光微闪:“殿下,怪我当初失职,没有保护好您,让您受苦了。”
  并没有人告诉他狄萨弗森一直在秘密计划着什么,起初听闻要将王子复活的消息,他只觉得是狄萨弗森在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王子后荒谬地发疯。然而,当许多人被招募进城,狄萨弗森又拖延着迟迟未有行动,而今将一名巫师带来了这片花田,他瞬间就什么都猜到了。
  王子被狄萨弗森设计骗来了,眼前的巫师就是王子无疑。
  乔密尔也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他连忙扶起伊莱。
  “伊莱,你没有失职的地方。”他抿了抿唇,“是我执意要那样做。”
  “……为什么?”
  伊莱终于可以问出萦绕了他这么长时间的困惑,“殿下,您要用替身去完成焚祭仪式,消除民众的仇恨,为大祭司赢回信服,我能理解。可为什么要瞒住所有人?甚至包括我在内?……难道我不值得您信任吗?”他略微哽咽。
  “不是的!”乔密尔急声否认,“伊莱,我当然没有不信任你,你永远是我最忠诚可靠的骑士,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伊莱眉头轻轻皱起。
  “只不过我已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你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乔密尔眸光躲闪,却语调认真地说道。
  “……”伊莱沉默了片刻,“您所说的让我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就是在让我认为您已经‘死去’的前提下吗?”
  “我……”
  伊莱又道:“如果您真的照顾好了自己,又为什么会被人刺伤,倒在花田中,连带着那只乌鸦也……”
  他几乎没有过,对王子问出这般堪称带刺的话语,看着王子神色悲戚难言,他心中又立即泛起深深的不忍。
  “你们,究竟为何会知道……?”乔密尔惊问。
  伊莱将事情全部的经过告诉了他。
  “还真是巧合……又是从一开始就埋下的前因。”乔密尔喃喃地感叹。
  如果不是回到这具身体前造下的罪恶,就不会有凯宾复仇的那一剑。自己若能安然无恙地消失,也不会碰见那个被驱逐出宫想要谋财的侍卫……狄萨弗森没有得到这条线索,也就不会策划这一场人心惶惶的骗局……
  过了许久,青年看向屋内四周的陈设,问道:“在停止搜寻我的踪迹之后,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简单的布局,和伊莱在宫院里的房间差不多。床铺整整齐齐,柜子上折叠着从前陈旧的衣物,但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衣架还有一套熟悉的骑士轻甲。
  “是。”伊莱点了点头,“我守在这里,因为我坚信您会再次回来,您没有弃我而去的理由。您不肯现身的唯一原因,我只能想到,是为了躲避狄萨弗森。”
  “……”乔密尔眼神暗了暗。
  伊莱又问:“殿下,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复活’一事从头至尾是骗您的,您现在知道,狄萨弗森早已认出了您,并且他像当初那样不坦白,戏弄着您……”
  “不、不是这样的!”乔密尔辩驳道,“他不是戏弄我。”
  伊莱叹了口气,有些话他早已想对王子说。
  “殿下,您不要再觉得对狄萨弗森有什么愧疚,如果没有您,他根本不可能在兰曼斯特活下来,还得到了复仇的机会。”
  “当然——”他紧接着补充道,“我的意思不是说您促成了兰曼斯特的亡国,那些都是其他人制造出的恩怨,与您完全无关。”
  “我是想说,狄萨弗森可能远比您所认为的要狡猾、邪恶,他是个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没有任何训诫能约束的人,或许他确实对您有不一般的执念,但他就是一头赤裸裸的野兽,我不会忘记他是怎样当着我的面就将您……”
  乔密尔听得耳根发麻。
  伊莱脸色露出了几分阴沉,“而就算在被您囚禁的那段时间里,狄萨弗森也仗着您不会真的惩罚他,不知道做过多少——”
  “伊莱。”乔密尔忍不住打断,闭了闭眼,“我没想过要继续和狄萨弗森纠缠,我依然是想离开这里,可是我担心狄萨弗森会……”
  “殿下,我曾经与狄萨弗森打过一个赌,他已经输了,本就应该对您放手,三年多后的如今,狄萨弗森更加没有权力使用任何威胁逼迫的手段将您强行留下。”
  “这一次,他也终于遵守了约定。”伊莱双眸微眯,“殿下,您最好在他有可能出现反悔之前离开。”
  乔密尔:“……”
  “那太好了。”他扯了扯嘴角,“我立即就收拾行李出城。”
  可为什么心底里萌生的念头,却是去最后看狄萨弗森一眼……


第112章 花田
  伊莱将狄萨弗森给的通行证交给侍卫, 乔密尔出了城门口。
  他骑上马正要走城外的小道离开时,动作一滞,又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景象, 乔密尔不自觉忆起了那晚被狄萨弗森设计掳出王城,一路坐着那匹被巫术控制的黑马冲入城外密林中……一切的发展就是从那时开始慢慢不受控制的。
  单独与狄萨弗森困在密林中时, 他体内的巫力被抽走,只能继续装作能掌控局势的样子, 色厉内荏地扯着系在狄萨弗森颈间的锁链。然而,却不知道对方根本不受巫术与毒药的威胁。
  他为什么没有立即反抗、报复自己呢?可又在心智迷糊时被仇恨席卷……
  狄萨弗森内心对他的感情其实从很早开始就异常矛盾吧。
  但自己却没能及时注意到,或者说一直被各种因素和意料不及的事情挟持了思考……他本身对狄萨弗森又是抱有什么样的情愫呢……?
  “怎么了, 殿下?”伊莱问道。
  “我、我还有件东西, 忘在了宫院里面……”乔密尔用了个似曾相识的理由, 边调转马头边说道, “我现在去取,你不用跟来。”
  他似乎相当急切,丢下这句话后, 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伊莱视野中。
  然而马蹄奔去的方向不是王宫, 而是城西。
  伊莱恍惚了许久, 垂下眼眸。
  如果能真正弄清楚王子心底所想,或许那项约定会是狄萨弗森赢了。正如他想不通王子当初为什么要连他也隐瞒,他也理解不了王子对待狄萨弗森的复杂态度……
  .
  再、再回去见狄萨弗森最后一面就好……
  乔密尔对自己坚定地说着。
  可在越来越靠近那片领地的途中,却隐隐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
  路旁,人们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惶恐, 少数聚在一起压低声音不知在讨论或是争辩着什么, 又匆忙散开,有人谨慎地指了下花田的方向,而有人正从那边匆忙跑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乔密尔抓住一人问道。
  “不、不知道啊。”
  “到底怎么了?!”
  那人仓皇地摇着头, 在乔密尔的逼问下,才咽了咽口水说道:“我只听到有人说,王好像是在派人毁掉那片神迹,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什么?!
  紧接着,乔密尔又听见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和铁甲声响起,一群装束不同的侍卫与战士接连朝那边涌去。
  他不再耽搁,一夹马腹,继续奔向花田。
  却在终于看清楚了前方的情形后,不可思议地紧紧闭了下眼又睁开——
  灰黑色的烟霾从花田外围升起,烈烈燃烧的火苗与玫瑰融为一色……而一排弓箭手还在往其中射着带火的箭镞,其上裹着麻绳,浸满了灯油,所落之地迅速蔓延起一大团火焰!
  在场的人有的费解,有的焦急,有的在执行命令,他们争吵、推搡,兵刃相向……
  玫瑰、火焰、鲜血,所有的红均映入乔密尔的双眸,他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此刻依旧是三年多前,这便是他“死去”后所真实发生的事……
  ——【至高神的圣火终将燃遍这座王城。】
  乔密尔冲了过去,拉住一人欲引弓的手臂,吼问:“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绝对、绝对不可能是狄萨弗森!
  狄萨弗森……狄萨弗森在哪?!乔密尔又急匆匆地朝四周张望着。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敢阻碍王令,不想活了吗?”弓箭手阴冷地警告他道,“滚开!”
  “王在哪?狄萨弗森在哪?快告诉我!”
  那人将一时未有防备的乔密尔狠狠一推,“你算什么东西?王的行踪凭什么告诉你?”又扭头朝不远处的战士喊,“将他拿下!”
  然而并没有战士立即过来。也许是望了眼乔密尔,觉得构不成威胁,也许是他们实在忙不过来。想阻止放火的不止乔密尔一人,许多人也在与之起着冲突,场面乱作一团。
  从刚赶到之时,就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挤入乔密尔耳中。
  “王怎么会下达这样的命令?这当中肯定有蹊跷!”
  “……你敢质疑王?!”
  “你们的长官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在这里见到过你们?”
  “王预感到将有祸乱发生,昆特将军奉王的密令前来,还需要提前通知你吗?”
  “什么?!”
  “王到底在哪?谁能去核实一下这是否真是王的命令?”
  “王不在宫中,他好像是和那名巫师一起出宫了!”
  “王为什么受伤了还要出宫?”
  “那奥塔莎大人呢?瑞希大人呢?!”
  “他们昨天就被王派去其他城邦了!”
  “巫师!巫师在哪?!你们谁见过那个巫师的容貌?!”
  “我!我有印象……”
  ……
  有一股强烈的预感自乔密尔心头升起。
  他颤动的目光迅速朝花田中间锁定,火势自边缘向内蔓延,高高的火苗之上,翻涌着令人窒息的黑烟与热浪,基本隔绝了视线……狄萨弗森会不会在里面,还留在原处……?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巫师!我看见巫师了!他就在那里!”
  一人指向某一方,大声喊道。
  人们接连朝乔密尔看来。
  “快问他,王去哪里了!”
  “等等,这巫师不对劲,他这是要去哪?他要逃走?”
  周围人纷纷吼道:“拦住他!”
  十数名战士冲过来要将其抓住,却只见巫师的眼睛瞬间流溢出湛蓝的色彩,强大的力量将他们全部震开。
  随即,便穿过火丛的间隙,跑进了这片火红的花海中……
  这些人多半有问题,乔密尔心想。
  当务之急,先确定狄萨弗森在不在这里,有没有遭遇什么意外。狄萨弗森之前一个亲卫也没有带,花田原本的守卫也统统被调走了……这究竟是狄萨弗森的计策还是什么?
  该死的,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部分人望着乔密尔,诧异地互相对视了眼。
  他们不太敢去追。
  一是因为火势与未知。在没有得到确切的上级命令和真相前,谁也不想贸然置身于危险中。
  二是因为王曾经下过一道严厉的禁令,没有他的允许绝不能踏入这片被称为神迹的花田中,违令者直接斩首。
  昆特见状勾唇轻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巫师居然现身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了进去,只要他与狄萨弗森的尸体出现在同一处,那么所有人都会理所应当地认为,是巫师谋害了君王!
  在不知情者犹豫之际,昆特率领一群战士,自旁边走来,高声宣告道:“巫师心虚了,他蛊惑君王毁掉神迹,败露后便想着逃之夭夭。王此前受了伤,还与巫师单独出宫,下落不明。弓箭手停止射箭!我麾下无畏的勇士们,将这巫师捉回来,严刑审问清楚!”
  “冲——”
  随着他话音一落,那群跟随他来到兰曼斯特旧王城的战士,朝着乔密尔消失的方向追击而去,又兵分数路散开,在花田里展开大规模搜捕。
  由于花田面积足够大,且火势在泥土和鲜嫩的枝叶上蔓延缓慢,里面的火情暂时不怎么影响行动。
  乔密尔拨开花枝,抄近道快速往埋葬了乔的小坟墓跑去,花茎上的小刺划破了他的手指,也将他的衣服勾挂出一个个破洞。
  却突然间,前路被三名黑袍巫师拦住。
  侧方又有数名战士不知何时已向他靠拢,当即对他发起了攻击。他们浑身挂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眼眸猩红,瞳孔缩到极小,染着血的面庞狰狞异常,仿佛不战斗到死不罢休……是被操控了神智的征兆!
  乔密尔惊愕地倒吸一口冷气。
  这些人……是在纵火之前就已经埋伏在了里面!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不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人能预料到他会出现,只可能是——为了谋害狄萨弗森!
  他们身上的伤是围攻狄萨弗森时所受的吗?那狄萨弗森现在如何了?!
  .
  昆特根据部下留的线索,径直找到了狄萨弗森。
  男人周围尸体横亘,踩折和砍落的玫瑰花枝歪斜倾倒,花瓣凋落了一地。一柄长剑插在泥土中,微微支撑着他的身形,目光扫向四方。
  他早已身中数箭,断掉的箭镞深深嵌在伤口里,未着甲胄的身躯上衣料破损不堪,还有火燎的痕迹,大面积敞露在外面的肌肉布满污血,赫然几道皮肉外翻的割伤。
  可若是细看,才会发现那些伤处竟是徒留外面一层血壳,几乎不再有鲜血流出,是完全不正常的止血速度。
  “狄萨弗森王,该束手就擒了吧?你不可能还有生还机会的,不如得到一个痛快的了结……”昆特说道。
  其实昆特也暗生疑惑,一切的发展顺利得超出了他的预期,甚至说有一种错觉,狄萨弗森才是最大的配合者。
  狄萨弗森自己促成了亲信的叛变,驱赶走了最忠心的奥塔莎和瑞希,自身刚受了伤还要单独和巫师秘密出宫,连护卫都不带一个,留在这片杳无人迹的花田不走……他一步步“主动”陷入了能百分百被谋杀成功的情境中。虽说知道狄萨弗森强悍自信,但也不会像这样离谱。
  不是没有怀疑过有诈,只是再怎么样的陷阱,狄萨弗森都不至于拿性命来演一场戏。
  “我倒是没想到你还能坚持到现在,一队精锐的战士,再加上巫师的助益,都尚且未能杀死你,看来我还是一直低估了你真正的战斗力,确实是难以想象的程度……”
  昆特先是安排人在花田伏击,想要趁其不备用乱箭将狄萨弗森射死,这步虽没能直接成功,但也让狄萨弗森加重了伤势愈发落入险状。
  最令他感到庆幸的是,狄萨弗森也许是愤怒至极,竟与他的人陷入了苦战与追击,忽略了唯一  一丝有可能逃出去的机会,他的人也将狄萨弗森慢慢逼进了花田最隐蔽处。
  紧接着昆特又假传命令放火烧花田,起到隐蔽视线、毁灭线索的作用……
  “不过我敬佩你是一回事,要从你手中夺走王座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继续说道,“你的王座是你打下来的,我自然也能效仿,实现我自己的抱负,这才是世界的法则。所以,不要怪我不认你的赏识之恩。”
  与昆特料想的不同,他的话没能激起狄萨弗森的一丝其他反应。
  从始至终,狄萨弗森静默到没有一言一语,那双森寒晦暗透出绯红之色的银眸,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的嗜杀之欲。
  不用再急切地扩张领土,那些不安分的爪牙也没有了利用价值,借此机会,不用再留了……
  昆特眯了眯眼。
  狄萨弗森的态度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已经杀昏了头再也听不进外界的一切?
  但不管怎样都没关系,总之,狄萨弗森会死在他手里。他假借抓捕巫师之名,又亲自带了这么多精锐进来,还怕不能尽快制服已然重伤的狄萨弗森?
  “先杀了狄萨弗森,再嫁祸到那个突然又回来的巫师身上,动手!”
  狄萨弗森:“!!!”


第113章 煎熬
  乔密尔一时间根本无法摆脱那些人。
  他体内积存的力量固然强大, 但却不是为毁灭而生。
  三名巫师合力与他进行抗衡,将他困在原地,旁边的战士只要一瞅准他分身乏术的片刻, 便会发动致命袭击。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乔密尔咬牙道,“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中间的那名巫师摘下了兜帽, 被阴影遮挡的脸完整露了出来,乔密尔眯了眯眼, 有些惊讶,但又在意料之中。
  是三年多前被他打伤后消失了的廉恩。
  该死的!
  果然,对待廉恩之流就不该有丝毫的宽恕, 否则只会招致后续祸患。
  “乔密尔, 放弃抵抗吧。”廉恩冷笑道, “这样下去只会耗尽你的巫力, 周围都是我们的人,你也逃不掉。”
  乔密尔:“……我曾经说过,如果你再敢谋害狄萨弗森, 我绝对会杀了你。”
  廉恩挑了挑眉:“若我没记错的话, 你当时说的是不许我谋害‘任何人’。怎么?现如今连一丝掩饰也没有了吗?”
  乔密尔:“……”
  青年恼怒地瞪着他。
  廉恩看着那双同赫薇尔如出一辙的漂亮蓝眸, 又幽幽说道:“只可惜狄萨弗森非除掉不可,他的存在阻碍了我们的计划,也阻碍了至高神选定出下一个灭世者。”
  “!”乔密尔心间一紧,厉声问,“你们对狄萨弗森做了什么?他现在在哪?!”
  “与其如此关心狄萨弗森, 怎么不想一想你自己的处境?”廉恩沉下嗓音, “我指的是,你的灵魂将会替代赫薇尔,被被封印进神降之地一事。”
  他这三年多通过各种方法获取至高神的示谕, 逐渐了解到了更多关于乔密尔的身世与秘密。
  “我本以为你重回兰曼斯特,是为了那本传说中的高级禁术书,你想通过那上面所记载的最完整的、成功率最高的复活术法,尝试挽救自己未来被封印的灵魂……可我又慢慢地发觉,你的想法似乎并不是这样。”
  “能解释一下吗,亲爱的乔密尔?”廉恩问道,“还是说你其实已经偷偷得到那本巫书了?”
  乔密尔绷紧下颚,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与你无关。”
  不难猜出,巫书其实并未被盗走,那不过是欺骗他暂且相信“复活”计划的谎言。
  启世教混入城中的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得到巫书,廉恩正在试探和蛊惑他。
  “怎么会与我无关呢?”
  廉恩阴冷的眸子中幻化出诡谲的漩涡,牢牢注视着乔密尔,“它可是关系到能不能再见到赫薇尔,以及让你不必遭受没有尽头的黑暗与孤独啊……”
  见乔密尔眼眸微颤,却不言语,廉恩勾起唇角笑了笑。
  “噢,对了,你刚才不是问我狄萨弗森的情况吗?”
  “非常遗憾地告诉你,狄萨弗森已只身一人陷入围攻多时,或许此刻被开了膛破了肚,分尸数块,就像他对待落入他手中的教众和其他反抗者一样……”
  乔密尔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不、绝不可能……狄萨弗森体内明明还残留有上回他所施加的治愈力量,一定能够撑得住的!
  乔密尔更加急切地想要离开,廉恩能感到那股要将他内脏挤碎的力道陡然增强。
  廉恩硬生生抵挡住,皱了皱眉,随即脸上却笑意更甚。
  他无比期望这一天的到来,在暗中汲汲谋划着,但也没料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顺利。狄萨弗森简直就像是被命运的力量操控着,从开始宣告“复活”之事起,一步步配合着踏入他们的计划中。
  “不用那么震怒,我亲爱的乔密尔。”
  “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你知道的。”
  他接着说道:“或许狄萨弗森将那本禁术书交给了你,又或许你能找到它……那么就能让你所喜欢的狄萨弗森重新回到你身边。”
  “……”乔密尔竟怔愣了片刻。
  廉恩见状,面色阴郁突显,又冷呵了一声,道:“不过我不会允许你将他完全复活,我想,你可以把他的灵魂复活到一头野兽身上,多么适合他啊……”
  赤裸裸侮辱狄萨弗森的话语令乔密尔气急。
  “闭嘴!”
  然而廉恩充耳不闻,他眼眶逐渐扩大,更显邪恶与疯狂,“亲爱的乔密尔,你曾经最感兴趣的难道不是把他驯化成一条狗,对你完全服从么?那时候的你多么快乐啊……”
  “生来便成为了那些伪善之神的祭品的你,本就该投身于至高神的怀抱,成为祂最忠诚的信徒,只有他才能庇护你。”
  “你真的永远不会后悔你的决定么?反过来,接受至高神的洗礼与馈赠,与祂定下契约,你就能像曾经的‘你’一样,摒弃掉那些累赘般的顾忌,肆无忌惮地拥有一切,包括长久的生命。再也不用为任何事而神伤……”
  他边说边慢慢朝乔密尔走近。
  乔密尔眼神闪烁。
  不、不能再继续听下去。
  廉恩是在趁着他惊慌之际,扰乱他的神智,削弱他的力量!
  狄萨弗森不会死,无需用复活禁术救他,自己也决不会踏入至高神万劫不复的陷阱!现在要做的,就是冲破这群人的阻挡,找到狄萨弗森!
  可猝不及防,廉恩的下一句话又像一支鼓槌,敲在了乔密尔心上。
  “你该不会认为……那个灵魂缺失被邪念浸染的‘你’,就与如今的你完全无关吧?”
  乔密尔:“!!!”
  其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明显可以察觉到乔密尔释放出来的力量在狂躁地乱窜,又出现了动摇……只待廉恩一声令下,便能扑上前控制住乔密尔。
  正当此时,却有一道锐利的破空声从侧方传来。
  他们尚且都来不及反应,锋锐的枪尖已带着千钧之力,仿佛与空气摩擦出了火星,从几人眼中飞速掠过——
  直直插穿了一颗头颅!
  廉恩的神色中那抹算计与阴谋都还没消散,人就已瞬间被一股巨力掼倒,上半身保持着悬空,被一杆穿破头颅的长枪斜斜支撑着。
  他的双眼大大地睁着,脸皮一扯一扯地抽搐,似乎是在表达死时的不甘。脑浆和血液喷涌而出,密密麻麻洒下,将那张俊美无暇的面容尽数污染……
  乔密尔从方才的煎熬中惊醒,骇然后退了数步。
  另外两名巫师均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惊恐声。廉恩居然就这么死了?!
  “有关又如何?”
  男人嘶哑低沉的嗓音随即响起。
  惊愕的目光聚集于不远处蓦然出现的狄萨弗森!
  他在杀死廉恩的同时,又已就近解决掉了一名昆特的走狗。浴血的高大身躯些许佝偻着。
  那几名昆特麾下的战士,失去廉恩巫术的操控后,眼神恢复了正常,很快染上浓浓的惧意,慌忙与之隔开了一段距离。
  狄萨弗森竟是还没死,他当真是杀不死的魔鬼吗……?
  无法想象狄萨弗森是怎样从连番的恶战中突围而来,又是怎样在几乎精疲力竭的状态下投掷出这一枪,再以那么快的速度抹断了一人的脖子。
  男人左后方的火势已经蔓延至近处,快两米高的花丛被火舌席卷,半燃的玫瑰花瓣从枝头坠落,随风飘扬……
  有一片残瓣飞到他身前,他抬手接住,轻轻拢入掌心,银眸中闪现愧疚。
  “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乔密尔感到胸腔堵到难以呼吸,脑海中不断回响起狄萨弗森刚才的回答……


第114章 告白
  “昆特呢?”
  “昆特将军呢?!”
  那两名黑巫师齐声惊问。
  将军……将军难道是没有找到狄萨弗森, 还是说……?
  其麾下的战士惶恐地猜测着。
  随着狄萨弗森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靠近,他们一个个又忍不住继续后退,有两人已经想要转身跑掉了。
  巫师们没有得到有利的回复, 廉恩大巫的死状更是令他们触目惊心。没有廉恩,他们也难以敌过乔密尔, 何况再出现了一个即使身受重伤也恐怖如斯的狄萨弗森。于是决定撤离。
  然而,就在下一刻, 狄萨弗森脚步一踉跄,整个人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一般,膝盖一弯倒了下去, 手掌撑进泥土中。双眸半阖, 虚弱得仿佛即将昏迷。
  乔密尔定在原地的身形一震, 狄萨弗森!
  巫师和战士们也怔愣了一瞬。
  正当此时, 烈烈燃烧的火丛后方又闯出一个被灼伤了大面积皮肤的壮硕身影。
  居然是将军!
  战士们瞪大了眼睛。
  昆特瞳孔紧缩,目光发直,动作僵硬而透露出一丝癫狂, 似是陷入了某种精神崩溃的绝境。
  无法想象他不久前经历了什么……部下死的死, 退的退, 没有一人能成功击杀狄萨弗森,也阻挡不了狄萨弗森利用花田的地形和火势冲出包围。甚至,他身边仅剩寥寥数人还强忍着恐惧听从他的指令,继续追击狄萨弗森。
  除了拼命杀死狄萨弗森,再也没有了其他退路……昆特心底喃喃地念着。
  ……狄萨弗森在哪?
  他绝不相信, 这人还有力气反击!他的血都快要流干了吧!
  在这里, 找到了!
  昆特惊喜得发狂,看见狄萨弗森瘫倒在了地上,提着刀就嘶吼着冲了过去。
  却蓦然被一股虚空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将军!”战士们惊喊, 可根本无法阻止。
  昆特只听见颈骨传来“咔嚓”一下清脆的断裂声,便双目外凸地颓然倒地,面容狰狞骇人。
  他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异常漂亮且陌生的青年,青年神色阴沉愠怒。
  随即昆特在不明不白间,抽搐了几下,溃散了瞳孔,堕入死寂。
  “滚。”
  随着乔密尔冷冷一声,其余人全都仓皇跑走。
  乔密尔没有花费精力去制服那两名巫师,他心脏突突地跳动,向狄萨弗森走去。可与他内心的焦急不同的是,他脚下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几分迟疑。
  他明白折返这片花田,奔到有危难的狄萨弗森身边,对狄萨弗森来说意味着什么……
  自己……还能如愿离开么……?
  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嘴角扯动上扬,朝青年伸出了脏污的手。
  青年如同很早之前闯入斗场时一样,朝身负重伤的他靠近。
  五指微微颤抖,柔嫩的掌心搭在了他的手上,他反手握住,被一片火红映照的银眸中流溢出渴望与执念。
  这一次,绝不会再让落入手中的玫瑰枯萎。
  “抓住你了,是你自己回来的,不会再放你走了……”
  “我的殿下,我的乔密尔……”
  ……
  火焰逐渐熄灭了。
  焦黑化为齑粉,消失在重新燃起生机的土壤中,土壤冒出新的枝条,挂上娇艳的花苞……
  距离发现花田起火时已过去了很久,有人提来了水想要浇灭花田外围的火,又有许多人按捺不住猜疑纷纷冲了进去。
  却眼见着里面的火势变得无影无踪,宛如经历了一幕花海焚烧的幻境。
  随后又惊愕地得知,他们的王竟然也在!
  “陛下!”
  狄萨弗森的亲军统领跑上前来匆匆跪地行礼,满面惶恐,“您怎么会在这里?!这……”
  他先前收到王的命令,让他假意背叛,与昆特勾结,引其露出马脚,可对于整场计划并不完全了解,他万万没想到狄萨弗森王也会置身险境!
  花田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而昆特的尸体就躺在了一旁。
  王的衣物被利器割成一缕缕,尾端带着火燎的痕迹,半裸的身躯上布满血污,昭示着一场无比凶险的恶战。
  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王怀中一名貌似在沉睡的青年身上,青年的头靠在王的胸膛上,只露出半边侧脸。是不认识的人,可又莫名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他费解且不敢置信地看见王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而后又万分温柔地将怀里的人揽紧了一些,像触碰易碎的瓷器般抚摸其脸颊,将其残留着血渍的手指放入口中含吮……
  乔密尔已耗尽力量,闭上了双眸,浑身放松地昏睡了过去。
  狄萨弗森抱着乔密尔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动作稳健,身姿挺拔与往常一致,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
  他压低声音对赶来的属下吩咐道:“把这些尸体清运出去秘密处理掉,封锁城内消息,这几日我不会露面,让奥塔莎他们注意那些人的动向,按原计划行事。”
  属下愣了片刻,回过神来迅速答道:“是!”
  .
  “!”
  乔密尔心中惊喊着狄萨弗森的名字醒来。
  梦里的男人被火焰吞噬了身躯,而现实中狄萨弗森正好端端地守在他床边,借着微弱的光亮,银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他被狄萨弗森抱回了王寝。
  四目对上,乔密尔眼睫还略显湿润,有些尴尬又微恼地偏开视线,坐了起身。
  寂静的深夜里,青年细细的嗓音响起。
  “你……”
  “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你为什么总能……?”
  “一开始见到,我就知道是你了。”狄萨弗森嘴角轻轻勾起,“因为,我将关于你的一切特征和细节,都牢牢记在了心里,永远都不会忘。”
  “……”
  这话如果从大多数情人之间说出,再正常不过,可从狄萨弗森口中说出,却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可同样,若是别人对他诉说恋慕之语,他只会淡漠地无视或拒绝,但换作是狄萨弗森,心脏却在不受控制地乱跳。
  乔密尔的五指抓紧了毛毯,“那天在王殿,你从我跟前经过时,就认出了么?”
  “……不是。”
  男人低缓地说道。
  随后上身前倾,伸出了手。
  乔密尔不知狄萨弗森突然间要做什么,身子紧张地往后一缩,却见对方的手掌探到了枕头之下,扯出了压在里面的布料。
  和床面的颜色一样,是一块黑色的丝绸,之前露出来的一角也并不明显。乔密尔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这是他那件被偷走的里衣!
  顷刻间意识到了什么,乔密尔瞪着狄萨弗森,“你——”
  “是那天在宫门口,就认出了你。”狄萨弗森喉结动了动,补充道,“那名长官,是我假扮的……对不起。”
  难怪……难怪在宴席上,那名巫师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会令狄萨弗森勃然大怒。
  原来,就是因为他自己龌龊的行径被当众揭穿了!
  狄萨弗森扮作他人,从一进宫起就在试探,带他进到曾经的宫院,见到那些画像与布置,一言一行都带着隐隐的逾矩之意,还在他沐浴时试图闯入,这人简直是——
  乔密尔面色通红,又气又羞,呼吸变得急促,说不出话来,只狠狠地从狄萨弗森手中扯过了自己的衣服。
  男人神色闪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拿回去吗?”
  乔密尔一怔,随即想起这衣服被狄萨弗森用来干了什么,上面还沾染过……于是又连忙将衣服一扔,甩在了狄萨弗森的脸上。
  狄萨弗森攥着滑落至手中的衣服,低头沉默数秒,干脆起身,单膝跪在了床下,就像曾经乔密尔无数次命令他的一样。
  “除此之外,我还有两件事要向你坦诚。”他下定决心说道。
  将所有会惹乔密尔生气的事情都一次性说完,然后费尽一切求得原谅,留下乔密尔,保证对其言听计从……那么,他与乔密尔之间就再也不会有隐患了。狄萨弗森心想。
  乔密尔惊疑地看着他。
  狄萨弗森硬着头皮说起:“那四具像你的人偶……”
  人偶?!
  乔密尔瞳孔骤缩。
  “我曾经得到过其中一具,是从那个被我杀死的黑巫师手里得到的……”
  狄萨弗森将自己当时重返启世教驻地追杀廉恩,再到廉恩利用那具人偶逃生和监视他,最后到他求助瑞希去除掉人偶身上的巫术控制……所有的经过娓娓道来。
  期间,乔密尔的神色变了又变,心情无法描述地复杂。
  人偶身上的那些伤痕原来不是狄萨弗森造成的……但却是其他人臆想着自己,玩弄折磨,发泄出阴暗恶心的欲念……
  乔密尔眉头紧皱,又听狄萨弗森继续解释。
  “那段时间你下落不明,我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见不到你之后,会有多么的焦急和思念……因此一直舍不得将它销毁。”
  “找到你之后,我便把它锁在箱子里没去动过,那天当着你的面把箱子搬走,就马上去烧掉了,我从来都没有对它做过什么……真的!你相信我!”狄萨弗森急切地保证。
  乔密尔闭了闭眼,长缓了一口气,平复心绪,“所以,人偶是廉恩雇请人制作的……?”
  然而,狄萨弗森的回答让他惊怒不已。
  “不是。”男人磨了磨牙,脸上闪过几分阴戾,“……是维勒。”
  什么?!
  维勒?!
  “维勒死后,人偶才落到了那个黑巫师手里。”
  狄萨弗森望着几近崩溃的他,艰难地接着说道:“我要向你坦诚的第三件事……就是关于那场祭神大典的。”
  “……”在一阵短暂的静默中,青年不自觉屏住了呼吸。通过狄萨弗森的表情,他恍然间生出了一个离奇的猜测……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想错了某件令他极度痛恨的事……?
  “当时在岩洞里,你昏过去之后,侵犯了你的人……是我。维勒,也是我杀死的。”
  乔密尔:“……!!!”
  “我借机放纵了欲望,正好,杀死了维勒,就无从对证……”男人坦述着自己的无耻。
  “狄萨弗森!!!”
  乔密尔扬起了手掌,厉声道:“你、你个混蛋!”
  那、那么早之前,竟然就……自己当时怎么就压根没往狄萨弗森身上去怀疑?反而还傻傻地因为被狄萨弗森撞见了耻辱的一幕,而越发感到心梗难受!
  “是。是我混蛋。”
  男人上身纹丝不动地跪着,可这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眼见着乔密尔的手垂落在了床面,半晌后,气闷地喃喃道:“已经打过了,早知道,就应该再打重一点……”
  狄萨弗森:“……”
  他心头充溢着愧疚,又道:“可是这件事情还是被混入祭神大典的巫师知晓了,莉罗……”他忽然提起了一个久远而有些陌生的名字,“莉罗与他们勾结,也清楚此事,那晚在水车旁边,与莉罗的对话……我不敢让你知道真相,所以被她威胁了,我从未与她有过任何旧情。”
  “你——”乔密尔恼火到语塞。
  狄萨弗森欺瞒着他,背地里做出这么些难以启齿的事……哪怕是现在看来都觉得荒诞的程度……
  “乔密尔,我从来都没有和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有过牵扯。你说过的,你要我属于你一个人,对你完全服从,我都可以做得到!”
  “请求您原谅我,我的殿下……”
  狄萨弗森痴痴地凝望着他,幽深的银眸中竟是透露出一丝脆弱。
  他近乎卑微地道:“我喜欢你,我爱你,和我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不要再离开我了……”
  “……!”羞怒从青年的脸上渐渐消散,被强装的镇定所取代。
  见自己不顾一切地坦白和示爱后,乔密尔视线飘忽地落在空中,全身僵硬沉默着,男人愈加不安且激动起来。
  乔密尔明明是会对他心软的!一定会的!
  “我的殿下,您可以打我骂我,无论怎么惩罚我,或是像以前那样对待我都行!”
  “只是,可以不要再抛下我么?”银眸中染上悲伤和恐慌,“我再也承受不起了……”
  “如果你真的离开了,那片燃烧的花海终将成为我的坟墓……”
  乔密尔:“!!!”他心脏骤然一痛,从最柔软的一点丝丝密密地蔓延开来。
  “我宁愿重新回到最初,感受那些我曾视作屈辱的亲密爱抚,再往后,我会保护你在大祭司的命令下安然离开兰曼斯特王城,找到一个安宁的城邦幸福地生活……便根本不存在这三年多的分别。”
  在乔密尔出神之际,狄萨弗森轻柔地握住他的脚踝,英俊的面庞低了下去。
  喑哑而虔诚道:“殿下,请再次赐予我,亲吻您的权利……”


第115章 回答
  濡湿的触感从脚背传来, 打断了乔密尔的思虑。
  他惊愕地望向低头俯在他足边的男人,眼前这一幕令他面红耳赤。
  想把脚缩回,却不知是对方紧紧扣住了不放, 还是自己所使的力气太小……被唇舌碰触的部位以及被温热大掌握住的那一截,都像是丧失了肢体基本的控制, 唯有那愈加放大的战栗与酥麻在他的感官上乱舞……
  仿佛意识到自己取悦了乔密尔,男人的动作越发放肆了, 滑过青葱的血管,又含住精巧的踝骨吸吮……掌心感受着那截纤细的肢体在因他的抚弄而隐隐抽动……
  “够了。”
  乔密尔蹙起了眉,眼底藏匿着一丝难言的痛苦。
  狄萨弗森越是卑微地示爱, 他心中便越是酸涩。
  “你不用勉强自己这么做, 我根本就没有想要你这样……”
  “勉强?”
  男人慢慢停下动作, 低声反问道, “你认为这是勉强么,我的殿下?”
  在乔密尔还未再次开口说话前,他将身体靠近了些, 轻轻抬起乔密尔的脚, 让其踩在了某一处。
  “!!!”
  这下, 终于使得乔密尔全力挣开了男人的手掌。
  他扯过被子将自己牢牢盖住,眼睛瞪得像受惊的小鹿。
  ……炽烫且坚硬的触觉还残留在脚心,对方抬起的双眸晦暗幽沉。
  乔密尔指着他,指尖微抖,“你——”
  “您是在奇怪, 还是在害怕, 殿下?”狄萨弗森气息沉郁,问道,“或者是两者都有?”
  “不必觉得奇怪,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爱,你身体的每一处在我眼中都是那么美好,就连一根头发丝,我都想要拥有。”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害怕……很抱歉,我的乔密尔,之前因为我愚蠢的固执和粗鲁,吓到了你,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了。”
  尽管,随着乔密尔的重新出现,回忆中那些香艳的场面也鲜活了起来,每一帧都令他血液沸腾。
  “我不会再强迫你一丝一毫,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触碰,我将立马停止。”狄萨弗森着重强调道。
  乔密尔手指扣着被毯,蓝眸中波光颤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但如果,您还允许我亲吻您的脸颊、嘴唇……我将欣喜若狂……”
  乔密尔不自觉咬住了下唇。
  男人将欲望明晃晃地摆在那张英俊又野性的面庞上,口中却说着最卑微的话语,“殿下,您只需要记住,只要不离开我,无论对我提怎样的要求都行……不管您喜不喜欢我,我都愿意当您的奴隶,由我一个人服侍您就够了。”
  “当然,我也不敢把您禁锢在我身边。”除非伤害乔密尔,否则要禁锢他也根本做不到。
  狄萨弗森垂眸,眼中闪过了一缕精光。
  “若您离开,我会和乔一起长眠在那片花海里……”
  这怎么能算是威胁呢?他明明只是在陈述一个绝望的事实。
  而且,是亲爱的乔密尔自己回来了,才有机会听到的……
  “殿下,您不会再离开我的……是不是?”
  狄萨弗森又充满期望地直直注视着乔密尔,向其确认道。
  “……”
  良久后,青年压下眼眶的酸胀感,深吸了口气,道:“狄萨弗森,你真的会去做那样的傻事吗?为什么?我不明白……”
  狄萨弗森迅速回道:“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日子。”
  说起不明白,他更不明白为什么依旧不能顺利地让乔密尔接受他!
  难道是因为乔密尔提过的那个喜欢的人?或者是乔密尔还在生他的气?还是说乔密尔暂且无法完全相信他所做的承诺?
  狄萨弗森想到心焦。
  乔密尔:“可是这三年多来,你不也——”
  “当然是因为我一直坚信你还活着,你终有一天会回来!”
  狄萨弗森闭了闭眼,平复了下自己稍显激动的语气,将瑞希最初告诉他禁术书上的复活术一事,以及后续为了成功逼乔密尔主动现身而逐一完善的种种筹谋都说了出来。
  “……若非发现了祭台上被烧死的不是你,我会守在兰曼斯特境内,帮你实现这片国土和平的期愿。而我不断对外扩张领土,不是他人所说的嗜杀好战,而是我要确保你不管在大陆的哪一个角落,都能知晓‘复活’的消息。”
  乔密尔听得发怔。
  虽然从与伊莱的对话中已得知,这是一场引他出现而设下的骗局,可是当完完整整地意识到,狄萨弗森在这期间的艰难和煎熬,他的心脏越发抽疼,由此而产生的强烈愿望,是让狄萨弗森再也不会因他感到悲伤痛苦。
  ……但要怎么做呢?
  “如今我向你坦诚了一切,你若拒绝我,那我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希望,再也没有任何目标能支撑我了……”
  狄萨弗森说完,两人又静默了许久。
  男人随后站起了身,神情落寞。
  “……亲爱的乔密尔,我的殿下,您可以先不要回答我,只要您还在这里,在我能看到的地方,便是对我的眷顾。”
  “对了,你一定饿了,我去叫人端些食物来。”
  他不敢继续待在屋内逼乔密尔太紧,说完,苦涩地转身离去。
  乔密尔落在狄萨弗森身后的眸光却动了动。
  他在思索。
  自己所顾虑的是什么?最不愿看到的又是什么?
  如果他还有时间,如果狄萨弗森那么执着,又为何不……?
  何况,他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连一丝真正快乐、放纵的回忆都不留下?明明这些就摆在了眼前,唾手可及……
  多么愚蠢……
  如果他此前没有折返花田,如果狄萨弗森真的葬身火海,那才是最令他悔之莫及的结局!
  反观狄萨弗森在见到“他”被焚烧而死的那一刻,又是怎样的心情?这人是在以同样的方式提醒着他么?不得不说,自己被彻底地“威胁”了。
  而当下,他只想暂时忘却未来会发生的一切,痛痛快快地遵循本愿……
  “狄萨弗森。”
  乔密尔蓦然喊住了已快走到门口的男人,定了定神,调整好情绪,语调幽幽地说道:“谁让你走的?你给我过来。”
  狄萨弗森:“……!”


