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肚中一个崽[快穿]》作者:紫矜
  文案:
  某天晚上下班后,陆酒泡吧偶遇多年前大学学长,酒精作用下……顺势就滚了床单。
  第二天他腰酸背痛起来,赶回家的路上,一个街边的瞎子突然指着他的肚子激情四射地喊:“有了!已经有了!这就是缘啊,几辈子都解不开的缘,是爱情的结晶!”
  陆酒:“????”
  陆酒:“大叔110了解一下???”
  然而当天晚上,陆酒就在出去跟朋友蹦迪的路上出了车祸……
  他以为自己死了,可他进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世界。
  ……且每进入一个世界,开局他的肚中就揣了个崽。
  ……总裁的崽,星际帝国皇太子的崽,血族亲王的崽,甚、甚至是人类最强男人的蛋!!!
  ……而那些崽崽(蛋)的大人物老爹,和他那大学学长一、模、一、样!
  陆酒:淦,这些世界是怎么回事,学长你都对我干了些什么?!
  学长本长:一些我们心知肚明且都爱干的事^^
  *生子快穿流,1v1,he,每个世界里攻受都是彼此的第一次
  内容标签:生子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系统 快穿
  主角 陆酒  学长
  一句话简介:每个世界一个崽!
  立意:热爱一切


第1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1
  昏暗的房间里,衣物散乱一地。
  床上,陆酒累得重重倒了下去,脑内迟钝地响起一道尴尬中带了一丢丢羞涩的声音。
  “宿主,恭、恭喜你完成第一项任务!”
  第一项任务?
  陆酒眼皮子一抬,入目的是一个弧度优雅的下颚,和近在咫尺的充满男性荷尔蒙的喉结。
  这喉结正伴随着它主人的呼吸起伏上下滚动着。
  男人躺在床上,与趴在他身上的陆酒正面相对。
  在前者垂下深灰色的眼,若有所思的目光对上陆酒时,陆酒在心里嗤笑一声。
  所谓的第一项任务,就是睡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
  “砰砰砰——砰砰砰——”
  “陆酒,你给我开门,给我滚出来!”
  陆酒被从梦中惊醒。
  他倏然睁开眼,光芒刺入视野。
  脑袋中还余留着浓重的晕眩感,他发现自己正靠坐在卫生间洗手池边。
  洗手池里的水龙头没有关,水流哗啦啦冲下来,系统111正焦急地呼唤他。
  “宿主,宿主你没事吧?”
  陆酒揉揉额头,扶墙站起来。
  他刚刚吐了,吐完就累得靠墙滑坐下来,昏睡了过去。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36天。
  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某天下班赶去和朋友蹦迪的路上出了车祸,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脑袋里出现了一个名为111的系统。
  111说它来自快穿局,之所以会寄宿在他身上,带他来这个世界,是因为快穿局内部出了些问题——一个玩家窃取了能够开启任务世界的代码,将自己的灵魂分成几份碎片,分别逃逸到了几个尚未完全开发投入使用的任务世界里。
  不凑巧的是,这几个“待开发世界”全都是陆酒的前世世界,或者说是平行宇宙世界?
  总而言之,这些世界里也都各有一个陆酒,而这些原住民陆酒受到这名逃逸玩家的影响,灵魂全都从身体里逸散了出去,乱码取而代之钻进了他的身体,这些个“他”的人生轨迹由此开始被改变。
  陆酒需要做的,就是在抢回自己的身体之后,修正自己的人生,同时帮快穿局逼出逃逸玩家的灵魂代码,以方便他们捉拿。
  ——这到底关他什么事?
  陆酒很无语。
  他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活得好好的,压根不关心平行世界的他怎样,也不知道快穿局这么一个听起来牛逼轰轰的部门抓个玩家为什么不能自己动手,非得拉一个无辜路人做苦力。
  更令他头疼的是,36天前他就进入这具身体了,却在完成“第一个任务”之后就和身体断开了连接。
  中间这三十几天里,大部分时候操控这具身体的依旧是那段乱码。
  乱码把这个“陆酒”变成了一个一言不合就狂躁的疯子,直到刚刚,陆酒才彻底和这具身体磨合好,接过了掌控权。
  然后他莫名其妙狂吐一顿就晕了过去。
  111见他能自己站起来就松了口气:“稳住就好,稳住就好!脑子里记忆清楚吗?”
  “不清楚,乱得很。”陆酒甩了甩脑袋,一时之间无法处理脑内翻腾的信息流,毕竟那恼人的拍闷声还在持续,中年男人的大吼大叫吵得他没法思考问题。
  他转过身,在水龙头下掬了把水,扑在自己的脸上,随后关住水龙头,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这张脸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他,只是比原本的他稍微年轻几岁。
  瓜子脸,肤色因为身体的不适而变得格外苍白。
  水沾湿了他的额发和睫毛,眼睫湿漉漉地并成了一簇一簇,压着幽深的眼。
  陆酒飞快地把这具身体记忆深处最基础的信息简单粗暴地提取出来。
  这个世界的他目前是21岁大三学生。
  父亲陆明阳,和他原先那个世界里已变成骨灰盒的渣爹一个长相一个姓名——却在这个世界还活得好好的,且在陆酒母亲去世后不久娶回了在外面养了多年的小三,将小三那同样21岁,只比陆酒小了几个月的弟弟陆曲宁接了回来。
  这个陆曲宁,经111认证,就是那名逃逸玩家。
  陆酒还在和身体磨合的这一个月里,111收集归纳了一些外部信息。
  这名逃逸玩家并不是通过“附身”的方式获得这个世界的角色身份的,陆曲宁从出生起就是那名逃逸玩家,只是直到三年前似乎才觉醒记忆。
  在他觉醒的那一刻,“陆酒”的灵魂受到震荡影响,被乱码所取代。
  也是从那一天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陆曲宁原先因为小三儿子的身份唯唯诺诺,抬不起头,尽管陆明阳在外面各种给他们母子俩找补,但这并不能驱散他身上羞耻。
  二世祖圈子里的大部分人都看不上他——没错,这个世界陆家还算是一个小豪门来着——但三年前,他突然觉醒,变得从容与自信,整个人的精神气就与过往不同了。
  因为猛抓学习,他的成绩突然拔升,本来是年级倒数,短短时间内就窜到了年级前十,高考考入了全国top的高校,周围人看待他的目光终于改变。
  与此同时,原本张扬优秀,受欢迎如众星捧月的陆酒却突然变成了一个疯子。
  他变得暴躁易怒,一言不合就和人动手,疯癫一样大吼大叫。
  所幸学习基础打得牢实,即使脑子看起来不正常了,高考依旧没有太失常,他最终和陆曲宁考入了同一所高校,只是疯疯癫癫的行径让他在校内收获了不太好的名声。
  两人的家庭地位,社交地位因为性情的变化而颠倒。
  原本围拢在陆酒身边的朋友们变得不理解他,害怕他。
  他们开始和温柔聪慧又理智的陆曲宁走近,成为了他的朋友。
  父亲陆明阳原本对陆酒心怀愧疚,所以大部分时候都由着他,让着他。
  但因为陆酒的疯狂,他逐渐丧失了耐心,父子俩总是吵架,吵架时陆明阳总是怒吼让他“滚出家门”。
  就在刚刚,他们还因为一个男人吵架了。
  陆明阳偶然得知最近有个男的在追陆酒,陆酒似乎还“有所回应”,他被气疯了。
  “陆酒你听到没有,给我开门!你个丢人玩意儿,你以为躲在房间里就——”
  门外,陆明阳还在怒吼,从拍门变成了气急败坏的踢门。
  他面孔紫红,脖子上青筋爆出,第二任妻子杨钰和陆曲宁正在一旁努力劝他冷静。
  忽然门被打开,陆明阳一脚踹过去,踹了个空,两条腿差点原地劈叉。
  “爸!”陆曲宁被吓了跳,连忙伸手扶住。
  等陆明阳站稳了,三人抬头看去。
  黑发青年站在门后。
  肤色苍白,额发湿漉漉带着一些水珠,身上的白色卫衣也被打湿了。
  青年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梢微微勾起,像狐狸眼一样,不笑时也似在笑。
  他的脸上有两粒小小的痣,一粒在左眼下方,一粒在高挺的鼻梁侧面,这两粒小痣让这张本就对男性而言过于昳丽的脸变得更为旖旎,从小到大,追在他屁股后头跑的女生就不少。
  只是近三年,因为性情的变化,这张漂亮得跟画出来似的脸跟着阴郁下来,那双狐狸眼也变得幽深冰冷,让人不敢对视。
  杨钰就下意识地避开了眼神,但下一秒,想到眼下这情况,她又忍不住翘起唇角。
  “咳,酒酒,快来跟你爸好好解释,父子俩的别吵架了。”
  陆明阳指着陆酒的鼻子,喷出唾沫星子:“你敢说一句你要和男的在一起,你就给我立马滚出这个家!”
  “爸!”陆曲宁喊。
  “——那新房地址和开门密码发给我。”
  低哑中带着一丝懒意的声音让三人愣住。
  黑发青年双手环胸,斜靠到门框上,动作看起来有些随性。
  “新房地址?”陆明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吼道,“你还想让我给你准备房子?!你在想屁吃,给我滚出去自己想办法!”
  “我妈留给我的钱都在你那边吧,说是帮我保管,全用完了?”陆酒的语气依旧很倦懒。
  陆明阳被陆酒的态度气得眼睛瞪出,“你”“我”说不出话,手都开始发抖。
  杨钰和陆曲宁有些懵,不是为陆酒这大逆不道的话,而是为他的状态。
  要是往常,这父子俩早就开始比谁嗓门大了,此时此刻,陆明阳已经进入了状态,陆酒却还……挺冷静?
  只有111知道,他的宿主正恶心得不行——指生理性恶心,想吐。
  事实上,从前两天开始,这具身体就开始肠胃不适了。
  “怎么回事?你到底吃什么吃坏了肚子?”111语气困惑。
  陆酒在心里回应:“话说,我以前看那些快穿小说,系统不都有很多功能的吗?你就没什么扫描功能之类的,扫描下我的身体,看看哪里出问题了再治好它?”
  111讪讪:“咳,小说是小说!”
  “所以你除了发任务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功能?”时隔36天,陆酒终于开始试着熟悉自己这小系统。
  “……在你寂寞时给你送去温暖!在你困难时给你送去鼓励!在你开心时给你送去祝福!在你幸福时为你撒花!”
  “…………”
  他绑定的是一个陪聊系统?!
  陆酒顿时更撑不住了,简直要吐到陆明阳他们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把泛上来的一阵阵恶心压下去,见陆明阳“你”“我”不出个结果来,按下他抖出残影的手指,好脾气地问:“所以,钱到底还在不在?”
  陆明阳受到刺激一样怒吼:“你以为你妈留给你多少钱?!我用得着那些钱?!”
  “行,那把钱全部转给我,我自己出去找房。”
  “你个畜生——”
  陆明阳扬起手,眼看一个巴掌就要下来,楼下忽然门铃响起,杨钰抱住他的手臂,急急道:“应该是曲宁朋友们来了,别吵了,我去开门。”
  语罢飞速下楼。
  很快,零落的脚步和谈笑声传进屋里,杨钰带着几个青年走进客厅。
  全都是二十岁上下的男生,浑身上下充满纨绔气息,抬头就往二楼望来。
  “喂,曲宁,行李拉下来,走了啊!”
  陆曲宁抚抚陆明阳胸口给他顺气,又给了陆酒一个劝阻的眼神,转身应道:“马上就来!”
  他跑去他的房间拉行李。
  陆酒打量着他,努力在脑海中挖掘前面三十多天有些模糊的记忆。
  一个月前,陆曲宁的好友叶凛说他哥哥买下的酒庄布置得差不多了,第一批酿的酒也差不多到了可以品尝的时候,叫陆曲宁及圈子里一帮二世祖们在国庆节去酒庄玩。
  陆酒其实也被邀请了——毕竟,叶凛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而叶凛的哥哥曾经也把他当亲弟弟看待。
  只是当时还被乱码掌控着的疯癫陆酒冷笑一声就回绝了。
  此刻,屋子里一下子安静起来。
  有外人在场,陆明阳也不好发作。
  他依旧死死瞪着陆酒,大有等小儿子走后再继续算账的意思。
  楼下几个青年低声说笑,有人瞥陆酒一眼就低下头——三年过去,陆酒早就从圈子里的中心人物成了笑话。
  只有一个男生兀自在那踌躇,片刻后,仰起头,开口道:“陆酒……你、你真的不去吗?”
  屋子一下子变得更安静。
  “喂,沈可,陆酒不都说不去了?”另一个男生笑笑,“非热脸贴冷屁股干什么?”
  沈可抿住唇,脸有些涨红:“陆酒当时心情不好……现在说不定好了呢!陆酒,叶哥说到时候带我们去摘葡萄呢,一起去吧!”
  他星星眼望着陆酒。
  “他心情什么时候好过了……”身旁依旧是一些讥笑。
  陆酒正在揉眼角——不知道是不是把胃吐空了的缘故,他现在真的太恶心了——听到沈可这话,他放下手,思绪微转。
  说起来,虽然他对“捉拿逃逸玩家”这任务没什么义务感,不过“逃逸玩家”的存在本身令他有些感兴趣。
  与其在这栋房子里跟陆明阳大眼瞪小眼,还不如跟陆曲宁一起出去玩玩。
  于是,在底下一些青年的嗤笑中,在陆曲宁拉着行李箱从房间里出来的瞬间,一只胳膊轻轻搭上二楼走廊的栏杆。
  “好啊。”
  漂亮的黑发青年对沈可笑眯眯。
  *
  陆曲宁脚步一顿。
  下一秒,他快步走近陆酒,低声在他耳边警告:“哥,那个人也会去酒庄,要是被爸爸知道你和他碰面,爸爸真的会气死的。”
  陆酒似笑非笑瞥回去:“你的意思是,以后‘那个人’出现的地方我都要自动避让?”
  “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起来,如果不是你说漏嘴了,爸爸也不会这么生气吧?”
  陆曲宁顿住,眼中闪过一抹惊异。
  陆酒怎么会这么清醒地说出这句话?按照常理,这个人早就该因为烦他而大吼大叫了。
  陆曲宁压住心底的不安,面露尴尬:“我不是有意的,但是哥,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再和‘那个人’在一起——”
  “我什么时候和他‘在一起’了?”陆酒别开眼,漫不经心,“被死缠烂打,叫做我和他‘在一起’?”
  “陆曲宁,‘在一起’这三个字,是从你嘴里出来的。”
  陆曲宁一惊。
  陆酒对楼下一脸激动的沈可挥挥手:“我去收拾衣服。”
  “好,酒哥等会儿你坐我那辆车!”
  陆酒转身进房间,留给陆曲宁一个令他心神不宁的背影。
  *
  111在陆酒的脑子里叨叨。
  “这个逃逸玩家没事吧?他怎么非要把话说得这么暧昧?你就算是个gay眼光也没那么差看上那种男的吧!!”
  诚如111所说。
  陆曲宁口中的“那个人”是圈子里一个富二代,人到29,事业一般,全靠家里扶持。
  这就算了,不知道是不是纵欲过度,常年一副肾虚模样,眼袋都快兜不住眼球。
  一个月前,圈子里一个家伙在家里举办派对,把大家叫了过去,那个肾虚男也在场,不知怎么的突然对陆酒起意,各种勾搭他,不论陆酒怎么怒吼揍人都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到了旁人嘴中就成了“陆酒和这男的有点意思”。
  刚刚陆曲宁就是在和他妈聊天的过程中不小心透露了这件事,被路过的陆明阳听到了,才爆发了那一场争吵。
  111依旧愤愤地哼哼唧唧:“那天要是早点把你塞进这身体里就好了,乱码陆酒应付不了那种癞皮狗!”
  没错,那就是陆酒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他在一场荒诞的起哄中于这个世界苏醒,还没工夫处理当时混乱的情况和大脑中纷乱的信息流,就被111塞了第一项任务。
  想到这,陆酒不由又恶心了一下。
  111突然话音一停,鬼鬼祟祟地说:“你不会怀孕了吧?”
  “…………”陆酒惊笑出来。
  “算算时间,你跟‘那个男的’上床也有一个月了,刚好是会开始孕吐的时候,”111啧啧啧,“要是真有了,你连孩子他爹的名字都不知道,好银乱哦。”
  “你好意思说这话?”陆酒皮笑肉不笑,“当时不是你给的任务?找到正在三楼某房间的‘我的未来老攻’,上了他。”
  他们这会儿讨论的“那个男的”就不是指那个肾虚男了。
  而是一个更具神秘感的男子。
  一个月前的那天,陆酒头疼得要死,又被这任务无语到宕机一秒。
  111说没办法,这是快穿局任务中心派发下来的任务,不完成陆酒就得死。
  陆酒当然犯不着为了贞操去死,于是在头晕目眩中摆脱楼下的众人,上楼闯进了那个房间。
  然后就是一夜折腾。
  折腾完了,连那个男人名字都不知道,就被系统bug弹回到了几十公里外的自己家,同时灵魂与这具身体分离。
  据111说,这个任务的目的是为了一把拽回他和他未来老攻正在逐渐偏离的人生轨迹线,拽的是猛了点,但胜在效果好。
  陆酒却完全看不到效果,一个月过去了,他还不知道他上了哪个男的。
  只记得对方活不错,身材好,脸蛋很像他穿越前刚刚上过的久别重逢这么多年依旧在他心底留下深深印象的某位熟人…………简而言之,就是非常英俊,极度可口。
  陆酒回忆完毕。
  “止住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吧,你也说了,小说是小说。”
  还怀孕,笑死人。
  陆酒将换洗衣物塞进行李箱,拉起走人。
  *
  对于他要跟着一起走的决定,陆明阳和杨钰反应各异。
  陆明阳质问他:“我话说完了吗你就走?谁让你走的?!”
  杨钰一副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
  陆酒不理会这两个人,拉着行李箱就下了楼。
  楼下只剩下沈可,其他人和陆曲宁刚才已经先一步开车走了。
  沈可一看到他就星星眼,陆酒依稀记得这家伙是他高中同学,原先是很懦弱的性子,后来跟陆酒认识了,性格才慢慢开始转变。
  只可惜后来高二,陆酒被乱码侵袭,从此六亲不认,对着沈可也再没了往日里的好脾气。
  然而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沈可似乎始终等待着他“恢复”的那一天。
  这小不点激动地替陆酒打开后备箱,待行李箱放好,两人进车子里各就各位了,一踩油门就把追出来的陆明阳和杨钰甩在屁股后头。
  “酒哥,你早就该出来跟我们一起玩的!”
  这座城市到了十月终于降了一点温度,车窗降着,恰到好处的凉风刮进来。
  沈可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偷偷瞄副驾驶座上的青年。
  青年将手肘支在车窗边,五指屈起,懒洋洋抵着太阳穴。
  阳光穿过前窗玻璃洒在青年的脸上,将他漂亮的五官照得明锐,那双眯起来的狐狸眼里盛进了往日的光彩,那是曾经无数人所着迷的光彩。
  沈可的心砰砰跳起来。
  “酒哥,是、是你吗……?”激动到极点,他问了一句自己都不明白什么意思的话。
  青年却勾起唇角,黑眸一转,向他扫来。
  阳光下,他美得失去了性别的界限,像一张镌刻在旧日里的画报。
  “不是我,是谁?”


第2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2
  陆酒的一句话让沈可激动得开出了s曲线。
  待冷静下来,这家伙喜滋滋拨出一通蓝牙电话。
  “喂,叶哥!我把酒哥捎上了,等会儿记得安排下酒哥的房间啊!”
  许是很久没听到“酒哥”这个称谓了,那头的人静了会儿,才低低笑起来:“那小子终于转性了?行,让他尽管来。”
  这个声音就是叶凛的哥哥,叶秦。
  挂了电话,沈可说:“酒哥,这次柏匀哥也会来呢,他正式回国了,你还记得他不?”
  “车里有吃的吗?”陆酒问得很突兀。
  “啊?有几颗糖,我妹放的,要吗?”
  “有没有水果味的?”
  “有!”
  沈可腾出一只手递来一颗糖,陆酒剥了糖纸,将糖丢进嘴里。
  柠檬味弥漫开来,迅速将泛上来的恶心感压下去。
  他突然思考起人生——是不是不该图有趣跟着来?他现在该去的是医院吧?
  不过如果只是肠胃炎,或许明后天就好了?
  陆酒长出一口气,双手交叠放在胃上,开始闭目养神。
  沈可瞥他一眼,语气担忧:“酒哥,你身体不舒服?”
  “还行,可能有点晕车,”陆酒警告,“等会儿别再开出s线了啊,不然我真要吐了。”
  “…………酒哥放心,我一定好好开!”
  陆酒又问:“你刚才在说谁?”
  “哦,柏匀哥,酒哥你还记得他吗?”
  “不记得了。”
  陆酒这会儿脑子里的记忆还是乱的,除了身边关系亲密的人,其他全都名字和脸对不上号。
  “柏匀哥啊,酒哥你竟然都忘了?不过也是,我们这一辈的跟他走得不近……”
  沈可喜滋滋顾自己说开了。
  从他的嘴里,陆酒得知了一些新的信息。
  柏匀,年仅29岁,这位人物无法被归类到二世祖圈子里,毕竟二世祖可没那么大能耐搞出比自己亲爹妈更厉害的事业。
  柏匀和叶秦是一类人,都是豪门出身年轻一代里人人崇拜的那类人。
  说起豪门,其实也分档次。
  像陆酒和沈可他们家,只能算是小豪门,往上翻两代只能算是暴发户。
  叶家要更厉害一些,根基深一点,而柏家则是真正的顶级豪门,金字塔顶尖的家族。
  柏匀作为柏家公子,相貌英俊,从小就智商超群,性格也很好(沈可这么说的),所以一直很受圈内小崽子们的欢迎。
  男生崇拜他,女生倾慕他,不过他15岁就去国外了,毕业后留在国外,直到最近才彻底将事业搬回国内。
  “说起来,一个月前叶家小妹搞那场派对的时候听说柏匀哥已经回过一趟国了,还去叶家转了一圈呢,不过我没看到他,酒哥你那天看到了吗?”
  沈可兴奋地说完,忽然想起什么,笑容一僵。
  ——叶妹妹,也就是叶凛和叶秦唯一的妹妹办的那场派对,正是陆酒被肾虚男缠上的那次。
  那场派对上……酒哥的心情可不怎么好啊……
  他忧心忡忡地又瞥了陆酒一眼。
  然而陆酒听了没什么反应。
  他依旧闭目养神着,只是思绪随着沈可的话又回到了那一天。
  对于这位“柏匀”,他依旧没挖出多少记忆,只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位人物。
  他更好奇那天晚上被他睡了的到底是哪位。
  说起来,在他闯进三楼那个房间的时候,对方好像正在房间浴室里洗澡。
  陆酒当时被信息流冲击得头晕目眩,进房间后就倒在了床上,浑浑噩噩躺了会儿,才听到玻璃门被挪开的声音,随后一道脚步声来到床边。
  他感受到身后的床面凹陷下去,热气氤氲过来。
  有人撑住床,俯下身。
  然后他在111的催促中,破罐子破摔地翻身,勾住对方脖子,把对方拽了下来。
  ——这么想来,那位活好先生那一晚似乎是打算睡在叶家的。
  思及此,陆酒睁开眼,歪头问沈可:“一个月前那场派对叶家有亲戚来吗?”
  “啊?没、没吧,没听说啊。”
  “那那天晚上有谁睡在那里的吗?”
  沈可不明白陆酒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那天很多人都睡在叶家了吧?我听说他们喝多了,直接在客厅睡了满地,不过我那天也走得早,我还去楼上找过你呢酒哥……”
  陆酒思索。
  不,活好先生不是那天一楼那群二世祖里的任何一位。
  对方年纪比他们大,应该和叶秦是一辈人。
  他又问:“那叶哥那天有朋友来吗?”
  沈可迷茫地扭头和他对视一秒:“……柏匀哥啊!”
  陆酒:“?”
  “我不是说那天柏匀哥也去了吗!……所以酒哥你见到他没啊?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柏匀哥是不是还和当年一样帅……”
  沈可说着说着又开始了迷弟语气。
  陆酒拧起眉头,再一次试着在脑海中挖掘“柏匀”这个人物的相关信息,可惜没成功,脑壳太疼了。
  111的语气有些猥琐:“嘿嘿,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还是有点好奇你未来老攻的吧?”
  陆酒轻哂。
  “好奇当然会好奇,不过我不信他是我‘未来老攻’这套说法。”
  陆酒不相信命中注定。
  快穿局系统告诉111那个男人是他未来的男人,对方就是了?
  不说陆酒能不能搞纯爱,就算能搞,他也不信自己就这么谈了一个男人就谈一辈子了,要说对方是他“未来老攻之一”他可能还会信一点。
  111顿时尖叫:“宿主你有没有节操?!”
  陆酒听了都要大笑了:“我要是有节操,能前天刚和人睡过,隔天就睡另一个男的?”
  他在穿越前的那一晚可是刚睡了多年没见的大学学长。
  那天他下班后泡吧,偶遇这位学长,对方风采不减当年,陆酒当年就蠢蠢欲动,那天喝多了更是色心顿起。
  他借着醉意搭上对方的肩膀,而对方低头看到他,讶异过后,便弯唇笑起来。
  笑得特好看。
  勾搭得特别顺利。
  “说起来,你们快穿局这么神通广大,不可能不知道我出车祸前刚和人睡过吧,那让我去睡了三楼那位不知名先生的任务不也是你们下的?要说没节操还是你们更没节操一点吧?”
  111:“…………我们是为了拉回你的人生轨迹!!错过你老攻你会后悔的!!”
  陆酒挑起眉梢:“哦,那‘我老攻’到底是谁?就不说他是什么身份吧,他长什么样你看见了吗?”
  “…………那天我后来关机了啊!!你们开始这样那样了,我我我怎么可能看下去啊!”
  111要是能具现化,此刻一定捧着通黄的小脸。
  “所以你连他长什么样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就知道我错过他一定会后悔了?”
  111很不服气:“我没看见你总看见了吧!不帅吗,不性感吗,不爽吗!”
  它可是能检测到宿主情绪的!
  那天陆酒一平静下来它就开机了,检测系统告诉它,宿主很满意!
  “是是是,帅,性感,很爽。”陆酒勾起唇。
  然而那天他全程头晕,记忆都是模糊混乱的,要说他到底有没有完全看清楚那位的脸,他也不敢确定。
  那张脸太像他大学学长了,陆酒始终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
  从市里开往叶家酒庄大概花费了两个多小时。
  在酒庄员工和路牌的指引下,沈可将车开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其余人全都已经到齐,空地上还停着几辆豪车,几名打扮靓丽的年轻男女正聚集在门口。
  沈可的车停下时并没有引起他们多少注意。
  沈可在圈子里算得上是透明人,从前陆酒还是中心人物时大家还会多看他一眼,如今连给他一个眼神都欠奉。
  然而当副驾驶座车门打开,陆酒下来时……
  一个男生一惊,给其余人眼神,大家顺着他的眼风看过去,纷纷吃惊。
  陆酒竟然来了?
  不是说不来吗?
  “完了,这次聚会又有的闹了。”一个人小声嘀咕。
  “吃瓜看热闹不就好了?”另一人笑了声。
  大家闻言,对视一眼,纷纷偷笑起来。
  沈可注意到他们,不快地气势汹汹走上去,大有要去吵架的意思。
  “沈可。”
  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嗓音。
  沈可脚步一刹。
  陆酒双手插在卫衣兜里,日头西斜,橘色阳光打在他侧身,给他的白色卫衣添上一抹暖色,也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没实际的那么苍白。
  但沈可知道,一路下来,陆酒始终有点不舒服。
  他连忙道:“酒哥,酒庄里好像有医生来着,要先去看看吗?”
  “不用了,先进去吧,把行李放下再说。”陆酒走上台阶。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肠胃炎还是晕车了,神情有些恹恹,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想去找医生——纯粹讨厌看病。
  与那帮年轻男女擦肩而过时,他目不斜视。
  沈可看看他,又看看那帮人,不说话了,跟在陆酒身后屁颠屁颠走进去,嘴里叽叽呱呱还在关心他。
  那帮人收了笑,疑惑地打量这两人的背影。
  ……陆酒给人的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
  叶秦打电话来说,男生的房间就只剩陆曲宁那屋还有一个床位,别栋倒还有其他房间,就是收拾出来还得花点时间。陆酒没让他多麻烦,他跟陆曲宁睡一屋就行了。
  进房间时,陆曲宁正在,他默默看着陆酒放行李,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然后在出门前说:“哥,还是那句话,别和那个男的走太近。”
  陆酒戏谑地回头看他一眼,没应他,管自己走了。
  陆曲宁好像被刺了一下似的,握紧双手。
  *
  这次来酒庄玩的有近二十个小年轻。
  叶秦暂时不见踪影,传说中的肾虚男和柏匀也还没见着,酒庄管家说先安排电动观光车带他们转一圈,大家高高兴兴出发。
  陆曲宁坐在最前排,陆酒和沈可坐在最后排。
  陆酒打哈欠时,注意到从前面射过来的一道目光,睁开眼不动声色看过去,与陆曲宁身边的男生对上了视线。
  叶凛。
  曾经的,他最好的朋友。
  男生很高,手长脚长,穿着一件黑色T恤,下身一条牛仔裤,俊美得像舞台上的爱豆。
  仅对视一秒,叶凛便率先收回视线。
  从头到尾,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111在盘算:“要矫正你的人生轨迹,理论上应该把你失去的都夺回来。如果没有受陆曲宁的影响,你不会被乱码搞成一个疯子,叶凛作为你的朋友也不会离开你,但是好奇怪啊,中心系统没有下达和叶凛有关的任务……”
  陆酒轻笑一声。
  “这么容易就失去的,要回来干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笑,说的话也很随意,111一噎,有点卡壳。
  “话不是这么说……”
  陆酒手支在扶手上,望着一路的景色。
  身旁,沈可和111一样碎碎念,陆酒听着这略显聒噪的双重背景音,神情闲适。
  酒庄很大,观光车开开停停,大家不时下车拍照。
  开到一片广阔的草坪边上,他们终于看到几个人影。
  是叶家大哥,叶秦。
  他们在打高尔夫球。
  刚好,叶秦将球打出去,这几个年岁稍长他们的成熟男性相伴走过来。
  “啊,是柏匀哥!”
  “匀哥真的来了啊!”
  大家激动起来,纷纷下车。
  沈可也变得很兴奋,跟小粉丝见到大明星一样,目光投注到一道身影上面。
  陆酒顶着刺眼的光线眯眼望过去。
  一个英俊男人走在叶秦身边。
  陆酒其实还没看清这人的脸,之所以能判断出是一位英俊男人,全是对方气质使然。
  叶秦已经很高了,陆酒依稀记得有186,然而他身旁这位比他还高出一点,估计有近190。
  男人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简单的商务打扮,却将他肩宽腰窄的身材衬得分明。
  领口开了一颗扣子,比较随性,双袖口挽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温文尔雅地笑着,在听到这边的欢呼声时转目看过来——
  陆酒愣住。
  ……啊?
  …………哈???
  这张脸…………不就是他那位多年没见久别重逢就被他给睡了的…………学长吗?!
  等等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叶秦和柏匀走近了,与呆立的陆酒擦肩而过,来到车边拿水,一帮人立即围过去。
  嘴上甜甜喊着“叶哥好”“匀哥好”,实则一双双眼睛全黏在柏匀身上。
  陆酒扭头看向人群中那长身玉立的男人,满脸震惊。
  “111,这是怎么回事?”陆酒震惊地问,“你们说的我未来老攻,是学长?!”
  111也很困惑:“我真不知道啊,系统只在那天给我指了你未来老攻的方位,具体信息我真不清楚。甚至之前你昏过去的那一个月里,你记忆模糊,我也连接不上那段乱码,没多少清醒时间,大部分时候意识都在快穿局那边。那天晚上和你上床的是他吗?”
  “…………好像是。”
  像是察觉到了他这道极其强烈的目光,被喊“匀哥”的男人似不经意间抬起头。
  优雅的脸部线条轮廓,极致英俊的五官,薄唇挺鼻。
  这是一个很性感的男人,高大颀长的身材以及举手投足间的气场令他与周围那帮小崽子们明显地区分开来,然而温雅的态度又令他微妙地融合进这个场景里,看起来似乎不那么具备距离感。
  而这个男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在阳光下泛着点灰色调的狭长眼眸。
  陆酒却始终记得,那晚的最后,对方垂下眼来时,这双眼睛里的幽深,掺着一丝若有所思,以及似笑非笑。
  在他穿越前的那一晚,酒吧里的那一晚,被他搭住肩膀的男人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之后,也是那么笑的。
  温润尔雅地,弯起了唇。
  ——陆酒顿时有种尾椎骨被电了一下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他绝对不会认错这张祸水脸!
  所以,那晚和他上床的真的是学长,不是他头晕目眩出现幻觉了?!
  学长在这个世界不叫席昀,叫柏匀?!
  111:“嘶,平行世界里是有可能出现相同的人的,就像你爹在这个世界也出现了一样,你学长也有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
  陆酒:“…………”
  所以他自以为他接连睡了两个男人,其实是一个男人?!
  哈?学长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男人?!
  陆酒还没从这个令他震惊的事实中缓过来,另一个人注意到了他。
  这人也是从草坪那儿过来的,手上拿了很多东西,一副腆着脸当跟班的模样。
  此人正是肾虚男,见到陆酒,他眼睛一亮,小跑过来。
  他们两人之间距离的缩近瞬间引来其余人的注意。
  意味深长的目光纷纷投向他们。
  沈可戒备起来。
  他蹦过来守护在陆酒身边,紧张兮兮地嘟哝:“我就说怎么没看到他,原来在这里巴结叶哥和柏匀哥呢……”
  肾虚男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各色目光,神态自若地跟陆酒打招呼:“哟,酒酒你也来了?我听叶秦说你不会来的啊。”
  ……陆酒压根没在看他,还在和柏匀无声对视。
  英俊男人喝了口水,看了肾虚男一眼,眸光一转,又落回到陆酒脸上。
  那眼神像羽毛一样似有似无地碰触他。
  ……陆酒收回目光。
  他盯向虚空处,脑子里开始疯狂、非常疯狂地挖掘柏匀相关的信息。
  肾虚男还在叭叭:“这段时间我联系你你怎么不理我呢,是因为你弟弟管着你?”
  他瞥了陆酒身后不远处的陆曲宁一眼,压低声音:“你弟弟真烦,晚上躲着他去喝两杯?这酒庄里有个酒吧,我刚才去看过了,挺不错的。”
  盯着陆酒的脸,他舔了舔嘴唇。
  沈可如临大敌,小母鸡似的护住陆酒:“谁要和你去喝酒啊?”
  肾虚男恬不知耻地笑起来:“我想跟酒酒交个朋友不行?怎么,嫌我年纪大?”
  沈可快被这人油里油气的语气恶心吐了,有点气急。
  他非常清楚此刻有多少人等着看陆酒的笑话,一个月前发生在叶家的那场闹剧还历历在目。
  这肾虚男就是故意的——圈子里谁都知道他是好色gay,平时看到好看点的男的就想调戏。
  过去陆酒性格张扬,干脆利落,谁惹他不爽了他就怎么让人家不爽回去,所以肾虚男和陆酒从未有过交集——这欺软怕硬的家伙不敢招惹陆酒。
  然而如今陆酒性格大变,这垃圾玩意儿好像终于觉得自己能拿捏陆酒似的,那天和陆酒闹起来,周围人哄笑拍手时,这垃圾玩意儿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沈可那天没能拦住这人,今天绝对不会让这家伙再欺负他酒哥一次!
  他张开嘴,正想呛回去,唯恐陆酒又开始生气,中这个家伙的计——
  “知道年纪大还要凑过来?我跟叔叔辈的人没话谈,有代沟。”
  没有语调起伏的一句话落地,四下里顿时一片寂静。
  就像被按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来,盯住了……陆酒。
  ……这句话,刚刚是他说的?
  肾虚男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指指自己:“…………我才29?”
  陆酒还在脑内疯狂检索“柏匀”。
  他一边摸下巴盯着虚空处,一边没有感情地丢出一句:“再加4岁就大一轮了,我在玩泥巴的时候,叔叔你已经在复读了。”
  “…………”
  风呼啦啦在草坪上空吹着。
  这一圈地静得落针可闻。
  陆酒终于想起一点关于柏匀的事,面色缓和了一些。
  他心情还算不错地补上了他对此肾虚男的结束语。
  “我不喜欢老人味重的。”


第3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3
  “噗。”
  不知道是谁笑出来一声。
  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蔓延得越来越开。
  肾虚男的脸绿了,绿完就青了。
  圈子里谁都知道,他最忌讳别人提他高中复读的事。
  二世祖圈子里学习成绩好的其实没几个,大部分都是小垃圾,可被父母压着去复读,一年复一年的只有他一个!
  这简直是一段屈辱史!
  平时没什么过节,没人会主动提这件事去刺激他,没想到陆酒……
  是了,陆酒就是这样的。
  他才不会管这件事会不会刺激到你,先撩者贱,你撩着他了,就要做好被他漫不经心扇一巴掌回来的准备。
  可那是曾经的陆酒……那是三年前的陆酒!
  如今的陆酒,理应只会在被羞辱得受不了的时候跳起来骂人,骂一些没有逻辑,只有情绪发泄的脏话……
  一时之间,探究的视线包围着肾虚男面前的漂亮青年。
  陆曲宁眉头微蹙。
  叶凛则微怔地注视着。
  【我不喜欢老人味重的。】
  这话的意思是……?
  肾虚男脸色铁青地朝陆酒伸出手:“陆酒,你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惊呼声中,陆酒回过神,乌黑的眼睛往下一转,没有温度的视线落在了这家伙冲他袭来的手上。
  然而还没等他动作,肾虚男的手腕就被扣住,动弹不得。
  陆酒顿住,往旁边一瞟。
  叶秦已经站在他身边,笑得肩膀微颤对肾虚男说:“哎,干什么,对小孩儿发什么脾气?”
  肾虚男:“?!”
  小孩儿??
  21岁的小孩子?!
  这么牙尖嘴利的“小孩”?!
  “叶哥,这臭小子——”
  “哎,叫他什么?”叶秦笑眯眯打断,“他是我干弟弟,好好叫他的名字。”
  肾虚男一僵。
  “行了,都别傻愣在这儿了,”叶秦扬声对所有人说,“差不多到饭点了,今天赵伯知道你们要来,特意买了几只走地鸡回来。”
  这是打算轻描淡写让这件事过去了?!
  肾虚男不甘心,他可是被当众羞辱了!他恶狠狠瞪着陆酒,叶秦见状,轻轻推了他一把,他被迫转过身,视线被阻断,身体更加僵硬。
  ……叶秦竟然到现在都这么护着陆酒?!
  今天走之前,他爸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把这位和此刻一旁没作声的那位给哄好了,不然他们家事业持续走下坡路,他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做他的大少爷都是一个未知数。
  叶秦的态度摆在这儿,他要是把场面闹难看了,回头他爸妈那儿就够他吃一壶的……
  肾虚男的脸色千变万化,最终,他咬住牙关,心不甘情不愿灰溜溜走了。
  顿时,沈可暗暗松了口气,其余围观的人也开始作鸟兽散,只是微妙的视线一直萦绕在陆酒身上。
  一只手放到陆酒的脑袋上按了按。
  “酒酒,一段时间不见,变可爱了啊。”
  叶秦笑眯眯如此说道。
  那个肾虚男名字叫丁嘉业,他和陆酒之间的过节,叶秦有所听闻。
  一个月前他妹在家里办派对,他一直在别墅后面和商务伙伴谈事,没注意到前面的动静,直到那天结束才知道这个丁嘉业干了什么。
  诚然这三年里陆酒性情大变,和叶凛走远了,与他也没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但叶秦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
  倒不会为此就对那个丁嘉业怎么样,毕竟这个圈子里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彼此之间的交际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但他也不会让别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欺负陆酒。
  所幸,陆酒不全然是一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小孩。
  他又按了按陆酒脑袋,说:“知道你要来,我让他们加了一道你最喜欢的红烧鱼,这里的鱼是真不错。走吧。”
  陆酒看着男人潇洒收回手的背影,眸色微动。
  他对这个世界的自己因为记忆的混乱还有那么一丁点剥离感,但在仅有的有序记忆中,叶秦这位别人家的哥哥对他确实还不错。
  沈可小声道:“叶哥真帅!”
  话音刚落地,一道身影在他们身旁停顿了下。
  风将一股特别的香味卷来。
  陆酒下意识嗅了嗅,是橙花的香味,在他的胸腔里转了一圈,余留下一股淡淡的焚香后调,令他难受了一整天的胃瞬间舒坦不少。
  很文雅的男香。
  他斜眼一看,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他身侧,单手插在西装裤裤兜里,另一只手正抬起。
  嗅了嗅自己的手腕,男人似若有所思。
  “老人味?”
  嗓音很低,很磁。
  沉思一秒,男人抬腿走了。
  “……”
  陆酒直勾勾看着这家伙的背影,旁边的沈可一脸懵。
  “……柏匀哥被你伤害到了?”沈可悄咪咪说,“他今年也29岁!”
  陆酒顿时笑出来一声。
  被伤到?
  他刚刚想起了这个世界的他与这个男人的交集。
  柏家位置太高,他们虽在同一个上流社会里,然而以陆家的情况,他能与叶凛成为竹马已经算是高攀,更别提柏家。
  距离太遥远,年纪也差太多。
  柏匀于他而言,一直是只打过几个照面,只存在于传说中,从未近距离相处过的人物。
  他们曾无数次在社交场合中、在叶家擦肩而过。
  当然,偶尔在男人转过眸来,或低下头时,他们也曾有过短暂的眼神对视。
  但基本也仅止于此。
  而那无数次眼神碰撞告诉陆酒,这个男人绝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温和好相处。
  那天晚上……这个男人的动作也绝对称不上绅士与温柔。
  “你觉得他认出你了吗?”111疑惑地问。
  那天晚上,陆酒因为昏暗的光线和混乱的头脑而没太看清这个男人的脸。
  对方呢?
  陆酒没有说话。
  *
  回到餐厅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年轻人坐不住,很快就四散开。
  陆酒去外面溜达了一会儿,酒庄这边光污染少,繁星满天,他在夜色下一边散步一边梳理记忆,慢慢就走到了丁嘉业提到过的那家酒吧。
  不能因为一个肾虚男就拉黑一个可去之处不是。
  陆酒充满闲情逸致地朝酒吧走去。
  “你就是爱泡吧!”111戳穿了陆酒的本质。
  酒吧空间不小,空地上摆了几张桌椅,还有一张台球桌,往里走有一层台阶,那上面是沙发卡座。
  正对大门的地方有一个吧台,吧台旁边则延伸出去一个露台。
  陆酒在吧台边坐下,问侍应生要了一杯鸡尾酒。
  此刻酒吧里只有他一个人,舒缓的音乐流淌在光线暧昧的空间中,氛围绝佳。
  111说:“你确定不去找你老攻培养培养感情?那帮小屁孩都追着他后头跑呢!再不济也可以去找那名逃逸玩家试探试探他啊!宿主,你太悠闲了!”
  陆酒撑着下巴,语气懒散:“你说要让我帮你们逼出逃逸玩家的灵魂代码,到底是怎么个逼法?”
  111一个卡壳。
  “这,嗯,我得去问问——”也是陆酒提醒了,它才想起这个问题上级似乎还未指示。
  “你们也还不清楚,是吧?”陆酒突然有点探究,“为什么区区一个人类玩家能这样超出你们的掌控?你们都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
  “还有,那个逃逸玩家进入的恰好都是有我在的平行世界也就算了,为什么每个世界里受到影响的都刚好是我?”
  “因为你是离他最近的人呀!”
  “那为什么不是陆明阳受影响?他们父子俩关系不更亲近?”
  “……”
  111也陷入了困惑。
  陆酒觉得这小系统有点像是被诈骗集团拐来后粗暴洗脑就推出来干活的。
  他兀自思索问题,侍应生将调制好的鸡尾酒推至他面前。
  陆酒爱喝酒,以前下班无聊了就会去酒吧混,偶尔也会把自己灌到酩酊大醉,然而今天闻到这杯酒的味道,他竟反胃了一瞬。
  下一秒,一道隐含怒气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又喝酒?”
  陆酒眼皮一跳,回过头。
  叶凛正站在他身后。
  门口还站着陆曲宁,叶秦和柏匀。
  ……呵,真是凑巧了。
  叶凛狠皱着眉头:“你忘了,上个月你会和丁嘉业吵起来就是因为你喝了酒!”
  陆酒闲闲听着,手腕一转,拿起那杯鸡尾酒,放到唇边。
  酒很香,但不行,还是很恶心,这肠胃炎是不是也太严重了一点?
  叶凛看到他的动作,眼中浮起失望。
  “白天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改变了,为什么还是……”
  “首先,上个月那杯酒不至于让我神经错乱。”陆酒慢条斯理开口。
  他会和丁嘉业吵起来,纯粹因为那时他的身体里还是一段乱码。
  乱码是没有理智的,随便一点小事就会挑起它的神经。
  陆酒放下鸡尾酒。
  “其次,”他倍感无聊地说,“丁嘉业挑衅我的时候你不吱声,现在倒来关心我喝不喝酒了,叶凛,你是不是也太有意思了?”
  叶凛一滞。
  陆曲宁走上前,不赞同地说:“哥,叶凛也是为你好,酒精总归不是好东西。”
  他转而看向侍应生:“这是第几杯了?”
  侍应生有些尴尬:“这是第一杯,陆少爷还没有开始喝。”
  陆曲宁一顿。
  叶秦这时候走上来,笑笑道:“你们两个,都成年了,小喝一杯有什么,你们自己来酒吧不是喝酒来的?别过头就行,酒酒知道分寸。”
  陆酒朝叶秦眨眨眼。
  叶秦的笑意更真实了一些,下一秒却探究道:“不过酒酒,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叶凛怔住,立即看向陆酒的脸。
  黑发青年唇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倦怠,白天时离得远,没注意到,此刻仔细看,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你生病了?生病了还要喝——”叶凛猛地打住这令人不愉快的话题,低声说,“医务室就在附近,医生可能还没走……你去看看吧。”
  “没必要,不关你事,自己去玩。”陆酒垂下眼,语气疏懒。
  叶凛被哽住。
  “哥——”
  陆曲宁又要开口,被叶秦看了一眼。
  这一眼令陆曲宁一惊,立刻住嘴。
  ……与柏匀一样,叶秦也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很好相处的人。
  但实际上并不是。
  至少,陆曲宁非常清楚,叶秦虽然整天对他笑眯眯的,实际上并不像叶凛对他一样……
  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不疾不缓靠近他们。
  “你为了你外甥女每家店必备的气泡水这里也准备了?”
  叶秦经柏匀一提醒,拍了下脑袋:“当然!对了,那气泡水味道不错,是复合水果味的,酒酒你可以尝尝!身体不舒服就别喝酒了。”
  他让侍应生立刻调制一杯出来。
  陆酒复又抬起眼。
  男人站在叶秦身边,顺着这长长的腿,视线一路扫到男人的脸,陆酒刚好与那双烟灰色调的眼眸对上。
  对上后,这双眼睛微笑起来。
  果味气泡水,真拿他当小孩呢?
  陆酒眯起眼。
  *
  “你确定不跟他们过去坐?”111道,“你老攻和逃逸玩家都在那儿,两个目标都在那儿,你不过去?你就在这里傻坐着?!”
  那四个人走了,去了卡座。
  叶秦倒是邀请陆酒和他们一起过去,但陆酒拒绝了。
  叶凛欲言又止地离开。
  陆曲宁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柏匀。
  而那个男人——
  说起来,可能是因为白天出过汗,到了晚上,这家伙换了一件深灰色衬衫,气质更显禁欲,一根简约的银色细长颈链低调地在领口里若隐若现。
  这根颈链有点出乎陆酒的意料,毕竟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学长似乎不是这么骚气的风格。
  但谁知道呢。
  他和这个男人在两个世界里都只是上过一次床的交情,并不了解对方。
  他接过侍应生递过来的气泡水,顺着吸管吸了一口,清爽的酸甜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
  酒吧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纷乱的人影在他的视野里交错。
  他的视线落在男人被长裤包裹的那双腿上,停留片刻,慢慢游移到他的小腹。
  男人转身坐下,动作闲适,半隐入阴影中。
  他的身材太好看,不论在哪里,光线多暗,都容易成为视线的焦点。
  陆酒无声打量男人的腰,视线一点点上移,移到男人的胸膛,肌肉与骨骼感同时存在亦同时分明的手臂,宽阔的肩膀,线条优雅的脖颈。
  依稀记得那晚被他轻轻咬住时,那枚喉结滚动时的触感。
  还有那惹眼的下颌线,和温文尔雅微笑着,说话着的唇。
  再往上一挪。
  是那双谈笑间穿透重重人影,似漫不经心,却又直勾勾望向他的,令他心脏猛然一跳的幽深眼睛。
  陆酒轻咬了下吸管。
  “……草。”111迅速学会了人类世界的优美语言。
  确实不需要坐过去。
  “……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狗男男!”


第4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4
  沈可也来了,感觉所有人都来了这间酒吧。
  舒缓的音乐很快被叽叽喳喳的声音覆盖,二世祖们最爱的饭后娱乐活动就是喝酒厮混。
  沈可对陆曲宁有很大的意见。
  “他今天一直黏在柏匀哥旁边,赶都赶不走,好烦啊,像带着任务来的一样!”
  “你们没带任务来?”陆酒瞟他。
  沈可有些讪讪。
  ……严格来说,今天几乎所有人都是带着“任务”来的。
  柏匀回国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圈子,出门前他们爹妈多多少少会有意无意地提起“柏匀是不是也会去”“多跟他学习学习”——所以,尽管因为慕强而天然崇拜那个男人,但大家也都带有私心。
  可是,只有陆曲宁,因为和叶家关系亲近的缘故,可以一直跟在柏匀屁股后头。
  真是令人眼红又讨厌。
  当然,即便没有柏匀,沈可也讨厌陆曲宁。
  和后者是不是小三生的儿子无关,是因为三年前陆曲宁突然性情大变,紧接着陆酒也性情大变,要不是他爹妈从小教育他要讲科学,沈可都要怀疑陆曲宁是不是给陆酒下蛊下咒了!
  “酒哥,要不我们也坐过去?”沈可悄咪咪怂恿。
  “不去。”
  叶秦和柏匀这俩老男人凑一起肯定在聊一些很无聊的事,陆酒才没兴趣。
  突然一个人走过来:“喂,沈可,陆酒,玩不玩台球?”
  这人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台球杆,语气很友好,视线扫过陆酒时却有些意味深长。
  沈可立刻收了表情,望了眼台球桌,那上面不知何时放了一个木箱子,像抽奖箱。
  “玩抽条?”
  “是啊,光打台球多无聊,”男生用台球杆敲敲自己的肩膀,恶劣地笑了一下,“敢不敢玩?”
  沈可本来无可无不可的——这个男生名字叫罗意,平时跟他们关系一般——但他受不了激将,立马回怼:“有什么不敢的!”
  “那就来!”
  “陆酒也来玩呗!”
  台球桌边已经站了一些人,都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喧闹的声音引起了卡座那儿的注意,几道目光投注过来。
  沈可的语气一下子弱了:“酒哥,要不你在这里坐会儿,就别玩了……?”
  陆酒挑眉。
  抽条台球,他的记忆中有这帮二世祖们自创的游戏玩法。
  玩家分为两组阵营,阵营中的每个人对应一个台球号数。
  一组人对应1-7号,另一组人对应9-15号,当下哪颗球被击中落袋,对应的玩家就需要去抽奖箱里抽出一张纸条,而那些纸条上全都是一些尺度很大的惩罚游戏,他要按照纸条上说的做。
  算是一种变相的国王游戏。
  陆酒笑了一下:“为什么不玩?”
  他的应战让场子瞬间热起来。
  罗意勾唇,转身问兄弟:“还差几个人啊?”
  沈可立马凑到陆酒耳边:“酒哥,他们这帮人很没下限的,你真要玩啊?”
  “以前又不是没玩过,你在担心什么?”陆酒瞥他。
  “那是三年前……”沈可嗫嚅。
  陆酒精神状态出问题后就玩不来这种游戏了,一玩就炸,沈可每次都要死命拦住他,后来陆酒自己大概也知道了,就没再参与过。
  没想到今天他竟然会答应。
  “今天和三年前有什么区别?”
  沈可一怔。
  黑发青年的眼神很冷静,没有一丝半点的疯意,冷静中还透着一丝玩味的锋芒,沈可的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
  酒哥……是他熟悉的酒哥!
  抽条台球游戏总共需要14个人,他们眼下这点人数远远不够。
  沈可叫了两个平时和他关系还不错的兄弟过来,总共也才9个人。
  有个男的跑去卡座那边,当然不是去邀请柏匀和叶秦的,问的是叶凛和陆曲宁。
  然而这两人看了这边一眼,都很冷漠地摇头。
  罗意正在擦球杆,见状轻嗤一声:“陆曲宁这是想沾在匀哥身上当狗皮膏药了?”
  他的话音刚落地,卡座那儿,叶秦和柏匀忽然起身。
  两个男人走去露台,靠在那儿点起烟,所有人的目光都暗暗围绕着他们转。
  “他爹的生意现在也不好,不紧扒住叶家柏家,怕是什么时候就要从这里消失了。”有人低笑。
  “但我看着,不说柏匀,叶秦也看不上他吧?”
  “那是,毕竟他又不是陆酒。”
  这话一出,这里一静。
  各种意味的目光又落到了吧台边那个漂亮的黑发青年身上。
  “……得了,陆酒现在都成疯子了,说这些没意义。”有人一笑而过。
  *
  肾虚男丁嘉业推门而入,也被叫来玩这场游戏,他郁郁地看了陆酒一眼,冷笑一声,转道走过来。
  沈可顿时又紧张了。
  所幸丁嘉业进的是罗意他们那组,和他们不沾边。
  最后他们只凑了10个人。沈可他们4人,负责1-7号球;罗意他们6人,负责9-15号球。
  人数不够,就得有人拿多个号数。
  沈可很有志气,拿了三个号数,另一个矮个子拿了俩,陆酒跟他们组剩下一个都只负责一个数字。
  大家趴在台球桌边,“集思广益”写完惩罚游戏纸条,全部扔进抽奖箱里,沈可便撸起袖子,上去跟罗意夺开球权。
  陆酒依旧坐在吧台边,用吸管喝着气泡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沈可打起台球来还挺像模像样,他与罗意站在同一条边,分别将两颗球轻轻推出去后,最终是罗意拿下开球权。
  沈可的小脸皱起来。
  罗意打台球的经验明显比他更丰富,开球开得顺利,还让一颗球进了袋,6号。
  顿时,那头阵营的人一阵欢呼。
  罗意志得意满地擦球杆。
  6号是矮个子手上的球号,他摸着脑袋去抽奖箱里抽纸条,抽出来一张“把裤子脱到只剩下内裤,保持到游戏结束”,脸都涨红了,其他人起哄狂笑。
  “脱!脱!脱!脱!”
  矮个子咬咬牙,扒掉裤子,露出一条粉色波点内裤。
  “靠,老卢你穿这么嫩?”
  “竟然是四角裤,有点失望啊!”
  矮个子喷回去:“你还想看丁字裤啊?变不变态!”
  “哈哈哈哈哈!”
  没下限的游戏总让人兴致高昂,酒吧里的温度仿佛都一下子上升许多。
  卡座那里,叶凛蹙起眉,看向人群中的某一道身影。
  那人静静坐在吧台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似在游戏里,又似在界外。
  他的眼睛里明显带着点笑,充满兴味的笑,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看客,又仿佛即使热潮波及到他,他也不怕被伤及分毫。
  叶凛凝视着那抹身影,暗处微微收紧双手。
  罗意继续击球,击中1号,是沈可他们组剩下那个男生拿的号数。
  他上去抽纸条,看到上面的内容哀嚎一声:用嘴叼一根皮带来。
  尖叫声响起!
  在场虽然也有女生系了皮带,但他要是用嘴去开人家女孩子皮带不就成x骚扰了,这个男生红着脸,找了熟悉的伙伴,顶着巨大的压力跪到对方两条腿中间,低下头——
  露台。
  叶秦低声笑骂了句脏话:“这帮小孩是不是玩得也太疯了?”
  柏匀咬住烟,轻笑着:“你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秦笑而不语。
  他掸掸烟灰:“太吵了,要不要换个地方去谈?”
  “老叶,我来这里是来休息的,适可而止。”男人嗓音低醇,语气温和,视线始终落在室内某一处。
  叶秦扬眉。
  还好罗意的下一发没击中——
  沈可大松一口气,不然他真怕自己还没机会上场,他们组的球就被这家伙给清完了。
  他雄赳赳气昂昂绕台球桌半圈,找定角度,瞄准击球,顺利击中12号,让罗意他们组也吃了一瘪。
  然而今天手感不怎么好,下一球他就击歪了,郁闷下场,换罗意。
  罗意到底也不是专业选手,没击中,再换沈可。
  沈可再次击空,这次罗意击中了5号球,正是沈可拿的球号。
  沈可噘着嘴去抽惩罚纸条,一看纸条上的内容,他的脸色就变了——
  现场表演一次打飞木几。
  他将这张纸条狠狠拍到了台球桌上:“罗意,你们疯了吧?这种惩罚都写得出来?!”
  玩这种游戏容易上头,为了恶搞也经常有人写一些很过分的内容,但脱衣或者亲嘴都算了,这算什么?
  这他妈和现场演片子有什么区别?
  罗意瞄到这条惩罚也暗暗咋舌,肯定是他们组的人写的,但不知道是哪一个,估计酒喝多上头了。
  不过到底不是他自己抽到的惩罚,他说起风凉话来:“都玩这种游戏了还玩不起啊?”
  “就是,也没让你真打啊,就做做样子呗。”有人附和。
  沈可涨红脸冲上去,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
  罗意嘲讽:“玩个游戏还要打人就没意思了,这样,你手上不是还有个4号球吗?”
  “要是下一球我击中的是4号,你就再抽一张纸条,两个惩罚一起做,打飞木几什么的,你就比划比划就行了。要是下一发我击中的不是4号,那这个惩罚就一笔勾销。算是为你打破规则了吧?”
  沈可气得问候他祖宗。
  罗意笑眯眯地,俯身击出一球,可惜这次击空了,他啧了声。
  击球权重新回到沈可他们手上。
  矮个子赶紧给沈可整理衣服:“还是你自己上?你行不行啊,要不换人?”
  罗意这次虽然没击中球,但要是再给他拿到一次击球权,让他击中4号球,沈可今天就真栽了。
  当然了,只要他们组没办法一举清完对面的球,罗意就一定会有机会再上场,但总归能拖一点是一点,说不定拖久了罗意自己状态就不好了呢。
  沈可脑瓜子被气得嗡嗡的,手紧握着球杆,恨不得一杆子朝罗意脸上挥过去。
  但矮个子说得没错,他今天手感确实不好。
  他想了想,扭头看向陆酒:“……酒哥,要不你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住了。
  让陆酒来?!
  哈,他们是拉了陆酒一起来玩这场游戏,但是让陆酒来击球?!
  沈可才是疯了的那个吧?
  矮个子赶紧把他的脸转回来:“你没事吧你,让陆酒上还不如让我上呢,我来!”
  沈可闪过他伸过来的手,执拗地问:“酒哥?”
  他真心觉得陆酒和之前不一样了,今天的酒哥总给他一种三年前的感觉,而如果是三年前的酒哥——
  玩台球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沈可记得清楚,他酒哥技术很好。
  陆酒一下子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他依旧含着吸管,两三下将一杯气泡水吸干了。
  他晃晃玻璃杯,确认是喝光了,只剩下冰块,才将杯子放下。
  罗意呵笑一声,抬抬下巴:“你们要是实在找不出人来击球,我们也可以把丁哥借给你们一轮,反正丁哥喜欢陆酒,肯定愿意帮忙的,是吧?”
  丁嘉业一直抱臂在旁边围观,闻言故意油里油气地笑:“是啊,要是酒酒求我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帮帮你们的。”
  沈可立马端起吧台上一杯满满的鸡尾酒。
  陆酒抬起头:“?”
  他连忙扣住这家伙手臂,拧起眉头:“干什么?”
  沈可青着脸:“我要吐了酒哥,让我泼他们!!”
  “不行。”
  “?”
  “这杯是我的,一口都还没喝呢,要泼用你的酒去泼。”陆酒无语,将这杯酒拿回来。
  沈可一脸懵逼地看着陆酒——虽然他觉得他酒哥有点恢复到三年前的样子了,但是不是也太情绪稳定了一点!!
  然而下一亓亓整理秒,陆酒就起身走到台球桌边,将这杯酒放下了。
  沈可眼睛一亮!
  罗意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两人。
  他讨厌陆曲宁,但更讨厌陆酒。
  陆曲宁假惺惺,虚伪,罗意其实根本看不上他。
  但陆酒不一样——他始终记得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陆酒,不论在什么场合永远是大家目光的焦点,不论干什么事永远压他一头。
  明明只是暴发户的后代,爸妈却总说“看看人家陆酒”。
  罗意讨厌陆酒讨厌得牙痒痒的。
  也就这三年,陆酒疯了,他才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痛快。
  今天的陆酒总给他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但这三年里,他在窃喜中也曾紧密关注过陆酒的一举一动,在这个青年露出一丝一毫的清醒时绷紧神经,心生警惕,但每一次事实都证明是他想多了,陆酒就是疯了,即使看似清醒,也是假象。
  这个家伙轻易就会被挑起怒火,发起疯来毫无理智。
  罗意眸色微闪,慢吞吞开口:“陆酒,其实你没必要那么抵触丁哥,多打好一条关系就多一条路,你爸从来没教过你吗?你看你弟弟就多懂。”
  都厚脸皮跟在柏匀屁股后头一整天了。
  一句话嘲讽了两个人。
  远处,陆曲宁脸色立刻沉下来。
  他走下来,来到陆酒身边:“哥,你真打算跟他们玩下去?”
  陆酒示意沈可把台球杆给他。
  沈可连忙递过来。
  陆酒擦起球杆。
  陆曲宁继续劝告:“走吧!”
  他微不可察地瞥了人群中的丁嘉业一眼,唇凑到陆酒耳边,一张一合,听似真挚的劝告温柔地钻入陆酒的耳朵。
  “你再在这里呆下去,难道是想和那个丁嘉业继续纠缠吗?不是说好离他远一点?”
  “哥哥,你也不想再惹爸爸生气了吧?”
  陆酒的动作停顿住。
  陆曲宁紧盯着他。
  他的视野中是黑发青年近在咫尺的侧脸,后者的黑眸,微垂的眼睫,皮肤上的绒毛,每一处精致的细节,分毫毕现。
  下一秒。
  青年侧眸看他一眼,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没有一丝一毫他想象中的恼怒,只闪过一抹玩味。
  陆曲宁浑身滞住。
  紧接着,陆酒俯身。
  身体线条被拉长,拉出一抹柔韧的弧度,修长的左手按在桌上,右手握杆,他干脆利落一击。
  母球被击向前方,重撞到一颗球,那颗球迅疾向前击中两球,两颗球一左一右飞速滚向桌台边缘,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精准落袋。
  11号和13号球,分别对应罗意和丁嘉业。
  全场的声音瞬间被掐断,死一般的寂静。
  酒吧炫目的光线下,陆酒起身,又擦了擦球杆,瞥见呆立的这两人,不由笑了。
  “愣着干什么?”
  他似乎非常享受这场有趣的游戏,声音中带着几分松弛的愉悦。
  “去抽纸条呀。”


第5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5
  全场所有人都瞪着他。
  沈可反应过来,兴奋地跳起:“哈、哈哈——一杆两球?!酒哥,不愧是你!!哈哈哈哈!喂罗意你们快去抽纸条!”
  矮个子也回过了神:“卧、卧槽!”
  11号和13号,陆酒不是故意的吧?不是吧,是刚好这两颗球最好击打吧?
  可回想起刚才陆酒的击球路线,矮个子一个激灵——这种球哪有那么好打,罗意就打不出来,他们当中所有人都打不出来!
  罗意和丁嘉业僵住了,他们没想到陆酒开局就来了这么漂亮的一击。
  “喂罗意,是不是玩不起?”见他们还没去抽纸条,沈可两只手往腰上一叉,神神气气。
  罗意嘴角抽动,努力笑出来:“……说谁玩不起呢?”
  他绷住脸,走过去,手伸进纸箱里抽出一张纸条:现场找一个人亲嘴。
  ……恶心是恶心了点,但好在是这种游戏里的常规惩罚,不算离谱。
  他将纸条攥进手心里。
  丁嘉业舔了舔唇,视线像蛇一样从陆酒的脸上滑过。
  他也走过去抽纸条,同样是一张:找人啵一个。
  他立刻镇定下来了,流里流气看了陆酒一眼:“也可以找对面阵营的人亲嘴吧?”
  沈可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你什么意思?!”
  陆酒忽然走到斜对角,俯下身,再次做出击球姿势。
  不待全场反应过来,他再次击出一球,又是一击双球,10号球和14号球向左右两边滚过笔直的路线掉进袋里。
  这下罗意和丁嘉业的神情彻底变了——他们两人是阵营里唯二拿了两个号码的成员,10号和14号分别是他们手中的另一个数字!
  陆酒竟然两次击球就把他们手中的号码全部击中了?!
  瞬间,全场兴奋地尖叫起来,不论平时和陆酒关系好不好的,这一刻全都热血沸腾了!
  这是业余玩家能做到的吗?!
  就算这四颗球刚好就两两摆在了可以被击打的位置,可要精准抓住机会哪是那么容易的?陆酒却做到了,他就看起来这么轻松地做到了!
  今天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不少人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变化,可直到这一刻,陆酒不同于这三年的面貌才彻彻底底展露在他们面前。
  这个青年冷静自若,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他根本不会轻易被任何事情激怒,他不是那个莫名其妙就会暴怒失态的陆酒了!
  “哥,哥!”沈可激动得都要撅过去了,“你真是我的酒哥!”
  陆酒笑睨他一眼。
  其实这个世界的他玩台球的次数不多,手法还有点青涩。
  但他的打球经验就很丰富了,过去二十五年里没和狐朋狗友少玩,陆酒甚至可以自信地说一句他和专业球员也是可以去对一对阵的。
  他擦着球杆,全场开始起哄罗意和丁嘉业。
  “抽!抽!抽!抽!”
  罗意的表情彻底绷不住了,他几乎是一脸僵硬地再次把手伸进抽纸箱里,拿出一张纸条。
  “是什么?”
  有人探头过去一看,惊笑道:“现场找一位男同志,表演一场活色生香的吹箫!这谁写的?!哈哈哈哈!”
  这简直是沈可那张纸条的翻版!
  罗意脸色铁青,这绝对是他们组的人写的,他非常清楚沈可那个阵营里没有这么没下限的人。
  沈可一听更加高兴了,绷不住了吧?让他们组的人这么恶心,终于恶心到自己头上了吧!哈!哈!哈!
  同组人一脸讪讪,但这个时候没人会去承认是自己写的这张纸条,这不是找罗意的晦气么。
  有人小声出主意:“话说,我们刚刚不是给沈可破例了嘛,罗哥你要不也找陆酒商量商量……?”
  罗意将纸条捏皱成一团——让他去求陆酒放水?!还不如让他去死!
  没想到,这句话被陆酒听到了,陆酒竟然很好说话:“可以啊。”
  罗意怔住。
  丁嘉业眼珠子一转,立马将手放进抽奖箱里,抽出来一张:全部脱光,酒吧巡场一圈。
  果然,这箱子里的纸条越往下抽越没下限。
  饶是丁嘉业这么厚脸皮的也受不了这种玩法,立刻顺势讨饶:“酒酒,也放我一马吧!丁哥之前逗你逗过分了,给你道个歉!”
  “好啊。”陆酒笑眯眯的,竟然全都应下了。
  这下轮到沈可绷不住了。
  他凑到陆酒耳边,压低声音:“酒哥,你就这么答应了?”
  这两人刚刚是怎么欺负他们的,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也太便宜他们了吧!
  陆酒却歪了歪脑袋,气定神闲地对罗意和丁嘉业说:
  “你们两个刚刚第一轮抽到的都是和人接吻吧?也别去麻烦别人了,你们互相亲一下,第二轮抽到的纸条就全部作废。”
  这句话一出,全场呆住。
  沈可也一脸懵逼地止住了嘴。
  …………让、让罗意和丁嘉业啵对方的嘴?
  所有人觑向呆立的罗意和一脸微妙的丁嘉业。
  罗意的脸抽动一下,面部表情瞬间变得极度扭曲——让他去亲丁嘉业这个真gay?
  他的怒火仿佛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身旁的人全都缩了缩脖子,暗暗惊叹,陆酒也太损了。
  熟悉罗意的人都知道,他根本看不上丁嘉业,如果不是为了恶心陆酒,他甚至根本不会找丁嘉业来玩这场游戏,属于是沾都不想沾一下这男的。
  现在竟然要让他去亲这个肾虚男……
  “陆酒,你——”
  罗意充满怒意的话还没说完,陆酒已经开始找下一击击球点,语气随意:“做不到的话那就按纸条上的来吧。”
  罗意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让他去找一个男的现场表演吹箫也不如让他去死,啊啊啊啊让他去死!!
  罗意要发疯了,他想砸了这间酒吧!
  忽然肩膀被戳了一下,他气得浑身颤抖地回过头,就看到丁嘉业站在他身后:“那个,小意,就亲一下算了呗。”
  罗意惊笑:“你叫我什么?!”
  丁嘉业的油腻终于更换了它的攻击目标。
  “小意啊,怎么,丁哥我不能这么叫你?不能这么嫌弃丁哥我吧?”
  酒吧里的其余人开始起哄。
  “亲!亲!亲!亲!”
  罗意快要晕过去了,他惊恐地后退一步。
  “来嘛。”丁嘉业笑呵呵朝他走近。
  虽然他钟意的是陆酒,但他当然不介意跟罗意啵一口,反正怎么着都比让他在这里裸奔来得强。
  “亲!亲!亲!亲!”
  气氛快要掀顶,在整个酒吧的起哄声中,罗意也不知怎么想的,颤抖地向陆酒看过去一眼——这一眼让他恨极了。
  陆酒根本没在看他们,他在看台球桌!
  仿佛就算这一刻有人临阵逃跑了他也无所谓,最多就是无聊地感叹一句“真没意思啊”。
  罗意一股气上来——
  他咬住牙关,定住脚步,下一秒,丁嘉业的大脸就朝他压过来。
  罗意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顶住这一口,然而在嘴上的触感传来时,他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一层冷汗瞬间从后背沁出来。
  尖叫声中,他用力推开丁嘉业,扶住台球桌弯下腰,干呕出来!
  沈可已经目瞪口呆。
  他看看呕到眼睛冒出泪花的罗意,擦着嘴巴对罗意的反应有点不爽的丁嘉业,还有……正缓缓俯下身去的陆酒。
  咕咚一声,吞咽口水。
  ……还是他酒哥会玩啊。
  *
  陆曲宁僵硬又尴尬地杵在一旁。
  ……他没想到,陆酒直接把他当做了空气。
  酒吧里气氛热烈,他却像一个多余的人。
  在丁嘉业和罗意亲到一起去时,甚至有人嫌他站在这里挡视线,推了他一下。
  他咬住唇,无所适从,又嫌那头的画面有些恶心,回过身找到叶凛,讷讷道:“我们走吧?”
  叶凛没有回应他。
  他正在凝视陆酒。
  陆曲宁脸色微变。
  他走过去,扯了下叶凛的手,唤回后者的神智:“阿凛?”
  叶凛终于看向他。
  “我们走吧?”陆曲宁努力微笑。
  在叶凛的视线迟疑地挪向陆酒的那一瞬,陆曲宁轻声说:“哥哥不会走的,别去喊他了,不然他又要不高兴。叶凛,这里吵得我头疼,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片刻的沉默令陆曲宁有些心慌。
  所幸,最终,叶凛的脚步还是挪向了他。
  ……
  这两人的离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露台上。
  叶秦捻了烟,笑道:“酒酒这小子,终于有点以前的样子了。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回事,我真以为陆家老头对他动了什么邪门手段把他变傻了。”
  虽然陆酒和陆曲宁都是陆明阳的儿子,就算再有所偏爱,陆明阳应该也不至于把自己好好的大儿子给特意搞傻了。
  但除此之外,到底还有什么能解释陆酒的突然变性?
  又没撞到头,也没发高烧。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会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智商为零?
  这三年里,叶秦在生意中也遇到过一些所谓的玄学大师,还请教过那些人,当然没什么意义,事后想想自己也挺无厘头的。
  所幸,陆酒不是真的傻了。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好友,乐道:“对了,当时就连你不也去找了一位大师——”
  好友却似乎并没有在听他说话。
  烟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指间静静燃烧,腾起一缕缕青雾。
  男人直勾勾盯着背对着他们,正站在台球桌前的那道身影。
  *
  鼻梁上的那粒小痣在光影的交界线上,似在闪耀。
  俯下身时手臂及背脊曲线被拉直,细瘦的腰身被衬得分明,力量感却骤然迸发。
  母球被击出,擦中9号球,后者迅速滚入临近的袋中。
  “陆酒不会要清完罗意他们组的球吧?”
  “前面沈可已经把12号球打掉了,罗意他们只剩下15号球了!”
  “我靠,我刚才怎么没从头录下来?!”
  罗意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却显得苍白。
  他的额头淌下汗水,眼睛死死盯着陆酒,似乎想要靠意念的力量阻断陆酒的进程。
  沈可变成了猴,激动地围着陆酒上蹿下跳——即使是他,让陆酒上场时也没想过他酒哥能这么牛逼!
  只要酒哥击落15号球,罗意就彻底没有上场击球的机会了,他也不用再为他那张惩罚纸条担忧了!
  “酒哥加油!酒哥冲鸭!”他恨不得为他酒哥拉起爱的横幅!
  全场的目光都牢牢聚焦在青年的身上。
  他的步态依旧很淡定,神色依旧像是在玩一场普通的游戏。
  他在台球桌的另一条边站定,俯下身。
  罗意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静止了。
  刺目的光线下,他几乎感觉不到攥紧双手时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
  陆酒的视线沉静而专注地覆在那根球杆的尾端。
  用力一击。
  母球击中一颗球,那颗球笔直向前擦中15号球,于复杂曲折的路线中,15号球顺利落袋——
  清完了,他真的把罗意他们组的球清完了!!
  欢呼声沸腾起来,罗意的手在发抖。
  他的心态都崩了。
  “陆酒,你……”
  “嗯?”
  青年困惑地抬起眼,罗意的话全部哽在了喉咙里。
  你怎么回事?
  你怎么这么冷静?
  你……你回来了吗?
  罗意不敢问,哪怕这个问题可能是此刻全场人心中的问题,他也不敢做那个问出来的傻子。
  什么叫“回来了”?那之前陆酒又去哪儿了?
  陆酒一直都在,他从未离开。
  “现在只剩下8号球了,”沈可说,“击中8号球才算彻底赢,但咱们也没定什么彩头,按照规则击中8号球的人还得自领一次惩罚,酒哥要不我们就停在这儿算了?”
  击中8号球的人得自领一次惩罚,完成后才算彻底结束这场游戏,获得胜利——这当然是二世祖们自创规则的其中一条。
  当然了,不是让胜家真的去受一次惩罚的意思,只算是助兴,所以一般到了这个时候,胜家可以选择先去纸箱里抽纸条,要是觉得纸条上写的惩罚还算有意思,可以玩玩,那胜家再去击8号球,完美收官。
  要是觉得纸条上的内容实在过分,不想玩了,那这场游戏就到此为止。
  毕竟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没必要这么较真。
  不凑巧,陆酒做什么事都喜欢有始有终。
  他从不在乎挡在自己面前的是颗什么样的石头,只要是他想得到手的东西,他就喜欢实实在在握到手里。
  “你去帮我抽。”他朝抽奖箱扬了扬下巴,对沈可说。
  沈可摸摸鼻子:“酒哥,我手气可不怎么好啊。”
  “大胆去。”
  陆酒轻松的语气给了沈可底气。
  反正比赛都赢了,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喜滋滋跑过去往箱子里一伸,拿到一张纸条就抽出来。
  待看清楚上面写的内容,他“咦”了一声。
  罗意本来都已经有些愣神了,见状心中微动,凑过去看了眼,愣住,笑了出来:“‘把一个月前在叶家别墅那一晚干的事演一遍’?”
  听到这个惩罚,有人不懂是什么意思,有人却领会过来,变得意味深长。
  一个月前的那场叶家派对,不少人后来都喝得很醉。
  酒后就是容易出事,当时有好些人现场表演限制级。
  当众热吻还算好的,十八摸都算小意思。
  写这张纸条的人也真是会玩。
  “酒哥那晚老早就走了,有什么好表演的?”沈可莫名其妙。
  “是吗?”罗意盯向陆酒,“陆酒,那天你往楼上去了吧?你当时去哪儿了?”
  “罗意你什么意思?还审问起酒哥来了?”沈可不满。
  “我可不是想审问,是后来无意中听说他第二天脖子上多了好几颗草莓,他弟弟回家亲眼看见的,丁哥,陆曲宁后来还去质问你了吧?”
  丁嘉业没想到还有自己的出场机会。
  他咳嗽一声:“是,那天我把酒酒惹生气了,看他往楼上去就想追上去道个歉——”
  这话极其虚伪恶心。
  那一天,从头到尾他都是故意在挑动陆酒的情绪,陆酒越愤怒,他越兴奋。
  沈可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知道那天丁嘉业竟然还追上去过,当时陆酒愤而离开了他们,他想追过去的,却被人拉住慢了一步。
  后来他找机会上楼,寻了一遍,没找到陆酒,发消息也没收到回复,就以为陆酒已经从别墅后门走了,他自己也不想再回去,就也离开了别墅。
  丁嘉业难道是在他后面上的楼?
  “然后呢?”有人好奇地问,“你当时真找到陆酒了?那陆酒脖子上的小草莓该不会真的是你——”
  丁嘉业摸摸鼻子:“没找到。你们想什么呢,酒酒白天还说我老人味重,怎么可能跟我发生点什么,话说你们怎么尽戳我伤心事?”
  当着陆酒的面,他也不好睁眼说瞎话。
  “嗐,原来不是啊!”
  “那陆酒你那天什么情况啊?”
  “就是,草莓谁种的呀?”
  揶揄之下,陆酒的神色依旧淡定。
  罗意暗暗忖度。
  ……其实他也不觉得陆酒真的会跟丁嘉业这个恶心的家伙发生什么,甚至他觉得陆曲宁后来去找丁嘉业也没安什么好心。
  没人看到过陆酒脖子上的“好几颗草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陆曲宁有没有夸大其词。
  但他今天输成这样,能恶心下陆酒也是好的。
  他开口道:“陆酒,今晚你都赢成这样了,就大方一点呗,那天晚上你后来去干什么了,告诉我们嘛。”
  沈可心里忽然莫名有点不安。
  他突然想到,那天不论酒哥后面有没有偷溜走,只要他从楼上下来,势必就会从他们的视野一角经过,可那天直到他上楼前,他好像都没有看见过酒哥。
  酒哥当时到底在哪里?
  那天虽然听说大部分人都睡在了楼下,但后来应该也有人上了楼……那些人喝得很醉,酒哥如果当时并没有离开,又是神智不清醒的状态……
  不不不。
  沈可咬牙道:“说不定是蚊子咬的呢!那天别墅里蚊子可毒了,绕着我飞了半天!陆曲宁他见过小草莓吗就说那是小草莓!”
  “哈哈哈哈倒也有这个可能!”
  “那天我腿上都被咬了好几个包。”
  “要是被蚊子咬的那就更无所谓了啊,陆酒,这8号球就打了吧?”
  “但是被蚊子咬的这要怎么表演,要不重新抽一张算了?”
  丁嘉业凑热闹:“我可以当那只蚊子哦。”
  “不要脸啊丁哥!”
  丁嘉业嬉皮笑脸的。
  沈可咽咽口水,默默挪到陆酒身边,压低声音:“酒哥,要不就这样吧?别打了。”
  陆酒却还是懒洋洋的那句——“为什么?”
  他拿起那杯被放置很久的酒,递到自己嘴边。
  然后拧了拧眉头。
  怎么还是闻着恶心?
  但姿势都做出来了,临时打住不太好看,陆酒偶尔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包袱的。
  他不动声色抿了一下,便神态自若地放下。
  下一秒,他俯身击球,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的时候,8号球进袋。
  “大气啊陆酒!”
  “疯狂的蚊子准备好登场了?”
  说笑声中,陆酒起身。
  他舒畅地呼出一口气,随后侧过身,朝身后的方位,勾了勾细长的手指。
  那个方位是露台,露台上只有叶秦和柏匀两个人。
  没人明白陆酒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叶秦也难得愣住,指了指自己鼻子。
  嗯?找他?
  他身旁的男人忽然动了。
  烟被捻灭。
  男人站直身体,抬腿朝室内走去。
  在迅速安静下来的场地中,英俊男人就这样一步一步来到了陆酒的面前,他依旧垂着眼,直勾勾盯着陆酒。
  两人有着明显的身高差,陆酒左手轻轻搭在台面上,站得随意。
  “你听到了。”
  他似笑非笑地与男人对视。
  当他不知道。
  都盯他一晚上了。
  他抬起右手,台球杆勾住男人的颈链,粗暴一扯。
  男人被迫低下头来,两人鼻尖相错,唇重重撞在了一起。
  柏匀笑了。


第6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6
  整间酒吧鸦雀无声。
  不夸张地说,所有人几乎是一瞬间石化成雕像,他们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
  就连叶秦也懵了。
  他懵逼地看着自己那性格莫测的好友,其余人看着他们印象中温和但又难以亲近的这个男人……在陆酒放肆怼过去的那一刹那,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像是等待这一刻已久。
  ……?
  …………????
  ……这是什么……?
  陆酒在干什么……他为什么……他们刚刚在干什么来着……?
  哦,沈可帮他抽到一张纸条,纸条要求他重现一遍一个月前那晚在叶家别墅干过的事……陆酒击掉了8号球……这会儿他该实践惩罚内容了……嗯?啊……?
  ——啊???
  不仅仅是这些承受阈值非常低的普通人类。
  就连111此刻也在陆酒的脑海中发出尖锐爆鸣。
  陆酒打台球时它没敢多逼逼,怕影响它宿主发挥,可这会儿它真的被这两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惊呆了!!
  怎么——怎么就啵上了?!!
  更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是——
  柏匀回应了陆酒。
  这个男人一边微笑着,一边张开了嘴。
  台球杆将那根颈链勾得形状扭曲,他却姿态从容,微微偏过脸,调整成更适合亲吻的角度,他便回应了过去。
  所有人一瞬涨红了脸。
  台球桌上方光线刺目,他们看得太清楚了。
  陆酒也能感觉到。
  他笑了。
  和他想的一样,这个家伙根本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与之相反,这个人充满了侵略性。
  他没有闭上眼,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他们的双眼无法对视,但余光始终纠缠着对方。
  柏匀的视线含笑而幽深,像一张巨大的网,陆酒却较着一股劲,偏要突破这张网的笼罩。
  从他们今天见面起,这家伙所有的装腔作势,陆酒想一股脑全部还回去。
  他亲眼看到——
  柏匀眼中的笑意加深了。
  这老狐狸!
  短短几秒钟,于他们两人而言几乎算是蜻蜓点水,于其他人而言却是炸烂了他们内心世界的一个吻结束,柏匀抬起手抚上陆酒的侧颈,语气云淡风轻。
  “疯狂的蚊子?”
  陆酒有些气喘,脖子染上一层绯色。
  皮肤变得很敏感。
  操。
  他拍掉这家伙的手,翻了个白眼,开口时嗓音变得很哑:“谁叫你那天亲这么多。”
  嘬多了可不就像是蚊子咬的了。
  叫他说,就是一只恬不知耻的大蚊子。
  他们的一来一回让其余人更加呆滞。
  柏匀眯眼笑了,似乎就连陆酒这幅“用完就丢”的模样他也很喜欢。
  他的视线依旧直勾勾落在陆酒的脸上。
  “还要玩?十二点了。”语气很温柔。
  “十二点又怎么了。”陆酒将台球杆从柏匀的颈链里抽出来,维持镇定转过身,仿佛此刻被亲到脸红气喘的人不是他。
  这是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的时间,离睡觉的点还早着呢。
  别以为一个吻戳破他们之间那层若有似无的纸就能管上他。
  “叶秦安排你们明天上午去摘葡萄。”柏匀相当好脾气地说。
  摘葡萄是项体力活,不早点睡觉明天可没力气去玩。
  陆酒顿了顿,瞥这家伙一眼:“再打一盘。”
  打完就去睡觉。
  擦擦球杆,他又似漫不经心地问:“明天你去吗?”
  这句话一出口,柏匀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深。
  他只说了三个字,嗓音低醇的,很好听。
  “看情况。”
  陆酒一顿。
  ……呵,装死你得了。
  叶秦绷不住了,三步并做两步跨过来,一把拽过柏匀:“来来来,我们好好谈谈!”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了,叶秦这会儿也有点凌乱,在他看来这甚至有点背德,尽管仔细想想这俩人一不沾血缘二不是忘年恋有什么好背德的但他还是需要好好冷静下……
  他将柏匀拽走了,整个场地像是瞬间被放入氧气,所有人浑身一松。
  但他们也已经绷不住了。
  罗意浑身颤抖,看看被叶秦强行拉退场的柏匀的背影,再看看似乎真的打算再来一盘的陆酒,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
  ……一个月前的那天,陆酒真的……
  但竟然是和柏匀……
  丁嘉业从刚才起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脸都绿了,回想从一个月前开始他对陆酒做的事,再想想今天每一次柏匀看向他时那看似在微笑的眼神,冷汗全都哗啦啦冒了出来。
  沈可回过神,扑到陆酒手边,腿都在发软:“哥,你——”
  “来不来,跟我再打一盘?”陆酒语气依旧淡定。
  沈可脸都裂了。
  来什么来靠!谁还有心情打台球!
  “哥,我求你,你、你和柏匀哥是什么情况……?”
  求不到答案,今晚他怕是要彻夜无眠TAT
  他雨哥似乎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煎熬,朝他瞟过去。
  然后露出一抹相当邪恶的笑。
  “你猜?”
  *
  陆酒在这一夜,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随性地,给所有人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炸得几乎所有人都没睡好。
  有人唾沫飞舞讨论了一整夜,也有人彻夜胡思乱想,整座庄园看似陷入了夜晚的宁静,实则底下躁动不安。
  第二天,陆曲宁一起来就发现气氛不太对。
  那些人三两成群在低声讨论什么,偶尔有人看向他,眼神非常微妙。
  当他如往常一样微笑走过去,问他们在聊什么时,这些人却只问:“陆曲宁,你知道吗?”
  陆曲宁莫名其妙:“知道什么?”
  这些人怪笑几下,转身走了。
  陆曲宁沉下脸,搞什么,恶作剧吗?真无聊。
  他凝神在脑海中问:“329,你觉得陆酒到底是什么情况?”
  昨天他想了一整夜。
  实际上,就连陆酒回房时他也保持着清醒,只是假装在那睡觉。
  可惜,陆酒洗完澡就睡了,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陆曲宁总觉得陆酒变得很奇怪,难道这个人的灵魂回来了?乱码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329,你能检测到他的情况吗?”
  “不能,”系统古板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我说过,我的一些功能在你强行进入这些世界时已经被损坏,我现在甚至联系不到其他同伴。”
  “其实你没必要在意陆酒,不论他现在是不是乱码都影响不了你。在这个待开发世界里你是自由的,不受任务约束,你没必要非去招惹他。”
  陆曲宁是一名失败的快穿玩家——他不愿意这么承认,但在快穿局里他的成绩是如此。
  他总是没办法顺利完成任务,获得的成就点数总是排行末尾,兑换复活的那一天看起来遥遥无期。
  一次穿梭中,他无意间闯入了快穿局的bug裂缝,获得了神秘代码,当机立断借此撬开了待开发的任务世界,冒着灵魂被时空乱流打碎成几份的风险钻入进去。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他脱离了快穿局的监视,摆脱了任务的约束,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陆曲宁在这具身体里觉醒后,一直有些焦躁。
  在一次次快穿任务中,他逐渐意识到金钱、权利与名望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尽管陆家算是一个小豪门,陆曲宁不缺钱,但还不够……他还不太满意这种现状。
  不是贪婪。
  只是觉得还可以让自己的生存环境更好一些。
  比如更多的父爱,更多的友情,更多的门路,和向上攀登的渠道。
  好在,没有了快穿局的逼迫,这次他可以慢慢筹划,只是在这过程中,他必须摒除掉所有的风险。
  陆酒这段乱码就是其中之一。
  他知道陆酒之所以会变成乱码是因为他,对此他也心怀愧疚,但这不是他故意导致的结果,是意外。
  意外发生都已经发生了,他只能去考虑对所有人都好的解决方式,那就是让陆酒远离这个社交圈,远离陆家。
  这对陆酒而言也是最好的结局,不然他迟早有一天会惹怒惹不起的人物,给他自己和陆家带来灭顶之灾。
  陆曲宁的心沉淀下来:“不行,不能不管他,我还是得试着再激怒他一次。”
  只要陆酒还是乱码,他就得想办法让陆明阳下定决心将陆酒赶出家门,这对陆酒而言亦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329沉默片刻:“如果陆酒身体里的乱码真的已经消失了呢?”
  陆曲宁的眉头一瞬蹙得更紧,但转瞬便松开。
  “我也希望这样,但想来想去,这段乱码在他的身体里呆了三年,怎么可能突然消失?”他摇摇头,叹息,“不能寄希望于不切实际的事情。”
  329不说话了。
  *
  叶秦当然不可能陪他们这帮小孩一起去摘葡萄,他安排了一名庄园导游,吃过早饭后,一行人便坐上电动观光车,向葡萄园驶去。
  葡萄园面积很大,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专门的种植基地,另一部分则被打造成一片浪漫树林。
  葡萄依旧随处可见,一串串沉甸甸的紫色宝石在阳光下静谧闪耀光泽。
  导游一边讲解一边带他们采摘,现场品尝,他们穿行在树木花卉间,宿醉很快被扫得一干二净。
  陆曲宁一直在暗中观察陆酒。
  陆酒今天精神尚可,时不时摘下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和沈可说说笑笑。
  后来大家四散开,他注意到陆酒一个人往树林深处晃悠进去,与此同时,余光里闪过一道人影。
  陆曲宁立刻走过去拦住那人。
  丁嘉业一脸莫名其妙:“你干嘛?”
  “丁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别再纠缠我哥了?”陆曲宁低声说,“你跟过去想干什么?”
  “什么跟过去——”丁嘉业一头雾水,又往前看了眼,“你是说陆酒往那边去了?我都没看到他!”
  陆曲宁冷着脸:“不管你看没看到,反正请你离我哥远一些。”
  他知道丁嘉业很反感他,他越拦着,丁嘉业越要过去,这人一直这么愚蠢。
  果然,下一秒丁嘉业就不快地打开他的手臂,阴恻恻道:“你以为你是谁?我还要听你命令了?我就过去怎么了!”
  语罢就朝陆酒刚才的方向大步大步走过去。
  陆曲宁转身急急道:“你——”
  他猛地收住声,站在原地盯了一会儿,直到叶凛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走过来问:“在看什么?”
  陆曲宁语气迟疑:“哥哥刚才往这个方向去了,我看到丁嘉业刚刚也往那儿走了过去,但不确定他是不是冲着哥哥——”
  叶凛沉下脸,立刻向前方追去。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瞬间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这些人最爱凑热闹,见状立马跟在叶凛身后,想去吃瓜。
  陆曲宁始终站在原地不动。
  *
  陆酒攥着几颗葡萄,慢悠悠晃到树林深处,一边在脑海中跟111聊天。
  柏匀昨晚说“看情况”,今早还真不见踪影。
  111语气夸张又做作:“宿主你是不是太粘人了,一个上午不见就想你老攻啦!”
  陆酒轻嗤。
  “说你是系统你还真就是系统,人类是怎么谈恋爱的都不知道?”他无聊道,“忙到不见踪影的话还谈个屁的恋爱,约会都约不了还‘未来老攻’?”
  陆酒一脸不屑。
  话刚落地,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朝那儿瞥去,树林右边十几米远处是一条小径,一辆车停下,里头下来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其中一个是陌生脸,看起来三十多岁,一身精英派头,正在和另两人握手,态度殷勤。
  叶秦抬起手,示意这人一起往前走,大概是想带对方逛逛这片葡萄园。
  而剩下一抹高挑的身影嘛……
  陆酒懒洋洋后靠到一棵树上,咬碎嘴里的葡萄果肉,用视线上上下下扫荡这男人的今日穿搭。
  手臂上挂着一件西装外套,两只手正插在西装裤兜里,白衬衫被他穿得随意,外头还套着一件西装马甲,衬得他身段分明,看起来英俊极了。
  忽然,男人偏过脸,视线穿过日光与叶影,遥遥与他对上。
  下一秒,弯起唇,脚步一转,向他走来。


第7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7
  陆酒觉得,这男人真是个极品——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瞧瞧,撇头撩开野蛮生长出来的枝丫这动作都能被他做得那么潇洒。
  再瞧瞧他后头的叶秦——
  一脸“诶你怎么走了”“我草又来”“自家养大的小猪仔要被奇怪生物拱啦”“都是我造下的罪孽”的扭曲。
  陆酒差点笑出来。
  叶秦深吸一口气,给了陆酒一个充满深意的眼神。
  当正在招待的那位精英朝陆酒这儿看过来时,叶秦错身挡住对方视线:“柏匀有点事,我带您往前面去看看吧。”
  ……
  陆酒看向走到他面前的柏匀,挑起眉梢:“你昨天是怎么跟叶哥解释一个月前的事的?”
  昨天场子散得很快,他后来都没见着这家伙。
  柏匀似很认真地回想了下。
  “当小猫主动扑到你身上的时候,很难不去吸它?”这家伙微笑,“人之常情吧?”
  哇,好浪荡的发言。
  还好,他也很浪荡。
  陆酒笑着笑着,收敛了一点:“不过那天在叶哥他们家里,是不是不太好?”
  “现在才来思考这个问题?”柏匀笑得戏谑。
  “……那天是没顾上!”
  “叶秦也没少在我的地方干混事,所以不用有负罪感。”
  国庆节的第二天,太阳比昨天要猛烈。
  陆酒站在树下,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树影照下来,刚好有一束不知不觉中移到了他的左眼,屏蔽了他的视线。
  陆酒挪开脸时,看到柏匀的手抬起在自己上方,骨节分明的指间正夹着一片掉下来的叶片。
  “那天为什么要跑?”男人漫不经心地问。
  一个月前的那天,刚完事陆酒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吸力,111说系统出现了bug,再过三秒他可能就会被强制转移走。
  当着这个男人的面突然消失未免太惊悚了,怕是当晚就要迎来《走近科学》节目组,陆酒挣扎着连滚带爬捡起自己的内裤穿上就跑去打开门,跨了出去。
  而据111说,第二天,他剩下没带走的衣物全都被送了回来。
  至于是谁送的,它也不知道。
  因为当时它的意识也不在这个世界,是事后从陆酒和陆明阳的争吵中听说了这件事。
  哦,是“陆酒”。
  毕竟当时在这具身体里的已经是那段乱码,陆酒本人已经陷入了时昏迷时清醒的状态。
  陆酒转了转眼珠子:“怕你揍我呀。”
  柏匀似笑非笑。
  “毕竟那天我可能吓到了你,虽然看你后来的表现挺冷静的,但是——”陆酒挪开眼,捏捏脸旁挂下来的一片小叶子,“当时你可能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这个问题就有点做作了,酒酒。”
  男人语气温柔。
  似乎是说,他不可能和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发生关系。
  陆酒感觉自己的神经仿佛被轻轻拨弄一下,耳朵有点烫起来。
  他清清嗓子,转回眸,直视这个男人:“那,是那天白天来别墅时知道我的?”
  实话说,尽管这个男人身边总是围着那么多小崽子,那些小崽子也跟在他屁股后头好多年了,但陆酒敢打包票,其中大部分人,这个男人压根没记住他们的脸和名字。
  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有多特殊。
  柏匀听了这个问题,却是有些玩味:“叶秦把你当弟弟,你一岁穿尿布的样子我都见过。”
  顿了顿,话语带点深意,“酒酒,你对自己是不是太没有认知了?”
  对这家伙的前半句话,陆酒:“…………”
  看过他穿尿布的样子了不起?
  老男人!
  他凶巴巴问:“那这一个月里去干什么了?”
  明明从头到尾都知道他姓甚名谁,怎么现在才来问他那天为什么要跑?
  “那这一个月里你在做什么?”柏匀歪歪脑袋,把问题抛了回来。
  陆·双标·酒:“我在观察你是什么反应啊,不是说了,我怕你回过神来找人给我套麻袋!”
  “哦,我也在观察你,思考我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多了一个债务人,不然他为什么要逃那么快?”
  “………………”
  陆酒瞪着他。
  柏匀笑出了声,肩膀都在抖。
  笑完了,语气也再次温柔下来。
  “那天没被下药吧?”
  “就算被下了,你现在问也早代谢完了。”陆酒双手环胸别开眼。
  “酒酒,你真的很双标,”男人叹息,“那天之后我找人去调查过,别墅里的那些人手脚还算干净。”
  陆酒一顿。
  ……所以,这个男人已经有过动作了,只是不知道那天在派对的行程之前,他有没有接触过不清不楚的人?
  陆酒突然觉得自己这会儿是有点矫情。
  他冷静下来说:“不是被下药……你就当我那天发昏,糊涂了吧。”
  “因为丁嘉业?”
  温热的手指以指背轻轻抚过他的额角。
  陆酒抬眸,笑道:“你现在的样子,像是我说一句是,你会立刻找人做了他。”
  柏匀微笑。
  “和他没关系,”陆酒就当自己日行一善了,“虽然他是很讨人厌。”
  “如果你说想的话,我会去做。”
  陆酒有点猝不及防。
  他没想到柏匀会正儿八经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更没想到他会说出来这种听起来近乎幼稚的话。
  哄小孩儿似的。
  陆酒眉毛挑得很高,他必须承认这回答听着是讨人喜欢,就是不怎么可信,不过他也不想跟这家伙就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了,这么大好时光,用来讨论丁嘉业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
  “葡萄吃不吃?”他转转手中饱满的紫色水果。
  柏匀视线往下一垂。
  “甜吗?叶秦之前骗过我两次,说这里的葡萄已经很甜了。”
  “?”陆酒,“结果?”
  “很酸。”柏匀似乎有点嫌弃。
  陆酒惊笑起来——这家伙怕酸?弱点这么清晰?
  “所以,甜吗?”柏先生似乎有点好奇,又问了一遍。
  陆酒眼珠子一转,挤了一颗葡萄进嘴里,坏笑道:“你自己尝呀。”
  柏匀瞬时敛了笑,直勾勾盯住他沾了氵十液的唇。
  *
  叶凛有些焦急地顺着陆曲宁指的方向追去,全然不知道身后跟了一群人。
  他隐约看到前方树影后头有两道人影,忍不住加快脚步。
  就在他一脚跨过一堆树丛的瞬间,脚下传来一声“哎呦我草”的惨叫,那古怪的柔软触感令他一惊,低头看去。
  丁嘉业正鬼鬼祟祟趴在地上,腰被他踩了个正着,脸色铁青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个人怎么在这里?!
  那前面那两个人是——
  叶凛茫然地抬头看去。
  也在这一瞬间,他身后的大部队赶到,这帮人定睛朝前方看去,没吃到他们意想中的瓜,倒是看到了令他们神魂出窍的画面,纷纷捂住嘴巴倒吸凉气。
  陆酒被柏匀压在树上吻。
  柏匀单手掐着他的下巴,陆酒被迫扬起头,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动静,睁眼朝他们看过来。
  叶凛猛地蹲下身。
  他心跳很快,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指尖在发抖,他不知道这一刻他的脸色有多煞白。
  怎么会,怎么会……
  陆酒才多看两眼,柏匀就捏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回去。
  知道有人来了。
  不用管,专心。


第8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8
  陆曲宁有些紧张地等待着树林深处的结果。
  空地上只剩下没几个人,他在观光车边不断踱步,略显不安的行为引来了从另一个地方摘葡萄回来的沈可的狐疑注视。
  半晌,大部队从树林里出来。
  陆曲宁立刻盯住叶凛的脸——后者脸色铁青。
  成功了?
  陆曲宁心一跳。
  “阿凛,我哥他——”他迎上去,想假装关心一下陆酒的情况。
  却没想到叶凛撞到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曲宁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失态的样子,不禁讶异。
  难道丁嘉业和陆酒闹得很难看?
  *
  陆酒被堵住嘴亲了很久。
  这次没人打扰(那帮人很快就落荒而逃了),柏匀吻得近乎肆意。
  嘴里的葡萄果肉被卷得一干二净,即使有酸味也在唇齿间被磨得只剩下甜。
  肺里的氧气快要被耗尽,陆酒还被这个男人笑话“酒酒,怎么不会用鼻子呼吸”,陆酒恼得猛踩这家伙锃亮的皮鞋,快晕过去时才被放过,立马张开嘴“呜哇”大吸一口气。
  “怎么这么可爱。”
  男人眯眼笑着,又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以后不要再装作经验十足的样子。”
  陆酒被捏了捏下巴,大喘气着,白眼都快翻出来:“是是是,我不行,你厉害。”
  谁碰到这种亲法能喘得上气?是他的错吗??
  柏匀笑得像只狐狸。
  “所以甜吗?不再来两颗?”陆酒缓过来了便磨起牙,捏了捏手中剩下两颗葡萄。
  通过葡萄的软硬,他差不多能判断出来酸甜度,手里应该有一颗是贼酸的。
  柏匀摸摸下巴:“嗯,这次老叶没骗我,是很甜。不过你手里的就算了,回头他会送我一整箱。”
  陆酒皮笑肉不笑:“为什么我手里的就算了,我再亲口喂你啊!”
  柏匀笑意很深:“怕你酸掉牙啊,酒酒。”
  哇,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对了,”笑完了,这个男人就这么跳跃了话题,似不经意地问,“三年前在芝华大酒店门口,有一个小姑娘送过你一条围巾,还记得吗?”
  陆酒拧起眉,脑海中闪过几幅画面。
  三年前,芝华大酒店,家庭聚会。
  席间他与陆明阳发生不愉快的争吵,下楼坐在了酒店门口的花坛边。
  想找人陪聊,却又不想总把负能量带给身边的人,于是微信窗口开开关关,打车软件开开关关,最终变成在大雪里无聊地发呆。
  雪花在酒店服务生送来的伞面上落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寒风绕在他脚边转。
  脚步声向他接近,一双小脚进入他的视野。
  扎着双马尾,穿着红色呢衣外套的小女孩双手捧着一块羊绒方格围巾,向他递来。
  而他讶异地顺着女孩跑来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辆黑色宾利,以及站在车旁的几道含笑人影。
  高大的男人撑着伞,穿着大衣,于纷纷扬扬的雪花里,陆酒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但大概是在温柔沉静地望着小女孩笑吧。
  陆酒眼睫微颤,望向柏匀:“记得啊,你的围巾。想要回去?”
  柏匀勾起唇。
  “记得就好。”
  这个男人说完这莫名其妙的四个字,道:“酒酒,送给你的就是你的。”
  *
  下午,酒庄负责人带他们去品酒。
  叶秦和柏匀这两位“长辈”再次不见踪影,陆酒跟在大部队的后头,因为胃还是不太舒服,于是只看着他们喝,自己没沾。
  他一直在想上午和柏匀的对话。
  也是在柏匀问他的那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融入了这具身体。
  他不是穿越,而是回归。
  脑海中的记忆尽管直到此刻才被梳理清楚,但那些确实是他的记忆,记忆中的那个人也确实是他。
  还挺神奇的。
  “111,我和你们快穿局捕获的其他玩家是不同的吧?”
  “当然不同!他们是正儿八经的玩家,是必须要完成任务拿到点数的,只有点数累积到一定程度,他们才能在自己原来的世界实现复活,不然就必须一直穿梭下去。”
  “而你,你是无辜被影响的,我们找到你是为了给你补偿,你不用刻意去累积点数,只要完成任务,把受到影响的平行世界全部扭回正途,你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啦!”
  “……补偿我,所以威胁我不完成任务就要死??”
  “哎,这点我也不明白,我只是一个被创建出来没多久的新系统,对快穿局内部的事务不太了解。他们可能是希望你尽快把轨迹扭回来吧,不要浪费时间。”
  “但是目前为止你并没有给过我第二项任务。”
  “是啊,我也不懂啊,上面一直没发新任务下来!”111也很无助。
  对一个系统来说,只能陪宿主聊天也很无聊的!
  陆酒觉得目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很奇妙,而这种奇妙,仔细想来,其实并不是从他出车祸那一刻开始的。
  穿越来这个世界的前一天,他和学长久别重逢,共度一晚。
  第二天早上,他们友好道别。
  离开的时候,那个男人打着领带,微笑对他说:“之后联系。”
  他并没有当一回事。
  尽管对这个男人念念不忘,但陆酒并不认为他们两人之间真的会发生什么。
  他如过去每一天里那样,倦怠又没有目的地地行走在人群中,一个街边的瞎子突然指向他的肚子,激情四射地喊:“有了,已经有了,这就是缘啊,几辈子都解不开的缘,是爱情的结晶!”
  倒也算无聊生活中那么一抹奇葩但有意思的色彩。
  当时,他只收起惊讶的表情,笑笑对那瞎子说了一句:“大叔110了解一下?”
  ——
  要是现在能有机会折回去一趟,他指定得问问那瞎子当时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至于爱情的结晶——
  陆酒摸摸自己小肚子。
  就扯吧!
  *
  晚上室外吃烧烤,陆酒被烟熏得头晕,躲去室内。
  他洗了一个苹果,面无表情啃下一口。
  真是倒霉,难得出来玩一趟,结果竟然只能啃水果。
  “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111语重心长地劝,“你们人类可不顶我们系统哇!”
  陆酒挑挑眉:“你们快穿局怎么招聘的,我能不能也去做系统算了?”
  话音刚在脑内落地,一个人走进来,低头靠在墙上。
  是叶凛。
  陆酒瞟这家伙一眼,后腰顶了一下厨台,打算走人。
  叶凛突然抬头问:“你真的喜欢男人?”
  “……”陆酒嚼巴嚼巴把果肉咽下去,“你不都知道了?”
  叶凛抿紧唇。
  是,他猜到了。
  因为昨天,陆酒说的是“不喜欢老人味重的”。
  并没有说,他不喜欢男人。
  陆酒瞟瞟他,再次打算走人。
  这家伙身上烧烤味有点重,他胃里又有点反起来了。
  叶凛却别开头,语气有些痛苦地问:“丁嘉业29岁你嫌弃他年纪大,匀哥就行?”
  哈……
  哈哈……
  陆酒饶有兴致地打量叶凛脸上的表情:“因为柏匀身上没有老人味啊。”
  别提老人味了,那男人往那里一站就在勾引他。
  好吧,这话有点点普信的味道。
  但陆酒讲真的。
  “你想说什么?”他啃下第三口苹果,“叶凛,你不会告诉我咱们绝交三年,你突然关心起我的性向来了吧。”
  “我不是对你的性向有意见——”叶凛惶然抬起头。
  “那你喜欢我?”
  叶凛僵住。
  陆酒本来只是开个玩笑,见状眯起眼,停下啃苹果。
  “你喜欢我?”他语气冷下来。
  “叶凛,当初你可是一看我疯了就逃走了。”
  “我不是——”
  他不是因为别人想象中的那种原因才逃走的!
  然而当叶凛对上陆酒冷静,甚至有点冷漠的眼神,他的所有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没错,这就是陆酒。
  叶凛逃避了三年,终于不得不面对他狼狈的一面被这样的陆酒给发现了的事实。
  他缓缓攥紧拳头,刺痛感让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我可以解释。”
  “有没有考虑过我没兴趣听?”
  “那酒酒,”叶凛走过来,“你喜欢匀哥吗?”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如果你不喜欢,”叶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我们能不能好好谈一谈这三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陆酒盯着他。
  然后低头“呕”一声,把刚才以及白天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叶凛:“…………???”
  *
  庄园的另一角,露台上,柏匀正抽着烟,望着远方的夜色。
  突然听到叶秦接起一通电话。
  “酒酒吐了?”


第9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9
  庄园的医生已经下班,叶秦正头大地搜索附近的医院,柏匀捻烟起身。
  “我差不多也该走了,顺道送他去医院。”
  *
  黑色宾利停在他们住的地方门口,一群人正等在那儿。
  “是匀哥的车!”
  一声呼喊之下,数道暧昧亦或探究的目光落在脸色苍白的陆酒身上。
  陆曲宁暗暗有些吃惊,竟然是柏匀来接人?
  后车窗降下,男人坐在里面,视线攫取住陆酒,又轻轻在叶凛握紧成拳,虚拢在陆酒腰后的手上一扫而过。
  他露出微笑。
  “行李带了吗?”
  “带了带了!”沈可拉着陆酒的行李箱下来,柏匀的司机下车帮忙打开后备箱放行李,沈可大着胆子凑到柏匀跟前,一脸忧心地说,“匀哥,酒哥他昨天就不舒服了,肠胃炎肯定已经很严重了,等会儿你一定得押着他到医生面前好好看看啊,不然他会偷偷溜走的!”
  陆酒:“…………”你小子。
  柏匀戏谑地瞥他一眼:“好的,我会的。”
  陆酒撇着嘴角往副驾驶那儿挪去,男人低磁的嗓音传来:“坐我旁边来。”
  陆酒一顿,绕过车头,走向后车座。
  还以为这大爷不爱跟人挤一块儿呢。
  陆曲宁看着这一幕咬住唇,忽然走下去一阶,扬声道:“匀哥,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我想陪哥哥一起去医院,他这样我太担心了!”
  柏匀笑得温文尔雅:“抱歉,车上塞不下四个人。”
  语罢便升上车窗。
  陆曲宁一僵,脸上流露出错愕。
  待黑色宾利驶走,身后传来“噗”一声没憋住的笑,他涨红脸。
  ……他从来没有被以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方式拒绝过!!
  柏匀他心情不好吗?!
  *
  车上,陆酒也在笑,“心情不好”的某人也在笑。
  一边笑还一边明知故问:“在笑什么?”
  “我在想陆曲宁现在脸上的表情,”陆酒大大咧咧往柏匀肩上一靠,瞥了眼车内后视镜,司机目不斜视,“你对他有意见?”
  “嗯?怎么会。”
  这个男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不出是真话还是假话。
  “那怎么不让他上来?”
  “你想让他上来?”
  “没,算了。”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柏匀身上依旧带着点橙花香,比昨天更淡,陆酒轻轻嗅着,舒服了许多。
  柏匀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来。
  “昨天来之前吃坏了肚子?”
  “没有,”陆酒揉揉胃,拧眉道,“可能是被恶心吐的吧。”
  他也没想到都今天了还能吐成这样,叶凛走近他时,身上那一股烧烤味把他给熏懵了。
  也是因为如此,当叶凛慌张地说必须去医院时,他没有拒绝。
  总归是逃不过,是得去看看了。
  111在脑海中安慰他:“没事哒没事哒,反正首先排除癌症,快穿局从没有让宿主在完成任务前就因为绝症死掉过!”
  陆酒嘴角一抽,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我只是吐了,你为什么要第一个联想到癌症,你是百度吗?”
  他在柏匀肩上调整了角度,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视线扫向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脖颈。
  柏匀的脖子长得很性感,陆酒的目光总是会被那颗喉结捕获。
  他觉得自己像是获得了vip待遇,不仅能拥有一个人形靠垫,还能近距离欣赏男色。
  再往下看去,解开一粒扣子的衣领里,锁骨若隐若现。
  “今天不戴那条项链了?”
  柏匀笑。
  “昨天怎么会戴?”陆酒嘟哝着,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不像你的风格。”
  他感觉到柏匀低下头,这一瞬,他觉得这个男人大概是想问“你知道我是什么风格吗”。
  但当话语出口时,这个男人说的却是一本正经的:
  “出门前家里长辈把那条东西塞了过来,说打扮得好看点,可以吸引‘小姑娘’,”略微思索一下,颔首认可,“效果确实挺好的。”
  陆酒:“………………”
  谁是小姑娘?
  他板起脸,立马坐正身体。
  柏匀低头笑个不停。
  *
  柏匀显然没有要带他就近就医的意思,直接往市里开去。
  来时需要两个多小时,去时因为司机娴熟的驾驶技术,速度稍微快一些。
  陆酒昏昏欲睡,头一下一下地点着,不知哪一刻又倒回到柏匀的肩上。
  当他醒来时,柏匀的手臂揽在他的身后,他几乎是窝在柏匀怀里昏睡,橙花香包裹着他,而男人的另一只手正玩着手机。
  “醒了?”
  陆酒睡得身子骨发懒,有那么一时片刻竟有点不想起来,脑袋都有点发懵。
  但车子已经缓缓停下,他望向窗外,揉了揉眼睛:“这是哪里……哪家医院啊?”
  “朋友的医院,”柏匀揉了下他的脑袋,“下车吧。”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私立医院不开急诊,能有医生守在这里大概全靠柏匀的面子。
  陆酒被带到五楼,柏匀临时接了一个电话,没有跟进诊室。
  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男医生认真帮陆酒按了腹部,询问了既往病史。
  “以前做过胃镜吗?”
  “没有,”陆酒立刻说,“不想做,别给我开了医生。”
  医生笑了一下:“如果经常有症状那还是做一下比较好。今天先去验一下血吧。”
  结果出来时,柏匀的电话已经打完。
  陆酒的指标一切正常,非常健康。
  “那就给你开一点胃药吧,后面两天观察一下,不行再过来。”
  “好。”
  拿完药后,他们走出医院,见柏匀走向黑色宾利,陆酒停住脚步。
  “我不打算回家了,直接去学校。”
  柏匀侧身看向他。
  陆酒与他对视两秒,扭头就走:“我可以自己打车。”
  下一秒,后衣领就被勾住。
  男人叹息:“什么脾气。我送你。”
  于是又一个小时后,他们在陆酒的大学宿舍门口停下。
  “……今天麻烦你了,”陆酒干巴巴清了清嗓子,“我自己进去就行,你不用跟进来了。”
  “酒酒,如果想家的话,可以去抢回来。”身后,男人突然说。
  陆酒动作停下,随后,唇边划开一抹笑。
  “不想,那个家有什么好想的,”他下车,回身看向车里的柏匀,“我以后会有自己的家。走了。”
  柏匀笑着,在他关门前朝他晃了晃手机。
  之后联系的意思。
  *
  陆酒提早回市里的事,陆明阳是两天后才知道的。
  这家伙打电话过来骂了一通:“不是你弟回来,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你不知道跟你老子说一声?!”
  这话说的,好像有多关心他似的。
  陆酒将手机拿远,果然下一秒就听陆明阳吼:“你没有麻烦到柏匀吧?有没有好好感谢人家?人家什么态度?”
  什么什么态度?
  要是人家态度好,是不是明天就要借他的名头登门“道谢”去了啊?
  陆酒懒洋洋说:“不好,他很不耐烦很生气,说陆明阳的儿子就是麻烦。”
  陆明阳的话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更愤怒的咆哮。
  陆酒忽然问他:“你钱准备好了没有?”
  “你,什么——”陆明阳被他打得一个措手不及。
  “不是说我妈那点钱你看不上?都四天了还没准备好吗?”
  陆酒还要问下去,陆明阳已经飞快把电话挂断。
  陆酒嗤笑一声。
  另一头,坐在一旁的陆曲宁不解地问:“爸,哥哥想要钱,你给他不就行了吗?”
  杨钰拍了下他的手,隐晦地说:“你爸爸公司最近资金周转不太好。”
  陆曲宁心一沉。
  杨钰:“对了,这两天不少太太拐弯抹角来找我打听柏匀的事,我还想她们怎么会来问我,我们跟柏家又不熟,难道是酒酒的缘故?”
  陆明阳忍着怒气皱起眉头:“柏匀不是那种看谁不爽就到处说的作风。”
  那个年轻人城府深得很。
  其他人既然会来找杨钰打听,那势必是一些更复杂的情况。
  那难道是好事?
  杨钰心中一动,转头问自己儿子:“那你呢,这几天你跟你匀哥相处得怎么样?”
  陆曲宁愣住,下意识地说:“还、还行?”
  ……虽然连车都没上去,但好歹没惹柏匀生气吧?
  ……应该没有吧?那天柏匀心情不好应该不是因为他?
  他没干什么呀。
  陆明阳立马换了副脸色,向他确认:“真的?”
  “……真的。”吧。
  陆曲宁尽量镇定。
  他知道陆明阳和杨钰这会儿在想什么,就连他也开始回忆前两天他和柏匀相处的细节。
  尽管柏匀没怎么搭理过他,但或许他的某些举止在私底下已经引起了柏匀的另眼相待?
  有人注意到了柏匀对他的态度,风声钻进了那些贵太太的耳朵里,那些贵太太才会来问他妈?
  陆明阳想了想,对他说:“半个月后柏家小孙女,就是柏匀那个姐姐的女儿生日,应该会开个生日宴,请柬应该会发过来。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过去。”
  “好。”陆曲宁郑重地应下。
  *
  国庆过后,学生们重新投入到学习当中。
  柏匀有发过来一次消息,是一家酒店的定位。陆酒当时正在晚自习,看到便挑起眉梢,回复过去。
  -不去,不做。
  -?
  这个男人很快发来一张照片,桌上是几碟看起来非常精致的料理。
  哦,原来是约他吃饭,怪正经的。
  -误会你了[小猫望天.jpg]
  -倒也没有误会。
  陆酒一愣,顿时笑出来。
  男人又发过来一条。
  -不过这里的湖景确实不错。
  -[图片]
  陆酒放大照片看。
  -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所以,不过来亲自看看?
  -下次吧。
  -胃好点了吗?
  这家伙,可真够敏锐的。
  陆酒继续在屏幕上戳戳戳。
  -好多了。
  -希望你不是在逃避就医。
  -……
  其实那天的药拿回来陆酒并没有吃,因为身体已经缓过来了,而他不喜欢吃药。
  至于这几天嘛……
  他揉揉胃。
  时好时坏吧,也许是天气变化缘故,大降温了。
  -不聊了,好学生要继续学习,怪叔叔不要再来骚扰了。
  陆酒也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照片上是他面前打开的教学书,上面写写画画各种笔记。
  片刻后,那头回复过来。
  -去吧,乖乖仔。
  陆酒完全压不住嘴角的弧度。
  他突然觉得跟这个男人谈恋爱也许挺有意思。


第10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10
  陆酒最近确实有点忙,倒不是因为学习,而是为了一份实习机会。
  他在这个世界的专业和原来的一样,都是计算机,如今大三。
  院里一位教授最近需要一名学生去他跟别人合伙的公司里帮忙,本来是一个很好解决的问题,研究生里随手一抓就是壮丁,但教授有心想给更年轻的学生一些机会,于是在挑人。
  说起来,这名教授曾经很喜欢陆酒。
  尽管陆酒从大一起就是乱码,但他从脑海中那段模糊且间断的记忆中挖掘出,“他”在刚入学时,表现其实非常优异。
  可能是底子使然吧。
  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疯疯癫癫,于是那名教授对他的赞许很快转变成失望,如今挑选实习生压根没把他考虑进去。
  陆酒想努力试一试挽回教授对他的印象。
  毕竟在学校里闲着也是闲着,打打工也不错。
  他认真填写信息表,然后将这位教授在国庆节前那节课布置下来,却被乱码的他给搞砸的作业重新做了一次,一起发到教授助理的邮箱。
  三天后,教授在下课后叫住他。
  “那份作业是你自己做的?”教授探究地问。
  “当然,”陆酒笑道,“老师,您也看得出来的吧?”
  教授笑了声,带着点气恼:“我当然看得出来,但之前你怎么就做不出来?”
  “之前是犯糊涂,以后不会了。”陆酒敛容。
  教授整理好东西,又认真看他一眼,说:“这个实习岗位不需要你做什么太技术性的东西,但毕竟是一份工作,要认真对待,不能半途说不想做就不想做,想发脾气就发脾气的,知道吗?”
  “知道的,老师。”
  “那从明天开始,下了课就去报道,地址我让人发你手机里。”
  陆酒微笑:“好。”
  陆曲宁知道这件事是在五天后。
  他和陆酒同样是计算机专业,在隔壁班,半个月前就盯准了这份实习岗位,在那位教授面前刷过好多次存在感,却期待落空,教授有了人选,不是他。
  直到五天后,他才知道教授选中的人竟然是陆酒!
  他简直不敢置信。
  怎么会是陆酒?他根本能胜任这份工作!他现在看起来是挺正常的,但谁知道哪一刻就会发起疯来,教授完全是被他蒙蔽了!
  他跑到教授面前,委婉表示他的哥哥可能有点大脑上的问题,教授却狠皱起眉头。
  “你哥哥身体有问题,你家里人不知道吗?病例呢?诊断呢?医生怎么说?学校怎么说?影响学习和工作吗?算残障人士吗?”
  陆曲宁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一件多蠢的事,支支吾吾不敢言。
  教授看见他的反应就气笑起来。
  “我记得你,你之前也申请过这个岗位吧?第一次看到亲弟弟跑来说哥哥脑子有问题的,就为了一份实习!”
  陆曲宁瞬间脸色煞白。
  这位教授和另一位老师走远了,后者还八卦:“他们好像不是亲兄弟。”
  教授的嘟哝隐约传来:“怪不得,我就说陆酒之前脾气怎么这样,看来还是家庭问题……”
  陆曲宁感受到周围微妙的目光,尴尬得恨不得钻进缝里去。
  他不明白,原本还算顺利的生活怎么过了一个国庆就天翻地覆!
  悻悻回到家中,杨钰问他怎么了,他难过地把事说了出来,陆明阳很不屑:“叫我说学什么计算机,我陆明阳的孩子以后毕业出来给人当码农?可笑!我当初就说你不该跟那小子一起报这个专业,你不听!”
  陆曲宁涨红脸。
  “得了,有什么好难过的,他想去当程序员,那以后就你来继承家业。刚好,今天晚上我要跟一个朋友吃顿饭,曲宁你跟我一起去。”
  杨钰双眼一亮,赶紧拍拍陆曲宁的背:“快去换衣服。”
  陆曲宁打起精神,脸上终于放松了一些。
  *
  陆酒在加班。
  这周他下了课就跑去教授的公司,他在原来的世界就是写代码的,工作经验丰富,那些前辈发现他很快就上手工作,甚至比刚进公司一两年的员工还要老练,不由感叹老师找来了一位好帮手啊。
  因为现实生活比较充实,期间他甚至漏了几次柏匀的消息。
  这天公司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正对着电脑打哈欠,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公司里的师兄打来的。
  今晚师兄们跟投资方爸爸们吃饭,临时需要用到一台笔电,问陆酒方不方便替他们送过去。
  陆酒一看,酒店离这儿就三公里,便应下了。
  他带着那台电脑离开公司,到酒店后找到包厢敲门而入。
  里头一桌子人看向他,而他则一眼注意到坐在主位上的人,高高挑起眉梢。
  连111都惊了一句:“卧槽!”
  说说,巧不巧,怎么就刚好是丁嘉业?
  丁嘉业原本喝酒喝得醺醺然,见到陆酒被吓得立马咳嗽出来。
  他旁边两位看起来是总字辈的连忙替他拍背顺气,眼珠子一转,招呼道:“来来来,一起坐下吃点,加班到现在肚子都还饿着吧!”
  师兄们面露犹豫。
  “怎么,不方便?还是这位小兄弟不愿意跟我们一帮老年人吃饭?”
  师兄们纯技术型人才,应付不来这种老油条,有些不知所措。
  陆酒笑了,还算有兴致地拉开椅子坐下:“那就谢谢老师们了。”
  “诶,这才对嘛!”
  师兄纠结着,凑到陆酒耳边低语:“小陆,你稍微吃点就找个借口走吧,这位丁总……”
  他好像有些难以启齿。
  陆酒笑眯眯应道:“好的,我知道,师兄。”
  紧接着,对面就开始了。
  “来,小兄弟白的能喝吧?我给你倒点!”
  “抱歉,我喝不来酒的。”
  “一个男的怎么连酒都喝不来?是不是不给我们丁总面子?!”
  丁嘉业颤颤悠悠拦住:“别别别老赵,别灌酒别灌酒!”
  赵总惊讶地看丁嘉业一眼。
  这男孩不正是他的口味吗?刚刚反应还这么激动,怎么送到嘴边还讲起文明来了?
  陆酒兴味地看着他们俩,吃起菜。
  他这幅德行让另一位总不爽了:“不喝酒就喝点别的,来,敬你们丁总一杯!”
  丁嘉业:“别别,不用,真的不用!咳,小兄弟,你就坐那,吃,吃饱再说!”
  都不敢看陆酒。
  陆酒笑得越发欢了。
  也不知道丁嘉业是不是太紧张,他身旁两位总半天没给陆酒灌成,倒是把他给灌成了,他脸上两坨酒后的红晕,站起来时摇摇晃晃。
  “来,那个,小陆是吧,你来扶着丁总,把他送到楼上,房卡给你!”
  师兄脸色一变,站起来勉强笑道:“赵总,小陆今天加班一天很累了,我来送丁总去休息吧。”
  赵总眉毛一竖:“嘿,你们公司的人可真奇怪,帮忙扶个人都要你推我我推你,能吃了你们的?”
  “不是,哎不是说我来扶丁总嘛!”师兄连忙曲起手肘撞陆酒,“走,快走!”
  陆酒放下筷子,微笑道:“那就谢谢师兄,谢谢丁总赵总了。”
  他喂饱肚子,离开包厢。
  ……
  走廊转角,陆曲宁刚走出来就看到陆酒的背影,一惊连忙缩回墙后。
  陆酒怎么在这里?
  他满腹狐疑,片刻后见那包厢里又走出来三个人,其中一个……竟然是丁嘉业?
  陆酒和丁嘉业在这里吃饭?
  丁嘉业喝得醉醺醺的,刚被架出包厢就挣开身旁两人,大舌头地说:“我、我去厕所,你们别跟过来,我、我能走,我走直线!”
  然后就摇摇晃晃往陆酒刚才走的方向去了。
  陆曲宁心思一动。
  他回到小包厢,陆明阳和两位商场伙伴正在喝酒谈事。
  见陆曲宁欲言又止,陆明阳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陆曲宁动了动唇:“我刚刚看到哥哥和丁嘉业……”
  陆明阳脸色铁青地放下筷子。
  *
  陆酒在卫生间洗手,从镜子里看到醉醺醺的丁嘉业走进来,下一秒就被他吓得差点原地摔倒。
  “你你你怎么还没走?”
  “这就走了啊,丁总。”陆酒笑眯眯地回。
  丁嘉业顿时酒醒了,左右看看,快步走进来说:“那酒是他们俩让灌的,我可都拦着了啊,你你你不能去跟柏匀打我小报告的啊!”
  陆酒搓完洗手液,将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我为什么要跟柏匀打小报告?”
  “你装什么傻!你跟柏匀那种关系——”
  “什么关系?”
  “陆酒你能不能说点明白话,耍我很好玩吗!”
  “好玩啊。”
  “…………”
  陆酒洗完手,甩了甩,悠然道:“丁总,您只要一辈子践行一个好人的标准,又有什么好怕的?”
  “况且我也没有打小报告的爱好,柏匀是我daddy吗,我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还要找他给我撑腰?”
  丁嘉业:“哈!”不是daddy胜似daddy吧!
  111:“哈!”还daddy,宿主玩得可真花!
  一旁从男厕所里走出来的某人:“哈哈。”
  这声低笑传来,陆酒和丁嘉业一个激灵,懵逼地转头看去。
  他们话题中的另一位主人公正站定在旁边的洗手池洗手。
  丁嘉业被吓尿了。这酒后噩梦可真够恐怖的。
  “柏、柏哥,我、我可什么都没干,酒不是我劝的房卡不是我递的,和我没关系啊!”
  陆酒嘴角抽搐。
  一个两个的,今天是不是也太巧了点?
  骨节分明的手在水下冲洗着,柏匀语气温和,没有回头:“走吧。”
  丁嘉业立刻屁滚尿流地跑了!
  哗啦啦哗啦啦,水声不断。
  陆酒觑着身旁这个高大的男人。
  他转过身,后腰靠到洗手台上,双手搭在洗手台边,手指头一下一下在虚空中点着。
  “你也在这里吃饭?真巧。”他落落大方地打招呼。
  柏匀的手从水下挪开,水龙头自动感应,停止出水。
  他扯出一张酒店供应的纸巾,优雅地擦手。
  不理他?
  陆酒挑挑眉梢。
  “我刚吃完,准备走了,就不等你了哦。”
  语罢就后腰顶了下洗手台,站直身体。
  下一秒——
  两根手臂越过他左右身侧,轻轻搭到他身后的洗手台上。
  去路被堵住,淡雅的橙花香袭来,阴影罩住他。
  陆酒的腰重新靠了回去。
  这才对味嘛。


第11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11
  卫生间里,水声滴答。
  “怎么会和他在这里吃饭?”
  柏匀低头问他,声音很温柔,恰似在问今天天气如何,饭吃了吗。
  “他在跟我实习公司的师兄们吃饭,我过来送点东西,就坐下蹭了顿饭,”陆酒回答得也很自然,眼睛一尖,伸手扯开柏匀的衣领,“这是什么?”
  怎么有一抹红红的印子?
  刚刚还作势要走的人,这会儿语气像查岗。
  柏匀低眸瞥了眼,弯起唇角,笑意很深:“红酒洒到的。”
  又问:“在实习?”
  “是啊,无聊嘛,就当为以后工作积累点经验呗。”
  陆酒松开这个男人的衣领,手却没撤下来,而是攀住了后者的肩膀。
  进而勾住脖子。
  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无声对视片刻,柏匀的嗓音低下来:“为什么这几天没回消息?”
  “学习和工作太忙了呀,我好几天晚上都睡在公司里,”陆酒两只手都勾了上去,语气依旧轻飘飘的,“怎么,觉得我区区一个学生党不可能比你还忙?”
  柏匀低笑出声。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还以为——”
  “什么?”
  男人俯首凑到他的耳边。
  “以为酒酒在和我玩放置play。”
  陆酒瞳孔一缩,尾椎骨被电了一下。
  他倏然抬起眼,直勾勾盯向这个男人。
  柏匀依旧笑着,笑得温文尔雅。
  “……之前倒没这个想法。”
  陆酒双手微微用力,将这个男人的脖子拉近,两人的鼻息纠缠在一起,他的嗓音也轻得近乎气声。
  “但你这么说着,我倒真想和你玩玩看了……”
  丁嘉业和其余人的声音早就随着他们的离开而离开,这一整条走廊,一方天地,变得无比安静。
  他们的吻也很静。
  但并不平淡。
  陆酒的上身被迫向后仰去,背脊线凹成一抹近乎不自然的弧度。
  这个吻密不透风,恰似柏匀这个人,看似温柔,实则强势,铺天盖地。
  陆酒这几天说不上累,但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或许还是积累下了一些疲倦。
  亦或者,是从原来的世界带来的疲倦?
  却在这吻中逐渐被洗涤出去了。
  他轻轻揉着柏匀的发梢,那有些刺手也有些可爱的触感,晕眩着,沉浸着,突然觉得今晚把这个男人就这样带走也不错,却冷不丁听到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陆明阳的怒吼。
  “陆酒你个混账,你在这里干什——”
  他闯进了陆酒的视野,随后眼睛瞬时瞪大。
  柏匀重重咬了一下陆酒的唇,回头瞥去,陆明阳还未出口的话霎时堵在了喉咙口,变成一串惊天动地的咳嗽。
  他咳得老脸通红,不敢置信地气喘。
  “你、你们——你们——”
  陆酒不动声色停下,放下缠在柏匀脖子上的双手。
  柏匀回眸看他一眼,眼底欲意未消,但还是站直身体,神情迅速归于平静与自若。
  啧,这男人收放自如的样子。
  也挺带感的哈。
  陆曲宁后一步抵达这里,发现丁嘉业消失不见,无端多出一个柏匀,不由愕然:“爸爸,刚刚丁嘉业真的在——”
  柏匀又瞥过来一眼。
  陆明阳立刻捂住陆曲宁的嘴!
  陆曲宁:“呜呜呜?”为什么要捂住他??
  陆明阳的气喘并没有停,但这会儿就不是因为愤怒了,而是单纯的喘不上气。
  他像一棵遭到雷劈的老树,几乎就要原地裂成两半。
  “你们,你们两个——”他浑身都在打颤。
  陆酒很友好地问:“爸爸,你没事吧?”
  “?!!”陆明阳一口气没上来,脸开始泛青。
  柏匀突然低笑一下,也彬彬有礼地问:“陆叔叔,需要打120吗?”
  陆明阳的脸哗一下绿了。
  他扣住陆曲宁的手,转身落荒而逃!
  *
  陆明阳回到包厢的时候,满脸冷汗,浑身虚脱。
  商场老伙伴看到他这幅模样被吓了跳:“冠心病又发作了?”
  陆明阳捂住胸口——他现在不是冠心病更似冠心病!
  老伙伴连忙说不急不急今天的事改天还能再谈,老陆你还是赶紧打120吧!
  陆明阳谢绝了老伙伴的好意,领着陆曲宁离席,走的时候甚至没敢往前坐客用电梯,乘货梯走的。
  陆曲宁满头雾水,到了酒店楼下还在说:“爸爸,丁嘉业刚刚真的在那里!我、我只是没想到柏匀也在……可你为什么要逃呢?”
  他们有什么好逃的啊?
  陆明阳擦掉额头的冷汗,这会儿也没心情责怪陆曲宁什么,只问:“陆酒和柏匀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陆曲宁愣住:“他们能有什么情况?就上次哥哥身体不舒服,是匀哥送他回来的啊。”
  “除此之外呢?!”
  陆曲宁迟疑:“哥哥上次电话里不是说匀哥很生他的气……?可能在什么时候得罪匀哥了吧。”
  “对了!”他突然想起刚刚一个细节,“爸你注意到了吗?刚刚哥哥嘴角有点破皮,他们两人是不是吵起来,还打架了?!”
  “…………”陆明阳诡异地看着他。
  陆曲宁越想越有道理,陆酒肯定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狠狠得罪柏匀了!
  他脸上露出担忧:“爸,我们要不要回去带走哥哥?”
  “你——算了。”
  陆明阳感觉自己真要犯心脏病了,揉揉胸口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给陆酒。
  电话接通时他声音冷下来:“你还想在上面呆多久,快下来!”
  “但柏匀哥说还有话没和我说完诶。”陆酒明显带着戏弄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
  陆明阳一僵,心梗地挂了电话。
  狗男男!啊啊啊真是狗男男!
  *
  酒店楼上。
  电话被挂掉,陆酒拿开手机,很无辜地瞅瞅。
  柏匀一阵阵笑得厉害,还点评:“陆叔叔火气有点大。”
  陆酒顿时也笑出了声。
  可不是嘛。
  笑完了,柏匀问:“怎么回去?”
  “打车呗。”陆酒大大打了个哈欠。
  “这么困?才九点。”
  柏匀伸过手来,指背擦过他的眼角,拭掉他分泌出来的泪水。
  陆酒顺势蹭蹭他的手指:“嗯,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很容易犯困。”
  柏匀眸色变深。
  “那,要不要跟我回家?”
  陆酒笑了:“跟你回家我还能睡觉?”
  刚刚情之所至,确实有点心痒,但被陆明阳打断后,他就真的只剩下想睡觉了。
  “我看起来像是会这么压榨人?”柏匀似笑非笑,但也不勉强,“那我送你回去,回宿舍睡。”
  陆酒扬唇:“好好好,daddy。”
  “想好好回去就正经点,”他的下巴被捏了一下,男人警告,“别闹。”
  ……
  酒店这一晚像一支小插曲,并没有被陆酒放在心上。
  无非是第二天陆明阳又打了几通电话来,有意无意地试探他的口风。
  陆酒当然不可能和他谈论柏匀,于是全都搪塞了回去,后面索性不再接电话。
  但有一个奇怪的现象——
  他越来越容易犯困了。
  “胃还没好透,又开始爱睡觉,宿主,你的身体肯定哪里出问题了。”111说。
  可到底是胃的老问题,还是脑子出了新问题?
  陆酒考虑两天,决定还是不跟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老老实实跑去医院预约胃镜。
  做的是普通胃镜。
  结果也很普通,只是浅表性胃炎,谈不上是什么大问题。
  医生问他具体什么症状,陆酒细数:
  闻到重的味道,不论是油烟味还是酒味都会犯恶心,恶心到极点是真的会吐。
  以前喜欢吃的食物,现在看到了也不行,没有半点食欲。
  爱睡觉,白天犯困,晚上也沾枕就睡,浑身上下提不起劲。
  医生听了,沉默半天,问:“你是男的吧?”
  “?”陆酒瞟瞟医生电脑,“……我的病历上没写性别吗?”
  “嗯,写了,”医生镇定地说,“那没事了。”
  出医院后,陆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回想刚刚那个医生诡异的反应,又品了品他对医生叙述的那些症状……
  “…………111。”他语气严肃地呼唤。
  “怎么啦怎么啦?”
  “快穿局到底为什么要把第一项任务定成上了柏匀?”
  “因为要让你和命定的老攻尽快走在一起呀!”111迷惑地回答,突然一个激灵,“宿主!!你在想什么呢,你真觉得自己怀孕啦?不说你们两个都是男的,你们那天应该有戴tao吧!!”
  它一个小系统,无聊的时候看多了凰文就喜欢乱脑补,怎么宿主也跟着一起了呢!!
  “…………”
  陆酒很不愿意承认自己也开始跑偏了,但是——
  “那天那个套破了。”
  “…………”
  “做完才发现的。”
  “………………”
  “早撒里面了。”
  “……………………”
  “而且后来我被bug弹回家,那段乱码就上身了,他压根没洗。”
  “…………………………”
  一人一统在风中静默。
  陆酒咬住牙关,忍辱负重转身回医院里:“我再去挂个妇科!”
  一个小时后,他被妇科炮轰出来,并被附赠一句:“真的够忙了你们男的不要来瞎捣乱了好不好!!”
  111干笑:“宿主,一定是我们想多了,你浑身上下就没这个器官……”
  陆酒蹲在马路边,严肃思考良久,拨出一通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男人低沉愉悦的嗓音在那头响起:“酒酒?什么事让你主动打电话给我。”
  陆酒这会儿没心情调情,开门见山问:“你那朋友的医院里有妇产科医生吗?”
  “……”停顿一下,钢笔笔帽敲击桌面的声音响起,“当然。谁去看?”
  “我一高中同学,情况有点特殊,今天凑巧遇见了就问我能不能帮忙,”陆酒一边含糊说着,一边疯狂抠头皮,“能不能麻烦你找一个接受能力强一点,水平高一点,口风紧一点,能保密的医生?对谁都不会说漏嘴那种。”
  “对谁都?”男人语调缓慢。
  “……嗯,对谁都。”
  尤其对你。