第116章 放纵
  奢华的王寝中, 玉石与精铜铸成的大床帘幔交叠,揉碎了烛影……
  压抑粗哑的嗓音从内传出。
  “殿下,别、别这样了, 我……”
  此情此景还得退回到,乔密尔把人又叫了回来时说起。
  ……
  狄萨弗森不可置信地听见乔密尔竟然命令他躺上去!
  黑色的床榻上, 青年往里侧挪出了位置,白皙的手指轻点着绒面, 冲他勾起红唇笑了笑。
  “怎么?不是说我可以要求你做任何事吗?让你躺上来都需要迟疑?”
  那是已经很久未曾出现在乔密尔脸上的神情,令他惊讶而又熟悉……
  “没有!”
  狄萨弗森回过神来,匆忙地照做, 甚至因为激动, 都不自觉有些同手同脚。
  刚一上去后, 就被乔密尔按住了肩膀, 他顺着力道仰躺了下来,不敢有丝毫不驯。
  随即,青年跨坐在了他的腰腹上。
  传来的体温和柔软的触感, 令狄萨弗森浑身紧绷。他重重地咽了咽口水, 喉结滚动, 睁大的眼眶中瞳孔越缩越小。
  “先让我好好看看你……”
  乔密尔撑着男人的胸膛,俯下身。稍长的发丝从脸颊边垂落,阴影之中蓝  眸微眯,流溢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看看你与曾经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慢悠悠地说着, 柔嫩微凉的指腹抚摸上了男人的眉峰, 而后一点一点地顺着脸庞向下滑动,描绘着这张曾欺骗自己不去想念的面庞,无比细致而缱绻……
  手指在坚毅的下颌处来回摩挲了几遍, 再沿着颈间贲起的青筋落至喉结。
  “你好像,变得越发地英俊了……”他噙着笑意赞许道,尾音带着软软的钩子,勾在了狄萨弗森心间。
  狄萨弗森根本无暇去思考乔密尔蓦然间改换了态度的原因,他只本能地感到一阵阵激动与欣喜,像是带着火花一般,酥酥麻麻地流经四肢百骸,连小指尖都在雀跃。
  痴然了半晌,他才嘶哑地挤出了几个字:“你、你喜欢……对么?”
  乔密尔闻言轻笑了一声,狄萨弗森又生出一丝紧张。
  “怎么会不喜欢呢?”
  正视了自己对狄萨弗森的感情后,才发现,它远比想象中要深。如今,他只想将这段感情中所有的苦涩都掩藏,唯独品尝它的甜美。
  青年的神情愉悦而真挚,补充道:“我明确告诉你,喜欢得不得了……”
  狄萨弗森:“!”
  话音刚落,眼前娇艳的唇瓣朝他凑近,再也不是在最后的距离移开,也不需要他的半分威逼利诱,乔密尔心甘情愿主动吻住了他……动作生涩但不减缠绵。
  男人的身躯猛然一震,想挺腰而起的冲动再明显不过。
  却又被一句轻飘飘的禁令遏制住。
  “不许动哦。”
  乔密尔吐气如兰,威胁道:“要是不乖的话,我就像以前那样把你……”
  狄萨弗森闭了闭绯红的双目,五指紧攥。
  “……我、我不动。”
  ……
  他被动地承受着乔密尔施予的一切。
  心脏仿佛被灌满了糖浆,又沉入了焰海,火烧火燎。
  许久后,狄萨弗森终于再度开口:“殿下……”
  “别这样了……我实在、要忍不住……”
  他近乎求饶地说道。这对他无异于是场折磨。
  “忍不住什么?”
  乔密尔窃笑,眼中邪意流转,翻起了旧账。
  “你当初在那座石塔里……怎么就想着要欺负我呢?”
  “……!”男人心虚地错开了视线。
  “嗯?我现在想要你原样还回来,怎么办?”
  狄萨弗森嘴角抽搐,生平第一次只想装死。
  可青年不放过他,趴在他身上凑到耳边,幽幽地质问道:“那个时候,你很*是不是?……你多早以前就想那样做了?”
  “打我的……”两个细微的字音让其眼瞳剧震,“就让你那么兴奋么?”
  “说话呀,我亲爱的狄萨弗森。”
  他拍了拍男人汗涔涔的脸庞。
  “我、我……”狄萨弗森好半天,依旧是半句话都组织不起来。他的阴暗被赤裸裸地摆到了台面上,无法做出丝毫否认。可若是如实说,乔密尔会更生气的吧?只不过,自己这样便算是默认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时无论如何都要忍住……虽然理智上是这么想,但仅听乔密尔提起那一幕,体内流窜的灼热又加深了几分。
  狄萨弗森备受煎熬。
  “呵。”
  乔密尔不再逼问,又坐了起来,向后挪动到了狄萨弗森的双腿上。
  望着眼前明明已忍耐到了极限,却仍在苦苦压制本性展露出臣服一面的男人,乔密尔感到心软的同时,又有种难言的满足。
  手掌顺着结实的躯干抚过,并没有如狄萨弗森所以为的那般……
  他隐忍的痛苦被惊愕取代……


第117章 承诺
  后半夜。
  许多人都未安睡。
  他们在猜测, 在惶恐,而有的在蠢蠢欲动。
  狄萨弗森王受了重伤,没有露面。他是在亲军的守卫下养伤?还是被人软禁控制?或是已经遭遇了不测?……奥塔莎赶往王政中心, 是撇下狄萨弗森,急于把控权力的意思吗?
  一部分人知道, 是有人与启世教勾结,谋害的狄萨弗森王。他们既觉得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于大胆, 又觉得这是狄萨弗森王不奉神明,且大肆招募来历不明的巫师施行禁术,所造成的注定后果……
  不管外界人心如何, 这时的兰曼斯特王寝里响起了一阵突兀的咳嗽声。
  赤身裸体的男人匆匆下了床, 取来了毛巾和水杯, 喂床上的青年喝下水后, 用毛巾细细地擦拭着他的脸。
  乔密尔的眼眶泛红湿润,呼吸不匀,全身却流露出慵懒的气息, 躺在狄萨弗森怀中。
  舌尖抵了抵嘴角……还留有一丝轻微的灼痛。
  看向上方那张激动未退且略显慌乱的脸, 他笑了笑, 指尖轻轻从某处小凸起划过,不小心将其弄脏了点。
  “太多了……”他嗔怪。水雾雾的蓝眸中闪现狡黠。
  果不其然,听见对方一声粗哑的低喘,下一刻,他被压在了身下, 狠狠地堵住了唇。
  ……
  时间又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都已隐现朦胧的晨光。
  乔密尔推了推还在他身上不断乱拱的狄萨弗森,发出轻叹道:“好了……够了。”
  “我好开心……”男人边吻着青年光滑柔嫩的肌肤,边呢喃道, “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简直像做梦一样……比这三年多做的所有美梦都要好……”梦醒时的绝望是那么深重。他依旧记得。
  “……”乔密尔心中泛起细密的疼意,原本抵在他肩头上的手改为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手指穿过濡湿的黑发,一遍遍按揉着坚硬的反骨。
  “乔密尔,我的爱……你告诉我,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将永远这样在一起下去……”
  乔密尔指尖顿了顿,蓝眸中掠过一抹暗色,又在狄萨弗森抬头看向他的脸时,压下疲倦困顿,笑意明亮。
  “当然是真的。”他说道,“你不会再因为我的离开而感到痛苦了,狄萨弗森,我保证。”
  粗粝的指腹无比眷恋地碰触着青年精致的眉眼,描摹娇嫩而略微红肿的唇瓣。在一声又一声情不自禁地唤出乔密尔的名字后,狄萨弗森忽然间想起了什么。
  “你曾让我喝下过你的血……”他迟疑地问道,“那到底是不是……?”
  骤然听见这个问题,乔密尔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紧张。
  狄萨弗森以为他不喜欢自己问起那些事,连忙说道:“你不想回答的话,我就不问了,你别不高兴……”
  “没有。”乔密尔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语气如常地道,“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将融入了特殊力量的血液让人喝下,就能确保在施咒者死后,术法的作用仍然对目标生效,这样的做法通常用于结下命契……或者是其他长效的控制。”
  他补充:“不过,喝下血液仅是第一步,我并没有完成后续的施咒。”
  狄萨弗森又问:“如果完成了,会对我有用吗?”
  乔密尔眯了眯眼:“……你想做什么?”
  “我想,万一有那样的一天,你又不允许我找人施行复活术的话,就对我结下命契吧。”男人眼中涌现希冀,“你不是说过,命契会在你死后将我们的灵魂绑在一起吗?那么不管是去到神国,还是来世,我们都永远不会分开……”
  真傻。所谓绑定灵魂,是他编造的啊。乔密尔心叹。
  “可以让它对我生效么……乔密尔?”狄萨弗森含吮着青年精巧的下颚,请求道。
  半晌后,他听到了令他欣喜万分的回答。
  “可以。”
  “真的么?”
  “嗯。”乔密尔肯定道,“你对巫术的抗性是基于自身意识的抗拒,只要你主动迎合,那它就会生效。”这也是狄萨弗森能被他的力量治愈的原因。
  感受到狄萨弗森又有些亢奋起来的趋势,乔密尔立即叫停:“我很累了,不许再来了,抱我去洗干净。”
  男人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吻了吻他的额头,“好。”
  .
  早晨的宫门口。
  “我们要求进宫,拜见狄萨弗森王!”
  “对!不亲眼见到王安然无恙,我们都无法放心!”
  ……
  面对嘈杂的人群,守卫的态度强硬不变,“王有令,他养伤的这段时间,不举行廷议,不接见任何人。”
  “为什么不接见任何人?这不符合常理!”
  “之前城西的花田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到底还在不在宫中?你们这群人是不是在假传命令?!”
  一名战士快步走过来,高举起手中的纯金之物,呵止道:“大胆,我乃王的亲军,这是令牌,见令牌如见王!”
  “……”
  当面质疑的声音虽暂时没有了,但仍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在一群要求觐见狄萨弗森王的官员里面,一个穿着骑士轻甲的高大身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伊莱对乔密尔目前的情况心急如焚。
  当时乔密尔折返后,他就一直在城门口等待,也不敢追回去找,生怕错过了,直到后来他才知晓花田里发生的祸事,赶过去时只剩残余的黑烟和一片混乱……
  王子曾经就是在那里受伤而被人带走的,如今居然出现了花田被焚烧,又转眼间恢复如初的离奇事!狄萨弗森到底在做什么?他有没有碰见王子?又有没有保护好王子?!
  数度被阻拦在宫外后,伊莱忍无可忍地拔出了刀。
  打算硬闯。
  “滚开!”他怒道,“我现在就要见到狄萨弗森!”
  人群里发出了惊讶的抽气声,守卫们也纷纷举起兵刃,打算将这一抗命者拿下。
  然而,那名拿有黄金令牌的战士却先制止了冲突。
  “你是……?”他看着前方稍微有些眼熟的人,问道。
  起因是,王吩咐过,如果有一名自称伊莱的人要见他,可以带过去。
  他刚好在两年多前跟随王来到兰曼斯特旧王城时,见到过这个叫作伊莱的人,在城西的花田旁边。他们作为亲军都不可以踏入那片神迹,这人却可以自由进出,所以不免留有印象。
  伊莱报上了名号,这名战士直接说道:“跟我来。”
  无视了官员们的奇怪和不满,他将伊莱带去了王寝的方向。
  .
  伊莱在书房等待了些许时间,狄萨弗森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披着宽松的衣袍,扎着根丝绸腰带,看上去随意而闲适,与平日里的形象全然不符……倒像极了许久以前受困于兰曼斯特时,那套方便乔密尔随时“宠幸”的装扮。
  伊莱一眼看去,狄萨弗森根本没有受伤,脸上的神情甚至有股不加掩饰的愉悦……


第118章 身份
  “王子殿下在你这儿!”伊莱肯定道, 又质问,“为什么不放他走?你不久前才说过的话就不作数了吗?!”
  “乔密尔是自愿留在我身边的。”狄萨弗森语调微冷,银眸中带着淡淡的得意。
  伊莱眯了眯眼:“我要见王子。”
  “不必了, 他睡下了。”
  狄萨弗森坐了下来,大有好好和伊莱谈一谈的架势, “乔密尔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我,以后, 由我照顾他便可。伊莱,我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试图触及我的底线……也不要让乔密尔为难。”
  不管乔密尔对伊莱抱有过什么样的想法, 既然乔密尔如今说了愿意和他在一起, 那么他就有底气断绝一切的威胁。
  伊莱握紧了拳头, 咬牙道:“……我的身份, 就是王子殿下的骑士,只要王子没有遣退我,我就要永远守护着他。狄萨弗森, 你对王子的感情太病态了, 你以为, 谁都像你那么阴暗狡猾么?”
  “你是用怎样的手段留下王子的,你心里清楚。”
  王子虽然对狄萨弗森有心软和不舍,但他是更倾向于要离开的。伊莱确定。
  狄萨弗森脸上浮现怒意,“乔密尔喜欢我,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又威胁道, “如果你敢跑到他面前说一些左右他的话, 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莱深吸了一口气。他承认,与狄萨弗森硬来是毫无作用的。事到如今,一味地让狄萨弗森放弃对王子的占有, 也不可能。
  “我对王子从来都没有不轨的心思,我的愿望,只是王子能够平安幸福。可我并不认为,你能做得到。”
  在狄萨弗森反驳前,他紧接着说道:“否则,大祭司也不会叮嘱我,要在王子回来后,继续保护好他了……”
  狄萨弗森怔了片刻:“……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一开始就知道乔密尔没死,他还会回来?!”
  “该死的!”狄萨弗森暴起,冲上前攥住了伊莱的衣领,满脸阴鸷,“你那时却演得像真的一样,误导我跑去祭坛,以为他被烧死了?!”
  “……”伊莱静静地看着恼恨不已的狄萨弗森,他没有解释,是在昨天才有人将大祭司的这一则遗言带给他的,因为那不是重点。
  他说道:“你该注意的是,为什么大祭司会这样说。”
  “我怎么知道?!”
  狄萨弗森低吼,掩饰着内心深处始终存在着的一缕不安。
  “他们那群祭司,所谓的神明的口舌,只会散布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将人们耍得团团转……如果我不能保证乔密尔的安危,那还有谁能保证?!”
  伊莱顿了顿:“狄萨弗森,你别太狂妄了。”他扯出自己的领口整理了下,淡淡地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你根本不了解的事。”
  “……这不是狂妄。”狄萨弗森坚定地道,“我会誓死守护好他,我爱他胜过于我的生命。”
  伊莱直视着他:“……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这句话。”
  “当然。”
  “那么……”伊莱又话音一转,“你将让王子殿下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无论什么身份,只要他高兴就行。”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仔细考虑过?”伊莱皱眉反问。
  狄萨弗森沉默了一会儿。他此前的心思全用于要如何找到乔密尔,留下乔密尔,至于后续,他只想着依照乔密尔的一切要求便好。可此刻再一思索,乔密尔会如何做?万一不声不吭地受了委屈……
  伊莱缓缓分析道:“如果你让他恢复曾经兰曼斯特王子的身份,那么他相当于是和灭了他家国的仇敌在一起,你让别人怎么想他?说不定以前的那些污名也都会被翻出来。”
  “我一直认为,王子殿下当初离开,有部分原因就是不愿再与那些仇怨有牵扯……”
  “如果,你让他继续现在巫师的身份,那么人们会更加认为,是他蛊惑了你……”
  狄萨弗森越听心越沉。
  “谁敢乱说?”他神色狠戾道。
  “狄萨弗森,你与王子之间本就有一道深深的沟壑。”伊莱接着强调道,“你不可能用粗鲁的方法堵住所有人的口。若你执意要拥有王子,就好好想一想,别再让他遭受本不该有的非议。”
  狄萨弗森:“……”
  “这就是你要来跟我说的?”他冷冷地瞧着伊莱,“这些都是我与乔密尔商议后能轻松解决的问题,用不着你操心。”
  ……
  对话结束,伊莱没能如愿见到乔密尔——除非乔密尔过后主动找他,否则狄萨弗森绝不可能让他们见面。
  大祭司的遗言,或者说是预言……没有那么简单……
  伊莱心想。
  不过,确认了王子的所在以及安然无恙,也算暂时放下了心。
  伊莱被人领着往宫外走去,这时,路旁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喂!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赶紧滚出宫!”战士不耐烦地道,“敢偷偷闯入那座宫院,留下你一条命,还给了你回家乡的路费,已经是王不可思议的仁慈了!”
  “可我只是去寻找我的巫师朋友,他就住在那里!”
  罗麦尼这段时间一直待在楼里,大门不出,外面的争议声也传不进来,他一无所知。他去找乔密尔,纯粹是因为自己遇到了一件离奇的事。
  罗麦尼不断挣扎着,战士将他一推,他摔倒在石板路上,蹭破了手掌。身上背的包裹也散开,里面的物品掉落了一地。
  在一些衣物和零碎器件中,有几幅画像是那么地显眼,即使只是草图,可上面勾勒出来的青年的样貌实在漂亮精致极了。
  “这是什么?”战士瞪起眼,呵问道,“是不是你偷拿的?!宫中的任何物品都不许带出去!”
  罗麦尼赶紧把画像卷起,急红了脸道:“什么偷的?这是我自己画的!”
  “你不是个雕刻师吗?”
  “雕刻师就不能会画像了吗?”
  又有一名战士走了过来,扫了一眼,当即说道:“总之,你不能将这些画带走。”他三年多前见过乔密尔王子本人,这几幅画简直比宫院里挂的还要像!王根本就不允许招募来的大师们见到乔密尔王子真实的样貌,更别提绘制出来了,对此他们都心知肚明。
  “凭什么?!”罗麦尼坐在地上抱紧画,怒道,“我告诉你,是神明选中了我来完成塑像,你们居然敢阻碍我——”
  “少废话!把画留下,然后立马离开!”
  战士上前一步就要抢夺,却被横插进来的手臂挡住了。
  “你是谁?”
  他眯起眼睛,看向伊莱。
  “我是曾经守护在乔密尔王子身边的骑士,这些画像是我交给他的。”
  战士们面露讶异。
  伊莱又蹲下身,对罗麦尼说道:“你不必继续待在宫里,从始至终这就是一场骗局,狄萨弗森不可能真让你雕刻出王子的塑像,过不久其他人也都会被遣散。”
  “你想实现心愿的话,就跟我来。”
  罗麦尼:?!
  .
  几日后,乔密尔终于在狄萨弗森数次找借口或者岔开话题的情况下,见到了伊莱。
  乔密尔不知该如何向伊莱说清楚自己的种种决定,所幸的是,伊莱似是感知到了他的为难,也没有追问。
  而旁边的狄萨弗森却神色不豫,仿佛他与伊莱说话的每一秒,都需要忍耐着阻止的冲动。
  狄萨弗森对伊莱的敌意怎么会如此强?又在他消失的时间里,允许伊莱守在那片花田?
  乔密尔眼珠一转,干脆将伊莱单独拉开,问明白。
  “狄萨弗森,你在原处等我一下。”
  男人顿时露出急切与惊愕,但紧绷着下颚,无法说出一个不字。他依言定在原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乔密尔离远,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乔密尔走到远处的廊柱下,小声地对伊莱问道:“你与狄萨弗森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过节?”
  伊莱沉思了一会儿,回道:“他一直认为,我与您的关系超过了主仆。”
  “啊?”乔密尔怔了怔。
  “不知道从多早之前开始,他就已经在疯狂吃醋了。”伊莱补充。
  乔密尔嘴角微僵。
  这才意识到……好像,按照他那时的所作所为,狄萨弗森会如此认为也不无道理。
  只不过他没有以狄萨弗森的视角往这方面去细想过……难怪狄萨弗森要当着伊莱的面对他……
  “我、我会同他解释的。”
  “嗯。”
  伊莱轻轻地点了点头,眸中掠过一抹忧思,又道:“您真的确定好了,要与他在一起吗?”
  乔密尔表示肯定。
  “可为什么,在大祭司所见到的未来中,这片广袤的大陆,依旧会陷入无尽的动乱呢?他好像,想毁灭掉一切……”
  “!”
  ……
  伊莱走后,狄萨弗森握住乔密尔的双肩,焦急地问:“他和你说了什么?乔密尔?”
  “他是不是又在劝说你离开我?你不会听他的,对不对?”
  “乔密尔,你明明现在更喜欢的是我,不要再和他见面了好不好?我一定会对你比他更——”
  “你想错了,狄萨弗森。”乔密尔打断了他的话,长叹一声,抚上男人溢满不安的脸庞,“不是更喜欢,而是只喜欢。”
  他踮起脚,仰头,在狄萨弗森又逐渐被狂喜所填满的银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我只喜欢你啊,狄萨弗森。”他轻笑着压低嗓音,“也只允许你,对我做那么下流的事,还不忍心真的惩罚你……”
  后腰瞬间被紧紧环住,他整个人几乎是半悬空地贴在了狄萨弗森身上,咚咚的心跳声穿透坚实的胸肌,传入耳中,和同时落在他脸侧的吻一齐诉说着爱语……
  乔密尔回抱住男人宽阔的背脊,闭上双眸,敛藏起忧虑与茫然。
  难道说不管过程如何更改,结局依然不会变么?等到他不在了,狄萨弗森又会遭受什么……?
  .
  奥塔莎那边传来了一份名单,狄萨弗森看过之后没多久,就重新露面召开了廷议。
  王殿之上还多了一批从各处抵达兰曼斯特旧王城的人,以忧心君王的伤势为由。
  立柱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一排整齐粗硕的光影,琉璃顶上的光晕斑斓耀眼,而昆特血淋淋的头颅被放置在殿中,硬生生增添了一抹森寒的气息。人们纷纷侧目,或唏嘘或惶恐。
  狄萨弗森首先公开了昆特谋反的经过。
  听完,一名不辞劳苦赶来的,原亚尼尔特政权的老臣立即说道:“陛下,昆特这人从一开始归顺您,我就认为他居心不良。”
  “他为了获得军功,爬上高位,手段极其残忍。凡是由他攻下的城邦,原统治者和民众都仿佛身处地狱,对他异常仇恨。这对您后续的统治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只不过他以前风头太盛,无人敢多言罢了。”
  跟着有几人附和,一一数落了昆特的罪行。由此引出了要肃清内政,暂缓扩张的话题。
  这也是早已存在的争论。只是以前,由于狄萨弗森好战的态度,保守派彻底处于下风,而如今,却可以借着君王被刺杀,几个激进派将军及其附庸均闭口不言生怕殃及自身的时机,尝试扭转局面了。
  甚至,他们还想着,让狄萨弗森王信奉神明,与巫师之流划清界限,像从古至今的做法一样,请求祭司来管控王政,获取神明的庇护。
  “陛下,您这次能从那么危险的情形下脱身,我认为绝对离不开神明的力量!”
  “那片玫瑰花海原本是神明怜悯苦难的民众而降下的神迹,您一直精心呵护着它……而昆特却在那里行刺,还大胆到放火将神迹焚烧,所以触发了神怒,必败无疑。”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狄萨弗森的神色,发现狄萨弗森并无丝毫的不耐烦,反而貌似……眸光中透露出一丝柔和?
  他暗喜,接着说道:“花海恢复如初就是最好的证明!陛下,您是这片大陆上最英勇而尊贵的王,神明一直庇护着您啊!”
  最开始的老臣也再度开口道:“您何不遵循神训,设立大祭司之位呢?亚尼尔特亡国的先例在前,陛下,您需要懂得规避啊!”
  狄萨弗森沉思,让乔密尔以祭司的身份出现,确实是最合适的。只不过,略微要注意的是,不能在人前流露出对乔密尔的爱欲,否则就成了亵渎神职了……
  他与乔密尔提过此事,但乔密尔暂未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还有,我一直认为施行禁术复活那位乔密尔王子的举措太过于冒险。”老臣又道,“这次祸乱也是因为黑巫师趁机潜入所致,实在不宜再继续下去了……将那名骗您只身踏入陷阱的巫师处死,再昭告世人警惕巫师,停止复活计划,才是解决当前人心惶惶最稳妥的办法……”
  狄萨弗森面容骤然阴戾。
  而与此同时,一道好似渺远又好似近在耳边的声音,从大殿四周均匀地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们,是在说我么?”
  人们惊讶地四望,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王殿侧边的台阶上,有一个缓缓走上来的纤细身影。
  白金的衣袍,雪白的肌肤,沐浴在阳光中,双眸湛蓝如晴空,全身都散发出一股圣洁之感……
  乔密尔?!
  惊讶的同样包括狄萨弗森,他刚想起身,就被乔密尔单独告知——坐着别动。
  “我就是你们所提到的那名巫师。”
  乔密尔踏进殿中,幽幽地说道。
  那个嚣张的巫师就是他?!巫师原来是长这样么……?也太……
  不行!不能被外表欺骗了,这可是狡猾阴毒的巫师啊!
  在场有两三人见过乔密尔先前伪装的容貌,他们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容,内心对巫师的猜忌更增添了一层。
  “你、你不是被擒下了么?!”
  有惜命者谨慎地后退,甚至想要叫战士来护卫。
  “陛下,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惊恐地问。
  狄萨弗森牢牢地望着乔密尔,无视其他的一切,心里只猜测着,乔密尔是打算要做什么。
  “这荒谬的消息是怎么传开的?”乔密尔斜睨着大臣们,“我只是在陪伴狄萨弗森王养伤,没有出过王的寝宫而已。”
  “陛下,您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个居心叵测的巫师?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帮您复活乔密尔王子,反而还害您陷入危险!”
  “第一,我没有谋害王;第二,如果我刚才没听错的话,你们不是要阻止复活那位王子么?”
  乔密尔笑了笑:“或许该感谢我,已经成功说服了王,放弃复活的念头了。”
  众人惊疑地沉默了片刻。
  随即有人驳斥道:“你分明就没有打算过要施行复活术。花言巧语接近王,肯定是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又有声音问:“你、你是怎么说服王的?”
  “我应该可以一并回答你们的疑问。”
  乔密尔说完,转身,在大臣们愈发愕然的目光中,径直往王座的高台上走去。
  “大胆!”几人呵斥道,“你敢对王不敬?!”
  狄萨弗森怔愣地看着朝自己走进的乔密尔……阳光融化在了青年的发丝上,那双蓝眸中敛聚着令他心醉沉迷的波光,直到大腿上柔软的触感令他身躯一震。
  乔密尔靠在狄萨弗森怀中,指尖大胆地勾了勾他的下颚,滑过喉结,然后对着下方的大臣们微笑道:
  “就是这样说服的……这也是我的目的,明白了么?”


第119章 变故 王殿之上一片死寂。
  王殿之上一片死寂。
  大臣们的眼珠都快要瞪出眶, 是这巫师疯了,还是他们出现了幻觉?
  巫师怎么敢在这样的场合公然坐到王的腿上?谁不知道胆敢对王献媚勾引的人无一有好下场?
  果不其然,他们听见狄萨弗森王挤出了两个紧绷的字音:“出去。”
  可过了些许时间, 巫师依旧安然自若地坐着不动,再定睛一看, 一条健壮的手臂牢牢地扣在了他腰间,王带上了几分愠怒再度开口道:“让你们都出去, 还要我重复一遍么?!”
  “!”原来是叫他们!
  “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言论,无论是谁,都没有情分可讲。”
  大臣们惊愕更甚, 努力地消化了一番狄萨弗森的态度。有人明智地带头不再多言, 立即告退, 其余人纷纷效仿。不论如何, 此刻绝不是继续劝诫的时机,何况巫师还在场,要让王摆脱巫师的蛊惑还需从长计议。
  中间的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也让狄萨弗森命人带走, 很快, 殿内仅剩他与乔密尔。
  狄萨弗森不解地问:“为什么你……?”
  “你不喜欢这样么?”乔密尔在他的颈侧蹭了蹭, “难道……你想把我送进那座神殿,顾及着许多人的目光,只能看着我却不能碰触?”
  话音未落,腰间的手臂便紧了紧,显然, 狄萨弗森内心真实的想法绝对是光明正大地与他在一起。
  这是他能够给予狄萨弗森的快乐, 同时也是为了将来而必须要铺垫的。一举两得。
  或许……还可以利用这点名声的“牺牲”,让狄萨弗森在某个方面,对他进行一些退让……
  乔密尔笑意加深。
  不是还没有做到最后么?
  谁说他不可以是上面的?和狄萨弗森一样, 他也想要占有对方啊……从一开始,那股邪恶的欲念便是如此。
  “我可是希望能不受任何约束地随时拥抱你啊。”
  乔密尔的每一分主动对于狄萨弗森而言,都是放大数倍的刺激,狄萨弗森眸中暗光涌动,手掌开始不太安分起来,揉捏着怀里人的腰肢,又忍不住隔着衣料往更敏感的部位移去。
  多么想肆无忌惮地将那些日益疯长的欲念付诸实际,可一方面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弄伤了乔密尔,另一方面也怕惹得乔密尔不悦……
  他像一头被拿捏住了死穴的野兽,只能压抑着本性收起獠牙,和曾经被困于兰曼斯特王宫时一样,却又本质上不一  样。
  这时,青年仰起头在他耳边细声说了一句话,狄萨弗森动作忽地一僵,眼神变得躲闪。
  难以答应,又不敢明言拒绝。
  乔密尔被狄萨弗森装聋作哑的反应逗乐了,他勾起嘴角接着说道:“亲爱的,我们之间可以先进行公平的约定,你总得让我试过……”
  “下、下次再说……好不好?”
  狄萨弗森头皮发麻。
  虽然比起失去乔密尔,其他的一切都能咬牙接受,但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若是换作别的人说出这般荒诞至极的话,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然而面对乔密尔,他连推脱都小心翼翼……
  乔密尔轻哼了一声,以示不满,狄萨弗森连忙生硬地转移话题。
  “对了,你要继续待在兰曼斯特,还是愿意去到卡特德恩城?”
  卡特德恩便是王政中心。
  “如果你不愿离开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怎么不愿意呢?”乔密尔抬眸道,“我正好想去更多的地方看一看。”按形势,狄萨弗森应该早就需要动身前往卡特德恩了吧。
  他无声地轻叹了下,补充说,“亲爱的,不用这么紧张我,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再离你而去的。”
  狄萨弗森长吸一口气,盛住满心的欢喜,“好,我知道了。”
  “你今天晚餐想吃什么?”青年又随口问道。
  这个问题却让狄萨弗森再度面露难色。虽然他特别高兴乔密尔能费心给他做出丰盛的美味,但这些食物吃完都让他更加躁动难耐,按乔密尔的说法是,他常年征战操劳,受过太多伤,需要好好补一补。
  无意间见到乔密尔往食物里还加了一些药剂,他没追问过具体是什么,只觉得每次吃完后,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热,整个人精神奕奕。
  青年伸出手,在他英挺的鼻梁上点了点,语气狎昵道:“狄萨弗森,你真可爱。”
  总是被这般调戏的男人感到既好笑又无奈,佯装抗议地轻咬住了他的手指,同时挺了挺腰。
  乔密尔被硌得有些坐不住,尾椎骨火烫,蓝眸流转,依旧摆出从容淡定,“连下流的样子,也这么可爱……”
  而他话音未落,便被压在了王座上,身体被男人挡得严严实实,只余一双纤长的腿勾缠住了对方,被碰触到了不知什么部位,激起一阵阵颤抖……
  一只绑有信件的灰鸽翱翔过湛蓝的晴空,从高高的穹顶下飞入,落在王座的靠背上。灰鸽歪了歪头,似乎目带疑惑地看着两人,咕咕地叫了两声。
  乔密尔脸红了红,终于忍不住推了推狄萨弗森,后者才将将停下来,略显粗鲁地抓起鸽子,解下它脚上的信件,打开来看。
  随即眉头紧皱。
  “瑞希失踪了……大概率是被启世教的人抓走了。”他说道。
  乔密尔:“……!”
  .
  瑞希此前是被狄萨弗森派往了卡特德恩王政中心,其失踪的地点也是在城邦附近。
  数天后,乔密尔与狄萨弗森赶去卡特德恩,在路上与搜寻瑞希的军队碰见。
  军队领头的是一名年轻的将军,断眉和削薄的唇锋透露出几分狠劲与粗犷。
  昆特惨死的消息传遍了国土,最不安的便是他们这些明面上拥有军权,实际上却与狄萨弗森互相提防的将领。
  他们心中不得不思考,作为帝国征战的机器,一旦失去作用,这位冷戾的帝王会如何对待他们……而该死的昆特又正好埋下了一根刺……
  阿曼雷下马毕恭毕敬地上前,对狄萨弗森禀告道:“陛下,奥塔莎大人去了另外一个方向,我在这一块地方寻找了三日,一直无果。”
  “不过——”他话音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了一张写有看不懂符号的羊皮纸。”
  狄萨弗森:“拿来。”
  阿曼雷连忙抽出羊皮纸,双手呈上,在狄萨弗森接过时,他视线悄然一转,扫了一眼后方的乔密尔,又快速地低下了头。不出意外,这位就是那传闻中蛊惑了王的神秘巫师。
  狄萨弗森看见纸上的内容,双眸微眯。
  他不清楚含义,却熟悉符号,正是当初奥塔莎画给他让他去阁楼偷取的巫书的封面。那本巫书就是记载有许多高级禁术,由瑞希保管的书。带来这张羊皮纸的人无疑是在说瑞希落在他手里。
  而纸上还有一段无法读懂的文字,应该是那人威胁他们要如何做,只不过却似乎不想让过多人知晓。现下能弄懂的只有乔密尔,那人到底是何用意?
  狄萨弗森直觉地心生警惕。他不愿让乔密尔与启世教再有任何接触,即便是为了瑞希的安危。
  在他极短的迟疑间,乔密尔躯马到了他身侧,伸手直接取过了羊皮纸。
  狄萨弗森迫不及待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乔密尔看完沉默了一阵,“……现在不方便,我过后再告诉你。”
  .
  深夜,皎洁的月光倾洒在卡特德恩城的山巅。
  这座城坐落在大陆的中心区域,巍峨的王宫背靠一座巨大的山峰,地理位置绝佳,当初狄萨弗森不惜代价攻下这里,便将其设为王都。
  积压的政事繁重,议会分批陆续召开了三天还未结束。
  大殿内灯火通明,一派压抑的肃静。乔密尔的建议遭驳回后,在众人的侧目中转身离去。
  他从殿后的长廊走远,之前在城外迎驾的那名将军已在昏暗无人的角落等候他多时。
  见乔密尔来了,阿曼雷上前一步道:“尊敬的巫师阁下。”
  乔密尔停下,语气透露出一丝不悦:“什么事?”
  “据说您反对王亲自前去营救瑞希大人?”
  王城的官员将领都已知晓,巫师一开始就不愿道出羊皮纸上有关瑞希下落的内容,被迫说出来后,又意图阻止狄萨弗森王率兵前往,为此,王面色不快,奥塔莎则几度难忍怒意……
  “是又如何?”乔密尔反问。
  “可是瑞希大人与王交情颇深,是王最信任的人之一,我能知道您这样做的原因么?”
  “自然是担心这其中有阴谋,王会遭遇不测。”
  阿曼雷想了想,又道:“您是担心王遭遇不测您会丧失财富与地位,还是担心瑞希大人回来后会妨碍您继续用巫术影响王?”
  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猜测。巫师用尽各种手段取悦了君王,以此满足自己的贪婪。
  乔密尔阴沉地瞪向阿曼雷,“放肆。”
  而阿曼雷神色和善,“巫师阁下请息怒,我不过是一向直言直语惯了。”
  “事实上,我的意思是……”
  他端详着乔密尔在月光下瓷润无暇的脸……这样一个巫力强大且美貌至极,连狄萨弗森都会动心的巫师,谁不想拥有呢?他可不是那些胆小愚蠢的信神者。
  “即使狄萨弗森王目前掌控着大陆上最广袤的领土,但您也无需仅依靠于他。”阿曼雷压低声音说,“如果您有什么需要,会有许多更听话的人愿意供您驱遣。”
  “……”半晌,乔密尔溢出一声轻笑,不置可否。


第120章 肃清
  极短的时间内, 卡特德恩王城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庞大而崭新的帝国积压下的不稳定因素,终于走向了爆发。导火索便是这名出现在狄萨弗森王身边,目的不纯的巫师。
  巫师不甘于仅成为王的附庸, 将权力的欲望伸向了王座之下的众臣,以此获得稳固的地位。
  那些起初对他恨不得除之后快的人, 要么消失不见了,要么悄然改变了想法……至于他是如何轻易影响旁人的, 就只有巫师自己知晓了,毕竟,能俘获君王偏宠的巫师, 自然有他无往不利的方式。
  巫师是贪欲的催生剂。曾有人这么说过。
  乔密尔的手指拂过羊皮纸上密言, 对上面意义类似的话语抱以轻嘲。
  【开始于美好的祈愿, 结束于疯长的罪欲, 你的存在是祸乱的本源。】
  ……
  纵然许多人的境况在诡秘难测的王令下岌岌可危,而阿曼雷和他的盟友们依旧将希望寄托在乔密尔身上,认为他是改变局面的契机。
  每当埋伏在内宫的眼线报告狄萨弗森王的举动, 阿曼雷都会不由自主地留意狄萨弗森与巫师之间被窥见的种种……
  那一句句并不算露骨的描述在深夜里于他耳边回响——
  “王突然让所有人去屋外数米远, 自己与巫师待在屋里, 天快黑了才抱着人出来。”
  “巫师失踪了大半天,王心情极度糟糕,见到人正要质问,被巫师一吻便将怒意抛却在一旁,只顾着……”
  阿曼雷一边想象, 一边心痒难耐。同时, 他又觉得向来强悍冷漠的狄萨弗森,因为过度自信而被一个巫师蒙蔽了,是多么可笑。
  如果换作是他, 他会将这个不安分的巫师彻彻底底困缚在寝内,成为为自己提供助益和发泄欲望的器物,断绝其与他人勾结的任何可能性。
  在某些方面,狄萨弗森还是不够心狠,注定难成最终的胜者。而只要狄萨弗森在即将征讨启世教的过程中出了意外,自己所渴望的一切就都能实现了……
  因此,哪怕冒着极大的风险,当确定野心者都已有所行动,以及巫师说要告知他狄萨弗森行军的路线时,阿曼雷以最快的速度从驻地潜回了王城。
  寒冷幽静的深夜,他见到了巫师。
  留着一丝防备,他伪装成随从,让属下代自己向巫师问道:“大人,能知道您是如何让狄萨弗森王准许您深夜出宫的么?他应该是希望您寸步不离地待在他身边才是。”
  乔密尔淡淡地说道:“他每日都需要服下我为他调配的药剂,往里面加一些促进安眠的成分,并不是什么难事。”
  “您这是完全舍弃了狄萨弗森王的意思吗?可王是那么地宠爱您,除了您之外,王似乎从未对其他人动过恋慕之心……”即使不难怀疑巫师居心叵测,但狄萨弗森还是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最好的证明。
  乔密尔却道:“我想要的是比肩神明,凌驾于王权,而他并不肯对我俯首听命。”
  问话的人闻言眯了眯眼:“巫师大人,我想,将军一定会给您至高无上的尊荣。”他又道,“那么,您是否能将路线告知我了呢?”
  乔密尔慢悠悠反问:“阿曼雷将军连亲自来拿取路线图的诚意和胆量都没有吗?”
  “……非常抱歉,尊贵的巫师大人。”
  不再隐藏,阿曼雷取下了帽子,从不远处树冠的阴影中走上前来。
  “造成您的猜疑是我不对,我只是想给您一个小小的惊喜。”
  他在乔密尔跟前优雅地单膝跪下,“非常荣幸尊贵的冕下能选中我,我将成为您最忠实的信奉者。”
  阿曼雷低垂的眼眸中贪婪闪现,边说边欲执起乔密尔的手在指尖落下一吻。
  乔密尔适时地将手抽离,唇角勾起浅笑,问道:“你之前碰见的那个人,真的什么都没有对你说吗?”
  “一切都逃不过您的预料。”阿曼雷奉承道,“那人当然给了我一些指引。”
  “嗯?”
  “他说……我的转折的即将到来,要我把握住时机。”阿曼雷瞳孔中聚起精光,缓缓道,“他还告诉我,狄萨弗森此次注定迎来死局,这片大陆的未来依旧处于变动中……”这些话虽无法验明真假,但无疑成为了他孤注一掷的推动力。
  乔密尔的神色渐冷,最终像蒙上了一层面具般,无波无澜,“很好,你的使命彻底结束了。”
  清冷的嗓音宛如风雪降临在阿曼雷的肩头,明明离得很近,却感觉那么渺远。
  阿曼雷略感困惑地抬首,还未出声,便听闻一阵响动正快速地由远及近。
  他立即起身望去,伴随着锋锐的兵刃声出现的,是一具高大矫健的身形,于夜色中隐隐现出轮廓。
  除此之外,一群战士宛如暗夜埋伏而现的兽群,对他们形成包围之势。
  “这!”阿曼雷惊愕地扭头看向乔密尔。
  “真糟糕……被发现了。”乔密尔轻摇了摇头,喃喃叹道。
  看来还是轮不到让他来解决……
  “将军!”阿曼雷身边的随从审视着双方的兵力,即使己方人数也不少,但仍惧怕得牙关都开始打颤,着急问他,“现在要怎么办……?”
  阿曼雷反应过来,连忙朝迎面走来的狄萨弗森重重跪下,瞪起眼睛严肃地道:“陛下,有人假传王令,召我回城,我刚到此处就碰见了这名巫师!英明的陛下,请您严查!”
  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在这种情形下被狄萨弗森撞见,只能撇清自己的干系看能不能获取一线生机。他完全不敢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下,与狄萨弗森正面对抗。
  乔密尔看着阿曼雷态度转瞬而变,淡淡地说道:“将军记性可真差,连谁让你回城的都不记得了。”
  害怕乔密尔将他拖下水分担罪名,阿曼雷又斩钉截铁道:“陛下恕罪……是属下没有分辨出陷阱,这个巫师居心叵测,就在刚才还试图勾引我背叛您!”
  他说完,可以明显感觉到狄萨弗森暴虐的气息骤涨,然而那阴戾恐怖的目光却是落在他身上。
  巫师举起食指对他“嘘”了一声,以一种遗憾惋惜的态度示意他闭嘴,阿曼雷的思绪僵硬一瞬,便发现巫师竟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转身离去,无人阻拦。
  ……乔密尔走远后,悲惨的哀嚎声如无边的夜色般充斥了密林。
  他不再担忧诸神预言的应验……相反,如果动乱杀伐是这片大陆必定的未来,他情愿狄萨弗森拥有绝对冷酷的铠甲。
  .
  王寝的外间,两名值夜的宫仆在壁炉前汲取着暖意,打着小盹。
  忽然,一阵寒风从打开的门扇吹入,伴随着不可忽视的铁锈味。
  他们扭头一望,惊吓中僵直了身体,只见狄萨弗森一脸森寒地从外大步踏入,沉重的板甲上血迹斑斑。二人刚要行礼,狄萨弗森已从跟前快速迈过,径直往里走去。
  “这是发生什么了?”一人细声说道,“王怎么这番模样来了?”
  另一人抚着胸口,想起之前偶然见到的两起处刑之事,想说又选择了缄默。
  而年轻那人还未压下好奇,“你说里面的那位巫师,今晚不会真要大祸临头了吧?”
  “你希望如此?”
  “呃,那倒不是。”他回想了下,巫师对他们并没有过什么为难的举动,只是他无法不把最近发生的一些祸事和巫师联系起来,而实际上也确实与巫师有关。
  他又问道:“你有没有听说,巫师以永葆强健的体魄为筹码,换取了不少人的秘密,结果其中一位大臣就因为敢欺瞒巫师,而意外惨死……”
  “不对,我听说的怎么是那位大臣在大庭广众之下盯着巫师入了迷,惹得王暗地里起了杀心——嗬——”
  这人话说到一半,倒吸了一口凉气,狄萨弗森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出来,站在不远处。
  “他去哪了?”狄萨弗森铁青着脸问。
  两名宫仆愣了愣,惶恐不已地对视一眼——巫师难道不在里面吗?!
  “我不知道啊,陛下,入夜后我们根本就没有看见过巫师大人!”
  “是啊,没有他的允许我们也不敢进去打扰!”
  “……”狄萨弗森呼出一口浊气,磨了磨牙,抬脚就离开了王寝。
  总算没过太久,在理智尚存之时,他在长久空寂无人的神殿找到了乔密尔。
  穿过繁复且落满尘埃的殿柱,一道熟悉的背影遥遥出现在他视野中。狄萨弗森边向前,边急躁地解掉身上染血的板甲,重物砸在地上荡出沉闷的回响。
  “这么快就解决了么?”乔密尔放下擦拭干净的供奉用的金器,一一摆好,转身道,“我还以为——”
  后面的字音悉数化为了喉间的嘤咛,他几乎是被转眼而至的黑影裹挟,陷入炽烫而紧密的桎梏中。夜色模糊不清,仿佛有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叼住了他的脖颈。
  狄萨弗森将乔密尔半压在神像的台座之下,晦暗的银眸朝高高的神像扫视一瞬,欲摧毁的冲动一闪而过。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与乔密尔之间横亘着什么的感觉,且越来越明显……
  “好了,唔……”青年细碎的声音响起,“先回去,别在这里……”
  他抬起手臂,抚着狄萨弗森的后脑勺,后者终于平复了下来。
  “我不喜欢这样。”过了一会儿,狄萨弗森将乔密尔充满凉意的手放进胸前的衣服里捂着,闷声说道。
  “嗯?不喜欢什么?”乔密尔仰头问。
  “……”狄萨弗森顿了顿,话音甚至染上了一丝委屈,“你知道的。”
  换作以前,谁能想象得到这人还有这副模样?乔密尔的心软成一滩水,轻叹道:“当务之急,是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后顾之忧,就去营救瑞希。”
  “可是——”
  “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关于我的事,先不要管,好不好?”乔密尔堵住了狄萨弗森的幽怨,“话说,你真的决定了不带我一同前去吗?”
  “是,已经决定好了,不可以商量。”狄萨弗森认真道,“你明白我最担心的是什么。”
  他紧搂着乔密尔的后腰,俯下身,脸蹭在乔密尔的颈窝,不断吸嗅着,“我要把你藏起来,除了我,谁也找不到……”
  乔密尔笑着回应这近乎幼稚般的宣言。
  “你会好好地在这里等我的,是不是?”
  “嗯。”
  “你永远只喜欢我,绝对不会多看别人一眼,是不是?”
  “当然。”
  他望着狄萨弗森渴求的目光予以笃定的答复,多么想把与对方相处的每一刻变幻成永恒。
  也许从许多年前那场意外发生之初,便注定陷入了私欲的漩涡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狄萨弗森就是他无法割舍的罪恶,曾经灵魂破碎时是,如今也是。不论如何,他只想要狄萨弗森安然无恙,即便,大陆真会因他而化为炼狱。
  伪善的祈祷已丧失了与神明沟通的权利,而狄萨弗森依旧处于不安当中……他的存在仿佛根本无法将一切往好的方向引导……
  “你在想什么?”狄萨弗森紧盯着乔密尔逐渐涣散的蓝眸,问道。
  “我在想……”乔密尔回过神,慢慢地开口说道,“是不是我一直,都没有让你……真正安心过?或者说满足过?”
  狄萨弗森眉头微皱,显现出一丝紧张,“你能承诺和我永远在一起就够了,没有其他任何事情比这更重要。”
  “真的么?”他被捂热的手掌在紧绷的胸膛上滑动,“亲爱的,我该说你什么好?”
  “难道你就不想进一步试试,到底到什么程度,会逼得我再次忍不住骂你?”乔密尔笑了两声,“我不主动说愿意,你就一直不敢么?”
  狄萨弗森:“……”
  青年的笑意中带着些微挑衅,“狄萨弗森……原来你这么乖的啊?”
  耳边传来了对方磨牙的声音,他等待着狄萨弗森打破这对他过分的小心翼翼,就像对待一段从始至终都平常且美好的恋情一样。而自己似乎也并没有那么介意,是处于上位,还是下位……
  他想要狄萨弗森再多体会一些快乐,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可最终,他只听到狄萨弗森深吸了几口气,说:“先等我回来。”
  “为什么?”乔密尔不解,狄萨弗森不应该是比他更期待吗?
  “因为那样的话,至少十天内我根本不可能做到和你暂时分别。”
  “……”这样啊……
  乔密尔垂下了眼睫,靠在对方胸膛上,发紧的喉间挤出一个字,“好。”


第121章 欺骗
  不日, 随着狄萨弗森离开了王城,一切的动荡好像又归为了沉寂,卡特德恩依旧是那座被狄萨弗森牢牢统治的王城, 只不过无数次上演着“出征-归来”的循环。
  就连那位神秘的巫师也不见了人影。有人说他是被狄萨弗森王随军带着,也有人说他从始至终都是狄萨弗森设下的诱饵, 用过之后便丢弃了。
  浩荡的队伍向大陆南边行进,却经历三天也没有走出百里。一封传信来到了停滞不前的军中, 落在最前方铁马银甲的男人手里。
  那是一封来自暗中雇请的祭司的密信——
  【他已使计逃离了监视,我能力有限,只能探寻出他最终的去向……】
  铅云变动, 天色又暗了一层, 风雪骤然愈发冷冽刺骨。狄萨弗森周边的将士见其脸色, 心中骇然。
  “怎么了?”奥塔莎皱眉问, “难道真如你所想的……?”
  “掉转方向,削减人数,带齐粮食, 全速进军!”
  狄萨弗森咬牙下令, 银瞳被怒意与焦急的火焰填满。
  还好他遵循直觉, 多留了一个心眼。
  不是不信任,而是容不得一丝一毫会失去乔密尔的意外。乔密尔竟也没有让他的担心多余,敢一直欺瞒着他,等找到人,他非得……
  .
  此时的乔密尔早已不在卡特德恩城。狄萨弗森秘密为他安置的住所内, 除了受委托来看守的伊莱在昏睡之外, 空空如也。
  通往圣米斯雪原的方向出现了一道孤独的身影。
  他倒是没想到,狄萨弗森居然不惜让伊莱来盯着他。狄萨弗森做这个决定时有多么不情愿,等知晓他不见后又该有多么气愤焦急?……如果足够幸运, 还有机会能回去哄一哄狄萨弗森就好了……
  遥望着未知的前方,乔密尔眯起蓝眸。
  与印象中两年前他所到达的最远端不一样了,说明去往圣米斯雪原的路又发生了变化。
  这片大陆的国土之间被荒原所分隔,一部分荒原的地况极为险恶,会随着频发的自然灾害而更迭,还有各种凶兽出没。雪原四周尤甚。
  神明的力量圈出了一块块较为安全的地界供人们居住、繁衍、建立秩序,同时,周围环境恶劣的荒原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国家间的侵略。神明认为,将人们尽可能地分隔开,建立小范围的政权,是大陆整体和平的保障。
  有一句最古老而渐渐被轻视的神训曾说——【野心不可跨越荒原。】
  如果跨越了,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乔密尔很想知道。
  兰曼斯特灭亡的本质原因,难道会是因为触犯了这条神训吗?
  答案或许可以在圣米斯雪原找到,那个传说中最接近神明但他潜意识里却一直忽视的地方……不能再逃避了,瑞希被带到了那里,意味着某种事物对他发出了直接的“邀请”。
  记不太清已经走了多少时日,自从过了狄萨弗森统治的边界后,入目基本都是皑皑白雪,鲜有人迹。他甚至无法断定,到底是越过了荒原,还是仍处于当中。
  按理说,圣米斯雪原作为最圣洁的神域,应该吸引着无数人前去朝拜。可实际却完全相反。它仿佛只应存在于人们充满敬畏的描述中……至少途边零星几具被冰封的人骸是这么告诉他的。
  乔密尔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心中有些惶惶然,若非有巫力助他抵御严寒和兽类的侵袭,他早便成为了其中一具。
  狄萨弗森曾无意间透露过,如果自己一直没有出现,最多十年,他会拼尽最后的希望向圣米斯进军。可偌大的军队曝露于严寒、缺粮以及神秘力量的威胁之下,就算不生哗变,也与寻死无异。
  无论发生什么,他当然希望狄萨弗森永不踏入这里。
  ……
  驮着笨重行李的马匹忽然发出一声长嘶,带动着座下那匹也躁动起来。乔密尔精神一凛,顺着马儿嘶鸣的方向望去,揉了揉被白雪晃到微痛的双眼,终于发现了一片模糊的建筑轮廓。
  那是,村落?!
  他走出荒原了么?
  一排排被雪覆盖的木屋坐落在平地上,围绕着中心一座高高的神坛。靠近后,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木屋有的已毁坏了,有的还算完好,其上开有漂亮精致的拱形窗户,窗口钉了一层皮毛,用来挡风保暖,而透过少数没有被遮挡的窗口,里面数人坐在炉火前议事的场景映入乔密尔眼帘。
  一人听到了乔密尔牵马走来的响动,转头朝窗外一看,正好与他对视上。
  隔得有些距离,对方的神情并不太明显,可乔密尔却莫名感受到那人眼中流露出来的激动。
  不一会儿,这些人从屋内鱼贯而出,上前与乔密尔攀谈。他们穿着淡色的长袍和斗篷,虽然有几分破损和陈旧,但整体气质和大陆其它区域的平民相比存在本质的差别。
  “请问阁下您是……?”领头的老者打量着乔密尔问道。
  “很抱歉打扰了,我流浪到此处,想在最靠近神明的圣米斯寻找一个落脚点。”他手中拿着罗盘,指针指向某方,“请问,继续朝这个方向走,是去往神域中心吗?”
  “你一个人……流浪?”老者所有所思地眯起眼眸,没有直接回答乔密尔的问题,同旁边的人默默相视一眼。
  显然他们对乔密尔的身份比较关心。若是普通人,怎么可能独自一人安然无事地抵达这里?
  乔密尔不急着说话,他等着对方的猜测和态度,以此判断该如何编造比较好。
  “阁下来自哪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乔密尔半真半假地含糊回道:“那是一个很小的城邦,它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我的一切包括身份都已作废,所以干脆离开了那里。”
  另一位中年男子眼睛一亮,义愤开口道:“难道你也是被剥夺了神职,才无奈前来圣米斯?”
  剥夺神职?
  乔密尔愣了一瞬,才恍然,这人指的是狄萨弗森收拢权力废弃神殿的行为。相比起其它地方的被迫顺从的民众,圣米斯的居民对神的信仰更深,大概光是听闻就已深恶痛绝。
  并且……难不成近两年,早已有失去权力的祭司陆续到来这里?
  “您曾经应该也是名位高权重的祭司吧?”男子盯着他伪装出几分沧桑且正派的脸又道。
  乔密尔故作苦笑地扯了扯唇角,垂眸不语。
  “我们非常同情您的遭遇。”老者说道,“既然如此,尊敬的阁下,天色不早了,请您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吧?”
  乔密尔的视线扫了一圈,村民们的热情并不外露,大多沉默地看着他,神色稍显紧绷,却又莫名透露出想要他留宿下来的期待。
  他没作迟疑,点了点头,“多谢。”
  .
  也许这里的习俗是对远道而来借宿的客人不作过多打扰,也有可能是严冬的天气让大家都喜欢各自窝在屋内才显得分外冷情,几名村民们将靠近村落中心的一间空木屋安排给了乔密尔过夜后,寒暄了两句就离开了,仅在饭点前后又给他提供了稀缺的热水、热气腾腾的番薯汤以及些许烤肉。
  而当有人将这些专程送来时,他还瞥见了后方一小孩躲在转角处眼巴巴地望着咽口水。
  放下遮挡的兽皮帘子,乔密尔点燃落灰的油灯,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屋内的模样。
  其实从靠近这个村落起,一丝奇怪就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首先最明显的一点,这里的房屋完全不像是气候严寒地区会建造的——开阔的窗口,外立面精心而不实用的雕刻花纹,完全不保暖的基材和构建方式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如何长久定居的?
  其次,除了毁坏的房屋,剩下的也有修缮过的痕迹。
  乔密尔摸索着眼前木桩拼接的折断点,又在另一面发现了数道深深的爪印。
  这是兽类留下的?村庄还遭遇过兽群袭击?!
  是附近荒原里那群难缠的凶兽吗?
  可荒原凶兽又被认为是神明留下的“禁地制裁者”,按理说,不可能进入神明庇护之地伤人啊,何况还是圣米斯雪原……
  忽地一阵寒风吹来,手中的灯火剧烈摇晃。
  门帘被掀开了,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瘦弱男童站在门口,双眼直直地看向他。
  乔密尔嘴角一弯,露出和善的微笑,冲他招手道:“进来吧。”不久前他见到的就是这个小孩,他对人悄悄比了个手势,果然,这小孩忍不住来找他了。
  得到允许,小孩坐在桌前埋头狼吞虎咽起来,制作粗糙算不上可口的食物仿佛成了无上的美味。此情此景,让乔密尔不由得联想起饱受诅咒折磨时期的兰曼斯特民众。
  难以相信这会是圣米斯的常态,还是说,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阵子,见食物没了大半,小孩吞咽的速度慢了许多,乔密尔问道:“你们的粮食一直都很短缺吗?你饿了有多久了?”
  小孩怔怔地点了点头,又立即猛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咿咿呃呃”的声音。
  不会说话?
  乔密尔诧异。
  “会  写字吗?”他问。
  小孩扶着碗的食指下意识弯了弯,乔密尔眼尖地看到,转身舀了一碗水放在桌上,示意他可以蘸水书写。
  “你想说什么?”青年温声引导着,“没关系的,可以告诉我……”
  小孩停顿数秒,才慢慢抬起被冻伤的手指点了下水面,在干燥的木桌上划拉出弯曲的水印……然而,他写的却并不是通识语,而像是生硬模仿出的一个符号,等乔密尔偏过头看清,发现那像极了咒语中的一个常见起始符,代表“禁止”“逼退”。
  他惊讶困惑地看向小孩,与此同时,门帘再次被掀开,露出一个妇人焦急的面庞。
  “哎呀!我调皮的孩子,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别打扰了尊贵的客人休息!”
  妇人走进来牵过小孩的手,对乔密尔抱歉地赔了声笑,随即二话不说,拉着人快步走了出去。
  乔密尔:“……”
  这小孩是偶然间学到的,觉得有趣画给他看,还是有别的意图?
  他该向这些表明客气暗地里却大概隐瞒着什么的村民把疑虑挑明吗?抑或是什么都不要管,先直接进入雪原神域中心?
  思索片刻,乔密尔选择了后者。
  如果会与自己产生关联,或迟或早,能弄明白的……而他此行的目的,是寻找瑞希。
  翌日天亮,乔密尔整理好行李,打算放到马背上去,然后与村民们作告别。
  可当来到栓马的屋棚内,他眉心一皱——
  赖以驮运和远行的两匹马,都不见了!


第122章 截杀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客人的马匹怎么不见了?”
  两个村民听到动静, 主动来帮乔密尔询问。
  马棚内的枯草乱糟糟的,乔密尔手里捏着断开的缰绳在沉思。
  屋子靠近马棚的居民站了出来,怯怯地说道:“我昨晚好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有野兽在嚎叫,马可能受惊跑掉了……不过风太大, 我没听太清楚,也不敢出去看……”
  “噢, 该死的,那群野兽怎么又出现了!”
  “……”
  昨日见面的老村长被人搀扶着走来,了解了一番现场的情况, 遗憾地对乔密尔说道:“阁下, 很抱歉没有看管好您的马匹。”
  他停顿片刻, 又道:“这样吧, 就让我们的车队带您去神域中心如何?正好过段时间我们也要到那边托运物资,就当是顺路提前去一趟。”
  乔密尔放下断绳,抬起头说道:“……只能这样了。”
  .
  没过多久后, 乔密尔跟随村民们的车队上路了。
  队伍包含了村里大多数的青壮年, 可见他们对这趟运输的重视性。沿途可能出现的凶兽, 更是加重了危险。
  飘雪渐停,乌云后退,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受到了某种清晰而坚定的指引。
  寒风扑面,乔密尔坐在板车上, 用围巾遮挡住口鼻, 只露出一双眼睛,丝毫不受颠簸的清幽嗓音从他喉间传来,“你们很熟悉去往神域中心的路吗?”
  一驾车的壮年男人头也不回道:“那当然了。”
  乔密尔:“之前村长说的托运物资, 是一些什么?”
  “就是些吃的、用的。”另一人回答道。他们的话语都很简洁,隐隐透露出不愿过多交谈的意思。
  乔密尔沉默了一会儿,望着周围一望无际的白,回想起离开那个宿夜的村落后,他一路上仅遥遥见到两处破败的聚居地,又反问道:“圣米斯雪原其实一直都环境恶劣,没有什么人居住吗?”
  “怎么可能?”驾车的男人似乎对这句话有些不满,“这一带本来随处是人烟。”
  乔密尔挑眉:“那为什么——”
  “阁下,我们也想知道原因。”有人打断他的话,“也许不久的将来,神明会显示最终的答案。”
  “而现在,我们要为进入雪原中心交纳必需之物了。”那人语气低沉地道。
  交纳“必需之物”?
  是什么特别的规则吗?
  乔密尔怀疑的感觉达到顶峰,下意识低头一瞥,不知何时,罗盘已经失灵了,指针在来回无规则地摆动,根本辨识不出方向。
  ……远方的山脊前逐渐现出一个个黑点,再离近,依稀能认出那是一群伫立的人影。
  乔密尔瞳孔缩紧,“他们是谁?”
  “神域守卫。”
  “他们出现在这里是……?”
  “收取必需之物。”
  “必需之物究竟是指什么?”乔密尔语调冷下来问道。
  男人攥紧缰绳进一步提快了速度,不准备继续回答,可当他看清了前方的人影后,却脸色骤变,大吼道:“不好!是其他村的人!”
  “转弯!当心有陷阱!”
  雪地极易打滑,领头的那匹马被操控着紧急调转了方向,前肢差点跪摔,惊恐地发出一声嘶鸣。
  车头因离心力一侧高高翻起,乔密尔本能地抓住木架,而不料离得最近的一人立刻甩来了带有尖锐铁刺的绳网,将他牢牢束缚住。他来不及施展咒语,铁刺透过厚厚的衣服扎入四肢皮肉,顿时鲜血淋漓!
  这哪是防止他坠车,分明是从一开始就蓄意囚困不让他有离开的可能!
  “你们——”
  乔密尔忍痛,怒目而视,“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好好待着,别试图逃跑。”对方快速警告道,“否则落入那群疯子手里,你的下场只会更惨——呃啊——”
  他口中所指的疯子已从侧方朝他们追来,最前方的人双手脱离缰绳,拉弓引箭,趁他正在稳住身形之际,一箭便贯穿了脖颈,将他的话音扼杀在喉咙中。
  这人应声倒在了雪地里,同伴根本无暇顾虑他,只得紧急迎战,后方纷乱的马蹄从他身上踩踏而过……
  ……
  劣势从一开始就已奠定,即使车队拼力防御和反击,可仍旧不敌,箭镞与刀剑划过血肉,染红了积雪,袭击者还存活了小半,将苟延残喘的人一一解决。
  那些人的衣装和乔密尔所见的村民别无二致,只不过比起用虚伪的平和粉饰,他们表现出的是彻底的麻木残忍。
  整场交战中,没有人分心来攻击乔密尔。乔密尔拔出刺入肉中的利刃,假装垂死地瘫倒在车板上。
  一个虬髯浓密的男人走到他面前,用刀挑开了他遮面的围巾,看见一张妖丽到雌雄莫辨的脸,愣了愣。
  “他是祭司?”男人目光露出质疑,转向四周见车队无一活口,问无可问,又不禁恼火,“谁让你们都杀了的?!”
  乔密尔猜出端倪,这些人就是想要绑架祭司,然后交给神域守卫换取物资么?
  可是所谓的神域守卫又为什么要传达这样的指令?
  他虚弱地道:“我是不是祭司,有什么重要的么?”
  “你如果不是祭司,就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背叛神明的外来者。”男人的神情带着憎恨,“我们会将你的身体剁碎扔下深渊,成为信仰之花的养料。”
  乔密尔:“……”
  “等等。”旁边一人说道,“总归还是试一试将他交给守卫,我不相信霍尼格斯村的人会白白冒险。据说他们收养了一个祭司学徒,能够探测灵魂的纯度……”
  乔密尔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眸中异蓝涌动,视线越向他们的后方,“也许,你们现在最应该关心的是,自己的身体会不会被撕成碎片……”
  话音刚落,便有人惊恐地发现一群低伏的身影呈半圆形向他们包抄而来。爪垫轻得如同羽毛落在水面,会随环境变化的皮毛隐于白雪,长长的獠牙滴着涎液,弥漫的血腥气让这些兽类亢奋无比,聚集了足有数十头之多!
  它们形态各有差异,总是突然成群出现又消失无踪,眼瞳散发幽光,枯腐的气息活似恶灵,仿佛不应存在于同一世界……这是人们对其恐惧的最深来源。
  “警戒!”
  所有人迅速爬上马背,仓皇地寻找脱身方向。
  兽群打破了潜伏姿态,龇着牙瞬间向他们全速袭来。
  经过先前的一场交战,人少兵损,没有人还有勇气进行正面的击杀,他们承担不起覆灭的代价,领头者喊道:“朝陷阱的方向跑!”
  陷阱所做的记号被新雪覆盖,几乎看不分明,可他只能孤注一掷。
  “快!跟着我的路径,避开刺坑!”
  一人试图捆住乔密尔将他拖拽在马后,被乔密尔设置的屏障灼伤了手。
  “别管他了!快跑!!”
  ……
  陷阱终究是发挥了作用,冲在最前方的几头野兽坠入其中被开膛破肚,后方的嘶吼着刹住了脚步,又纷纷回过头去抢夺尸体,享用饕餮盛宴。
  逃生者后怕地回望,密集的兽群将死去的村民遮挡……撕咬声、碎骨声混在风雪中,此起彼伏。
  许久后,这里才重新恢复了宁静,只留满目被冰冻的残骸与血泊。那些人钻出临时藏身的洞穴,谨慎折返。
  “疯了么?还回来做什么?”有人小声抱怨,“他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还活着?”
  “你懂什么?”另一年长些的人猛拍了下他的脑门,“新鲜的颅骨也有用!赶紧给我去找!”
  “……找到了吗?看仔细点!”
  一块块残尸被翻动,他们记得乔密尔的模样和体型,与圣米斯的居民完全不同,只要人还在这,就应该不会辨认不出。
  “没有,这些都不是……难不成被兽群叼走了?”
  “该死,白忙活一场!这下怎么办?回去等死吗?!”
  领头的男人重重叹了一声,指着因抢夺食物残杀而亡的野兽说道:“把这几头畜生运回去果腹。”
  .
  赶在深夜之前,这群人回到了村庄。
  与以往不同的是,村里格外寂静,连一个值守和等候他们归来的人都没有。
  四周如常燃着篝火,更衬出里面漆黑一片。
  巴德伦与同伴均心生怪异,立即联想起两天前他们抓住的三名遭遇雪崩的外来者,因为那三人貌似战士的装束,又一直没能拷问出其真实来历和目的,所以还留着活口。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放下所有的东西仅拎上武器,巴德伦一行人警惕且忐忑地走了进去。
  穿过一段熟悉而漆黑的小路,来到相对开阔的地带,一抹月光从乌云缝隙泄下,悬挂在屋前木桩上的数具黑影显出了轮廓。
  巴德伦眯起眼睛盯了片刻,忽地神色巨骇——
  那是还留在村里的几名强壮的勇士!
  其他人呢?!
  “这怎么回事?!”
  “谁?!是谁干的?给我出来!”
  所有人惊怒交加,年纪最小的少年望着木桩上被虐杀冻僵的男人,死前惊惧畸形的眼球与他对上,映照出内心最深的恐惧。
  “父亲!!”他狂吼一声,想要冲过去却又硬生生停住了,情绪失控地举起砍刀一阵乱挥,“都该死!都该死!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险些伤了旁边的同伴。
  同伴没能使他冷静下来,巴德伦阴沉地瞥了一眼,干脆将其一掌劈晕。
  正前方便是关押了外来者的杂屋,门扉微微敞开,两人刚受命前去试探,另一边就传来了一阵沙沙声。
  是利刃在踩踏紧实的路面划过……
  一片幽黑中,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向他们走来,缓缓抬起的长剑反射出月光,映亮了一双残冷的银眸。