第12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12
  所幸,柏匀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他很快发来一位医生的手机号,陆酒联系对方,约在三天后就诊。
  当天,他戴了帽子和口罩,鬼鬼祟祟在医院门口张望半天,确认没人注意到他,才一溜烟跑进医院里,疯狂按6楼键。
  到了6楼,在一溜女性或相伴男女的视线中,他低着头飞速跑到走廊尽头诊室,敲门三下。
  “请进。”
  开门钻进去,立马关上门。
  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女医生坐在里头,正在敲键盘,见到他招呼道:“你就是柏董的朋友吧?女孩子呢?”
  陆酒深吸一口气,说:“没有女孩子。”
  医生敲键盘的手指一顿:“……嗯??”
  “没有女孩子,”陆酒走过去,拉下口罩,非常羞耻地说,“来看病的是我。”
  医生张了张嘴,闭上。
  镇定地扶扶眼镜,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是什么问题?”
  陆酒感谢这位医生没让他“男科出门左拐”。
  “我怀疑我怀孕了。”
  “?”
  呆滞的医生与讪讪的他对望。
  医生将耳朵凑过来:“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楚。”
  “我说,我怀疑自己,”陆酒咽了下口水,“怀孕了。”
  *
  柏匀替他找来的这位“接受能力强一点,水平高一点,口风紧一点,能保密的医生”…………确实接受能力超于凡人。
  在又一次呆滞了近一分钟后,她迅速恢复冷静。
  “自己买过试孕纸吗?”
  “买过……”
  陆酒还真买过,就在前天。
  他突然反应过来还有试孕纸这玩意儿,在前天晚上公司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摸摸叫了外卖,买来了那神奇的小东西,揣回寝室后,于第二天早上测试了。
  是一条杠。
  当时他松了口气,差点就要联系这位医生取消预约,但转念又想到,他是男的诶?会不会情况和女生不一样啊?
  于是今天还是忐忑地过来了。
  这位医生姓高。
  高医生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问:“最近一次房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8月30?”
  “那也快两个月了。是和男性还是女性?”
  “男性。”
  高医生冷静地问,陆酒冷静地答。
  “行,我先给你开张验血单子,上来之后做b超——你以前体检的时候身体都是一切正常的吗?”
  陆酒艰难回忆了一下。
  “……好像没太仔细体检过。”
  学校里的体检都非常粗糙,至于私底下的检查,陆明阳、杨钰和有妈的陆曲宁倒是定期在做,陆酒对这方面不太注意,所以还真没检查过。
  “行,行。”
  陆酒捏着两张单子,默默跑去楼下检验科。
  111喃喃:“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宿主你穿越前遇到的那瞎子不可能是说真的吧……”
  陆酒想到那瞎子又胃疼了,他当时怎么就没抓住对方好好问问?但又有哪个正常人在那个时候会当真?不报警都算善良了!
  抽完血后,他回到6楼,躺到b超检查床上。
  高医生拿起探测头,对着陆酒的小腹又沉默了一下:“有憋尿吗?”
  “呃,有,要去放掉吗?”
  “不不不,憋着,憋着就行。”
  冰凉的探测头放到了他的小肚子上。
  检查正式开始。
  陆酒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却忐忑了。
  他一会儿想着自己是不是正在闹大笑话,会不会下一秒高医生就笑着说“你想多了”,他虽然会尴尬,但更多的一定是庆幸吧。
  但一会儿又想,要是真的……怀了,怎么办?
  他难道有子宫?
  陆酒茫然地躺着,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一时之间听不到其他声音,就连高医生也在保持沉默。
  探测头一直在他的小腹那儿打转,来回打转;他的心也跟着来回打转,悬浮没有着落。
  不知过了多久,高医生冷不丁说:“你确实有一个类似于子宫的器官。”
  陆酒的心坠了下去。
  “和子宫形状相似,位置相似,可以看到一个孕囊。”
  陆酒浑身僵硬。
  “胎心目前还听不到,但过一周来应该就能听到了。”
  “你确实怀孕了。”
  *
  陆酒的验血结果也指向他怀孕了这一事实。
  虽然和普通孕妇的指标水平略有不同,但高医生说也可能和他是男性有关,反正目前检查下来,她判断陆酒怀上的这一胎是好的。
  听到“这一胎”的时候,陆酒有种难以消抹的怪异感。
  “孩子的另一位爸爸,”高医生犹豫了下,问,“能一起来一下吗?”
  陆酒沉默半晌。
  “我想打掉。”
  高医生也沉默。
  “理解,但你的情况太特殊了,我们也得先确认一下打胎会不会对你本身造成影响。”
  “有影响也没事,”陆酒逐渐冷静下来,笔直望向高医生,斩钉截铁,“只要不会死,就打掉。”
  “……好吧,这样,我需要找资料研究一下,通过其他方式再对你做一次深入检查。如果确认打胎对你不会造成过分的影响,我们就商量手术。其他情况就另谈,可以吗?”
  “可以。”
  “那之后我联系你。”
  走出医院的时候,陆酒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脚下的台阶仿佛都成了棉花。
  111犹犹豫豫:“宿主,你真的要打掉……?”
  “那难道要生下来?”
  “我刚才想了想,这毕竟是你和你未来老攻的孩子,说不定是注定的……”
  “什么是注定的?我甚至都不一定会和柏匀在一起。”
  111一呆。
  “你没打算和他在一起?你、你和他不是相处挺好的吗??”
  “现在好又怎样?”陆酒的声音近乎冷漠,“换成其他合我胃口的男人,我也可以和他相处得很好,这就代表我能和他在一起一辈子,能和他生孩子了吗?”
  111噤声了。
  认识到现在,它好像终于见到了自己宿主的另一面。
  陆酒今天向公司请了一整天的假,回到宿舍后就躺到床上,蒙住被子睡觉。
  浑浑噩噩到晚上,他隐约感觉到手机在震动,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柏匀”。
  他放下手机。
  震动持续半分钟,电话自动挂断。
  一分钟后,又是单一一声震动。
  陆酒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才看到,柏匀发微信问他:“还顺利吗?”
  他面无表情盯着这四个字。
  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
  第二天,第三天,他按部就班上课,下课就去公司。
  第四天,高医生让他再去医院一趟。
  这次他们做了一番更细致的检查,检查完,高医生郑重地对他说:“陆酒,别打了,你会出事的。”
  陆酒怔住,飞快道:“就算有点风险也没关系——”
  “不能没关系!”高医生眉头皱起来,“国际上是有其他男性怀孕的先例的,你的情况和他们当中比较危险的那两个例子一模一样。一旦选择打胎,出事的概率会很高,我不是在开玩笑!”
  叹了口气,高医生劝道:“生下来,好好活着。不要害怕,我会帮助你的。”
  *
  陆酒又向教授请了一天假,也又一次昏睡了一整天。
  他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梦到原来那个世界里,从小摆在他床头的妈妈的相框。
  一个酒瓶飞过来,将相框砸碎。
  妈妈从相框里掉出来,掉到地上,捂着硕大的肚子痛苦地哀嚎。陆酒惊慌哭喊着,抬头朝酒瓶飞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他的父亲,醉醺醺地恶劣地笑着,下一秒就被横向驶来的卡车狠狠碾压而过。
  又梦到这个世界里,妈妈躺在病床上,他攥着妈妈的手直到最后一刻,哭得耳朵嗡嗡作响,在那令人崩溃的嗡鸣中,夹杂着陆明阳打电话的声音。
  “喂,我在医院里,啊?明天让我过去?我老婆还在医院里呢,啧,好吧好吧,那我去一趟,哈哈哈我知道的李总,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越来越扭曲,仿佛脖子被一双手掐住,在越渐稀少的空气中,那笑声依旧执着地要从那个男人的喉咙里钻出来,虫子一般扭曲蠕动着,直要钻进陆酒的耳朵里。
  嗡嗡嗡——
  陆酒倏然睁开眼。
  嗡嗡嗡——
  他剧烈地喘息着,伸手将手机拿过来。
  【柏匀】
  他直接将电话挂断。


第13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13
  陆酒在两天后才算缓过来。
  这两天里,柏匀没有再打过来电话,也没有再发过来微信,他们之间的联系就这么突兀地静止在几天前。
  高医生倒是又联系过他一次,叮嘱他定期来检查,因为他情况特殊,怀孕期间需要更加小心。
  111没怎么敢在他脑海中吱声,周围人却看不出他的变化,他照常学习工作着。
  周四傍晚,他和师兄们一起赶往CBD,要和另一位投资人见面。
  匆匆路过一座大楼时,门口停泊的一辆迈巴赫副驾驶车窗里探出来一张熟悉的脸:“酒酒?”
  陆酒发现是叶秦,笑着打了声招呼:“叶哥!”
  “你在这儿干什么?”
  “跟我师兄们来的,我们打算去XX大厦……”
  “哦……”
  知道陆酒在忙,叶秦也没有要拉着他多聊的意思,笑眯眯挥手示意他赶紧去吧。
  陆酒和他告别,往前走了一步,猝不及防地与后座里静静望了他不知道多久的男人对上目光。
  陆酒的笑容猛地收住。
  随后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走了。
  注意到这一幕,叶秦意外地笑了下,回过头问:“……你得罪他了?”
  柏匀望着后视镜里陆酒走得飞快的背影,若有所思。
  *
  当天晚上,沈可在微信上戳了陆酒:“酒哥酒哥,礼拜六匀哥小外甥女生日,你去不?”
  陆酒:“不去。”
  沈可:“啊??礼拜六你有事吗?”
  陆酒:“?我又没收到请柬,为什么要去?”
  沈可:“你爸应该收到了啊,他没跟你说吗?”
  -
  陆明阳在睡前发微信给他:“礼拜六你回来一趟,跟我们一起过去柏家。”
  陆酒:“不去。”
  陆明阳一通电话打过来,被陆酒无情挂断,只能含恨继续发微信。
  “那天是他们家小孙女开生日宴!”
  “说了不去。”
  “你礼拜六有什么要紧事??”
  “要实习,很忙。”
  “那什么破游戏公司的实习?那实习有什么可去的,回家!!”
  “不去。”
  “??!!@#¥%&*!!”
  陆酒果断拉黑这位失智老人。
  -
  陆酒一觉睡到周五早上,啃着食堂买的包子走去学校的路上,沈可再次骚扰他。
  “酒哥酒哥,听说匀哥家里要逼他去相亲了!靠,靠!”
  “你真的不去生日宴吗?去吧去吧,匀哥肯定只想见你!我们一起去拯救匀哥!”
  “酒哥你为什么不理我!”
  -
  中午,某个很久不联系,陆酒一时甚至没能想起来这位到底是谁的“亲友”也来微信上跟他八卦。
  “陆酒,柏家明天的生日宴你会去吧?有好戏看了,听说他们家想在生日宴上直接给匀哥介绍对象。”
  “也不知道匀哥是什么态度,很难想象他会乖乖听话。”
  “陆酒你人呢?”
  “你没什么想法吗??”
  -
  晚上,又一位“亲友”诈尸,来跟他说柏家企图给柏匀相亲的事,柏匀如何危机重重。
  周六早上,换人继续……
  中午,继续……
  傍晚……
  ……
  沈可:“酒哥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你人呢!!匀哥贞操岌岌可危,你怎能坐视不理!”
  “[定位]”
  “你不爱匀哥了吗!”
  “你忘了你们在酒庄里的激吻了吗!”
  “酒哥就当为了我吧,我也想死你了,你快来TAT”
  “你再不来我就真的要死了TAT”
  陆酒正在宿舍睡下午觉,他说今天要去实习当然是骗人的。
  手机的震动一声接一声,他被骚扰得再也睡不下去,怒气腾腾拿起手机一看,磨了磨牙,掀被下床。
  *
  柏家庄园。
  才傍晚四点,客人们已经陆陆续续抵达。
  豪车随处可见,别墅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陆曲宁跟着陆明阳、杨钰一起到这儿之后,立即进入了社交状态,主动找认识的朋友与长辈攀谈。
  今天他穿了一身定制西装,出门前好好打理了头发,看起来俊美如玉,谈吐也文雅有礼,整个人充满了自信。
  然而往日里对他还算热情的叔叔阿姨们见到他了,却是往他身后望了望,问:“你哥哥今天没来?”
  陆曲宁怔住:“哥哥今天在实习,没空过来。”
  “啊,这样,”叔叔阿姨们对视一眼,话中有深意,“这么可惜?”
  陆曲宁觉得有点奇怪,但没太在意。
  很快,柏匀现身了。
  今天他穿了一身白色西装,整个人越显英俊矜贵,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他姐姐也打趣他:“穿这么帅做什么,搞得好像你才是主角?”
  柏匀微笑。
  陆曲宁连忙扯陆明阳的袖子:“爸,匀哥来了,要去打一声招呼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刚说完这句话,不远处的柏匀似乎就向他们看了一眼。
  反观陆明阳,他竟有些畏畏缩缩地躲闪目光:“晚点吧,那边人多,挤。”
  陆曲宁:“?”
  他爸什么时候巴结别人还怕挤了?
  而且不是说好了今天带他过来就是趁柏匀对他“另眼相待”,多套点近乎?
  陆曲宁眼巴巴瞅着人群中的柏匀,等得有些着急,没过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余光里,一道熟悉的身影飞快从人群中快步走过。
  陆曲宁定睛一看,面露错愕。
  ——陆酒?!
  他怎么来了??
  而且怎么穿得这么随便地就来了?
  骚动的浪潮很快传向人群的中心,柏匀在谈笑间抬起眸,那道身影就这么闯入他的视野。
  下一秒,他的衣领被狠狠揪住。
  在倒吸气的声音中,当着吃惊的众人、懵逼的柏家姐姐和柏家父母的面,陆酒拎起柏匀,面无表情跨上了旋转楼梯。
  “他在干什么?”
  “他是谁?”
  “是陆家大儿子啊!”
  “啊,他在打劫吗?”
  “没人拦着他吗?”
  人群中正苦巴巴敲微信的沈可看到他的聊天对象出现在现场,反应是——
  “我操,酒哥牛逼!”
  陆明阳刚心不在焉喝进去的酒全从张开的嘴巴里淌下来。
  陆曲宁震惊地问:“爸爸,哥哥在干什么?”
  他拔腿追上去,看样子想去拦。
  陆明阳呆滞一秒,一个激灵也连忙拔腿追上去,想去拦看起来想去拦的那个!!
  *
  在喧哗声中,陆酒粗暴地拎着这个男人直上二楼!
  他随手推开一个房间走进去,关上门反锁,将柏匀扔到大床上,随后自己也爬上去,两条腿分开跪在男人腰侧两边,俯身去扒男人的裤子!
  111:“卧槽,卧槽,宿主我关机了,你太突然了你真的,债见!!”
  陆酒的呼吸还未平复,动作非常粗暴。
  床上的男人就这么姿态随意地躺在床上,任由自己的腰带被扯开,西装裤被扯下,只低低笑着,胸膛不断震动。
  他说:
  “酒酒,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
  陆酒一顿,抬起眼,恶狠狠瞪了瞪这个满脸戏谑的家伙,手下用力一捏。


第14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14
  陆曲宁急急忙忙追到二楼,听到斜前方一个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哼。
  他脸色大变,扑过去握住门把手:“匀哥!匀哥你还好吧?!”
  后一步抵达的除了柏家姐姐他们,还有陆明阳。
  陆明阳见状差点原地跪下,一个猛扑过去:“你在干什么,你快松手!”
  “爸?!他们都在里面打起来了,你怎么还拦着?!哥哥他怎么能又对匀哥动手?!”
  陆曲宁痛心疾首,义愤填膺。
  陆明阳:“…………”
  突然觉得自己小儿子脑子有点问题怎么破??!
  *
  房间里。
  柏匀的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陆酒这一招下手不可谓不狠,看到这个男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他连日来的郁气总算开始消散。
  他觉得自己也是有病,心里不舒坦何必憋着?
  诚然身体里多出一个子宫的人是他,可一发就中的是不是这个男人?
  小蝌蚪异常活跃异常强壮的是不是这个男人?
  把套都给丁页破的是不是这个男人?
  哈!
  这气就该撒出来!
  陆酒还恶狠狠地说:“让这么多人来骚扰我,想过后果吗?”
  微信上一个一个的,突然间全都关心起了柏匀的人生大事,好像这关乎到柏匀人生大事的场合他陆酒非来不可似的。
  他再次下手,柏匀的身体更为绷紧。
  腹部肌肉鼓起,青筋浮现。
  方才闭上的双眼微微睁开,男人晦暗地看向他,视线如流光。
  “还‘贞操岌岌可危’,你还有贞操吗,匀哥哥?”
  最后三个字落地,柏匀的眸色迅速暗下来。
  陆酒:“?”
  还有力气发忄青?
  他磨磨牙,更加用力,可以清楚感觉到柏匀的身体已经绷紧到极致。
  然而这一回,男人却只挑起唇,嗓音低哑地问:“撒够气了吗?”
  陆酒的笑很冷:“要是我说没够呢?”
  “那就继续,”柏匀抬起手,温柔抚上他的侧脸,“但希望你发泄完后,能告诉我这几天你到底怎么了。”
  陆酒一滞。
  脸颊上传来的触感温热而安抚,他触电般撇开脸,避开这只手掌,同时咻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
  ……郁闷好像又回来了。
  “酒酒,”柏匀就这么躺着,静静望着他,“逃避交流解决不了问题。”
  房间里静默着,时间滴答滴答走过。
  陆酒回正脸,居高临下看向他。
  “喂,柏匀,你跟我那次不是第一次吧?”
  终于正面回应了。
  柏匀挑起眉梢:“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看起来不像。”
  “‘看起来’的就是事实吗?”柏匀划开唇角。
  陆酒拧起眉头,满脸狐疑。
  “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是你的第一次?”
  柏匀依旧戏谑笑着,就这么望着他。
  陆酒脸上的表情逐渐转变为愕然,他猛抓起自己的头发。
  所以他是柏匀的第一次?柏匀初夜就让他怀上了?!
  啊啊啊啊啊什么鬼!!
  不合理,这家伙这么强的吗?!这不合理!!
  他抓狂:“为什么?你以前没对象的吗?!”
  柏匀似乎挺有意思地瞧着他:“没有感兴趣的人自然就没有,你自己不也是第一次?”
  “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啊?我经验是差了点,但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第一次?”
  柏匀眯起眼。
  “所以你不是第一次?”
  “我是问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凭什么!”
  “所以你是第一次。”
  柏匀又微笑了。
  陆酒这会儿心里乱得很,偏就不想顺着这个男人的话说,噼里啪啦地胡言乱语。
  “我们两个月前才算正式认识,这两个月来也没说过多少次话,你就觉得你足够了解我了?还是你调查过我跟踪过我?”
  他甚至砸起了床。
  手却被突然握住。
  “酒酒,冷静。”
  陆酒气喘吁吁。
  柏匀探究地问:“和你同学去医院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酒的态度就是从那天起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陆酒胸膛剧烈起伏。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大声喊:“我怀孕了你个混蛋!!”
  然而——
  说出来又如何?
  打胎又打不来,那让这个男人知道他可能需要生下来,意义又何在?
  让这个男人错愕,震惊?
  让他惊讶于这个世界上原来有男人能生孩子,他陆酒竟然有一个子宫?
  还是让他立刻抱住他说“我们结婚,我会对你负责”?
  陆酒又有一种想要发疯的感觉了。
  “111,你出来。”
  滴一声,小系统开机,鬼鬼祟祟地问:“宿主怎么啦?”
  声音很小,仿佛两只爪爪也正挡在眼睛前面,不敢瞧眼下这个房间里的画面。
  “111,你问我为什么没打算和他在一起,那我也问你——撇开我的想法,一个跟我真正认识才两个月的男人,就算和我情投意合,我突然上去说虽然我只跟你上过一次床但我确实怀上了你的孩子,你指望这个男人能有什么反应?”
  111愣住。
  床上,柏匀依旧定定地望着他。
  依旧在等待他的答案,也依旧是足够温柔足够让人镇定下来的目光。
  陆酒的心里却在反问。
  “你觉得这个男人会欣喜若狂,会心疼我吗?”
  “……”
  “你觉得柏匀是这样一个人吗?你觉得我们是在什么不讲逻辑的母凭子贵小说里吗?”
  陆酒深呼吸着。
  “111,我和他都不是顺应那种感人逻辑的人。”
  甚至可以说,在他怀上的那一刻,他和柏匀之间的关系就注定会变得非常复杂。
  那种复杂的关系,甚至可能会变得非常难堪。
  陆酒闭上眼,这一闭就是良久。
  再睁开眼时,那颗被扰得动荡的心重新落回到原处。
  柏匀敏锐察觉到,陆酒身上的气息又变了。
  刚刚还沸腾着的情绪,转眼间不知为何似乎又死寂下来。
  陆酒缓缓直起身体,抬起眼,那双眼睛里一片漆黑。
  他说:
  “我不会再跟你这样了。”
  柏匀一顿,眯眼撑起身体。
  “什么意思?”
  陆酒没再回答,从他的身上跨下来,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襟,下床出门了。
  外头。
  门砰一声合上。
  陆酒面无表情地来,又面无表情地在众人眼中离开。
  陆曲宁愕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回过身后想去开门。
  “不准进来。”
  里头传来男人冷漠的嗓音。
  片刻后,门再次被打开,柏匀衣冠整齐出现在门后,只有头发较之前凌乱了一些。
  陆曲宁走上前,愧疚道:“对不起匀哥,我替我哥给你道歉,他实在是太——”
  “你在道什么歉?”
  陆曲宁茫然抬起头。
  男人温文尔雅地对他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和你有关系吗?”
  陆曲宁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一旁陆明阳倍感丢脸,把他拽了回来。
  楼下再次传来喧哗,隐约夹杂着沈可不知所措的一声“酒哥”。
  柏匀转过头,向楼下望去,青年决绝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他沉思一秒,拿出手机,打出一通电话。
  “柏董?”悠闲的女声在那头响起。
  “那天陆酒在你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柏匀开门见山。
  那头声音顿了顿。
  “抱歉,柏董,患者的情况我必须保密。”
  柏匀靠到走廊栏杆上,依旧望着陆酒消失的方向,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
  “需要我提醒你,陆酒不是患者吗?”
  “当然是他遇到的事和患者有关,我才不能说。”
  “……”柏匀语气平静,“你知道我能开掉你。”
  “那就开吧。”
  “……”
  柏匀人生中第一次有种被噎到的感觉。
  然而电话那头停顿一下,又问:“陆酒……是对您生气了吗?”
  “……是,”柏匀耐心地说,“高医生,这通电话早在几天前就该打给你的,我已经努力试过其他沟通方法,但结果非常遗憾。”
  “……我也非常遗憾,您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向您透露患者情况,不过,”高医生委婉地说,“如果您真的关心陆酒,我只能给您一个建议。”
  “有空的话过来检查一下身体吧。”
  这是什么奇怪的建议?
  柏匀突然往下看了眼自己刚刚被野蛮照顾过的部位,不由微哂。
  怎么突然都对他的身体感起了兴趣?


第15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15
  那天之后,陆酒的生活突然平静下来。
  柏匀没有再联系过他。
  恶心呕吐忽然缓和了,嗜睡的情况也好转了些,他的身体进入了一个平稳期,若不是还有个111在他的脑袋里,他甚至都差点忘了自己是一个怀孕了的男人。
  周四他没有去公司,被教授叫去干活了。
  教授要搬到一栋新投入使用的教学楼里去,听说那栋楼是一个有钱人捐的,其他老师感叹着大佬再多捐个一两栋楼多好,大家都想要环境舒适的新办公室。
  话语间出现了一个“柏”字。
  陆酒替教授抱起一堆材料,先行下楼,快要踏下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扭了脚,整个人歪向一旁——
  不远处,一辆迈巴赫内。
  柏匀的手已经下意识触上门把手,下一秒,陆酒自己站稳了,一脸心有余悸。
  他的动作顿住。
  叶秦大喇喇坐在后座。
  “我搞不懂你们到底在闹什么矛盾,我听说礼拜六那天酒酒也去了,你们俩没说开吗?”
  驾驶座上,柏匀没有说话。
  陆酒趔趄时,几张纸滑落到地上,他正弯腰去捡。
  “一个人疯掉了,会连过去的事也忘了吗?”柏匀冷不丁问。
  叶秦一愣,不知道这家伙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些什么。
  但“疯掉了”,指的应该是陆酒吧?
  “……那叫失忆,不叫疯了吧,怎么,你突然在意起这件事来了?酒酒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啃完人家不想负责了啊?”
  柏匀没有回应他。
  是,如果一个人把过去的事忘了,那就不是单纯的“疯”了。
  真疯到记忆混乱的地步,也不可能还能生活自理,考上大学。
  他直直盯着远处那道身影。
  所以,那种状态到底应该称之为什么?
  一个人又是怎么会陷入到那种怪异的状态中,又突然从那种状态中拔离的?
  后座,叶秦也在观察他。
  他知道这几天自己的好友一直在思索什么,当然,“令人捉摸不透”是这个男人的常态,只是他突然发现,柏匀这样思索陆酒,比他思索其余事情,花的时间要多得多。
  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一些事情。
  过去——当然是指陆酒三年前还神志清醒的时候——陆酒来他们家做客,这两人相遇时,驾驶座上这家伙也曾用这种目光……
  “嘶,”叶秦突然瞪大眼睛,“操,你老实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那小子的啊?”
  柏匀回眸,挑眉瞥他一眼。
  “?”叶秦粗暴骂起脏话,“三年前酒酒才18岁!你都26了你个禽兽!”
  柏匀摸着下巴,继续将视线回到不远处的陆酒身上,语气淡定:“也没有犯罪吧?”
  叶秦继续在心底骂。
  法律是道德的底线!真是厚脸皮,那么嫩的一株小草都敢盯上!
  他就说这家伙在国外干得好好的怎么就准备转回国内了,敢情早就计划好了吧?!刚回国就把人连皮带骨地吃了,怎么不把他憋死得了!
  叶秦还想起了更多的事:“等等,酒酒高三寒假的时候失踪过一个月,我听说那次他是离家出走,直接出走到国外去了,回来后还和陆明阳大吵一架,我当时就寻思着他一个小崽子怎么会去国外的,该不会——”
  “——你弟弟在干什么?”柏匀忽然拧起眉头打断他的发言。
  叶秦往窗外看去,只见叶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陆酒身边,似乎想替陆酒拿那堆材料,但被陆酒拒绝了。陆酒往前走,叶凛眼巴巴跟在他身后。
  “如你所见,交流感情。”他瞟瞟驾驶座这货。
  “你弟弟很闲吗?”柏匀很疑惑地发问。
  “?”
  “大学生在快大四的时候不都该开始实习的吗?”
  叶秦:“…………”
  你也知道是“快大四”,不是“大四”啊?
  ……操,所以叶凛怎么没像酒酒一样去找个实习?
  他也陷入了困惑。
  *
  从国庆到现在,陆酒还是第一次见到叶凛。
  虽然同在一所大学,但校园毕竟还挺大的,他们俩学院也不同,要遇到没那么简单。
  叶凛倒是给他发过微信,只是他都没回罢了。
  此刻,叶凛一脸欲言又止。
  “礼拜六那天我和哥哥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他加快脚步,试探地问,“听说你和匀哥吵架了?”
  “没有。”
  他们俩脸都没红一下,算什么吵架?
  “那——”
  “我和他是没戏了,但不代表我和你会有戏,”陆酒头也不回,把酒庄那天没说完的话给说了出来,“叶凛,我跟你的交情在你走开去的那天就已经结束了。就算我们还是兄弟,我喜欢的也不是你这种类型。”
  叶凛一僵。
  他张了张嘴,想问:那你喜欢的是什么类型?匀哥那种类型吗?
  然而沉默片刻,他只苦涩地笑。
  陆酒心情不好。
  他感觉得出来。
  *
  周五,陆酒去高医生那边又做了一轮精细检查。
  “你现在状态挺好的,不过三个月内还是要禁止剧烈运动,避免劳累,”高医生斟酌片刻,问,“有和孩子的另一位父亲好好聊过吗?”
  陆酒从B超床上坐起来,拉下衣服:“没,不需要,这件事和他没关系。”
  高医生叹气:“陆酒,怀孕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陆酒低着头,礼貌地说:“一个月后再见,高医生。”
  回到宿舍的时候,一串陌生号码发了一条短信到他手机上。
  “明天回家来一趟,和你说一下你妈那部分钱的事。”
  显然,陆明阳在被拉黑后,终于不得不启用新手机号。
  陆酒看着这条短信笑了声,第二天回到家。
  正是中午,家里没人。
  他直接上了二楼书房,陆明阳让他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你妈那部分钱可以给你,不过你先回答我,你最近和柏匀联系过吗?”
  陆酒挑起眉梢。
  陆明阳自己最先屏不住,清了清嗓子道:“你和他的事别以为我不懂。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以后不要后悔就行。但你也要明白,柏匀可不是随便能招惹的人物,一旦招惹了就要做好准备——”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酒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我就是想问你最近和他联系过没,”陆明阳咬牙切齿问,“他最近看到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陆酒懒洋洋地笑:“得罪了如何,没得罪又如何?”
  陆明阳差点骂脏话。
  怎么跟这小子说起话来这么费劲?!
  “……等会儿我要去找他一趟,你跟我一起去,”陆明阳阴恻恻地,“希望你记住,我们家还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你哄住他、稳住他就是帮你自己。”
  他还没逼逼完,陆酒说:“好啊。”
  陆明阳:“?”
  突然这么好说话?
  陆酒起身:“我可以陪你去,不过麻烦你先打一部分钱到我账上,好歹有个表示不是?”
  “……行!”陆明阳应得忍辱负重。
  一个小时后,一套崭新的西装被送到别墅。
  陆曲宁回到家时,刚好看到换上西装的陆酒从楼上下来,不由被晃乱了眼。
  ……这是他第一次看陆酒穿定制西装。
  不是亲身去店里试的,尺寸往往会有些不合。
  然而不知道是设计师的手太过巧妙,还是陆酒本身太容易被衬托,他看起来俊美挺拔极了。
  一头黑色碎发未经打理,随意却也随性。
  肌肤在纯黑的对比下更显瓷白,而脸上那两粒小痣就更凸显了存在感,带着一股青涩的韵味,散发着冷漠而诱人的荷尔蒙。
  陆酒就这么单手插兜,一步一步走下来,抬眸望见他时轻扯一下唇角。
  明知道这份笑中不带一丝一毫的诚挚笑意,然而那种一瞬被箭穿透的感觉依旧令陆曲宁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震颤。
  他的心中甚至蔓延出一股妒忌。
  “爸爸,”他尽量平静地问匆匆忙忙跟在陆酒屁股后头从二楼下来的陆明阳,“你们去做什么?”
  “没什么,”陆明阳含糊地说,“今晚你和你妈在家吃饭,不用管我。”
  陆曲宁攥紧双手。
  陆明阳的助理开车,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柏匀的集团楼下。
  从头到尾,陆酒都表现出一股事不关己的无所谓。
  直到他们抵达顶层,在那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等来推门而入的柏匀时,他依旧是那副模样,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着落地窗外。


第16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16
  柏匀正在和助理说话,回过头时,话音随之一顿。
  有些猝不及防。
  窗边那道纤瘦俊逸的身影被阳光勾勒得近乎有些虚幻,就像是配色单调的冰川里闯入了一只毛发松软的红色小狐狸,那鲜亮的身影也与这风格冷硬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姿态倒是和冰一样,挺冷漠无情的。
  柏匀低头笑了一下。
  助理走了,他关上办公室门,陆明阳立即站起来挂上热切的笑容,一只手拼命拍打陆酒。
  陆酒只瞥回来一眼——瞥的还是陆明阳的手。
  柏匀微笑,不以为意:“陆总,请坐。”
  ……
  这幢大厦坐落于这块CBD的中心位置,可以眺望到两公里外的海景。
  四面落地窗包围,阳光射入室内,绝佳的风景。
  陆酒一动不动坐在那儿,两个男人叽里呱啦的交谈声钻进他的耳朵。
  不得不说,柏匀就是柏匀。
  之前见到了是“陆叔叔”,现在就是“陆总”,说话语气还是那么文雅有礼,实则步步不让。
  戏谑和套话之意那么明显,陆明阳还听不出来,以为是好话。
  陆酒哂笑。
  陆明阳怎么把陆家家业维持到今天的?哦,多亏了当年和他母亲联姻,不然陆家可能早就垮了吧。
  突然,办公室里一静。
  陆酒回过神,立刻收起唇角。
  男人轻笑:“陆总,我们继续。”
  陆酒:“…………”某人能不能专心一点?
  他手掌微挪,捂住嘴巴,眼睛依旧盯着外头,耳朵有些难以抑制地发烫,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当吉祥物当了大半个钟头,陆明阳忽然说:“我去下厕所,小柏你就先和酒酒聊一会儿哈。”
  起身前,他又偷偷拍了陆酒一下。
  陆酒依旧不为所动。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然后就安静下来。
  空气静谧涌动着,陆酒感觉自己每一下呼吸的声音,似乎都被无限放大。
  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翻动纸页的声音响起。
  那轻飘飘的纸页一角好像在他的心上悄悄刮了一下。
  两三秒过去,钢笔笔帽轻轻敲在办公桌上。
  清脆冰冷的音质。
  是曾在电话中听到过的声音。
  一下,两下……慢吞吞敲击五下,停住。
  又静谧了。
  “酒酒,”男人率先开口,带着一丝无奈,“今天这场会面不是我诱导你父亲安排的。”
  陆酒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凝视楼下一个花坛太久,眼睛都有些发酸,他挪动视线,盯向一排共享单车。
  “所以,你怎么会跟他一起过来?”
  “……”
  陆酒不情不愿开口,因为沉默太久,嗓音变得有些干涩。
  “为了钱,”他清了清嗓子,云淡风轻道,“我妈留给我的那笔钱他还没给我。”
  柏匀了然。
  为了完成任务来的。
  怪不得。
  与其在这件事上和陆明阳较劲,确实不如干脆利落地来一趟更简单一些,只要是带着看戏的心态,也没什么损失。
  他温柔地问:“只要你出现在这里,他就会把钱给你?”
  陆酒终于调整姿势,回正身体,放下了手。
  只是身体面向前方了,视线依旧落在地毯上。
  “是,所以你也不用答应他什么。”
  “陆氏集团积重难返,如果没有外力介入,可能很快就会崩溃。”
  “是吗?”陆酒兴味地抬了下眼,“那是一个happy ending。”
  “真的不需要我做什么吗?”柏匀后靠到椅背上。
  “你要真无聊想干点什么,希望你能快点让他破产,身败名裂,最好等他没钱没地方住了,在外面流浪的时候找一帮黑社会套他麻袋揍他一顿。”
  此刻在男卫生间的陆明阳打了个喷嚏,放完剩下那一点水,美滋滋抖动一下。
  办公室里,柏匀唇角笑意加深。
  “酒酒,我会当真的。”
  陆酒直视着他,笑得张扬:“巧了,我也是认真的。”
  “你终于看我了。”
  陆酒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立马挪开视线,嘴角敛起。
  柏匀轻笑一下:“上周六你离开之后我给高医生打了一个电话。”
  陆酒瞳孔紧缩,倏地抬头。
  “高医生没有向我透露任何事情,毕竟她是按照你的要求为你找来的‘接受能力强一点,水平高一点,口风紧一点,能保密的医生’。”
  陆酒:“…………”干嘛,跟他秀记忆力呢?
  “但她对我说,如果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就去他们那儿检查一次身体。”说到这,柏匀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困惑。
  陆酒:“…………”
  亲爱的高医生,虽然他也曾怀疑过柏匀是不是天赋异禀,甚至曾想把一切罪过都怪到这个男人头上,但他之所以能怀孕究其本质似乎还是因为他能怀,怎么高医生你反倒让这家伙去检查身体了呢?
  他憋了憋,没憋住,谨慎地问:“……你去了吗??”
  “去了,昨天,”柏匀很敞亮地回答,“结果一切正常。”
  他虚心求教:“所以这是怎么回事,酒酒能为我解答一下吗?”
  陆酒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什么,幸好及时回魂,骂道:“你想屁吃,你套我话!”
  柏匀一脸遗憾。
  陆酒磨牙。
  “总而言之,我的身体非常健康,”男人望着他,“所以,你到底还在顾虑什么?”
  “……”
  沉默片刻,陆酒闭了闭眼。
  睁开后,他说道:“我们是一类人吧?恋爱这种事看对眼了就去做,但不代表就会有多认真,只是为了愉快、舒适。”
  “这种愉快和舒适哪天消失了,那就一拍两散,这整个过程里不见得会去思考多少关于未来的问题——说得直白点,就是玩玩而已。如果你和我一样,就别问下去了。”
  柏匀静静听着,问:“如果我和你不一样呢?”
  “不一样?”陆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容几乎有些讥讽,“那你是睡过一次就负责的类型?”
  “所以,”柏匀眯起眼,“如果我说我是睡过一次就负责的类型,你的态度就会有所转变?”
  陆酒猛地收紧双手,心里骂起脏话。
  这个男人还在套他的话,他太敏锐了!
  他咬紧牙关,有一种深层次的羞耻从心底席卷上来。
  ……他压根就不是那种追着别人要负责的类型,可这问题一旦说开来,在别人耳朵里听起来却就是这么粗俗简单,这也是他始终不愿意和柏匀谈这个话题的原因。
  陆酒努力忍住情绪,不想让自己变得太狼狈,只冷笑一声顶回去:“你是吗?”
  我要是不要脸地承认了,你又敢承诺吗?
  两人对视着,柏匀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些许深意。
  他启唇,正要说什么,忽然办公室门被打开,陆明阳大大咧咧走进来。
  两人一顿。
  陆明阳觉得自己也留够时间了,这两人应该聊很多了吧!
  他仔细一瞧,陆酒在笑(冷笑),柏匀的眼中好像也带着笑(意味深长),心中不由大喜。
  “看来你们聊得很开心?开心就好开心就好,我知道你们闹矛盾了,就是要说开啊,小情,咳,年轻人嘛,哪有隔夜仇不是!”
  陆明阳觉得自己简直深藏功与名,陆氏集团有救了!!
  陆酒:“……”
  柏匀:“……”
  这么多天了,两人头一次“哈”一声齐齐乐出来。


第17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17
  因为陆明阳的打断,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目光再次触上时,陆酒嘴角往下一撇,飞快扭头,用一种比开始时更冷漠,更拒绝交流的姿态背对他。
  柏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不像是心甘情愿问出那个问题的。
  不然不会是这种姿态,更不会嘴上明明问了,却似乎压根不想听他的答案。
  为什么?
  他再次敲起钢笔,若有所思。
  是什么在压着他?
  这场会面结束在一个半小时后,陆酒后续压根没听这两人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始终乱糟糟的。
  只知道陆明阳起身跟柏匀握手时兴高采烈,好像明天公司股票就能飞涨,他能飞升成全国首富了一样。
  陆酒没理这两人,快步走出这间办公室,身后传来陆明阳不满的喊声:“喂,怎么这么没礼貌,不跟你匀哥打声招呼就走了!”
  陆酒绷着脸,走到电梯间就拼命按下行键。
  “不用送了不用送了,我们自己下去就行。”身后依旧在客套。
  电梯门打开,陆明阳急匆匆追过来,跟他一起跨进电梯里,转身后,电梯门关上前的一瞬间,陆酒看到了不远处停下的那双锃亮黑色皮鞋,以及被西装裤包裹的修长双腿。
  他没有抬眼。
  “你什么态度?你没看到柏匀一直在看你?你就不能——”只剩下他们两人了,陆明阳立刻开始数落。
  “剩下的钱该转过来了吧?”陆酒打断他。
  “你什么态度!”陆明阳再次拔高嗓子。
  陆酒伸手去按顶层键。
  陆明阳立马扑过去拦住他的手,忍下一肚子气,咬牙切齿地说:“……等会儿我就让人转过去!”
  看在柏匀似乎对合作的事非常配合的份上,他就转了!
  想起刚才的谈话,他又美滋滋起来。
  “虽然我看不上你们这种作风,不过你也算有点用。只要你能把柏匀钓到我跟他合作结束,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陆酒抬起头,怪异地看他一眼。
  陆明阳会错了意:“怎么,觉得我小看你,把时间说短了?你不会以为柏匀还能和你谈到天长地久吧?哈哈哈,真是小孩子,天真得可以。”
  陆酒也嘲讽地笑,看傻子似的看他。
  狮子咬碎猎物的利齿已经悬在头顶了,还以为自己摸的是一只小猫呢。
  *
  出了大厦,他们俩分道扬镳。
  他打道去公司,坐上网约车的时候,111在他脑海中叹气。
  “宿主,你会不会真的误解了你老攻?或许他不是你想象中对感情那么冷漠的人。”
  “我觉得你对你自己也有点误解!”
  陆酒望着窗外沉默。
  “其实你本来可以用更干脆的方式解决你爸的吧,但你却选择跟他一起来了,你这几天根本心不在焉!”
  “宿主?歪,宿主你在听我说话嘛?”
  小系统呼叫主人中。
  陆酒冷不丁问:“我要是任务失败会怎么样?”
  小系统悚然一惊,结巴起来:“什、什么?”
  “你们给我的任务不是修正我的人生轨迹吗?如果失败了会如何?我就回不去我原来的世界了?”
  “这、可这还没到失败的地步哇!你和你老攻之间的问题不见得就一定没办法了,肚子里怀的这个也——”
  陆酒说了一句让111更心惊的话。
  “可以提前主动失败,不是吗?”
  “不不不不不可以!不可以的!什么叫提前主动失败!宿主你不准乱想,这样你真的会回不去原来的世界的!禁止!no!达咩!”
  陆酒的眼中划过一抹戏谑,他知道111根本没有去询问过上级。
  111呜哇乱叫一顿,苦口婆心地劝:“宿主……要珍惜生命呀!怎么能说提前结束就提前结束,你不怕死了吗?”
  陆酒撑住下巴,语气恹恹:“我不想死得莫名其妙,但也从来没说过怕死吧。”
  比起死亡,无聊又挣扎的人生才叫折磨。
  他望着窗外飞速向后退去的景色,耷拉着眼皮,疲倦再次席卷而来。
  *
  夜晚。
  柏匀刚在酒吧里找到位置,叶秦就起身勾住他肩膀,半是幸灾乐祸半是八卦地问:“听说你又被你爸妈叫回家了?你姐说这已经是生日宴到今天你第五次被催相亲了!”
  “你和我姐联系这么频繁,我姐夫知道吗?”柏匀坐下,笑问。
  “你可别扣黑锅给我,你姐夫多爱吃醋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只是你姐姐屁股后头的跟班罢了!”
  叶秦让服务生拿酒来,“不过你怎么想的,酒酒那边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我事先说好啊,你要是把他弄不高兴了,我不会放过你。”
  柏匀依旧笑着,向后靠坐。
  叶秦开的这家酒吧很闹腾,典型的蹦迪场所,此刻音乐喧嚣,灯红酒绿,叶秦需要扯着嗓子才能让话传进柏匀的耳朵,实在不行,就这样假装没听见也是可以的。
  就像现在,柏匀没有说话,叶秦就以为他没听见。
  他凑近去,想再吼一遍,却发现柏匀在出神。
  年轻男女在舞池里晃动身体,明明已经接近深秋,气温降低到十度出头,这里的人却全都短衣短裤,热情洋溢,让这封闭空间里的温度仿佛都回升到了二十。
  诱引的目光朝卡座这里频频抛来,出神的人却以柔情的面孔回以无动于衷。
  ……
  催婚的父母固然难以应付,某一个人却更令人捉摸不透。
  柏匀今晚回家时,发现他妈妈种的花草重新换过一轮,这位女士其他什么都厉害,唯独这方面不太行。
  柏匀突然就想起三年前的夏天,他回国第二天到叶家,刚踏入别墅就看到蹲在一盆花朵旁边,小心翼翼打着太阳伞的男生。
  日光将他的皮肤照得灼白,注意到他到来,男生向他小幅度点了下头,然后颇有些刻意地收回视线。
  等他好奇地盯了一分钟,才硬着头皮解释:“我刚浇过水,太阳太大了,不给遮一下会被烧死的。”
  柏匀望了眼日头。
  所以,为什么要选在这种时候出来浇花?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男孩不满地瞄他一眼,理直气壮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就是做了一件蠢事,怎么了?
  柏匀笑出来。
  突然就又想起,早半年前来时,好像曾看到过这小孩和叶家那条金毛在打雪仗,一人一狗斗得不亦乐乎。
  ……
  会突然注意起陆家这小孩,柏匀自己也没有想到。
  思索过后,他坚定认为是陆酒做过的奇怪举动太多,对他产生好奇无可厚非。
  回过神时,已经对叶秦问起他的事,得知那小孩刚过十八岁。
  褪去稚嫩,却还留有一身青涩。
  那桀骜不驯的模样像一只刚刚意识到自己将会拥有一片广阔草原,却还不知道要如何驰骋的小老虎。
  跌跌撞撞,凶凶巴巴。
  那个时候,柏匀就知道这头小小的野兽将来会很难征服。
  一念成谶。
  叶秦用手肘捅他:“在想什么?”
  一道身影忽然闯入视野,深灰色眼眸微动,眼睫抬起。
  叶秦有些惊讶地看向突然空降到他们面前的亲弟弟:“你怎么也在这里?和朋友一起来的?”
  不远处,三个学生样的人凑在一起,望着这里不敢过来。
  叶凛摇摇晃晃走过来就质问柏匀:“是你让哥哥给我安排实习的?”
  叶秦被音乐糊了耳朵,柏匀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说话,叶凛的嗓音里蕴含愤怒:“想把我从陆酒身边支开?”
  柏匀似笑非笑。
  叶凛被这个表情刺激到了,握紧双拳:“我和你不一样,我认识他十六年了!”
  “我当初离开他不是因为他性格变了,是因为……因为我发现自己喜欢他,”叶凛有些醉意,仿佛想借此机会一股脑发泄出来,他说得磕绊,羞耻,却前所未有地坚定,“我不知道他也喜欢男人,还厌恶起变得奇怪的自己!如果早知道他可以,我和他不会变成这样!”
  他喘着气,不知道是在说给柏匀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只要他还愿意听我说,我们会和好的!即使没办法变成情侣,我们也可以继续做兄弟!”
  叶秦在一旁看他嘴巴动个不停,却半个字都没听清,起身去拉他:“你小子,叽里呱啦说些什么呢?”
  叶凛执拗地站在原地,像一位迎战的战士,怒气腾腾等待对手的回击。
  就在这时,一曲终了,音乐骤停。
  记忆中那抹浸透了日光,青涩明锐的身影被他摁入后台,拉上帷幕。
  柏匀抚了抚衣角。
  “这些话,你似乎倾诉错了对象。”
  叶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柏匀站起身,双手插进裤兜,微笑,话语清晰传入两人耳中。
  “不过加油,行胜于言,对他而言更是如此。”
  叶秦还是一脸茫然:“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柏匀忽然转向他:“我记得你有一匹小马驹?”
  “……是?本来买给我妹的,但她不爱骑马,我说过以后等你结婚了送你老婆,”叶秦莫名其妙,“怎么了?”
  “那匹小马驹不适合他。”柏匀用的是一种思忖的语气。
  “……哈?”
  观察与试探既然已经无法进行下去,那不如换一种策略。
  柏匀从不害怕打乱自己的计划。
  “有空我会陪他亲自去你的马厩里挑一匹马。”
  拍拍叶秦的肩膀,他与浑身僵硬的叶凛擦肩而过,在叶秦震惊的目送下离开。
  *
  两天后,沈可拉了一个微信群,群里除了他和陆酒,还有在酒庄的那天和他们一起打台球的两人。
  沈可:“出事了出事了,柏家出大事了!”
  沈可:“匀哥向家里出柜了,听说他挨揍了![呐喊.jpg]”
  矮个子:“卧槽!”
  另一个男生:“卧槽,真的假的?!”
  沈可:“酒哥看到了吗酒哥!@陆酒”
  陆酒正在上课,看到群聊心头一跳。
  ……什么情况?
  ……这么突然?假的吧?
  他震惊又心不在焉地抱着课本回到寝室,直到当天晚上躺到床上,还在发懵。
  ……总不至于是因为那天他说的话吧??
  他继续镇定地维持着学校、公司、宿舍三点三线,三天后,又有几位瓜友被拉进群。
  “出事了出事了,又出大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
  “快说!”
  “经过三天鏖战,柏叔叔柏阿姨已经接受匀哥喜欢男人的事实,但依旧操心他的终身大事,细问之下得知匀哥已有属意之人,对方小他8岁大学还没毕业,匀哥又挨揍了!”
  “卧槽!”
  “怎么这样!”
  “也才相差8岁啊,匀哥读大学的时候,对方都已经玩泥巴好多年了!”
  “就是,不服!@陆酒”
  陆酒:“………………”
  他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当天晚上,他被叫回了家。
  柏家父母携逆子上门了。


第18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18
  陆酒头一次抱着一种非常诡异的心情回到陆家。
  一进门,就见客厅中央两排沙发上,陆家人和柏家人相对而坐。
  陆家三人手脚拘谨,柏家父母和蔼友善。
  而坐在沙发最外侧的男人——
  今天他穿了一身轻薄的白色毛衣,非常居家的打扮,双腿优雅交叠着,黑发随性垂落在额前,他低垂着眉眼。
  开门声引起他们回头。
  一瞬间,陆酒觉得自己像是古代被围攻的将军,被六道炙热视线化作的箭矢狠狠扎成了一个马蜂窝……
  111非常兴奋:“宿主不要怕,上呀!!”
  “酒酒!”柏家妈妈是最先站起来热情打招呼的。
  见状,坐立不安的陆明阳,眼透茫然的杨钰,和若有所思的陆曲宁也立马噌一下跟着站起来。
  场面顿时变得非常庄严。
  陆酒:“…………叔叔阿姨好。”
  他干巴巴瞟了眼依旧坐在那儿,笑眯眯的英俊男人,狐疑的视线在对方脸上转了一圈。
  挨了两顿打?
  这脸光滑细嫩得都能去给美容院做代言了,传言果然是骗人的……
  他撇撇嘴。
  “咳,来,你坐这儿。”陆明阳清清嗓子,装模作样招手让陆酒过去。
  陆酒不动声色走到沙发那儿,在唯一一个空位,也就是陆曲宁身边坐下。
  刚好正对那个家伙。
  他抿抿唇,趁几位长辈重新开始说话,悄悄朝柏匀晃动一下手机。
  刚刚来的路上他就发微信问这家伙什么情况了,这家伙还没回他。
  柏匀明显瞥到了他的小动作,却戏谑笑看他一眼,便云淡风轻挪走了视线。
  陆酒:“?”
  故意不理他?
  ……小气。
  *
  柏家人来得很突然。
  别说陆酒,杨钰都在糊涂。
  从刚才到现在,她已经偷偷扯了自己老公好几下,陆明阳却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杨钰迷茫极了,只能自个儿思考。
  柏家人是来干什么的?
  她想到国庆后那些来找她打听柏匀的富家太太们,想到自己争气的儿子,手心不禁冒起热汗。
  难道是为了曲宁……?
  可再怎么喜欢他们家曲宁,似乎也不用这么郑重地带着柏匀来登门拜访……?
  她懵懵懂懂。
  和她一样,陆曲宁也已经暗自思索一个小时了,在等陆酒回家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回想最近几天好友圈里的动静。
  那帮二世祖很兴奋,隐晦的话语句句指向柏家,柏家肯定出大事了。
  但从国庆结束后,这帮人就把他排出了圈子,不论他怎么试探,他们都含含糊糊弯弯绕绕,陆曲宁恼恨极了。
  觑向此刻微笑说话的柏家父母,和重新垂下眼去的柏匀——一家三口出动,肯定不是为了谈生意,那么目标也就不可能是陆明阳。
  ……是与他们小辈有关的事?
  那,难道是柏匀与……
  陆曲宁瞥了眼身旁同样垂下眼的陆酒。
  ……不,不可能和陆酒有关。
  叫陆酒回来,大概率是接下来要商量的事比较重大,需要所有陆家人在场。
  那,是和他有关?
  陆曲宁咽了咽口水,不由坐得更笔直了一些,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沉稳又冷静。
  心里却在疑惑,他与柏匀之间,到底能有什么事?
  ……
  “酒酒回来了,那我就直说了,”柏母明显是柏家话语权最大的那一个,她说起话来成熟知性,“陆总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登门是为了什么,这件事我们得向你们家道个歉。”
  “哎,哎,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陆明阳赶紧摆手,擦掉冷汗。
  已经一天一夜了,到现在他还惊疑不定,坐立不安。
  ——没错,柏家人昨晚就联系了他。
  是他震惊到忘了把消息告诉杨钰和陆曲宁,害的还得临时把陆酒叫回来。
  昨晚他收到消息后就立马向朋友打探,这才得知柏家最近发生了大事,被惊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他知道柏匀喜欢陆酒那小子,却没想到……
  此刻,他强作镇定地笑:“柏、柏匀能看上这小子是他的福气。”
  话一出口,杨钰和陆曲宁回过头,盯住了他。
  看上?哪种看上?
  以后会提携的那种看上?
  他明明知道柏家人的来意,怎么就是不说清楚,真让人着急!
  沙发最旁边,陆酒垂着眼,感觉到自己眼皮一跳。
  “不不不,话不是这么说的,太抬举他了,柏匀这么混,谁沾上他才倒霉!”柏母骂起自家儿子很不客气。
  陆酒支起手,握拳抵住下唇,又往对面瞟过去一眼。
  男人撩起眼皮,唇角划开一抹弧度:知道你正在心里为家母摇旗助威了。
  陆酒飞快将视线移到别处。
  柏母的语气郑重起来:“我们也训过这小子了,但俩孩子既然是认真的,那我们长辈总也要认真对待才行。”
  陆酒:“…………”
  ——“俩孩子是认真的”,这话是谁厚颜无耻说出来的?
  一旁,陆曲宁蹙着眉,像做英语听力一样认真仔细地听柏母的话,在迷茫与努力品读中,吃惊地看到柏母从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红色首饰盒。
  送、送他的?!
  可他是男生,怎么会给他送这种东西?
  陆曲宁有些懵逼。
  杨钰也一下子被吸引了目光,心脏怦怦跳动。
  这只红色首饰盒上没有任何logo,但对柏家这种地位的人而言,没有品牌logo的东西反而价值更高。
  柏家诚意给得也太足了吧……这礼物肯定不是给曲宁的,那是给她的?
  可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她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听明白!
  柏母笑吟吟站起身,视线投向陆酒:“来——”
  陆酒一下子绷紧身体。
  ……他没想到柏母会突然拿出那种东西。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心脏以急促的节奏撞击胸腔,他僵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柏母注意到他迟疑的神色,心中柔软:“这份礼物是送给你的。”
  她将首饰盒递出去。
  “酒酒”二字还未出口,对面两道身影已经下意识站起来,齐齐伸出手来接。
  柏母霎时愣住:“?”
  伸出手的杨钰也一怔:“?”
  同样伸出手的陆曲宁:“?”
  懵逼地仰头看这对母子的陆明阳:“???”
  “你们在干什么??”他懵逼地问。
  “啊?”杨钰见柏母的手伸向的是陆曲宁那个方位,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尴尬地连忙坐下,拍拍陆曲宁的背,“是你的。”
  陆明阳:“????”
  什么叫是你的?
  他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脸涨成了猪肝色,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陆曲宁也懵了:“爸?”
  不是在送礼吗?
  “——闭嘴,快闭嘴!”陆明阳从未觉得如此丢脸,怎么会有人到现在都看不懂情况,他暴跳如雷地站起来,指向身后,“赶紧给我去厨房切水果,快去!”
  杨钰愕然地看着他,什么啊?怎么突然使唤起人来了?
  陆曲宁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有什么东西似乎偏离了他的预计。
  他猛地回过头,看向挑起眉的柏母,稀奇打量他们一家人的柏父,还有依旧坐在那儿的柏匀。
  柏匀正直直看着一个方向,那是——
  他被陆明阳猛地拽了一把。
  “别看了,你们都给我过去,不要打扰你哥和柏阿姨他们说话!”
  ——
  杨钰如遭了五雷轰顶。
  ——陆酒?!她没听错吧?柏家人是来找陆酒的?!
  陆酒不只是顺带叫回家的吗?!
  陆曲宁也睁大眼睛,失态的惊愕与难以置信呈于面孔。
  陆明阳都不敢回头看柏家三位的脸色,靠蛮力硬把两人拉到厨房,一进去杨钰就挣脱开他,尖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什么也不跟我说,陆酒那小子——”
  陆明阳狠狠捂住她的嘴,额头上青筋暴起:“我不说你就看不懂?那三位全程看过你们一眼吗?啊?你怎么就自作聪明觉得那份礼是送给你的?”
  “爸……”陆曲宁开口时,嗓音有些干涩,“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陆明阳气喘如牛地质问他,“你不是朋友很多吗?不是众星拱月吗?他们就没一个人跟你说柏家最近发生了什么?还有,你哥就在你旁边发生的事,你也什么都没注意到?”
  陆曲宁像被扇了一个巴掌。
  他攥紧双手:“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你不知道?你仔细想想你是真不知道?!”
  陆曲宁犟道:“我只知道他和丁嘉业——”
  “丁嘉业丁嘉业,你整天就知道丁嘉业!”说起这,陆明阳更加暴怒,“我草你祖宗的,你不会是暗恋那个叫丁嘉业的吧?!”
  “???”陆曲宁目瞪口呆,嗓音也尖利起来,“爸爸?!!”
  陆明阳立马又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捂住他的嘴巴。
  陆曲宁和杨钰一起瞪大眼睛呜呜呜呜,陆明阳则在怀疑人生。
  操的,陆酒喜欢男的,陆曲宁不会也喜欢男的吧?
  不然怎么解释这小子整天“丁嘉业”东“丁嘉业”西的,这么大一个柏匀杵在陆酒面前,嘴都啵上了,他就只看到了丁嘉业!
  这分明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喜欢的人追着自己哥哥跑,耿耿于怀!
  陆明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看向陆曲宁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扭曲狰狞。
  柏匀也就算了,丁嘉业那就是个猥琐男!
  操的,杨钰基因有问题吧?
  哦不对,这俩人不是一个妈生的……
  读懂陆明阳眼神里的内容,陆曲宁的脸也绿了。
  住脑住脑快给他住脑!!他没有喜欢丁嘉业,没有!!
  *
  客厅那头。
  陆家三人的退场着实荒诞,好在柏母见惯了各种场面,被搞懵片刻便立刻恢复了端庄。
  她仿佛刚刚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待那头厨房门关上了,将发丝理到耳后,柔声对陆酒说:“酒酒,这份礼物你愿意收下吗?”
  陆酒依旧滞坐在沙发上,不论刚才那三人怎么闹,他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柏匀也依旧在看着他。
  打量了下这两人,柏父咳嗽一声,起身道:“酒酒可能还有点懵,我估计啊,他爸是忘了跟他们家里人说今天的事了,这样,把地方让给他们吧,让他们两个好好聊一聊。”
  柏母见陆酒那神色真是半点都没预料到的样子,想了想,将礼物塞到柏匀手上,警告他:“好好说。”
  语罢,两位长辈走去一旁的小客厅。
  这里静下来。
  静了大概有两三秒,陆酒问:“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妈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她认为她的儿子有罪,想代他赔罪。”柏匀慢条斯理地回答。
  “……”
  陆酒没忍住,又问:“……什么罪?”
  柏匀认真回忆一番,伸出手指头列数:“老牛吃嫩草,对小八岁亲眼看着长大的弟弟下手,对方大学都还没毕业,水灵灵一个纯真好欺骗的大学生。”
  陆酒:“…………”
  “还有,这么快就吃掉了对方——”
  一个抱枕砸过去,砸中了柏匀的脸!
  陆酒:“你连这都说?!”
  柏匀微笑。
  “把这份礼物收回去,”陆酒别开眼,“……让你妈破费了,但我不会收的,我也不要你负责。”
  柏匀低头,把玩起那首饰盒。
  “你不用把我那天说的话当真,”陆酒的语气冷静下来,“就是想怼你而已,不过脑子的。”
  “我身上的罪名还有一条,”柏匀忽然继续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惹你生气了。”
  陆酒蓦地收紧双手。
  男人的语气平静又理性。
  “你对我有所提防,所以不愿意告诉我你在气什么,害怕什么,想用‘玩玩而已’结束沟通。”
  “但是酒酒,‘玩玩而已’不适用于我们两人。从两个月前到现在,你从没承认过我们在交往。你不会轻易定下恋爱关系,这恰恰证明你对感情认真。”
  “很巧,我对你也是。”
  陆酒的喉结滚动着。
  他死死盯着一个角落,注意力却一直在余光里男人交叠的腿上。
  “所以,我想要来告诉你,我的这份认真。”
  像是有一枚导弹从遥远的空中飞射而来,轰然炸开了城门。
  陆酒有种瞬间土崩瓦解的感觉。
  他依旧僵在一个动作里,呼吸的幅度却变得微乎其微。
  “我们到底适不适合,要试过才能论证。”
  “给三次正式约会的机会,如何?”
  男人温柔地笑着,问他。
  沉默。
  良久。
  陆酒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他放松身体,调整了姿势,直视柏匀。
  “如果我不愿意呢?”
  对面,柏匀微微一笑,起身。
  他双手放在裤兜里,一步一步走过来,站定在他面前。
  陆酒抬头,冷静地看他。
  而他弯下腰,俯下身,将唇凑到他的耳边,轻声慢语。
  “那,未来一个月内,我会让陆明阳发大财。”
  “………………”
  陆酒努力绷住脸,心里却没绷住:……什么乱七八糟的威胁?!
  脖子上忽然出现一抹陌生的触感,他低头一看,怔住。
  柏匀的食指与拇指之间是一枚翡翠玉观音,他将这枚低眉慈目的观音妥帖安放在陆酒胸口,陆酒的胸口则瞬间被一股温热袭击。
  他没想到礼物会是这个……
  眼睫微颤,抬起,柏匀也刚好在这时抬起眼,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接。
  “礼物是我妈用四天时间挑出来的,收下吧。”
  “……从知道你喜欢男人那天开始就在挑了?”
  “她知道你是在我出柜的第二天,你们的消息有些延迟。”
  “……”
  “所以,这枚玉观音就是她挑给你的。”
  “……”
  “我不信这些,不过要是观音真能保你平安健康,那我希望你目前不愿意告诉我的那件事至少不会对你造成损伤。”
  男人拨弄着这枚玉坠,就这么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出这些话。
  陆酒的喉结再一次滚动。
  “……不要用柔情攻势。”
  男人轻笑:“对你有用吗?”
  “有用才怪。”
  空气复又安静下来,两人的视线胶着。
  陆酒觉得,柏匀眼眸里的深灰色像是一股绳,这股绳趁他不注意就钻进了他的胸腔里,缚住了他的心。
  他绵长地呼吸着,一下,又一下,心脏也鼓胀着,在温柔的束缚中,一下,又一下。
  半晌,他张开嘴,嗓音有些嘶哑。
  “……以后能不能换一种威胁?刚刚那个听起来实在有点恶心。”
  柏匀唇角的笑意扩大。
  “好,那就换成,你不答应我就去跳海。”
  “这个听起来很幼稚。”
  “威胁总是幼稚的。”
  “你也知道?”
  “知道也要试试,就像现在,你笑了。”
  陆酒瞪向这个家伙。
  随后,他敛容,抬起手,轻轻抚上柏匀的额角。
  在这么近的距离,他终于看到这个位置有一抹红痕,只是被粉底盖住了。
  “还真挨揍了?”他喃喃。
  柏匀嘶了一声。
  “……有点假,”如此鄙夷着,陆酒还是放轻了手劲,“你怎么还用粉底遮着?”
  “鼻青脸肿地来见你,怕你不喜欢我了。”
  陆酒顿住。
  男人握住他的手腕,偏过脸,在他的手腕内侧落下轻轻一吻。
  然后说:
  “酒酒,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第19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19
  陆酒觉得,柏匀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狡猾的一个男人。
  这个家伙非常清楚他的底线,不能碰的东西他绝不会碰,他就笑吟吟站在那儿看着你,当你的底线往后撤了,他就迈上一步朝你逼近,直到一步一步,彻底侵入你的领域。
  陆酒呼出一口气。
  吃这一套吗?
  他不得不承认,是有点的。
  他望向柏匀近在咫尺的眼,启唇:“就三次?”
  柏匀弯唇:“嗯,三次。”
  “三次还不行,就一拍两散了?”
  “嗯,一拍两散。”
  他的手还温柔握着他的手腕,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陆酒眯起眼,语气怼起来:“我怎么觉得你到时候还会钻其他空子?”
  柏匀笑出了声,肩膀微颤。
  然后凑过来,吻了下他的唇。
  “嗯,酒酒很了解我。”
  立马听到厨房那儿传来“咚”的一声。
  陆酒把这货推开,刀他一眼。
  他清清嗓子,站起身,很显然去了小客厅的和去了厨房的都在悄悄关注他们,见他们商量完了,便全都很自然地走出来。
  柏母笑得很开心,走过来怜爱地摸摸陆酒脑袋,热情邀请他随时去他们家做客。
  陆酒对这种来自长辈的关爱不太适应,难得表现出一丝局促。
  ……
  陆曲宁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感觉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瓦解。
  为什么陆酒和柏匀……会是那种关系?!
  他们是什么时候——
  他很想欺骗自己一下,告诉自己陆酒现在所拥有的才不是他想要的,他又不是gay。
  可与此同时,他又非常清楚,陆酒站在那个位置轻易就能获得他辛辛苦苦都获得不了的东西。
  他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里。
  陆明阳用长辈的架势对柏匀说:“小柏啊,你什么时候要找酒酒就过来,顺道留下吃个饭,多添副碗筷的事!”
  杨钰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连忙点头:“是,是。”
  陆酒淡淡替柏匀拒绝:“不用,我在外面找好租房了,这个周末就会搬过去,我把地址发给你,要接我就去那里。”后半句对柏匀说的。
  陆明阳震惊地脱口而出:“租房?!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去租房子住?”
  “?”陆酒嗤笑,“爸爸,这么健忘?国庆前,不是您催着的?”
  一瞬间,陆明阳的脸成了五彩调色盘,各种颜色在上面交织——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感觉到柏家两位投来若有所思的目光,他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柏匀一直在旁边听着,保持微笑。
  在陆酒怼人的时候,他从不插嘴。
  待陆酒嘲讽完,他低头问:“周末搬?”
  “嗯?”陆酒道,“哦,礼拜六吧,那天你别来找我约会啊。”
  “要我帮你吗?”
  “不用,我就把宿舍里那点东西带过去,”陆酒顿了顿,“这家里没什么东西的。”
  “好,”柏匀笑笑,没有多问,“要是租的房子不舒服,可以搬去我那里。”
  “……”陆酒白他一眼,“想得美。”
  *
  这场家庭会面来得轰轰烈烈,散得思绪万千。
  陆酒走的时候,陆明阳一副想拦又不敢拦的模样。
  柏母算是明白陆家的情况了,她使唤柏匀送陆酒去学校,分开前抱了抱陆酒,对他说:“要是柏匀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就跟我说。”
  陆酒微怔。
  “不过不想说的事,你也可以一辈子都不用说,最重要的是酒酒,你自己,你自己要开心,要舒服。”
  这位母亲温柔地望着他:“要学会找到能让自己幸福的生活方式。”
  直到躺到宿舍床上了,这两句话还在陆酒脑袋里久久不去。
  他忽然觉得,最近自己是太紧绷了。
  一个孩子而已,怀了就怀了。
  倒不是对生命不尊重,而是他看待这个问题的角度是不是有点太拧巴了?
  就算他自杀遁去下一个世界了,他会因此而幸福吗?似乎也不会。
  这个孩子会永远成为他心底的一根刺。
  那就只能接受。
  至于怎么接受,走一步算一步呗。
  柏匀摆出了诚意,那他就看看这个男人的诚意能到哪一步。
  想着想着,陆酒又乐出来,他安静地想着——
  柏匀当爸爸的样子,会不会也挺稀奇的?
  *
  礼拜六是搬家日,当天晚上,柏先生发来了第一次正式约会的邀请。
  他邀请陆酒于第二天和他一起出海。
  周日。
  天气晴好,灿日高悬,气温奇迹般回升到二十度,体感怡人。
  一大早的,黑色宾利便泊在居民楼下,引来来往路人注目。
  陆酒飞快跑下楼,今天他穿了一身两件套,里头衬衫,外头针织马甲。
  柏匀坐在驾驶座上,见面后,视线在他身上来回转了两圈:“这么学生气?”
  陆酒也扭头去看这个男人。
  柏匀今天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袖子半挽,英俊逼人。
  陆酒咋舌:“穿这么点不冷吗?”
  “海上太阳直照,会比你想象中要热。”又瞧了陆酒一会儿,柏匀弯唇,启动车子。
  再热也没到这种程度吧?
  陆酒也多瞄了男人两眼,小声嘀咕一个字:“骚。”
  柏匀充满意味的眼神刮了他一下。
  到了码头,踏上柏匀的私人豪华游艇,他们向着大海出发。
  陆酒站在甲板上,戴着墨镜,迎风眺望。
  大海辽阔,一眼望去只有碧蓝,所有烦恼似乎都能在广阔的天地间消散。
  他深吸一口气,身旁有一个人站定。
  “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到了不就知道了?”柏匀笑。
  “能甩开他们吗?”
  柏匀摸摸下巴:“游艇之间的速度差异还没到能在海上甩开距离的程度。”
  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艘白色游艇正鬼鬼祟祟跟着他们。
  陆酒扶扶墨镜,压低声音:“你觉得是谁?”
  柏匀也凑到他脸颊边,很配合地放低声音:“一帮作业太少的小鬼。”
  *
  白色游艇的甲板上正乌泱泱挤着好些人,一个个全都举着望远镜。
  “看到了吗,看到匀哥和陆酒了吗?”
  “看不到,他们在哪里!”
  “可恶,能不能让船长从侧面包抄?”
  沈可在二层船长的身边,忧郁地问:“他们全都挤在甲板上,我们会不会翻船?”
  船长一脸漠然:“那就游吧,游回岸边。”
  “没力气游回去怎么办?”
  “那就沉吧,沉到海底。”
  “我们只是想围观一场盛世约会。”
  “对鲨鱼来说也很盛世。”
  “我们只是关心他们的感情生活。”
  “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
  *
  陆酒没想到…………这艘游艇最后停在了海中间。
  柏匀拿出海钓设备,和船长说说笑笑从舱内走出来,来到陆酒身边。
  男人一边用专业手法做着准备工作,一边转头对陆酒笑:“我教你?”
  陆酒被突然充满了存在感的船体晃动搞得有点晕,想吐槽吧,一瞧,这家伙高高大大站在阳光底下,拿鱼竿的样子还挺靓,鬼迷心窍地就说了句:“哦……好啊。”
  柏匀笑着,来到他身后,手把手教他拿竿。
  陆酒忽然切实体会到,柏匀的块头确实大了他一圈。
  他的头顶到柏匀的下巴,柏匀稍稍低下头,唇便刚好能贴在他的耳边,低磁的嗓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道钻进来。
  胸膛将他罩了个结结实实,明明隔着几层衣物,却似乎就是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手臂比他粗了三分之一,结实有力,就连手掌,似乎也轻易能将他的手包住。
  “……你故意的?”陆酒恍恍惚惚来了一句。
  “嗯?”
  柏匀状似疑惑,进一步低头,在他耳边又递出一个超低音。
  “你在色诱我。”陆酒用的陈述句。
  身后的男人沉默一秒。
  紧接着,陆酒感觉到对方笑时吐出的气息,拂得他耳朵发痒。
  “嗯,不然,怎么三次将你拿下?”
  柏先生今日火力全开。


第20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20
  柏匀握住他的手,用力抛竿。
  钓鱼线在空中画出一道白色弧线,远处的海面上,有什么轻轻坠入水中。
  陆酒有种自己也跟着一起飞出去的感觉,身体仿佛也随之轻盈起来。
  “你经常出海海钓吗?”他忽然好奇。
  “以前还在国内读书的时候,偶尔会跟我爸一起来,”柏匀对他说,“我高一的时候最频繁,那一整年,只要是周末我们就会来钓鱼。”
  “技术怎么样?”陆酒横眼,“真能钓上来?”
  “要是每次空军那也挺无聊的,酒酒。”柏匀语带戏谑,非常清楚他在想什么。
  陆酒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在想。
  “那能钓上什么来?吞拿鱼?”
  “这片海域不产吞拿鱼,要是你感兴趣,以后我带你出国去玩。”
  出国。
  陆酒恍神。
  不论是原来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他都还没有出过国。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没有抓住。
  柏匀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两三秒,陆酒往后偏头,发现男人正看着他。
  “?在看什么?”
  柏匀将他被风吹到了眼睛前面的碎发往后撩,没有回答,抬眸看向前方:“你今天运气不错。”
  鱼竿一阵拉扯,陆酒回头一看,绳子绷直了。
  “有鱼上钩了?!”
  柏匀教他拉杆,收线。
  这明显是一条小鱼,拉上来没什么难度,一分钟后,银色小鱼就噼里啪啦在甲板上跳起舞。
  “是不是太小了?”陆酒蹲下去戳戳小鱼,小声问,“是不是放回去比较好?”
  “你自己看,”柏匀好整以暇,“这种鱼,这种大小也可以吃了。”
  陆酒比划了下,也才他一个手掌的长度。
  他考虑片刻,还是双手捧起小鱼,将它放回海里。
  放完了,认真申明:“不是我圣母,是希望它长大一点再被我钓上来,那样肉多。”
  柏匀笑得不行。
  一阵风过来,海面隆起,船体大晃。
  陆酒扶住船沿,眉头蹙起。
  柏匀注意到了,将他揽过去,低头看他:“晕船?”
  “理论上是不晕的。”陆酒揉了揉胃。
  他以前坐过船,再晃也没事,今天会觉得恶心……多半还是因为肚子里这个。
  柏匀往下看了眼他的腹部,神色微敛:“胃还没好?”
  陆酒含糊回应,转身想溜,却再次被拉回去,男人的手直接伸进他的毛衣下面,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替他揉起来。
  陆酒滞住。
  柏匀的手掌很热,揉起来力度适中。
  他就这么单手拿竿,单手替陆酒揉腹,没两下,疑惑地问:“酒酒,你的肚子是不是肉了一些?”
  陆酒:“…………”
  他冷静地扣住这家伙的手。
  “我好了。”
  柏匀也冷静地瞥他。
  “真的好了,你这么揉我痒。”
  “做的那天怎么没见你这么怕痒?”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突然来一枪?
  “真的痒?”
  男人在他肚子上捏了一下。
  陆酒嘶了声,啪一下拍开他的手——当爹的能不能别隔着肚皮逗自己的种?!
  柏匀笑了下,冷不丁说:“酒酒,要不是你是男人,我真的会以为你这么多天躲着我是怀了孕。”
  陆酒一惊。
  毫不夸张,他瞬间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僵硬地拧过头,瞪直了眼看这个家伙,柏匀望向远方,利落甩杆,继续道:“当然,相比起这一种可能性,你所谓的高中同学与你之间有特殊的关系更能解释你最近的异常。”
  “……”陆酒依旧瞪着他,“什么特殊的关系?”
  “譬如,你不小心搞大了她的肚子。”柏匀语气淡淡。
  “………………”
  陆酒不知道要怎么喷出来,才能展示他此刻内心的我操。
  他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你都想过这一点了,还想跟我在一起啊?”
  柏匀轻笑:“我不在乎。”
  深灰色眼眸直直望向钓鱼线没入海面的位置,这个男人的眼神冷静而专注。
  ……陆酒本来想问“真的假的”,忽然不想问了。
  他甚至不想去设想这个男人的“不在乎”背后藏着多大的深意。
  柏匀打住这个话题,温柔对他说:“不舒服的话去里面坐一会儿。”
  “……嗯,”陆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顿了顿,道,“中午我要吃烤鱼。”
  “好。”男人笑。
  *
  船长倒来果汁,陆酒没有多喝,怕胃被液体晃荡得更难受。
  他望着柏匀的背影,心中思索事情。
  “他钓鱼的样子是不是挺帅的?”船长在他身旁坐下,这人常年在海上,人被晒得黝黑,“他浮潜的样子更帅。”
  陆酒领会到什么。
  “他在国外的时候您也跟着他?”
  “是,他的船都是我来开。”
  陆酒回过头,继续望柏匀。
  望了会儿,喃喃道:“他是不是有点种田型人格?”
  船长大笑起来:“他们生意人不都这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资本家要是真这么务实就好了……陆酒在心里吐槽。
  ……不过,柏匀依旧不太一样。
  这个男人没法用单一的词来概括,诚实地说,陆酒非常清楚,柏匀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人,只是他的危险没有指向他。
  陆酒垂下眼。
  *
  不愧有着丰富的海钓经验,柏匀钓上来三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他负责杀鱼——如此血腥的事也做得面不改色,优雅至极。
  船长负责烤鱼,陆酒撒料。
  三条鱼被烤得香喷喷,陆酒最后是吃的最多的那一个。
  午餐结束,游艇往一座海岛驶去。
  陆酒知道这座岛的名字,也知道这座岛近几年在开发中,政府有意想开辟出新的旅游景点。
  不过这都是未来的事,当下,这座海岛还保持着一股原生态。
  柏匀没带他走远,两人换了拖鞋,沿海岸线在沙滩上逛。
  过了赶海的点,沙滩上没有什么东西,陆酒一双眼睛如雷达般扫射着,只捡到几个海螺壳。
  “可以放鱼缸里。”他心情不错地说。
  柏匀斟酌着问:“你的租房里有鱼缸?”
  “没,”陆酒给他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眼神,“以后我自己买房子了可以有。”
  柏匀点点头,微笑:“我那里也有。”
  陆酒:“……哈!”
  真是拐来拐去想拐他回家。
  他假装没听到,啪嗒啪嗒踢踏着拖鞋,继续往前。
  和柏匀一起这样溜达的感觉,其实很好。
  海风阵阵,天上无云。
  陆酒呼吸着新鲜空气,走着走着就停下来,转过身。
  柏匀落后他几步,见到他这样,会自然而然加快几步。当他走到陆酒面前,陆酒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不论他让这个家伙去做什么,这个家伙都会去做。
  这家伙是一只风筝,牵住他的线在他的手中,他想让他快就快,想让他慢就慢。
  但与此同时,陆酒也知道,自己身上也捆着一根线。
  这根细细的线在悄无声息地、不断地将他拉往这个男人的方向。
  ——明知自己在被束缚,灵魂却觉得自由。
  多么可怕。
  他奇妙地盯着柏匀,问:“第二次约会你准备做什么?”
  柏匀低头看他,唇角轻陷:“已经在想第二次了?”
  “就是好奇。”
  “你想做什么?”
  陆酒想了想:“我很好奇你会喜欢看什么电影。”
  柏匀笑着问:“还有?”
  “我喜欢爬山,”陆酒喃喃道,“我喜欢登到山顶的感觉。”
  “好,”柏匀抬起手,轻抚他的脸颊,“我们去做你喜欢的事。”
  *
  “跟踪者”游艇停在了礁石边。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们的船动不了了,船长打电话给柏匀,很无奈地说:“这帮小孩跳船游过来了。”
  陆酒第一次在柏匀这张斯文的脸蛋上看到“无语”这个表情。
  他颇有兴致地抱臂在一旁围观,等电话挂断,柏匀瞅见他这模样,平静地叙述:“你喜欢看我苦恼的样子。”
  陆酒爆发出一阵笑声。
  然后他等了俩小时才上船。
  ——柏匀叫了艘新的游艇过来,他一点都不想去照顾那帮小鬼。
  陆酒踏上这艘新游艇的时候有气无力念出那句经典台词:“万恶的资本家。”
  这回轮到柏匀笑了,男人温润尔雅地“哈”了一声。
  回航是休息时间。
  陆酒去二楼卫生间洗脸。
  他今天出门时没擦防晒霜,脸倒是还好,后来柏匀给了他一顶帽子,他全程遮阳,后脖颈却有些火辣辣,多半是晒伤了。
  人果然不能偷懒。
  忽然,镜子里出现柏匀的身影。
  他赤着上半身,一边用毛巾擦着湿发,一边横穿而过。
  陆酒的视线不动声色落在了他肌理分明的腹部。
  大概是他眼神太赤裸,柏匀不经意抬起眼,与他对上目光。
  然后很自然地脚步一转,朝他走来,从后面双手一撑,将他困在洗手台前。
  柏匀低头。
  陆酒感觉到自己后脖颈被吻了一下。
  他在想,他们俩现在这相处模式是不是有点过于像新婚夫妻了?怎么就能这么自然而然地吻他?
  “得擦些药膏,”柏匀一边吻一边呢喃,“去我房间?”
  陆酒垂下脖颈,懒洋洋问:“这船上一共几个房间?”
  柏匀低笑。
  “就一间,我的房间。”


第21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21
  111很害怕。
  人类有一句古话叫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然而作为一个爱护主人的小系统,它必不能让这根箭发出去……
  它颤颤悠悠地说:“宿主,我查阅过资料,人类怀孕三个月内不能那个那个的,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不要急……”
  它的主人——
  “111,关机。”
  哔。
  *
  在全速行驶中,船体的晃动被减弱,他们更像是在登一座又一座小小的山峰,蓄力爆发,猛然攀至山顶,再骤然滑落。
  陆酒抱着抱枕,埋头在上面,筋骨用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浮起。
  过了片刻,感觉到被折腾得简直已经发麻的后颈皮肤出现了一抹冰凉的触感,陆酒才蓦地放松身体,侧脸露出一只眼睛,不动声色地问:“……就这样?”
  嗓音哑哑的。
  男人将药膏均匀涂抹开来,语气温柔:“你身体不舒服,今天算了。”
  冰凉很好地缓解了麻热。
  柏匀将药膏放回到床头柜上,俯下身,将陆酒的脸从抱枕里头掰出来,低头吻他的唇。
  继而好像完全忘了刚刚干过什么一样,顺着上一次的路线,一模一样再次吻他的肩膀,后背……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走去这个房间自带的卫生间。
  陆酒一直维持着趴卧的姿势,在卫生间关上门的一刹那眨了眨眼。
  他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跟这家伙干什么,本来就打算在关键时刻勒住野马的缰绳,内心还很期待野马到时候的表情。
  没想到这家伙自制力还挺强。
  嘁。
  他在床上爬爬爬,像一只小乌龟笨拙地调转方向,从横趴变成竖趴,睡在了床的左半边。
  卫生间里没有传来声音,困倦席卷而来,陆酒迷迷糊糊地想,这家伙怎么这么久?
  ……
  船晃啊晃啊,梦境也在摇晃。
  陆酒在梦里看到了两个世界的妈妈,这一次,妈妈蹲在花丛中笑,空气中飘散着橙花香。
  真奇怪,那明明是油菜花。
  陆酒懵懵懂懂,举起相机对花丛里的妈妈拍照,咔嚓一张,妈妈站起身,他这才汗毛直竖地看到妈妈大着肚子,像是快要临盆。
  见他被吓坏了,妈妈连忙对他说:“没事,别怕,这是个乖宝宝。”
  她摸着肚子,笑得很幸福,朝他招手。
  陆酒咽咽口水,战战兢兢走过去,妈妈牵住他的手,让他将手掌心贴在肚子上,柔声对他说:“酒酒,感觉到了吗?这是你。”
  “你看,你就这样成为了妈妈的家人。”
  “以后,你也会有的——属于你的家人。”
  陆酒的掌心下是滚烫的热源。
  那是生命的感觉。
  *
  这天,回到居民楼下已经是晚上八点。
  柏匀停下车后,转头看了他片刻,轻笑问:“还没睡醒?”
  陆酒从午觉结束后就一直在晃神。
  男人伸过手来,揉弄一下他的脑袋,又伸出手指拭去他打哈欠溢出来的眼泪:“上去吧,早点休息,周末我来接你。”
  陆酒挑起眉梢:“又是周末?”
  “嫌隔太久?”柏匀勾唇。
  “想太多,你当大学生很闲吗?”陆酒解开安全带,推开门下车,摆摆手,“你走吧,我上去了。”
  他走进单元楼里,踏上台阶,到了转角,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
  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车内的柏匀,但黑色宾利还未启动。
  陆酒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继续往楼上走去。
  直到他开门进屋,打开灯,来到窗边。
  楼下的宾利才缓缓驶离。
  *
  这一周陆酒照常上课打工,唯一的变化在于闲暇时总会打开大众点评,研究最近新上映的几部电影。
  有一部好莱坞爆米花电影,一贯的特效大片,主角哗啦啦一顿救世,最终收获胜利与爱情。
  一部反战主题片,视角聚焦在欧洲,剧情围绕政治与战争阴翳下的人们。
  一部国产文艺片,仅仅是宣传海报就充满了阴郁压抑的氛围。
  还有一部喜剧片,从宣传内容上来看画风很抽象……
  柏匀会选哪一部?
  陆酒充满闲情地猜测着。
  他觉得,在没什么可选的情况下,柏匀会选那部反战片,这种严肃正经的题材比较适合这个男人。
  再不济就是那部好莱坞电影,无功无过,选了总归不会出错。
  最不可能的就是那部文艺片和抽象喜剧片,他不信柏匀会喜欢这种调调。
  ——
  直到礼拜六,陆酒站在那部喜剧片放映厅门口,傻了眼。
  影厅里已经乌压压坐满人,大部分都是一家三口,小孩子欢乐闹腾。
  柏匀选的两个座位刚好在正中间,茫茫人海中的绝佳视角。
  陆酒慎重地问:“这是你买的?”
  柏匀答:“助理买的。”
  “哦,怪不得,”陆酒立刻换了一副脸色,嘲讽开启,“我说我想知道你会看什么电影,你就让你助理选?”
  “我的意思是,座位是我助理抢的,”柏匀疑惑地看他,“但电影是我选的。”
  “…………”
  真这么抽象?
  陆酒恍恍惚惚度过了接下来这两个小时。
  电影讲的是一对贫穷的夫妻在最贫穷的时候生下了一个超能宝宝,人人都说“穷逼生什么小孩”,这对夫妻用“实力”演绎了“穷才要生孩子”。
  超能宝宝还在吸奶嘴的年纪就肩负起用超能力养家的重任,一家三口闹出各种笑话,又震惊各界人马。
  荒诞的喜剧,嘲讽意味拉满,到处都是地狱笑话。
  陆酒离开影院都还在恍惚。
  “——你到底为什么会选这部电影?”
  他非常困惑。
  柏匀摸摸下巴说:“出柜前我爸妈催婚催生整整三年,我很好奇‘生育’到底有什么魔力。”
  ——敢情是来电影院求知的?!
  陆酒嘴角抽搐。
  ……行,很符合这个人的作风,永远这么令人捉摸不透。
  周末的市中心商圈,人潮拥挤。
  柏匀的车停在两条街外的商场地下停车场,他没有让司机把车开过来,而是与陆酒并肩走在步行街上。
  旁人挤过来时,他伸手将陆酒揽过去。
  自然体贴的动作引起路人钛合金狗眼般敏锐且八卦的回眸,但柏匀旁若无人,陆酒也不怎么关注别人的眼光。
  他还沉浸在柏匀抽象的这一面上,想着想着,忽然问:“……那你喜欢小孩吗?”
  心脏悄悄加快了搏动,陆酒低着头。
  柏匀走在他身边,回答很平常。
  “我不太会去考虑暂时不可能发生的事,小孩离我太远,即使要领养也是很久以后的事。”
  陆酒默了默,磨牙道:“你怎么知道会很久以后?也许哪天你不小心就让人怀了,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搞出人命。”
  柏匀很敏锐,歪头瞧他,一脸“你怎么突然又生气”的疑惑与莞尔。
  “搞出人命。”男人唇齿间咀嚼着这四个很难想象与他扯到一起去的字。
  “酒酒,除非你能怀。毕竟,我只搞你。”
  “…………”
  陆酒又闭嘴走了十几米。
  然后没忍住,停下脚步转过身,直勾勾盯着男人问:
  “如果……我真能怀呢?”
  柏匀一顿,跟着停下。


第22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22
  他探究地在陆酒脸上打量一圈。
  “这是电影衍生出来的讨论?”
  “你也可以当做是上次出海延续下来的话题,”陆酒问出口后就镇定多了,他盯着柏匀的双眼,“你不是说你怀疑过我怀孕了吗?要是我真怀了你会怎样,也‘不在乎’?”
  有那么一瞬间,陆酒总觉得柏匀好像已经看穿了他。
  但眨眼,这种感觉便消失了。
  “不在乎。”
  “不过,我不喜欢有人夺走你的注意力。”
  陆酒愣住。
  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一阵更大的风吹来,柏匀揽住陆酒的腰,带他继续往前走,走向树多挡风的区域。
  陆酒脑筋都打结了,走出两三步才反应过来,低声不可思议地问:“即使那也是你的小孩……?”
  柏匀语气平淡:“我也不喜欢你的身体被损坏。”
  “……即使那也是你的小孩??”
  “酒酒,如果我们要在一起,那我们只属于彼此,就算真有小孩,那个孩子也是因为我们而存在,”柏匀步履平稳,“ta不可能越过你。”
  “…………”
  “非要说的话,孩子这种存在,在我看来更像是爱情的副作用。”
  “???”陆酒懵逼地仰头看他。
  “因为爱你,所以想要你,占有你,想要毫无保留地和你结合,不带任何阻隔,想直接s进你的里面。”
  这个男人就这么平静地说出了这些话。
  “但同时,如果你真能怀孕,我也一定会做好措施,因为爱你。”
  他思索一下:“‘让你怀上’这种话也就只能在床上助点兴。”
  陆酒差点就要捂住自己的肚子喊“宝宝别听”。
  “……所以我要是怀了,你会让我打掉?”
  “如果对你的身体没影响,你也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会。但如果你爱ta——”
  路灯光影在男人的脸上变幻。
  他温和而平静地说:
  “那么我也会试着去爱ta。”
  陆酒的内心忽然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
  他专注地望着柏匀的脸,一眨不眨。
  察觉到他的视线,柏匀低下头来,戏谑道:“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测试?”
  陆酒慢慢扬起唇角:“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不过好像又感受到了一点你的魅力。”
  柏匀挑起眉梢:“‘一点’?”
  “拜托,你的魅力基数就已经够大了。”
  “请问我还能做些什么来提升自己的魅力?”某人虚心求教。
  “暂时没有了,你自己挖掘一下吧!”
  寒风中,陆酒笑起来,走得东倒西歪,带得柏匀也东倒西歪。
  “111,”陆酒在脑海中说,“我决定了,就告诉他吧。”
  111兴奋到仿佛能在他的意识中蹦起来:“你终于想通了!”
  陆酒觉得,柏匀这人虽怪,很难想象他当父亲,但他忽然很想看看怪人是怎么当父亲的。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个怪人或许会成为一位怪但很好的父亲。
  和这个怪人在一起,他好像也开始敢于去面对充满未知的未来。
  “那酒酒,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嗯……我想想。”
  想找一个有趣的时机,看一看这个男人有趣的表情。
  *
  在这之前,一件事横插进来。
  陆酒要生日了。
  生日日期和他原来的世界一模一样,不过陆酒在两个世界里都记不住这个日子,还是陆明阳突然发短信通知他说这个礼拜六要为他开生日宴,他才恍然。
  不过,也挺有意思的。
  毕竟在陆酒的母亲去世之后,陆明阳就再没给他过过生日了。
  陆酒干脆利落地回复:“不去。”
  然后把陆明阳这个新手机号也拉黑,转头再给微信上的某人警告:“陆明阳是不是给你发生日宴请柬了?不准去!”
  某人发来一个笑脸和一个“好”。
  隔天,沈可在群里呼叫他:“酒哥酒哥,为了庆祝你恢复神智,拥抱爱情,我给你在芝华大酒店包了一个包厢,给你过生日!”
  陆酒:“?”
  怎么忽然全世界都要给他过生日?
  陆酒真诚地问:“你闲钱很多吗?”
  沈可:“这点钱我还是出的起的[挺胸.jpg][富有.jpg]”
  沈可:“酒哥你会来的吧[可怜小狗狗.jpg]”
  看在沈可小狗的一片心意上,陆酒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沈可没打算叫太多人,叫的都是上次跟他一起出海当狗仔的那一批——这些也都是这个圈子里仅存的前三年没有对陆酒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过的人。
  礼拜六到地方了,陆酒才知道“包厢”压根不是一个“包厢”,而是一个宴会厅。
  一整层楼就两个宴会厅,他们对面那个,好巧不巧,正是陆明阳包下的那个。
  父子俩在电梯厢相遇,陆酒挑眉,陆明阳傻了。
  陆明阳当然收到了陆酒的拒绝短信,但对他来说,陆酒出不出席这场生日宴其实根本不重要。
  反正来的人都是冲着柏匀来的,他组织这场宴会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给陆酒庆生,而是笼络人脉资源。
  可前提是,陆酒不能出现在这里!!
  他明明都来了,却去了对面宴会厅,他陆明阳要怎么跟人解释?!
  陆明阳怒气冲冲,快步走到他们的宴会厅门口,往里面一张望。
  只见墙上挂满了各色气球和彩带,沈可还肩膀架起一个男生,后者在将“祝陆酒老大二十一岁生日快乐”横幅钉上去。
  场地布置得非常童真,直白地说,幼稚。
  陆明扬讥笑一声,对陆酒说:“我在对面给你安排得好好的,你就来这里搞这种小学生过家家?脑子清醒就快点过来,别给我丢人!”
  陆酒轻飘飘看他一眼,轻飘飘转身走进左边沈可的宴会厅里。
  一旁,已经抵达的客人对视一眼。
  他们脚步一转,也跟着走去左边宴会厅,还笑着对陆明阳说:“酒酒生日就要开开心心的,生什么气?我们也去看看,现在的小孩子啊,会玩,我们老年人也得跟着他们涨见识喽。”
  陆明阳脸色一变:“哎,但我这里都准备好了——”
  当然没有人理他。
  后续抵达的客人里,至少有一半人被吸引去了左边。
  这当中有一部分人是觉得他们父子俩就这么对面对地对仗挺有意思,另一部分人则非常清楚,如今要讨好柏匀当然是要首先去讨好陆酒。
  至于陆明阳?
  那是陆酒不在的时候再讨论的事。
  沈可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苦恼——他没准备这么多人份的餐品啊!
  这不赶紧叫来酒店经理,跟人商量加餐去了。
  晚上六点整,陆明阳的焦虑到达了顶峰。
  宴会厅里少了计划一半的人,他站在最前面,拿着话筒努力挤出笑容,耳朵却能清楚听到隔壁宴会厅传来的哄闹。
  讲到一半,剩下这些人的注意力也被外面吸引走了。
  “柏匀?”
  “柏匀来了?”
  陆明阳的心猛跳一下。
  他给柏匀发了请柬,但是柏匀一直没回复他。
  他还问了柏匀的助理,那名狡猾的助理也没有明确表示柏匀会不会出席这场宴会。
  陆明阳当然没有向别人透露过这件事,他必须装作柏匀会赏他这个光,才能吸引这些人来,而内心,他当然暗暗希望太阳能打西边出来,柏匀能出现在现场。
  可现在……
  在涔涔冷汗中,他听到有人惊讶地说:
  “柏匀也去那边了?”
  *
  沈可的香槟刚啵一声打开,就有男生大声喊:“匀哥,匀哥来啦!”
  “哦哦哦哦哦!!!”
  “yoooooo——”
  两岸猿声啼不住。
  柏匀一身俊逸地踏着这猴叫声走进来,玉树临风走到一脸懵的陆酒面前,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生日快乐。”
  男人微笑着,将一个银色小盒子递给他。
  尖叫声四起,小鬼们全亢奋了,而从隔壁厅过来的长辈也有些吃惊——柏匀行事之大胆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陆酒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接过礼物后,讶异地问:“沈可还叫你了?”
  “当然叫啦!”沈可离得很远,趴在一个小伙伴肩上挤眉弄眼的,“酒哥你的生日怎么能少了匀哥?”
  “就是就是!”
  “酒哥你自己都不叫匀哥,匀哥会伤心的!”
  一堆人起哄。
  柏匀看了这帮小鬼一眼,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如他们所言。”
  陆酒挑起眉梢。
  “是有点伤心。”男人点点头。
  “你少来,演给谁看?”陆酒觉得好笑,低头看手中这份礼物,小小的盒子,很轻,好奇地问,“……里面是什么?”
  “拆开不就知道了?”
  唔。
  但是有点想等到没人了,再拆。
  陆酒于是又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柏匀。
  “?”柏匀笑意加深,“这是什么眼神?”
  “突然发现过生日也挺有意思,”陆酒轻声说,“如果现在没有其他人,我可能会对你做些什么。”
  至于是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几乎是用眼神轻轻碰了碰这个男人的脸。
  柏匀眯起眸子。
  两人无声对视着,直到有人走过来攀谈,隔断他们的视线。
  陆酒漫不经心地转身和人对话,余光却还在空气中与柏匀若有似无地对接。
  忍到宴会结束。
  他舔舔唇。
  *
  外面,被哄闹声吸引过来的叶凛和陆曲宁看到了柏匀出现,吻陆酒的全过程。
  陆曲宁深呼吸着,勉强挂起一抹笑容,对叶凛说:“阿凛,我们走——”
  “我先走了,你帮我跟你爸道个歉。”叶凛僵硬地说完,转身直接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
  陆曲宁愕然。
  然后猛地攥紧双拳。
  系统这时出现:“宿主,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陆酒身体里的乱码已经消失,你真的没必要再去在意他了,你们应该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
  “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陆曲宁在自己脑海中的声音有些尖锐,“可他现在分明在影响我的生活!”
  “329,你不觉得奇怪吗?即使陆酒的灵魂已经回来了,他也是npc,npc是不会掠夺玩家资源的,可陆酒现在分明是在掠夺我的东西!”
  叶凛逐渐离他而去,其他朋友也在离他而去。
  陆明阳变得对他心不在焉,再也不是那位爱他的父亲。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从陆酒变得不对劲的那天!
  一切就如手中流沙,从指缝里不断泄走,任他怎么抓都抓不住!
  “除非陆酒本身就不是npc!他就是任务中的配角,本身就肩负了对抗玩家的任务!”陆曲宁盯着陆酒说。
  329沉默片刻。
  “宿主,你忘了,这是一个未开发世界,快穿局尚未在这个世界里安放‘配角’。”
  “严格来说,是宿主你擅自闯入了这个世界,扰乱了这个世界里的人本该有的人生轨迹。”
  陆曲宁一僵,语气生硬:“你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我也只是想有个安身之所!”
  “——不该以掠夺别人的东西为代价。这三年里你拥有的并不是你本来该有的,那些本来就属于陆酒,现在陆酒的灵魂回归,一切只是在回到正轨。”
  329还欲再劝,却发现陆曲宁似乎完全没听到,这才意识到,陆曲宁再次给它关了静音。
  就如过去每一次陆曲宁任务不顺时一样,他总是不愿意继续听它说话。
  329哑然,良久后叹息。
  “要分清‘野心’和‘贪婪’的区别啊。”
  ……
  陆曲宁原本还能忍,可在叶凛离开后,他突然间有种崩溃感。
  不提逐渐离他远去的这些人,他非常清楚,最近陆明阳的生意非常、非常不顺。
  陆明阳本来寄希望于柏匀能帮他一把,柏家的人脉,柏匀手中所握的商业资源,轻易就能令他的产业起死回生。
  但很显然,事情并没有按照陆明阳期望的那样走。
  为什么?想想就知道了,当然是因为陆酒!
  因为柏匀是真心爱陆酒,他并非拿陆酒当一个玩物,而陆酒恨陆明阳,他不惜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步一步走向崩塌!
  他甚至一点都不考虑陆家还有两口人在!
  陆曲宁心中逐渐有恨蔓延出来。
  他在门口盯了陆酒许久,某一刻,脚步挪动,他走进去。
  陆酒刚跟一个小伙伴聊完,觉得口渴,去一旁自助餐桌上拿果汁。
  一股怪异冰冷的感觉忽然靠近他,陆酒冒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倏地后退转身,这才看到竟然是陆曲宁。
  他拧起眉头。
  陆曲宁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反应,一边拿起一碟小蛋糕,一边低头说:“哥哥,你真的不去对面看看吗?爸爸为了准备这场生日宴真的费了很多心思。”
  陆酒怪异地打量他。
  刚刚那阵古怪的感觉是什么?
  “111,你感觉到了吗?”他在脑海中呼唤小系统。
  111语气郑重:“感觉到了,但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陆曲宁还在自顾自说话。
  “你一点都不帮一帮爸爸,”他用勺子撬起蛋糕,用力塞入嘴中,奶油在他唇角留下痕迹,“爸爸最近很辛苦。”
  “……”陆酒冷眼看他,“你是想让我帮他,还是帮你自己?”
  陆曲宁猛地转过头来,眼神再也不复之前的温柔可爱,而是充满了阴郁。
  他盯着陆酒的脸,像是想要在这张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他忽然轻声说:“我知道,你接近柏匀是为了他的钱。”
  “你偶然发现柏匀喜欢男人,你又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你就勾引他,想仗着他把我们所有人都踩到脚下,”陆曲宁歪过脑袋,“陆酒,你也是个虚伪贪财的人。”
  陆酒定定地听完,笑了。
  陆曲宁脸色一变:“你笑什么?”
  陆酒细长的手指轻敲起洁白的桌面,一下,两下,三下。
  他在思索。
  忽然,他向前一步,靠近陆曲宁。
  那阵怪异的感觉仅仅出现了一瞬,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但是……
  111有些担忧起来:“宿主,你想做什么?你小心一点!”
  陆酒单手撑住桌面,向前倾斜身体。
  陆曲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眼底的阴郁很快被慌乱和茫然取代。
  他强自镇定,不让自己流露出怯懦,而是紧绷身体钉在原地,警惕着陆酒的后续动作。
  陆酒就这样,一点一点贴向他的耳朵。
  随后,眼睛侧转,盯住他的眼,一字一顿吐出一句话。
  “——即使意识到我可能不是乱码了,也还指望我会像乱码时期一样,一激就怒?”
  陆曲宁的脸上闪过一丝空白。
  ……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陆酒后退去的脸。
  ……陆酒刚刚说什么?
  ……乱码?
  ……他竟然知道乱码?
  陆曲宁的内心顿时被巨大的震惊和恐慌淹没。
  ——陆酒是什么人?!
  *
  嗯?好像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反应?
  陆酒摸摸下巴。
  他还以为说不定能把刚才那阵怪异的感觉再次激发出来。
  111后怕地尖叫:“你觉得那阵怪异的感觉和他的灵魂代码有关?”
  “猜测而已,看来猜错了。”
  “可是!可是!宿主!你就这么向他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能怎样?”陆酒反问,“他都傻了。”
  “………………”
  陆酒说得没错,陆曲宁实打实地傻了。
  他嘴巴微张,眼神呆滞,看起来至少一个小时内做不出其他反应。
  “…………可等他反应过来了,你怎么办啊?!”
  “怎么办?他不问,我不说;他一问,我惊讶,”陆酒摊摊手,“什么乱码?我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什么。”
  “除此之外他还能干什么?杀人灭口?你不是早就说过他的系统坏得差不多,根本没剩几个功能了吗,肉搏我能打不过他?”
  111顿时心生佩服。
  有道理,人类的机灵和狡猾令它五体投地。
  陆酒再次从头到脚将陆曲宁打量一番,确认这家伙是真的戳不出个屁了,遗憾地拿起果汁,把化作木头人的陆曲宁留在余地,转身潇洒地走开。
  *
  罗意蔫蔫地跟父母一起抵达宴会厅的时候,沈可刚把巨大的五层蛋糕塔推出来。
  一群人围在陆酒身旁,热热闹闹,柏匀站在他身后,曾经冷冷清清的漂亮青年重新变回了众星拱月。
  罗意觉得很倒胃口。
  自从酒庄台球桌上一战,他就ptsd般拒绝听到陆酒的任何消息,可整个二世祖圈子每天都在讨论陆酒。
  今天陆酒干嘛了,明天陆酒去哪儿了。
  罗意简直想把那三十几个群全部退掉!!
  …………但又怕以后再也听不到八卦。
  他爸妈往前面去打招呼,罗意不想跟上去,没精打采地在自助餐桌边转悠。
  忽然瞅见陆曲宁呆滞地cos着雕像,他嗤笑一声:“愣在这干嘛?”
  陆曲宁没有反应。
  罗意也不在意,随口问:“话说,你家有亲戚要生了?”
  陆曲宁还是没有反应。
  罗意啧了声,推他一下:“问你话呢。”
  陆曲宁一颤,魂不守舍地回:“你、你说什么?”
  罗意不耐烦地重复:“我在问,你家有亲戚要生了?我前几天去你们学校找我朋友,在那边的超市看到陆酒在逛母婴区。”
  那天的相遇猝不及防。
  陆酒没看到他,正在专注地研究一包尿不湿,他也没上去打招呼,转身就走。
  但事后回想又觉得奇怪。
  陆酒怎么会逛母婴区?
  一般也不可能是买给亲戚家小孩的吧?用得着他这小辈去买?那要么就是亲戚要生了,去医院看望时顺带送的?
  可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亲戚生孩子一般也不会有人直接送母婴产品,更何况还是普通超市里的母婴产品。
  送红包就够了吧?再不济也得送点更好的啊。
  这会儿见到陆曲宁,他突然想起这回事,就好奇问问。
  陆曲宁还陷在恐慌和茫然当中,心不在焉,脸色非常苍白:“没有啊,没有吧……”
  “不是你家亲戚?”罗意望天回忆,“那也没听说圈子里最近有人要生啊,你有听说吗?”
  “也没有吧……”
  罗意扭头看到他一副惊慌的样子,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你在慌什么?脸色难看成这样?”他顺着陆曲宁望的方向看过去一眼,“……陆酒?”
  这个名字像是有刺,陆曲宁被惊得整个人跳了一下,把罗意也吓了跳。
  也在这时,蛋糕终于被切开,那些人大声喊:“酒哥生——日——快——乐——”
  “你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干什么坏事了?”喧闹中,罗意开着玩笑。
  陆曲宁本就心神不宁,闻言脸色更显惶然。
  罗意不知怎么的,脑回路一转,神经突突一跳,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总不至于那母婴产品陆酒是买给他自己的吧?”
  陆曲宁缓缓睁大眼,目瞪口呆地望他。
  ——什么叫陆酒买给他自己的?
  陆酒是男的,他给自己买母婴产品干什……啊,是那个意思?
  陆曲宁心思一动。
  ……是说,陆酒可能在背地里做了对不起柏匀的事?
  他那眼珠子的转动,罗意看得明明白白,再回想起刚刚他被问时那副惶恐的模样,罗意懂了。
  他又惊又笑——
  陆酒逛超市母婴区,还真的是为了给他自己买东西?!
  他在外面搞大女孩子肚子了?!
  “罗意,你在干什么?快过来!”不远处,他父亲终于发现他不见踪影,连名带姓地叫他。
  罗意放下刚拿起的蛋糕,不情不愿走过去。
  而随着他慢慢靠近陆酒所在的地方,他的内心又掀起滔天巨浪。
  陆酒竟然在外面交了女朋友!
  怪不得,怪不得!
  这事陆明阳肯定被瞒着,只有陆曲宁知道!
  怪不得陆酒要去逛那种普通便民超市的母婴区,因为他没有陆明阳的支援,根本没钱去买更高档的东西!
  罗意又感到震撼。
  陆酒明明在和匀哥交往!
  他不怕的吗?
  他母亲把他揽过去,笑着对陆酒说:“酒酒,你和阿意同龄,有空两人多走动走动。阿意你也是,平时出去玩的时候叫上酒酒一起啊!”
  陆酒听了笑笑。
  罗意的面孔一阵扭曲。
  这话他被从小念到大,也就陆酒疯了的那三年,他妈妈才念得少了一点,结果现在陆酒恢复正常,他妈又开始老话重提,光是最近一个月就说了不下几十遍。
  真烦人!
  他爸也开始数落他。
  什么一点都不上进,看看人家陆酒,大三就知道要出去实习找工作,他却还在吃喝玩乐,就算家里有再大的产业也经不起他以后祸祸。
  ……
  不仅罗意听得暴躁,陆酒其实也觉得有些无趣。
  他低头摸摸自己的裤子口袋,那里头还放着柏匀带来的那个小盒子。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柏匀低头笑:“还没拆?”
  陆酒抬起头和他耳语:“我怎么感觉里面又是饰品?”他都琢磨半天了。
  柏匀笑而不语。
  陆酒歪头。
  还真是?怎么老送他首饰?也不是不能送吧,只是他也没那么爱靓啊。
  他狐疑地问:“不会是戒指吧?这个阶段我可不收的啊。”
  柏匀笑意更深,没有回答,一副“你自己看就知道了”的模样。
  陆酒突然就很想戳一戳这家伙完美的狐狸脸,把它给戳破。
  说起来……
  巨大的生日蛋糕摆在一旁,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甜腻的味道。
  不远处男生们打打闹闹,沈可被涂了满脸的奶油,正爬上桌子浮夸地朝这里求救。
  这是他的二十一岁生日。
  ……也是两个世界里,他的妈妈去世之后,他过的第一个生日。
  陆酒有些晃神,低头笑了一下。
  总感觉,这个时机是不是还挺不错的?
  他就这样抬起头,对着柏匀唇角划开一抹坏笑:
  “诶,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这句话来得很突然,柏匀莞尔:“送我?”
  “什么礼物?”他随性地抚弄着陆酒的头发,“为什么笑得这么坏?”
  陆酒拿起手机。
  从手机相册中找出他截图下来的B超检查单,打开这个男人的微信窗口,点击发送,一连串动作不过花费几秒钟功夫。
  决定好的事,他向来做得干脆利落。
  手机嗡一声震动,柏匀低头,发现屏幕上弹出来的信息框来自于他,颇含兴味地看他一眼。
  “看呀。”
  柏匀轻笑,解锁屏幕,点开大图。
  随后,愣住。
  *
  “……以后工作了你也该向人家酒酒学习,都二十一岁了,该收收性子了!”
  罗意被烦得负面情绪彻底爆发。
  酒酒酒酒酒酒!就知道酒酒!
  陆酒好在哪里?他做的事和那些纨绔有什么区别?
  罗意看着一脸轻松,甚至还有心情和柏匀偷偷说笑的陆酒,忽然间,恶从胆边生。
  他很冲地问了一句:“——喂,陆酒,你那尿不湿看得怎么样了啊?”
  话音落地,所有人戛然而止,看向他。
  他父母也愣住。
  罗意的心中终于涌现出一股畅快。
  整天就知道拿他和这家伙比!
  看看吧,看看这个家伙捅了多大的篓子!
  等匀哥知道他干的事,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起来,你是想买尿不湿还是奶粉啊?话说,你确定要用那种平民超市里的东西?”
  他爸妈听出一丝不妙,连忙拉住他:“你在说什么,你别乱说!”
  罗意挣开他们,扬起下巴:“什么乱说,你们不是让我和他联络感情?我这就在联络啊,我在问他几天前在超市母婴区逛得怎么样了!”
  罗意声音很响。
  陆酒放下手机,慢吞吞掀起眼皮看他,眼神很平静。
  他的身旁,柏匀低着头,黑发垂落,没有动静。
  罗意继续讥嘲:
  “——尤其是给自己的小孩用,总要用点好的吧?你要是钱不够可以问朋友借,我可以借你啊。你不知道去买哪个牌子好,我可以告诉你啊!”
  “你疯了,你到底在说什么!”他爸用力扯了他一下,低声吼道。
  “我是说——有人把别人肚子搞、大、啦!”他大声道。
  四周瞬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瞪着他。
  ……
  ……
  寂静中,“哈”的一声笑非常突兀。
  罗意表情立收,警惕地瞪陆酒:“你笑什么?”
  嗯,很熟悉的台词,今天第二次了。
  身旁的男人终于放下手。
  陆酒懒洋洋靠在他怀里:“看完了?”
  男人喉结滚动,手臂缓缓收紧,转眸,很深地看了他一眼。
  陆酒觉得,千言万语都包含在这个眼神里了。
  随后,那乌沉沉的视线一抬,扫向了脸上流露出一丝迷茫的罗意。
  罗父顿感不妙,赶紧说:“我马上带他走!”
  “为什么?”
  男人启唇,温文尔雅,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再多留一会儿吧。”
  “我想听听令郎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第23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23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回过神的时候,柏匀的三位助理已经出现在宴会现场。
  陆酒被柏匀带走。
  罗意也被一道“请”了去,他爸妈只能慌慌张张跟上。
  隔壁厅的陆明阳和杨钰听到动静后出来围观,看到陆曲宁也一脸茫然地被驾进电梯,他们俩也懵了,赶紧追上去。
  三辆车停在酒店楼下,罗父回头见到陆酒和柏匀已经上了其中一辆,绝尘而去,心里很没底地问还留在他们身边的柏匀助理:“柏董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我们自己有车,就在地下车库,我可以开出来——”
  “不用,不麻烦,请先上这辆吧,等结束我会将您三位送回家的。”柏匀助理的微笑无懈可击。
  砰一声车门合上。
  罗意一脸懵逼地趴在车窗内,看向追出来的沈可他们,脸上就写了一行字——我今天到底还能不能活着回家??
  *
  路上,陆酒干巴巴地问:“你是不是阵仗搞太大了?”
  他没想到柏匀这么大反应。
  男人还在看手机上那B超报告单,闻言看他一眼,一双眸子黑得很。
  陆酒闭嘴。
  转瞬他又乐了。
  行,能理解,第一次当父亲嘛,心情总是有点“激动”的。
  他很悠闲,甚至还带着一丝恶作剧地说:“你想带我去医院看看是不是检查失误?高医生都替我查三回了,确实无误,而且宝宝很健康。说起来我就算要产检也得再过一个礼拜——”
  柏匀忽然伸手拉下隔板。
  他放下手机,俯过身来捏住他的下巴,把他叭叭的小嘴给狠狠堵上。
  ……
  半小时后,三辆车停在医院楼下。
  高医生于十分钟后在诊室中见到了懒洋洋搭着两条腿坐在椅子上的陆酒,和还在盯手机的柏匀。
  她扶了扶眼镜。
  “已经知道了?”
  “是,”陆酒点头,“今天我生日。”
  “生日快乐。”
  “谢谢,麻烦您让这家伙冷静一下。”
  高医生忍俊不禁,对柏匀说:“柏董,来。”
  同样的检查当然无需重复再做,报告全都存在医院系统中。
  高医生将资料调出来,一一给柏匀看,而全程,柏匀眉头紧缩,浏览得非常专注。
  “所以,陆酒确实怀了宝宝,到今天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倒不用太担心,他目前的状态很好,最危险的时期差不多也已经过去,之后只要好好照顾就行了。”
  高医生在说的时候,柏匀没有插嘴。
  直到此刻,他抬眸说:“他看起来没办法自然分娩。”
  “那是当然,他的生理构造不允许,到时候只能剖腹。”
  “风险?”柏匀锁眉。
  “除了必须要挨一刀,其他风险和普通产妇没有差别。”
  柏匀又沉默片刻,问:“怀孕过程中的风险也和其他孕妇没有差别?”
  “是,只要怀得稳。他很稳。”
  全程,陆酒都闲闲地望着窗外。
  直到高医生说“那我先去忙了,你们两个再沟通一下,有问题叫我”,诊室重新变得安静下来,他才回过头,看向还站在电脑前面的柏匀。
  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眉头皱成这样。
  陆酒勾起唇角。
  坦白这件事,比他想象中的要轻松和有趣。
  许久,柏匀站直身体。
  “接受得怎么样了,柏董?”陆酒好整以暇地问。
  “那天应该换一个套。”柏匀静静地说。
  陆酒愣了一愣,哈哈大笑出来。
  “那天你发现的时候也已经完事了吧?”
  现在来说这有什么意义啊!
  “其实过程中有感觉到,但因为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次,所以我没管,”柏匀看向他,“是我不好。”
  陆酒一顿,笑声小下来。
  “……都是意外,你也说过,如果你知道我能怀孕,你会做好措施的。”
  皮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响起。
  柏匀走到他面前,单手抬起他的下巴。
  “让我帮你找医生的那天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怀孕了?”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拜托,我当时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怎么可能告诉你啊,要是闹笑话了我不要面子的吗。”陆酒别开脸。
  “那事后呢?”
  “……我当时跟你只是上过一次床的关系,”陆酒歪了下脑袋,又抬眸看他,“我说过的吧,我没打算找你负责。其实就算现在也是,我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对我负责,和我结婚什么的,只是觉得可以让你知道,让你选择。”
  陆酒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过于惊人的消息冲昏了柏董的头脑,柏董此刻的脑回路有点歪。
  “没打算找我负责?那你打算找谁?”柏匀眯起眼,“叶凛?”
  “?”陆酒,“你突然吃什么飞醋?和他有什么关系?”
  柏匀盯着他:“这个孩子是你和我生的。”
  陆酒嘴角一抽:“…………是,是你。”
  静了片刻。
  柏匀抬着他下巴的手改为轻捧住他的脸。
  他俯下身来,低头吻他。
  这个吻缱绻,缠绵,陆酒的呼吸逐渐拉长。
  他慢慢勾住柏匀的脖子,手痒地抚弄着后者颇有些扎手的发梢。
  柏匀吮着他的唇,低声问:“这几天身体还有不舒服吗?”
  “没了。”陆酒含含糊糊地答。
  “出海那天你好像还有点恶心。”
  “那天停下来的时候游艇晃嘛……正常情况下已经不恶心了。”
  柏匀变换角度,继续吻他。
  陆酒能感觉到,柏匀其实还有话想问。
  但有些话,现在问出来已经没有意义。
  ——是否想过要打掉孩子?
  ——是否害怕过?
  ——远离他的时候,脑海中在想些什么?
  但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早就在他们的心中。
  而陆酒踏出这一步,已然是将所有那些顾虑、恐惧,抛在了身后。
  他义无反顾地将自己抛向了柏匀。
  而柏匀张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
  外头忽然变得有些吵闹。
  陆酒和柏匀分开了一些,气喘吁吁地问:“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带过来?”
  “嚼舌根的人需要付出代价。”淡淡说完这句话,柏匀起身去开门。
  陆酒也好奇地跟着走过去。
  不知何时,陆明阳、杨钰、陆曲宁和罗家一家三口都已经来到走廊上,正抓着柏匀的三个助理问个不停。
  门一开,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全部停下。
  柏匀问助理:“都问清楚了?”
  助理点头:“问清楚了。”
  罗意脸色一变,立刻为自己申诉:“我那天在超市看到陆酒逛母婴区是真的,但是他在外面有女朋友的事是陆曲宁跟我说的!”
  陆曲宁瞪大眼睛,慌张地反驳:“我哪里说了?不都是你自己在说?!”
  “我当时问你是不是这样,你当时不是默认?”
  “我都没反应过来你是什么意思,当然不可能回答你什么了,我沉默就叫我默认?!”
  罗意跳脚:“你没反应过来?陆曲宁你装什么傻,你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心里在算计什么只有你知道!而且如果不是被我说中了,你当时在慌什么?脸白成那样是干什么坏事了?”
  柏匀的视线扫过来,陆曲宁心底一阵发慌。
  “我没有,罗意你能不能不要整天臆想,干了坏事还要推到别人头上!”
  两个人正狗咬狗着,陆明阳故作冷静地问:“小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可是酒酒生日,你怎么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
  柏匀没有理他,对三位助理说:“把他们送回去,后天我找你们。”
  陆明阳一哽:“——行,行!陆酒你跟我回家!”
  柏匀站在陆酒身前,语气冷淡:“陆酒跟我走。”
  陆酒:“?”
  他拧起眉头:“我跟你走?”
  这话问得柏匀也:“?”
  陆酒:“走去哪?”
  “当然是我家。”
  “我为什么非得去你家睡一晚?”
  “谁说是‘一晚’?”
  “??”陆酒小声说,“我那房租交了三个月,我才住了一个月都不到。”
  “房东联系方式给我,我让助理去处理。”
  “……但是我没做好心理准备跟你同居啊!”
  柏先生的眉头又凝起来了。
  然后他眉头一展,点点头说:“行,那我去你那儿住。”
  陆酒:“…………算了,我跟你走。”
  他那小破屋可塞不下这尊佛。
  *
  一连串事折腾下来,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沈可在微信上偷偷问陆酒怎么回事,陆酒含糊敷衍过去。
  沈可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那残破的五层蛋糕。
  “可惜酒哥你还没尝一口,全被那些家伙给啃了,你看看这是人能啃出来的样子吗?”
  “……”
  陆酒嘴角抽搐。
  “心意领了,让他们多啃点,不要浪费粮食。”
  然后他发了一个红包。
  “今天辛苦你了,劳心劳力的沈可同志。”
  “这红包什么由头?”
  “家有喜事,”陆酒笑着,补充,“大概算。”
  车子一路往郊区方向驶去。
  走到一半,陆酒才发现他们的路线似乎不是通往柏家庄园的那一条。
  “这是去哪里?”
  “我在薄山有一套别墅,暂时先住那里,庄园离市区太远,你来回学校不方便。”
  陆酒点点头,然后暗暗在心底咋舌。
  薄山别墅……实打实的超级富豪区。
  车子盘到半山停下。
  夜晚,山中,气温直线降低,下车前柏匀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陆酒肩上。
  别墅里灯火通明,一位管家两位阿姨守在客厅里,陆酒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演偶像剧。
  他是被从医院直接捎到这儿来的,半点衣物都没带,但这么会功夫,柏匀已经打电话让阿姨准备好了换洗衣物。
  柏匀带他上楼,宽敞的主卧是过去柏匀的房间,未来也是他的房间。
  柏匀说:“先去洗一个热水澡。”
  又按住他的肩膀,低头问:
  “肚子饿吗?”
  陆酒摸摸肚子:“有一点。”
  “别洗太久,”柏匀抚了下他的脸,“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
  柏父柏母收到消息,风风火火大半夜赶来别墅。
  “酒酒呢?怎么样了?睡了吗?身体还好吗?”柏母一脸的慌张。
  柏匀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他在楼上。很晚了,别上楼去打扰他,不是让你们明天再来?”
  柏母被狠狠噎住。
  “他出这么大事,不来问清楚我今天能睡得着?!”
  她快步走进厨房里,盯住自己儿子:“……真怀了?”
  “是。”柏匀的侧脸很淡定。
  “……”柏母深呼吸两下,又问,“你们平时不做措施的?!”
  “那次破了。”
  “……”柏母赶紧再深呼吸两下,“几个月了?”
  “三个月。”
  “…………”柏母骂道,“那不就是你刚回国的那次?!”
  “是,我们之间也只有过那一次,”柏匀轻哂,“妈,你确定还要再问下去?”
  “…………”柏母觉得自己心脏病要犯。
  幸亏老公赶紧走进来,严肃地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就让酒酒跟你这么同居着?”
  柏匀将面盛进碗里,娴熟的动作引来亲父母一阵瞪视。
  “当然要结婚,这几天我就会去和他办掉,”柏匀语气四平八稳,“还有,我在国外的时候经常会下厨,不用这样看着我。”
  柏母嘟哝:“那平时怎么没见你给我们做饭?”
  柏匀端着碗转身,瞥她一眼:“你生病的时候我不是问过你?”
  柏母再次被噎住,回想起一个月前她重感冒,当时家里请的阿姨有事不在,亲儿子淡淡问她要不要给她做点吃的。
  她病得哼哼唧唧,张口就说:“你做的东西能吃?给我点外卖!”
  柏母:“…………”
  心脏病又要犯了,她今晚确实不该来。
  “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来的时候不要这么大阵仗,”柏匀微微蹙眉,“会把他搞得很紧张。”
  “行,知道了……”柏父柏母魂不守舍地走了。
  陆酒简单冲完一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衣之后,走出浴室,面对这陌生的房间和大床,有种神奇的感觉。
  ……他是不是早该想到跟柏匀坦白之后会这样的?
  不过,也不过就是换个地方住罢了,没那么矫情。
  他爬上床,拉上被子。
  被子柔软,厚实,床也软绵绵的。
  柏匀竟然会睡这么软的床?
  陆酒轻笑。
  房门被打开。
  陆酒抬起头,看到柏匀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进来,又立刻拉开被子下床,在桌边坐下。
  他确实饿了,闻到香喷喷的面条肚子就一阵乱叫。
  拿起筷子呼噜噜嗦面,柏匀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双腿交叠,静静地看他。
  “我爸妈刚刚来过了,我让他们明天再来看你。”
  陆酒一怔,咬断面条:“……叔叔阿姨能接受?”
  “只要能抱上孙子孙女,他们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柏匀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出非常荒诞的事实。
  陆酒嘴角一抽,觉得这话要是被柏父柏母听到,两老指定要气得瞪眼。
  “今天本来应该好好地过,”柏匀又说,“生日快乐,酒酒。”
  陆酒眨了眨眼。
  他弯起唇角:“谢谢。”
  他低头又嗦了一口面,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长寿面?”
  柏匀挑起眉梢,笑起来:“只是一碗普通的面条。长寿面不是用这么一点时间就能做出来的东西。”
  注意到陆酒嘴角沾了一粒葱花,他抽出一张纸巾,替他拭掉。
  “你要是想吃,明天我给你做。”
  陆酒愣住,低头看面前这碗面:“这是你做的?”
  柏匀歪头,一副你都吃半天了在问什么的模样。
  陆酒的心怦怦跳。
  他还以为柏匀临走前说的“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是指“我去让阿姨给你做点吃的”,没想到柏匀,他竟然会做饭啊。
  杀伤力有点强。陆酒承认,这一刻他有点爱上这个男人了。
  他大口大口吃面,吃得香喷喷的。
  最后把汤都干完。
  去厕所里洗漱完,他重新爬回到床上,彼时柏匀也准备去洗澡,正双手交叉拎住毛衣衣角,反手脱掉。
  柏匀的身材很完美。
  他不是薄肌,肩背、手臂、腹部上的肌肉轮廓分明,非常性感。
  脱掉衣服更能看出他的肩宽腰窄。
  陆酒直勾勾盯着他的上半身看,柏匀注意到他的视线,唇角划开一抹戏谑的笑。
  然后没说什么,就这么走进了浴室。
  十分钟后,他出来,拉开被子,躺到陆酒身边。
  陆酒已经躺下了,头枕在枕头上。
  “我打开那个首饰盒了。”
  柏匀拿起平板,大概要看一些文件。
  “你竟然送我耳钉。”
  柏匀勾唇:“喜欢吗?”
  陆酒摸摸自己的耳朵。
  他有耳洞,是在初中暑假因为叛逆而打的,消肿后戴了半个月耳钉,就在开学第一天被班主任拎去办公室训了一整个午休。
  那之后,他倔强地用茶叶梗代替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就什么都没戴了。
  “喜欢。”
  柏匀送他的,是一对红宝石耳钉。
  两粒小小的红宝石被银色的藤蔓包裹,像两朵夜色下悄悄绽放的玫瑰,肆意张扬。
  “但我很久没戴过东西了,不知道还塞不塞得进去。”
  柏匀闻言,转头看他,伸过手来,覆上他的手背。
  进而抚上他的耳垂。
  “随你,不想戴的话也可以放起来。”
  “买都买来了,放起来干什么?”陆酒想了想,“明天我试试,不行的话,等孩子生完了我重新去打两个。”
  柏匀手指的动作很温柔,陆酒舒服逐渐得眯起眼睛。
  “我可以给你打。”
  嗯?
  陆酒眉毛一挑,掀开眼皮。
  “哦……就是为了这个才给我买的耳钉?”
  “当然不是。”柏匀捏了下他的脸,似乎是说“在想什么”。
  “那为什么会想到买这个?”陆酒翻过身,面对他。
  “因为你戴耳钉的样子我没见过。”
  “然后?”
  柏匀思索:“应该会很漂亮。”
  “……”
  陆酒瞪着这个家伙,耳朵有些发烫。
  怎么随口就是情话?
  柏匀笑着收回手,继续看文件,平板的光打在他的脸上。
  陆酒认认真真看了他一会儿,往他那儿挪过去一点,抬起爪子放到他的肚子上。
  摸索两下,又伸进睡衣里,实打实地触到腹肌。
  “不要乱摸,”柏匀一边淡淡警告,一边却抬起手臂,将他圈过去,“你还没到能做的时候。”
  “就是因为不能做,才要摸啊。”陆酒理所当然。
  柏匀睨他一眼:“你该睡了,我看完这些东西也睡觉。”
  “明天又没课,我也不用去公司,”陆酒懒洋洋地说,“你没必要把我当珍稀动物对待,不用那么早睡的。”
  “明天要做的事很多。先去你的租房把行李收拾出来,再回你家拿户口本。”
  陆酒正摸腹肌摸了个爽,闻言一懵,抬起头。
  “……拿户口本干什么?”
  柏匀顿住。
  眼睫一垂,再次看向他:“当然是礼拜一,去民政局。”
  陆酒收回爪子,有些震惊:“啊?你要跟我结婚?”
  柏匀像是没想到他的反应。
  他眯起眼,问:
  “你没这个打算?”