第123章 神域 “你、你是什么人?!”
  “你、你是什么人?!”
  “银色的眼睛?……灾难、厄运……”一个喃喃地声音响起, “前村长说过……灭世者,他是灭世者!”
  “他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居然敢出现在圣米斯!”
  村民的喝问中隐约夹杂着一丝惧意,“说!这些是不是你干的?!”
  ……没有得到回应, 那双诡异的银眸打量着他们,让人不禁联想起酷虐噬人的凶兽, 攻击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巴德伦阴狠地眯起眼,“他只有一个人!”
  “都给我上!”
  ……
  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 怎么会有人强悍如斯,从兵刃相接的一刹那起,压倒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发麻、脱力, 紧接着小臂被以一个刁钻的方向砍断, 巴德伦废倒在地上, 只能眼睁睁望着其他人也或死或伤。
  完全不是对手……
  这人为什么会从外界闯入圣米斯?难道先前关押的三名战士就是他的属下?……他决定向圣米斯进军彻底摧毁神权?
  巴德伦只猜测到这一种可能。
  又不禁暗暗嗤笑。
  呵, 多么狂妄啊,想必军队早已遭受诸神降下的灾难,看他那疯狂又孤立无援的模样, 再强大又如何?终归会死在雪原, 被众人分尸泄恨。
  巴德伦咬紧牙关, 用雪覆上手臂断口尽量减少失血,慢慢地一寸寸往黑暗的角落里挪动,祈祷着自己不要被发现。
  从周围神庇消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只有一个目标——不管使用什么方法,都要保全性命进入神域中心!
  然而不幸的是, 黑暗与同伴的尸体没能成功替他掩护, 不知从哪边又冒出来一个人,一脚重重踩在他头颅上,咔咔的碾磨声令他分不清来自冰面还是自己的颅骨。
  是被他严刑拷打过后伤痕累累的外来者。
  “陛下, 要不要立马杀了他?”
  狄萨弗森垂下滴血的长剑,视线转了过来,长久未开口说话的嗓子嘶哑无比,“慢着。”
  他尽力在让自己的话音清晰一些,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个蓝眸金棕发色青年?样貌特别好看……”
  听描述,毫无疑问,巴德伦确定就是白天见到的疑似祭司的人,只不过这人为什么要寻找他?……难道是被惹怒了执意寻仇报复,还是被盗走了什么东西?
  “快说!陛下问你话!”
  战士直接将剑刃插入他的胸肋,狠狠翻搅。
  “啊啊啊——”巴德伦疼得哀嚎不已,来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道,“他、他被野兽、吃掉了……就在往西走不到二十千米处……”
  “你说什么?!”
  下一刻,他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扣住脖子提了起来,那双充血泛红的银眸紧紧锁着他,其中翻涌着莫大的涛浪。
  巴德伦惊骇之余,又仿佛意识到了唯一能保命的方法。
  他立即改了口,“啊不、不,我瞎说的……他没有被吃,他跑掉了,我亲眼看见的,他跑进了神域中心……你要找他,就必须想办法进去……”
  “神域中心……”狄萨弗森喃喃念道。
  “陛下,他分明就是在欺骗您!”战士说道,“他第一句说的才是真话,那个巫师已经——”
  “闭嘴。”
  狄萨弗森阴戾地瞪向他。
  战士只能咽下后面的话语,心中凄然。
  似乎从紧急决定前来雪原开始,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情况发展。奥塔莎大人竟然没有任何劝阻,眼睁睁看着王带领小批人马率先穿过峡谷,突遇雪崩与大部队失散……
  直到此刻,王依旧没有撤离这片诡异之地的意愿,甚至自欺欺人地不接受巫师已死的事实。
  果然,巫师就是灾难的源头……包括莫名失踪的瑞希大人……
  可是他们能做什么?除了带领他们征战大陆的王,他们又能追随谁呢?
  紧接着,他听到狄萨弗森下令:“换上村民的衣服,带上伤重的两人,去和大部队汇合,告诉奥塔莎,尽早撤离。”
  “……”
  .
  【我最珍贵的孩子……你终于来了……】
  混沌的声音进入乔密尔的识海,他慢慢恢复神智。
  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也逐渐清晰起来——
  狂暴的兽群在身边啃食,他拼命抵挡着兽群的攻击,在坚持了不知多久后,兽群被一阵奇异的响动驱散,他自己也在异响中昏迷,模糊间只见到了一群身着皮甲头戴面纱的人靠近。
  那些人难道就是村民们提到的……神域守卫么?
  ……现在,又是在哪里?
  乔密尔睁开了眼,眼前圣白一片,好像依然置身于白雪覆盖的世界,但质感又不同,云朵般的细密柔软中敛藏着细碎金光。
  他那厚厚的血迹浸润的衣服被换过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衣金带的祭司袍。风从宽大的袖口灌入,却丝毫感觉不到冷,身上的伤口也消失无踪。
  他站了起来,那金白色的浮光正好有规律地散开,露出四周的建筑景象,才知道自己处于一座高台之上。只有旁边一道蜿蜒的阶梯与地面相连,四根粗大的立柱直插云霄,繁复的刻印像是某种他未曾见过的符文。
  除此之外,视线所及之处,这类高台有多座。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侧前方有一块巨大的土石,上方是青翠娇艳的田野,与地面皑皑白雪形成鲜明对比。
  它倾斜着漂浮在空中,斜倒的一方有着明显的断裂痕迹,仿若一截仅剩的残垣在摇摇欲坠。
  其下熊熊燃烧着一圈火堆,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行而过,浓烟将那些红衣身影扭曲成一团血雾……
  颠覆常识的诡秘。
  【从你降生的那一刻,吾便盼望着你能改变终局……】
  有声音,是谁在同他说话?
  是从一开始便出现的神秘意识?……可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明晰?与以往的晦涩难懂完全不同。
  【孩子,你感受到了么?】
  感受到了……
  有一股力量充斥在这虚无缥缈间,比大陆上的任何一处都要强大、密集,令他全身舒展,犹如包裹在温暖的棉絮中,升起一种安详的疲惫。
  而体内的力量却在涌动、雀跃,与之发生着共鸣,好似在一丝一缕地从肉.体中剥离……
  【这里是神域中心,永恒的归宿……】
  “归宿?”
  “你的意思是说我再也走不出这里么?!”
  乔密尔警觉地抬头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那声音停顿了半晌,在乔密尔又质问了两声后,终于再次开口,似叹息般。
  【你本就是吾创造的灵体,从诞生之初,就赋有使命。只有你,能完全与吾的力量相融。】
  “……你创造的?”
  “与你的力量相融又是什么意思?”
  【孩子,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成为容纳神力的载体,驻守神降之地,圣米斯雪原需要你……】
  乔密尔惊愕地瞪大双眼,想起兰曼斯特大祭司所说的自己的身世,忍不住吼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是那蛊惑世间的至高神,还是号称指引世人的神明?告诉我啊!”
  “瑞希又在哪里?是不是你通过他把我骗来这里的?”
  然而,声音却不再响起了。
  等了许久后也杳无答复。
  乔密尔恨恨地咬牙,转身,要从阶梯上跑下去。
  可刚好迎面碰见走上来的一群人。
  “尊敬的冕下,我们是圣米斯中心的居民。”对方率先介绍道。
  乔密尔防备地打量着他们,准备一有不对就直接动手,却不料这些所谓的居民下一瞬竟齐刷刷跪了下来,对着他高喊:
  “恳请冕下拯救圣米斯!”
  “恳请冕下拯救圣米斯!”
  “我们需要重新建立大陆的信仰与庇佑!”
  ……
  他们一声声重复着,神情语气透露出异常的坚定。
  “停下、停下。”乔密尔后退了半步,眉头紧紧皱起,“我让你们先停下来!”
  各种细枝末节在他脑海中关联在一起,依稀快要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答案,但他仍然本能地在回避着。
  “什么叫‘让我拯救圣米斯’?圣米斯为什么需要拯救?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居民们渐渐安静下来,听完乔密尔一连抛出的诸多反问,眼中的悲伤愈发凝重。
  一人幽幽开口说道:“从很多年前开始,诸神就察觉到,人们的信仰在缓慢地减淡。他们做着违背神训的事情,挑战着神明的权威,用争抢、杀戮、诓骗来谋取丑恶的利益……”
  “信仰是神明的力量作用于世间的保证,因此,大陆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这些字句如乔密尔所猜测般从对方口中说出,可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太对……自始至终,他还是没有弄懂,启世教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为什么说狄萨弗森是被至高神所选中的灭世者,又为什么后来至高神会要诛杀他?
  “人们的信仰越薄弱,神明的庇佑之力就越弱小,各种天灾人祸频发……直到——”
  那人说着急喘了两声,灰白色的胡须吹动,怨恨的气息爬满皱纹。
  “直到什么?”乔密尔接过话头,蓝眸冷淡地望着眼前的居民。
  “你想说,直到狄萨弗森彻底违背神训,大肆征伐,荒弃神殿摧毁神权,圣米斯雪原也终于受到波及,这片最受庇佑的圣洁的冰天雪地开始不再是你们的乐园,而沦为了严寒刺骨的荒地?”
  “事实便是如此。”尽管察觉到乔密尔不悦的态度,居民照旧说道,“那个叫狄萨弗森的人强行剥夺了人们对神明的信仰,让预言中的灾难降临,咳咳……”
  另一人替他补充:“我们要做的是先挽救圣米斯,然后向外一步步恢复神明的统治,杀死狄萨弗森,让一切恢复如初。”
  一直跪在地上的居民双手伏地,“如神谕所示,您出现了,那么圣米斯就不会消亡了……”


第124章 使命
  乔密尔的指甲嵌入手心, 他想替狄萨弗森辩驳,但又清楚地知晓,说什么都是无用。
  不管狄萨弗森统治的国土上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对于圣米斯的居民而言,他们注定是“被迫改变”且“失去”最多的人, 一旦神明之力削减,他们将无法继续在这里生活, 尊荣的神域之民称号不复存在……
  这一切有对错之分吗?
  他从未干涉过狄萨弗森泯灭神权的行为,究竟是因为自己也不在乎,还是纯粹出于对狄萨弗森的偏爱?
  乔密尔弄不懂, 也不想弄懂。
  耳旁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他转头一望, 一座小丘消融了积雪, 颤巍巍地升向空中,底下响起激动的欢呼。
  “那是……?”
  “那是我们的浮土。”居民回答道,“它能接收诸神的力量, 一直为我们提供新鲜的粮食、蔬菜和草料。”
  “在这本该严寒到寸草不生的地方赐予你们最丰饶的物资么?”
  “是的。”对方的语气中满是崇敬, “这就是最伟大的神明之力。”
  乔密尔沉默, 脑海里却不由得闪过那一帧帧贫瘠和干枯的画面,烈日曝晒着污血,渗入废土。
  “……像这样的浮土有许多,可是近两年一直在陆续坍塌。”那人指着高低不平处处坑洼的地面,接着说道, “如今仅剩能维持神域中心生存的了。不仅如此, 周围的地方还在荒原化,野兽闯入村落,扑杀村民, 造成死伤惨重。”
  “不过万幸的是,您出现了!”他目光炯炯地看向乔密尔,“只要您存在在这里,神明的力量就会复苏,这块重新升起的浮土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乔密尔诧异,瞳孔缩紧,“是因为我……?”
  “决策者们已经感受到了,这再次变得蓬勃的力量……但是,它却还不稳定,尊敬的冕下,您一定会怜悯并帮助我们的,是不是?”
  所有人的脸上均露出祈愿。
  乔密尔压下千思万绪面色不显,只沉声道:“我需要先找到一个人。”他意有所指,“不知究竟是谁将他带来这里,又是谁有意将他的去向透露给我?”
  居民顿了顿,几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有人对此交代过。
  其中一人对乔密尔说道:“那就请冕下随我来。”
  .
  乔密尔跟着对方走下高台,踏过湿滑的冰面,往那一圈诡异的圣火走去。
  上方巨大的悬浮物挡住从云层中投射出的金芒,火光将暗处映成一片幽红,与周遭割裂成两个世界。而这两种完全不一样的色彩又模糊了交界,离奇地共处着。
  戴着黑面纱的守卫人高马大,伫立在道路旁,纹丝不动。威严而压抑,令人莫敢直视。
  前方远远望去,那些红衣身影停下了走动,形成了一个规律的队形,原地跪坐了下来。
  有低沉的吟诵声响起,是某种使人精神沉寂的术语,来自更深处身披黑斗篷的人们。那些黑影稀稀拉拉围成了一个半圈,像是火光中的余烬,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他们。
  ……他们是什么人?
  乔密尔的眉头不由越皱越紧,他无法不怀疑。
  “这里有启世教出现过吗?”乔密尔问向带他走来的居民。
  “启世教?”
  “那是什么?”居民反问道。
  “我们这里从未听说过。”
  乔密尔:“……”
  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对方,确认这人的神情只有疑惑……如果不是拥有绝佳的撒谎天赋的话。
  居民将乔密尔带到后就停下了脚步,示意他自己上前。
  乔密尔绕过这群红衣身影,黑斗篷的人自发让出一条道,让他得以看清,站在一块不规则石台上主持这一切的,是一位杵着拐杖的枯瘦老人。
  老人佝偻着背,看上去矮小而孱弱,冲乔密尔笑着招了招手。
  乔密尔一路尽量留意着……那些看得见面孔的和看不见面孔的,他并不认为当中有瑞希的存在。
  瑞希到底在哪?安全吗?这些人在卖什么关子?
  “亲爱的乔密尔,你与我想象中的真是一模一样……”老人嘶嗄的嗓音响起,“噢不,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完美。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起过我?”
  奇怪的客套令乔密尔越发不适,“不曾。请问您是?”
  老人略显落寞地垂下了眼,叹道:“对于只有几十年寿命的人类而言,总是那么容易遗忘掉太久远的事……我永远记得兰曼斯特建国八十年后,那段最强盛繁华的时光。”
  “那时至高神殿初步完工,我又亲自操办修建了那座专属于爱与美丽之神的石塔,用最名贵的玉石雕刻出祂的身形,亲手献上那颗承载神明神圣之力的红宝石,戴在祂美丽的头颅上,祈祷兰曼斯特安乐永恒……”
  乔密尔惊讶地挑眉,“您曾经是兰曼斯特的大祭司?赫薇尔的那座雕像是您安排修筑的?”
  “是啊。”
  老人看向乔密尔,目光热切而慈和,自顾自地继续回忆道:“我用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一切组成了祂,连台座、地面都铺满了鲜艳的花瓣……你像极了,现在看见你,就像祂的模样鲜活了起来,以及那象徽着兰曼斯特最极致的繁盛又走到了我面前……”
  “可是,那里的荣光坠灭了,应该早就无人参拜了吧?”
  他停顿片刻,又问道:“是不是落满了灰尘?有没有人打扫呢?”
  “你见到的是祂光洁如初的样子,还是陈旧落灰的样子?如果是后者,那就太可惜了。”
  乔密尔:“……”
  即使心中的防备未消,可乔密尔仍旧不免涌起一股酸涩。
  “不,我没有见过雕塑的样子。”他浅浅吸了口气,如实说道,“已经不存在了。”只剩空空如也的神座残垣。
  老人瞳孔微震,一时哑然。
  “好了,不说这些了。”
  他闭了闭眼,抬起头望向上方,脸上的皱纹扯出微笑的弧度,“只要神域永存,诸神的眷顾总会笼罩整片大陆。”
  乔密尔默默地听着老人的祈愿,他明白对方隐晦的意思。
  悲哀连带着无形的压力,加在他的心尖。
  而在他开口之前,老人竟主动提起道:“对了,你要寻找一个叫作瑞希的年轻巫师是么?”
  “是。”乔密尔眼睛亮了亮,“他在哪?是谁把他带来这里的?”
  “是一名流浪祭司带来的。”老人说着从衣兜里取出了一卷书。
  “?”
  乔密尔疑惑不解地见对方将其递给了自己,他接过,随即一眼认出,封面的符号就是那卷瑞希家族的禁术书!
  灾厄之书……重回兰曼斯特前所见的祭司告诫过他一定要远离,他本想将其盗走销毁,可一切都未来得及……
  “什么意思?”
  “你要找的不正是这卷书么?”老人反问,并告知道,“它已经不会再威胁到你了。”
  “那瑞希呢?”乔密尔压抑着不安,“书是被瑞希随身携带的,不可能无端交给别人!瑞希呢?他究竟怎么样了?!”
  意识到也许认为的有误,老人沉吟片刻,示意他将书翻开。
  乔密尔的视线迟疑地从对方脸上移到巫书上,缓缓翻开一页……两页……
  却发现居然是……空白的?
  继续翻,翻到了底,也全都是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书是假的?被掉包了?……还是说这人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原来那个叫瑞希的是你的朋友么?孩子,不必惊疑,你的朋友只是完成了他的使命。”
  “我没懂!”乔密尔猛地合上书,“什么叫‘他完成了使命’?他不见了和这卷空白的书有什么关联?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人故意将他藏起来了?你们在耍我是不是?!”
  “放肆!”旁边黑衣斗篷的人冷声警告着他的无礼。
  老人摆了摆手,示意旁人退下,对乔密尔解释道:“他就藏在了这卷书中。”
  “……什么?”
  “他在遇到袭击和抢夺时,用自己作为封印,让当中记载的巫咒全都不可查阅。那名  祭司将书又从抢夺者手中取走,的确是为了引你来神域。”
  乔密尔呆愣了两秒,艰难地消化着刚才所听到的信息。
  “孩子,我知道你一时难以相信,不过这就是事实……你能感应到,这卷书中封存的能量,以及属于你那位朋友的气息,对么?”
  “……”温暖、密实的感触从乔密尔的掌心拂过,而其下的芯核却坚硬无比。
  “没有人能强行破开封印,它是最高阶的契约,与诸神之力共存。”
  “你的朋友从未向你透露过更多,有关他自己、他的家族和这卷禁术书的事情吗?”
  乔密尔抬起泛红的双眼,静静听着老人娓娓道来。
  “两百年间,他们家族一直在寻找不被外人盗取禁术的方法,直到迎来了一个特殊新生儿的降生……这个孩子从小资质平庸,身为古老巫师族群的血脉,他的巫力甚至无法对任何生命展现出亲和性,可某一天,他无意间靠近那本禁术书后却产生了奇异的现象……谁能想到,禁术书长久以来自发形成的微弱意识,正好与他完全契合。”
  “自此,族群将他严密地保护起来,若有意外来临,他便是防止禁术盗用的保障。”
  乔密尔不由得回想起在兰曼斯特旧王城领地的时候,自己与希瑞的闲聊——
  “我以前在族群里面的地位可高了。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仆人送来让我先挑。”
  “每逢重要的节日,我都会出席坐在中心的位置,看年轻一辈进行巫术表演,然后再与族长拜别,回到自己的石塔,我住的石塔是全族里最好看的一座……”
  “那你跟同辈们一起玩么?”他那时随口问道。
  “不玩的。”
  “为什么?”
  少年挠了挠下巴,苦恼地想了想:“嗯……大概是……为了让我能更专心地学习巫术吧……”
  ……
  所谓严密的保护,是指让瑞希与族群里的其他人隔离么?所以他才会单纯得像个巫师中的异类?
  “防止禁术被盗用,就是让他作为封印使这变成一卷无字书?”乔密尔不理解地反问,“那为什么不干脆提前将它销毁?这与销毁了有什么不同?”
  老人耐心说明:“封印也许会有解开的一天,只是无从得知要达到什么样的契机,约定的条件只有他自己知晓。”
  “禁术书是他们家族历代的心血,谁也不能断定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因此,需要的是一个与族群成员不存在过多私情的人,在禁术书遗失且即将造成重大灾祸时,进行公正的判定。”
  隔绝的背后,是不与任何人产生情感关联,所以那些将瑞希视作封印工具的族人,用疏离、尊敬取代了愧疚。而在族群的规训下,瑞希没有愤怒、没有质疑,只有……
  “每个人生来都有属于自己的使命,这对于你的朋友而言,并不意味着痛苦……”
  只有理所当然么……?
  不,瑞希并没有完全遵循他人所定的轨迹。在能力尚未成熟之时,他的族群就消亡了,后来,遇到了奥塔莎,遇到了他们……瑞希一定知道,有人更在乎着他的快乐,又怎么会为了那卷不详的巫书牺牲自己呢?
  规训真的有那么重要,那么不可更改么?
  “包括你看见的这些来到神域的祭司,他们的使命便是成为修复神域中心‘净土’。”
  “……你说什么?”乔密尔的思绪被老人话语中某个词语打断。
  他目光缓慢移向后方的红衣身影,面露惊愕——


第125章 颠覆
  他见到了一个人活生生向那畸变的模样转化的样子……
  五官消融, 体表透出内里的红肉,血液涌流的轨迹清晰可见。旁边有的已被一层绚烂的光裹覆,那光晕渗入血肉, 又化为细碎的光点,如虫子般在身上爬动、穿梭……
  是净土……与当初石塔里看见的一样!邪恶的至高神对人类的玩虐!
  “你们——”
  乔密尔后撤两步, 不敢置信地瞪着老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里被启世教占领了对不对?是至高神指使你们残害祭司欺骗居民!”
  “孩子, 你先冷静。”
  老人面色不变,“至高神从来都不是与神明对立的存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遵循于诸神的意志。这不是残害, 是为了神域不塌毁的无奈之举。”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乔密尔捏紧拳头诘问:“降临兰曼斯特的诅咒也是无奈之举?诱骗赫薇尔犯下更大的过错也是无奈之举?还有, 祂为什么要选中所谓的灭世者, 为什么要散播人们对其的恐惧?为什么要加重痛苦与仇恨化为蔓延大陆的战火?祂的目的不一直是摧毁人类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家园么?!”
  “兰曼斯特的诅咒是因为人们在长久的和平安乐中慢慢沉浸于私欲, 禁术和背弃神明的恶行猖獗,他们疏忽了对神降之地的守护,应当受到惩罚。”
  老人平静地解释着, 向乔密尔勾画出他未曾了解过的世界的另一层面貌, “这甚至是兰曼斯特直至灭亡, 也不愿意审视和记录的一段灰暗……”
  “我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以你的视角是如何看待赫薇尔之事,但你的诞生是神明为了改变力量载体的脆弱而进行的新尝试,你是希望。”
  “新尝试?……希望?”乔密尔喃喃道。
  “是的。取代传统祭拜和收集信仰来让神明之力降临的新尝试。”
  “因为你的诞生,神明愿意提前给兰曼斯特以宽恕, 可由于那时你的灵魂并不稳定, 以及所寻找的‘净土’力量不够强大,诅咒没能消散。”
  “……至于更多事情的答案,需要你自行思索理解, 我也无从告知。”
  乔密尔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传达的是至高神的示谕?”
  老人却摇了摇头。
  “事实上,所有人信仰的皆是相同的神明。”
  “启世教是神域之外才存在的名字,在神域之内,大家所知道的是,诸神在预见力量衰微灾祸降临后,为改变这一切而形成了一个统一的新生意识。为此,祂不惜收集起最初遗落在大陆上的能量碎片,通过获取巫师们的信仰。”
  “……”乔密尔只觉得头皮发麻,错乱复杂的信息填满了思考的间隙。
  究竟什么才是真相?
  半晌后,他松开绷紧的牙关,挤出一句问话,“难道……那些人在大陆其他地方烧杀作恶,是假的不成?”
  老人目光幽幽,“你要知道,无法控制万千生灵滋长的罪欲,是诸神最大的悲哀……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暗地里违背神训,人们对于神明的信仰不会减弱,神力不会衰微,也就不会有阻止悲惨未来的新生意识出现了……”
  “孩子,你经历过被罪恶侵蚀的感觉,那便是神降之地陨灭后人们暴涨的恶念……你知道,有多么可怕。”
  乔密尔唇齿轻颤,顿时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小兽,怀里抱着那本灾厄之书,因为有瑞希的气息,而感到一丝安慰。
  “如今,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要恢复神明力量作用于世间的通道。”
  老人继续说道:“这些祭司自发从各地涌入神域,为的就是献祭自身。他们与神明签订了契约,并没有死去,虔诚的灵魂会存留在肉.体内,成为修复神域浮土的最佳养料,当大陆上的神力充沛后,灵魂会获得自由去往尊荣的来世……”
  然而不管老人如何解释,乔密尔望着那一具具骇人的躯体,依旧难以接受。
  他们曾是受一方民众尊重敬仰的祭司,是神明的代言者,而今却也成了祭品。
  这个世界就像一场巨大的处处是厮杀的棋局,在看不见的推手下,人们沦为被剥夺情感的棋子,用最野蛮、冷酷的方式,谋求着看不清模样的和平。
  “……可我怎么听村民说,神域中心下达指令,让他们将不知情的祭司强行送到守卫手里,以此换取生存物资?”
  “这是你所了解到的么?”老人轻皱了下眉头反问。
  “是。”乔密尔点头。
  “在神力极度衰微的地带,祭司已经无法与神明沟通,他们的信仰也开始动摇。那些人抱着不明的目的来到神域,甚至煽动其他祭司与原住民质疑这里,离开这里,曾引发过一场不小的动荡,让本就岌岌可危的神域面临更大的困难。于是守卫得到命令,进行阻止……神域中心不止我一个决策者,慢慢演变成了对祭司的追捕,的确是我没有关注到的事情。”
  “……是这样么?”乔密尔所有所思。
  老人直视着乔密尔的眼睛,又着重强调道:“但不论如何,我保证这当中没有一个祭司是被强迫的。因为只有内心保有对诸神最诚挚的信仰,才能够成为‘净土’。”
  “并且,我希望他们是最后一批‘净土’。强大而稳定的力量将充满神域,不再需要更多的人祭,如果你愿意完成自己的使命的话。”
  乔密尔:“……!”
  ……
  结束了与老人的对话,乔密尔被重新领到了之前的高台上休息。
  这里无疑给了他最高的礼遇。
  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新鲜丰盛的食物摆在小石台上,从空而降的活泉冒着怡人的热气,拍击在凹壁,发出叮咚的脆鸣,伴随特定时间响起的圣音吟唱……
  所处的一切如梦境般美好舒适,却又让他感到陌生惶恐,这种感觉就如同当初一睁眼,眼前是凉亭、树荫、热浪、斗场一样……
  而不同的是,那时他忌惮斗场中的一人身影,如今血腥残酷的斗场竟诡异地在脑海中不断扩大……网罗了各色面孔。
  老人的一句句话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既定认知,又让他背上了枷锁。
  可除此之外,有一点却让他格外诧异,本能地觉得哪里一定出现了谬误。
  ——“只有内心保有对诸神最诚挚的信仰,才能够成为‘净土’。”
  如果没记错的话,石塔里面的活尸都是些罪恶深重的囚徒。当时伊莱因失手伤了贵族而意外被送来,却是唯一没有变成“净土”的人。
  照这样说来,罪恶深重的囚徒内心竟拥有对神明的信仰,反而伊莱不曾有么?
  但是伊莱本性善良正义,永远佩戴着敬奉神明的徽章,还抽空前往神殿祭拜,告慰亡灵……
  为什么会这样?
  ……
  关于手里这卷封印了瑞希的禁术书,老人提议过可以存放至神域的藏书室,也可以代为交给指定的人。乔密尔暂时婉拒了。
  曾经他得到那座偏远神殿里的老祭司的预言,预言并没有明确告知他想知道的期限,却强调要远离这卷灾厄之书。
  现下,书仿佛冥冥之中注定般出现在他眼前,二者之间难道存在什么关联?
  瑞希之前又具体经历了什么?真的同那人说的一样么?
  ……整整两日,乔密尔试了各种术法想解开封印,哪怕是获取一丝和瑞希建立沟通的机会,都通通失败了。
  与神明之力共存的高阶契约,坚硬顽固得像是大陆初生时的岩石,只有满足某种未知条件时才有解开的可能。瑞希却没有留下任何说明或线索。
  是没来得及?还是有特别的原因?
  乔密尔苦恼极了……
  期间,有居民邀请乔密尔参观了一遍神域。
  居民们热情且兴奋地描述着这里本来的面貌,好似用不了多久,这里就能恢复如初。
  乔密尔同时尝试向居民套取更多不同的信息,杳无所获。然而,当他们经过一座略显残破的圆形石堡前时,忽然被拦住了。
  一位身形瘦长、神色冷漠的男人走来,身后跟着数名守卫。他把居民叫到一旁,好像叮嘱了几句,乔密尔听不见,只见居民均恭恭敬敬地点头。随后,那人才简短地与乔密尔打了声招呼,又让两名守卫一路跟着,将他送回了高台。
  生硬的礼节远没有眼神传达的意思丰富,乔密尔从对方不多掩饰的阴沉中读出了一句话——他的耐心有限。
  乔密尔设想过,如果他果断地拒绝甚至是逃出神域,这些人会是什么态度?说没有产生过不顾一切回到狄萨弗森身边的念头,当然是假的。
  他觉得自己一半陷入了使命与道德的泥淖,一半拼命地寻找各种“理由”向外挣扎。
  目前已知和推测出的结论有:
  一,自己的存在让神域渐渐复苏,而他们需要更进一步稳定的力量;
  二,为了得到更强大纯粹的灵魂之力,他们用祭司进行人祭,但只要自己愿意,这一切便能停止;
  三,神域中心也许没有表面这么安定,正如老人所言,不止他一个决策者,这意味着分歧。
  还有那些放不下的人,和想不明白的事,不断浮现于脑海。
  时间在煎熬中度过……
  此刻,突兀的嘈杂声从地面传来,将乔密尔从迷迷糊糊的倦意中惊醒。
  他爬起来走到边缘,向下望去。
  正是神域最暗的时候。
  永恒不灭的金色光芒被蒙罩在云雾间,驱散不了地表的幽黑。由远至近,一丛丛火把被点燃,冰面倒映出狂肆舞动的火舌,脚步声、叫嚷声,四散涌动……
  发生什么了?


第126章 石堡
  喧闹声越来越大, 似乎演变成了兵刃交接的混斗。
  乔密尔犹豫稍许,从阶梯上跑了下去,守在阶梯口的守卫已经不见了, 周围一片混乱无序。
  一队人从远处强行冲过了拦挡,有的闯入储存食物的仓库里大肆搬运, 有的和居民厮打在一起,而领头的则在带领他们高喊:
  “我们都是神域的原住民!”
  “神明公平对待每一个人!”
  “请还给我们安全的住所和充足的物资!”
  “……”
  火舌在风雪中烈烈作响, 映亮一张张或悲愤或狰狞的脸。
  乔密尔想拉住人询问,可要么被粗鲁地甩开,要么只匆匆丢下一句, 让他什么都不用管, 回去高台上等待。
  ……不知何时, 击飞的火把散落的火苗落到了屋顶上, 又从薄弱的缝隙里掉了下去,等注意到时,那些干燥的粮草已由内至外燃烧了起来。
  人们发出惊呼, 连忙用为数不多的消融的冰水去救火, 同时仍旧互相谩骂殴打, 头破血流。
  完好的食物、药品等被拖出,用黑布罩上,数量却在不断减少,灭火的人丢下空水桶,也转头奔向被偷抢的物资……
  守卫呢?为什么没有守卫来维护秩序?乔密尔惊疑不解。
  这些外围的居民终于忍受不了伤亡、饥饿与不公, 组织在一起闯了进来, 而神域中心的决策者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派人阻止?
  是有什么难处?还是特别的打算?……
  看不下去那些宝贵的粮食在争抢中被糟蹋,乔密尔设下屏障让人无法靠近,同时呼吁救火。
  一部分人注意到了他, 眼含怨恨地瞟了过来,完全失去了理智。但他们没有尝试攻击乔密尔,只片刻不停地又冲向了其他地方接着抢夺。
  甚至有人直接跑入了火焰中,翻找出幸存的食物,就地狼吞虎咽,生怕手中的东西下一刻就被更强大的力量夺走。只要当前能吃饱,就有比别人多活下去的希望,这是原始世界的法则……也是安定政权崩毁后的法则。
  乔密尔立在原地,略感无力地望着这一切。
  忽然,腰间被撞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个在人群中被推挤着的瘦弱不堪的孩子。
  而当瞧清楚对方的脸后,他惊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孩神色焦急,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能听懂的音节,他抓起乔密尔的手,在他手心快速地画下和先前同样的咒语起始符,代表“禁止”“逼退”。
  又用力地指了指某一方向。
  乔密尔顿时好像懂了,这小孩其实一直是想告诉他……
  “你的意思是,让我离开这里?”
  小孩立即点了点头。
  “……”乔密尔眸光闪了闪,四下张望了番,站岗与巡逻的守卫,连同那些神域的掌权者确实都不在,根本没有人看管他……所以,趁乱离开么?
  远离神域后,就能永远自由……并且淡忘负疚,以及所有苦难的剪影了么?
  ……不对,怎么想都不对。
  那些人不在这一带,又会在哪?
  在高台之上暗中监视着他们?或者是把守着神域中心的边界,严控出入的人和物品?
  在乔密尔出神思索间,小孩转过身就要走,似乎想要寻找什么。
  他又连忙将人拉住,“等等,你要去哪?到处都很危险!”
  小孩却挣扎了起来,见乔密尔还是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于是皱起了小脸,一个劲儿地朝人少的方向挣脱。他力气突然出奇地大,带着乔密尔也踉跄了几步。
  乔密尔稳住身形后,发现正好面对着一条之前被拦住的道路。
  远端的路旁伫立着封闭的圆形石堡,深色的石块与夜空边界模糊,黑暗中并不引人注目,然而一细看,又能察觉到它压抑沉重的存在感。
  小孩还在迈动双腿,往那边使劲。
  “你要去那个地方?”乔密尔指着黑黢黢一片的石堡问。
  “呃呃……”
  “为什——”
  话音刚出,意识到小孩不可能说明白缘由,乔密尔干脆地改口问道:“一定要去吗?”
  “呃呃、呃……”
  他牵起小孩的手,“走,我带你去。”
  .
  石堡的门口居然还有两名守卫。
  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被面纱挡住的脸面向前方,奇异地像是睡着了般,对远处的嘈杂熟视无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雕塑。
  过程比想象中顺利,乔密尔避开守卫的视线,带着小孩解开小门的重锁,溜了进去。
  里面的布局没有什么特别的。沿着外墙划分出了一间间屋子,围成一圈又一圈,越往上越小,四层便到了顶。屋子外面是连通的走道,再往中心全部挑空,从底层仰头看,是又黑又深的穹顶。
  墙壁上灯火微弱,爬过每间屋子的木栏,落在里面冰寒的铁锁上。显示出这是一座囚牢。
  有的隔间关了人,有的空荡荡,那些人大多无声无息地坐在阴影中,小孩跑动着一路朝里看过去。
  “你要找人么?”乔密尔问。
  他们制造出的动静在石堡内回响。
  终于,小孩在第三层的一间屋前停了下来。他趴到木栏上伸出短短的手臂往里够,喉间发出悲伤的呜咽。
  里面的人动了动,一阵窸窣声后,撑着身体向外移了点,光线照射在他凹陷的眼窝和双颊上,分外骇人。
  “夏恩汀?”
  虚弱的嗓音充满不可置信。
  “为什么你会进来?……村民不是答应、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你……”
  小孩不能说话,只抽泣着挥舞拳头,砸着阻挡他的木栏。在乔密尔熔断了牢门的锁后,他立即跑了进去,抱住躺在枯草堆中的男人。
  “你是……?”
  男人抬起头,望向走来的乔密尔。
  “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乔密尔眉宇凝重。
  男人沉默地垂眸,摩挲着小孩湿润的脸蛋,半晌后才缓缓说道:“因为……我们是背弃了神明的祭司。”
  “你是神域的祭司么?”
  “不。”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我来自大陆边陲,一座小城邦里的荒废神殿。”
  “既然已不再信奉神明,为何还要不远万里前来雪原?”
  “当时,我的信仰出现了裂痕,内心无法宁静,我想更接近真相。”
  “……来到这里之后呢?”
  他短暂地回想了下,轻轻扯动嘴角,“信仰动摇、消亡,并且还传扬蛊惑人心的言论,让神域陷入更大的动乱……这是他们给我定下的罪。”
  和老人说的对应上了。乔密尔基本印证了所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
  “这里关的其他人也是同样吗?”
  男人默默点头。
  “为什么你们的信仰会动摇?”乔密尔又问。
  “大概是,想象到了未来也许更好的模样……”
  “更好的模样?”
  “是啊。”男人停顿片刻,含着淡淡的憧憬道,“不再追求和忌惮超然的力量,拥有更稳固的政权,更统一的条例,更公平的环境,更广大的土地……”
  “可他们却说,这些是短暂的、虚假的,若没有神明的指引,人类家园终将会毁灭,陷入无尽的战火与灾害……”
  “苦难中的希望滋生信仰,安乐让虔诚衰减……”他转而又低声悲叹,“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愿意相信……神明也会憎恨着人类呢?”
  “你呢?你相信么?”
  “……你说什么?”乔密尔诧异地眯起蓝眸。
  宛如逻辑混乱、前后不搭的呓语,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憎恨?神明憎恨人类……?
  “咳咳、咳……”
  男人情绪稍显激动,小孩连忙使力抬高他的上身,帮他顺着气。
  他紧紧握住小孩的手,脖颈青筋凸起,瞪大双眼告诫道:“记住,夏恩汀,我亲爱的孩子,没有任何一个摇篮会永远温暖下去。”
  “人类不可能一直走安全正确的道路,但你以后要勇敢正义,不要在苦难中丧失自我,不要害怕面对罪恶,也不要在财富权力中沉沦,强大的信仰来源于你自己……”
  乔密尔:“……”
  一个念头莫名在乔密尔心底升起——
  这也是伊莱自小就恪守的吗?
  所以,当时伊莱才会是例外……?
  “为何今晚守卫没有来巡逻?”男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脸上,“阁下,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还未告知我你的身份。”
  乔密尔不知该如何说明自身,只道:“我是趁神域中心又发生了动乱,才带这个孩子进来这里的,他执意要来找你。”
  男人神色透露出几分犹豫,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开门见山道:“阁下,他叫夏恩汀,是我在前来雪原的路上遇见的孤儿,身世悲惨。如你所见,我已经无法行动自如了,按照罪行就连我的尸体也要在此处禁锢两百年……能否恳求您收留夏恩汀,或者至少将他带到安全的地带?”
  “我曾经路过西南方远离战乱的城邦,一切都美极了,灿烂的阳光,茁壮的作物,鲜丽的花卉……阁下,我想您一定也会喜欢那里的。”
  他不清楚眼前的青年是什么人,但只能赌一赌,否则夏恩汀还这么小,在这里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希望。看得出,这人对孩子抱有怜悯。
  小孩一边听一边泪流不止,哭皱的脸上满是害怕与悲伤。男人为自己兑现不了承诺而向他抱歉,将其拥在怀中,充满期待地看着乔密尔。
  “……很遗憾,我可能做不到你说的这些。”乔密尔合上眼睫回道。
  他愣了愣,眼中的希冀在坠灭,而随即又听到青年补充说——
  “不过或许可以拜托其他人,他们比我更有可能。”
  ……
  石堡内的一道道锁被陆续解开,关押在牢中的人们略显迷茫地走了出来,聚在走道上。
  不多时,有人进到这间屋里,将昏迷的小孩抱了出来。
  “你说,要我们现在离开这里?”
  门外,一群人问乔密尔。
  “是的。”乔密尔点头,“现在外面一片混乱,正是趁机逃出神域的时机。你们可以伪装成闹事的村民,他们应该不会把村民都抓起来,而是将那些人安抚下来后请出神域中心。”
  “可是只要发现我们不见了,守在出口甄别,就很容易识破。”
  乔密尔:“所以你们要尽快,赶在他们发现并围挡出口之前。”他顿了顿,“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只能——”
  然而话音未落,底层传来了巨大的响动,在石壁上砸出阵阵回音。
  大门被打开,沉重而快速的脚步踏入。
  “不好!是守卫来了!”
  “有两个。”
  “这些守卫只会执行既定的命令,一旦判定有人逃跑,就会下杀手!”
  “我去困住他们!”乔密尔咬牙道。
  “他们武力强悍,根本不能硬拼。”有声音提醒他,“关键是对术法免疫。”
  “什么?!”
  这时,突然一人抱着赌一把的想法说道:“去顶层!我见到过,窗口外有下去到后方的爬梯!”
  ……人群快速分成了两拨,一小拨体格较为康健的往顶层跑去,而另一拨重新回到了牢内。如果前者成功跑出石堡,后者就能在守卫去追赶时也获得逃脱的机会。
  乔密尔与七八个人一同来到了第四层,果然,那扇窗户存在,且能望见外面爬梯的轮廓。
  可刚一靠近才发现,窗口被设下了高级的封闭咒语,一时半会儿根本解不开!
  两名守卫的速度很快,转眼也爬上了顶层,出现在楼梯的拐角,一转头,便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圆形走道尽头是石壁,再没有其它路。
  “拼、拼了。”
  “我们当中总有人能逃出去……”
  人们纷纷决定殊死一搏。
  而正当守卫要冲过来时,其身后又出现了一个身影,径直对他们发起了攻击。
  狭窄的活动空间内,昏暗的光线穿过三人打斗的间隙,可以看到,那个人竟然也是守卫的装扮!
  “又来了一个……”
  “这是什么情况?”
  在所有人的惊诧中,一开始的两名守卫明显不敌,一人用盾牌接下重重一击后没有站稳,电光火石间就被一剑刺穿侧颈,踹下了走道,从四楼跌入黑渊般的底层。
  另一个稍显幸运,颈骨被手刃一劈再一转,摔入旁边的囚牢中。而不到三秒他又离奇般地站了起来,脖子以诡异的角度耷拉着,继续向对方进攻。
  直到四肢被砍断,才趴在地上,无法移动……从始至终未发出一声痛叫。
  他们不是活人?!乔密尔瞪大了双眼。
  解决完这两个,剩下的那人气息粗沉地大步走了过来。
  “!!!”
  人们忍不住惊恐地后退,可还没来得及有所反抗就被一一推开。
  随着距离缩短,身形动作的熟悉感令乔密尔愣然,眼见对方长臂一伸,直接将他扛到了肩上,转身便走。
  “是我。”
  他彻底僵住。
  狄萨弗森?!


第127章 隐蔽
  狄萨弗森怎么会出现在神域?
  按理说就算发现自己不见了, 也不会这么快啊,更别说准确地追来这里了……
  难道狄萨弗森其实一直都有暗中监视他?他之前所说所做的一切回应,都没能打消狄萨弗森的不安?
  “你、你先放我下来, 狄萨弗森。”
  乔密尔拍着男人的背脊,轻微挣动起来, 可对方毫无反应,强硬地将他禁锢在肩膀上, 快步穿过走道迈下楼梯。
  乔密尔语气焦急:“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追来这里的?带了多少人马?今晚的动乱是不是和你有关——”
  等等……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神域中心为什么会防守如此薄弱,突然让灾民们闯入?
  难道真正的目标其实是……?
  “狄萨弗森, 你说话啊, 回答我啊!”
  乔密尔更加用力地想要从狄萨弗森身上下来, 结果换来的是屁股上挨了一巴掌。
  “唔!”
  不轻不重的一掌让乔密尔懵了一下。换作平时, 他肯定会立即质问对方居然又敢打他屁股,可此刻却是从紧张急躁的情绪中稍稍抽离,意识到再怎么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狄萨弗森也会非常生气。
  生气自己招惹他、撩拨他, 接受了他的示爱, 给出了承诺……却又屡次欺骗他。
  “狄萨弗森, 我知道我不该给你错误的方向,不该偷偷离开你。”乔密尔快速地说道,“可是你真的不能出现在这里,你告诉我,你的身份有没有暴露, 安全撤离的把握有多大?”
  ……依旧没有回应。
  乔密尔心中不禁涌起最坏的猜想, 顿了数秒后,他带上一丝哭腔道:“我害怕,狄萨弗森, 我害怕……”
  终于,一直冷脸沉默的男人脚步一缓,在石堡大门背后停了下来。
  乔密尔,在害怕……
  好像所有话都没有这句来得奏效,面纱之下的银眸一刹那从凶戾变得清澈,就仿佛触动了什么隐藏开关。
  该死的,他怎么能在危险中好不容易找到人后,还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狄萨弗森放下了乔密尔,即使一开始就确认了应该没有受伤,但不放心地又检查了一遍,随即连忙将其抱入怀中,一声声安慰道:
  “别怕,乔密尔,有我在。”
  “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会保护你出去的,别害怕……”
  乔密尔喉间发涩。
  然而没有什么比狄萨弗森来到在这片人人痛恨他的雪原,更让他感到恐慌的了。
  几乎不用怀疑,那些人肯定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了狄萨弗森的存在,神域的力量在复苏,诡秘莫测,绝不是有多大规模的军队就可以抗衡的……狄萨弗森一路过来,不可能毫无所觉。
  他抬起头捧住对方的脸,“  你先回答我。”
  “我听外面的村民说你进到了神域中心,所以利用他们组织暴.乱,混了进来。”狄萨弗森简要地说道。
  “他们知晓你的身份吗?”
  “……我不清楚。”
  狄萨弗森眸光闪了闪。
  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与其花费更多的时间和代价重新集结军队正面对抗,还不如以最隐秘快捷的方式找到乔密尔,刚好那些原住民有着同样进入神域中心的迫切。
  乔密尔不在自己身边安危难料,他无法再冷静地多等待一刻,这是他做的最冒险的决定,也是无可选择的决定。
  “我们现在就走。”话不多说,狄萨弗森握住乔密尔的手离开石堡。
  一去到外面,竟然还有两名在地上挣扎蠕动的守卫。乔密尔立即反应到,难道前面的两个不是例行巡逻,而是进去搜捕的?!只不过被狄萨弗森绕到了身后?
  这意味着神域中心已经开始布防!
  果然,随之而来的是大部队。黑黢黢的道路尽头亮起一丛丛火把,数十名身着黑衣斗篷的人和守卫正向这边走来,后面依稀还跟着几个村民。
  乔密尔腰间一紧,被狄萨弗森带入旁边坍塌的浮土形成的乱石废墟中隐蔽。
  纷杂的脚步声和对话声传入耳中。
  那些人在石堡门口停下,将刚试图从大门跑出的被囚者直接抓获,紧急拷问起情况。
  “说,那个闯进牢中的人去哪了?”
  “他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为什么要帮助你们逃跑?”
  没有人回话。
  事实上,他们也几乎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甚至不确定对方指的是那个漂亮纤细的青年,还是那个诡异的“守卫”。
  人群后方这时又走出来一人,乔密尔透过缝隙依稀认出,就是之前在石堡前面拦住自己的男人。
  那人径直掐住最前方一年长者的脖子,阴冷地说道:“你们果然是和狄萨弗森达成了交易,前来为祸神域,好让他找到进军的突破口!”
  乔密尔皱眉,怎么可能有这回事?
  “我们并没有见过那位君王。”
  被囚者们纷纷开口。
  “也没有通过任何途径接受过那位君王的指令。”
  男人冷哼了一声,对他们的否认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们绑到民众面前,宣告你们背叛神明的证据!……如果你们还拒不悔改的话。”
  “告诉我,狄萨弗森躲到哪里去了?”
  ……不,这人不是怀疑,不是误会,而是故意这么说的!
  乔密尔恍然。
  一方面,将部分祭司的特异行为与狄萨弗森联系起来,就能让一切阴谋化,恐慌茫然的民众自然只能完全信任神域中心,一致地仇恨对外;另一方面,只要成功逼问出狄萨弗森的去向,不管对不对,都可以相当于他们默认了……
  这难道也是神域中心早就打好的主意?
  狄萨弗森觉察到乔密尔焦躁的情绪,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后颈。
  那人说完松开了手,老者后仰着踉跄了几步,后面一人连忙扶住他,敢怒不敢言地咬紧了牙关。
  老者垂头咳了几声,视线悄然向一旁瞥去,落在十数米外的一块废石上。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先前闯入的人就是狄萨弗森王的话……”
  乔密尔一惊,老者看过来的方向和他们所在的位置大差不差!这些人知道他们仅仅早离开片刻而已,肯定躲在了附近,甚至可能还望见了他们的背影!
  随即,他感到狄萨弗森的身躯变得紧绷,掌心蓦然出现了两枚利刃,寒光对准了问话的男人与老者……可杀死对方的同时也会暴露。
  乔密尔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而老者下一刻便收回了视线,淡淡地说道:“他离开此处有段时间了,你们再不去寻的话,已经出了神域中心也未可知。”
  “……”乔密尔稍稍松了一口。
  男人眯了眯眼,似乎不太相信,自己明明在确保狄萨弗森入局后就开始了搜捕,怎么还会晚这么多?狄萨弗森再怎么行踪难测,终究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可当他还想再问时,旁人传来了一个新的消息,瞬间让他面目狰狞。
  “你说什么?他不见了?!”
  他怒道:“怎么可能不见的?辛诺斯那老家伙不应该今晚就按照约定激活神柱上的刻纹吗?!”
  另一名体形稍矮的同行者面无表情,幽幽说道:“你知道的,辛诺斯作为原初主神的拥趸,一直信奉慈悯宽爱。何况他与那个小王子也说得上有渊源,如果不是目前形势所迫,说不定他会直接将人送回他梦中念念不忘的兰曼斯特……”
  “该死的,我就不该多相信辛诺斯半分!”
  “等等。”默默听了几句的老者忽然上前一步问道,“你们说的是曾经兰曼斯特国的乔密尔王子?”
  “怎么?”男人挑眉,“你也认识他?”
  老者摇了摇头:“这倒不是。不过,曾感知过神明预言的人,都会注意到乔密尔王子吧?”
  “神明创造的承载力量的容器,关系预言是否会成真的重要人物……”他叹息般补充道。
  “看来你比一般人得到的预言更清晰,那么,你又能算出这个关键点变化后所导致的不同吗?”
  “……”
  压抑的沉默中,狄萨弗森低头看了乔密尔一眼,青年微颤的瞳孔牵动着他长久深埋的疯狂。
  事实上,关于乔密尔的事依旧在他心里存在谜团,包括乔密尔的身世,也包括乔密尔对他表现出的既喜爱又退缩的矛盾……不挑明问到底,一是不愿强逼乔密尔,二是担心打破平静表象后听到难以接受的答案。
  不代表他真的不在意。
  这些人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承载神明力量的容器?预言?乔密尔与神明有着某种特殊联系?
  就是这充斥大陆千年的诡秘力量要将乔密尔从他身边夺走么……?
  狄萨弗森的臂膀不由渐渐缩紧,身躯蛰伏着,将青年笼罩在胸膛之下的阴影里。
  过了半晌后,老者回道:“能。”
  “哦?说说看?”
  “可悲的是,结局是一样的。”
  “……”男人怔了片刻,忽而爆出一阵冷笑,“笑话!神域正在复苏,乔密尔也不可能离得开这里。诸神的力量稳定降临大陆,重建无上神权的未来就在眼前!……你跟我说结局会是一样的?”
  “比起原本的预言中,那个淫邪放纵的小王子,他后来贪生怕死的模样显得有趣多了。”
  乔密尔:“!”
  男人压低了声音,“既让狄萨弗森像条狗般在他的手底下保住了性命,又不需要担心兰曼斯特覆灭后,他会被众人凌.虐而死,那柄蓄满众生怨恨的长剑也没有斩灭他的灵魂……他完整的灵魂将永存神域……”
  老者没有反驳,反倒似无奈地自嘲,“也许,你们所祈愿的结局更好吧……”
  ……
  听不懂,这些话连在一起,令他一时间仿佛丧失了思考能力。乔密尔再也听不进一个字,只觉入堕寒窖。
  可两条健壮的臂膀将他牢牢纳入怀中,热气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僵硬地抬眸,狄萨弗森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乔密尔张了张嘴,喉间如有一只隐形的大手掐住,只能无声而恐慌地用嘴型挤出狄萨弗森的名字。
  眷念的气息靠近,一下又一下,极致温柔地啄吻着他颤抖的眼皮……


第128章 恳求
  人群散去, 狄萨弗森谨慎地带着乔密尔往边缘的方向移动。
  天色将明,金白色的光芒从云层中洒下,处处呈现出毁乱的痕迹, 与悬浮在空中圣洁无染的高台和浮土对比鲜明。
  闹事厮杀的民众精力几乎耗尽后,渐渐涌上一股恐慌。他们陆续停了下来, 立在原地张望,不知所措。
  守卫在边界站成一线, 像亘久屹立的城墙。往内,是遍布废墟的神域;往外,是被神明的庇佑阻挡的凶兽, 它们成群聚在山丘, 伏低上肢, 只待冲向可吞食的猎物。
  ……
  乔密尔与狄萨弗森二人躲藏在一间半坍塌的木屋内, 门口倒塌的梁柱压着冻僵的尸体。
  透过窗口的一角,狄萨弗森注视着远处的局势,陷入沉思。
  现在可以尝试的办法只有两个。
  一个是碰巧遇到的从窗口逃出的祭司跟他说的——毁坏高台上神力联通下来的石柱, 让浮土坍塌, 大批守卫失去能量而长眠。对方还交给了他几张密密麻麻的符文。
  狄萨弗森快速判断出了去往视线之内三座高台的路径……理论上可行, 但仅凭他一人,成功性微乎其微。虽然那些神职者对他构不成威胁,可守卫人数太多,且不好对付。
  而另一个则是继续混入其中,暗杀掉施令者。
  关键在于, 这两个办法无论哪一个, 都无法做到兼顾乔密尔的安危。他担心乔密尔会被抓住,以及自己一旦倒下后,乔密尔也逃离不了这诡秘重重的冰天雪地……
  从一开始就想简单了一件事, 不是乔密尔跑进神域中心寻找瑞希,而是神域千方百计诱骗乔密尔前来。狄萨弗森不禁开始懊悔,为什么自己没有与军队汇合,哪怕是一小队人马,也能多几分把握,不会像这般孤立无援……
  乔密尔手里攥着狄萨弗森路上顺来的食物,冰冷的面包有些发硬,还配上了一颗色泽娇艳的水果。
  “狄萨弗森……”他唤道。
  男人立即回头,摸了摸他裹在围巾中的脸,担忧道:“冷么?”
  乔密尔微微摇头,憔悴苍白的脸上飘出一抹红晕,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就这样看着狄萨弗森便心生欢喜。
  “我好想你。”
  他一改往日傲娇的做派,像只没有骨头的猫,缩进对方怀中,贴着坚硬的铠甲,软软说道:“从离开王城的那一刻就开始想了。”
  狄萨弗森愣神片刻,尽管意识到此刻说这些不是时候,但还是忍不住心中交织的甜蜜与苦涩,咬牙道:“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乔密尔眨了下眼:“正如你不想带我一起,我也不愿意你来这片雪原呀。”
  狄萨弗森哑然。
  “遗憾的是,我应该不算找到瑞希了,他暂时还有没办法回来。”他顿了顿,又轻勾唇角补充,“不过也许他在某一天会突然出现也说不定。”
  狭小的空间内两人拥抱着,长达数分钟的沉寂后,狄萨弗森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在兰曼斯特重遇你,是不是你现在正在某个温暖美丽的小国无忧无虑,永远不会出现在神域?永远和那莫名其妙的预言摆脱了关系?”
  乔密尔的蓝眸聚起神光,倒映出他紧皱的眉头。
  “狄萨弗森,一切只是提早了而已。如果你注定来到这里的话,那么我也必将出现在这里。”
  “曾经,我担心的是大陆如预言中生灵涂炭,可我终于明白,事情的转变和诱因都来自于哪……”
  “预言结局你是这片大陆至高无上的王……”不管带来的是新生秩序,还是永无止境的战火,“所以,你一定会平安无事。”
  青年肯定地说道。
  狄萨弗森:“……前提是你也一样。”
  乔密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轻蹭着,攀上他健壮的肩胛,幽幽气息吹拂在他耳畔。
  “你恨过我么?”
  狄萨弗森没有说话,扣在乔密尔后腰的手掌不自觉用力。
  “我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问你这个问题了,狄萨弗森,我忽然好想知道……”
  “那些都不重要了。”男人打断了他的话,嗓音低沉道,“乔密尔,我唯一想要的是占有和守护你。”
  青年盯着眼前英俊无俦的脸庞,“潜意识里一丁点怨气都没有了么?”
  “没有。”狄萨弗森目光凝重而坚定,“你到底想说什么,乔密尔?”
  “我想知道,如果我遵循那些怪诞邪恶的念头,结局会变成什么样……狄萨弗森,我从来都不是美好的样子,相反,我诞生于矛盾、傲慢与罪恶,就像神明也会呈现出阴暗中的另一面,我对你的所有侵害都不是假的,因为你是被选中的……”
  话语间,只听“锵”的一声,长剑被抽出了剑鞘。
  “你做什么?!”狄萨弗森回过神,惊问。
  “求你……”
  清泪从蓝眸中流下,“狄萨弗森,算我恳求你……”
  ……
  随着一声警鸣,可疑的人被拦下,当即便被识破了身份。
  阵阵号角声在神域的天空之下响起,守卫围成密不透风的牢笼,将最终没能秘密逃脱的狄萨弗森困住。
  可他们暂时还不敢发起攻击。决策者在一旁紧张注视,茫然且不安的民众也在围观。
  ……一个个叛变神明的祭司获得了自由。
  夏恩汀深深地望了眼乔密尔所在的方向,随即被人抱起,快步离开……
  青年的蓝眸盛满了恐惧,锋锐的剑刃反射着寒光,架在他颈间,一眨眼便能将那截纤细的脖颈割断。
  他身上裹着脏兮兮的粗布衣服,漂亮的脸蛋和金发上也沾染了污痕,像个破布娃娃般被身后的男人擒在手里。泪水将眼睫濡湿成一片,不知遭受过怎样的虐待或恐吓。
  “救、救我……”乔密尔声线颤抖。
  此情此景最忧急的莫过于辛诺斯,他万万没想到,仅是短短一时没有看守好乔密尔,居然就被狄萨弗森挟持了去。
  狄萨弗森果然早已知晓,乔密尔是决定神权能否复兴的关键,他执着地找到乔密尔,根本不是为了那说出去都让人难以相信的畸形迷恋,而是想永久地囚困甚至毁掉乔密尔!
  这个人走在神权的对立面,冷酷残戾,不择手段,再继续任其发展下去一切就太迟了……
  “狄萨弗森,你的要求我们已经办到,那些人都放了,如果你敢伤害乔密尔,绝对踏不出这里一步!”
  后方忽然传来低声的咒骂。
  “蠢蛋!”
  “神域居然要被区区一个人类君王威胁,当真是可笑!”
  “尼勒,你最好不要插手。”辛诺斯回头瞪了他一眼,警告道,“如果你期望神柱上的刻纹能正常激活的话。”
  他冷哼:“就算乔密尔肉身死了又如何?你别告诉我,人就在神域,你还害怕无法敛聚他的灵魂?”
  辛诺斯:“难道你想冒那个险?”
  尼勒黑着脸,暂且沉默。
  狄萨弗森鹰隼般冷锐的目光审视周围,开口说道:“我可以停止对你们的报复,禁术书也已经失效,让我安然离开雪原,我将不再兴起战火,与神权互不干涉。”
  话音传开,人群中响起喧哗。
  “他难道是……?”
  前排的民众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
  “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把叛变神明的祭司放掉?”
  “他居然挟持了那位冕下,那可是我们的希望!”
  “不,不能听他的,不能放过这个带来无尽灾难的魔鬼!”
  经过一夜突如其来的暴.乱,神域中心的居民无比愤怒,“你们这群野蛮无知的混蛋,本来诸神的庇佑即将恢复,就是因为你们才把一切变得如此糟糕!”
  惊愕与争吵声连连……
  “我要怎么相信你?”辛诺斯反问,“就凭你空口几句话?据我所知,你的军队已然进入雪原。”
  狄萨弗森没有回答,利刃朝着乔密尔的脖颈更加迫近了几分。皮肉之下的青色血脉像是感应到了那抹蚀骨的寒意,紧张地搏跳,血液在加速汩动。
  施加在臂腕上无形之力仍在变大,锋口眼见就要贴上那段雪白的皮肤,狄萨弗森的瞳孔几乎缩成一点,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困兽,疯狂的血意在心头突涌,剑尖几不可察地抖动……
  “住手!”
  辛诺斯终于忍不住吼道。他指了指数公里外的山岭,“过了那道山口,必须将乔密尔还回来,这是我的底线。”
  狄萨弗森牙关紧绷,挤出一个字:“……好。”
  “万一他真的跑了怎么办?”有人担忧道,“难道真要放跑他吗?”
  “我敢肯定,等过了山口,狄萨弗森也不会信守承诺!”
  “刚才就已经按他的要求放走了那群叛神者,他绝对会继续得寸进尺!越远离一分,他就越多一分杀出去的胜算……”
  “可是他以乔密尔的性命做威胁。确保乔密尔能安然承载神明之力才是最重要的,在那之后,便不愁光复失陷的土地。”
  “要我说,我们可以适当与狄萨弗森谈条件,但绝不能被牵着鼻子走,万不得已,只能强行夺回乔密尔了,哪怕是一具残损的尸体……”
  辛诺斯身边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决定权还是在他手里,他是唯一能永固乔密尔灵魂的人。
  既然话已放出,他摆了摆手,不一会儿,守卫组成的人墙让出了一条道。
  狄萨弗森大掌扣住乔密尔的腰肢,将其抱离地面,谨慎地往那方移动。
  远处有几匹失去了主人在原地蹬步的马,只要跨上去,就能全力博取逃出雪原的机会……


第129章 援救
  然而, 在绝大多数目光不曾注意到之际,有一人拿着通行牌靠近了辛诺斯等人。
  他与尼勒对视了一眼后,谄笑道:“各位尊敬的冕下, 能否听一听我所知道的事?”
  几人瞥向他,视线从他空荡荡的右袖和左手中属于尼勒的物件上扫过, 眉头微皱。
  “怎么回事,尼勒?”
  尼勒:“听他说完便知。”
  巴德伦连忙道:“前段时间我们抓到了三个来历不明的战士, 而就在不久前,那个狄萨弗森出现在了我们村……”
  ……听完巴德伦的讲述,几人慢慢睁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说, 狄萨弗森遭遇了雪崩已经撤回了全部军队, 他执意只身混入神域中心, 是不惜性命也要确保乔密尔的安全?”
  巴德伦重重点头:“是的, 这些都是我从他与战士的对话中得知,请各位冕下相信我。”他举起手,“我对诸神和神域有着绝对的忠诚, 愿以极刑起誓!”
  话音刚落, 辛诺斯余光一凛。
  “尼勒, 你要去做什么?!”他大声喊道。
  尼勒头也不回:“试试看能不能把狄萨弗森抓住。”
  “你等等——”
  “收起你那些无谓的顾虑吧。”旁人对辛诺斯说道,“你对乔密尔恻隐和偏爱是否动摇了你的信念,自己心里清楚!”
  “辛诺斯,看看这些受难的子民吧,他们因为你的优柔寡断而长久看不到希望……”
  ……
  狄萨弗森挟持着乔密尔跨上了马背。
  可刚一坐稳, 就有一支利箭从背后袭来。
  反手挥落后, 转头一望,那小部分他早已留意到在蠢蠢欲动的民众,竟然追上来直接发起了攻击。
  一个声音在人群里嘶吼——
  “就是这个魔鬼, 闯入我们村杀光了所有人!”
  “还威胁我撺掇其他村民制造动乱,好让他混进神域中心!”
  “他们两个是一伙的,盗走了朝圣者好不容易寻回的灾厄之书,绝对不能放跑他们!”
  其他人听到纷纷面露惊愕,又见尼勒站在了巴德伦身后,随即笃信了他的话,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一夜的厮杀与仇恨好像又重新找到了源头。
  狄萨弗森视线快速从巴德伦身上掠过,似乎明白了什么。此刻他无比后悔没有清除干净隐患,可惜来不及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乔密尔心惊不已,他想回过身质问、拦挡,却被狄萨弗森固定在胸前,一丝都动不了。
  “坐好。”男人说道。
  马蹄高高抬起,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将他整个人完全罩住的狄萨弗森无异于成了个活靶子,且难以腾出双手和旋身躲闪。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狄萨弗森!”
  狄萨弗森没有回话,而更加不妙的是,边界附近的两侧还有人在埋伏。
  箭镞接连不断地从后面和侧面射来,乔密尔念动咒语刚形成的屏障就被某些人快速破解,丧失了阻挡作用。
  他徒然成为了狄萨弗森的累赘。
  只听耳边风声和“咻咻”的利箭破空声不断,冻红的鼻头隐隐约约嗅到温热的铁锈味……乔密尔的惊呼被颠簸震碎,散在寒风中……
  “快停下!”
  辛诺斯赶过来阻止,“你这冲动的家伙,别误伤了乔密尔!”
  “呵,伤不了。”尼勒斜了他一眼,“你没看见狄萨弗森把他护得密不透风?”
  “现在你还觉得乔密尔是被狄萨弗森强迫的吗?他的心早就偏向这个暴虐嗜杀的魔鬼了……”
  冲在更加前面的居民爆发出怒吼声。
  “看!他说的果然没错,这两人是一伙的!”
  “亏我还以为那名青年是神明降下的希望,原来他一直在欺骗我们!”
  “追!——”
  “必须把他们拦下!”
  尼勒又道:“你要是担心乔密尔的安危,就赶紧下令让守卫出手,如果是这些居民把乔密尔围住,那可就保不准了。”
  辛诺斯:“……”
  狄萨弗森没有盔甲保护到的四肢中了数箭,鲜血飞溅在了乔密尔惊恐的脸上。
  而对于狄萨弗森来说,这不是最糟糕的。
  糟糕的是,更多更有力的箭镞开始射向这匹承载他们逃生希望的马!他拼命击落,可越来越难以顾及。
  以及兽群乌泱泱从山坡上冲下,出现在了路前方,如果拐弯的话,必定加大被追上的可能!
  ……终于,随着马腿中了两箭,马儿不堪重荷,带着极大的惯性向前方重重栽去。
  狄萨弗森抱着乔密尔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雪面划出一道长长的鲜红……
  青年看上去狼狈极了,可却毫发无伤。
  “狄萨弗森,狄萨弗森……”
  见到对方手臂和小腿处的血窟窿血液汩汩直冒,他着急忙慌地想要帮忙止住。
  狄萨弗森紧握了下他颤抖的手,强撑着快速站起来,视线来回打量着即将冲过来的追击者与兽群。
  民众见凶兽逼近,有了丝惧意,守卫下一刻便越过了他们,将两人包围住。
  兽群暂时停止了靠近,潜伏在不远处继续静等。
  “把乔密尔交还给神域。”辛诺斯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休想!”狄萨弗森双目绯红,周身充斥着狰狞杀意。
  不再有任何多余的话,守卫得到指令,一拥而上。
  他们一边要将乔密尔与狄萨弗森分开,一边伺机重创狄萨弗森,而狄萨弗森却只得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不让乔密尔被抢走和误伤上。
  不多时,地上一片碎肢残骸,飞落在边缘的被野兽悄悄叼走啃食。狄萨弗森身上也增添了数道致命的伤口,深可见骨。
  天空中飘扬的雪花好似被渲染成了粒粒血珠,落进了乔密尔的整幅视野,鼻息间全是呛人的腥甜,宛如置身炼狱。
  守卫不管倒下多少,人数却越来越多,有什么东西促使着他们源源不断地出现……
  乔密尔体内的力量随着剧烈的情绪愈发疯狂涌动,而周身那种诡异的安详疲惫感仿佛要将他灵肉割裂,他感觉自己快要融化在这冰天雪地里……
  决策者们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一切。
  结局是可以预见的。
  无论狄萨弗森有多么拼命,终究开始渐渐不支,动作变得显著迟缓下来。
  就在他再次斩断钳住乔密尔的手臂时,一时不察,飞来的箭镞正正射中了他的眼睛!
  “不!!!——”
  乔密尔声嘶力竭。
  视线残损后,狄萨弗森更加难挡攻击,守卫又集中让他彻底丧失作战能力,很快,他的另一只眼睛也受了伤,视觉全盲。
  无数的刀剑与手伸了过来,他一瞬间失去了乔密尔的方位,只能凭借冗杂在一片喧嚣中的嗓音快速分辨出乔密尔的去向,朝那边奔去。
  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徒手掰断、撕裂那些肢体,他终于摸到了乔密尔。
  随即往前一扑,把人压在身下护好,反复闻嗅确认着青年的气味。
  “别、别哭……乔密尔,抱歉……”
  “抱歉,我的爱……”
  狄萨弗森一遍遍地呢喃着,为自己没能带他离开这里而愧疚。他痛恨自己还是不够强大,始终想攥住心中明艳盛放的玫瑰却得不到结果……更痛恨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让乔密尔如此恐慌与难过。
  鲜血淋漓的大掌彻底弄脏了青年的脸,一串串血珠砸落在他的脸颊、鼻唇、下颚……
  “不要,不要……”乔密尔泣不成声,喉间全是凄厉的碎音。
  “他站不起来了!这个恐怖的魔鬼总算倒下了!”
  “杀了他!杀了他!!——”
  周围的民众共同呼喊着,发泄他们的仇恨,以及长久灾难终要消释后的快意。
  憎恨……
  乔密尔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这个词。
  如果说神明憎恨人类,憎恨人类在祂的庇护下信仰却日益削减……那么狄萨弗森就是这一切憎恨与矛盾的承担者……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乔密尔空洞地望向走来的辛诺斯。
  老人垂眸道:“因为狄萨弗森是巨大的威胁,不能放走他。”
  “我是说……”乔密尔咬牙哽咽,“为什么要对狄萨弗森……如此不公?……为什么要把这些苦难,都加在他身上?”
  他颤巍巍抚摸着狄萨弗森的后脑,“到底,所谓灭世者……是注定给大陆带来灾难,还是替神明重置信仰的牺牲品?”
  辛诺斯:“……”
  “乔密尔,你本是神明最完美的孩子,诸神并没有赋予你恻隐。”
  他抬起头,眼神恢复毅然,“今日过后,你的灵魂将会获得永恒的安宁。”
  ……高举的刀尖反射着从云层中泄下的金色圣光,令乔密尔肝胆俱碎。
  那是夺去狄萨弗森生命的器物。
  乔密尔死死盯着那道锋口,刹那之间,他愕然感到衣服内层涌出一阵灼烫感,眼下幽蓝浮光乍现——
  是、是他随身携带的禁术书?!
  瑞希坚固无比的封印破开了一道小口,古老的咒语顷刻流溢而出……
  这些咒语在试图与他的力量碰触、交流,勾缠着他的血液鼓沸,席卷至每一寸末梢,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接纳了它们。
  挥下的刀尖蓦然定格了,连带着神域的决策者们、民众,以及那些涎水四溢的凶兽……
  “……!”
  “狄萨弗森……狄萨弗森!快、快起来!”
  乔密尔回过神,立马推了推狄萨弗森沉重的身躯,可男人已然陷入了重伤昏死的状态。
  他从狄萨弗森身下爬出来,用尽全力将其架起,往离开的方向移动。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结,殷红的血色弥漫在地表,压抑且黏腻。
  禁术书的光亮消散后,灼烫感便被彻骨的阴寒所取代,乔密尔感到,那丝丝缕缕寒意简直像一把把小刀,割着他的皮肉……
  这就是得救的代价么?
  他明白。
  ……但却为什么,要来得如此之快?
  这般艰难地走了数百步,他已完全撑不住,四肢发软,抱着狄萨弗森的头倒在了雪地上……
  身后密集的人群渐渐开始有了活动的迹象。
  绝望再次淹没乔密尔的心脏。
  而这时远方赶来了一队人马。
  奥塔莎冲在最前方极目远望,随着距离缩短,确定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第130章 拖延
  他好像……在很早之前, 就收到过来自当下的警告,如果感知到自己的死况也是一种惩罚和规正的话……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他潜意识里,开始真正对狄萨弗森产生了占有的欲望……
  乔密尔蜷缩在破旧的木屋内, 看着自己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出现了如琉璃破碎的裂痕,它在慢慢变得透明, 仿佛随时要与外面飘扬的雪花消融在一起,鲜红的血液渗透了每一道裂痕。
  那个声音最后又响起——
  【你愿意放弃现在所有的记忆, 再重来一遍么?】
  “不。”
  “我不愿意。”
  乔密尔坚定地说道。
  他不想再经历一丝一毫的猜疑与忧虑,更不想再度看见仇恨染红了那双漂亮的银眸。重来一遍结局更未可知。
  能与狄萨弗森互相确定心意,就已经足够了……
  身旁躺着的男人恢复了知觉, 意识还连通着先前血腥残暴的恶战, 他浑身紧绷地坐起, 一片黑暗的视觉令他倍加狂躁, 忽而听见火堆燃烧的噼啪声,胡乱地就要发起攻击。
  乔密尔开口提醒:“狄萨弗森,我们安全了……”
  男人愣了一瞬, 迅速将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过了好一会儿后, 才确认了周围并没有第三个人的动静。
  “我昏倒后发生什么了?”狄萨弗森焦急地问道,“那些人有没有伤害你?”
  “我没事,你别担心。”
  狄萨弗森在乔密尔周身摸索了一番,没有发现异样,又问:“这是在哪里?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在一个废弃的村庄里。  ”乔密尔暗吸一口气, 忍住细细密密的刀割之感, 向他解释道,“奥塔莎带着军队来了,救出了我们, 我们暂时在这里休整。”
  “奥塔莎?……救出了我们?”狄萨弗森诧异。
  “嗯。”
  “那她现在人呢?”
  “她在处理一些事情,过不久后,我们就可以动身离开这里了。”
  “……真的么?”狄萨弗森不免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的。”
  他接着注意到,身上那么多严重的伤口不再传来疼痛,似乎已经初步愈合,也没有了黏腻的血水,干干燥燥的应该被擦洗过。
  可被刺中的双眼却依旧看不到任何光亮。
  他抬手摸了摸覆在双眼上有些松动的粗布,“我的眼睛,是不是……?”
  瞎了?
  眼睛瞎了,会不会照顾不好乔密尔?会不会让乔密尔一见到就难过?还有,乔密尔说过特别喜欢他的眼睛的……
  “傻瓜,你在想什么呢?”
  乔密尔压制住嘴角的苦涩,重新替他绑好布带,半透明的指尖穿过黑色发梢。
  轻声说道:“它当然会好,只不过,得再稍微等一等。”
  那就好……
  狄萨弗森稍稍放下心。
  可又忧心起外面的情况。
  “我去问问奥塔莎,现在怎么样了?”
  还未起身,便被乔密尔按住肩膀继续躺在了木板上。
  “你看不见,不方便走动,何况刚醒来身体还比较虚弱。”青年半强硬地说道,“最重要的,是把伤养好,其他的先不要管,好不好?”
  “可是——”
  “可是什么?”乔密尔幽幽说道,“你不放心奥塔莎的能力?还是说,你觉得在经历过不久前的惊险后,我不需要陪伴和安慰?”
  狄萨弗森神情顿时浮现出一丝无措,“抱歉……”
  他摸着乔密尔的脸,感觉到些许湿润,笨手笨脚地替他擦拭着。
  “你抱歉什么?”乔密尔反问。
  “我、我连累你了,没有保护好你,还有……”
  狄萨弗森语塞。更多的,他说不清……总之,一切令乔密尔难受害怕的,不论与他有或没有直接间接关系,都会成为萦绕心间的愧疚。
  乔密尔喉咙发堵,喃喃道:“真是个傻瓜……”
  粥被加热好端了过来,在乔密尔的注视下,狄萨弗森狼吞虎咽地吞了两大碗,又啃了几块肉干。
  他确实饿极了,亟于恢复体力,确保自己无碍了,才能带乔密尔安然回到王城。
  绝不容许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狄萨弗森锋利的牙关撕咬着兽肉,狠狠碾磨。
  直觉一直不曾有错,让他憎恨和痛苦的源头就是这些该死的东西。终有一天,他会彻底消除神明对大陆的控制,并将这片雪原上的一切都赶尽杀绝,夷为平地……
  乔密尔痴痴地看着男人,能明显感知到那份森寒的暴戾。
  可往后的所有不是他能干涉得了的了……
  是的,他本没有恻隐,他只是一件承载着神明本愿的高贵而漠然的器物,当然不需要恻隐。
  所以,那层最真实的内心始终在放纵自己的欲望,傲慢地索取喜爱之物,微笑着被邪恶浸染……
  狄萨弗森咽下最后一口,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暖了起来,一阵阵热流从胃部蔓延至手指末端,仿佛浸泡在温泉里,舒服极了。
  可随之,精力还需要修养很快涌起一阵疲乏,同时脑海里又莫名其妙陆续闪过了一帧帧过往的画面,毫无逻辑混杂在一起,就好像是入睡前胡思乱想的混沌。
  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思绪才会被有形有色的回忆充斥么……?
  他听到令他无限眷恋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让我看看,伤口好得如何了?”
  乔密尔伸手按上狄萨弗森的胸膛,揭掉薄薄的软甲。
  其下的肌肉被火苗映照,呈现出醉人的深麦色,线条刀削斧凿般坚韧优美,而因这段时日的奔波劳累瘦了一点。乔密尔掌心贴着凸起的疤痕,微弱的蓝光如水流般淌过。
  狄萨弗森沉醉在他的爱抚中,燥意像一头半梦半醒的兽,蠢蠢欲动。
  忽然又感到一个湿润的触觉落下,紧接着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他深吸了几口气,惊讶间,对方已跨坐了上来,伏在他身上越发肆意地挑弄。
  “乔密尔……”狄萨弗森呼吸越见粗沉,难耐地蹙了蹙眉,“你做什么?”
  “不明白么,亲爱的?”
  “我要上你。”青年一字字清晰地说道。
  狄萨弗森:“……”
  耳膜嗡嗡作响。
  他只能压制着长久未发泄的欲念,劝说道:“现在不是时候,乔密尔,等我们回到卡特德恩,或者是兰曼斯特再——”
  然而话音未落,青年低下了头,重重地堵住了他的唇!
  唇齿碰撞啃咬在一起,完全可以称得上粗鲁。
  从来没有过,乔密尔从来没有这样吻过他。
  破皮的唇瓣涌出血腥味,于两人交缠的舌间漫溢。
  而乔密尔紧紧贴在他腰间的大腿内侧,却在止不住地颤动,连同他整个人,都宛如一只被丢弃出巢穴冷得瑟瑟发抖的幼兽,与狂浪的举动截然相反。
  他无法见到乔密尔此刻的神情。
  是因为激动?经历了巨大刺激又劫后余生的疯狂?还是什么?
  “乔、乔密尔……”
  狄萨弗森好不容易吐出清晰的字音,刚想制止乔密尔,就被抓住了手腕。
  “不准反抗。”
  乔密尔发狠地将狄萨弗森的手臂压到头顶上方,又扯过不知何时准备好的锁链。
  狄萨弗森:“!”
  他的双手更加抖得厉害,几乎快要抓不稳粗重的链条,锁链碰撞发出哗哗的响声,砸在狄萨弗森的耳畔。
  狄萨弗森一片黑暗的视野中,蓦然浮现的是曾经被乔密尔以同样的姿势禁锢在床上的情景,发热的血液涌至颅顶,回忆似乎在拉着神智一起坠入黑沉的漩涡,已经无法去追究是哪里不对劲了……
  最终,他还是完全卸了力,任由对方动作。
  费了很大工夫,乔密尔才把他的两只手腕分别锁好。
  “乔密尔,你到底……”
  两根手指随即蛮狠地塞入了狄萨弗森的口中。
  “舔。”青年短促地命令道。
  屋外的风雪愈盛,吹得窗口与门扉吱呀作响。
  他明显越来越急切了,仿佛在进行一场随时可能被打断的偷欢。
  狄萨弗森喉结滑动,顺从地开始吸吮乔密尔的手指。
  唇瓣破损的血味竟始终诡异地残留,连绵不断,夹带着乔密尔的气息,令他几欲成瘾。
  甜蜜、幽香……一如那一指抹在他唇上的果汁……
  有力的舌头卷裹着两截纤细的指骨,恨不得将其吞下去。
  只凭借着理智,小心翼翼地收起牙尖……
  乔密尔眯起蓝眸,笑了。紧拧的眉宇有了片刻舒展,因为那份邪意的满足。
  还想要更多……他忍不住往前挪去。
  汗珠濡湿了男人的额际,黑发凌乱,半掩着英挺的眉骨。
  下颚与喉头齐动,听话且卖力地舔吮着,被蒙住的双眼却透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隐忍。
  强悍而破碎,性感得惊人……只有他见过。
  他想他真的是疯了……
  过了一会儿,狄萨弗森口中的手指被抽了出来。
  青年的双膝撑在了他头侧。
  “继续……”