第24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24
  陆酒完全是懵的。
  怎么……突然就提结婚了?!
  这个世界还算开放,虽然同性恋爱依旧占少数,但可以登记结婚。
  但说实话,陆酒完完全全没想过结婚的事,虽然目前看来他和柏匀好像是在认真谈恋爱,而且都孕育上孩子了……但结婚?
  他总觉得,这件事好像离还他很遥远。
  他斟酌着说:“我说过你不用对我负责的,你愿意这样照顾我已经做得足够了。”
  柏匀放下平板电脑,眉头微微拧起。
  陆酒闭了闭嘴,又困惑地问:“如果没这个孩子的话,你也不可能现在对我提出结婚的吧?”
  “是,”柏匀干脆利落承认了,眉头舒展,注视着他,“——考虑到你可能不会这么快想到这件事。但不是今天,也会是未来某一天。”
  陆酒愣住。
  这话的意思是……
  他的心脏加快了跳动。
  柏匀探究地问:“你觉得现在还太早了?”
  “是……”
  “那你想什么时候结?”
  “…………”压根没想过。
  “酒酒,你是不婚主义吗?”
  “……应该不是。”毕竟这他也没想过。
  陆酒想了想,说:“我还以为你会是不婚主义。”
  “你对我有误解。”
  然后,两人就静静地对视。
  空气中流淌着一丝淡淡的尴尬。
  陆酒讪讪道:“那结婚这事……”
  他好像还是没办法这么快接受,毕竟他才21岁……?
  话说,这个世界男性21岁能结婚吗??
  哦,好像能……
  他的纠结全部写在脸上,柏匀定定看了他几秒钟,回过头继续盯平板,给这个话题暂时画上休止符:“后面再谈。”
  陆酒瞅瞅他,总觉得从这几个字里品出了一丝丝和往日里不一样的情绪。
  他欲言又止,纠结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讪讪地扭了扭脖子。
  这家伙的手臂还圈着他呢。
  柏匀一顿,松了臂弯。
  陆酒从里头钻出来,伸长脖子时,发现柏匀在平板上看的压根不是文件,而是孕妇相关的资料。
  网页图片展示着孕妇日常生活中可能会遇到的不适与麻烦,文字详细列示着解决方法。
  陆酒一怔。
  柏匀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英俊的面孔上看不出喜怒,他只平静而专注地浏览着这些内容。
  ……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陆酒蜷缩了一下手指。
  然后,他凑过去,亲了一下男人的脸颊。啵的一下。
  “晚安。谢谢你,柏匀。”
  陆酒躺下去,依旧是侧躺,面朝柏匀。
  两人离得很近,陆酒的额头几乎贴着柏匀的手背。
  房间里静了良久。
  咯,是平板被放到床头柜上的声音。
  随后,灯被关掉,房间里暗下来。
  男人拉开被子,俯身过来吻他的唇,细细密密的几秒钟,罢了,躺到他的身边。
  *
  第二天醒来时,陆酒花了十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柏匀已然消失不见,陆酒都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起床的。
  他揉揉眼睛,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今天是个好天气。
  晴空万里,灿日高照,昨晚没来得及观赏的山下景色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不愧是超级富豪区,这位置几乎俯瞰了整座城市,夜景一定很漂亮。
  衣柜里有几套昨天被放进来的衣服,陆酒随便挑了一套换上,洗漱完后走下楼。
  柏父柏母来得早,正坐在一楼客厅低声聊天,见到他,两人眼睛一亮纷纷站起:“酒酒,你醒啦!”
  “嗯,叔叔阿姨好!”
  阿姨走出厨房笑眯眯说早饭马上就好,陆酒往屋外望去,看到柏匀正站在走廊上打电话。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他侧过身,视线落在陆酒身上。
  两人不动声色地目光交接。
  嘶,今天看起来一切如常,心情尚可?陆酒暗自评估着。
  他吃上早饭的时候,柏匀讲完电话,走了进来。
  柏母问他:“联系好了?怎么说?”
  柏匀在陆酒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下午就来。”
  “谁要来?”陆酒问。
  柏母笑道:“阿匀说要再找一位有照顾孕妇经验的阿姨,刚刚已经联系上了。”
  陆酒立马咳嗽出来一声,压低声音问身边的男人:“没必要吧?”
  “有必要,”柏匀抽出纸巾替他擦嘴,“专心吃饭。”
  柏母:“酒酒你就让他去做,你情况特殊,肯定要更加小心一些。对了,你这两天身体没什么不舒服的吧?要是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跟阿匀讲,让他带你去找高医生——”
  柏母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都是一些关心之语,陆酒虽不太适应,但心底淌着暖流。
  他乖乖吃着早饭,时不时应上一两句。
  柏匀双腿交叠,坐得随意,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柏母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笑眯起眼。
  “对了,昨天酒酒生日,你礼物送出去没?”她问自己儿子。
  “送了,”陆酒替柏匀回答,“我很喜欢。”
  “这就好,”柏母笑意更深,“本来他爸想送你一块手表,他非看不上,那块表全球限量,收藏着也是好的!”
  “不是我看不上,”柏匀说着,问陆酒,“你喜欢手表吗?”
  “呃,一般?”陆酒小声说,“你们别送我东西了。”
  柏匀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不记得了?”
  “什么?”
  柏匀歪脑袋:“陆曲宁曾经送过你一块表。”
  陆酒一怔,这才想起来这件事。
  三年前,陆曲宁性格大变,改变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零花钱去买了一块手表送给陆酒。
  理由嘛,当然是想和陆酒“停战”,做回一对普通的兄弟。
  但事实上,在他觉醒的那一刻,陆酒就已经被乱码取代,因而那块手表的结局自然是被疯子陆酒打落在地,表盘碎裂。
  陆酒在破碎的记忆中依稀回想起来,当时疯子陆酒吼了一句:“我最讨厌手表了,滚!”
  ——
  他神奇地望着柏匀:“你连这件事也知道?”
  “当然,”柏匀似笑非笑,“叶秦形容那块表‘碎得仿佛五马分尸’。”
  “…………”
  叶哥,您可真是位传声筒。
  “那确实不太喜欢,”陆酒实话实说,“叔叔,还是谢谢您的好意了。”
  柏父摆摆手,表示没事,他们生意人更懂得人人都有点忌讳的东西。
  “还喊什么叔叔阿姨,”柏母意味深长地说,“该改喊爸爸妈妈了。”
  陆酒:“……”
  柏匀:“……”
  陆酒悄悄瞟了柏匀一眼。
  柏母又问:“今天是不是该去拿户口——”
  “——等会儿新的阿姨来了,妈你和她聊聊,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柏匀看了眼时间,语气很自然,“我和酒酒吃完早饭就得走,等不到她过来。”
  柏母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哦哦,对,你们放心去,我和你爸就在这儿等她过来……”
  陆酒闷头吃早饭,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又瞄了柏匀一下。
  男人神态自若地放下手机,回以他一眼。
  然后云淡风轻地说:“你暂时不想,那就不去。”
  陆酒收回视线,咕咚咕咚喝粥。
  还是那位潇洒帅气的柏先生哈!
  *
  虽然是周末,但依旧过得很忙碌。
  去租房收拾好行李,又陪柏匀去了趟公司,回到家时,新阿姨已经抵达,与柏母相谈甚欢。
  柏父柏母留下来吃了一顿晚饭,为了不打扰他们俩休息,饭后早早就离开了。
  再次躺回到床上的时候,陆酒对新的生活终于有了实感。
  第二天要去学校。
  陆酒早饭忽然想吃煎包,家里没有,柏匀让他上车,路上去买。
  黑色宾利一路驶向市区,路上柏匀用平板电脑看起公司文件,陆酒昏昏欲睡。
  某一刻,车子停下。
  他一个激灵醒过来,只见他们正停在一条小巷里,司机已经下车跑远。
  “李师傅去买早饭了?”陆酒睡意朦胧地问。
  “嗯,他说这附近有家开了十年的早餐店,煎包味道不错,”柏匀伸过手来揉揉他的后颈,“醒一下,不然没胃口吃饭。”
  “嗯。”
  陆酒打了个哈欠,开始等待。
  柏匀收回手,继续看文件。
  车里很静。
  陆酒百无聊赖地打量车外。
  这条小巷被夹在两个社区中间,一大早的,除了匆匆走出小区的上班族,就只剩下了早起运动的大娘大爷。
  小巷的尽头对着一条很宽的马路,车辆川流不息,马路对面……
  嗯??
  陆酒突然眯起眼。
  怎么好像看到了“民政局”三个字?
  他视力很不错,两只眼睛都有5.3,又睁大眼睛一看,确认马路对面的一个单位门口正对着这条小巷的视野,门边竖着一块金色门牌,上书“XX市民政局”六个大字。
  “…………”陆酒向后靠坐,不动声色。
  身旁的男人安安静静地上划浏览pdf。
  他今天又是一身商务装扮,衬衫、西装马甲、西装外套一件不少,一头黑发被向后捋去,少许发丝垂落在额前,精英感中带着点随性,荷尔蒙爆棚,英俊极了。
  陆酒悄悄地双手环胸,右手食指一下一下点着左臂。
  他似随意地问:“……李师傅去这么久?”
  “店里人多吧。”
  男人语气自然,关闭这份pdf,点开另一份。
  陆酒食指继续点点点点。
  “我们能在这里停这么久?”
  “能。”
  “……”
  “这条路叫什么?”陆酒假装好奇。
  “不知道,”柏匀疑惑地看他一眼,放下平板,拿起手机查看刚收到的消息,“好奇的话,打开地图查一下?”
  “……”
  李师傅回来了,带来了热腾腾香喷喷的煎包和豆浆。
  柏先生道貌岸然地关怀:“路上太晃,吃完了再走吧。”
  “…………”
  陆酒“哈”出来一声,张开嘴,大大啃下一口煎包。
  ……
  饭毕,黑色宾利终于缓缓启动。
  直到陆酒在学校门口下车,转身睨了柏匀一眼,车内男人才慢吞吞撩起眼皮,勾唇问:“今天还要去你老师公司?”
  “今天不用。”陆酒挑眉。
  柏匀点点头,又笑问:“那下课后是直接回家,还是先来公司找我?”
  “去你公司干什么,发呆?”陆酒眉梢挑得老高,“我要直接回家。”
  “好,那到时候还是让李师傅来接你。”
  陆酒依旧站着不动。
  柏匀再次露出一丝疑惑:“想要道别吻?”
  “…………”陆酒,“自不自恋,谁要了?”
  他扭头就走。
  身后,宾利车内,男人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戏谑笑着,关上车窗。
  *
  陆酒大步大步往前走。
  他觉得柏匀这人简直——
  简直——
  他内心“简直”了两三遍,也没“简直”出个所以然,一面觉得无语,一面又觉得有点好笑。
  那算什么???
  他摸摸下巴。
  一起沐浴一下清晨民政局门口充满朝气的爱情与婚姻的气息?
  他觉得自己也有病,怎么觉得那个家伙发起神金来还挺可爱的?
  忽然,一道身影拦在他前路。
  陆酒脚步猛地一刹,抬头一看,是陆曲宁。
  下一秒,他眼前又一花,两道高大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也拦在他的身前,却是背对着他。
  这两位西装笔挺,身材魁梧,脸上还全都戴了一副墨镜。
  陆酒懵逼地问:“你们是谁?”
  其中一位大汉转头向他颔首:“我们是柏董请来的保镖,您叫我小黑即可。”
  另一位大汉腼腆地说:“您叫我小白即可。”
  陆酒目瞪口呆,陆曲宁也瞠目结舌。
  “我、我只是有话想跟我哥说!”他脸色一变,尖声道。
  陆酒也抽了下嘴角:“柏匀为什么要给我安排保镖??”
  小黑:“柏董觉得您身旁奇葩太多,平时也就算了,以您的身手他相信您可以自己把这些垃圾踩在脚下——”
  小白:“但您现在情况特殊,如果再要忍不住自己动手他可能也会忍不住把您留在家里关上小门拉上小窗点上小蜡烛——”
  陆酒:“柏匀知道你们这么添油加醋把囚禁play都说出来了吗?”
  小黑:“柏董说您看到我们俩可能会有点心烦。”
  小白:“所以让我们自己努力讨一下您的欢心。”
  陆酒:“…………”
  真是两位人才。


第25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25
  陆曲宁被“奇葩”“垃圾”两把剑捅了个对穿,正事还没说,人已经快被气晕。
  他恨恨地瞪着这两名保镖,对陆酒说:“陆酒,你让他们走开!”
  陆酒立马收起表情,懒懒道:“有什么话当着他们的面不能说?”
  小黑小白认同地点点头。
  陆曲宁:“……”
  “你确定?”他气笑着,伸出食指指了指上面,“那些事,你也要我当着他们的面说?”
  陆酒一脸疑惑地顺着他的手指望天:“你在指什么?”
  陆曲宁:“?”
  “天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陆曲宁连忙收回手指,涨红脸,“我是指……任务的事!”
  “‘ren wu’?哪个ren哪个wu?”
  陆酒的迷茫让陆曲宁也迷茫了一瞬。
  怎么回事,陆酒不知道?
  可他不是知道“乱码”吗?如果他不是从快穿局来的,那他是哪里听说……
  “——你在装傻?!”陆曲宁终于反应过来!!
  “什么装傻?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酒轻飘飘说完就往前走,“课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先走了哦。”
  陆曲宁眼睁睁看着陆酒在小黑小白的严密防守下与他擦肩而过,转身尖声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在这里说?”
  “陆酒,你也是逃逸玩家吧!”
  这些天,陆曲宁一直在胆战心惊中思索这件事。
  最开始他怀疑陆酒是快穿局派来抓他的,可如果真是如此,那陆酒在等什么?
  他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
  其实关于快穿局的做法,陆曲宁也一直不理解——他当初拿到神秘代码,撬开这些待开发的任务世界是一时冲动下的选择,当下他并没有时间仔细思考其中的逻辑。
  可神秘代码是快穿局创造出来的,他们理应立即就能来这些世界里抓捕他的不是吗?他们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现在又为什么非要派另一个看起来像是玩家的人来对付他?
  想来想去,陆曲宁觉得,快穿局大概基于某些原因没法亲自下场,而陆酒,他可能也并不是带着快穿局的任务来的。
  ——他可能和他一样,是一名逃逸玩家。
  至于他到底是完全不同于陆酒的另一个灵魂,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陆酒的身体,还是陆酒当初被乱码挤出身体后去快穿局走了一遭,如今又回归原位,陆曲宁不知道。
  他还在观察。
  此刻,小黑小白脚步微顿,回头看了陆曲宁一眼,又看向一步不停,从容往前走去的陆酒。
  陆曲宁追上来,被他们拦住,他破罐子破摔地喊:“你要是逃逸玩家就该知道这里没有任务约束你,我们两个不是竞争关系!”
  小黑小白的眉毛齐齐拧起来。
  脑海中,111急得出声了:“宿主,你真的要让他这样说下去?”
  “我们可以互不干涉,甚至可以互相帮忙!你想要什么你说,我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你能不能也帮帮忙,明明只要你跟柏匀说一句话,柏匀就会帮陆家,陆家好了我们两个都能好不是吗!”
  陆酒头也不回,面孔始终冷静。
  他淡淡道:“帮助?我不需要你的帮助,陆家未来会变得如何也和我无关。”
  陆曲宁的脸色瞬间变得很恐怖。
  “你当着柏匀这两个保镖的面就非要装是吗?你来这里夺走了多少我的东西,我都没和你计较,你——”
  陆酒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陆曲宁的嗓音顿时变得更加尖锐。
  “你是不是忘了,‘陆曲宁’这个人本来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陆曲宁的喉咙仿佛一瞬间被掐住。
  外来者入侵了世界,世界在被动变化中畸生出了一个本不会出生的人类。
  一滴水珠砸到水面,它不会引起整片湖面的动荡,却依旧会在一隅漾开圈圈波纹。
  陆酒一步一步踏上教学楼阶梯。
  “享受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时不说‘互不干涉’,失去了开始主张‘我们不是竞争关系’。”
  “陆曲宁,这些厚颜无耻的话你也就只能洗脑你自己,对我没用。有工夫来我这儿说这些,还不如去和陆明阳一起多做善事积点德,再不济敲敲电子木鱼,说不定老天爷看在你们敲木鱼的姿势逗笑他老人家的份上还能让你们晚点破产。”
  “还有,柏匀有自己的思想,他想做什么爱做什么最终都由他自己做决定,想求他手下留情?自己去说。”
  陆曲宁脸色煞白。
  他咬紧牙关,看了眼眉头紧锁的小黑和小白,威胁道:“……即使我会把我们的事全部告诉柏匀,你也无所谓?”
  陆酒的回应是一声轻嗤。
  “你去。”
  这两个字,他说得冷而漠然。
  陆曲宁彻底僵住。
  他忽然意识到——
  即使陆酒前面在装傻,他后面的一番话也变相默认了他是从快穿局而来的事实。
  他毫不在乎地在两名保镖面前说出来,恰恰证明了他压根不在意柏匀会不会听到今天他们的这番对话。
  ——即使玩家的身份暴露,即使他们两人异于这个世界上其余众人的事被知晓,陆酒也无所谓。
  他根本不怕被视为异类,不怕再次被众人远离,也不怕失去所有。
  所以,永远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
  *
  陆酒往教学楼里走去,陆曲宁没有再跟上来。
  111在碎碎念:“宿主,你怎么能不在意!要是别人真把你当怪物了怎么办!那两个保镖现在一定——”
  陆酒突然停下回头,问小黑小白:“刚刚我和他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111悚然一惊,小黑小白也愣住。
  陆酒一脸淡定:“所、有都听到了?”
  小黑小白对视一眼。
  小黑谨慎地说:“也不算所有都听到了?”
  陆酒:“听到了哪些,复述一遍。”
  111更懵了,不明白陆酒现在在干什么。
  小黑乖乖地:“我听到的是他说‘陆酒,你也是哔——吧!你要是哔——就该知道这里没有哔——约束你,我们两个不是竞争关系’!”
  111:“……”
  小白体贴地补充:“我听到的也是一样,‘哔——’是消音,实际听到的时候没有声音的。”
  111:“…………”
  陆酒点点头,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在脑海中对111说:“听到了?”
  111很恍惚:“原来如此……这应该是快穿局早就设定好的屏蔽功能,只是他们没有录入到我们的系统数据里面,陆曲宁和他的系统很可能也还不知道……但宿主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酒:“你们还是网文看太少。”
  111:“。”
  111:“等等,等等——”
  “这两个保镖能看到陆曲宁的嘴巴在动却听不到声音这不是更惊悚?!他们都知道那是‘消音’了!!而且你和陆曲宁说的其他话他们也都听见了,包括你说陆曲宁本来不该出生什么的!宿主你还是赶紧告诉这两个保镖让他们管好嘴巴啊啊啊!”
  陆酒懒懒地笑:“有这个必要吗?”
  111激动:“怎么没有了——”
  回忆突然袭上111的脑海,它冷不丁想起陆酒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这么容易就失去的,要回来干什么?】
  它哑然地通过视野看着陆酒平静的侧脸,意识到陆酒的想法或许从未变过。
  如果柏匀也和叶凛一样,听了保镖今天的报告就轻易将他视为异类,远离他……那么,它的宿主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不是苛求谁,只是也不勉强谁。
  它的宿主活得随性,想做的事就做,想说的话就说。
  他不会受任何人威胁,当然也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活得小心翼翼。
  陆酒没有再对小黑小白说什么,到了教室门口,这两人一左一右散开,陆酒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估计是找个方便的位置继续在附近守着。
  直到下午的课结束,这俩开着另一辆车跟在黑色宾利后面,和他一起回到了别墅。
  *
  陆酒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是冲澡。
  从浴室里踏出来,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差不多将头发吹干时,外头传来卧室开门声,高大的身影打在了浴室雾面的玻璃门上,一瞬而过。
  少顷,叩击玻璃门的声音响起。
  “直接开门进来呀。”陆酒说。
  移门被拉开,男人双手插着裤兜,斜靠在门框上。
  西装外套已经脱下,领带也已经被扯掉,离开公司,这个男人的身上总会带上一丝放荡不羁,一双深灰色的深邃眼眸则情绪难辨地望着他。
  陆酒没有回头,放下吹风机,用手抓了抓头发。
  柏匀走过来,来到他身后捏了把他的发梢,嗓音低沉醇厚:“还没吹干。”
  “剩下这点晾干就差不多了。”陆酒嘟哝。
  柏匀睨他一眼:“小心感冒。”
  语罢便重新拿起吹风机,替他吹起来。
  暖风熏得人眯起眼睛。
  吹干这点湿发用不了多久,两分钟后,吹风机再次被放下,柏匀一边用手指梳理他的黑发,一边淡声问:“今天又遇到你弟弟了?”
  “是。话说你不觉得你这样真的很侵犯别人隐私吗?”陆酒懒洋洋地吐槽。
  柏匀轻笑,没有反驳什么,只又问:“小黑小白怎么样?”
  “我要是说不怎么样你会怎么样?”
  “换掉,”男人温柔地说,“经常跟在你身边的人总不能让你厌烦。”
  “他们很好,”陆酒翻了个白眼,拿起放在洗手台上的红宝石耳钉,“挺有意思的两个人,做事也有分寸。”
  “你喜欢就好。”柏匀微笑。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视线落在那枚耳钉上:“已经试过了?”
  “嗯。”
  昨天太累了,陆酒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今天才想起来,刚刚一到家就试戴了这两枚耳钉。
  戴倒是能戴进去,只是到底是许多年没用过的地方,钉杆插入耳洞中时还是产生了一丝疼痛。
  陆酒将耳钉拿下后又好好清洗消毒了一番。
  此刻,他刚想再次往耳朵上戴,瞥到镜中直勾勾注视他的男人,挑眉问:“你来?”
  柏匀低头一笑,毫不在意自己的谷欠望被瞧得一清二楚,抬起手接过陆酒指间捏着的这枚小小东西。
  他们的姿势没有变过,依旧是陆酒在镜子前,柏匀在他身后。
  柏匀低头,目光专注,将耳钉戴向他的耳垂。
  冰凉的钉杆触上皮肤,微微施力。
  明明刚刚才戴过,陆酒却依旧能感觉到这根东西往他的肉里刺时产生的压迫感,那股施加在钉杆上的力道温柔,缓慢,却也强势。
  一点,一点。
  某一瞬,陆酒“嘶”了一声,钉杆突破桎梏,贯穿耳垂。
  柏匀为他戴上耳堵,随后放下手,长臂搂住他的腰,低头静静吻他的耳后,继而将他的耳垂卷入唇中,用齿轻轻地磨。
  陆酒微微偏过脑袋,眼睫垂下,双唇微隙。
  他覆在柏匀的手上,顺着男人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脉络轻抚摩挲。
  接近初冬,澡冲得很热,镜面上尚且留着薄薄一层热气染上的雾,模糊了镜中两人的身影,陆酒的思绪渐渐也和这层雾一样朦胧。
  他被转过身,抱起来,抱上台面。
  “冷。”轻轻一哆嗦,他低声呢喃。
  “穿着衣服也冷?”男人一边吻他一边笑。
  “这衣服薄。”抱怨。
  于是又被抱起,几乎是坐在男人的手臂上。
  陆酒抬起双手,环住男人的脖子,低下头与他细密地拥吻。
  *
  “之后再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如果不想让小黑小白听到你们的谈话,可以让他们走远点,但一定要保证你在他们的视野范围之内。”
  从浴室出来后,柏匀一边扣衬衫纽扣,一边温柔对他说。
  陆酒瘫在床上,斜着眼睛瞟他。
  明明什么正事也没干,但就是累得要命。
  说起来,他浑身上下被折腾了一遍,可这个男人也是双手托举运动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怎么他累成这样,这个家伙却一派轻松衣冠楚楚的?
  陆酒的眼神于是不满起来。
  这手臂铁做的?
  柏匀注意到了,狐狸似的笑眯起眼,却假装没注意到,继续说:“当然,我还是建议你让他们贴身保护。”
  “陆曲宁那细胳膊细腿,真要打起来也动不了我的胎气!”陆酒哼哼唧唧。
  柏匀走过来,俯身亲了下他的嘴,哄他似的说:“但野狗扑到身上来总是脏的,是吧?”
  陆酒服了这张温文尔雅的嘴。
  所幸,后面几天陆曲宁没再来找过不痛快。
  陆酒按部就班地上课,实习。
  他的实习到教授他们手头上的一个项目完成后就会结束,花不了多少时间,因此即使连着几天很晚下班,柏匀也没有阻拦过他。
  每天晚上,黑色宾利都会等在公司楼下。偶尔,陆酒打开车门时,柏匀也坐在车里等他。
  柏匀没有问过他未来想做什么,以这个男人的作风,陆酒估计他想干什么他都不会有意见。
  只是他自己还没想过太长远的未来。
  走一步算一步吧,也许干回上辈子的老本行呢。
  周五是陆酒和高医生约好的新一轮检查的日子,柏匀陪他一起去。
  陆酒躺到B超床上时,柏匀就抱臂站在一旁。
  高医生拿着探测头在陆酒的肚子上打转,对他们说:“你们看,已经能看到胎儿的脑袋胳膊和腿了,手指也能看到。”
  陆酒歪着脑袋朝屏幕上瞧,柏匀也望着。
  在高医生的手指比划下,他们终于认出了哪里是宝宝的手指。
  陆酒感到神奇,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真的有一个小生命孕育在他的腹中。
  “ta现在有多大?”他疑惑地问。
  他的肚子明明还没怎么隆起。
  高医生笑着回答:“大概9cm。”
  然后陆酒看到柏匀做出了非常难得一见的傻傻的动作。
  男人摊开自己的手掌瞧了眼。
  还没他半个手大。


第26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26
  回去路上,陆酒一直在琢磨什么。
  他瞄了柏匀一眼,柏匀正搂着他,注意到这若有所思的眼神,勾唇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很腻乎的问题,”陆酒皱皱鼻子,“我以前一直觉得这种问题很无聊。”
  柏匀好整以暇,洗耳恭听。
  “我在想,ta会像我还是像你。”
  本以为柏匀听到这种无聊的问题会随意笑笑,敷衍两句,没想到他的眼中泛起一抹兴味。
  “你小时候很可爱。”
  陆酒:“……”
  这种“要是ta真的像你或许我会多喜欢ta一点”的眼神是什么噢。
  他上下打量起柏匀:“你小时候的样子我还没见过,你家里应该有相册的吧?”
  “想看的话可以去找我妈要,”柏匀轻飘飘道,“她恨不得天天过来陪你。”
  “…………”
  对于柏母的热情,陆酒有时候也是压力有点大的。
  他眼珠子一转,瞧起柏匀泰然自若的侧脸。
  就一本相册而已,怎么还非要辛苦他妈妈大老远送过来?
  瞧着瞧着,陆酒就瞧出些什么。
  他挑挑眉梢,坏主意冒出来。
  身子一斜,他歪倒进柏匀怀里,启唇,尾音飘飘地说:
  “不能你自己拿来给我?”
  前方红灯,李师傅一踩刹车,迅速“喀”一声拉下挡板。
  柏匀垂下眸。
  陆酒的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瞧他。
  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将他的眼照得波光潋滟,眼梢微微上钩,令这双眼睛看起来很像一对小鸟的羽翼,眨眼时则似在扇动。
  陆酒亲眼看着柏匀的眸色一点一点变暗,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缓缓向上挪,轻轻揉起他的后颈。
  他舒服得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得逞,在男人低下头来时,缓缓将唇隙开。
  ——然后,那双唇凑到了他的耳边。
  “撒娇无效。”
  四个字,说得亲昵缱绻。
  “………………”
  陆酒的变脸就在一瞬间。
  柏匀眯眼:“真该把刚刚这一秒拍下来。”
  陆酒被气笑了,一巴掌把他拍开,伸手将挡板拉起。
  下一秒,挡板又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再次拉下。
  “你就是不想让我看你小时候,你干什——呜!”
  红灯转为绿灯,李师傅目不斜视,耳若未闻,冷静镇定地一脚踩下油门,心里盘算着这周末该去把挡板加固一下了。
  ……
  陆酒被放过时,嘴唇已经被亲肿。
  车子停下,他骂骂咧咧打开车门跨出去,发现他们并没有到家,车子正停在一条巷里。
  再一看,李师傅消失无影踪,驾驶座是空的。
  “这是哪里?来这里干什么?”他双手叉腰,大声质问。
  柏匀坐在车内,温柔地对他说:“酒酒,外面风凉。”
  陆酒往前方一瞅,又是民政局那熟悉的金牌匾!
  他气笑着又问了一遍:“这里是哪里?!”
  “我希望孩子会像你,”柏匀歪歪脑袋,“我小时候没那么好看,不信的话周末我带你回我爸妈那里,你亲自去看看。”
  陆酒居高临下地睨他。
  “我最后再问一次,”他语气危险,“这里是哪里?”
  “一家烧鹅店附近,”柏匀一脸无辜,“昨天你说想吃烧鹅,李师傅说这附近有一家老字号,味道不错。”
  “…………”
  整座城市的美食都在这条街附近了是吧?!
  陆酒磨磨牙,很想吐槽,可想起那肥美的烧鹅,又不争气地吞咽一下口水。
  最近,他彻底进入了“整天都在想着吃些什么”阶段。
  一分钟后。
  砰一声,车门合上。
  陆酒板着脸,屁股刚着座,柏匀就伸过手来,抚上他的唇。
  “都肿了!”陆酒炸毛,“你不是说撒娇无效?!”
  “酒酒,你知道一个人的话不能全信的。”
  男人说起这话来,诚恳又体贴,君子极了。
  *
  初冬,气温进一步降低。
  陆酒怕冷,早早就将厚衣服裹上身,远看像一个球。
  进入孕期的第四个月,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
  他开始每天摸肚子,情不自禁的,洗完澡摸半天,睡前摸半天。
  柏匀看到他这样,总是会露出一副很有意思的表情,像是在观察什么小动物孕期奇葩行为。
  “像在盘核桃。”他这样评价。
  陆酒轻嗤:“你才是个核桃。”
  语罢,拍拍自己肚皮:“是吧,小核桃?”
  但后来,柏匀也开始摸他肚子。
  这种行为总是发生在陆酒摸着摸着就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睡梦中,他隐约感觉到一阵温柔的轻抚,挣扎着睁开眼时,总会发现自己依偎在柏匀怀里。
  男人一只手轻轻将他拢着,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肚子上,氛围很安静。
  陆酒会蹭蹭他的脖颈,闭着眼睛问:“怎么了?”
  他看不到柏匀的表情。
  只感觉到男人抚了下他的脸颊,轻吻他的额头:“没什么,睡吧。”
  家里阿姨很担心陆酒这样还能不能去学校,这个问题陆酒早就和柏匀商量过,今年过年早,学校放假也早,他完全可以等上完这个学期再休学。
  反正冬衣上身,人人都像个球,他们没什么不同。
  有一段时间,陆家毫无消息。
  陆酒在学校里再没碰见过陆曲宁,柏匀也从不在他面前聊起陆家,他几乎把陆家忘到脑后。
  这天,温度回升。
  他抱着一杯热牛奶坐在三楼露台上,就着暮色翻字典,寻思给小崽子取个什么名字。
  今晚柏匀有事,不能回家吃饭,他下午吃得有点多,肚子还不饿,就跟阿姨说晚点再烧饭。
  小黑小白守在他身后不远处。
  陆酒翻过一页纸,把牛奶喝完,放在一旁的手机嗡一声震动。
  他瞄过去一眼。
  “出来见一面,我有话和你说。”——来自一串陌生手机号。
  对方像是很快想起来自己还没自报家门,紧接着又发来一条。
  “酒酒,你真的帮帮爸爸!”
  ——陆明阳又换新号了?
  陆酒拿起手机,刚要拉黑。
  “你让柏匀来报复我,你真觉得柏匀能护你一辈子?天真!就算他现在对你是真心的,这种真心能持续多久?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感情!”
  “我要是不行了,等以后柏匀也不要你了,你去哪里?!”
  “为什么不回复?”
  “是不是又想拉黑?”
  这之后,是一连串精神崩溃般的辱骂。
  “婊子生的东西,和你妈一样贱,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连自己的亲爹都敢这样对待!”
  “贱人!贱人!贱人!”
  “母子俩一样的货色!”
  手机震动不断。
  身后不远处,小黑小白注意到异样。
  青年背对着他们,死一般的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挪动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发出去一条信息。
  随后,他将手机放下。
  头也不回,冷冷说:
  “小黑小白,跟我出去一趟。结实点的手套有的吧?”
  *
  深夜。
  陆明阳徘徊在一个公园的角落。
  这是陆酒和他约定的地点。
  到了之后,他认出这座公园是陆酒小时候他妈妈带他常来的那一个,十多年前游客络绎不绝,这么多年过去,城市不断建设,新的景色不断开辟,这座公园早已没落,到了晚上这个点,除他之外几乎没有人在此游荡。
  他穿着皮夹克,在路灯下哆嗦。
  柏家上门那天他就知道事情变得有些不妙,但他没料到事态会这样急转直下。
  最近他压力大到整夜整夜睡不着,濒临破产的噩梦环绕着他,刚刚给陆酒发消息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情绪崩溃了。
  明明想好言好语先把那小子诱骗出来再说,结果却忍不住骂起来。
  没想到的是,陆酒竟然同意见面了。
  陆明阳暗暗下定决心,等会儿见到面了,他一定要先道个歉,想办法把陆酒稳住,如果那小子非要拿乔,他就强行把他留下……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十几米外公园后门的铁栏外。
  陆明阳还在心里盘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一道嗓音。
  “喂。”
  他一个激灵转过身。
  身后是公园最为偏僻的角落,路灯的光都照不到那里,有人站在黑暗中。
  陆明阳有些发毛。
  “酒酒?”
  “……”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黑乎乎的,来这里吧,这里亮。”他谨慎地试探。
  “那边风大,不想过来,”是陆酒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懒散,“你不是有话要说?我没多少时间。”
  陆明阳差点咬碎后槽牙。
  他努力压下一身戾气,让自己摆出笑脸,走过去:“你怎么对爸爸这种态度?是因为爸爸刚才的短信?爸爸承认,最近压力大,刚刚对你发脾气了,爸爸道歉,但你是爸爸的儿子,挨两句骂怎——”
  他被一把扯入黑暗中,后脑勺遭到重击。
  整个人踉跄往前倒去,又被一脚踹到地上,正脸重重撞到地面,眼冒金星,鼻腔冒血!
  陆明阳有一瞬都懵了,等回过神,人已经被两双手翻过来,摁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眼睛迅速适应了黑暗。
  他看到摁住他的是两个魁梧的男人,而陆酒站在他面前,正在给自己戴上黑色皮质手套。
  啪一声,是皮质手套贴到皮肉上的声音。
  “你、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陆明阳惊恐至极,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犯法的,这是犯法的陆酒!”
  陆酒走过来,两只脚踩在他的身体左右两边,半跪下身。
  他伸出左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法律是用来保护人的,不适用于畜牲。”


第27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27
  寒风钻过公园的每一个角落。
  行人匆匆从寂静的小巷中走过,冷不丁听到左侧铁栏后黑暗中传来怪异的动静,脚步略一缓滞,便因为脑海中灵异的联想而加速离开。
  一拳落在陆明阳的腹上,他瞪大眼睛,发不出声,身体弓起来,下一秒又被一拳揍回到地上。
  疼痛与害怕交织,他泪眼婆娑,眼神在求饶。
  “宿主,小心肚子啊!”111心惊胆战地提醒。
  陆酒面无表情,抬起右臂,终于还是没忍住再一次落在了陆明阳的脸上,把他的脸揍偏过去,随后停下来。
  喘了口气,他伸手掐起陆明阳的下巴。
  这张脸的右眼角和左唇角各留有一块紫红的淤青,皮肉已经肿起来,嘴里还有血淌出,不论近看远看都像一个猪头。
  “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情。”
  陆酒的嗓音又轻又缓,听起来随和极了,传入陆明阳的耳中,却让他抖动加剧。
  “一直以来我没对你动手,不是因为我把你当父亲,不是因为我怕你,也不是因为我觉得做这种事没有意义,而是因为我妈不喜欢。”
  他的母亲在两个世界中都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
  因为父母的撮合而与陆明阳结婚,婚后意识到两人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去,便没有再强求。
  而因为已经有了陆酒,所以只要陆明阳还能维持表面和谐,她便不会选择离婚。
  在原来那个世界,陆明阳刚刚开始酗酒赌博,她便因为意外离世——也少了些折磨吧,有时候陆酒会这样想。
  毕竟陆明阳后来还多活了五年才在同样的意外中死去,而按照他后来越来越暴力的性子,他恐怕不会轻易同意离婚,被这种男人缠上是每个女人的噩梦。
  而在这个世界,妈妈是病逝的。
  他的妈妈性格温和,平静,在他小时候总笑着问他“你这性子到底是像了谁”,也总对他说“不要骄躁”。
  知道他对陆明阳这位父亲反感,妈妈死前对他说:“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轻易因为别人而愤怒,想清楚每一个当下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是最好的,再行动。”
  “妈妈希望你活得幸福快乐。”
  陆酒其实非常清楚,他与妈妈是不同的人,面对很多问题,他们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比如,如果是他,他绝不会因为孩子而死守这名存实亡的婚姻。
  但人本身是复杂的动物,再聪明的人也会有局限的一面,他们有时候会在不知不觉中束缚住自己。
  他的妈妈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妈妈,但陆酒知道,妈妈爱他。
  他也爱着妈妈。
  “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妈妈,知道吗?”陆酒轻轻拍了拍陆明阳的脸颊。
  “只要你不提,我们两个就相安无事。你别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去找你。”
  “未来你是绝境重生还是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都和我无关。”
  “但如果你再要来犯贱——”
  陆明阳“呜呜呜”疯狂摇头,眼泪和鼻涕一起涌下来。
  陆酒笑着说:“你应该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法律不适用于畜牲。”
  陆明阳抖如筛糠。
  小黑提醒:“陆先生,他尿了。”
  陆酒站起身。
  “走。”
  他们从后门出去,寒风迎面拂来,将空气里的血腥味以及尿骚味驱散得一干二净。
  陆酒摘了皮质手套,小黑熟练地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陆酒将手套扔进去。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余留一股冷冽的寒意,回眸时,发现他们停在街边的车子前头出现了另一辆熟悉的车。
  陆酒盯着那车,脚尖碾了碾地面。
  真想来支烟。
  后车门被打开,男人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中。
  手臂上挂着一件大衣,他缓步走过来。
  陆酒舌尖抵着齿后。
  想来支烟。
  想来一口。
  男人站定在他面前,抬起右手,手掌伸进他的大衣内侧,顺着他的肩线向下轻滑,将其剥落。
  他微扬下巴,小白意会地上前一步,替陆酒将这件脱下的外套拿走。
  随后,新的,干燥温暖的大衣搭在了陆酒的肩膀上。
  却也在这一瞬间,陆酒猛然上前,拽住男人的衣领将他扯下来,仰起头用力吻上去。
  ——
  小黑小白立马转身!
  无人的街边,路灯光线昏黄。
  柏匀被迫低头,陆酒闭着眼与他接吻。
  陆酒的吻来得很凶,像是想要掠夺什么,吞下什么,像一头小小的野兽在谷欠望的支配下粗鲁地畅饮他的猎物,三两下,唇齿间便漫开一股血腥味。
  柏匀微垂着眼,深灰色眼眸中倒映着路灯下青年冰冷与炙热交织的脸庞。
  他安静地注视着,用视线细细描绘着,随后抬起手掌,扶住陆酒的后颈。
  侧转角度,更深地吻下去。
  ——
  气喘吁吁地分开。
  下巴被刮蹭。
  “痛快了?”男人的嗓音又低又磁。
  陆酒看他一眼,平复好呼吸,迈步走向宾利,开门坐进去。
  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柏匀又对小黑小白吩咐了什么,才走过来。
  随后,另一边车门被打开,他坐进来,对李师傅说:“走吧。”
  前后两辆车迅速汇入夜晚的车流。
  车内光线明暗交替。
  寂静半晌。
  “赵姨说你出门前晚饭还没吃,想吃点什么,路上买了走。”柏匀说。
  “……肚子不饿。”
  柏匀对李师傅说:“从XX路走,去那边买粥。”
  李师傅连忙道:“好。”
  陆酒闭嘴。
  又过了会儿。
  “为什么不说话,觉得我会训你?”
  “……”
  “如果都是像今天这样,让小黑小白帮你按住对方,那也不是不行。”
  话语间,车内忽然响起视频播放的声音。
  拳肉交击,有人痛吟。
  陆酒一脸茫然地转过头,发现柏匀正拿着手机,那黑乎乎的屏幕画面里是——
  “……谁录的?!”他震惊地问。
  “你觉得这个拍摄视角像是谁?”柏匀还有心情和他玩猜谜。
  陆酒扑过去,瞪向那画面,那分明是从他右边拍的,是小黑!!
  那家伙竟然还有空偷拍!!
  “以前像这样打过几次架?”柏匀眯眼看他,“知道揍在身上更难判断出伤势,打的也都是不容易出淤青的地方。”
  非常熟练。
  “…………你不如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让小黑拍视频!”陆酒改为瞪他。
  “因为小黑说你要了双黑手套,雷厉风行的样子很像黑帮少主,”柏匀玩味地笑,“听起来很性感,所以想看看。”
  “………………”
  陆酒憋了一万句吐槽。
  “以前到底打过几次架?”柏先生依旧好奇着小野兽的过去。
  “……也就小学初中的时候打过几次,不是,”陆酒惊笑了,“你怎么一副很想被我揍一顿体验体验的样子?”
  柏匀捏捏他的下巴:“感觉错误,我在想以后如果再遇到让你不痛快的人,或许可以把对方抓来家里,让你当着我的面揍一次。”
  “变态!”陆酒高声宣布。
  “你把我当事后烟抽的样子也没正经到哪里去。”
  陆酒当机立断,把隔板拉下。
  车子平稳行驶着,几乎没有遇到红灯。
  后座,两人静静对视片刻,陆酒再次仰起头,闭上眼。
  柏匀轻笑,凑过去吻他。
  这个吻就安静温柔许多。
  “身体没觉得不舒服?”
  “没有,你放心,我有数的。”
  一边呼吸交缠,一边彼此呢喃着。
  “……我妈刚去世那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身上的基因好脏,特别讨厌自己,想把他的那部分从身体里挖出去。”
  “但能挖出来的只有整块的肉,如果要把他丢掉,那属于我妈的那部分也会消失。”
  喉结滚动着,陆酒嗓音嘶哑。
  “我好像只能这样活下去。”
  “就连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偶尔也会想你应该是瞧不起陆明阳的吧,那我呢?”
  唇被轻吮。
  柏匀的拇指指腹轻轻按着他的脸颊,陷进去一块。
  “吸引我的是你,不是你的基因,”男人淡淡说道,“人类要通过基因表达到完整的个体需要无数道复杂的程序。要是两个人各分裂出一半重新组合就能形成一个新的人,一切反倒简单很多。”
  “你要是真的一时钻牛角尖想不通,不妨想陆明阳的基因或许恶,但从你母亲的基因融进去的那一刻,你就和陆明阳完全不同了。”
  陆酒的眼睫一下一下颤着。
  他抿了下柏匀的唇。
  “你知道答案,”柏匀唇角轻陷,“你只是想要我哄你,是吗?”
  “我只是想要有一个人告诉我……我这样想是对的。”陆酒双手环上他的脖颈。
  柏匀微顿,眸色幽深起来。
  他深深地回吻他。
  *
  车子停下来时,陆酒有点被亲懵了。
  李师傅应该已经下车去买粥。
  他在柏匀的怀里趴着,柏匀一下一下用手指顺着他的黑发。
  “想去爬山吗?”男人忽然问。
  “嗯?”陆酒这会儿有点反应迟钝,哼出来的声音里都带着一股鼻音。
  “第三次约会,你不是说想去爬山?”
  手指顺着他的黑发揉到他的耳朵。
  陆酒一怔。
  对了,他们还差第三次约会。
  柏匀还记得。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去哪座山?”
  “可以去隔壁的东峰,我查过那边最近的天气,还不错,山顶上有一座财神庙。”
  陆酒眼睛又亮一下:“你也会去拜财神?”
  “当然不会,”柏匀挑眉,“但年轻人喜欢。”
  陆酒张了张嘴:“……你已经把自己剔除年轻人行列了?你也才29!”
  “老人味是谁说?”柏匀作势回忆。
  “…………”
  陆酒笑着栽倒到他肩上:“你好耿耿于怀啊,我骂丁嘉业的,关你什么事?”
  他侧过脸,嗅嗅柏匀的脖子:“我还挺喜欢你身上的味道的。”
  那款橙花味的香水很合他的口味,即使不喷香水的时候,柏匀的身上也有一股他喜欢的味道。
  陆酒不习惯和人一起睡,所以他本来有些抗拒同居,可搬来这半个月,他每天晚上一抱上柏匀,嗅到熟悉的味道,就能安心睡着了,睡眠质量超高。
  “真的,”他强调,“没有老人味,你还很年轻。”
  柏匀似笑非笑,一副“反正我是年轻还是老都由你说了算”的模样。
  “想去吗?”他懒洋洋揉着陆酒的耳朵,“不过去的话上下山得坐缆车,你现在还不能剧烈运动。”
  “……”陆酒的脸顿时垮下来,“慢慢爬也不行?”
  “慢慢爬那座山也很陡,或者换一座矮一点的山,我们慢慢上去,东峰等你生完再去。”
  陆酒拧起眉头,纠结地思考一分钟。
  然后爽快地点点头:“行,那还是生完再去吧!”
  对于喜欢的事物,他宁愿等一等,也要享受最好的状态。
  不过仅仅是这样和柏匀约定好,陆酒的心情就畅快许多。
  他好像已经登上山顶,看到了那辽阔的视野,闷了一晚上的胸口随之打开。
  他降下车窗。
  冰凉的空气涌动进来。
  窗外是安静的街道,街道两旁是安静的社区,晚上九点,大部分家庭应该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候,一户户窗都亮着光。
  陆酒怔忪。
  他回过头,无语地笑:“又停在这里?”
  这分明就是民政局正对的那条街!
  柏匀一顿。
  他往窗外瞄了一眼。
  这个小动作有点出乎陆酒的意料。
  然后柏匀斟酌着说:“这次是意外。”
  陆酒和他大眼瞪小眼。
  …………所以李师傅习惯性停在了这里,柏匀也没有料到?
  两人静了片刻,齐齐笑出来。
  额头抵着额头,肩膀微颤,陆酒尤甚,笑得几乎有点停不下来。
  “有这么好笑?”柏匀好整以暇地看他。
  “真的好幼稚啊你,”陆酒咳嗽,“真这么想跟我结婚?你到底是真的这么想结婚,还是急着想要一个孩子爸爸的名分?”
  “我说过,ta越不过你,”柏匀歪歪脑袋,心平气和和他讨论,“想和你结婚只是因为想和你结婚。”
  “所以,”陆酒睨他,“你是急着想要一个我老公的名分?”
  “嗯,这么说可以。”
  对于这种说法,男人欣然接受。
  陆酒却敛起笑容:“不会觉得婚姻是一种束缚?”
  “婚姻能怎么束缚人类?如果想要出轨,一纸契约怎么也拦不住。”
  这个男人总是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无情的事实。
  偌大的社会,形形色色的人类,各种各样的婚姻。
  有幸福,自然也有痛苦。
  人们总以为婚姻是契约,是绑定彼此的绳索,然而到头来才发现,婚姻是世间最弱的力,锁不住终究要背道而驰的两个人。
  柏匀靠坐在那里,语调稀松平常,一如聊任何普通话题时的模样。
  “如果你非要问我喜欢它什么,那它就和做爱一样。”
  “做爱是当下确认我们属于彼此的行为,婚姻是确认未来长久一段时间内我们属于彼此的证明。”
  “是一种宣告,或许没有意义,但令我感到愉快。”
  “我想告诉你我属于你。”
  深灰色眼眸紧紧攫取住他的视线。
  “也希望你已经确认,你属于我。”
  光线昏暗的车内,陆酒久久凝视着他。
  他抬起手,轻轻贴上男人的脸颊,摩挲。
  “多久?”
  他们可以这样属于彼此多久?
  柏匀抬起手,覆住他的手背,低头吻他的掌心。
  “到我死亡为止。”
  “这真的不是束缚?”陆酒失笑。
  就这样许诺了一辈子。
  “爱永远和束缚无关,是自发行为。”
  柏匀抬眸注视他。
  “所以,你也可以将我的答案听作为——”
  “我会爱你,直到我死亡为止。”


第28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28
  李师傅提着热腾腾的粥刚上车子,后座挡板被唰一下拉上去,把他吓了一跳。
  青年的嗓音从后座传来,从未如此沉静,像是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终于在心中落地。
  “李师傅,我们转道去陆家。”
  *
  深夜,陆家只余下杨钰和陆曲宁两个人,两人精气神全都不如从前。
  陆酒和柏匀的突然造访把他们惊到,听了来意之后,两人俱是脸色一变,杨钰又是慌张又是茫然地上楼去找户口本。
  “办完之后会送回来的。”陆酒晃晃那小本子,头也不回地和柏匀离开。
  回去路上,他们十指相扣,陆酒靠在柏匀肩上,很长时间两人没有说话。
  “我们会挪到一个户口本上去的吧?”他轻声问。
  “当然。”柏匀的嗓音低沉平静,就像这是不用思考,本就必然会发生的事。
  第二天,天气大好。
  陆酒一大早洗了个头,把一头黑发吹得蓬松,他看着镜子里不似想象中那么迟疑,甚至还有点春光焕发的自己,笑了笑,扯嗓子喊:“诶,你帮我上点发蜡好不好?”
  两人挤在卫生间里。
  柏匀将他抓成背头,陆酒一边嘟哝“你是不是故意的”,一边在男人的挑眉下又自己乱扒拉两下,扒拉乱了,才看起来年轻帅气。
  他主动用刚刚学会的手法替柏匀抓头发,认认真真抓了好一会儿。
  “和平常有什么区别?”柏匀凑近镜子。
  “更符合我的口味。”陆酒踮起脚亲了下他的脸。
  柏匀回头看他,他笑哈哈一阵风一样跑走。
  赶早去民政局的好处就是不用等太久。
  与柏匀并排坐在凳子上拍照时,陆酒在满室灯光下对着镜头有片刻的恍惚。
  他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在无人的桥边,在孤零零的公交站台,在深夜酒吧巷外。
  他的双目总是空茫地聚焦在虚空处。
  “有件事你可能说对了,”他启唇,用很轻的声音说,“我以前可能真的是一个不婚主义者。”
  他感觉到柏匀的视线落在他的侧脸。
  “但现在不是,”陆酒微微翘起唇角,“现在,我觉得过去的我可能对自己有点误解。”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红色背景下,他眉眼弯弯,他身旁的男人眼含沉静柔色。
  将结婚证拿到手后,两人先回家。
  陆酒是今天上午没课,柏匀也是下午才要去公司。
  陆酒始终有种不真实感,回到卧室后,他打开小本子,合上,翻来覆去地看,反复地确认自己已经和柏匀结婚的事实。
  然后想了想,给沈可发了一条消息。
  “emmm告诉你一件事,睡醒没?”
  过了两三分钟,沈可还没回。
  陆酒估摸这家伙是还在睡懒觉,便寻思着除了沈可他现在还有哪位亲朋好友需要告知一下对方他已婚的消息……
  他们那小群里的人算吗?
  不过那小群队伍日益壮大,如今已经有近二十名群成员,称不上“小群”了,在那里头宣布他已婚总有种在炫的感觉……
  嘶,那叶哥那边总得说一下吧?可叶哥对他来说是长辈,对柏匀而言是好友,是不是让柏匀去说好一点?
  陆酒正在纠结。
  沈可:“!!!!我醒了!!!我早就醒了!!我刚刚一直在发疯!!!”
  陆酒:“?”
  沈可:“[图片]”
  沈可:“酒哥新婚快乐啊啊啊啊啊啊!![礼花][礼花][礼花]”
  陆酒定睛一看,沈可发来的是一张朋友圈截图,顶头第一条就是柏匀的头像。
  这个男人没有发任何文字,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两个红本本,其中一本是打开状态,双人照展示得非常清晰,一切尽在不言中。
  发送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陆酒震惊。
  那个男人刚踏出民政局大门就不声不响发朋友圈了?!
  他立马打开朋友圈翻到这条消息,那下面早已有无数点赞和评论。
  高医生:“恭喜恭喜,新婚快乐![鼓掌]”
  沈可:“啊啊啊啊啊祝99,什么时候可以吃喜酒[撒花]”
  柏母:“?怪不得前段时间我问你结婚的事你总是打岔,看来是酒酒到现在才答应?[捂唇笑]”
  柏父:“[大拇指]”
  叶秦:“草,不声不响的,可以啊,什么时候办婚礼,我做酒酒娘家人[歪嘴笑]”
  二世祖1:“啊啊啊啊啊啊啊匀哥官宣!!”
  二世祖2:“卧槽,我起猛了?”
  二世祖3:“恭喜恭喜!”
  二世祖4:“恭喜匀哥酒哥,什么时候请吃酒![欢呼]”
  ……
  一分钟后,这条朋友圈下面多出了二十条新的评论。
  陆酒:“=_=为什么速度这么快!”
  柏匀回复他:“我删了,你发?”
  陆酒:“……不是在跟你比这个=_=算了,我准备去学校了。”
  柏匀回复他:“[拍头]等我一下,送你。”
  剩余十六条是齐刷刷的:“虐狗是可耻的!!”
  *
  陆曲宁是从一个群里看到这条朋友圈截图的。
  毕竟,他根本没有柏匀的微信。
  群里的人发出各种不可思议的感叹,陆曲宁在一瞬间咬紧牙关,内心几乎被酸水淹没。
  “陆曲宁!陆曲宁!”楼上忽然传来陆明阳的吼声,“人呢?!”
  陆曲宁一哆嗦,连忙喊:“爸爸?”
  “给我倒水,我要喝水!”
  “知道了!”
  他压根不想上楼再下来,直接跑去厨房拿出一个新水杯,用冷水兑了点热水,端上楼去。
  昨晚陆明阳回来时,那副模样把他和杨钰吓了一跳。
  鼻青脸肿,身歪体斜。
  他用最难听的字眼辱骂着陆酒,他们震惊之下说要去报警,陆明阳却跳起来说:“报警?你们当我不会报警要你们来帮我报?你们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啊?!那是谁?那是柏匀!是柏匀!”
  母子俩哑然。
  陆明阳骂骂咧咧上了楼,直到现在都没下来过,只对他们娘俩颐气指使。
  而现在,杨钰也找借口出门了,整个家里只剩下了他们父子两个人。
  陆曲宁硬着头皮上楼,开门。
  陆明阳仰躺在床上,气喘吁吁,两只眼睛瞪着天花板,那副模样看起来简直神经质。
  陆曲宁都不想和他对视,将水放到床头柜上,弱声道:“爸你还要什么就跟我说……”
  转身想走。
  “再这样下去你们娘俩我也要养不起了。”身后忽然传来极其冷漠的一句话。
  陆曲宁一惊,猛地转身,嗓音变调:“爸爸?!”
  “惊讶什么?”陆明阳依旧没有看他,话题非常跳跃,“说起来,你和罗意最近联系过没?”
  陆曲宁被他刚才一句话弄得有些急躁:“罗意?我联系他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最讨厌看见我!”
  “如果不是你们那天乱嚼耳根,我现在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陆明阳转过头,盯住他。
  陆曲宁被气到脸涨得通红。
  “我们嚼什么耳根了!我说了我根本什么都没说!是罗意自己一个劲瞎猜,还跑去挑衅陆酒,关我什么事!”
  “柏匀把我针对成什么样了,你要是什么都没干,他会这样?”
  “他针对你只是因为我?!”陆曲宁脱口而出,“不是因为你出轨,对、对陆酒和他妈不负责任?!”
  “哦,你知道啊,”陆明阳冷笑,“原来你也知道你是小三的儿子啊!”
  陆曲宁快疯了:“我又决定不了我的出生,你们乱搞关我什么事?!”
  “你享受了不属于你的东西,享受完了再说关你什么事,怎么最开始给你的时候你不说不要啊?”
  陆明阳的阴阳怪气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陆曲宁的脸上。
  这一瞬间,陆曲宁甚至有种想要上去掐死这个老头子的冲动。
  又来。
  又来这一句。
  谁都在对他说那些东西不属于他。
  可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没有权利让自己过上幸福的生活吗?他没有权利为自己打算吗?凭什么就让他当圣人?
  陆曲宁握紧双拳,眼神阴冷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就想和我吵架?”他冷冷问。
  陆明阳将他的神态变化看在眼里,怪笑一声:“你要是还想做陆家小少爷,就去找罗意,不管是下跪也好送礼也好,把他哄好了。”
  “他们家最近也在被柏匀打压,不过他们比我能撑,说不定还能撑过去。要是能说动他们跟我们站在一起,拧成一股绳了我们也许还能跟着撑过这一关。”
  陆曲宁气笑:“就非得去找他们?!”
  陆明阳恢复冷漠:“你以为现在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帮我们?”
  陆曲宁咬牙切齿。
  他回了自己房间。
  枯坐一下午,两只手握在一起,一会儿收紧,一会儿放松。
  他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明显被放轻了,小心翼翼的,杨钰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回来了,或许过一会儿还会出去。
  陆曲宁觉得就连这开门声也令人深恶痛绝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天色渐暗。
  他起身,开始翻箱倒柜。
  找人赔罪,空手去总归气弱。
  他内心含恨,却不得不绞尽脑汁思索在这种关头送点什么才能不被罗意嘲笑。
  找来找去,只找出他过去生日时磨着陆明阳给他买下的腕表,有十几万的,五六十万的,最贵的那一块价值百万。
  陆曲宁想也没想,拿了十几万的那一块。
  然后他给罗意发了一条消息,起身出门。
  *
  半个小时后,是在罗家门外见的面。
  罗意双手环胸,神态倨傲,见到他时同样是一阵阴阳怪气。
  “你找我有什么事?不会是替你哥送婚礼请柬来的吧?”
  陆曲宁沉默片刻,硬生生把恼怒压下去才说:“我是来找你道歉的。”
  “道歉?”罗意眉梢挑得高高的,“哦,你做错什么了要来找我道歉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陆曲宁深呼吸,“就是我哥生日宴上的事。”
  “什么事?”
  罗意似笑非笑,一副非要他自己说一遍不可的样子。
  陆曲宁怒到极点,甚至有点想哭出来。
  又恨不得掐死所有人,包括这个罗意。
  “……那天我让你误会了。”他捏紧手中的腕表礼盒。
  “误会?那只是一个误会?”罗意冷笑,“陆曲宁,你就老实说吧,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那我也没话好说了,走了。”罗意作势转身。
  陆曲宁立刻拉住他,惊怒道:“罗意?!”
  “吼什么?你的道歉就这点诚意?”罗意猛地回过身来,伸出手指重重点着他的胸口,“陆曲宁你就老实承认你对陆酒根本一肚子坏水吧!”
  “你以为你对陆酒的算计一直藏得很好?你以为大家看不出来你恨不得陆酒跌得越惨越好?大家只是看乐子而已,懂不懂?”
  “那些远离陆酒靠近你的人,当初围在陆酒身边时没多少真心,后来去你身边后也只有假意!只有你把他们当战利品,以为自己从陆酒身上抢来了多好的东西!”
  “陆酒和柏匀在一起的事,他们和我一样,早在酒庄的第一天就知道了!那天晚上在你和叶凛走了之后,他们俩就亲嘴了!为什么那些人没告诉你?因为他们想看戏啊!他们看出你根本不知道陆酒和柏匀的事,等着你闹笑话呢!”
  “所有人都看穿你了,知不知道?!”
  陆曲宁的脸色白得跟鬼一样。
  他像是遭了当头一棒,又被当众扒了衣服,整个人无所遁形。
  在极端的耻辱与惊慌中,世界仿佛颠倒,视野与意识也齐齐扭曲旋转起来。
  陆曲宁不知道今天到底怎么了,他好像在瓦解。
  罗意满脸讥讽。
  “你又以为我有多缺你的道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来?无非是你爸撑不住了,想让我们家跟你们家站到一条战线上去吧!”
  “要不要道歉随你,”罗意看了眼手机时间,“都到吃饭的点了,没空陪你墨迹。”
  语罢又转过身。
  走出两三步,身后才迟钝地响起追来的脚步声,袖子被一把扯住。
  他停住,侧身,斜眼看去。
  陆曲宁煞白着脸低着头,整个人在发抖。
  这幅惨样,几乎要让人心生同情了。
  “……我道歉……我……真的道歉,”陆曲宁的嗓音有些尖细,嘴唇被咬破,出了血,神色有点浑浑噩噩,“对不起……那天……是我误导了你……”
  “只是误导?”罗意挪开眼,懒懒问。
  “……”陆曲宁的抖动更剧烈,这之后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当时……确实在想一些事……”
  “什么事呀?”
  “……”
  “说不说啊?不说我走了!”
  “……我想……告诉柏匀,”陆曲宁的牙齿也打颤起来,“我是真的不知道……陆酒有没有在外面找女朋友……但听你说的时候……我……我想着如果柏匀知道这件事,或许……或许……”
  他的精神逐步走向崩溃。
  “或许会抛弃他……报复他……”
  罗意默了。
  他充满怀疑地瞧了一眼陆曲宁的脸色,暗自咋舌。
  看起来不像是在说假话。
  他还以为那天的误导是陆曲宁故意的,结果陆曲宁也是当场冒的坏水……?
  ……好吧。
  他心虚一瞬,咳嗽了下:“行吧,嗯,道歉就是要诚实点才有诚意嘛,你的道歉……咳,我勉勉强强接受了。”
  “你们家的事,我会跟我爸妈说说看,但同不同意就是他们的事了,我做不了主的啊!到时候要是我爸妈不帮你们可不能怪我说话不算数!……那个,你还有其他事没?”
  陆曲宁几乎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他整个人仿佛被奇怪的东西掌控了,骨肉全部被拔出,皮囊里只剩下混沌。
  他发着抖,下意识抬起那只礼盒。
  罗意的头顶上冒出一个问号。
  “还带了礼物过来?”他将信将疑接过这个盒子,当场打开,看到里头的腕表时有些惊讶。
  然后很冷不丁地开出一个玩笑。
  “你当初送陆酒的也是块表吧?”他取出这块表把玩,“怎么这么喜欢送表?该不会我收下后也成疯子了?”
  语罢,他就感受到一种怪异的氛围。
  陆曲宁的抖动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他抬起头。
  随后愣住。
  面前的青年一张脸上挤了太多表情,惶恐,愤怒,惊笑,羞恼,五花八门的表情共同占用着他的面部肌肉,将一张脸挤成了近乎非人的形状。
  一只眼睛大大睁着,充满血丝;另一只眼睛弯着,好像在不可思议地笑。
  嘴角翘起,颧骨隆起,额部皮肤仿佛在被往上拉,持续地上拉。
  逐渐地,在罗意惊恐的眼神中,陆曲宁的整张面皮好像都在被一股无形的力往上提去。
  ——就好像有一个人想要将他的皮从他的身上生生扒下来。
  “噗”一声。
  有什么东西从陆曲宁的头顶钻出。
  ……那是一条细细长长的黑色东西……像一条虫子,正在奋力地从陆曲宁的头皮里挣扎蠕动出来,弯弯扭扭,逐渐向上升起……
  啪嗒,手表和礼盒同时落到地上。
  罗意惊恐地往后退去,一步,两步,双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啊——啊——”他发出变调的凄厉嚎叫,惊破寂静的暮色。
  *
  深夜。
  陆酒和柏匀已经上床。
  陆酒看着书,打着哈欠。
  一根手臂伸过来,轻揉他的后颈。
  “这么困还不睡?”
  “我感觉我现在困得越来越早了,像老年人,”陆酒放下书本,直愣愣瞪着前方,眼睛酸痛,“算了,睡觉睡觉。”
  他将书本合上,放到床头柜上,柏匀替他抽掉靠垫。
  就在这时,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沈可发来微信。
  “酒哥酒哥,当初陆曲宁是不是送过你一块表啊?”
  “你是不是收了那块表后开始精神出问题的?”
  陆酒这会儿困得有点神志不清,只发了一个问号过去,不明白这家伙大半夜的忽然提这干嘛。
  沈可:“出大事了,今天傍晚的时候陆曲宁跑去找罗意,说是给他道歉,给他送了一块表。”
  “现在罗意也疯了,人都进医院了……”


第29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29
  陆酒顿时睡意全消。
  沈可用语音绘声绘色给他讲了一遍傍晚那会儿发生的事。
  就说罗意父母正在家里,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自家儿子的惨叫声,跑出去时就看到罗意坐在地上,尿了满裤子,身旁地上躺着一块手表。
  罗意惊恐地指着陆曲宁抱着脑袋仓皇逃离的背影,口齿不清地嚎着“头顶”“黑色的虫子”“钻出来了”!
  他们把他拖进屋内,罗意始终冷静不下来,也没法正常交流,胡言乱语的版本升级成了“陆曲宁是怪物”“不他肯定是外星人”“我要报警”,他浑身淌汗,坐立不安,眼神失焦,这幅模样快把他爸妈吓死,两位长辈直接打了120。
  期间他们寻思着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疯了,打电话给陆明阳,陆明阳还以为他们是来谈合作的,高高兴兴接起电话就说“我刚才让曲宁去给你们家罗意道歉,两个孩子终于和好了吧”,气得罗意父母当场痛骂他一顿——
  和好他祖宗,陆曲宁是过来给罗意做法了吧?!
  做法!
  他们惊觉!
  他们抢过罗意的手机,翻出陆曲宁的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又打电话给罗意的一位好友,问对方当初陆酒到底是怎么疯的。
  好友迷迷糊糊,回答不出所以然,罗意父母急得把刚刚在他们家门外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那位好友喃喃:“陆曲宁送了罗意一块表?……嘶,当初他好像给陆酒也送了一块表……陆酒就是收了表之后疯的啊!”
  可谓晴天霹雳。
  罗意父母傻了。
  罗意被120拉到医院,一通检查后医生的判断是惊吓过度,只给他打了一支镇定剂,但两小时后药效过了,罗意醒来后还是大喊大叫陆曲宁有问题,他不是人类,必须找消防!或者武警!或者道士!来抓他!
  罗意的父亲愤怒至极,他回到家,戴上手套将陆曲宁的那块表放进一个塑料袋里,直奔警察局。
  可警察同志也很茫然——一个年轻人收了一块手表后疯了,他的父亲说这块表里可能有咒,这要他们怎么办案?
  罗意父亲冷静下来后就醒悟,非常规情况只能用非常规手段来对付。
  他先是给所有认识的人,所有他在的商业伙伴群发了一条消息,简要说明情况,提醒各位小心陆家——这当然是一场报复。
  这条消息在圈子里一石激起千层浪。
  本地商圈大佬当然知道陆家,他们当中有不少人的小孩混二世祖圈子,也都知道陆酒莫名其妙疯了三年的事。
  原本只把陆酒当年的疯狂当笑话看,结果这里面竟然还有门道,陆曲宁竟然疑似利用手表给人做法?!
  这下可好了。
  这些大佬没几个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们信命,更信玄学能改命,平时每年都要给道馆寺院送不少香火钱,家里的摆件镇宅之宝个个讲究,手机里多多少少存着一些风水大师命理大师的联系方式。
  罗意这事一出来,陆曲宁和陆明阳立即成为了他们最忌讳的人。
  他们连忙告诉自己儿子女儿从今天起不要再和陆曲宁、陆家人有任何接触——陆酒当然没关系,他是受害者来着——有陆曲宁的群要么把陆曲宁踢了要么退群,陆曲宁曾经送过来的东西全部扔掉,以后看见陆曲宁立即转身就跑,离得远远的!
  而罗父达成目的后,通过一位朋友联系上一位大师,此时此刻,大师正在从外地赶来的路上。
  ……
  陆酒心中一动,立即在脑内呼唤:“111,开机开机!”
  小系统“滴”一声开机:“怎么了怎么了,宿主?”
  陆酒把刚刚沈可和他说的事复述了一遍。
  “罗意说的‘黑色虫子’会不会就是陆曲宁的灵魂代码?”
  111来了精神:“有可能!灵魂代码是由快穿局专用的黑色字符组成的,看起来是很像一条虫子!原来如此!原来这代码能自己从陆曲宁的脑袋里跑出来啊!”
  陆酒好奇:“那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你能感觉到吗?他的灵魂代码有被你们快穿局的人捕捉到吗?”
  111很遗憾地说:“没有,如果快穿局已经回收了这个世界的他的灵魂代码,肯定已经跟我说了,他们现在还没动静,肯定是灵魂代码又缩回去了。”
  陆酒摸下巴。
  这出闹剧肯定不是陆曲宁有意为之,他没道理故意把灵魂代码展示给罗意看,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他和罗意交谈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外,令他的灵魂代码自己钻了出来。
  契机会是什么?
  陆酒眸光微动。
  生日宴那天,他和陆曲宁聊着聊着,突然感受到一阵怪异的氛围,那个时候,会不会陆曲宁的灵魂代码也差点钻出来?
  ……难道是和陆曲宁的情绪波动有关?
  111兴奋兮兮:“宿主,我们要不要去找陆曲宁试探一下?”
  “为什么?”
  “?”
  “快穿局有给你下紧急任务吗?”
  111懵逼:“没有。”
  “没有的话我上赶着去干什么?”陆酒立即变得懒散起来,“不管是‘把我的人生纠正回正轨’还是‘替他们捉拿陆曲宁的灵魂代码’,这两条任务他们都没给出时间限制,那慢慢来不就行了?说不定哪天陆曲宁自己就把任务完成了。”
  111:“…………”好有道理哦!
  陆酒思索完,将手机放回到床头柜上,舒舒服服躺下去。
  ——然后对上了身旁男人微妙的目光。
  “?”陆酒,“干嘛?在看什么?”
  柏匀定定看了他几秒钟,轻笑一声:“没什么,睡吧。”
  他替他拉上被子。
  *
  陆曲宁这事传遍整个圈子,后面几天,微信群里也一直在讨论,大家越传越邪乎。
  陆曲宁不知去向,没有人再见过他,不知道他是躲在家里,还是直接去了外地。
  罗父找来的那位大师在他们家摆阵做法,得出结果——罗意根本没疯,他所言俱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
  这话一出,圈内再次震动。
  也就是说,陆曲宁的身体里真的藏着一条古怪的虫子,而那条虫子在那天傍晚真的当着罗意的面钻出来了?!
  那陆曲宁是什么?!
  大师讳莫如深。
  只道以后离陆曲宁远一些就是,不可招惹他,但也不必害怕他会干出些什么,强大者亦弱小,强大在于他区别于凡人的力量,弱小在于他贪生怕死欺软怕硬的性子。
  这番话一时流传盛广,大家越品越好品。
  “春晚都不会有这次事情来得精彩。”沈可如此评价。
  ……
  气温一天天转冷。
  进入十二月后,陆酒的肚子大得越来越明显了。
  月底,他在教授公司的实习结束,教授得知他下个学期要休学非常惊讶,陆酒只说是身体缘故,养好了就行,让教授不用太担心。
  期末考完毕,他就彻底在别墅里窝起来,哪里都不再去。
  地暖二十四小时开着,柏匀回家也一天比一天早,到了后来,非必要情况下他基本在家办公,开会也是关上书房,打开摄像头,线上进行。
  年前,他们去高医生那儿又进行了一次产检。
  这次,他们几乎能清楚看到小崽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看到ta小藕节似的手臂和腿,那小小的手正摆在ta的脸颊边,像是在挠痒痒。
  陆酒第一次觉得,幼崽还挺可爱的。
  不过——
  “希望ta出生之后还能这么可爱。”他对柏匀如此说。
  对于他在父爱上头之后如滑坡般迅速的冷静以及清醒,柏匀的回应是一记很兴味的笑容。
  当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陆酒正要迷迷糊糊睡过去,忽然惊醒。
  他坐直身体摸自己肚子。
  柏匀正在看报告,见状问:“怎么了?”
  陆酒掀开被子,迅速扯过他的手,一起放到他的肚子上。
  下一秒,柏匀微怔。
  陆酒转过头,眼睛冒光:“感觉到了?!”
  柏匀歪歪脑袋。
  又是一下。
  陆酒的肚皮底下,崽子分明踹了一脚。
  陆酒倍感神奇,他竟然有胎动了,胎动竟然是这种感觉!
  不知道崽子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表演得越发兴起,一下一下踹个不停,陆酒乐了:“ta在敲鼓呢?”
  “看来生出来后就要教ta知道晚上是睡觉时间。”柏匀非常平静地说了一句。
  瞬间,肚子死寂。
  陆酒:“………………”
  陆酒:“……你怎么连没出生的崽子都吓唬?”
  柏匀挑眉:“下午的时候你和我妈不是说要适度胎教?”
  “……你那时候不是在开会吗,你以后好好开会不要再出门偷听还思考这种邪恶的胎教了!”
  ……
  过年的时候,山上下了一场大雪。
  这场雪从年三十下午下到了大年初一早上,一起来四周便是银装素裹,管家和阿姨们也异常兴奋。
  陆酒却是一大早就抽起了筋,痛得下不了地。
  柏匀坐在床边,挽起袖子替他按,按了许久,直到将他伺候得浑身热烘烘,筋骨舒展了,才停止。
  陆酒歪倒在床上,没骨头似的看着男人起身收拾东西,忽然抬起双臂:“诶。”
  柏匀回头,见到他这种姿势,露出一副“又想干什么”的好笑表情。
  却还是配合地俯下身来:“怎么了?”
  陆酒环住他的脖子,亲亲他的侧脸:“谢谢你,辛苦了。”
  柏匀一顿。
  他撇过头来,捏住陆酒的下巴,吻了下他的唇,鼻尖抵着他的脸颊肉。
  “这话好像不该对我说。”
  陆酒闭上眼,没有说话,只蹭蹭他的脸颊。
  他收到了四个大红包。
  分别来自于柏匀,柏父,柏母和叶秦。
  讲道理,陆酒从小学毕业后就再没收到过红包了。
  柏父柏母是这么说的:“你已经是我们家的孩子了,我们家就是活到老红包发到老的,你看,阿匀也有!”
  叶秦是来做客后看到了陆酒的肚子把红酒喷了满地三观颠覆完又去吹了一阵冷风冷静了一小时后临时包的红包。
  “酒酒,你这小崽子的干爹我是当定的,不过这红包不是给ta的,是给你的,你真的辛苦了。”
  而柏匀是这么说的。
  不对,他是这么做的——
  当天晚上,他将红包拿出来,陆酒震惊地接过,喃喃道:“你也给我红包?”
  柏匀就双手环胸,站在那儿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这道目光存在感过于强烈,陆酒干巴巴问:“干嘛?又不想给了?想收回去?”
  “不,”柏匀眯眼笑,“只是突然理解了发红包这种行为的乐趣。”
  “……什么乐趣?”
  “和喂食一样,”男人直勾勾盯着他,“让人忍不住想多喂一点。”
  “…………”
  陆酒下定决心,这辈子他一定要想办法赚大钱。
  以后谁投喂谁还不一定呢!
  *
  春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柏匀去公司。
  整个早上在开会中度过,午餐约了合作伙伴在外面餐厅,大概三十分钟后就要出发,他刚和陆酒通完话,办公室门就被敲响。
  “进来。”
  助理打开门,柏匀低头签署一份文件。
  “柏董,陆先生的弟弟现在在一楼,说想要见您。”
  “匀”字签到最后一笔,笔尖从纸上利落提起。
  深灰色双目一转,视线向门口扫去。
  助理满脸迟疑:“他说想和您谈一下有关陆先生的事,非常重要。”
  ……
  陆酒坐在客厅落地窗前。
  别墅里很安静,他陷在沙发里,盖着毯子睡得很熟。
  忽然一阵痒意。
  他用下巴蹭蹭脖子,蹭到一只手,睡意朦胧地睁开眼,发现柏匀站在他身后。
  “……你回来了,”他嗓子沙哑,“几点了?”
  “还早,两点,”男人顺着他的脖子一路抚到他的脸颊,“怎么不去床上睡?”
  “感觉还是坐着睡舒服……”陆酒的手放在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上,闭上眼回答。
  男人便没有再说话。
  只温柔地爱抚着他。
  这只手很温暖。
  入冬之后,柏匀就没有用冰冷的手碰过他。
  陆酒终于察觉出一丝古怪,复又睁开眼:“你……怎么了?”
  大衣还挂在手臂上,没来得及放下,长长的眼睫在柏匀本就深邃的眼中投落下一片阴影,令人更加看不出里头的情绪。
  男人就这么低头望着他,一如这几个月来偶尔他表现怪异时的模样。
  他微微一笑。
  “没什么。继续睡吧,吃饭了我叫你。”
  他俯下身,亲吻陆酒的侧脸,温柔至极,体贴地替他盖好毯子。
  *
  到了三月份,陆酒忽然听说陆明阳和杨钰闹离婚了。
  ——不是陆明阳要离,是杨钰要离。
  俩人闹得鸡飞狗跳,圈内人尽皆知。
  陆酒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收到一条来自陌生手机号的短信。
  “房子要卖了,这两天我收拾出来你妈的一些东西,全都放到了你房间里,如果你要就回来拿,不要我就扔了。”
  当时陆酒正在翻古诗辞典——依旧是在苦恼小崽子的名字。
  而柏匀正坐在他身边喝茶。
  陆酒拿起手机,看到短信后沉默下来。
  “想去?”身旁,柏匀平淡地问。
  “不是,”陆酒的脸上浮现出探究,“我是在想,这是陆明阳发来的吗?”
  *
  一天后。
  春寒料峭。
  陆家别墅对面的巷中停着一辆车,陆曲宁正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搭着方向盘,双目紧盯别墅大门。
  当车外有人走过时,他一个激灵立马看过去,即使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他也会诡异地盯上许久,直到对方彻底走远,才悄悄松一口气。
  他回想起一个月前,他踏入柏匀办公室的那天。
  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阅览手上的东西头也不抬。
  助理彬彬有礼让他在离那个男人很远的沙发上坐下,他有些拘谨,也为接下来要发生的谈话感到紧张和期待。
  柏匀俨然是应对这种场面的老手,从头到尾都表现得从容不迫,陆曲宁完全看不透他,那场对话最后是由他自己耐不住急切开始的。
  他说一半,遮一半。
  小心注意着不透露太过,只希望柏匀知道,陆酒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甚至可能不是真正的陆酒。
  至于他是谁?
  给他一笔钱,他再全盘托出。
  陆曲宁也是走投无路。
  罗意那事发生之后,杨钰这个亲娘开始害怕他,陆明阳则叫嚣着要把他送去精神病院,陆家他是呆不下去了,这座城市他也呆不下去,现下只有拿钱跑路才能让他从泥潭里脱身!
  他关闭了329的静音,时不时向系统确认:“灵魂代码没有钻出来吧?”
  “没有,宿主。”
  然而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也不过是从低头签署文件改为后靠到椅背上,双腿交叠,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视他。
  陆曲宁压力渐大。
  “他为什么没有反应?我哪里说得还不够明确吗?”
  329沉默:“我也不知道,宿主。”
  陆曲宁收紧双手,裤子布料被抓皱。
  “我刚刚说了陆酒可能不是三年前那个陆酒了吧,我说了吧?”
  “说了。”
  “他都不在意的吗?”
  他的双唇小幅度地张闭着,急切的交流欲让他几乎就要本能地张开嘴和329说起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
  “——你在和谁说话?”
  来自办公桌后的一句冷不丁的提问,令陆曲宁狠狠愣住。
  ……什么?
  “他在说什——”他糊涂地问329。
  被男人打断:“啊,就是现在。”
  陆曲宁僵住。
  “现在,”男人缓缓道,“你正在和一个我看不见的人说话。”
  ……思绪瞬间蒸发成空白,陆曲宁呆呆地望着柏匀。
  “是谁?”男人好脾气地问着,好像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听到陆曲宁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五雷轰顶。
  “……我,”陆曲宁吞咽一下口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匀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我在和你说话啊。”
  男人笑了一下,那双探究的眼睛始终没有放过他。
  他每一个低沉优雅的吐字,都令陆曲宁涔涔渗出冷汗。
  “对话是直接在你们的大脑里发生的?”
  ——
  陆曲宁轰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胸腔大起大伏,浑身上下汗毛直竖。
  柏匀的视线从平视转为仰视,依旧饶有兴致。
  陆曲宁却像是被一把火点燃,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怎么回事?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他也是玩家吗?329,柏匀也是玩家吗?!”
  “我不知道,宿主,我的检测功能早就坏了。”
  柏匀的视线清楚表明,他知道陆曲宁又在和脑内“生物”对话了。
  陆曲宁在内心尖叫。
  “他和陆酒都是玩家?!”
  “我真的不知道,宿主,您冷静一下,不然灵魂代码——”
  陆曲宁倏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头顶。
  柏匀玩味的视线跟着落在了他的头顶。
  这个转移令陆曲宁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他根本就是一个早就被追踪瞄准的猎物,一举一动早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什么话都不再说,夺门而出!
  ……
  从那天起,陆曲宁就觉得自己身后总有一股视线,好像有人在跟踪他。
  他不知道是自己太过敏感,还是他真的在被监视,他害怕极了。
  杨钰开始和陆明阳闹离婚,两人不再回家,那栋别墅即将被拍卖,没法再住人。
  陆曲宁不得不把自己收藏多年的手表全都卖了换成现金,可即使有了这一百多万,他也非常清楚自己用不了多久——
  没有朋友愿意帮他,没有人愿意收留他,他没有地方可去,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无处可藏,这些钱很快就会被花光,到时候他会变成穷光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陆曲宁在巨大的压力和焦虑中催生出一股愤怒。
  难道他要这样过一辈子?!这比在任务世界里还不如,他冒着巨大的风险撬开这些待开发世界为的不是这样的生活,他不要!
  前天晚上,他冒出一个主意。
  他在普通人下班的时间点离开了他的临时租房,汇入人流中。
  他穿着兜帽衫,在大街小巷里穿行许久,时不时加速快跑拐弯,最后钻入一个工地,跑到建造中的大楼六楼,于月下阴影里警惕地打量四周。
  确认下方没人之后,他开始和329商量。
  “329,我听说你们系统是玩家手里的最后一道杀手锏,在危急关头下可以销毁你们兑换出珍藏级宝箱。”
  “是,”329平静地回答,“但是宿主,您之前经历的那些任务世界累积下来的成就点也可以兑换出一些低级宝箱,那些不够用吗?”
  “不够!”陆曲宁气喘如牛,“我听说珍藏级宝箱里有一个‘焕然一新’功能,能让人彻底改头换面,我想要这个!”
  329沉默许久。
  “宿主,请您考虑清楚。在您撬开这些待开发世界的时候,我和您都被打碎成了五份碎片,进入了不同的世界。此刻的您如果销毁了此刻的我,其余四个世界里的我也会跟着消失变成宝箱,那些世界里的您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失去系统的持续性帮助。”
  陆曲宁立即皱起眉头。
  “这五个待开发世界不是平行关系吗?也许那四个世界里的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不需要你的帮助了!”
  “三千世界在大世界里是平行关系,但在时间维度上有先后差异。我们目前这个世界处于时间维度的前端,这个时候,另外四个世界的您或许还未出生。”
  “…………”
  陆曲宁没想到会这样,一时有些犹豫。
  月色下,他目光阴翳地盯着虚空处。
  一分钟后。
  “不管了,我要销毁你。”
  他现在只能顾好他自己。
  在五个他分开的那个瞬间,另外四个他就再也与他无关。
  再说了,那四个他不也还是能各自拿到一个珍藏级宝箱的吗?
  329一声叹息。
  “好,那我现在就进入自动销毁程序。一分钟后,宿主您的面前会出现一个珍藏级宝箱。请您谨慎做出您的选择。”
  “329向您道别,与您一起的旅途虽然短暂,但非常愉快。再见。”
  陆曲宁的人生非常失败。
  或许因为他是一个懦夫,从不敢做出大胆的选择。
  现在,他要勇敢一次。
  黑暗中,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宝箱浮动在空气里,只有他能看见。
  他吞咽口水,心如擂鼓。
  掀开宝箱的盖子,里头叠着四张金色卡纸,他将它们取出来,留下“焕然一新”,将其余的放回箱中。
  闭上眼,默念“使用”。
  一道机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现在,请您想象您想要的新形象,包括身高、体重、声音等一切细节。】
  【焕新开始。】
  ……
  夜色慢慢降下。
  陆曲宁注意到,一辆迈巴赫驶到了陆家别墅门口,停下。
  他激动地前倾身体,双眸射出激动与贪婪的光芒。
  来了!
  是陆酒吧?
  他收到那条短信,被他骗回这里来了!
  车外后视镜映出车窗玻璃后的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带着浓重黑眼圈,双目充满血丝,却依旧难掩明艳昳丽的脸。
  陆酒的脸。


第30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30
  迈巴赫的后车门被打开,陆酒下了车。
  驾驶座上也下来了人,是那名陆曲宁忘了叫小黑还是小白的保镖。
  两人一道消失在他的视野盲区——迈巴赫挡住了别墅门口,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陆曲宁屏息凝神在车里等待,一分钟,两分钟……
  他藏在别墅里的东西会被发现吗?
  他的手心里渗出紧张的汗。
  要不要现在就进去?
  陆酒会不会从别墅后门离开?
  陆曲宁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不,应该不会,他们的车都停在大门口,除非陆酒早就知道他的计划,不然有什么理由抛弃门口的车,偷偷摸摸从后门离开?
  陆曲宁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有负罪感。
  是陆酒搅乱了一切,他现在只是在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他下定决心,小心翼翼觑了四周一番——从他将自己改头换面成陆酒之后,他就再没有回过之前那个临时租房,重新找了一个住处,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发现这个秘密。
  他要在今晚,将自己彻底变成陆酒。
  陆曲宁长出一口气,眼神镇定下来。
  他推开车门,就着夜色飞快跑进陆家别墅,从头到尾,这条街上没有一个过路人影,他只在掠过街角监控头的时候低下了头。
  *
  一楼客厅里亮着灯,但没看到人,隐隐有说话声从二楼陆酒的房间里传来。
  陆曲宁小心将大门关上,飞速跑向一楼库房,心脏狂跳。
  那是一个平常他们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一般只有保姆会进去,此刻推门而入,几桶汽油映入陆曲宁的眼帘。
  他的呼吸非常急促。
  他又探头瞥了二楼一眼。
  陆酒房间的门还没被打开,那两个人还在房间里。
  陆曲宁用意念调出329销毁后留下的最后一抹力量——曾经那些任务世界里他累积下来的成就点。
  他用一部分成就点兑换出了一个低级宝箱,打开后选择了“防护盾”功能。
  下一秒,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笼罩住他。
  陆曲宁俯身拎起两桶油,离开这个房间,开始沿路倾倒。
  ……
  别墅里很快弥漫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
  即使有防护盾做阻隔,陆曲宁还是被熏得直犯恶心。
  洒完一楼,他咬咬牙,拎着一桶油跑上二楼,用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将二楼走廊也倒满汽油。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
  拿出一盒火柴,擦燃,将手臂伸出栏杆外,松开手指。
  火柴掉落下去。
  火苗在坠落中颤抖,于接触到地面的瞬间,点燃汽油。
  ——熊熊火焰迅速蔓延开来,瞬息之间将整个一楼变为火场。
  别墅内的空气全都成为了助燃物,砰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房屋震动,陆曲宁跌坐在地上,眼睛一闭一睁,熊熊烈焰已经包围住他,黑色浓烟涌向防护盾!
  陆曲宁被吓得瘫软在地,所幸浓烟被防护盾挡住了,他还能呼吸到微弱的新鲜空气!
  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陆曲宁还是产生了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连忙爬起来,扑到陆酒的房间门口,拉住门把手不让里面的人打开,然后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
  里面有声音!陆酒和保镖还在里面!
  陆曲宁心脏直跳。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发现别墅已经烧起来了吗?
  烈焰烧得整栋房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浓烟见缝插针般钻入所有可以钻的缝隙角落。
  此时此刻,房间里的陆酒和保镖甚至应该能通过窗户看到外面飘升上来的浓烟!
  只要他们死在这里,烧成两具焦尸,他就能成为陆酒了!
  他会假装逃出去,假装是保镖缠住了“陆曲宁”,掩护住了他,他会哭着扑进柏匀的怀里,从此之后他就能得到陆酒的生活!
  陆曲宁兴奋到极点,嘴角不自觉咧开一抹笑容。
  害怕吗?
  惊慌吗?
  陆酒,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陆先生,这是您母亲的东西吗?”
  “啊,这个也是。”
  嘎吱嘎吱声中,两句对话清晰传入陆曲宁耳中。
  他愣住。
  这两人还没发现房子已经烧起来了?
  “这个不是,这个放下。”
  “您拿得动吗?”
  “嗯可以,我来我来!”
  整栋房子摇摇欲坠,陆曲宁甚至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喊“烧起来了”,可屋内陆酒和保镖的声音却始终悠闲淡定。
  陆曲宁心一坠。
  他猛地撞开房门!
  浓烟弥漫的屋子里,一片漆黑。
  防护盾开始失去效力,陆曲宁吸入一些浓烟,他一边呛着一边摸索到墙上的灯开关,按下。
  ——一台手机躺在房间中央的地上。
  录音在循环播放。
  “陆先生,这是您母亲的东西吗?”
  “啊,这个也是。”
  “这个不是,这个放下。”
  “您拿得动吗?”
  “嗯可以,我来我来!”
  ……
  陆曲宁缓缓睁大眼睛,目眦欲裂。
  他疯了一般转身跑向隔壁的他的房间,推开,没人!
  跑到走廊尽头,陆明阳和杨钰的卧室,没人!
  书房没人!
  二楼小客厅,没人!
  浴室没人!小阳台没人!
  楼下,各处,整栋别墅,除他以外,没有一个人影!
  ——陆酒去了哪里?!
  陆曲宁疯狂呛着,从后门跑了出去,他离开了火场与浓烟,肺却始终在灼烧。
  双眼覆着一层灰尘,被冷风一吹直冒泪水。
  视野扭曲晃动,什么都看不清,他在笔直的逐渐聚集起人的小巷里横冲直撞穿过,无视了那些人惊异的目光,一路跑一路跑。
  逐渐的,他变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恨急了非要追到陆酒不可,还是要逃到没有人能再发现他,发现是他陆曲宁纵了火的地方。
  在某条陌生街道的尽头,一辆黑色宾利横停在那里。
  陆曲宁被脚下的石头一绊,狼狈地扑倒在地。
  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肺里的氧气几乎全都被他呛了出去,他头晕眼花,耳朵嗡鸣,人好像快要死去。
  车后座的门开着。
  有人坐在里面。
  黑色西装裤垂直笔挺,皮鞋干净锃亮。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出来。”
  男人温文尔雅的嗓音从头顶上落下。
  陆曲宁僵住。
  牙齿开始打颤。
  熟悉的恐惧如涨潮时的潮水,正在以非常迅猛的速度涌上他的心头。
  老鼠在复杂的弯道里钻来往去,用尽各种方法逃生,最终发现它身在人为制造出来的巨大玩具迷宫里,一双窥视一切的眼睛俯瞰着它。
  “二十分钟,比我想象中的要久,这也是和你交流的那个‘人’给你的特殊能力?”
  陆曲宁浑身都开始发抖。
  他直愣愣盯着地面上的某个角落,身体肌肉仿佛已经化作石块。
  某一刻,有什么事发生了。
  他一激灵,惶然抬起头。
  颤抖的视野上方,一串由黑色字符组成的丝带正蜿蜒飘浮起来。
  陆曲宁瞬间脸色惨白,他抬起双手摸向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的皮肤正在松弛,他在融化。
  “啊——啊——”
  宾利驾驶座上,司机一声不吭直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后座,男人依旧优雅地坐着。
  那丝带随着冰冷空气的涌动,悄无声息流向他的方向。
  深灰色双目饶有兴致注视着这一幕。
  抬起手,骨节分明的五指张开。
  丝带被扣住。
  “啊——啊——”陆曲宁凄厉惨叫着,向后蹬退,他看着这已经超出他的认知,令他极度恐惧的一幕,除了哀嚎做不出其他任何反应。
  “这就是‘虫子’?”
  男人看着手中的东西,若有所思。
  “说起来,”他用拇指轻轻叩击这看起来像是来自异世界的东西,没有抬眼,“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你们的变装游戏,真的非常劣质。”
  “如果你还能‘回去’,请告诉他们,以后不要再这样玩了,好吗?”
  像是在好商好量着,男人的大拇指就这样缓缓压下。
  “我的爱人不论是什么身份,都与你们无关,我也不需要你们来告诉我答案。”
  “互不干扰,做得到的吧?”
  黑色丝带被指尖抵住,用力,无声断裂成两半。
  字符失去束缚,震荡般向四面八方飘散,如荡起的尘埃。
  ……
  小巷恢复了寂静。
  司机岿然不动,直视前方,额头上有汗水缓缓淌下。
  车后门前的地面上只剩下一堆人皮,一只惊惧的眼折叠在最上方,瞪视着夜空。
  柏匀歪头打量着。
  三秒钟后,这堆人皮便和那些黑色字符一样消失在空气里。
  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31章 闯入大佬房间之后31
  夜幕降临后,山下亮起星星点点,接连成片的灯光汇聚成这座城市的璀璨夜景,将云层也照得斑斓。
  陆酒裹着厚厚的毛毯坐在落地窗前,捧着一杯热牛奶啜饮。
  一个小时前。
  他和小黑走入陆家别墅大门,打开灯后,小黑上楼放手机,他径直穿过客厅,从后门离开。
  一辆车早就停在那儿,他坐进后座,小黑很快回来,上了驾驶座。车子顺着笔直的巷道往外开,与黑色宾利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陆酒与柏匀的目光发生了短暂的交汇,记忆也带他回到了昨天的傍晚。
  “想去?”
  “不是,我是在想,这是陆明阳发来的吗?”
  陆酒陷入深思。
  “当初我出去租房的时候就把我妈的东西一起带走了,非要说她还有什么东西留在那儿,就只剩下她和陆明阳刚结婚那几年陆明阳送她的首饰了吧。”
  “但那些首饰后来一直被杨钰藏着,”他顿了顿,“不说我,就算是我妈应该也不会认为那是她的东西。”
  是根本不想要。
  陆明阳对这点应该最清楚不过,更何况他几个月前刚被揍过,以那个男人色厉内荏的性格,陆酒不信陆明阳还会拿那些东西来招惹他。
  但如果不是陆明阳发来的这条短信,那就是……
  “好奇?”
  茶杯被搁到桌上发出声音。
  陆酒下意识回过头,对上柏匀的目光时,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希望我去?”
  柏匀的唇角抿开一抹笑容。
  陆酒探究地望着他:“为什么?”
  ……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柏匀终究给得不算明确。
  陆酒只知道,这个男人大概是想借此机会把某些扰人的苍蝇彻底扫除干净了。
  倒也符合这个男人的人设,只是……
  111疑惑:“宿主,为什么你不留在那儿看他怎么做呢?”
  陆酒望着窗外的夜景。
  傍晚出门前,男人替他扣紧大衣衣领,对他说:“办完了就让小黑送你回来,赵姨今天买了你最爱的那家卤鸽,早点回来吃。”
  “……你不希望我留在那儿。”陆酒直视这个男人,戳破这一点。
  柏匀的微笑却依旧无懈可击。
  “晚上气温还是太低了,”男人用手指梳理着他的黑发,语气温柔,“等热一些了再出去玩吧。”
  ……
  陆酒放下牛奶杯。
  他在脑海中说:“其实,我也只是好奇他会怎么做,但对他选择这样做的原因并不好奇。”
  111忽然惊呼:“快穿局刚刚发来消息,陆曲宁在这个世界的灵魂代码消失了!”
  陆酒一怔。
  “消失是什么意思?”
  “就是消失了,被弄坏或者被销毁了!”111情绪激动,“这怎么可能,这肯定和柏匀有关!但他怎么有能力销毁玩家的灵魂代码?他只是普通人类啊!他要是有身份我早就该感应到了,这怎么可能!!”
  它激动到胡言乱语。
  陆酒打断它:“有没有可能是陆曲宁自己不小心干了什么,把他的灵魂代码摧毁了?”
  “什么神人才能干出这种操作啊,快穿局建立八百多年了就没见过这种人!”111一个卡壳,“但确实也有这种可能性……”
  一人一统静下来。
  111深深地疑惑了:“宿主,为什么我感觉这件事上你在刻意和柏匀保持距离?”
  陆酒沉默。
  “刚刚你也说了,如果柏匀有特殊身份,你会感应到的是吧?”
  “是。”
  “所以事实证明他就是普通人类,不可能知道快穿局的事。如果他真的看出了一点什么,那也只是因为他在普通人类中不算普通人。”
  柏匀敏锐,洞察一切,做事有自己的风格,陆酒已经习惯被这个男人惊讶到的感觉。
  但是——
  “既然如此,那就此打住不好吗?”陆酒非常冷静,“不管他对我和陆曲宁的事洞悉到什么程度,他不想让我参与这些事情,那我就不参与。他不问我,那我也没必要主动去和他说不是吗?”
  陆酒的态度一直如此。
  他不畏惧于自己身上的秘密被最亲近的人发现,但这也不代表他会闲着没事上赶着告诉别人这些事情。
  有什么必要?
  就像他和陆曲宁那次在学校里的谈话一样——柏匀明显通过小黑小白得知了那次谈话的具体内容,但那个男人也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们没有在口头上达成一致,行动上却同时对这件事保持了安全距离。
  111哑然。
  它还是没想通:“可、可柏匀就不好奇?”
  陆酒轻笑。
  “111,你觉得这里的夜景好看吗?”
  “好看呀!”
  “那你会走出这栋别墅,去外面看吗?”
  “现在?现在不会,现在外面太冷了。”
  是,现在外面太冷,也太黑了。
  所以就保持这样的距离,静静地欣赏景色不好吗?
  至于向外的这一步——
  就等什么时候旭日东升,寒夜驱散了,再踏出去吧。
  *
  陆酒在落地窗前睡着了。
  他做了一些零碎的跳跃式的梦。
  梦到小时候他在叶家,蹲在叶凛卧室的地上和叶凛一起玩模型,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叶秦语调轻快的说话声,好奇地站起身趴到窗边,往下望去。
  楼下,颀长俊逸的少年刚刚迈入庭院,唇边挂着一抹礼貌而文雅的微笑。
  忽然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少年抬起头来,狭长的双目在阳光的直射下微微眯起,透出一抹明晰可见的深灰。
  那是陆酒的记忆中,他们第一次对上目光。
  好帅气。
  这是他对这个人的初印象。
  他梦到了他与这个少年后来擦肩而过的无数个瞬间。
  不论在什么场合,只要他回头,亦或抬头,视线总能穿过重重人影,于不经意间与那双漫不经心的眸子对上。
  只是他们从未交谈。
  像是在保持着一种奇怪的,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的默契。
  岁月间,少年成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英俊。
  他的神态举止更为成熟,从容,笑容越发令人看不透,距离也变得更加遥远。
  ……
  梦境来到那年冬天,陆酒在叶家院落里与那条年到十一,毛发花白,却还依旧活蹦乱跳的金毛打雪仗。
  他被扑到雪地里,金毛尾巴甩个不停,他则笑个不停,忽然听到脚踩进雪地里的声音,歪头望去,只见一把黑伞撑在上方,伞柄上捏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男人似笑非笑望着他。
  他回国了?
  陆酒一惊。
  又莫名感觉到一丝尴尬,亦或是难为情?
  他一个扑腾从地上坐起,发上还顶着雪,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
  “快进来啊,愣在外面干什么?”叶秦已经出来叫唤,还看到了雪地里的他,“酒酒你这样不冷吗?”
  陆酒闭上嘴,飞快摇头。
  那抹短暂停驻在他面前的身影已经掠过他,走入别墅里。
  只是在进门后转身收伞的瞬间,男人似乎又笑着睇了他一眼。
  ……
  陆酒还梦到半年后夏日的那个午后。
  他百无聊赖给花草浇水,浇完才想到自己这番恐怕是杀手操作,于是忙不迭借来一把伞,打到花草上方,心中哀叹真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做。
  忽然余光里闪过一抹身影,他撇头望去,微微一僵。
  怎么总被这个人抓住?
  他心中懊恼。
  小幅度地朝对方点了点头以作打招呼,他便颇有些刻意地收回视线。
  可男人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好奇地盯他。
  ——没错,尽管背对着对方,陆酒却依旧能感知到那股视线叫做“好奇”。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刚浇过水,太阳太大了,不给遮一下会被烧死的。”
  ——所以,为什么要选在这种时候出来浇花?
  仿佛听到了男人的心声,陆酒不满地瞄了对方一眼。
  他就是做了一件蠢事,怎么了!
  男人一顿,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双目弯起,薄唇微勾,很好看,也很纵容的一抹笑。
  陆酒连忙收回眼,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变得有些乱。
  ……
  梦境不断跳跃着。
  陆酒在睡梦中浅笑,过了很长时间,某一刻,眉头缓缓蹙起。
  他开始梦到一些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事。
  三年前。
  乱码进入身体,他的灵魂被挤出。
  由双目接收到的画面,由双耳听到的话语,全都在进入大脑的瞬间就在这具身体里陷入沉睡。
  直到此刻,方被唤醒。
  ——
  高三寒假。
  “把我骗来这里的人是你?”乱码暴躁地杵在屋中,神情阴郁,“你想干什么?”
  东南亚海岛,即使是冬季也并不寒冷。
  海上木屋没有开灯,光线很暗,薄纱般的帘布被一阵阵海风轻拂开,时不时放进来一些阳光,打在窗边男人的身上。
  他陷在半明半暗之中,优雅地交叠双腿,坐在那儿已经许久,却始终只用一种令人看不透的目光注视他。
  “为什么不说话?!”乱码大吼,“你有什么目的?你也想嘲笑我?长居在欧洲的人特意跑来这里把我也骗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我是不是真的疯了?!柏匀你也这么无聊?!”
  男人只歪了一下脑袋,目光平静无波。
  他启唇:“围巾。”
  “什么?!”
  “去年冬天,在芝华大酒店门口,有一个小姑娘送过你一条围巾,还记得吗?”
  “什么东西什么围巾,我听不——”
  “那就好好听。”
  男人打断他,语气温柔,却令乱码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
  “好好回忆,再告诉我答案。还记得吗?”
  乱码捏紧拳头,面露警惕,眼神躲闪。
  非常可惜,他的记忆就如他的思维一样混乱。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哪个小姑娘,你家小姑娘?!她给了我围巾然后呢?想让我还还是想让我赔?!”
  乱码咆哮。
  男人深灰色的眸中映着男生面红脖子粗的模样,他没再说话。
  画面一转,来到一个光线明亮的地方。
  空气中充满消毒液的味道,几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围着乱码。
  他们用英语低声交流,不断询问乱码问题,乱码亦在不安中接受各种检查。
  从始至终,男人只漠然地抱着双臂站在远处。
  ……
  “我要回国!我要回去,我不要留在这里了!”
  “还有十天时间。”
  “你听不懂吗?!我现在就要回去!我不要十天,不要再对着那帮臭老头了!”
  “看住他。”
  男人转身要走,乱码冲出去却被保镖拦住。
  “你凭什么关着我?这是监禁,你信不信我回国后报警——”
  男人停住脚步,侧过脸来。
  “真是愚蠢得可以,”他语似疑惑,“你到底是怎么占据他的身体的?”
  “‘他’?!哈!‘他’是谁?!”乱码癫狂地笑,“你以为我是谁?对啊,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的名字?!需要我来提醒你吗?我的名字是呜呜呜呜——”
  他的嘴被保镖用力捂住,整张脸涨到紫红。
  “敢说出那两个字,你就再也不用回去了。”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依旧温柔,乱码却在瞬间流露出畏惧,随即又暴怒得疯狂挣扎。
  他当然挣扎不出这具牢笼。
  ……
  黑暗中,陆酒能够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始终在很远的距离审视着他。
  静静地,探究地。
  像是想要钻进他的瞳孔里,钻进他的皮肉里,直到找寻到灵魂深处的他。
  ……
  十天后,他们一起回国。
  车子停在陆家别墅门口,车内两人面对面静坐,乱码身体绷得很紧,男人依旧坐姿优雅。
  “想好回去后怎么和你父亲说,”男人撇头,“走吧。”
  乱码愤怒地瞪他一眼,推开车门。
  下一秒,两名保镖也从最后排车座上下来。
  乱码僵住,气急败坏地吼:“你想让他们监视我?!”
  “只要你乖乖安分地活着,不做损伤这具身体的事,他们就会和空气一样没有存在感。”男人没有抬头,淡淡回答。
  “那我要是偏要损坏这个身体呢?!”乱码气笑道。
  男人笑了一下。
  “你确定想知道答案?”
  乱码哽住。
  保镖关上车门,车子驶离陆家门口。
  乱码在后头愤怒地踢石子。
  ……
  陆酒的眉头舒展开来,神态却变得有些复杂。
  梦境终于跳跃到那一天。
  他在浑浑噩噩中闯入那个房间,倒在床上,他听到浴室门被打开,脚步声来到床边,床面陷下,热气氤氲过来。
  在111的催促声中,他破罐子破摔般翻过身,勾住对方脖子,把对方拽下来。
  两人的唇撞在一起,血腥味很快弥漫开来。
  男人及时撑住床面,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硬生生扯开,逼他睁开双眼。
  陆酒在喘息中,混沌地与男人对视。
  男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冷漠中带着一丝审视。
  然而盯了没两秒,陆酒便不耐烦地挥开男人的手,强势地再一次把男人捞下,一边啃上去一边嘀咕:“看什么看。”
  男人似乎愣住。
  “你说什么?”
  “我说,”陆酒胡言乱语,“我要干你。”
  男人惊笑。
  他任由他啃着,眯眼看了他一会儿,眸色渐深。
  有什么东西翻涌上来。
  “酒酒?”
  “干什么。”陷入迷乱的人似乎只是在本能地回应着。
  “酒酒。”
  “叫我干嘛。”
  “我是谁?”
  陆酒呼吸紊乱,停下来看了男人一会儿,喃喃道:“是你……”
  “是我,”男人耐心地问着,诱导着,“不亓亓整理讨厌我?”
  陆酒盯着这张脸,吞咽一下口水。
  “讨厌谁?你在说什么梦话?”他嗓音喑哑。
  男人的呼吸沉了下去。
  “你根本不知道我多久以前就想干你——呜!”
  陆酒被重重压住,再也没有了反抗的机会。
  ……
  云消雨歇,那天他被系统bug弹回陆家,乱码再次上身。
  第二天,乱码和陆明阳争吵到一半,听到门铃声。
  打开门,熟悉的保镖正站在门外,手中拎着一只纸袋,袋中是叠好的衣服和裤子,一辆黑车停在对街。
  乱码僵住。
  他认出那是柏匀常用的车,那辆车停在那里,就代表柏匀也正在那里。
  保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与他身后的陆明阳一眼,低眉敛目:“陆少爷,先生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他想干什么?”乱码非常紧张,“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你们为什么会有我的衣服?!”
  “你怎么和人家说话的!”陆明阳在后面吼。
  保镖叹气,将纸袋塞入他的手中。
  “那么,我走了。”
  保镖转身离开的瞬间,黑车从对街驶离。
  ……
  长达一个月的销声匿迹。
  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在按照计划进行着筹备,亦或还有持续的,耐心的等待。
  再见面,是在酒庄。
  草坪上,暮色下,男人说笑间与叶秦一起走来,狭长双目转过来时。
  那便是时隔三年,他们真正的,正式的,安定的——
  重逢。
  *
  陆酒醒过来。
  他抬起手,覆到正替他拉毛毯的那只手上。
  男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幽幽寒意,顿了顿,俯下身,温柔地吻了下他的侧脸。
  “醒了?卤鸽好吃吗?”
  “好吃,”陆酒闭着眼睛说,“不过我吃不完一整只,太腻了,下次你得和我一起。”
  “好,”男人轻笑着,音色低柔,“下次,我替你分担。”
  *
  六月份,陆酒经历了一场剖腹产,生下一个男孩。
  高医生说他们俩大概率也生不出女孩子,国际上同样的案例都是这样的情况。
  陆酒稍稍有那么点遗憾,但一想到他和柏匀两个男人去照顾一个女孩也不方便,便释怀了。
  苦思冥想几个月,最后给这崽子定下的名字是“陆晨曦”。
  ——希望他能像晨光一样灿灿烂烂长大。
  没什么诗意,但诗意也着实不适合他们一家人。
  柏匀完全没有意见,在小孩取名这问题上,柏家全家人都听陆酒的。
  陆晨曦是个非常“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小崽子,刚出生就有一种小动物般的敏锐直觉。
  爱闹是他的天性,但只要陆酒板起脸,他便会立即止住嚎哭,要是柏匀再往旁边一站,他能连呼吸声都轻到消失。
  陆酒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差点要笑死。
  “他像谁?反正我小时候不这样,”他斜眼看柏匀,“也不像你啊。”
  “这是我们俩的孩子吗?”陆酒用手指戳着小崽崽肉嘟嘟的脸颊,故意逗他。
  柏匀站在一旁,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这长得像只猴子似的小婴儿,听到陆酒话语中“我们俩的孩子”五个字时,眉目舒展,温和又安宁地注视向陆酒低垂的侧脸。
  做奶爸还是有点难度的。
  尽管陆酒不觉得自己是个笨蛋,柏匀也显而易见的智商超群,他们俩甚至有家里几位阿姨帮助,柏母亲自教学……但当亲自上手时,还是表现出了一丝狼狈。
  陆晨曦在床上嗷嗷地哭,尿裤脱下来下半身一片狼藉。
  陆酒皱着张脸手忙脚乱,回过身要去擦陆晨曦的屁屁时,微微怔忪。
  男人弯腰在床前,衣袖挽起,眉头紧锁,正仔仔细细地擦拭。
  “别动。”他瞥了小婴儿一眼,平静地开口。
  陆晨曦的哭声迅速小下去……
  咕咚,咽了咽口水。
  ……
  陆酒在一旁看着。
  直到柏匀替崽子穿好新尿裤,抱起来了,他露出一抹笑。
  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去问柏匀“你觉得自己现在爱他吗”,因为这个男人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轻易随着时间和事移而改变。
  但就如他当初所想的那样,就是这样的柏匀,让他觉得他会成为一位好父亲。
  生完后两个半月,他们做了。
  没有人会像他们一样,在还没定情的时候就一次即中,后面整整十个月都没有深入地感受过对方。
  柏匀重欲,但是在陆酒怀孕的期间非常克制。这个男人的自制力强到恐怖,爆发时当然也很吓人。
  陆酒第二天几乎没能下床,地上全是用完就丢的套。
  早晨男人站在床边扣衣扣时盯了他好一会儿,唇边一直挂着一抹兴味的笑,好像看着他这幅模样还能再爽一次的样子。
  陆酒忍无可忍朝他砸了一只抱枕。
  第三个月,他们举办了一场只邀请私密亲友的婚礼,带了陆晨曦一起出场。
  他们没有遮掩陆晨曦的身份。
  “你生的?!”沈可一副石化的样子,“酒哥,你是说,这是你生的?!”
  “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千真万确,”陆酒非常淡定,“不要对外乱说,不然你酒哥可能会被架上十字架烤。”
  沈可立马摇头摇成拨浪鼓,给自己的嘴巴拉上拉链。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陆晨曦,忽然红了眼眶:“草……酒哥你都有宝宝了。”
  第四个月,他们带陆晨曦一起去隔壁市爬山。
  一开始是陆酒背着小崽子,很快就换成了柏匀,后来一直到山顶都是柏匀。
  两个大男人,一个小婴儿,引起一路的注目。
  上到山顶,陆酒张开双臂呼吸新鲜空气。
  他兴冲冲跑去财神庙,认认真真双手合十,非常直白没内涵地请财神爷保佑柏匀能一直有钱,他大学毕业后创业也能顺顺利利,最好有朝一日他的资产能超过柏匀,过年给男人甩红包时能好好欣赏下这个男人的表情……
  踏出财神庙时,他好好欣赏了一番男人的表情。
  柏匀胸前挂了个崽子,一脸似笑非笑:“跪在那儿整整十分钟,许了很多愿望?”
  “难得来一趟,当然要好好跟财神爷唠唠了,”陆酒神态自然,转移话题,“我突然觉得这样很便宜你,这里本来是婚前就该来的,不对,是你追我的时候就该来的,现在却成了我们的蜜月。”
  柏匀歪头:“谁说这是蜜月?”
  “嗯?”陆酒耳朵一竖。
  还有别的计划?
  柏匀往下瞥了眼。
  “等他断奶了,把他交给我爸妈,带你去国外捕吞拿鱼。”
  崽子本来睡得好好的,一脸香甜,忽然嘴一瘪。
  他亲爹眼睛一亮:“真能捕到?”
  他另一个爹:“运气好的话不止一条。”
  “那是不是能吃到最新鲜的刺身?”
  “你一副今天就很想吃到的样子,”另一个爹笑着,“回去路上买一些?”
  两个爹当着他的面大声密谋,你侬我侬,崽子的嘴噘得能挂葫芦。
  等陆晨曦长大之后,他就逐渐明白……
  这俩爹之间他是真的没有能“插足”的地方!!
  他,陆晨曦,注定要在凄风冷雨中坚强地长大!!
  ……
  柏匀说,他会爱他,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但陆酒依旧没有去想得那么长远。
  他想,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吧,享受好当下就够了。
  于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
  陆晨曦逐渐长大,他和柏匀逐渐老去。
  这个男人即使两鬓花白,依旧英俊儒雅,岁月没能给他添上斑驳,反而让他如美酒一般发酵,变得更为醇香。
  陆酒有时候看着他,觉得金钱并非财富,人才是。
  这个男人,是他拥有的,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比拟的宝物。
  有一天,他们一起坐在阳台上望夕阳落下。
  楼下传来陆晨曦进门时对管家打招呼的声音,陆酒不动声色地望向柏匀喝茶的侧影,忽然问:“你觉得我和你谁会先死?”
  男人侧眸看来,那双眼依旧深邃。
  “你希望是哪一种?”他温柔地问。
  “我希望我走在你的后面。”
  陆酒选择了一种没那么直白的说法。
  但将意思转换过来,似乎依旧显得怪异。
  死亡这个话题,好像就没有一个好听的说法。
  柏匀却只回过眸去,望着夕阳沉没于城市大地之下,轻笑道:“好。”
  第二年,差不多就在同一天。
  陆酒成为了站在床边,俯身吻别的那个人。
  周围全是低低的压抑哭声,陆酒唤出沉睡许久的系统:“111,在吗?”
  系统滴一声开机,嗓音放得很轻:“酒酒,怎么啦?”
  “我们什么时候能跳跃到其他的世界?”
  “随时都可以的!酒酒你离开这个世界并不代表这个世界的你就会死亡,你会有一部分灵魂碎片留下,所以,所以这个世界的你还可以再陪晨曦一段时间……只是我所跟随的你的这部分意识会去到下一个世界。”
  “好。”陆酒回头,看了陆晨曦一眼,深深的,长久的一眼。
  他的人生在二十一岁那年即将掉落悬崖的时候被一个男人捞起,从此开始了一段从未设想过的旅程,或许是因为太过幸福,如今他发现自己竟变得很讨厌离别。
  所以,就到这里吧。
  如果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在平行世界出现,晨曦,希望未来我们还有机会相遇,或许那时,我们会成为朋友。
  “系统结算中。”
  “玩家陆酒,灵魂跃迁开始。”
  “下一站:待开发世界329876。”
  *
  仿佛被什么东西猛拽一把,陆酒的灵魂重重落地。
  他从黑暗中倏然清醒,眨了眨眼,视野迅速变得清晰。
  周围全是绿色树木。
  一阵狂风拂过,四面八方树叶摩擦发出沙沙声,光影在林间变幻。
  这是在……一座公园里?
  不对。
  陆酒低头看自己身上,一身没什么设计感的黑白制服,手上拿着一台古怪的机器,机器正在呼啦啦吸收四周的落叶。
  ?
  这是什么新时代清洁工吗?
  “酒酒酒酒!你老攻正在你前方三百米的地方,系统提示他情况非常危险!快穿局刚刚下发了第一个任务,你必须赶紧过去上了他!”
  陆酒:“???”
  又来这套?!
  他立马扔了手中的高科技吸尘器往前跑,一边顶着满脑子乱糟糟的信息流头昏脑涨,一边不敢置信地问。
  “你们快穿局怎么回事,上个世界后来就没给我发过别的任务,现在一跳到这里来就要我上了他,难道你们快穿局只搞黄?!”
  “我不知道啊!”111也很无辜。
  “还有什么叫他的情况很危险?他被抢劫了?绑架了?谁在威胁他?我要这样冲过去上了他,那劫匪绑匪怎么办?让他们围观?!”
  “我不造啊!!”111也在抓狂。
  陆酒发现了很诡异的情况。
  这一路上他竟看到好几个姿态古怪的人,他们全都穿着和他一样的黑白制服,看起来像是和他一家“单位”的。
  他们有的无力倒在路边,一只手还在努力往前伸,眼中喷涌出一种诡异的渴望。
  有的扶着树,也是一副没什么力气但还坚强想往前走的模样。
  仿佛集体中邪。
  陆酒以一种异常矫健的姿态从他们当中跑过,满头问号,但逐渐地,他也感觉到一种怪异的氛围,像是一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
  “这里到底是什么世界??”他在混乱中问111。
  111还是那句:“我真的不造啊!!”
  “要你何用!!”
  “嗷——”陪聊系统发出一声非常伤自尊的嚎哭。
  终于,前方出现一栋木屋。
  空气中的压力升到极致,空间仿佛都被挤压,陆酒本就头昏脑涨,此刻就连视野也出现了重影。
  他咬住牙关,加速冲过去,经过一根躺在地上的粗壮木枝时俯身飞快捡起,随后来到木屋门前一脚踹开!
  有什么东西扑面而来。
  看不见,却浓稠,厚重,充满血腥杀意。
  像百米巨浪从海上卷起,遮天蔽日;像一艘太空巨船从云层中破出,口申吟着朝城市坠落。
  有那么一瞬间,陆酒僵在原地,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一片嗡鸣,什么也听不见。
  “……酒酒,酒酒!”
  111在紧张地呼唤他。
  “没有匪徒,只有你老攻,你快醒醒!”
  陆酒眨了一下眼。
  画面重新从墨色后浮现出来,耳鸣声如潮水般退去。
  一切恢复如常。
  ……木屋里很平静。
  一枚光球静静悬在屋顶正中央,宽敞的供人休息的屋内只有四面环绕的四排木质坐凳,一个男人正靠坐在角落里。
  一件设计讲究的黑色外套被随意搁置在一旁。
  男人靠在墙上,下巴微仰。
  白衬衫衣领解开,锁骨及喉结随着他的急促呼吸晃眼地上下起伏。
  汗水将男人的黑发黏湿在鬓边,深灰色狭长双目正乌沉沉侧过来,盯向他,像一头狮子发现敌人进入了它的领域,尽管深陷麻烦,依旧提起警戒。
  操。
  陆酒的喉结滚动一下。
  确实很危险。
  他颇为冷静地反手关上木门。
  差点被踹飞的门可怜巴巴发出吱呀一声,阳光被隔绝在外头。
  男人的眸色一瞬变得更深。
  陆酒扔掉木枝,迈步走过去。
  “111,关机。”
  他下达命令。
  “好嘞好嘞。”小系统松一口气,赶紧下线。
  双脚来到男人面前。
  男人没有说话,晦暗不明的视线却始终跟随着他。
  比上个世界重逢时的他明显要年轻几岁,依旧英俊,一眼望去令人看不透的模样,却多了几分青涩。
  不对,不是青涩。
  陆酒曲起一条腿,跪上去,跪在男人双腿中间。
  “……你是谁?”男人直勾勾盯着他,启唇时,嗓音低沉沙哑。
  “不认识了?”陆酒轻声问。
  他伸手抓住男人的衣领,猛地一拽,低下头。
  鼻尖相错,双唇契合。
  “这样认不认识?”
  不是青涩。
  是忄青色。


第32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1
  刹那间,木屋内的空气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缩成奇点,陆酒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快要被碾碎。
  他肆意吞口因着男人越渐急促的气息,忽然被用力扣住肩膀。
  还以为会被甩出去,内心还嘀咕着你要真敢甩你完了,下一秒天旋地转,后背猛地撞上墙壁,嘴唇被重重堵住!
  “唔!”
  他被托起挤压在男人与墙之间,身体被猛地折叠起来。
  睁开眼,那双深灰色眼眸近在咫尺,染着浓重疯狂的情谷欠,于混乱中却还保留着几分清醒的探究。
  只可惜,这几分清醒拦不住他的冲动。
  陆酒又被往上一提,身体被折叠到极致。
  嘶。
  操的,不会真吃春药了吧?
  上个世界就算是再怎么饿疯的时候这个男人也不至于这么的——
  “殿下,殿下是您在里面吗?”外面忽然传来焦急的叩门声。
  陆酒一惊。
  一抹黑影迅疾飞出去,砸到木门上发出震动重响,随后,顺着门板滑落。
  是那件黑色外套。
  喘息间,男人的声音低哑至极:“滚。”
  陆酒又一惊,愕然地看向他。
  下一秒,男人扣住他的下巴,不管不顾地再次吻下来。
  陆酒心惊肉跳的。
  ——上个世界,再怎么疯狂的时候,这个男人也不至于这么暴力。
  ……
  衣物散乱一地。
  陆酒的手时不时向后伸去,想找到一个支撑点,不论是墙壁也好,木凳也好,他想找回平衡,可惜事与愿违。
  总在他指尖刚刚触碰到支撑物的时候,手臂就被拽回去,整个人再次跌回男人怀里。
  男人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他能找到的依附物只有他。
  陆酒恼得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然后不知道第几次被撞上墙壁。
  所幸,男人终于知道要垫手臂在他背后,陆酒不至于背被撞得生疼。
  可这家伙真的好疯啊,怎么会这么疯?
  空气中的压力好像减弱了一些,是因为身体得到了释放?这到底是什么世界观?
  陆酒在残喘中头晕脑胀地思考。
  “在想什么?”男人将他抱起,唇凑到他耳边,哑声问。
  陆酒充满怨念地抬起头,对上这家伙的目光。
  然后,不知道是哪里刺激到了这个男人——
  陆酒的手指瞬间掐进了这个男人的皮肉里,猛一哆嗦,心中骂起脏话!
  又搞进去了!!
  靠,他也被弄晕了,怎么从头到尾都没想到要戴tao?
  他被翻过身,连忙用手撑住墙壁,下一秒后颈就被咬住,喉咙里溢出一声猝不及防的低口今。
  ——
  接下来这几秒钟,被拉得无比漫长。
  心脏重重地跳动,两人的身体肌肉绷紧到极致,在极致中战栗。
  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肆意地释放,咬住皮肤的牙齿,被牙齿咬住的皮肤,在痛楚中快意。
  视野中的色彩被白光替代,耳中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万物已然消退。
  ——
  陆酒喘了一声,失力地跪下去。
  滴。
  “酒酒,系统bug又出来了!”111惊慌出声。
  “什——”
  沈欲平复着呼吸。
  他站在那儿,低垂着眼帘,望着面前这道失力跪下去的背影。
  身体深处的躁动已经在逐渐平息,然而——
  ……
  他抬起手臂,指尖轻轻触到这个背部中间凹陷的那段线条上。
  能清晰感受到,指腹下的身体颤了一颤。
  吐息中的那份炙热萦绕不散。
  沈欲眸中又添上一抹翳色。
  莫名熟悉的身体线条。
  好像曾不止一次这样品尝过,哪里会陷下去,哪里会鼓起来,哪里最适合握着,扭动时掌心下的线条会如何变化,似乎全都在身体深处留有记忆。
  薄薄一层肌肉覆在骨肉之上,随着呼吸起伏,恰到好处地散发着熟悉而勾人的余韵。
  泛出绯色的皮肤,斑斑点点的红印,还有,被他用力咬过的后颈。
  ——一切都似在星星点点燎起还未彻底熄灭的火星。
  深灰色眸中,有什么在持续地翻涌着。
  指尖提起,向上移去。
  沈欲想将人捞起来。
  下一秒,人消失了。
  他愣住。
  木屋内顿时变得非常寂静,面前是熟悉的木凳,凳上留着激情时喷溅而出的液体,召显着刚才的一切不是一场梦。
  然而,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沈欲眯起眼。
  *
  屋外,一群人早在“滚”字出来的那一刻便涨红脸跑远了十几米。
  然而也不能跑太远。
  毕竟屋子里那位身份贵重,现在又进入了特殊阶段,他们要是敢丢下不管才是真的不要命了。
  他们背对着木屋,面红耳赤假装没有听到那里头传来的不管走多远依旧隐隐能听到的动静。
  两位皇家侍卫是后一步赶到的,他们目光阴翳地扫视一圈,守在了木屋门前,警惕任何人的靠近。
  庄园里的行政主管赶紧让人把沿途出事的那些人收拾走,把附近还清醒着的人全部驱散,再叫人拿了干净的换洗衣物与针剂来,忐忑不安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在将近一个小时后,木屋里头的动静才小下去。
  行政主管咽咽口水,鼓起勇气走过去,捧着针剂问:“殿下他……”
  两名侍卫冷漠地盯住他。
  其中一人问:“沈清阁下还没回来?”
  行政主管:“还没,我还没联系上他……”
  “最开始发忄青的那个omega我们必须带走,”侍卫冷冷说,“等沈清阁下回来了你自己和他说吧。”
  “好的好的没问题!那名omega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只是一个临时工而已,我们也没想到他会是特殊体质,发起忄青来阵仗这么大!”
  行政主管飞快地说着,对上侍卫越加冷漠的眼神,声音逐渐弱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自门后靠近。
  两名侍卫立即向前一步,转身后恭敬低头。
  门被打开,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门后。
  Alpha信息素狂涌出来,比方才扩散在树林里的还要浓郁百倍,不仅令在场的alpha们面色骤变,就连闻不到信息素,只能感受到信息素张力的beta们也出现了一瞬的脸色苍白。
  焚香调中掺杂进了若隐若现的血腥气,原本沉静圣洁的气息堕入了魔性。
  纯白被染上黑色,亦或黑色从纯白的表象后浮现出来,没人分得清到底哪一边才是这股气息真正的底色,他们只感受到一瞬的恐惧和惶惑,随即又在男人平静的姿态中尽数茫然消失。
  手臂上挽着黑色外套,衬衣领口随性地敞开着,像是还在持续地释放着身体里的热量。
  男人黑发发梢带着几缕旖旎的汗湿,面容却极度理性冷静。
  他走出来。
  “殿下,沈清阁下他——”
  “我听到了,抑制剂拿过来。”
  行政主管忙不迭将针剂递过去。
  男人拔开针帽,刺入自己左臂中。
  注射完毕,狂乱释放的alpha信息素开始收敛,他淡淡对两名侍卫说:
  “调出附近监控,找到刚才闯进木屋的那个人,带他来见我。”
  两名侍卫一愣,朝木屋内看去。
  ……里面竟然是空的?!
  人从哪里走的??
  沈欲转步要走,想起什么,歪了歪脑袋:“啊,对了。”
  他语调温和。
  “别弄伤他。”
  *
  陆酒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一黑。
  等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光溜溜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111在哀叫:“果然来了,你又被弹走了,啊啊啊啊我要上报,这bug怎么还没修好啊!!”
  “…………”
  陆酒也有点无语。
  刚完事就被弹走,用完就丢是吧?
  他气笑着,扶着自己快断掉的腰坚强地站起来,环视四周。
  这是一个很小很简陋的房间,大概就几平米,四面都是白色的墙壁。
  面前有一张大概只有一米宽的床,床尾旁边摆着一张书桌,桌上摊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本文具。
  转身,身后竖着一个银色金属立柜,陆酒走过去打开,发现这是一个衣柜,里头挂着几件皱巴巴脏兮兮还有破洞的旧衣服。
  激情褪去,冷静上头。
  他觉得有一丢丢冷,赶紧从书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擦干自己下面,随后从衣柜里头翻出一套尽量干净整洁的衣物给自己穿上。
  当他在床边坐下,脑海中混乱的信息流也终于被他理出了一些眉目。
  ……这竟然是一个abo世界!
  Abo小说竟然是真的!
  在这个世界,他依旧叫陆酒,是一名beta,今年18岁。
  父母在一岁时就亡故,他被丢到了孤儿院,在那里头长大。
  他所在的这颗星球就和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成长经历一样普通。
  二等星,富人及穷人在这里交汇。
  富人再富也比不过一等星上最穷的人,穷人再穷……那确实是能跌破底线。
  陆酒就是这颗星球上典型的穷人。
  其实他本来还算幸运,收留他的孤儿院院长非常善良,从不嫌弃院里的孤儿数量太多,抚养他们需要花费太多的费用,大家要是不想走,院长能硬着头皮一直养他们下去。
  就是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陆酒不想成为院长的负担。
  他从小学习成绩就不错,在机甲驾驶方面尤其有天赋,一年前考上了这颗星球上的最高学府,拿到了奖学金,于是向院长告别,从孤儿院里搬了出来。
  本来想着找一间临时租房,撑过一个暑假就行,毕竟开学他就能住进学校里去了,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一夜之间,他成了一个智力为0的傻子。
  陆酒揉起额头。
  所以,乱码是在一年前上身的。
  也就是说陆曲宁,不对,这个世界可能不叫陆曲宁了——那个逃逸玩家是在一年前觉醒了自我意识。
  “你有找到他吗?”陆酒在脑海中问111。
  “没,”111说,“上个世界我是靠扫描329的位置找到陆曲宁的,但后来我也和你说过,快穿局告诉过我早在陆曲宁消失的前几天329就自动销毁了。”
  111语气凝重。
  “这个世界比起上一个世界时间维度靠后,329在这个世界早就消失了,我没法再像上次那样定位它。酒酒,这次我们可能只能靠肉眼去找那个逃逸玩家了!”
  陆酒:“…………”
  “算了,这件事后面再说。”
  他继续回忆。
  一年前,乱码上身,在旁人看来就是他陆酒突然失去智力,变得呆呆傻傻,除了傻笑再也干不了其他事情。
  书本再也看不懂,机甲再也驶不动。
  他甚至忘记要去入学,直到学校教务处打电话过来了,他还小孩子似的和电话那头的人嘻嘻哈哈地闹,闹到对方无语挂断。
  于是,学校当然也就没去上了。
  最高学府,也就是璨星一等学院当初给他的奖学金总共是一万星币。
  这一万星币本来足够他支付掉完整四学年的学费,可乱码在一年时间里就差不多尽数花光,其中有他傻乐着挥霍掉的,也有被有心之人骗走的。
  陆酒默念口令。
  “展开零钱余额。”
  星际时代公民出生后便被埋入身体的芯片感应到脑电波,一张全息屏展开在陆酒的视野里,上面显示的金额为——
  2.08。
  一口鲜血差点涌上喉头。
  支付宝年终五福开奖吗?!
  “砰砰砰——”
  敲门声忽然响起,外头出现了一道不耐烦的中年男人声音。
  “喂,陆酒,你在不在?到底还租不租了,要继续租今天就把钱打进来,不租就赶紧走人,现在就走!”
  骂骂咧咧声中,111第一次感受到穷带来的紧张。
  “怎么办酒酒,2.08够付房租吗?”
  “够个屁,连买避孕药的钱都不一定够。”陆酒面无表情。
  111一惊。
  “你你你在这个世界不是beta吗!我纵览小凰书,没有一本abo文里的beta是可以怀孕的呀!”
  “那我上个世界还是男的呢,哪本小凰书告诉你普通现实世界里的男人能怀孕了?”
  111:“…………”
  怎么办,好有道理。
  陆酒磨牙:“反正先做最坏的打算!就算不至于连着两个世界都给我搞这套,以防万一避孕药也必须吃!”
  医院是肯定没钱去了!
  111沉默一秒,小声问:“不去找你老攻嘛?”
  陆酒顿住。
  然后轻哂。
  老攻?
  是指那个在这个世界里名为沈欲,身份是星际帝国皇太子的男人吗?
  说起来,今天陆酒会出现在那座贵族庄园里并不是因为他在那边上班,他是私底下去替别人顶班的,庄园的行政主管不知道,他拿的也是替顶班那人的一次性复制门禁芯片。
  现在芯片落在了那间木屋里,他进不去那座庄园。
  不说这点,那个男人也已经不记得他了。
  身份这么贵重,他一个普通平民找上去又能怎样?
  指望上一次床就能让对方另眼相待?
  这个世界和上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在今天之前,他和那位尊贵的皇太子殿下没有一丁点交集。
  随便找上门去,别被抓起来关坐牢还差不多。
  陆酒站起身,冷静地说:“先顾好眼下再说吧。”


第33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2
  那个求乱码去顶班的“朋友”在庄园里做打扫工,今天是临时有事才找乱码帮忙。
  ——为什么不按照规矩向行政主管请假,非要偷偷摸摸让陆酒顶上?
  当然是因为对方不想去上班,却还想拿工钱啦!
  这家伙是三天前乱码在一家赌场里认识的,不知道是不是乱码输钱的样子取悦到了对方,那家伙哥俩好地勾住乱码肩膀,嬉皮笑脸说:
  “酒酒你替我上一天班吧,那庄园很大,大家每天打完卡拿上机子就各管各散开了,只要你躲着点人,没人会发现你的!哥们明天要去赌一场大的,等赢来的钱到手了我和你对半分,这样你房租钱不也有了?”
  乱码傻笑着同意了。
  此刻,陆酒翻出那人的联系方式拨打过去,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
  他冷笑一声。
  今天都还没结束呢,就敢这么操作,笃定了乱码一定会乖乖工作到下班是吧?
  111也很愤慨:“骗子,把人当傻子耍!”
  陆酒吐出一口气。
  算了,之前那一年里他可不就是一个傻子?
  十分钟后,他背着破旧的背包离开这栋贫民区公寓楼,房东在后头吐口水,讥嘲他穷逼。
  111非常忧虑:“那酒酒,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
  “先去药房看看避孕药多少钱。”
  贫民区的建设与其他区块相比,显而易见的破败与灰暗。
  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高耸入云的大厦与高塔,款式多样炫丽的飞行器在空中航道里穿梭,偶有人形或兽形机甲队伍飞过,不是军队就是各年龄阶段学校的机甲学生队。
  往前走四百多米,拐弯就有一家门面很小的药房,老板坐在柜台后面闷头打游戏,陆酒进去的时候他没抬一下眼皮,更没吱声。
  全息屏突然弹出来。
  【阿三哥请求通话】
  陆酒挑眉。
  是那位赌场朋友。
  几分钟前还是拉黑他的状态,怎么现在突然给他打电话?
  “难道是良心发现要给你打钱?”111悄咪咪说。
  “觉得傻子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幡然醒悟还差不多。”陆酒懒洋洋说着,干脆利落挂断电话,把人拉黑。
  刚抬起脚,全息屏再次弹出来。
  【陌生人189xxxxxxxx请求通话】
  111:“这又是谁?”
  陆酒摸下巴回忆一番,乱码最近好像没网购什么东西,所以应该不是快递员电话。
  那就是骚扰电话吧。
  他再次挂断,拉黑。
  【陌生人190xxxxxxxx请求通话】
  陆酒:“哈,打不通就立马换号继续打,骚扰电话无误。”
  这次他不仅将这个号码拉黑,还开启了临时一键防护功能,将所有陌生号码的来电和短信全部屏蔽。
  终于消停了。
  陆酒往前走出两步。
  全息屏第四次跳出来。
  【赵叔请求通话】
  111:“这又双叒叕是谁??”
  “房东。”陆酒面露思索。
  “他又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难道是良心发现知道你没地方去想给你宽限几天??”
  “……想找茬从我这里多抠点钱过去还差不多。”
  之前连绵雨天别的租客房间受潮,墙壁掉灰他都要算到租客头上。
  算算时间,从他刚才离开公寓到现在,也差不多够那大叔用放大镜把那房间再重新检查一遍了。
  陆酒毫不犹豫第四次挂断电话,也第四次把人拉黑。
  世界终于清净。
  他走上前,问老板:“最便宜的beta避孕药多少钱?”
  老板抬起耷拉着的眼皮,上下打量陆酒一番:“睡别人的时候没戴套?beta没那么强的致孕能力。”
  陆酒:“…………”
  他皮笑肉不笑:“多少钱?”
  老板一副“我算是劝过你了是你自己要花这冤枉钱”的模样,往后仰去,从后头玻璃柜里随手抓起第二排的一盒药,扔给陆酒。
  “2块钱。”
  陆酒将手腕贴近收款感应器,那里是芯片所在的地方。
  滴一声,“收款两元”女声响起,老板重新垂下脑袋玩游戏,陆酒走出店铺。
  他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打开药盒,从里面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说明书,和只附了一颗药丸的药板。
  111:“酒酒,我在想啊,如果这个世界你真的还能怀孕,那你这一胎怀上了,会不会还是晨曦……?”
  “当然想过,”陆酒坦荡地承认,“但真要怀也不能是在这个时候吧,我现在身无分文,拿什么养他?难道就指望他另一个爹把我娶进皇宫供我吃穿?”
  他取出药丸。
  “现在24小时还没到,受精卵还没形成,我趁现在阻断这个过程,那以后如果还有机会怀孕,说不定怀的还是他,”陆酒淡淡道,“要是能在其他地方碰到已经成人的他,那我干脆就没必要怀了,何必?”
  生小孩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他将药丸扔进嘴里,干吞下去。
  小小一粒药丸顺着食道一路下滑,如同一颗心逐渐沉降到底,陆酒徐徐吐出一口气。
  111陷入沉默。
  陆酒望向天边的暮色,也安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后,他站起身,拍拍裤腿。
  “走,去找今晚睡觉的地方吧。”
  *
  二等星的好处在于,政府尚且会想办法安置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
  陆酒趁着天彻底暗下来前跑到贫民区边界的一个安置点,那里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全都是一些无处可去的人,有的和他一样独自背着背包,有的携家带口。
  陆酒站在队伍中,一身干净的穿着和昳丽明艳的容貌引来不少隐晦的目光。
  然而那些目光全都在触到他锋锐冷静的眼后悉数散去。
  被生活磋磨久的人最会看人脸色,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能招惹。
  晚上八点一到,安置点大门一开,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流浪汉们陆陆续续进去,有序地在大厅内打地铺。
  陆酒听到了111抽噎的声音。
  这小系统竟然被他可怜哭了。
  陆酒哭笑不得。
  “没那么惨,真的,”他将背包里的旧衣服拿出来垫在地上,在脑内安慰111,“还能有地方睡觉就不叫惨。”
  准确地说,物质生活水平的高低,陆酒并不在意。
  对他而言,人生只有热闹与冷清的差别。
  上辈子他过得幸福,但他也未曾忘记原来的世界里孤独的那些日子。
  ……
  寂静的夜晚降临,大厅里很快就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声。
  111收拾好破碎一地的小心脏片片,消失了一会儿。
  回来时,它颇有些激动:“酒酒,我刚刚去确认了一下,系统结算你上个世界的成就,给了你100成就点!”
  陆酒来了精神:“这点数可以怎么用?”
  “首先可以用来开启我身上的一些基础功能!比如定时关机、定时开机,有了这俩功能你以后就用不着实时下口令了!还有还有,你可以调整我的声音,把我的声线捏成你喜欢的样子!”
  陆酒:=_=
  “还有别的吗?”
  “基础功能是海量的,我没法跟你罗列完,反正都是1积分开启,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我去看看有没有对应的功能!”
  要是111能幻化成人,此刻必定在昂首挺胸拍自己的小胸脯。
  “那扫描我有没有子宫的功能有嘛?”
  “没有。”
  “……”
  “……”
  111嗷嗷地叫:“也没有玩家要求过这种功能啊!!我我我这就上报!我让快穿局加进去!!”
  陆酒轻笑。
  “除了这些基础功能,积分还能用来干什么?”
  “可以用来开启宝箱!一百五十积分可以兑换一个低级宝箱,三百分可以兑换一个高级宝箱!”111兴致盎然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还有就是你上个世界已经知道的,销毁我可以获得一个珍藏级宝箱。”
  “嗯,知道,”陆酒漫不经心地应着,“低级和高级宝箱里都有什么?”
  111又兴致勃勃说起来了:“都有……”
  ……
  夜色渐深。
  *
  第二天陆酒醒来时,大厅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灿烂的晨光从大门外射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金光。
  他伸了一个懒腰。
  今天是个好天气。
  在卫生间里洗漱干净,他背上背包来到安置点大门口,政府工作人员在发慈善早餐,陆酒接过一份,微笑道谢。
  在马路边啃完包子,他拨通了璨星一等学院教务处的电话。
  “您好,我叫陆酒,去年通过了贵校的招生考试,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没能去报道。”
  电话那头的人开始还很礼貌,后来听着听着,大概是终于想起了他这位“人物”,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对方问他所谓的“特殊原因”是什么特殊原因,陆酒老老实实说过去那一年里他傻了。
  对方:“…………什么叫‘傻了’??”
  “就是脑子磕到碰到,出问题了。”陆酒望天。
  “……那你现在,好了?能读书了??”
  “是的,可能脑子里的血块被自然吸收了吧。”
  “…………”
  “…………”
  电话两头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对方大概是在思考陆酒说出这一番流利但听起来极其荒谬的答案到底是脑子恢复正常还是脑子彻底恶化了。
  陆酒诚恳地说:“去年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真的非常抱歉。希望你们能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有疑虑的话,可以对我进行身体检查,重新进行一次考试。”
  对方依旧沉默着。
  片刻后。
  “我会去和领导说一下你的情况,明后天给你答复。”
  “好,谢谢。”
  挂断电话后,陆酒寻思着就算璨星学院那边能够通融,收他进校,他也不是马上就能去上学的,这几天时间总不能浪费。
  更何况,上学也得有生活费嘛。
  还是得赚钱。
  星际时代科技发达,但为了给人类提供岗位,赚取工资,基础性劳动工作并没有全面被机器人替代。
  陆酒迅速找到一份奶茶店兼职,工资日结,随时能走人。
  老板人很好,看现在空闲,便教他摇奶茶。
  小小店铺内,青年的腰被围裙细带勾勒着。
  瓜子脸,狐狸眼,左眼下方和鼻梁侧面的两粒小痣让这张脸蛋看起来漂亮昳丽,淡定的表情,正经摇奶茶的动作又为他拉出一份可爱的反差。
  很快,店门前便聚集起一些星星眼的小姑娘。
  她们捧着脸,小声议论着,目光时不时扫向陆酒。
  “老板,是扫码点餐嘛?”
  “是的是的,直接扫码就好!”
  老板看着突然热闹起来的生意,受宠若惊。
  另一头。
  贫民区公寓楼里。
  “还是打不通,他肯定把我也拉黑了!”房东放下手机,苦着脸对面前这两个昨晚就联系过他的黑西装男人说。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皱起眉头。
  其中一人问:“你确定当初没录入他的身份信息?”
  “真的没有,我说过了,我们这里很随意的,交钱就给住,不、不像富人区,那么讲究……”
  那人沉下脸来:“你知道这是不合法的吧?”
  老板一哆嗦:“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是警察吧?不是警察为什么要管这么多啊,我们贫民区的人也很惨的好吧,只是讨点生活啊!”
  “录入租客信息不需要你购入新的设备,在你自己的芯片上就能完成,和你讨不讨生活有什么关系?”这人瞥了他一眼,“非法出租的目的你自己心里明白。”
  老板脸色煞白,这两人却不再去管他。
  其中一人联系警方。
  另一人也侧身打起电话:“还是追踪不到他的芯片?好吧,再重新确认一下沿街可用的监控,确定结果了告诉我,我再汇报给殿下。”
  老板心中崩溃。
  陆酒那小子到底招惹上了什么人?
  黑礻土会吗这是,怎么比他还不讲道理?!