第131章 遗忘
  在狄萨弗森完全看不见之中, 乔密尔的背脊向后绷成了一道弓,方便着自己动作。
  漂亮的头颅高高仰起,而五官略微扭曲, 他大口吸着空气,像一条渴水的鱼。
  肩胛一怂, 瞳孔忽地收缩后涣散……连带着弄脏了蒙在狄萨弗森双眼上的布料。
  更添几分狼狈。
  狄萨弗森伸了伸舌尖,卷起残留滑过锋利的犬齿, 似乎没有其他反应。
  可放置在头侧的双臂却青筋贲起,五指紧握成拳。
  思绪在全盲的促使下愈发混沌,他快要分不清此刻的乔密尔到底是真实的, 还是属于回忆与梦境。
  甚至他离奇地产生了一种错觉, 不知不觉爱上乔密尔才是一场甜蜜又煎熬的幻梦……
  直到紧致的挤压感传来, 心间蓦然巨震——
  乔密尔在做什么……?!
  长长的铁链实则并没有限制他手臂的活动, 狄萨弗森终于打破了肢体僵硬,下意识将人托住。
  “乔密尔,你先停下……”
  而对方沉默的举动中透着一股深深的执意。
  “乔密尔……你说句话, 究竟为什么……?”
  “不行, 会受伤的!”
  ……
  僵持之间, 沉重的心跳声犹如鼓点。胸膛急剧起伏,大颗汗珠从额际滚落,浸透了蒙眼的布。
  完全是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
  “难道你不想要么?……狄萨弗森,我深爱的狄萨弗森……”
  青年终于开口,声调断续缥缈, 竟夹杂着一丝哀求。
  “我, 我……”狄萨弗森牙关震颤,宽大的手掌开始忍不住改换了施力方向,五指扣住那片柔软。
  怎么可能不想?
  无论是曾经还是后来, 真实还是虚幻,那些疯狂的念头从来没有变过……
  他多么想肆无忌惮地对乔密尔展露出最原始肮脏欲望,将高贵的王子彻底打碎,又拼凑出完完整整属于他的……
  “我不是说过么……”乔密尔深吸着气,“你可以、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都愿意。”
  “你不记得了……?”
  狄萨弗森:“!”
  他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骤然倒塌的声音,脑海中出现一瞬的白芒后,殷红的血色冲刷而过,理智与枷锁飘荡零落。
  再也分不清现实与幻想,意识陷入炽烫欲海,被曾几何时深埋于心的执念所支配。
  铁链的存在好像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长度完全足够让狄萨弗森腾挪翻身,轻松反将乔密尔压在身下。
  被刺瞎的银眸虽无法视物,可却完全不妨碍他浮想出乔密尔此刻的神态。
  抽泣、羞涩、痛苦而又柔软……像一枚稚嫩的蚌,极力打开自己,迎合来自他的一切侵犯……
  因为他见过。
  是的,很久前就见过!……那是全然不一样的乔密尔,卸下矜贵躯壳真正变得淫.荡的乔密尔,盛开到糜烂的花……
  独属于他。
  令他亢奋得发疯。
  ……
  从始至终,青年忍住喉咙里的哀鸣。
  爬满血丝的手掌握住铁锁,堪堪支撑着力道。
  他如同一个误坠野兽囚禁之地,惨遭蹂.躏的不幸者。
  铁器哗哗的撞击声伴随着风号,将各种碎音悉数吞没……
  记不清过了多长时间,一切回归了安宁。
  男人姿势未动,静静伏在他身上,似是陷入昏沉,徒余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
  “狄萨弗森,我给你讲一个新的故事好吗?”
  乔密尔气若游丝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贵族不幸罹患重疾,但善良的他舍不得自己的爱人,舍不得对他忠诚唯一的侍仆,也舍不得饲养的那一群爱犬……他舍不得的是自己离世后,他们会自愿或受条例所迫为他殉葬。”
  “所以他委托一位高明的巫师帮了一个忙,抹去在一些人记忆中自己存在过的痕迹。而他最终的寿命将会成为那些生灵修复命运错谬,获得新生的养料。”
  “我不像他那么善良,那时,我冲动之下想的只是……万一我不幸真的死了,你不会还记着一个无比憎恨的人……”
  他吻了吻狄萨弗森的额头,用尽力气爬了起来。
  男人的手指动了动,残破的衣料从指间滑走。
  “你去哪……?”
  他迷蒙地问。
  盖住眼睛的布带早已松动掉落,狄萨弗森睁开一条缝,一片绯红中仅见青年模糊的身形。
  乔密尔……?那是乔密尔?
  他的……
  “再见,狄萨弗森。”
  那抹身影向前方挪去。
  ……乔密尔要离开?
  不……乔密尔不能走!招惹了他必须偿还!
  这是他的人,他要把乔密尔关在笼中,彻彻底底占有,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狄萨弗森挣扎着追去,锁链随即铛地一声绷紧。
  他双眸通红,面容狰狞,一下又一下冲撞,链条勒进肌肉,却再也前进不了一分。
  “乔密尔……乔密尔!”
  “不准走!你回来!回来!乔密尔!!——”
  青年没有再回头。
  随着其背影消失,有什么东西在狄萨弗森脑海中被连根拔起,凋零、埋葬……
  他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吼。
  屋外几十米处,奥塔莎倚靠着残垣一角,灰头土脸,神色颓丧。
  乔密尔来到她面前。
  奥塔莎抬起头,见乔密尔变得更加糟糕的模样,半透明的肤表被血线割裂成一块块,整个人仿佛一碰就要碎裂。
  “你……”
  “情况怎么样了?”乔密尔问道。
  奥塔莎哽了片刻,叹气道:“那些人太多了,村民也在设置陷阱,搜寻围剿……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乔密尔:“就按之前说的做,是唯一的生机。”
  他又取出被封印的禁术书,简要告诉了奥塔莎来龙去脉。
  “瑞希……就在这卷书中?”
  奥塔莎看着已不太记得清的封面,恍然忆起很久前的一幕——
  月光下少年捧着书,露出隐隐愁色,她许诺少年会永远与他同在,不再孤单……
  “是的,好好保管。”乔密尔肯定道,“瑞希他会回来的,那一天迟早会来……”
  “到时候,替我向瑞希道声谢。”
  “谢谢他在最后关头选择保住了狄萨弗森的性命。”
  书的封面紧贴心脏,奥塔莎目送乔密尔摇摇欲坠,走向了远方。
  耳边回荡的话语融进风声。
  “我去将能归还的、偿还的都还掉,一切恢复原初轨迹……”
  .
  地动山摇般的响动从神域中心向四方传开,所有人怔愣了半晌后,顾不得手头上的所有,焦急朝那边奔去。
  与守卫交战的战士们疲惫不堪,却见这些不死之躯忽然行动迟缓了下来,一部分损伤严重的已倒地不起,也不再有新的出现。
  ……地上一道被拖拽出的暗红血迹,延伸至断崖。
  辛诺斯赶到时,只看到无数凌乱的脚印,踩脏了崖边积雪。
  华贵的内袍碎片挂在石尖,几缕被扯断的金发散落在泥泞与血泊中……
  “愣着做什么?!辛诺斯!”尼勒喊道,“神域在崩塌,还不快阻止!”
  “没了……”
  “什么没了?”
  “乔密尔的灵魂,我感应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
  “他被深重的怨恨毁灭了……和最初的预言一样。”
  辛诺斯口中喃喃念叨着,转身迈向坍塌的中心,任旁人再怎么呼喊他都没有反应。
  “不,不……”
  老人脚步越来越快。
  他试图耗尽全部的生命力,将那一座座断裂陷落的浮土与神台修复。
  可作用甚微。
  直到主神巨大的断躯连同神柱砸下……
  轰隆隆连串巨响过后,他闭上眼睛泪水纵横,被掩埋在了废墟中,和漫长岁月始终信奉的一切安眠在一起……
  “崩塌吧!毁灭吧!”
  “让所有尚存的力量都集中于维护神明权威的使徒!”
  再也没有了其他途径,尼勒等人在混乱的人群里奔走呼号,挽救岌岌可危的信仰和希望。
  口号很快传散开来。
  “杀光渎神者!走出圣米斯!去新领地建立家园!”
  数千守卫最后复苏,履行既定使命。
  ……
  金白色圣光自云层中暗淡。
  天空渐渐现出一轮血月的轮廓。
  成群乌鸦从远方飞来,黑羽划过月轮,落在高高的废墟上,好似等待着什么。
  漆黑的眼珠转动,寂寂窥伺下方人类拥挤、惊恐、残杀、逃亡……
  一队队铁马银枪的战士穿梭在夜幕之下,刺入神域心脏,搅乱了严密的防卫。
  所过之处,血沫横飞。
  他们眼中复仇之火肆虐,而所有行动果断坚定、蔚然有序。借助崩毁后错乱崎岖的地形,俨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剿杀之网。
  守卫竟相对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毒辣诡异的进攻,将这些昏乱的使徒犹如牲畜般砍倒,尸油助燃的烈火精准投射,将肢体吞噬。
  ……到底是谁在指挥这群残暴疯魔的刽子手?
  人们从合力反抗变得四处躲藏,再到渐渐意识到,继续下去他们只会成为遍地尸首中的一具。
  神域中心自顾不暇,根本保护不了他们!
  “从那边!只有那一条路能出去了!”
  “不管了,好多人已经带着物资逃了,我们也撤!”
  越来越多人商量着抱团挨过这次灾难,去往圣米斯之外的大陆。
  然而,当他们来到逃亡的山谷,却被彻底惊骇在原地——
  累起的尸堆下血水汇流成河,绯红的雾瘴充斥在空中,浸染了天际。
  一道高大的身影独然屹立,手中利刃寒光森森。
  男人嘴角扬起残戾的弧度。
  告示着他们——
  无人能生还。
  巴德伦被战士追击,惊魂丧胆,一晃眼,见狄萨弗森一路屠杀将人群逼至死道……他居然疯了一般朝狄萨弗森跑过去。
  边跑边语无伦次。
  “我知道、我知道他被扔到哪儿了!”
  “没有!我完全没有碰他……您相信我,真的!全都是那些人——”
  可狄萨弗森眼皮都未抬,轻啐了一声,似嫌他聒噪。
  字音还卡在巴德伦喉间,暗红便遮蔽了视野。一剑斩下,他脖颈至肚脐尽数被划开,内脏四落,倒在尸山之上。
  ……
  清晨。
  风卷席着陆面浓郁不散的腥气,吹入裂谷中的深渊。
  深渊里的信仰之花依旧那么美丽绚烂,随微风摇曳。
  花丛簇拥着一具若隐若现的躯体,仿佛已融于这片纯净花土。
  依稀见赤.裸雪白,而又扭曲崩坏。
  枝叶间隙露出一只湛蓝眼眸,比万色都秾丽,宛若一朵滋养百年的妖花……
  深渊之外,军队清点着战后伤亡人数。
  一名战士快跑而来,偷瞄了一眼他们的君王,面露难色低头报告道:“没有找到巫师大人。”
  “巫师?”
  狄萨弗森暂停了下巡视的脚步,挑眉反问。
  战士更加紧张了,硬着头皮重复道:“是、是没有找到……乔密尔大人……”
  狄萨弗森眯起银眸,“乔密尔……是谁?”
  “……!”
  不止是这名战士,其他人也暗自屏息震惊。
  战士费解地看向奥塔莎,是奥塔莎直接对他下达的寻找命令。
  可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无人再说话。
  奥塔莎没有回答。
  狄萨弗森竟也不再询问。
  他们就这样看着王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继续巡视战场。
  一群乌鸦停落在尸堆上享受饕餮盛宴,被人制造来出的动静惊到,飞至空中,又转而寻找另一处落脚点。
  “等等!”奥塔莎突然开口。
  狄萨弗森眉头微皱,视线朝她瞥去。
  一只失了队伍,刚才盘旋在狄萨弗森身边的乌鸦,被陡然拔出的剑锋惊吓得扇落了几片黑羽,逃回了高空。
  “我以为,它会落到你手上……”奥塔莎声音小到好似自言自语。
  “什么?”狄萨弗森没听清。
  “没什么……”
  奥塔莎目光怔怔。
  雪原将彻底变为荒地,将这片尸山血海,以及存在过的一切尘封。


第132章 新神 卡特德恩帝国三年。
  卡特德恩帝国三年。
  也是那位至高君王自圣米斯雪原归来, 再次血洗纷乱的大陆稳固政权后的三年。
  这三年里,神域崩毁原住民被屠杀殆尽的消息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即使有不少人一开始不愿意相信,可不断降临的灾害无疑在印证这一个事实——神明的庇佑正要完全离他们而去。
  大陆会变为最初的严酷荒芜。
  恐慌的人们这样认为着。
  他们如同寻找最后的救命稻草般, 极致团结在一起,挽救倾塌的神权。在地震、洪涝、干旱中传播神训, 游说民众奋起反抗暴虐的王政……
  启世教这个名头已未曾出现过了,取而代之的是数量庞大的“新神”拥护者。
  当长埋地下的塑像溢出神采时, 他们感受到了久违的希望。微弱圣光自废墟亮起,干裂旱地抽出枝条,游方祭司落下热泪……
  据传, 那是古老的诸神最后集中于世间的力量, 由无尽信仰而催生, 可以帮助渡过这注定的劫难。
  如今, 帝国呈现出一种危险的平衡。
  一方面,新神拥护者中狂热分子不惜一切撼动王政势力,为神明的复苏谋取机会;另一方面, 又无人不恐慑于那位愈发残暴不仁的帝王。
  不必说俘虏与奴隶, 就算是参与廷议的贵族大臣, 也无不惶恐因一句错话而招致灭族之祸。
  就在不久前,有大臣又当众提起了王曾经过度宠信一名巫师的往事,并表明自己见到了一个酷似那巫师的少女,王如果有兴趣,可以将其召进宫把玩, 调适心情。
  几人亦附和, 若女子有幸孕育出王的后代,绝对是空荡后宫中最大的喜事,也能让暗藏野心的人不再觊觎不该得的位子。
  结果未料到, 此言竟引得王大怒。
  那些人以极刑处死,头颅尚且还悬挂在城门口,已曝晒了七天七夜。每日走过城门的民众抬眸见到,都不禁胆寒。
  ……
  咚——咚——
  伴随着连续几声闷响,腐烂到辨识不清的人头砸下,在石板上砸出一滩血肉残沫。
  奥塔莎连着将一排悬吊绳索割断,才收起手里的飞镖。
  “大人,您——”
  把守城门的战士跑到她面前,倍感为难,既不敢强行阻止,又担心违背了王的命令。
  奥塔莎只道:“把这里收拾干净,我亲自去和王说。”
  此时廷议还未开始,太阳从东边仅探出一线边弧。
  一缕极淡的光影落在寝宫大殿内,照不亮满室的阴冷昏暗。
  “你来这里做什么?”
  高座之上的男人眼眸半阖,漫不经心道。
  “有些事不太适合在廷议上说。”
  奥塔莎面色凝重。
  “霍特莫伯爵一族本一直计划用旁门左道取悦于你,获得更大的权力,但你此前将伯爵处死,还把他的头颅悬挂于城门,已逼得伯爵仅存的门徒终日坐立不安。探子传来消息,他统领的城邦和其他势力有了暗中交涉……”
  “所以呢?”狄萨弗森反问。
  奥塔莎皱了皱眉:“所以我请求带兵前往,先看能不能劝他安分守己,如若不行,就把反叛者扼杀于摇篮!”
  狄萨弗森:“为何要这么早制止?”
  “什么?”奥塔莎不解地看向他。
  “为何不慢慢等到他们集结了军队,再全数消灭干净?”狄萨弗森手指轻点着扶手,语调冷淡,“那样不是更有趣么?”
  “你在说什么?!”奥塔莎感到惊愕万分,高声道,“等他们发展壮大再大动干戈,肯定会危及到无辜民众,让本就处于水深火热的人们更加——”
  她说着话音忽然停了下来,前方的狄萨弗森目光阴鸷注视着她。
  从那双银眸中,她竟不知不觉已找不到一丝身为人类的情感。
  残酷,森寒。与曾经圣米斯雪原荒地上肆虐的凶兽无异。
  这两年来,她无数次见证狄萨弗森越来越残暴的手段,和人们对他日益积累的恐惧,民间甚至流传起了他生啖人肉、以血沐浴的谣言。
  “狄萨弗森……”奥塔莎喃喃念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是怎么想的?”
  对方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沉默不语,好像无论什么都不会引得丝毫动容。
  如果说从前的狄萨弗森是有着明确的目标而征战,那么如今的狄萨弗森则是陷入了混乱的血海中。
  这让她觉得陌生。
  “狄萨弗森,你是从哪个时候开始……不愿提起从前的事的?”
  奥塔莎尝试着又问。
  是的,她当然知道,一切的改变就是从乔密尔牺牲了,他们屠戮了圣米斯雪原之后。
  可她不清楚,所有的事在狄萨弗森脑海中是何种样貌?乔密尔到底做了什么,让狄萨弗森似乎全然将他忘记,又似乎有着模糊且禁忌的记忆。
  ……而从狄萨弗森口中也得不到答案。
  果然,就这样一个间接的引问,狄萨弗森周身的气压明显更加慑人了。
  “奥塔莎,我似乎已警告过你。”他说道。
  若非狄萨弗森尚且记得曾经的一份情谊,奥塔莎不会多次试探过后还安然无恙。
  奥塔莎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她放弃了。
  不再多说一言,她转身离去。
  不过不是像前面所说的去扼杀反叛者,而是寻找伊莱。
  自从乔密尔消失后,伊莱就如同种下了某种执念般,与残存的神权势力搅合在一起,利用商路给他们提供着各种支持。
  不为别的,就算为了乔密尔的意志,也必须去阻止伊莱。
  如果有一天因此造成死伤,那就太可悲了……
  .
  廷议在奥塔莎出宫不久后开始了。
  威严高大的身影逆光出现在拱形入口,全场顿时低下了头,鸦雀无声。
  他们还笼罩在血溅王殿的阴霾里。
  可此刻有一丝不同的是,人们的眼神忍不住偷偷往后瞟,人群中间分开了一道小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艰难拄着拐杖向前挪来。
  老人曾是重臣,也是旧亚尼尔特帝国的贵族,在狄萨弗森陷落雪原时,极力维护过他的统治,可谓功劳不少。
  半年前老人病倒了,就辞去了职位不再参与廷议,而今又来到王殿是为了什么?
  部分人心底已猜到答案。
  一直以来,都有消息在各个城邦之间暗暗流传,也传入了王城。其中一条消息,令所有人都不禁震惊且期待。
  ——据说,那位能消除灾难的新神,要现身了。
  但新神的力量需要更多的信仰以作支撑,神谕因此示意,要将其塑像迎入王宫神殿供奉。
  老人便是为此而来对君王死谏。
  可人们又都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残忍暴戾的狄萨弗森王将神权践踏,怎么可能准许让那荒废的神殿再次入驻神明?
  老人依旧执意为那渺茫的希望而努力,他从神明庇佑大陆伊始说到如今多灾多难,几度潸然泪下。旁人一边听着,一边想他何时会被君王不耐烦地打断,扔出大殿甚至直接赐死。
  不过也许是看在他从始至终对帝国忠心耿耿,王座之上的狄萨弗森一直未有反应。
  最后,老人说道:“事实证明只有神明才能拯救世间,我尊敬的国王陛下,恳请您迎回那尊塑像,重新归顺神明,神的怀抱会永远为信奉者敞开!”
  狄萨弗森唇角溢出冷笑,隔着距离看不分明。
  得不到回复,老人又道:“……我也是将死之人了,所有亲人也已在当初亚尼尔特的战乱中离世,我了无牵挂。无论陛下您的决定如何,我都不会为当下的劝谏而后悔,并且,我至死信奉仁慈的神明。”
  这是在暗暗表示因效忠王而间接瓦解了神权的懊恼?
  人们不禁捏了一把汗,等待着君王降罪。
  又见其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只希望自身不要被牵连。
  “你说,要将神殿清扫,迎入新神像?”狄萨弗森终于开口了,语气愠怒不显。
  “是的,陛下。”老人目光坚定。
  寂静片刻,出乎意料地,他们仅听见王简单地道出两个字音——
  “好啊。”
  所有人惊愕睁大了双眼。
  ……
  事情没有阻碍,进展得比想象中快多了。
  但却顺利得那么令人不安。
  不到十日后,传闻中的新神塑像来到了宫门口,狄萨弗森履行诺言亲自迎接。
  大臣们也有幸目睹。
  晴朗湛蓝天幕之下,神像笼盖着一层金白色的缎布,挡不住从内里散发出的芒芒圣光。祂静静伫立在空旷中心,将其送来的祭司们隔着距离垂手而立。
  “这就是?”
  狄萨弗森面无表情地走近。
  “是的,尊敬的陛下,这就是新神像。”最前面一人回道。见狄萨弗森有抬手揭开缎布的意思,又立马提醒,“请您不要贸然触碰,否则会——”
  “会如何?”
  冷熠的银眸转向他,只见狄萨弗森王手掌已扯住了缎布。
  ……竟然没有被灼伤?
  来不及待他反应,布料就这般被轻轻松松扯了下来!
  狄萨弗森眼底充斥着恶欲与轻蔑,里面之物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具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的,半透明人形躯壳?
  和得到的消息不一样。
  送来的是假的?被掉包了?
  狄萨弗森面容阴沉骇人,“这是、神像?”
  可与此同时,祭司们却望着所谓的神像,不可思议到忘了呼吸。
  “……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集中了残存神明之力的塑像,栩栩如生且美得雌雄莫辨,怎么会变成了一具模糊的躯壳?!
  自从神像出现了圣光后,就没有人能揭开过这层缎布,他们只派人日夜把守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这便是最后的征兆?
  狄萨弗森刚要向人问罪,忽地,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一抹身影。
  那是一个青年的身影,依稀浑身赤.裸,唇角挂着轻佻的笑意朝他靠近,没来由牵扯起深埋的怒意……
  他一瞬间像是被夺了心魂般,不受控制地蓦然伸出手。
  等回过神来,已攥住了神像向前伸出的那截手臂。
  一用力,咔嚓一声,将其生生扳断!
  老臣见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中颤颤巍巍地念叨着,完了,完了……
  他就不该天真地祈祷狄萨  弗森尚有一丝敬畏,从那巫师消失,狄萨弗森自雪原归来后,所有事物都朝着不详的方向发展!
  祭司惊骇道:“您怎么能这样做?!陛下,快停止您侵害神像的行为!”却被战士上前一把扣下。
  随即,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扳断的手臂化作了齑粉,被风吹散……
  狄萨弗森眯了眯银眸,握拢了空荡荡的掌心,神色不明。
  “报告——陛下!”
  一名守卫又匆忙跑来。
  “什么事?”
  得到狄萨弗森的许可,守卫收回顾忌旁人的视线,紧张说道:“那座荒废的神殿,四周的藤蔓树枝在、在疯狂生长,快要将神殿遮盖了!”


第133章 捉弄
  暗淡荒废的神殿被隔绝了, 难以踏足。
  繁密的绿枝将神殿缠绕遮蔽,殿外随处可见的野玫瑰似有意识般向内蔓延而去,肆意生长, 幽醉的花香充盈……
  这一幕仿佛刻印在了狄萨弗森眼底,接下来的几天中无数次浮现, 令他失神。
  他明白,要做的不是杜绝神迹出现, 而是让这一切出现后再被摧毁,连带着摧毁那些可笑的信仰。
  ……
  叶缝漏下的斑驳光影打在男人英俊冷硬的脸庞上。
  狄萨弗森浸泡在炎日午后的池水中,闭目浅寐眉宇皱起, 透露出一丝烦躁。
  清爽的池水也驱散不了浑身的燥热。
  这股异样感从那抹身影进入脑海中后, 变得越来越明显……明显到他快要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过往与现今。
  曾经那好似刻意遗忘过的模样慢慢有了重现的迹象, 记忆伴随着恶心、耻辱在心头翻腾。
  可他发泄不出来,对着那虚无的幻影。
  是所谓的新神在作祟么?狄萨弗森思忖。
  他想宁静片刻,借助这一片清幽。
  耳边树叶的摇曳声宛如清浅呼吸, 微风吹拂过湿漉漉的发梢, 几滴水珠落下, 顺着脖颈的青筋流淌至胸膛……触感却那么不容忽视。
  微凉,柔软,带着些许痒意……
  就仿佛是,被这风、这水滴……调戏了一样。
  “……”
  狄萨弗森呼出一口浊气,挥去这些荒诞的念头, 浸入更深的水中。
  然而没过多久, 他又感到胸前有力道轻轻压了上来,隐隐在蹭动……
  是水流在涌动?
  紧接着后腰也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似的,触感竟沿着背肌上下游走, 耳廓传入似是而非的叹息……和朦胧印象中的耻感如出一辙……
  不、不对!
  狄萨弗森猛然睁开眼,从池水中站了起来!
  谁——?!
  一阵哗哗的水花响过之后,周遭陷入沉寂,就连风也杳然无声,清澈的池水一览无余,只有几片睡莲在孤单地浮沉。
  方圆二十米之内,没有他的准许,根本无人敢踏足。
  如果有人看到狄萨弗森此刻死死盯着池面警惕且愤怒的模样,一定会认为,他真的疯了。
  ……狄萨弗森咬了咬牙,迈出水池。
  停顿犹豫稍许,他裹上了外袍,沉着脸往寝殿走去。
  总之那些不可名状之物也只能对他耍些小把戏。
  要不了多久,他必定把所有一切都斩除干净。
  .
  远方传来了情报,传信的苍鹰从寝殿天窗飞入,落在幽寂的暗室内。
  锐利的鹰眼一眨不眨,反射着烛光,望向男人进来的方向。
  狄萨弗森边走边抬起了手臂,示意苍鹰飞过来,可意外的是,明明已被百分百驯服的苍鹰偏偏这次没有动弹。
  噢,不是没有动弹,它扇了扇翅膀。
  只不过那不是要起飞的意思。
  像是被什么东西弄得有点痒,勾在横杆上的鹰爪稍稍抬了抬。
  而就在这短短一两秒间,苍鹰羽翼旁暴露出了紧挨着它的一团黑影。
  约莫比苍鹰小一半的同样流线型的身躯,通体乌黑,狄萨弗森定睛一看,居然是只乌鸦!
  诡异的点在于,乌鸦完全不像是被作为食物猎来的,它正灵动地探着头,尖喙一下一下地啄着苍鹰绑在腿间的信件。
  信件的绑带已经松了,眼看就要被这只胆大且顽皮的乌鸦弄掉,而向来凶猛的苍鹰竟始终呆立着毫无反应!
  顾不得惊奇,狄萨弗森发现的第一时间大步上前想要抓住乌鸦。但还是晚了,在他指尖触碰到那黑亮的羽毛前,乌鸦叼起了信件,灵巧地飞至了空中。
  狄萨弗森额际青筋跳了跳,立即吹响口哨对苍鹰下令:“抓住它!”
  苍鹰却依旧立在原地,眨了下眼,短促地发出两声意义不明的啸鸣,像是被什么咒术控制了一般。
  有问题!
  这乌鸦绝对有问题!
  乌鸦毫不迟疑往敞开的天窗飞去,与此同时,外面响起连声嘶叫,气流涌入吹动烛火,数不清的同类黑压压一片宛如乌云过境遮蔽了窗口,那只乌鸦下一瞬便隐入其中消失在了他的视野。
  狄萨弗森追了出去。
  守卫也正抬头望天,一脸惊讶。
  “陛下,这里突然来了好多乌鸦!”
  见狄萨弗森阴云满面,遂小心翼翼问:“要把它们射杀下来吗?陛下?”
  狄萨弗森扫视着这群盘旋在蓝天之下的乌黑生灵。
  刚才那只和信件都找不到了。
  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他并不惧区区一封信件被盗,这左右不了什么,然而被多次捉弄的怒意却积攒到了顶峰。
  “它们全往一个方向飞去了!”守卫又连忙说道。
  ——是废弃神殿的方向。
  .
  那日,他将新神塑像锁在了废神殿里。
  特制的链条一道道缠绕在不会动的半透明躯壳上,他也说不清是为了防止这诡异的神像出现未知变化,还是单纯为了不被别人又偷偷带离。
  甚至他不愿让人靠近,哪怕是看守。
  如同不愿被窥见内心的诡秘。
  当他勒紧最后一道锁链走出神殿时,枝藤还在生长,朝着那具躯壳所在的位置,没一会儿就将其完全包裹。
  殿内一派怪乱陆离,宛如置身秘林深处。无数粗枝绿叶直插高达十数米的穹顶,隔断视野,令人难辨出口与方向,形成了天然的囚笼。
  ……乌鸦,果然聚集在了神殿之顶。
  狄萨弗森没让人跟随,独自一人手持利斧,用力劈开一根根拦路枝条,在幽暗中判断神像的所在。
  所过之处,叶片与花瓣零落满地,狄萨弗森的动作越发野蛮,理智快要消耗殆尽,简直想不管不顾一把大火将这里烧毁。
  终于,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是用来绑缚神像的锁链。
  显然这里发生了他不曾知晓的事。
  狄萨弗森拾起松落在地的锁链,伏低身躯,缓缓向锁链的另一端靠近。
  拨开眼前重叠的花叶,光亮渐盛,映入银眸中。
  被遮盖严密的穹顶露出了一小方空洞,阳光透过琉璃洒下,呈现淡淡的青蓝色,又像是植物本身发出来的光。
  空洞的正下方,粗壮枝干形成了类似一座刑架的形状,变细的尾端弯曲缠绕着似镣铐般,圈住了一截润白的小臂……
  狄萨弗森眉心皱了皱,从侧方绕到前面,见到了完整的样貌——
  一个身形纤细的金发青年被藤蔓缠缚住四肢,双脚悬空,头颅低垂着,浑身赤.裸。
  点点萤火般的微光在其周身流淌,映照出整具躯体圣白无瑕。
  就在这时,上空传来细微的响动,狄萨弗森眯了眯双眼,先前的乌鸦衔着信件向下飞来,在半空中化作一团黑羽,碰触到了青年便消融不见。
  信件随即飘荡着滑落至他手中。
  狄萨弗森掌心一握捏皱了信纸,望着青年开始慢慢抬起了头,睁开眼眸……
  一片波光荡漾的湛蓝,宛如无法抵达尽头的海天一色,直要将人吸入那梦幻的漩涡……
  对方直直地看向他,沉静了数秒后,面容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喜悦。
  “你来了……”
  清润的嗓音直达他脑海,让狄萨弗森的神经受刺激震颤。
  银瞳骤缩,仿佛一瞬间看到了什么……与眼前昳丽如妖的面孔重叠。
  他下颌绷紧,一步步迫近,问道:“你是谁?”
  “引我来为了什么?”
  “新神塑像呢?”
  无起无伏的声调犹如暴风雨前的平静。
  青年依旧笑容明亮地看着他,回复却无异于激怒,“你,不是有答案么?”
  “唰”的一声,长剑自鞘而出,剑尖划破青年胸前的肌肤,直指向心脏位置。
  “说。”狄萨弗森阴戾道。
  “我叫——乔密尔。”
  “!”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更像是一道咒语,令狄萨弗森布满荆棘的心田地动山摇,将血肉的土壤挣破。
  臂腕一用力,剑尖刺入了心间,血液顺着刃口涌出。
  而青年面色不改。鲜血没有滴落于地,而是如丝带般交缠,包裹住了剑身。
  狄萨弗森一怔,猛地将长剑抽离,随即见剑身的殷红流光变成了金白色,汇至尖端化为一束,升入高空……
  他恼恨地磨了磨牙,再看对方胸膛的血洞,已愈合如初。
  妖异的蓝眸甚至笑意更深,倒映出他暴戾的模样,一切都似在其预料之中。
  这种感觉……真该死。
  “我知道你所想。”乔密尔又开口说道。
  “……”狄萨弗森沉默不语,视线在青年的胴体上逡巡,脑中将所有可能对对方起作用的手段过了个遍。
  却渐渐地,他发现这具神秘的躯体竟透出一层淡淡的粉晕,包括轻垂的足尖,脸颊与耳廓处几乎变得绯红。
  蓝眸不再直直地望向他,而是变得有些躲闪。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身上真有弱点?会是哪里?
  狄萨弗森若有所思。
  乔密尔喉结轻微动了动,接着道:“我的力量在消耗,会变得薄弱直至殆尽,等到那时……你就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了。”
  狄萨弗森挑眉,头次听到如此古怪的示弱。他寒声反问:“你在拖延什么?”
  “不是拖延。”乔密尔眨了下眼,目光幽幽道,“尊敬的狄萨弗森陛下,我无比期望那个时刻的到来。”
  狄萨弗森:“比起未知的将来,我更愿意此刻就将你杀死封存在这里,即便我还没有问出你真正的来历与目的。”
  “……你是担心,我在你没注意之时会逃走吗?”
  狄萨弗森瞥了眼不远处掉落的锁链。
  乔密尔嘴角弯起:“如你所见,我是被囚困在这里,在神明力量消失之前,我无法挣脱枝藤的束缚。否则,我不必引你过来,而是直接出现在你面前了……”


第134章 偷吻
  他的灵魂变成碎片, 飘荡在空荡狼藉的雪原,又去往了广阔的山川湖海。
  记不清过了多少时日,感到一股引力将他重聚、唤他苏醒。
  零落在大陆各处微薄的神力带着最后的慈悯与留恋, 涌入了他新生的躯体,边布散福泽, 边进行一场缓慢且盛大的道别。
  如今已到了最后阶段,一切术法和封印即将彻底失效, 而他也终将获得自由。
  ……他赌赢了。
  再也不会留给狄萨弗森离开的背影,从今往后,他会永远坚定地走向他……
  .
  梦境中一帧帧隐忍与旖旎穿插交替,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狄萨弗森额际滚落。
  他终于惊醒。
  午夜时分, 绯红的双目对着床顶花纹, 仿佛在盯着虚空中的什么, 好一会儿后,才恢复神智。
  口干舌燥,那团被挑起的诡异欲.火甚至燎烧至胸口, 夹杂着蚀骨却难言的思念。
  狄萨弗森忽然跃下床, 跑向了寝殿的仓库。
  一片昏暗杂乱中, 男人粗鲁翻找一通,拖出了落满灰尘的箱子。
  箱子上了锁,锁头生了锈,而钥匙早已不在。
  他直接抡起拳头砸下,急切地将箱盖破开。
  一眼见到, 里面有被黑布半蒙着的两幅画像。
  砸碎的木屑扎入了画布露出来的一角, 狄萨弗森莫名地口头一紧。
  迟疑了数秒,粗粝的手指小心翼翼将木屑拔出,而后将其中一幅拿近, 借助小窗洒入的月光细看……
  他看得很艰难,视野好像因充血而模糊,过了许久才慢慢地完全清晰起来……
  画中年少的王子美艳而带着几分阴郁倨傲,在与他对视。
  同幻梦中的身影,以及废弃神殿所见到青年,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
  王子殿下……兰曼斯特国……乔密尔……巫师……
  无论是残缺记忆告诉他的,还是暗地里寻找到的过往线索,都融汇成了一个答案——
  他中了操控心智的咒术。
  身陷兰曼斯特王宫期间,对囚禁侮辱自己的王子产生了古怪的情愫,不作反抗任其玩弄。后来,又将王子扮作的巫师留在身边,无理由听信依从,直至发生那场雪原的恶战……
  沉寂的咒术近期有了苏醒的趋势……
  而记忆之所以会残缺,是他人为之,还是自己想摆脱蛊惑的自救行为?
  狄萨弗森握住相框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纯金打造的表面留下了指印。
  他目眦欲裂,最终仍旧默默地将画像原样放了回去,用其他物品盖上破烂的箱口,起身离开。
  ……本来这些耻辱往事都将随着那人的消失而尘封,可出现的所谓“新神”又与那人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难不成是特意化作乔密尔王子的模样?咒术也是由祂在唤醒?……是觉得这样做能够影响自己么?
  但自己居然真的倾向于相信祂的话——只需放任祂继续被囚困在神殿,等待祂的力量耗尽,便可以将最后的信仰之源摧毁。
  尽管这与神职者所言,入驻神殿获取民众信仰以强化神力的初衷,分明是矛盾的。
  .
  连续一段时间,狄萨弗森每日都会去确认祂的存在。
  祂还是如之前见到的那般,被枝藤牢牢缠缚着,整个人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透露出一种宁静且不真实的质感。
  祂大多数时候都在闭目沉睡,只有在察觉到自己来了后,才会抬起头展现出喜悦的笑容。
  ……祂好像很高兴自己来看祂。
  可如果某天,祂的身体不再有自愈的能力,将祂的四肢折断,皮肉一寸寸割开……还会有这样的笑容吗?
  狄萨弗森不禁残忍地想。
  以及他忽然发现,这样的一天,似乎不远了……
  多个灾情严重的城邦都传来了消息,说地震和洪涝造成的损毁得到了恢复,土地得到了丰收,民众不再暴乱。
  几支从王城出发去镇压的骑士团原封不动地又返回了。
  廷议之上一派祥和,大臣们连声称颂他的英明,感谢新神对大陆至高之王的认定。
  与这一切相对应的是——
  神殿里的祂,明显变得虚弱了。
  正如祂所说,祂体内的力量一直在消耗。
  躯体不再如先前那么轻盈,被枝藤束缚之处渐渐出现了勒痕,就像一具正常的肉.体一样。
  可祂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安,反而,在见到自己时,眼中的神采更加熠亮欣喜……传达出一种名为期待的光。
  祂在期待什么?
  大陆在耗尽神力后得到和平么?
  狄萨弗森心底不禁冷笑。
  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做,也有的是满怀野心者不惜利用那份缥缈的神权……
  “我找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紧盯着乔密尔的眼睛,狄萨弗森面无表情道。
  蓝眸中出现了一缕微漾,“什么人?”
  “一个宣称是最开始发现你塑像的人之一。”狄萨弗森道,“有趣的是,和他一同发现的邻居中有一个外来者,专门在那之前买了村里一间死了人的空草屋,居住了两个月,后来就离开了。”
  “通过调查那人居住过的痕迹,以及行踪线索,得知他叫罗麦尼,是一个有名的雕刻师,与神职者们接触甚密。”
  乔密尔:“……你想说什么?”
  狄萨弗森面容阴鸷,上前一步,迫问道:“你究竟是怎么诞生的?”
  乔密尔当然明白狄萨弗森的追查意图,莞尔一笑道:“是,我的来历是神职者编造的谎言。”他如实说,“我其实是被复活的。狄萨弗森陛下,不是告诉过您了么?我的名字叫乔密尔。”
  狄萨弗森:“!”
  恼意再次涌聚至狄萨弗森心头,他好像听到了一个想象中的答案,同时这又是一个他不愿接受的答案。
  这些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
  一个声音告诉他,如果再不想办法彻底杀死眼前的青年,自己将又一次被蛊惑操控。
  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帝王,既然对方胆敢主动现身招惹他,那他也不介意陪玩到底。
  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拉长,后种念头竟越来越难以忽视。
  狄萨弗森望着青年身上被勒出的淤痕出神,视线又从那仿佛一掐就断的腰肢往下……
  呵,是啊,祂怎么可能会没有弱点呢?
  对于“圣洁的神明”而言,任何一点污迹都将是莫大的耻辱。
  不知道当祂浑身布满脏痕,再去接受民众的朝拜,心里会在想什么?
  狄萨弗森银眸中危险的光芒渐盛,“不管你究竟是什么,我最忌讳有人敢戏耍我。”
  “你对我施加了什么小把戏?你出现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见对方不言,他又道:“即便现在还无法杀死你,但有太多比死亡更令人痛苦的东西。尊敬的神明冕下,或者是,应该称呼你为乔密尔王子殿下?”男人哂笑,“不得不说,你赤身裸体被绑缚在这里的模样,简直像极了看台上被竞价的尤物……”
  以前的他大概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用这种方式去威逼。威逼一个看似只能任他宰割的青年。
  然而,青年的眼神澄澈不变,依旧亮晶晶地注视着他,好似根本就没有听懂他的威胁。
  狄萨弗森只好说得更露骨些,“我很好奇,当你的肉身被侵犯时,是继续挂着镇定的面具,还是会如同那些不甘屈服的性.奴一样,做无谓的挣扎?”
  乔密尔:“……”
  青年垂下眸,像是终于明白了,于是他害怕了、妥协了,声音微弱道:“你靠近点,我告诉你。”
  狄萨弗森挑了挑眉,缓缓将耳朵凑近。
  “我的目的是……”
  男人静静地听着,话音却在此断掉,随即……只有一个柔软的吻印在了他的侧脸。
  “……!!!”
  瞳孔巨震,惊怒之间,狄萨弗森本能地抬手扼住了乔密尔的脖颈。
  那细滑的触感令他暴虐欲更甚,五指开始收拢使力。
  乔密尔被迫微微昂着脖子,神色出现了一丝痛苦,原本苍白的脸蛋也浮现出血色。
  ……好像真的能就这样掐死他。狄萨弗森心想。
  但狠戾的面庞之下,心脏却在躁动亢奋。
  这是挑衅?还是勾引?
  他想让胆敢做出这样举动的对方彻彻底底明白,会有怎样的后果!
  披着圣洁皮囊却本性淫靡的伪神,从出现的一开始就在试图蛊惑他,这是祂应得的……
  美丽的容颜因窒息而痛苦,刚刚亲吻过他的唇瓣微张着轻颤,濒死般渴求着空气。下肢亦不再舒展,开始小幅挣动,但被紧绷的藤蔓牢牢圈住,纤长的踝腕上淤痕更加明显。
  狄萨弗森视线往下,另一只手掌仿佛不受控制般,随着视线所过之处滑去。
  藤蔓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碍事,充血的眼底不断闪过诱人的画面——将它们斩断,然后强行让两条无力挣扎的腿环上自己的腰杆……
  对方脸上会不会露出比窒息更有趣的神情?
  会是什么样子呢?
  痛楚?绝望?还是堕落?
  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比折断祂的颈骨更能让自己感到快意……
  手指已不自觉掐入那细滑的肌肤,肆意蹂.躏,感受着膝弯传来的可怜颤抖……狄萨弗森几乎就要付诸实际,可又恍然间惊醒。
  等等!
  此刻的自己和梦境中的何其相似?
  像一头中了催.情药难以自控的兽,赤红着双目觊觎那具雪白纤巧的胴体,仅仅是一个奖励般的吻,便能让他整夜燥热难眠……
  自己到底是想逼问出结果,还是找一个借口发泄那荒诞且不愿承认的欲望?
  扼住脖颈的大掌蓦然松开,乔密尔的头颅耷下,喉咙里发出几声呛咳。
  蓝眸湿漉漉的再向男人望去时,只见他已转身快步离去。
  步伐甚至隐约带上了一丝仓皇。
  乔密尔:“……”
  该怎么说呢?可以说他怀念起了当初那个,无论自己怎么调戏都拼力隐忍的狄萨弗森了么?
  就算是最仇恨自己的那段时间,狄萨弗森都不敢真的弄伤他啊,再加上后来百依百顺的温柔,竟让他产生了一种狄萨弗森其实很好掌控的错觉……
  该死的,明明残存在大陆的神力快要散尽,为什么这些顽固的咒术还没有破除?体内的力量都已经要支撑不住生命的损耗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枝藤终于呈现出萎缩的迹象,从乔密尔的身躯上逐渐松懈、抽离,他足尖挨到了地面,静静趴伏到了一根粗壮的树干上。
  殿内的光芒一寸寸熄灭,最后聚集在乔密尔的周身,化为了一层薄薄金白色外袍。
  ……提示着他,新生的肉.体,自由了。
  此刻,一旁又传来了动静。
  但能听出,不是狄萨弗森。
  两名神色紧张的宫仆打扮的人艰难穿过密丛,见到乔密尔后,足足愣了有十数秒,才互相对视一眼。
  而后殷切说道:
  “尊敬的新神冕下,您在这里受苦了。”
  “我们是奉命来将您从残暴的狄萨弗森王手中解救出去的。”


第135章 代价
  “他真的是神明的化身么?”
  “难道你还能在那里面找到其他人?”
  “可是为什么他看上去这么虚弱?根本不像拥有神明力量的样子……”
  “嘘——别说了……他好像要醒了。”
  马车飞奔在深夜的林间密道上, 咯吱咯吱的轮毂声撞碎了静谧,两人回过头去观察木架上躺着的青年,只见其已睁开了双眼, 望着天空中高悬的圆月静默不语。
  ……从见到这位新神冕下起,对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也没有表示拒绝。祂缓缓地从枝干交错的神殿里迈出, 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他们引导着祂从安排好的道路出来了王宫。
  只不过两人心中仍旧忐忑, 万一带错了人,城主大人会震怒降罪的吧?
  他们想要与之确认,然而上了马车后, 对方便陷入了沉眠。肤色苍白, 足底带着被枝条划破的血迹, 脖颈上还有一道深深的掐痕, 呼吸不可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具死躯。
  这情形让他们不禁联想起,那些被贵族亵玩至死丢弃在外的美貌奴隶,赶在尸体僵硬、腐烂前, 可能会有一群侍卫上去争抢着……
  说起来, 他可真漂亮啊,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皮囊,让人根本无法以对神明纯粹的尊崇去看待。
  ——他真的不是被狄萨弗森王当作禁娈,豢养在废弃神殿里的么?
  “新神冕下?”
  一人试探着开口:“您是受伤了么?”他恨恨地说道,“果然,狄萨弗森王不可能是诚心将您迎入神殿!”
  停顿了片刻, 他又问道:“那残暴无礼的王将您囚禁在神殿里了么?他对您做了什么, 害得您这番模样?”
  乔密尔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坐了起来,蓝眸幽幽地朝此人瞥去。
  对方眼中流露出僭越与促狭藏匿不住。
  令他本就不愉悦的心情更加糟糕。
  “谁允许你直视我的?”
  冷冷的声调刚传入耳中, 一道蓝光便袭上了这人的脸,他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后,瞬间滚落下了马车,身影被奔驰的马蹄甩在夜色中。
  另一人大惊失色,连忙伏低上身,磕头告饶道:“冕下息怒!”
  乔密尔:“做你该做的事。”
  “是、是。”他转过身去专心驾车,再也不敢发出别的动静。
  乔密尔摊开手掌,一缕缕金白色波光从远方汇聚而来,涌入他的筋脉。
  与此同时,充斥在王城至高神殿内的枝干全部回缩,只余一层凋零枯萎的叶瓣铺散在地面。地面、台阶、立柱,以及落满灰尘的巨大神像均出现了裂纹,终将在没有修缮的漫长岁月中自然凋蚀……
  光芒熄灭,收拢掌心,乔密尔闭目思忖。
  这最后的力量,要如何处置呢?
  释放完之后,他就与常人无异,再也没有自保和愈合的能力了……
  被人偷偷带出王宫,是狄萨弗森默许的。狄萨弗森在想什么?
  该不会是下不了决心杀死自己,因此试图借别人之手吧?
  一想起曾经有段时间内的狄萨弗森,应该也是这般矛盾甚至逃避……乔密尔竟忍不住笑了笑。
  只可惜自己那时候只顾着脱身,对一切细微的变化都捕捉不及,否则的话,他会留给狄萨弗森更多开心的回忆,而不是那么多隐忍与挣扎……
  .
  “陛下,大臣们一致请愿,要举行祭典,拜谢神明。”
  “陛下,神殿那边——”
  神色慌张赶来书房的守卫正巧与前面一人撞上,随即均意识到,似乎麻烦和意外凑在一起了。
  “我知道,不必管。”
  狄萨弗森头也不抬,擦拭着自己的长剑,那上面沾过乔密尔的血,殷红的痕迹好像残留在了刃尖,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攥紧了手中的缎布,没有人知道他是临时做的决定还是早已计划好,只见那冷薄如刀锋的唇淡淡下达了出兵的指令。
  “不日准备动身。”
  ……
  十多天后,乔密尔到达了一座特殊的城邦。
  凭借对这片大陆地图的印象来看,他沿着走过了一段曾经亚尼尔特国土的边界,临近城门口,景象倍觉怪异。上空蓝天澄澈骄阳热烈,而地表道路两旁却被大片黑色的覆盖,压抑又阴晦。
  那是茂密盛放的黑玫瑰。
  还可以远远望见城内高高矗立的殿宇和石塔,也被黑玫瑰的枝藤环绕点缀,使得整座城邦笼罩在一阵神秘与肃穆之中。
  城门口驻守森严,风声鹤唳,守卫们脸上戴着僵硬且紧张的面具。
  粗硬的绳索悬吊着厚重正门吱呀吱呀放下,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从内快步走出,到乔密尔跟前单膝下跪。
  “恭迎新神冕下!”
  乔密尔理了理宽阔的兜帽,将脸埋在阴影中,淡漠扫了一眼,往前走去。
  民众也全聚集道路旁恭迎,高处悬挂着黑色花藤,地上铺满了花瓣,自幽黑中散发出浓烈的香气。人们均保持着沉默,沉默像一座无形的山,数万人如一体般虔诚地低头合掌,展示出对神明的无上恭敬。
  .
  宴厅里,觥筹交错。
  席间堆满了珍藏的食物美酒,歌姬吟咏着圣洁的曲调——自从祭司不再任职,赞颂神迹的任务就由歌姬承担了。
  乔密尔斜坐在帘后,帘布上投射出一抹修长的剪影。
  男人垂首站在帘前,忽然,他见一截雪白的手从里头伸出,轻轻挑开了帘缦。
  这时正奏响着高亢的战歌与鼓声,一群赤裸着上身手持刀盔的男人在整齐地列队布阵,致敬远古的圣战与战争之神。他们结实的肌肉在舞蹈之间展现出健美与力量,令看客心潮澎湃。
  科尔茵转了转眼珠,帘缦微动,一声短促的低笑如清泉般滑过耳际,他看见了对方精巧的下巴,殷红莹润的唇浅浅勾起,不知在想什么。
  自从这位新神来到这里后,可以说他充满了漠视。他一直在思考,该将什么东西供奉给祂,才能赢得青睐?
  神圣气派的殿堂?稀缺的玉石珠宝?
  而对方对这些似乎都不感兴趣。从祂每日留连于城中各个角落的行迹来看,祂应该是喜欢那些随处可见的市井之物的。
  原来化为了人身的神明喜好是这般。
  这不?他立即开设了一场宴会,呈上各种佳肴与形形色色表演,果然,新神冕下欣然莅临了。
  “尊敬的冕下,如果您喜欢的话,完全可以从中挑选几名作为您的贴身侍仆。”科尔茵讨好地提醒道,“而且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角斗士,一定能为您带来精彩的表演。”
  乔密尔没理会,他自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终又忍不住说道:“想必这些日子以来,您对这里的一切都有所了解了吧?”
  “这座城邦最特殊之处,就在于它曾是狄萨弗森王的故乡。”
  科尔茵边说边注意着帘缦内朦胧的身影,里面传来一声尾调上扬的“嗯”,表示正在倾听他的话语。
  科尔茵顿时眼睛亮了亮,这个时候还不开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再等就只能到狄萨弗森兵临城下了。
  “它本是一座热烈鲜艳的玫瑰花都,自从雪原之战后,这里就变成了这样。”
  他继续道:“人们一开始看着这些变黑的花瓣还觉得新奇,可慢慢地就发现,它们释放的气味好像会影响人的情绪,使人变得躁郁,这座城邦的犯罪率也随之升高了……似乎圣米斯的惩罚降临到了狄萨弗森王的故乡……”
  “我们曾向王请求解救,但是王并不予理睬,甚至他从未承认过这片土地与他的渊源……无论想什么样的办法去取悦他都没有用。”
  前任城主于两年多前离开,他回到家乡掌管了这片土地,却面临无解的困局。调任到王城的人脉也不知如何激怒了王,均落得了惨死的下场。
  “如今因为这里的现状和一些误会,王已经带领军队前来。没有人敢寄希望于狄萨弗森王的仁慈,我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也许这座城邦的命运将就此终结……”
  科尔茵话音落下,便听到了乔密尔的反问——“你想要什么?直白地告诉我。”
  他激动地跪下,膝行了两步,张大眼眶对着前方说道:“无所不能的冕下啊,我想恳请您帮我阻止狄萨弗森王即将到来的暴行,让我们重新回到安稳的生活!”
  乔密尔屈起食指点了点下巴,所有所思道:“如何阻止呢?”
  这句话令科尔茵愣了愣。这略带天真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他一时分不清楚对方是故作此问,还是根本不了解狄萨弗森其人。
  “城主大人的意思是,请您杀死狄萨弗森王永绝后患!”
  一个急促的声音插了进来,是跟在科尔茵身旁的副官。
  他拧着粗眉大声说道:“否则狄萨弗森会让整片大陆陷入无尽的灾难,不管是这座城邦,还是任何一处!只有杀死了他,让仁慈的人来统治大陆,神罚才能停止,人们才能获得安宁。”
  在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旁人屏息等待着乔密尔的回复。
  科尔茵似怒非怒地斥责了副官一句:“注意你与新神冕下说话的礼节。”
  所幸的是,帘缦内的祂好像并无任何不悦,一会儿后,只轻飘飘地问道:“那么……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呢?”
  副官不解:“什么?”
  “这座城邦替发生在圣米斯的禁术承担了诅咒,而同样,取走狄萨弗森的性命自然也需要有人付出代价……”
  “谁愿意赐予这毁灭之术以力量呢?一定要是英勇且高贵的灵魂,在圣火的淬炼下显示出最动人的虔诚之力。”
  乔密尔说着站了起来,缓缓走出帘缦。
  仍旧跪在地上的科尔茵谨慎地抬眸打量他,那轮廓精美的脸蛋半明半暗,仿佛像极了儿时在某座神殿见过的爱与美丽之神塑像的侧影。
  而事实是,他并记不清那侧影的模样了,只觉得若祂闭合的双眸睁开,赋以血肉,应该也如同眼前这幽蓝之瞳一般,诡秘、慑人,又令人沉沦……
  忽然,一簇火光映入了科尔茵眼中,他不自禁眯了眯眼,青年纤白的手指被染上一层焰色,火舌在掌中呼吸,随着步伐微微摇曳。
  乔密尔走到圆桌旁,再一转身,另一只手上蓦然多了一盏盛满酒液的琉璃杯。
  巡视片刻,最终,视线落在了副官身上。
  副官的脸上后知后觉闪过惊恐,而科尔茵不说话,传达着默许之意。
  副官愕然瞪大双目,对方正向他靠近,诡异渗人的幽火照亮了唇角浮上的邪意。
  ……哪里像是悲悯救世的神明,简直是诱杀人心的恶魔。
  “接受这世间最神圣的仪式吧,你将会成为拯救大陆的英雄。”乔密尔说完,念动晦涩的咒语。
  不!他不想!
  明明可以换作不重要的其他人!
  副官想辩驳,想拒绝,可制止了他的不是科尔茵的命令,而是无形的压迫力,使得他跪定在原地,既无法动也无法出声。
  下一刻,头顶一片凉意,淡红色的酒液浇下,顺着脖颈浸湿了衣裳。
  随后就会是火焰了……在酒液的滋养下肆虐每一寸皮肤,将其灼烧为焦炭……
  他的心脏紧缩停止跳动,浑身止不住地剧烈发抖——
  然而,预想中烈焰焚身的剧痛没有到来,只闻一串嬉笑声,来自于并不庄重严正的“神明”。
  “谁告诉你,我有能力杀死狄萨弗森的?”
  副官错愕至极。
  压迫力卸去,他依然说不出一句话来,酒液混合着冷汗,发软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栽倒。
  乔密尔反笑道:“何况,不是你们派人,把我从狄萨弗森的魔掌下偷渡出来的么?”
  蓝眸中盛满戏谑,刚才的举动好似不过一个玩笑而已。
  围观的人们只以为副官满怀赤诚却被愚弄,心头涌上不满,不敢置信地看向乔密尔。
  科尔茵站起身,扫了眼情绪激动的众人,又转头对乔密尔沉声说道:“冕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至今想不通……若这位“新神”无法对抗狄萨弗森,为何那群病死的祭司会说祂是希望?若神明之力没有消亡,“新神”又为何会被囚困于神殿?祂面对狄萨弗森时也是这般乖戾莫测吗?……祂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火焰的光芒在乔密尔掌中熄灭,他慵懒地挑了下眉:“你想要的不就是让这座城邦重获安宁么?”
  科尔茵抿了抿唇,道:“当然。”
  乔密尔:“……那就,让它恢复从前的面貌,自然便不存在由异象而生的灾祸了。”


第136章 幸存
  “你刚才太鲁莽了。”从小门走出宴厅, 科尔茵对副官说道。
  副官已从惊吓中恢复,粗犷的脸显出几分恶气,“可是我根本看不到他对受难城民的仁慈与怜悯, 他并没有要帮助我们的意思。”
  “大人,您真的只请求将满城的黑玫瑰复原成原本模样就行了吗?”他又道。
  科尔茵眸光复杂地望着前方黑黢黢的庭院。
  “这分明就是无用的。”副官坦言道, “问题的本质不在于变黑的玫瑰,就算恢复了, 也根本不可能改变狄萨弗森对这里、以及对我们的态度。”
  科尔茵:“……”
  “……大人,我知道您一直在犹豫。”他压低声音,“但目前来看, 该怎么做, 不是早已有人告诉您答案了吗?”
  科尔茵眼中闪过一分锐利:“你偷听到了?”
  “不是偷听, 是因为他们也找我谈了话。”
  科尔茵实际内心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些人大多数是被剥夺了权力的旧贵族以及巫师,他们知晓会在狄萨弗森统治下落得走投无路的结局,我们如今的处境和他们一样。”
  “是的, 大人, 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副官沉沉说道, “命运只会掌握在自己手里,神明力量早已式微,我看那人倒更像是一个随心所欲的邪恶巫师。说不定所谓新神的诞生只是老祭司试图挽救神权的谎言,我们何不反过来利用这一点?……”
  “没落的神明,就贡献出祂最后的作用吧……”
  .
  时间很快到了乔密尔承诺的这天。
  他将要让满城的黑玫瑰恢复, 洗刷掉神明降下的“罪罚”。
  偌大庄严的祭坛已准备好, 其上摆着一张华贵的金玉高椅,那是多年之前,为尊贵的初代亚尼尔特君王莅临这座城邦而造。
  青年靠在椅中, 显得那么娇弱纤细,阴凉的风刮起他长长的衣摆,兜帽也簌簌作响,他整个人被裹在其中,一寸皮肤也瞧不见。
  祭典所用的佳肴一盘盘呈上,在青年的挑选下,或被扔弃,或被品尝。
  按祂的要求,这些不像神职者,更像是祂的仆人。
  不远处的角斗场鼓声阵阵,宛如阴空之下的雷鸣。伴随着鼓点,奴隶们垒起人墙,抵御战士的进攻,演绎古往今来战场经典的肉搏战。
  只不过这些奴隶显然都害怕死伤,不会真的全力抵御,不多时,就溃散开四处逃窜。战士们又用脖圈将他们一个个像狗一样栓在一起,让他们一同朝祭坛方向下跪,代表着落败的邪恶势力向神明的赎罪。
  乔密尔换了个姿势,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倍觉无聊,像个找不到乐子的顽劣贵族。
  “请容许我发出疑问,为什么和说好的不一样?他为什么还不开始祷告?”副官觉得不太对,跑到科尔茵身旁询问。
  科尔茵回道:“不用着急。”
  副官指了指周围,“可是您看民众都有些不耐烦了。”
  “对这荒谬的祭典。”他补充。
  科尔茵眉宇阴郁,确实,实际情况和计划中有差异,他们原本是要在新神得到民众最高的崇敬时,杀死祂,再嫁祸给冒充潜入城中的“王城军”。用狄萨弗森的弑神和对故乡的屠杀,来激起所有人的恐惧与愤恨,来战胜对狄萨弗森的恐惧……足够多的势力以及民众联合起来,才能有望对抗狄萨弗森。
  可现在问题是,新神真的是民众所崇敬的么?
  人们暗淡的眼神中,丧失的到底是生存的期盼,还是对神明的希望?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动手?”背着淬了剧毒巫药之箭的弓箭手也偷偷问道。
  科尔茵沉思片刻:“依旧按原计划,等到第一朵玫瑰变红。”
  “遵命。”
  过了许久,科尔茵又忽然冒出一句:“你说,他真的会死吗?”轻飘飘的,不知是向谁问询。
  副官接过话头:“连神域都能坍塌,何况是他?他要是有足够的力量,就不会被狄萨弗森囚困欺侮了。”
  “为什么,不能与祂达成合作呢?”
  副官冷笑:“一开始我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断定祂只能死,可不久前祂的态度告诉我们了……”
  科尔茵不再开口。
  众人的不耐在渐渐累加,部分人的目光失去了掩饰,半侧着脸,阴晦地瞥着王座里的青年……直到,两头被牵出来的雄狮发出响亮的兽吼,彻底打破了人群的沉寂。
  “什么?!”
  “为什么会有狮子?!”
  这两头雄狮是末代亚尼尔特王豢养的一群斗狮中仅存的两头,当初国邦覆灭时,兰曼斯特领军用斗狮撕咬不降者,以此取乐,这两头雄狮兽齿之下沾染了最多的鲜血,后来被兰曼斯特贵族饲养,机缘巧合又流转到了此处。
  它们虽已许久被关在逼仄的地牢,吃着被投喂的死物,但始终兽性难驯,一经放出,那狰狞凶狠的兽面与獠牙依旧看得人心惊胆战,硕大的兽口足以一下将人的脖颈咬断。
  科尔茵并不惊讶,这是之前说好的,对方将用神明之力让雄狮臣服,以此抚慰旧亚尼尔特人深埋于心的创伤与屈辱。
  “还记得亚尼尔特王城曾悬挂着数十只殊死抵抗的将士的头颅吗?”
  乔密尔终于说话了。
  “他们有的是被兰曼斯特战士砍下,有的是被亚尼尔特王豢养的野兽咬死。当时,有人壮着胆子去寻找,那其中有没有狄萨弗森的……而许久之后,才从邻国传来消息,狄萨弗森没有死,他屈辱地以身侍候那邪恶好色的乔密尔王子,所以保下了性命,这件事还成为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们听着面面相觑,均显出惊异与不解。
  “祂提起这些做什么?”
  “是这样的吗?我怎么听说那位王子其实仁慈又美丽,残酷无情的狄萨弗森王甚至对他心生爱慕?”
  能说出这话的都是年轻人,当初受了狄萨弗森强制管控言论的影响。但这里到底是曾经亚尼尔特的领地,还驻扎过许多兰曼斯特战士与贵族,知晓真相的大有人在。
  “你们知道什么?那些传闻都是假的。那个王子臭名昭著色欲熏心,居然敢强迫狄萨弗森王,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被剥皮剜骨,承受最残忍的刑罚!”
  尽管他们也不清楚为什么有段时间狄萨弗森要美化乔密尔王子,还要复活他,后来直到如今又再也不许任何人提……
  也许,是狄萨弗森王为了脸面,宁愿把那段屈辱历史塑造成美好的?
  呵,谁知道呢……
  谈论起狄萨弗森的禁忌有种隐秘的快感,让人们短暂地忘了所带来的可怕后果。
  眼看着局势越来越朝奇怪的方向发展,科尔茵决定上前提醒乔密尔一番,可还未接近神坛,乔密尔的声音又传入了他的耳中。
  “因此我一直很好奇,人类在面临绝境时,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乔密尔走下高台,靠近了雄狮。妖异的蓝光在他掌心汇聚,他轻轻抚上雄狮的头颅,雄狮安静低垂着头,像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然而短短几秒过后,从不同方向牵拉着雄狮脖颈的数条铁链便一齐断裂,驯兽师们瞪大眼睛看了看手中的断链,其中一名经验老道的想重新套住狮头,却被瞬间发狂的雄狮一掌拍向胸口,他堪堪避开,在地上狼狈滚了几圈保下了性命。其他同行见状也慌忙逃离。
  两头雄狮随即冲入了人群中。
  民众们惊恐后撤,而与大多数人不同的是,有些人却站着不动,不知是不是被吓破了胆。当雄狮冲到面前时,无人注意到他们默念起了咒术,又被不知名力量打断了,只见雄狮一口咬住了最近一人的肩胛,顿时鲜血迸溅。
  然后是下一个倒霉者。
  人们的尖叫声响破天际。
  副官着急地大吼:“他到底在干什么?狮子为什么会发狂?!”
  科尔茵来不及多言,迅速组织人手上前擒拿狮子。
  雄狮眼中闪着幽幽蓝光,阴森且诡异,与庞大的身躯呈鲜明对比,动作灵巧敏捷,仿若一只幽灵。
  其中一头往角斗场的方位冲去,被捆住的奴隶们根本无法逃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雄狮急速靠近,抖若筛糠。但令他们极度庆幸的是,雄狮并没有攻击他们。
  被攻击的对象好像是随机挑选,有男有女,可细看之下便会发现,那些人不经意间露出的斗篷之下隐隐约约是一只黑翅大鸟。
  那是王城军的象徽。
  过了许久,科尔茵的人完全拦不住狮子,无数的箭镞和长矛向两头狮子刺去,它们背后似乎长了眼睛,总能轻松避开。直到科尔茵亲眼瞧见一支利箭碰触到狮子腹部前被生生改换了方向,他断定了,狮子确实在由“新神”操控。
  对方有什么理由这样做?科尔茵思索。
  总不可能是单纯地想观赏一场杀戮吧?
  乔密尔周围形成了一片无人区,他静静伫立在直径约二十米的圆心,边缘是一圈结界。
  “快!快去……打断他的施法!”
  一名被雄狮撕咬得遍体鳞伤的巫师苟延残喘地跑到科尔茵身旁,指着乔密尔,极力说道:“他现在、把力量放在了上操控狮子上,只要、只要擒住他的本体就可以了……”
  话音未落,一头狮子又朝他追了来,他吓得大喊“救我”,科尔茵只冷漠地扫了他一眼,丝毫不管他就在不远处被狮子叼住,丧了命。
  随后,科尔茵下令,不用管狮子,去冲破乔密尔设下的结界。
  刚开始结界还比较坚固,随着力量消耗,结界越来越脆弱。
  民众也注意到了,纷纷加入了破坏结界的队伍。他们情绪激动,一个个面红耳赤地挥起手臂向前砸着,仿佛忘记了身后还有狮子的威胁。
  终于,那层无形的隔断被撞破,与此同时,狮子也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趴在原地蔫蔫的不再动弹。
  人们一窝蜂涌了进来。
  “是你让狮子行凶的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竟然当众杀了这么多人!”
  “你不可能是神明,你到底是什么?”
  面对诘问,乔密尔闭口不言。
  也许是怀揣着最后一丝畏怯,他们没有贸然接近乔密尔,但有胆大的捡起地上的石块扔了过去,重重地砸在了乔密尔身上。
  又有数人效仿。
  十几个石块砸来,乔密尔站不住,蜷缩着身体,跌倒在地。鲜血在衣袍内侧渗出。
  按计划要暗杀乔密尔的弓箭手们看向科尔茵,面带疑惑:“这……我们还要不要动手?”
  “……他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科尔茵淡淡地说道。
  见乔密尔倒下后,那些人的但子更大了,随即便要上前。
  科尔茵拦住了他们,“大家先冷静,今天发生的事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但请相信我,我永远与我的城民同在。我会调查清楚,让一切的邪恶与威胁远离这座美丽的玫瑰花都。”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玩弄大家?”
  “尊敬的科尔茵大人,让他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科尔茵一一应诺后,看向乔密尔,高声吩咐道:“先把他关入牢中。”