第34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3
  璨星一等学院教务处是在第二天下午回的电话。
  校方决定给陆酒一次机会,不过陆酒这时候去上学也会面临一个很尴尬的情况。
  ——新学年已经开学半个月,而陆酒当初考的机甲系是大热门,每年都是满员配置,陆酒就算这会儿能通过重新安排的入学测试,也已经塞不进机甲系里了。
  要么他索性等到明年再和新生一起入学,到时候他可以继续学他的机甲,学院会给他留出位置;
  要么他现在就入学,但只能选择其他还缺人的专业,且落下的半个月课程需要他自己去补。
  陆酒当然选择后一种,开玩笑,一年时间可不能浪费,他又不是非学机甲不可。
  “那周五到行政楼三楼,我们会给你重新安排一次入学测试。”
  后面这四天,陆酒一边打工一边复习。
  二等星的星球环境不如一等星,进入秋季便开始了接连不断的雾霾天。
  奶茶店老板送给陆酒一张雾霾面罩,那面罩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陆酒觉得还挺好玩,每天戴着这面具上下班。
  礼拜四的时候,他发现路上有些监控在被拆下来。
  “他们是在换新的监控,”奶茶店老板围观的时候说,“早就该这样了,二等星政府在这方面真的很糊弄,那些监控早坏了八百年了,有个屁用!”
  周围人纷纷应和。
  “就是!”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现在才换。”
  “可能现在才有经费吧。”
  陆酒瞅了两眼,便没兴趣地继续背起复习资料。
  *
  既然不打算去机甲系了,那入学测试自然也就撇去了机甲适配度测试,只留下笔试。
  礼拜五那天,陆酒准点赶到璨星的行政楼三楼,在那间只安排给他一个人的教室里完成了一场文化课考试。
  监考人是那天接电话的老师。
  她一直很微妙地打量陆酒,直到陆酒提交试卷,系统一秒出成绩——200/200,满分——她哑然片刻,叹气道:“你之前怎么就磕到了脑子?”
  教学系统里清晰记录着,陆酒一年前是以文化课成绩第一,机甲适配度测试beta群第一的双一成绩被录取的。
  这样的学生其实不算特别少见,五年里能出三个,但陆酒可贵就可贵在他出生贫民区孤儿院,从小到大上的都是一些末流学校。
  能从这样的教学环境中脱颖而出,他本人的能力和天赋得有多惊人?
  所以学校当年才会给出那么高额的奖学金,发现他没来报道后教务处主任又会如此的失望和生气。
  陆酒只笑了笑,没再解释什么。
  “你确定现在就要入学?要是等到明年就可以去机甲系了,你要考虑好啊。”
  “我已经考虑好了老师,现在还有什么专业可以选?”
  老师无奈地给他一张表,上面是目前还没满人的专业,她一一给他分析学习难度和就业前景,陆酒摸着下巴,陷入思考。
  一分钟后,他伸手指向其中一个专业。
  “武器制造系,就这个吧。”
  老师一惊:“你确定?要不再看看别的?”
  她作为学校老师不好说什么,但社会上大众都认同武器制造是未来逐步会被机器人彻底替代的一个工种。
  无他,武器这种东西,组装难度太高,设计上限又太低。
  后者注定了普通人学成出来只能当一个技工,没有丝毫的创造和突破可言。
  前者又注定了只有跟着程序走的机器人才能保证分毫不差地组装完成这些精密器件,人脑太容易出错。
  这和机甲设计、维修还不同,人类在机甲上的设计和创造空间可就多的多了,机器人暂时还无法替代他们。
  陆酒应该也知道的啊,武器制造系如今收纳的都是一些调剂来的学生,他的成绩完全可以去更好的专业!
  陆酒却站直身体,肯定地说:“我就选这个专业了,谢谢老师。”
  从学校里走出来后,111在他脑袋里问:“酒酒你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啊?”
  “因为我以前就对这个专业感兴趣啊!”陆酒插着裤兜语气轻松。
  他当初会选择机甲系是因为这个专业毕业后好找工作。
  要么跟着学校的分配走,直接进军部,要么去各大财团的雇佣兵队伍,未来去外太空开垦。
  一个是铁饭碗,一个能赚大钱,不论怎么想,学了机甲未来都吃穿不愁。
  但那是17岁以前的他的想法。
  现在的他都已经是一百多岁的灵魂了,对钱财没那么看重,他只想干点有趣的。
  武器制造多有意思,不论是配机甲还是配机舰,这些武器都从他们的手中诞生。
  他们可以控制精度,可以在已有的设计上根据主体的不同进行个性化调整——社会认定武器制造难有创新就是客观事实了吗?
  陆酒不觉得。
  他还挺跃跃欲试的。
  111听了之后也起了一些兴趣,不过——
  “哎,逃逸玩家还没找着,你老攻也还不知道在哪里。”
  两项重大任务还没有眉目,他的宿主就要水灵灵地上学去了。
  陆酒听到它这怨念的语气,不由大笑。
  “急什么,人生那么长,”他的目光落在远方,“真的命中注定的话……总会再见面的。”
  *
  陆酒向奶茶店老板递出辞呈,老板感到惋惜,但也替他高兴。
  这一周的工资在扣除掉陆酒一日三餐的花费后只剩下653星币,还不够付一个学期学费的。
  学校了解到他的情况,让他去申请助学贷款,学费等助学金到手了再补交也不迟。
  两天后,陆酒带着行囊住进学校里。
  新一届武器制造系只有一个班,班里20个学生,陆酒进去后成为了第21个。
  学生宿舍本来是两人一间,他就这么幸运地一个人霸占了一间。
  搬进去那天,隔壁几个寝室的同学来他这里围观。
  “我去,一人一个房间真爽啊。”
  “就是,想几点睡就几点睡,还不用被你们的呼噜声吵!”
  “靠,你的呼噜才叫响好吧,那简直是牛叫!”
  陆酒正在铺床,任由他们在寝室里闹腾。
  不知道是不是气场相合,才刚见面他和他们就处出了相识多年好兄弟的氛围。
  “话说陆酒你本来去年就要来的吧,考上的还是机甲系对不对?”其中一个男生说,“你好厉害啊,机甲系很少有beta能进去的,omega也很少,基本都是alpha!”
  像他们武器制造系就是全员beta,人和专业一样朴实无华。
  另一个男生说:“我这两天去打听了,陆酒去年没去报道,机甲系不就空出来一个名额嘛,学校就按顺序把入学测试刚好卡出机甲班的那个人给提上去了,你们猜是谁?”
  陆酒淡定铺完床,开始整理他的衣服。
  破破烂烂没几件,挂进衣柜里就算数。
  身后一帮崽子们凑在一起,鬼鬼祟祟。
  “谁啊谁啊?”
  “是那个顶级omega林邈!”
  “啊,原来是他!”
  从这帮崽子们的口中,陆酒又听到了一些八卦。
  林邈,上一届机甲班中唯一的一名omega,也是医院测试认定的顶级omega,长相漂亮,性格积极向上。
  因为机甲班名额忽然出现空缺,他被特许提到机甲班,最开始很被看不起,还被各种嘲讽,但这一年来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大家的认可,如今是机甲班众多alpha的“男神”。
  陆酒听到111嘶了一声。
  他也眸光微转。
  “……哎,陆酒你真可惜,怎么就从机甲班掉到了我们专业来?”
  大概以为陆酒是被迫塞进这个专业的,这帮崽子拍拍他的肩膀叹息。
  “算了,来都来了,开心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月后皇家学院的人可能要来我们学校交流,皇室里可能也会来人!”
  陆酒眼皮子一跳。
  他回过身去,看向说话的男生。
  男生眉飞色舞:“据说帝国现在很重视二等星学院的生源,要是表现好被看重了,说不定来年就能去皇家学院当交换生!”
  陆酒一脸微妙。
  片刻后,他在心底轻轻笑了一下。
  *
  入学后这半个月,陆酒猛抓学习。
  他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里,几乎真的要把逃逸玩家和沈欲忘在脑后。
  星际时代好啊,武器和机甲哪一个不比程序代码有意思?
  武器,由各种金属配件、能源盒和能源线路组成。
  当代武器开发的瓶颈主要体现在能源线路的设计方面。
  ——线路决定了武器的威力,但现有的线路设计遵循的都是几百年前武器大师们留下来的方向,几百年来无数人提出这几个方向他们已经走到头了,必须要创新,只是创新又哪有那么简单?
  无数武器设计师前仆后继,又有无数武器设计师撞上南墙。
  直至如今,甚至有人提出“不可能再有新的设计方向了”“所有可行的线路框架都已在世人眼中”。
  璨星学院的内部学习资料比外界丰富许多,陆酒在网络图书馆里泡了几天,脑海中却有一个架构隐隐成形。
  111:“酒酒,比起上一个世界,你在这个世界好像更有干劲诶!”
  陆酒没有否认。
  摆在他面前的,都是有意思又有挑战性的新事物。
  ……
  废寝忘食一礼拜,他画出几十张草图,终于出来一张能用的。
  那接下来要去哪里找材料上手试呢?
  脑筋一转,陆酒打开校园论坛【学习】板块。
  “C级机甲手部线路堵塞,1000r求修理,要求:三年级或以上机甲维修系!学长学姐看看我!”
  “今天的战斗策略课有一点没听懂,大家进帖来讨论!”
  “纯练手,200r蹲一台废弃机甲~修好可带走~”
  “2000r蹲一台C级机甲买断。”
  陆酒往下翻啊翻,眼睛倏地一亮。
  “D级机甲最近发射激光炮有点卡,求大佬们帮忙看看,太穷了所以钱不多只能出100r,我这边提供材料,也可以商量别的有偿方案QAQ”
  或许是因为给的钱太少了,这个帖子至今无人回复。
  陆酒点进去,仔细阅览主楼描述的问题,心里有数之后,私信楼主。
  99:“[举手]这里可以修。”
  半小时后,对方姗姗来迟。
  苦逼战狗:“来了来了!学长还是学姐?怎么称呼?”
  99:“应该是学弟=_=”
  苦逼战狗:“??学长我是二年级!”
  99:“嗯,我是一年级。”
  苦逼战狗:“……”
  苦逼战狗:“要是我没记错,一年级好像才开学不到两个月=_=”
  99:“是的,你没记错=_=”
  99:“你这问题我能修,不过我不要钱,只要材料,修好后如果有多余的我要拿走,如何?”
  苦逼战狗:“要是修废了呢=_=”
  99:“割肾给你。”
  苦逼战狗:“=_=”
  99:“真的,说不定有用得到的那天呢。”
  苦逼战狗:“[疯狂呐喊.jpg]”
  苦逼战狗:“3号机甲修理仓9号位,我现在在这里,你先过来看看吧。”
  *
  学校有9个专门给学生用的机甲修理仓。
  大部分时候,这里的停机位都是满的。
  陆酒匆匆赶到3号修理仓,在9号位找到了苦逼战狗。
  苦逼战狗脸上就写满了苦逼,明明魁梧到足有两米高,像一座小山,却皱着眉头撇着嘴巴,一副受委屈小媳妇样。
  见到陆酒他先是惊叹:“卧槽如今模特系的都出来修机甲赚钱了?!”
  紧接着再是:“学弟我真的不想要你的肾求你一定要修好啊!”
  陆酒从墙边上摘下一套军绿色连体防护服,也就是行业中所称的“工装”,套上后爬上梯子。
  他来到激光炮所在的位置,手拿武器系人手一根的末等测试电棒,开始依次进行线路测试。
  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汇聚过来。
  璨星学院的机甲设计系、机甲维修系等专业,四个年级总共有近两千名学生,但日常会出现在维修仓里的只有几张老面孔。
  武器系的学生则基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位于鄙视链的底端,专业范围也太局限。
  所以陆酒的出现引起了不少兴味的注视。
  漂亮的容貌固然会吸引来一些欣赏的目光,但大部分人对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持一种看戏心态。
  他们笃定了陆酒没一会儿就会下来,而苦逼战狗尽管苦逼但也注定了要继续寻找维修系的学生来帮忙。
  没想到,五分钟后,陆酒就操纵机械手将激光炮拆了下来。
  六分钟后,他在地上干脆利落地将激光炮打开。
  十分钟后,他找到了出问题的三段能源线路,卡嚓卡嚓迅速将它们剪下来,速度快到衬得周围那些小心谨慎观察半天才敢下手的维修师像一群傻子。
  “确定没剪错?”
  有围观的学生忍不住走过来。
  “别把好的线路也剪坏了啊,而且你一次性把这些线路全剪下来,记住它们是怎么走的了吗?”
  一般都是剪一段下来,再替换一段上去。大家都怕一不小心把线路安错,毕竟即使事先拍下照片,对着照片上的线路进行安装,也可能会一不小心看岔。
  像这个男生这样大胆的操作,只有从业十年以上的大佬才敢干吧?
  苦逼战狗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记得住。”陆酒头也不抬,随手拿起一支笔,在废纸上哗哗把那三段线路的走势画下来。
  那围观学生愣住。
  苦逼战狗还在忐忑:“是这么走的吗?我都不记得了,不会画错吧??”
  “……”围观学生是机甲维修系的,他对比陆酒的图纸和此刻激光炮内部残缺的线路,脸色微变,“……应该没有错。”
  这三段线路的复杂程度足有B级,这名武器系学生竟然一眼就记下来了……
  他们四年级的学长都不见得有这能力!
  他看向陆酒。
  这个人是谁啊?
  *
  新线路的加工和准备需要花费几天时间,陆酒还有点别的想法,说不定可以把这个激光炮的性能提升一级。
  他和苦逼战狗说了一下。
  苦逼战狗听了刚才那名围观同学的话,知道自己用一堆杂七杂八的材料吸引来了一位深藏不露的大佬,对陆酒提出的主意当然点头同意。
  “只要能修好,这台机甲给学弟你拿去玩一天都行!”
  于是之后几天,陆酒一直在教学楼、宿舍和维修仓之间打转。
  近一周,校内气氛逐渐高涨,学生们隐隐有点兴奋。
  ——传闻中的皇家学院交流团马上就要来了。
  他们具体是哪一天到,学生们不清楚,也许哪天早上校长忽然就公布交流生已经抵达。
  陆酒没太在意这件事。
  说到底,所谓的“会跟着一起来的皇室里的人”到底是谁,学校也没透露。
  学生们猜来猜去,都猜是沈清,也就是当今皇太子沈欲的堂弟。
  他在这颗星球上拥有一座庄园,算是东道主。
  礼拜三,机甲系、近战系、武器制造系,三个专业一年级二年级的学生迎来了这个学期的第一场入林实战演练。
  这也是璨星学院每学期阵仗最大的实战课之一。
  当天早上九点,演练林边上聚集起大量学生,其中不少是来围观的。
  三个系的演练林各自分开。
  最东边的归近战系使用,最西边的归武器系使用,他们将要面对的全都是D级兽,也就是体型最小,攻击性最弱的虫兽。
  中间的演练林面积最大,是机甲系学生的战场,他们要面对的是C、B、A三级高阶虫兽。
  陆酒身穿纯黑色紧身近战服,头戴罩头盔甲。
  武器系和近战系学生都是这样的装扮,隔着盔甲大家谁都看不清楚谁的脸。
  只有机甲系学生钻进了机甲里,其他人能看到的只有一台台人形机器。
  身旁,隔壁寝室的男生在哀叹:“我们就是一修武器的,跟着上什么战场啊!”
  “有什么办法,武器系的到了军部也有可能会被编入近战部队,只能跟着打呗。”
  与其他两个专业不同的是,他们武器系人手配备一个空间匣,里头装备着各种基础型武器和配件。
  ——学校不仅要考验他们的基础近战能力,还要考验他们在实际战斗过程中临时调配武器的能力。
  陆酒觉得还挺有意思,他有点子热血沸腾。
  111战战兢兢:“我我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保护你不受伤的基础功能……嗷,没有,怎么会没有!”
  陆酒还有心情开玩笑:“要是1积分就能买到护体功能,那你们那低级宝箱不是白设了?”
  “嗷,你还笑得出来,你们老师都说了,这节课是有可能受伤的,要你们小心!”
  “知道,我会小心的,”陆酒直勾勾盯着树林深处,勾起唇,“别担心了。”
  9:30
  一声令下,三个系,两个年级的学生一齐进入演练林。
  他们将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期间击毙虫兽就能拿到积分,学校将会对他们的成绩进行实时排名。
  一年级新生菜鸟,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为了安全,三两结伴同行。
  二年级老生有经验,不想面对一头虫兽两个人抢的情况,于是入林就各自散开。
  陆酒也是独自出发的一员。
  他从空间匣里取出一把射线枪。
  这东西小巧,灵活,缺点是用起来不太爽,没什么轰炸力。
  按照之前一个月里老师教的,他一路寻找掩体,一面观察前方的情况,快速推进。
  树林里,球形飞行监视器不断穿行,时刻关注着他们的表现与人身安全。
  ……
  隔壁林子传来轰炸声,兽类的尖啸刺入耳朵。
  ——机甲系的学生已经开始了。
  陆酒注意到前方有一抹黑影飞过,很快钻入到树丛中消失不见,他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在一块能遮挡住他半个身体的石头后面蹲下。
  他凝神注视前方。
  簌啦啦!
  左侧有什么东西冲破树丛,半人长的黑鸟张开尖锐的喙,冲他凶猛扑来!
  111:“酒酒小心!!”
  陆酒旋拧身体,挥过手臂,红色射线精准从黑鸟脖子的侧面切入,斜直射线将它一分为二,它在空中血液喷溅,上下两半身体随着惯性砸到陆酒面前。
  一抹鲜血溅上陆酒的盔甲面罩,他一眼不眨,从容冷静。
  根本就是早已料到这头虫兽的偷袭路线。
  111:“……卧槽!”
  陆酒抛了抛手中这把射线枪,头盔内部机械声响起。
  “学生陆酒,击毙D级兽黄喙鸟一只,共1分。”
  射线枪用起来果然不太爽。
  陆酒把这家伙塞回空间匣,取出一把看起来很像机枪的玩意儿,这东西足有一米长。
  111:“…………卧槽!”
  青年单手扣住枪柄,将这把看起来很沉重的枪轻轻松松扛在肩头,站起身单脚踩在石块上,向远处眺望,姿态简直是战场狂乱分子!
  上个世界111就知道它的宿主会打架,但没想到它的宿主这么会打架!
  这个世界简直激发了它宿主的血性!
  “和人打架我一般般,但和不是人的东西打架不是挺爽的?”陆酒饶有兴致地说,“就当做是玩游戏。”
  *
  演练林外,一面全息屏上显示着所有学生的实时积分排名。
  三个系当然是分开排的,此刻近战系和武器系的最高积分才只有5和2,机甲系排名最高的学生却已经拿下15分。
  “机甲系第一现在是林邈诶!”
  “他是omega吧,表现比alpha还好?也太强了!”
  更远的行政楼顶楼。
  校长刚刚迎来贵客。
  “殿下,怎么是您亲自过来?”
  他激动地走上前,迎向前方被簇拥而来的英俊矜贵的年轻男人。
  男人一边走来,一边温雅有礼地微笑。
  “老师,好久不见。”


第35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4
  和沈欲一起抵达的是皇家学院的教师团。
  带队老师赶紧上前握住校长的手,一行人寒暄着涌入宽敞的办公室。
  “你们的学生呢,怎么没看到他们?”校长望了眼他们空荡荡的身后。
  “他们还在学校外面呢,说要先逛一圈,玩心重的很,不用管他们!”带队老师挥挥手,一副嫌弃的样子。
  校长大笑。
  随后,他看向在对面主位坐下的年轻男人。
  沈欲,当今帝后的独生子,年仅26岁,文韬武略无所不通,极为优秀的谦谦君子。
  他刚才那一声“老师”实属是抬举他了。
  他只在沈欲15岁那年于皇家学院当过一个学期的助教,和这位皇太子没什么交集,更没教过对方什么。
  但皇太子殿下愿意给出这份尊重着实令人身心愉快。
  校长暗自琢磨,最开始说好要来的是沈清,临时却换成了这位,估计是有什么事在里头吧。
  茶被沏好,omega行政助理红着脸递进来,被沈欲身旁的侍卫截住。
  侍卫仔细检查一番,再恭恭敬敬将这杯茶递给沈欲。
  男人接过,敛眉垂目,茶盖刮杯。
  不一会儿,又一名皇家侍卫匆匆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什么。
  校长看着这一幕,心里打起鼓,忍不住直接问了。
  “殿下,是有什么事吗?”
  侍卫直起身体,代为回答:“校长,贵校的监控录像能不能让我们查看一下?”
  校长一惊:“监控?为什么,殿下丢什么东西了吗?”
  “老师不必紧张,只是在找一个人。”
  沈欲启唇,语气温和。
  “璨星西面有三个监控对向校外,我只需要那一部分录像。”
  所以后进来的那名侍卫是一到这里就去确认监控数量和位置了?
  校长暗自咋舌。
  这位来这里果然是有事,就是不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人。
  他对行政助理使眼色:“小李引下路。两位需要哪天的录像直接跟监控室的人说就行!”
  助理连忙对两名侍卫道:“请跟我来。”
  侍卫们向沈欲行礼,面上全都隐含愧色,转身离开。
  ——他们也没想到,“陆酒”会那么难找。
  这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们用尽所有手段,就是追查不到他的踪迹。
  这个人出生在贫民区,身上的芯片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淘汰掉的低级版本。
  事实上,有许多贫民区的人都还在使用这种低级芯片。
  帝国近两年才注意到这个问题,已经开始免费发放更换高级芯片,但历史遗留问题没那么容易解决,需要时间。
  一年前,社会系统升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级芯片硬件不相容,各星球贫民区出现了大量的交易转账失去交易芯片号的情况,陆酒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没办法通过交易记录追踪到他的行动轨迹。
  再加上他们俩犯傻,最开始没有选择先用短信沟通,而是冒然打电话过去,导致陆酒似乎以为自己被诈骗集团盯上,对所有陌生号码开启了一键屏蔽……这颗星球上的监控全是摆设,大部分都是不可用状态……雾霾连天,人人都戴着面罩分辨不清人脸……
  总而言之,“陆酒”就这么淹没在了人群里。
  皇太子殿下回中央星一个月,再过来时,他们唯一找到的有用的讯息,就是“陆酒”的最后一次交易记录。
  低级芯片难得发挥了一次作用,它在那次交易中上传了自己的芯片号。
  是在四天前,璨星学院西面街上的一家早餐店里。
  “陆酒”在那里消费了四只肉包和一包豆浆。
  *
  两名侍卫离开后,校长看沈欲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便聊起其他话题。
  “对了,演练林里现在在进行我们一二年级的实战课,那边今天可热闹了。”
  他打开全息屏。
  巨大屏幕展开,上面排列着几十个小方块,全是纷乱的实时画面。
  校长随手选了四个监控画面放大,皇家学院的老师们颇感兴趣地望去。
  沈欲刚刚收到一条加密讯息,回复完,抬起眸,平淡的视线从这四个画面上一掠而过。
  随后顿住。
  他直勾勾看向左下角那个画面。
  *
  演练林外,议论声正此起彼伏。
  机甲系排行榜上,为首的林邈分数正在飞速上涨,18、20、25,他几乎是在以五分钟击毙一头虫兽的速度进行!
  “太强了!”
  “这真的还是omega吗?”
  少数挤不进包围圈的人站在另外两个榜单前面。
  “咦,”突然有人惊讶,“你们看,武器系这边有个人分数也涨好快啊。”
  他指向其中一行,这个学生的名字是“陆酒”。
  话音刚落地,陆酒的分数就从5变成6,一下子超越5个人,来到武器系第三名。
  旁边的人兴致寥寥:“是挺快。”
  然而再怎么快,在机甲系的面前还是不够看。
  一眨眼,陆酒的分数又从6变成了7。
  他跃升到武器系第一名。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往旁边望了一眼,暗自咋舌……虽然是比不上机甲系,但快超过近战系的第一名了啊,两人的分数只差两分了!
  武器系向来都是废柴,可从来没有人在这种实战课里赢过近战系!
  ……
  此时此刻,校长办公室里的一众老师清楚看到,左下角实时画面中的那名学生正在以怎样快的速度更换手中的武器,击杀虫兽。
  一身紧身黑衣,头盔罩脸。
  他体型修长,身材匀称,看起来瘦弱,实则在加速奔跑,亦或力量爆发的时刻,身上薄薄一层恰到好处的肌肉就会绷紧显现出分明的形状。
  一头虫兽冲他奔去。
  他肩扛一架小型激光炮,瞄准便干脆利落地开炮,一炮轰出去,后坐力将他冲得后退一步!
  下一秒,激光炮原地消失,他倏地向右翻滚两圈,于草丛后跪起,手中的武器变成了一把手枪,对准空中就开枪,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老师们这才发现,原来有一头飞行兽打算趁机偷袭他!
  飞行兽立马调转飞行方向,然而那把枪中冲膛而出的却是追踪弹,这种以灵巧著称的飞行兽最怕的就是这类武器!
  它在空中被击毙,爆出一阵血雾。
  “这个学生的反应真快,他是武器系的?”
  “武器系很少见近战厉害的。”
  “是啊,大多数都得等进了军部被调教过才行。”
  “他看起来挺了解这些武器。”
  话刚落地。
  男生将手枪收进空间匣,取出一把锤子。
  他挥舞两下,好像在寻思这把锤子的用法。
  老师们:“…………”
  这把锤子是用来临场改造武器的不是用来被当做武器的啊啊啊啊!
  一只小小爬行兽在前方闪现。
  男生抬头,手臂一挥就将这把锤子扔标枪似的扔出去。
  咔嚓,锤子切西瓜般将虫兽切成两半,狠狠钉入地里。
  老师们:“………………”
  行,你赢了。
  沈欲一瞬不瞬地盯着这道身影。
  那张脸被黑色头盔罩住,完全看不到容貌。
  他的视线缓缓往下,滑到那纤细的脖颈上。
  他歪头盯了一会儿。
  画面中,男生走过去,弯腰,从地里拔起锤子。
  黑色紧身衣贴着皮肤,腰在这一瞬弯出柔韧、熟悉的弧度。
  沈欲眯起眼。
  他换了一种坐姿,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
  接下来,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见证了这名学生一连串“瞎几把更换武器”“诶嘿还歪打正着给他弄死了一头”“他怎么选了这个武器他在干嘛”“他不是熟悉这些武器他是在纯玩吧”的操作后…………逐渐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学生确实在瞎换武器。
  但他不是漫无目的。
  逐渐地,在面对不同的虫兽时,他拿出来的武器越来越精准,那全都是最适合攻击那些虫兽的武器类型,能在打上照面的两三秒时间内就结束战斗。
  ——这是三年级战场理论课中才会教授的内容,这名学生却在实战中亲身在试!
  他胆子也太大了吧!
  老师们哗然。
  “这真的是武器系学生?胆子怎么比近战系机甲系的还大??”
  “他这样真的没事吗,没老师去提醒他?”
  就在这时。
  画面中冷不丁出现三头虫兽,它们从三个方向齐齐逼近这名学生。
  他被包夹了!
  这三头虫兽是非常狡猾的种类,它们向来知道折线前进才能躲过人类的射击,身手比飞行兽还灵活,追踪弹都解决不了它们,这已经不是武器系学生能应对的情况了!
  画面开始摇晃,监控摄像头识别到危险,飞速接近这名学生,准备展开临时保护程序——
  男生单膝跪地。
  他临危不乱,从空间匣中拿出一个组装发射炮、一个能源盒与一组武器飞镖,正在以非常快的手速将能源盒与飞镖按照特定顺序塞入组装发射炮里。
  “他在干什么?他想用组装发射炮对付它们?”
  “聪明是聪明,但是把飞镖和能源盒用在一起太容易炸膛了,他会受伤的!”
  “等等,他组装的飞镖顺序——”
  男生组装完毕,扛起大炮。
  “哟呵。”
  画面中响起男生近在咫尺的声音,轻松悠闲的——“试试看。”
  他拉下大炮拉绳。
  轰——
  *
  巨响声传出演练林,如一道天边惊雷。
  学生们侧耳倾听,发现动静不是从机甲系那边传来的,而是来自于武器系,纷纷讶异。
  “那边怎么了?”
  “动静还闹挺大……”
  “啊,你们快看这个叫陆酒的人!”
  有人指向武器系的排名,一脸吃惊。
  排行榜上,他的分数从15一下子跳跃到18!
  D级兽一分一只,这个人刚刚一口气解决掉了三头?!
  “他的分数超过近战系第一名了!”
  “我去,这是头一回吧,武器系什么时候出来一个这么厉害的,他是一年级还是二年级啊?”
  “好像是一年级新生!”
  “我怎么对这个名字没印象?武器系一年级里没这个人吧?”
  “我记得他们一个月前进过一名特殊生。”
  “等等,陆酒……我想起来了,去年机甲班不是空出来一个名额吗,好像是他啊,他本来是去年机甲班的!”
  学生们哗然。
  他们纷纷看向机甲系排行榜的首位——林邈。
  此刻得分:53。
  这名一年前顶着特殊空缺进入机甲班,初时被各种非议的omega,已然后来者居上,遥遥领先了。
  骤然间,万兽齐鸣。
  像是天宇裂开,星球崩裂,响彻云霄的齐鸣令空气都为之震荡起来,学生们纷纷捂住耳朵,惊恐地蹲下身。
  老师们冲出来,脸色大变。
  “不好,机甲系演练林里有一头虫兽暴走,引起其他虫兽思维共振了!”
  *
  陆酒的前方,三个方位各躺着一头虫兽。
  它们身中数道飞镖,早已暴死。
  周围的树木上则钉着好几把没能扫中目标的飞镖。
  陆酒走过去,把它们一一拔出。
  能源盒和飞镖能不能一起用,取决于这二者的组装方式。
  他前两天刚好在书上看到过这个知识点,随手拿来一试,没想到还成功了。
  111已快吐血:“酒酒……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刺激……”
  陆酒笑出了声:“打架的是我,你怎么晕了?”
  他充满闲情逸致地把飞镖和大炮收进空间匣,安慰111再撑二十分钟就好,正想继续往深处走。
  忽然,齐鸣声传来,地面震动。
  他停下脚步。
  呼啦啦,飞鸟群起,散出树林。
  “发生了什么事?”111的声音变得紧张兮兮。
  陆酒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
  ……
  咚、咚、咚,一座巨山猛然间从他西面的树林里拔地而起,咆哮声震耳欲聋。
  陆酒侧身,仰头看去。
  一头近四十米高的庞然大物扬起身体,浑身漆黑,长满疙瘩,根本分辨不出具体形状,它疯狂地晃动脑袋,竟尖锐鸣叫着朝这个方向奔来!
  111:“卧槽,这不是你们林子里的东西吧?!”
  巨兽的后头腾飞起一架机甲,明显是机甲系的学生,后者正在竭力追赶它,却根本跟不上暴走虫兽的速度!
  狂风拂来,陆酒眯起眼。
  怎么看起来像是变异了?
  这只虫兽的等级已经超过隔壁林子里的虫兽该有的等级范围了吧?
  他的手放到了空间匣上——
  空中,一群金色光点正在飞速降下。
  巨兽踩烂树木,一脚踏上陆酒面前这块空地,地面凹陷!
  它咆哮着震慑周围的一切生物,身后,机甲狼狈地发射激光炮,却接连射偏!
  眼看巨兽就要踩中陆酒,111发出尖锐爆鸣,机甲里的那名学生也惊呼“快点闪开”,陆酒迎风侧让一步,从空间匣中取出武器。
  一粒金色光点落向他们。
  那是一架金银色相间的机甲。
  胸前,一枚玫瑰藤蔓皇家学院徽章闪闪发光。
  它在空中拔出重剑,快速旋转身体一刀挥下,巨兽躲闪不及被拦腰砍入,砸在地上还想挣扎,重剑却不容它挣脱,毫不留情直接斩断,黑色汁液喷溅而出,虫兽的两半身体重重落地!
  金银色机甲屈膝跪地着陆,向前滑行,重剑抵着地面,生生划出一道十几米长痕,黑色汁液绵延一路。
  站起后,嚣张的声音从机甲里传出来。
  “一头B级兽发疯你们就解决不了了,璨星学院的学生就这水平?”
  *
  演练林外,老师们第一时间疏散了围观的学生。
  他们切入通讯平台,对林内所有学生发出警告。
  “现在正在演练林边上的全都立刻出林!其他人就近找到掩体,等我们把虫兽稳定下来再出来!”
  机甲系学生在平台上回话。
  “老师,我们能解决!”
  “就是,躲什么啊,把它们全部清扫干净不就行了!”
  老师们的额头顿时突突跳起青筋。
  “你们以为你们现在什么水平??虫兽思维共振后等级能跃两级,你们现在面对的已经不是C级兽B级兽了,那是A级起步,甚至到双S级的!”
  话语间,他们已经看到有学生机甲腾起追向暴走虫兽,简直要昏厥。
  这其中竟然还有林邈那个乖乖生,他竟然也追着暴走虫兽去了武器系的树林!
  通讯平台内,机甲系学生叽叽喳喳,群情激奋。
  忽然,一道声音插入进来。
  “那个,我是武器系学生,要是击毙隔壁林跑过来的虫兽算不算分?”
  老师要喷血。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算分?!
  “你——操——你要分不要命啊???”
  “哦,明白了。”那学生轻飘飘地说。
  “???你明白什么了?等等,你是谁,你报上名字来!”
  那道声音却再没有回应。
  ……
  灿日升至最高点。
  林邈降落在地,认出金银机甲是皇家学院的人,对对方的嘲讽感到羞恼。
  “我们的能源盒都已经消耗过半了,你拿你百分百的能源量来跟我们比?!”
  “哈,谁告诉你我的能源量百分百了?来,我瞧瞧,”金银机甲用大爷似的语气说,“喏,我也只剩百分之五十了,你比我还低?”
  林邈:“……”
  “就是弱好不好,找什么借口啊!”金银机甲双手叉腰,姿态狂妄,“我就说这种二等星学院有什么好交流的,简直就是扶贫——”
  一抹阴影盖下来。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声音。
  ——
  瞬息之间,机甲发出系统警报。
  【检测到3s级虫兽,请尽快撤退!检测到3s级虫兽,请尽快撤退!】
  林邈瞳孔紧缩——金银机甲的身后破土而出一团巨大纯黑色不明生物,眨眼间便如一张巨嘴将金银机甲含住!
  金银机甲戛然而止,僵在原地。
  林邈几乎要腿软。
  3s级——
  这根本不是任何一个学生级战士能解决的东西!
  他后退一步,战栗着切入通讯平台:“老师,这里——”
  爆裂般接连不断的滚雷平地炸起。
  底下树林边缘骤然亮起一团密密麻麻的光泡,这些光泡聚集在一起,迅速扩大,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直至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如海浪一般高卷而起,扑向那纯黑色不明生物。
  光刺过来,林邈本能地偏了一下脸,闭上眼睛。
  这一刻他仿佛身处远古战场,战火或许会波及到他的身上,流弹或许会击穿他的心脏,他明白一切,身体却因为恐惧而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
  一阵一阵的嗡鸣逐渐远去。
  呼……
  风静静地在这片草地上吹。
  林邈的肺部骤然放松,涌入新鲜空气。
  他急促地喘着气,睁开眼,惶然地朝前方望去。
  浓浓的硝烟散开。
  金银机甲安静地站在草坪中央,背部几乎被整个削开。
  断裂的金属边缘纷纷卷起,大面积的暴露中,机甲内部构造清晰可见,电流滋滋作响。
  它的身后,草地一片焦黑,一滩黑色浓稠物躺在上面,咕嘟咕嘟冒泡。
  那焦黑的灼烧轨迹一路向右侧树林方向延伸……延伸至树林边缘,一排树木已成焦炭……
  一组不知何时被组装起来,形状繁复而奇怪的巨型大炮组立在地上。
  一道身影站在旁边。
  头盔被摘下,青年甩了甩黑发,呼出一口气。
  他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
  “好爽。”


第36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5
  全息屏滋啦作响,雪花点占据实时画面,闪烁一阵之后——
  男生的身影重新出现。
  硝烟里,他摘下头盔,甩了甩黑发。
  修长如猎豹一般的身姿,清丽出尘的脸庞,细密的汗水将他的黑发沾湿,在他的脸上留下点点晶莹。
  他的唇中溢出一声愉悦的感叹。
  “好爽。”
  滋。
  画面彻底黑下去。
  寂静长达一分钟,随后校长室里爆发出一阵激烈议论。
  “他刚刚用组合炮轰死了一头3s兽?!我没看错吧??我眼睛没花吧??”
  “但那是思维共振变异兽,真正战力应该没到3s……”
  “那也是3s变异兽!真实战力怎么着也高于2s!他就用一组大炮给轰死了?!”
  “有谁看清楚他刚刚那个大炮组合了吗?那些玩意儿是可以这么组装起来的吗……”
  “走走走我们去实地看看!”
  校长正头皮发麻,一群人坐下还没到十分钟,他还没来得及将画面切换到机甲系,展示他们机甲系学生们的实力,演练林那边竟然就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皇太子都还坐在这里。
  眼看这群皇家学院教师团激动地要往外走,他一个激灵站起来:“等等,各位等等!那边现在还情况不明,太危险了——”
  喧闹中,沈欲始终坐在那里。
  他望着尚未被关闭却已经没有任何画面的全息屏,若有所思。
  加密屏弹出来。
  “殿下,我们找到陆酒了。”
  侍卫发来一段视频。
  沈欲垂下眼睫,点开。
  监控角度从上至下,拍摄到了西侧校外大街。
  右上角记录了时间,四天前,早上6点50分。
  男生正坐在一家早餐店外的花坛边,身边放着一袋豆浆,手上捧着肉包子。
  他大口大口啃着,吃得脸颊鼓鼓囊囊,飞快将手中的肉包子啃完,一口气喝光豆浆,便把残余包装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站起身,满足地拍拍肚子,男生慢悠悠朝画面的左下角走去——那是璨星学院西门所在的方向。
  从头到尾,男生都表现得无忧无虑,悠闲恣意。
  好似完全不记得一个半月前自己在一座贵族庄园里对几乎人人都认识他也不可能认不出来的皇太子殿下做了什么,也完全没想过他离奇失踪之后会有多少人花费多少力气寻找他。
  沈欲望着这一段视频,无声地挑起唇。
  “他是璨星今年一年级的武器制造系新生,我们要来了他的入学档案。”
  “[文件]”
  *
  演练林中。
  有什么东西从金银色机甲里弹出来,砸在了十几米开外的草地上。
  是一个人。
  穿着一身紧身机甲服,摇摇晃晃站起身,他低头摘下头盔,懵逼地看向前方那滩就躺在他机甲后头咕嘟嘟冒泡的黑色不明物体。
  再转过头,看向树林边缘那组奇形怪状的大炮,和大炮旁边的男生——
  陆酒刚把头盔摘下。
  轰鸣声从后方传来。
  十几架教师机甲已经踏入林中,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开,与此同时,一队飞行机车飞驰到这里,上头坐着的全都是穿着黑色战斗服的人。
  他们在这里刹车,为首那名教师喊话:“刚刚出现了3s兽的是不是这里?你们都没事吧,那头虫兽呢?”
  草地上,三个人全都安静着。
  教师:“?”
  他从机车上跨下来,扛起一把重型枪,一边警戒万分地观察四周,一边向他们走去:“怎么不说话,都被吓傻了?3s级兽朝哪里去了,怎么这么安静?”
  “3s级?”
  风将男生的喃喃自语传递到他耳中。
  这名教师刚刚越过金银色机甲的侧面。
  树林边缘的男生抬起手臂,直直指向他的左侧,发出疑问:
  “是指那滩东西?”
  教师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转过头去。
  ……机甲后头,黑泡泡在草地上咕嘟嘟着,一只眼睛从最表层翻出来,张开,无辜地朝他眨巴。
  俨然已经从3s被轰炸成了毫无威胁力的0级。
  教师:“…………”
  “这是你们干的??”他震惊。
  他倏地抬头看向金银色机甲。
  ——机甲已经被劈得一分为二,十几米远处傻愣愣站着的那张陌生面孔应该就是这架机甲的主人,看那傻样,这头3s兽绝不是被他搞瘫的。
  又看向左侧那架还完好无损的机甲,肩头编号18,是林邈,二年级机甲系如今最优秀的学生。
  “林邈,是你——”
  “我操,你那是什么大炮,竟然能一炮轰死一头3s级!”
  那陌生面孔忽然回魂,激动地朝树林边缘的漂亮青年冲过去。
  “快让我拍张照片,从来没见过这么强又这么丑的组合炮,我一定要发给小舅舅看看!”
  教师呆住。
  什么?
  解决这头3s兽的,不是林邈,而是这名武器制造系学生……?
  也是这时,他才意识到林邈这么安静不是因为镇定。
  庞大的机甲在微微战栗着。
  里头的人还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来。
  *
  教师组入林,暴动的虫兽很快被清扫干净。
  伤员纷纷被抬出来,没走太远的学生们赶回来一起帮忙。
  忙碌间,有人发现了实时排行榜上的异样。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抬起手揉了揉,定睛看去,缓缓张大嘴巴。
  “——68分?!”
  旁边人扶起一名伤员,头也不抬地说:“林邈分都这么高了?这是最近三年来低年级实战课最高得分了吧,他破纪录了啊。”
  “不,不是林邈!”
  周围人一愣,纷纷抬起头。
  那人指着武器制造系排行榜。
  “——是武器系第一名的那个学生,是陆酒!他拿了68分!”
  *
  演练林中的异变如平地一声惊雷,惊动了全校所有人。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知道实战课会很危险。
  小则受伤,大则送命,最严重的后果无非就和实际战场上军人们会面临到的一样——虫兽思维共振,集体暴走,战斗力飙升。
  然而这种种危险就和手术单上的风险告知一样。
  所有人都懂,但所有人都觉得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老师们会时刻监测林内情况;
  虫兽都是经过筛选才被投放;
  思维共振更是在战场上都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
  却没想到,这微小至极的概率,就在今天被踩中了。
  更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诞生出了一头3s级变异虫兽。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解决这头虫兽的不是教师,不是机甲系学生,而是一名武器制造系新生。
  校园论坛爆发了热烈的讨论。
  “那个武器系的靠这头虫兽拿到了50分??”
  “3s兽就是值50分!只是这种等级的一般只在四年级毕业考的时候才会被投放,而且都是被安了芯片随时在老师们监控下的!!而且一般都是附加题!!!过去十年里拿下这50分附加分的只有五个人!!!!”
  “但是变异3s和真正的3s还是不一样的吧?”
  “再怎么不一样楼上你自己去试试看就知道了,站在那种东西面前你根本动不了,更别说交战……”
  “楼上+1”
  “那个陆酒确定是武器制造系的一年级新生?这胆力,机甲系的都比不过他吧??”
  “据说他是去年机甲系录取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能报道,今年就沦落到武器制造系了……”
  “啊,去年林邈是不是就是因为他没来才被破格提取到机甲班的啊?”
  “我听说那头3s兽出现的时候林邈也在场,还有一个皇家学院的人,他们没参与战斗吗??”
  “拿分的是陆酒,楼上你说他们参没参与呢。”
  “拿分只能证明他是最终拿到人头的那个吧?”
  “不不不,皇家学院那名学生出来后非常明确地说了,3s兽出现的时候他和林邈都傻了,是陆酒一炮轰死了那头东西……”
  “卧槽,他是beta吧??”
  “话说,教务系统里有去年新生入学考的分数,我刚刚算了一下,把陆酒的分数换成alpha群的权重,他的总分能排到去年机甲班的第三名……”
  “楼上我也去看了,他被扣掉比较多的还是体能值分,这项目beta就不可能比得过alpha……”
  “也就是说,如果不算体能项目,他剩余总分说不定能排到去年机甲班的第一……?”
  ……
  不论外界如何纷纷扰扰,陆酒出林后就迅速回到寝室冲了个澡。
  虫兽太臭了!
  而且冷静下来后他突然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
  “我就说不要冲那么猛了吧!”111在他的脑袋里尖叫,“是哪里不舒服?头?胸?胃?脚?”
  “我的头很好胸很好胃很好脚也很好,”陆酒安抚小系统,“就是有点恶心。”
  “那就是胃不好!”
  “也不太像,”陆酒歪歪脑袋,琢磨着说,“可能是被alpha信息素熏的吧。”
  半个小时前他走出演练林,外面不少omega已经面带红晕。
  alpha们被热血激发的时候很容易不受控制地释放信息素,他作为beta是闻不到,但能感觉到当时弥漫在树林空气中的那股张力。
  陆酒在花洒下低头,把一头泡沫冲掉。
  但也很奇怪。
  那帮alpha们释放出来的张力再强,似乎也比不上一个半月前小木屋里沈欲散发出的那股威压。
  他当时都没被沈欲放倒,现如今却被一帮普通alpha影响到了?
  奇奇怪怪。
  洗完澡出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老师们在教务系统中通知下午的课全部暂停。
  陆酒啃掉今天早上从食堂带回来的面包,爬上床舒舒服服地躺下,一觉醒来天色已暗。
  去食堂简单解决了一顿晚餐,他慢悠悠荡去维修仓。
  踏进仓库时,里头所有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陆酒脚步一顿,不动声色。
  干嘛?
  “大佬!大佬你终于来了!”
  苦逼战狗从里头冲出来,超级热情地扑向他。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你都不理我!今天那头3s兽真是你用炮放倒的?你用了几发?是怎么组出来的炮啊学校给的装备有那么牛逼?!……”
  陆酒:“……原来下午发消息的是你吗,我在睡觉,全息屏一直跳出来太烦了我就关机了……”
  他们走进去,一路视线跟随。
  不再是看戏和打量,今天,几乎所有人都是炯炯有神地在盯着陆酒,悄悄竖起耳朵听他和苦逼战狗的对话。
  陆酒套上军绿色工装。
  苦逼战狗的武器改造今天差不多该结束了。
  他蹲下身,专心致志在地上工作起来。
  半小时后,门口忽然传来骚动。
  “陆酒呢,他人在哪里!”
  “我听说他在这儿啊——喂,陆酒!”
  陆酒刚刚将一段改造过的能源线路安装进激光炮里。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侧眸看去。
  一道身影大摇大摆闯进来,见到他后,立马跟猴子似的蹦来。
  是早上驾驶金银机甲的那名皇家学院学生,一米八的身高,一脸雀斑,却不掩帅气。
  “你在这里干什么,给人修机甲?你真是武器制造系的啊?”
  他看到陆酒面前这摊东西,露出一脸的纳闷。
  “你们学校怎么回事,会开机甲的连头B级兽都对付不了,拿着一组大炮就敢对3s发射的来这里当技工?”
  “喂你说谁技工呢,大佬改造武器可是很厉害的好吧!”
  虽然还没见识过陆酒改造后的武器的威力,但苦逼战狗决定先当一波陆酒的无脑腿毛。
  “真的?你还会改造?”雀斑脸起了兴趣,“这牛要是吹在别人身上我肯定不信,但要是你我姑且信一把。”
  他蹲下来,蹲到陆酒身边,兴致勃勃地问:“什么时候改造完?让我也见识见识,要是厉害的话给我的也改造一下呗。”
  苦逼战狗:“我擦,你脸皮几斤重?”
  陆酒皱皱鼻子。
  他问雀斑脸:“你喷香水了?”
  雀斑脸:“?”
  “喷了一丢丢,”他眨巴眨巴眼睛,“喜欢这个味道?我把链接发给你?”
  “你,后退五米。”
  “??”
  陆酒往远处挪了挪,捂住鼻子:“味有点重。”
  雀斑脸如遭雷劈。
  他,骚包如他,平时钟爱收集各品牌男士香水,自认全帝国没有人更比他懂男香,傍晚出门时美滋滋挑了一款最骚最能勾引小O的,此刻竟然被嫌弃熏人?!
  ……他懂了,因为此刻在他面前的不是小O,而是beta。
  一定是因为这样!
  苦逼战狗幸灾乐祸。
  “我说你来勾搭大佬连名字都不报一下?指望全世界都认识你这张脸呢?”
  “我叫白云哲,皇家学院机甲系一年级的,”白云哲倒没什么大脾气,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了,“哎,这激光炮什么时候能修完?其实我来找你是想和你打架……”
  陆酒继续手上的工作,闻言挑起眉梢:“我为什么要和你打架?”
  “是我想和你打。我感觉你机甲适配度一定很高。”白云哲盯着他的侧脸。
  “所以,为什么你想打我就要和你打?”
  聊天丝毫不影响陆酒的手速。
  他的手很漂亮,安装线路的动作干脆利落,白云哲的视线不由又被这双手吸引过去。
  “那你要怎么样才愿意?”他挪过去一点,眼巴巴地问,“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真是一个好战分子。
  陆酒笑了声,无情地伸出一根手指。
  “五米。”
  白云哲一僵:“……有这么熏吗?!”
  “有,我现在胃很不舒服,再靠过来小心我吐你身上。”陆酒诚心劝告。
  “…………”
  白云哲一脸受到了重大打击的表情。
  转眼,他重振旗鼓,锲而不舍。
  “话说,你知道今天跟我们一起来的有谁吗?有我小舅舅!”
  陆酒转身,他也跟着转身,像一朵向日葵眼巴巴地跟随着太阳。
  “你知道我小舅舅是谁吗?”
  陆酒听着觉得有些好笑。
  他晾着这位小朋友,将最后一根线路放好,站起身,忽然一阵晕眩。
  旁边,苦逼战狗小嘴叭叭。
  “怎么,全世界也都得认识你小舅舅?”
  “你说对了,全帝国还真都认识我小舅舅。”
  “哇,你小舅舅是皇帝啊还是皇太子啊。”
  “你说对了,我小舅舅还真是——”白云哲停顿一下,“不行,就这么把我小舅舅的名字报出来太朴实无华了。”
  苦逼战狗:“??哈!”
  那难道还得托马斯回旋礼炮放一下再报?这哪里来的奇葩?
  白云哲又忘了陆酒的警告。
  他屁颠屁颠挪过去,展开自己的全息屏,一边拨出视频电话,一边喜滋滋说:
  “陆酒,我让你见见我小舅舅,见过他你就知道我白云哲是何等人物了!”
  陆酒捂住额头闭上眼,竖起手掌拦住这位“何等人物”:“你等等,先别过来。”
  视频电话已拨出去。
  滴——
  白云哲遗憾地后退两步保持五米距离,等电话被接通便又喜滋滋起来。
  “小舅舅!我交了一个朋友,是今天击毙了那头3s兽的猛男,我给你介绍他!”
  他将单向全息屏调转方向。
  “他的名字叫陆酒——”
  “呕——”
  全息屏前方的人影忽然消失。
  白云哲一脸懵逼。
  苦逼战狗也一脸懵逼。
  他们懵逼地低下头,看见陆酒弯下腰干呕。
  ——啪!
  陆酒的手掌重重按在了墙壁上。
  他瞪着地面,呼吸急促,胃里一阵翻涌,脑瓜子嗡嗡作响。
  视频通话的另一端,一道熟悉的,低沉好听的嗓音响起。
  “哦?他在哪里?”
  “…………”白云哲难以置信地喃喃,“好像刚刚被我熏趴下了。”


第37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6
  怎么回事?
  陆酒的神经一跳一跳起来。
  这种熟悉的恶心感是怎么回事?
  …………死去的记忆好像攻过来了啊!!
  “酒酒,是你老攻!白云哲的小舅舅是沈欲!”111激动地说。
  “111,我那天吃了那颗避孕药了吧?”陆酒打断它。
  “啊?”
  ——
  “……你又喷了香水?”
  视频通话中的男人语调平静地问。
  “就喷了一点,”白云哲还在神魂出窍,“难道是我鼻子出问题了?我真的觉得挺好闻的啊……”
  这两人又说了些什么,陆酒没听太清楚,他这会儿精神世界正在地震,心中产生了一个极其离谱极其可怕的猜想。
  “……所以,为什么不回你妈的电话?”
  “我又没受伤,小舅舅你让她别担心了!”
  “自己去跟她说,”男人的声音温柔,却不容拒绝,“不要在这里打扰别人了,回宿舍去。”
  “啊?才八点……”
  维修仓里又骚动起来。
  两名高大的侍卫竟穿过人群走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白云哲面前,颔首致礼:“云哲少爷,跟我们走吧。”
  白云哲:“???”
  他震惊地跟沈欲控诉:“小舅舅你也不至于让他们俩来押我吧!”
  而且这两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明明刚才他在外面转大半天了也没见过他们人影!
  “白天我就和你说过今天晚上不要再乱跑,流里和近阳已经在找你这件事上浪费了太多时间,”男人说,“回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白云哲蔫了。
  一名侍卫做出“请”的手势。
  另一名则抬起眼,笔直看向角落里的人——扶着墙,侧对着他们,迟迟没有直起身来的陆酒。
  沉默一瞬,他开口问:
  “阁下,是身体不舒服吗?”
  陆酒正平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牵扯起来的急促呼吸。
  他眼皮子一掀,漆黑的眼珠子情绪莫辨地扫向这名侍卫。
  侍卫面无表情,但在与他对上目光的这一刻,恭敬地垂下了眼。
  “我送阁下去医务室。”
  “……不用,我自己会去,”陆酒缓缓直起身来,清了清嗓子,“不劳烦你们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全息屏那边的对话好像暂停了一瞬。
  侍卫一顿,沉默地又行了一个礼。
  白云哲蔫蔫巴巴地和他小舅舅讨价还价明天的“自由活动时间”,陆酒听着那头又响起来的男人漫不经心的语调,心中起伏不定。
  “……好家伙,他的小舅舅竟然真的是太子殿下,”苦逼战狗小声咋舌,“太子殿下竟然来我们学校了!”
  陆酒深呼吸着,低声对他说:“激光炮我已经改好了,外壳你自己装一下,等会儿去演练场试一试,有问题联系我。”
  “啊,你现在去医务室?一个人能去吗,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我自己能去。”
  陆酒镇定地脱下军绿色工装,挂去墙上。
  周围无数视线环绕着他,除了围观的学生,欲言又止的白云哲,还有若有似无来自那两名侍卫的目光,和……
  他抬头挺胸,顶着一张苍白但冷静的脸,头也不回地经过那面全息屏前。
  然后,走出维修仓。
  *
  夜色浓重,校园里徘徊的学生已经不多。
  踏出维修仓后,陆酒镇定的步伐就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酒酒走慢点!”111胆战心惊地提醒。
  陆酒却加速闪身,闪进一栋教学楼后头,探出头去疑神疑鬼往后方一瞧——没人跟着他。
  但总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他眯了眯眼,收回脑袋,走教学楼与教学楼之间的夹缝小路,之后就是各种绕,直到把111都快绕晕了,来到一栋偏僻的教学楼前。
  ——没错,他压根没打算去医务室。
  开玩笑,医务室老师都下班了,门都锁得死死的,他要是现在跑去找人得搞出多大的阵仗!
  晚上也出不了校门,就算翻墙出去他现在也没钱去医院看病,试孕纸更没有意义,上个世界就没测出来,他还能指望这个世界这玩意儿就能派上用场?
  至于他面前的这栋大楼——
  这是战场医务生的专用教学楼,陆酒记得论坛里有人说过,这里三楼放着一些医疗设备。
  战场医务系因为某些技术瓶颈原因,和武器系一样不受重视。
  这栋教学楼破破烂烂,里头的设备据说都是被学校淘汰更换下来的,不值钱,平时没人看管,一些学生偶尔会跑来这里偷用。
  教学楼里没有开灯,整栋楼都漆黑。
  陆酒就像一条小鱼游进了大海,顺溜地融入进黑暗之中,沿着楼梯跑上三楼,摸黑找到一间挂着“设备房”标牌的教室。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直奔教室最中间的一台大型扫描机器,全身诊断仪。
  他就知道这里有这个!
  111没出声,但陆酒能感觉到它此刻的担忧和焦虑。
  他找到机器的开关按下。
  机器周围亮起一圈莹紫色光芒,微弱的气流喷洒出来,机器顶盖缓缓自动打开,里面有刚好容纳一个人的空间。
  陆酒爬进去,仰面躺下,双手放到肚子上。
  他深吸一口气。
  顶盖缓缓合上,封闭的机器内响起柔和的女声:“请放松您的身体,等待一分钟。”
  “滴,扫描开始。”
  狭小的空间里,五颜六色的光开始乱扫。
  陆酒的心脏咚咚咚乱跳,手心渗出汗。
  他闭上眼。
  应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不至于一模一样的套路真的玩两遍吧,他还吃药了……
  ……那个男人,能有这么强……?
  他的额角在微不可见地抽搐。
  一分钟时间到,扫描停止,女声再次播报。
  “患者名字:未输入。”
  “年龄:未知。”
  “性别:男;颈部扫描结果不清,无法判断患者第二性别。”
  “诊断结果:已怀孕六周。”
  轰——
  陆酒听到雷声劈下来。
  他豁然睁开眼。
  111语气恍惚:“竟然真的怀了……”
  陆酒猛地推开顶盖坐起,胸口剧烈起伏。
  …………药店老板,赔钱啊!!!
  *
  “酒酒,冷静!”
  恶狠狠的步伐在宿舍走廊中响起。
  “你你你现在可是孕夫了!”
  “我白天还上了实战课呢,不也没事!”
  陆酒砰一声踹开宿舍门,再重重关上!
  打开灯,他双手叉腰在只有他一人的寝室里来回踱步。
  怎么就怀了?
  怎么就水灵灵怀上了?!
  他们只做了一次!
  是,他知道沈欲是顶级alpha,皇太子殿下的基因早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经过最权威的医生认证,是帝国百年来最优秀的基因,繁衍能力当然也超强。
  可他陆酒又不是顶级omega,他只是个beta!
  陆酒气死了。
  也不是单纯为自己中招而生气,就是觉得,哈!荒谬!不可思议!离谱到家了!
  那个男人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到底是什么神奇的米青子啊,啊?就这么难杀!
  “哈!”陆酒又气笑出来。
  然后想到什么,嘴角往下一撇,磨起牙。
  他展开全息屏,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吃了xxx还怀孕对胎儿会有影响吗?”
  上百页搜索结果呈现在眼前。
  第一条就是智搜总结。
  “xxx是beta专用避孕药,作用原理是balabala……因为是初代技术,缺陷较多,所以有百分之三十的失靶率。”
  “吃了xxx发现还是怀孕了也不必担心,药物本身对胎儿不会产生影响,孕妇请放松心情……”
  陆酒绷着脸看完,松了口气,关掉页面。
  他终于走到书桌前坐下,手指头插进发里,陷入安静。
  寝室里静悄悄的。
  111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片刻后,陆酒抬起头。
  “……酒酒?”
  陆酒面无表情。
  “不行,还是想刀了他。”
  滴滴,一条新的信息传送来。
  “大佬我试过了,这激光炮太牛逼了!谢谢谢谢真的谢谢!说到做到,这台机甲大佬你什么时候想玩了就跟我说,随便拿去用!”
  *
  在阳光明媚的新一天到来时,实战课异变带来的骚乱已经被一种兴奋喜庆的气氛所替代。
  ——皇太子殿下莅临的消息传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学生们沸腾了。
  一大早,他们在大礼堂集合,在那里见到了皇家学院身穿白色制服的最优秀的学生们,和他们最优秀的老师。
  人头攒动,东张西望,所有人都渴望一见那英俊而充满传奇色彩的皇太子殿下,可惜并未找到他的身影。
  上午,几个学院的专业课上,璨星的学生和皇家学院学生友好交流。
  中午,大家一起去食堂,今天食堂的午餐也格外丰盛。
  下午,学校宣布将在大操场展开一场机甲友谊赛,目的是为增进两校学生友谊,所以比赛第二友谊第一。
  午餐刚过,几乎全校学生就聚集到大操场里。
  有人发现,操场东面观众席主席位里坐着一道惹眼的身影。
  “你们看,那是不是太子殿下啊!”
  “真的是!”
  主席位离得太远,学生们只能看到那抹俊逸优雅的身姿,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友谊赛圈定了参赛人员范围,只有两校机甲系学生能够参加,上场全凭自愿。
  ——好在机甲系的学生永远好战。
  两个阵营里立马有学生出战,上场交手。
  日头猛烈。
  赛场很快从地面转移到空中。
  观众席上,学生们顶着刺目的阳光目不转睛看着精彩的对决,紧张的喊声和喝彩不断交替。
  前两场比赛,两校学生势均力敌。
  第三场,璨星那名学生在一分钟内就败下阵来。
  机甲重重砸到地面,惊得观众缩起脖子,而金银机甲悬在空中,重剑扫向观众席。
  “——能不能别仅限机甲系的人参加啊!”抱怨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我是真的很想和陆酒打一架!”
  观众席骚动。
  主席台上,校长低声问:“陆酒?”
  “是昨天在实战课上击毙了3s兽的那名武器系学生。”身旁的行政助理赶紧说。
  校长对这件事有所听闻,但昨天太忙乱了,他实在没空去关注这件事。
  “那这名学生呢,现在在哪里?”
  行政助理赶紧给武器系的辅导员发消息,很快抬起头小声说:“他身体不舒服,今天请假了。”
  赛场边上,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我来应战!”
  所有人循声望过去。
  “是林邈!”
  是林邈。
  他从空间匣中放出机甲,跨步到机甲手上,上升进入操控室。
  机甲与他的主人神经连接,一跃飞起到空中,直冲金银机甲而去!
  “怎么是你……”白云哲有点无语。
  两架机甲动作飞快地过起手来!
  ……
  白云哲非常优秀。
  他与机甲的适配度肉眼可见地高,动作上的灵敏以及力量上的强悍清晰地通过本该笨重的机甲体现出来,一招一式光是看着就让人屏住呼吸。
  放到璨星学院机甲系,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然而林邈也不赖。
  作为一个omega,他能成为目前机甲系公认的第一,正是因为他本身足够优秀。
  白云哲最初应对得有些敷衍,慢慢的,他开始正色,感觉到不对劲。
  ……这个人的表现和昨天差得也太多了吧?都不像是一个人了。
  是觉得昨天丢脸了,打定主意要在今天挽回脸面?
  可就算是这样,一个人也不能一夜之间进步这么多吧?
  白云哲被突袭,一惊之下没来得及调整机甲身位,竟被击回到地面赛场上,震荡通过层层金属器件传递到他身上,他有些发懵。
  18号机甲居高临下,里头传来林邈郑重的声音。
  “我赢了。”
  ……操?
  白云哲傻了。
  观众席热血沸腾。
  “好样的!”
  “不愧是林邈!”
  欢呼声中,悬在空中的机甲内部,林邈心跳非常快。
  他赢了……他把昨天的耻辱还给这个人了!
  打倒白云哲的不是陆酒,是他!
  林邈急促呼吸,心情激荡。
  这一刻,血液在他的血管中冲刷,神秘因子在他的四肢百骸扩散,他的精神进入了极度兴奋的状态,像一轮不断向前碾压的车轮,停不下来!
  不,不仅于此,他可以做到更多。
  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昨天有多少人私底下质疑起他的实力,他非常清楚,他也懊悔昨天自己那一瞬的恐惧和僵硬,竟把那50分的成绩拱手让人——是啊,那是一头变异3s兽,真正实力根本没到3s级!
  一名武器系学生都能解决它,他当然也可以,他却在那一瞬间被唬住了!
  林邈反省自己一夜,咬牙决定在今天证明自己。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omega,他可以超越所有人!
  在心脏的鼓动声中,林邈抬起头。
  空中的机甲也跟着抬起头部。
  于全场热烈的欢呼声里,它的视线笔直投向主席台。
  林邈激情到战栗的声音传出来。
  “殿下,我可以和你一战吗?”
  整个操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惊悚地看着他。
  *
  寂静。
  不仅观众们呆住,主席台上的老师们也愣了。
  ……林邈,他在挑战谁?
  他们一个激灵,僵硬地扭动脖子,纷纷看向主席位正中间,那位正双腿交叠,平静地望着操场,从始至终没有丝毫脸色变化的男人。
  ……挑战这位?
  林邈疯了?!
  沈欲没有动。
  一架黑色机甲却倏然从主席台后方飞出来。
  重型机甲,配备的武器是与白云哲如出一辙的重剑,带来的威圧感却比白云哲的机甲重十倍!
  “我来。”
  沙哑的嗓音从这台机甲的里头传出来。
  “哥哥,你怎么来了!”白云哲还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见状发出惊呼。
  林邈一怔。
  黑色机甲的重剑迅速朝他劈来,他连忙竖盾抵御,心中暗惊。
  白云哲的哥哥,年仅二十岁,还未彻底毕业便已经被编入军部,在星际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一等将白云非?!
  这个人也跟着这次的交流团来了?
  两架机甲在空中砰砰撞击起来。
  与白云哲的灵巧战斗风格不同,白云非完全就是一台轰炸机,攻击力强悍到恐怖!
  林邈短短几秒钟内就溃不成军,不由脸色大变。
  他手忙脚乱应对着白云非的重击,根本跟不上这样快速的攻击节奏!
  一声巨响,他被往下踹去,重重砸到地上!
  机甲腰部出现了恐怖的凹陷,烟从里头飘出来!
  他的机甲坏了!
  惊叫声四起。
  黑色机甲冷冷说:“连我都打不赢,还想挑战殿下,不自量力。”
  ——被激情冲昏的头脑瞬间清醒,林邈涨红了脸。
  白云非抬起头来。
  “还有谁想来挑战的,统统上来,”他缓缓道,“赢了我再谈别的。”
  观众席一阵骚动。
  “靠,这么拽!”
  “太恐怖了这战力……”
  “机甲系的人呢,有谁能上去对他的啊?”
  “林邈都不行,其他人还没他厉害吧……”
  “四个年级的都不行?我们机甲系是没人了?”
  ……
  嗡嗡嗡的议论声中,一台机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仔细看去,好像是从操场外飞进来的。
  依旧是璨星学院统一的学生机甲,肩上一个鲜红的数字3,它慢慢吞吞,稳稳当当在操场中着落,摆出一副“我来对阵”的架势。
  观众们伸长脖子,面露好奇。
  “这是谁?”
  “数字是红色的,还是二年级的机甲,但3号是谁啊?”
  “是谁来着……鲁大山?”
  “鲁大山是谁??”
  “啊,他这大半个月都泡在维修仓里啊,他的激光炮不是坏了吗,修好了?”
  “啊,是论坛上那个苦逼战狗!”
  “谁谁谁?”
  “他的激光炮已经修好了,昨晚好多人一起去围观的,被改造得贼牛逼,能二十炮连发,你们猜是谁改的?”
  “谁?”
  “——是陆酒!”
  喧闹中,白云非不动声色打量面前这架3号机甲。
  朴实无华的机型,甚至不似其他学生,在机身上喷涂了个性化的涂鸦,这架机甲普通到几乎有些无聊。
  主席台上,有人眸色微动。
  3号机甲一言不发,直冲白云非而去!
  白云非一愣,冷笑一声迎击。
  操场上的议论比方才任何一场都要热烈。
  “鲁大山不行的吧!”
  “对啊他实战考试一直都是吊车尾的,怎么可能打得过白云非!”
  “那只能说他胆量过人……”
  “他胆子也很小啊,一直说机甲系是他爸妈逼着他报的,他宁愿去种田……”
  然而与他们口中的“鲁大山”不同。
  此刻,3号机甲的战斗风格堪称恐怖。
  每一次旋身,每一次挥臂,机甲内部零件转动,性能被拉到极致,动作快到几乎化作残影!
  它的力量或许比不上白云非,速度与狠绝却超越目前上场过的所有人!
  白云哲和林邈在底下仰头震惊地看着,对战中的白云非则眯起了眼。
  咚!咚!咚!砰!
  没有丝毫的叫嚣,战斗场上静到只剩下金属撞击时发出的恐怖重响。
  重剑被收回,黑色机甲冷不防朝3号机甲直接出拳,眼看就要将3号机甲的头部舱正面击烂,后者却只偏了一下头,顶着擦过左侧脸颊的这一击伸出右臂扣向黑色机甲的脑袋!
  白云非瞳孔猛地紧缩,他没想到对面打起架来竟然这么不要命,再要闪开已经来不及。
  整个脑袋被扣住,视野被遮挡,紧接着腰部被一扫,他失去平衡,整架机甲飞速下坠,被重重摁到地上,发出哐一声巨响!
  地面裂开,尘埃四起,观众席上爆发出一整片激动的尖叫!
  白云非喘着气,内心惊疑不定。
  璨星竟然有这种水平的学生?
  “你叫鲁大山?是二年级的?”他忍不住问。
  3号机甲没有回答。
  它依旧保持着沉默。
  摁了他三四秒,仿佛是确认他不会在决出胜负后耍赖重来,3号机甲才松开手,缓缓站起身。
  它的主人好像也在平复着剧烈战斗过后的呼吸。
  随后,它侧过身体——笔直看向主席台。
  全场哗然。
  今天第二次被挑战的男人却不同于刚才的平静无波,此刻正兴味地注视着它,一双狭长的深灰色眼眸中流动着旁人所看不懂的光辉。
  “殿下,这,要不今天就到此为止?”校长头大地询问。
  让堂堂太子殿下下场也太不像话了。
  沈欲却轻笑一声。
  修长的食指指根处,空间匣银色圈戒反射着刺目的日光。
  “他想来,就随他吧。”
  他温柔地说。


第38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7
  沈欲的下场将这场本该平平无奇的友谊赛推到了高潮。
  他站起身,走到主席台最下方,一抹光芒从他手中跃出。
  ——那是一台通体银色的机甲,线条流畅,反射着光华,看起来非常简约。
  白云哲和白云非怔住,他们没想到沈欲真的会同意。
  林邈则一瞬用力地咬紧了下唇。
  同样的挑战,这个人刚才甚至没给他一点反应……
  当沈欲进入机甲,银色机甲缓缓飞落至3号机甲面前,全场的呐喊声已经快要将整个场子掀翻。
  沈欲文武精通是全帝国都知道的事。
  他还年幼时各方面表现就非常惊人,政界不少人都曾表示过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帝星。
  12岁完成了别人20岁才能完成的学业。
  15岁跟随父亲初次踏上星际战场,于血肉翻飞炮火轰鸣间镇定自若。
  16岁第一次领战,斩获了那次战役中首领虫兽的首级。
  18岁作为主帅指挥战役,以两千人的队伍灭掉了一万三千头虫兽。
  这个男人英俊,强悍,在大众面前时总是温文尔雅地微笑着,像一位翩翩公子,总让人忘了去想象,他跃入战场中时会是什么模样。
  3号机甲始终没有出声,在银色机甲落到面前之后,它安静地看了一分钟。
  “被吓傻了?”
  “没想到太子真的会下来吗?”
  “加油啊,别怕!”
  3号机甲终于动了。
  它后撤一步,抬起双手,摆出对阵姿势。
  下一秒,它率先冲上去!
  摇旗助威之中,两台机甲以极快的节奏开始了交手!
  3号机甲一如既往地快攻,一招与一招之间接得非常快,但凡反应能力稍弱一些都会被它一连串的攻势轰炸得发懵。
  它的动作幅度极大,攻击点精准,简直像一台战斗机器!
  “太吓人了这3号!”
  “这能是吊车尾??”
  “他嗑药了吧!”
  明明只是一台普通学生机甲,却拉出了接近军部精英机甲的性能,这要求驾驶人高度沉静于与机甲的神经连接,彻底放开自我,同时也意味着驾驶人要不怕伤,不怕死——不要命!
  然而,与它对阵的沈欲堪称从容。
  不论3号机甲攻击节奏多块,招式落下的力度看起来有多强,他都能稳稳接下。
  和此前所有上场过的人的战斗风格都不同,沈欲的动作简单、利落,他省去了所有累赘的小动作,将每一个招式都以最直截了当的路径完成!
  砰!吭!
  3号机甲似乎也意识到沈欲只是游刃有余地接着招,还未主动出手过,竟再一次提升攻击节奏,快到让人根本看不清它的动作。
  机甲内部——
  各种警报哔哔哔作响。
  “性能已至极限,请驾驶人小心失控风险!”
  “性能已至极限,请驾驶人小心失控风险!”
  “左臂过热,即将自动关闭——”
  头盔目镜下,陆酒的黑眸飞快往左边转动一下。
  3号机甲猛然扭转身体,放下左臂,以右臂向沈欲挥去!
  “双脚受力即将到达极限!”
  “双脚受力已到达极限——”
  3号机甲跃起到空中,以瞬间的交手为支点,翻身向上!
  111的惊呼和惨叫如同过山车在陆酒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滚,他的呼吸非常急促,身体机能拉到极致。
  昨夜被111找出来的名为“保胎”的基础功能稳稳作用于他身上,让他心无旁骛,全身心沉浸于战斗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痛快被感知到了,银色机甲忽然发出一声很轻的笑。
  下一秒,陆酒瞳孔猛地紧缩。
  ——几乎没看清楚是怎么来的,银色机甲的手臂已横至他面前!
  观众席上掀起一阵尖叫。
  陆酒双脚落地猛地向后下腰,才惊险躲过这一击!
  ……靠!
  哈!
  这家伙终于开始主动攻击了!
  陆酒超级兴奋地迎上去!
  全场所有人已目瞪口呆。
  ……这两人竟然还能把节奏拉上去??
  他们还能接下彼此的招???
  沈欲开始主动攻击之后,他们才惊觉刚刚的对阵这个男人甚至没发挥出他水平的一半。
  他的攻击速度与3号机甲达到了一致,却似乎还没到达极限。
  他的攻击力度强悍到令人毛骨悚然,每一招简单的动作,仿佛都能把地面给击穿。
  就这样光看着就令人腿软,3号机甲……却好像还越来越兴奋了?
  主席台上,校长一脸不相信地问:“这台3号机甲里面真的是鲁大山?”
  行政助理一脸懵逼:“校册上是这么登记的。”
  “能联系上他吗?”
  “不行,是关闭联络状态,一般进机甲后都会这……啊,他们班主任发消息过来了!说他在操场外面抓到了鲁大山……”
  “?!”校长瞪向操场上正揍太子揍得飞起的3号机甲,“那那里面的,是谁?”
  ——
  陆酒快爽死了!
  不得不说,虽然最开始他想刀这个男人是因为迁怒,但他没想到,这个男人在这个世界竟然是这种滋味的!
  他都有点上头了!
  “酒酒酒酒,啊啊啊你要砍到你老公的腰了!啊啊啊啊他怎么敢朝你的胸劈过来,他怎么敢!啊啊啊啊!”
  111好像快昏厥。
  “能源剩余25%,请及时补充!”
  “能源剩余20%,请及时补充!”
  “是否切换至低能源状态?”
  “不要!”
  陆酒挥汗如雨,喊了一声。
  “收到,继续保持正常运行状态。”
  “能源剩余10%,请驾驶人注意强制关机风险。”
  “能源剩余3%,即将强制关机。”
  惊呼声骤然掀起,3号机甲抓到了银色机甲一瞬间的空挡,飞快旋身朝后者的后颈劈去!
  那是一台机甲最薄弱的地方之一,3号机甲是冲着“砍头”去的!
  “我草我草我草,他怎么敢!”
  “太子要被砍头了?!”
  “啊!!!”
  出人意料的是,银色机甲竟没怎么躲。
  3号机甲的手刀劈开空气,朝着它狠狠落下,在全场人的尖叫声中,那手刀触到银色机甲的后颈金属外壳…………
  然后,轻轻碰了碰。
  “铛”,清脆一声。
  整个操场的空气已经被抽干。
  所有人都是张口结舌呈呐喊状,声音全被掐断在了喉咙里。
  3号机甲劈得猛,收得也猛。
  在全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云淡风轻旋身至十米开外,静止下来。
  “……”
  “…………”
  风呼呼地在大操场上吹。
  所有人都瞪着他们俩。
  “能源到0了,”轻飘飘的嗓音从3号机甲里传出来,“机甲动不了,我下不来。”
  ………………操啊!!
  *
  机甲的“脸”被从外部掀开。
  戴着头盔一身黑色作战服的人在众人好奇及惊叹的目光中,从里头淡定地爬出来。
  陆酒被呼哧呼哧从办公室赶过来的班主任逮走了。
  行政楼电梯里。
  “怎么会有你的事?你怎么就掺和进去了?”
  “而且你怎么这么莽撞,啊?别人的机甲你也敢爬,你就不怕适配出问题,高强度作战的时候被机甲的神经系统弹开?”
  武器班班主任激动地训着。
  “而且对着太子殿下你也敢这么打,你还想劈头!要不是能源掉0了我看你是真敢劈过去!”
  “那倒是没有。”陆酒闲闲地说。
  班主任面色一缓。
  “还是舍不得的。”
  班主任差点跪到地上去。
  什么东西??
  电梯抵达顶层,叮一声开门。
  班主任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骂着“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准再这么没大没小”“明天我要好好给你上上思想品德课”,带着陆酒一路走至尽头。
  ……校长和皇家学院的教师们站在那里,听到声音,向他们看来,目光落到陆酒身上时,脸色都变得非常微妙。
  班主任的声音也渐渐弱下来。
  他们在这间办公室门前停下,校长语气复杂地说:“太子殿下在里头,说想见一下‘那台机甲里的人’。”
  班主任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语重心长地对陆酒说:“殿下对你的印象应该不错,但你毕竟不是3号机甲的拥有者,是怎么问鲁大山借来的,为什么要这样……好好跟殿下解释清楚。”
  “也不要怕,殿下也理解你们见到他后心情激动的,好好解释,道个歉,殿下不会怪你的。”
  班主任安慰着。
  陆酒点点头。
  见他乖下来了,班主任拍拍他的肩膀,上前替他叩门两下,听到“请进”后将门打开。
  他给陆酒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和他身后的一帮人看着陆酒走进去。
  看着陆酒的背后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
  看着陆酒头也不回一把扣住这只手,冷笑着扭过头,朝左侧扑过去。
  看着门被一脚踹上,里头发出砰、哐重响,有什么东西撞上了门板,随后咔哒一声,保险栓好像被落下。
  他们:“………………?”
  里面发生了什么?!
  *
  陆酒在踏入这间办公室的瞬间,面对空荡荡的茶几、沙发,感觉到身后有气息靠近。
  他一把扣住左边伸过来的手,冷笑一声扭头,朝男人扑过去!
  三两下动作间,他的手被反折到身后扣住,整个人被压到门板上。
  门板震动,身后男人伸手,越过他的腰,轻轻落下保险扣。
  陆酒奋力挣脱开禁锢,想来一记背肩摔,男人却预测到他的动作,轻笑一声便再次反制住他。
  陆酒索性借力翻身,随后猛地用力,直接将男人甩到了沙发上!
  他双腿跪上去,单手扣住男人的下巴,另一只手袭向后者的双腿之间。
  这只手被扣住,男人又疑惑又惊讶地笑:“这就是你的见面礼?”
  “实在是太好奇太子殿下这里的构造了,上次没看清楚,这次想好好看看!”陆酒冷笑。
  “……为什么生气?”沈欲歪歪脑袋,眼中流露出一丝探究,“刚才在操场上也是,你是真的想揍我。”
  为了确认不是错觉,他刚刚还试探了一下。
  果然,这个青年毫不犹豫地就攻了过来。
  “因为你真的太欠揍了,”陆酒居高临下,恶狠狠地说,“从某方面来说。”
  他的食指、虎口以及大拇指牢牢掐在沈欲的下巴上。
  后者就这么躺着,黑发凌乱地搭在额前,那双眯起的深灰色眸子透露出它的主人显然不明白自己到底欠揍在了什么地方。
  “是吗。”沈欲视线向下一扫,扫过他们还死死焦灼在他双腿上方的手,眼睫一抬,又别有意味地看向他。
  “那一个半月前,为什么要上我?”
  “…………”陆酒,“哈!!”
  他缓缓低下头去,几乎抵住沈欲的鼻尖。
  沈欲直勾勾地注视他。
  陆酒磨着牙说:“太子殿下这么秀色可餐,想上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第39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8
  对于陆酒这句气势凶猛的话,太子殿下的反应是侧过脸,扯起唇角,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陆酒。”
  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嗓音又低又磁,好听极了。
  “我们以前见过吗?”
  陆酒一听又在内心嗤笑了,都暗暗观察他多久了,现在才来问这个问题?
  他扬起下巴,依旧是那副冷嘲热讽的模样:“堂堂太子殿下我能没见过?全帝国的人都见过吧!”
  “不是这个答案。”
  陆酒瞳孔一缩。
  下一秒,天旋地转,他被反甩到床上,没来得及反应,一根手臂横在他胸前,整个人被压得无法动弹!
  挣了两下没挣开,他瞪视这个男人。
  ……力气这么大,刚才跟他玩呢?
  沈欲低下头来,黑发垂落,一双狭长的眼眸中含着探究与审视,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更轻飘飘的东西。
  这样的视线一寸一寸抚过陆酒的眉眼,鼻梁,唇,像是在以这种方式正式地认识他。
  陆酒感觉到,自己的皮肉仿佛也一寸一寸紧起来。
  “一个半月前的那天,在离那间木屋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你就知道出事的是那间屋子。”
  太子殿下用的是陈述的语气,显然并不需要就此问题再和别人论述,他非常确定答案。
  “顶级omega也没有这样的嗅觉。打开门见到我的时候你没有丝毫的惊讶。”
  “……”
  不,当时还是有点惊讶的好吧,毕竟你一副中了春药的样子。
  “怎么知道的?”沈欲嗓音轻缓地问。
  “我不知道。只是阴差阳错,巧合,意外。”陆酒眼睛往上翻,无语地望天。
  这个答案很敷衍,男人听到了,却只轻笑一声。
  “那消失的方式又打算怎么解释?”
  “不想解释。”
  陆酒索性别开脸摆烂。
  他摆烂的姿态非常坚决,眼神非常坚毅,一副就算你把我关进大牢里用新时代拷问手法严刑拷打我也不会解释的模样。
  沈欲挑起眉梢。
  他侧过脸,重新捕捉住陆酒别开去的双目,幽深的视线像一根绳索,温柔又紧致地缠绕住陆酒的脸庞、脖颈,目的却似乎并不是为了收束——
  而是缓慢地摩挲。
  “你没有选择来找我。”
  “来送死吗?”陆酒语气硬邦邦。
  “说我欠揍的时候,你看起来好像一丁点都不怕死。”语气戏谑。
  “因为一个人太恼火的时候就是不怕死的。”
  陆酒眼珠子转动,瞥他一眼。
  这一记赤裸裸的眼神对接似乎愉悦到了沈欲,他微微抬起脸,眼睛又眯起来了。
  “你真的是beta?”他忽然问。
  空气中出现一股熟悉的张力,如同一张网,倏然在整个房间里张开。
  陆酒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瞬,转眼,又无声放松下来。
  “……不然呢,”他淡淡道,“你应该已经拿到我的资料了吧,别释放信息素了,我闻不到。”
  Beta就是beta,对beta释放信息素就和对瞎子抛媚眼差不多。
  那张网绕着陆酒转了一圈,似乎也已经得到答案,收回去一些。
  太子殿下盯着他,视线往下一瞥,落在他的脖子上,看起来很想再绕到他的后颈去亲自瞧一瞧。
  尽管那个地方,他已经咬过。
  而那一次,他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腺体触感。
  男人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那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想上你?”
  陆酒:“………………”
  他差点没绷住。
  什么玩意儿?
  他猛地扭回头,不敢置信看着这家伙,气笑道:“你,好意思说?属狗的?!”
  人身攻击是激怒不了太子殿下的。
  就如同上个世界里,阴阳怪气也只能让这个男人更加兴味盎然一般。
  陆酒耷拉下眉眼,重重推了这家伙一把,这次倒是推开了,他翻身坐起来,沈欲还是在一旁歪头打量他。
  陆酒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男人就是一头大型猫科生物,爪子利得很,但陪你玩的时候就是能装成一只毛茸茸很好rua的肉垫,谁上过一次当再上当第二次那就真是傻子了。
  他没好气地想,为什么他是beta?
  他也想做alpha!
  “你到底在气什么?”
  看他好像越来越气了,太子殿下很真诚地请教。
  “你问我?”陆酒面无表情整理起自己凌乱的衣服。
  太子殿下看看他的动作,沉思一秒,放下双手,摊开。
  一副陆酒如果非要位置在上再压倒他一回他也不是不能配合的模样。
  陆酒的额角都一抽一抽起来。
  “少来,没兴趣,”他磨牙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太无聊了?”
  他的语气冷淡下来:“你问我为什么生气,全帝国有多少人口,总有对您感到不满的人,难道您还要一个个好奇过来?”
  男人敛容,语气平和地提醒:“不要用这种语气。”
  陆酒一顿,转过头去,缓缓问:“沈欲,你找我来是想做什么呢?”
  “好奇我的来历,好奇我对你的态度,但是能回答的我都已经回答你了,没有回答的我也不会再回答,”陆酒整理完自己的衣襟,也整理完了内心混乱的思绪,他望着他,问,“接下来呢,你还想做什么?”
  沈欲没有回答,只是与他对视。
  他发现,面前这个青年的眼中似乎突然多出了一份他有些看不懂的东西。
  陆酒等了他七八秒。房间里始终很安静。他垂下眼。
  沈欲眯眼。
  陆酒平静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后,将门打开。
  门外的人好像被吓了跳。
  alpha信息素飘出去,他们脸色微变。
  他们看着陆酒就这么大步大步离开,回头道:“殿下,他——”
  “没事,”房间里的男人安静片刻,说,“把我的侍卫叫过来,让他们带一支抑制剂来。”
  校长他们脸色又变了。
  *
  五分钟后,依旧是这间办公室里。
  “殿下,您以前易感期来临之前状态没有这么不稳定过,最近是怎么了?”
  白云非跟着两名侍卫一起抵达,在沈欲给自己扎针时,很严肃地询问:
  “医生是怎么说的?是之前那次易感期被强行诱发导致的后遗症吗?”
  一个半月前,在沈欲的堂弟沈清的庄园里,一名特殊体质的omega突然发情。
  方圆一公里内,所有嗅觉敏锐的alpha一个都没逃过,集体爆发假性易感期,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沈欲。
  然而与普通的alpha不同,沈欲在那种状态下爆发出来的更多不是抒泄的欲望,而是一种杀戮欲。
  这也是一名顶级alpha最危险的地方。
  不论真性假性,他的易感期永远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在当时那种状态下,旁人最需要做的就是立即将他关入一个无人的房间,给他送去三倍至五倍量的抑制剂,在最大程度下抑制住信息素后,再确认接下来他是否还需要别的治疗。
  当时,沈欲的两名侍卫被支开,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他立即进入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封闭空间——木屋,给侍卫发送了信息,随后便在那里耐心等待下来。
  却没想到,一个来路不明的beta闯入了这个房间。
  更没想到,从小因为特殊体质而经历了非人训练,拥有极强忍耐力的沈欲见到对方竟失去了控制。
  此刻,一支针很快被推空,隐隐躁动的alpha信息素稳定下来。
  沈欲将针拔出,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陷入思索:“和那次意外没关系。”
  白云非一怔:“那怎么会……”
  “不用担心,我没觉得不舒服,”沈欲将外套穿上,转移了话题,“让你调查的事怎么样了?”
  谈到这次他临时赶来的目的,白云非正色起来。
  “已经有结果了。”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橙红的暮光铺满天际。
  听完汇报后,沈欲又叮嘱了一些事,白云非一一记下。
  沈欲站起身,白云非迟疑道:“殿下,您打算在这里留多久?”
  “怎么了?”沈欲脚步一停,垂眸瞥向他。
  “这所学校的管理实在有点混乱——”白云非皱起眉头。
  这句话来得有些突兀,显然下午的时候林邈那场不自量力的挑衅让他对这里产生了不好的印象。
  尽管后来被陆酒打服,这种印象一时也很难被驱散。
  说到底,陆酒作为那名来历不明的beta,当初闯入木屋的行为也很逾矩——没错,白云非知道陆酒的身份。
  “下午友谊赛结束之后,我听云哲说昨晚这学校里有一个omega偷用了医务生教学楼里的诊断仪,机子里记录的诊断结果是怀孕六周,他们校长好像也才刚知道这件事,在查那名学生的身份。”
  沈欲一脸了然,严肃古板的白云非最反感这类扰乱秩序的事情。
  “您现在状态这么不稳定……还是要小心一点这里的人。”
  沈欲挑起唇:“怕我被引诱?”
  由矜贵的太子殿下口中说出这五个字,白云非顿觉尴尬。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欲随意笑过。
  “你太紧绷了,最近没什么事,可以一起在这里留一段时间,找找四年级学生该有的感觉。”
  “……”这是嫌弃他太少年老成了吗?
  白云非锲而不舍:“那您住的地方要不要换一个?”
  “不了,”沈欲迈步走向大门,“这段时间不用跟着我。”
  *
  陆酒吃完晚饭去了维修仓。
  3号机甲驾驶人是他的事已经被传开,周围扫向他的目光变得比昨天还复杂。
  陆酒占了一个位置,摆弄着鲁大山留给他的那些材料,有些心不在焉。
  半天过去,手上还是一堆看不出任何思路的凌乱零件。
  他静了一会儿,放下这些东西,起身离开。
  走回宿舍的路上,111说:“酒酒,你好奇怪。”
  “你们两个的状态都好奇怪。”
  陆酒扯了扯唇角。
  是挺奇怪的。
  他觉得,他多少还是有点在意那个男人的失忆了。
  不对。
  那个男人本来就不可能拥有上个世界的记忆,又怎么能叫“失忆”。
  从头到尾,奇怪的是带着记忆在不同世界之间穿梭的他。
  陆酒低着头,慢吞吞走在校园小径里。
  初来这个世界,接到快穿局的任务,为了保命当然也是因为感觉到沈欲状态的危险想要帮助他,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彼时,并没有什么“这个男人在这个世界和他是陌生人的实感”。
  直到大脑中混乱的记忆被理清,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
  陆酒再怎么放肆,让他在那种情况下找上门去也太超过了。
  他要怎么面对沈欲?怎么解释他的行为?又要怎么对上那个男人探究而冷静的目光?
  陆酒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夜色。
  就像下午那会儿。
  他其实都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那家伙。
  他的熟稔、亲昵,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愫和小脾气,在对方看来可能都只会化作诡异和可疑。
  111叹着气,过了会儿,问:“那酒酒,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陆酒想了想,说:“肚子大起来还得好几个月,这次还有你的基础功能保胎,就先照常上学吧,这学期结束再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沈欲说?”111试探着问。
  陆酒沉默。
  他走到了宿舍,一阶一阶上楼。
  111语重心长:“酒酒,我觉得那个林邈就是逃逸玩家。你想啊,你变成乱码后没法上学了,便宜了谁?他!你的人生轨迹被改变的同时,谁的人生轨迹也被改变了?他!”
  “你再想啊,他上个世界就跟你们掰扯不清,现在他是顶级omega,沈欲是顶级alpha,好多小凰文里都写了,这俩属性撞上那就叫一个天雷勾地火,如果你不早点和沈欲说清楚,到时候这两人牵扯多了……”
  111做着一些很恐怖的想象。
  陆酒渐步走向自己的寝室,听着听着笑出来。
  “你别笑,我是认真的!要是一不小心——”
  陆酒手掌扫过寝室门扫描孔,滋一声,门锁自动打开。
  走廊上没人,他边走进去边说:“你脑袋里都在想一些什么狗血的东西?上个世界陆曲宁不是直男吗,换句话说,就算我和沈欲说了,他哪天想和谁天雷勾地火我能阻——”
  轻松的话音戛然而止。
  黑暗中,有人静静坐在门口左侧靠墙的椅子上。
  陆酒一惊。
  听到声音,这人抬起脸来。
  走廊上的灯光浅浅洒在这人英俊的脸上,将这张脸照得温和又无害。
  这张脸上没有丝毫不请自来的尴尬,只写了一行疑问的字——
  我和谁天雷勾地火了?


第40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9
  111被吓得当场关机。
  陆酒也有点被噎住……
  他很偶尔才会在放松的状态下把脑海中的对话说出来,没想到……
  他不可思议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男人歪了歪脸,一点都没羞耻心地说:“想要进来总有办法。”
  陆酒:“…………”好想举报啊!谁啊谁干的啊,班主任啊校长啊还是这家伙自己偷偷摸摸找开锁匠了!
  “……来干什么?”
  男人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不答反问:“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我在和人打电话,隐了全息屏而已。”陆酒揉揉眼角,一步迈进来,关上门,打开灯。
  寝室内变得亮堂,很显然,厚脸皮的闯入者对这个房间内的其余东西没有兴趣,所有东西都摆在陆酒记忆中的位置。
  陆酒脱下外衣,走到自己书桌前,挂到椅背上,能感觉到身后男人的视线在随着他转动。
  “你没有戴耳机。”男人一针见血地指出。
  隐掉全息屏并不能将通话另一头的声音直接传输进人脑。
  所以,这不能解释陆酒的自言自语。
  “爱信不信。”陆酒垮下脸,谁能想到好端端的单人寝室里会出现一名不速之客啊!
  他破罐子破摔地说:“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太子殿下难道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了?”
  沈欲没有说话。
  悄无声息间,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在空气中跳跃起来。
  陆酒警觉地回过头,对上了男人若有所思的眼。
  “……你又在释放信息素?”
  “不是释放,”沈欲好像终于确认了什么,眼底的情绪变得有些莫辨,“下午你离开后我注射了一支抑制剂。”
  Alpha信息素抑制剂?
  什么意思,这家伙的信息素不受控制了吗?
  陆酒感到不解:“然后?”
  “然后现在我见到你,那支抑制剂似乎失去了作用。”
  陆酒愣住。
  “陆酒,”太子殿下静静地注视他,“在你面前,我似乎什么都控制不了。”
  陆酒微怔。
  ……沉默片刻,他扭过头,继续做自己手头上的事。
  他走到阳台,将早上塞进清洁机里的衣物拿出来,声音传进室内,有些发闷。
  “所以呢,您的信息素失控了,需要我帮您联系校医吗?还是直接送您去医院?”
  室内的男人没有动弹。
  陆酒弯着腰,隐于阳台的黑暗中,也没有去看对方。
  他听到男人用那种一贯的冷静语调说:“我用的抑制剂已经是最优秀的信息素专家研发出来的成果。”
  所以,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更优秀的医生能解决他身上此刻的问题。
  陆酒抱起干净衣物,走进寝室里。
  塞进衣柜后,再拿出一部分,走去卫生间。
  “是吗,那真可惜,我应该也帮不上您什么忙了,”他走出卫生间,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很忙碌的状态,“或许只能我以后离太子殿下远一些?”
  沈欲双腿交叠坐在那张椅子上,目光始终跟着他。
  灯灭了。
  陆酒一愣,抬起头望向那突然罢工的灯,再望向阳台对面的宿舍楼,那栋楼的所有灯也都灭了,隐隐有“都什么年代了还断电”的骂声传出来。
  “你的脾气似乎不该这么别扭。”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话。
  陆酒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男人在他身后嗓音轻缓地说,“你在面对我的时候好像很不自在,酒酒。”
  陆酒霎时僵住。
  那两个字如同一股电流窜入他的身体,窜得他的心脏猛然收缩一下。
  一瞬间,陆酒几乎有些震颤。
  他张了张嘴。
  “……你喊我什么?”
  “酒酒,”男人又唤了一遍,顿了顿,依旧是那种温和探究着的语气,“你对这个称呼有反应。”
  陆酒僵立着。
  “刚刚在你回来之前,我做了一个梦。”
  “梦很短,但很奇妙,我梦到我们是夫妻,住在一起,睡在一起。”
  是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声音。
  男人走向他。
  一步一步,很缓慢,但每一下都似踩在了陆酒的心头。
  黑暗中,男人在他身后站定,空气中跃动着的不安分子在无声地增加。
  它们包围着他,缠绕着他,煽动着诱惑着,让他的毛孔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热意,纷纷张开起来。
  沈欲的身上带着一股很淡的香味。
  肯定不是他信息素的味道,或许只是清洁衣物的用品自带的香味,亦或者如今皇室有熏香的习惯。
  下午时陆酒就闻到了,只是此刻,这种气息的存在感似乎陡然间变得强烈起来。
  他被这种铺天盖地的气息罩住了。
  “我很爱你。”
  陆酒一颤。
  “——在那个梦里。”
  温热的手指轻轻触上他的发尾。
  “我们接吻,做爱,你孕育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相伴到老。”
  手指松开他的发梢,缓缓往下,触上他后颈的皮肤。
  “奇妙的是,尽管这个梦是刚刚才做到的,但是在木屋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了和梦中的我一样的感觉。”
  陆酒直勾勾望着前方的那片夜色。
  那根手指抚摸着他的后颈,缓缓按压。
  “想干你,标记你。想让你沾上我的味道,去哪儿都能让人知道你是属于我的。”
  “这种感觉从哪里来?不像是虚假的,也不像是受任何外力影响而产生。那好像就是我的情绪,是我对你的感觉。”
  “所以,你问我还想做什么。”
  男人的气息拂在他耳边。
  “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答案,那我只能自己来寻找答案,我需要你在我身边,或者——”
  “——我来你的身边。”
  陆酒长久地静默着,呼吸中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战栗。
  开口时,他的嗓音变得很沙哑。
  “如果你一辈子都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呢?”
  如果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的身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带着什么样的秘密,也一辈子都没办法明确,我于你而言不是一个危险的人物呢。
  你又会怎样?
  这样带着探寻意味的靠近在长时间的无法达到目的之后,会变成什么?
  男人轻笑一下。
  “答案并不一定必须是一个明确的回答,它也可以是一个确定下来的想法。”
  “……比如?”
  “比如,我确定我不喜欢你下午离开时的那种状态。”
  沈欲说得直白,陆酒气息一滞。
  “比如我认为你在面对我的时候,可以放松一点,或者,”太子殿下停顿一下,“可以再信任我一些?”
  陆酒垂下眼,眼睫随着呼吸颤动。
  他扯起唇角。
  “我们认识才多久,你就指望我能无条件信任你?”
  “我们到底认识了多久,我没有答案,你有。”沈欲说。
  陆酒陷入沉默。
  这个男人忽然问:“我可以吻你后颈吗?”
  “…………”陆酒真有点跟不上这个男人的节奏,“我说不可以你就不亲了吗?”
  空气安静。
  陆酒觉得太子殿下一定是在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性。
  然后吻落了下来。
  陆酒张开唇,这一瞬间几乎要有声音不受控制地溢出他的喉咙。
  真奇怪,abo的世界太奇怪了。
  明明只是吻一下后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甚至只是一个beta。
  他伸出手臂,撑住一旁的书架,呼吸变得有些乱,男人用手臂圈住他的腰,帮助他站稳,低头吮着,用牙齿咬着。
  Alpha的本能显然很难控制,如果此刻他是一个omega,陆酒怀疑沈欲会不通知一声就咬下——
  “——我是beta!!”
  还真咬下来了!
  太子殿下品了品,又亲了一下:“嗯,确实。”
  “你就这么希望我是omega?”陆酒气笑出来,扭过头去,危险地盯住了这个男人,“你只想要omega?”
  “倒也不是。”太子殿下对上他的眼,不动声色地说。
  两人对视片刻,男人靠近过来,吻上陆酒的唇。
  品尝般的,温柔的。
  陆酒没有闭眼,他依旧瞪着这家伙。
  不论怎么想,他们似乎都不该聊着聊着就变成这样。
  但又好像莫名其妙地顺理成章。
  太子殿下吻过他的鼻尖,吻过他鼻梁上的那粒小痣,再吻上他的眉骨。
  陆酒被迫闭眼。
  太子殿下终于舒舒坦坦地回到了他的唇上。
  *
  ……电来了。
  半小时后,陆酒从浴室里踏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还未干透的黑发,一边瞟向就这么面不改色躺上寝室里剩下一张空床的男人。
  这家伙靠在床头,一张加密全息屏展开在他面前,陆酒只能看到一片白光。
  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这家伙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登堂入室”了?
  陆酒在自己的床边坐下,有些难以调理。
  好像什么话都说了,又好像什么话都没说明白。
  他被亲了一通,亲得晕晕乎乎无法思考问题,然后他们就好像说好了什么似的……?可到底说好了什么??
  陆酒满脑门问号。
  头发擦着擦着,不小心碰到自己的后脖颈,他摸到了那一圈深深的牙印。
  不止两三下。
  “…………”
  真属狗的。
  他放下毛巾,瓮声瓮气地问:“你真打算睡这里了?那张床上连床单都没铺,不硬啊?”
  太子殿下瞧过来一眼。
  视线很直勾勾地在他的脖子上转了一圈。
  陆酒面无表情:“别看了,再咬我明天就让全校都知道太子殿下属狗的。”
  沈欲戏谑地笑。
  “确实没睡过这么硬的床,”他往下瞥一眼,又意味很明确地看向陆酒,“不过你们的床似乎很宽。”
  “别看我,别想让我给你分一半床位,”陆酒想着想着就觉得荒谬,“你一直跟我在一起,信息素就那样乱飘着没问题?”
  现在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怪骚动的。
  沈欲关掉全息屏:“只是这种程度的释放,不会影响到这间寝室以外的人。”
  “我没问别人,在问你,”陆酒才不会就这样被忽悠过去,他双手环胸,审问道,“不管是不是有意释放的,你们alpha和omega信息素放多了不都会发忄青吗”
  沈欲眸光一转,又盯向他:“嗯,这点确实。”
  “所以?”
  “……”
  “?”
  陆酒拧起眉头。
  “所以,如果我再发忄青一次,”太子殿下饶有兴致地问,“你会怎么做?”
  陆酒张开嘴。
  他拿起身后的枕头就朝这家伙砸过去。
  什么意思,发忄青了就让他收拾是吧!去你的吧!
  他气呼呼关灯睡了。
  躺下之后,他翻身朝墙,决定这一晚都要用背和屁股对着这个男人。
  “酒酒。”
  “……”
  “陆酒。”
  “干嘛?!”
  “既然不喜欢我喊你全名,那为什么刚才不理我?”太子殿下疑惑地问。
  陆酒:“………………”
  那乱七八糟的梦到底是谁给这个男人开的外挂?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要睡了!”他很凶地说。
  “你会做那样的梦吗?”
  男人问了这个问题。
  陆酒骤然安静下来。
  沈欲似乎并不是非要得到他的答案。
  陆酒没有吭声,他便也没有再问。
  男人安静着,好似只是在这样的夜色里,想象着那或许会再度如潮水一般漫上来,淹没他们两人的梦。


第41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10
  这一晚,陆酒意外地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沈欲已经消失踪影。
  陆酒顶着乱糟糟的黑发,耷拉着睡意朦胧的眼,盯了那张床很久,找不出任何这张床被睡过的痕迹,自然也就得不出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答案。
  班主任把他叫去学校办公室。
  “学校现在的意思呢,是可以破例给你塞进机甲班里去,看你自己想不想过去。”
  班主任感叹。
  昨天看陆酒和太子殿下之间闹得好像不太愉快,他还以为会出什么事,没想到今天一早上校长去太子殿下那边打探一番,回来时若有所思的,然后就做了这个决定。
  “校长应该也是看了你的表现,觉得你当初阴差阳错错过机甲专业太可惜了。你在武器方面是有天赋啊,不过确实还是去学机甲更有前途一点。”
  陆酒眨了眨眼:“不用了老师,我不想转专业。”
  “当个机甲兵至少以后就业不愁……什么?”班主任懵逼地看着他,“你刚说你不想干什么?”
  “我说我不想转专业,老师,”陆酒耐心说了一遍,“机甲我本来就会开,我更想学点别的,要说前途,留在武器系以后不也能去军部吗?”
  “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班主任脑袋有点卡壳。
  他突然想起来,之所以武器系也能有一部分学生被录取到军部,却还是有大把人觉得没前途,另有一部分原因就在于现如今武器系的学生……本身就是废柴居多。
  废柴即使去了军部也是废柴。
  其中百分之五十的人会被军部筛下来,百分之三十的人会在一年后就屁滚尿流逃回老家,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大概率也是被淹没在众多机甲兵、机甲维修师中间,成为平平无奇最不起眼的那一部分螺丝钉。
  说到底还是人的缘故,只要是聪明人,去了军部就能发光发热。
  但是——
  “你确定?要仔细考虑清楚啊,”班主任劝他,“就算你会开机甲,学校里也还会教你们战术和战斗技巧,这和你自己摸索是不一样的啊!”
  “我已经考虑好了,老师,谢谢您。”
  陆酒其实看过学校里的机甲系视频教材,他觉得那种程序化标准化的战斗教学不是很适合他。他更适合野蛮生长。
  见陆酒心意已决,班主任也不再劝了。
  咂摸咂摸嘴,班主任反倒有些暗喜——他们武器系难得出个人才,这人才还莫名其妙被留住了!
  也行,也可以,哈哈哈哈!
  陆酒离开教师办公室,意外撞见了林邈。
  两人也不熟,眼神对视一瞬,陆酒就很随意地移开了。
  刚抬腿要走,林邈叫住他。
  “……我听说你去年是因为出了意外影响到大脑才会错过入学的,”林邈咬了咬唇,语气试探,“不去机甲班真的不会感到遗憾吗?还是说……”
  他的目光移到陆酒的眉心。
  “……是因为身体还没好透,才有顾虑不敢去?”
  陆酒呵笑一声。
  林邈敏感地红了脸:“你笑什么?”
  “没什么,既然你都听到了,那应该也听到我的回答了才对,”陆酒双手插进裤兜里,懒洋洋道,“怎么,不相信我的话?”
  “不是……”
  林邈心跳很快。
  事实上,他是一名快穿玩家。
  他在一年前觉醒了记忆,想起来他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他本该有一个叫329的系统,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失去了。
  大脑中只隐隐留下了329在另一个世界对“他”说过的话——他的降临会影响到他周围某个原住民的人生轨迹,对方的灵魂会逸散,乱码会侵入对方身体,对方可能会变疯变傻。
  这一年里,林邈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却始终没有找到疑似是这段乱码的人。
  直到他遇到陆酒。
  这两天,所有人都在传是他占了陆酒的便宜,如果陆酒没有出意外,没有变成傻子,机甲班里的这一个位置根本不会是他的。
  林邈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又不是他把陆酒变成傻子的!
  就算陆酒就是那段乱码,那段乱码也不是他亲手塞进陆酒身体里的啊!
  他也是受害者不是吗!
  这两天连续输在赛场上已经足够令人懊恼了,林邈的心情糟糕透顶。
  刚才听到陆酒拒绝转入机甲系,他一边觉得陆酒这么做不是让更多人把矛头对准他,不禁有些生气,一边却又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还有一个问题跃上了他的心头——陆酒到底是不是那段乱码?
  如果是……
  林邈心跳飞快。
  ……怎么会,说好就好了呢?
  陆酒瞧着这个人的眼神变换,唇边划开一抹淡笑。
  熟悉的感觉,这个人确实就是陆曲宁。
  “所以,你是希望我转去机甲班?”陆酒歪歪脑袋,一脸纯真,“没想到学长这么热心,如果你真心希望的话我倒是可以现在回去跟我们班主任说我改主意了,毕竟难得遇到这么好的学长,我总要听劝。”
  他作势转身,林邈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等等!”
  陆酒停下,疑惑地看他。
  林邈结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要学什么肯定要看你自己的想法,没必要因为我就改主——”
  陆酒轻哂。
  林邈意识到什么,猛地涨红脸。
  他愤怒地瞪了陆酒一眼,转身就匆匆走了。
  陆酒摸摸鼻子。
  怎么突然这么臭?这家伙被气到放了一个屁?
  “陆酒!”
  右边传来喊声,陆酒转过头去,看到白云哲、白云非一起大摇大摆走来,他们身后还坠了一个沈欲。
  男人迈着长腿,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时,陆酒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那个林邈刚刚在跟你说什么,怎么气冲冲的?”白云哲对林邈好像很警惕,话刚说完,就捂住鼻子,不敢置信地打量陆酒,“你怎么这么臭?放屁了?”
  “……”陆酒黑线,“不是我。”
  他瞥了沈欲一眼,往旁边走了两步,很生硬地说:“不是我臭,你再闻闻。”
  “哈哈,我来瞧瞧。”白云哲凑过来,一下就凑到了他的脖子边。
  陆酒愣住。
  “……让你闻,没让你凑这么近闻。”他不自在地往后仰去。
  白云哲却还跟过来,鼻翼翕动着,嘴里嘟嘟哝哝:“不凑近点怎么闻得清楚?”
  “你什么鼻子……”
  “我鼻子很正常啊!”
  两人说着一些很没营养的对话。
  白云非看到这一幕,心突然拎起,他下意识往旁边觑了一眼——
  男人正静静注视着自家弟弟。
  他立马回头喝止:“云哲,够了!”
  白云哲被吓了一跳,懵逼地回过头来:“啊?干嘛?”
  白云非走过去把他从陆酒身边扯开,都不敢回头再去看沈欲,径直把白云哲拽进教师办公室里:“你不是来找老师的?赶紧进去,别在这里磨蹭了,等会儿还有课要上!”
  “啊等等,我还没和陆酒说完话!”白云哲有些依依不舍,“陆酒你等等我行不行,我们去操场上打一架,昨天你跟我哥打过了都没跟我打,明明是我先排队的——”
  “够了,闭嘴,不要去骚扰人家!”
  “凭什么!”
  砰一声,办公室门被关上,走廊陷入寂静。
  “……”
  “…………”
  陆酒收回目光,假装自然地回过头,问沈欲:“……你不进去?”
  “我和他们只是顺路。”
  男人迈步走来。
  经过陆酒刚刚站过的地方时,他狭目一转,扫视一眼那团空气。
  “不是我放的屁,”陆酒嘴角一抽,再次强调,“那边还是很臭?”
  沈欲牵动唇角,戏谑地轻笑一声。
  答案是肯定的。
  陆酒有些郁闷。
  他以为沈欲就要这么从他面前掠过去了,不自在地后退一步要给这个男人让路,没想到男人径直走向他。
  当他的后背抵住墙面,男人也抵着他的脚尖在他面前站定。
  陆酒还没回过神,沈欲已经垂下头,高挺的鼻子就这样凑到了他的颈侧。
  陆酒微微僵住。
  温热的呼吸喷洒过来,他侧颈的那块皮肤麻了一瞬。
  “……干什么?”
  “闻一闻,”男人态度很自然地回答着,“嗯,不臭。”
  “……你怎么和白云哲一样,好幼稚。”
  男人眼皮一掀,看向他:“不是你让他闻的?”
  “…………”
  陆酒尽量让自己面不改色:“你别告诉我你在吃醋。”
  这陌生的两个字眼让太子殿下微微挑起眉。
  随后,他轻轻笑着,就这样注视着陆酒,问:“那你告诉我,他值得我吃醋吗?”
  陆酒瞬间感觉到一股热气直往脸上冲。
  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个屁,他才不说。
  他别开脸:“白云哲才几岁,你跟一个小孩子较劲?”
  “小孩子?”沈欲抬起手来,手指轻蹭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扭回来,语气意味不明,“要说小孩子,你也是。”
  “……我可比他大一岁。”
  “你应该也知道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酒酒,你们是同龄人。”
  陆酒回过味来了,有些乐:“有年龄危机了?太子殿下既然知道我还小,那昨晚怎么好意思登堂入——唔!”
  太子殿下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入的可不仅仅是“室”。
  陆酒瞪直了眼。
  他们还在走廊上,两头随时会来人,教师办公室的门也随时会被打开!
  他是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长辈们的面前是不是还是该注意一下?
  太子殿下却似乎根本不在意。
  他低头吻得深入。
  陆酒被迫仰起头,试着推了两下没能推开,被吻得脖子和耳朵迅速染上绯色,双眼也覆上一层雾气。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
  只能感觉到空气中骤然增多起来的,环绕着他们跃动的不安分子,和他们交错着的急促呼吸。
  陆酒的手从推改为攀住男人的肩膀,绷紧的身体渐渐软下来,眸色变得氤氲。
  忽然,一旁的办公室门被猛地拉开。
  “——凭什么不让我跟陆酒走近啊,哥你什么意思,陆酒又不是omega我和他难道还能——”
  白云哲走出来,回过头,看到走廊上的情景愣了一下。
  陆酒和沈欲都还没有离开。
  陆酒靠在墙上,低着头,胸膛剧烈起伏,耳朵很红。
  他的手轻轻搭在沈欲上臂,而沈欲的手臂也正屈起,托举着他的手。
  太子殿下一派云淡风轻。
  “你们还没走?……陆酒你怎么脸突然这么红?”白云哲狐疑的视线下意识扫过陆酒嫣红的唇,心头一跳,不知道怎么的就结巴了,“你、你你嘴巴怎么肿了?”
  “是吗?”
  白云哲刚傻傻地点头想说“是啊”,突然意识到这两个字不是陆酒问出来的。
  他懵逼地看向沈欲。
  太子殿下屈起食指,轻轻拭掉陆酒唇角的水渍:“好像是有点。”
  “抱歉。”
  陆酒:“…………”
  白云非:“…………”
  白云哲:“…………????”
  *
  陆酒掀桌了!
  什么玩意儿啊那是?
  狗圈地?猫蹭头?堂堂太子殿下…………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他很无语地离开那条走廊,很无语地去上课,然后晚上在维修仓很无语地被找过来的白云哲缠住——
  “你告诉我,你和我小舅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货跟只小苍蝇似的绕着他转,从他的左边嗡嗡嗡到他的右边。
  “你们早上在走廊上干什么了!你你你当时为什么嘴巴那么——”
  “够了没有?”陆酒瞪过去打断他。
  “……没有!我没有!”
  白云哲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他就是觉得,明明是他先到的啊!
  是他先认识陆酒,先向陆酒挑战,可陆酒却先和他哥打架,然后又是和他小舅舅……
  白云哲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
  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现在奇怪的心情!
  他眼巴巴地跟着陆酒,一路跟他回到宿舍。
  陆酒在走廊上快步走着,心里有点突突的。
  离自己的寝室门越近,他心里就绷得越紧。
  ……也不知道那个家伙今晚还会不会来。
  他现在会不会又在寝室里?
  陆酒瞟了还在叭叭的白云哲一眼,暗暗思忖。
  ……要是被自家外甥瞧见自己死皮赖脸待在学生寝室里,那个男人还能继续无动于衷吗……?
  白云哲要是嚷嚷“哇小舅舅你怎么这样”“你要睡这儿那我也要睡”……那个男人还能好意思再呆下去?
  不要脸应该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陆酒镇定地往前走去。
  开门时他还有些紧张,等到门一推,灯一亮,面对空荡荡的寝室,他骤然放松下身体……也泛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陆酒,你是beta吧?”白云哲大大咧咧走到空的那张床上坐下。
  “不然呢?”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他这种问题,陆酒笑了,“难道我看起来很像小说里的o装b?”
  “……不是没有可能,”白云哲吐槽,“我们学校每隔两年就会冒出来一个这样的,有的胆大的直接o装a,今年我们一年级就有。”
  “?”陆酒走到自己书桌前倒水,随口问,“为什么要这样啊?”
  “谁懂啊,机甲班又不是搞性别歧视只要alpha,只要实测成绩能达标,beta和omega都能上啊,又没人拦着他们!”
  对这种事白云哲好像有一大堆的牢骚。
  “关键是把信息素藏好一点也就算了,偏偏每一个到了关键时刻都会发忄青,然后一不小心跟人搞上,中招什么的……说起来,你们学校昨天不是也出了个偷偷怀上孕的omega吗,谁知道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情况。”
  “我们学校?”陆酒疑惑。
  “对啊,你还不知道?哦,估计你们校长是偷偷在查,我也是昨天凑巧路过医务生那栋教学楼才知道的。”
  陆酒差点把喝进去的水喷出来。
  他呛了两声:“医务生教学楼?那边怎么了?”
  白云哲倍感无聊地说:“有学生偷偷用了诊断仪,大概不知道诊断仪的记录会被保留下来吧,昨天他们一上课就看到那条记录了,显示怀孕六周……”
  “咳咳咳咳!”
  “你怎么了?”白云哲停下,茫然地看向突然激动起来的陆酒。
  陆酒猛地转过身,背对白云哲将杯子重重放到桌上,捂住自己的唇,含糊道:“没事……”
  ……靠!
  …………靠!
  他真是傻了,那天怎么会检查都没检查一下就走了?!
  111偷偷摸摸探出头:“但是那台机子没记录下你的名字,甚至连你是beta都没扫描出来。”
  “……可是沿路的监控呢?!”陆酒在心里问。
  “如果监控能查到,那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查到你了才对。”111安慰。
  陆酒在一团混乱的思绪中镇定下来:“你说得对。”
  白云哲还在那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反正那omega被查到就惨了,严重违纪。其实他要是去‘自首’的话倒也不是非退学不可,毕竟都成年了,上个床怀个孕也正常……”
  …………陆酒重新拿起水杯,咕嘟咕嘟喝水,瞪着距离他半米的墙面,单手牢牢捂住自己肚子。
  “但肯定会全校通报批评,毕竟扰乱风纪……”
  陆酒仰起脖子喝得更猛了,哐哐地喝。
  “……你嘴很干吗?”白云哲疑惑地问他。
  突然,白云哲的语气变得僵硬:“……这是什么?”
  陆酒一口气干完一杯水,放下杯子,假装冷静地瞥过去一眼,发现这家伙手上攥着一串银色项链,项链上挂着一枚环形吊坠。
  “空间匣?”这是典型款式的空间匣,陆酒心不在焉地说,“怎么,不是你自己的东西?”
  白云哲抬起头,僵硬地瞪他:“……当然不是,这是我从这下面翻出来的!”
  他的怀里正抱着一个枕头,他激动地拍着这枕头。
  陆酒愣住。
  ……这串项链是白云哲从这只枕头底下翻出来的?
  他想起昨天晚上,一个激灵。
  “……哦,这是我的空间匣,我忘了,”陆酒镇定地走过去,作势要拿,“我就说怎么最近找不到了,原来是在这里。”
  白云哲躲过他的手,情绪更激动了。
  “你在说什么!”他晃着这串项链,用控诉的语气说,“这是我小舅舅的空间匣!这上面还刻着他的首字母缩写!”
  银色吊坠随着他的动作在光线下胡乱晃动,某一瞬,侧面闪过“S.Y.”这两个字母。
  陆酒:“…………”
  不知道该用什么脏话了。
  就在这时,滋一声,寝室门被打开。
  他和白云哲齐齐扭过头,就看到太子殿下面色如常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就这么水灵灵地进来了!


第42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11
  什么叫做单人寝室……
  当白云哲如尖叫鸡一般惨叫起来的时候,陆酒两眼彻底放空,木然地望向天花板。
  讲道理,单人寝室是能这么“热闹”的吗?
  “小舅舅!你!你们!”
  白云哲跳起来,一根手指头颤抖地指指陆酒,再指指沈欲:“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都住到一起去了!我——”
  沈欲将门关上,走进来,拿下随着白云哲的手一起颤抖的银色项链,一股压迫感极强的张力瞬间在空气中张开。
  “我——嗷!”白云哲啪一下捂住鼻子,瞪大眼睛,委屈了,“小舅舅,你赶我!”
  “已经几点了,”沈欲淡淡启唇,“难道你想一起睡在这里?”
  白云哲灵机一动:“倒也不是不可——”
  空气中的张力瞬间更为紧绷。
  陆酒都快有点顶不住了,更别说能嗅到味道的alpha——白云哲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样。
  他捂着鼻子直往门口跑:“我走我走,小舅舅你也太过分了!”
  “再扰民就让云非给你送回家去。”
  “嗷嗷嗷不要再放信息素了!”
  白云哲的手摁到了门把上。
  他忽然扭过头来,颇有些伤心地问:“陆酒,你真的不是omega?”
  陆酒微怔:“不是。”
  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问题?
  忽然注意到一旁男人侧过来的视线,陆酒一顿。
  等等……
  不是吧。
  是真的……?
  ……是活太久了的缘故吗?即使外表恢复了年轻,心理上好像也没把这些小孩子当做同龄人一样对待……
  陆酒有些懊恼。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冷静下来后抬起眼,对白云哲说:“……不是想和我打架?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我就和你打。”
  白云哲本来还想说些什么。
  比如,如果你是beta那怎么会和小舅舅……beta和alpha也能这样吗……那我……
  可陆酒这句话一出,所有念头瞬间从他的脑袋里蒸发。
  他双眼一亮:“真的?!”
  “真的,”陆酒看到他这幅孩子气的模样又不由失笑,“去吧……早点休息。”
  “行!那约好了啊,明天下午我没课,我去找你,说话算话不能反悔的啊!”
  “是是是,赶紧走吧!再不走这话就不算数了啊!”陆酒笑骂。
  “不行不行,我马上就走,对了,你要是没机甲明天我带一架来,我们一定要痛痛快快打一场,一定约好了啊!”
  白云哲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在门后。
  咔哒一声,门重新关上。
  陆酒的笑容淡下来,他微微拧起眉头。
  “觉得苦恼?”
  男人低磁好听的嗓音传来。
  陆酒不动声色看过去。
  沈欲将早就脱下来的外衣随手搭在床头,挽起袖口,脸色没什么大的起伏变化。
  “……我要是说是,你不会明天真把他送回家去吧。”
  男人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你倒是心疼他。”
  “……我怜爱晚辈不行吗,”陆酒有点无语,他觉得自己必须要申明,“我对小孩子没兴趣,你可别拿他当情敌了。”
  也太诡异了。
  沈欲语气平淡:“他和他母亲一样,只要确定是自己碰不了的东西,过几天就会忘了。如果有其他事转移注意力,他会忘得更快。”
  所以没什么好苦恼的,这件事不会在任何人的心中留存太久。
  陆酒怔住。
  他看着沈欲将袖口挽好,沉默片刻,问:“你的亲姐姐?”
  “表姐。”
  差点忘了,沈欲是当今帝后的独子。
  陆酒往后靠到床柱上。
  又沉默了会儿,他低声说:“他是你外甥,所以我也拿他当外甥看了。”
  并没有想那么多。
  白天沈欲吃醋时,他还以为这家伙是在和他闹着玩。
  白云哲这小子,傻傻的脑袋瓜怎么会……
  沈欲顿住。
  他忽然歪头打量陆酒,眯起眼:“我提醒你注意他可不是让你这么认真去想他的意思。”
  陆酒:“…………”
  他被噎住。
  什么叫“这么认真地去想他”……他只是在思考人生,这家伙怎么连这都要吃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太子殿下是不是也太难伺候了?”
  陆酒也眯起眼来。
  “太子殿下自己想明白了吗,就对我要求这要求那的。”
  一副他们好像已经是情人的模样。
  听到他不满的语气,沈欲低头笑了下,很坦荡地说:“这些话也不过是‘确定下来的想法’之一。没有来处,没有缘由,只有答案。”
  他走过来,来到陆酒面前,单手扶住床柱,低头抬起他的下巴。
  “——它告诉我,我不希望你把思绪分给其他男人。”
  陆酒的目光静下来。
  他凝视着沈欲深灰色的深邃眼眸,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心如擂鼓,喉结滚动。
  两人的呼吸无声缠绕到一起。
  陆酒动了动唇,嗓音微哑:“你……把这串项链塞枕头底下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太子殿下轻笑。
  “……明知故问,”陆酒轻声说,“能不能管好自己的东西,丢了我可赔不起……”
  “这个空间匣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些基础材料。”
  陆酒一愣,视线立马精神百倍地移向沈欲靠在床柱上的那只手里攥着的项链。
  平平无奇的项链和吊坠顿时变成了一串大金瓜。
  “想要?”
  项链晃动两下。
  太子殿下好整以暇地问。
  “…………”陆酒差点被晃花眼,瞪向他,“你是不是全算计好了?”
  这家伙到底是预判了多少步!
  太子殿下低头笑开,肩膀都微颤起来。
  然后他站直身体,拿住这串项链,双手绕过陆酒的脖颈,伸到他的后头。
  陆酒一颤。
  熟悉的气息袭来,包裹住他。
  他垂下眼睫,呼吸无声拉长,垂在身侧的双手微不可查地缩紧,几乎就要抬起来,像曾经做过千百次的那样,环住这个男人的腰。
  项链扣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细链,一路下滑,指背若有似无地碰触到肌肤。
  直到滑落至最底下,从那银环吊坠上轻扫而过。
  “空间匣内部空间还有很多,想放什么你自己安排,里面的材料也随便用,”男人低声对他说,“就当是,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房租。”
  指尖轻轻弹了这银环一下。
  银环转动一圈,乖巧贴在了陆酒的锁骨中间。
  *
  皇家学院交流团的到来只在最开始两天引爆出一阵热度,第三天开始,整座校园就迅速回归到了平常的节奏当中。
  很多人在传太子殿下已经离开了,毕竟第二天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
  ——但事实是,陆酒每晚都能见到这个男人。
  一天不落,上班打卡一样。
  有时候他从维修仓那边回来时,这家伙已经洗过澡舒舒服服躺到床上;有时候陆酒都已经睡下了,睡梦中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回来,轻手轻脚,第二天起来时,另一张床上却空空如也。
  也有的时候,他们会在一张床上,擦枪走火。
  但陆酒每次都拒绝了——他现在当然还不能做。
  越是情动,他就越是意识到,还是得想办法找医生好好看看他肚子里现在的情况。
  去那些大医院看吧,首先男beta怀孕在这个世界的背景下总归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如果没有人脉、没有提前知会过,陆酒十分怀疑自己会被当作一个神奇案例满世界宣传。
  其次,他现在手上的钱也不多……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都在想,要不跟沈欲说了算了。
  可每每话到嘴边,又被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顾虑摁下。
  ……
  陆酒突然想起来,他还是乱码的时候曾经在赌场认识过一名地下医生,四十多岁的年纪,专攻妇产科…………嗯,虫兽妇产科。
  因为被人发现用医院的设备违规解剖怀孕虫兽而被吊销了执业证,这位大叔就在贫民区某个无人监管的地下交易区开起了地下诊所。
  疯是疯了点,但人不坏,甚至还有点痴。
  在赌场里,别人看这位大叔的目光和看乱码时期的傻子陆酒没什么区别。
  之前有几次乱码去找那位大叔玩,后者都不在,大概是“云游四海寻虫兽”去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回来。
  陆酒决定翻出学校去找找对方。
  这天他没去维修仓,吃完晚饭,天色一暗,就找到一个没有监控的校园死角,翻出校墙外。
  跑出去几十米,他突然警觉回头——
  身后马路上,路灯光线明亮,飞车来来往往,路人行色匆匆。
  ……没人跟着他。
  陆酒满腹狐疑,盯了会儿,缓缓收回视线,继续赶自己的路。
  ……可那种被跟踪的感觉时不时地出现。
  “会是谁在跟着?”111小声问。
  “……不知道。”
  陆酒暗暗思索片刻,改变了主意,他没有踏上本准备坐上的空中公交,选择徒步赶路。
  和去医务生教学楼的那天一样,他左绕右绕,专走小路,看见弯就转,半个小时后,在靠近贫民区的地方,彻底把身后那股视线甩开。
  地下交易区在贫民区的东边。
  这里所有房屋都没有对外的窗户,路灯也坏了一大片,到了晚上没什么光,四下里乌漆嘛黑。
  傍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坑洼处积了不少雨水,一脚踩过,水花四溅。
  大叔医生的诊所在左数第四条巷子的中间。
  陆酒跑进巷子里,站定在一扇老旧的门前,抬起手敲了敲。
  没有动静。
  是人还没回来?
  陆酒耐下性子,又敲了一遍,敲到第三下,门被打开。
  “都说了我没有钱!别来问我要……”醉醺醺的声音传出来,一个络腮胡大叔满脸酡红出现在门后,看到陆酒,迷蒙的双眼瞬间愣住,他呆呆打出一个酒嗝,“……哟,原来是你啊陆酒,好久不见……?”
  陆酒闪身进去,关上门。
  他望着这位大叔叹气:“大叔,还能看病吗?不行我自己来?”
  ……
  傻子竟然变聪明了,这是何等的医学奇迹!
  大叔瞬间酒醒,怎么不能看病了!
  “你是来看脑袋的?”他搓搓手,非常兴奋,“等等,我把机子开一下,保证把你脑壳里的照得清清楚楚!”
  “不是,”陆酒嘴角一抽,拍拍自己的肚子,“我来看这里。”
  大叔一愣,目光落到他的肚子上,大失所望:“看肚子?你拉肚子了?拉肚子还用得着来看病,直接去药房买盒止泻药不就行了?”
  “我怀孕了大叔,这不是让你发挥老本行来了,”陆酒温柔地说,“不过别想着剖我哈,除非你也想被剖一下。”
  大叔刚拿起的眼镜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下一秒,被他自己激动地上前来一脚踩烂。
  “你你你——怀孕了?!”
  ……
  妇产科医生不愧是妇产科医生。
  这位大叔换上白大褂,戴上备用眼镜,做起B超来时还挺像模像样。
  陆酒躺在床上,感受着熟悉的冰凉探头滑动感,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着,原来星际时代孕妇产检也是做B超啊,他从小出生在贫民窟,没怎么见过正经医院,还以为能更加高科技一点……
  “真的怀了!”大叔激动到声音都在打颤,“看起来至少有两个月了!怎么会呢,你怎么会有一个子宫,你小时候没做过体检?”
  “……贫民区小孩做什么体检,”陆酒歪头朝机子望去,“发育还健康吗?”
  “非常健康,至少目前看不出什么毛病,”大叔正经回答完两句,又开始八卦,“是谁播的种,beta?alpha?总不会是omega吧!”
  “这你就别管了,以后得怎么生啊,还是得剖腹产?”
  “那肯定是了,你的身体构造没法顺产,”大叔咽了咽口水,心在颤手在抖,“能不能让我来剖……”
  “除非你重新上岸。”陆酒扯了两张纸巾,擦擦自己肚子,坐起身来。
  大叔简直想跪下。
  让他上岸不如让他上吊。
  “让你怀上的那位知道这事吗?”他锲而不舍,“你有钱去正规医院做剖腹产吗?”
  陆酒笑:“要生也是七八个月后的事了,就算不靠他,手术费我自己也凑得出来。”
  “可他们会拿你做人体实验!!”大叔震声。
  “说得好像你不会拿我做人体实验似的。”陆酒轻嗤。
  大叔第二次给跪。
  为什么傻子变聪明了能这么聪明?医学奇迹也不带这样的!
  “行吧,检查过我也放心了,”陆酒思忖,“大叔你后面还要出去旅游吗,要是不去的话我就暂时找你来做定期产检了。”
  “不去不去,当然不去了,你就来找我,”大叔说完就想起什么,犹豫一下问,“不过,你和阿三最近是不是闹翻了?”
  陆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阿三”是谁。
  过了一秒才想起,这不就是那位忽悠他去沈清庄园顶替上班,事后又翻脸不认人拉黑他的赌场“朋友”吗。
  “怎么了?”陆酒漫不经心地问。
  “……他两个月前被人搞了,好像被人绑架威胁了,工作也丢了,他到处说和你有关,”大叔小心翼翼道,“最近他缺钱,老是往我这里跑,问我讨钱,你要是过来的话要小心点,别碰上他。”
  “行,”陆酒点头,“我们还是留下电话吧,以后方便联系。”
  “好好好。”
  几分钟后,陆酒向大叔道别,走出诊所。
  刚踏入漆黑的巷子,他就停顿一下。
  ……被跟踪的感觉,又来了。
  *
  黑暗中,两道声音在对话。
  “……我说了不会跟你们走的,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了!”
  这道声音被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恐惧,它的主人似乎非常害怕被别人发现自己在这里。
  “你生来就是我们的主人,不跟我们走又想去哪里?难道,还想留在这里?”
  这道声音就比较奇怪了,咬字僵硬,音调古板无波,听起来带着一丝违和感。
  “谁是你们的主人了,我……我跟你们没话说!”
  “不准走!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们的血液,留在这里总有一天身份也会暴露,你以为那些人类会听你解释理解你?”
  “别拦着我!”
  “你又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能舒舒服服在璨星学院读书,能做你骄傲清高的机甲系学生?这是你父亲给你的,没有他,现在在机甲班里的只会是本来排名在你前面,现在却被调剂去机甲维修班的那个学生!没有你父亲,你甚至只会是垃圾堆里的一个弃婴!你以为你被安放到璨星是享福去的吗?你肩负着任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父亲……”
  “别假装不知道了,就像你假装不知道你身上有我们的血统一样,我们能感觉到,你早就偷偷使用过血统的能力。”
  “我没有!!”
  “——嘘,等等,先别说话。”
  两道声音骤然安静下来。
  *
  漆黑的,泥泞的巷道。
  月光下,孤零零的影子被打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积水映出青年漂亮的容貌。
  他一步一步走在其中,双眸沉静地直视前方。
  “到底是谁?”111战战兢兢地问。
  谁跟在后头?
  前方,右侧,是一个拐角,那里头是更深的黑暗。
  身后的脚步声匆匆追上来,尽管被努力放轻,却依旧传入了陆酒的耳中。
  沙沙沙,沙沙沙。
  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只手从后头伸出来。
  肌肉力量瞬间爆发,陆酒扣住这只手用力一拽,将身后那人拽过来用肩一顶,眨眼间便将人摔到自己面前,半跪下来单手狠狠扣住对方喉咙!
  “咳咳咳我操,是我,该死的,陆酒你——”
  地上这人剃着平头,尖嘴猴腮,被陆酒掐得脸涨得通红,话不成句。
  陆酒挑眉。
  刚聊到这人,这人就来了。
  “原来是阿三哥?好久不见啊,怎么这么偷偷摸摸的?”
  阿三哥呛着呛着,眼神阴冷下来,他忽然大吼一声用力挣开陆酒的手,跳起来疯了一般朝陆酒扑过去,面目狰狞——
  “我艹死你,都是你害得我丢掉工作!今天终于给我逮着了!”
  他的喊声很大,巷子前后,躲藏在黑暗中的地下商贩与顾客听到动静,偷偷探出头来。
  陆酒悠闲后退两步,手指从吊坠上抚过,从中取出一把匕首。
  就在这时。
  轰一声,右侧墙面骤然垮碎!
  恶臭蔓延,灰尘四起,一根长长的虫足从那里头倏然弹射出来,于半空中直直刺入猝不及防的阿三哥的喉咙,将他钉入了左侧墙面之中!
  陆酒瞳孔猛地紧缩。
  虫兽?!


第43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12
  巷子前后的脑袋瞬间全部缩了回去,“砰”“砰”“砰”关门声迭起。
  可以想见,他们不仅会把门锁上,甚至可能会立马从后门逃离——虫兽的戏可吃不消看!
  细长虫足从阿三哥喉咙里拔出,一小股血液从那血洞里飚溅出来。
  阿三哥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他一边瞪着眼睛,口鼻溢出血液,一边拼命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袋药粉,手背青筋暴起,奋力往自己的喉咙伤口处倒——那是亡命之徒身上常带的创伤药粉,可以起到即时止血作用。
  陆酒立刻将匕首换成射线枪,在那根虫足朝他刺来的瞬间翻身躲过,扣下扳机挥舞右臂,细长光线划出干脆利落的一段线路,将虫足从中间斩断!
  虫足前半部分掉下来,黄绿色浆液飚出,后半部分疯狂挥舞,右侧倒塌的墙面里传来刺耳的尖啸声。
  轰隆,轰隆。
  这头虫兽彻底现出真身。
  它顶起破碎的砖瓦,缓缓升高,挤碎四面剩余的墙面,不断膨胀。
  它足有十米高,十米宽,通体全黑,八只脚高高耸起,躁动地狂踩地面,是一只蜘蛛形状虫兽。
  A级兽?
  陆酒立刻在心中作出判断。
  虫足如箭一般弹射过来,激光射线扫过去,它们纷纷敏锐地抬起,再朝陆酒踏下来!
  不对,总感觉哪里不对——
  在滔天的恶臭味中,陆酒索性滚进了这只虫兽的身下,在脑海中喊:“111,基础功能里有没有能过滤气味和污水的?!”
  “我找找我找找!找到了找到了,给你张开了!但只能用五分钟!”
  在被一层淡青色光晕笼罩住的瞬间,陆酒躺在地上,朝蜘蛛肥硕的腹部发射射线!
  然而这只虫兽好像能预判到他的动作——它高高腾起,愤怒地扭转身体朝陆酒撞来!
  陆酒翻身躲过这一击,迅速将射线枪换成手持粒子炮,举向这头蜘蛛的左侧!
  下一秒,这头蜘蛛果然朝左侧闪躲了——它只看到陆酒举起了枪,却没注意到枪的朝向,本能地朝左侧空档处闪,随即猛地一僵,却已经来不及,陆酒一枪轰烂了它半边身体,汁液四溅,它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不是A级,这是一头4S级虫兽,它有超越普通虫兽的智慧!
  陆酒找到一处掩体躲到后头,气喘吁吁。
  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一头东西?!
  右侧的黑暗中,倒塌的废墟里,有一抹身影瑟瑟发抖躲在里头。
  他听到了陆酒的声音,悄悄探出头去看到了陆酒的身影,随后猛地缩回到断墙后,胸口剧烈起伏。
  怎么会,怎么会……!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脑一阵刺痛感。
  他发出低低一阵呻吟,捂住脑袋弯下腰。
  别进来!别进到我的脑子里来!
  【蠢货……真是蠢货!】
  那道声音强硬挤进了他的意识中,愤怒地呵斥他。
  【快走!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出去,那两个人会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到时候我们就走不了了!】
  【现在那些好事者全都躲回了巢穴里,你快趁机离开这里!】
  他豁然睁开眼,心跳飞快。
  咬住唇,犹豫地再次朝外探出头去,只见陆酒和蜘蛛战得激烈。
  天又开始下起雨。
  细雨中,陆酒的反应越来越敏锐,动作越来越狠厉。
  他的身体绷紧到极致,肌肉线条凌厉又漂亮。
  蜘蛛即使有着庞大的身体,强大的力量,和如同人类一般的智慧,也渐渐开始敌不过陆酒节奏迅猛提升的攻击。
  ……非常恐怖的战力。
  似乎就连蜘蛛也没有料到。
  二者的身影来回移动。
  某一瞬,他们退向左侧,退到了他的视野盲区里。
  这栋屋子的外面成为了空荡荡的战场。
  他缓慢眨了下眼,鼓起勇气,屏息朝外面快步走出去。
  下一秒。
  “轰——”
  左侧墙面被从外部击碎,蜘蛛硕大的身体撞进来!
  他被吓得立马找到一个掩体矮身躲下!
  激烈的交战声响在后面不断响起,蜘蛛愤怒痛苦地哀嚎,陆酒却从头到尾不发一声。
  【该死……快走啊,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我怎么出去,他会发现我的!】
  【天色这么暗他根本看不清你的脸,快走!】
  他却牙齿打着颤,一动都不敢动。
  【蠢货!废物!你这种胆小鬼怎么会成为我们的主——】
  这道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蜘蛛猝不及防被一炮彻底轰碎,黄绿色的浓稠浆液伴着破碎的外壳一起飚溅到四面八方的墙体上,情状惨烈至极。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能听到陆酒的喘息声,和不远处阿三哥痛苦的闷哼声。
  他始终躲在黑暗里,被吓得僵成了一块石头。
  ……快走吧,快走吧!
  远远的地方传来了鸣笛声,治安警似乎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
  ……再不走,你我都会被发现!
  他在内心拼命祈祷。
  终于,片刻后,陆酒发出深吸一口气的声音,走向外面。
  他走到了斜对角,对最开始被攻击的那个名为阿三哥的男人说:“还起得来吗?”
  后者却只能发出呻吟。
  “给你叫救护车?”
  “……操,没钱……我自己,会想……办法……”那人咬牙切齿,声音断断续续。
  “行吧。”
  陆酒无所谓地说着。
  “倒霉死了……怎么会有虫兽……晦气鬼……”
  在阿三哥低低的咒骂声中,陆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离开了。
  ……
  黑暗中,他无声地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后背一片冷汗。
  呜哇呜哇警笛声逐渐接近这里。
  他也必须赶紧离开了。
  他定下心,动了动,从掩体后面走出来,转身朝向门口。
  这一眼,令他浑身汗毛竖起——
  一道纤瘦的黑影静静立在门口。
  “果然还有人。”
  轻笑声落下,一炮朝他射来!
  他差点就要发出尖叫,踉跄往旁边一闪,激光炮擦过他的肩膀,轰碎了他身后的墙!
  死亡逼近的恐惧瞬时袭上心头。
  他想也不想,从空间匣中放出了那架自拿到手后他从未敢使用过的机甲,飞快跃入机甲中,冲破残破的房顶而出。
  激光炮接连射到机甲的腰部和腿部,系统不断发出警报,他咬牙提升速度,拼了命地从来自下方的射程中逃离!
  飞行中的机甲迅速引起空中巡逻警的注意,四面八方又叠上了一层鸣笛声!
  他淌着冷汗,将机甲的速度拉到极致——
  想要低调已经不可能了,他现在只能尽力摆脱他们的追踪,在天亮之前想办法回到学校……!
  *
  细雨下的巷道中,陆酒眯眼看着夜色中狼狈逃离的古怪黑色机甲和它身后追上去的一串空中巡逻警,狐疑地放下枪。
  竟然是人类?
  这个人刚刚一直和那头虫兽在一起吧,那头虫兽突然冲出来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为了掩护他。
  人类怎么会和虫兽搅和到一起去?
  他歪歪脑袋,若有所思。
  “呜呜呜呜好臭啊,怎么会这么臭,简直是粪坑,”111哭泣着,“酒酒你快从这里走开吧,屏障快到时限了!”
  黑暗的巷道前后有警车停下。
  陆酒将手持激光炮收回空间匣,耸了耸肩膀。
  一个小时后——
  治安局灯火通明,嘈杂喧闹。
  偌大的开放办公区,密密麻麻二十多个排列在一起的工位,治安警们加班加点,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则在审问着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抓回来的小流氓。
  陆酒此刻也是“小流氓”之一。
  他浑身湿哒哒的——全是屏障消失后落下来的雨水——靠坐在墙边,双手被一副银铐铐住。
  面前的治安警坐在工位后头,刚接完一个上级电话,正头疼地翻着资料册问他:“你是璨星一年级的学生?你一个学生去那地方干什么?”
  “就是无聊,想去那边探险。”陆酒撒着谎。
  “探险?!你们这些小孩一天天的在想什么,那种地方阿猫阿狗都见不着,你去探鬼啊?你知不知道那里都是一帮什么人?!”警察叔叔严厉训斥着。
  “我知道错了,对不起。”陆酒老老实实低头认错。
  警察叔叔还欲再说,又是一通电话进来,他立马接起。
  “是,在我这儿。什么,那架机甲追丢了?”
  陆酒不动声色抬起眼,看过去。
  “怎么会追丢的,空中监控呢?拍不清楚?那架机甲速度这么快?!”警察叔叔的脸色越来越沉,“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起身对陆酒说:“你小子,真是摊上大事了,走,跟我去里面,等会儿会有人来仔细问你刚才的事。”
  陆酒听话地起身,跟着他走入后方区域。
  这里比起前头就安静许多。
  走廊两边是一间间安静的房间,有的关着灯,显然不在使用中;有的关着门,灯很亮堂,里面大概正在进行审讯,隔音效果绝佳。
  陆酒被带到尽头的房间。
  警察叔叔将门打开,再打开灯,对他扬了扬下巴:“去里面坐着等会儿吧,也别太紧张,刚刚遇到什么看到什么,想到了什么,全都跟等会儿来问你的人说明白就行了,知道不?”
  “知道。”
  门被关上。
  陆酒面对空荡荡的审讯间,走过去,绕过审讯桌,坐在了正对门的那把椅子上。
  111瑟瑟发抖:“酒酒,你不会有事吧?”
  “谁知道呢,”陆酒还算冷静,他怠懒地坐在椅子上,还在寻思刚才的事,“一头高等级虫兽和一个人类……在一起能干什么?”
  虫兽从S级开始,每一级之间的差距都非常大。
  S至3S,是躯体和力量上的差距。
  从4S开始,则是智慧上的差距。
  然而拥有高超智慧的虫兽并不多,这部分群体总共也就只被分出了4S和5S两种等级。
  5S并不一定比4S更强大,因为它们更加智慧了,但与此同时,不知是否是造物主为了万物平衡,它们的身体机能比4S弱不少。
  陆酒刚刚第一眼判断那头蜘蛛是4S级,但现在想来,那估计是一头5S兽,因为对方实在有点经不起打。
  可这样就更诡异了。
  常年征战沙场的战士都不见得能碰到一头5S级兽,这种虫兽对大部分人而言只存在于传说中,今晚却让他给碰着了……?
  陆酒陷入思索,眸光闪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忽然意识到,说好来审问他的人到现在都没来。
  审问桌上方悬着一面全息屏,上面显示着时间,此刻是晚上八点五十五。
  直到九点十五分,这间审讯室的门才被打开。
  陆酒抬眸望去。
  进来的人是沈欲。
  *
  和往常的一身白不同,今天他是一身黑色的军装风格。
  身披一件黑色大衣,里头上衣笔挺,漆黑的色彩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寒意,银色双排扣全部扣着,宽肩将这套封闭起来的衣服撑得英武挺拔。
  手上戴着一副黑色手套——他不太戴手套,即使是上个世界也是如此。
  此刻,他正将手套扯下,陆酒的视线落在了他露出来的修长好看的手上。
  外头,两名皇家侍卫将闲杂人请走,白云非目光复杂地望了陆酒一眼,替他们将这间审讯室的门关上。
  沈欲走进来。
  他的肩上覆着一层细细密密,融不进布料里的雨珠。
  黑发发梢也略微有些沾湿,在这深秋的雨夜里给他增添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陆酒与他相对。
  也与他完全相反。
  一身单薄亓亓整理的卫衣带着一股潮气皱皱巴巴贴在身上。
  身上虽没沾上污浊的浆液,也没染上恶气熏天的味道,但头发早已湿透。
  他坐在那儿,像一只雨天里狼狈奔寻许久才找到躲雨处的流浪小狗。
  沈欲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走向审讯桌,越过审讯桌。
  他脱下大衣。
  陆酒随着他擦身而过的脚步微不可见地侧了侧脸。
  温暖的大衣落在他肩头。
  淡淡的嗓音也从他头顶上落下。
  “去那里见了谁?”


第44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13
  真够直接的。
  陆酒不由在心底里笑出来一声。
  “所以你就是今天的审讯官?”他挑眉问。
  随着大衣搭在他肩头的手微微一顿,便被收回。
  男人从他的右侧绕到左侧,回到审讯桌的另一头坐下,双腿交叠,安静地看他。
  “……只是去会见了一下老朋友。”陆酒颇觉没意思地说。
  “你的老朋友,是指互相拉黑的那种?”
  男人语气平淡。
  陆酒一顿。
  ……连这都知道。
  两个月前去找阿三哥的,果然是沈欲的人。
  现在看来,他们当时应该还去找了他的房东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陆酒摆出了一副爱咋咋的模样,耍赖说:“拉黑了也能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今晚审讯的重点是这个?”
  阿三哥被治安警带走的时候喉咙肿得都说不出话了,人也已经神志不清,陆酒笃定了那家伙短时间内什么都交代不了,不会说出他去见大叔医生的事。
  至于等他醒了……到时候再说呗。
  沈欲以一种情绪莫辨的眼神望着他。
  随后,这个男人很轻地笑了声,说:“那你说说看,今晚你在那里遇到了什么。”
  陆酒假装没听出这个家伙藏在话里的情绪,正色起来,讲起今晚的经过。
  医生大叔那一趴自然被略过,他直接从在小巷里走路时讲起。
  陆酒讲得很仔细,一丝一毫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沈欲安静地听着。
  “……你到底听了没?”陆酒讲了半天,嘴都干了,不由拧起眉头,“怎么没点反应的,我的判断到底对不对,那是一头5S兽吧?”
  “没看到过实体,没法下定论,”沈欲启唇回答他,“但十米级体型的智慧虫兽,理论上归属于5S。”
  陆酒终于得到回应,点点头,继续说。
  “一头5S级虫兽和一个人类躲在一栋黑漆漆的屋子里静悄悄的不奇怪吗?”
  “5S级虫兽为了掩护人类冲出来自我牺牲不是更奇怪?暂且不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虫兽能和人类相亲相爱,他们是怎么打配合的?”
  他笔直地望向沈欲,道:“我怀疑,他们能交流。”
  目前大众的常识当然是人类无法和虫兽沟通。
  都不属于一个物种,一个只会像野兽一样乱吼乱叫,一个则是说人话,高等级虫兽最多只是能勉强听懂人类的语言,但二者没办法直接对话。
  可今晚他遇到的这件怪事,不用“那一人一兽可以交流”无法解释。
  但这样一来就很惊悚了。
  当一个人类能和虫兽说话,他们会聊什么?
  总归不会是“今晚你吃饭了吗”“明天天气怎么样”这种无聊的寒暄,那头虫兽攻击性和警惕性都极强,明摆着随时做好了对抗的准备。它怀有敌意。
  “那个人类的长相我没看太清楚,当时光线太黑了,只能分辨出来那是一个男人,应该很年轻。我觉得他的身份可能不简单。”
  陆酒说着说着就发现,沈欲也太冷静了。
  “……这些事你全都知道吗??”
  刺目的白色灯光下,男人缓缓说道:
  “虫兽可以通过思维实现共振。在战场上,它们偶尔可以在非常安静的状态下整齐划一地行动。所以,比起嘶鸣和吼叫,意识交流恐怕才是它们更常用的交流方式。”
  陆酒怔住。
  这个知识点……网络上和校园教学库里全都没有提到。
  是军方的最新研究成果?
  “人也有意识。所以理论上,人类与虫兽当然可以实现意识层面的交流。近两年来一直有专家研究这块领域。”
  陆酒睁大眼睛:“有成果了?”
  “没有,”沈欲淡淡道,“今晚,你的供词,那块区域残留下来的物证,附近的监控录像,全都会传到那些专家的手里,成为他们最新的研究资料。”
  陆酒冷静下来。
  所以今晚这事对沈欲而言也是头回听闻?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没有什么事能让这个男人震惊激动起来了,天塌下来了这家伙也会是这样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
  沉默片刻,他说:“5S级虫兽想方设法来接触人类一定怀有目的,还是那句话,那个人类的身份应该不简单。你们……要小心。”
  “担心我?”
  陆酒怔住。
  对面的男人轻轻笑着,注视着他,又缓慢问:“还是在担心这个帝国?”
  陆酒张了张嘴。
  “治安警抵达的时候,为什么不走?”沈欲忽然问。
  陆酒愣了下:“什么?”
  “那块区域四通八达,当时你如果要走不止有前后两个出口,完全可以从左右两边离开。治安警并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派了四辆车,称不上‘天罗地网’。”
  “——为什么不趁他们抓到你之前离开?”
  陆酒惊笑:“太子殿下这是在教唆我逃逸?”
  沈欲平静地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监控没有开。说真话。”
  陆酒瞬时收了笑。
  灯光下,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我说我不想走听起来很冠冕堂皇吗?我要是走了,那警方和军方要怎么知道今晚的事?阿三哥根本提供不了多少有效信息。”
  “那头5S兽是死了,可会不会有更多的5S兽悄悄来这颗星球?那个身份不明的人类还潜藏在某个角落,他们的秘密要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陆酒直视着沈欲。
  “我作为一个普通人,不能担心我所生活的这个家园的安危吗?”
  沈欲听了,却又问:“从璨星毕业之后,你想做什么?”
  陆酒再次怔住。
  他蹙起眉头,完全不知道沈欲今晚东一榔西一锤地想问些什么。
  “这也是今天审讯的内容之一?”
  “我现在不是在审讯,”沈欲嗓音轻缓,“今晚我在七点的时候回到了你的寝室。往常你在八点半就会从维修仓出来,最迟不过八点四十就会到宿舍,但当我以为你要开门进来的时候,我收到的是你被治安局带走的消息。”
  陆酒收紧双手。
  “我是来接你的,酒酒。”
  一个人怎么可以轻易地用一句就将他的心脏攥住。
  陆酒喉头涩住……只听到沈欲说:“从头到尾,这场对话都和审讯无关。我现在只是作为我,想知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陆酒张了张嘴,有些混乱地回答,“我不知道,你突然问我这种问题,我又没想过这么长远的事……我就想玩机甲,玩武器……如果能进军部的话,可能会去吧……不过我不想只在基地里当后备力量,只当一名维修师或者武器制造师太无聊了……我想上战场。”
  沈欲似乎终于得到了答案。
  他缓慢调整了坐姿,眸色变得幽深。
  “武器系的毕业生到了军部本来也是要先上战场的吧,之后才会根据表现分成基地守备兵和战场兵……”
  随着自我剖析,陆酒也在慢慢梳理自己的思绪。
  “……而且我生活在这里,本来就是帝国安稳,我才能安稳。”
  从最初的世界到这个世界,他好像从未这么认真地思考过自己未来想做的事。
  他的语速快了起来,语气也确定下来。
  “……你是帝国皇太子,帝国安稳,你也才能安稳。”
  他抬眸看向沈欲。
  “既然我喜欢机甲和武器,喜欢战斗,又想要守护……你们,那我为什么不干脆成为军人?没错,我想成为军人!”
  审讯室里却骤然间变得非常安静,空气的流动仿佛也停止下来。
  陆酒意识到什么。
  “……你不想让我走这条路?”
  沈欲看着他:“可以进军部,可以上战场,但不准上前线。”
  陆酒僵住:“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上前线?觉得我不够格?我现在才一年级。”
  他突然醒悟过来——
  “你觉得前线太危险了?”
  沈欲问他:“你知道一场战役前线会死多少人吗?”
  陆酒不敢置信地笑了:“我当然知道,可哪有军人不上前线的?又不是在玩过家家!”
  看着沈欲的脸色,他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顾虑是什么了。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普通世界了。
  这个世界表面上看起来安全,实则危机四伏,阴影潜藏在现实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逼近每一个普通的人。
  而沈欲,他也不再是一名普通的商人,他是皇太子,他要思虑很多事,同时也有权利决定很多事。
  他们不再是普通情侣,他想做什么事都能放手去做,这个男人不仅会支持他,甚至可以给他提供资金供他肆意挥霍。
  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复杂的,不稳定的因素。
  陆酒迅速冷静下来:“我要是没感觉错,和我对阵的时候你很兴奋。”
  “是,战斗状态的你很性感。”
  沈欲的语调没有起伏变化,仿佛他在说的并不是一句听起来很调情的话,语气禁欲到近乎冷漠。
  “那只让我在战场后方打转,看我在安全领域内战斗,不觉得很没意思吗?战斗本身就是充满危险的。”
  “我并不是非得要天天看你这么性感才行。”
  ……陆酒简直要被噎死!
  ……什么玩意儿!!
  “你在这之前就一丁点都没想过我可能会进军部?之前都不反对,现在来强烈反对了?”
  “我以为你会更关注自己。喜欢玩机甲,玩武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能让你发挥的地方。
  而家国大事,太复杂,这里头充斥的并不仅仅是“肆意”“尽情”,更多的是“生死”“哀重”。
  陆酒顿住。
  “……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其实也是在关注我自己?”他蹙起眉头,“你不也亲自上过战场?你的第一场战役,你驾驶机甲上了前线,直接闯进了王兽的老巢。”
  “后来你指挥的每一场战役,战舰也始终悬在战场的上空,最危险的地方。我想——”他站起身,按住桌面,“我想和你一起,不行吗?”
  沈欲的视线跟随他抬起。
  “不行。”
  陆酒气笑:“可以是别的军人,可以是你,唯独不能是我?!”
  “是,”沈欲的态度堪称无坚不摧,他平静地说,“唯独不能是你,陆酒。”
  陆酒几乎快要像原子弹一样爆炸的情绪在听到这句话时骤然哑火。
  他迅速平息下来。
  审讯室里再度变得很安静。
  两人一站一坐,对接的视线似一根绷紧的弦,弦丝闪烁在灯光之下,谁也不肯成为松开的那一方。
  忽然,叩门声响起。
  但两人谁都没有理会。
  “我翻出学校后一路跟着我的,是你的人吧?”陆酒忽然问。
  沈欲没有否认。
  陆酒感觉得出来,最初跟着他的那个人非常谨慎,很难甩开,和那天晚上他偷摸去医务生教学楼时跟着他的是同一个人,大概率是那两名侍卫中的其中之一。
  后来他从医生大叔那里出来,跟在身后的窥视感就来自于阿三哥了。
  “……老实讲,我不讨厌你的控制欲,毕竟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就知道。”
  沈欲眸色微动。
  陆酒缓缓站直身体,拢紧了这个男人披在他身上的大衣。
  “但这不代表我会全然接受你的控制欲。我希望你能试着再了解我一点。”
  很显然,即使相伴过百年,他们之间也有着许多潜藏的矛盾,只是触发因素过去始终没有出现。
  然而地雷埋在那里就是在那里,总有一天会爆发。
  陆酒感到幸运的是,他和这个男人不必以脸红脖子粗的方式来争论这些问题。
  在这个男人强硬及专制的外表下,他能感受到那份充满生命力的热度……对他的热度。
  他心平气和地说:“沈欲,对我来说,拥有一件想要做的事不容易。其实普通的工作我也能做,绘画、教学、编程,都可以,但能做和想做终究不太一样。”
  沈欲微不可见地凝了凝眉。
  “驾驶机甲,制造武器的时候,我觉得很畅快,这种畅快一定程度上来源于这类事带来的感官刺激,但我也不是冲着找死去做这种事的。”
  “我没想找死,也不想死,我会努力活着,毕竟我说过了,除了因为喜欢这些东西,我想走这条路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
  “帝国重要吗?重要。因为你也在这个帝国之中,因为在不久以后的未来,当敌人攻过来时,你会成为王座上的那个靶子。”
  “我不想成为你被瞄准的时候,只能在一旁的鸟笼里急得乱飞却挣不出牢笼飞不到你身边去的金丝雀。”
  沈欲动了动唇。
  陆酒率先移开视线。
  他抬腿向门走去。
  “这段时间先别来我寝室了,我们都冷静一下,等你有一个确定的答案了,再来找我。我们到时候再谈。”
  他打开门。
  白云非站在门外,维持着叩门的手势,见到是他,脸上顿时流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情。
  陆酒直接越过他朝门外走去——手上这幅银手铐看来还是得找那位警察叔叔去解开了。
  沈欲起身快走两步——在白云非看来,这个举动很像是追——但某一瞬,这个男人又顿住了,眉眼压下一片翳色,眸光一转看向他:“什么事?”
  白云非回过神,收起暗暗泛起的心惊,连忙走过去低声汇报:“殿下,那个‘阿三哥’醒了,供了一些话。他说陆酒去那里是找了一个名叫程杨的地下医生,我刚刚让留在现场的人找到了那名医生,他说……”
  沈欲听着听着,呼吸一滞。
  他倏然转过头,望向陆酒刚刚离去的方向。


第45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14
  ——这样算是吵架了吗?
  陆酒在警察叔叔们敬畏且好奇的目送下走出大门,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飞车停泊在门口,司机恭敬地守在车门旁。
  陆酒扭动着手腕,一边默默想着,一边踏下台阶。
  刚要朝对街走去,那名司机连忙上前两步拦住他:“是陆少爷?殿下叮嘱我送您回去。”
  陆酒顿住。
  ——嗯……虽然他现在的心情绝对称不上愉快,但连日来蒙在心头的一张纸好像终于被捅破了。
  ——他现在至少感到了轻松。
  “陆少爷,上车吧,”司机似乎很怕他拒绝,“这里离学校还有几十公里,交通也不太方便,您要是自己回去,殿下会担心的。”
  陆酒沉默片刻,扯了下唇角,走过去打开车门,坐入后座。
  司机松了口气,连忙绕过车头进入驾驶座里。
  飞车启动,整辆机器无声地从地面上腾起。
  陆酒转过头,看到沈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治安局门口。
  细雨已经停下,潮湿的夜风拂去,将男人的黑发吹得凌乱,他猛地刹住了脚步。
  很奇怪,明明车窗玻璃单向可视,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进里头,但陆酒觉得,沈欲好像一瞬间便攫取住了他的目光。
  ——所以,心情还算轻松的话,算吵架吗?
  陆酒在心里想着。
  ——不算吧。
  ——毕竟两枚齿轮要磨合在一起,总归会遇到一些卡顿,不论这一遭磨得过去磨不过去,都算不上什么争执。
  他降下车窗。
  这个举动似乎让沈欲凝了一瞬。
  夜晚的冷风涌入车内。
  陆酒朝他勾了勾手指。
  从治安局里跟出来的白云非和两名侍卫看向沈欲,太子殿下本人则直勾勾注视着陆酒。
  陆酒的指尖像是勾了一抹丝。
  那抹丝随着他的动作牵动了另一端,另一端的男人便缓缓迈下台阶,一步一步走过来,直到来到他的车窗前。
  陆酒仰起头,语气比刚才的最后还要缓和不少:“你还打算留在这里?”
  “……还有事没处理完。”
  沈欲的嗓音很低,很哑,他低眸凝视着陆酒。
  陆酒又问:“衣服给我了,你不冷吗?”
  “不冷。”
  陆酒点点头,靠到椅背上:“那我走了。记住我们的约定。”
  沈欲张开嘴。
  陆酒等了等,没能等来什么话,不解地瞅他一眼。
  沈欲顿住,又看了他一会儿,目光转向驾驶座:“……把他送到寝室楼下。”
  “知道的,殿下。”司机连忙点头。
  然后沈欲又看向陆酒,沉默一秒,低声说:“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这句话该我对你说。”陆酒笑了下,把车窗升上去了。
  飞车渐渐腾高,缓慢地进入了深夜空荡的空中车道。
  随后咻一声,飞驰而去。
  白云非和两名侍卫走下来,来到沈欲身后,白云非低声问:“殿下,是把那个医生带到这里来,还是?”
  沈欲的面容沉静下来。
  “我们过去。”
  *
  这一晚,沈欲当然没有再出现在寝室里。
  陆酒安安静静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对面那张空荡荡冷冰冰的床,抓了把头发,颇有些自嘲。
  竟有些不习惯了。
  这天过得平稳。
  治安局那边没传来什么消息,毕竟就算他们查到了那个架势黑色机甲离开的人的身份也不会来通知他一名学生。
  晚上从维修仓出来,陆酒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八点半。
  不由有些沉默。
  随后低头笑了笑。
  ……不知不觉之中,那家伙把他的习性摸得比他还透。
  回到宿舍,陆酒敏锐地发现,黑暗中,门边的柜子上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
  打开灯一看,发现竟是……一堆营养补剂??
  陆酒满脑门问号,走过去拿起一盒来看。
  能自由进出他寝室的只有沈欲,这家伙是给他送什么奇怪的玩意儿来了?
  Xxx牌复合营养元素补充剂,适用于……beta怀孕早期?!
  如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下,陆酒愣在了那里。
  …………他立马给医生大叔拨出一通电话,接通了便劈头盖脸地问:“大叔,你见过他了?!”
  这大叔上来就哭哭啼啼:“你还说!呜呜呜太子殿下太可怕了,我昨天差点以为我又要铁窗泪了,还好我行医半生对人类从来都遵守法律……”
  陆酒打断了他的碎碎念:“你跟他说什么了?”
  “用得着我说嘛,B超仪里该记录的都记录了,太子殿下带来的医生比我还专业!酒酒这事真不怪我,是阿三把敌人引进来的……”
  陆酒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突然回想起昨晚沈欲踏出治安局时那有些慌乱的模样。
  是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酒酒你真不厚道,都不说那孩子是太子殿下的,要是那孩子一不小心出什么差错我不是完蛋了……”
  陆酒嘴角一抽:“你昨天还说要给我剖腹产。”
  “剖太子殿下的崽和剖你的崽是一回事吗!”大叔理直气壮。
  “……你还好意思说你行医半生对人类遵守法律!!”
  陆酒无力吐槽,又看了眼手头的东西:“他给我送了一堆营养补剂。”
  “什么补剂?”
  陆酒把商品名念了一遍,大叔说:“你是得吃点,现在的人都缺营养,孕妇从怀上开始就得吃一堆补剂了。我昨天没跟你说是觉得你也没这个闲钱去买这些东西,咱们这些人啊,就只能麻赖活着……”
  陆酒听着耳边的念叨,沉默下来。
  挂掉电话后,他看着眼前这堆东西,低头叹出一口气。
  ……
  这堆补剂就像一个开始。
  隔天,陆酒回到寝室,发现书桌上多出了一堆整洁的厚实衣物。
  ……虽然气温是下降了,但好像也还没到要穿这么厚的衣服的地步。
  他打开全息屏,想给沈欲发消息让他别送东西来了,结果想起来……他压根没这个家伙的联系方式!
  他在书桌前坐下,抵住脑袋无语两三秒,扒拉开这些衣物,发现一张被压在最底下的小纸条。
  纸条上写了几行字,告诉他那些补剂是怎么服用的。
  ……一看就是那个男人亲笔写的字。
  和他这个人的风格一样,看似飘逸,实则笔力遒劲,力透纸背。
  陆酒出神地盯了纸条好一会儿。
  …………都什么年代了,还写小纸条!
  他用力将这张纸条拍下,拎起一件衣服——哈!一件毛茸茸的小熊睡衣!什么审美!
  ……
  第三天,太子殿下送来一堆零食,并用纸条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不吃补剂。
  陆酒假装没看到,只咔嚓咔嚓啃完一袋薯片。
  第四天,太子殿下送来一堆机械零件材料。
  陆酒在寝室地上哐哐分类这些材料,非常兴奋,干脆利落干完一瓶补剂。
  第五天,沈欲送来的是几本武器制造专业书。
  这几本书连学校网络图书馆里也没有收录,陆酒两眼放光,上头看到了凌晨两点。
  第六天,这几本书消失了。
  陆酒抓狂,啊?他只熬了一晚上!!
  第七天,这几本书又出现了。
  太子殿下再次写小纸条:我想给你安排一次全面检查,不想见到我的话,可以让白云非陪你去。
  陆酒咬着笔帽,盯着这行字。
  他在底下写:你不是知道我刚刚在大叔那里检查过?
  写完,划掉。
  又写:你还没想好
  没写完,又划掉。
  写下:行吧,要是我去检查一次你就能放心的话,我就去,不过不用人陪,告诉我地址我自己过去就行。
  他将这张纸条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隔天,在他吃完中饭从食堂里走出来时,熟悉的司机守在外头,上前恭敬地对他行礼:“陆少爷,我带您去做检查。”
  太子殿下安排的产检自然比医生大叔那边高级很多。
  陆酒被送到了一栋看起来保密性很好的大厦里,前来接他的医生助理将他带到二十楼。
  替他做检查的医生嘴巴很严,全程温柔微笑,不该问的一句都不多问。
  陆酒做了一次更细致的B超,被抽取了一管血液,做完这些检查后,他漫不经心地问:“检查结果你们会通知他的吧?”
  医生反应很快:“是的,检查报告我们会送到您和太子殿下的邮箱里。”
  医生助理就不怎么上道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走廊斜后方紧闭着门的一个房间。
  陆酒随着他看过去一眼。
  医生助理被他吓了跳,连忙收回目光,紧张地眼观鼻鼻观心。
  陆酒笑了声,没说什么。
  某位人士也真是……
  陆酒想不出形容词。
  算了!
  他大摇大摆从那个房间门口路过,走去电梯间。
  当天晚上,他收到了邮件。
  结果就是他很健康,崽崽发育也很好,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酒摸摸肚子。
  陆晨曦啊陆晨曦,应该就是你了吧?
  你可真是一个强壮的小宝贝。
  *
  这天,陆酒下课后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虫兽潮实战训练你想不想去?”
  陆酒愣住。
  虫兽潮,这是每年固定时间会在帝国边境发生的现象。
  低阶虫兽们会从不可预测的空间通道里涌出来,侵犯周边的星球,有的时候量多,有的时候量少,人类只能通过常年来的经验判断出虫兽潮会发生的大概星域,却没办法确定具体的位置,也没办法预测到准确的时间。
  一般,这样的虫兽潮会一波接一波,持续两到三个月时间。
  而军部的常规应对方式就是分成三个部队,第一部 队负责虫兽涌现的源头领域,第二部队负责广泛的太空领域,第三部队负责各大遭受侵袭的星球地面领域。 
  为了考验各大高校的军校生们,也是为了给他们增添经验,军部允许每所授权高校送去一定数量的学生,编入第三部 队,于每年虫兽潮的早期一起加入实战。 
  一般来讲,这样的名额都是给到机甲班二三年级的学生,一年级是轮不上的。
  班主任说:“今年特殊,其他学校也送去了部分一年级学生。像他们皇家学院,跟你关系比较亲近的那个白云哲这次就被报上去了。当然了,去了那儿肯定是要进机甲,上战场的,所以我也是问问你的意思——”
  “我去,老师。”陆酒毫不犹豫地说。
  “你确定哈,确定我就给你报上去了?出发时间就在一个礼拜后,挺快的。”
  “我确定,谢谢老师了。”
  班主任又跟他唠叨了几句,说今年恰逢他们两个学院交流,太子殿下莅临,到时候估计他们学校的团队会和皇家学院的一起走,太子殿下应该也会一起出发,亲自指挥有军校生参与的那几场战斗。
  陆酒听了,心潮起伏。
  晚上,他在维修仓呆到很晚。
  这段时间,他一次又一次地改进自己的武器能源线路设计框架,也一次又一次地更换材料配置方案,如今终于突破瓶颈,进入了最后收尾阶段。
  他全神贯注。
  一口气干到将近十点,他收了工,默默回到寝室。
  洗完澡躺到床上,全息屏弹出来。
  【陌生人xxxxxxxxxxx请求视频通话】
  嗯?
  这么晚了谁打电话来,而且还全号加密?
  陆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了挂断。
  【陌生人发来消息1则】
  陆酒点开。
  “是我,沈欲。”
  【陌生人xxxxxxxxxxx请求视频通话】
  陆酒缓缓挑起眉梢。
  他接通了电话。
  全息屏中跳出画面。
  男人似乎也已经洗过了,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睡衣,他正坐在一张咖色沙发上,双手抱臂,身后是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你报了虫兽潮实战训练?”
  几天没见,陆酒发现自己还真有点想这个家伙,即使对方此刻蹙着眉头如此直截了当,看起来也有几分顺眼。
  陆酒在床上翻了个身,以趴卧的姿势慢吞吞回答:“是,老师问我想不想去,我想去就报了。”
  “以现在这样的情况?”沈欲眯起眼,“军部没有让孕妇上战场的先例。”
  陆酒坦坦荡荡说:“你也知道我怀孕有两个多月了吧,我之前不还怀着孕跟你打了一架?”
  沈欲看起来有点被他强词夺理到。
  他一副“你也知道你当时怀着孕”“如果我当时知道你怀孕了你觉得我会让你上那台机甲?”的表情。
  陆酒投降。
  “我当时敢上去跟你打就是有信心不会影响到肚子里的这个,现在也是一样,我保证不会伤到孩子。”
  “我不是在担心他。”沈欲缓缓道。
  “只要他不会出事,我就也不会怎么样呀,和你们有什么区别?最多就是肚子上的肉厚实一点。”
  “你怎么保证不会出事?”
  “一些玄学,”陆酒将两只手搭在一块儿,下巴搁在手背上,望着这个男人,“就像你会做那种梦一样的玄学。”
  沈欲沉默。
  两人隔着一面全息屏,隔着这一周的时光,注视彼此。
  “就非得这次去?”
  “如果可以去,为什么要放弃这次机会?”陆酒语气舒缓,“一个礼拜前我在治安局里对你说的那些话又不是在开玩笑。”
  你也知道那不是在开玩笑。
  不然不会直到今天都没有踏入这间寝室。
  沈欲又沉默了。
  陆酒歪着脑袋打量他。
  “你现在在哪里?”
  沈欲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不想说我就挂了,”陆酒作势要去关闭全息屏,“我去看书。”
  “在你们学校的宾客楼,”沈欲平静地回答,“顶楼。”
  陆酒收回手指头,不动声色地翘起唇角,又立刻捋平,假装淡定。
  “你竟然住在学校里?”
  “在住进你的寝室前,我一直在这里休息。”
  “看起来房间还挺大,睡得舒服不?”
  “你可以自己过来试试。”
  “你的语气太平静了,听起来一点都不诱惑。”甚至还让人有点萎。
  沈欲扯开唇角。
  他视线往下一扫,又抬起:“这么趴着,没关系?”
  “没关系,都说了玄学护体。”
  “你的玄学这么厉害,就不能直接保你平安吗?”沈欲冷不丁问。
  陆酒一怔。
  “要是它能保证你不会在任何意外中受伤或死亡,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拦着。”
  “嗯……”陆酒轻笑,“我也想要这么厉害的功能,可惜,玄学没这么厉害。”
  他好像听到正在偷听的111发出一声啜泣。
  沈欲又安静了一会儿,再启唇时,嗓音轻下来:“最近这段时间还想吐吗?”
  “没了,就那么一两天有点恶心,后面就好了。”
  “其他症状呢?”
  “也没,这一胎怀得挺省心的。”
  比上个世界好多了。
  沈欲久久地凝视着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缱绻与怜意。
  “我不知道你能怀孕。”
  “嗯,我也不知道。”
  但没关系。
  他已经接受了。
  不是走投无路的接受,而是知道这件事势必会发生,但这件事只会发生在你我之间……所以也没关系了的,接受。
  *
  周一,实战训练队伍浩浩荡荡出发。
  带有各自校徽的两艘飞舰缓缓升空,于晴空中逐渐缩小成两粒小白点。
  从这颗星球出发,到实战基地大概要一整天的时间,吃完中饭,带队老师就把大家叫到一起,打开全息屏。
  来自军部的负责他们学院的教官开始给他们提前上课。
  “虫兽潮区域”大概横向跨越了一千五百光年,区域内有人类居住的星球大概有三百六十颗。
  军部设了五大基地,这五个基地均匀分布在这片领域内,确保任何地点涌现虫兽潮,都能有部队尽快抵达。
  “兽潮中会出现的虫兽一般都比较低阶,战斗难度只和它们的数量有关……一般来讲尽快结束战斗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找到这一波虫兽潮的源头空间通道,炸了它;第二种,找到这波兽潮的王兽,杀死它。”
  大家聚精会神听着。
  “过去是两种方案并行,但现在第一种策略基本已经被放弃,因为太过靠近空间通道就会不小心掉进去,而掉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没人知道那些空间通道的另一头是什么。”
  有学生举起手:“会不会是虫兽大本营?因为虫兽数量太多了,那些士兵敌不过……?”
  “我们也这样考虑过,所以也曾派过一支万人部队,但是——”教官话没说完,只摇了摇头。
  大家哗然。
  万人部队都葬送在里头了?
  那空间通道里头到底有什么啊……
  璨星被指定到3号基地,他们和皇家学院的飞舰在进入虫兽潮区域后就分道扬镳。
  陆酒是武器系学生,没有机甲,在走进分配给他的休息室前,带队老师匆匆过来塞给他一个空间匣:“这是部队里的机甲,你等会儿去练习场试试,有什么适配不了的地方跟我们说,调好了才能上战场!”
  “好的,谢谢老师。”
  陆酒接过空间匣吊坠,感觉到什么,抬起眼看向走廊对面。
  林邈按着门把却没有推门而入,正侧身站在那边,像是在偷听他们的对话。
  注意到陆酒的眼神,他立马开门走进去,砰一声把门甩上,慌慌张张的。
  ……搞不懂这个逃逸玩家整天在想什么。
  陆酒抛了抛吊坠,进入自己房间。
  说起来,沈欲在哪儿?
  *
  一艘星舰静静悬浮在太空中。
  一间没有舷窗的房间里,沈欲坐在床边,衣袖卷起,医生正在给他注射药剂。
  一支针缓慢推完,医生叮嘱:“殿下要是还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跟我说,最近这段时间可马虎不得了。”
  语罢,他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房间,细心地将门带上。
  白云非眉头紧皱,看着沈欲神色淡淡将袖子放下。
  沈欲的易感期就在五天后。
  说是如此,信息素的爆发时点也不是每次都那么精准,或许会推迟,也或许会提前。
  理论上,这次实战训练他不该来的。
  “殿下,靠强效抑制剂硬压易感期对身体不好。”他委婉地劝说。
  沈欲挑起唇。
  “每次都靠自己解决对身体就好了吗?”男人活动一下肩膀,云淡风轻,“至少对我的手腕不太好。”
  白云非被噎住,脸上浮现出尴尬。
  ……所以,殿下和陆酒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了!
  众所周知,在这个社会上,两人刚好上一方就怀孕了,这放在任何一对情侣身上都是一件晴天霹雳的事。
  爱情会催生出强度前所未有的发忄青期与易感期,尤其是在情感初期,这种爆发往往是很难靠药物硬压下去的,硬压只会让人“爆炸”(不好说是精神上的还是生理上的),他们需要伴侣的帮助……
  伴侣的介入可以让这种“火山喷发”缓和到正常人体能接受的程度,这往往也是小情侣感情升温的好机会,现在搞得……
  “为什么要露出一副我已经牺牲掉的表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因为饥渴而死。”沈欲疑惑地看他。
  白云非又被噎住了,这次不仅被噎住,还被羞得满脸通红。
  “殿下,您是第一次谈恋爱,”白云非努力让自己保持严肃,“我们没法预料您这次易感期会是什么情况。”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沈欲站起身,向门走去,“就算药物真的压不下去,也不是非得要回皇宫我的手才叫手。”
  太子殿下摆了摆手。
  白云非的脸瞬间涨得像是快要原地爆破的番茄,他连忙低下头去,面露懊恼。


第46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15
  这一晚,五个基地很平静。
  他们没法准确预料到第一波虫兽潮会在什么时候来临,或许是半夜,也或许是几天后,一周后。
  陆酒从练习场回来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弥漫在军校生之间的紧张气氛。
  “111,保胎功能记得随时拉满噢。”
  “听令!”小系统道,“24小时都给你开着的,放心吧!”
  最开始知道111有这个基础功能时,陆酒也觉得神奇,但事后想想又觉得合理。
  ——比起“检查身体里是否有子宫”这种奇奇怪怪的功能,“虽然怀孕了但是希望能不要影响到干这干那”的需求更强烈不是很正常?
  快穿玩家应该大多都是事业批。
  回到房间,冲了一个热水澡,陆酒躺到了硬邦邦的床上。
  他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将双手枕到脑后,望着天花板,思绪开始飘散。
  他闭上眼。
  ……不能打电话。
  破一次戒就算了,破两次,那这戒存在跟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他翻过身,面朝墙壁。
  睡吧睡吧,不想那家伙了,养精蓄锐,迎接明天。
  ……
  ……
  “哔——哔——哔——哔——”
  “2级虫兽潮已到达,2级虫兽潮已到达,请各部队立即出发……”
  警报声在全基地炸响。
  陆酒豁然睁开眼,翻身从床上下来,打开门就看到走廊上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带队老师经过他门口,喊道:“快带上空间匣,走了!”
  时间,早上四点,天色未明。
  陆酒和其余人一起赶到出发口,只见军方部队已经从前方敞开的基地大门里出发——士兵们排队小跑出去,一踏上外面的地面就放出机甲,乘机甲飞起。
  负责璨星学院的教官飞快给他们分发战斗服,催促道:“赶紧穿上,快!穿上就列好队准备出发!”
  “我们属于第三部 队,只负责地面领域,这次的目标星球是邻近的蓝鸣星!” 
  陆酒听到了身旁男生牙齿打起颤来的声音。
  ——有资格参与实战训练的都是校园中的佼佼者,然而地点从学校的实战林转换为真实战场,紧张与恐惧还是难免会从心底滋生。
  陆酒目光沉着地望向前方。
  这一刻,他依旧不知道沈欲在哪里,也不知道这场战斗过后,他自己会如何。
  但他愿意去面对未知的未来。
  队伍开始向前跑去。
  他跟着向前。
  双脚踩到坚实的地面,清晨冰冷的空气拂面而来,机甲被从空间匣中放出,他跃入机甲手中。
  进入舱内,迅速将各种线路接上自己的战斗服接口,随后集中注意力与机甲进行精神连接。
  昨天,教官已经将他们的机甲系统与军方指挥系统连接起来,并在他们的舱内安装了记录仪。
  所有系统及程序都在此刻开始了高速运转。
  【目标星球:蓝鸣星】
  【坐标:xxx,xxx,xxx】
  【出发】
  机械女声播报完,机甲乘风而起。
  冲向云霄,冲破大气层,冲入太空——
  陆酒瞳孔紧缩。
  太空无声,刺目的光芒却处处绽放,一团团炸开。
  在这绚丽到残酷的画面中,一艘巨型星舰与他们并肩而行,驶向蓝鸣星的方向。
  *
  蓝鸣星。
  半小时前,兽潮爆发,大量虫兽入侵了这颗星球的南半球。
  此刻天色将明未明,广袤的森林里,各种体型的虫兽四处奔窜,机甲如流星雨,纷纷坠向大地。
  通讯平台开放,教官的声音接入进来。
  “璨星学院的学生全都跟着我,我们负责的区域是这片森林的南半部分,不要乱跑到别的地方,听到没!”
  “听到了!”所有学生的声音在平台中同时响起。
  “着陆后就是你们大展身手的时间,但是遇到太难对付的虫兽也不要硬杠,记得呼叫我!”
  “好!”
  有学生插话进来:“教官,王兽一般会在哪里?”
  “王兽是兽潮中唯一确定会出现的高阶虫兽,一般体积非常庞大,会找地方隐蔽,我们没法靠机器扫描到它,只能通过一些战场现象去判断它的位置。你们就不要考虑这么复杂的事了,这不是你们的任务!”
  “是!”
  陆酒的机甲就快要落到地面上。
  下方忽然窜出来一头虫兽,小体型,甲壳虫状,展开双翅抬起头,一副威慑敌人的模样。
  陆酒一炮轰出去,这只虫兽瞬间炸开成花!
  机甲队伍正式着陆,大家小心翼翼四散开来。
  ……
  巨型星舰悬在这片森林的上方。
  记录仪监视到的画面形成一格格小方块,呈现在此刻所有吃瓜将领的面前。
  “这个学生动作挺快,”一名少将点了下左下角一个方块,“才这么会功夫已经击毙三头虫兽了。”
  “这是林邈,”璨星的带队老师在十分钟前从基地来到了这儿,见状连忙道,“他是二年级机甲班的第一名。”
  “嚯,怪不得。”
  “这学生也不错,”又一个人朝右上方扬了扬下巴,“击毙五头了,他很会用武器啊。”
  “哦……这是陆酒!”
  沈欲坐在圆桌后方的主位,静静看着这些画面。
  “这得是你们机甲班的第二名了?”将领开玩笑。
  “呃,不是,陆酒不是机甲班的,他是武器班的。”
  将领们闻言颇有些惊讶。
  带队老师动了动唇,神情颇有些纠结。
  如果把陆酒放到机甲班去,谁是第一谁是第二,还真不好说……
  ……
  下方森林里。
  一声尖利的鸣叫声响起,一头五米高虫兽横冲直撞从前方奔出来!
  六发激光炮瞬时从不同机甲的炮筒中射出去,射出笔直的轨迹,袭向它的上下左右。
  这头虫兽敏捷地左闪右躲,最后竟只被炸伤了一条腿。
  仅仅歪斜了一下身体,它便更为狂暴地朝他们扑来!
  “它速度好快!”通讯平台里,一个男生有点慌乱起来。
  陆酒振了一下左臂。
  咔嚓一声,机甲左臂中间裂开一道缝,金属面板向两旁缩进,露出了里头……一个形状超级复杂的炮筒??
  登时,听到男生的话语,前方调转方向赶回来的教官愣住了,还在后方努力表现的林邈瞥到一眼,也愣住了。
  其他几名学生愣住了,此刻正在星舰里围观的将领们也全都愣住了。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炮筒至少有几十个炮口,有大有小,全挤在一起,其中还夹杂着几枚细长尖刺,规格明显不符合标准,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沈欲眯起眼。
  陆酒举起手臂,这几十个炮口及尖刺的前方出现了点点色彩各异的光芒。
  “教官,”他在平台中说,“我想试试这新武器,您要不从前面让一下?”
  虫兽咆哮着朝他们逼近,它的口中喷溅出唾液,脚下利爪刮起无数泥土,凶猛的气势足以逼退所有战场新兵。
  陆酒却岿然不动站在那里,左臂炮口对准前方,色彩各异的光芒逐渐膨胀,融汇到一起,变成一枚巨大的……光弹。
  “……”教官一个激灵,打滚从虫兽后方闪过!
  轰!
  一声雷鸣般巨响,在那头虫兽跃起来的瞬间,这枚光弹飞射出去!
  它发出刺眼的光芒,迅速膨胀成一面直径近十米的竖直圆形屏障。
  虫兽躲无可躲,被迫停下,却也无法阻止这面屏障的逼近和笼罩,尖叫着被包裹在其中。
  屏障闭合成一个球,静止一秒,原地炸开!
  狂风席卷而来,噼里啪啦的连续爆炸响声惊动了整片森林。
  ……
  星舰中。
  小方格监视屏出现了雪花点,将领们呆了两三秒,纷纷震惊地走上前。
  “那是什么?”
  “是我们军方的武器?”
  “不是吧,武器库里根本没那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过了几秒钟,实时画面重新出现。
  霎时,所有人静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森林被轰平出了一块扇形区域。
  有的树木还焦黑立在原地,有的早已断成几截躺在地上。
  原本可以用树丛作掩护的虫兽们无处可藏,全部被扫中,尸体横七竖八。
  四面八方焦黑的灼烧痕迹明显来源于激光炮,地面上交错纵横无数道直线状凹痕则似乎是射线枪的杰作。
  扇形区域前方的一片树木,树干上密密麻麻出现了无数孔道。
  ……这画面简直超出了人的理解。
  “……这到底是什么武器?”一名将领难以置信,“激光炮和射线枪……没法用到一起的吧?!”
  数年来,为了加大机甲可携带武器的威力,有无数武器设计师想过,能不能把不同性质的武器叠加在一起?
  比如,激光炮和射线枪放在一起,既有炮轰又有射线切割,破坏力瞬间拉升无数等级,他们即使不去研发新型武器,也可以靠这样的排列组合玩出花样。
  然而看似简单粗暴的方案,却处处碰壁。
  无他,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用时,状态太不稳定了。
  不是射线被激光炮吞没,就是二者在一起直接原地炸开。
  ——在炮膛里炸开!
  甚至只是让两名士兵一人拿一个激光炮,一人拿一把射线枪,挨在一起发射,都会出现这种极其惨烈的情况。
  所以一支部队里是不能出现五花八门的武器的,大家必须统一,就是为了防止发生这样的意外。
  但他们对这批军校生没有做出这样的要求。
  ……一个学院最多也就来十几名学生,他们也不会将这些学生送去虫兽密度极大的战场,一般不至于出现“两种武器紧挨在一起发射”的情况,除非这俩学生自己黏黏糊糊非得要我挨着你你挨着我……
  “这是这个学生自己带来的武器?!”一名将领立即转过头,问璨星的带队老师,“这是你们学校搞出来的东西?!”
  带队老师此刻也正懵逼着,闻言连连摇头。
  “不可能是他们学校研发的,不然我们能不知道?”
  “就是,太子殿下不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吗,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了!”
  “那什么意思,这是这个学生在自己搞出来的?”
  “刚刚他们学校老师不是说了,他是武器系的!”
  “可他还没毕业,他只是一名学生!”
  带队老师讷讷:“……而且,他才一年级……”
  所有将领戛然而止,扭头看他,直瞪着眼。
  带队老师吞了一下口水,弱声道:“……但是,他在实战课里就已经搞出过破坏力极大的武器组合……”
  将领们的眼球快瞪出眼眶。
  白云非正站在沈欲后头,微张着嘴。
  他低声说:“……是昨天到了基地装上去的?”
  没有人预料到这件武器的出现,说明昨天陆酒并没有在练习场中试用过这件武器……
  ……倒也能理解,毕竟这破坏力,没有一个练习场扛得住。
  ……璨星的练习场也不行。
  ……但这也意味着,陆酒完全是拿了一件他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的武器到战场上来……?
  不,不对。
  实时画面中,机甲冷静地垂下了左臂。
  白云非在内心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陆酒应该非常确定,他的武器会成功。
  这一刻,他喃喃:“……他确实很厉害。”
  沈欲望着画面中的机甲,沉默不语。
  *
  陆酒吐出一口气,活动活动肩颈。
  不错不错,武器发射成功,机甲也没什么损伤,这件武器他能打到98分!
  111探出头来:“还有两分差在哪里?怕自己骄傲?”
  “不,差在外观,”陆酒嫌弃,“这东西太丑了。”
  111感叹:“……原来你还有审美啊!”
  “你在质疑我什么?”陆酒挑起眉梢。
  他的表现震惊了所有人。
  “卧槽……卧槽,陆酒,牛逼啊,这什么东西?你自己搞出来的?!”
  通讯平台里,同学们兴奋起来。
  “你怎么偷偷摸摸搞出来这么厉害的东西都不跟我们讲!”
  “啊,我也好想要,有这破坏力,扫平整片森林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教官嘴角一抽:“也不能全部扫平哈,破坏生态的。”
  陆酒:“确实确实。”
  机甲又是一振臂,左臂合拢,再次分裂开,这次露出来的是一把剑。
  大家又懵逼了,重剑虽然是机甲配备的常规武器,但陆酒这把剑长得又和别人不一样。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教官炸了。
  “也是出发前捣鼓出来的东西,我再试试。”
  陆酒说着,哐哐哐往前冲去,前方冒出来一头虫兽,离他还有十几米远他就挥剑了。
  登时,咻咻咻几百发小炮弹从剑身上射出去,随着陆酒甩剑的线路扫射向虫兽。
  “这和散射炮有什么区别?!”大家吼道。
  “更帅啊!”陆酒把剑挥舞成交响乐指挥棒,噼里啪啦稀里哗啦。
  ……
  林邈跟在队伍的最后方。
  看着大家追在陆酒的屁股后头跑去,原本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平台上全是他们叽里呱啦兴奋交谈的声音,他默默咬紧下唇。
  实战训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表现机会,影响大到可以决定一名受训学生未来毕业进入军部后是被安排到重点部队还是守备队伍。
  ……他想好好表现,出人头地。
  想让那些正在星舰上关注他们的将领看到他。
  林邈抿紧双唇,烦躁地击杀着周围零零散散的虫兽,在平台上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时,忍不住思索——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脱颖而出?
  有什么办法……可以盖过陆酒的光芒?
  他的眸色晦暗下来。
  *
  第一波虫兽潮爆发已过去一个小时。
  初步判断,这一波虫兽的数量在一万头以上。
  源头领域、太空领域、地面领域已经被清扫过半,然而作为虫兽方指挥者的王兽的位置还未被发现。
  干掉王兽,他们才能更快地结束这场战斗。
  陆酒他们跟在教官的身后,持续向森林深处推进。
  “突然觉得实际战场也就这样!”
  “是啊,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恐怖。”
  “你们现在处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当然没那么恐怖了,倒是去太空战场看看!”教官泼来冷水。
  “嘿嘿知道啦知道啦!”
  “逐步适应,逐步适应。”
  “现在其他战场怎么样了啊教官?”
  “管好自己,少问别人!”
  “嗐……”
  他们嘻嘻哈哈往前走着。
  忽然,后方树林里传来一声金属爆裂的巨响,响彻天际。
  他们一惊,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一股烟从北边森林里飘出来。
  “那边怎么了?”有人小声问。
  “机甲出问题了?”
  “不知道……”
  “——不要分心,看准前方!”教官忽然喝道。
  他们立马齐齐回头,提起戒备。
  前方树林里出现了一团影子,它摇摇晃晃挪出来……不是虫兽,而是一个……男人?
  大家愣住。
  这个地方正值初秋,这人身上的衣物非常单薄。
  上身一件黑色潮款短袖T恤,下身一条破洞牛仔裤,脖子上一串一串的项链堆叠在一起,耳朵上也打了许多钉,看起来像是一位非主流少年。
  “……怎么会有普通人在这里?”一个女生讶异,“这附近没有居民区吧?”
  “没有,”教官简短回答完,顿了顿,打开扬声器问,“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男人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
  他只拖着脚步,摇摇晃晃朝他们靠近。
  踉跄来到了教官机甲的面前,他双膝一屈,跪下去抱住了机甲的腿,这才抬起脸,一张脸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我在问你话,”教官低低啧了声,“得把他从这里弄走。”
  陆酒敏锐察觉到,一股臭味通过机甲的通风口飘进来。
  诚然,虫兽本身就很臭,这片森林现在臭气熏天,但此刻飘进来的这股臭味……好像还要更浓烈一点……
  “yue,”那女生干呕了,“什么味道?也太臭了!”
  “对啊,怎么突然……”
  “周围是不是有虫兽在?”
  “没看到啊……”
  疑惑的议论声中,大家四处张望,只有陆酒盯住了那个抱住教官机甲脚部的男人。
  胸腔内的心脏莫名地咚咚加快了跳动。
  这股恶臭味太熟悉了,好像在哪里遇见过,是在……
  教官抬了抬腿:“你先起来!”
  男人傻呵呵地笑着。
  “起来说话,别趴在我脚上,会不小心踢到的!”
  这个男人还是不松手。
  陆酒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他转动身体,抬起手臂,更换武器为激光炮,咔哒一声,对准了这个男人。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愣住。
  教官沉声问:“陆酒,你在干什么?”
  “教官,”陆酒哑声道,“快甩开他。”
  “……什么?”
  轰——轰——轰——
  来自不同的方向,接连三下金属爆裂声远远传来,惊动了他们。
  教官脚下的男人陡然开始抽搐。
  他一边剧烈抽动,一边还在笑着。
  血从他的眼眶、鼻子、耳朵里溢出来,他的脸开始变得凹凸不平,仿佛底下有什么活物在挣动,在试图钻出来——
  “……教官,快甩开他!”陆酒厉声喝道。
  他射击了,一炮轰向了教官机甲的脚。
  教官立马甩开这个男人,这一炮轰了个空,砸在了地面上。
  “陆酒你——”
  教官话还未说完,陆酒立即举起手臂再次瞄准被甩出去的男人,也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瞳孔猛地紧缩——
  这个男人的身体在空中被撕裂。
  数支黑色虫足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坚硬的圆形反光外壳从他的胸膛中间升起,紧接着是两对莹绿色的眼睛,狰狞翕动着的口器——
  ——这个男人的身体里,竟藏着一只虫兽?!
  在所有人的目眦欲裂之中,陆酒毫不犹豫射出了第二发激光炮!
  虫兽还未彻底摆脱男人的皮囊就被击中,嘶鸣着在空中炸开,浆液四溅!
  下一秒,所有人的通讯平台中闯入了一则警告——
  “所有人注意,所有人注意,地面战场出现了伪装成人类的虫兽!重复一遍,地面战场出现了伪装成人类的虫兽!”
  地面隆隆震动起来。
  这则警告立刻又变成:“地下有大量生命信号接近地表,请地面部队做好准备——”
  教官吼道:“所有人两两一组,守住彼此的后背!”
  陆酒立马和临近的一名学生组成一队,其余学生也在慌乱中行动起来。
  “林邈去哪儿了?”忽然有人喊,“他怎么不见了,林邈,林邈你在哪里?!”
  他们本来是十六个人,少了一个林邈,这名学生落单了。
  “林邈林邈,你在哪里?!”教官也在平台上呼叫着。
  他迅速飞到这名学生的身旁,与后者组成队伍:“不管在哪里马上回来,不要单独行动!”
  然而林邈始终没有回应。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某一瞬间,四面八方无数道影子破土而出,尘土飞扬中,尖啸声冲破耳膜,虫兽们腾空而起,密密麻麻令人汗毛直竖。
  森林深处,影影绰绰的“人影”纷纷走出来……
  *
  星舰中。
  这里也陷入了大乱。
  不是慌张,而是震惊。
  虫兽竟披上了人类的皮。
  它们竟将自己庞大的身躯藏在了那么渺小的皮囊中,以这种方式趁士兵们不备……
  沈欲起身,快步走到操控台前,按下按键,对准话筒启唇:
  “战斗开始前扫描仪已经扫过地表,这片森林里没有人类。现在出现的‘人’大概率同样是从地下潜行而来,见到全部击杀。林少将在吗?”
  操控台上,一盏小灯亮起。
  “我在,殿下!”粗旷的声音气喘吁吁回应。
  “你负责活捉。用捕捉网困住它们,看能不能将它们阻拦在破体前的状态。已经破体的就不要带回来了。”
  “明白!”
  “李将军。”
  又一盏小灯亮起。
  “殿下,我在!”
  “清理出三到五间实验室,准备接收实验体。”
  “明白!”
  “3号基地第四第五守备部队即刻出发,前往蓝鸣星。”
  “收到!”
  ……
  一片混乱中,沈欲处变不惊,冷静下达了十四道命令,中间没有丝毫停歇。
  停下来时,整个指挥室也重新变得静悄悄的。
  将领们沉着下来,思索片刻,撇过头去,低声对副官交代话语。
  副官们接到指令,纷纷离开指挥室。
  所有人都在安静中行动起来。
  操控台右上角,一盏小灯忽然亮起。
  “是军校生团队的通讯灯,可能是他们的教官!”战役辅佐官连忙道。
  “接通。”沈欲命令。
  灯灭了,声音传出来。
  却不是那名教官的声音。
  “沈……太子殿下!”清亮的青年嗓音响起,带着一股剧烈运动后的气喘。
  “我在。”
  一旁,辅佐官敏感地抬起头,看了站在操控台前的男人一眼。
  是错觉吗,总觉得殿下的这一声回应……和刚才的语气不一样,好像,要低柔许多。
  “你那边能定位到林邈机甲的位置吗?”
  青年那边声音嘈杂,短暂的尊敬过后,上来就要求沈欲做事的态度让指挥室众人悚然一惊。
  这名学生知道他是在和太子殿下说话吧?
  沈欲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变化。
  他只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对其余人说:“你们全部出去。”
  将领们愣住,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却还是听令起身,离开了指挥室。
  很快,偌大的房间就只剩下沈欲一个人,面对散发着幽幽光芒的全息屏与亮着各种小灯的操控台。
  “为什么要找他?”
  沈欲一边语气平缓地问,一边将这则通话切换成私人频道,随后按下一枚按键。
  全息屏上,军校生的实时战斗画面早在半小时前战况进入平稳状态后,被切换成了战场资料,而此刻战场资料也被关闭,一张森林扫描地图出现在他眼前。
  上面正有着许多移动中的小红点。
  “我怀疑他……和这些披皮兽有关系!”
  战场中,陆酒击毙了一头虫兽,声音沉下来。


第47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16
  森林里。
  短短几分钟时间,大量从地下涌出、从人体中破出的虫兽打散了队伍。
  陆酒和同组的那名学生也被分散开了,通讯平台受到震动干扰,难以再接收到彼此的信号,无奈之下,他只能试着连接沈欲那边的通讯。
  万幸,星舰的通讯平台依旧如常。
  “找到了吗,他在哪儿?”陆酒轰死一头虫兽,气喘吁吁地问。
  “坐标发送给你了。”
  男人冷静的声音传来,陆酒的面前展开一面全息屏,上面是森林地图,一个小红点在东南方向位置。
  地图刷新一下,这次出现了大量蓝色色团——这是虫兽的生命信号。
  密密麻麻的蓝色色团环绕在陆酒的四周,然而那小红点所在位置的周围却非常干净。
  小红点向东南角移动,移动,某一瞬,消失了。
  “他去那边干什么……算了,我过去看看!”
  “那边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沈欲忽然问。
  “对,大家全都被打散了。”
  陆酒的身后出现一个空档,他立马钻出去,飞起来,向东南角方向前进。
  尽管还没听到他的解释,沈欲却已经联系了森林战场中其他部队的负责人,发送坐标,命令他们也立刻向坐标位置出发。
  在上空可以清晰看到底下战场的惨烈。
  为什么普普通通的一场二级战役会变成这样,这背后又意味着什么……此刻陆酒没法细思。
  关于林邈的事,他还需要理清楚。
  “沈欲,这些披着人皮的虫兽散发出来的味道和普通虫兽不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在人皮里闷久了,它们的味道要浓烈许多。”
  在二者没有同时出现的时候,这种差异是很难区分出来的。
  只会觉得,啊,这次好像格外臭。
  可当两种味道同时出现时,这种微妙的差别就非常明晰了。
  陆酒记得这种臭味,他曾碰见过不止一次。
  “地下交易区里的那只虫兽出现时也有这种臭味,我当时一直好奇那种体型的虫兽是怎么钻进那么小的房屋里头的,现在终于明白原因了!”
  ——因为那只虫兽当时也是人形。
  它也是人皮兽。
  它以人类的模样在黑暗中与另一个人类交谈——而后者是否又真的是人类?如今也不好说了。
  陆酒说到这里,问:“那个用机甲逃离现场的人……你们找到什么线索没?”
  沈欲回答:“具体身份没办法追查,但ta背后的人已经锁定,通过后者的一系列线索可以判断出前者的大致活动范围——这人是璨星学院的人。”
  陆酒明白了。
  从沈欲的这番话中他提取到了两层意思。
  一,幕后之人的身份,沈欲心中有数,他大概暗中观察对方很久了,但暂时还没动对方,大概是时机未到。
  二,当他刚才跟沈欲说出林邈这个名字的时候,沈欲心中大概就已经浮现出了答案,但他不想让那位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幕后之人知道他们知道了,所以才让其他人全部离开指挥室。
  也有可能……在那些将领走出指挥室的时候,沈欲就已经让人动手了。
  陆酒点了点头——尽管知道沈欲看不到——有了沈欲这番话,他心中的答案也彻底确定了。
  “那种恶臭味,我还碰到过一次。”
  “那天在教师办公室外,这种味道出现在了我和林邈之间。”
  当时那个地方只有他和林邈两个人,恶臭味不可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当时他以为林邈放了一个屁。
  而味道出现后,林邈状似很生气地转身走了——他真的是被气走的吗?
  如今看来,恐怕不是。
  林邈当时也闻到这种味道了——他在害怕,他要逃跑。
  “真的,你现在来现场闻闻看就知道了,这种味道和当时走廊上你们闻到的一模一样,”陆酒说,“但我想不通……”
  他猛然住嘴。
  接下来的话没法和沈欲说。
  他想不通的是……林邈一个逃逸玩家,难道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虫兽杀死,变成一张人皮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灵魂代码应该也已经消失了吧,快穿局为什么没有通知111?
  *
  此时此刻,森林的东南角。
  一架编号为18的璨星学院机甲在一块空地上着陆。
  林邈心跳飞快。
  飞过来的一路上,他斩杀了无数虫兽,机甲在战斗过程中出现了故障。
  他的通讯平台坏了,昨日按照要求安装在机甲上的跟踪器似乎也掉落在途中。
  他不知道教官发现他“走丢”了没,也不知道星舰上的将领们是否还在看实时画面,如果是的话,他们是否意识到,他是故意走丢的。
  林邈只是觉得,他不能再像那样普普通通地击杀虫兽了。
  军校生能够参与的战斗有限,他不能浪费机会。
  如果一直像刚才那样下去,他和其他学生不会有任何差别,他们所有人都会被压在陆酒的光环之下。
  他得完成一些特殊的成就。
  这场战役,王兽的位置目前还没有被发现……而林邈可以找到它。
  没错,他就是那天晚上出现在地下交易区里的那个人。
  他的身体中,有虫兽的血统。
  ……
  林邈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和别人有些不同。
  他的身体经常会出现怪异的躁动,当那种躁动出现时,他总会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头怪兽,那头怪兽在悄悄长大,在撑他,总有一天他会被撑破,那头怪兽会取而代之,成为“林邈”。
  林邈觉得自己的家庭也很怪。他出生在一户贫穷人家,他的父母好像很畏惧他,但每当他想要什么东西时,他们又总是会尽量满足他——是因为害怕他才满足他?可爸爸妈妈到底在害怕什么?
  有时候,林邈自己都觉得,他提出想要的东西对他们家庭而言不可能负担得起,要求提出口,他感到羞愧,然而父母竟依旧能把他想要的东西捧到他的面前,挤着眼睛扯着唇角,两人纷纷露出看起来像是微笑的微笑,问他开不开心。
  林邈很开心。
  ——他起点低微,却一帆风顺,这让他觉得,总有一天他能成为一个大人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一天天成长。
  他发现,有的时候,他的身体会出现奇怪的伤口,而伤口中会散发出恶臭。
  这种恶臭经常会招来旁人的嫌弃及嘲笑,林邈羞愧难当。
  可当他去医院看病时,医生却总是温柔地告诉他:这是正常的,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奇怪。如果恶臭令你感到羞耻,那么就在味道散发出来的时候赶紧离开吧。只要休息一下,伤口及味道都会消失。总有一天,你能驾驭它们。
  这些医生,也好奇怪。
  林邈开始感觉到……好像有人在黑暗中看着他。
  是谁?
  想对他做什么?
  想伤害他……还是有什么企图?
  一年前,林邈觉醒。
  他突然拥有了来自各个快穿世界几百多年的经验与记忆,头脑变得清晰,思维也变得敏捷。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身份可能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
  那对自称是他父母的人太像是被抓来扮演他父母的路人,那些医生尽管出现在不同时点不同医院,但好像也经受了统一的训练。
  他的身体不对劲,处境也不对劲。
  这个发现曾短暂地令他感到过兴奋——神秘的身份往往意味着神秘的财富,这在快穿任务者间是常识,而他在这个世界终于可以走上人生巅峰了吗?
  这样的欣喜念头在一支虫足从他身体里钻出来的那一晚,轰然崩塌。
  ……
  他的身体里,流动着虫兽的血液。
  虫兽似乎可以与人类进行思维对接,一过十八岁,每到深夜里,总有无数思维触角从四面八方伸来,窸窸窣窣不知低语什么,试图触碰他。
  林邈感到惊惧。
  他当然不敢回应这些触角,但他感觉到,这些虫兽好像在好奇他,敬畏他,待他如主人。
  他还陡然间意识到,他目前为止顺利的人生似乎一直是黑暗中的那人在保驾护航,那个人……或许才是他真正的父亲或母亲。
  他,大概是人类与虫兽交配后的产物。
  ——这种特殊并不是林邈想要的特殊!
  怎么会这样?!他根本不想做什么虫子、野兽!不想要这种极具风险的“特殊身份”!
  他想做的明明是皇室流落在外的皇子!是被上位的小三掉包到民间去最终也可以从民间归来的贵族之子!是正义光辉,可以从底层一路杀至顶峰的逆袭者!
  他不要做一个血统脏污的杂种!
  林邈愤怒极了,在想明白一切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他绝不会按照黑暗中的那人给他铺的路走。
  他知道,那人目前对他予取予求,大概率是因为他想走的路和那人的目的暂时一致——那人也希望他成为军校生,希望他能顺利地进入军部。
  可然后呢,然后对方会做什么?会对他要求什么?
  当他踏入了军方重地,对方会开启什么样的计划?
  他又会成为一枚什么样的棋子?
  林邈不知道。
  他也不想再管。
  他只知道,如果他能进入军部,他会一路往上爬——
  他要努力爬到那个人没法威胁到他,帝国也不会因为他的血统而抛弃他的位置——
  他要靠自己,爬至顶峰!
  ……
  此刻,林邈深呼吸一口气。
  想要达成自己设立下的这个目标,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在这一年时间里,他的想法经过各种各样的转变,如今,他并不排斥使用虫兽的力量。
  ——没错,就如那晚黑暗屋中那头5S虫兽说的那样,他其实早就已经使用过这股力量。
  他利用这股力量短时间内提升过自己的战力,利用这股力量寻找到过校园实战林里躲藏起来的虫兽。
  为什么不可以?
  他们污染他,利用他,难道还不许他反利用他们吗?
  只要他小心一点不让人发现,这种力量有什么不可以利用的!
  就在十分钟前,他用血统的力量感受到了王兽所在的位置。
  很意外,就在这片森林里,大概谁都没有料到。
  巨大的思维触角在此刻他身处的这个位置暗暗舞动着。
  这是一块空旷的草坪,前方是连绵的群山,而他的十步开外是一个幽深的山洞。
  林邈对王兽的感知就只能到这个地步了,接下来,他只能靠肉眼来寻找。
  王兽,大概就是躲在这个山洞里吧。
  他抖动右臂,现出激光炮,对准山洞连轰十几二十发,震耳欲聋的巨响声后,前方烟尘四起,山洞化为废墟。
  ……废墟中坐着一道人影。
  王兽竟然也是一只人皮兽!
  林邈咬住牙关。
  刚刚他在来的路上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动静,也闻到了熏天的恶臭,他对这种与他极其相似却比他低劣数级的虫兽感到恶心!
  他移动手臂,将激光炮对准这个人。
  悬挂在机甲顶风玻璃前的记录仪还在持续运作,记录着此刻的一切。
  林邈沉默不语,在战役结束后,人们自会为他就这样轻松找到王兽寻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激光炮发射而出——
  *
  在激光炮射出去的瞬间,废墟上的那道人影开始剧烈抖动,膨胀。
  无数触角从他的身体中钻出来,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网,袭向林邈!
  林邈瞳孔紧缩,立即后撤十几米,将激光炮换成射线枪,挥舞机甲手臂切断这些触角!
  触角噼里啪啦掉落,激光炮轰在这道身影的前后左右,发出隆隆巨响。
  烟尘阻断了林邈的视野,他咬紧牙关不断发射炮弹,持续了足足一分钟才停歇。
  ……风从远方吹来,烟尘从草坪上缓缓移去。
  空旷之地已变得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灼烧的痕迹与炮弹轰炸留下的坑洞。
  而王兽——废墟之上,它化成了一滩黑色的烂泥,还未彻底脱落的人皮躺在这堆烂泥的上方,随着这滩东西一起抽搐。
  林邈松了一口气。
  还好,解决王兽比他想象中的要简单。
  他兴奋地翘起唇角——这场战役,最大的战功是他的!
  他正要走过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把他吓了一跳。
  一架军绿色机甲飞行在空中,在朝这个方向飞来,它的左臂右臂连接着的不合规武器非常显眼,这分明是陆酒的机甲!
  陆酒怎么会过来?
  他径直朝这里飞来,分明是来找他的,可他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林邈僵住,下意识地又回想起地下交易区和虫兽私密接触的那天——
  那场密会被陆酒撞破,直至今天他都不知道陆酒当时到底看清了他的脸没,这一周他一直在担惊受怕!
  他在人前扮演着那个优秀温柔的林邈,私底下实则一直怕陆酒会告发他,为此,他甚至神经质地偷偷关注起陆酒的一举一动!
  这些天,陆酒一直表现得很正常,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现,可此刻,他莫名其妙追过来是想做什么……?!
  林邈的呼吸变得急促,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中打架。
  那头王兽发出了微弱而挣扎的嘶叫。
  它还没死透。
  林邈的眸色暗下来。
  冷静、冷静……不管陆酒此刻是为什么而来,那天又到底是否撞破了他的秘密……
  现在……现在这里可只有他们两人。
  仔细想想,威胁既然存在,那趁机抹消掉……不就行了?
  这分明是一个好机会。
  他果断回过头,集中起意识与面前这头王兽对话:“杀了后面追过来的那个人类兵,我就放过你。”
  烂泥之上,人脸眼珠子转动。
  机甲内,记录仪持续运转,记录着此刻的寂静无声。
  林邈在脑海中扬高声音:“你听到了没有?!别装听不懂,我知道你们这些4S级5S级兽都会学习人类的语言!你想不想活?!”
  “你……可以和虫兽对话……你不是普通人类……”那对眼珠子疯狂转动,果然开口说人话了,“你就是传说中的……虫兽的小主人……?”
  林邈一哽。
  他没注意到这只虫兽话语中的怪异,咬牙切齿起来:“我不是什么主人……不要浪费时间了,你到底照不照做?不照做我现在就杀了你!”
  “好啊……”那头虫兽阴恻恻笑起来,“这么便宜的买卖,我可没说不好……不过我现在这么虚弱,连你都杀不了,又要怎么杀他呢……”
  林邈心跳飞快。
  “我会一直在这里阻挡他的视线,当他在我身后落下,你就立刻击杀他!”
  陆酒,对不起了,我也是没办法。
  没有人能够阻碍我登上顶峰。
  *
  陆酒还在持续地与沈欲对话。
  “……有一点很奇怪,这些人皮兽虽然能伪装成人类的样子,但明显没办法像人类一样运动,他们走路的样子很奇怪,发出来的声音也不连贯。”
  “……但林邈说话走路就很正常!他和那些一般的人皮兽有点不太一样……嗷唔。”
  陆酒不是在装可爱。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很困?”沈欲敏锐地问。
  “有点……”陆酒连忙道,“不是孕期反应,是突然觉得有点困!”
  “酒酒,认真听我接下来说的话,”沈欲忽然道,“王兽的位置一般很难用扫描仪发现,因为它一抵达战场就会潜藏到很深的地方。”
  “战场上一般有两种判断它位置的方式,一是看低阶虫兽的密集度,如果有哪一处虫兽密集到堆叠起来,那就是王兽所在的地方。”
  陆酒一个激灵。
  沈欲怎么突然跟他说这个?
  他咬了下舌头,逼自己清醒过来。
  “——但有时候情况也会与之完全相反。第二种判断方式,上次我已经和你说过,虫兽理论上可以通过意识与人类交流,而战场上早就出现过士兵们突然集体被扰乱意识的现象,那些区域往往也是王兽躲藏的地方。”
  陆酒的心跳急促起来。
  “越接近王兽,意识紊乱就越为强烈。士兵们会从简单的困倦逐步发展出幻觉,幻听。”
  陆酒立即放慢了机甲飞行的速度,将左臂的重剑更换为激光射线炮,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放到脚下。
  ……沈欲传达的意思很明确,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进入王兽所在的区域了。
  通讯平台里安静下来。
  能够听到指挥室那边各种仪器滴滴作响的声音。
  陆酒一边仔细观察脚下,一边轻笑一声,说:“我猜,你现在想让我立即停下,等支援部队过来。”
  “你猜错了。”
  “竟然猜错了?”陆酒眉梢一挑,“你放心让我一个人过去了?”
  “如果要在这一步制止你,不如最开始就打晕你,把你关到实战训练结束。”太子殿下用平缓的语调叙述着听起来有点恐怖的东西。
  “王兽一般是4S兽,综合战力最高,但如果只有一头的话,用你的新武器连续轰炸应该也能轻松解决。”
  陆酒觉得,太子殿下颇有点说他的新武器是bug的意思。
  他有点小得意。
  这股得意好像被发现了。
  “很高兴?”
  “嗯!”
  沈欲好像也很轻地笑了一下。
  陆酒持续向前方推进。
  森林在他的脚下后移。
  “再说点什么吧,”他说,“这样我好随时判断有没有进入幻觉状态。”
  一直安静着,可能不小心就中招了。
  沈欲顿了片刻。
  他冷不丁道:“你说我有控制欲,但你其实也在控制我。”
  陆酒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是不是已经产生幻听了?”
  沈欲语气平静:“关于我们之间的矛盾,不论我最初的想法是什么,目的是什么,最终你的决定决定了一切。”
  陆酒安静下来。
  他弯起唇角:“……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会不受控制地,什么都听我的?”
  这个男人说:“是,你赢了。”
  “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冷硬?”陆酒轻笑,“明明听起来像是一句情话。”
  “你是这么解读的?”男人态度依旧无波无澜。
  “好了,打住,再说下去就不可爱了。”
  陆酒忽然停下来,在空中调整姿势。
  下方没有士兵,他将大炮对准森林。
  “这个男人可没有这么不解风情。”
  “——所以,看来就是在这个位置了。”
  星舰指挥室中,高大颀长的身影撑在操控台前,薄唇勾起。
  森林上方,光芒汇聚在炮口,迅疾冲出!
  数十发光弹连续砸向下方,将森林轰成一片光海!
  *
  整片森林震动起来。
  分布在各处的士兵们纷纷惊觉,以为又有一波虫兽要从地下涌出。
  他们的神经不由绷紧到极致,然而很快却发现,他们似乎只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尖锐鸣叫声,脚下的震动仿佛也是从那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陆酒的脚下,光海中,密密麻麻的虫足伸出来,没挣扎两下又被光淹没。
  光泡不断膨胀,爆破,砰砰嗙嗙的声音像是炸起了油锅。
  气流涌上来,机甲被吹得摇晃,记录仪被震落,通讯平台受到干扰,被沙沙声充斥。
  陆酒看到,在光海的边缘,环境发生了变化。
  ——森林树木的排列顺序改变了,前方山体的位置也不同了。
  王兽制造的幻觉在褪去。
  在这之前,如果有士兵无意中闯入这里,没能及时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幻觉领域,恐怕会在不知不觉中撞上看不见的树木或山体,丧掉性命。
  很快,光海边缘还出现了一片空地。
  陆酒眯起眼。
  这里差不多就是林邈的定位消失的地方,此刻,前方这块空地上正立着一架机甲,它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忽然,这台机甲缓缓回过头,看向他……
  是林邈的机甲。
  可这家伙看他干什么?
  他身后那滩黑色的东西都已经快把他整个包住了,他没有发现吗?
  光海中,王兽发出最后一声哀鸣,渐渐消失了声息……
  ……
  林邈直勾勾盯向正在朝他飞来的陆酒的机甲。
  来吧。
  来吧。
  他呼吸急促。
  快一点。
  快过来。
  快降落到我身后。
  然后,我们就可以正式道别了……
  倏然间,眼前的画面一花。
  茂密的森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滚的光海,光海中传来了幽深的哀鸣。
  林邈一眨眼,发现陆酒的机甲也没有在朝他飞过来,而是悬停在光海的上方,正静静看着他。
  他愣住。
  什么情况?
  咔嚓。
  是金属断裂的声音。
  林邈再次愣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顶风玻璃的上方。
  瞬间,他目眦欲裂。
  金属顶板出现了一道蜿蜒的裂缝,黑色的粘稠物正从裂缝中渗进来。
  ——那头虫兽在袭击他?!
  它是什么时候靠近过来的,他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哈哈哈……”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你以为我就是王兽?虫兽的主人……不过如此……你不知道吗……你真正的目标……在那光海里……你中了它的幻觉……哈哈哈……”
  林邈凄厉地尖叫起来——
  他扭身挣扎,激光炮对空乱发!
  他腾飞到空中,拼命旋转身体,奋力将黑色粘稠物甩开,疯了一般对准它连发:“去死,去死,去死啊!!”
  虫兽大笑着!
  “死前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死而无憾喽……”
  不远处,陆酒看到林邈突然发疯,蹙起眉头飞过去。
  他看到一张人皮从空中那滩被击碎的黑色粘稠物中掉出来,转瞬在激光炮下化作灰烬。
  林邈真的疯了,明明已经把目标轰成粉末了,还在持续发射炮弹。
  应激了?
  “林邈!”陆酒打开扬声器喊道,“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林邈气喘吁吁回过头,看到陆酒——还看到了从陆酒身后追上来的一支机甲部队。
  那支部队在空中拉开了一张大网。
  真的是冲着他来的?!
  林邈一个激灵,转身想逃!
  陆酒眯起眼,立即更换武器为激光炮,趁林邈不备一炮轰断了他的左脚!
  林邈的机甲在空中歪了下,它扭过身来对陆酒举起激光炮。
  陆酒二话不说轰烂了它这根手臂,再一炮轰碎它的另一根手臂!
  林邈的机甲瞬间只剩下一条腿,引擎受到影响,它飞不动了!
  下一秒,机甲的面部被打开,林邈从里面爬出来,挣扎着从空间匣中放出一架黑色机甲!
  陆酒瞳孔紧缩。
  是那天从地下交易区逃逸的那台机甲!
  陆酒将武器更换为重剑,迅疾飞过去,两道白光闪过,一道白光斩下黑色机甲的双腿,另一道白光从黑色机甲的腰部横断斩过!
  黑色机甲失去动力,往下坠落。
  林邈一脚踏空,尖叫着也往下坠落。
  陆酒刚想追上去,忽然地下绽出剧烈的白光,周边的一切,不论是树木碎石还是空气,全都被吸入其中!
  是空间通道?!
  陆酒一惊,眨眼的功夫,林邈已经被吸入进去,紧接着白光消失,气流消散——
  空间通道,关闭了。


第48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17
  林邈消失了。
  那突然出现的空间通道在地面上留下了如同龙卷袭过一般的废墟,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它通往哪一个地方,无人知晓。
  王兽死了,剩余的虫兽如一盘散沙。
  太空中的源头空间通道渐渐地不再释放虫兽,于一个小时后也实现了自我闭合。
  又过了一个小时,这场战役正式结束。
  璨星学院的其他十四名军校生全都被找到,他们有伤没有亡。
  陆酒被叫去了指挥星舰。他击杀了王兽,目睹了林邈的消失,需要去做战后报告。
  *
  陆酒跟在一名士兵的身后,匆匆走在星舰的走廊上。
  沈欲应该还在这艘星舰上——不断赶来星舰的将领们的身影传递了这一条讯息。
  两个小时前,在通讯平台被干扰之后,陆酒就彻底和这个男人失去了联系。
  不知道沈欲这会儿在这艘星舰的什么地方,应该已经听到他平安无事的消息了吧……
  陆酒定了定心。
  士兵一路往前走,推开一扇门,前方是一个大厅,空间宽敞,地上铺着深红色地毯,许多人在这个地方,嗡嗡嗡低声议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士兵对陆酒说:“再往前走就是战后报告室了,现在里面还有人,你在这里等等,到你了我再叫你进去。”
  “好。”
  陆酒就在这热闹的大厅里留下来。
  大厅中央悬挂着水晶吊灯,装修颇有点富丽堂皇,看来平常大概还被用来开战后庆功宴。
  环形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名将头像,每一位将领都身着军装,目光或坚毅或如狼。
  头像下方的金属铭牌刻着他们的名字与生卒年月。
  ——这些全都是已经牺牲的将领。
  陆酒一边心不在焉地沿着墙走,打量这些照相,一边兀自陷入思索。
  现在,林邈的事可以先放到一边去了。
  可以来思考这场仗本身了。
  他觉得,这场仗有些奇怪。
  虫兽可以披上人类的皮,这对人类而言是一个重大发现,对虫兽一族则应该是一个杀手锏才对。
  杀手锏好像不该这么轻易地被使出来。
  诚然,在一场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小战役的战役中放出杀手锏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然后呢?
  然后该杀的还是杀,“虫兽从人类的身体中破出”这件事除了最开始能吓他们一跳之外,好像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111冒出头来:“可能就是除了吓你们一跳之外没有任何意义了吧?这种能力本来也不能提升它们的战斗力呀!”
  “不对,”陆酒分析,“你想,它们要是藏着这件事,让这些人皮兽潜入到更大的人类都市里去,潜入到中央星,甚至是军部……”
  ——在没有战斗力的普通人群中间,在士兵们也处于非战斗状态的情况下,不是能造成更大的破坏?
  111呆了一下:“是哦……”
  可现在,他们并没有得到类似的突袭消息,而人类已经知道了它们的秘密。
  帝国势必马上会开始大排查。
  虫兽们这不是把好好的一把刀给用钝了?
  还是说,它们当中最高智慧的智慧者也只能计划到这种程度?
  陆酒沿着墙面走啊走啊。
  忽然,他定住脚步。
  他死死盯住了眼前这幅照相。
  “陆酒,你在这里啊,还没去做战后报告?”
  教官也被叫来了这艘指挥舰,刚踏入这个大厅就看到了陆酒的身影,走过来打招呼。
  见陆酒神情不对,他有些疑惑:“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
  他跟着看向墙面上这幅照相——
  照相中的男人大概五十多岁,左脸颊上横亘一道伤疤,除此之外脸上还有着道道饱经风霜的沟壑。
  他的双目笔直直视前方,眼底含着一丝笑意,目光却锐利到让人不敢直视。
  “教官……”陆酒启唇,嗓音有些干涩,“这位将军,是怎么牺牲的?”
  “王将军啊,”教官感叹,“你们来的路上我和你们说过,军部曾派过一支万人部队进虫兽潮源头空间通道里。当年就是王将军主动出列领命的。”
  “他这人当年以‘胆大包天’出名,别人不敢做的他都敢做,恰恰那些别人不敢做、做不到的事全都被他给做到了。所以当年他带队出发时,大家都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奇迹凯旋……”
  然而最终还是有去无回。
  一整支万人部队,全葬送在了那神秘的空间通道里头。
  陆酒的呼吸乱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教官蹙起眉来。
  “林邈杀死的那只人皮兽……那张飘下来的脸,”陆酒声音战栗,“是王将军的脸。”
  教官愣住。
  也在这时,大厅喧哗起来。
  他和陆酒一个激灵,侧身看去,只见一支队伍匆匆从大厅里走过,推开通往楼上的门鱼贯而入。
  “是第一部 队?” 
  “这次带队的是不是叶来那个刺头?”
  “对!”
  “我听说他们这次知会都没跟殿下知会一声,直接头铁闯进源头空间通道里了,可现在怎么全都回来了?难道我听错了?”
  “不不不,他们是真进去了,我也以为他们都要有去无回了!”
  “那、那他们是成功从那空间通道里出来了?!”
  喧哗声顿时更为激烈。
  “他们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叶来刚刚的表情明显不对劲,应该是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陆酒和教官倏然回过头,看向墙面上王将军那副微笑的照相,森森寒意从脊椎骨处升上来。
  ——虫兽的空间通道尽头里有什么,为什么过去所有进去的部队都有去无回?
  若是那些曾经进去的战士们全都成为了虫兽身上披着的人皮,若是后来进去的部队最先撞见的是这些过去的战友……
  ……那在那陌生而神秘的空间里,在惊喜激动的情绪之下,他们当然会猝不及防地,被一举击溃。
  下一秒,一道光闪过脑海,陆酒如遭雷击。
  “不对!”
  他转过身,向刚才那支队伍消失的方向飞奔过去!
  他惊动了整个大厅的人,在他触上那扇通往二楼的门时,这扇门被从里面打开,白云非出现在门后。
  陆酒脱口而出:“刚刚那支队伍——”
  “嘘,”白云非竖起食指比在唇边,压低声音,“殿下知道,别担心,在这里好好待着,晚点殿下会联系你。”
  陆酒的胸膛剧烈起伏。
  白云非拍了拍他的肩膀,扫视大厅一圈,将门重新合上。
  *
  陆酒心神不宁地完成了战后报告。
  他本该离开这艘战舰了,但他没走。
  他坐在那间大厅的角落,死死盯着通往二楼的那扇门。
  ……为什么虫兽一族会这样轻易地让人类知道人皮兽的存在?
  因为这样一来,进入源头空间通道的战士们在撞见过去的战友时,就不会再受到蒙蔽了。
  他们会在见到对方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啊,这可能不是他们的战友,而是披了人皮的虫兽。
  他们会及时展开反击。
  成为“战胜困境”,从那神秘空间通道里“凯旋”的历史上的第一支队伍似乎也就成了顺理成章。
  他们不仅能顺理成章地“回来”,更能顺理成章地带回来“惊人的消息”,并顺理成章地要求会见太子殿下。
  ——然后,已经变成了虫兽的这批战士,就可以在那里成功地击杀沈欲。
  陆酒的心跳始终很快。
  是的,虫兽们的目标是沈欲。
  它们想要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展开突袭,不论是杀了这位帝国唯一的优秀的继承人,还是将沈欲也变成人皮兽,它们都将对这个帝国造成重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厅里的众人什么都没意识到。
  楼上始终没有传来动静,安静到令人心底发慌。
  四个小时后,到了该用餐的时间,这里的人逐渐散去,陆酒还坐在凳子上,盯着通往二楼的那扇门,眼睛干涩到分泌出生理性的泪水。
  某一刻,这扇门被打开。
  白云非走下来,见他还在这里,不由怔住。
  陆酒立即起身,走过去问:“沈欲呢?”
  “……殿下没事,事情已经解决了,”白云非问,“你怎么还在这里,吃过饭没?”
  陆酒张了张嘴:“……他一直没联系我,我以为还没结束。”
  白云非眼神躲闪了一下。
  “因为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殿下现在很忙,”他回过眸,语气重了下来,“要是知道你在这里傻等着连饭也不吃,殿下会担心的!”
  陆酒盯着白云非的双眼。
  两三秒后,冷不丁问:“那他呢,他吃饭了吗?”
  白云非一噎:“吃……当然吃了!”
  “他吃了什么?”
  “你问这这么多干什么,好了,赶紧回3号基地去,不要在这里等了,短时间内殿下下不来的!”
  陆酒被赶走了。
  走的时候,他双唇紧抿,回头看了眼楼梯的方向。
  白云非站在那儿,不像是会让他过去的样子。
  *
  陆酒回到3号基地的时候,时间是这颗星球这个位置的傍晚五点。
  他去食堂硬塞了一点饭菜,有些食之无味。
  回到房间,在床上坐下,安静片刻,他打开全息屏给沈欲编辑消息。
  “你那边怎么样了,没事吧?”
  编辑完,发送。
  全息屏显示“发送成功”。
  陆酒开始等。
  屏幕右上角,时间是17:59。
  眼睛眨了两下,变成了18:00。
  18:03、18:05、18:10……
  沈欲没有回应。
  111出声:“酒酒你别担心了,你老攻要是真出事了,白云非也不会那么淡定呀!”
  “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陆酒缓缓道,“沈欲可能受伤了。”
  111脑筋打了一下结,又道:“但是你老攻都提前料到那支队伍有问题了,再怎么样也不会受很重的伤吧?”
  “酒酒你看,所以你老攻才会不想让你上战场,现在他只是面对这么十几人的一支队伍你就担心成这样,他还是皇太子呢,身边总有士兵守卫吧!”
  陆酒陷入沉默。
  这一晚,沈欲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第二天早上起来,风平浪静,虫兽们似乎没有短时间内袭来第二波的意思,教官通知他们可以自由活动。
  陆酒没忍住,给沈欲打了一个电话,无人接听。
  他又联系白云非,白云非只告诉他“耐心等待”。
  陆酒驾驶机甲去周边转了一圈,没看到那艘指挥舰的踪影。
  ——事情明显不对劲。
  白云非昨天既然跟他说“晚点殿下会联系你”,当时应该就是笃定了事情不会有多麻烦,而现在沈欲变得没办法和他“及时”联系,势必是昨天的事情在处理过程中出现了没有料到的意外。
  是什么意外?
  不知道。
  当沈欲不想让他知道时,他毫无办法。
  傍晚,他在基地外看着恒星缓缓沉入地平线,又给白云非发了一则消息。
  “我理解沈欲的事不是什么都能和身边的人说,有时候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不可以,但至少告诉我他是否受伤,有多严重吧?如果他是不想让我担心,那我现在这样得不到他的消息只会更加担心。
  如果真的连伤势如何也不能让我知道,希望你明确告知我。”
  陆酒收起全息屏,回到基地,投入到练习中。
  晚上八点,他收到了白云非的回音。
  “我在你们基地后门,你出来一下。”
  陆酒放下手上的事,匆匆赶去那里。
  基地后门外,一辆飞车停在空地上。
  白云非站在飞车前,低头双手插着裤兜。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来。
  陆酒跑过去。
  待他跑到面前,白云非表情复杂地说:“殿下没回复你,不是不想回,而是他现在的状态压根就没法回消息。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我不好自作主张。”
  陆酒一愣,心沉了下去:“他到底怎么了?”
  “先上车吧,上车后我跟你说。”
  陆酒立马爬上飞车后座,白云非坐上驾驶座,他们从地面腾空,驶向天际。
  ……
  事情说起来其实很简单。
  没错,那支从源头空间通道归来的部队有问题,沈欲早就料到了。
  ——虫兽既然都能披上人皮了,那又为什么不能披上军人的皮?
  这次第一部 队的负责人叫叶来,他是个刺头,经常不按命令行事,但他有着一颗熊胆,什么危险的地方都敢闯,勇猛且厉害,这是他的顶级上司依旧喜欢用他的原因。 
  但沈欲不喜欢用这种人。
  他不喜欢不听话的兵。
  正常来讲,如果是沈欲来指挥战役,他是绝不会派叶来这种人领导第一部 队的。 
  但恰恰沈欲这次前来,主要任务是指导军校生,而不是全权负责战役。
  所以,队伍的调配也不由他来负责。
  叶来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为了第一部 队的带领者。 
  昨天,在将空间通道周围的虫兽清扫得差不多之后,这个叶来挑出十几个人,向那神秘通道发起了冲锋——在没有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
  “其实到这一步为止,叶来做的事还算符合他这个人的调性,但问题就在于,那十几个士兵竟然也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尝试联系指挥室,这才是不正常的地方。”
  陆酒蹙眉听着。
  “军部早在五年前就下达过死命令,不允许再有士兵进入那些空间通道。昨天那些士兵应该也能猜到叶来往那通道里冲不是上级的意思,而是他自己犯病了,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他们怎么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集体冲进去了?”
  陆酒的汗毛一下竖起来。
  “……那一整支队伍,都是叛军?”
  “是,”白云非说,“回来后的他们并没有全都变成虫兽,总共十八人的队伍,其中只有五个人自我献祭变成了虫兽,其他十三个人依旧是人类的状态。”
  “他们从最开始就和虫兽计划好了,想要趁这次机会击杀殿下。”
  沈欲料到了。
  尽管战役节奏很快,异变没能留给大家多少喘息的空间,但沈欲料事如神,他猜到了。
  在陆酒那边结束之后,他就让人安排了一间房间。
  一间专门用来迎接那支队伍的房间。
  ——那个房间所有墙面的另一端,都是大型扫描仪。
  “殿下让林将军去捕捉活体人皮兽,这任务失败了,捕捉网一拉开,那些虫兽就破体而出,他们根本没法把活体带回来。”
  “所以那支叛军就变得很重要,他们当中势必隐藏着人皮兽,殿下想把他们引到那个房间里,把他们拖住,直到扫描仪将他们的内部生理结构扫得清清楚楚,再开始清算。”
  “这也是殿下要亲自上阵的原因,因为如果殿下不出面,叶来可能就会意识到自己露馅了,他会直接带着这支队伍逃跑。”
  “事情本来进行得很顺利。那个房间里安装了捕捉网,在那些虫兽破体的瞬间我们就能把它们罩住,那个房间里还有一面隐藏玻璃墙,可以把房间隔断,把它们一分为二……但没有想到的是,它们这次派来的竟然是五头5s级兽!”
  陆酒瞬间收紧双手。
  “殿下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王兽可以让战场上的士兵意识紊乱。这种意识干扰其实不是虫兽主动造成的,它们要调配它们的士兵,在这个过程中它们释放出来的信号?还是什么因子,会自然而然地干扰到人类的大脑。”
  “有专家研究出来,虫兽如果要主动干扰人类的大脑会非常消耗它们的精力,所以它们一般不会主动去做这件事。但昨天那五头5S兽同时对殿下发起了意识攻击——”
  白云非嗓音很沉。
  5S兽对虫兽而言数量极其稀少,但它们这次竟不惜一口气派出五头,算是下足了力道!
  而意识攻击——沈欲曾在实际战场中做过测试——虫兽的意识干扰对不同的人会造成不同的效果,这种干扰,经过证明,对沈欲是无效的——可五头5S兽同时对一个人发起意识攻击,那个人就算是神仙也逃不过去!
  “沈欲的大脑出问题了?”陆酒脸色微变。
  “其实遭到意识攻击的当下,殿下只是状态有些不对劲,还没怎么样……当时那五头5S兽被隔断在房间的另一边,殿下甚至没接触到它们……但后来……”
  在房间的另一头亲手处决了那剩余十三名人类叛军的男人,他眼中的杀戮欲停不下来了。
  他的信息素狂暴释放出来,那个房间里的所有士兵几乎瞬时昏厥。
  白云非当时守在门外,嗅到泄露出来的信息素时就知道事情不妙,立刻命人封锁整层楼,拿来防护面罩,戴好了才敢开门进去。
  而当时房间里的画面,将令他毕生难忘——
  沈欲独自站在房间中央,鲜血溅了满身。
  浓稠的血液顺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落到地面,他侧过身,一双深灰色眼眸扫向他们,眼中唯有幽深的冰冷。
  那一瞬间,白云非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
  “本来再过四天就是殿下的易感期了!”白云非哑声说,“最近这段时间殿下几乎是以五小时一次的频率接受抑制剂注射,不论如何都不该失控成那样!”
  “我们当时只能趁他没有动弹的时候把那些昏厥的人全部转移出那个房间。我进去给殿下注射强效抑制剂,但没用,完全没用……”
  “也不能说完全没用吧,就是效果微乎其微,那些针剂只能让他恢复一瞬的理智。”
  “殿下告诉我不准带你过来,还让我们把他铐住,全部离开房间……我们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抛下他……但是之后不论我们怎么给他注射抑制剂,他都再没有恢复过神智……”
  “后来,我们想办法把他转移到了他的私人星舰上……”
  一艘不同于指挥舰的黑色私人星舰悬停在前方。
  星舰尾端,舱门缓缓打开。
  飞车飞入其中,舱门闭合,氧气充入。
  飞车顺着通道一路向前滑行,最终滑入停机区,陆酒和白云非从飞车上下来。
  他们乘坐电梯,来到二十层,踏过铺着地毯的走廊,来到一个房间门前。
  站定在这门口,白云非转身面对陆酒,语气复杂地说:“把你带来这里是我个人做出的决定。”
  “医疗团队认为这个时候不能把‘伴侣’带过来。虽然这个房间里面做了空间分隔,你和殿下可以在房间的两边,中间会有一层特殊材料玻璃作阻挡,殿下现在也没法轻易动弹,你不会受到袭击……但‘伴侣’的出现对现在的殿下而言,可能起不到安抚效果,只会激起他更强烈的杀戮欲。”
  白云非低下头,哑声道:“但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一天半时间过去了,殿下还是这幅模样,抑制剂也不能再注射下去了,已经过量了!再下去殿下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正常……”
  “我知道了,”这一刻,陆酒反而冷静下来,“我进去看看他。”
  白云非控制了一下情绪,说:“那面玻璃墙的左边是一道门,钥匙放在你进门右手边的柜子上……但是不要轻易开门。只要你觉得殿下还没认出你……就千万不要过去。”
  “明白。”
  “有问题立即按墙上的呼叫按钮,我们会立刻进来。”
  “好。”
  “……谢谢你,陆酒。”
  “谢我?”陆酒扯了一下唇角,“里面那个可是我男人。”
  他转身,按住门把手,干脆利落地转动,推开了门。
  *
  房间里没有开灯。
  或许是怕光线也会刺激到黑暗中的那头凶兽。
  陆酒走进去,关上门,在黑暗中安静等待片刻,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连呼吸声都无。
  他伸手触向右边墙面,摸到了类似于开关的东西。
  摁下。
  前方,一盏光线微弱的顶灯亮起。
  它照亮了玻璃墙这一边的区域,也将些微光源洒向对面。
  陆酒缓慢转头,看过去。
  ……一墙之隔,偌大的,空荡的房间里,一张椅子摆在正中间。
  椅子左右两端的地面上钉着两枚很粗的地钉,地钉上缠绕着沉重的金属锁链。
  这两串锁链向上延伸,尽头是两副看起来非常坚实的金属手铐,铐住了男人的双手。
  男人静静坐在椅子上,双手垂在身侧。
  脚上一双军靴,黑色军装裤收拢在靴筒中,一路向上,包裹着男人修长的双腿。
  上衣军装外套不见踪影,白色衬衣的衣扣不似平日里那样妥帖地扣着,领口被粗暴扯开,袖子被挽起。
  血迹溅满了这个男人的浑身上下,触目惊心。
  而他,正直勾勾,静悄悄地,盯着陆酒。
  凌乱的黑发压在他额前,一双狭长深灰色眼眸里的神色早已被无机质所取代,这双眼睛里头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味。
  完全是一头野兽,在极度饥饿中盯住了猎物。
  黑色止咬器罩住了他大半张脸,皮质绑带从他的脸颊两侧勒过,将他的呼吸也收拢在其中。
  陆酒一时无法动弹。
  这个男人就以这样一副从未有过的颓靡又危险的姿态坐在这张椅子上,胸膛缓慢起伏,好似呼吸了几息。
  随后,他抬起双手。
  锁链晃动,发出声响。
  男人懒洋洋侧过脸,看猎物一般的视线始终萦绕在陆酒的脸上。
  他好像笑了笑。
  然后,自己动手起来。


第49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18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陆酒的脑子里什么都无法思考。
  他只能让这幅画面发生在自己眼前。
  沈欲的动作粗鲁直白,胸膛起伏的节奏快了起来。
  两人明明相隔至少十米距离,陆酒却在那赤裸裸的视线下,感觉自己像是在被一口一口咬下,被这个男人咀嚼、吞口因。
  锁链不断撞击到椅子,叮叮当当,越来越激烈。
  某一瞬,沈欲好似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吐息,绷紧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
  ……陆酒收紧双手。
  因为一转眼,这个男人就又开始了。
  陆酒深吸一口气,缓慢走过去,来到那面玻璃墙的正中间。
  对面,沈欲的视线没有一刻是放过他的,毫不掩饰地拿他当着配菜。
  陆酒冷静观察了一下对面房间的布置——除了一面玻璃墙,其他五个面全是金属墙面,房顶中间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淋水喷头的装置。
  他重新看向沈欲。
  “沈欲。”
  他唤道。
  声音明显能传到玻璃墙的另一头,因为在他发出声音的瞬间,沈欲痛快地释放了出来。
  呼吸还未平复,这个男人就又开始了,一模一样的开始。
  像是完全不受控制,像是有无穷无尽的积蓄着的力量要从这具身体里迸发出来。
  陆酒抿紧双唇,回头找了找,在身后的那面墙上找到了一个红色小按钮,上面印着一个小喇叭图案。
  他走过去摁下,开口问:“白云非,你在吗?”
  那头立刻响起:“我在!”
  “沈欲之前自己解决过几次了?”
  白云非明显被他这个问题问愣住了。
  “我、我们没有一直看着殿下,就是因为怕他想自己解决,”他有点结巴,“但、但应该没有几次,因为、因为殿下的裤子……”
  陆酒懂了。
  刚刚他进来的时候,沈欲的裤子还算干净。
  所以,是在他进来之后,这个男人才开始了这样的……
  他松开按钮,又回头去看沈欲。
  ……动作太粗暴了,这样下去非把他自己弄伤不可。
  他沉下心想了想,再次按下按钮,对白云非说:“他那个房间的淋水喷头能喷出水吗?”
  “可、可以?”
  “那就喷。”
  白云非似乎犹豫了一下,两三秒后,照做了。
  水流顿时从对面那个房间的顶部喷头里洒下!
  突如其来的“小雨”让沈欲刹住动作,他甩了甩脑袋,抬头看了一眼,眯起眼。
  陆酒观察着他。
  还能有这种反应,那就还不算太糟糕。
  “雨水”很快淋湿了沈欲的黑发与衣服,衬衫贴在了他的身上,皮肤上残余的血迹被冲走。
  男人低下头,重新盯住了陆酒,也重新继续动作起来——只是“雨水”似乎让他不怎么痛快,他的动作慢下来,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又一次结束。
  陆酒走回到玻璃墙前面,安静片刻,说:“沈欲,我要过去了。”
  进门前白云非确实已经明明白白警告过了,但眼下的情况也显而易见——站在玻璃墙的另一端就这样看着,无济于事。
  沈欲在他进来后确实有了不一样的表现,然而这么放任他下去无异于让他毁灭自己。
  陆酒必须得过去试试。
  即使这样很危险。
  沈欲急促呼吸着,那双混沌的深灰色眼眸让人无法确定,这个男人听懂了没。
  “要乖一点,好不好?”陆酒轻声说,“我来帮你。”
  他在脑海中呼唤:“111,出来一下。”
  “怎么了酒酒?”111小声问。
  “保胎功能开一下。”
  “……酒酒,你现在还没过三个月,不能跟他做的吧。”111提心吊胆地说。
  “不会做的,放心,”陆酒没多解释,“先把功能开起来。”
  “知道了,”111犹豫了一下,说,“那我继续关机了,你一定要小心。”
  “嗯,知道。”
  滴一声,小系统关机,陆酒回身走去门口,拿起门边柜子上放着的一把钥匙,再走向玻璃墙左边的那道门。
  那股炙热的视线始终跟随着他。
  陆酒保持着冷静,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咔哒一声。
  门开了。
  他将双手放在门上,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
  两个房间的空气流通的一瞬间,无形的张力山呼海啸般向他袭来!
  陆酒感觉自己像是在大海中被巨浪拍懵了一瞬,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厥,他立即咬破自己舌尖,在双腿软下去的那一刻用疼痛逼回了自己的意识。
  扶住墙面,呼吸变得急促,他抬头往前看去,视野中出现了丝丝缕缕的黑线,画面变得昏暗不清。
  男人坐在那儿,就连那张脸,陆酒都变得看不清楚。
  ……这就是易感期爆发后沈欲的alpha信息素。
  比当初木屋初见时,还要恐怖百倍。
  陆酒的呼吸变得非常困难,沈欲就静静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在无声地传递一道讯息:如果承受不了,也可以就这样退回去。
  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
  砰!
  陆酒果断将身后的玻璃门甩上。
  沈欲的眸子眯起来。
  陆酒直起身,咬住牙关,一步一步走向他。
  空气中的压力还在持续挤压他的身体,挤压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誓要将他挤成碎泥。
  它们排山倒海,遮天蔽日,带着冰冷的肃杀之气,任何闯入这里的生灵恐怕都会被这种恐怖的威压吓到立即转身就逃。
  陆酒却逆浪而行,大步大步走到了沈欲的面前。
  沈欲抬眼冷漠地看他,很讥讽地弯了一下眉眼,锁链晃动,他就着这不知死活近到眼前来的配菜,又打算开始一轮发氵世。
  清脆的“啪”一声,他的手被用力拍开。
  沈欲一滞。
  “都说了我来帮你!”陆酒不客气地直接坐到这个男人的腿上,嗓音嘶哑,“这么粗暴地对自己老二,下半生还要不要了?”
  “两只手乖乖放到身体两边不准乱动!”
  沈欲歪头看他。
  下一秒,身体肌肉骤然绷紧,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不受控地扬起下巴,胸膛剧烈起伏。
  陆酒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适应这充斥着整个房间的恐怖的信息素张力。
  他低下头,认真做起来,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不轻柔,但也绝不粗暴。
  沈欲的反应明显比刚才自己动手时激烈许多,他的呼吸变得更急促了。
  陆酒忙中抬眸看了眼,扯了一下唇角:“喘这么厉害,氧气还够用吗?”
  男人低下头来与他对视,双眼酝酿起风暴。
  他没有听话,抬起双手揉上他的身体。
  “我的手,让你感觉这么痛快?”
  锁链剧烈晃动,陆酒的上衣被扯出来,被撕烂。
  “还挺可爱……”
  陆酒微微战栗着,腰线两侧的皮肉被捏起,揉动。
  他缓缓前倾上身,靠到沈欲的肩上,呼吸从生涩艰难的急促,变得逐渐带上一丝热度。
  两人呼吸的频率,逐渐达成一致。
  “痛,”陆酒侧过脸,将额头抵在沈欲的肩窝里,嗓音微颤,“别这么用力,轻……轻一点。”
  “……”
  倏然间,他的腰被握住,整个人被猛地拽近过去,不由一惊!
  “你疯了,不怕自己断了?!”
  他回过头,就看到自己的裤子已经沾上了……
  男人的双臂坚硬如铁,交叠禁锢着他的腰。
  男人的头压在他的颈窝,冰冷的止咬器不断碰撞他,像是想要撕咬而不得。
  空气中的那股肃杀气息突然消散了,它们跃动起来,躁动起来,环绕着椅子上的他们兴奋地飞舞。
  陆酒被紧紧抱住,眸中的神色从愕然变为柔软。
  沈欲厮磨着他。
  这个男人双手被铐住,无法太大范围活动。
  他的身体肌肉紧绷,勃发的力量几乎随时能拗断陆酒的身体。
  然而这家伙却只是这样用力让陆酒紧贴他的身体,让两人的心脏在咫尺之距交错跳动,每一下都重击胸腔。
  ——沈欲在忍耐。
  尽管已经丧失掉大部分的意识,他依旧本能地在忍耐。
  “……”陆酒轻揉这个男人的脑袋,吻他的黑发,“第一次觉得,我要是omega就好了,这样的话会不会就能让你更舒服一点?”
  “你的信息素好像快疯了,可我没办法回应你。”
  沈欲猛地抬起头来,黑发凌乱遮着他的眼,止咬器碰着陆酒的脸颊,像是这个男人的回应。
  ——他只想吻他。
  陆酒一遍一遍抚着沈欲的后颈:“知道了,知道了。”
  “来,松开我一点。”
  男人的手臂不肯动弹。
  “听话。”
  男人低下头,重新埋到陆酒的颈窝里,似乎想当做没听见。
  “让你更舒服一点,要不要?”
  男人一顿。
  ……手臂松了。
  陆酒有些失笑:“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男人只双眸乌沉沉地望着他,像一只用眼神催促主人快点开餐的小狗。
  陆酒从他腿上下来。
  沈欲的双手动了动,似乎很想抓住他。
  陆酒将他双腿分开,跪下去。
  “等会儿别扯我头发,知道吗?”
  沈欲眸色倏然一变。
  陆酒低下了头。
  *
  白云非焦灼地在控制室里等待着。
  所有仪器都是关闭的状态,只有面前一只通讯话筒的小灯保持在开启状态,代表着它随时做好了接收来自同层另一个房间通讯的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越来越忐忑。
  听陆酒的意思,殿下好像终于开始有反应了,这是好事。
  但以殿下现在这样的状态,仅仅靠自己肯定是没办法完全解决的……被彻底激发起反应却无法发氵世,会不会更难受?
  ……会不会真被医生团队说中了,这个时候不该带陆酒过来?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
  可如果不带陆酒来,殿下只会一直保持在之前那样的状态……!
  忽然,他听到了声音。
  是咳嗽声。
  白云非猛抬起头!
  陆酒变得格外沙哑的嗓音传了过来:“白云非,能不能让人送点东西过来?”
  白云非立即扑过去问:“你要什么?”
  “水,杯子,牙刷,牙膏……”
  白云非张了张嘴。
  “水多打一点来吧,要热的,再给我一块毛巾,我给他擦一下身体。”
  白云非失态地问:“你进去了?!”
  “是,放心,我没事,他也已经稍微冷静下来了。”
  白云非的心脏咚咚咚激动地跳了起来,陆酒此刻的声音对他而言简直如同仙乐。
  “对了,他是不是从昨天开始就没进食过了?拿点营养剂过来吧,我喂他吃点。然后,”陆酒顿了顿,问,“这层楼有其他房间吗?”
  “有,你要什么样的房间?!”
  “有床的房间。告诉我房间号就行了,你也离开这层楼吧,不要再上来了。”


第50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19
  ——照顾一头狮子是什么感觉?
  补给品是机器人送来的。
  白云非已经从这层楼撤离,陆酒不再有所顾虑,直接敞开大门,将这满房间积压的信息素释放出去。
  他对着水盆刷牙,回头看了一眼。
  沈欲一直牢牢盯着他,时不时蹙起眉头挥动手臂,似乎很想挣脱枷锁,跟过来。
  ——狮子看起来褪去了往日的优雅和矜贵,暴露出了原始的野性,另一方面又变得很粘人。
  ——是的,很神奇,“野性”和“粘人”就这么出现在了同一头野兽身上。
  陆酒打湿毛巾,绞干,带上一支营养剂,一把小钥匙走过去——小钥匙是用来解开手铐的。
  他将营养剂和小钥匙放进自己裤兜里,拿起毛巾擦沈欲的脸。
  沈欲很不安分,伸过手来将他拉近,侧过脸,贴在他掌心里摩挲。
  陆酒耐心又仔细地擦拭着他英气的眉眼,一路往下,到他的脖子、手臂。
  将他身上残留的血迹及脏污一点一点擦干净。
  沈欲将他往自己腿上带。
  于是擦着擦着,又变成了紧贴在一起的磨蹭。
  陆酒仰着脖子,男人埋在他颈间,不断用止咬器和额头触碰着他。
  渐渐的,陆酒变得能听到止咬器后头的呼吸声了,非常急促粗沉。
  ——但看起来再粘人再乖,野兽也是野兽,嘴中的利齿偶尔会发痒。
  摁在他臀上的那双手忽然向中间探去,陆酒一惊,睁开眼将男人推开。
  沈欲被他推得猝不及防,疑惑地望他。
  ……陆酒叹气。
  他温柔地轻抚男人的脸颊,低声说:“乖,别乱碰,我现在做不来。”
  也不知男人听没听懂。
  反正很快又凑过来和他贴在一起了,那双手还是不甘心地在那地方徘徊不去。
  “肚子里怀着孩子呢,”陆酒低下头,唇凑在男人耳边,“忘了?……我们的孩子。”
  倏然间,沈欲将他推开。
  力道很大,陆酒被推得一愣。
  男人胸口大起大伏,死死盯着陆酒,眼中一片阴翳。
  他忽然撇过头去。
  陆酒嗓音紧了:“沈欲?”
  沈欲改为扯他的手臂,似乎将他从自己腿上扯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陆酒的心跳快起来,他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追问:“沈欲,你是不是醒了?!”
  “……”
  “……走开,”低低的,咬牙切齿的低哑嗓音从止咬器后头传出来,“离我……远点。
  陆酒几乎无法形容这一瞬间涌上他心头的喜悦和庆幸。
  这个男人,终于说话了。
  他哑声说:“沈欲,你转过来看我。”
  男人一动不动,可以看得出来,牙关咬得很紧。
  “你已经不能再注射抑制剂了,我们要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沈欲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两人维持着这僵持的距离。
  “我们慢慢来,我不会受伤的,好不好?”陆酒伸出手,试着去触碰沈欲的脸颊。
  沈欲又一次撇过脸去,躲开他的手,呼吸越来越急促。
  “……不把易感期解决掉,你想一辈子做一个傻子吗?我是怀孕了,但我们有很多方法能解决你的问题啊!如果你还是怕我受伤,那抓住你现在的理智,努力不让我受伤……不行吗?”
  男人还是不肯回过头来看他,浑身绷紧到仿佛随时会爆发。
  陆酒的嗓音低了下来。
  “……还是说,你想让我帮你找其他人来?”
  沈欲猛地回头。
  一刹那,陆酒义无反顾地扑过去,摘掉他的止咬器捧住他的脸,吻上他的唇!
  沈欲的瞳孔缩小成一个点。
  陆酒坐在他腿上,本就比他高,双手将他的脸抬起,吻得用力。
  沈欲眉眼间的翳色随着他们的双唇相触几乎就要爆发,他摁住陆酒的肩膀想将他撕开,陆酒却用力箍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得逞。
  两人你推我进,吻得不留缝隙,很快,沈欲的眸色被浓浓的欲色覆盖,他用力呼吸着,一把勒紧了陆酒的腰,这一瞬间陆酒几乎要痛呼出来,而沈欲的回吻将他的声音全部堵回了喉咙里。
  ……
  陆酒无法形容这种疯狂。
  沈欲明明清醒了,他们却好像疯了。
  原本装满了营养液的玻璃瓶掉落在地上,空瓶撞击地面发出清脆响声,顺势滚动两圈,静止。
  房间中央的椅子小幅度地来回摇晃,随着锁链一起发出零碎的声响。
  呼吸接不上来,热汗分泌出来,他们几乎没空再说话,只想更深地深入彼此,揉进彼此。
  “……去别的房间,”某一刻,陆酒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去有床的地方,白云非……唔……我是想说!白云非说走廊中间那个房间……唔!”
  让他把话说完啊!
  沈欲将他整个抱起,两根铁链绷直了,限制住了他的动作。
  他本能地想要靠蛮力将镣铐挣开,不断地施力,金属铁圈很快将他的手腕勒出红色淤痕。
  “……别硬挣!”陆酒承受着他密不透风的吻,声音几乎打颤,“等、等等我,我把手铐打开。”
  都没法一边看一边操作,陆酒完全是抓瞎解锁的。
  咔哒一声。
  铁链及手铐失重,齐齐落到地上。
  沈欲的双手得到自由,臂膀肌肉鼓起。
  他站起身,将陆酒托臀一把抱起来。
  *
  走廊上光线昏暗。
  陆酒的后背重重撞上了墙壁,他被挤压在沈欲与墙壁之间,身体被折叠。
  沈欲用力吻着他的唇,他的脖子,浓烈的信息素环绕着他们两人。
  “去房间……不要在走廊上……!”
  陆酒的身体倏然腾空!
  男人一边抱吻他,一边大步大步走向前方。
  ……
  门被踹开,两人倒在床上。
  信息素狂烈释放,铺天盖地,却不再似最初那样充满攻击性与压力。
  它们全部凝聚在陆酒的身上,将他严密包裹起来,包成了一个茧,它们试图侵入他的每一个毛孔,渗入他的月几肤。
  渐渐的,陆酒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沈欲的信息素的味道。
  那是一种烈火焚香的味道,夹杂着丝丝缕缕漾开的暴力的血腥气息,轻易就让人血液翻滚,催情生欲。
  陆酒努力地捕捉氧气,努力回应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沈欲明显在释放与克制中来回拉扯,身上的每一根血管似乎都在突突地跳动。
  某一刻,他撑起身体。
  陆酒近乎晕眩,勉力睁开眼看去——沈欲拎起一只床头柜,用力砸向墙壁,那木质柜子撞击到墙面,瞬间四分五裂。
  陆酒一惊。
  随即陷入哑然。
  ……这个男人在努力将身体里滋生出来的施暴欲泄往别处。
  沈欲低沉急促地呼吸着,俯下身来,扣住陆酒的肩膀,让他翻身趴到床上。
  然后,压上来,分开了他的腿。
  *
  陆酒在海洋中沉浮。
  狂暴的风雨搅乱海面,时而掀起百米巨浪,卷着那低到仿佛随时会整个压下来的云层厚重的天际,狠狠砸下。
  人类无法在这样狂暴的海洋中决定自己的命运。
  只能将自己交给天地,耐心等待云销雨霁的那一刻。
  ……
  陆酒不知道断片了多久。
  醒过来时,他看到沈欲背对他静静坐在床边。
  房间里光线很暗。
  床上凌乱,两人的衣服散了一地。
  沈欲的背影很平静,肌肉经过长时间的充血,冷静下来时亦轮廓分明,背上有着交错纵横的抓痕,召显着之前激烈的一切。
  陆酒打起精神,抬起手臂——酸痛得要死——去碰这家伙。
  ……是彻底恢复神智了?
  掌心触到这家伙的手臂,摸到的是一片湿热。
  陆酒愣住,下意识地翻过手来一看……他竟摸了一手的血!
  他脸色一变坐起身,将沈欲掰过来。
  ——这个男人的两根手臂上全是血淋淋的伤痕,不像是用武器割伤的,更像是就这么活生生被撕裂出来的。
  陆酒的心脏差点要停跳,他的嗓音变了调:“你干了什么?!”
  沈欲凌乱的黑发压着他的眉眼。
  “……吓到你了?”男人开口,嗓音低哑。
  他抬起手,温柔抚上陆酒的脸颊:“……别怕,不是多大的伤口。”
  “你在说什么……”陆酒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回过神后扑向墙边,想用呼叫系统呼叫白云非。
  他被沈欲扯了回去。
  “别叫人来,”沈欲从他背后搂住他,低头靠在他颈窝里,“这样能保持清醒。”
  陆酒咬紧牙关。
  他活了这么几辈子,可从没哭过。
  他眼眶血红,问:“到现在都觉得很难维持意识?”
  沈欲的额头抵在他肩上,语速很慢:“已经好多了。”
  “那就是还有,”陆酒扭转身体,说,“我们继续。”
  沈欲没有抬头,环在他腰上的那只手轻轻揉着他的肚子:“不用管我,再休息一下就行……你的肚子好像肉了点。”
  “三个月都没到,肉什么肉!”陆酒咬咬牙,“别转移话题,要是休息就能好,那抑制剂厂商都别干了!你躺好,我用嘴帮你。”
  “酒酒。”
  “听话!”陆酒扬高了嗓音,“你到底把不把我当伴侣?!”
  这个问题冲口而出,沈欲顿住了。
  陆酒气到喘气。
  他当然明白,在他身上有着种种谜团的情况下,这个问题对他们两人而言微妙又敏感。
  是伴侣吗?
  梦里好像是这样的,身体的本能好像是这样的,油然而生的情愫好像也是这样的。
  可是伴侣吗?
  他们莫名其妙地相识,莫名其妙地相知,到这一刻为止,好像才不过三个月不到。
  可陆酒还是问了出来。
  就如同他们在这样微妙的状态下依旧不受控制地靠近彼此一般,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再掩藏的必要。
  沈欲低低笑了,带着一丝疲倦与无奈。
  “嗯,”他说,“肯定是当的。”
  他终于抬起头来,与陆酒接吻。
  一边缱绻吻着,一边抬起手,拇指轻揉陆酒的唇角。
  “别用嘴,都破了,”他低声呢喃,“把腿张开。”
  ……
  白云非虽然没有再收到他们的联络,但定时派机器人上来送补给品。
  陆酒努力给自己补充能量,也逼沈欲补充能量,他能感觉到,沈欲在一点点好起来。
  威风凛凛的狮子一旦虚弱,真的很难照顾。
  但所幸,一切都是值得的。
  *
  后来,不知道睡了多久。
  陆酒突然苏醒,昏昏沉沉望着天花板,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神智。
  他转过头。
  沈欲安静地睡在他身侧。
  男人面朝他,好好盖着被子,脸色已经好看许多。
  之前有那么一会儿,这家伙的唇色都是白的,此刻这双薄唇却已经恢复了红润,平稳的呼吸召显着这个男人睡得很沉。
  陆酒的心稳稳落回到原点。
  他凝视着这张睡颜。
  许久,轻手轻脚掀开被子。
  嘶……简直跟被碾碎过了一样。
  他往自己下面瞅了瞅,不忍再看。
  ……两条腿,辛苦你们了!
  陆酒下床,轻轻走去隔壁房间,在那里洗了一个澡。
  花洒下,他真的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自己的两条腿清洗干净。
  洗完后,他回到这个房间里,看着地上已经变成碎布的衣服,双手环胸,脑壳疼。
  床上的男人呼呼大睡着。
  陆酒认命地再走去隔壁房,按下呼叫系统。
  “陆酒?陆酒是你吗?!”白云非好像也熬了很久,说话时嗓音哑得不行。
  “是我,沈欲已经好差不多了,你给我们送点衣服上来吧,嗯……里里外外的都要。”
  “好好好!要不要派医生上来看看?”
  “迟一点吧,他还在睡觉,等他醒了再说。”
  “好!”白云非的声音好像要喜极而泣了,停顿了一下,他说,“陛下和皇后到了。”