第137章 正文完
  青年手中捏着一支从路边摘来的黑玫瑰, 手掌擦破的鲜血将它染得斑驳。
  牢栏一条条的阴影印在他的面容上,半遮住那双幽异的蓝眸。
  大门传来一道闷响,他抬起头, 看着城主从狭窄的过道向他走来。
  “你的力量耗尽了么?”科尔茵对坐在枯草堆上的乔密尔说道。
  “如你所见,我逃不出这里。”
  “你知道我们的计划。”
  乔密尔淡淡的微笑代表默认。
  “原来神明也会像人类一样满腹心眼……”科尔茵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 可却没有敌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发现对方不经意间露出的属于人类的劣根性, 他竟然有些暗喜……就好像,那曾经圣洁而遥远的存在如今变得唾手可及。
  “这是你为了活下去,而想出的计策吗?”他又问, “你以为故意毁掉自己的价值, 就能让所有人不再利用于你?”
  “为什么不试试呢?”乔密尔反问,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活下去……然后呢?”科尔茵追问。
  “当然是和大多数人一样, 追求幸福的人生,拥有财富、地位,还有……”乔密尔眼睛亮了亮, “还有……享受一段美妙的爱情。”
  “爱情?”
  乔密尔勾起了嘴角:“这也是奥克塔薇尔消亡前, 偷偷告诉我的祂的心愿。”
  科尔茵恍惚。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沉默许久后, 他忽而说道。
  “我叫乔密尔。”
  “乔密尔……”科尔茵喃喃念了一遍,觉得有些耳熟,回忆片刻,才想起那个被烧死的兰曼斯特国王子也是叫“乔密尔”。
  “你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从我诞生起,‘乔密尔’便是我的名字。”
  “好吧。”科尔茵不再纠结这一点, 他看着乔密尔的眼睛, “你的心愿想要实现也许比较困难。”
  乔密尔安静地听着科尔茵继续说道:“不止狄萨弗森不会让你好好让你活下去,就在刚刚,我还从一名伤重濒死的巫师口中知晓了另一个可怕的消息。”
  “他们想要你的命, 最根本的原因是要……将你分食入肚。”
  乔密尔眼中出现一丝波澜。
  “那些巫师的力量越来越薄弱,为了重新获取力量他们什么都愿意尝试。”科尔茵不紧不慢地道,“或许有成功的先例,有巫师使用禁术吞噬了同类的躯体,力量大增……而你本就是神明所造,自然有非凡的价值。”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城主大人?”乔密尔终于问道。
  科尔茵也不卖关子,直言道:“狄萨弗森不日就会带领军队抵达这里,灾难在所难免。届时我将借助替身暗中撤离,带上你一起。只不过,如果民众不愿意一齐反抗狄萨弗森,制造混乱的话,可能就无法那么顺利了。”
  他告知乔密尔巫师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其更加害怕,从而别无他法,只能试着依附自己。
  而青年的神色不似他的处境般狼狈,“看来,你不准备依照全城民众的请求,对我进行审判了?”
  “就目前情况而言,即便我想审判,也没有合适的时机。若是能成功,你将暂时性命无忧。”
  乔密尔:“你不与你的城民同在了么?”
  科尔茵脸上闪过一抹决然:“被鲜血染红的黑玫瑰是这座城邦的结局,也是这片大陆命运的拐点。这是神域坍塌之后的预言。”
  “这样啊……”乔密尔若有所思。
  .
  黑压压的骑士团踏过寂静原野,惊飞了躲藏在枝叶中的鸟儿。它们在上空盘旋,发出尖锐的啼鸣。
  狄萨弗森勒停战马,远远望着夕阳下城门向他打开,显现出一种无言的顺从。
  看来将那人劫来这里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到达的时间比预计中要快,也许他潜意识里想知道祂还在不在这里,或者是否还活着。毕竟那所谓的神明已经脆弱得能徒手捏死。
  当然,这也不是此行的重点。
  他所要做的不是秘密,他要摧毁这座城邦。
  无关儿时仇恨,而是由于不安。
  自己好像曾经有过一缕执念,想带梦境中的青年来到这里。每每意识混沌时想起,心脏宛如陷入了柔软的云端,又在惊醒后冒出浑身冷汗。
  而摧毁了这座城,也许就能摆脱了那诡异的羁绊……
  人们满怀恐惧地恭迎狄萨弗森,不知道会听见这位至高无上的王下达怎样的命令,希望那是在他们承受范围之内的。
  科尔茵对狄萨弗森行过礼,便在后方垂首跟随,坚硬的铁蹄踏过城中主干道,君王不发一言,阴沉的银眸望向四周。
  终于到了道路尽头,狄萨弗森停下了,将视线投向科尔茵。
  科尔茵迎着那道渗人的目光上前。
  他记得上一次面见狄萨弗森王还是自己被任命为城主时,当时狄萨弗森从雪原归来不久,整个人身上血腥之气挥之不去,如今再见到,只觉得对方压抑的戾气与杀意,宛如冰川下的熔岩。
  凛冽的字句落入他耳中。
  “张贴告示,限全城居民两日内搬离,违抗者就地诛杀。”
  搬离?
  科尔茵惊讶地抬头,不知是该为民众能保下性命而感到幸运,还是为他们即将失去热爱的土地而感到悲哀。
  “在城中各处放置油桶,两日后点燃。”
  科尔茵:“!”
  “陛下,您、您要将这座城烧毁?!”
  他看不清狄萨弗森逆光的脸,与火烧云对比鲜明的银眸没有一丝波澜,传达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威慑。
  科尔茵惊觉失言,连忙又低下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片刻后,狄萨弗森再度开口:“他人呢?”
  “……什么?”科尔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从王宫偷走的‘新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偷”从狄萨弗森嘴里说出时,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冤枉啊陛下!”
  科尔茵顿时汗如雨下,磕绊地用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来解释,“是那群贼心不死的黑巫师掳走了‘新神’,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们触怒了‘新神”,现在全都非死即伤……”
  幸运的是,他的话并没有被质疑,但不太妙的是,君王似乎对他回避了先前的问题而感到不悦。
  “他、人呢?”狄萨弗森重复。
  科尔茵暗吸一口气:“祂已经死了。”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圆谎,还是为了乔密尔能脱身,只能这样回答。
  “死了?”
  “是的,尊敬的陛下。”科尔茵说道,“祂来到这里时已经明显变得虚弱,之前祭典又发生了意外……”
  科尔茵简要描述了经过,突出了乔密尔言行的怪诞与力量殆尽。想必这些狄萨弗森不会不清楚,如此说法应该是合乎逻辑的。
  而出乎意料地,狄萨弗森甚至都没有求证乔密尔的死亡。
  ……这算是一种蔑视吗?
  对陨落的神明的蔑视。
  只见狄萨弗森沉默地驱马走离,披着残阳的高大背影即将没入殿门阴影中。
  一旁的骑士长提醒了他一声,示意他赶紧去办狄萨弗森王刚才交代的事。
  一阵诡异感忽然爬上科尔茵的背脊,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狄萨弗森带了这么多亲军,却不直接管控这座城,而是将棘手的事情交由自己去办?
  难道是出于信任?
  不,以这位君王的性格绝对不可能……
  那么,这其实是一道考验?
  考验他是百分百忠诚,还是另起异心?
  又或者,狄萨弗森并非不知自己的打算,他是在看自己究竟有没有胆量搏一把,顺便等一个可以大开杀戒的理由……
  如果是后者的话,就太糟糕了……明明设想过无数次与狄萨弗森为敌兵刃相见的场面,可光是对方抛出的陷阱就让他胆寒,狄萨弗森的自大竟也磨灭着他的勇气,仿佛无声地告诉着他:只要往前走便是万丈深渊。然而,会有退路吗?
  现在到底该怎么做?
  怔忪之间,科尔茵脑海里闪过幻想中不久之后的未来——
  整座城邦被鲜红浸染,犹如漫天的火光将黑色蚕食,人群在奔跑、叫嚷,安宁再也不复。
  他们在反抗,反抗狄萨弗森的命令。
  这其中是不是有人在煽动他们誓死抗争?会是自己么?
  自己是会成为那捍卫故土的英雄,还是就此饮恨埋骨的小丑?
  落日伏在城墙上,入目红得刺眼。
  科尔茵眼眶发酸,不自觉地闭了闭。
  艳红透过眼皮刺激着眼球,再睁开时依旧是模糊一片……好像那遍野的玫瑰都与阳光融为一体,变得鲜红又热烈……
  等等!不对!
  科尔茵猛地揉了揉眼睛,这不是错觉!
  那些黑玫瑰是真的变红了!
  耳旁爆发的惊呼也证实着这一点。
  为什么会这样?!这意味着什么?
  科尔茵思绪一团糟,甚至反应不过来是该惊喜还是骇惧。
  而民众已经由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纷纷洋溢起了欢欣。
  有部分人起了头,接着所有民众都自发朝向了狄萨弗森跪下,因为在他们看来,是那么地巧合,狄萨弗森多年后再次来到这片土地,诅咒便消除了……
  一定、一定是君王的功劳,必须是!
  狄萨弗森王其实一直眷恋着这里,如今就是要来消弭他们的灾难!
  “陛下!您看,玫瑰都恢复红色了!”
  “尊敬的陛下,至高无上的王,我们相信,是您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人们不断表达的感激令科尔茵觉得荒诞极了。
  不,事态本不该这样发展的啊……
  染红玫瑰的居然不是鲜血,而是……
  “陛下……?”
  狄萨弗森停了下来,可却迟迟没有回头,身旁的亲信都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们看到君王低下了头,陷在昏暗中的脸似乎在慢慢扭曲,狰狞而痛苦……
  怎么回事?
  吁——
  科尔茵呆呆地望去,就见狄萨弗森身形一震,蓦然勒紧的缰绳使马儿高高扬起前蹄,狄萨弗森竟险些跌落下马!
  “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几名骑士连忙上前询问,却被狄萨弗森重重推开。他们骇然,想不通为什么玫瑰的变红会令君王暴怒。
  等等,是暴怒么?又好像不太对……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尊敬的陛下此刻是如此失态,与往常的狠厉冷酷不同,猩红的双眸中并非嗜杀的快意,更像是被逼至绝境的疯狂。
  下一刻,狄萨弗森的身影如迅雷般出现在科尔茵眼前,猛然提起了他的衣领!
  近距离与狄萨弗森对视,科尔茵惊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对方紧缩的银瞳完全不似人类,脖颈青筋毕露,指间传来的力道似要将他活生生撕碎。
  就在科尔茵以为自己要当场丧命之时,狄萨弗森喉间爆发出嘶吼:
  “他在哪?!”
  “我问你乔密尔在哪?!!”
  .
  踏入废弃的神庙,狄萨弗森步伐迟钝且僵硬。
  科尔茵带他来的,说“死去的”乔密尔就在这里。
  积满灰尘的暗室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座神像静静伫立。
  他怔怔走上前,一切是那么奇异地熟悉。
  饥饿的少年被城民驱逐,遍体鳞伤,躲藏在这座神庙靠在爱与美丽之神的塑像边,看着那朵偷摘的玫瑰一刻刻枯萎……
  曾经的神像面容残破模糊,而此刻变得如此清晰——那是令他无比眷恋渴望的一张脸。
  最后的神迹降临过后,神明的力量自世间荡然无存,记忆的封锁也都消失了。
  “乔密尔……”
  颤抖的手掌抚上神像的脸颊,质感坚硬冰冷,无声地告诉着他,这是一具死物。
  仿佛一切回到了原点,经历的种种都是一场幻觉,自己依旧是那个孤身流浪、憎恨世间的少年……
  为什么乔密尔要封锁他的记忆?
  是为了阻止自己在雪原殉情吗?
  回想起在圣米斯雪原所遭遇的一切,狄萨弗森恍然,乔密尔其实一直知道,他会有被迫离开的一天,成为神明力量的载体被封印于雪原,或是彻底消亡……乔密尔选择了后者。
  青年离开的背影令他痛得无法呼吸,自己没能保护得了乔密尔,反倒是乔密尔用生命促成了胜局,利用世人的仇恨让神域复原的希望崩塌,那些尸山中有多少人手上沾染了乔密尔的血……?
  可冥冥之中乔密尔并没有死,所以他来找自己了,然而自己却……
  明明一见到乔密尔就有  本能的心动,但却要固执地将其扼杀,就如同当初,把对乔密尔克制不住的侵犯解释成报复,害两人白白错过那么多时日!
  狄萨弗森,你真该死!
  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男人盯着神像的眼神由一开始的痛苦、痴迷,到渐渐清醒狠戾。
  不,不对……这座塑像与乔密尔有差别,这明显就是骗他的!乔密尔一定没有死!
  乔密尔既然已经回来了,就绝不会再轻易离自己而去!满城鲜红的玫瑰就是在告诉自己他的存在!
  狄萨弗森立即转身冲出神庙,科尔茵和他的属下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幽寒的长剑锵的一声出鞘,直接穿过科尔茵的掌心钉入了地面。
  “啊呃——”
  科尔茵瞬间疼出一身冷汗,拼命将脱口而出的嚎叫遏制在喉间,抬起头,神情恐惧而不解。
  “科尔茵,好大的胆子。”狄萨弗森阴涔涔开口,“敢骗我。”
  “臣不知……”
  科尔茵选择继续装傻,但愿这只是狄萨弗森的试探。
  狄萨弗森不是不在乎乔密尔的去向吗?难不成是那让玫瑰变红的诡异力量,让狄萨弗森感到忌惮?
  然而不等他细想,刺透手掌的利刃又硬生生转了半圈!
  科尔茵疼得眼前发黑,手估计是废了。明摆着的神迹的确让他此前的话丧失了说服力,可是事到如今,如实招出乔密尔恐怕也难逃一死……
  “封锁城门,任何人都不准出去,全城展开搜查!”狄萨弗森随即下令。
  一名骑士上前询问:“陛下,那……油桶呢?”
  狄萨弗森:“按计划摆放、引燃。”伤害过乔密尔的全都得死。
  “遵命,陛下。”
  “!”科尔茵错愕不已,一切还是、还是和预言中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狄萨弗森直接将他擒下,没有给他丝毫机会……
  难道这变故仅仅是他决定藏匿乔密尔而引起的?
  “你的家人我已找人照看。”狄萨弗森又瞥向他,磨着牙说道。
  “什么?!”
  他的家人不是已经被最为严密地送走了吗?难道联军的地盘里有叛徒?!
  是狄萨弗森在骗他,还是他真的将狄萨弗森的势力想得太简单了?
  “大火过后,没有被烧死的城民会获得奖励,你家人、亲信的血肉会成为他们得以延续生命的救济粮,残肢碎骸我会拼好了,送与你团聚,希望你能撑到那个时候……”
  科尔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怎么会有人残虐到如此地步?狄萨弗森竟比传闻中更甚!
  面对狄萨弗森,他甚至都没有胆子去求证、去赌对方所言的真实性。
  “我、我说……”
  科尔茵失魂丧魄地用另一只手撑起身子,悔之不及要说出乔密尔的下落,却被自己的属下打断了。
  “祂已经不在那里了!”
  “怎么可能?!”
  说话的人被吓得腿软,可是因为不敢想象狄萨弗森没找到人又是什么后果,他不得不出来说明。
  狄萨弗森长臂一伸,将人提了起来:“说!”
  “是副将大人……他把人带、带出城了……”
  利奥赫顿?
  为什么利奥赫顿会知晓乔密尔的所在?难道他与巫师达成了交易?那乔密尔只怕会被……
  “你告诉的他?”科尔茵狠瞪向那人,“你背叛我?!”
  “带去哪儿了?!”狄萨弗森又逼问道。
  锁城的命令是刚刚才下的,还未传达到城门口,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乔密尔确实可能已被带走。
  “这、这我不知道啊……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该死!”
  狄萨弗森怒不可遏。乔密尔现在到底最有可能在哪儿?是不是遇到了危险?绝不能、绝不能再像数年前那样与乔密尔错过……
  他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该如何分散人手以最快速度找寻乔密尔。
  此时,一声鹰啸正巧从高空中响起,振翅的苍鹰盘旋数圈后,披着最后一丝天光,朝城外某个方向飞去。
  他曾让它监视过乔密尔……
  不再有片刻迟疑,狄萨弗森连忙下令:“半数守城,其他人随我追!”
  .
  城外北面千余米处是一大片密林,通往纳林威斯城的捷径,比走大路要节省过半的路程。那里有利奥赫顿可以汇合的势力。
  由于近些年这片地带未发生过战争和人口迁徙,城外的密林依旧保持着原初面貌。
  它像是一团被孤立的黑色迷雾,里面未知且凶猛的生灵穿梭。不过随着神明力量的消失,漫野的玫瑰延伸至密林,仿佛黑土之上破开了一条血路。
  弓箭手松开箭弦,数根利箭刺入野兽的身躯,它咚的一声倒地,热血迸射浇入花丛。
  这些见鬼的野兽还有完没完?为什么连火都丝毫不惧?
  利奥赫顿低咒一声,随即让侍卫继续加强防备。
  被绑在马背上的乔密尔睁开眼,看着两侧如鬼影般急速倒退的树冠,咳出喉间的一抹鲜血,调侃道:“愚蠢的副将先生,这是要将我带去哪儿啊?”
  利奥赫顿狠剜了乔密尔一眼。如果不是那群巫师强调要活的,他现在带的就是这人的头颅了。
  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总之这人已变得极度虚弱,没有了任何反抗的力量。
  可居然还敢激怒自己!
  “当然是带你去你的仇敌那里。”利奥赫顿冷笑道,“你杀了他们那么多人,想好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了吗?”
  经过标记好的道路,在快天亮时终于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不再有野兽穷追不舍,一群巫师也如约定的那般出现在了前方。
  “终于来了。”为首的人率先开口道,“看来阁下比科尔茵要识时务得多。”
  利奥赫顿挑挑眉:“您别这么说,如果没有科尔茵大人的牺牲,顶在前面,我也不能这么顺利将人带来。”
  “哦?他已经被狄萨弗森杀了?”
  “如您所料。”
  科尔茵就算还活着也离死亡不远了,他一死,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利奥赫顿想。
  “那你是怎么把他带出来的?”巫师指了指乔密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狄萨弗森发现了科尔茵私藏这人。”
  “科尔茵向狄萨弗森撒谎说他已死,所以万一被搜到他还在城中就糟了。我不过是向科尔茵最信任的属下表达了这份担忧,然后就得知了他把人藏在了哪儿。”
  巫师轻嘲地勾起了嘴角:“科尔茵还真是有位聪明的下属。”
  他走到乔密尔面前,捏住他的下巴:“该好好算算我们之间的仇了,尊敬的新神冕下。”
  火把照清了巫师的脸,他眼底闪过怨毒,“自从你诞生以来,我们的力量就在急速减少,害得我们不得不更加依赖贵族,成为他们的附庸。是你,在窃取巫力,对不对?”
  乔密尔平静地道:“巫力本就源自神明,随之衰微、消失,再正常不过。”
  “那也是你造成的!”他掐住乔密尔的脖子,气愤又不解,“你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它衰亡,还要暗地里帮助狄萨弗森制止叛乱?”
  “和你们一样……在力量耗尽之前,我也需要……找到靠山、表示诚意。”
  巫师的手未松,掐得乔密尔喘不上来气,可他说着,眼尾却隐隐溢出笑意。
  “靠山?你说狄萨弗森?”巫师嗤蔑,“我看你一定是疯了。你想讨好那暴君?怎么被他弄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你倒是没机会再见识狄萨弗森的手段了。不知冕下有没有听说过,吞噬他人肉.体获取力量的禁术?虽然你现在虚弱得如同一只被随意碾死的蚂蚁,但我想……你的肉.体,应该是特别的吧?”
  “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利奥赫顿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眼中流露出惊喜与贪婪。
  原来这落魄的新神还有这作用……可恶,科尔茵竟然没告诉他。
  “你放心,在杀死你之前,我会把你的皮完整地剥下来,作为永恒的祭奠。”
  巫师长长的指甲滑过乔密尔侧脸,“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身体……话说,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神明,有没有赋予你性别和繁殖能力?不如让我先看看……”
  乔密尔没有理会对方的侮辱,自顾自地说道:“这片密林里你们布下了毒气,借由北风吹往城邦方向。这种毒气会引得兽类狂暴嗜血,也会一定程度迷糊人类的神智,密林已经没有了神明的禁锢,野兽最终会全部涌入城中。”
  “你们这样做,一是为了阻挡军队追来,二是想将兽袭谣传成神罚,让那些将新神视作救命稻草的人彻底失去理智。”
  巫师眼睛微眯:“你还懂得辨识除术法之外的药物?”
  “巫术与普通的药学早已不分家,甚至有一些人利用普通药学冒充巫师,骗取佣金。几百年间,他们一遍遍尝试、记载,而自从我诞生之时,神明眷顾,这些内容全都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乔密尔偏头避开对方的碰触,“如今,更应该知道它们的宝贵。确定要为了虚无缥缈的力量,损失掉这些积累了几百年的新的倚仗么?”
  巫师与身后的同伴们对视了一番,看向乔密尔的眼神多了些探究与犹豫。
  “他可是无比狡猾,想要在他这里获得好处,根本不现实。”利奥赫顿开口道。
  利奥赫顿出身角斗士,渴慕的永远是绝对的力量,乔密尔的诱饵对于他来说不够有说服力。
  而且关键是,他并不希望大陆又出现新的未知,这些巫师本就该在巫力消失后沦为平民或奴隶,这片大陆是战士的天下。
  “还不需要阁下来提醒。”巫师冷淡地说道,“他再狡猾也还是落到了我们的手里,要怎么处置他,我们当然会好好考虑。”
  利奥赫顿暗恼地磨了磨牙:“也许您该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来时会碰到那么多野兽。”
  “相信我,如果你不走标记的道路,根本到达不了这里。”
  巫师语气中带着些许轻蔑,利奥赫顿并非觉察不到。就在他思考与别的势力汇合后要拿这群巫师怎么办时,两头从远方冲来的野兽吸引了在场人的注意。
  “怎么会?”
  巫师们显然很惊讶。
  按道理,这时候毒气应该已经充满密林边缘了,血腥气也会吸引着更多野兽聚集,怎么还会有野兽朝相反方向跑?
  “射杀!”
  利奥赫顿下令。
  弓箭手刚架好箭,只见野兽立即改换了方向,跑入旁边的丛林深处,完全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意思。
  ……那模样应该是周边没有中毒的。
  可不只如此,野兽的反应像是感知到了危险……在逃难?
  巫师眉头深皱,看不见的地方在发生什么?
  狄萨弗森就算是追来,也会因为兽群而退为守城。除非狄萨弗森不顾一切击杀兽群……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冒险的?
  “这里不能再待了,得马上离开!”巫师果断道。
  本来他们还打算留下一些人,等城民和野兽两败俱伤之际,潜入城中搜取财宝。这个想法只能暂且取消了。
  利奥赫顿当然无异议,他巴不得早点走,于是手臂一挥,侍卫们列好队形,将乔密尔围在中间,与巫师隔离开。
  巫师不悦地抬眸。
  利奥赫顿说道:“人既然是我带来的,当然一路由我看押。至于最终如何处置他,我会和你们的雇主商讨。”
  巫师还未开口,却听乔密尔说道:“等出了密林,你们确定碰到的是自己人吗?”
  “你什么意思?”
  乔密尔不紧不慢道:“我的意思是,纳林威斯城的叛军,已经被断了军资援助,暴露出了位置,被奥塔莎将军领兵剿灭了。”
  “你觉得我们会相信你说的话?”利奥赫顿沉着脸,“那位大人费尽心机,要重新扶持神权,凝聚起抗衡狄萨弗森的势力,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乔密尔眨眨眼:“那位大人……是伊莱么?”
  利奥赫顿并不知晓其名字,可从巫师狐疑加深的目光中看出,乔密尔没说错。
  “我想你们误会了,他并不在乎神权,也不是要与狄萨弗森为敌。他的目的仅仅是让我苏醒。”
  乔密尔又道:“纳林威斯城的首领,也就是你们的雇主,违背了他的命令,想要谋害我,所以奥塔莎得到了布防图,将叛军一网打尽。”
  “你们应该有段时间没有收到来自纳林威斯的信件了吧?”
  确实,在数日前他们就为此而感到些许忧心。巫师想了想,不可思议道:“难道那个叫伊莱的人从很早开始就预见了你的诞生,以及你本身具备的价值……他想要的其实和我们是一样的?”
  乔密尔没有回答。
  “不对,那他又怎么会让你落入狄萨弗森手里?”
  巫师思绪越来越混乱了。本就是敏感多疑的群体,一旦被挑起疑心,自己便不受控制地猜想下去……
  “你说现在占领了纳林威斯城的是奥塔莎,等到了那里就会受到她的埋伏……是狄萨弗森派她来的?还是说奥塔莎背叛了狄萨弗森,在为伊莱做事?”
  乔密尔闭上了眼睛,眉宇间积起阴翳之色:“如此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我么?”
  再继续下去,他的耐心真的要告罄了。
  活了这么些年,骄纵恣意惯了,哪里需要这么长时间好声好气地与外人周旋?
  哼,都怪狄萨弗森。
  期间,又有数头野兽从不远处跑过。
  “不要听他一派胡言!”久未出声的利奥赫顿说道,“不论如何,我们先按事先说好的撤离这里,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
  巫师们犹豫一阵,没有表示出异议。
  他们即刻开始赶路。然而,众人的想法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前进了不到千米,巫师头领骤然感到后背一寒。回过头,余光瞟到刀锋,他迅速一避,弯刀割断了他的衣袍。
  与此同时,同伴们也纷纷遇袭。
  “这是什么意思?!”他冷呵道。
  袭击他的侍卫没想到一个巫师的身手也能如此敏捷,一击没成,挥起刀刃再次砍去。
  可只见对方侧身闪开,袖管里泼出一滩透明液体,浇在了他的手上。顿时手部皮肤像火蚀般疼痛,他“啊”的大叫一声,刀掉在了地上。
  “真当我失去巫力,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么?”巫师语带讥讽。
  早在那人说纳林威斯城已陷落时,他就知道,利奥赫顿对他们的顾忌消失了。利奥赫顿一心只想爬上高位,谁手握重权且能重用他,他就会投靠谁,看样子利奥赫顿已经有了新的打算了。
  既然要翻脸,他不介意两败俱伤。以自己的身手,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只身逃脱,隐姓埋名。
  巫师看向同伴,有的人和他一样成功反击了,而有的则是因为本就受了伤,被侍卫制服。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部分侍卫痛苦嘶吼,一些巫师倒在了血泊中。
  利奥赫顿让人将兵器架在几名巫师的脖子上,向头领逼问解药。
  “哪有什么解药?”
  巫师头领冷冷一笑,在利奥赫顿完全没料到之际,直接向他出手。
  利奥赫顿这才惊觉,巫师的武力竟不在他之下。而那危险的液体更是令他防不胜防,他已被灼伤了好几处,对方又再度泼来——
  “大人!”
  侍卫们惊呼,利奥赫顿果断拉过一名离得最近的属下挡在了自己面前……
  此时,乔密尔捡起一把落在身旁的刀,割断了绳索,趁机跑走。
  巫师头领瞥了眼他逃跑的方向,感到惊疑。一直以来,猜不透所谓“新神”的想法,因为,自己压根不会认为,“新神”是真的在帮着狄萨弗森……
  他莫名想起,曾潜伏在一位据说是来自圣米斯雪原的祭司身边,听见对方说过——
  【等到新神苏醒,残暴麻木的君王将不复存在。】
  是不是自己一直都会错了意?
  利奥赫顿也注意到了乔密尔,摆脱了巫师头领后,就捂着伤口朝南边追了去。
  果然,利奥赫顿想借机铤而走险。巫师心想。
  反正自己也杀不死利奥赫顿,直觉告诉他,利奥赫顿无论具体打算做什么,都与送死无异……而自己,得赶紧走了,他可不想与狄萨弗森正面对上。
  乔密尔当然跑不快,事实上,神力崩盘后又遭绑架虐待,他已虚弱到了极点。
  好在,他终于碰见了人。是狄萨弗森麾下的亲军。
  那人正在与一头发疯的野兽殊死搏斗,身上满是可怖的伤口。在他用树藤死命勒住野兽的脖子的后,自己也是穷弩之末。
  野兽咽气的同时,战士健硕的身躯也轰然倒下。
  乔密尔谨慎地走过去,不出他所料,从这人毫无章法只凭蛮力的打斗看出,他不幸中毒颇深。
  战士睁开一条眼缝,面目狰狞地看向乔密尔,嘴里发出“嗬、嗬”的叫声,如果不是腿骨被咬碎实在站不起来了,乔密尔便是他下一个攻击目标。
  乔密尔捡起对方掉落在旁边的信号弹,引燃。一缕紫烟升入空中,在初阳的照射下异常显目。
  随后,他取出路上摘得的一串褐色小果子,用石头碾出汁液,想要喂入战士的口中。
  可是那青筋暴起的手腕和紧磨的牙关,让乔密尔犯难,他的手要是还想要,就千万别伸过去。
  “别乱动!你是什么人?!”
  一根箭擦着乔密尔的衣袖钉入泥土中。
  身后传来马蹄声,乔密尔回头,又来了一名战士。
  这人看着狼狈,但应该没怎么摄入毒气,保持着清醒。
  “你是……曾经那名巫师?”战士看清了乔密尔的脸,震惊道。
  难道王突然疯了一样要找的人就是他?!
  可他不是死在圣米斯雪原了么?
  当初奥塔莎将军让他们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尸身,只见到一个状若疯癫的神域决策者捧着一颗湛蓝眼球,咕哝着意义不明的话语……
  “来得正好,把这东西喂到他嘴里去。”
  乔密尔掌心托着一片宽大树叶,叶片上是碾碎的果子和黏糊糊的汁液。
  “愣着做什么?不相信我?”
  战士压下心中惊疑,依言擒住了躺在地上的同伴,汁液总算顺利喂下。
  没多久,那人变得平静下来,刚开口问了句情况,又因失血过多晕厥了过去。乔密尔给他敷上了止血的药。
  “刚才的信号……”
  “是我放的。”乔密尔抬眸问道,“狄萨弗森在哪?”
  “在下不清楚。”
  战士眉头紧锁,“我们分成了三路进入密林,我和王在一队,很快就遇到了兽群袭击,那些野兽异常凶悍,我们的人也陆续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状况,可是王仍然执意向前杀去,我没能追上……信号是发现逃跑者发射,王如果看到了,没有其它情况的话应该会第一时间赶来。”
  乔密尔沉思片刻:“先把他带去治疗。记住这种小果子的样子,让人多采一些。另外,从城中再安排一队人沿着这个方向去搜寻……”乔密尔抬手一指,“就说,用逃跑者的命换取城内所有人安然无恙。”
  见对方垂头不语,乔密尔眯了眯眼:“狄萨弗森说过,我的命令等同于他,难道忘了么?”
  “不是。”战士说道,“王带兵出城的目的就是找寻您,所以现在我的首要任务是守卫在您身边,直到王出现。或者先将您护送回城,再想办法告知王。”
  “用不着。你以为再遇到两头以上的野兽,你能应付得来么?而且他的伤不能拖延了。”
  战士的坐骑被兽爪挠了几道血印,一直强撑着,绝对无法再承担三人的重量。在这危险四伏的密林,徒步无疑要凶险数倍。
  “在下会誓死护住您的安危!若必要的话,只能……”
  乔密尔的视线在被染至深红的地面扫过,刺鼻的血腥味随着微风飘散开。
  “我自有打算。”他幽幽说道。
  “你们是跟随狄萨弗森进入密林的,我当然要助你们尽可能多的生还。”青年沉下声,“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是。”
  战士最终还是将同伴安置上马,离开了,只是递给了乔密尔一支信号弹,提醒此地血腥味太重不宜久留,可以去附近等待。
  乔密尔没说什么,反而把浸满战士和野兽血迹的泥土挖散,洒到风口处。
  然后又发射了信号弹,以防狄萨弗森找不到位置。
  忙完,乔密尔喘着气席地而坐。
  过了些许时间,再次听到了马蹄声,伴随着一道阴恻恻的低笑。
  “终于找到你了。”
  “利奥赫顿阁下,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啊。”乔密尔开口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这混乱的世道,就连新神冕下也要为了存活而费尽心机,何况我一个普通人?”
  乔密尔面无表情反问:“你觉得不叛乱就是死路一条?”
  利奥赫顿扯了扯嘴角,显得下颚被灼伤的皮肉尤为可怖。
  “我曾是一国最有权势的贵族,直到狄萨弗森将我曾经的国王陛下斩于王座。我并没有因此仇恨狄萨弗森,反而带头恭迎新王,一心想要获得他的赏识,继续被委以重任。为此我献上财宝、美人,可都毫无作用。四年前,他下令在我的故土栽种玫瑰花,我仅仅是因为抽调了部分人手修缮宫殿,被他得知便下令斩杀,好在我还有些人脉才侥幸逃脱,改换身份……”
  “像狄萨弗森那样喜怒无常,完全不可揣测之人,没有人敢真心为他效命。他盲目扩张国土,也不会顾及任何人的功劳,他就是个享受杀戮的魔鬼。据说,近两年就连奥塔莎也与他产生了嫌隙。”
  乔密尔:“那你追来是打算做什么?”
  “可惜狄萨弗森就算是个魔鬼,目前还是只有他拥有绝对的统治力。早在圣米斯雪原之事前,神权就已名存实亡,似乎所有与他为敌的都会丧于他之手。”
  “若非被逼到绝境……”利奥赫顿喃喃地说着,像是在为自己下定某种决心。
  “所以我打算赌一把……其实狄萨弗森也并非无法取悦,没有人会不渴望力量,这应该是狄萨弗森唯一追求的吧?不知道冕下愿不愿意献祭您珍贵的肉.体?……比起您脑子里储存的药学,我认为狄萨弗森会更中意前者。”
  再加上那群巫师的首级,他不信狄萨弗森会不赏识自己。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将你变成一具尸体。”才不会说出对他不利的话。
  利奥赫顿一步步逼近。
  “原来如此。”乔密尔坐着不动,微笑道,“但可能得先麻烦阁下解掉这些不速之客才行。”
  宽大的肉垫踩着落叶,沙沙声令人耳根发麻。
  新鲜浓郁的血液不知不觉间吸引来了饥肠辘辘的野兽,足有五六头之多。
  利奥赫顿神色一凛,这才从升腾的雾瘴中看清它们的身影。
  不妙!
  这么多野兽,他一个人根本无法驱赶,他要进献的血肉会被瓜分得渣都不剩!
  然而,对方的苍白虚弱的脸上,居然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可利奥赫顿只愤怒了数秒,很快便毛骨悚然。
  本以为野兽会攻击毫无抵抗之力的人,而忽略自己,但它们却在离青年一米远处好似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后退了一步,随即转头,正对向自己,长长的獠牙挂着涎水……
  “你、它们为什么不攻击你?!”
  马儿仿佛觉察到他的恐惧,愈发受惊,率先扬起蹄子跑走了。
  利奥赫顿待在原地,目眦欲裂。
  乔密尔慢悠悠说道:“诸神耗费了那么多力量才将我复活,怎么会不给我一些保命的筹码呢?”
  “复活?”
  “是啊。我根本不是什么新神,‘新神’只是为了汇聚人们信仰之力的招牌而已。”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乔密尔不打算回答,戏谑道:“你应该庆幸这附近的毒性消散了,它们现在只是饿了,不第一时间扑上来是在互相提防……要不,阁下试着跑一跑,看看它们会不会追?”
  “你!”利奥赫顿咬牙。他可不是傻子,只要掉头一跑,便是攻击的开始。
  他只能这么先对峙着,期望赶紧来一个替死鬼。
  忽然间,青年蓝眸中的嘲弄消失了,目光怔怔地越过他,望向了斜后方。
  野兽也转移了注意力,与刚刚不同,本能促使它们不约而同伏低了身体,喉咙里发出戒备的低吼,后脊皮毛炸起。
  利奥赫顿僵硬地转动眼珠,沾染了热腾腾鲜血的长剑划过土壤,一个极具威慑性的身影自余光里清晰起来。
  狄萨弗森……是狄萨弗森没错……
  可笑他还从没这么近地见过狄萨弗森,狄萨弗森甚至都不清楚他的长相。
  利奥赫顿觉得呼吸变得异常艰涩,说不清是畏惧、紧张还是激动,亦或者都有。
  那双标志性的银瞳绯红如血月,濡湿的黑发顺着颌角滴落血珠,皮甲坚锐的凸起上挂着不知名碎肉……昭示着他这一路上,已经杀疯了。
  此刻,狄萨弗森正一瞬不移地死盯着对面的兽群。好像下一秒就要冲过去,又好像顾虑着什么。
  ……有狄萨弗森在,自然不需要担心野兽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狄萨弗森相信自己的忠诚。
  “陛下!”利奥赫顿的声音有些发抖,“在您莅临城中之前,我截获了科尔茵和巫师的信件。那群邪恶的巫师让科尔茵将这人带给他们做交易,于是我将计就计,想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并带领属下尽可能地把巫师一网打尽,为此出现了不少伤亡……”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得知这人的血肉蕴藏属于神明的力量,只要将他分食,就会获得一支强大不可战胜的军队。”
  “陛下您看,这群饥饿的野兽根本不攻击他,他的肉.体一定有着特殊之处!”
  狄萨弗森:“……是么?”
  “当、当然。”
  是他感觉错了么?狄萨弗森的语气竟有一丝奇怪的放松?
  阴鸷的视线慢慢挪到利奥赫顿身上,后者只觉眼前一黑,便被一股强悍的力道拽起,朝前一甩!
  利奥赫顿后背重重砸在地上,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剑风刮动发丝,他恍恍惚惚低头看去,肚肠混着粘稠的血水流了一地……
  “不……怎么会……陛下……狄萨弗森、你……”
  无人理会他绝望的嘶嚎,只有闻到饕餮盛宴的野兽受到了莫大刺激,瞳孔泛着绿光。
  比起旁边躺着的庞大兽尸,人类才是美味的食物。
  狄萨弗森朝前走去,兽群慢慢向两侧散开,然后一齐冲向了利奥赫顿。
  “不……不!我不想死……救我……”
  肚肠被野兽争相吞咽,紧接着利奥赫顿的腿被咬住,拖走。他惊恐的眼中最后一幕,是狄萨弗森蹲下身,紧紧抱住了那个漂亮又诡秘的青年。
  ……
  乔密尔感受到狄萨弗森在微微颤抖,强力的臂膀仿佛要将他勒入骨血中。
  “疼……”
  半晌后,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
  狄萨弗森如梦初醒,连忙放开了乔密尔,焦急查看,“哪里疼?哪里受伤了……”
  “我没有恢复的能力了。”乔密尔说道。
  衣袍上一团团不明显的深色污迹已干涸,其下的皮肤有被砸出的伤痕,也有被利物划破的,印在白皙的身体上触目惊心。狄萨弗森觉有把刀子捅进了心间翻搅,痛和愤怒让他恨不得把城内所有的人都扒皮抽筋。
  看着对方急不可耐的心疼,青年眸色暗了暗,泛起一丝恶趣味。
  “这些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幽幽说道,“比起圣米斯雪原,这里的居民已经好太多了,在圣米斯,我原来的躯体甚至都无法修复再生……那里好冷,我被扔在深渊里,都没人来找我……”
  “乔密尔……”狄萨弗森赤红的瞳眸发怔。
  “我好不容易回来找你,可是你都不理我,还在我力量所剩无几后,差点掐死我。”
  狄萨弗森碰触在乔密尔胸前淤青上的指尖猛然缩回,心中一阵后怕。
  “是不是如果你没有身陷兰曼斯特,你永远也没有机会爱上我?我古怪又骄纵,从一开始就对你抱有荒淫的念头,应该,是你最厌恶的那类人吧?”
  狄萨弗森喉咙堵得厉害,僵硬地摇着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乔密尔皱眉,“你想说,确实没有机会爱上我?”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狄萨弗森连连否认。
  从忆起乔密尔到拼命找回乔密尔,再到乔密尔的诘问,他的心情剧烈起伏,被害怕、狂喜和自责占据了心神,此刻的他笨拙得像个孩子。
  乔密尔不耐烦地闭了闭眼:“既然你什么都想起来了,那还不滚……”
  “不,乔密尔,你听我——”
  狄萨弗森急得冷汗直冒,忽而又见青年唇角勾起狡黠的笑容。
  “滚过来好好亲吻我。”
  惊慌在男人脸上尚未褪去,他愣住了,有些不敢  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怎么?还要让我再重复一遍?”
  乔密尔的手指抚上狄萨弗森的唇,妖冶蓝眸中是赤裸裸的占有欲,一如当初他强令男人跪在跟前,接受爱抚与亲吻。
  狄萨弗森喉结不自觉滚动,神色慢慢变了。他苦苦遏制住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担心弄疼乔密尔,手掌小心捧住乔密尔的脸,又因弄得他满脸血污而懊恼,想找东西擦拭。
  “傻瓜。”
  乔密尔哽咽地笑骂一声,环住狄萨弗森的脖子,狠狠吻了上去,倾注一切思念。
  .
  咔嚓——咔嚓——
  骨头被咬碎的声音。
  科尔茵带着一小队人在林中寻找,碰到了数头野兽正围着一具尸体撕咬。将野兽驱赶走,尸身几乎只剩了骨架,凭借不远处掉落的佩剑,科尔茵觉得此人应该就是利奥赫顿。
  当时狄萨弗森匆忙出了城,不久后,就遇兽群袭城,民众惊恐,局面极其混乱。留驻的狄萨弗森亲军无暇管他,他得以溜出来。
  他赶紧按照巫师给的路线去追,结果只见打斗后的满地尸首,有巫师,也有利奥赫顿的人,而乔密尔和利奥赫顿都不见了。
  没有人能告诉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许是乔密尔用了什么方法离开了,也许是其中胜利的一方带走了乔密尔,也有可能是狄萨弗森已经先他一步将人找到……
  科尔茵犹豫再三,决定回头。
  联军远没有想象中可靠,他不能抛弃自己的家人和要守护的城民。虽然不确定狄萨弗森突然这么疯狂地寻找乔密尔的原因,但如果狄萨弗森找到了乔密尔,或许便不会暴怒到要所有人的命。而万一乔密尔真的失踪了,他也能谎报乔密尔的去向借此将狄萨弗森引去联军所在地……
  话说回来,眼前的残骸要真是利奥赫顿的话,那么乔密尔会不会就在附近?!
  ……乔密尔还活着吗?会不会也成了一具残骸?
  科尔茵面色凝重。
  地上有道明显的血迹,是野兽将尸体一路拖拽过来的,科尔茵沿着血迹跑去。
  没过多久,他听到了动静。
  沉重且压抑的喘息……
  不是野兽,是人。
  他慢慢看清了,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
  那背影……是狄萨弗森?!
  “嘘——”科尔茵立即屏住了呼吸,并让身后的人停住别动。
  狄萨弗森正跪坐在地上,俯身抱着另一人,身躯将其遮挡得严严实实,只从隐约露出的几缕金棕色发丝看出,那是……!他几乎是被狄萨弗森反折了后腰罩在身下,一动不动地,任由狄萨弗森的头颅埋下、耸动……
  科尔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狄萨弗森在干什么?难道与路上撞见的几名战士一样中毒丧失了神智?!
  ……不知为何,他不愿做其它猜想,他宁愿看到狄萨弗森转过头时,嘴角齿间满是鲜红的血沫碎肉。
  就在这时,狄萨弗森粗重的呼吸声消失了,他真的看了过来。
  而与自己所想的违背,狄萨弗森凛寒的银眸一片清明,透着戾气与警告,随即他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抱起,缓缓走近。
  科尔茵忍不住退后几步,咽了咽口水,道:“参见陛下。”
  那人被衣袍包裹着陷在狄萨弗森怀中,显得那么单薄,好似与狄萨弗森融为了一体。
  苍白纤细的手抬起,科尔茵眼皮一颤,而后见其轻轻触摸上狄萨弗森的喉结,后者的眼神一瞬间柔和下来,与之对视。
  再次看向他时,又恢复了冰冷。
  “奸细已经找到并处死,待驱逐兽群后,城门封锁解除,一切事务回归正常。”
  说完,狄萨弗森便径直离去。
  科尔茵:“……”
  这便是……结束了?危机解除了?
  仿佛做了一场荒谬的梦一般……
  可被废掉的手传来钻心的痛,提醒着他发生的所有因果。
  “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他的属下向他请示。
  科尔茵长叹一口气:“回城,尽好城主该尽的职责。”
  乔密尔在狄萨弗森胸膛上蹭了蹭,找了最舒服的姿势,终于安心地沉睡。
  熟悉且眷恋的心跳声在耳际敲响,带着雀跃潜入梦境中。
  再也没有严寒、咒言、无尽杀戮与黑暗,热烈的阳光遍洒大陆,代表着希望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