第51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20
  陆酒怔住。
  “他们知道你在陪着殿下,让我别跟你提,等你休息好再说,不过我想着还是先跟你说一声……”
  陆酒思忖着,道:“好,我知道了。”
  他知道白云非是怕他突然下楼,撞见那两位被吓一跳。
  挂断电话后,陆酒展开全息屏,看了眼日期。
  ——据他踏上这艘星舰,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陆酒默然。
  然后低头笑出来。
  ……也亏他扛得下来。
  将机器人送上来的干净衣物换上身,他又回房间看了一眼。
  沈欲睡得很香,他走过去,俯身留下一个额头吻。
  然后起身,下楼去。
  *
  陆酒踏着楼梯而下,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心态望向舷窗外的景色。
  星舰应该始终没有移动过位置,远处那瑰丽的粉紫色星云在七天前他和白云非驶入这艘星舰时就在那里。
  不论人类世界多么翻腾喧闹,它们始终静谧无声,万年如一。
  陆酒的心仿佛也跟着沉静下来。
  欣赏完了,他收回目光,给白云非发消息。
  “话说,你们现在在哪层来着?”
  白云非好像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下来了,劝他多休息一会儿,陆酒说没事,他躺得够久了,现在急需活动筋骨。
  白云非便发来楼层数:12层。
  陆酒又往下走了两层,推开一扇沉重的大门,随着吱呀一声,里头的人顿时全部抬起头望向他。
  这是一个大会客厅,地上铺着精致的毛毯,水晶吊灯射出晶莹的光芒。
  房间两边摆着长长两排对面对的座椅,靠墙还有一些座位,平时应该能塞下几十个人。
  此刻白云非与一对全帝国都认识的中年夫妻坐在一起,另有沈欲那两名侍卫与另外两位陌生脸的侍从立在一旁。
  见陆酒进来,那对夫妻立刻站起身。
  放在平时,陆酒这会儿可能还会有点新奇和忐忑,可现在他整个人被锤炼得发懒,只心态平和地颔首,礼貌地喊:“陛下,皇后殿下。”
  被他喊的这两位看起来倒还不如他放松。
  陛下同样颔首回应他,皇后亲切地说:“酒酒是吗?快过来坐。”
  待陆酒走过去,这群人的脸色却全都发生了变化。
  沈欲那两名侍卫露出了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白云非竟抬起手捂住了鼻子。
  陆酒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问:“怎么,我身上有味道?”
  不应该啊,他洗澡时搓了好几遍来着。
  他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
  陛下和皇后的脸色变得很微妙。
  白云非动了动唇,有些尴尬地说:“你、你身上有殿下的信息素味道。”
  味道非常浓烈,已经不仅仅是“沾着”了,明显是“腌了入味”。
  一般来讲,只有在alpha标记了omega后,omega才会带上这种味道。
  ……可陆酒是beta,殿下根本标记不了他。
  是做到了什么程度,才能把一个beta搞成这样……
  陆酒一听,了然。
  原来是说这个。
  他说出的下一句话,再次震惊了这群人。
  “我自己闻太久,嗅觉疲劳都闻不出来了。”
  白云非满头问号:“你……闻得到??”
  不是beta吗??
  陆酒在他身边坐下,叹气道:“本来是闻不到的啊,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闻到了,是那种焚香味是吧?”
  白云非下巴掉地。
  还真闻到了?!
  陛下和皇后也一脸惊愕。
  他们带来的两名侍从就立在后头,不小心看到了陆酒脖子,两人张了张嘴,俱是憋红了脸。
  ……这位beta的后脖颈……全都是牙印……
  要是一个omega,不知道已经被标记多少遍了……
  太子殿下到底是做到了什么程度……他们不敢去想。
  陆酒知道这些人心里肯定都还在担忧着楼上那家伙,便把情况主动和他们说了一下。
  陛下的相貌和性格与上个世界的柏父很像,成熟英俊,沉默寡言,或许是这个世界所处的位置使然,要更不露声色一点。
  不过陆酒还是能感觉到,这位帝王在亲耳听到自己儿子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松了口气。
  皇后是一位女omega,与上个世界的柏母也很像,和蔼温柔。
  “阿欲的易感期一直都很麻烦,每次都要靠加倍的强效抑制剂才能压下去,医生说就算他有恋人了,易感期也不见得能完全离开抑制剂。”
  皇后叹息:“结果现在还搞出这么一个意外……酒酒,真的辛苦你了。”
  她和丈夫是在一天前才得知自家儿子出事的消息,是白云非实在瞒不下去了,也是那时候他们才知道陆酒的存在。
  最开始,他们既震惊又生气。
  震惊在于,沈欲什么时候有了心仪的人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而他的心仪之人竟然是一位beta。
  生气在于……白云非竟然就把陆酒这么一个beta送到了那种状态下的沈欲身边!
  陆酒会受伤的啊,白云非不知道吗?
  在他们抵达这艘星舰之后,白云非自是羞愧万分,过去那么冷傲的一个孩子变得头也抬不起来,那胡子拉碴眼眶血红的形象让他们说不出重话。
  而在知道陆酒真的让沈欲的情况有了好转之后,他们也就陷入了哑然。
  ……
  事实上,即使不过问医疗团队,他们也能猜到沈欲在受到意识攻击后爆发出来的易感期早已远远超过了普通人能处理的范畴。
  要去迎接这样一个沈欲,他的伴侣需要的不仅仅是爱,还有勇气和义无反顾。
  那位名叫陆酒的beta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他会不会被沈欲弄伤,甚至……
  皇后和陛下一时不敢想。
  他们甚至不敢想,一旦陆酒出了事,沈欲是否还有得救的可能。
  “别担心,他现在挺好的,”陆酒安慰着皇后,“就是受了点皮肉伤,等他醒了给他上一下药就行了。”
  沈欲自残出来的那几道伤疤确实让陆酒在意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沈欲不让他叫人送药物上来,陆酒后来看着这几道伤疤血迹自然凝结,淤肿好像也消退了一些,便暂时摁下了这件事,专心处理起沈欲的需求。
  也好在alpha体质强壮如牛,要是换成omega或者beta,那是绝对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的。
  “好,好,”皇后几乎有些哽咽,听完了这些话又问,“那你呢酒酒,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给你看一下?还是要吃一些什么?”
  皇后正问着,陆酒的全息屏忽然弹出来。
  【沈欲请求视频通话】
  所有人顿时消声,陆酒坐直身体。
  这么快就醒了?
  他接通电话,全息屏中跳转出画面。
  光线很暗,男人好像刚睡醒,躺在床上侧着身,黑发压得很乱。
  他的眼底带着一抹倦色,启唇时嗓音低哑。
  “在哪儿?”
  听到他的声音,陛下一动,皇后的眼眶有些泛红。
  陆酒放柔了语调:“在楼下,醒了睡不着就下来走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沈欲凝视着他,一瞬不瞬,气息悠长,“不累吗,上来再睡一会儿?”
  …………陆酒呛了两声,没好意思去看其他人。
  “只是楼上到楼下能累什么,”他小声说,“既然你醒了,那我让医生上去给你看看?看完就下来吧,你爸妈也在这里。”
  沈欲一顿,终于坐起身来。
  黑色额发垂落,他撑起身体,静了一下。
  平日里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这会儿大脑开机的速度似乎还有点慢。
  沈欲抬起头,眯眼道:“要检查身体也该是你检查才对,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我挺好的呀!”
  “在几楼?我先下来。”
  报了楼层数后,电话被挂断。
  陆酒和皇后陛下又聊了几句,听到身后电梯那儿传来开门声,一阵平稳的脚步声走向他们。
  陆酒刚回过头,一只手搭在他的椅背后头,男人俯下身来,亲吻他的脸颊。
  所有人,除了白云非和两名侍卫,全都有些愣神——
  尽管已经知道这两人是伴侣关系,但他们确实没见过沈欲对任何人做出过这么亲昵的举动,而且还这么自然而然。
  沈欲吻完便嗓音低柔地问:“真的没有不舒服?”
  “没、没有。”陆酒也有些发愣。
  他愣的是……刚刚视频里还颓里颓气的家伙,这会儿竟然收拾得这么干净,这么精神挺拔了!
  这几天时间里冒出来的胡渣被修理干净,黑发被梳理清爽。
  这个男人重新变得英俊稳重,要不是陆酒这会儿后颈还在隐隐作痛,他都要怀疑之前的七天是一场梦了。
  沈欲得到他的回答,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直起身看向自己父母,冷静地颔首打招呼:“爸,妈,你们来这么快。”
  “…………”皇后被噎到,憋了憋没憋住,“‘来这么快’?!”
  一声吼,立即让陛下缩起了脖子。
  “都七天了,你还想让白云非瞒我们到什么时候?!等你死了再告诉我们?!”
  侍从立刻上前安抚:“殿下别激动,太子殿下也是怕您担心。”
  陆酒嘴角一抽,扯了下沈欲的袖子,让他好好说话。
  沈欲攥住他的手,依旧维持着单臂搭在他椅背上,圈着他的姿势,面不改色地回答:“有酒酒在,我暂时死不了。”
  陆酒差点喷出来——让你好好说话你就是这么说的?!
  皇后一改之前担忧的模样,此刻看起来像是很想把茶杯里的水泼到自己这不要脸的儿子身上。
  太子殿下又轻飘飘问:“爸,白云非发过去的报告你已经收到了?”
  陛下也有点绷不住了,骂道:“这种时候你还跟我谈公务?!”
  沈欲轻哂:“我们能等,那边可等不了,再过几天它们可就要反应过来了,人不就白抓了?”
  陆酒头大起身:“我先走吧……”
  沈欲转过头来看他:“你跟我一起去见医生。”
  “对,酒酒你和他一起去做检查!”皇后气呼呼的,狠狠刮了自己亲儿子一眼,“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跟医生说,不要害羞!”
  陆酒张了张嘴。
  ……他们压根没做到最后一步,不存在令人害羞的地方受伤的问题……
  算了……还是让他们保留这美好的误会吧……毕竟解释这么详细对神经也是一种考验……
  *
  医疗团队在另一层,他们一起急吼吼转移到楼上。
  医生们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只知道白云非擅自将殿下的伴侣接来后,太子殿下的情况出现了好转,但对他能仅靠伴侣就渡过这次易感期依旧不抱希望。
  他们轮流值班,抱着医疗箱打瞌睡,做好了随时被叫上楼继续注射抑制剂的准备……没想到太子殿下就带着伴侣水灵灵地敲开了他们的门!
  他们立即打起精神,哗啦啦涌出来,将陆酒和沈欲两人请进房间,其余人则全部退到外面去等。
  全身检查需要一点时间,时间一分一秒走过,皇后多少还是表现出一丝焦虑。
  她怕沈欲的大脑会留下后遗症。
  看出她的担忧,其他人低声安慰她。
  半小时后,门被从里面打开,沈欲走出来。
  他将门合上。
  皇后上前问:“怎么样?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酒酒还没好?”
  “我让医生再给他细查一遍,”沈欲粗略回答完,道,“爸,妈,我有话和你们说,去远一点的地方谈吧。白云非,你们留在这里,等陆酒出来了先带他去楼下餐厅吃点东西。”
  白云非连忙点头:“知道了!”
  沈欲示意皇后和陛下跟他走。
  一家三口来到了同一层无人的角落,陛下皱眉道:“什么事要到这种地方来说,你的检查结果不好?”
  皇后脸色一紧。
  “我的检查结果很好,酒酒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沈欲转过身来,耐心地回答。
  他靠到了墙上,松散的姿态召显着他的身体还未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彻底恢复如初。
  “把你们叫来这里是想和你们说,我和他很快就会结婚。”
  陛下和皇后愣住。
  陛下顿了顿,道:“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我和你妈不会干涉。”
  “就是,这有什么好把我们拉到这里来说的,你觉得我们会拦?”皇后蹙眉,“我们可没这么迂腐,你们两人虽然生不了孩子,但继承的问题多的是解决方法。”
  她回过头去,更记挂此刻还在检查的陆酒。
  沈欲轻笑一声:“还是需要和你们商量一下的,毕竟我说的‘很快’是指一个月左右,我会和他登记结婚并且完成婚礼。”
  皇后差点呛出来,猛地回头:“这么快?!”
  还好离得够远,不然这嗓子扬高了的一声必然会吓到此刻还在房间里的陆酒。
  “为什么要这么快?”皇后不理解,“你和他先把证给领了,婚礼什么时候准备好什么时候办不就行了吗?你的婚礼又不是小事,准备起来哪有那么快!”
  “因为他怀孕了。”
  皇后:“就算怀孕了也没必要这么…………你说什么?”
  他们的儿子靠在墙上。
  他弯着唇角,脸上带着平和又安宁的笑意,重复一遍:“我说,酒酒怀孕了,已经两个半月。”
  “我们两个,能生孩子。”


第52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21
  皇后和陛下缓缓张开嘴,露出两脸的震惊。
  “……他不是beta?!”陛下以为自己的记忆错乱了。
  “是beta,但他的身体和普通的男性beta不一样,”沈欲的情绪始终很稳定,“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你们在来的路上应该已经知道了,就是那一次他怀上了。”
  他的父母好像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皇后甚至变得有些结巴:“可你们……你的易感期……你们刚刚……七天……”
  “没进去。”沈欲讲得直白。
  老母亲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与此同时,她也变得更为震惊。
  这两人没做到最后,就这样挺过了一轮易感期?!
  他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沈欲垂下眼,安静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兀自笑了一下。
  “……其实肚子再大一点举办婚礼也没什么,我的伴侣没人会议论,”他望向舷窗之外,特殊材质玻璃反射出来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就算生下来之后再办,也完全来得及。”
  媒体虽然会对他们为何在领证之后过了如此久才举办婚礼感到探究,但他们再怎么探究也不会影响到陆酒。
  他们不会被允许影响到陆酒。
  沈欲没有再说接下来的话,他的父母却已然明白。
  ——是他们这从来游离于情爱之外的儿子想要快点完成这场婚礼。
  他,才是想要的那一个。
  *
  陆酒躺在检查床上,医生站在一旁,正在第二遍为他检查腹部。
  陆酒回想起刚才。
  ……
  男人坐在对面那张床上,上衣半褪,医生为他的伤口上药。
  陆酒忍不住问:“你刚刚是不是担心你爸妈会……欺负我?”
  不然怎么这么快就下楼来,讲话还那样的。
  一副护着他的模样。
  男人低头配合着医生的动作,闻言笑道:“我爸妈不会欺负人,不过这场会面本来应该我带着你参加才对。”
  “……还不是因为你当时昏着!”
  沈欲抬起眸来看他,勾起唇,低声问:“见他们的时候害怕吗?”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见班主任还会瑟瑟发抖呢,”陆酒挑起眉梢,“当然不怕,而且你爸妈也没那么吓人,他们挺好的。”
  沈欲低低笑着,意有所指地说:“你们相处愉快就好。”
  陆酒心一跳,耳朵有些发烫。
  ……明明上辈子都是老夫老妻了,这一世也上来就“干柴烈火”,可不知道是不是七天来没日没夜的水乳交融催化了什么,他这会儿对这个男人的情绪好像变得更敏感、更柔软了。
  “好了,殿下。”医生收起施药工具退开去。
  沈欲穿好上衣,扣好衣扣,衣冠楚楚来到陆酒身旁,眉眼沉淀下来,看向机器上显示的腹部影像。
  他一只手搭在陆酒床头,另一只手探过去,握住了陆酒的手。
  B超医生的压力明显增大,他赶紧说:“宝宝挺好的,殿下和……殿下都请放心!现在还不到三个月,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看得更清楚了,包括宝宝的手指和脚趾……”
  “嗯,知道。”沈欲很自然地接话。
  语罢,他顿一下。
  陆酒扭头看向他,古怪地笑起来。
  医生也匆忙瞥过来一眼,眼神里头交杂着“原来您知道啊不愧是殿下”和“殿下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
  陆酒很贴心地告诉医生:“我们之前在别的医院已经检查过了。”
  “哦哦哦。”医生连忙应是。
  陆酒回头继续去看沈欲,稀奇古怪地笑了会儿,沈欲刮了下他的鼻子:“想说什么就说。”
  “那天都在那家医院了,还非要装模作样躲在另一个房间里不出来,”陆酒玩着这个男人的手指,语气揶揄,“我说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你就这么想不通?”
  “郑重对待你立下的约定不好么?我那时候很认真地在思考我的答案。”男人嗓音低沉。
  陆酒勾起唇,扫他一眼。
  也不知道这一眼是扫到了太子殿下哪个开关。
  太子殿下的眸色忽然暗下来:“你喜欢在什么地方举办婚礼?”
  陆酒:“?”话题是怎么突然拐到这个方向来的??
  正在做检查的医生也狠狠咳了起来。
  “很惊讶我会问出这个问题?”沈欲眉梢微挑,“酒酒,你怀孕了,我们又没有感情问题,成为夫妻不是理所应当?”
  陆酒嘴角一抽,还是觉得太子殿下脑回路有点别致。
  他想了想,提醒道:“……你确定我们没有‘感情问题’?”
  太子殿下歪头:“我们有什么感情问题?”
  “——报告!!”医生忽然起身,站定立正,字句铿锵,“我肚子突然有点痛,申请去一下厕所!!”
  “去。”沈欲没有回头,准许了。
  医生立即跑离现场!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陆酒抿了抿唇,道:“……你曾经疑惑的我身上的那些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你确定要和我结婚?”
  沈欲微挑起唇,一副“原来问的是这个”的表情。
  他从一旁拉过来一张椅子,在陆酒身旁坐下,双腿交叠,坐姿优雅而从容。
  “你既然打定主意不告诉我答案,那我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和你在一起?”
  陆酒动了动唇。
  其实……关于快穿局,系统还有任务,他有考虑过要不要和这个男人坦白。
  他相信这家伙的接受能力,不过真考虑到这一步,陆酒又十分怀疑快穿局的态度。
  他们固然可以屏蔽掉一些关键词语,让他和沈欲之间的对话变成完形填空,但如果沈欲猜到了完整的讯息呢?
  到了那个时候,快穿局会不会插手抹除这些讯息在这个世界中的存在……那到时候受到影响的会是他,还是沈欲?
  沈欲的视线从他欲言又止的脸上轻轻扫过,定在了他的双眼上。
  男人语气舒缓地说:
  “酒酒,我说过答案并不一定必须是一个明确的回答,它也可以是一个确定下来的想法。”
  “我想知道的无非是即使你不告诉我这些谜题的答案,我是否还是想得到你。”
  陆酒凝视着他。
  沈欲的唇角划开一抹弧度。
  “答案是,是的。”
  “即使我永远无法百分百地了解你,我还是想要你在我身边。即使我丧失意识,我唯一渴求的还是你。所以,这就是最终答案。”
  “我爱你,想要与你成为夫妻。”
  陆酒的喉结滚动着,心脏重重地撞击胸膛。
  这一瞬间,仿佛有神奇的热源滚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令他的灵魂也炙热起来。
  沈欲伸过手来,捏住他的手指,拨弄他的指尖。
  “你呢,还有其他什么想问的问题?”
  陆酒安静地凝视了这个男人好一会儿,启唇时,嗓音很轻。
  “……你了解的已经是百分百的我了。那些谜题……其实并不和我本身相关。”
  沈欲掀起眼帘望向他。
  陆酒抬起大拇指,覆上男人正玩着他的食指,顿了顿,说:
  “你看到的我,感受到的我,就是全部的我。”
  “沈欲,这个世界上其实不会有比你更了解我的人了。”
  在这偌大的三千世界里,这个男人是唯一与他这一叶浮萍纠缠在一起的风。
  他牵着他,吹动着他,让他得以在死水般的湖面上游动起来,打转起来,得以看到不一样的天,感受到不一样的世界。
  陆酒牵起唇角。
  “至于结婚……”他露出迟疑的神色。
  沈欲捏住他的手指不再动,眯起眼:“还有什么疑虑?”
  陆酒沉默。
  在这静到仿佛空气也逐渐停止了流动的僵硬气氛当中,他缓缓抬起眼,望向沈欲…………然后很真诚地问:
  “——能不能别让他们喊我太子妃??”
  沈欲愣住。
  “我认真的,”陆酒坐起身,语速快起来,“你可千万别让他们叫我太子妃,我会疯掉的,太受不了了这称呼!要是非得喊太子妃那我就没办法这么快跟你结婚了,我得好好冷静一段时间想办法接受一下……”
  沈欲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笑出声来。
  陆酒刹住嘴,扬高嗓音:“你笑什么,你是不是理解不了?你要是理解不了就自己来体验一下被喊太子妃是什么感觉!”
  “不,只是,”沈欲眼底含笑,“我以为会被拒绝。”
  陆酒满脑门问号。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欲曲起另一只手臂,抵住额头,戏谑地说,“总感觉曾经被你狠狠拒绝过求婚。”
  陆酒张了张嘴。
  他哪里……啊,等等,等等。
  …………上个世界那也不叫“狠狠拒绝”吧?!
  在这个家伙眼里,他的拒绝有这么狠??
  陆酒突然有些心虚。
  沈欲勾着唇角,心情显然非常好。
  “还好,这次不用再求婚第二次。”太子殿下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温柔地吻。
  这个吻中甚至带上了一丝神圣的味道。
  “酒酒,我会补给你一个更正式的求婚礼。”
  “……倒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陆酒嘀咕着,摸摸这个男人的脑袋,“倒是快点消除你的心理阴影吧,我可再也不会拒绝你了。”
  *
  确认他们都没事之后,陛下和皇后很快就离开了。
  走之前,他们又来看了陆酒一次。
  皇后颇为怜惜地握着陆酒的手,让他好好养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和沈欲说,要是可以,她其实希望陆酒能快点搬进皇宫里。
  “搬家”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陆酒毕竟还是一名学生。
  太子殿下替他挡了回去,轻飘飘地说:“那天不远了,爸妈,你们还是快回去吧。”
  陆酒七天没回基地,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白云非之前替他请了假,这会儿沈欲好了,他也是时候该回去销假了。
  结果刚和璨星的带队老师联系上,陆酒就得知因为第一场战役出现了重大异变,军部商量过后决定提前终止今年的实战训练。
  各大高校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各自的基地,璨星目前还留在3号基地就是在等陆酒回来。
  “你先归队吧,”沈欲说,“等回到璨星我再来找你。”
  “你也还要回璨星?”陆酒好奇地问。
  太子殿下听到这个问题发出一声轻哂,走过来,捏住他的下巴亲了下他的嘴,语气轻缓:“那难道,要和未婚妻分居?”
  “未婚夫,”陆酒更正,轻笑着道,“怎么这么粘人?”
  沈欲侧过脸,目光幽深,似笑非笑,陆酒立即举双手投降:“别,我马上就要走了,没工夫做!”
  他转身就逃。
  太子殿下看着他逃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起笑意,转身去干正事。
  ……
  陆酒回到基地,被经过一场战役热络起来的同学们围住好一番搓脑袋搭肩膀,问他去哪儿潇洒了。
  他当然没法说是陪太子殿下度易感期去了,只能干巴巴地含糊应对过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好行李,他们一起踏上了回程的路。
  路上,陆酒从大家口中得知,军部对林邈进行了通缉。
  林邈的两架机甲碎块和他这个人一起被空间通道全部吸了进去,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林邈与虫兽勾结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曾和5S人皮兽私下会面,知道虫兽一族的秘密,却没有告诉军方。
  不论是出于害怕还是什么原因,他的做法令帝国在这一场战役中损失惨重,想要洗清自己的罪果已经是不可能。
  要是早点自首,老老实实供认,再供出点他所知道的虫兽的秘密或计划,或许还能被从轻发落。
  ——但这当然只是理想下的情况。
  毕竟,林邈现在还有没有人身自由都是个问题。
  这个消息传回璨星,校方当然是震惊的。
  林邈竟然与虫兽勾结!
  他看起来那么老实,在人前从来都是光明磊落、朴实上进的形象,结果身上竟然藏了这么重大的一个秘密,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军方对璨星进行了调查,查出有人对林邈当初的入学成绩进行了篡改,将他的排名往上提了一位,也让他得以在当初机甲班空出一个名额的情况下顺利地进入了班级。
  这件事更令全校震惊。
  ——林邈当初进机甲班,竟然是人为操纵的!!
  他竟然是走后门进的机甲系!
  就连校长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奸细”被抓了出来,是教务处的一名老师,这人被军部带走了,走的时候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
  这一系列事情让整个学校沸腾了整整一周。
  当陆酒他们归来,这件事的热度已经平息下去。
  而学生们关注的重点则变成了陆酒——这个逆天级的存在。
  去年以双一成绩被录取,本该成为机甲系中唯一的一名beta,却意外撞到脑袋,变成了一个傻子。
  天才“陨落”固然令人可惜,然而傻子突然恢复成正常人更可谓是医学奇迹。
  他神奇归来,选择了人人瞧不起的武器班,入学后第一次实战课便组装出震惊全校的武器组合,仅靠一炮就轰死了变异3S兽,后来更是敢上机甲挑战皇太子,凌厉逼人的战斗风格令人印象深刻。
  学校给予他转回机甲班的机会,他拒绝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打算专心走武器设计师路线,还为他的选择感到可惜,他却又接受了实战训练的邀请,明摆着是打算所有方面一起发展。
  ——可一个人真的能这样全能吗?
  当有人不禁如此怀疑时,陆酒用实际表现给出了答案。
  他击杀了王兽。
  ——以一名还未正式被军部录用,仅仅是第一次上战场的实习兵的身份。
  ……
  陆酒回校,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校园上空遍布着校方和学生自发拉起的全息屏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实战训练队归校”“恭贺我校学生陆酒击杀王兽”“陆酒我的神啊啊啊啊啊”“我为陆神跪下唱臣服”……
  还有很多口号太过羞耻,不便展示。
  反正记者们的飞行摄像机已经在各式横幅间转悠很久,卡嚓卡嚓全部拍了下来。
  这天很忙碌。
  陆酒先是跟大家一起去大礼堂接受校方的表彰。
  再是接受记者采访。
  再是回宿舍放行李。
  最后是跟老师们一起去附近的酒店参加庆功宴……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陆酒洗完澡,躺到床上,浑身筋骨发疼,脑瓜子嗡嗡作响。
  ……简直比伺候易感期的沈欲还累!!
  【沈欲发来消息1则】
  陆酒点开消息。
  “到宿舍了吗?”
  他回复:“刚到,累死了!!”
  “听说有记者去了?”
  “是……我再也不想接受采访了,以后和你结婚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
  “[微笑]”
  “我不要!!你去对付他们!!”
  仿佛能想象出来那个男人在那头笑出来的模样。
  “好,我去应付,不过好歹和我一起留照,不然隔天全帝国都要以为我们夫夫不合了。”
  陆酒也笑出来。
  “那让他们以为去好了。还是说太子殿下很在意?”
  “嗯,在意。”
  “这么想让别人知道我们恩爱?”
  “嗯,特别想。”
  不要脸!
  陆酒在床上翻了个身,唇角翘得很高。
  沈欲说:“我后天下午到璨星,你后天的课是下午三点结束?”
  “是啊。”
  “好,那到时候见。今晚早点休息。”
  “好,晚安。”
  陆酒关掉全息屏,疲劳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
  他安然地进入了睡梦。
  *
  因为陆酒,璨星学院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关注。
  宣传报道铺天盖地,在无数赞美声中,突然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了出来。
  ……据说,璨星学院出现了一名怀孕omega。
  校园论坛内。
  “假的吧,我们学校还能出这种事?”
  “是真的,大半个月前战场医务系就知道这件事了,有人偷用了他们教学楼里的诊断仪,那个omega当时怀孕六周。”
  “卧槽,我们学院竟然也有人敢私底下这样那样还不做措施怀上的啊?”
  “那到现在是不是怀孕两个多月了啊?”
  “是啊。”
  “学校有查出来是谁吗?”
  “没呢,当时查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有没有再查下去了。”
  “再下去那个小O的肚子都要大了,瞒不下去的吧?”
  “是啊……”
  这些讨论内容被搬到了校外网络,坐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一天后。
  黑色飞车在空中行道慢慢向前滑行。
  白云非皱着眉头念出这些帖子里的回复,评价道:“来之不易的荣誉轻易就能被这种污点毁掉,所以这些学院还是该加强校风校纪。不管是这个omega还是和ta一起做出这种事的beta或者alpha,都该受到处罚。”
  沈欲坐在后排,正在查看加密屏上的消息,闻言掀起唇角。
  “殿下为什么笑?”
  “‘这种事’——你也二十岁了,说起成年人之间的事时听起来像是十二岁。”太子殿下戏谑道。
  白云非脸一红。
  他确实对那种事一直接受不能……尽管每次易感期都来得猛烈,但白云非从未想过要找伴侣,他宁愿自己动手解决一辈子。
  脸红尴尬之余,他又有些不服气地问:“那殿下不觉得这种事很荒唐吗?”
  沈欲回复完一条消息,滑动全息屏,语气漫不经心:“情之所至,想要深入接触很正常。如果想要整治风纪,比起那名omega,更应该处罚他的‘伴侣’。毕竟如果ta想要戴套,那名omega不可能揍到ta不敢戴。”
  白云非:“…………”
  话……糙,理不糙。
  他一边小幅度点头认同,一边继续浏览璨星内部论坛的帖子,看着看着……突然顿住。
  沈欲回复完消息,看时间已经到下午三点半,给陆酒打了一个电话,没打通。
  司机问:“殿下,我送你们到哪里?”
  “他们寝室楼下吧,”沈欲头也不抬,对白云非说,“云非你处理完这里的事可以先走。你们学校快要结业考试了吧,结束了再来找我也行。”
  白云非没有回答他。
  车内静得很诡异。
  沈欲抬起头,见副驾驶座上的人一直维持在看帖子的姿势一动不动,问:“你听到了吗?”
  “…………殿下,”白云非的声音虚弱如幽魂,“他们论坛里有人说,那个‘omega’是陆酒。”
  沈欲:“?”
  “那个怀孕的omega,不对,他现在不是omega了,”白云非咽着口水,简直不敢回头看沈欲的脸色,“璨星校方找到他了。”
  “…………”
  沈欲捋平了唇线的弧度。
  *
  此时此刻,璨星校长室。
  陆酒端端正正坐在黑色沙发上。
  他的面前是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班主任,拼命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的教务处主任,还有双手叉腰来回走的校长。
  校长猛地停下来,指向他:“你——”
  然后。
  “哎!!怎么会是你?!陆酒,你好好一个omega,装beta做什么呢?!”
  陆酒嘴角抽搐。
  校长,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了。


第53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22
  校长百思不得其解:“你还去参加了实战训练!你在友谊赛上还上了场!你当时都知道自己怀孕了,怎么还敢上去的,你身体没事?”
  陆酒干巴巴说:“我这不是好好在您面前嘛,校长。”
  他两条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极了。
  教务处主任又走过来,地中海上仅有的几片发丝随着气流拂动——去年陆酒被录取却没有按时入学,他既失望又生气,今年陆酒回来了,他虽然在其他老师面前还是气哼哼的,实际上一直偷偷摸摸关注着陆酒的一举一动——没想到,没想到啊!
  他气呼呼地问:“谁?”
  陆酒茫然地转头看他。
  “我是说你那个——你那个男朋友!!”教务处主任凶神恶煞地吼,“是男的吧?”
  陆酒:“…………是。”
  那就不是女alpha,是男alpha、男beta,或者甚至是男omega,其中之一!
  三位长辈对视一眼,彼此之间的视线噼里啪啦交换着信息。
  校长严肃地问:“也是我们学校的?”
  陆酒:“…………”
  是还是不是啊?某人不是璨星的学生但这会儿估摸已经到璨星了……
  教务处主任立马:“是,这反应肯定就是了!!”
  那崽子也是他们学校的!
  班主任沉下脸问:“他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几班的?”
  陆酒张了张嘴……哑然无语。
  “你还包庇他?!”教务处主任跳起来,“陆酒你清醒一点,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不知道你这时候怀孕对你的影响有多大吧?!他如果真心喜欢你,怎么会在亲密的时候连安全措施都不做?!”
  陆酒嘴角剧烈抽搐,还是想给某人解释一下:“我那时候清醒,但他不是很清醒……”
  教务处主任:“你那么会打架,狠狠揍醒他不行?!”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现在没空!”教务处主任吼道。
  “是我。”
  低磁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陆酒眼皮一跳,眼前划过一抹残影,校长已经飞过去开门。
  “殿下,您怎么突然来了!刚刚失礼了,我们正在教育一名学生,喏,就是这个陆酒,您认识的,当初友谊赛上您还和他过过几招……”
  沉稳的脚步声随着校长的絮絮叨叨进入办公室内。
  校长此刻头昏脑涨,也没想太多就唠叨了出来。
  “……哎,这孩子,明明是个omega,非要装成beta入学,然后也不知道和学校里哪个混账小子好上了,现在怀孕都两个多月了!”
  “现在另外那一个还没找着呢!您说如今这些小孩子,早熟,做事又这么不负责任,猴急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等到把另外那个找出来我真是要好好——算了,我直接找他父母,他父母知道这件事都要抽他一顿……”
  校长激情愤慨的声音如山体滑坡般迅速变调。
  三位老师同时看向太子殿下搭到陆酒肩膀上去的那只手,瞪直了眼。
  瞬间,整间办公室鸦雀无声。
  “来很久了?”太子殿下低下头温柔地问。
  “也才十五分钟,你来得还挺快。”陆酒依旧干巴巴的。
  “怕你被骂哭,‘罪魁祸首’总要来担一下责。”太子殿下轻笑。
  “说谁被骂哭呢?”陆酒扬起眉毛,“不过你确实该来,老师们刚好说要找你。”
  太子殿下抬起头,温文尔雅地颔首:“惊动老师们了,酒酒的孩子是我的。那天确实不太清醒,酒酒没有揍我是心疼我。”
  陆酒:“…………”什么东西?
  校长、教务处主任和班主任三人已经张大嘴巴,下巴掉地。
  他们看看沈欲,又看看陆酒,从这两人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恶作剧的神色。
  这一刻,用“天崩地裂”形容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为过。
  “……殿下,”校长急促呼吸着,虚弱地问,“你们……早就认识……?那友谊赛上你们是……?”
  “交流感情。”
  “……”校长,“那那天事后您通过我们把他叫去办公室里是……?”
  “他生我的气,不肯见我。”
  “…………那您最开始会来璨星是……?”
  “追妻。”
  太子殿下儒雅吐出的两个字把三位老师的神智轰得一干二净。
  校长趔趄往后退了一步,被班主任一把扶住。
  教务处主任晃了晃,神情有点恍惚。
  他们分别靠在办公桌和档案柜上,僵得仿佛是三座石雕,敲一敲就能碎了。
  陆酒心想,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这种技能树全部点亮的人,连厚颜无耻的能力都如此强悍。
  太子殿下还微笑道:“我和酒酒很快就会举行婚礼,到时候请柬会发到三位老师的邮箱里。酒酒的肚子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大起来,等这个学期结束我会让人先为他办理休学,等孩子生了修养好身体之后再恢复上课。”
  “这次的事麻烦老师们了,也感谢三位老师这么关心酒酒。”
  “——是真的感谢,不是阴阳怪气。”陆酒补充。
  三位老师已如风中摇晃的小草,坚强的脊梁仿佛随时能被一股更强的风压趴下去。
  “还有,酒酒不是omega,他确实是beta,”太子殿下温和提醒,“老师们别错改了档案。”
  更强的风它说来就来。
  “…………啊?”校长气若游丝,“他、他是beta……?那他是性别错了,他是……他是……女孩子?”
  陆酒嘴角一抽。
  这出格的设想似乎正中太子殿下古怪的xp。
  太子殿下低眸,饱含各种愉悦意味地望了陆酒一眼,笑眯起眼睛,抬起头,给了校长最后一记重磅炸弹。
  “不,他是男孩子,千真万确。”
  此刻,如果没有呆滞的班主任在身后扮演支撑墙,校长大概能直接坐到地上去。
  男孩子……beta……怀孕……太子……啊……他现在是不是还没睡醒?他在梦里吧?
  陆酒有些担忧地凑上前:“校长,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校长抹了把脸,“我冷静一下就好。那个,老张,把我抽屉里的救心丸给我拿过来!”
  陆酒:“…………”校长!!校长您可要挺住!!
  太子殿下打开全息屏:“我让私人医生来一趟。”
  校长:“不不不,不用麻烦殿下,我、我真的没事……”说着说着就抽起来。
  陆酒立刻扭头对沈欲大声道:“你别说话了!现在立马住嘴!”
  校长猛地一抽,眼睛翻白。
  “校长——”
  惨叫声回荡在行政楼的天际。
  *
  这一天,校长办公室里的惨状陆酒不忍再回忆。
  离开办公室时,他也用力抹了一把脸。
  他冷静一番,说:“不对劲。”
  “很不对劲!我那天去医务系教学楼的时候偷偷摸摸的,还谨慎地绕了很久,连你派来跟踪我的侍卫我都甩掉了——”
  沈欲瞟他一眼。
  “——当时那栋教学楼附近根本没人,不可能有人看到我啊!怎么会有人知道那个怀孕的‘omega’就是我呢?!”
  陆酒想着想着就原地打开校园论坛,找到爆出他身份的那个帖子。
  回帖人是287楼,没有昵称,就连ip码都是加密。
  这人只留下了言简意赅的六个字。
  “怀孕的是陆酒。”
  陆酒立马把屏幕挪给沈欲看:“你看,他说的是‘怀孕的’是我,他并没有说‘那个omega’是我。我感觉这个人好像只知道我怀孕了,但他其实并不能确定帖子主楼说的那个‘omega’就是我,他只是想爆出我怀孕了这件事!”
  “那他就不一定是在我去医务系教学楼的那天看到我,知道我怀孕这件事的!”
  可除此之外,他还在什么时候露出过破绽?
  知道他怀孕这件事的,除了沈欲、白云非他们,还能有谁?
  阿三哥?可经过那一晚,阿三哥已经不可能再有胆子来挑衅他了。
  那还能是——
  陆酒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光。
  沈欲有条不紊地说:“来的路上我已经让人定位过这个回帖人的位置,无法找到,被程序模糊了。但这个回帖人此刻一定还在这颗星球上。”
  璨星对校内论坛的适用星网范围做出了限制,非这颗星球上的人,无法浏览校内论坛,更不用说是回帖。
  陆酒目光炯炯地看向沈欲。
  太子殿下勾起唇,向他伸出手。
  “十五分钟前我下令封锁了这颗星球的进出港口。刚好,之前抓住的老鼠也到了用它的时候。想知道这场戏会怎么演吗?”
  *
  阴暗潮湿的地下洞穴里,石壁上凝结着水珠。
  水珠受到重力,沿着石壁缓缓下滑,与其他水珠凝结在一起,终于不堪重负,啪一下砸到地面上。
  黑暗中有一抹亮光,那是全息屏发出的光芒。
  一个人正在黑暗中滑动屏幕,急切又兴奋地刷新帖子,等待着论坛里其他人发上来新的事情进展。
  会被退学吗?
  会被退学的吧!
  璨星绝不会允许如此破坏校纪的学生留在校内,即使是成绩优异的学生也不行……!
  他的呼吸非常急促,瞳孔神经质般颤动。
  他也是看到这个帖子,才想起那一晚。
  那一晚,他躲在黑暗中,而陆酒从前方走来。
  当时,陆酒是从哪里来的?
  那地方的前面,地下交易点已经所剩不多,凭陆酒的能力唯一有可能消费的起的,只有一家地下诊所,而那家诊所的主人是一名曾经的妇科医生。
  陆酒看起来无病无痛,找妇科医生能看什么?
  而且他为什么不去找校医,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
  那一瞬间,犹如一道精光钻入脑海,他猛一激灵,豁然开朗。
  是不是真的,让校方去调查一下不就好了?
  他唯一要做的,就只是提一下陆酒的名字罢了。
  ——谁让陆酒要害他!
  对这个人,他如今已经恨到透顶!
  如果不是陆酒,他不会从半个月前回到学校的那一天起就胆战心惊,夜不能寐!
  如果不是陆酒,他不会这么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以至于中了王兽的幻觉圈套!
  如果不是陆酒,军部不会对他产生怀疑,而他也不会情急之下昏了头脑,想要逃跑!
  都是陆酒害他变成了通缉犯,有家不能回,只能跟一帮阴沟里的虫兽混在一起,躲在这根本不是人能呆的巢穴里!
  他想要撕碎陆酒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他没有的,陆酒也别想得到!
  在这带着极致恶意的兴奋激颤之中,有一道声音刺入了他的脑海,说着来自另一个种族的语言,重复喊了几遍他才听到、听懂。
  “……你在哪里?”
  他警觉起来。
  “叫我干什么?”
  “你的父亲来了。”
  “什么?”他愕然。
  “你的亲生父亲,一直在你背后为你保驾护航的那个人,”虫兽小首领的声音很漠然,“你不想见他吗?他知道你现在处境困难,想来见见你。”
  他猛地站起,心跳快了起来。
  “他在哪里?”
  虫兽报了一个位置,他收起全息屏,在地下曲折的通道中跑起来。
  ……他的亲生父亲!
  ……他那神秘的亲生父亲!
  一定是身份很重要的人物吧?会是帝国重臣吗?既然都有能力插手璨星的入学考试,那应该也有能力将他送回阳光底下吧?!
  他不会再责备这个男人生了他却将他送走,不会责备这个男人没有将他送给富裕的家庭,而是把他塞进了贫民窟,只要这个男人能救他于水火之中,他对他的恨可以一笔勾销……
  在剧烈的跑动中,他忘了关闭自己的意识海,因而听到了黑暗中那些虫兽的低声交谈。
  “……你们花了这么大力气把他救回来到底有什么用?从他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他是xxx的孩子,不能不管。”
  他心一跳。
  Xxx!这是他父亲的名字……?这个名字曾经频繁出现在政治新闻中,他的父亲果真是帝国重臣!!
  他几乎要飘起来。
  “可那个人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吧,他儿子的身份已经暴露,王室难道查不到他?”
  “不知道了。刚刚这颗星球的进出港口被封锁,环星球空域出现了大量的巡逻队伍,我总感觉不太对劲,我们得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只能靠xxx了!”
  ……
  他跑了很久很久,直到来到一处非常空旷的地下空间。
  这个地方的上面应该是一处偏僻的野外,洞顶有一个破口,一束阳光打下来,他看到了站在阳光下的那个中年男人,五十多岁模样,成熟儒雅,眉眼与他相似。
  六七只虫兽守在四周,漠然地看着他们父子俩。
  “爸爸……”他颤声道,“你终于来接我了……”
  他踉跄扑过去,扑到这个男人身上,哭着说:“快带我走,带我回地面上,我想回家,想做你名正言顺的儿子!璨星不要我了,你就把我塞到皇家学院去!你有这个权利的吧!”
  他哭诉半天,却听不到半句回应。
  只能感觉到他依偎着的这具身体慢慢抖动起来,越来越激烈。
  他止住哭泣,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悚然一惊。
  这个男人的表情扭曲极了。
  像是一台坏掉的玩具,各种机械零件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有的零件想让他微笑,有的零件想让他愤怒。
  这个中年男人就在这种似怒非怒,似笑非笑的狰狞表情中张开嘴,上下两排牙齿碰撞,里头挤出断断续续的嘶哑话语。
  “你……蠢货……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说……还暴露了你们的位置……”
  周围的虫兽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从这个男人忽然怪异起来的行为举止中察觉出了不对劲,纷纷警戒。
  这个男人抬起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掐住了林邈的喉咙。
  “废物……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废物……”
  “被救出来了还不安分……还发帖子……你就这么坐不住……”
  “爸、咳咳、爸爸你在干什么?!”林邈惊恐地抓住掐在他喉咙上的这双手,窒息地呛起来。
  他立刻在意识中求救起来:“他不对劲!他怎么了?!你们快过来!快救我!”
  地下甬道中,风阵阵扬起。
  那是数量庞大的虫兽飞速移动时掀起的气流。
  虫兽们的语气严肃起来。
  “xxx他怎么了?”
  “他不对劲,他的身体像是被操控了!”
  “他被植入了控制芯片?!”
  “他已经暴露身份了!!”
  顿时,意识海中大乱。
  “不对劲,地面上出现了军队!”
  “xxx是诱饵!”
  “该死,帝国知道我们在这颗星球上,封锁空域后逼得我们不得不见xxx,这是一套连环计,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颗星球上?!”
  “是林邈,我刚刺入了xxx的意识海,他说林邈发了什么东西到网上!”
  “这个贱人!”
  “快逃啊,军队来了!”
  “还有多少能源?赶紧开启空间通道!”
  “要是能开早就开了,还用的着等xxx来?!我们现在有的能源根本不足以开启一个稳定的空间通道,穿梭到一半它就会垮的!”
  “管不了这么多了!开!!”
  在恐慌与愤怒之中,林邈被掐得几乎快要晕厥。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他感受到大地剧烈震动起来,洞窟中有碎石掉落,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巨响——
  他们的巢穴,被轰炸了。
  *
  当天晚上,陆酒从沈欲那儿看到了这场中等规模行动的简讯。
  在坐标多少到多少的区域内,他们发现了庞大而结构错综复杂的地下洞窟,里头至少藏有上百头虫兽,而其中有十五只4S级兽,十只5S级兽死于轰炸之中——这个洞穴应该是虫兽的一处指令区。
  这场轰炸对虫兽一族而言算得上损失惨重。
  部分虫兽开启了空间通道,有三十到四十只顺利完成了转移。
  其中那位被沈欲盯了很久,在虫兽潮首场战役中被抓起来,此次被植入了控制芯片,当做诱饵被投放出去的某帝国叛臣当场被炸死——若不是控制芯片无法完全操控他的身体,他本来可以派上更大的用场。
  但所幸,他已经供出了足够多关于虫兽的秘密。
  林邈在现场留下了一根断臂,本体消失不见踪影,大概也是成功钻进了空间通道里。
  陆酒咋舌。
  沈欲轻描淡写下令的这场行动收获颇丰,但陆酒想不通的是虫兽一族怎么会选择在这颗星球上秘密安放指令区。
  “这颗星球存在感低,但位置特殊,是非常好的空间通道枢纽。”沈欲简单的一句话藏满了信息量。
  他收起全息屏,道:“这些事以后再和你说。这周末先和我回一趟中央星,婚礼的筹备工作已经开始了。”
  陆酒听到前半句话却有些怔忪:“这些事全和我说没关系吗?”
  沈欲顿了下,疑惑地问:“你以后不是想进军部?”
  “呃,是……”
  “那以后这些事你也会知道,”沈欲道,“我不会再反对你做任何事,不过也希望你的‘玄学’能够派上用场。”
  111好像抖了一下。
  小系统感受到了作为打工统的压力。
  “我们会成为夫妻,我在做什么,计划做什么,你也有权利知道。”
  陆酒注视着这个男人,扬起唇角:“感觉你好像成为了我的老师。”
  “老师好,我会向你好好学习的!”他又乖又狡黠地说。
  沈欲挑起眉梢,笑着看他。
  “去中央星的话,我需要做什么吗?”陆酒问。
  “把你自己带上就行。然后做好准备,接见想来见你的人。”
  ……
  周末。
  当飞车驶入中央星大气层,越过繁忙的空中行道,驶往前方那庄严而华美的皇宫城时——
  陆酒坐在沈欲的身边,迟钝地感受到了一丝丝压力。


第54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23
  沈欲在听属下汇报。
  飞车里很安静,他戴着耳机。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军制风上衣,衣扣在阳光下反射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长裤包裹的双腿在飞车宽敞的后座空间里优雅交叠。
  陆酒也不知道该把注意力放哪,观察了会儿前方那皇宫城——大得跟一座小城市一样——暗暗惊叹,沈欲就住在这种地方?比上个世界的柏家庄园夸张百倍……又想,以后他也得住在这个地方?……
  他还是将注意力放到了身旁这个男人的身上。
  无所适从时看看这个家伙,至少能舒舒服服地一饱眼福。
  沈欲注意到他的视线,唇角划开一抹弧度,伸过手来握住他。
  这双手一直交握到飞车在皇宫里着陆,两人下车,都没有松开。
  飞车外面,侍者分成两排站开,向他们低头恭敬行礼。
  沈欲的电话会议还没有结束,他今天有点忙碌。
  他一边和对面说话,一边改为揽住陆酒的腰,带他往前方那座宫殿里走。
  很快,皇后带着婚服设计师风风火火抵达,和陆酒热切地寒暄一番,推他进小房间里,让设计师给他量尺寸。
  量到一半,沈欲结束电话会议,推门而入。
  陆酒正张开双臂,听设计师的话转身。
  与沈欲对上目光,他下意识地抱怨了一句:“你终于来了。”
  沈欲走上前,双手插在裤兜里,笑着问:“很紧张?”
  陆酒站在台子上,此刻比沈欲还高出那么一截,沈欲仰着头,他低着头。
  “也不是紧张,你家太大了,侍从也好多,”陆酒嘟哝,“感觉像进了迪士尼公园。”
  这个世界里当然没有迪士尼公园。
  太子殿下挑挑眉,疑问地看他。
  陆酒摆烂:“我没法解释,你意会一下。”
  “让我这样意会,是不是太高看我的想象力了?”沈欲伸过手来,修长的手指夹住陆酒左边不知何时卷起来的衣领,顺着往下,将它捋平。
  “皇宫虽然大,但平时用得到的宫殿只有两三处。人也一样,侍从虽然多,但以后会长时间陪在你身边的只有两名。你会习惯的。”
  “等下午的事结束,我陪你走一圈。”
  陆酒好奇问:“下午还有什么事?你之前说有人想见我,都是谁啊?”
  “一些武器设计师,他们看过了你的新武器,想和你交流,”沈欲征询他的意见,“想见吗?”
  陆酒恍然大悟。
  原来是专业人士?
  这个可以。
  他兴致勃勃地说:“好啊,见!”
  量体花了一会儿时间,婚服设计师还向他们确认了一下礼服款式。
  结束后,他们就前往另一座宫殿——沈欲的寝宫。
  这是沈欲从小长大的地方,以后也会是他们住的地方。
  这座宫殿的风格很像沈欲这个人,简约又不失贵气,一层是大面积的廊柱结构,阳光横穿而过,宫殿四周是设计修剪得漂亮的绿植,将这座宫殿包得像是童话里的梦幻之地。
  沈欲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改动的地方,他可以按照他的喜好来。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了。”陆酒对住的地方从来没什么要求。
  他们走到二楼,陆酒在走廊中间停下,望向前方这片园林。
  “或许可以在那里面加一些桌椅?”陆酒摸摸下巴,“感觉天气好的时候坐在那里喝一杯下午茶。”
  沈欲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满目的绿色在阳光下充满生机。
  “你以前都没这个需求的吗?”陆酒瞟他。
  “没有,”太子殿下给出的回答古板无趣,“我和大臣们要聊什么都是在会议室里,我和他们又不需要谈情说爱。”
  陆酒差点被噎死。
  沈欲轻笑一声,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下巴,嫌不够,又侧过脸来亲了他一下。
  “加吧,”他勾唇道,“我也尝一尝下午茶。”
  ……
  一整个上午就在琐碎的事情中过去。
  和皇后一起用了一顿午餐,沈欲和陆酒回寝宫休息。
  ——怀孕进入第三个月后,陆酒就又开始有点犯困了。
  不过总比孕吐好,犯困的话,睡睡就好了。
  “你也睡吗?”陆酒躺下去的时候拼命打着哈欠,“你要是不想睡不用陪着我睡。”
  沈欲替他拉好被子:“我看会儿简报。”
  “嗯,”陆酒翻身面朝他,额头抵在他的大腿侧旁,“我就睡一个小时,到时间了记得叫醒我……”
  “好,”男人轻柔地抚着他的头发,“睡吧。”
  陆酒很快陷入了睡眠。
  梦中,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沈欲很轻地抚摸着他的肚子。
  视线也好像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不知道哪一刻,男人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陆酒便沉入了更深的睡眠。
  ……
  醒来时,是下午两点一刻。
  陆酒眨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沈欲在他身边睡着了。
  面朝他,单手搭在被子上,揽着他的姿势。
  两人面朝着面,陆酒一动不动地凝视这个男人。
  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在他们共同盖着的被子上留下一条光道。
  空气中的尘埃在金色的光芒里沉浮。
  很奇妙。
  陆酒突然发现,在这个男人的身边,他好像总是能轻易感受到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好像就算这样相互依偎着,无言到老,也不会觉得很无聊。
  他伸出手,轻轻捏起沈欲的一缕黑发,缠在指尖。
  男人闭着眼,眼睫很长,呼吸均匀。
  “几辈子都看不腻你。”陆酒喃喃。
  *
  午睡过后,陆酒独自在宫殿一楼沈欲平时常用的会议室满怀期待地迎来了十名武器设计大师。
  这十名设计师,据沈欲介绍,其中有六名来自军部,另外四名来自外界——当然也都是业内享誉盛名的大师,只是沈欲不全认识。
  他知道陆酒会喜欢跟专业人士交流,所以在这件事上没有管太多,只让下面的人筛选了一下资历。
  ——反正这些人进皇宫要经过重重检查,不会有一丁点威胁。
  陆酒一和这些人聊上,嘴就停不下来了。
  和专业人聊专业话就是爽!
  “这个是设计图纸,”他大方地把全息屏打开,把他画的图纸共享给这些人,“画得有点乱,红色线条是我最后确定下来的线路,你们看这条线就行。”
  设计师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
  “没错,和我设想的差不多!我看到那个武器形状和发射后的效果就觉得能源线路应该是这样走的!”
  “我也画过,不过殿下的关键线路段还是很不一样。”
  “就是这几截关键线路让整条线路走通了!不然这就是个死炮!”
  这些设计师的年龄不一。
  有七八十岁的老翁,也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此刻无不是震惊感叹,无法将眼睛从这张图纸上移开。
  其中有一个年轻的omega,他低头看了许久,抬起头来直视陆酒问:“殿下,您在设计的时候是不是参考了林大师的设计图?”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抬起头来。
  林大师是一位已故的重量级武器设计师,他一辈子都埋头在武器创新上面,留下了数百张设计图纸,虽然都是废稿,但也为后人留下了无数启发。
  此刻现场就有一名四十岁的武器设计师是林大师的徒弟,听到这名omega的话,他眸色微动。
  他也看出来了,陆酒的这张设计图纸确实有一点他师父的风格。
  “是,”陆酒点头,“最开始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大概的框架,从框架落实到笔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看了很多设计师公开在网上的图纸,林大师的框架很大地启发了我。”
  一位老翁点头道:“林大师的设计稿其实涵盖了很多种设计方向。”
  有人附和:“是,他的稿图就算是废稿也都是教科书级别的。”
  那名omega笑了笑:“确实,林大师的很多稿子都已经接近于完美了,要是他老人家能多得一段时间,这些稿子恐怕也早就完善了,我们可以早十多年时间见识到这些新武器,留在历史长河中的也会是他的名字。”
  会议室里登时静了一下。
  这话就有点不对劲了。
  好像在说陆酒抢了林大师的功劳一样。
  陆酒依旧笑着,云淡风轻:“是,如果能再给一些时间,他老人家当年必定能有所突破。”
  “他为我们拓展出了近百条道路,我们后人才得以站到前人的肩膀上去远眺。他们是巨人,而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努力将前辈的路走下去,将那些路走通,走成功,才不枉费他们一生的心血。”
  陆酒落落大方,那名omega抿了一下唇。
  一位老翁从桌前直起身,缓缓道:“小叶,你的话说得有点荒谬。我们现在研究的这些框架基础,有哪一个不是前人研究过的?前人研究的框架,又有哪一个不是本来就已经被提出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从历史的角度来讲,我们每一个都是后人,每一个也都是站在前人肩膀上的人!”
  “这些路本来就只有一代接一代地往下走,才能走得长远。前人不会希望后人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避讳而废弃这些路,后人走下的每一步也都有自己的心血和功劳,不抢任何人的。”
  “换句话来说,”老翁瞥了这名姓叶的omega一眼,“能接过接力棒将这些路走下去,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
  他们都是行业内的人,大半生都在潜心研发武器,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懂突破有多难。
  新的方向或许可以想出来,新的框架或许可以有灵感。
  然而要将一切落到实处,那最关键的一步,恰恰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做不到的。
  不然,何以陆酒的武器一经现世就掀起如此大的波澜?
  在这个时候说一些酸气冲天的话,打的到底是谁的脸?
  要是这么轻易就能做到,林大师不会耗费一生的时间卡在最后这一步。
  要是这么轻易就能做到,这个omega自己又怎么没做到?
  说到底,林大师自己生前都不是那么目光短浅狭隘的人,这个omega在给这位大师做什么代言?
  那名omega一颤,脸颊染上羞耻之色,他低下了头。
  他身旁一位长者面带愧色对陆酒说:“殿下,小叶是我徒弟,他天赋不错,就是平时有点心高气傲,我本来想着难得有机会能见到您,就带他来涨涨见识……我代他向您道歉!”
  “没关系,不用太紧张。”陆酒看了那omega一眼。
  林大师的徒弟这时候开了口:“小叶,有一点你搞错了,殿下的设计框架只是粗略看有师父的风格,细看其实完全不同。细节的地方殿下做了很大的改变,那些地方恰恰是这件武器行得通的原因。而这种线路设计风格,我之前从没见过。”
  他叹气:“殿下,师父要是还在世,一定会很想和您认识的。”
  ……
  这场交流进行了两个多小时。
  后来,那名omega没有再说过话,但陆酒能感觉到对方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隐晦目光。
  陆酒有点纳闷。
  这omega之前认识他吗?不然为什么态度这么奇怪?
  四点半,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陆酒喊。
  门被推开,沈欲和两名侍卫站在外头。
  武器设计师们立即起身朝沈欲行礼:“殿下。”
  沈欲向他们颔首。
  “我让人准备了晚餐,各位用完餐再走吧。”语罢,他向陆酒伸出手。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陆酒收起全息屏,“各位老师要是以后还要找我,可以联系……呃。”
  他们好像还没交换彼此的联系方式!
  沈欲替他把话说完:“联系皇宫接待处即可。”
  大家立马应是。
  陆酒朝他们挥挥手,走过去牵住沈欲的手。
  也在这一刻,他顿了一下,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非常凑巧的,他捕捉到了那位omega投向沈欲的视线。
  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怅惘与崇慕。
  陆酒挑起眉梢。
  哦……原来是这样?
  *
  四点半,这座沐浴在秋色中的皇宫迎来了夕阳。
  沈欲带他去皇后和陛下的宫殿用餐。
  这顿饭吃的亲切无拘束,皇后可算是找着机会把白天没时间问的问题全都给问了。
  最近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学业累不累,沈欲有没有欺负你……
  最后那个问题令太子殿下抬起头来,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用完餐,夜幕已经降临。
  没有在这边留太久,沈欲牵陆酒起身回殿。
  皇宫园林里,一盏盏小夜灯亮起。
  这些小夜灯全是花朵的形状,散发着莹莹白色光芒,非常有情调。
  秋季的夜晚有些凉,沈欲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陆酒的肩上,两人牵着手慢慢走。
  “今天和那些武器设计师聊得怎么样?”沈欲问。
  “很爽,”陆酒颇有兴致地说,“他们从业这么多年,懂得可比我多多了,跟他们聊天我学到很多。要不你还是让人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们吧,要是每次见面都得通过皇宫那多麻烦。”
  “每个人都给?”沈欲问。
  陆酒卡了一下壳:“呃。”
  “和谁聊得不愉快?”太子殿下明摆着是套话来的。
  陆酒瞪他。
  沈欲挑唇道:“你下午离开那里之后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原来早就看出来了,却不说,就偷偷观察他?
  陆酒哼了一声。
  好奇是吧?
  他斜睨着沈欲,怪声怪气:“倒也谈不上‘不愉快’,就是突然发现你这个人有点招蜂引蝶。”
  太子殿下一脸疑惑。
  和他有关系?
  “今天来的人里有一个omega,姓叶,”陆酒瓮声瓮气,“你认识吗?”
  沈欲认真回忆一番,摇摇头:“那里面我只认识军部的那六个人,还有赵老和林大师的徒弟。”
  赵老就是那名七十岁老翁。
  这么看来,就刚好是那位姓叶的omega和他的师父,沈欲不认识?
  陆酒一脸怀疑:“一次都没见过?”
  那那个小O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就算见过也不记得了。”太子殿下的回答很诚实。
  他品了品陆酒这会儿瞧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模样,眼底划过一抹兴味。
  “酒酒,你是在……吃醋?”
  陆酒立即停下来,双手叉腰。
  “人家看你的眼神都那么直勾勾了,我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我和你还结什么婚?!”
  太子殿下微张开嘴,一副有点被这句话愉悦到的模样。
  陆酒都快气笑了。
  “你还觉得挺有意思?”
  “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可爱。”沈欲伸过手来,捧住他的脸。
  陆酒的脸颊肉被这货给挤了出来。
  他瞪直眼睛扯这家伙的手:“别捏我!”
  太子殿下却毫不松手,大拇指轻抚着他的脸颊,低笑道:“酒酒,我接受过这么多次采访,在公开场合无数次露面,我要怎么知道有哪些人认识我,用什么眼神看我?”
  他微眯起眼:“就像你,你在各种舞台上大放光彩的时候,台下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那些眼睛是什么样的眼神,你又怎么知道?”
  陆酒猛地止住挣扎。
  …………这叫什么!这叫倒打一耙!
  “我们现在是在说我的事吗?”他试图拉回话题。
  “是在说你吃醋的事。”
  沈欲低下头来,鼻尖近得与他只差一点就能碰着。
  太子殿下的唇角带上了一抹戏谑的弧度,嗓音变得低而轻,若有似无的诱惑。
  “或者说,是在说我们两个互相吃醋的事。”
  陆酒止住了话。
  他瞪着这个男人,双唇抿紧。
  ……狡猾的话术!怎么就和他们两个人有关了!
  夜色下,簇拥绽放的花朵前,太子殿下侧过脸,鼻尖相错,鼻息逐渐与他纠缠。
  那唇一开一合说话时,几乎能抿上陆酒的唇。
  “姓叶,omega,以后不会再让他进入皇宫。”太子殿下呢喃。
  “……倒也不用做这么绝。”陆酒的眸色氤氲起来,嗓音变得有些喑哑。
  专业人才稀有珍贵,那位姓叶的omega就算以后不来见他,也有可能需要进出皇宫。
  太子殿下一顿。
  “酒酒,你的心意真的很难猜。”
  “…………”
  “那就,”太子殿下轻笑,“以后我离他远点。”
  陆酒笑出来。
  太子殿下扮演起良家妇男的样子,着实有点可爱。
  不远处,夜色中忽然有一抹人影出现。
  看起来像是饭后迷了路的omega闯入视野之中,陆酒一怔,刚要说话。
  男人吻住了他。
  那omega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陆酒有些迟疑地摁住沈欲的肩膀。
  太子殿下却并不在意。
  也懒得去管。
  他上前一步,吻得更深,将陆酒压入了花丛之中。


第55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24
  花瓣翻飞,芬香四溢。
  陆酒连忙勾住沈欲的脖子,与此同时,男人一根结实的手臂伸过来,环住他的腰,让他不至于就这样跌进花丛里。
  侧面视野被遮挡,陆酒看不见那个姓叶的小omega了,只听到一阵远去的脚步声,急促而凌乱,透着一丝伤心和恍惚。
  唇齿相缠的缝隙间,陆酒问:“……故意的?”
  太子殿下的舌尖滑过他的上颚,语气漫不经心:“想吻你还分故不故意?”
  陆酒:“…………”
  算了,管他呢!
  他闭上眼,投入进这个香甜的吻里。
  ……
  等回到寝殿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侍从们说十位武器设计师都已经走了,至于那位omega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走的,无人知晓。
  忙碌一个白天,晚上他们早早休息下。
  第二天,又接见了婚礼策划师,商量婚礼当天的流程……
  结婚确实很麻烦。
  要不是陆酒上个世界结过婚,对这种事的麻烦程度有心理预期,不好说他这会儿会不会被吓到当场悔太子殿下的婚。
  傍晚,他们踏上了回程的旅途。
  飞车从宇宙中穿梭而过,进入二等星大气层,汇入空中航道之后,径直往贫民区的方向驶去——
  没错,他们并不打算直接回璨星,而是要先去另一个地方。
  陆酒从小长大的那家孤儿院。
  *
  飞车下方的景色从繁荣逐渐变得冷清、破败。
  当远处那家灰扑扑的孤儿院映入视野,陆酒说:“其实我觉得院长应该不会来参加婚礼。”
  昨天,沈欲问他有没有想要邀请来参加婚礼的人,陆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孤儿院院长。
  然而等真的到这里了,兴奋的心又冷却下来。
  他感觉到沈欲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他叹息:“院长不太喜欢那种特别热闹的场合。”
  诚然,孤儿院里孩子多,也热闹,但这种热闹和那种人群拥挤,奢华喧闹的热闹不同。
  院长在贫民区生活了一辈子,去闹市区时都不太自在。
  沈欲说:“那就告诉她你要结婚的消息,让她知道她养大的孩子找到伴侣了。”
  “嗯!”陆酒重重点头,又精神起来。
  飞车在孤儿院铁栏门外降落。
  院里正在玩闹的孩子们好奇地放下手中的玩具,纷纷跑过来围观。
  一名保安匆匆从传达室里出来,那是陆酒五岁时来院里的大哥,当年三十岁不到的小伙,如今已成壮年。
  陆酒降下车窗,保安大哥见到他便一脸惊喜,连忙将大门打开。
  飞车驶入院内,陆酒回头对沈欲说:“要不你就在这里等着?”
  “为什么?”沈欲不动声色地问。
  陆酒下意识道:“你要是也进去,那阵仗也太大了吧?”
  沈欲歪歪脑袋:“你们院长有高血压吗?”
  “?”陆酒,“那倒没有。”
  院长身体好得很嘞。
  “那阵仗大了会如何?”
  “?”
  “这里也没有记者,”太子殿下的视线轻飘飘往车外扫过,“就算有也不过是产出一则‘太子婚前随伴侣回家’的常规新闻,会怎样吗?”
  陆酒品出来了,这家伙以为他不想带他见家长。
  天地可鉴,他明明是怕这家伙不喜欢被小孩围观!
  他改口:“行,那你跟我一起进去,你不怕被孩子们围观就行。”
  太子殿下施施然推门下车。
  果不出陆酒所料,围在车前的孩子们仰起头,好奇地打量这位大哥哥,突然,一个孩子张开嘴,嘴巴里头正含着的糖果掉下来。
  “好、好像太子啊!”
  “真的好像!”
  “好帅!”
  “不是好像,好像真的是太子!!”
  孩子们开始胡言乱语了。
  在激动的呼喊声中,保安大哥也看清了沈欲的脸,被吓得一激灵,偷偷扯陆酒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酒酒,这、这位是……”
  “是太子沈欲。”陆酒朝沈欲招手。
  太子殿下在孩子们的簇拥下又施施然走过来。
  如此“召之即来”,保安大哥彻底看呆了。
  “张大哥,院长还在原来那个办公室里吗?”陆酒问。
  “在、在!”
  “那我们去见见她。”
  ……
  院长已年过六十。
  她从来都是素面朝天,一张素净的脸上有着岁月留下的痕迹,饶是如此,旁人依旧很难看出她的真实年龄。
  她笑起来时会让人觉得她才只有四十多岁,那种精气神感染着孤儿院里的每一个人,将这冷清的地方也带动得生机勃勃。
  见到陆酒,院长摘下眼镜,激动地起身走上前来。
  见到太子,院长睁圆眼睛,震惊又茫然。
  等陆酒告诉她来意,院长捂住嘴,在难以置信中红了眼眶。
  她赶紧让陆酒和沈欲坐下,亲自给他们沏茶,一边忙一边问:怎么认识的?真的要结婚了?什么时候?酒酒你在璨星读得怎么样了?
  ……
  他们在院长的办公室坐到了晚上九点。
  大部分时候都是陆酒和院长在聊,沈欲只安静地喝茶,但是在院长拘谨又好奇地问到他时,他总会放下茶杯,礼貌又妥帖地回答。
  和陆酒猜的一样,院长最后说:“你们的婚礼我就不去了。”
  院长一脸腼腆:“你们结婚,去的人肯定多,记者也多,我到那种地方不自在的。不过你们办婚礼前我会把新婚礼物给你们。”
  “不用!”陆酒连忙道。
  “要的!”院长说,“我只是不去你们结婚的现场,又不是不参与这个过程。酒酒,你是我的孩子,结婚这种大事,作为母亲肯定要给孩子祝福的。”
  陆酒一愣。
  几乎是一瞬间,一股酸意冲上鼻尖。
  院长感叹:“也是我钱挣得不够多,不然指定要给你们俩一人包一个大红包……嗯,不过,仪式感还是可以有的哈,等等,我看看我这里红包还有没有新的……”
  院长翻箱倒柜起来。
  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模样,倒是真的有些高兴上头了。
  陆酒哭笑不得:“院长,真的不用!……而且你这里的红包只有新年红包吧?”
  “哎我记得去年超市打折的时候我买过一叠写着囍字的红包啊,我放哪儿了,酒酒你快来帮我找找。”
  “肯定又是塞进最底下那个抽屉里了吧……”
  陆酒起身,走到办公桌后头,蹲下身和院长一起找。
  沈欲优雅地喝着茶,看着这两人冒出在办公桌后的头顶。
  这两个头顶并在一块儿,一动一动的。
  一会儿,右边那个脑袋挪动一下,灯光照出了她丝丝缕缕的白发,令这两个脑袋看起来像是母亲与孩子。
  一会儿,那脑袋又是一动,白发在光线下消失了,两个满头乌发的脑袋看起来变得更像是朋友与朋友。
  最后,陆酒和沈欲各自收到了一封包着131.4的红包——有零有整。
  院长本来想包两个1314的,被陆酒说“院长您这个月不吃肉啦?!”,才悻悻地提上了一位小数点。
  “……明年我一定要赚大钱!”院长握拳发誓。
  “行,要是明年您全年都能吃上肉了,我指定来收1314剩下的那部分。”陆酒对他们院长从来都是鼓励式支持。
  踏出办公楼时已经是九点半。
  陆酒没有让院长送太远。
  院长停在大楼门前,朝他们挥手。
  孩子们和保安大哥也停在了那儿,最大的那帮孩子都认识陆酒,他们一边用力挥手一边喊“酒哥以后还要来看我们的啊”。
  陆酒笑着,朝他们挥手表示知道了。
  “注册登记结婚后,你的名下会有一个皇室专用账户。”
  沈欲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里面每年会打进一笔个人专用金,你可以用这笔钱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比如慈善。”
  陆酒一怔,回头看沈欲。
  还有这种好事?
  他对钱本身倒不感兴趣,但如果可以给他一笔钱让他规划,他倒是可以用这笔钱帮到很多人。
  不过——
  陆酒说:“可能是我太天真了,就不能直接从社会层面消除掉这种程度的贫穷吗?我知道要完全达成社会上每个人财富均等是不可能的事,但现在的贫民区真的太夸张了。”
  这种程度的贫穷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历史和社会原因,陆酒没有学过这方面的知识,所以很难去全面分析。
  但当他劝院长别包那么大的红包时,他是真的很疑惑,为什么到了星际时代,还会有这种程度的贫穷落在这样的好人身上。
  ——他当然知道,一个人的财富多少与他的人品无关,有时候甚至是负相关。
  只是在某些时刻,人真的会忍不住想问出这样的问题。
  沈欲的回答简单干脆地超出陆酒的预料。
  “当然有可能。”
  陆酒立马盯住他的双眼,催他再多讲讲。
  沈欲替他打开车门。
  “现在这种社会结构的形成有复杂的历史原因。”
  陆酒赶紧坐进去。
  沈欲进来后关门,司机启动车子,飞车静音腾空。
  “不管是父亲还是爷爷,过去还是现在,他们都在努力解决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只是过深的伤口,愈合需要的时间也会更长。”
  沈欲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平静而舒缓。
  “而且并不是每一任帝王接过权柄时,都会继承上一任的遗志。在解决一些问题时,历史的路线也会变得曲折复杂。”
  陆酒心中微动。
  伤口在漫长的愈合过程中不时被添上一刀,创口便会更深,更大,更难愈合。
  这倒是不难理解。
  “你有信心在你的有生之年改变这样的情况?”陆酒问。
  沈欲的唇角划开一抹笑。
  他把问题抛了回来。
  “你认为呢?”
  陆酒注视着这个男人含笑的双眼。
  他很认真地想了,然后很认真地点头:“我觉得你可以。”
  他不会理所当然地去这么认为——然而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个男人也确实都近乎无所不能。
  陆酒从来没说过,但他内心对这个男人其实非常崇慕。
  也在这一刻,窗外忽然传来“砰”的响声。
  车窗还未升起,陆酒听到下方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在喊:“是烟花!”
  陆酒的视线下意识越过沈欲,投向车窗外的夜空。
  烟火在夜色中绽放,璀璨绚丽。
  车后座与驾驶座之间的挡板自动升起。
  陆酒对着烟花看愣住了,听到挡板的动静,又茫然地回过头,不明白忽然这样是干嘛。
  “我说过会补给你一个正式的求婚礼。”
  男人的手上不知何时躺着一个黑色小绒盒。
  盒盖是打开的状态,里面有一枚银戒。
  陆酒震惊了。
  他又看了眼那还在砰砰绽放的烟花——这是沈欲安排的?
  “我想你不会喜欢被人围观,我也不喜欢,所以这场求婚还是安排在了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沈欲拿出那枚银戒,嗓音低沉温柔。
  陆酒的心砰砰跳起来,声音比烟花炸开时还大。
  “喜欢这样吗?”男人抬起眼来,笑看他一眼。
  烟火染亮了贫民区清冷的夜色。
  路上的行人停下驻足,家家户户探出头来。
  孩子们指着夜空,惊喜的喊声温热了深秋的寒夜。
  陆酒喉结滚动。
  “……你竟然搞这么浪漫……”
  “我还以为会被你嫌土。”太子殿下自我贬损起来也毫不逊色。
  “是很土……但土有时候也是经典……经典就是因为人们喜欢!”陆酒的语气逐渐从震惊变得轻快,“你今天好浪漫啊,太子殿下!”
  沈欲低笑出声,肩膀微颤。
  他好整以暇地望向陆酒,问:“那,愿意和我成为伴侣吗?”
  “愿意!”陆酒伸出手去,大大方方。
  这一夜,在烟火璀璨的光芒照耀下,沈欲为他戴上银戒。
  他们亲吻相拥,十指交握。
  *
  这之后的一个月过得非常快。
  周一到周五,陆酒在学校上课,沈欲有时会来他的寝室里休息,有的时候会连着几天不见踪影。
  ——从那位叛臣手里拿到虫兽一族的秘密之后,沈欲明显开始了一些计划。他有很多事要做。
  周末,沈欲会来接他,一起回中央星,婚礼相关的琐碎事务都需要他们亲自去确认。
  陆酒的肚子开始鼓起来了。
  沈欲将两名随身侍卫塞给了他。
  陆酒不喜欢被人随身跟着,沈欲就让他们跟远一点,但务必保证陆酒的安全。
  在婚礼到来前,发生了四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学生们的大事——秋假来了!
  陆酒不用为了婚礼特意向学校提出休假申请,他直接就能走人。
  第二件事,他和沈欲正式领证了!
  领证当天,他们走的是相关部门的秘密通道,为的就是不让消息提前泄露,打乱他们婚礼相关的计划。
  第三件事,帝国军队找到了虫兽一族的神秘空间通道的一部分,爆破后进行了突袭,对虫兽一族造成又一次重创!
  战后,军部研究战场,得出结论:他们此次炸掉的空间通道恐怕占据了虫兽一族近一半的空间网络。
  空间通道是多年来虫兽一族得以时不时突袭人类的媒介,军部炸掉一半也就意味着削减了虫兽大半的力量,要重新建设空间通道又谈何容易?
  人类不会给它们喘息的机会。
  帝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乘胜追击,彻底灭掉虫兽侵略人类的可能。
  而最后一件大事,当然就是皇室官宣了皇太子的婚礼。
  他将与他的beta恋人在一周后成婚。
  这个消息震惊了全帝国。
  ——皇太子是什么时候谈恋爱的?怎么都没狗仔爆料?!
  而且沈欲作为顶级alpha,竟然选择了一个beta做伴侣?!
  而且,竟然还是男beta?!!
  *
  婚礼当天,皇宫。
  这天从早上起就很繁忙。
  一大早起来,陆酒还打着哈欠就被推去换衣服做造型。
  流程是:早上见媒体,开发布会,下午在皇宫内招待宾客,晚上设酒宴。
  衣服有好几套,上午一套下午一套晚上一套……
  陆酒做完造型,瞌睡也醒了。
  他看到沈欲衣冠楚楚走过来,这个男人一身白色西装,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陆酒忍不住夸了句:“好帅。”
  沈欲脚步一顿,勾起唇,走过来挑起他的下巴,当着众人的面弯腰亲了他一下:“你今天也特别漂亮。”
  他们握着手出现在媒体面前。
  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对着他们照。
  陆酒本来以为自己会有点紧张,毕竟他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欲在他旁边太镇定了,他最后好像也没多紧张,脑袋里想的反而是:皇室官宣沈欲婚礼的那天没提到他的名字,这会儿他出现在电视上,学校里那帮人大概会把早饭给喷出来。
  想着想着,陆酒就乐了。
  沈欲扭头看他,一副“你又在想什么”的好笑模样。
  这一幕被无数摄像机拍下来,成为了后来整整三个月刷屏各大社交媒体的经典照片。
  开完新闻发布会,他们轰轰烈烈回到皇宫。
  宾客都到了。
  宾客大部分是皇室的人,陆酒这边最后只来了校长、教务处主任和班主任三人。
  陆酒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后来想想,他认识的大多都是普通人,普通人也不见得人人都向往奢华靡丽的上流圈,有时候更喜欢在自己的小家里安逸地待着。
  所以,他后来就也不费劲去邀人了。
  不过这就显得校长他们三个有点楚楚可怜,凄风苦雨。
  “其实校长你们不想来也可以不来的。”陆酒拿着果汁和他们聊天。
  “不,我们要来!”校长咬牙挺直身板,眼神坚毅,“这种大场面,你身后必须有娘家人在!”
  陆酒快笑死了。
  沈欲是什么大魔王吗,校长他们这么怕他被欺负?
  说曹操曹操就到。
  沈欲过来牵走他,带他去认人。
  他们穿行在人群间,无数目光似有似无落在他们身上。
  沈欲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他说:“大部分人你不用记住,只有接下来这些人,尽量记住他们的脸。”
  基本是与沈欲有血脉关系的人。
  他的叔叔、舅舅、姨妈、舅母……
  有的人目光和蔼,有的人眼神打探。
  皇室里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果然复杂。
  陆酒认识了白云非和白云哲的母亲,也就是沈欲的表姐。
  这位姐姐眉眼和沈欲有点相似,有一股英气美,对陆酒很和善。
  从白云哲口中知道陆酒对武器感兴趣,这位伟大的姐姐送给了陆酒一份伟大的见面礼——一个包含着百万价值的武器材料的空间匣。
  接过这件礼物时,陆酒是用双手捧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太子殿下拧起眉头,有些疑惑:“当初我送你那枚空间匣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大反应?”
  陆酒的回答很无情:“因为你在追我。”
  追求者和伟大的姐姐能一样吗。
  太子殿下挑起眉梢,似笑非笑:“行。”
  等这位姐姐和白云哲白云非走远了,陆酒注意到这位姐姐的丈夫。
  这个男人和他们母子三人有点距离,倒不是冷漠,相反,这个男人很温柔,只是相处时的感觉不像是一家人。
  陆酒把内心的疑惑问出来。
  沈欲说:“因为他不是白云非和白云哲的亲父。表姐离过婚。”
  陆酒惊讶。
  他突然想起,沈欲曾经说过,他这位表姐是那种“只要确定是自己碰不了的东西,过几天就会忘了”的人。
  沈欲睨他一眼,似乎是在笑他八卦。
  “是,她和前夫之间有一段故事,你要是感兴趣以后可以去问她,她不会介意。”
  陆酒还认识了沈清,也就是沈欲的堂弟——最开始他和沈欲相遇的那座庄园的拥有者。
  沈清的画风和皇室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笑嘻嘻的,见到陆酒就问:“我该喊你嫂嫂还是哥哥?”
  陆酒嘴角一抽:“哥哥吧。”
  “那就哥哥,嘻嘻嘻,”沈清压低声音,“听说叶新已经来见过你了?”
  陆酒心中微动。
  叶新就是之前那个武器设计师omega。
  他以为沈清要说什么,结果这货立马大笑一声!
  “我堂哥从小就有很多人暗恋他,不过他清心寡欲到姨母曾经差点就要找医生来给他看男科了,嘻嘻嘻,所以酒哥哥不用担心哦。”
  陆酒有点不适了。
  “等等,你还是别叫我哥哥了。”
  “那我叫你什么?”沈清一脸疑惑。
  “…………还是嫂嫂吧。”
  沈欲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在沈清“狗胆包天”说出往事时轻飘飘扫过去一眼,听到陆酒这话,又兴味地看向他。
  下一秒,沈清立马喊:“嫂嫂好!”
  …………陆酒有点难调理了!
  “听说嫂嫂你怀孕了,”沈清嬉皮笑脸塞给他一瓶东西,“送你们一件新婚礼物,这甁香水孕妇孕夫也能用哦!”
  语罢就飘走了。
  陆酒张着嘴,手中握着一瓶莫名其妙得来的香水,扭头问沈欲:“他平时就是这样的?”
  “是。”
  沈欲正在低眸打量陆酒手里那瓶东西。
  “话说你最开始被诱发易感期不就是在他的庄园里吗?”陆酒顿了顿,低声问,“他……没问题?”
  毕竟,那个特殊的omega也不似偶然出现在那里的。
  “他没有问题,”沈欲道,“那个omega是别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塞进去的。”
  陆酒一怔,试探着问:“……是已经被炸死的那个大臣?”
  “是,”沈欲话锋一转,“不过他送的东西别乱用。”
  陆酒:“?为什么?”
  “他不会送正常东西。”
  “……会有毒吗??”
  沈欲闻言一脸戏谑:“这里谁有这个胆子?”
  “那你说他不会送正常东西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太子殿下轻笑,“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陆酒:“…………”
  他陷入沉思。
  好奇心害死猫,但重来八百遍猫还是会好奇。
  他拔开盖子,对着空气喷了一下。
  要是真出什么事,这里有这么多人在场,看沈清往哪里逃!
  沈欲和他大眼对小眼。
  大概也猜到他会不信邪了,太子殿下一副事不关己看戏的模样。
  男人甚至单手环胸,另一只手举杯,喝了一口酒,狭长的双目里裹着一丝玩味。
  陆酒嗅了嗅,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草莓味,好香甜。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殊了啊?
  陆酒于是斜了沈欲一眼:“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哦?”
  人家送的明明就是正常香水。
  沈欲依旧是那副等看戏的模样:“你再等三秒。”
  就这么笃定沈清不会送正常玩意儿?
  陆酒狐疑地再次嗅嗅。
  再等三秒会有什么事发生吗?他会变异还是会干嘛?
  “你知道这瓶是什么香水?”
  “他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会全都知道,”沈欲挑唇,“但他从来不会打破我对他的认知。”
  “你看戏倒是挺开心的……”
  “是你要喷的,酒酒,”太子殿下温柔地说,“我提醒过你了。”
  “你刚才那种说法,谁听了都会更好奇的吧……”陆酒嘟哝着。
  太子殿下眼中的戏谑之色更浓了。
  突然,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是什么味道……”
  “好香……”
  沈欲突然敛起笑意。
  他一把将陆酒扯过去,抱进怀里,在陆酒还懵逼的时候抬起手,蹙眉贴上他的后颈。
  陆酒一激灵。
  沈欲的手掌贴过来时,好像有一股电流钻进了他的脊椎骨里。
  他双腿一软,要不是沈欲的手臂箍在他腰间,他简直要坐到地上去。
  “怎么回事?”陆酒茫然,“为什么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后脖颈那里好像有什么痒痒虫在爬一样。
  还有,那些alpha为什么要靠近过来??
  陆酒第一次看到沈欲黑下脸……
  沈欲冷冷道:“流里,近阳。”
  两名侍卫连忙从不远处上前来:“殿下!”
  “把沈清抓起来,告诉他今晚别走了。”
  人群中,沈清好像一直在偷看,此刻爆发出一声大笑,像一条泥鳅一样开遛。
  流里和近阳一愣,立马追上去喝道:“沈清殿下,别跑!”
  在众宾客打探的眼神中,沈欲做了一件令他们大跌眼镜的事。
  ——他将陆酒打横抱起来。
  陆酒此刻已经手软腿软,痒意好像钻进了骨头里。
  他发现自己这症状跟电视剧里主角中春药有点像,算是知道沈清送他的到底是一瓶什么玩意儿了。
  Omega信息素功能型香水。
  可以将beta诱发出类似于omega发忄青的症状,不会特别夸张,但若是他们有alpha伴侣,那这瓶香水喷一下就足以令这些alpha疯狂。
  “哈……哈哈!”陆酒一边浑身发软,一边捧腹大笑,幸灾乐祸,“原来这瓶香水攻击的不是我,是你啊!”
  让这家伙看戏,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殿下正大步大步往寝宫的方向走着,闻言脚步一顿,眼睫垂下。
  “你确定现在要笑?”
  “…………”


第56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25
  “我们两个都离席了真的好吗?”
  受到的威胁转头就忘。
  陆酒懒洋洋躺在沈欲的臂弯里,不一会儿又开始言语挑动,一边还玩起了沈欲胸前的纽扣。
  两人风一般掠过守在寝殿门口的侍从。
  “天都黑了,晚宴也快要开始了吧?”
  “把门打开。”沈欲冷冰冰对前方的侍从说。
  侍从们一怔,连忙将他们卧房的门推开。
  沈欲带着陆酒大步踏入。
  门在他们身后合上。
  “要是被还没离开皇宫的媒体知道皇太子大婚当天跟伴侣这样那样,新闻放到网上,热搜都得爆了吧?”
  陆酒被放到床上。
  两根结实的手臂撑在他的脑袋两侧,沈欲撑在他上方,情绪莫辨地笑了下。
  “那,我现在就回去照顾宾客,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抬起手,手背温柔贴上陆酒的脸颊。
  骨节分明的手指并拢,怜惜般缓缓下滑。
  “这种香水的作用时间最多持续一个小时,撑过去就行,”沈欲的嗓音低如呢喃,“我让侍从守在门外,没有alpha会进来,如何?”
  陆酒似笑非笑地与这个男人对视。
  衣服布料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紧接着,陆酒微微扬起下巴,闭上眼,唇中吐出一抹幽缓的热息。
  沈欲一滞,往下看去。
  ……陆酒已经把自己的裤子解开,就这样躺在他的身下,开始自己解决起来。
  “……”沈欲呵笑一声。
  他掀起眼帘,深灰色双目直勾勾盯住陆酒。
  自给自足的满足感刺激得陆酒像猫一样蜷缩起来,他用侧脸蹭着身下的被子,冰凉的被单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他皮肤底下的热度。
  他微微睁开双眼,漂亮的黑眸蒙上了一层水雾。
  狐狸眼眼梢勾起,染着红晕。
  ——他在笑。
  一边把沈欲当配菜,一边笑话他。
  陆酒浑身发软,手上没劲,不过沈欲的眼神很有力道,仅是这么对视着,陆酒就有种被这男人狠狠干了的感觉,爽得直接——
  “啊,”他眼睫往下一垂,嗓音变得很哑,“沾上了。”
  “……”
  “不过……”
  湿漉漉的指尖贴上了沈欲的那里。
  “都快晚宴了,是该换了吧?”
  “……”
  沈欲忍不住又笑出来一声。
  下一秒。
  “啊——”
  陆酒发出一声惊呼。
  他被翻了过去,趴在床上,双手被合拢起来摁在头顶,无法动弹。
  耳边听到皮带被解开时金属扣拨动碰撞的声音,紧接着是拉链被拉下,滋的一声。
  陆酒的呼吸很快。
  看不到画面,听觉就变得很敏感,这些细微的声音拨动着他的神经,让他变得更加兴奋。
  “你想干嘛?”他还在轻飘飘地挑衅,“我可怀孕了哦。”
  沈欲俯下身来,压在他的身上。
  “还没到三个月的时候就敢和我度易感期,现在又怕什么?”男人轻笑,“酒酒,你现在的角色是什么?”
  他的呼吸喷洒过来,陆酒一边哆嗦,一边往前方看去。
  沈欲的唇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被丈夫强要的妻子?”
  操。
  这该死的香水——
  陆酒还是在心里骂了出来。
  不是后悔撩拨沈欲,而是感觉太刺激了,有点受不了。
  陆酒浑身战栗着想,这瓶香水得留着,留到生完之后再好好探索一下……玩法……
  *
  皇宫花园里,觥筹交错。
  皇太子与伴侣的突然离席在宾客们的心中留下了一道疑问,但并没有人不长眼色地去问。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天色渐暗。
  侍从们涌入花园,请众宾客前往宴会厅,所有人转移阵地。
  皇后和陛下在那里等着他们。
  直到晚上七点一刻——比原本的晚宴开席时间迟了十五分钟——皇太子才换完一身衣服,温文尔雅出现在宴会现场。
  当然,他的伴侣还是不见踪影。
  “酒酒累了,我让他在寝殿里休息一会儿。”太子殿下微笑对宾客们说。
  宾客们自然只有连连点头,称赞太子殿下爱惜伴侣。
  “所以酒酒到底怎么了?”趁没人注意,皇后拽过自己儿子,怀疑地问,“你可别想瞒我,他是不是不舒服?”
  “他真的只是累了,在休息,”沈欲勾唇道,“不信的话可以去我们寝殿看看,他现在正趴在床上。”
  皇后一脸将信将疑。
  ……今天的行程有这么累??
  ……
  寝殿里。
  正如太子殿下所说。
  陆酒正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浑身上下被剥了个精光,脖子上背上全是红痕。
  他一边觉得浑身松散很舒服,一边又暗骂沈欲不是人。
  让他小心点肚子里的崽子,他就真这么“小心”,小心到陆酒恨不得揪着这家伙的头发自己坐上去动。
  故意的!就是故意的!!
  他一定要找机会报复回去!
  陆酒抱着枕头,骂骂咧咧。
  跟一条死鱼一样躺了会儿,他打开全息屏看了眼时间。
  七点四十五。
  距沈欲离开过去半个小时了。
  他总不能把整个晚宴就这么躺过去。
  陆酒撑起身体,从床上下来,赤着身进浴室里冲澡。
  冲完后将头发草草吹干,换上晚宴服。
  他对着镜子抓自己头发,寻思着要不要找造型师来重新做一下发型,毕竟他现在代表的是皇室,总不能太过随性。
  就在这时,叩门声响起。
  “谁?”
  “殿下,太子殿下让我将造型师带来见您。”门外的侍从说。
  陆酒笑了一下。
  还真是心有灵犀,知道他这会儿该下床了?
  “进来吧。”
  ……
  应付完一波宾客的沈欲打开全息屏。
  八点。
  没有收到任何抱怨的消息,人也还没出现在宴会厅,是睡过去了?
  “嘻嘻嘻,堂哥,感觉怎么样?”
  沈清忽然贼眉鼠眼从他身旁冒出来。
  这家伙身后还跟着流里和近阳这两名生无可恋的侍卫。
  “那瓶香水还是很好用的吧?”沈清谄媚道,“那要不就别让你的两个侍卫跟着我了?他们怨气好重啊!”
  两名侍卫:“…………”
  换谁跟着这么一位老鼠一样到处乱窜的主都会怨气加重的吧?!
  沈欲没搭理他,白云哲和白云非又走过来。
  他们来敬酒,白云哲问:“小舅舅,怎么陆酒还没来,他生病了吗?”
  白云哲在知道陆酒和沈欲领证之后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还得知陆酒已经怀上了他小舅舅的孩子,算算时间,在他们刚认识那会儿陆酒就已经怀了一个多月了,很明显这俩人认识得比他还早,于是更是如遭天打雷劈……
  自闭了一个礼拜,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调理好,接受了陆酒……成了自己小舅妈的事实。
  他这句话问出口,白云非就屈起手肘捅他一下。
  “干嘛?”白云哲茫然地问。
  “……殿下和陆酒的事你少问!”白云非有时候真想知道自家弟弟怎么会这么傻。
  “我知道嫂嫂怎么了,你们要是能帮我把这两个侍卫甩开我就告诉你们!”沈清举起手。
  “流里,近阳。”沈欲头也不抬。
  两名侍卫立刻心领神会,上前捂住了沈清的嘴。
  沈清:“呜呜呜呜!”
  还有没有人权了!
  忽然,沈欲整个人静止住了。
  他的面前,全息屏依旧展开着。
  太子的全息屏向来是加密的,没有授权,旁人只能看到亮光,看不到内容。
  此刻,沈欲盯着全息屏一动不动,仿佛上面突然出现了什么怪异的东西。
  白云非最先察觉到不对劲,敛了神色,低声问:“殿下,怎么了?”
  沈欲的脸色缓缓冷下来。
  他关了全息屏,道:“云非,立刻带队封锁皇宫,不准让任何人出去。流里,近阳,跟我走。”
  突如其来的指令几乎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白云非第一个反应过来:“是!”
  他没有问原因,当即联络了宫廷护卫队。
  流里和近阳把沈清松开,紧跟在沈欲的身后冲出了宴会厅。
  他们的举动引起了宾客的注意,陛下正在与近臣交谈,注意到这一幕,蹙眉问:“他们在干什么?”
  皇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
  “殿下。”
  “殿下!”
  一路上,侍从们纷纷停下脚步行礼。
  沈欲掠过他们,来到寝殿卧房门口,无视了两名守在门口的侍卫,用力将门打开。
  里头的景象令跟随在他身后的流里和近阳露出震惊之色——
  流里转身,抓住其中一名侍卫喝问:“你们一直在这里就没听到响声?!”
  侍卫慌张道:“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卧房内。
  四周的墙面与天花板一片焦黑,所有华美的家具不是碎裂就是被烧成焦炭。
  爆炸的中心点似乎是在靠窗的位置,那里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形凹坑,而那里本来放着一对沙发椅,是用来坐下休息的地方。
  沈欲快步走进去。
  他的视线飞快扫过一片漆黑的被炸断了隔墙的卫生间,变为废墟了的床,变形凹陷的衣柜。
  他的视线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处,然而就是没有找到本该在房间里休息的那个人的身影。
  全息屏弹出来。
  白云非:“殿下,所有出口已封锁,空中领域也已经派兵把守,要从军部调人过来吗?”
  沈欲最后看了这个房间一眼,转身离去。
  二十分钟后。
  军部调来的四支部队赶到了皇宫。
  他们当中的一部分加入了空中领域的封锁,另一部分包围住了晚宴厅,大部分宾客都被困在了这里面,非常惊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剩余的队伍将整座皇宫翻了个底朝天,然而——
  他们依旧没有找到陆酒。
  陆酒消失了。
  二十分钟前,沈欲于全息屏上看到的,是一条ip加密的讯息。
  【陆酒在我们这里,做一个交易怎么样?三个宇宙时后,在我们指定的星球上见面。】
  【[定位]】
  *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好像有无数低声碎语环绕在他的四周,它们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陆酒听不懂这种语言,不舒服地皱起眉头,转动脑袋,想甩掉这些扰人的声音,这些声音却持续地侵扰着他。
  “……”
  “……酒……”
  “……醒醒……”
  “……酒酒,快醒醒!!!”
  111的喊声将陆酒惊醒。
  他骤然睁开眼,随后像是被点了穴,睁大眼睛,一动不动。
  ……奇形怪状的生物环绕着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它们挤得密不透风,陆酒像是被罩在了一个巨型的怪物帐篷底下,暗不见光。
  无数触角舞动着向他伸来,伸向他的肚子。
  …………什么鬼!!
  陆酒一激灵,握上胸前的吊坠。
  这是沈欲曾经送他的那枚空间匣,几乎不离他的身,里头除了还没被他用完的材料,后来还被他放进去不少武器。
  陆酒飞快从里头拿出一把小型手持激光炮,在那些触角贴上他肚皮的那一刻,以躺在地上的姿势对准这些东西,扣动扳机!
  轰一声,这些东西没来得及躲开就被炸出了一个缺口。
  浆液洒下来,被111及时拉开的过滤屏障挡掉。
  这些虫兽嘶叫着退开去一些,陆酒连发几炮,硬生生将它们轰出一个豁口,连滚带爬冲了出去。
  “111,怎么回事!?”陆酒发现他在一条奇怪的通道里,四面八方都是流动的光晕,看着让人眼花,脚下踩着虚空,软得跟棉花一样,“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啊,你和你老攻开始这样那样之后我就关机了,后来我突然感觉到你的身体状态有些不对劲,开机后就发现你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陆酒震惊了。
  他刚刚还坐在窗边让造型师给他捣鼓发型,突然眼前一黑,醒过来怎么就来了这奇怪的地方?!
  刚刚那些是虫兽吧??皇宫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兽?!
  正这么想着,光道的前方出现了两条岔路,左边那条岔路里又出现了一只虫兽!
  陆酒开枪射击,虫兽被击中,尖啸着往后倒去,他加速冲向右边那条岔路,然后跟一头虫兽来了个贴脸杀——
  操!
  他连发三枪,直接将这把小型激光炮的能源给干光!
  虫兽的胸腔被他射出一个巨大的洞,陆酒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就打算从这洞里钻过去。
  虫兽的触角伸过来缠住他,他把激光炮当锤子使,用力锤了这触角四五下,直把虫兽锤得尖叫着收回触角,又连忙从空间匣拿了一把射线枪出来,将这头虫兽划成碎块!
  陆酒成功钻过去,手撑了一下地,继续往前跑!拼命地跑!
  “……我怎么好像进虫兽老巢了??这个地方看起来怎么这么像空间通道?!”
  111震惊:“你在皇宫里被人用空间通道转移了?!”
  陆酒这会儿反应过来了,骂道:“那个造型师不是沈欲叫来找我的,皇宫里有奸细!”
  ——皇宫戒备森严,平日里进出都要接受严格的检查,更不用说是他和沈欲大婚的当天。
  今天能够进入皇宫的,都是“没问题”的人。
  可就在这些人里,似乎出现了“有问题”的人。
  那个人会是谁?
  他从皇宫里消失了,沈欲现在发现了吗?那个男人能及时找出那个奸细吗?
  陆酒打开全息屏,屏幕左上角信号那里显示一个×,没有信号。
  他骂着脏话关掉屏幕。
  111:“可、可他们都能在皇宫里炸开空间通道了…………为什么非要绑架你啊??”
  不是它无情,而是这些虫兽的逻辑也太奇怪了吧?
  有这能力绑架皇太子本人或者陛下不行吗……
  陆酒一边跑一边回答:“你忘了,沈欲不是说过空间通道的打开条件?”
  在之前这一个月里,只要一有空闲,沈欲就会教他这些事情。
  比如虫兽的空间通道。
  帝国一直在研究这个玩意儿。
  空间通道的打开需要一种特殊元素,这种元素理论上广泛分布在浩渺的宇宙中,人类却没有捕捉它们的能力。
  虫兽就不一样了,它们神奇的身体构造使它们不用做任何防护措施就能进入宇宙中,从宇宙中吸收这些特殊元素,使这种元素在体内沉积。
  然后,它们以肉身作炸弹,就能炸开空间通道。
  所以,想要搞出空间通道来,必须要有至少一头“能源充足”的虫兽在现场。
  几头虫兽一起爆炸,打开的空间通道就会很大。
  一头虫兽爆炸,空间通道就会很小,只能容纳一个人到两个人进入,而且必须要贴身炸开,不然空间通道立马就会闭合,人都来不及进去。
  几分钟之前和他一起在房间里的那些人——侍从、造型师,这几个人里绝对有一只人皮兽!
  它藏得很好,伪装得很像,没让陆酒闻到它的味道。
  它们能找到这样的机会接近他,是他一时没有设防。
  但想要用同样的方法接近从小在皇宫中长大,警惕心比他强百倍的沈欲或者陛下,是没什么可能的。
  111说:“那它们是想绑架你,威胁沈欲?沈欲现在会不会已经收到消息了?”
  “不知道,希望吧!”
  最近帝国把虫兽一族逼得很紧,它们大概也是想要孤注一掷了。
  111努力想了想,又问:“……那它们应该不会伤害你吧?酒酒你是人质诶,杀了你它们还怎么和沈欲交易,或许你没必要这样逃?”
  关键是,如果陆酒这会儿是在虫兽的空间通道里,那他应该没办法靠自己找到出口吧!
  陆酒跑得气喘吁吁:“我总觉得它们刚刚想对我的肚子干什么,111你保胎功能开了吧?”
  “开了开了!从你和你老攻开始这样那样就开了!”
  前方又是一个岔路口,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那里。
  陆酒以为是一头人皮兽,定睛一看,却是只剩下一根右臂的林邈。
  林邈的左半张脸遍布着恐怖的疤痕,头皮秃了一半,凹凸不平,这些应该都是上一次军部突袭造成的爆炸伤。
  他手持一把枪,举起就对陆酒的腿部进行射击。
  陆酒敏捷躲过一发,却被下一发射中了右小腿,剧痛传来,他踉跄地跪下。
  林邈朝他冲过来,陆酒咬住牙关,扣动射线枪扳机挥臂而过,红色射线横扫向林邈的身体,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打散!
  陆酒的瞳孔猛地紧缩。
  那是什么?
  “是珍藏级宝箱里的‘坚若磐石’功能!”111失声道,“快穿局说过,329销毁后,它在每个世界的分身都会变成一个宝箱!‘坚若磐石’可以抵挡住一切伤害,持续时间可以达到24小时!”
  陆酒:“?”
  也太作弊了吧?
  也在这时,林邈冲过来揪住了他的衣领,狞笑起来。
  “陆酒,终于把你给抓来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知道你害的我有多惨吗?!”
  这家伙光秃秃的左肩耸动一下,似乎想挥臂揍他——
  然而没有手臂当然是没法揍的,除非他松开陆酒的衣领,用右手揍,然而那样陆酒就能获得自由,躲开他的拳头。
  身体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bug,林邈的面容更加扭曲。
  陆酒很冷静地问:“你想干什么?把我杀了可没法威胁沈欲了吧?”
  与此同时,他在脑海中问:
  “‘坚若磐石’连肉体攻击都能挡住吗?”
  111呆了一下:“等等等等我查查……‘坚若磐石’能够挡住的是射线、枪、刀等一切工具性伤害,它不会挡住人与人之间的肉体接触,所以如果用肉搏……这个功能理论上是保护不了林邈的!”
  林邈冷笑:“谁告诉你我们要拿你和沈欲交易了?”
  他的视线往下一垂,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沈欲会和你结婚无非是因为你怀了他的孩子!杀了你,留下孩子,就能让他妥协。你该不会不知道胎儿剥离术吧?”
  胎儿剥离术,星际时代的一种手术,用在孕妇或孕夫的身体不再适合孕育胎儿的时候。
  将胎儿剥离下来放入孕育仓,虽不如母体孕育来的对胎儿健康,但好在能让胎儿活下去。
  陆酒眯起眼,“哈”的笑出来一声。
  沈欲是为了孩子和他结婚?
  这家伙和虫兽混在一起这么些时日是看了多少八点档狗血剧?
  陆酒的嘲讽激怒了林邈,他吼道:“你笑什么?!”
  他将陆酒狠狠摁回到地面上,低下头,如一头鬣狗般凶狠而贪婪地看向陆酒的肚子。
  一根像是由冰晶凝结而成的尖刺出现在林邈的胸口。
  “这又是什么??”陆酒立即在脑海中问。
  他觉得林邈简直是在强行科普他。
  “是低级宝箱里的冰箭功能,攻击性道具,保胎功能优先级比它低,挡不住它的!”111着急道。
  “急什么。”
  话音落下,陆酒扭动身体,躲出这枚冰箭的射程,仰起上身举起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向林邈的脸!
  林邈似乎没想到他受了枪伤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惊之下被他摁翻在地!
  他尖叫着用意念驱动那枚冰箭,陆酒一边对付他,一边用余光注意这枚冰箭的飞行轨迹!
  冰箭从他身后袭来,陆酒松开林邈,侧身躲过!
  冰箭撞到一旁的空间通道光壁,碎成晶莹的齑粉!
  下一秒,一股力量冲向陆酒,将他撞到在地——是发疯的林邈!
  他摁住陆酒的肚子,竟张开嘴就低头咬下来!
  陆酒被惊到了,狂犬病发作吗这是?
  “酒酒!”111惊慌喊道。
  陆酒刚要动作。
  极其怪异的一幕突然发生了——
  林邈像是被什么东西扇了一巴掌,整个脑袋被弹开,牙齿从他的嘴里被打飞出来,落到了一旁。
  林邈愣住。
  陆酒愣住。
  111好像也愣住了。
  ……发生了什么?
  两人一统都没反应过来。
  林邈一点一点僵硬地扭过头来,满脸不敢置信。
  “……什么?什么东西?!”
  他抬起右手,抓向陆酒的肚子。
  这股无形的力量却再次出现了。
  它弹开了林邈的手,将他的手掌划出一道血痕,血珠飞溅!
  林邈睁大眼睛,目眦欲裂。
  是什么东西在保护陆酒?!
  陆酒张了张嘴,摸向自己的肚子,也有些愕然。
  “111,这是什么?”
  “不造啊!”小系统语言系统紊乱,“这是什么啊??我识别不出来这股力量的来源!”
  林邈的胸膛大起大伏,他不甘心极了。
  他竟然碰不了陆酒的肚子?!
  凭什么不让他碰陆酒的肚子?!
  眼珠子一转,他阴恻恻盯住了陆酒的脖颈。
  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倏然掐向陆酒的脖子,然而刹那间——
  那股力量变得更为冷厉,它将他的手掌直接捅穿,进而射穿了他的右肩!
  一声惨叫。
  林邈倒在地上打滚哀嚎起来。
  “……”陆酒满心不可思议。
  他扶着光墙起身,林邈却已经痛到再也没有注意力能够分给他。
  陆酒赶紧绕过他,一瘸一拐地溜走。
  一边跑一边还在想——
  哪位神仙隔空救了他啊?


第57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26
  此时此刻,现实世界与非现实世界俱是一片混乱。
  陆酒在复杂的光道中不断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会跑到什么地方,但他不能停,一停下来,身后便会有无数虫兽追上来。
  他渐渐有些跑累了。
  右腿的贯穿伤不断流出汩汩血液,疼痛像一张网,包住了他整条右腿,吸取着他的感知。
  “酒酒,要不你休息一会儿,那股神秘的力量或许还在保护你……你老攻一定很快就会来了……”111有些心疼。
  “不能寄希望于不确定的事,也不能什么都交给他,”陆酒喘息着,双眼变得有些疲惫,“我也得想想办法。”
  他扶着光墙,拖着右腿,迎来了一个拐角。
  艰难转过弯……他愣在了那里。
  前方没有路了。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深渊。
  半球形穹顶笼罩在深渊上方,散发着白光。
  穹顶下的深坑至少有两百米的长和宽,坑里像一锅粥,烧着翻腾的生物群。
  陆酒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差点要吐出来!
  ……那是密密麻麻的人类虫兽混合体!
  无数的人汇聚成人海,肢体形成的波浪一阵一阵翻涌。
  这些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嘴唇乌青,双目无光,虫兽的触角、虫足时不时从这些皮囊里钻出来,缠上他们的脸。
  大部分人身上都穿着帝国的军装,这些军装不是沾满血迹就是已经变得破破烂烂。
  ——这是过去这么多年进入虫兽空间通道却再也回不了家的军人们!
  ——是被做成了人皮兽的他们!
  陆酒听到了111变得颤抖的呼吸声,就连一个系统猝不及防面对这样的画面,心理防线都要崩塌。
  “它们为什么把这些军人放在这里……把他们囤积在这里是干什么啊……”111颤抖着问。
  陆酒咬住牙关,忍住心底的不适与难过,说:“沈欲跟我说过一些事。”
  那名叛臣在拷问之下供出过一些虫兽的秘密。
  首先就是有关于虫兽这巨大的空间通道网络——这些网络有部分节点非常薄弱,容易突破。
  这名大臣手中握有的节点坐标大概有上百个,军部之前就是靠这些坐标一举捣毁了虫兽大半的空间通道,给予了它们重创。
  沈欲说,其中还有部分关键节点没找准位置,找到之后,说不定能将虫兽的巢穴彻底倾覆。
  那名叛臣还供出,在这错综复杂的空间通道网络中,有一个巨大的“发酵坑”,那里堆放了多年来进入这些空间通道的所有人类军人。
  这些军人其实早在踏入虫兽的领域之后,就已经被制作成了人皮兽。
  然而,虫兽还想要进一步改造他们。
  怎么改造?
  这就要从虫兽制造人皮兽的方式说起。
  它们吞食掉人类皮囊下的一切,包括人脑,神秘的进化反应让它们得以将庞大的身躯缩小藏进人类的皮囊里,也让它们拥有了一部分人类的记忆。
  ——那些非4S、5S级的虫兽,通过吞食人脑获得了部分智慧,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虫兽们便思索,能否将低阶人皮兽彻底变为4S兽、5S兽?
  在它们的种族中,每个个体的等级是在出生时就定下的,无法改变。
  4S兽和5S兽数量极其稀少,这对它们而言是极大的劣势。
  然而通过共享人类记忆,互相学习,低等级虫兽也能获得智慧,升级智慧,这样它们不就可以人为制造出高等级虫兽?
  于是,发酵坑出现了。
  这些军人,这些记忆被转移到了虫兽的身体里,已经变为了一张张皮囊的军人们,他们无法回到家园,终日不见天地。
  他们像一锅菜,在这巨大的铁锅里被翻炒,一遍又一遍,只为诞生出强大的敌军个体。
  111听了,哑然失声。
  ……虫兽的这种做法,令它震惊到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感想。
  深渊里,浪一阵一阵打过来,陆酒与浪头上的那些军人“对上”目光,忍不住移开视线,不忍再看。
  ……这条路走不通。
  他必须折回去,回到上一个岔路。
  陆酒咬牙转过身。
  ——一根虫足从他的视野里横穿而过,重击在拐角的墙面上!
  陆酒瞳孔一缩。
  伴随着愤怒的嘶叫声,巨型虫兽爬动出现在他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紧接着,两头,三头,四头……这些虫兽全部追了上来,它们挤压在一起,挤压在通道口,形成了一堵坚实的肉墙!
  这已经不是靠空间匣里的武器能解决掉的数量了!
  “酒酒!”111惊叫。
  陆酒后退一步。
  这些虫兽争先恐后朝他挤过来,一双双分布在坚硬外壳两端的黑色眼睛恶狠狠盯住了他,密密麻麻的虫足踩过地面,踩出哆哆哆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它们向他逼近。
  陆酒的心跳很急促,他又退了一步,脚后跟踩空,他回头看了眼。
  ……深渊已在脚下,再退下去,他就要掉下去了。
  怎么办?
  往前走,势必通不过这虫兽肉墙。
  这些虫兽要的是他肚子里的孩子,剖出胎儿之后,它们绝不会留下他。
  那股神秘的力量从林邈手下保护了他一次,能保护他第二次吗?
  亦或者,那股力量是否强大到能够抵挡住这么多虫兽的攻击?
  往后退,他会掉进这人皮兽海洋里。
  发酵坑里的人皮兽全是混沌状态,它们的意识集中在记忆共享与智慧升级中,或许不会有那么强的攻击性,但也说不准……而且就算他成功在这深渊里保住自己,游去了另一端,他又要怎么“上岸”?
  全都是问题,一前一后看起来全都是死路,要怎么选?!
  “酒酒,怎么办?”111也六神无主起来。
  前方,虫兽们一步一步逼近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三米、两米、一米……
  陆酒的眸色暗下来。
  他低声说:“不管了!”
  他后退两步,任由自己向深渊坠落。
  就算要死,他也宁愿与英灵们一起。
  *
  极速下坠的过程中,风阵阵从下方袭来。
  陆酒看到那些虫兽追到了深渊的边缘,俯身看他。
  这些怪东西的脸上展现不出表情,但陆酒能感觉到,它们在嘲笑他自找死路。
  很快,他掉到了底,身体受到撞击,重重反弹!
  他呛了出来,刹那间眼冒金星。
  背部再次着地之后,他刚喘息一下,一根手臂就从旁边打过来!
  陆酒一惊,歪头躲过,刚撑起自己的身体,转过头便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他立即向后仰去,背部却又撞上了另一具身体!
  ……根本无处可躲。
  陆酒想从这人海中站起来都不行,他的脚很快被卷入了人体与人体的缝隙中,整个人只能随着这片“海洋”一同沉浮。
  ……怪不得那些虫兽不下来,一下来它们也会很难再上去!
  “酒酒,用爬的吧,你这样站不起来的!”111着急道。
  陆酒深吸一口气,用力把腿从肢体缝隙里拔出来,开始艰难地朝前方爬行。
  ……
  不知道是不是深渊里虫兽数量过多,他又在脑海中听到了那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些声音环绕着他,像是有无数意识触角在触碰着他的意识海。
  它们很轻,很低,是听不懂的语言,陆酒甩了甩脑袋,试图保持清醒。
  可这些声音还在不断放大。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他头痛欲裂。
  渐渐的,他发现……这些低低的絮语声里面,怎么好像混了人话进去?!
  陆酒蓦地停下来,侧耳倾听。
  “……”
  “……痛……”
  “……哈哈……来……”
  “……难受……”
  111也发现了:“酒酒,有人在说话!这发酵坑里还有活人?!”
  陆酒惊疑不定:“……不是吧,这是直接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声音,有哪个活人能用这种方式说话的?”
  111:“对哦……那难道是已经有低阶虫兽升级成功,彻底学会人话了?”
  陆酒凝眉继续听。
  “……救命……”
  “爸爸……”
  “妈妈……”
  “……啊,好香,看起来好好吃……”
  “……回家咯……”
  “……痛啊……”
  111越听越毛骨悚然。
  “这么多人皮兽都已经升级成功了?它们全都已经变成4S、5S级兽了吗?”
  陆酒却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逐渐流露出不敢相信的愕然表情。
  “……将军……”
  “我们……一起……灭了ta们……”
  “好饿……”
  “……天亮了没……”
  “……好累……”
  陆酒的手开始发抖。
  “……酒酒,你怎么了?”
  陆酒喉结滚动,启唇,声音变得有些哑。
  “沈欲之前还跟我说过一件事……他说,那个叛臣供认过,在虫兽潮的第一波战役中,人皮兽本来是不该出现的。”
  陆酒曾经对虫兽选择在那个时机放出人皮兽,做出过猜测。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人皮兽,本不该在那个时候暴露。
  虫兽们本计划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这批人皮兽投放到各大城市中心……它们本打算等发酵坑里发酵出大量的5S兽,再让这些“军人”回去,踏入皇宫重地……
  然后,就如陆酒最初所设想的那样,它们将在人类猝不及防的刹那间,引爆整个人类帝国。
  计划进行到一半,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那个意外逼得虫兽不得不提前放出杀手锏。
  111:“是什么意外???”
  “那名叛臣不知道。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他还没和虫兽取得联络就被沈欲抓起来了。”
  “……酒酒,你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
  “111,你还记得那场战役的最后,被林邈击碎的那头虫兽身体里掉出来的那张人皮吗?”
  “……记得。我记得,那是一名将军,姓王?”
  “是……你记得当时那张脸上的表情吗?”
  “我没看那么仔细……我当时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那张脸怎么了吗?”
  “……它在笑。”
  “……什么?”
  “那张脸在笑,”陆酒的声音也抖起来,“我一度以为我看错了,可我总是忍不住回忆起那一幕,不论回忆多少遍,那张脸都是笑着的。可虫兽被杀死了……为什么要笑呢?”
  那种解脱般的笑,一度令陆酒感到困惑。
  111静音了。
  几秒种后,它的声音也开始发颤:“酒酒,你什么意思?”
  陆酒攥紧双手。
  脑海中,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持续无意识地口申吟着。
  “……来,喝……”
  “哈哈……阳光真好……”
  “出口……在哪……”
  陆酒用意识回应它们:“你们想找出口吗?”
  “……好痛……”
  “老大……”
  “出口……出口在哪……”
  陆酒的双拳攥得紧紧的,他再次开口:“你们听得到吗?你们想找出口吗?”
  “……出口……”
  “谁在……说话……”
  “啊……出口在哪……”
  111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呜咽。
  ——这些声音,竟然能回应陆酒!
  ——它们好像根本不是来自于虫兽的意识!
  ——这是军人们的声音!!
  他们没死?!
  不对——他们的身躯早就已经被虫兽掏空、消化,虫兽在这里试图共享他们的记忆,学习他们,可,最终到底是谁转化了谁?!
  陆酒的视线模糊起来。
  他的心脏咚咚咚跳着。
  是什么阻挠了虫兽们引爆帝国的计划?
  在第一场战役的前夕,在人类沉浸于睡梦中,虫兽们潜伏在黑暗中的时候,是什么意外悄悄地发生了?
  ……有一只人皮兽,偷跑了出去。
  他捡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
  陆酒大声在这空旷的地方喊:“你们想出去吗?!”
  他的声音似卷起了一阵风波,那些在深渊上空飘散着的意识开始向他这里附着。
  “谁在……说话……”
  “好痛……”
  “出去……”
  “怎么才能……出去……”
  “啊……爸爸……妈妈……”
  “将军……”
  “……老大……”
  陆酒再次喊:“快醒过来,我们一起出去!”
  “出去……”
  “……要……出去……”
  “我想……出去……”
  “……冲破ta们……”
  狂浪自微澜起。
  海面变得激荡。
  陆酒半个身体都被卷入进去,他却不再挣扎,只持续地高声喊着,一遍又一遍。
  他在寒夜里点亮了一盏灯。
  他在等待着夜归人们的到来。
  “……回家……”
  “出去……”
  “我们要……一起……出去……”
  “将军……我们一起……”
  “老大……走……”
  “出去……”
  “出去……”
  “……出去!”
  “……出去!!”
  “——我们要出去!!”
  世界之钟被敲响,钟鸣声在深渊上空回荡。
  沉睡中的无数双眼齐齐睁开,意识触角飞速向四面八方伸展,再迅速相接,连接成片。
  他们凝结成一片意识海。
  这片海洋,开始了它充满生命力的第一次思维共振。
  *
  在陆酒离开之后,林邈很快从疼痛中拔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忍痛站起来,咬牙切齿——快到时间了,他不能停在这个地方,他还有事要做!
  就算没能成功剖出陆酒的胎儿也没关系……
  只要能把那个男人骗过来……
  他踉踉跄跄在空间通道里奔跑,很快来到了一个坐标点。
  几只人皮兽等在那里,冷漠地望着他。他们用意识交流。
  “那个人类的孩子呢?”
  “没拿到手,他的身体有些古怪,我碰不了他。但是没关系,只要能见到沈欲我就能把虫卵放到他身上!”
  “你确定?”
  虫兽们充满怀疑地看着他。
  林邈有些害怕,但面上强装镇定:“当然!”
  ……
  一个月前,他从那场爆炸中奋力逃离。
  虫兽的巢穴里没有床,他龟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暗无天日地与自己身上那血淋淋的伤口一起挣扎,挣扎着想活下去。
  而在他痛苦万分的时候,陆酒竟和沈欲一起传来了大婚的消息。
  陆酒的孩子竟然是沈欲的!
  林邈愤怒至极。
  太荒谬了,他活成了这样,那两人凭什么这么幸福?!
  虫兽一族曾经把他当小主人看待,它们和他的亲生父亲一直供养他,希望他能在旁人没有察觉到的阶段进入军部,进入权利核心,到了那个时候,他和他的父亲就能联手起来将帝国大厦拦腰摧毁。
  然而计划全都破灭了。
  他的亲生父亲被炸死。
  他则成了弃子。
  他爬进了空间通道,幸运地活了下来,这些虫兽却对他憎恶万分,想将他丢出去。
  他拼命逃啊逃啊,那些虫兽很快放弃了追捕他,任由他去犄角旮旯里自生自灭。
  而等他恢复过来,有力气走出去时,他才知道虫兽为什么会放他一马——它们改变了主意。
  它们决定,只要他能活下来,它们就把他当作一台孕育机器。
  他这个杂交种已经废了。
  它们决定制造新的。
  林邈被吓得魂飞魄散。
  作为一个omega,给人类生孩子也就算了,让他给虫兽生,打死他都做不到!
  当时他立即就打开了329留下的那个珍藏级宝箱,发现“焕然一新”功能已经没法使用,不知道为什么。
  在剩下三个功能里,他看准了“坚若磐石”。
  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办法,对这些虫兽说:“生出再多的杂交种又能怎么样,我有我父亲助力都进不了帝国核心,你们生出来其他的杂交种就能做到了吗?!”
  “你们不是想把沈欲杀了,或者把他做成你们的傀儡吗?!你们放弃这个计划了吗?我可以做到……我可以替你们做到!”
  “把陆酒绑过来!沈欲和他认识没多久,这两人根本不可能会有多深的感情,沈欲是为了孩子才和他结婚的,他重视的是那个孩子!为了孩子,沈欲一定会同意和我们见面,到时候我出面,我接近他,趁机把虫卵放到他身上!”
  “……不,不能让你们上,他知道你们是虫兽,怎么可能会让你们近身!我不一样,我还是人类,他对我不会有那么提防!”
  “让我上吧,求求你们,我一定会成功的。到时候我离开这里,我和沈欲一起回帝国,等他身体里的虫卵长大彻底吞噬了他,我和它一起协助你们攻破帝国!陆酒就留给你们,他也可以生啊,你们要制造新的杂交种找他也可以啊!”
  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虫兽最终同意了他的计划。
  然后,他们来到了此刻。
  “沈欲已经到了,”虫兽在意识中对他冷冷道,“你最好想好等会儿要怎么谈判。”
  “我手里还握有一个秘密,他会想知道的,”林邈躲避着这些虫兽的目光,“反正你们也已经同意我把那个秘密当做筹码交换出去了,不、不是吗!”
  “……哼,”虫兽撇了撇头,“走吧。”
  光道尽头的大门被打开。
  林邈看到了外头的景色,那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他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林邈拖着脚步,激动万分地走了出去。
  星球正在沉睡中,黎明正在悄悄走来。
  天灰蒙蒙的,昏暗的光线下,巨型舰队在空中悬浮,机甲兵飞在丛林上方,排列成壮观而摄人的阵列,人类士兵在空地上排排站开,武器齐齐对准它们。
  一个男人长身玉立,站在阵列前。
  他正侧耳听属下低声汇报,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深灰色双目一转。
  没有温度的视线,落在了林邈的身上。


第58章 帝国第一beta太子妃27
  有那么一刹那,林邈感受到了一种比身后的虫兽带给他的还要深的恐惧。
  他努力镇定下来,挺直背脊。
  他恨这个男人,但沈欲好歹是人类,是帝国皇太子,只要能用虫卵控制住他,跟他一起离开……林邈咽了咽口水。
  做太子妃,也没什么不好的。
  站在沈欲身边的是白云非。
  在空间通道打开的瞬间,他便扣紧了手中的枪。
  他没想到代表虫兽一族出面的会是林邈,看了沈欲一眼,得到许可,便扬声问:“陆酒呢,在哪里?”
  林邈鼓起勇气,开口回答。
  “——我们已经把他肚子里的孩子剖出来了,孩子现在正和培育箱一起在通道口!”
  他指向身后还未关闭的空间通道。
  白云非脸色骤变。
  说好的拿陆酒当人质,怎么单独把胎儿拿出来了?!那陆酒人呢?!
  他差点就要喝出声,还好理智令他及时把话吞了回去,他又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沈欲在一瞬眯起了眸。
  然而除此之外,这个男人的脸上便没有了其他的动静。
  白云非从小跟在沈欲身边,从来都知道太子殿下喜愠不形于色,然而此时此刻却是他最看不懂这个男人的一回。
  他斟酌一番,按下了心底的着急和疑虑,继续扬声问:“你们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林邈自说出刚才那句话后就紧张地关注着沈欲的反应,听到白云非继续问下去,他立刻暗喜。
  沈欲果然不在意陆酒,只在意孩子,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交换条件就是太子殿下必须和我交配一次,不,是必须交配到让我受孕,怀上孩子!”
  场面顿时哗然。
  林邈有些脸红。
  他和虫兽们商量好的计划就是这样的,他出面和沈欲交涉,想办法接近沈欲。
  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沈欲真的会乖乖配合他们,和他做那种事,但也正因为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所以沈欲大可以先假装同意,让他过去,再扣住他。
  但仅仅是这样,他就可以抓住机会把那枚特殊的虫卵放到沈欲的身体上!
  那枚虫卵在粘附到人体的瞬间就会钻入皮肤里面,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在不杀死宿主的情况下将它取出来。
  只要沾上它,沈欲就完了。
  林邈紧张地等待沈欲的答复,几乎所有人都在望着那个男人。
  沈欲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邈的心渐渐打起鼓来。
  虫兽在他的脑海中说话:“你现在这幅模样太丑了,他看不上你!”
  林邈的面容瞬间变得极其扭曲。
  他现在这幅模样是拜谁所赐?!
  他顿时觉得周围所有看向他的目光都变得嘲笑讽刺起来。
  被烧毁的那半边脸出现了蚂蚁爬的感觉,这种又痒又痛的感觉在伤口还未彻底愈合的那段时间天天折磨着他,此刻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断掉的左肩好像又痛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挥动左臂,最后动起来的却是右臂,这种稀奇古怪又突兀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傻子。
  林邈的呼吸逐渐急促,脸逐渐涨得通红,内心羞耻不堪。
  他沉不住气了,大声喊:“我手里还有一个对你们来说很重要的秘密!但我必须靠近点再说,不然——”
  他假装很害怕地侧了侧脸,一副现在这句话不在虫兽计划中的模样。
  虫兽们也配合他演戏,做出了戒备的样子。
  白云非再次看向沈欲。
  沈欲面无波澜地盯了林邈一会儿,直盯得后者背后的冷汗快浸湿衣服,他才笑了一下——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
  这个男人启唇:“行,你过来。”
  白云非立刻对林邈身后的那几只虫兽厉喝:“只有他能过来!”
  一切都在朝着林邈和虫兽们的计划走。
  虫兽们虚伪地停下脚步,林邈心脏砰砰跳地迈步。
  他一步一步走向人类的阵营,内心简直要高歌起来。
  走到草坪中间,他停下。
  “我只能到这个地方了,太子殿下,该你过来了。”
  白云非皱起眉头:“你——”
  沈欲越过他,往草坪中央走去。
  人类与虫兽,两个阵营都警惕万分,绷紧了神经。
  雾蒙蒙的天逐渐被晨光擦亮,树林里的温度在升高,晨露折射着灿烂的光线。
  沈欲在草坪中央站定。
  他低眸俯视着林邈,两人之间还剩下三步的距离。
  林邈喉结滚动。
  他盯着沈欲迷人的脸,在心脏的鼓动下,主动往前迈出一步。
  又一步。
  不远处,白云非他们已经如临大敌。
  林邈却坚定地踏出了第三步,直到他与沈欲的脚尖抵上。
  “太子殿下,”林邈侧过脸,凑近沈欲,压低声音,声线变得非常颤抖,“……我不是叛徒!我被它们控制着,必须按照它们说的做,不然就会死!虫兽潮战役的时候我以为你们把我当做敌人了才会逃,我不是故意的!”
  “我生下来就是人类和虫兽的杂交种,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把我放在一户贫困户里操控着我的人生,但我一心向着帝国!”
  他攥紧双手,气息非常紧张。
  “求您带我走,回去之后我一定安分活着,您要是要我,我会努力给您生孩子!我刚刚说的那个秘密,那个秘密对您很重要,您身边有一个奸细——”
  *
  三个小时前。
  皇宫里一片大乱,大部分宾客都被困在了晚宴厅里。
  陛下和皇后出来后了解了情况,陛下让人把皇后送去寝殿,他让沈欲放心去做自己的事,他会处理好剩余的问题。
  两个小时前。
  晚宴厅里的宾客们被安抚好,部分身份贵重的宾客被准许踏出厅外,但也不被允许离开皇宫,他们身后随时随刻都跟着监视的侍卫。
  一个小时前。
  “所以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云非跟阿欲一起走了?那云哲呢?云哲怎么也不见踪影?”他们的母亲,洛元音一边快步走在厅外的走廊上,一边问随行的侍卫。
  她的丈夫跟在她身后,皱着眉头。
  侍卫只冷漠而恭敬地回答:“抱歉,我们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前方拐角处有人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探出头来,朝他们招了招手:“元音姐姐!”
  洛元音一看:“沈清?”
  “姐姐,白云哲刚刚跟着部队走了……”
  洛元音立刻加快脚步跑过去:“你知道?!”
  这两人走到了一块儿,停在前方,低声交谈起来。
  她的丈夫停下脚步,双手叉腰,平复了一下呼吸——洛元音走路速度太快,有时候连他一个男人都跟不上。
  “阁下。”
  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幽冷的声音。
  他被吓了跳,转过身就看到一名侍卫站在自己身后。
  不是刚才跟着他们的那位,那位已经跟着洛元音跑到前面去了。
  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一张陌生面孔。
  “干什么?”洛元音的丈夫有些头疼,“我跟我妻子只离了四五米你们就要派新的人来看住我?”
  “阁下,您为什么不跟上去?”侍卫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语调平板无波地问。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跟上去。”他回头往前走去。
  身后的人说:“记住把你听到的全都汇报给首领。”
  男人脚步一顿,皱起眉头倏地回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侍卫黑黢黢的双眼盯着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名侍卫的脖子正中间,有什么东西刺破皮肤冒出来。
  ——那是一根触角。
  男人的表情变幻仅在分秒之间。
  他掐住这人的脖子,将这人狠狠推入身后的一个房间。
  门被撞开又顺着惯性合上,黑暗中,他将侍卫摁到了墙上,嗓音冰冷下来,不复往日里的温和老实:
  “谁让你这样来找我的?我要是知道了什么消息自然会和你们首领说,用得着你来提醒我?!把触角收回去!”
  身后的门被打开,光照进来。
  男人收回手,也收起了脸上冷厉的表情。
  他回过头,看到洛元音、沈清和两名侍卫站在门口。
  沈清笑嘻嘻地问:“姐夫你在干什么呀?把我和元音姐吓了一跳!”
  男人一脸郁闷地说:“这个侍卫突然冒出来,搞得我有点烦。”
  “哎呀,确实烦,不过皇宫里出现了奸细,堂哥和大伯他们小心一点也是正常的嘛,把那个奸细抓住就好了!”
  沈清大大咧咧的嗓门在走廊上回荡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出现奸细?”男人走过去问,“查出来是谁了吗?”
  “我刚也和在元音姐聊呢。几个月前堂哥在我的庄园里不是差点被一个特殊体质的omega害死嘛,后来堂哥查出来那个omega是被人安插进我庄园里来的,可是那个omega当时是怎么发情的却一直不知道!”
  沈清说话语气总是特别做作,浮夸。
  “那个omega也很无辜哦,他说他只是被人安排进庄园里工作的,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发情期也不在那天,那天就是莫名其妙地发作了。”
  男人听着,露出一脸稀奇模样:“是不是我和元音也在你庄园里做客的那天?”
  “对呀对呀!”
  “你的意思是,当时那个奸细可能就在你的庄园里,那个人诱发了那个omega的发情期?”
  “对呀很有可能呀!”
  “那你今天是带了谁来参加婚礼的?”
  “我自己一个人来的呀!”
  “那那个奸细现在还在你的庄园里?他远距离地操控人手在皇宫里搞事?你不得立马回庄园调查你那里的人手?”
  “是哦,已经在让人查了呢,”沈清笑嘻嘻,“庄园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抓起来了哦,那天在我庄园里的人,就只剩下元音姐和姐夫你啦。”
  男人摊了摊手,有些失笑:“我和你姐不也被困在了这里。”
  “是啊,还好还好,奸细一定已经在网中了!”
  沈清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洛元音漠然地盯着男人,从刚才起一句话都没说过。
  男人忽然敛容:“元音,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洛元音启唇。
  她的声音一如她这个人,平日里温柔随意,严肃起来时,则会变得冷漠而低沉。
  “……刚刚,就在你和你身后的这名侍卫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阿欲联系了我。”
  “云哲跟着部队一起走了,他们到每一个嫌疑人的家里进行了搜查。”
  洛元音缓缓说。
  “——你在我们家里安放了一个空间通道?”
  男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洛元音伸手向后,从侍卫手中夺过枪,举起,对准了男人的眉心。
  “你从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我的?”
  ——身后那只人皮兽是沈欲故意投放到他面前试探他的!是被安放了操控芯片的实验体!
  男人在刹那间想明白了一切。
  他立刻举起双手:“我可以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不用,阿欲他们刚刚已经找到了空间通道的核心节点,虫兽这个名词很快就会变为历史。”
  洛元音冰冷地说着。
  “我是来处决你的。”
  *
  林邈的手悄悄举起来。
  他作势害怕地想要抓住沈欲的衣襟,手心里却攥着一枚虫卵。
  “那个秘密对您很重要,您身边有一个奸细——”
  “想说的就是这个?我以为会是更有意思的事情,比如,你是谁。”
  林邈话被打断,大脑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两个字问出口,脖子已经被一把扣住。
  他瞪大眼睛,脖子和额头上的青筋瞬间爆出来,他立马想去扯沈欲的手,右臂却被攥住,折断!
  剧痛袭来,林邈眼冒金星,嘴里发出恐怖的嚎叫!
  他被提了起来,双脚离地,拼命蹬腿,却只能蹬到一片空气。
  虫兽们变得骚动,它们没想到沈欲会突然发作。
  林邈从嗓子里挤出话语:“你、你不要、孩子了——”
  男人说了一句话,令他更为震惊。
  “你伤得了他?”
  ——什、什么?!
  沈欲为什么会知道他伤不了陆酒?!
  这个男人和陆酒身上的那股力量是什么关系?!
  也在这时,虫兽们变得更为慌乱。
  林邈在脑海中听到了它们的对话。
  “什么,他们闯进了中心节点?!”
  “这些人类杀进来了!”
  “沈欲是在拖延我们时间,他在转移我们注意力!”
  “能刺进沈欲的意识吗?”
  “不行,我从刚才起一直在试,有东西在挡着我!这些人类士兵也是,他们肯定掌握了新的技术!”
  “别管林邈了,快回去!”
  林邈更为恐慌,他拼命挣扎着,想让它们别走,别抛下他,他现在好害怕。
  他在面对一个不明生物,这个男人根本不是普通人,他比此刻在场的所有生物都要可怕!
  可是只有他知道,只有他知道!!
  在这无边的惊骇中,林邈发现,那些人类士兵看他的眼神也突然变得非常震惊。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视野中,好像出现了一根蜿蜒升起的黑色丝带。
  这根诡异的丝带随着气流的涌动,无声飘向了沈欲的方向。
  男人掀起眼帘。
  他扯动一下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果然是梦里的那个人。”
  沈欲歪头,盯住林邈的双眼:“是你,陆曲宁?”
  林邈完全不知道沈欲唇中吐出的那个名字是谁。
  下一秒,沈欲出手攥住那根漂浮在空中的黑色丝带,整根拔出,林邈发出一声惊叫。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感觉到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去!
  沈欲身后的那些士兵,白云非,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林邈的身体竟然开始融化,他全身的皮肤都在往下挂!
  他皮囊里面的肌肉、油脂和骨骼仿佛全部变成液体,整个人都在变形萎缩!
  这是什么?!
  林邈根本不是人,甚至不是虫兽!
  他是怪物!
  “殿下!”白云非冲上前。
  “攻。”沈欲只说了一个字。
  白云非咬住牙关,回过头对身后的部队发出指令。
  炮火轰天,烟尘四起。
  虫兽们还没来得及全部进入空间通道便被炸死,它们堆积在那里成为了肉墙,士兵们冲过去将它们推开,冲入通道里面!
  沈欲甩手将林邈扔到地上,后者像一滩烂泥,撞到地面时发出了一声黏糊糊的声音。
  他的肢体和五官融在了一块儿,一只眼睛朝天,还在惊惧地颤动着。
  沈欲抬起右手,没有情绪的双眸看向手中这根还在不断蠕动的丝带。
  脑海中,无数画面频闪般闪过。
  “……你……你是……”
  一旁传来声音。
  沈欲眸光一转,又朝地上那滩东西瞥去。
  不知道被折叠到了哪里去的嘴在含糊不清地吐出破碎的话语。
  “你是……快穿……”
  “……你是……”
  空中,雷鸣般的爆炸声响起。
  沈欲倏然抬头,只见这颗星球的天空被撕裂出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是、是虫兽!”
  有士兵指着天空喊。
  “不对,是人皮兽,好多人皮兽!”
  一团巨型的虫兽人体混合物从空中的那道口子里挤出来……掉下来……它散落开,散落成无数人……有的是完整的人,有的一半是人一半是虫兽体……
  他们全都穿着帝国军装……他们像雨一样洒向大地……
  沈欲瞳孔一缩。
  其中有一道身影。
  他掐断手中的丝带,松开手任由它飘散,冲向前方。
  他冲过去,接住了从空中极速坠下来的那粒属于他的雨滴,用力抱住。
  他们顺着惯性撞向大地。
  ……
  朝阳缓缓升起。
  人类仰起头,怆然地迎接这一场晨雨。
  他们或站立在那儿,张开双臂,淌下眼泪。
  或砸落到地面,以那浑身上下唯一还能动弹的双眼,转望向来时的方向。
  ……
  陆酒抱住沈欲,微微颤抖。
  沈欲躺在他身下,喘息着,扣住他的后脑,拢住他的腰,紧紧将他压入怀中。
  ……
  这场活生生撕出出口,充满生命力的思维共振,发生在这群久远的英灵于漫长的岁月尾端找回自己姓名的那一刻。
  这是他们生命中的第一次。
  也将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他们落在这片森林的每一处角落,溪边、石头边、树上、正在喂食中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一家边……他们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际,魂魄缓缓从腐朽的躯体中升腾出去,于晨光下,凝聚成一个巨人的身影。
  设想一下这位巨人的末日。
  TA从地狱中爬出来,回到了人间。
  TA屈膝坐于大地之上,终于见到旭日升起。
  天亮了。


第59章 孵蛋小丧尸1
  这场战役只持续了二十四小时。
  虫兽们被杀得措手不及,在自己的老巢中节节溃败,最终整个空间通道网络被倾覆,它们再也没有躲藏之地,被清扫得一干二净。
  111告诉陆酒,林邈的灵魂代码消失了,和上个世界的情况一模一样。
  白云非则说,在战役彻底打响前,沈欲从林邈的身体里拽出了一条很古怪的黑色虫子。
  彼时,陆酒闻言立即看向正在身旁的男人,紧盯住对方的双眼。
  男人语气淡淡地说:“确实拔出来一个怪东西。”
  “……?”陆酒追问,“然后??”
  “然后……”
  男人眸光一转,晦暗不明的视线扫向他。
  “你出来了,我就松了手。”
  陆酒愣住:“……就这样?”
  男人凝视他,良久,轻笑道:“是,就这样。”
  陆酒依旧望着沈欲,然而男人的神情温和而平静,注意到他眼底的探究,还投以疑问的眼神。
  ……所以,是他多心了吗?
  沈欲抬起手,轻抚他的脸颊:“腿上的伤还疼吗?”
  从空间通道里掉出来后,沈欲就让医生给他腿上的枪伤做了紧急处理。
  陆酒张了张嘴。
  ……当时保护他的那股神秘力量,应该和快穿局有关吧?
  于是他沉默下来,摇了摇头,只道:“已经不疼了,挺好的。”
  那些被做成人皮兽的士兵们在坠落到大地之后便一一死去,战士们清扫战场时,整片森林的气氛肃穆到可怕。
  他们背起、扛起自己的同胞,那些曾经的伙伴,擦干脸上的泪,带他们回家。
  ……
  此前,帝国成功捕捉到了活体人皮兽,并制造出了一种可以抵挡住意识攻击的芯片,这是这场战役成功的基石。
  现在“虫兽”已成历史,学者们开始考虑是否能将这两项技术用于武器制造,这是接下来学界一个重要的议题。
  陆酒和沈欲回到皇宫。
  他们的婚礼因为意外半途中止,一个月后,他们在皇宫里重办一场。
  不过这次婚礼,他们没有再邀请外人,只邀请了亲友,孤儿院院长在一番纠结后点头应邀,带着孩子们一道前来。
  又过去六个月,陆酒到了预产期。
  手术前夜,他突然变得有点紧张——虽说他觉得自己怀的就是陆晨曦吧,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真的是另外一个孩子呢??
  沈欲见他挺着大肚子,翻身翻不动,睡又睡不着,拧起眉头问:“在想什么?”
  陆酒纠结了下,问:“你不是做到过一些梦,梦里我和你生了孩子的吗?”
  “是。”沈欲挑起眉梢,等他下文。
  “……你还记得梦里那个孩子的模样吗?”陆酒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股脑发泄着自己的焦虑,“你说要是我生出来的不是梦里那个怎么办?”
  “能怎么办,再生一个?我不会让你再挨一刀,”男人拍拍他的脑袋,回答很无情,“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投胎吧。”
  “…………”
  陆酒决定不理这家伙十二小时。
  十二个小时后,他见到了那熟悉的丑得跟猴子似的陆晨曦,终于松了口气。
  陆酒问过沈欲,崽子要不要跟他的姓。
  毕竟这个世界不同于上一个,他们要面对的是皇位的继承。
  但星际时代的帝国继承显然和陆酒想的不一样,沈欲说孩子跟谁的姓都行,要继承的不是姓氏,有时候甚至不是血脉,而是精神与意志。
  于是在这个世界,陆晨曦最终依旧叫陆晨曦。
  *
  做沈欲的伴侣,并没有陆酒最开始想象中的那么压力重大。
  沈欲还是皇太子时就是一位优秀到让人无可非议的继承人。
  他成为帝王之后,更是令人无可指摘。
  社会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各行各业欣欣向荣。
  陆酒不用在政事上费心,全身心投入到了他感兴趣的事业中,没有任何顾忌。
  他们在皇宫中日夜相伴。
  有时候,沈欲会远行,有时候,则是陆酒。
  偶尔,他们会在“出差”中途偷偷去找对方,亲密地过上一夜,再匆匆折返。
  陆晨曦是一个小alpha。
  他在十二岁以前都在皇宫中由老师一对一教学,这小崽子的性子和上个世界一模一样,活泼爱动,吊儿郎当,但好在做起正事来能收起性子,认认真真。
  十三岁,他被皇家学院附属中学录取,雄赳赳气昂昂地背上行囊,立志要成为一名机甲小战士。
  出发前,他是这么对沈欲说的:“爸爸,希望你身体健康,在皇位上干到一百岁,这样我就好去军部闯荡,当我的大将军!”
  沈欲似笑非笑。
  在五十五岁的时候,他冷酷无情地把这崽子踢上了皇座,随后跟陆酒一起坐上私人星舰,头也不回地开始了忘崽旅行。
  *
  岁月如梭。
  陆酒从未觉得,人生能过得这么快。
  仿佛才一眨眼,他和沈欲就老了。
  这一天,他陪沈欲坐在皇宫后花园,他们经常喝下午茶的那张石桌边。
  暮光铺满天际,沈欲转头望向他,凝视片刻,忽然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陆酒怔住,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男人轻轻笑着:“我是说,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
  陆酒的胸口顿时涌上一股复杂的感受。
  “会的,”他注视着这个男人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每一段看似即将结束的旅途并不会真正结束,那只是下一段旅程的开始。
  他们会共同迎来新生。
  男人定定地望着他,陆酒不知道沈欲在想些什么,但这个男人最终什么都没问。
  他的眼神宁静下来,仿佛只需要陆酒这个答案就够了。
  他伸过手来,握住陆酒的手,温柔抚弄陆酒的指尖,一如他们过去每一次亲昵时那样。
  然后,在一个月后的夜里,他走了。
  夜色沉沉,呜咽声环绕在耳边,陆酒沉默地俯下身,在这个男人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又陪陆晨曦过了一年,陆酒让111开启了下一个世界。
  和过去一样,他不喜欢离别,所以,就让他的时间终止在这一刻吧。
  “系统结算中。”
  “玩家陆酒,灵魂跃迁开始。”
  “下一站:待开发世界338642。”
  *
  灵魂坠地。
  陆酒猛地清醒过来,睁开双眼的第一时间,什么都还没看清,就听到右侧传来一声巨响,墙面被撞破,一个身影飞了进来,从陆酒的视野里横穿而过,重重砸在了左边的杂物堆里。
  这人非常狼狈,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沾着血和一些脏兮兮的黑乎乎的浆液……
  他晕晕乎乎爬起来,和陆酒四目一对——
  “啊啊啊啊啊狂暴霸王龙怎么在这里簪花啊啊啊啊啊啊!”这人被吓得弹起,屁滚尿流往他自己撞出来的破洞里冲了出去!
  陆酒:“……?”
  狂暴霸王龙?谁?
  脑海中,111倒吸一口冷气。
  陆酒下意识看向前方——他的脚尖前半米距离,摆着一面全身镜。
  …………靠!!
  陆酒不敢置信地瞪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是末世丧尸世界?!”
  镜子里,他正穿着非常抓马的一套服装。
  上身是一套宫廷风白衬衫,喇叭袖,领口繁复堆叠,下身是一条红色绒面喇叭裤。
  他的右手正捏着一朵假花,做着往头上戴的姿势。
  他的手、脖子、脸全都是腐朽状……要肉没肉,要骨头没一块好骨头,原本白白嫩嫩的脸只还能勉强看出过去的脸型,眼珠子在凹陷的窟窿里瞪得直直的。
  他,变成丧尸了?!
  “酒酒酒酒,先、先别管这个!”111哆哆嗦嗦开口,“我检测到你老攻正在二楼,系统提示他的情况非常危险!”
  111:“快穿局刚刚下发了第一个任务,你必须赶紧过去上了他!”
  陆酒:“快穿局刚刚下发了第一个任务,你必须赶紧过去上了他!”
  111:“……???”
  陆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搞凰局又要搞凰了!但我现在这幅样子怎么去上他?你们口味这么重的吗?!”
  111惊叫:“酒酒,你看你的右手!”
  陆酒顺着111的话转头看去,顿时吃惊——他的右手手腕,皮肉正在附着骨骼生长出来。
  青黑色烂肉恢复成肉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充实弹性,它们的面积在一点一点扩大,向着上方的手掌与后方的手臂延展。
  他在恢复人类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在这个念头落地的瞬间,他身上的皮肉好像长得更快了。
  陆酒心中一动,集中起注意力,回想自己原本的模样。
  ……悄无声息之中,他的手、脖子、脸,他所能感觉到的浑身上下,好像都有温热的皮肤肌肉在飞速包裹上来。
  两三秒时间,镜子中的他便变成了原本的那个他。
  脸蛋光滑,眉眼张扬。
  ……很好很神奇!
  陆酒转动脚步刚要出发,突然想起什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虽然还没理清楚是什么情况,但直觉告诉他,先换一套衣服再出去会比较好!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好像是一家超市,他在的这块区域恰好就是服装区。
  陆酒飞快冲进衣服堆里,扒拉出一套正常一点的卫衣和运动裤,手脚麻利地换上之后,就往刚才那位老兄飞进来的方向冲出去。
  ……
  外面正在激战中。
  一群人类正在抵抗围攻过来的丧尸。
  他们背靠一面墙,这面墙的后头是超市的另一块区域,他们已经被逼到极限,背全都贴住了门和墙壁,可他们就是不敢打开身后的这扇门进去。
  因为刚刚飞进去的赵陆山说,代号“狂暴霸王龙”的那头丧尸正在里面。
  没人知道狂暴霸王龙为什么会出现在它本来活动区域的三公里外的地方,但他们宁愿面对眼前这十几头丧尸也不想进去面对它……
  “老大和郑哥呢,他们还在二楼没下来?!”
  “不知道啊,完全听不到动静!”
  “我子弹快用完了!”
  “话说要不要把刚刚老赵撞开的那个洞补上啊?狂暴霸王龙会不会爬出来?!”
  “操的哪有空去补,要不你去填!”
  忽然,一头丧尸无视了他们威胁晃动的棍棒和匕首,弹跳起飞,冲着最中间那人飞扑而来!
  所有人瞳孔一缩。
  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头丧尸的脸已经扑到了这人的面前,它的嘴张开到极致,两排牙齿像一只巨大的捕兽夹,等待着一口咬碎猎物的头颅。
  死亡的恐惧袭来,最中间这人僵得一时无法动弹。
  吱呀——
  他身后的那扇门忽然打开。
  背后失去支撑,他差点就要往后倒去,却被一只手及时扶住。
  下一秒,另一根修长的手臂直直伸出去,一把扣住了这头飞扑而来的丧尸的额头,将它的突进制止在了离它的目标还剩一厘米的距离。
  大胆粗暴的动作看呆了所有人。
  再下一秒,这只漂亮的手猛一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咔嚓,丧尸的颅骨应声而碎。
  所有人呆呆地扭头,看向从门后突然冒出来的这人——
  一个非常漂亮的青年。
  眉眼锐利,一双狐狸眼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昳丽,左眼下方和鼻梁侧面的小痣泛着一股雌雄莫辨的性感。
  他穿着一件白色卫衣,下身一条运动裤,很干净斯文的打扮……干净到和眼下这脏兮兮的场景几乎有些格格不入。
  这家超市里面,除了他们,还有别人?
  而且这人,竟然还是从后面这块区域里出现的。
  被救下的这人呆呆问:“狂暴霸王龙呢?”
  “谁?”青年懒洋洋问。
  “我是说……里面那头丧尸。”
  “……它死了。”青年一瞬有点黑脸。
  死了?!!
  这群人更呆了。
  “那你是谁?”
  “我?”陆酒松开手,被他捏爆头的丧尸掉了下去,他甩了甩手,冷笑道,“狂乱三角龙吧。”
  在所有人呆滞的目视中,他朝通往二楼的电梯冲了过去!
  *
  超市的一楼在斗,二楼也传来打斗声。
  此时是白天,超市外天光大亮,按照众多末世小说里的设定,这个时候本应是丧尸行动力最弱的时候。
  可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的动静太大,它们全都被唤醒了。
  陆酒从一个又一个丧尸的身边飞掠过去,这些丧尸对他的反应好像不太大。
  是因为他算是它们的半吊子同类?
  “111,他在二楼哪里?”
  陆酒边上电梯边问。
  “你上二楼后往左转,走到底!”
  陆酒冲上二楼,注意到这层楼斜对角的日用品区有一帮人类正被丧尸围困着。
  他们举着枪、棍棒和锅碗瓢盆,会用上这些武器,代表他们应该没有那些小说里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异能。
  陆酒只看了一眼,顾不上他们,扭转脚步就往左边去了。
  他一路冲到底,前方墙上有一扇紧闭的门,看起来通往的是仓库。
  陆酒撞开门进去,里头灯亮着,几具丧尸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一排排货架排列在视野中。
  货架右侧的尽头,角落里,有五头丧尸正背对着他。
  陆酒喘了口气。
  看来就是这儿了?
  他反手关上身后的门,手指拨动保险栓,锁住。
  这轻微的声响并没有引来丧尸们的注意,它们正一心一意地逼近它们的目标。
  “111,关机。”陆酒下令。
  “好嘞!”
  滴一声,小系统关机。
  陆酒大步大步朝那些丧尸走过去,逐渐加速——
  他冲到它们身后,拎住其中一头丧尸的脑袋,将它飞甩出去!
  力量爆发时的肌肉反应几乎刻进了他的骨髓里,不论多少年过去,这种状态都随时能被唤醒。
  这头丧尸猝不及防地被甩飞出去,重重砸上墙面,颅骨与颈骨瞬间断裂。
  它沿着墙面软软滑下来,没法再动弹。
  其他几头丧尸终于回过头,然而它们麻木浑浊的眼睛里映不出陆酒的身影。
  仅看了他一眼,它们便转过头。
  “好好看着我啊。”
  陆酒语气乖戾。
  他伸手拽住其中两只丧尸的后脑勺,将它们的头对撞在一起,如同西瓜碰西瓜,两只西瓜一同爆裂!
  再将它们分开,分别扔向它们左右两边的同类——剩下那两头丧尸全都被撞到地上!
  它们的同类压在它们身上,它们本能地挣扎着。
  陆酒抬起腿,一脚踩烂其中一只丧尸的脑袋,又走到另一边,弯腰将剩下那只的头拗断!
  五头丧尸全部暴毙,仓库终于安静下来。
  陆酒平复着呼吸,看向方才这五头丧尸围困住的那个角落——
  一个男人屈膝坐在地上。
  他的后脑勺靠着墙,胸膛起伏的节奏非常急促。
  喉结晃动着,细密的汗水分布在颈间。
  身材比起前两个世界的他要更为健硕,浑身上下肌肉隆起,呈现出一种充血状态,显然在倒下前,他经历了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
  腹部的衣服被划烂,伤口渗血,男人微睁着眼,即使是在这样失力的状况下,深灰色双眸依旧冷静而探究地注视着陆酒。
  “……”陆酒伸手从身后架子上一包破了口的抽纸巾包里抽出一张,擦干净自己的手。
  随后他走过去,在男人面前单膝跪下,凝神打量这家伙腹部的伤口。
  这道伤口周围的皮肤在发青、变黑……这是在丧尸化吧?
  他心一沉。
  “……你是谁?”男人直勾勾盯着他,嗓音沙哑。
  陆酒没有回答他,而是眉头紧皱地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这个仓库里这么多丧尸都解决掉了,剩下五头就解决不了?
  明明在前两个世界,这家伙的战斗力都要比他更强。
  陆酒紧抿着唇,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男人腹部的伤。
  ……他好像能感应到这些伤口。
  男人的腹部肌肉猛地绷紧。
  下一秒,陆酒的手被扣住。
  他被拽了过去,扑倒在男人的胸前。
  男人执着地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即使还隔着一段距离,陆酒也能清晰感觉到他喷洒出来的气息里的热度。
  他在发烧。
  让他在这种状况下上这个男人,简直是造孽。
  陆酒没好气地说:“我是你爹!”
  他掐住男人的下巴,吻了过去。
  *
  整个超市陷在混乱当中。
  一楼、二楼,还在持续地激斗。
  某个无人的阴暗角落里,气氛也在陡然间变得激烈。
  陆酒将男人抵在墙上深吻。
  他能感觉到,有一瞬,这家伙僵了一下,想撕开他。
  然而那只扣上他肩膀的手顿了一顿,便转而用力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像是骤然间的爆发。
  男人热烈地回吻他。
  陆酒跨坐到男人腿上,抱住了男人的脑袋,男人扣住了他的腰和后脑。
  明明才是这个世界的第一次见面,他们却好像不用多说什么,彼此的身体已经给出了本能的回应。
  陆酒很快就被吻得气息不稳。
  这个男人好像一丁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正在朝着危险的方向转变,陆酒却不得不在激烈的吻中分出心思,往下摸索,重新寻找到这家伙腹部的那道伤口。
  这道伤口好像在愈合?
  陆酒心中一动。
  刚刚的感应果然不是错觉。
  又与这个男人缠吻了一会儿,他抬起双手用力将男人推开。
  男人喘息着,眯了眯眼,不明白他突然怎么了,想将他捞回去。
  “别动!”
  陆酒往后退了退,将男人的上衣撩起。
  锁定住那道已经产生了些许变化的伤口,他俯下身,低头,直接吻了上去。
  ——
  瞬间,男人的身体绷紧到极致。
  他的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哼。
  “你在干什么?”
  陆酒没有回答,一声不吭地用双手环抱住男人劲瘦的腰,不让他动弹,细细密密地吻这道伤。
  他细心观察着,眸光一闪。
  ……这道伤在以非常快的速度愈合!
  青黑色消失了,绽开的肌肉与皮肤在融合……他能治愈他的伤!
  陆酒的心跳快起来。
  他闭上眼,吻得更加认真。
  唇下的肌肉在不断地鼓动,充满了生命力。
  青筋浮起,血脉偾张,陆酒能感觉到男人的身体里释放出来的热量。
  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他们两人的血液好像都在沸腾,有一种神奇的化学反应发生在了他们之间。
  他的头发被一把抓住。
  那只大手用力攥了一瞬间,便松开,五根手指转而揉进了他的发丝里。
  缓慢地、用力地,手的主人仿佛在竭力控制自己。
  只可惜,自制力在这个时候似乎起不了作用。
  陆酒被拎起。
  “够了。”
  天旋地转之后,他被压到了地上。
  男人嗓音低哑地说着,撩起他的衣摆,掐住他的下巴,低头狠狠吻住他。


第60章 孵蛋小丧尸2
  仓库外,砰砰嗙嗙声音不断。
  “老大还没出来吗?”
  “他们会不会出事了?!”
  “可恶,怎么会有这么多丧尸……”
  仓库内的一隅,动静也非常激烈。
  哐、哐、哐……
  角落里的货架一下一下地被撞着,来回摇晃。
  货架的低层,一只漂亮的手用力攥在边缘,手臂也在随着身体而摇晃。
  紊乱的呼吸声在此交错,偶有喉咙里溢出的细碎声音交杂在其中。
  某一刻,手的主人被整个捞起,这只手无奈只能松开。
  ……
  陆酒趴在男人的肩上。
  这个男人强壮得像一头雄狮,侵略性浓到仿佛能将猎物整头吞下。
  陆酒吻过的地方,男人身上细碎的伤口在不断愈合,皮肤纹理逐渐恢复如初,小麦色月几肤泛出充满雄性荷尔蒙的光泽。
  陆酒双唇微隙,近乎迷蒙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诱人肤色……
  “!”
  攀住男人肩膀的手一瞬攥进了男人的皮肤里,原本倚在男人肩头的脸改为用额头抵住颈窝。
  陆酒紧紧咬住牙关,脚趾蜷紧,大脑一片空白。
  ——
  两三秒后。
  陆酒浑身骤然一松。
  随后,他表情一变,骂出一句:“操——”
  ——
  怀里的人突然消失了。
  贺麟瞳孔紧缩,立刻用手撑住地面。
  “……”
  汗水滴落到地上,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整个仓库里却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他调整着呼吸,狭长的深灰色双眸中,浓郁的情谷欠很快褪去,冷静泛上来。
  他抬起头,无声地打量四周。
  一排排货架间,只能看到琳琅满目的货品和倒在地上的丧尸。
  容貌昳丽的青年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诡异。
  只有……
  贺麟低下头,捡起地上那件被他撕裂的白色卫衣,攥在手中。
  ——只有地上的衣物证实着,方才那场激烈的融合不是他的错觉。
  几息过后,胸膛起伏的节奏舒缓下来。
  他缓缓直起身。
  精壮的腹部,原本横亘在肌肉之上的伤痕已经在青年神秘的“魔法”下完全消失。
  丧尸化带来的热潮已全然消褪,此刻他的身体轻盈到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痛快的酣睡,能够立即投入到新的战斗之中。
  *
  二楼仓库外。
  一群青年终于将这一层的丧尸清扫殆尽。
  他们将通往三楼的电梯口用货物堆住,以防有更多丧尸从楼上下来,随后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仓库门口,在那里撞上了不知从何处回来的一个中年男人。
  “郑哥?!”青年们错愕,“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和贺老大一起进仓库了吗?”
  名为郑宇的中年男人连忙解释说:“我刚刚和他进去一看,发现仓库里的东西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里面又没丧尸,我就让他把门关上,我去多拿几只背包来。”
  此刻,他的手臂上挂了四五只背包。
  “可,”青年们面面相觑,“我们刚刚好像听到里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其中一个小伙神色阴郁地瞥了郑宇一眼,走上前,握住仓库的门把手。
  下一秒,门把手自己向下转动,门被从里面打开。
  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现在门后。
  “贺老大!”
  “老大!”
  “老大你没事吧?!”
  他们簇拥过去。
  开门小伙的目光越过贺麟,落在了仓库里头那几具丧尸的身上。
  他回过头质问郑宇:“不是说里面没丧尸吗?那躺在地上的是什么?!”
  郑宇张了张嘴,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慌张之色:“贺麟,这些丧尸是藏在了角落里?”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显而易见。
  男人正在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擦拭手臂上残留的血迹。
  擦干净了,他抬起眸,只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T恤,薄薄一层布料贴在肌肉上,衬得他身材分明,健康有力。
  T恤下摆有一道横向的划伤,小伙子们注意到了,立刻紧张起来,细看却发现,破损的布料后头,男人的皮肤完好如初,并没有伤口。
  他们松了一口气。
  有人不满起来:“郑哥,你们需要工具跟我们说啊,怎么能单独行动?”
  “就是啊,不是说好的执行任务的时候必须两人一组吗?”
  “贺老大你没受伤吧?”
  也有人晦暗的视线在郑宇脸上转了一圈。
  郑宇的额头淌下涔涔汗水,嘴上不断道歉。
  “老大,解决里头那些丧尸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最开始开门的小伙低声问。
  对郑宇不满归不满,但他也感到疑惑。
  一眼望去,这仓库里面的丧尸大概只有十几头。
  这个数量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算多,但对他们面前这个男人而言,却不过是几分钟就能解决掉的问题。
  这个男人的实力强悍到恐怖,几乎想象不出来有什么东西能打倒他。
  可刚刚仓库的门分明关了这么久的时间——如果是早就解决掉了,贺麟应该不会现在两手空空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才对,他分明就是一直在对付那几头丧尸。
  贺麟闻言,回过头,向仓库内瞥了一眼。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躺着一具丧尸。
  那具丧尸的身上穿着脏污的白衬衫,身形修长,方才有一瞬,与他过去十几年里频繁梦到的某个青年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也是那失神的一瞬间,给了那头丧尸以碰到他的机会。
  不过……
  香汗淋漓的昳丽面孔出现在脑海中。
  贺麟回过头,轻笑一声。
  和真人相比,差得太远了。
  他微笑着对伙伴们说:“出了一些意外罢了,已经解决了。”
  他迈步出来,有人注意到他手里攥着一件破烂的白色卫衣。
  “老大,这是?”
  贺麟低头看了一眼,勾起唇角。
  “是答案出现过的证明。”
  *
  陆酒回过神时,人已经被甩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光溜溜的后背撞到了冰冷坚实的墙壁,他骂了句脏话,整个人顺着惯性滑坐了下去。
  111也开机了:“靠,靠,这个bug怎么还没修好?!!”
  ——陆酒又被弹飞了!
  这地方似乎是一栋烂尾楼,空旷的楼层平台上除了水泥地和水泥天花板就没有了其他的东西。
  地面上覆着厚厚一层灰尘,远处靠近窗台的位置有几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小鸟的尸体。
  陆酒赤着上身,下身……裤子还挂在右脚上,差一丢丢就能被甩掉了。
  ……还好没有甩掉。
  他赶紧把裤子套上,布料贴上湿哒哒的屁股,让他眉头拧起。
  ……算了,先忍忍吧,搞清楚现在的情况再说。
  这栋烂尾楼不知道离刚才那家超市有多远,但按照前两个世界的惯例,应该是离挺远的。
  陆酒吐出一口气,开始整理自己脑子里混乱的思绪。
  末世第108年。
  在百年来接连不断的自然灾害以及8年前突然间爆发的丧尸病毒的折磨下,地球已然满目疮痍,生灵也已所剩不多。
  人类文明被毁灭,城市陷入沉寂。
  一座座基地拔地而起,人类为了生命安全只能在这些被圈起来的狭小“家园”里活动,不知明日在何方。
  目前全球人口很可能已经只剩下不到一百万,残活的人类也不知是因为环境变化还是什么原因,生育能力几乎消失。
  已经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听说过新生儿的降临了。
  ——当然了,全球大部分信号塔被毁,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异常艰难,或许也有新生儿降临了,只是很多人不知道。
  他们只能被迫以“身边即世界”的认知推测出,人类的繁衍已成重大问题。
  不过,在末世诞下新生儿,似乎也与送新生儿入地狱没有差别。
  在生存本已成为一种困难的情况下,大部分人认为,他们并没有能力养育下一代。
  与大部分归附于基地的人不同,陆酒在五年前选择了加入一支名为“冒险者队伍”的流动性武装队伍,成为了队里的副手。
  队伍总共十几个人,他们白天行走,晚上躲起来休息。
  他们不断前进,力图找到人类的“自由之地”。
  “自由之地”并不一定得是一个地方,它也可以是一个希望,一个破局之法。
  一年前,他们终于找到了“自由之地”。
  ——队伍里的一名博士研发出了一种对抗丧尸病毒的初级解药。
  也在那个时候,非常凑巧地,或者也可以说,非常不凑巧地,陆酒在出行中被丧尸伤害。
  眼看就要转化成丧尸,他对博士说,他愿意成为第一个实验体。
  于是,初级解药注入了他的身体。
  起效了吗?
  无人知晓。
  陆酒很快丧失了意识,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丧尸。
  他被关在队伍的铁笼里,队员们每天带着他行进,一边忍着悲痛照顾他,一边记录着他每天的变化。
  然后,就在一星期后,他们被一波丧尸潮袭击。
  大部分队员死去,陆酒的牢笼被撞破,他逃了出去。
  ……
  陆酒回忆着回忆着,眉头锁起。
  在这个世界,他有点不能确定乱码是什么时候进入他身体的。
  这一年时间里,他一直是一头暴力丧尸。
  他漫无目的地在无人的城市间穿梭,见人就冲,见到动物也非要上去扒拉一顿不可,他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此刻他所在的这块名为“遗迹区”的地方。
  记忆中,他还在冒险者队伍里时就听说过,这地方本来是一个人类基地,后来一夜之间被丧尸潮倾覆。
  当时队长还说:“丧尸潮是最可怕的,人类很难及时观测到它们,往往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基地就被毁灭了。”
  没想到,后来他们遭遇了一模一样的事情。
  “酒酒,你看,外面是不是有东西飞过去了?”111忽然出声提醒。
  陆酒转头看向右侧窗外。
  他走过去,探出头,看到一架无人机贴着一路的建筑飞往前方。
  ……隐约记得,他作为丧尸生活在这遗迹区的大半年里,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些来回转悠的无人机。
  末世承接在科技发达的时代后头,只要沿路有信号塔在,这些无人机最远能飞出十五公里。
  而每天出现在遗迹区的这些无人机,款式不同,出现时间也不同,应该来自于不同的基地。
  显然,有不少基地在暗暗打探这里。
  毕竟,还有不少基地想要扩张。
  遗迹区是一个现成的基地,虽然已荒废两年,但打扫打扫,重新改建一下就可以投入使用,需要的成本会非常低。
  …………也是这些飞来飞去的玩意儿,让那些人类在监控的另一端认识了他,还给他取了“狂暴霸王龙”这种中二代号的吧!!
  陆酒的拳头硬了。
  突然,他感觉到什么,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
  ……身上的肤色正在褪去,健康的皮肤与肌肉正在腐朽,森森白骨露了出来。
  人形时间到了。
  111说:“酒酒,你既然能恢复成人形,那当初你们队里那个博士的初级解药应该就是成功了吧?那你们人类有救了呀!”
  “何哥有没有在那场丧尸潮里活下来都是一个问题,”陆酒吐出一口气,“而且我现在根本没法稳定在人形状态,怎么都不能算是成功了吧?”
  111脑袋打结。
  “那、那你要不要去找你老攻?你老攻好像是刚才那群人的老大诶,他们应该是一个基地里的吧?”
  “我倒是想去找,去哪找?”
  陆酒如今的心态倒是已经转变了。
  ——他现在已经不在乎那个家伙还记不记得他,见到他后又会是什么反应了,他只想尽快赶到那家伙的身边去。
  问题是,对方姓甚名谁啊?
  他们俩刚才做得欢,他完全忘记问了!
  陆酒揉揉自己眼角。
  简直色令智昏。
  睁开眼后,他思忖道:“我记得这附近有一个1号基地,是丧尸病毒爆发后最早建立,规模也最大的一个基地。不过离这里也有十公里距离。”
  111:“你想去这个基地嘛?但你现在不能保持人形,除了你老攻没人能接受这样的吧……”
  陆酒:“是,其实我也忘了这十公里路该怎么走了。”
  111:“…………”
  陆酒:“怎么可能把整张地图都背下来,我是人脑诶!——算了,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再说吧,看情况而定。话说我上个世界结算了多少积分?”
  111:“哦对,我查查!”
  一分钟后,111带着惊喜回来。
  “酒酒,你现在有两百八十分了!你在上个世界用掉了二十积分,还剩下八十积分。通关上个世界后,系统又给你结算了两百分!”
  陆酒敏锐地问:“比上上个世界的结算积分多了一百?”
  “对哇。这个积分是以你上个世界的任务完成度来决定的,系统可能觉得对比起上上个世界,你在上个世界更大程度地将你原来的人生轨迹扭回正途了吧!”
  上个世界,陆酒痛快地做着自己热爱的事业,成就比起上上个世界要多出许多。
  陆酒陷入思索。
  原来是这样?
  “还有还有,系统配备的基础功能也增加了,你猜猜多出了一个什么功能?”
  111的声音贼兮兮的,陆酒眼珠子转了一圈。
  “……不会是检测身体有没有子宫的功能出来了吧?”
  “你猜对啦!”
  陆酒失笑。
  还真给111申请成功了?
  “怎么样,我现在给你用一下?”111兴冲冲的。
  “好,用吧。”
  其实对于怀孕这个问题,陆酒也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就算这具身体里依旧有一个子宫,就算此刻他依旧怀上了……他好像也无所谓了。
  即使是末世,他也有把握保护好陆晨曦。
  他不会再为了自己的身体里孕育有自己和那个男人的孩子而感到焦虑。
  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在他是丧尸的状态,一个丧尸揣上大肚子,那画面想想就蛮重口的。
  不知道那个男人见到了,会是什么表情?
  陆酒想着想着,笑了出来。
  “咦,酒酒,你这次没有子宫诶!”
  陆酒愣住。
  “……嗯??没有??”
  “对哇,没有,”111也感到神奇,“但是在你小腹的部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器官,检测功能识别不出这个器官的名字,但反正和子宫长得不一样,比子宫要小。”
  陆酒有点懵逼。
  “检测功能识别不出这个器官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就是检测功能没法把这个器官的形状和人类器官图鉴里的任何一个器官对上号呀!”111想了想,说,“可能是你变成丧尸又注射了解药之后,身体进化出来的新器官。”
  陆酒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111说:“好神奇哦,不过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再担心自己怀孕啦!”
  ……行吧。
  好吧。
  不用怀孕了,怎么着也是减轻了一个负担。
  陆酒很快调理好了自己。
  至于那个神秘的新器官……反正在他的身体里也没什么感觉,不用去管它吧?
  ……
  很快,天黑了下来。
  遗迹区里还是不断有无人机飞过。
  丧尸开始活跃。
  它们纷纷从建筑物里走出来,来回游荡,偶尔会被无人机飞过时发出的嗡嗡声吸引,跳起来,拍苍蝇一般将机器狠狠拍下。
  陆酒试验了一下,确认他的人形状态目前最多只能维持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一到,身体便会不受控制地丧尸化,然后休息三个小时,CD过了,就能再次人形化。
  丧尸状态下,他的身体机能出现了飞一般的提升。
  他能在建筑与建筑之间飞檐走壁。
  他暂时不想让监视这里的人类发现他的秘密——
  之所以有被人类发现的风险还是想留下来,是因为,有这嗡嗡嗡的无人机在,陆酒多少会觉得自己还有人类相伴。
  ——他趁着夜色在建筑物之间飞窜,于遗迹区一些曾经被人住过的屋中翻找出干净衣物,给自己换上。
  之后几天,他一边修生养息,一边研究自己人类状态下与丧尸状态下身体机能的极限。
  到了第五天,陆酒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好像…………有点便秘。
  ……他变成丧尸后都整整一年没进过食了,哪来的排泄物?!
  可小肚子真的胀……总有种想要拉点什么东西出来的感觉……
  这天晚上,陆酒找到一个卫生间。
  他撑着额头坐在干涸没有一丁点水的马桶上,怀疑人生。
  111:“出来了吗出来了吗?”
  陆酒:“…………你还没关机??”
  111:“嗷,你又不是在做涩涩的事,我不嫌弃你拉臭臭呀!”
  陆酒:“给我关机,立刻马上!”
  111:“可是我真的很好奇你会拉什么东西出来!”
  陆酒:“关机,我说关机!被人盯着我拉不出来!”
  111:“好叭,但是你拉完了一定要叫我噢……”
  咚。
  陆酒:“……”
  111:“……”
  111:“什么声音?”
  陆酒:“…………”
  111:“什么声音什么声音,已经拉出来了??啊?这么快这么响??听起来好像很重!”
  陆酒的嘴角剧烈抽搐。
  111:“快回头看一眼,你不回头我看不到呀!”
  陆酒第一次想摁死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系统。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没有在空气中闻到异味。
  然后,他一点一点,僵硬地扭转脖子,往自己身后看去。
  …………干燥的马桶里,躺着一枚五彩斑斓的蛋。
  ………………哈……蛋?


第61章 孵蛋小丧尸3
  确实是一枚蛋。
  鸡蛋的大小,掂起来大概二两不到重,外壳摸起来感觉比鸡蛋壳更坚硬、更厚实,躺在手心里热乎乎的。
  陆酒蹲在卫生间里,捧着这枚蛋,内心已经不能用“我操”来形容。
  “111,我还是个人吧?”他颇为冷静地问。
  111却很不冷静,它很惊奇也很疯狂。
  “你不是人啊,你现在是丧尸啊!”
  “…………我现在是丧尸人,不是丧尸鸟吧?!”
  “但你是狂暴霸王龙诶,仔细想想,大恐龙生出一只小恐龙蛋好像也很符合常理!!”
  哪里符合了?!!
  陆酒的额角拼命抽搐。
  他不可思议地左看右看,这都确实是一枚蛋,而不是什么进化版丧尸的进化版粪便。
  可他到底是怎么生——
  他突然捂住自己小腹。
  “那个陌生器官不会是用来产蛋的吧?!”
  111来劲了:“我我我帮你再扫描一下!”
  一分钟后。
  “酒酒酒酒!这个陌生器官被撑大了,它现在被撑成了一只鸡蛋的形状和大小,你这颗蛋之前应该就是孕育在这里的!”
  破案了。
  所以,他还是怀孕了,那个男人还是一发即中了,只是这次老天爷给他换了一种极其离谱的孕育方式。
  陆酒两眼一闭,想就这样昏厥过去。
  *
  蛋,理论上是要用来孵的。
  但怎么孵蛋,成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母鸡一般是怎么孵的?”111陷入思索,“把蛋放在屁股底下……?酒酒你要不试试?”
  “…………”
  能不能假装没听见啊?
  “快试试快试试!”
  小系统的语气兴奋起来,完完全全进入了看戏状态。
  陆酒不断做着深呼吸……
  还不如让他大肚子呢!!大肚子丧尸刺伤的是别人的眼睛,现在痛苦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表情非常痛苦地将这枚小恐龙蛋放在地上,左斟右酌,调整角度,小心翼翼地坐下去……
  咕噜噜,咕噜噜。
  陆酒往底下一瞅。
  小恐龙蛋遛出了他的屁股坐程。
  “它会跑!”陆酒又震惊又理直气壮地指出,“它不是用来坐着孵的!”
  “真的诶。”111也倍感神奇。
  陆酒赶紧把这枚聪明蛋给抓回来。
  小聪明蛋乖乖躺在他的手心里,他想了想,把这枚蛋抱到了自己的心窝。
  下一秒,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蛋壳中伸展出银色的丝丝缕缕,它们粘附在了陆酒的胸膛上,连接住了他们彼此,然后有光在银丝上闪过,小恐龙蛋似乎开始汲取他身上的营养。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个孵法?
  陆酒松了口气。
  “嘶,它吸取你的营养,可你的营养又要从哪里来?”111疑惑,“酒酒你是丧尸,吃了食物身体也很难消化吸收。要是补进来的跟不上被吸走的,那你会不会变成干尸?”
  陆酒的嘴角又开始疯狂抽搐了。
  “先让它吸一段时间看看吧。”
  他靠墙坐下来。
  “看看它会不会什么时候吸够了就停下来。”
  夏夜,无人的卫生间里。
  陆酒就这样安静地将这枚自己的亲生蛋捧在胸口,闭上了眼睛。
  ……
  事实证明,陆酒是不会变成干尸的,只是丧尸身体里有限的营养会让小恐龙蛋营养不良。
  半夜的时候,蛋壳还近乎锃亮发光。
  到了第二天早上,蛋壳就有一丢丢泛黄了,看起来非常憔悴。
  银色的小触角们在陆酒的胸膛上不停挪换位置,软塌塌地贴贴这里,贴贴那里,又很茫然地缩回,仿佛是在疑惑:营养呢?爸爸的营养去哪儿了?
  陆酒顿时心生怜惜。
  他决定出去找找其他食物。
  遗迹区的商店里有蒙尘的过期食物,路面上的裂缝里有野蛮生长出来的杂草与花朵,再不济,这里偶尔还会路过几只未丧尸化的野生动物。
  他打算一一试过去,看看这枚小恐龙蛋需要哪一种。
  *
  天一亮,大部分丧尸就钻入了两旁的建筑物里休息下来,只剩下几只“日日狂欢”“不知疲倦”的,还在街上慢速地徘徊游荡。
  从人类基地过来的无人机一大早便勤劳地开始了探测。
  不同款式的无人机,有的侧翼染红,有的机身染绿。
  互相碰面了,还要绕着彼此转一圈,仿佛是在说“老兄又来了啊”“bro早上好啊”。
  一丁点都没有互为竞争者的剑拔弩张。
  陆酒在居民楼里翻找出一只破旧的小腰包,将小恐龙蛋放进腰包里,再将腰包捆到自己腰上。
  他偷偷摸摸地在建筑物内部之间飞跃了几栋楼,到了飞不过去的地方,便踏出建筑物,来到阳光底下…………开始装傻子。
  双目无神,摇摇晃晃。
  他完美融入进周围那些真丧尸里,慢吞吞朝着遗迹区中央的商店走去。
  嗡嗡嗡。
  一架无人机忽然飞过来。
  是侧翼染红的那一架。
  它绕到陆酒的正面,与陆酒的双眼齐平,盯着陆酒的脸。
  和陆酒保持距离飞了一阵,它缓缓往下降去,停在了陆酒的腰部。
  似乎是在瞅陆酒今天多出来的那一只腰包。
  它一副非常好奇的样子。
  陆酒的额头上凸起青筋。
  ……谁啊谁这么八卦啊?
  他面无表情一挥手,白骨状的爪子飞快朝无人机拍过去!
  嗡嗡嗡嗡——
  无人机赶紧后撤一段距离,惊险躲过。
  它慢慢升高,在空中画起欢快的圈圈,好像在叫另一个基地的bro过来,一起瞧瞧狂暴霸王龙今天多出来的这一时尚单品。
  陆酒忍无可忍。
  他倏地起跳,以人眼很难看清的速度将这只欠抽的无人机一掌拍下!
  啪嗒一声,无人机砸到地上,断成两截。
  ……不远处,机身通绿的无人机赶紧拐弯,飞去一旁的建筑物里。
  傻子才惹狂暴霸王龙。
  遛了遛了。
  终于没有了无人机监视,陆酒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起来。
  *
  白天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太阳缓缓升至最高点,又逐渐下落。
  与遗迹区相隔十公里的地方。
  ——
  暮色降临时,几辆越野车飞驰进一座巨大的“城池”里。
  它们驶过纵横的街道,最终停在了城池中央的一栋建筑物前。
  门口守着一群人,见到为首的车上下来的高大英俊的男人,他们立刻上前喊道:“老大!”
  一阵风刮来,将贺麟的黑发吹乱。
  他带领身后一群人迈步走入指挥楼。
  迎接的那一帮人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他跟上贺麟,问:“听说你这次差点出事了?”
  他回头看了眼坠在队伍最后,正在跟属下说话的郑宇,皱了皱眉头:“老郑做事怎么这么马虎,你没事吧?”
  “要是有事,我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贺麟随意地笑着,问,“最近几天基地怎么样?”
  “挺好的。”这人面色一整,开始汇报这几天的情况。
  1号基地有三位负责人,贺麟,郑宇,还有一位就是这位徐林。
  徐林三两句汇报完,问贺麟他们这次外出收获如何。
  贺麟身后的小弟立刻叭叭起来。
  “可多了!我们离开那家目标超市后,老大说再往北边去看看,结果徐哥你猜怎么着?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一条商业街,里头便利店、服装店什么都有!收集来的东西都在后面几辆车里呢,等会儿徐哥你看到就知道了。”
  徐林的脸上乐开了花:“那就好,那就好。”
  末世,物资即一切。
  即使是过期的食品也是珍贵的东西。
  小弟又道:“对了徐哥,我们在目标超市遇到狂暴霸王龙了!”
  徐林听了有些惊讶:“它去了这么远的地方?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是有几天没在遗迹区看到它。”
  和其他基地一样,他们也会每天飞无人机去遗迹区侦查情况,那里面几头比较狂暴的丧尸,他们都已经非常熟悉。
  其中以狂暴霸王龙最为典型。
  这头丧尸是大半年前来到遗迹区的,生前应该是一个挺英俊的小伙,身材匀称,还是个瓜子脸,可惜死喽……它日常穿着一套非常浮夸的衣服,晃到哪里都非常显眼。
  它性格暴躁,战力恐怖。
  不论是无人机、小鸟,还是一只苍蝇,只要飞到它的面前惹到它了,它就会发狂,那之后追出十里地都不会罢休,不干死猎物不会停止。
  各大基地开线上会议的时候,闲聊之余给其取名为:狂暴霸王龙。
  小弟眉飞色舞:“是啊,但我还没说完呢徐哥,你猜怎么着,狂暴霸王龙死了!”
  该小弟,也就是那天被撞飞到陆酒面前,又被他吓逃走的那个小伙子,名字叫赵陆山。
  赵陆山说:“而且你猜弄死它的是谁?是一个自称是狂乱三角龙的神秘帅哥!哈哈哈哈!这人是故意的吧取这种名字……”
  徐林愣住了:“狂暴霸王龙没死啊?”
  赵陆山笑到一半,硬生生刹住。
  “……啊?”
  徐林看看赵陆山,又看看向他投来目光的贺麟,一头雾水。
  “狂暴霸王龙六天前就回到遗迹区了啊,昨天傍晚我们飞无人机的时候还看到它了,只是它不知道为什么换了一套衣服……”
  赵陆山张了张嘴。
  六天前?
  那不就是他们抵达目标超市的那天?
  贺麟若有所思,脚步一转,朝监控室走去。
  *
  1号基地拥有现存所有基地中最大的监控室。
  巨大的屏幕竖立在最前方,上面分割出无数小方格,每一个小方格里都是各监控区域的实时画面。
  贺麟进来后,这里的工作人员全体起身打招呼。
  贺麟对匆忙跑过来的基地顾问说:“今天派无人机去遗迹区了吗?”
  顾问愣了一下,连忙道:“还没有!”
  “那先把六天前拍摄到狂暴霸王龙的监控画面调出来。”
  一番操作后,大屏幕上的小方格尽数消失,巨大的监控画面展现在他们眼前。
  夜晚,无人机在遗迹区黑暗的街道上空飞行。
  它飞呀飞呀,偶然间转动视角,就着月色,拍到了旁边一栋建筑物三楼窗户里的一头丧尸。
  画面一闪而过,但监控室里的众人看得清楚。
  这头丧尸脸上的俩窟窿洞里滴溜溜转着一双圆而浑浊的眼睛——这双眼睛正是狂暴霸王龙身上最大的特征。
  曾经有人感叹过,要是狂暴霸王龙还活着,这双眼睛应该会非常漂亮。
  只是与他们印象中不同的是,此刻画面中的它身上没有穿那套浮夸的宫廷风礼服,而是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短袖T恤,和一条牛仔裤。
  赵陆山看傻了。
  “……真的是它?!可、可怎么可能!我们那天在超市里遇到它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了,至少是下午三点了,是吧?!”
  他扭头,向贺麟求证。
  男人却眯眼看着画面,没有出声。
  于是赵陆山又看向站在贺麟身后的阴郁小弟张幕。
  张幕冷淡地点了一下头。
  赵陆山嚷嚷起来:“一头丧尸怎么可能半天工夫就跨越五公里路?!”
  诚然,他们曾经计算过狂暴霸王龙的极限速度——理论上,它是能够做到一小时跑三公里的。
  可极限速度是理论速度,是理想情况,前提条件是狂暴霸王龙一刻不停,一秒钟都不被分心。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丧尸又不是人,能拥有这么强的注意力和自制力,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们分心。
  更何况,狂暴霸王龙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那家超市赶回到遗迹区,还得目标明确直奔目的地,可它是丧尸啊……就算本能会让它回到它的舒适区,可它并没有思维,并不知道哪里是它的“家”……
  正常情况下,这段路怎么着也得花个两三天才能走完吧……
  “但它确实是那天晚上就出现在遗迹区了。”徐林只能这么说。
  贺麟若有所思地瞧着画面,片刻后,开口道:“看看后面几天有它的监控画面。”
  工作人员立刻把监控调出来。
  早晨,中午,下午,傍晚。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拍到狂暴霸王龙,而这头丧尸也一次又一次地安安稳稳出现在他们的监控画面里。
  它的行为举止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唯一的差别就是身上的那套衣服。
  然而丧尸本身就偶尔会做出人性化的举动。
  它们的身体里似乎残留着生前的本能,有时候,它们会做出类似于进食的行为,有时候,它们会漫无目的地更换衣服。
  所以狂暴霸王龙换了一套着装,看似诡异,实则也正常。
  阴郁小弟张幕沉默地看了监控半天,启唇说:
  “老大,那天离开超市之前我和赵陆山一起去一楼的服装区检查过,确实没有再看到狂暴霸王龙的身影。但我们在地上看到了它原先穿的那套衣服。”
  “对对对!”赵陆山立刻点头,“我和他当时还以为是那个狂乱三角龙有什么特殊癖好,把狂暴霸王龙扒光了再杀……”
  所有人嘴角抽搐。
  所以,那天狂暴霸王龙确实出现在了那家超市里。
  然后,它奇迹般地在夜幕降临时回到了遗迹区。
  贺麟双手环胸,右手食指曲起,敲击左臂。
  一双狭长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里那道曾也和他梦中倩影重合,引起过他注意,但仅止于此的身影。
  片刻后,他说:“派无人机过去吧。”
  顾问:“现在吗?好!其实今天研发部刚刚完成了一款新型无人机,体型非常小,大概只有一只蚊子这么大,飞行时接近无声,应该不会再引起那些丧尸的注意。我们刚打算今天试飞一下。”
  顾问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
  很快,研发部的人跑过来,手上拿着一只遥控器。
  “无人机呢?”赵陆山问。
  “已经在你眼前了,”研发部的人笑得得意,“这款无人机接近隐形,人眼很难看清!”
  贺麟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他温和地说:“去吧。”
  “好嘞!”研发部人员开始操作。
  大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成这款新型无人机的实时监控画面。
  它一路飞出这栋建筑,朝着暮色降临的方向飞去。
  *
  遗迹区。
  一天下来,陆酒算是搞清楚了这枚小恐龙蛋的情况。
  首先,只要是食物,它就能吸取营养。
  过期腐朽了也没关系,它的触角照样能贴过去吸得飞起,整颗蛋立马圆润光泽起来。
  但这蛋吧,就跟人一样,一旦富裕起来,就会开始挑。
  它开始挑食。
  陆酒把干瘪的红枣递过去,它的触角贴上去一秒,立马缩回。
  “红枣不要?”陆酒挑起眉头,“红枣多营养啊!”
  小恐龙蛋的触角缩成一团,表示着它的嫌弃。
  陆酒又把变成了干尸的苹果递过去,小恐龙蛋默了默,选择把触角贴上爸爸的胸膛。
  …………宁愿吸干巴巴的爸爸也不要吸干巴巴的苹果。
  陆酒又觉得无语,又觉得好笑。
  他冷眼看着,抓起货架上一包薯片递过去。
  这回,小恐龙蛋的触角立马急吼吼贴上去,在塑料包装袋上拼命“踩奶”。
  陆酒将包装袋撕开,这些触角延展出了奇迹般的长度,探进袋子里,舒舒服服地吸起来。
  陆酒气笑了。
  “你才几岁,就只吃膨化食品了?”
  111扮演着无度宠溺小孩的老人角色:“哎,孩子爱吃,就让它吃吧!”
  “吃成胖子就来不及了,”陆酒眯起眼,“不行,只有这次没有下一次,明天必须给我吃水果和蔬菜!”
  小恐龙蛋可没有耳朵,听不到。
  它咕嘟咕嘟吸薯片吸得飞起。
  于是,路边的杂草就更加不可能吃了。
  好吧,陆酒承认,吃杂草是寒碜了些,可好歹新鲜,没有添加剂啊!
  算了。
  今晚或者明天,他一定要猎一头动物回来!
  ……
  夜色降下。
  遗迹区里的无人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到了此刻,依旧有嗡嗡嗡的声音徘徊在楼宇间。
  陆酒将吃饱喝足的小恐龙蛋塞回自己的腰包,踏出便利店。
  前方,一只无人机飞过。
  他立马切换成傻子模式,双眼呆滞起来。
  ……
  1号基地的新型无人机飞入遗迹区时,最先看到的就是前方飞掠过去的其他基地的普通无人机,和从远处一家便利店里摇摇晃晃走出来的眼熟的丧尸。
  “咦?”
  赵陆山向前伸长脖子。
  “那是狂暴霸王龙吧?它今天腰上是不是又多出来一只腰包?”
  贺麟坐在椅子上,直勾勾看着画面,眼中泛起兴味。
  大屏幕上,呆滞的丧尸沿着夜晚的街道慢悠悠地走。
  偶尔被同类撞到一下,它呆滞地转头,呆滞地回头……
  嗡嗡嗡,嗡嗡嗡。
  来自其他基地的普通无人机在这群开始夜游的丧尸头顶上飞过来,飞过去。
  飞过来,飞过去。
  某一瞬。
  一只丧尸突然暴起,将它从空中狠狠打落!
  啪嗒。
  四分五裂。
  监控室里的众人心中默哀。
  兄弟,谁让你玩这么花啊,到了晚上不知道要收敛一点?
  没有了嗡嗡声的干扰,整片遗迹区寂静下来。
  夜色下,丧尸们缓慢地来回走动,发出沙沙沙、沙沙沙的脚步声。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一个生灵知道,还有一只监控摄像头在这片区域的上空,静悄悄地注视着它们。
  ……陆酒松了口气,抬头挺胸起来。
  总算是没有无人机了。
  演傻子真累。
  他扭动了一下脖颈。
  陡然灵活起来的动作被上空隐于夜色的监控头拍到。
  瞬间,十公里外的监控室里,所有人愣了一下。


第62章 孵蛋小丧尸4
  监控画面里,穿着黑色短袖和休闲牛仔裤的丧尸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起来。
  那不同于四周它的同类呆板的速度,那突然变得生机勃勃的气场……嗯?嗯???
  所有人伸长脖子,瞪大眼睛。
  ……什么情况?
  丧尸走啊走啊,伸手摸摸自己腰间的包,忽然扭头瞅见什么,停下了脚步。
  它曲起手肘,摸摸下巴。
  ……这么人性化的动作?!
  下一秒,丧尸脚步一转,穿过街,进了对面街边的一间房子里。
  “它去干什么了?快,无人机快跟上!”赵陆山催促。
  研发部人员回过神,一个激灵,赶紧操纵无人机过去。
  大屏幕上,画面开始飞速前推,眨眼间便变成一片漆黑——遗迹区已两年没有活人,那里当然也没有电,进了建筑物里就是两眼一抹黑。
  研发部人员额头淌汗,来回操纵无人机,可画面转来转去始终是一片漆黑,他们也听不到声音,完全不知道狂暴霸王龙进来干什么了。
  大家疯狂讨论起来。
  “怎么回事,刚刚霸王龙是什么情况?”
  “它怎么好像突然……活过来了?!”
  “怎么可能……”
  贺麟始终安静地坐在那张椅子上。
  他盯了黑黢黢的画面一会儿,开口下令:“出去。”
  研发部人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张幕翻译:“让无人机飞出去,回到街上。”
  然而在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找到出去的方向也是一个难题。
  研发部人员搞了半天,视野中才重新出现月光。
  遗迹区那条游魂满荡的街重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然后他们发现……狂暴霸王龙已经出来了!
  它就着月光在街边坐下,手上竟拿着一只草篮、几块布料和一张竹席。
  “它要干什么?”徐林也万分震撼,他完全没想到今天派无人机过去会看到这样的画面,“丧尸几乎没有使用工具的意识,它怎么会拿这些东西出来?”
  “徐哥,你们前几天观察它,它没出现这症状?!”赵陆山不敢置信地指着屏幕。
  徐林连连摇头,可马上就意识到——
  前几天,他们使用的还是普通无人机。
  看得见,听得着。
  只要出现在那片区域里,有耳朵有眼睛的“人”立刻就会察觉到。
  可这也意味着……
  他面色微变,看向大屏幕上那只他们已单方面认识大半年,算得上是“老朋友”的丧尸……
  ……狂暴霸王龙,它有人类意识。
  ……它之前,一直是在装成丧尸……?
  *
  就如远在天边的那群人类所见,陆酒此刻确实拿着一只草篮、一些布料和一块竹席。
  他刚刚路过街边的那间房子,突然想起那里头好像有这些东西,至于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当然是用来给小恐龙蛋做窝啦。
  天天把小恐龙蛋放在腰包里,陆酒自己都觉得闷得慌。
  让他24小时用手捧着吧,他也嫌累。
  放地上,又觉得硌。
  所以做个床,让这小崽子自己躺着去吧。
  此刻遗迹区很寂静,到了这个点,基本也不再会有无人机过来了。
  陆酒索性拉开腰包拉链,将小恐龙蛋拿出来,放到自己脚边。
  他拍拍蛋壳:“你先在这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吸收一下月光。”
  蛋壳里立马延展出银色的丝丝缕缕,小触角们伸向天空,仿佛是伸了一个懒腰。
  ……
  十公里外的监控室。
  众人哗然。
  “它拿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
  “那是一颗蛋??”
  “它怎么会有一颗蛋?是鸡蛋还是鸟蛋?”
  “好花好艳丽的蛋!”
  “靠,不会是恐龙蛋吧?”
  “…………它只是代号是霸王龙不是真霸王龙啊!!”
  “话说它刚刚是不是对着这颗蛋说话了?”
  “无人机不能录到声音吗?”
  “不能……”
  “有没有谁懂唇语的啊?!!”
  遗迹区。
  陆酒将布料一层一层铺在草篮里,尽量铺得平整。
  铺到一半高,他用手摁了摁,非常柔软。
  然后再将草席铺上去。
  简简单单一个窝就做好啦!
  他将小恐龙蛋放上去。
  小恐龙蛋一触到席面就滚了两圈,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陆酒笑了。
  他戳戳蛋壳。
  “陆晨曦,是你吧?你这辈子变成小恐龙了?”
  十公里外的监控室。
  “它笑了!!”
  “狂暴霸王龙它笑了!!”
  “它、它是要孵这颗蛋???”
  “不是,它到底哪来的这枚蛋,这确定是一颗受精蛋吗?!”
  画面中,小丧尸拎起菜篮子,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它进了某栋建筑物里。
  无人机一路跟到建筑外面,在街边等了半天,没再见到它出来。
  往上飞去,也没能从任何一扇窗户里找到丧尸的身影。
  监控室里众人情绪激动。
  “不是,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它以前一直在我们面前装?!”
  “所以确认它有意识了吗?”
  “这还不够证明?!它都会说话,会演戏了,这还不是人?!”
  “那它是在恢复成人吗?”
  “不是吧,它外貌还是丧尸的样子啊!”
  “所以它才不敢在我们面前暴露吧,它这样被哪个基地发现了都会被抓回去做研究的!”
  赵陆山一脸恍惚。
  “我靠,所以那天在超市里,这家伙是真的在簪花……?”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这头霸王龙能在半天工夫内就从那家超市赶回遗迹区,敢情它就不是一只普通的丧尸……?
  这惊人的发现令监控室炸锅了足足十分钟。
  缓过来后,徐林的表情变得严肃。
  这是他们第一次观测到丧尸具备人类意识的情况,对于攻破丧尸病毒而言是一项重要发现。
  他问贺麟:“把它抓回来?”
  贺麟还在盯着画面,没有回答问题。
  徐林又问基地顾问:“你怎么看?”
  顾问思索一番,道:“我觉得先别这么急。它的意识到底处于什么水平,我们最好先搞明白。”
  “是除了外表和我们不一样,其他内在意识和认知都跟普通人类没差别?还是它现在只是有部分人类意识,但见到真正的人类时还是会产生猎杀的冲动?”
  赵陆山立刻说:“之前狂暴霸王龙见到我们就会攻击我们的啊!”
  顾问:“我们不能确定它是什么时候具备意识的,也许那时候它还是一头普通的丧尸,后来在我们没有察觉到的时刻才恢复了意识。”
  他接着前面的话继续说。
  “如果它现在只具备部分人类意识,那它只能算是一个进化版的丧尸。但如果除了外貌,它的内在和我们没有差别……那我觉得,我们不该用对待丧尸的方式去对待它,所谓的‘抓回来’,不利于后续的沟通和研究。”
  徐林听了,点点头:“有道理。”
  如果狂暴霸王龙的内在是人,那么他们就该用对待人的方式去对待它。
  末世,无数人类抛弃了文明和自我约束,放任自己变成彻头彻尾的野兽,但他们1号基地不是这样。
  即使到了世界的尽头,他们也要做人。
  *
  意外的发现令监控室里的众人无心去睡觉。
  贺麟下令清退了一部分人,只留下了技术骨干。
  因为这件事发现得猝不及防,消息难免走漏出去,即使他们关上了门,郑宇和属下还是闻讯过来了一趟,问他们有什么打算。
  贺麟没有回头,徐林和郑宇解释了一番。
  然后郑宇也不去睡觉了,让属下去给他泡一杯茶,自己在监控室里找了一张凳子坐下。
  他看了贺麟一眼。
  监控室明亮的灯光照在男人英俊的脸上,却照不出那双幽深狭目里的所思所想。
  ……
  一整夜的时间。
  监控室里哈欠声连天,间或有一些闲聊碎语。
  赵陆山和张幕都快熬不住了,两个年轻人眼睛底下挂着一对黑眼圈,头往下一点一点。
  倒是郑宇和徐林两位中年人,都还精神矍铄。
  至于贺麟——他甚至没怎么换过坐姿。
  “……霸王龙要睡到几点起啊?”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丧尸也有生物钟的……”
  “不是,你看其他丧尸都晃荡大半夜了,只有狂暴霸王龙去睡觉了……”
  “他年纪看起来不大诶,他是不是大学生啊?”
  “……就问谁能看出来丧尸的年龄……”
  “我只是想问男大一般会睡到几点……”
  “不好说,如果通宵打游戏那能睡到天黑……”
  “它跟鬼打游戏啊?……算了……”
  当晨光一丝一缕照亮天际,监控室里的大部分人都睡着了。
  各种各样的机器维持着运转,滴滴滴的轻微响声不断。
  贺麟看了眼手表。
  早上七点。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大屏幕。
  “该起了吧?”徐林在一旁揉着眼角说。
  “再等两个小时。”
  “……嗯??”徐林懵逼地看向开口说话的贺麟,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等到两个小时后,他才想明白,他要问的是……你怎么知道狂暴霸王龙几点会起床?!
  ……
  早上九点。
  “出来了!狂暴霸王龙出来了!”
  一声呼喊瞬间唤醒监控室里的众人。
  大家纷纷睁开眼,定睛朝大屏幕瞪去,只见那眼熟的小丧尸挎着一只小腰包,双目呆滞地从建筑物里走出来。
  昨晚已经见识过这家伙演技的人发出一声善意的笑,后来的郑宇和属下则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神情有些紧张。
  是真的吗?
  丧尸真的能……
  画面里。
  小丧尸呆滞地向左转头……向右转头……
  向前伸脖子……向后转身……
  嗯,遗迹区很安静。
  今天,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无人机来打卡上班。
  小丧尸一改神态,浑浊的眼球立马变得有光。
  它低下头,手脚利索地把腰包拉开,把那颗五彩斑斓的蛋给拿出来。
  *
  遗迹区。
  陆酒昨晚发现了一件事——这枚小恐龙蛋是需要吸收日月精华的!
  昨晚吸过月光之后,蛋壳上的花纹都变得更加鲜艳了!
  “喏,现在是阳光,好好吸收吧,”陆酒一边捧着蛋往超市的方向走,一边进行着教育,“今天必须乖乖吃水果蔬菜,知道没?不然以后都没薯片吃了。”
  向空中做着伸展运动的触角们颤了颤,讨好地贴上陆酒的掌心。
  陆酒嗤笑一声。
  “撒娇没用。”
  他走进便利店,直奔蔬菜瓜果区,从蒙尘的货架上挑了一盒核桃,一只南瓜,一只茄子,全都是又干又腐烂,除了形状几乎看不出原样的状态。
  他盘腿在地上坐下来,用这三样东西包围住小恐龙蛋,让它的触角无处可躲。
  十公里外的监控室。
  “霸王龙在干嘛?”
  “这颗蛋……要吃东西?!”
  “不是,蛋要怎么吃食物啊?”
  研发部人员小心翼翼地操纵遥控器,让无人机靠近地上那枚奇异的蛋。
  顿时,所有人都清楚看到……这枚蛋的蛋壳上竟粘附着极细的丝丝缕缕,这些丝线的另一端附在了这些瓜果上面,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吸收营养。
  众人震惊。
  “……真的在吃?!”
  “不是,这到底是什么蛋啊?变异鸟蛋?”
  赵陆山望着这一幕,忽然喃喃:“这些蔬菜水果都烂多久了……”
  监控室里一静。
  大家心中微动,再看眼前这幅画面,总觉得……有点可怜巴巴起来。
  末世物资紧缺,但几乎每一个基地都会圈出一块地,进行种植和养殖。
  住在基地里面的人不论能分配到多少食物,至少每天吃到的都是新鲜的。
  他们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吃这种僵尸食物的地步。
  可此时此刻。
  可怜巴巴的小丧尸在没有一个活人的遗迹区里,孤独地盘坐在超市地上。
  唯一陪伴它的,只有一枚古怪的蛋。
  而这枚不知道被它从哪里捡回来的可怜巴巴的小恐龙蛋则吸收着可怜巴巴的水果蔬菜。
  “……吃得也太惨了。”
  有人说。
  七嘴八舌的讨论重新热烈起来,话题却一路往着奇怪的方向跑去。
  “话说霸王龙自己要不要进食的啊?如果它也得吃东西,那它难道……也只吃这些?!”
  “不是吧,那哪是人能吃的东西啊?”
  “它就是怕人类拿它做实验,所以宁愿吃这些也不肯接近人类吧……”
  “好可怜……”
  “它还要在无人机面前装傻……”
  “我们要不要想办法照顾它一下啊?”
  “对啊,就算暂时不好接触它,也能给它提供一点援助和保护——”
  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地。
  画面里,小丧尸好像突然听到什么声音,猛地直起身,侧过脸。
  它像一只小动物一般机敏。
  下一秒,它弹起,化作一抹残影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
  研发部人员一愣,赶紧操纵无人机跟上,刚飞出超市,就看到了超绝一幕——
  丧尸在阳光下腾空而起,飞得高高的,利爪一把扣住一只从空中飞掠过去的鸟!
  鸟羽飘散。
  它双脚落地,兴冲冲跑回到超市里,把已经被它捏死的小鸟扔到小恐龙蛋面前,启唇说了两个字,好像是“快吃”。
  顿时,监控室内:“………………”
  好像也不怎么需要保护的样子。
  郑宇皱起眉头:“胡闹,怎么能就这样放任它在遗迹区里呆下去,要是一不小心被其他基地发现了它的秘密,他们就要来跟我们抢人了!”
  徐林一听,说:“其他基地用的都是普通无人机,老郑你也知道,他们的科研力量远不如我们,短时间内研发不出我们这种隐形无人机的。霸王龙可聪明着,碰到那些普通无人机,它自己会装的。”
  郑宇:“可我们要这样观测到什么时候?”
  基地顾问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试着和霸王龙友好接触一下,但不是直接面对面的接触,还是那句话,我们得多观测一段时间,看看它的意识水平到什么程度。初步接触的话,可以投放一些物资。”
  郑宇:“投放什么物资?”
  徐林:“生活用品?”
  郑宇:“它是一头丧尸,难道还要洗脸刷牙?还是要吹空调吹电风扇?”
  徐林:“呃。”
  基地顾问:“可以送一些食物和水过去。”
  他转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1号基地核心人物:“老大,你觉得呢?”
  贺麟注视着画面中的小丧尸。
  片刻后,他启唇,报了一串物资清单,下了一道命令。
  *
  美好的一天,从观测遗迹区开始。
  对于众基地负责这项工作的人而言,这份工作早已变成了一份乐趣。
  一大早的——好吧,也算不上“早”了,毕竟已经接近中午十点——他们或懒洋洋坐在椅子上,双腿搭在桌上,或一边咬着肉包子,一边摆弄遥控器。
  数架无人机跨越几公里,从各个方向陆陆续续进入目标区域。
  哟,前面那架无人机,机身上有一朵花,是北边那个面积小的跟指甲盖似的基地的吧。
  无人机加速飞过去,绕着对方转一圈。
  兄弟今天又来了啊。
  对方转动无人机,撞过来一下。
  死开,不想理你。
  身后又传来嗡嗡声。
  转过180度一看,嚯,来了架黑色的,没记错的话,这是很不合群的那个基地的,每次开线上会议,那个基地的老大一个小时都蹦不出一个屁来。
  于是将视角重新转回前方。
  冷不丁的,画面忽然朝向下方,剧烈抖动,地面在屏幕里不断放大。
  不待监控室里的人反应过来,画面已变成一片漆黑。
  …………坠机了??
  他不敢置信地狂按遥控器,画面却再也没有一丁点变化。
  他放下双腿,坐正身体,摁下操控台上一个联络按钮。
  接起电话的,正是那架机身上有花的北边基地的监控室负责人。
  “我的无人机是不是坠了,你看到了吗?”
  对方好像愣了一下:“我刚想打电话来问你,我的无人机好像也掉了!”
  两人诡异沉默片刻。
  其中一人立即接通那架黑色无人机的负责人。
  “喂喂喂,我们俩的无人机刚刚好像都掉了,你的怎么样了,还健在吗?”
  对方沉默一下,说:“我看到你们的两架机子自己掉下去了。”
  “……”
  “……?”
  “……然后??”
  “然后我也坠机了。”
  通讯平台上顿时一片寂静。
  …………一大早的,遗迹区闹鬼啦?!
  *
  遗迹区好像是闹鬼了。
  ——附近,有实力天天飞无人机的几个基地得出此条结论。
  不然怎么解释大家的无人机都在今天刚飞进遗迹区不久就自动坠机?!
  又没看到丧尸跳起来攻击它们,也没看到有疯鸟在遗迹区上空乱飞,那只能是闹鬼了吧!
  这些基地纷纷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是要重新派无人机过去侦查,还是等等再说。
  前者吧,目前遗迹区情况不明,他们要是再飞无人机过去,再损失掉一台……那损耗就有点大了!
  后者吧……又要等到啥时候去?
  于是有人说,要不要派人去遗迹区实地看看?
  大家面面相觑,你瞅我我瞅你。
  ……没事给自己找事吗?要是遗迹区真的大白天闹鬼,那他们也害怕的好不好?!
  最后大家一合计,这附近不是还有个1号基地吗,先问问老大哥怎么说呗。
  于是电话纷纷打向1号基地。
  1号基地的联络员接了电话,说:“哎?啊,哦,其实我们的无人机也掉了!对哇,嗐,是这样的,最近啊,遗迹区又来了一只很凶残的丧尸,动作超快,跑起来飞起来你都看不到它的身影,专打无人机,我们的无人机都是它毁的!你们最近可别飞无人机过去了!”
  “啊?要取代号?对对对,这么凶残的丧尸是该重视一下,嗯,取啥代号呢。”
  联络员瞥了眼坐在监控室角落,眼底含着一丝戏谑的黑发男人。
  “咳咳,就叫他,”联络员望天,“霸道翼龙吧!”
  *
  陆酒发现,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无人机来遗迹区!
  也有可能是已经来过了,只是他在超市里,没有看到?
  有无人机时嫌麻烦,没有无人机时又觉得有点冷清。
  陆酒摇头晃脑走在遗迹区的大街上。
  算了,总归能有一段时间不用演戏了,也好。
  小恐龙蛋吸饱喝足,躺在他的手心里舒坦地晒太阳。
  陆酒有点羡慕它。
  “111,我们来这个世界几天了?”他百无聊赖地问。
  小系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第七天了吧?”
  一个礼拜。
  陆酒摸摸肚子。
  变成了丧尸,身体不再需要进食。
  遗迹区无人,也没有人类可食用的食品。
  肚子虽然不饿,但嘴巴是真的寂寞了。
  陆酒真情实感地想念起那个男人来了,死男人到底在哪里?
  他无聊地朝着休息用的那幢楼的方向走,走啊走啊,忽然发现……远处,遗迹区的出口,那条空旷的铺满了黄沙的大马路上……好像躺着什么东西?
  嗯?
  他将小恐龙蛋放进腰包,拉好拉链,飞快跑过去。
  大马路的两头没有人影和车影,陆酒大咧咧走过去一瞧,吃惊地张开了嘴。
  ……竟然是一只新鲜西瓜,一袋吐司面包,两罐啤酒,和一包小鱼干?


第63章 孵蛋小丧尸5
  一瞬间,陆酒的眼睛都直了。
  要不是他现在是丧尸状态,左胸腔里那颗腐朽的小心脏都要扑通扑通加快跳动速度了。
  “酒酒,这是路人不小心掉下来的嘛?!”111也感到惊奇。
  “不知道啊。”
  陆酒再次往左右两边看看。
  路的两头,除了笔直的长道和远处重重叠叠的废弃高楼大厦,就再也看不到任何影子了。
  陆酒的视线回到这四样食物上面,喉结不禁上下滚动。
  ……好馋。
  但不知道落下这些食物的是什么人,要是本身就是口粮所剩不多的可怜人,那他这么一只不需要进食的丧尸吃了就不大好了。
  陆酒内心挣扎着,原地立了一分钟,最后还是遗憾地转身离开。
  不过他没有走太远,而是就近跑进了一栋楼里,趴在窗户边,盯着这几样东西瞧。
  他不吃,那也不能便宜那些路过的人,他要盯着这几样东西,直到它们物归原主!
  十公里外的监控室里,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搞迷糊了。
  “它为什么不吃?”
  “它是不是不需要吃啊?”
  “可它不吃,那颗蛋不还是要吃的吗?”
  贺麟歪了歪脑袋。
  他说了一句话,嗓音很轻,没有任何人听到。
  “从车上掉下来的食物可不会摆得这么整齐。”
  一个小时后。
  陆酒猛地站起身:“从车上掉下来的食物不可能摆得这么整齐啊!”
  111很懵逼:“啊?”
  “那几样东西就不可能是从路过的车子上掉下来的!”陆酒终于反应过来了,“掉下来的东西能这么并排并贴着路边放好?就算是走路时掉下来的也不可能这样!”
  111:“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有人故意摆那儿的?为什么?”
  陆酒摸起下巴,一脸高深莫测。
  是啊,为什么?
  111联想着:“难道有人搞钓鱼执法?末世了还要测试人性?这是什么新时代娱乐活动嘛?”
  “……不管了,”陆酒眼睛发绿地爬上窗沿,一蹬腿,飞了出去,“既然不是别人落下的,那就吃了它们,反正下了毒也毒不死我!”
  他落在那四样食物边上,蹲下就拉开一罐啤酒。
  末世当然是没有啤酒制造厂的,这易拉罐大概率是过去的人喝完了当做垃圾丢掉的,末世后被四处收集物资的人收回去,清洗消毒后又灌入了新酿的啤酒,封口做成了人们印象中啤酒该有的样子。
  此时正值夏末,晚上很凉快,白天体感温度却还是能达到三十五度。
  陆酒蹲在阳光下,仰起头就咕嘟咕嘟地干……
  清爽刺激的啤酒顺着麻木的食道滚落,直直流进他的胃袋里,一小股液体从他肚脐眼上方的一个破洞里飚出来。
  陆酒往下一瞥,瞥见了,随手撕开小鱼干包装袋,拿出一根小鱼干堵住那破洞。
  登时,十公里外看着这一幕的人嘴角狂抽。
  不愧是狂暴霸王龙……够狂放……
  陆酒一口气干完一整罐啤酒,抹抹嘴巴,打了个酒嗝。
  爽了!
  之前两次一跳跃到新世界,他就会立马怀上孕,怀了孕就不能喝酒,就得忌口!这次好,他体外孵蛋,不需要再忌讳这些了!
  陆酒抓出一手把小鱼干,放进嘴里嚼啊嚼啊。
  他眯起眼,嚼得美滋滋。
  十公里外,监控室里的那些人看着他,脑海中产生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再多投喂一点吧……?
  ……
  这些食物品起来似乎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也不能排除有人下了无色无味的毒。
  可陆酒是丧尸,本来就死得不能再死了,至于陆晨曦,他这颗小恐龙蛋连腐烂成僵尸的食物都能吸了,还怕这?
  到了傍晚,陆酒徒手劈开大西瓜,一半自己解决,另一半分给陆晨曦。
  小恐龙蛋吸着大西瓜,快乐得触角们都舞动起来。
  陆晨曦吸过的食物会失去原本的味道。吃还是能吃,就是会变得不好吃。
  陆酒倒没那么奢侈,把不好吃的食物全都扔掉。
  他将这几样东西转移到他休息的那栋楼里,存放到阴暗处,打算先把西瓜给干掉,至于面包和小鱼干,这两样东西能放久一点,就不急着解决了。
  这些天降食物到底是怎么来的,陆酒很好奇。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转移到路口的那栋楼里,趴在窗户边,虎视眈眈盯着斜下方瞧。
  *
  “它一直在那边盯着,我们没法开车过去放东西了啊!”
  “它明显已经知道这些食物是有人投放的了,我们要不直接过去接触它算了?”
  “那如果我们一现身它就杀了我们呢?”
  1号基地监控室里,大家争论不休。
  他们没想到的是,狂暴霸王龙会这么聪明。
  它这么快就能分辨出昨天白天那四样食物不是被路人无意中落下的。
  基地顾问说:“我们投放食物本身就是为了和它友好接触,让它知道这些食物不是路人掉落的,而是有人送过去的,也好。但这么快就当着它的面送食物过去还是存在一定风险。等它放弃蹲守,从那栋楼离开了我们再派人过去吧。”
  然而狂暴霸王龙的耐心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它等了一天一夜。
  小丧尸趴在窗户边,一开始还炯炯有神,双目不离楼下大马路,到了下午就开始倦懒。
  它将那枚奇怪的蛋抱在怀里,他们亲眼看到那枚蛋的蛋壳中伸出来的触角软绵绵贴上了狂暴霸王龙的胸膛。
  它好像在以自己给养这颗蛋。
  这令大家感到震撼。
  一个丧尸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为一颗蛋做到这种程度?
  它到底知道那是颗什么蛋吗?它这样细心孵出来,最后得到的又会是什么?
  真的是太寂寞了,以至于有任何一个生灵陪伴在身边都是好的吗?
  可如果是这样,那又为什么要用路过的小鸟去喂养这颗蛋?直接把那只小鸟抓来,当做宠物不好吗?
  难道狂暴霸王龙,是想要一个它亲手养出来的“孩子”吗?
  郑宇在这里看了两天了。
  此刻,他起身道:“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不管它的内在灵魂到底是丧尸还是人类,把它带到我们基地来了难道还能由它说得算?它肯定得配合我们啊!”
  徐林劝:“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老郑你耐心点!友好相处嘛!”
  郑宇挥挥手,有些无奈地走了。
  贺麟坐在椅子上,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张幕眼神晦暗地看着郑宇离开的背影,此刻弯下腰,覆在贺麟耳边,低声询问:“老大?”
  贺麟扬了扬下巴。
  张幕直起身,跟在郑宇后头走了出去。
  他们的一来一回没有被人注意到。
  徐林还过来问贺麟:“我看狂暴霸王龙还挺喜欢喝酒,下次再送两罐过去?”
  贺麟轻笑:“不,下次不送酒。”
  “那送什么?”
  ……
  陆酒蹲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蹲来“老天爷”。
  思绪微转后,他离开了那栋楼。
  到了第三天中午,他再慢悠悠晃去大马路边…………这次有东西了!
  他蹬蹬蹬跑过去一瞧。
  啊?
  陆酒愣住了。
  这次放在路边的,是两瓶水灵灵的牛奶,两只鲜艳的红苹果,和两份红烧肉便当?
  …………营养搭配还挺均衡,就是看起来太像中学生健康午餐。
  陆酒把这些“补给品”搬回楼里。
  他盘坐到地上,沉思片刻,将两只苹果、一份便当和两瓶奶放到旁边,将剩下那份便当放到自己面前。
  然后他把陆晨曦拿出来,放到量多的那一堆东西前面。
  “来,都是你的,请。”
  小恐龙蛋:“…………”
  小触角们伸出来,软绵绵贴上其中一只苹果,轻轻一使力。
  骨碌碌。
  这只苹果滚到了陆酒的面前。
  陆酒:“………………”
  他和小恐龙蛋大眼瞪没眼。
  “我是在给你补充营养,你把这只苹果给我干什么?”陆酒义正辞严,再次将苹果放过去。
  小恐龙蛋用触角piapia拍起这只苹果,好像在控诉——你明明自己都不爱吃!!
  陆酒捧起便当,假装没看见:“苹果和牛奶都要吃完喝完哦。”
  隔天,躺在马路边的就只剩下两瓶奶和两只苹果了。
  陆酒双手叉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111:“我觉得‘老天爷’的意思很明确。”
  陆酒:“……”
  111:“作为爸爸,你是该给孩子做榜样的!”
  陆酒:“…………”
  他撇撇嘴,拿起其中一只苹果,擦擦就啃起来,把剩下两罐奶和一只苹果丢给了陆晨曦。
  再隔天,马路边就只剩下两瓶牛奶了。
  陆酒狠狠磨牙。
  哈!行!喝就喝!
  他自己一瓶,陆晨曦一瓶,干了。
  再再隔天,又是牛奶……
  再再再隔天,还是奶……
  第六天见到奶,陆酒不再有情绪了,他面无表情哐哐喝完,转身走回了遗迹区。
  这干脆利落的态度让1号基地众人感到惊讶。
  狂暴霸王龙终于彻底和牛奶和解了?好好好,虽然他们也觉得自家老大这逼丧尸喝奶的行为很不人道……但多喝奶确实补营养啊!
  大家欣慰。
  这天,基地里刚好有许多工作要做,监控室里人不多。
  当实时画面中的丧尸走入一家破旧的服装店,走进去前回过头,似不经意地看了眼自己身后,贺麟忽然开口:“你们全都出去。”
  大家一愣,面面相觑,不明白突然怎么了。
  但在1号基地,没有人会违抗贺麟的命令。
  他们听话地起身离开。
  很快,门被最后一个出去的人带上,监控室里就只剩下贺麟一个人。
  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
  没有人操纵无人机,画面便始终停留在这家服装店的门外。
  店里,丧尸随手挑了一件上衣,一条长裤,进了更衣间。
  几分钟后。
  一只漂亮修长的手将帘布撩开。
  眉眼昳丽的青年穿着换好的衣服,出现在画面中。
  贺麟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直勾勾盯着大屏幕中的人,看着这个那天像天神一般突然降临到他面前,又奇异消失的青年。
  青年假装不经意地往空气里扫了一眼,理理自己的衣领,神态自若地走出服装店。
  “……”贺麟弯起唇,轻笑声溢出喉咙。
  他收紧五指,抵住下唇,手背上青筋浮起,眸中闪烁着惊人的光芒。
  ……
  陆酒恢复成人形,揣着那两只空牛奶瓶来到大马路边。
  “酒酒,你想做什么?”111很茫然。
  陆酒冷笑一声:“等我的‘老天爷’啊!”
  111:“???”
  *
  下午三点。
  一辆车驶在无人的大马路上,黄沙飞起。
  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各坐着一个人,他们是从南边的某个小基地里出来的,今天的任务是去1号基地交换物资。
  车子逐渐接近遗迹区,这两人有些紧张。
  “诶,遗迹区最近新来了一头很猛的丧尸是不是真的啊?”
  “是的吧,不是说代号都取好了吗,叫霸道翼龙,”开车的那人有些牙疼,“而且听说它白天也很活跃,我们基地被它打掉的那架无人机就是早上十点无的。”
  “那我们非得从这条路走吗?”
  “绕路的话要多开一个小时,地形也更复杂,不见得会更安全啊……”
  “哎,就不能让1号基地的人过来?非得要我们过去?”
  “有什么办法,是我们求着别人换物资的……”
  “可他们厉害啊!”
  聊着聊着,这两人发现,前方路边上站着一个人。
  太阳很大,那修长的人影孤零零站在马路牙子上,有些诡异。
  他们提起一丝戒备,开车到那人身边停下,仔细一看,嚯,好漂亮一个男青年啊,靓得跟明星似的。
  这家伙就双手插兜站那儿,一双狐狸眼笔直地朝他们看过来。
  副驾驶座上那人被这双眼一扫,心神一荡,立刻降下车窗问:“小兄弟,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昨晚和朋友遇到丧尸,跑路的时候走散了。”青年言简意赅,懒洋洋的嗓音也很好听。
  “这样啊,那要跟我们走吗?我们有基地,可以保护你的。”
  副驾驶座上那人用视线来回扫荡青年的浑身上下,目光色眯眯的。
  青年却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你们经常来这边吗?”
  “不啊,我们现在是要去另一个基地,等会儿就回去了。”
  “哦,这样,”青年兴致缺缺,“那你们走吧。”
  副驾驶座上那人不依了。
  他们的基地面积小,人也少,每天来来回回见到的就是那么几张熟面孔,而且也就长那样,早看腻了。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美人,他的心痒痒的。
  “你难道还要等你的朋友?你们指不定是朝相反方向走了,一辈子都遇不到了!”
  “那我也要等等看吧。”青年没什么耐心地说,挪开了眼。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怎么?”青年讥诮地看过来,“大哥你到时候再来接我?”
  “也不是不行啊。”
  青年似笑非笑:“我只等每天早上都会从这里路过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副驾驶座上这人一时没听明白,但色迷心窍,顺嘴就说:“大哥我就是每天早上都会从这里路过的人啊。”
  青年嗤笑:“你不是刚说你们只走这一趟?”
  “这不是我们刚认识,不好和你说那么仔细嘛!”
  “哦,这样,”青年歪了歪脑袋,道,“那我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长得很高很帅,眼珠子是深灰色的男人?”
  很高很帅,眼珠子是深灰色?
  副驾驶座上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驾驶位上,他的伙伴却已经下意识地说:“你是在说贺麟?”
  一瞬间,青年的眼神变了。
  贺麟。
  他敛起笑意,转身朝车子后头走去。
  这两人以为这漂亮青年要上车了,还在纳闷这一问一答到底是啥意思,却发现青年没有上车。
  他们扭头朝后面看,也没有再看到青年的身影,他好像忽然原地消失了一样。
  下一秒——
  砰!
  有什么重物重重拍打上了左侧的车窗!
  他们一惊,转头看去,霎时间被吓得神魂出窍。
  一只丧尸竟趴在他们车窗外,朝他们龇牙咧嘴!
  “我草我草我草!”驾驶座上那人立马启动车子,这只丧尸却一跃跳上他们车顶!
  这下他们尖叫出来了,油门一踩,车子直接开出了S曲线!
  那丧尸哐哐砸着他们的车顶,一下又一下,在他们的尖叫声中硬生生砸出了一个洞。
  风呼啦啦漏进来,他们以为自己死定了,下一秒他们就要被拎出去了,或者这丧尸要伸进头来了!
  ——却有什么东西飞进来,砸中了他们的后脑勺。
  驾驶座上那人转动方向盘,一个摆尾,余光看到那头丧尸飞到了路边,尖叫着问:“是什么,它把什么东西扔进来了?!”
  副驾驶座上那人也是应激状态,一边嚎着一边狂摸自己浑身上下,摸了半天才从后车座那儿摸出来两个……空奶瓶???
  这两只空牛奶瓶瓶身上有着黑色记号笔写下的几个字。
  一只上面是:再喂奶
  另一只是:我鲨了你!!!
  *
  贺麟!
  哈,原来是贺麟!
  陆酒气势汹汹走在遗迹区的大马路上。
  他知道这个名字,一年半前冒险者队伍参与过一次由1号基地主持的线上会议,那次会议他没参加,但他们队长说过,1号基地的首领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杀伐果断,深不可测,名字叫贺麟。
  原来真的是在1号基地啊!!
  111有些激动:“酒酒,准备出发找你老攻了吗?!”
  “用得着我去找?”
  陆酒停下脚步,仰起头,对着空气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然后抬起右手,比出一根水灵灵的中指。
  “明天之前把你自己送过来,不然——”
  他右手五指猛地收拢,做出了一个捏爆什么东西的手势。
  他的声音传递不到监控头的另一端。
  但口型,贺麟看得清清楚楚。
  监控室里,他低低笑起来,终于站起身。
  炙热的目光从陆酒身上抚过,他转身走出监控室,将门关上。
  监控室负责人正在角落里打电话,神情有些严肃,见到他出来,立刻挂断电话跑过来说:“老大,刚刚绿林基地的人打电话过来说,他们用无人机观测到他们东北方向五公里远的地方出现了一波丧尸潮,这波丧尸潮疑似在朝遗迹区的方向过去!”
  “太奇怪了,现在才下午三点,丧尸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聚集起来?它们形成的地方很隐蔽,如果不是绿林基地的人探测得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老大,我们要不要采取行动?这波丧尸潮随时有可能拐弯朝我们过来!”
  贺麟却没有丝毫慌乱的模样,语气平稳冷静:“从现在开始,监控室不准让你们小组以外的人进去。保持监控狂暴霸王龙,与他有关的任何情况直接汇报给我。”
  监控室负责人一愣,敛容道:“我知道了!”
  “现在,派十架无人机去丧尸潮方向侦查,”贺麟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研发部,“把研制出来的新武器运去遗迹区。”
  监控室负责人在旁边听到这话,不由有些吃惊。
  ……是去保护遗迹区?


第64章 孵蛋小丧尸6
  当南边小基地的那两人一路飙车进1号基地,嗷嗷嚎着“我们见到传说中的霸道翼龙了太可怕了它竟然对我们扔奶瓶呜呜呜”时,他们看到的是整装列队等待出发的越野车和简易装甲车。
  1号基地实力之雄厚看呆了这两人。
  赵陆山背着枪路过,听到了这两人的话:“啊?霸道翼龙朝你们扔奶瓶??”
  霸道翼龙不是他们老大么……
  赵陆山悄咪咪回过头,觑了眼正从楼里走出来的男人。
  被逼喝奶的是狂暴霸王龙吧……
  这俩小子是不是对丧尸脸盲啊,这都能认不出来?
  暮色降临。
  所有准备出发的基地成员在空地上集合完毕,齐声喊道:“老大!”
  向他们走来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衬衣,皮质武装带从他的双肩与小腹勒过。
  他高大,英俊,强健的体魄散发出一股兽类的野性,武装带与衬衣勾勒出来的肌肉轮廓酝酿着勃发的力量。
  他戴上一副黑色作战手套,径直走向带头的那辆越野车。
  经过那傻愣在原地的南方小基地二人组时,他从他们手中拿走了那两只空牛奶瓶,看了眼瓶身上的字,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郑宇从远处跑过来。
  他指着后面那些车辆上装备的大炮,不敢置信地问:“小贺,基地什么时候研发了这些东西,你怎么从来没和我们说过?!”
  所有人朝他看过去。
  张幕站在带头的那辆越野车旁,等待贺麟上车,闻言讥讽道:“研制出新武器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怎么郑哥看起来好像遭了当头一棒一样?”
  郑宇憋红了脸:“你们研发新武器是不是好歹跟我还有徐林说一声?!”
  张幕:“怎么,徐哥也不高兴?”
  徐林负责镇守基地,此刻正站在大楼门口目送他们。
  隐隐听到他们这里的争吵声,他先是连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意见,再是摆摆手示意大家别吵!
  郑宇气道:“小张,我在和你们贺哥说话,你别插嘴!”
  他扭头看向贺麟:“小贺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我承认那天超市里我的疏忽对你很不好,但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和徐林好歹是基地的负责人,基地要研发这么大型的武器,要投入那么多资源和人力,你是不是得跟我们说一声?我再说一句,这么大件的武器研发出来了,使用一次也需要很大的成本吧?小贺你就把它用来保护遗迹区?那地方有什么好保护的?你这不是在浪费基地的资源?”
  贺麟还在低眸打量那两只牛奶瓶。
  他往前走了两步,俯身跨坐进越野车副驾驶座,将两只瓶子妥帖放进了车内储物盒里。
  傍晚已经凉下来的风将他低沉的嗓音送到了郑宇的耳边。
  “郑哥不关心‘狂暴霸王龙’的安危了?”
  郑宇一哽,扬声道:“它再宝贵也比不上这些资源!!”
  男人低声笑出来。
  “他的宝贵程度,好像不由你们来定义。”
  他语气温和地说着。
  “父亲去世的那天我说过,从今以后,这个基地里只有‘加入’、‘安分’和‘离开’三种选择。现在,郑哥你选择哪一种?”
  郑宇一脸被羞辱般的愤怒。
  “所以这个基地变成你的一言堂了?!我和徐林都说不上话了?!你别忘了,当初我和他救过你爸的命!”
  张幕冷笑插嘴:“所以贺伯父不是把你们带回基地还让你们做了领导?还想怎样?一场救命之恩准备要挟别人世世代代?老大已经说了,要么一起来,要么安安分分呆着,要么滚,别再听不懂人话了。”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吼道:“出发!”
  所有人立即上车。
  在1号基地,只有贺麟的命令才是真正的命令。
  无数次经历早已让他们明白,只有贺麟在,他们才能安稳渡过每一次危机。
  只要贺麟在,不论这个世界如何走向崩坏,他们都能像人一样活着。
  郑宇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
  他一脸的失望,用手指重重点着车内的贺麟,可惜这幅作态没有人看,远处的徐林还喊着:“老郑,你跟小贺吵什么啊,你让他放手去做,他心里有数的!”
  郑宇攥紧拳头,咬了咬牙,回头对自己的属下扬了扬下巴。
  他的属下立马跑去开车。
  ……
  车队从1号基地里徐徐驶出去。
  张幕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后视镜里跟上了队伍尾巴的那三辆车,低声说:“他们跟上来了。”
  收回视线,他直视向前方:“老大,你觉得这波丧尸潮……是那边做的吗?”
  他身旁的男人嗓音轻缓地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凑巧。”
  张幕闻言,眉眼中浮现出一股阴翳。
  能控制丧尸,却不把这种技术用在正确的地方,而是以此来搅乱世道——这种人全都该死。
  这根鱼线,是到了该收起来的时候了。
  *
  另一头,陆酒气势汹汹回到了自己的那栋小楼里。
  111还在那傻乎乎地问:“啊?酒酒你刚才在跟谁说话?话说你怎么知道投放那些东西的是你老攻啊??”
  陆酒骂骂咧咧:“知道我爱喝啤酒不爱吃水果不爱喝牛奶的还能是谁?!”
  111:“……嘶,可真奇怪啊,你老攻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你呢??”
  “他没记忆啊!把我当成变异体丧尸来观察了吧!”陆酒冷笑完,嗓音又沉下来,“——又或者,他现在还不方便来见我。”
  他望向窗外。
  不是他自作多情。
  他与那个男人之间,始终有着一份紧紧牵系住他们彼此的感应。
  即使那个男人没有记忆,如今陆酒也确信,只要那个男人发现了他,对方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来到他的身边。
  不论他是变成了丧尸,亦或是别的什么模样——
  那个男人不会离开他。
  所以,那家伙此时此刻和他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会不会是因为,1号基地那边现在有什么问题?
  111领悟过来了:“所以你让他明天之前来见你,也是想试探他能不能来找你?”
  “是。”
  如果那个男人没能按时出现在他面前,那么,1号基地那边多半是有事了。
  *
  天色很快暗下来。
  小恐龙蛋吸收完今天份的营养,舒舒坦坦收起触角准备睡觉。
  陆酒把它放到草篮里,忽然察觉到,空气中出现了一股紧绷的气氛。
  他抬起头,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
  ……变成丧尸之后,他的听觉变得非常灵敏。
  此刻,隐约能听到一种隆隆隆的闷响声出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在打雷吗?
  楼下也传来动静。
  陆酒起身,走到窗边望下去。
  遗迹区里的丧尸们骚动起来。
  它们本来大概要到晚上七点才会集体上街,此刻夕阳才刚落下,它们就全部走了出来。
  它们的步履比平时要焦躁,在街上来回徘徊,东张西望,好像也在寻找那古怪声源的位置。
  111:“酒酒你听,是不是还有车子开过来的声音?”
  “是有,”陆酒蹙眉仔细聆听,“好像还不止一两辆车。”
  他心中一动。
  ……难道是贺麟来了?
  然而很快,轰隆一声烟花炸开般的声响在遗迹区外响起,陆酒被惊住。
  什么鬼??
  他往窗外探出头去一看。
  被巨响声吸引,遗迹区里的那些丧尸集体转身,朝出口的方向奔去,可那儿不知何时竟竖起了几面巨大的光滑金属板!
  这些金属板上隐隐有着纵横的折线,看起来像是从折叠状被拉开成屏障的,足有四层楼高。
  那些丧尸扑过去,接二连三撞在了金属板上——金属板应该很薄,被撞得不断震动,但又似乎没那么容易被撞变形。
  丧尸们在金属墙上攀附不住,撞上去便滑落下来,它们嘶吼着,用手在金属板上抓着,发出刺耳的响声。
  陆酒懵逼了。
  谁搞来的这玩意儿?
  真的是贺麟吗?
  他让那男人把自己送过来,那男人送来了什么东西?
  砰!砰!砰!
  巨响声不断,陆酒这才听明白,这是炮声!
  除了炮声,外面好像还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当机立断,回过身去捡起小恐龙蛋,将它塞进自己腰包里,随后转身就朝房间侧面的一扇窗户奔去。
  在跑到窗边的那一刻,他用力一跃,直接飞跃入隔壁那幢楼的室内!
  他疾速在几栋楼之间穿梭着,特意上下绕了几个房间,另一头,1号基地监控室里的工作人员根本来不及让无人机跟上他,很快就被甩丢了!
  监控室负责人立刻向贺麟汇报:“老大,我们把狂暴霸王龙跟丢了,看它的方向应该是在朝你们那儿过去!”
  那头,贺麟顿了一下。
  “知道了。”
  ……
  陆酒感觉自己应该差不多把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给甩掉了,于是集中起注意力,一边奔跑,一边恢复起人形。
  肌肉包裹住白骨,细腻的皮肤覆在最外层,黑发随着奔跑形成的气流向后拂去。
  他跳上遗迹区最外面那栋楼的窗台,底下的画面映入眼帘,瞳孔猛地紧缩。
  好多人,好多丧尸。
  二三十辆车贴着金属墙一字排开,每一辆车上都架着一组大炮,这些大炮朝着远处密密麻麻如潮流的丧尸发射!
  远处那汹涌的丧尸潮乌压压一片,它们融入了夜色,压过了夜色,以令人头皮发麻的势头滚滚而来,却被大炮阻挠在百米之外。
  无数丧尸倒下,又有无数丧尸被绊摔,它们形成了一条防线,堆积成一道尸墙,只有少数丧尸能越过这道墙,向底下这群人类飞奔而来!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陆酒张望一番,没能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男人,只看到了十几天前在那家超市里撞墙而入的那个小伙子。
  他纵身一跃!
  底下战得激烈,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陆酒跳下去后,立刻跑到那小伙子身边!
  一只丧尸朝赵陆山飞来,赵陆山双手握枪开了几发没有射中,眼见那只丧尸就要抱脸了,忽然一旁踹过来一条笔直又修长的腿,将这头丧尸狠狠踹飞了出去!
  赵陆山心下一松,想着哪位小伙伴今天这么生猛啊,扭头一看,惊叫出声:“狂乱三角龙!”
  在他身边的,正是那天出现在超市里的神秘青年!
  “你怎么在这里?!”又有两只丧尸朝他跑过来,赵陆山一边开枪一边震惊地问,“你从哪里来的?!”
  “凑巧路过这里,”陆酒轻描淡写掠过这个问题,“倒是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你看到了啊,在抵御丧尸潮!我靠,狂乱三角龙你上次骗我,狂暴霸王龙根本没死!!”
  陆酒嘴角一抽。
  都忙成这样了还惦记着翻旧账呢。
  他又问:“……这些大炮……”
  是用来保护遗迹区的??
  是不是有点浪费啊……?
  “嗐,我们老大给他心爱的小丧尸放烟花呢,”赵陆山说完了就继续翻旧账,“不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天到底是怎么跟狂暴霸王龙交手的,怎么就能把它的衣服都扒光了还让它逃走了?你是不是也发现它有点不对劲?怎么不跟我们讲!而且你那天不是上楼去了吗?我们后来怎么没在楼上找到你?”
  ……这小伙子一边打架一边话痨也不嫌累。
  陆酒又替他解决掉几只丧尸,问:“你们老大在哪儿?”
  赵陆山:“不知道啊,打起架来谁还顾得上彼此啊,话说你等会儿跟我们一起走啊,我们是1号基地的,离这里就十公里远,我们好好唠唠……”
  陆酒嗯嗯啊啊应付着,开始朝外面走。
  他在人群中搜寻着。
  夜晚,这荒芜之地自然不可能会有电,更不可能会有路灯。
  只有这些车上几盏不算刺目的大灯开着,维持着足够照清视野,又不会吸引来更远地方的丧尸的亮度。
  这些人类拿着枪,拿着刀。
  他们奋力拼杀着。
  陆酒挤到一处地方,忽然嗅到一阵怪异的味道,皱了皱眉头,扭头看去,只见身旁暗处有一个人,那人举着一把手枪。
  和周围那些举枪就射的人不同,这人格外小心谨慎,神情非常紧张,举枪的手微微有些打颤。
  陆酒下意识顺着他瞄准的方向看去。
  ——十几米开外,那个男人正站在一辆车的车门后,背对着这个方向。
  陆酒倏然回过头,伸出手。
  那人一心一意瞄准贺麟,没有注意到两旁。
  陆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他持枪的手腕,用力一拧,咔一声,是骨头断掉的声音,这人惨叫起来,手枪掉落在地!
  下一秒,陆酒掐住这人的脖子连连逼近几步,将后者重重摁在了一辆车的车顶盖上,脸上戾气横生:“你干什么?!”
  一旁,郑宇注意到这一幕,脸色微变。
  更远的地方,一直窥探着这边准备伺机而动的张幕也愣住了。
  十几米之外,刚解决掉三只丧尸的男人侧过脸来,视线扫到陆酒,眸色微动。
  混乱的战场一隅,原本暗中进行着各自计划的几方就此被打乱节奏。
  被陆酒按在车上的这人奋力挣扎着,喊着“救命”。
  陆酒收拢五根手指,冷冷问:“谁让你这么干的?”
  话音刚落地,一股迅疾的气流冲着这边袭过来。
  陆酒倏地侧眸,进化后的双眼无比清晰地看到了朝他射来的子弹的轨迹。
  然而还没待他采取行动,另一枚子弹从垂直方向射过来,中途截断了这枚子弹,将它击入了后方的金属墙中!
  咻。
  轻微的击穿声响被淹没在炮声下,金属墙面出现了一个破洞,墙后的丧尸们拼命用浑浊的眼睛贴上这个洞,向外窥探。
  陆酒一怔,朝后一枚子弹射来的方向看去,对上了男人深灰色的深邃双眸。
  紧接着。
  “——小李,你刚刚在干什么?!”
  暴喝声传来。
  陆酒回头。
  一个中年男人气急败坏地跑过来,举枪对准了被陆酒摁在车盖上的这人的眉心。
  “你刚刚把枪对准了谁?!”
  不等陆酒出声制止,郑宇已经开了枪。
  砰一声,子弹击穿了车顶盖上这人的脑袋,鲜血混合着脑浆在车顶盖上炸开。
  陆酒愕然。
  随后,他冷冷看向郑宇。
  故意的?
  郑宇急促地喘着气,还维持着射击的姿势,阴沉沉的目光投向了陆酒:“小伙子……你是谁?”
  他警惕打量的视线从陆酒的脸往他身下移去,在就快要触及那只腰包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嗓音传过来。
  “他是我的人。”
  郑宇一僵,转头朝贺麟看过去。
  男人站在远处,风猎猎吹着他的黑发。
  他看着陆酒:“过来。”
  “……”陆酒不动声色地瞥了郑宇一眼,朝贺麟的方向走过去。
  周围情况混乱,不断有丧尸飞过来,也不断有人后退。
  陆酒艰难转移到贺麟的身边,男人以非常干脆利落的手法将弹匣装好,食指勾住枪柄,转了一圈,将这把枪递到了陆酒的面前。
  “会用吗?”
  陆酒低头看这枪:“……我用这个,那你呢?”
  男人轻笑一下,从腰间拔出一把锃亮的匕首。
  陆酒抿了抿唇,伸出手臂,环绕过男人的腰,从他右手中夺过这把匕首:“我用这个,枪你自己拿着。”
  贺麟一顿,视线往下扫去,无声地跟随着陆酒那根绕过他的手臂,又意味不明地回到了陆酒的脸上。
  两人的视线凝在一起。
  一头丧尸朝他们飞扑而来。
  他们默契地移开目光,专心对付起丧尸来。
  ……
  陆酒发现了一件事。
  刚刚那行迹可疑的中年男人应该也是一个头子,围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人则应该是他的得力属下。
  这小小的战场上,几乎人人都在忙着对付接连扑上来的丧尸,只有这中年男人和他属下周围的一块地方空得很。
  非常诡异。
  丧尸难不成还挑人袭击?
  陆酒忽然就想起刚才他闻到的那阵古怪味道。
  他形容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好像就是普通的草药味,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变成丧尸后嗅觉也变灵敏了许多,他觉得那股味道特别刺鼻,刚才一闻到恨不得赶紧走远点。
  思绪微转,他转动脚步。
  手腕被一把扣住。
  “去哪里?”男人击杀丧尸之余,扭头问他。
  “去验证一个猜想,”陆酒晃了晃手,示意他松开,“别担心,不会有事。”
  男人晦暗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三秒钟后,松了手。
  陆酒就这么一路从人群中挤过去,挤回到那辆车边。
  此时此刻,除了贺麟,还有人在注意他的举动。
  是郑宇。
  他一边警惕着周围的丧尸,一边和属下低声交流着什么,注意到陆酒回到了那个位置,郑宇眯起眼,但没有动作。
  当陆酒拎起车顶盖上那人的尸体,这个中年男人停下了话语。
  那股刺鼻的气味熏得陆酒眉头皱起来。
  他轻飘飘往郑宇那边扫视一眼,再往远处看去。
  这整个战场,就属贺麟那边围聚的丧尸最多,或许是因为他站在最前线,也或许是因为……他是贺麟?
  呵。
  陆酒抡起这具死尸。
  夸张的动作终于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身旁有人愣住:“喂,你在干什——”
  话还没说完,陆酒挥动手臂,像扔铁饼一样,将这具死尸狠狠掷向了贺麟的方向。
  “卧槽!”
  “你在干什么?!”
  “老大小心!”
  前方,一只丧尸正如狼一般奔跑而来,猛然跃起,袭向贺麟!
  这具死尸朝它的方向飞砸过去,它嘶叫一声,竟在空中硬生生扭转身体,躲了开去!
  死尸重重落在了贺麟的面前,贺麟顿了一顿。
  紧接着,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朝他逼近的那些丧尸全都停下了脚步,它们竟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怎么回事?”
  “那些丧尸怎么不动了?”
  “这不是小李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角落里,郑宇和他的属下一僵。
  郑宇的呼吸都滞住了,脸色瞬间变得非常狰狞,他猛地看向陆酒——那小子!
  这片刻光景里,陆酒并没有停下来,他穿梭在人群中,又找到了一具具有刺鼻气息的尸体。
  这具尸体的右胸腔有一枚血洞,明显不是被丧尸弄死的,而是被流弹击中身亡。
  陆酒将这具尸体也拎起来,在郑宇的目眦欲裂之中再次抡起,扔向另一个方向!
  惊呼声此起彼伏,怪异的现象再次发生了!
  死尸砸在了逼近中的丧尸面前,那些丧尸竟全都刹住了脚步,连连后退,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谁?”
  “这是小张啊!”
  “小张和小李怎么都死了?那郑哥——”
  大家终于意识到什么。
  他们倏然回过头,朝郑宇和他的属下们看去。
  ——小李和小张,全都是郑宇的属下!
  此刻,郑宇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他和他的属下周围有一圈真空带,这是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的事。
  尽管他们本身就处在战场后方,本来就是丧尸稀少的位置,可在此刻混战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人身边没有丧尸!
  “郑哥,怎么那些丧尸不来找你们啊??”有人茫然地问。
  郑宇身边的属下立马反驳:“什么叫没来找我们?我们也和丧尸斗到现在了!”
  然而,不注意他们时还好,一注意就会发现……确实没有丧尸靠近他们。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其余人多多少少又被逼近来的丧尸攻击了,只有郑宇和他的属下身边,始终干干净净的。
  大家都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郑哥,你们过来啊!”
  “我们为什么要过去?”
  “不是,为什么没丧尸靠近你们啊,你们过来试试,看看这些丧尸是不是看到你们就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尽管还有人傻傻搞不清楚状况,但也有聪明人已经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有人朝着郑宇和他的属下大步大步走过去。
  那几名属下一激灵,纷纷举起枪威胁:“你干什么?!你想对我们做什么?!”
  来人却丝毫不惧:“你朝我开枪啊?有种你冲着这里开!”
  他指着自己的眉心。
  “怎么,我们都站在最前面,就你们躲在后方?!那你们跟过来是来干什么?来看我们表演吗?!”
  这人一把拽过其中一名郑宇的属下。
  后者挣脱不开对方粗壮的臂膀,又不敢真的开枪,惊恐地被拖着踉跄往前!
  郑宇的面色不断变幻。
  耳边,属下压低声音说:“郑哥,我们这次就不该来!不该挑今天动手的!”
  众目睽睽之下,那名属下被拽到了最前方,一双手在他背后用力一推,将他推向了逼近过来的丧尸!
  他惊恐地叫着,连连后退。
  那些丧尸也刹住脚步,连连后退。
  顿时,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它们真的退了!”
  “他们身上肯定有东西!”
  “你们藏了什么东西在身上?!”
  “郑哥,你们偷偷干了什么,为什么那些丧尸不敢靠近你们?!”
  丧尸们变得踌躇不前,人类却集体转过身,怀疑和不敢置信的目光纷纷朝着郑宇和他的属下射去。
  末世,到处都是残酷的战场。
  为了生存,人与人彼此联结起来,背靠背地战斗,最忌讳的就是中间出现叛徒。
  然而此刻,郑宇和他的几名属下身上带着神秘的能够逼退丧尸的东西,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们跟着一起来到丧尸潮前线,却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后方。
  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打着什么主意?
  郑宇和几名属下后背紧贴在金属墙面上,冷汗涔涔冒出来。
  郑宇咬住牙关。
  今天真是犯了浑了。
  就算贺麟拿了新武器出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也不该一气之下跟过来!
  更不该被愤怒冲昏头脑,想着趁今天拿下……
  郑宇眸光闪动,脑海中有无数念头闪过。
  还能不能掩饰过去?
  “张幕。”
  男人忽然开口。
  所有人朝他看去。
  “已经清楚了吗?”
  人群中,张幕沉声应道:“清楚了。”
  他的耳朵里塞着一只耳麦,耳麦的另一头,基地那边被暗暗交代了这一次辅助行动的属下郑重地说:“这边也已经全部查出来了。”
  不论是战场上还是基地里,此时此刻,郑宇一派的人已全部被钓了出来。
  “抓起来。”男人下令。
  ——
  人群中,几个人忽然暴起,扣下了身旁的“同伴”!
  郑宇大惊。
  那全都是他安插在贺麟身边的人手!
  贺麟是将计就计?!
  他早就下了网,今天是瞅准了时机来收网的?!
  郑宇不再犹豫,转身用力推开身后的金属墙,在惊呼声中迎着堆积在墙后的丧尸冲去!
  那些丧尸碰到他们就齐齐退开,他们一路畅通无阻逃进了遗迹区!
  “追。亓亓整理”
  贺麟一声令下,张幕立即带着一支小队朝着郑宇他们逃走的方向追去!
  其余人全都震惊了。
  “怎么回事?”
  “郑哥他们今天跟来这里到底是打算做什么的?”
  遗迹区里的丧尸全都涌了出来。
  前后被夹击,其余人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应对它们。
  好在有新武器的加持,远方那波丧尸潮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威胁,他们弹药充足,消灭这些丧尸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他们的内心却惊怒不已。
  郑宇来1号基地已有多年,作为首领,他表现中庸,无所作为,可看在他救了贺麟父亲的份上,看在他是长者的份上,看在他好歹是个首领的份上!……大家一直尊敬着他。
  可这位首领,却疑似打着什么古怪的主意。
  *
  陆酒亲眼看着那两拨人先后进入遗迹区,回过眸时,视线在不远处冷静自持的男人身上停留。
  今晚这场战斗,看来一直在这家伙的掌控之中。
  阵仗有点大,但或许也只有这么大的阵仗,才能把潜藏在暗处的东西全部照亮?
  陆酒收回思绪,收拢五指,拧断了一只丧尸的脖子。
  啧。
  是打架消耗太多体力了吗,他的时间怎么好像要到了?
  他又朝贺麟看了一眼。
  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男人回过头来,于或明或暗的光线中,攫取住了他的视线。
  陆酒看到男人启唇,似乎想对他说话。
  不行,要变身了!
  他扭头就跑,跑向遗迹区!
  右脚最先变成森森白骨。
  陆酒能感觉到这只脚骨在空荡荡的鞋里来回晃荡。
  他跑得太急,不小心绊了一下,右鞋从脚上掉下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没时间再去捡,就这么咬牙冲进了遗迹区深处。
  *
  半个小时后。
  丧尸潮终于褪去。
  遗迹区门口的丧尸尸体堆积成山。
  所有人气喘吁吁,身上沾满污浊。
  但所幸,除了郑宇那死去的两名属下,其余没有伤亡。
  赵陆山看了眼遗迹区漆黑的深处,没能看到张幕和郑宇他们的身影,回过头,怅然若失地望向这战场。
  嘎吱,嘎吱。
  一双脚踩过这些尸体,走向遗迹区,在入口处停下。
  是贺麟。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只孤零零的白色球鞋。
  赵陆山走过来,不解地问:“这鞋是谁的?”
  他们的老大就这么把玩着这只鞋,头也不抬地说:“你们把这里清理一下就走吧,挑几只身体完整的丧尸放到后备箱,带回去给研发组。”
  赵陆山一愣,面孔严肃起来。
  老大觉得这些丧尸有问题?
  “知道了!”赵陆山顿了顿,又问,“诶,老大你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走啊?”
  贺麟拎着这只球鞋朝遗迹区深处慢慢走去,只朝他摆了摆手。
  *
  遗迹区。
  所有丧尸在半小时前倾巢出动,又全部被击杀在外面,此刻,这里整块区域都变得异常安静。
  空荡幽暗的道路两旁是同样空荡幽暗的建筑物。
  几道身影穿梭在这些建筑物里头。
  ——
  郑宇被一脚踹在了墙上!
  他沿着墙面滑坐下来,剧烈呛着,灰白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水沾湿,狼狈地贴在他的鬓边。
  他举起双手求饶:“别,别开枪!我不逃了!不逃了!”
  他的属下也全都跪在了一旁,瑟瑟发抖,放弃抵抗。
  张幕拿枪对准他们,身后是一整支肃穆的小队。
  一道脚步声悠然出现在他们中间。
  一抹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来到月光底下。
  郑宇抖得更加厉害,他整个人都伏倒下去,几乎是趴在地上跪拜。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股温和儒雅的味道,与墙上那斑斑血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身上的东西是智者集团给的?”
  郑宇战栗着:“是,是的……”
  男人在中央一把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微笑着说:
  “拿出来看看。”
  *
  半小时前。
  陆酒逃回到他的那栋小楼里时,浑身上下已经全部丧尸化。
  他喘了口气,走到窗边趴下,眺望向遗迹区的入口。
  那帮人类看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慢慢放下了心。
  深深的困倦袭来,在111的呼唤声中,陆酒就着这个姿势就这么睡了过去。
  惊醒时,天光已然大亮。
  阳光铺满遗迹区空荡荡的街道,孤独的小鸟从空中掠过。
  陆酒倏地站起身,两手撑住窗台往外看——
  遗迹区的入口处,堆积了好多尸体。
  但这些尸体明显已经被清理过了,全都被推到了左右两边,中间的过道被好好让了出来。
  1号基地的人全都不见踪影,那些装备着大炮的车也已经全部消失。
  陆酒松了口气,然后产生了一种被噎到的感觉。
  …………他理解,打完架了肯定得回基地,大半夜在外晃荡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他躲到了这栋楼里来,那个男人也很难再找到他。
  但一想到他跑出去替那家伙辛辛苦苦打了场架,打完架那家伙拍拍屁股就走了,陆酒就觉得……好冤种啊!
  他低下头,隔着腰包摸了摸在里面躺了一整晚的小恐龙蛋,转身走下楼。
  然后在这栋楼的门口,他被拦住了。
  ——一具死尸横在小楼门口。
  111被吓死:“卧槽,怎么有人死在这里?”
  这具尸体是一个人类,一个男的,上身穿了一件白衬衫,下身一条牛仔裤,身材高大,宽肩窄腰。
  这家伙横趴在地上,陆酒看不清他的脸,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手刚碰上这人的肩膀,就顿住了。
  ……是软的,还没僵。
  111:“尸僵是死掉后多少小时后会出现的现象来着??”
  陆酒:“……不是,这人没死,你看他的背还在起伏,有呼吸呢。”
  111:“原来如此……吓死我了。可怎么会有人昏倒在这个地方?昨晚这里刚大战过,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是你老攻基地里的人吗?怎么没人把他一起带走哇?”
  陆酒也觉得纳闷。
  他将这个男人的身体翻过来,终于看到了这人的脸。
  一张陌生又朴实无华的脸。
  男人紧闭着双眼,一副不知道哪里受了重伤,重度昏迷的模样,睡得很安然。
  陆酒狐疑地打量着他,渐渐的,表情有点不对了。
  他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他高深莫测地盯了这张脸一分钟,目光一转,瞟了瞟这家伙高大威武的身材。
  ……哈。
  他站起身。
  111:“酒酒?”
  陆酒阴阳怪气:“大早上的,怎么有人随地大小昏啊。这里又没医生,要昏也不知道找个好地方昏?”
  111:“啊?”
  怎么突然开起嘲讽??
  陆酒自言自语:“这里也没有王子啊,睡美人昏倒在这儿只能被太阳晒死了吧?”
  他一脚跨过这具“死尸”,高贵冷艳地往外走去。


第65章 孵蛋小丧尸7
  陆酒一开始还走得潇洒悠闲,昂首阔步,后面脚步逐渐加快。
  他一扭身,快步闯入街边一家废弃的服装店,径直走到一面全身镜前,直勾勾地打量镜中的自己。
  上身穿着昨天下午换上的那件白T,下身是一条宽松的烟灰色休闲裤。
  左脚一只小白鞋,右脚则还光溜溜地踩在地上——昨晚一回到小楼他就睡着了,压根没时间去换鞋子。
  此时此刻,镜子里,右脚的脚趾集体抠了抠,五根白骨抓地。
  陆酒立马回过身,假装淡定地扫视贴墙放的一排鞋子。
  皮鞋、凉鞋、冬靴、球鞋……
  “酒酒,你突然这是干嘛?”111茫然地问,“你认识刚才那个男人吗?”
  “谁?不认识。”
  陆酒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着,一边拿起那双男士皮鞋,在小板凳上坐下开始试。
  “不认识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小系统傻傻地问。
  “右脚那只鞋丢了,我只能换双新鞋子穿了啊。”陆酒说得理直气壮。
  “……你骗谁呢!!你之前明明都是直接踩进鞋子里就穿走了,哪里会这样坐下来试!!”
  小系统情绪非常激动,它已经不再是那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系统了。
  “酒酒你现在好像那个花枝招展的蝴蝶啊!……等等,靠靠靠,刚刚那个是你老攻?!”
  小系统终于反应过来。
  陆酒假装没听到111的顿悟。
  哼,这双皮鞋码数太大,走一步就要掉下来。
  他不满地扫视向那几双球鞋。
  白色的太容易脏,黑色的那双又太粗武,就没有刚刚好的?
  111震惊地喃喃:“你老攻脸上是贴了什么东西吗?怎么完全认不出来了,酒酒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啊?”
  陆酒耸耸眉毛,还是将那双白色球鞋拿过来。
  “是靠心灵感应?气场?感觉?”小系统唠唠叨叨着,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猥琐,“还是……咳咳咳……靠熟悉的身体?”
  陆酒穿上白色球鞋,走到全身镜前瞧了瞧,觉得还是这样干干净净适合自己。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下:“睡了两辈子的男人要还认不出来,眼睛就太瞎了吧?”
  “嘿嘿,嘿嘿……你们俩好会玩哦,竟然玩这种陌生人play,”111说,“不过酒酒,讲道理,你想漂漂亮亮去见你老攻,就这幅丧尸的样子怎么都漂亮不起来吧,你不切换成人类状态嘛??”
  镜子里,丧尸体型修长,姿态宜然,可总归是俩窟窿洞里一双滴溜溜的“卡姿兰大眼睛”,怎么都瞧不出人样。
  虽然是比其他丧尸要好看不少……但总归还是丧尸!!……看久了吧还感觉有点可爱……但总归还是丧尸!!
  111陷入了审美混乱。
  陆酒轻哂:“他要来找我,总要适应我的丧尸状态吧。”
  他现在是能变成人类模样,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只能维持在丧尸状态,那家伙要是连这都不能接受,那还来找他干什么。
  更关键的是……不是想和他玩?
  呵,看谁玩得过谁。
  111:“所以……你现在只是想把自己打扮成漂亮的丧尸?”
  陆酒挑挑眉。
  不挺有意思的?
  镜子里的丧尸盘靓条顺,陆酒看着觉得还挺顺眼。
  上哪里找这么好看一丧尸啊。
  他悠然转身,踏着淡定的步伐走出服装店,重新回到大街上。
  往刚才来的方向一瞅,远处,那男人还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一直没换过姿势。
  还挺能装。
  陆酒也装。
  他收回视线,扬起下巴,调头往反方向逛去。
  逛了半圈,他在遗迹区后面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一辆可疑的越野车。
  陆酒弯腰往车里一探,看到驾驶座上躺着昨晚他丢掉的那只小白鞋。
  “…………”
  嘴角一抽。
  他继续往前走。
  来到遗迹区外面的那条大马路上,他蹲守了会儿。
  很明显,每天来送餐的“老天爷”今天不打算出场了,太阳一点一点升高,铺满黄沙的道路两头没有出现一抹鬼影。
  陆酒起身,拍拍裤腿,走回遗迹区。
  回到那栋小楼门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昏迷中的睡美人”。
  男人睡得很安然。
  无力的躺姿看起来很虚弱。
  111在脑海中大评特评人类为了演戏可以做到什么地步,陆酒走到男人的脚后跟处,弯下腰,提起这两根脚脖子,转身就将男人往楼上拖去。
  嘿咻嘿咻到了三楼,陆酒手一松,男人的腿齐齐掉回地上,陆酒走到墙边靠坐下来,喘了口气。
  “111,关机。”他淡定地吩咐。
  “好嘞好嘞,”111想了想,还是委婉地提议,“咳咳,酒酒,还是别搞得太重口味哈!”
  陆酒哼了一声,小系统滴一声关机。
  小楼里安静下来。
  阳光从窗外撒入室内,铺了男人半个身子。
  小麦色肌肤上看不到一丁点伤痕,昨晚那场战斗对这个男人而言或许真的是游刃有余。
  陆酒歪着脑袋打量,视线从男人的三角肌、肱二头肌上扫过,游走向紧实的腰腹,和更下面的地方。
  这个世界的他确实要更精壮一些。
  末世还是挺辛苦的吧。
  陆酒欣赏完男色,伸出腿,踢了踢这家伙,懒洋洋出声:“喂,这位叔叔,醒醒。”
  男人一动不动,呼吸的频率都没变过一下。
  要不是这是危机四伏的末世,这幅安稳的姿态倒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了。
  陆酒笑了声。
  他缓缓向前倾去,单手撑住地面,抬起另一只手伸向男人。
  指尖抵住这家伙的肩膀,轻轻一推。
  男人被推成了仰躺的姿势。
  陆酒挪过去,抬起腿,跨过男人的腰,两条腿分跪在男人的身体两侧。
  他撑在男人的身上,俯下身,将唇凑到了男人的耳边。
  右手轻轻放在男人的胸膛,一点一点往下挪去。
  “睡美人真的想让王子来吻醒‘她’?”
  近在咫尺的距离,男人浓密的眼睫一动不动。
  陆酒的手一寸一寸抚向他的小腹。
  衬衣布料随着手掌的游走慢慢皱起,又慢慢被抚平。
  陆酒似笑非笑盯着这张熟睡的脸,手一路抚向下方……然后到了某个部位,停住,用力收紧。
  啪一声,他的手蓦地被攥住。
  下一秒,整个人被翻转,压倒在地。
  男人已然睁开了幽深的眼,撑在他的上方,一脸意外地说:“吻的是那个地方?”
  “谁要吻你了。”
  陆酒屈腿一顶,将男人顶翻到一旁,再次翻身压上去,右手袭向男人的两条腿中间!
  却再次被男人扣住。
  “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离约定的时间应该还没过24小时。”男人温和地提醒。
  “想捏就捏了,还要挑时间?”
  陆酒用力挥臂,一副要挣脱开男人双手的模样。
  男人始终紧扣着他的手腕不放,下一秒,陆酒的两只手却冷不丁向前伸去。
  指尖在男人的下巴上摸到了一层边缘凸起,陆酒用力一撕,一张人皮面具被从男人脸上撕下来!
  锋锐英俊的眉眼,挺鼻薄唇。
  男人短暂地闭了闭眼,睁开眼睛,深灰色双眸里光芒流转。
  他戏谑地勾起唇角,在阳光下笑得像个妖孽。
  陆酒必须承认,这一瞬间,他被这抹笑晃乱了眼。
  也是这一瞬间,男人趁他不设防,用极快的速度将他的两只手一把扣住,翻身将他压倒在下方,把他的双手扣在头顶,兴味地问他:
  “怎么认出我的?”
  “……伪装手段这么劣质,有什么好惊讶的?”陆酒吊儿郎当地回答。
  男人不吃他这一套,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轻笑着问:“靠身体?你对我的身体好像很熟悉。”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做过一次?”
  男人笑得颇有些深意:“做过一次就能记得这么清楚?”
  “难道你记不清楚?”陆酒挑衅地问。
  “我当然记得清楚,”男人低下头来,嗓音低缓,“但,那是因为我在梦里已经干过你无数次。”
  陆酒的瞳孔一缩。
  “难道你也曾在那些梦里?”男人的唇齿间吐出那缱绻缠绵的两个字,“——酒酒。”
  陆酒呼吸滞住。
  胸膛里那颗腐朽的心脏好像一瞬活了过来,开始拼命地跳动。
  不论多少次,来自于这个男人口中的猝不及防的亲昵呼唤都能让他的脊椎骨窜起一阵电流。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全部捕捉于心,目光往下一瞥,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无声看了两秒,忽然侧过脸,低下头。
  陆酒回过神,被吓了一跳,连忙扭过头去。
  “你干嘛?!”
  贺麟低头亲了个空,歪了歪脑袋:“上次吻得太急,没感受清楚,想再试一次,看看和梦里吻你的感觉是不是一样。”
  语罢又低下头来。
  擦!
  陆酒一抻脖子,再次躲开。
  “——你疯了?!我现在还是丧尸状态!!”
  贺麟第二次亲了个空,挑起眉梢:“我知道?”
  “知道还亲?!”
  “为什么不能亲?”
  “???”
  “你是丧尸状态,”男人笑,“又如何?”
  陆酒还没反应过来,这家伙已经第三次低下头。
  操操操!
  疯了疯了,他只是想用丧尸状态怼这家伙,可没想玩这么大!
  “停停停,你压到你儿子了!!”
  贺麟还差一点就能碰到陆酒的嘴,闻言刹车,发出一个低沉的鼻音:“嗯?”
  “我说你压到我腰包了,你起开!”
  “?”贺麟撑起身体,看向陆酒的腰包。
  “我要是没记错,你这里面放的是一颗蛋。”他平静地说。
  陆酒连忙跟着坐起来,总觉得左胸腔里那颗心脏已经飙到超高速。
  ……真是服了!
  这家伙怎么到了这个世界这么变态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贺麟一眼,低头把自己腰间那只腰包拉链拉开,将小恐龙蛋从里面拿出来。
  小恐龙蛋外壳光滑艳丽,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刻它好像在小幅度地哆嗦。
  贺麟冷静地看着陆酒像安抚受惊小动物一样摸摸这颗小受惊蛋,随后又听陆酒“喏”一声,看他把这颗蛋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贺麟:“?”
  他用疑问的眼神示意陆酒:什么意思?
  陆酒:“这就是你儿子。”
  “……”贺麟定定看了他两秒,抬起手,温柔抚上他的脸颊,“基地里有优秀的科研人员,跟我回去,他们会帮助你彻底恢复正常。”
  陆酒嘴角一抽:“我没疯,这真是你儿子,是从我身体里出来的蛋。”
  贺麟顿住。
  “你要是做过很多梦,那应该不止梦见过我们俩上床,应该还梦到过我们有儿子,名字叫陆晨曦。惊喜吧,这小子又来找我们了!”
  贺麟:“…………”
  他往下一瞥,冷静地看向他们之间的这颗蛋。
  这晨间情侣小游戏的走向似乎超出了1号基地老大的思考范畴。
  他沉思几秒钟,抬起眼,认真地对陆酒说:“我只是代号‘霸道翼龙’。”
  陆酒:“哈,那我还只是代号‘狂暴霸王龙’呢!”
  ……
  小恐龙蛋颤悠悠地在两个爹中间躺了一会儿,此刻战战兢兢地伸出了触角。
  细细长长的触角们往旁边一挪,再一挪……
  …………要不还是别管它了TvT


第66章 孵蛋小丧尸8
  十分钟后。
  小楼内,窗台边,两人面对面盘坐,中间摆着这颗蛋。
  蛋已经收起了触角,在表演一颗没有生命反应,安静如鸡的乖巧蛋。
  贺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它,半晌后,语气平静地说:“你在和我做完后的第五天生下了这颗蛋。”
  “——你怎么能确定,它就是我们的孩子,而不是某种未知的寄生物?”
  男人很认真地请教。
  陆酒被问得脑筋打了一下结。
  这家伙的脑回路属实有点让人猝不及防了。
  陆酒瞪着他:“这一看就是颗蛋,而且是一颗‘活’蛋,从我身上下来还认爹,不是儿子是什么?”
  贺麟温和地指出:“所以你也只是在用常理做出推测。”
  陆酒:“???大家不都是靠常理活着的?!”
  贺麟:“在末世,常理有时候派不上用场,甚至会让你丧掉性命。”
  陆酒:“?!!”
  你这家伙在一本正经地说些什么屁话!!
  他定定看了这男人一会儿,忽的怪笑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1号基地老大无法接受自己和别人生了颗蛋?”
  贺麟眯起眼。
  陆酒好整以暇:“你叫叫看他的名字。”
  “……”
  “叫啊,就像你梦里那样的叫法。”
  “…………”贺麟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小恐龙蛋身上。
  他沉思一秒钟,秉承着自己既然是来追小丧尸的那当然要听他话的原则,启唇,缓慢吐出了那三个字。
  “陆晨曦。”
  小恐龙蛋左右摇晃,好像被惊了一下。
  “……”贺老大再次陷入沉思。
  沉思完,他看向陆酒,继续冷静地科普末世小知识:“丧尸病毒出现后,一些聪明的变异寄生物能够达到六岁小孩的智力。”
  陆酒乐了。
  他绝壁要在今天重塑这个男人的三观。
  “陆晨曦,”他懒洋洋道,“给你爹表演一个背起书包上学堂。”
  贺麟扬起眉,一副“这是什么东西”的表情。
  只见安静如鸡躺在地上的小恐龙蛋忽然摇摇晃晃撑起自己圆滚滚的身体——细细长长的触角们从蛋壳底部伸出来,立住。
  蛋壳左右两侧的触角们慢吞吞弯成一个圈,末梢轻轻搭在蛋壳上方,就像是两只弯起来攥住小书包肩带的手臂。
  小恐龙蛋就这样轻飘飘地挪动触角,一下又一下,偷感很重地往一旁悄咪咪挪去。
  挪了几步,又扭回身来,“瞅瞅”他们。
  完全是前两个世界里第一次去上学时那副有点不舍得他们但不多的模样。
  贺麟的眸色发生了变化。他的大脑正在被死去的记忆攻击。
  陆酒还在那发号施令:“来,再给你爹表演一个鸡飞蛋打。”
  小恐龙蛋登时欢快地跳起舞来。
  细长触角们弹性十足,一下一下地在地上弹动着,飘起来后还能舞成波浪线。
  它打着圈,水灵灵地从贺麟的左边转到右边。
  贺麟低垂着眼睫,目光也从左边转到右边。
  它又打着圈,得意忘形地从右边转到左边。
  ——然后脚底打滑,不小心撞到了贺麟的膝盖。
  它被吓得整颗蛋跳起半米高,咚一声落回到地板上后,咕噜噜滚回到陆酒脚边,软绵绵的触角们贴上陆酒的脚脖子,一副受惊需要贴贴的模样。
  陆酒快笑死了,一边摸它脑壳,一边揶揄:“你在怕什么?你是人的时候怕他,是一颗蛋还怕?”
  小恐龙蛋哆哆嗦嗦。
  ——蛋可比人脆弱多了!蛋壳是真的会碎!
  贺麟“欣赏”完这番表演,神情已经变得非常高深莫测。
  他高深莫测地打量着陆晨曦,晦暗的视线又挪回到正低眉敛目和小恐龙蛋说话的陆酒身上。
  阳光从窗外射入室内,给小丧尸的半边身体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他狡黠又温柔地说着话,笑起来时眉眼张扬,那腐朽的脸庞仿佛也生机勃勃,灵动极了。
  贺麟的眸色逐渐变得明亮,只是里面酝酿起了一些更深邃的东西。
  “陆晨曦。”
  他忽然开口。
  小恐龙蛋正撒娇到一半,一个激灵,立正身体,茫然地仰起“头”,朝贺麟看去。
  男人坐在那儿,对它说:“知道门在哪里吗?”
  陆酒一听这话——嚯,这家伙终于认儿子了?
  而小恐龙蛋的反应则是——
  嗯嗯?
  爸爸在考它?
  它立刻举起两根触角,轻飘飘指了指贺麟的斜后方。
  门在那儿。
  它知道,它可聪明了!
  贺麟露出微笑,这抹微笑对小恐龙蛋而言无疑是鼓励。
  他又问:“知道怎么关门吗?”
  小恐龙蛋的触角瞬间伸长十倍,这些触角如同丝线一般在空气中飘摇着——它的触角可伸长可缩短,够得到门把手哒!
  陆酒狐疑地看着对面这个男人,这家伙在卖什么关子?
  贺麟颔首,再次表示认可。
  然后,他问:“爸爸想和爸爸说话,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吗?”
  小恐龙蛋主机卡住了。
  陆酒:“……”
  “需要翻译?”男人语调温柔,“爸爸想和妈妈说话,知道这时候该去哪里吗?”
  小恐龙蛋:“…………”
  陆酒:“…………”
  你教儿子的第一件事就是这?!
  小恐龙蛋原地弹了弹,飞快站起来,伸长触角往门的方向大步大步挪过去,挪出了史无前例的速度——它可不是电灯泡!它知道“识趣”这两个字怎么写!
  陆酒刚要起身,贺麟用眼神制止了他。
  贺麟侧过脸,叮嘱道:“关上门后去楼上,不要下楼。”
  “为什么?”陆酒问。
  男人的视线落回到他脸上:“这条街上还有几只丧尸。”
  “在下面?”陆酒反应过来,“你昨晚把这整条街都检查过了?”
  轻轻的咔哒一声,这个房间的门已经被关上。
  小恐龙蛋麻溜地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了,陆酒也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呵笑一声,打量起贺麟的浑身上下:“说起来,贺老大昨天来这里之前是不是还特意带了一身衣服?”
  这家伙和昨晚在外面见面时穿的完全不一样。
  黑衬衣和武装带消失了,这家伙今天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清纯得像个男大,只是那一身浓烈的侵略性遮掩不住,让人一看就知晓这是一头不好招惹的野兽。
  为了玩陌生人play,试探他的反应,不惜搞这么麻烦,陆酒也是佩服他。
  贺麟被他调侃,却也不恼,只微笑着说:“这里有衣服,何必要带过来?”
  陆酒一听,“哈”一声更不可思议地笑了。
  所以,昨晚在他睡着的时候,这家伙料理完外面的丧尸,还慢悠悠去这条街上的服装店里逛了一圈?
  在黑暗中换好衣服戴好人皮面具了,把这整条街前后检查了一遍,最后才在清晨的太阳升起时躺到地上,假扮起死尸?
  这是何等的闲情逸致啊!
  “你是要干嘛?”陆酒轻嗤着,语气一换,慢条斯理地问,“把陆晨曦支开想说什么?”
  坐在对面的男人陡然间变换了表情和姿态。
  他向前倾过身来,双手撑在了地面上,一边含着笑意盯住陆酒,一边靠近过来。
  肩颈与臂膀肌肉鼓起,力量勃发,这个男人像一头狮子,正在逼近他的猎物。
  陆酒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他甚至语气都还很懒散:“我说了,我现在是丧尸状态,能不能不要这么重口味?”
  男人只笑着,抬起手,手掌按在他的肩上。
  他被缓慢地推倒。
  “你可以变成人类。”
  陆酒的后脑勺轻轻碰到了地面。
  阳光从他们中间斜射而过,将他们彼此的视野照得刺目。
  陆酒的语气依旧松弛。
  “我变成人类是有时限的,只能维持两个小时,昨晚还发现剧烈运动完这个时限会缩短。”
  “所以?”
  男人撑在他的身体上方,眉眼含笑,吐字低沉而缓慢。
  “所以,”陆酒侧过脸,理直气壮,“不能剧烈运动啊。”
  “可上次不也‘剧烈运动’过了?”
  男人的指腹触向他的唇。
  那干燥灰暗的唇瞬间恢复红润,充满弹性。
  男人轻轻揉下去,按下去,像在按一枚柔软成熟的果实。
  “你上次才几分钟?”陆酒回得很不客气。
  那天,从他闯入那间仓库到被系统bug弹飞,前后统共不超过二十分钟。
  他的变身时限再短也没短成这样的好吧?
  贺麟倏地顿住。
  陆酒的眼睛里刚闪过一抹得逞的狡黠神色,下一秒,男人便勾起一抹充满兴味的笑容:“所以,你是在表达不满?”
  “……”陆酒,“谁不满了,你少来!!”
  贺麟的手指从他的唇移向脸颊,掌心下的脸颊也迅速恢复成白皙的肉色,光滑而细腻。
  随后,这只手方向一转,抚向下巴和脖颈……
  它游走向的每一个地方,完好的皮肤都在飞快地包裹上来,使它的每一寸触摸都充满了温热与弹性。
  男人像是在以这种方式引领着他的蜕变。
  当然,没有身体主人的配合,这样绚丽的魔法也施展不开。
  “上次确实太匆忙。”
  贺麟温柔地说着,颇为绅士地确认:
  “两个小时,是吗?”
  “……是最长两个小时。”
  手掌一路向下,抚过柔韧的腰线。
  他身下的青年,已经全然变成人类的模样。
  “那就两个小时,”男人轻笑,“你不用动,我们来尝试一次极限时间。”
  “——看看做i这项剧烈运动,到底能让你的时间缩短到多少。”
  他低下头来,侧过脸。
  陆酒却迅速抬起手,抵住了他的肩膀。
  他们的唇静止在一毫米之距。
  贺麟眸光一转,再次看向他,他们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就这么想干这事?”陆酒嗓音很轻。
  男人坦率地承认:“嗯。”
  “为什么这么急迫?”
  “或许是末世太无聊了,”男人歪了歪脑袋,呼吸与他缠绕,嗓音低沉缓慢,“等你出现的那段时间变得格外难熬。”
  “……什么都不问我?”陆酒的眼睫一下一下颤动着,“我的来历,我为什么会消失。”
  “你会告诉我答案吗?”男人反问。
  “……”
  “你不会。”
  尽管如此,男人的语气依旧是温和而平静的,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他们两人都知道的客观事实。
  陆酒动了动唇,然而没来得及说话,贺麟便继续往下说了。
  “梦里的你也是这样。你至今都还不确定能不能告诉我答案。”
  男人的薄唇贴下来。
  他的声音低似呢喃,每一个缓慢的吐字,都使他们的双唇触碰在一起。
  “但没关系,我的答案也和梦里一样,从未改变过。”
  “——酒酒,我不在乎。”
  贺麟张开嘴,吻下来。
  *
  太阳升至正空。
  今日格外寂静的遗迹区里,野猫路过草丛,飞鸟落在屋檐。
  某栋沐浴在阳光下的小楼里,低喘与呼吸声交错。
  陆酒反手扣在窗沿上。
  他的背脊抵着冰凉的墙面,一下一下被迫碰撞着。
  他的双眼覆着一层水光,在迷蒙中凝视着从贺麟的脖颈间滑落下来的一滴汗珠。
  那滴汗珠划过锁骨,划过男人精壮的胸膛,一路没入到两人紧贴在一起的隐秘的地方。
  “……”陆酒闭了闭眼,喉结滚动。
  再睁开眼时,他嗓音嘶哑地问:“你真要……干满两个小时?”
  “我可不想再被说一次‘上次才几分钟’。”
  男人低沉地笑着,结实的臂膀将他翻过身。
  陆酒跪在地上,依旧用手撑着窗沿。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的晴空。
  也就只有在末世才敢在窗边这样大胆,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世界他都不可能放任这家伙做这种事。
  即使是在上个世界的皇宫里,楼下也说不准随时会有侍从路过。
  陆酒在晃动中垂下纤长的脖颈。
  “……我之所以说那句话,不就是知道你正常情况下不止几分钟?!”
  “你确定我们要在这个时候讨论你说那句话的目的?”男人惊讶地问。
  陆酒顿时在心底骂骂咧咧。
  他不就调侃一下!就调侃一下怎么了!!
  “你就,放心……你儿子在楼上?”
  “也到了该午睡的时间。”
  陆酒差点气笑出来。
  谁家小孩早上十点就午睡的!
  他被捞起来。
  后背紧贴男人的胸膛,男人的手掌轻轻地托着他的喉咙。
  “酒酒,梦里你在这种时候也总是这么话痨。”
  “……我还不能说话了!!”陆酒大怒。
  “你说。”男人吻着他的脖颈,低笑着道。
  陆酒有气无力地翻了一个白眼。
  让他说他就说?他偏不说了!
  可过了会儿,又哼哼唧唧地问:“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用什么观察我?”
  “等回到基地,给你看看,”男人将他的耳垂卷入唇中,“基地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会喜欢的。”
  *
  十公里外。
  一组车队驶过漫漫长道,在1号基地门口停下。
  片刻后,基地大门被打开,车队驶入进去,在最大的一片空地上停下来。
  徐林带着昨晚就回到基地的赵陆山和张幕匆匆赶过来。
  一名长相文雅,打扮干净的青年从车队里为首的那辆车上下来。
  徐林心中一紧,连忙堆起友好的笑容,走过去和青年握手:“你就是金博士?智者集团的大家……今天都来了?”
  “是,”名为金岚的青年彬彬有礼地说,“突然上门拜访,有些冒昧了,还请见谅。主要是和贵基地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想着还是面对面地沟通一下比较好。”
  “还有那只特殊丧尸的研究方案,我们想着也可以商量一下,大家一起展开合作。”
  说着,金岚放眼望去。
  “贺首领不在?”
  *
  当汹涌的潮水彻底平息时,风轻轻从窗外涌进来。
  陆酒像一条咸鱼干一样直挺挺靠在窗边,要死不活地问:“喂,几点钟了?”
  男人屈腿坐在一旁的地面上,刚点燃一支烟。
  他们身下垫着的衣服已经变得湿哒哒、皱巴巴,闻言,贺麟从一旁还干净着的自己的长裤里拿出手机。
  他的后背,肩上,全是抓痕。
  “下午一点,”贺麟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你还保持着人形。”
  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斑斑点点,腰和肩上的印记最多。
  刚刚被热意蒸过,绯色还未从月几肤上褪去,陆酒此刻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靡丽的味道。
  陆酒听到回答,无语凝噎。
  一点?
  从十点到现在?
  三个小时?
  他盯着贺麟那送到唇边去的烟,说:“我也想来一支。”
  贺麟一顿,笑了笑。
  他起身,走到陆酒面前,半跪下来,将烟一转,送进陆酒唇里。
  陆酒衔着烟,吸了一口,喃喃道:“操,难道做i能延长时间?”
  男人怜惜地抚了抚他的脸颊,很体贴地说:“那就要多试几次才能知道了。”


第67章 孵蛋小丧尸9
  衣服全都不能穿了。
  陆酒衔着烟,看着男人穿上一条长裤便转身走出这个房间,不一会儿便出现在楼下。
  转过身,屈肘搭在窗台边,下巴靠在手臂上,陆酒于袅袅升起来的青烟中看着大街上男人肌肉勃发的背影。
  不由轻哂。
  真的,得亏现在是末世,不然那满背的抓痕不得吓死人。
  走了几步,楼下的男人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望了一眼。
  陆酒朝他挥挥手。
  赶紧去拿干净衣服。
  男人笑了笑,走了。
  *
  少顷。
  陆酒忍不住想吐槽——
  ——这个男人真是几个世界如一的恶趣味啊?!
  他竟然从那家服装店里拿回来一件白色底大草莓印花T恤!
  一颗硕大的鲜红草莓就印在衣服的正中间,陆酒瞪着这件T恤,再看看这家伙自己身上穿的斯文禁欲的灰色衬衣。
  “…………你身上的这件脱下来给我!”
  “这件T恤我恐怕穿不下,”男人拎了拎手中这件白色上衣,颇为真诚地解释,“酒酒,那家店你自己去看过,应该知道里面适合你尺寸的衣服已经所剩不多。”
  “那也不至于只剩下这件吧?!而且你怎么穿不下了,难不成还能直接把这件T恤绷烂?我不信,”陆酒用手扒住窗台,瓮声瓮气,“你必须跟我换,不换我不跟你走了。”
  贺麟微微挑起眉梢。
  陆酒梗着脖子,态度很坚决。
  少顷,男人嘴边挂上一抹纵容的笑,就这么解起衬衫扣子。
  他解扣子的动作做得优雅又缓慢,陆酒的余光不由被吸引过去,紧接着整双眼睛都被吸引过去,直勾勾地盯着。
  贺麟一路将扣子解到底,反手将这件衬衣脱下,动作做得性感极了。
  陆酒看得有点口干舌燥的,心不在焉地嘟哝:“算你识相。”
  他们交换衣服。
  他穿衬衫——短短片刻工夫,这件衬衫便染上了贺麟的体温。
  贺麟则穿那件滑稽的白色底大草莓T恤。
  等各自穿好后,陆酒乐了。
  行吧,他道歉,这个男人没有撒谎,这件白色体恤穿在这家伙身上确实是在被绷烂的边缘徘徊,而他自己身上的这件灰色衬衫也并不合身,宽大得像男友体恤。
  贺麟也不恼,穿上衣服了也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好像完全把这当做了换衣play。
  他在陆酒面前半跪下身,握起陆酒的脚脖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一番——陆酒的脚又白又干净,指甲红润,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似的,脚指头蜷了蜷。
  贺麟轻笑一声,从裤兜里拿出一双干净的袜子,往陆酒脚上穿。
  “我都快变成丧尸了,你还给我穿袜子干什么,又兜不住。”
  陆酒就这么懒洋洋靠在墙角边,一动不动地说。
  “不碍事。”
  男人嗓音低沉地说着,给他妥帖穿好,然后提起他的另一只脚,将这只也穿上,动作耐心温柔,仿佛这件事能给他带去极大的愉悦感。
  然后,他从身侧拿起被他从外面带回来,进来后便放在了一旁的小白鞋。
  陆酒又乐了。
  这是昨晚被他丢在遗迹区大门外,今早出现在越野车里的那只。
  另一只则在今天早晨被他替换下来,丢在了那家服装店里。
  “干嘛,”陆酒摇晃着自己的脚,“怎么还非得给我穿回这双?”
  男人低沉笑着,捏住他的脚不让他乱晃,语气温雅地说:“昨天捡到时就想这么试一试。”
  想试试王子给灰姑娘试鞋的戏码?
  什么幼稚的趣味。
  陆酒哼哼唧唧着,勾起唇角。
  *
  不出陆酒所料。
  刚穿好这一身,他就变回丧尸状态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说:“再变回人大概要过三个小时,要不你先回基地,告诉我大致路线怎么走,到时候我自己过来?”
  贺麟却一口拒绝:“等两个小时,我们一起出发。”
  陆酒抬起头问:“你基地那边没事吗?”
  “有事他们会告诉我。”
  贺麟漫不经心地理着他凌乱的黑发,罢了,很随意地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顿住了。
  陆酒顿时喷笑:“怎么,还真有事?他们发消息给你了?”
  贺麟歪了歪脑袋,看了会儿,便把手机放回裤兜里。
  “怎么说?”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男人答得云淡风轻。
  结果——
  陆酒不仅人形时间延长了,CD时间还缩短了。
  才过一个小时,他就能重新变回人类状态了!
  抱着小恐龙蛋坐上副驾驶座时,陆酒有点恍惚。
  ——这到底是哪个看多了小凰文的造物主搞出来的设定??
  贺麟戴上墨镜,唇角划开一抹弧度:“如果三个小时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那一晚上或许就能彻底固定住你的人形。”
  陆酒嘴角直抽:“你怎么不直接干死我算了?”
  还一晚上。
  “倒也不至于死,”男人伸过手来,抚了抚他的脸颊,温柔地说,“爱人也要讲究可持续的,不是吗?”
  陆酒:“…………”可去你的吧!
  越野车驶出遗迹区。
  从后视镜里能看到,两三只丧尸被声音吸引出来,游荡在空荡的大街上。
  这幅画面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拐过一个弯,便消失了。
  陆酒本以为自己还要在这个地方生活许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从这里开到你们基地大概要多久?”
  “二十分钟左右。前面有一座城市,1号基地就在北边的郊区。”
  “哦,我有点想起来了,”陆酒恍然,“话说,你昨晚一个人留在遗迹区是怎么和你属下解释的?”
  贺麟低低笑着,开口道:
  “就说,要去接一位心爱的‘姑娘’。”
  *
  十公里外的1号基地。
  智者集团一行总共十几个人,他们被请到了一间会客室里。
  有人给他们倒了茶水,徐林作为目前1号基地唯一在的首领,陪了他们一会儿便匆匆告辞,去处理事务了。
  余留下张幕和赵陆山,一个闷葫芦死活撬不开嘴,一个叽里呱啦侃得天南海北,就是说不出几件正经事。
  金岚逐渐丧失了耐心。
  他看了眼时间。
  从他们抵达这里到现在已经快过去两个小时了,他却还没见到贺麟的身影,也完全不知道这位大人物到底是去了哪里。
  “你们贺首领还没有回来吗?”他忍不住问。
  赵陆山打着哈哈:“啊,我们贺老大啊,我们给他发了消息了,他在忙还没看到吧?”
  “他在基地里?”
  “不啊,他在别的地方。”
  “那是在哪里?”金岚坚持不懈地打探。
  赵陆山摸摸脑袋,支支吾吾:“呃,反正就是不太远的地方。”
  完全是废话。
  金岚皱了皱眉头。
  张幕一直盯着角落里发呆,此刻看向金岚,语气平板无波地说:“金博士如果不想等了,也可以明天再过来。”
  金岚脸色微变,勉强笑道:“没什么,我们可以等的。”
  他闭上了嘴,按下一肚子的烦躁与不安,喝了口茶水。
  又过了半个小时。
  突然,张幕好像收到了一条消息,屈肘捅了他身旁的赵陆山一下。
  赵陆山凑过头去在他手机上一看,登时放下茶杯。
  这两人立即起身,打开会客室的大门走了出去。
  他们没把门关严实,智者集团所有人面面相觑,齐齐往门缝那儿看去。
  只见这两人跑到了大厅,不一会儿,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
  ——是贺麟!
  金岚张了张嘴。
  可贺麟穿的这一身……是什么衣服??
  他之前在各大基地的联合会议中见过这个男人,印象里,这个男人高大英俊,成熟而儒雅。
  可此刻,这个男人竟穿着一件……滑稽的草莓印花底T恤??
  张幕和赵陆山显然也被震惊到了,赵陆山咋咋呼呼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靠,老大,你穿的什么啊?还有,你拿的这个书包是什么啊?!”
  贺麟的手臂上勾着一只黑色双肩包,里面似乎装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紧接着,赵陆山又看向贺麟身后,惊叫道:
  “狂乱三角龙?!你你你,你怎么跟我们老大回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地,一位青年跟着出现在视野里。
  金岚眯了眯眼。
  这个青年比贺麟矮了一个头,额头刚到贺麟的肩膀,长相非常俊秀漂亮,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烟灰色衬衫……明显不合身。
  外面,赵陆山一激灵。
  “老大,你不是说你去接你心爱的姑娘去了吗?!你、你们——”
  张幕打断了他,问贺麟:“老大,狂乱三角龙的房间怎么安排?”
  贺麟伸出手臂,一把揽住了青年的腰。
  他温文尔雅地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不用安排,他睡我的房间。”
  登时,偷听的整个会客室骚动起来。
  贺麟,这个大名鼎鼎的1号基地首领,竟然和男人……?!
  *
  外头。
  贺麟和属下说话的时候,陆酒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目光。
  他循着直觉转过头,往四五步之远,隙着一道门缝的会客室里看去,对上了里头金岚探查的目光。
  冷不丁的,他的心猛跳一下。
  面前,赵陆山听了贺麟的话,呆若木鸡。
  张幕顿了顿,颇为冷静地继续问:“——那老大,智者集团的人在里面等着,你是马上过去和他们开会还是?”
  陆酒眸色微动。
  贺麟随意的回答从他头顶上落下:“你们先开始,我迟一点到。”
  “好,知道了。”
  张幕拉上一脸恍惚的赵陆山,转身走回会客室。
  贺麟则带着陆酒迈步,穿过这个大厅,走出后门,走向前方一栋更高的建筑。
  陆酒在心底唤出111。
  “111,你在这个世界是不是还是感应不到逃逸玩家?”
  111立刻开机出声:“是啊,怎么了酒酒,你发现什么了吗?”
  “嗯……”陆酒思忖着,道,“没什么,只是刚刚有一点感觉。”
  他抬起头问贺麟:“智者集团来找你们干什么?”
  贺麟低眸向他看来。
  “对他们感兴趣?”
  陆酒面不改色:“嗯,你们等会儿要开什么会,能和你一起参加吗?”
  “想去就去,不是什么重要的会议,听了就知道了,”贺麟抬起手,揉了下他的脑袋,“认识他们?”
  “说不上认识,”陆酒轻嗤,“只是打过一些交道。”
  贺麟探究地望着他。
  贺麟的住处在前方那栋楼的顶层。
  电梯抵达楼层,叮一声打开,入目的就是一间极大的豪华客厅。
  在末世想要有个大房子不难,遍地都是,但想要如此井井有条,干净而设备充足的大房子,那就要看实力如何了。
  毋庸置疑,1号基地实力雄厚。
  贺麟搂着他脚步一转,带他去浴室——路上陆酒就在抱怨身上粘嗒嗒的了。
  将陆酒带到浴室后,贺麟拎着那只黑色双肩包走掉,小恐龙蛋还在包里,贺麟得去安顿自家儿子。
  陆酒将身上脱干净,赤足踏入浴室。
  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时,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不容易,终于能洗澡了。
  他的身上倒也说不上脏,每次从丧尸变回人类状态的时候,他的身上都会变得干干净净的,这变身功能仿佛还带了清洗身体的附加程序。
  但总归感觉不得劲。
  舒舒服服洗到一半,磨砂玻璃门外,一道高大的身影靠在了那里。
  “我把陆晨曦放在了隔壁房间,以后他就睡那里。”
  “行。”陆酒笑着答。
  小恐龙蛋还能有自己的独立房间,不错啊。
  “干净的衣服给你放在洗手台上了。”
  “好,知道了。”
  热水淅淅沥沥落在陆酒的身上、浴室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沙沙响声。
  门外那道身影始终没有离去。
  “我好像还没问你,之前在哪个基地。”
  男人的声音传进浴室里,在水声中变得有些模糊。
  陆酒慢悠悠反问:“我就非得是某个基地的人?”
  男人安静了一会儿,又问:
  “怎么变成这样的?”
  “被丧尸咬到了呗,还能是怎样?”
  身上的泡沫被冲洗干净,陆酒握住花洒开关,关掉。
  他扯过挂在墙上的毛巾,擦着自己的湿发,裸足踩过湿润的地面,走到门后,打开了门。
  贺麟倚在墙边,被他的突然开门弄得有些猝不及防,瞳孔缩了一下。
  陆酒身上不着片缕,未擦拭干净的水珠顺着他白皙的皮肤往下滑落。
  贺麟眸色变暗,眼睫一垂,视线落在他身上,又抬起,晦暗不明地看向他的脸。
  陆酒轻笑:“想知道更详细的?”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
  下午两点半,这场迟来的会议终于在会议室里召开。
  会议室中央摆着一张长桌,金岚及智者集团的另外四名首领坐在同一侧,其余智者集团成员靠墙坐。
  他们的对面,徐林坐在主位,张幕、赵陆山,还有其他两名基地成员分坐在徐林两边。
  金岚再次确认:“贺首领等会儿会过来?”
  徐林说:“是的,小贺会过来的,金博士不用急。昨晚他们刚抗击过一波丧尸潮,小贺今天又有事出了一趟门,给他点时间休整一下,等会儿他就过来了。”
  提到昨晚那波丧尸潮,金岚收紧十指,说:
  “关于昨天的事,我想代整个智者集团解释一下。我们和贵基地的郑首领确实一直有联系。”
  对面,除了徐林,其他四个人的脸色立刻沉下来。
  “我们一直想和贵基地合作研发一个项目,半年前先是联系上了郑首领,这半年时间一直在做计划书。郑首领说想等一切确定下来了再和你们提,但看样子应该是没来得及。”
  “昨晚我试着联系他,发现怎么都联系不上,又联系了你们基地监控室的负责人,听他的意思应该是产生了一些误会,所以我们赶过来,想把误会澄清清楚。”
  张幕冷冷道:“就这样?你知道遗迹区那只丧尸的存在,郑宇是怎么和你说的?”
  金岚谦谦有礼地说:“郑首领只和我们提到过出现了这么一只丧尸,也顺嘴说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跟我们一起研究它,其他的就没有了。”
  “所以昨天那波丧尸潮是偶然?”
  “不是偶然,但也确实是意外,”金岚承认道,“前几天我们在兰茵基地进行丧尸控制研究,昨天下午不小心让那些丧尸失控了,它们汇聚成了丧尸潮,我们和兰茵基地没能拦住它们。”
  听到这番话,徐林面上依旧沉着,张幕、赵陆山和另两人却反应不一。
  金岚竟然还算聪明,知道这时候直接承认最好。
  不然他们接下来就得拆穿他了——昨晚他们按照贺麟的意思将几只丧尸的尸体带回基地,经过一晚上的研究,研究人员发现,这批丧尸身上附着有一种从未见过的丧尸病毒毒株,而这种毒株有人工编辑的痕迹。
  然而也有人不吃金岚这一套。
  1号基地这边立刻有人质疑。
  “你们有能力把这么多丧尸放到一起研究,等它们失控了就没能力拦住它们了?它们形成的丧尸潮就这么凑巧,刚好往遗迹区那里去了?”
  金岚垂眸:“确实是意外,我们也没办法控制丧尸潮的移动方向。”
  “郑宇和你联系这么密切,你那边不小心搞出了丧尸潮的事就没和他讲?”
  “我们和郑首领说了的,他没和你们说吗?”
  “他说个屁!他想干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他身上那种可以驱散丧尸的药粉是你给的吧?”
  “那也是我们最近的一项研究成果,我们给所有合作方都送了试用装过去。郑首领想做什么我们真的不清楚,我们只是合作开发项目呀。”
  忽然,门被打开。
  贺麟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换了一身黑衣,行步如风走进来。
  “老大!”1号基地的人立刻喊道。
  金岚看见后一步跟进来的陆酒,皱了皱眉头:“抱歉,贺首领,这场会议很严肃,可以请您不要带无关人士进来吗?”
  顿时,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陆酒的身上。
  陆酒也换了一身衣服。
  他穿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衫,黑发清爽,眉眼锐利。
  他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笑着说:“无关人士?是指我?”
  金岚不动声色,答案很明确。
  “我还想着好久不见,过来跟金博士打一声招呼。”陆酒感叹。
  金岚愣住:“你认识我?”
  坐在徐林左侧的张幕自动起身。
  他让自己另一边的1号基地成员也起来,把这两个座位让给贺麟和陆酒。
  徐林还没见过陆酒,有些疑惑地问:“小贺,这位是?”
  “叔叔你好,”陆酒拉开椅子坐下,露出一抹微笑,向所有人自我介绍,“我是原冒险者队伍的副手,陆酒。”
  贺麟刚在他与徐林之间落座。
  听到这句话,他倏地转过头,看向陆酒。
  ——
  会议室里静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议论声!
  赵陆山非常吃惊:“狂乱三角龙你、你竟然是冒险者队伍的副手?!”
  他知道这支队伍,这支队伍不依附于任何基地,不停留在任何地方,他们一直往前走,只为寻找到人类的出路!
  有人不看好他们,觉得他们天真而莽撞;也有人支持他们,觉得他们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赵陆山不好说自己是不是后者,但他佩服这些人。
  他佩服他们敢于在丧尸横行的这个末日世界不断前进的勇气,佩服他们坚持不懈寻找那虚幻得看不到具体形状的未来。
  他还以为狂乱三角龙只是一个普通的游侠呢,结果竟然!
  他身旁的伙伴迟疑地问:“那支队伍是不是一年前就没了?”
  同一时间,智者集团的所有人却脸色骤变。
  金岚僵住了。
  “是,”陆酒接上前面那人的疑问,笑吟吟看向金岚,“没想到金博士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哦也对,你那时候可能没注意到我。”
  毕竟那一天,他已经成为了笼中的丧尸。
  他将小伙伴们与这个集团的相遇看在眼中,却只能发出嘶吼,挣动牢笼。
  他的面容还未彻底腐烂,但“智者们”显然并不关心一头普普通通的丧尸,即使它被关在一个单独的铁笼里,受到了精心的呵护。
  “一年前,我们与智者集团的诸位在路上偶遇,诸位得知我们的一项研究,想参与进来,可惜我们并不打算让外人插手。”
  陆酒一字一顿。
  “不欢而散后的第二天,我们遇到了一波丧尸潮,大部分成员都死在了那里头。”
  张幕和赵陆山他们愣住。
  下一秒,他们反应过来,凌厉的目光扫向了对面的所有人!
  又是丧尸潮?
  昨晚是偶然,一年前冒险者队伍的遭遇也是偶然?!
  智者集团就这么凑巧,次次都与丧尸潮的出现有关?!
  徐林终于沉下脸。
  他是老好人,但不是笨蛋,陆酒的意思他听得明白。
  贺麟一动不动地看着陆酒的侧脸。
  许久,他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金岚一个激灵,这一刻也顾不上陆酒身为冒险者队伍的副手他却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立马站起来,双手按在桌面上说:
  “我们根本不知道你们遇到过丧尸潮,只听说过你们后来很快就出了事,那波丧尸潮怎么可能会和我们有关系?!我们同情你们的遭遇,但请不要泼脏水到我们身上!”
  “倒是你们冒险者队伍——你们当初明明已经研发出了初级解药,为什么不分享出来?你们队伍里的研发人员总共才只有两个,初级解药出来之后还得完善,你们的后续研发力量根本跟不上,和我们合作不好吗?!”
  “你们要是愿意和我们合作,当时我们就会留下来,遇到丧尸潮的时候我们就能帮你们一起抵御,你的队员不就不会死了吗?!”
  这番话一出,1号基地众人更为震惊。
  冒险者队伍研发出了丧尸病毒初级解药?!
  金岚盯着陆酒,呼吸急促地质问:“你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遗迹区的那只丧尸是不是你们的实验体?你想寻求1号基地的庇护和帮助?!”
  金岚转向贺麟:“贺首领,我们智者集团在研发能力上绝对是顶尖的,物理生物化学病毒学博士我们都有!这项研究跟我们合作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贺麟冷眼看着他。
  金岚的额头上流下冷汗,他扬高了嗓音:“我不知道这个陆酒对你说了什么,但他只是战士,不是博士,他什么都不懂!”
  会议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此刻,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
  陆酒坐在贺麟一旁,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了。
  徐林迟疑地转过头,看向贺麟,而他身旁这个男人的脸色让他自动闭上了嘴。
  “说完了?”
  男人启唇,语气听起来竟颇为平静温和。
  金岚气喘吁吁,脸上流露出茫然。
  “既然你们想要留在这里,那我们自然也没有赶客的道理。”
  嗯?
  徐林颇有些意外地又转过头。
  竟然是这个答案?
  下一秒,贺麟启唇:“张幕,赵陆山。”
  赵陆山愣了一下。
  张幕最先反应过来。
  他动作很快地起身拔枪,对准了金岚。
  智者集团的所有人顿时脸色大变!
  赵陆山和其余两名1号基地成员也领会了过来,齐齐拔出枪!
  他们瞄准了智者集团,赵陆山持枪起身,飞快移动到门口,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对外面喊:“全都进来!”
  “贺首领,你这是什么意思?!”金岚连连后退,惊慌地问。
  男人坐在那儿。
  他温雅地说:“不是想要‘合作’?”
  “那就留下来吧,我们好好‘合作’。”


第68章 孵蛋小丧尸10
  会议室外一群人持枪蜂拥而入。
  智者集团想逃都逃不掉,因为门在1号基地的人背后,他们想过去就必须突破这群人。
  金岚尖声道:“贺首领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你想给你的小情人出气?!我说了他们遇到的那波丧尸潮和我们没关系!”
  “是啊贺首领,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公私不分了?!”智者集团其他人也声讨起来。
  “你就听你身边那个小白脸的枕边风?”
  “我们智者集团和多个基地有合作,你把我们扣押下来,不怕那些基地找过来吗!”
  陆酒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小情人”“枕边风”“小白脸”,嘴角狂抽。
  其实他也挺意外贺麟会突然发难的。
  在踏入这个会议室之前,他分明感觉这个男人对智者集团没有多大的兴趣。
  智者集团手中握有多项研究,但贺麟不一定用得到。
  陆酒想跟着来,无非还是想提醒下他们小心这帮人,同时他也对金岚这个人有点在意。
  所以,现在变成这样……真的是因为他?
  陆酒往身边看去。
  男人坐在那儿,脸上没什么表情,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张幕和赵陆山他们动作很快,用枪顶着这帮呜哇乱叫的人的脑袋,将他们全部逼出了会议室。
  徐林全程看着,没有插手,只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小贺,还是不要太激进啊。”
  他拍拍贺麟的肩膀,起身走了。
  一场会议戛然而止,很快,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陆酒和贺麟两人。
  陆酒斟酌片刻,问:“你,真的是在给我出气?”
  “不习惯?”贺麟转眸看向他,牵起唇角,露出一抹很淡的笑,“梦里的我没有给你出气过?”
  陆酒有点被噎到——这家伙提起梦里的事也太自然了。
  “……有是有,不过大多数时候你还是会选择让我来动手。”
  “智者集团一旦走出这里,想要再把他们抓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他们没有固定的住所,常年辗转在各大基地之间,”贺麟漫不经心地说,“是一群寄生生物。”
  陆酒心中微动。
  “你在这里,对他们而言就等于初级解药在这里,与其让他们离开后用同样的伎俩来反复骚扰,不如直接将他们监禁起来。”
  “就算是蚊子,每天放任它们在耳边嗡嗡叫也是很烦人的,不是吗?”
  男人温柔地说着,抬起手,把玩起他的发梢。
  陆酒懂了。
  果然,这家伙主要还是出于基地安危的考虑才会临时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点点头,开玩笑道:“我还真以为你为我这个‘小情人’冲冠一怒了。”
  贺麟轻笑。
  “想想你也确实没这么公私不分——”
  “如果不是有你在,我会直接杀了他们。”
  陆酒戛然而止。
  贺麟语气平静:“知道初级解药的存在,又有能力控制丧尸潮的组织只有消灭干净了才能消除隐患,不过你对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感兴趣不是吗?”
  陆酒张了张嘴。
  “要不要亲自去审问他们?”贺麟又问。
  陆酒心生迟疑。
  在以现在这个灵魂与金岚重逢之后,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怀疑金岚就是这个世界的那名逃逸玩家,就是不清楚金岚具体是什么时候觉醒的。
  大概率不是冒险者队伍与智者集团重逢的时候——那时候他虽然变成了丧尸,但似乎还留有部分意识,乱码当时还没有进入他的身体。
  只是仔细想想,就算真的是这样,他对快穿局交予他的任务依旧没什么责任感,金岚的灵魂代码,他实在是不在乎。
  但冒险者队伍当初遇到的那波丧尸潮,他确信和智者集团脱不开关系。
  他们害死了他的队友,他绝对没有就这么放过这些家伙的道理。
  陆酒思考一番,说:“我就算了,你们倒是可以好好审审,没必要就这么杀了他们。他们手里的研究不管有用没用,先全部审出来再说。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类似于控制丧尸潮的阴湿手段?”
  如果真的有,那其他基地说不定已经拿到了这些技术,这也是隐患,他们必须防患于未然。
  在该审的都审出来之后……他们可以再来决定这个集团的处置方式。
  “对了,他们不是开车来的吗?把他们的车也砸了吧,他们肯定还有资料或者设备放在车里!”陆酒毫不犹豫地说。
  要杀猪就杀得彻底一点。
  智者集团先不仁,就别怪他们不义。
  正直这玩意儿是对正直的人用的。
  贺麟戏谑地笑了。
  “你笑什么,觉得我像强盗?”
  “是觉得可爱,”贺麟面不改色地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两年前我和你们队长参与过同一场会议,当时没见到你。”
  “因为那次我有事没参加,”陆酒靠到椅背上,嗓音低沉下来,“一年前碰到智者集团的时候,我也已经变成丧尸了。”
  他把这一年来的事徐徐说出来,贺麟静静听着。
  他始终凝视着陆酒。
  “心疼我?不用心疼,我现在不是好好的?”陆酒的态度很坦然,“虽然还没办法固定在人类状态,但好歹恢复了神智,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而且人类状态的维持时间不是在变得越来越长?”
  “倒是初级解药的研究资料,应该都在队长和何哥,哦,就是我们那位博士手里,但他们两人有没有从那场丧尸潮里逃出来,我也不知道……”
  “他们还活着。”
  陆酒还欲继续往下说,冷不丁听到贺麟的这句话,怔住了。
  贺麟道:“他们在两个月前联系上我,希望能借1号基地的力量完善初级解药。按照计划,再过三天他们就会抵达这里。”
  陆酒的眼睛猛地睁大。
  队长他们还活着,而且早就和贺麟联系上了?!
  “——所以你在今天进这个会议室前就知道初级解药的存在?!”
  “是,”贺麟注视着他,“但我不知道他们的第一个实验体是你。当他们和我提起你的时候,他们说的一直是‘副队’,而不是你的名字。”
  “他们以为你转化失败了。在我和他们提起遗迹区里的‘狂暴霸王龙’的时候,他们也只说希望能够亲眼见见你。这段时间他们经过的区域信号不太稳定,我们这边没法把你的影像资料发送过去。”
  “所以,一直没有人将你与你联系起来。”
  陆酒愕然。
  竟然是这样?
  “那刚刚你突然决定对智者集团动手——”
  陆酒突然反应过来。
  贺麟是什么时候知道初级解药存在的,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智者集团刚刚知道了还有冒险者队伍的成员存活了下来,这才是贺麟临时变卦的原因。
  “……我刚刚是不是不该贸然亮出自己的身份啊?”陆酒脑袋打结了。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他们确实到了该死的时候。”这个男人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陆酒这会儿脑袋有些乱,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放下智者集团的事不想了。
  更重要的是——
  队长和何哥都还活着!
  他赶紧挪动自己的椅子,挪到贺麟身旁。
  “你能联系上他们?快给他们打电话,快!”
  *
  借着贺麟的手机,时隔一年,陆酒终于见到了这两位老大哥。
  冒险者队伍的队长名叫蒋文,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丧尸病毒爆发后,他失去了女儿和妻子。
  他曾有整整一年时间,怀着痛苦与绝望将妻女关在家里的主卧,浑浑噩噩维持着一家三口还在幸福生活的假象。
  直到有一天她们听到楼下传来的喧闹声,跳窗摔死在楼下,他终于被现实痛击,恍恍惚惚地打开家门,来到了荒芜的末日世界的阳光底下。
  他开始往前走。
  而队伍里的项目主导博士则叫何营,病毒学出身,理智聪慧,把知识当做情人,是一个实打实的科研狂人。
  这两人在赶往1号基地的路上,刚刚在某栋居民楼中歇脚,打算过完夜再出发。
  恰好附近有一座完好的信号塔,他们顺利接到了贺麟的视频电话,在屏幕中见到陆酒时,两个大男人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你竟然去了遗迹区?遗迹区里的那只丧尸是你?!”蒋文面露懊恼,“我和何营当初去找过你,但完全往相反方向去了!小陆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神智的?”
  “不好说,”陆酒并不知道乱码占据了他的身体多少时间,“你们就当解药的起效时间是一年吧。”
  陆酒含糊的说辞并没有引起激动中的两人的怀疑,只有身边的贺麟看了他一眼。
  “这么看来初级解药是成功的!”
  “不过我现在还只能在丧尸和人类状态之间切换,没办法固定在人形,哦对了,我的唾液能治疗伤口!”
  “什么?!”
  “我给他试过,”陆酒大大咧咧拎起贺麟的胳膊,“不过不确定是不是所有伤口都能治,反正丧尸搞出来的伤我给他舔好了。”
  贺麟看他的眼神似笑非笑。
  一个舔字让蒋文和何营宕机了一秒钟。
  舔?!……好、好吧……要用口水治的话确实也只能……吐出来也不雅观……虽然但是……
  他们看向贺麟。
  1号基地大佬此刻平静而沉稳,显然没有一丁点被丧尸病毒侵扰的迹象。
  他们面面相觑。
  也就是说……陆酒能阻断人类的丧尸化?
  这可是一个不得了的惊人消息了。
  何营的神色严肃下来:“酒酒,这件事除了贺麟你没透露给任何人过吧?”
  “当然了,就连我的真实身份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那就好,在我们到你们那儿之前,这件事先别让任何人发现。酒酒你回头可以再试试普通的伤口你是否也能——”
  何营话说了一半,又看了贺麟一眼。
  他硬生生转了话头。
  “咳,等我和蒋哥到了,我们再试试普通的伤口你能不能治。”
  陆酒瞟了瞟贺麟。
  贺麟也轻飘飘扫向他。
  陆酒憋不住笑了,对何营跟蒋文说:“没事,我和贺麟再试试。”
  何营一顿:“但这个治疗方式总归有点——”
  “没关系的,”陆酒坦然道,“他不嫌弃我的口水。”
  贺麟低低笑了。
  蒋文和何营消了声。
  蒋文有些懵逼,何营脸色微变。
  等视频电话挂断了,两人站起身准备离开会议室,贺麟问:“你和何营关系很亲近?”
  “一个队里的人,关系能差到哪里去?”通过电话后,陆酒的心情明显好上不少,他将两只手环上贺麟的脖子,一个劲地笑,“你在想什么?不会是一些有的没的吧?”
  “怎么样算‘有的没的’?”贺麟两只手插着裤兜,低眸望着他,问。
  陆酒笑得有些贼:“当然是一些很离谱的,会让我起鸡皮疙瘩的想法啊。”
  贺麟侧过脸,依旧望着他。
  “刚才他脸色变成那样,我的想法是很离谱的想法吗?”
  陆酒的笑意更深了。
  “你以为何哥为什么是那脸色?他一直都把我当他亲弟弟,你现在在他眼里和拱了他种的小白菜的猪差不多。”
  “……”
  “哈哈哈哈!”陆酒踮起脚,亲了他一口,“你也挺可爱的哈。”
  他亲完就想撤,腰却被这个男人捞了回去。
  “不是要试普通伤口能不能治?”贺麟贴着他的唇,轻声说,“咬我。”
  陆酒的眸色瞬间变得湿润起来。
  他重新环住了贺麟的脖子,闭上眼,吮着男人的唇,温柔地吻着。
  贺麟向他迈出一步。
  他后退一步。
  三两步间,他们退到了墙边,贺麟将他抵在墙上吻。
  低低的呢喃在偌大会议室的一角响起。
  “……治不好啊。”
  “再试试。”
  “真的不行……”
  “那算了。”
  男人低低笑着,两人的声音彻底消弭在唇间。
  *
  智者集团一行人统统被关入基地大牢,张幕和赵陆山在等着贺麟过去。
  陆酒快要到变身时间,独自回到了贺麟的住处。
  他怕丧尸的身体把衣服弄脏,索性把衣服全脱了——反正这会儿房间里也没人,他这样赤裸裸地晃来晃去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他只穿了一双拖鞋,啪嗒啪嗒走去次卧。
  小恐龙蛋安安静静躺在床的正中央,陆酒来了它也没反应,明显睡着了。
  陆酒将它抱起,过了会儿,小恐龙蛋才迟钝地伸出触角,柔软地贴贴他。
  哄了会儿儿子,陆酒又在窗边沙发上坐下,打了会儿盹。
  消磨完一个小时时间,他重新变回人形,穿好衣服出门。
  天色已暗。
  基地里的灯不怎么亮,或许是怕引起黑夜中丧尸们的注意。
  空气中飘荡着菜香饭香,基地里的居民来来回回,有的步履匆匆,似乎有要事在身,有的驻足寒暄,问着饭吃了没。
  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陆酒悠闲地逛着,来到了基地中央一栋看起来像是行政功能的建筑里。
  他注意到大厅一角,一个房间隙着门,房间里有着一排排电脑,最前方还有个大屏幕,一个工作人员在门口打电话,注意到他,立刻将门掩上。
  赵陆山刚从基地后头的监狱里出来,路过这里,见状对那工作人员说:“没事,他是老大男朋友。”
  那工作人员一惊。
  赵陆山对陆酒说:“老大让他们监控着狂暴霸王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它就是那只特殊的丧尸。不过昨天半夜老大已经让他们把无人机撤了。”
  陆酒:“……之前你们就这么多人一起观察它?”
  “倒也没有很多人哈哈哈,就是监控室一些值班人员,还有科研组和基地顾问,毕竟怎么安排狂暴霸王龙的日常膳食也是一项学问啊!”
  赵陆山感叹。
  陆酒:“…………”
  那无穷无尽的牛奶也能算得上是“膳食”?!
  陆酒眯起眼:“你们老大观察狂暴霸王龙的时候是不是挺开心的?”
  赵陆山傻乎乎地笑:“是啊,看到狂暴霸王龙一脸扭曲地喝奶他可太高兴了!”
  “呵呵。”
  “?”
  赵陆山茫然地看向陆酒。
  是错觉吗,这一声笑听起来阴气有点重。
  他动了动他那母胎solo的脑子,灵光一闪,嘿嘿笑着说:“狂乱三角龙同志,你应该不会对一只丧尸吃醋的吧?我们老大可没那么特殊的癖好啊。”
  陆酒要笑不笑的:“他癖好可变态了,你们不知道?”
  赵陆山呆住,看着陆酒转身大步大步走开。
  啊,这是他能知道的?
  *
  贺麟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就看到陆酒穿着一身白色浴袍,大咧咧坐在窗边的沙发椅上,一条腿曲起搭在另一条腿上,姿态很狂放。
  如果不是丧尸状态就更好了。
  贺麟兴味地打量两眼,陆酒却低头玩着手机——贺麟让人给他送来的手机——听那音效,不是在玩俄罗斯方块就是在玩连连看。
  陆酒始终没抬眼,也没有回应,贺麟颇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脱掉衣服走进浴室洗澡。
  片刻后,他穿着睡袍出来。
  陆酒手机不玩了,横躺在沙发椅上,望着窗外的月光。
  “在干什么?”贺麟走过去,手搭在椅背上,“应该可以变身了,怎么不去床上?”
  “反正三个小时后又得变回丧尸,还不如直接睡在沙发上算了。”陆酒懒洋洋地说。
  “去床上,”贺麟说,“床单和被子脏了就脏了,可以换。”
  “但是现在还有点睡不着,”陆酒依旧望着窗外,有些困扰似的说,“喝点牛奶是不是能助眠啊?”
  贺麟顿住。
  “但最近牛奶也喝太多了,有点腻,”陆酒轻飘飘叹了口气,“诶,你说我这把年纪了还得天天喝奶,需求这么大,是不是身体年龄退化了?”
  “……”
  “丧尸病毒会不会把我的身体发展方向逆转了啊?”陆酒转过眸来,“会不会哪天你一醒来发现一个三岁小朋友躺在你身边?”
  贺麟定定地看着他,蓦地笑了起来。
  他温柔地抚上陆酒的侧脸。
  “会吗?”
  “怎么不会呢?丧尸病毒都有了,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啊?”
  “酒酒,”男人勾着唇,“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一辈子只能维持在丧尸的状态,我也要得到你。”
  陆酒盯着他。
  “就算你没有恢复神智,只要知道是你,我就会把你带回来。”
  男人微笑。
  “变成小朋友,怎么想都要比这好多了。虽然不能再碰你,但可以养着你。如果你年龄逆转的终点是回归成一粒细胞,那我的衰老死亡与你相比,似乎也算得上是一种殊途同归。”
  陆酒暗暗磨起牙。
  贺麟将大拇指探入他的嘴里,掰开他的牙齿,按住他的虎牙。
  笑着问:“就这么不喜欢牛奶?”
  陆酒爆发:“你自己怎么不一天一瓶?!”
  他咬着贺麟的手指骂。
  “我是小朋友吗,啊?我还要长身体吗,啊?!”
  “对丧尸而言,最好的营养物就是各类动物奶,这是科学研究的结果。”
  “丧尸又不会饿死,最多就是瘦一点丑一点!你们闲着没事研究这干嘛?!”
  “酒酒,我想看你健康强健的样子。”
  想看一头丧尸健康强健?!
  什么神经病啊??!
  陆酒骂骂咧咧。
  这家伙就是恶趣味,就是喜欢看他喝奶!以前要在肚子里揣崽,营养重要,陆酒喝也就喝了,可这个世界他喝个屁!
  “所以就在为这件事生气?”贺麟莞尔,俯下身,将他拦腰抱起,“我道歉,明天起不再让牛奶出现在你面前,不过别挑食,一日三餐什么都吃点,好吗?”
  陆酒还在骂:“这就完事了?你也给我喝,我喝了几天你就给我喝几天!”
  “行。”
  贺麟低沉地笑着,抱着他大步大步走向床边。
  “还有什么要求?”
  “我要喝啤酒!你明明知道我爱喝啤酒!”
  “可以,适量喝,明天就带你去基地仓库。还有呢?”
  “你最开始给我送啤酒和小鱼干就是为了给我下饵,你知道我会想着喝完今天的牛奶是不是明天就有啤酒和小鱼干了,就这么骗着我喝完了一瓶又一瓶,你再敢干这种事你完了!”
  “好,是我的错。”
  “再敢来一次,叛你无妻徒刑!!”
  “好严厉的惩罚。”
  陆酒被放到了床上。
  贺麟撑在他上方,笑着问:“那现在?”
  陆酒还是丧尸状态,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瞪着这家伙。
  他哼了一声,翻身侧躺。
  “现在,我爱是丧尸状态就是丧尸状态,等什么时候你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没了再变回来吧。”
  他轻飘飘地说。
  “还有,你最好别做什么重口味的事,我很脆弱的,一不小心可能就被吓痿了。以后再也硬不起来就完了哦。”
  “……”
  贺麟直起身,眯起眼,情绪莫辨地笑了一声。


第69章 孵蛋小丧尸11
  陆酒执行惩罚的态度非常坚决。
  第二天早上,贺麟先起床。
  陆酒用屁股对着这家伙,闭着眼都能感觉到自己被无声地盯了半天。
  半天后,男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下床了。
  末世不用上班,大家的生活近乎于回归田园。
  陆酒去基地食堂拿了点食物回来给陆晨曦吸了个饱,随后就晃去了基地后面的田里,卷起裤腿帮着大家一起摘菜。
  大太阳底下,没一会儿陆酒就大汗淋漓。
  旁边一位大姐递了纸巾过来,打趣道:“听小赵说你的外号是‘狂乱三角龙’,我还以为你和遗迹区里那个什么霸王龙一样结实呢,这么快就受不住了?”
  “……我只是汗多,没觉得累!”陆酒梗着脖子,继续干活。
  没一会儿,大姐大哥看向他的身后。
  有位大哥招招手喊道:“哟,今晚上有新鲜大白菜吃了!”
  陆酒转过身去,只见张幕、赵陆山、贺麟站在田地边上。
  贺麟人高马大,最为吸引视线。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T恤,那T恤布料很薄,似乎还充满弹性,贴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肌肉轮廓显得分分明明。
  下身一条灰色长裤,腰间一根皮带,看起来腿长极了。
  陆酒眯了眯眼,汗珠挂在他的眼睫上,将他的视野变得模糊氤氲,把视野中的贺麟揉上了一团灿烂的光晕。
  ……啧,大白天的,勾引谁呢。
  “小贺帅吧?”旁边的大姐压低声音说,“要不是大家现在都不怎么生得出孩子了,不然指定要抢着介绍女儿给他。”
  陆酒:“……”
  他假装不经意地问:“但基地里适龄单身女孩肯定还是有的吧?”
  “有,怎么没有了!”大姐回忆一番,一脸遗憾地说,“不过女孩们都说他看起来不像喜欢女的。”
  陆酒:“…………”
  他差点要喷出来。
  贺麟他们还站在田地边上,赵陆山凑在张幕耳边嘀嘀咕咕,贺麟则一动不动看着陆酒。
  大姐看着这一幕,品出不对劲了。
  她曲起手肘捅了捅陆酒:“诶,看,小贺盯着你瞧呢。啧啧,难道真被那帮姑娘们说中了?”
  她又瞧瞧陆酒:“小陆你确实长得细皮嫩肉,漂亮得跟姑娘似的,跟小贺看起来也登对,不过啊,要是你不是那方面的人,可得小心了!”
  陆酒抿住唇,怕自己一不小心大笑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什么,难道贺首领还能霸王硬上弓?”
  大姐打量打量陆酒这身板,怜悯地说:“小贺可是能徒手撕碎一头丧尸的。”
  哪天发起狂来,要“撕碎”一个瘦弱美人不是更轻而易举。
  陆酒的脸部肌肉都快抽搐起来了,他快要在心底笑死了,却还假装正经地问:“说不定他是下面那个呢。”
  大姐“哎呦哎呦”,一副听到了天大笑话的样子,用手指点点陆酒,笑嘻嘻地去工作了。
  陆酒:“………………”
  干嘛!怎么不聊了!
  而田地边,贺麟好像也欣赏完了一场小情景剧,勾起唇角,转身和赵陆山、张幕一起走了。
  *
  两个半小时后,陆酒回到家里。
  他进浴室前,111还在嘟哝:“你都快要变成丧尸了,还要洗澡嘛?”
  “要是不洗澡,这黏糊糊的感觉能一直留到变回人前。”
  111:“嘶,那你变成丧尸后也能……”
  “也能洗?”陆酒闲闲地说,“那碎肉指不定就要被冲下来了。”
  这话题有点重口,小系统溜了。
  陆酒冲澡冲到一半,浴室门被敲响。
  他回头瞥了眼,高大的身影靠在门外,于是懒洋洋问:“干嘛?”
  “给你带了一些他们刚摘下来的葡萄。”
  “哦,那放在茶几上吧。”
  外面的人影不走。
  陆酒假装没看见,一边哼歌一边冲着身上的泡沫。
  片刻后,外面响起贺麟低沉的嗓音:“能进去吗?”
  陆酒翘起唇角。
  “我在洗澡,你进来干嘛?帮我洗?”
  “也不是不行。”
  听听,男人饥渴到一定程度能说出什么话来,竟然还说得这么自然而然。
  “不行,在外面呆着。”
  下一秒,浴室门被拉开。
  脚步声进来。
  陆酒闭着眼,在最后一遍冲洗头发,花洒下,他被从后面抱住。
  两根结实的手臂横在腰间,两条穿着长裤的腿站在他身后。
  男人二话不说就吻上他的后颈。
  “不是都说了,在外面呆着?”陆酒轻哂,“衣服都不脱就进来了?”
  “本来也到了该洗的时候。”
  花洒很快就将男人的衣服淋湿,陆酒几乎能感觉到薄薄一层布料后头,男人的体温。
  还有丁页着他的那个东西。
  饶是这幅情状了,这个男人还能温柔平和地问:“早上和周大姐他们相处得怎么样?”
  “聊得很开心,你不是看见了?”陆酒懒洋洋靠在男人怀里。
  估计一早上起就一直盯着他吧。
  不然能这么巧?
  他在田地干活没多久,这家伙就来了。
  他前脚刚踏进这栋楼,这家伙后脚也跟过来了。
  “嗯,看见了,”贺麟也不遮掩什么,轻笑着又问,“聊了什么?”
  明知故问。
  陆酒故意说:“在聊基地里的女孩。”
  贺麟顿住。
  陆酒能感觉到,幽深的视线在后头无声地瞧着他。
  他继续说:“大姐说,女孩们都说我和你看起来不像喜欢异性。”
  “……”贺麟笑了声,“你才来基地一天,她们就把你看透了?”
  “那是,她们火眼金睛,”陆酒慢悠悠道,“她们还说,我这长相的,很受男人欢迎。”
  “……”
  “有些男的,看到我眼睛都要喷火了。”
  陆酒毫不害臊。
  说完了,他回头一瞥,勾起唇角。
  垂在身侧的手向后探去,食指屈起,轻轻刮了贺麟贴着他的那里一下。
  瞬间,横在他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勒得他发痛。
  男人深灰色的双目变得前所未有的幽深,无声萦绕的视线,无声缠绕的呼吸,哗啦啦淋在他们身上的水,将一切蒸得灼热。
  陆酒轻声地,挑衅式地说:
  “要喷火了?”
  ——
  贺麟抬起手,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扭过去,低下头来。
  下一秒,只听“嘿嘿”一声,贺麟瞳孔一缩,怀里的青年已经变成了小丧尸。
  小丧尸被他掐着下巴,脸颊肉都被挤了出来。
  水淋下来,小丧尸身上碎碎的肉啪嗒啪嗒掉到地上。
  “放开我,身上的肉被冲走了!”陆酒立刻说。
  贺麟一动不动,眯起眼。
  “真的,你看!”陆酒理直气壮指着一旁的地漏,几块碎肉都已经被水冲到地漏边缘了,“你再不放开我我可就要‘缺斤少两’了啊,以后变回人形还能不能完整就不知道了,也许身上哪里会少块肉呢!”
  “…………”
  漫长的沉默。
  贺麟呵笑一声,放开他。
  陆酒立刻蹲下身去,把那几块碎肉给捡起来,起身后摇头晃脑地说:“我洗完了,你要洗就继续留着吧,水就不关了。”
  他大摇大摆就要走出浴室。
  “酒酒,你应该知道,只要不是病理性阳痿,就会有让它起来的办法。”
  陆酒脚步一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回过头。
  贺麟背对着他,只侧过脸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酒:“你说什么?”
  贺麟慢吞吞交叉双手,拎起黑色T恤左右角,反手脱掉。
  精壮的背肌暴露在陆酒的视野中,贺麟轻轻甩手,将湿成一团的T恤扔在了地上。
  他笑着,漫不经心地说:
  “只要能干到你站起来。”
  “………………”
  陆酒头一次知道,原来丧尸也能起鸡皮疙瘩的。
  *
  陆酒乖了。
  当然,也不是那么乖。
  不过他决定暂时先不挑战那个男人的底线了。
  他假装没事人地以人形状态出现在别人眼中,回到家了则还是变成丧尸状态。
  他不再去撩拨那家伙了,表现得非常安分。
  贺麟看他时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不过也还算遵守约定,没有碰他,暂时看起来也没有要来实践那听起来有点恐怖的“干到站起来”策略的意思。
  111开始汲取知识点:“你们到底在干嘛,这是什么新型情侣play吗??”
  陆酒:“什么play,我是在遵守我放下的狠话!要是他吓唬吓唬我我就把狠话收回了,那不是显得我很怂!!”
  很快就来到了跟蒋文、何营会面的这一天。
  他们是一路开车过来的,车上除了他们俩,还有一位他们从一个实验室接过来的生物学博士。
  说起来,那个实验室也是金岚曾经呆过的地方。
  那里面原本有十几位专家,后来陆陆续续走掉了一些,剩下的人一直死守在那里,把实验室当做基地。
  一场地震将实验室的外墙震碎,丧尸们冲了进来,将里头的大部分人感染,而何营和蒋文接来的这位——也是何营的旧友——躲在一个小仓库里半个月,在弹尽粮绝就快要饿死的时候,被何营和蒋文救了出去。
  今天,他们将要完成抵达1号基地前的最后一段路线。
  这段路线穿越某个城区,恰恰是丧尸非常多的区域,而他们穿越这个城区的时间应该刚好是晚上,丧尸最活跃的时候。
  以他们三人的力量,恐怕没法应对到时候的情况。
  张幕提议让他们找个地方过夜,第二天白天再出发,但找住处恰恰是末世最麻烦的事情。
  因为每闯入一个房屋,你都不能确定会不会有丧尸藏在你不知道的角落,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扑出来咬你一口。
  说到底,在末世,多拖延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
  贺麟看着地图,思索良久,做出决定。
  ——不再等了,他们这边先出发,在白天的时候将沿路的丧尸清理干净,随后在那块城区里等蒋文他们抵达,和他们一起回基地。
  参与这场行动的人不多。
  贺麟领队,张幕和赵陆山各自带领六个属下,陆酒也跟着一起。
  他们开了五辆车,带足了枪械弹药,于下午两点从基地出发。
  驶出基地大概一公里,街上就出现了晃悠的丧尸——他们坐在车里,上半身探出窗外,用装了消音器的枪将这些丧尸一一击毙。
  随后下车,组队进入两旁的建筑,开始地毯式清扫。
  ……
  看起来庞大的工作量,实则进行得还算轻松。
  毕竟白天的时候,丧尸们反应迟钝,只要对准了它们的脑袋开枪,一粒子弹就能解决。
  陆酒保持着每过三个小时就回车里蹲一小时的频率跟着大家一起出动。
  天色很快暗下来。
  他们也很快将进度推进到了这个城区的尽头。
  *
  晚上八点。
  天彻底黑了。
  马路两旁建筑物里的丧尸所剩无几,贺麟和张幕提前走了出来。
  他们的五辆车沿路停在了不同的位置点,只为随时能观测到四面八方的情况。
  贺麟独自一人走进一条无灯的巷子里。
  他将越野车驾驶座的门打开,把枪扔进去,随后拉开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了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
  他抽出一根烟,咬在唇间,用打火机点燃。
  手机震动,是张幕发来信息。
  “蒋文说他们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到。”
  贺麟看了一眼便将手机也扔进车里,随后转身依靠在车旁,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眯眼看着对面那栋建筑里无声亮起的火光。
  十分钟后,其余十四个人全都出来了。
  他们迅速四散开,陆酒拎着一把枪兴冲冲朝他跑过来。
  末世的天气变化多端,前几天最高温还能达到三十六七度,今天就降到二十几度了。
  运动了大半天,陆酒的身上似乎也没怎么出汗。
  脸上倒是染着红晕,但那也是血液翻滚导致的——是击杀丧尸掀起的血性。
  贺麟咬着烟。
  只有靠烟,才能将这几天累积起来的谷欠望压下去。
  袅袅青烟中,他的视线落在陆酒的唇上。
  那双唇唇色红润,微微隙开,仅仅是看着,就能想象出空气进出它的频率。
  无声地萦绕片刻,视线下移,挪向脖颈。
  随着急促的呼吸,那枚喉结显眼地滚动着。
  有人好像和他打了什么手势,陆酒忽然停下来,朝右边看去,比了个OK。
  扭身时,被掖进牛仔裤里的T恤布料绷紧了,显现出腰的轮廓。
  贺麟歪了歪脑袋。
  火星在黑暗中明灭。
  陆酒回过头,继续跑过来。
  他一脸的兴奋。
  他冲到他的面前。
  “蒋哥他们还有一个小时到?”他问得气喘吁吁。
  “是。”
  贺麟低头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瞧着他那随着眨眼一颤一颤的眼睫,和挺翘的鼻尖。
  又咬了下烟。
  下一秒,陆酒抬起手,将烟从他的嘴里夺走,俯身进车里,在烟灰缸里捻灭。
  贺麟:“?”
  随后,陆酒摁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推。
  贺麟:“……”
  他顿了一顿,顺势倒进车里。
  陆酒爬进来,将车门关上,随后把贺麟身后的椅背调低下去。
  他坐到贺麟的身上来,反手脱掉了上衣,动作豪爽。
  “……”贺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双手顺势扶住了他的腰,“这是什么奖励?”
  “嗯?什么什么奖励?”陆酒捧住他的脸,“枪没玩过瘾。反正还有一个小时,做一次吧。”
  “……”
  陆酒闷头吻下来,贺麟张开了嘴。
  ……看来以后得多带他参加这类行动。


第70章 孵蛋小丧尸12
  黑夜下,整条街区都陷入寂静。
  麻雀落在巷角的一棵老树上,歪着脑袋看着底下一辆越野车摇摇晃晃。
  ……
  一个小时后,远远有车轮轧过地面的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空气中还传来了异样的碰撞声,危险的气流在整条街区里涌动。
  越野车内。
  陆酒从贺麟身上翻下来,坐到副驾驶座上。
  他们俩飞快穿好衣服和裤子。
  陆酒俯身从贺麟脚下捡起那盒掉落在地的烟与那只打火机。
  他抽出一根烟来,叼上,点燃,吐出一口烟气,眯眼道:“蒋哥他们是不是到了?”
  嗓音还有些沙哑。
  贺麟刚捡起手机,上面显示着张幕刚刚发来的一条消息:“看到他们了。”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陆酒一眼。
  青年的脖颈间分布着晶莹的汗水,黑发也有些汗湿,白皙的皮肤原本只有脸颊红,此刻是全身都在红,看起来靡丽艳色。
  要不是时机特殊,绝不会一次就完事。
  贺麟将手机扔给陆酒,启动车子,双手按在方向盘上,勾唇道:“出发了。”
  五辆越野车齐齐从巷子里驶出。
  只见三百米外,一辆suv歪七扭八地疾驶过来,而这辆车的两旁和后方……竟跟着一大批丧尸。
  这些丧尸有的摇摇晃晃在路面上追,有几只则像蜘蛛侠一样攀爬在两旁的楼宇间!
  砰砰砰的碰撞声便是它们的手脚用力踩在楼宇墙面上发出的声音。
  其中一只丧尸在某一刹那弹跳起飞,直冲suv而去。
  suv猛地刹车,躲过这一记空中飞扑,又立马踩上油门,撞上那头丧尸!
  那只丧尸异常强壮,即使受到如此的冲击,也没有被撞得四分五裂!
  它在地上打了个滚,嘶叫着原地弹跳起飞,再次攀上了一旁的楼面,一边盯着这辆suv,一边沿着墙面飞速攀爬。
  五辆越野车开在道路前方,陆酒回头看见这一幕,蹙眉道:“——是原始株?!”
  原始株,丧尸病毒爆发后出现在世人眼中的最初毒株。
  它的感染能力比后来出现的所有变异株都要弱,但感染人类后形成的丧尸品种格外凶残——它们会高幅度弹跳,可以攀附在垂直墙面上行动,任何材质的墙面都可以,且很难被杀死。
  一年前,陆酒就是在出任务时中了原始株丧尸的招。
  最关键的是,原始株丧尸会吸引来其他的变异株个体!
  “我靠!”前方赵陆山骂了句脏话,“他们怎么被原始株缠上了!”
  大家纷纷拿出枪探出车窗外,在高速行驶中射击丧尸。
  原始株太难击中,它们敏锐,动作敏捷,子弹飞到一半它们就知道要怎么躲了。
  他们只能尽量先把suv后面那些被吸引来的普通丧尸给解决掉!
  很快,suv开了上来,进入了他们的车队中间。
  开车的是何营,副驾驶座是蒋文,他们接来的那位博士坐在后座。
  蒋文一边射杀丧尸,一边道:“我的子弹快用完了!”
  并行在他右侧的越野车里,张幕头也不回地扔了把枪过去。
  蒋文将手伸出窗外,稳稳接住这把枪,继续对准后面射击,一边解释说:“我们是在一公里外被这几只原始株盯上的,它们太难缠了,我们根本甩不开它们!”
  张幕对属下说:“联系徐哥,让他随时做好打开基地大门的准备!”
  “是!”
  Suv里,何营一边开车一边喊:“老历,你那药水真的不够用啊?”
  老历就是后座那位博士。
  他说:“真的不够用!就指甲盖这么一点,要用也不能现在用,得找准时机!”
  贺麟开车在他们左边。
  副驾驶座上,陆酒一边朝后方射击一边问:“什么药水?”
  何营:“老历他们实验室研究出来的一种广谱驱退丧尸的药水,喷在身上连原始株丧尸都能无视你!但成分太难提取了,他们搞出来的量很少!他现在只有1ml,我们一路上都舍不得用!”
  陆酒一愣,和贺麟对视一眼。
  这不就是智者集团搞出来的那种药粉的……另一个版本?
  *
  另一头。
  1号基地里。
  “徐哥,监控室监测到基地附近的丧尸有些骚动,它们在聚集过来!”
  “徐哥,贺老大那边联系过来说他们接上人了,但是被几只原始株缠上了!”
  “原始株?!……难道基地附近的这些丧尸也是被他们吸引过来的?”
  “我们要是打开基地大门,会不会有丧尸钻进来啊?”
  徐林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他快步走入监控室,在大屏幕上看到了由无人机拍摄下来的基地四面八方的情景。
  黑夜中,影影幢幢。
  无数道幽影在靠近这里。
  徐林握拳抵住下巴,凝眉思索。
  这些丧尸应该就是被原始株吸引过来的,可贺麟离他们还那么远,这些丧尸就受到影响了,那贺麟他们到底是被几头原始株丧尸给缠上了?
  原始株丧尸很难甩开,基地这边的最佳配合方案就是在贺麟他们快要抵达基地的时候提前将大门打开。
  然而时间掐得再怎么准,在此刻周围有无数丧尸靠近过来的情况下,总会有几只丧尸钻进基地里。
  基地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太多了,就算只漏进来一只丧尸都非常危险。
  怎么办好?
  徐林转过头问身旁的属下:“贺麟之前搞出来的大炮现在还能用吗?”
  属下迟疑道:“用是能用,但是炮弹剩的不多了,用完这次,可能短时间内就没法再用它了,得等新一批炮弹加工出来。”
  徐林捏捏眼角。
  那把大炮用在这个时候就有些不划算了。
  属下提议:“徐哥,我们直接派人把守在门口,把靠近过来的丧尸全部射死不就行了!”
  徐林蹙起眉头:“天这么黑,周围具体有多少丧尸在靠近过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无人机都拍不清楚,你们就这样守在外面太危险了!”
  他们当然可以开大灯照亮周围,但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是不好用这招,黑夜里,丧尸太容易被灯光吸引过来了。
  或许本来被原始株吸引过来的丧尸还没那么多,灯一开,全都过来了!
  徐林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但才刚出来就被他摁了下去。
  他眉头紧锁,沉默片刻,问:“贺麟他们离这里还有多少距离?”
  “大概还有三公里!”
  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留给他决策了。
  徐林用拳头抵唇,又沉默了一分钟,叹了口气,放下手。
  “——从智者集团手里搜出来的那些药粉放在了哪里?全部拿出来!”
  *
  紧急时刻,所有人动作都很快。
  两分钟后,三袋用蛇皮袋装起来的药粉被摆在了大家面前。
  这三袋药粉的份量、性状全部不同,左边那袋大概有一公斤,中间那袋大概只有一斤,右边那袋则好像连半斤都不到。
  药粉颜色则分别是白、粉、灰。
  徐林一看,头都大了。
  “怎么会有三种??这三种全都是用来对抗丧尸的?还是只有其中一种是?金岚他们怎么说的?”
  身边的属下说:“我之前听赵哥说过,好像要把这三种药粉按比例调配在一起才行,但具体比例就要问赵哥他们了!”
  竟然还得现场调配?
  徐林无语:“赵陆山他们现在哪还有空来对付我们!”
  而且他根本不信那帮小子的记忆力!
  他揉了揉额头,说:“把金岚带过来,快!”
  很快,一名属下扯着金岚跑来了这里。
  金岚的双手还戴着手铐,整个人比起几天前憔悴了许多,头发凌乱,脸上脏污。
  他甩开那名属下,冷笑道:“徐首领,不需要我们的时候把我们关在牢里,要用我们的时候就把我们带出来了,我们智者集团看起来是这么贱的人吗?”
  徐林一听,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起来。
  往日里,他还算是一个顾及体面的人,凡事都给人留点面子。
  贺麟下令把智者集团全员捉起来的时候,他也觉得贺麟做得有点过激了。
  可此刻他发现,这金岚是真不要脸啊!
  他指着金岚的鼻子骂:“我们为什么要抓你们,你心里不明白?你以为我们爱浪费食物和场地养着你们这一帮人吗?!就问你冒险者队伍遇到的那波丧尸潮是不是你们干的?!你要是撒谎,你今晚就变丧尸,你敢不敢发毒誓?!”
  他身旁的属下张了张嘴,想说徐哥你怼人的话术也太古早了……
  然而金岚却脸色一变,动了动唇,没说上话来。
  徐林又骂:“贺麟要是不把你们关起来,你敢说你们不会指挥丧尸来攻打我们?!你敢说你们不会惦记着用各种阴险的手段把初级解药的资料给抢过去?!”
  “你们这帮人啊,说起来都是堂堂学者,清高得不得了,实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行,我也不说你们强盗了,我们现在的做法也很强盗,我们强盗对强盗,谁都不说谁,但你也别一副要反驳的样子了,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敢撒一句慌说一句违心的话,你今晚就变成丧尸!”
  金岚的面容都扭曲了。
  “我就把话跟你说明白了,现在基地周围情况复杂,我们要用你们那药粉,你要是不配合,那到时候丧尸钻进基地里我们就顾不上你们了。我们是可以逃,你们在大牢里怎么都逃不了,就等着被咬吧!”
  金岚尖声道:“徐首领?!”
  徐林:“别叽叽喳喳了,怎么调,说!”
  他指着面前这三袋药粉,终于显露出了一名基地负责人该有的强硬与铁血。
  “你的命都在我们手里,这里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金岚被气得胸膛不断起伏。
  他狠狠咬住牙关,从牙缝里蹦出字:“……你们需要对付多少量级的丧尸?”
  徐林冷冷道:“我们要在基地外面撒上一圈,就这个量!”
  *
  所有人争分夺秒。
  基地大门被打开,四支队伍出动。
  其中两支队伍各拎一袋混合药粉,一支向左,一支向右,同步沿着基地的墙面将药粉撒下去。
  另两支队伍分别掩护他们,把枪对准了黑暗中靠近过来的那些幽影。
  这批药粉本来以人类的嗅觉很难闻到,但或许是此刻量太大,一股草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远处那些丧尸纷纷停住了脚步。
  “有用!真的有用!”
  立刻有人兴奋地喊起来。
  “不是,有这东西我们还龟缩在基地里干什么啊,我们完全可以跟过去一样生活了啊!”
  “对啊,我们撒上药粉,把所有丧尸全都给杀了不就行了!”
  “你们是不是傻,光把丧尸灭了有什么用?丧尸病毒能在人体外保存很久,这个时间甚至目前没人能测算出来,得有彻底杀死它们的办法才能让日子过回以前!”
  “嗐,我们也只是想想……”
  徐林站在基地大门口,身后跟着一群人。
  金岚被枪抵着后脑勺,老老实实站在他身旁。
  徐林皱眉看着黑夜里的前方,听到小子们的这些对话,顿了顿,问:“这种药粉真的所有丧尸都能对付?”
  “当然,这是目前最广谱的驱退丧尸药物,只有我们能研究出来!”说起专业领域,金岚颇有些冷傲,“你让你们基地的人撒上药粉出去,看看那些丧尸敢不敢靠近他们!”
  他的话传进周围那些人的耳朵里,周围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微妙起来。
  不得不承认,智者集团的作风虽然有待评价,但科研能力确实顶尖。
  金岚安静了会儿,又压低声音说:“徐首领,有些话我只对你说。你可能看不惯我们智者集团的作风,但你承不承认,在现在这个世道,要达成某些事就是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
  徐林瞟过去。
  这是承认冒险者队伍遇到的那波丧尸潮就是他们干的了?
  “一群研发能力堪忧的人,仅仅是为了能够霸占住‘救世主’的名号,就紧攥着初级解药的研究资料不放。他们真的有能力完善初级解药吗?什么时候才能完善?没人能保证。他们在拿所有人类的性命赌!”
  徐林说:“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想要做‘救世主’?也许人家只是单纯不信任你们,不想跟你们合作。”
  “那他们还能跟谁合作?他们不信任我们还能信任谁?”金岚不屑,“就现在,有哪个组织的科研能力比我们更强?”
  “只要能把初级解药的研究资料拿到手,我敢保证,不出半个月,我们智者集团就能拿出成品来!到了那个时候,徐首领你还认为我们用非正规手段夺取初级解药研究资料是不道德的吗?全人类的安危和表面上的道德,到底哪一边更重要?!”
  “……金岚啊,话是说得冠冕堂皇,”徐林缓缓道,“可问题是,你们要是科研能力这么强,怎么会由别人先一步研发出初级解药呢?”
  金岚面色一僵。
  他还欲再说,一声呼喊打断了他。
  “老大他们来了!”
  黑夜中,前方,隐隐有几辆车的影子出现。
  它们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朝这里冲过来,一些丧尸跟在他们的车后。
  而最危险的是,最中间的那辆suv上,正有一只丧尸趴在车顶!
  这辆suv的两旁分别是贺麟和张幕驾驶的越野车。
  陆酒和张幕车里的两名基地成员纷纷探出身去射击这头丧尸,这头丧尸却敏捷地弹跳起来,落在了后头那辆越野车的车顶上!
  ——这分明是一头原始株丧尸!
  金岚还没回过神,基地里已经有人将药粉撒在了自己身上,拔出枪冲了出去:“走,我们去支援老大他们!”
  他变了脸色,张开嘴想说话,话却哑在了喉咙里。
  这几名基地成员在大门外站定,纷纷朝那头原始株丧尸射击,那头丧尸左躲右闪,始终紧扒在最后那辆车的车顶!
  “不行,离太远了,我们要再靠近一点!”
  语罢,其中三个小伙子就进一步冲上前去。
  有药粉在身,他们什么都不怕了。
  他们没有注意到,前方赵陆山正探出窗外朝他们挥手,示意他们别过来!
  尘埃四起,黄沙漫漫。
  越野车里,陆酒歇了歇火,眯起眼。
  这头丧尸缠住他们了,再下去他们会带着它一起冲进基地。
  “让何营把厉博士的药水给你。”一旁,贺麟开着车说。
  陆酒刚好也有这个想法——他和贺麟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对正与他们同行的suv里的何营说:“何哥,厉博士的药水能不能给我用?”
  厉博士听见了他的话,二话不说把药水塞给正在开车的何营,何营则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隔窗将药水递给陆酒。
  1ml的透明药水装在一支有刻度的玻璃管里,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晃荡。
  陆酒再次将上半身探出窗外。
  他左手握枪,右手捏住玻璃管。
  那头丧尸正趴在后面那辆越野车上,注意到他的动作,它用力往前一跃,竟再次跳回到suv的车顶!
  咚的一声从头顶上传来,何营的脸色变得铁青。
  陆酒与这头丧尸,一低一高,对望彼此。
  陆酒扬眉。
  怎么,想直接朝他扑过来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这头丧尸歪着脑袋打量他片刻,下一秒,就撇开头去,再次往前一跃——它竟朝持枪跑过来的那三个基地小伙子飞了过去!
  那三个小伙子连忙刹住脚步,朝它开枪。
  它双手双脚着地,左右闪躲,躲过了每一颗子弹,飞速朝他们逼近,眨眼间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药粉对它没效果?!”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脸色大变。
  然而这头丧尸已经原地起跳,飞到了他们的头顶上。
  它双手张开如兽爪,嘴巴张到极致,两排牙齿腐朽尖利,下一秒就能扑下来咬掉一个人的脑袋!
  ——
  越野车、suv分别从他们的两侧驶过。
  一支透明玻璃管被扔到了他们与它之间。
  侧方,陆酒整个上身都探出车窗外。
  他双手持枪,瞄准那支玻璃管,扣动扳机。
  消音器隐去枪击声,一枚子弹破开空气,迅疾朝着既定的目标射去。
  它击穿了玻璃管,透明液体在空中飞溅出来,部分撒在了那三个小伙子额头上,部分飞溅进了那头原始株丧尸的眼睛里。
  一瞬间。
  丧尸发出凄厉的嘶叫,捂住眼睛,从空中掉到了地上!
  “别愣着,快跑!”
  紧跟着越过他们开往基地的越野车里,赵陆山朝他们吼!
  三个小伙子立马回过神。
  他们惊奇地看了一眼那头原始株丧尸原地打滚的模样,赶紧转身跟在他们的车后逃进基地。
  基地大门立即关上,将那些徘徊在四周,因为各种各样的气味而再也不敢靠近的丧尸全部关在了门外。
  *
  六辆车子在基地空旷的广场上停下。
  那三个小伙子跑回来,大声喊:“徐哥,这药粉对原始株不起作用啊!”
  徐林自然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此刻,他沉下脸,转头看向金岚。
  金岚一僵,立刻辩解:“你刚才没跟我说他们还引来了原始株!”
  徐林缓缓道:“我刚才问你,你们的药粉是不是对所有丧尸都起作用,你的回答是‘当然’。”
  “是对所有普通丧尸有效!原始株现存量那么少,我哪里会想到它们!”
  “你们搞科研的说话都这么不严谨?”
  “徐首领,我们这批药粉好歹也替你们拦住这么多丧尸了吧?!”
  “是,但也因为你的夸大,我们的成员差点丧命。金岚,你的嘴里到底几句真话?”
  “这就扯起真话假话了?能研发出这种药粉已经很不容易了,徐首领你这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很不容易?哪里不容易了?”
  一道声音插进来。
  徐林和金岚停下争执,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从suv上下来的厉博士。
  他阴着脸,盯着金岚:“金岚,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啊,怎么还铐上手铐了?偷别人的研究成果偷上瘾,终于让人给告发了?”
  陆酒和贺麟也刚从越野车上下来。
  陆酒打量打量这两人。
  什么情况?
  对了,金岚和厉博士原来好像是一个实验室的来着?
  他见何营走过来,低声问:“何哥,你们之前没告诉厉博士金岚在这边?”
  何营也冷冷盯着金岚:“说了,当然说了,不然我们能知道金岚以前也在那个实验室?老历在来的路上就想着要骂金岚一顿了,草稿都打了好几遍来着!”
  陆酒了然。
  金岚见到厉博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徐林立刻问厉博士:“您和他认识?”
  厉博士冷笑:“他原先是我们实验室的,我怎么会不认识?他给了你们一种驱退丧尸的药粉是吧?哈,这药物最开始是我的团队研发出来的,结果他当初离开实验室之前不经过我们同意就把我们的研究资料全部拷走了,还把我们电脑上存的原始资料全部销毁。”
  “想把别人的研究成果捏在自己手里是吧,金岚?但你以为把资料删了就完事了?这些研究可是我们亲手做出来的,所有数据都在我们的脑子里!就算失去资料,我们也能把药水做出来!你这种从来没有自己搞出过成果的人无法理解吧!”
  “同样的事,这家伙对其他团队也干了,实验室里被他窃取的研究成果起码有十件以上!这家伙捏着这些筹码,大概去不少基地那儿招摇撞骗了吧?”
  所有人都面露震惊。
  他们震惊地望向金岚。
  金岚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厉博士指着他,对大家说:“我是不知道他集结了一帮什么样的人,但能和他走到一起去的,绝对不是正经人。”
  “这个人根本没有科研能力,他只会偷!他过去年少成名,被称作是什么天才科学家,可他从小到大所有的研究成果都是他爸从手底下的研究人员那里偷来的,这个圈子里很多人都知道当年那些事!”
  “他就是一个骗子!”


第71章 孵蛋小丧尸13
  金岚发起抖来。
  周围各式各样的目光射向他,他的脸颊在病态般的苍白后立马泛起了羞耻的红。
  “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那你能立刻说出你手头这份药粉研究过程里的计算数据吗,哪怕只是其中一部分?”
  金岚张了张嘴。
  厉博士冷笑:“说不出来?一丁点都记不住吧?也没想过会有人来问你这个问题吧?”
  他立刻报出一连串数据,将这些数据的来源、意义说得明明白白。
  大家发现金岚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显然厉博士报出来的每一组数据都令他回忆起了那些研究资料。
  他的抖动更加剧烈,气息变得非常短促,他好几次张嘴想打断厉博士,然而厉博士打定主意要将他揭穿到底,丝毫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他的药粉为什么对原始株无效,因为他用的是我们团队研究出来的初版配方!”
  “那个配方里有一种成分后续被我们替换了。新版本成分难提取,但是是真正地对所有丧尸病毒都有驱退效果。老版本成分好提取,但是不仅对原始株无效,甚至对普通丧尸病毒都有失效的可能性!”
  众人哗然。
  竟然对普通丧尸都有可能失效?金岚可从未说过这一点!
  “而且老版本配方还有一个危险的地方,我们通过实验已经观测到那种现象——一旦在五平米空间内集中使用超过100克,这种药粉对丧尸可能会起到反效果!它无法驱退它们,甚至可能会让它们变得狂躁、更具攻击性!”
  大家窸窸窣窣议论开。
  “怪不得他们要把几种药粉分开装……”
  “是啊我还以为他们单纯是想现调现配,这样才好拿捏别人……”
  然而金岚的表情完全是愕然的,他好像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厉博士讥讽:“你当然不知道了,这份危险性研究被放在了另一份文档里,你们当时以为不是重要东西,没拷走吧!后续你们自己也完全没测试过就拿去给别人用了,是不是?”
  赵陆山震惊了:“我们前两天审问他们的时候,他们还说打算把这种药粉的成品发给各大基地,每个基地十公斤,让各大基地安排无人机遍地撒……”
  他当时还暗忖这帮人阴险归阴险,但总体还是想着要帮人类走出末世的来着。
  厉博士冷嗤:“他要是把配方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去配、去撒,那还好点,但他要是直接把成品交给各大基地,那没等无人机出发,丧尸就该冲他们打过去了!”
  毕竟这十公斤药粉不可能分装成99克一盒,再将每一盒分开放置,它们势必会被放在一起,使用时会全部一起暴露在空气中,而这对丧尸而言无疑是引燃剂。
  当然了,要是放进特殊装置里,能够保证不让它们全部接触到空气的情况下就能撒出去,那倒也可以,可问题是金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药粉存在这样的问题,那些基地又要怎么知道?
  徐林脸色一变:“我们的人刚才在基地外面撒药粉的时候,两支队伍各提了1公斤!”
  厉博士:“你们撒得快,丧尸可能就反应不过来。但要是动作慢上一点,事情就麻烦了。”
  大家听着听着,看金岚的眼神从震惊变得憎恶起来。
  谁都知道,若不是被监禁审讯了,智者集团根本不可能会把药方配比告诉任何人。
  若不将所有最关键的信息牢牢捏在手里,他们怎么令各大基地隆重地招待他们,给他们供吃供穿供住,给他们人上人的待遇?
  可在这之前,大家虽不耻智者集团的做法,警惕他们带来的威胁,但也认可这些人是末世宝贵的人力资源,他们的大脑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这些人脑子比他们聪明,命自然也就比他们的宝贵——他们都认了这点了!
  他们甚至觉得,贺麟如果真要杀掉这帮人,真的有点可惜了!
  可是,这些所谓的“财富”竟然也是虚假的,全是泡沫!
  他们的研究成果是偷窃来的,他们甚至自作聪明地丢弃掉人家研究出来的成品,把充满缺陷的劣质品夸大成完美的东西!
  诚然劣质品方便量产,可好歹把危险性搞明白,告诉别人吧!
  若是有人因为信任他们而丧掉了性命怎么办,他们都不考虑这点的吗?
  然而当他们看到金岚那张脸,他们就意识到了——这种人当然不会考虑这么周全,因为普通人的命对他们而言根本不重要。
  这些人甚至做得出指挥丧尸潮去攻打他人的事,他们哪里有良心和人性!
  比起这,他们更害怕自己的真面目被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金岚摇摇欲坠,气虚到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在厉博士的面前,他所有的骄傲与清高碎得一干二净。
  他被扒下了那层华丽的外衣,而他内里的东西,似乎令他自己都感到恐慌。
  陆酒在一旁听了许久,此刻低声问贺麟:“你们前两天审问得怎么样了?把他们的底摸清楚了吗?”
  贺麟低眸看他:“他们不会把所有研究成果都说出来。”
  陆酒沉吟。
  也是,为了保住性命,智者集团势必会藏着一部分研究成果。
  何营凑过来说:“但说真的,我不信他们能自己研究出来什么东西。我当初不愿意跟他们合作就是因为听说过金岚以前那些事,他过去的天才名头全是他爸堆出来的,他自己根本没什么本事!智者集团的其他人能把他当首领,想也知道那些人有多草包了!”
  陆酒说:“何哥,他们人工编辑了一种新变异株,能通过这种变异株控制丧尸,我们一年前遇到的那波丧尸潮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何营:“这个技术就是他们从老历实验室里其他团队那儿偷来的,人家好好的研究资料全被他们偷走删了!而且人家研究的也不是他这种东西,而是怎么通过让丧尸感染人工编辑变异株清除掉丧尸身上的攻击性。金岚肯定又是在他们的研究基础上搞出了这种邪门的东西!”
  “不是我看不起他们,这帮人的科研能力真的很差劲,他们也根本没把心思放在研究上!我不信他们能靠自己研发出什么新的东西。”
  陆酒陷入沉思。
  他转过头,与贺麟对视一眼。
  贺麟问:“在想什么?”
  陆酒分析:“如果这帮人最重要的研究都是通过窃取别人的研究成果改造来的,以他们这德行,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像厉博士一样全把实验资料和数据全部记在脑子里。他们必须要有电脑来保存资料。他们那几辆车里的电子产品你们全都搜出来了吧?检查过里面的东西了吗?”
  “检查过,”贺麟似乎已经知道陆酒在想什么,“里面确实保存了十多份研究成果。”
  陆酒挑眉:“但是?”
  贺麟轻笑一声,抬起手揉了下他的脑袋:“但是他们知道我们得到了他们所有的电子产品,却还是有恃无恐。”
  那么似乎就意味着,他们必定还有其他研究资料,放在了别的地方。
  然而以智者集团鸡贼的作风,他们势必不可能把那些研究资料交给其他基地,他们肯定要攥在自己手里。
  也就是说——
  “他们还有人在外面。”
  贺麟如此道。
  这句话一出,旁边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徐林皱起眉头:“他们最开始来的时候,我问他们是不是所有人都到了,这金岚还说是!”
  何营:“这家伙就没一句真话!这位老哥,你当时可能是随口问的,但这家伙心眼可多了,他怎么可能在没和你们谈妥的情况下就把所有人都送进来?”
  陆酒扬高了眉毛看贺麟:“所以你早就想到了?”
  贺麟轻描淡写:“我也需要何营和厉博士来帮我验证这一点。”
  陆酒正色下来。
  ——智者集团还有人在外面等消息,他们还有部分重要资料在对方手里!
  他们得把对方钓出来,拿到那部分资料,才能确认智者集团手里是否还有其他邪门的改造技术。
  既然如此……
  他们将目光放到了金岚的身上。
  *
  金岚正在浑浑噩噩之中,见有人走过来,一副要带他回监狱的样子,他连连往后退,惊恐地喊:“不要过来!我不要回去!不要碰我!”
  徐林喝道:“你不会以为我们还会放你走吧?让你拿着从别人那里偷改来的技术报复我们?”
  金岚被捉住,挣扎尖叫:“我保证不会报复你们!我发誓!离开这里之后我一定离你们远远的!”
  “你嘴里的话还有谁会信?”
  “求你们了我真的不想回去,那里面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连床都没有!”
  “那里是监狱,你以为是宾馆啊?”
  “放开我!放开我!”
  贺麟一句话止住了属下们的动作:“他想留就让他在这儿留着。”
  金岚骤然被松开,露出些许茫然——贺麟竟然这么好说话?
  五分钟后,他被栓在了一个棚里,脸色变得铁青。
  一根绳索扎在他的手铐中间,另一头被缠在了棚角一棵树的树枝上,他够都够不着。
  棚子里恶臭熏天,周围一圈栅栏围着,栅栏里还靠边摆了一排食槽,分明是之前养过猪的地方。
  大姐大爷们远远看着他,指指点点。
  “诶呦,关在这里实在是浪费地方哟。”
  “就是啊,前几天刚生下来的小猪崽去哪儿养呢?”
  “小贺说有新地方给它们住……”
  再十分钟后,金岚看到自己的“小伙伴”们被远远牵了过来,他们的步伐非常主动,还嚷嚷说:“凭什么只有金岚能出去,我们也要!”
  “就是,我们也要住在外面!”
  “我们不会后悔的放心吧!”
  牵着他们出来的基地成员敷衍道:“是是是,这就让你们一家人团团圆圆。”
  等这群人被踢进棚子里,同样拴在了树上,他们懵逼了。
  “怎么是这种地方?!”
  “这是人能住的地方?!”
  “喂你站住,你就这么对我们?!”
  基地的人回过身问:“那你们是要回监狱里?监狱还是这里,二选一吧!”
  智者集团一行人愤怒:“我们要人能住的地方!要干净的地方!”
  “哟,怎么着,还想住我们的房子啊?哦,派丧尸潮偷袭遗迹区,联合郑宇来阴我们老大,我们还要把你们供起来是吧?你们要不要把脸埋在地里醒醒脑子?这猪脑子真的还能做研究吗?行,不满是吧,来,我把你们重新带回监狱去,之后别想再出来了!”
  金岚咬住牙关,在后头低声对同伴说:“别了!就这儿,别回去!”
  智者集团一行人反应过来,立刻齐齐往后退去,色厉内荏地喝:“滚,我们不会回去的!我们就在这里!”
  基地的人冷笑一声,关上栅栏大门,转身离开,一副懒得再理他们的样子。
  等到这里只剩下他们了,他们立刻围聚在一起。
  “金岚,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金岚沉下心说:“别想着他们会放我们走了,我们只能等老余反应过来我们出事了,来救我们。”
  大家面面相觑。
  “可老余反应向来迟钝,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们出事了?”
  “现在已经过去几天了?”
  “三天!”
  “那老头该不会以为我们谈得很顺利住下来了吧?”
  “我们要是真住下来那肯定会通知他啊,按理说三天前他就该意识到不对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整天醉得跟什么一样,我们这次就不该放他在外面!”
  “谁知道贺麟会这么狠……”
  “可是再拖下去,我们会不会暴露?”
  一句话,让整个棚子诡异地静了下来。
  黑暗中,十几个人全都直勾勾看着彼此,若是有人正看着这一幕,一定会被这陡然诡谲神秘起来的气氛勾出浑身的鸡皮疙瘩。
  金岚动了动唇,低低说:“应该没那么快,我们至少还能撑一个月。一个月后,变异株病毒才会让我们的躯体出现腐烂……”
  “现在,冒险者队伍的老大和何营都到这儿了,”金岚的声音低若气声,“我们一定能得到初级解药……解救我们自己!”
  *
  另一头,布下了网,大家就暂时把智者集团放到了脑后。
  何营、蒋文和厉博士被带去住处,放下行李后,三人匆匆赶到了贺麟和陆酒住的地方。
  事实上——“他们一起住的地方”这个说法让何营有些不爽。
  他叽叽歪歪的:“难道1号基地就没有别的房间了?你们俩就非得住一起?酒酒你大不了和哥来一起住!”
  蒋文笑话他:“得了吧,都几天了,还没消化这件事?”
  这么几天通话下来,他们已经完全能够看出陆酒和贺麟关系不一般了。
  陆酒打着哈哈,用自己的丧尸状态吸引走了这三人的注意力。
  他在人形和丧尸状态之间来回切换,流畅的变身看呆了这三人。
  尤其是厉博士,他啧啧称奇。
  他绕着陆酒打转,好奇地问:
  “你在丧尸状态下就没少块肉什么的吗?要是少了肉,再变回人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陆酒说:“反正从我醒来后我就没少过一块肉了。”
  他瞟瞟一旁的贺麟:“……真有肉掉下来,赶紧捡起来放回到身上,变回一次人形,这块肉就能重新固定到我身上……”
  贺麟似笑非笑。
  厉博士感叹:“这么神奇!那你能保持人形多久啊?”
  “最开始是两个小时……”
  厉博士好奇:“那现在?”
  陆酒的语气变得有些讪讪:“现在是三个小时。”
  何营疑惑地问:“时间是怎么延长的?”
  “……”
  “?”何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酒酒你别担心,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不好说?而且我们也得把你的变身机制搞明白了,才好知道怎么把你固定在人形啊。”
  厉博士:“就是,你把我和老何当做医生就好了,病人在医生面前不需要顾忌什么的。”
  陆酒依旧支支吾吾,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是性行为。”
  一道低沉的嗓音插进来。
  这两人的脑子卡了一下壳。
  什么玩意儿?
  他们一脸懵逼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贺麟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靠在墙边。
  ……这家伙刚刚说什么来着??
  陆酒咳嗽一声。
  贺麟语气平缓温和地说:“我和他做了一次,他的人形状态延长到3小时,CD时间缩短到1小时。在这之后,我们暂时还没有再次验证……啊,不对。”
  男人露出微笑,看向陆酒。
  这抹微笑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刚刚才想起什么。
  “——现在已经可以进行第二次验证了,对吧?”
  陆酒:“…………”
  可真是谢谢提醒啊。
  厉博士和蒋文依旧一脸茫然,他们的脑子暂时没处理过来这么庞大的信息量。
  何营却缓缓眦出了眼睛。
  他看看贺麟,再看看陆酒。
  陆酒赶紧说:“哥,冷静!”
  “你——”
  “我是自愿的,不是被逼的!”
  “他——”
  “我和他不是炮友,我们是认真的!”
  “你们刚才做——”
  “也不是‘刚才’了,‘刚才’才几分钟呀,是接到你们之前的事了!”
  何营一抽,直挺挺往后倒去,蒋文一把扶住他,满额头冷汗:“停!小陆你让你哥先缓缓!”
  陆酒张了张嘴,又讪讪地闭上嘴。
  说顺嘴了,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不过他确实一直没想好怎么交代这些事,桩桩件件说出来都可能会刺激到他何哥……
  这时,连接次卧的那扇门后传来了轻轻的“咚”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下门。
  陆酒的眼皮跳了下。
  厉博士敏锐地问:“那里面有人?”
  “……”陆酒,“不是人。”
  厉博士:“不是人?那你们在里面养了宠物?”
  “…………”陆酒,“不是宠物。”
  厉博士:“???”
  不是人不是宠物,可听那语气又确实是在里面养了什么,是养了鬼吗??
  次卧门内,仿佛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东西又撞了两下门,好像是知道有客人来了,在兴奋,又像是在不满自己被说成是“宠物”。
  陆酒揉揉眼角。
  ……何哥都这样了,他今晚还能再继续往下说吗?
  “很为难?”
  他睁开眼,眸光一转,往旁边看去。
  贺麟戏谑地看着他,双手抱臂的姿态看起来很松散。
  陆酒语气有些恶劣:“你看戏看得很开心吧!”
  “好过分的说法,”男人挑起眉梢,“你哥好歹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实验室里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没见过。你是不是太低估了他的承受能力?”
  一旁听着的三人:“???”
  厉博士:“那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他太好奇了!
  何营扶着蒋文的手颤颤巍巍站起来,恶狠狠瞪了贺麟一眼,大声说:“酒酒你说!我撑得住,你告诉我!”
  话音落地,咔哒一声。
  次卧的门自己开了。
  陆酒:“…………”
  靠,忘了那小子自己能开门了!!
  那扇门幽幽隙开一道缝。
  蒋文、何营、厉博士一凛,屏息凝神,警惕地看过去。
  门缝里光线幽暗,他们隐隐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总觉得那黑暗里藏着什么神秘的生物。
  会是什么?
  三只头的狮子?长满触角的八爪鱼?喙里长了尖利牙齿的老鹰或秃鹫?
  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变异体,此刻他们脑内的每一种想象都令他们汗毛直竖,他们甚至纳闷陆酒和贺麟把这种怪东西养在这么近的地方干什么。
  直到“砰”、“吱呀”、“咕噜噜”声接连响起……
  一颗五彩斑斓的蛋撞开门,慢悠悠地滚出来。


第72章 孵蛋小丧尸14
  整个房间寂静了三秒钟。
  这三人看了三秒钟的蛋,冷静地抬起目光,继续观察那道门缝。
  一边观察,一边厉博士还低声说:“这颗蛋是里面那只生物下的?看来是鸟类变异体了,能下出这么大一颗蛋,得是多大一只鸟。”
  陆酒:“…………”
  蛋:“?”
  咕噜噜,咕噜噜。
  它又滚了几圈,直滚到他们的面前,静止在地毯上。
  这回,这三人僵住,目光锁定在它身上不动了。
  这颗蛋大概一只成年男性手掌可以包住,蛋壳上遍布着彩色的条块状花纹,很像是放大版的彩色鹌鹑蛋。
  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空气中闪烁起来,这三人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种细细的丝,它们从蛋壳里密集生长出来,不断延长,飘往了陆酒的方向。
  他们瞪直了眼,看着陆酒叹了一口气,俯身将这只蛋抱起来,掂了掂说:“你是不是又重了点?”
  蛋将细细的丝贴向他的胸膛。
  “长大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蛋的一部分触角在空气中舞出波浪线,好像在得意洋洋。
  蒋文、何营和厉博士已经目瞪口呆。
  他们看看这颗蛋,再看看那幽深的门缝。
  何营冲到次卧门口,哗一下将门彻底打开,再打开里面的灯——
  空的!里面分明什么生物都没有!
  那刚才撞门和开门的都是——
  他瞠目结舌地回过身,看向陆酒。
  厉博士快步走到陆酒身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颗蛋:“现在的生物变异都到这程度了??连蛋都拥有了自主意识?!”
  蒋文也很震惊:“而且它好像把小陆当成了妈妈!小陆你是从哪里捡到它的?”
  陆酒:“嗯,这个吧……”
  厉博士:“这大小也不像是鸵鸟蛋,可这花纹也不像目前已知的任何一种鸟类啊!唉不过变异成这样了也没法通过蛋壳来判断,陆酒你捡蛋的时候见到鸟妈妈了吗?”
  陆酒:“见当然是见到的……”
  厉博士:“是什么鸟?蛋都变成这样了鸟妈妈肯定变异得更厉害,真可惜了啊你们没把鸟妈妈带回来!”
  陆酒:“……带回来了,就在你们面前来着。”
  厉博士:“要是鸟妈妈也在我们就可以把它们放一起做研…………什么?”
  陆酒:“我说,‘鸟妈妈’就在你们面前。”
  这三人一脸茫然。
  在哪里?
  看戏看到现在,贺麟低笑一声,放下双手走过来。
  陆酒没好气地看他,他伸出一根手臂来,揽住了陆酒的后腰,颇为温雅地开口:
  “酒酒就是‘鸟妈妈’。”
  “这颗蛋是他和我一起生的,是我们两个的孩子。”
  蒋文、何营和厉博士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人:“…………????”
  哈?
  *
  这三个人彻底傻了。
  他们好像被雷劈了。
  蒋文愣了半天,忽然问:“有没有烟,给我一支?”
  陆酒汗颜,蒋哥都多久没抽过烟了。
  贺麟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烟递过去,蒋文愣愣地抽出一根来放进自己嘴里,刚要用打火机点,恍恍惚惚看了眼小恐龙蛋,又将打火机放回裤兜。
  他就这么呆呆地咬着过滤嘴,不可思议地问:“怎么可能……小陆你用什么地方生啊?”
  陆酒耐心地解释:“我的身体里多出了一个器官,蛋应该就是从那里长出来的,然后,呃,就被我拉出来了。”
  厉博士抬起手抓了把头发,又抓了一把,他的问题是:“——你到底和贺麟上过几次?!”
  陆酒:“…………”
  五分钟后,厉博士终于把来龙去脉掰扯清楚了。
  “所以你和贺麟第一次,咳,同房后,第五天你生下了这颗蛋,当时这颗蛋只有一只鸡蛋的大小。你和贺麟第二次同房后,你的变身时间延长了……问题确定不是出在贺麟身上??”
  “?”贺麟挑起眉,笑了声。
  陆酒干巴巴道:“应该大概可能或许……不是。”
  虽然他也很想说“是的”,但几个世界下来出了问题的明显是他的身体……
  厉博士咬起了大拇指指甲:“那从你生下它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陆酒回忆一番:“半个月了吧?”
  “半个月它就长这么大了?那它破壳不是也很快?!”
  陆酒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
  陆晨曦的生长速度很快,他明显不用在蛋壳里呆上十个月。
  但按照常理来说,卵生生物一般是要靠自己破壳的吧?要让陆晨曦有力气自己顶破蛋壳,他到底得长大多大?
  可从另一方面来说,陆晨曦又还称得上是普通人类吗?
  毕竟陆酒自己都是在变成丧尸后才生下他的……会不会陆晨曦一出生就是一个能在人类和丧尸之间转换的小孩?
  蒋文和厉博士陷入了沉思。
  厉博士说:“我要从蛋壳上刮一些粉下来拿去做研究,还有陆酒你也是,你的唾液不是能愈合丧尸造成的伤口吗?我们等会儿也提取一点走,老何你——老何你怎么还愣在那边?”
  其余人全都往次卧门口看去。
  何营还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他们。
  他以一种极度扭曲的表情问:“…………酒酒,你和谁,生的??”
  所有人:“……”
  怎么还停在这个问题上面?!
  ……
  半小时后。
  厉博士勤快地折返了一趟,取来了实验器械。
  陆酒抱着小恐龙蛋坐在床边,厉博士蹲在他们面前,小心翼翼地用一种银质工具刮着蛋壳。
  何营还没从“陆酒和贺麟把孩子都生了”的冲击中缓过来,好好一科研达人此刻完全废了。
  蒋文站在一旁,沉默半晌,道:“我在想啊,小陆这身体出现这样的变化肯定不是老何那解药搞的吧?”
  厉博士摇摇头:“不太可能,进化的诱引多半是丧尸病毒,解药最多只是将这一进化路径成功打通了。”
  蒋文:“这丧尸病毒真邪门啊……大自然真的会孕育出这种可以改造人体的病毒吗?”
  “不好说,冰川还没有彻底融化,这颗星球上到底还藏着什么样的古老病毒我们完全不知道,”厉博士刮完粉末起身,“但也不排除丧尸病毒是人造的可能性,我们实验室曾经研究过原始株,它有一点人工编辑的迹象,只是不明显。”
  他换了一种器械,回过身来,对着陆酒那张嘴,动作卡了一下。
  “我来。”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摊开。
  厉博士尴尬地咳嗽一声,将器械交给贺麟。
  他们交换位置,贺麟代替他站到了陆酒的面前。
  男人伸出左手,抬起陆酒的下巴,捏住,轻笑着说:“张嘴。”
  陆酒的耳朵有些发热,但还是配合地张开了嘴。
  当贺麟勾着唇,将大拇指探进他的嘴里,摁住他的舌头时,正坐在窗边沙发椅上傻愣愣瞪着这里的何营疑似又抽搐了下。
  陆酒心想,何哥那聪明的脑袋瓜可千万别被刺激坏了啊……
  唾液提取完毕。
  厉博士收拾好东西。
  “你们俩,”他看了眼手表,“陆酒,你这次变身已经维持多少时间了?”
  “现在才一个小时。我会看着时间的。”
  “行,那你们早点休息,明天把测试出来的新时间告诉我们。”
  *
  鸡飞狗跳的一晚过去。
  事实证明,陆酒的变身时间确实又被延长了,被延长了半个小时。
  得知此事时,何营的脸是黑的。
  他好像一晚上没睡好,两只眼睛下面全都是一片青黑色。
  厉博士则有些纳闷:“怎么这次延长的时间没上次多?难道是你们这次做的时间……咳咳咳,你们要不再多试几次,每次记录一下时长,我们好做对比研究。”
  贺麟意味丰富的眼神瞥过来时,陆酒真的很想转身走人。
  不是,也不是他不喜欢做吧……只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陆酒被拉进了基地的医疗检查室,做了一次全身扫描。
  其实刚到基地的时候,贺麟就已经为他安排过一次秘密的全身检查,然而基地的医生只能得出“除了多出一个器官以外,其他一切正常”的结论。
  如今何营和厉博士加入了基地,贺麟从科研组里挑了几名相关领域的精英,陆酒的情况终于向他们公开。
  他们非常震惊。
  原来贺老大之前让他们不用再关注遗迹区是因为……他把狂暴霸王龙给带回来了!!
  这一次检查,厉博士和何营做主导,全程记录各种数据。
  基地的科研组成员看着陆酒的影像资料说:“嘶……现在大部分人都生不出孩子了,丧尸病毒倒给了一种新的孕育下一代的方法,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厉博士:“但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所有人被丧尸病毒感染后都会朝着同一条路线进化。”
  “也对,也有可能是随机进化。而且毒株不一样,可能有的毒株也没法改造人体。”
  他们还检查了小恐龙蛋。
  他们通过机器看到蛋壳里有一个蜷缩起来的小小胎儿,可体型实在是太小了,他们看不清楚具体细节,只隐约能看出来是人类胎儿,但他的左腿又好像是一根白骨。
  三天后,小崽子的左腿恢复正常了,右手臂又变成了光秃秃的两根骨头。
  这小子分明在蛋壳里来回变身玩。
  陆酒觉得好笑,屈指敲着蛋壳说:“玩得还挺爽?”
  新成立的秘密科研组研究了一周,得出一个暂时性的结论——
  陆晨曦再长半个月左右可能就有力气破壳了,到时候他可能会有八公斤重,破壳就能爬行。
  为了让他能更稳定地生长,在保证营养之外,最好能让他多呼吸新鲜空气,晒晒月光和日光。
  然而他的存在暂时还是不便让其他人知道的,这也意味着陆酒不能抱着他在基地里大摇大摆地散步。
  如果只是一味地坐在室内的窗边,打开窗晒蛋,那似乎又不太够。
  于是贺麟作出决定,定期带陆酒回遗迹区。
  那里只有丧尸没有人,只要把剩下几只丧尸也全部清理干净了,他们就能安安稳稳地在那边养蛋。
  *
  夏末转入秋季的速度很快。
  这天傍晚出现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当陆酒在遗迹区的小楼里喂陆晨曦吃东西时,一阵寒风吹进来,夜空毫无征兆地飘起了雪。
  陆酒有些吃惊,但转瞬又淡定下来——毕竟进入末世后,各种奇怪的现象人类都见过了。
  比起突如其来的山呼海啸,下雪好歹是一件可以让人暂时抛下一切,感受浪漫的事。
  陆晨曦吃饱了,收回触角。
  脚步声在楼梯那儿响起,很快,手臂上挂着一块毛毯的贺麟走进来。
  陆酒惊讶地问:“你还带了毯子来啊?”
  “有备无患。”
  男人走过来,在他面前盘腿坐下,将毯子抖开,披在他肩头。
  陆酒看看这家伙——还穿着黑色短袖呢,两根结实的胳膊露在外头——他掀开毛毯一角:“来。”
  贺麟轻轻一笑。
  尽管空气中流动起来的那一丝寒意完全影响不到他,但他还是起身走过去,在陆酒身旁坐下。
  两人一起裹着毛毯,抱着小恐龙蛋,靠坐在窗户正对面的墙上。
  “这两天智者集团那帮人怎么样了?”
  “他们的同伴已经开始接触他们了。”
  “你们的无人机一直在24小时监视他们?”
  “是。”
  “那他们那个同伴你们追踪不到?”
  “他们的传信工具是变异鸟,每次都不是同一只,飞出基地墙外,这些鸟就会原地坠落死亡。”
  “他们的信息可以直接从鸟的大脑传输到他们同伴的电脑或者手机里??”
  “大概率是这样。”
  贺麟见他眉头紧锁,说:“你暂时先不用考虑这些事情,引蛇出洞本来就需要时间,目前一切还在掌控中。”
  也是。
  陆酒松了眉头,看了窗外一会儿,歪头靠在了贺麟肩上。
  他们静静望着雪。
  雪花窸窸窣窣落在窗台上,窗外的树枝上,地面上,发出沙沙沙的细微响声。
  陆酒轻声说:“我在想,要是解药能成功研制出来,人类再也不用害怕丧尸病毒了,大家可以走出基地,回到城市里,我们能把这些城市……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吗?”
  贺麟的回答很理智客观:“至少需要五十年的时间。”
  陆酒一听。
  “那我和你到时候都变成老头子了!”
  可人生有时候好像就是这样。
  原本如果没有丧尸病毒,人类对抗着各种天灾,虽然艰难,但好歹还能勉强维持住文明的模样。
  丧尸病毒一夜席卷,却是将世界彻底天翻地覆。
  这何尝不算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意外?
  人生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的意外,他们好像也没法埋怨什么,只能珍惜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思及此,陆酒抬起下巴,主动亲了亲贺麟的嘴。
  贺麟低下头来,弯起唇看他。
  他们没有说话。
  陆酒用毯子盖住了小恐龙蛋。
  他们静静地接吻。
  *
  第二天,他们回到基地,得知一个消息。
  有三个基地联合起来对他们喊话,让他们放走智者集团一行人——金岚他们的小伙伴开始发力了。
  贺麟把厉博士和何营叫去会议室,在那里和这三个基地开了一场线上会议。
  最开始,这三个基地的负责人咄咄逼人。
  他们指责贺麟不把全人类的安危放在眼里,连智者集团都说扣押就扣押,骂贺麟太自大,别仗着自己是1号基地的首领就胡作非为。
  贺麟没说话,由何营和厉博士出面,跟这几位负责人对话。
  他们问这几人知不知道金岚计划给他们的药粉有多大的风险,后者当然不知道,听到这个问题就露出了满脸的茫然。
  厉博士解释完,他们的脸色就变了。
  何营又趁热打铁问他们,智者集团是否还提供给了他们其他的技术?
  这几位负责人犹犹豫豫,明显不想说,毕竟为了得到这些技术的独家使用权,他们可是交换了不少物资。
  厉博士提醒:“金岚的技术大概率都是偷来的,他完全没有研究过这些技术的危险性,你们要是执意要用,那我只能提醒你们万事小心了。”
  这句话一出,这几位负责人立刻改了口风。
  他们要求将这场联合会议改成一对一会议,他们只愿意让1号基地知道他们买下来的那些技术……
  半天时间下来。
  一对一会议全部结束,这几位负责人脸色变得铁青。
  他们不再提让贺麟放人的事了,有个人问贺麟:“你能不能把金岚交给我们处置?不行?那你能不能赶紧一枪崩了他??”
  “在此之前,”贺麟坐在会议桌中央,语气平稳,“我需要知道联系你们的那名智者集团成员在哪里。”
  “他是电话联系我们的,连面都没露。”
  “是的,我们这边也是这样。”
  陆酒在一旁旁听。
  看来智者集团正在外面的那名成员还挺小心的。
  有人说:“要不我们假装跟你谈崩了,再试着联系那个人一次?”
  陆酒开口道:“那个人如果足够谨慎,你们现在可能已经联系不上他了。”
  被陆酒说中了。
  那几位基地负责人会后再试着去联系那位智者集团成员,对面直接关机。
  会议室里,投影已经被关闭。
  何营皱着眉头道:“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金岚他们和外面那个人的沟通到底细致到什么程度,那个人现在知道了多少事情?”
  陆酒:“应该不会很多。那个人既然还会去找各大基地求助,就说明他压根不知道金岚的底裤都已经被我们扒光了,只要那些基地来找我们,我们立马就能戳穿他们。他们通过变异鸟能够沟通的信息有限,外面那个人应该还不知道初级解药的资料在我们手里。”
  厉博士:“那之后?”
  陆酒和贺麟对视一眼,笑了下:“继续钓呗,这条路堵死了,那个人总还会寻找其他办法。真走投无路了,总会暴露出破绽的。”
  *
  撇开这件持续进行中的事不谈。
  在小恐龙蛋的生长周期过了第25天后,它的生长速度突然加快了。
  几乎每一天,它都会肉眼可见地大上一圈,重量也会增加不少。
  它的食量倒是没怎么增加,但它变得越来越需要与陆酒连结。
  可这种连结似乎不再是为了汲取营养,当陆酒被触角们贴上后,他发现,自己变得没法稳定人形了。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人类与丧尸形态之间转换,偶尔会陷入沉睡。
  看见他这样,贺麟的眉头紧皱起来。
  一群研究人员围绕陆酒和小恐龙蛋研究了几天,只能得出一个猜测。
  ——小恐龙蛋临近破壳,可能需要陆酒的“力量”了。
  这种“力量”可能是精神上的力量,也可能是物理上的力量,总而言之,小崽子需要陆酒的精力传输才能有力气破壳。
  而这件事,贺麟没法替代陆酒来做。
  或许是因为他不是丧尸,是纯种人类,也有可能是因为小恐龙蛋并非诞生自他的身体里,反正,小恐龙蛋压根不黏他。
  走出检查室,何营严肃地对贺麟说:“我感觉,在小崽子破壳之前,我们最好把它和酒酒送去遗迹区。留在这里可能会搞出一些意外。”
  贺麟看向他,眸色乌沉沉的。
  何营抿唇:“我们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了。”
  “其他建议?”
  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何营的神色郑重下来。
  “其他建议就是,一旦酒酒陷入到丧尸状态,失去了理智……我们要守住他,不能让他跑出遗迹区,也不能让他受伤。”
  两天后。
  陆酒抱着小恐龙蛋——不对,已经不能用“小”来形容了,是大恐龙蛋,和小学生的书包差不多大——上车。
  一上车,他就昏昏沉沉靠到了椅背上。
  恐龙蛋的触角贴在他的胸前,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在流失。
  眼皮不受控制地挂下来,困意一阵阵泛起。
  贺麟坐进后座,将他搂入怀里,眸光一转,晦暗的视线落在了蛋上。
  硕大的一颗蛋立马抖了抖。
  “别吓唬他,”陆酒靠在贺麟肩上,闭着眼睛低声说,“你儿子又不是在干什么坏事。”
  大恐龙蛋用触角贴贴陆酒的脸颊,好像带着一丝愧疚。
  贺麟收回目光,轻抚他的脸:“睡一会儿吧。”
  蒋文负责开这辆车,何营坐进副驾驶座。
  他们身后还跟着四辆车,由此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赵陆山和张幕带队。
  他们从基地出发,准备前往遗迹区。


第73章 孵蛋小丧尸15
  五辆车驶出基地时,没有太多人注意这一幕。
  徐林只远远地看着。
  贺麟离开前,并没有和他说太多,只让他这几天守好基地,徐林隐约感觉到,应该是那个名叫陆酒的新来基地不久的小伙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小贺谈个恋爱也不容易啊。”他对身边的属下感叹。
  远处的猪棚里,金岚站在栅栏后头,眯起眼,狐疑地看着那五辆车徐徐开出基地大门。
  贺麟和陆酒好像都在打头的车里,他们去干什么?
  不知道老余此刻在不在附近?
  *
  越野车后座,陆酒始终闭着眼。
  111担忧地问:“酒酒,你感觉很不舒服吗?”
  “就是累,想睡觉。”
  本来他还以为这个世界可以轻轻松松把陆晨曦给生下来,结果,前面享受的现在都得还,陆酒此刻觉得自己简直要昏死过去了。
  他靠在贺麟的肩上。
  贺麟身上有一种很淡的好闻的味道。
  不是香水味,末世很少能看到有人喷香水了,也有别于衣物本身经过洗涤后散发出来的香味。
  更像是贺麟本身的味道。
  体香?
  陆酒觉得自己不能把这两个字说出来,他可能会忍不住笑。
  他的嗅觉是不是变得更灵敏了?
  他将鼻尖凑近贺麟,两人本来距离就近,此刻他的鼻尖更是直接触上了贺麟侧颈的皮肤。
  男人低沉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来。
  “在闻什么?”
  “我的嗅觉好像真的变得更灵敏了,”陆酒刚说完这句话,耳朵就一动,“有东西在跟着我们。”
  前座的蒋文和何营顿时提起警惕。
  蒋文一边开车一边迅速扫视左右两边,何营握紧手中的枪,将脸贴上车窗,观察四周。
  然而除了后面跟着他们的四辆车,他并没有看到其他可疑的身影。
  他回过头问:“酒酒,你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不是人的脚步声……有东西在飞,”陆酒侧耳倾听,辨别着被他捕捉到的那一道异样的声音,“可能是一只鸟。”
  贺麟眼眸一转,视线扫向车外的天空。
  ——有一只飞鸟忽的盘旋到他的视野中,转瞬又飞进了他的视野盲区。
  何营也看到了,紧张地问:“是智者集团的鸟?它在跟踪我们?”
  “不用管,”贺麟开口,“继续往前开。”
  蒋文定了定心,握紧了方向盘。
  下一秒,陆酒闷哼一声。
  蒋文和何营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变成丧尸了!
  陆酒坐直身体,想要离贺麟远一点,贺麟却收紧手臂,将他重新搂了过去。
  “脏……”陆酒低声说。
  “你弄到我身上何止一次两次?”贺麟语气平稳地说着,“不差这一次了,继续睡吧。”
  陆酒:“……”
  他终于睁开眼,表情很微妙地看了眼前面的两个人,见他们没反应,才无声地瞪了贺麟一眼。
  前面,蒋文和何营:“…………”
  他祖宗的,刚刚那句真的是在开车啊?
  *
  二十多分钟后,五辆车抵达了遗迹区。
  张幕和赵陆山在第二辆车上。
  看到前面的车忽然在遗迹区门口停下来,他们便也跟着停下。
  张幕的手放在方向盘上,始终沉默不语。
  赵陆山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叭叭到现在了。
  “你说老大他今天带我们来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贺麟从前面那辆车上下来,往天上看了一眼。
  赵陆山和张幕也本能地往前一探,朝天上看去。
  还没待他们看清楚,贺麟从腰间拔出枪,抬起手臂,冷静果决地朝空中开了一枪。
  张幕和赵陆山一愣,很快,前方,有一只鸟从空中掉了下来。
  他们一凛。
  是智者集团的鸟?它一直在跟着他们?
  贺麟重新钻入前面那辆车,车子启动,缓缓朝遗迹区里驶去。
  张幕也踩下油门,继续往前开。
  心中的疑窦却已经丛生。
  赵陆山把他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我一直觉得奇怪,老大之前忽然就让我们不用再监测遗迹区了,可狂暴霸王龙呢?难道也不管了?不可能吧。后来有一段时间老大总是突然离开基地,不知道去干什么。我就怀疑老大已经偷偷把狂暴霸王龙转移了。”
  张幕不动声色。
  赵陆山:“前段时间你一直神神秘秘的,你老实说,是不是被老大叫去干这活了?”
  张幕拧了一下眉头。什么玩意儿?
  他瞥了赵陆山一眼,后者正双手环胸,端着一副审问的架势对着他。
  张幕面无表情:“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
  “什么意思?”
  “老大不是叫了你去干这活?”张幕的情绪有些差。
  赵陆山愣住:“老大怎么可能叫我!我都不知道狂暴霸王龙现在是什么情况!”
  “反正老大没喊我,”张幕冷冷道,“赵陆山,你这样很没意思。”
  “???”赵陆山,“我怎么没意思了,你还没意思呢,是你就是你呗,你还想把锅扣我头上,靠,本来就不爽了。”
  “我还不爽呢。”
  “你有什么好不爽的?”
  “你现在在装傻。”
  “我装什么傻了我天,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干别的活,狂暴霸王龙这事除了你和我,老大不可能会叫其他人去干,不是我就肯定是你了啊!”
  “我一直在忙新建仓库的事,老大好几天没找过我了。就像你说的,不是我就是你。”
  “可不是我啊!!”
  “也不是我。”
  赵陆山抓起头发:“那还能是谁?还有谁是老大的贴心小棉袄?”
  张幕冷笑:“谁知道呢。”
  “张幕你是不是在对我阴阳怪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就是!”
  两人正争论不休,前面那辆车又停下下来了。
  张幕也跟着停下,拉下手刹,还在和赵陆山你一句我一句,已经吵到了“张幕这么多年兄弟了你这样真的没意思很没意思”“赵陆山我发现你也挺聪明挺会装傻的”,彼此的手都一下一下推起来了,忽然就看到——
  前方,贺麟下车后,转身又弯腰探进车里。
  他将陆酒抱了下来。
  ——不、不对!!
  张幕和赵陆山齐齐愣住。
  他们维持在你掐我脖子我揪你头发的姿势,死死盯住了贺麟怀里那个人。
  那人分明穿着陆酒日常会穿的那一身衣服,身形看起来也和陆酒差不多,可那……那分明是一只丧尸!
  这只丧尸怀里抱着一颗硕大的蛋,贺麟就这样连丧尸带蛋一起抱在怀里。
  蒋文和何营也跟着下车来,一脸担忧地走到贺麟身旁。
  蒋文摸摸那丧尸的额头,何营抖开一块毯子,细心地盖在丧尸的身上,好像很怕这丧尸会觉得冷。
  他爹的,今天有二十五度。
  张幕和赵陆山已经瞳孔地震。
  “……”
  “……”
  赵陆山嘴角抽搐:“我其实是在做梦吧?仔细想想,也只有在梦里,张幕你这种闷葫芦才会跟我打架。”
  “……”张幕,“嗯,你说得对。”
  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和这傻逼沦为一个智商水平。
  “所以我们要怎么醒过来,我再扇你一巴掌成吗?”
  “……不如我给你脑袋来一枪。”
  贺麟转过身,朝他们扬了扬下巴。
  这是让他们下车的意思。
  两人一个激灵,立马开门下车,继续愣愣地盯着躺在他们老大臂膀中的那只丧尸。
  那熟悉的长相,那俩窟窿里滴溜溜转着的大眼睛,这分明,这分明……
  “你们带队把这里再排查一遍。这块区域的头尾必须有人24小时把守,你们排一下班,其余的人休息在哪里你们自己安排。”
  贺麟利落地把事交代完,迈步就要往眼前这栋小楼里走去。
  他怀里的丧尸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来,挥了挥。
  贺麟刹住脚步,低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了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们不是笨蛋,”贺麟歪了歪脑袋,“该明白的应该都已经明白了。”
  张幕和赵陆山:“…………”
  丧尸说:“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看他们已经傻了。”
  于是他们老大抬起头,冷静地审视他们两秒钟,问:“你们傻了?”
  “…………”张幕和赵陆山飞快摇头,摇出残影。
  “明白什么了,说一遍。”
  他们张了张嘴…………然后异口同声,力震云霄,字字铿锵:“狂、狂暴霸王龙是嫂子!!!!”
  贺麟轻笑一声,对怀里的丧尸说:“你看。”
  他抬起腿,朝小楼大步大步走去。
  余留下张幕和赵陆山,那一声吼耗光了他们体内所有的精气,此刻他们恨不得就这样原地厥过去。
  *
  那帮小弟们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陆酒也已经没力气去管了。
  他昏昏沉沉地靠在贺麟肩头,被抱上楼。
  这一层楼已经和当初完全不一样了。
  这段时间,他和贺麟时不时就会来这里,这里添上了一张双人床,多出了几张沙发椅,几个窗台全都被安上了窗户,加上了窗帘。
  这里被布置得像一个温馨的小家。
  贺麟将陆酒和蛋一起放到床上。
  大恐龙蛋实在是太硕大了,它自己好像也不好意思躺在陆酒肚子上,咕噜一下就滚到了床上去,但触角还是黏着陆酒。
  陆酒的意识已经快要涣散。
  他听到何营在楼下对小弟们说着什么,大概是在解释现在这状况,小弟们叽叽喳喳。
  “陆酒就是狂暴霸王龙??狂暴霸王龙和狂乱三角龙是一个人?!”
  “老大有崽子了?!”
  “是刚才那颗蛋?”
  “是老大和狂暴霸王龙……生的?!”
  “我操,不亏是老大……”
  “我、我们一定要守护好老大嫂子和少主!”
  “是!”
  ……
  这些声音逐渐变得模糊,像是石子落入水中,很快便沉入底,消失无踪影。
  陆酒还隐约听到,跟上楼来的蒋文在和贺麟说话,蒋文好像很担忧他的情况。
  陆酒感觉到,自己与大恐龙蛋被丝丝缕缕牵系在一起,他们正在共频。
  那颗小小的心脏在咫尺之距鼓动着,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陆酒胸腔内那颗此刻沉寂的心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种震动,咚、咚、咚跟着跳起来,一下又一下。
  “酒酒,你没事吧?你别睡啊……”111担忧地呼唤着他。
  可就连它的声音,也在逐渐飘远。
  陆酒伸出手,想在黑暗中抓住什么,却只能抓住空气。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底有些空茫,他不断地向前伸手,挥舞,手指收缩着——
  忽然,一股温暖包裹住他。
  他的手被握住了。
  陆酒倏然睁开眼。
  贺麟正侧坐在床边凝眉注视他,单手攥着他的手,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脸,唇中吐出的那几个字,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中。
  “我在这里。”
  陆酒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心却已经被这四个字稳稳摁回到原地。
  他张了张嘴。
  贺麟俯下身来,靠近他:“在说什么?”
  陆酒继续动着唇。
  贺麟顿了顿,进一步俯身。
  他将耳朵贴到了陆酒的唇边。
  下一秒——
  “贺麟小心!”蒋文惊声喊。
  贺麟的脖子上迅速缠上了一根手臂,他的头被猛拽下去!
  陆酒扬起上身,牙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上了贺麟的脖子,却在就快要咬下去的刹那间,猛地顿住!
  房间里陷入死寂。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蒋文僵住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也不敢动。
  他紧绷着身体,视线在陆酒和贺麟之间不知所措地打转。
  贺麟维持着屈肘撑在床边的姿势一动不动,陆酒也箍着他的脖子一动不动,他们仿佛一起凝固成了一组雕像,保持在了这危险的距离。
  楼下叽叽喳喳的声音还在继续,其余人好像已经四散开来,开始排查遗迹区。
  “……”蒋文小心翼翼地出声,“贺麟,你小心点推开他。”
  贺麟却撇了一下头,问:“想咬吗?”
  蒋文脸色一变。
  床上,陆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咕咚一声。
  他咽了咽口水。
  好香的味道,人类的味道。
  好温暖的体温,人类的体温。
  有一种疯狂的神秘渴求自身体深处滋生。
  他动了动手指,忍不住摸了摸这个男人结实的肩膀和手臂,喉咙里一下一下地吞咽着,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好想咬下去。
  想咬。
  想吃。
  想要这个男人。
  蒋文慌张道:“贺麟你、你在说什么!就算被小陆咬了你不会丧尸化你也不能——你的喉咙会被咬断的!”
  陆酒的神经跳了一下。
  他一把推开这个男人,下一秒却被禁锢回去。
  他被紧紧搂住,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英俊的男人——从没有人类对他这样热情,被他推开了还主动抱上来。
  “酒酒,想咬就咬,”男人抬起他的下巴,平静地说,“只要这样能让你舒服点。”
  “……”陆酒张了张嘴。
  这个人类有病吧?!
  他又不由地看了这家伙的喉咙一眼,眼皮一跳,在欲望生出来的瞬间,一种本能遏制住了他,令他猛地挪开目光。
  他狠狠推开这家伙,跳下了床!
  大恐龙蛋的触角没来得及跟上陆酒,被迫和他分离,眨眼的工夫,陆酒已经冲到了窗户边,推开窗跳了下去!
  他的动作太快了,蒋文脸色一变,连忙追上前,却只看到了陆酒跳到楼下后跑走的背影。
  几个小弟正在附近,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一幕。
  “快拦住他!”
  他们听到蒋文的喊声,反应过来,立刻喊着“拦住陆酒”“前面的,快把霸王龙拦住”,跟着追上去!
  贺麟站起身。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陆酒消失的方向,拿出手机,给张幕打了一个电话,嗓音冷静。
  “前后都已经守住了吗?”
  “守住了,老大。”
  *
  陆酒的突然失控让所有人陷入了手忙脚乱。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们根本追不上他。
  所幸遗迹区作为曾经的人类基地,四面的墙被建得很高,陆酒不可能翻墙跳出去。
  只要守住前后两个出口,他就只能在这块封闭区域里打转。
  在忙乱之中,更令人风中凌乱的一幕出现了。
  蒋文和贺麟下楼,大恐龙蛋也一蹦一跳跟在了他们的屁股后头。
  它用触角啪嗒啪嗒在路上跑着,一副要去追亲爸的模样,那笨重的步伐看得人胆战心惊的,就怕它一不小心原地摔跤,把自己的蛋壳给提前磕裂了。
  何营头疼地拦住它:“先别去捣乱,等你爸……把你爸带回来。”
  大恐龙蛋悻悻地停住。
  它软绵绵靠在了它何叔的腿上,光秃秃的蛋壳上浮现出一抹惆怅。
  ……
  夜幕逐渐降临。
  夕阳的光线被从地平线上一丝一缕抽干净,遗迹区陷入到了黑暗中。
  这里点亮了几盏灯,不多,只保证了小范围的光线。
  主干道的后方,一家沿街的漆黑小商铺里头,一道身影正静悄悄站在全身镜前。
  他拎着一只手掌大的粉色缎带蝴蝶结,正往自己领口前比划。
  就着月光,他歪着脑袋打量镜中的自己,感觉蝴蝶结戴在这位置不太好看,又将它比划到自己的头顶上。
  门外,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在月色下响起。
  “他在打扮自己?”
  “我就说我当初看到他在簪花……”
  “老大打算怎么做啊?”
  倏然间,门口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陆酒用余光在全身镜中注意到了,立刻转过身,警惕地后退两步。
  是谁?
  谁来了,怎么一点脚步声都没?
  他谨慎地在黑暗中分辨着这人的模样,可惜对方背着月光,他根本看不清那张脸。
  只隐约能嗅到一股熟悉的诱人味道。
  ……又是那个长得很帅的人类男人?
  怎么又是他?
  追着他跑干嘛,帅也不能当饭吃呀。
  陆酒郁闷地往后退到了衣服堆里,有些抗拒。
  不知道丧尸会咬人吗?
  “喜欢漂亮的东西?”
  黑暗中,男人问他,用一种很熟稔的语气。
  陆酒心不在焉地游移着视线,并不想回答。
  男人轻轻笑了一下,又问:“那花喜不喜欢?”
  陆酒:“!”
  空气中出现了一阵芬芳。
  男人抬起手来,手上确实攥着一把花。
  五颜六色的,可漂亮了。
  陆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黑暗中,那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顿了顿,才又响起来。
  “我去,老大真会追人啊……”
  “所以刚刚老大消失是去摘花去了?”
  陆酒的心脏怦怦跳起来——不对,他的心脏已经死了。
  他直勾勾盯着那束花,又看看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的男人的脸,想过去拿,又抗拒过去。
  他原地踌躇着,内心在来回拉扯。
  “乖,过来。”
  男人低沉的嗓音似在诱惑着他。
  “或者告诉我,你希望我做怎么做。”
  ……我希望你离得远远的,不要靠近过来,不要诱惑我。
  我真的会咬断你的喉咙。
  陆酒的眼神躲避着。
  我不想咬断你的喉咙。
  “酒酒,”男人缓缓说,“我们可以定下一种新的相处模式,由你说了算。我会遵守规则。”
  ……你会听我的?
  真的假的。
  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男人允诺:“真的。”
  陆酒抿了抿唇。
  他还是在犹豫。
  可这样僵持着,好像也不是一回事。
  不等到他的答案,这个人类男人好像不会罢休。
  陆酒伸出手指头,试探地指指男人的后方。
  男人笑了:“想让我离开?之后可以,现在不行。”
  陆酒瞪着这家伙。
  说好的全听他的呢!
  “新的相处模式不能是一味地将我推开,”男人温柔却不容拒绝,“换一种。”
  陆酒:“…………”
  要不咬死他算了。
  气呼呼地原地立了半天,陆酒往前小小挪动一步。
  他依旧保持着警惕。
  男人没有动。
  仿佛从此刻开始,他就正式遵守起他的诺言了——他都听陆酒的,陆酒不让他动,他就不动。
  危险分子安安分分地静止在原地,倒令陆酒心中的警戒稍微放松了些。
  他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挪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男人站在黑暗中,静得就连呼吸都听不到。
  陆酒成为丧尸后在人世间游荡这么久,好像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令他感到危险的生物。
  两人靠近到只差一米距离,陆酒飞快伸出手,以残影般的速度将男人手中的花咻一下夺过去,再连连后退四五步,一边盯着这家伙,用眼神警告他不准过来,一边将花朵放到鼻子底下,轻轻嗅着。
  好香。
  喜欢。
  他的心情愉悦起来,朝男人看了眼,终于给了点好脸色。
  男人低低笑了一下,放下了手。
  听话的姿态令陆酒开始有点蠢蠢欲动。
  他拨弄着手中的花朵茎秆,拨弄着蝴蝶结缎带,心不在焉。
  真的只要不是一味地推开,就全听他的……?
  男人岿然不动的身姿仿佛依旧在重复着那个答案:是的。
  一切,都听他的。
  他可以做任何想对他做的事,也可以放肆地要求他,命令他。
  陆酒挣扎了会儿,忍不住了。
  他再次往前挪过去。
  月光洒在男人的背上,为这个男人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令他的气息变得和月色一样柔和。
  月色下的犄角旮旯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下来,四下里变得悄然无声。
  陆酒慢吞吞地来到了男人的面前。
  他仰起脸,歪着脑袋打量这张终于能看清楚,也依旧英俊的脸。
  男人深灰色的双眸安静地注视着他,像一个沉静的漩涡,不知不觉间就会将人卷入其中。
  他们安静地对视着,陆酒费了好大的劲才从这场漩涡中拔回自己的注意力。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花束,不知怎么想的,飞快从中间抽出一朵,折断过长的茎秆,插进男人的黑发间,迅速收回手。
  整套动作非常快,不过在一秒钟之间。
  “……”
  男人凝固在了那里。
  头上戴了一朵小粉花。
  陆酒的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月色下,不知是谁发出来的——
  “噗!……咳!”
  男人定定地看着陆酒,片刻后,笑起来。
  他不介意。
  说好了的,都听他的。
  陆酒的心脏好像又砰砰跳起来了——可他的心脏已经死了。
  他心痒难耐地摩挲着手指,一转念,又将手中那粉色缎带蝴蝶结解开,用双手捏住两端,伸向男人。
  男人注意到他的目标是自己的手臂,配合地抬起来。
  陆酒仔仔细细地将这根缎带缠在了男人的手臂上,重新打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男人低头看了眼,依旧笑着。
  “这个也送给我?”
  是的。
  陆酒点点头,伸出白骨化的手指,拨了拨那柔软的缎带,非常满意。
  然后,他指了指男人的后方,重新退进黑暗里。
  这回,男人顺着他的指向回头看了眼。
  “让我退到那里?”
  陆酒又一次点点头。
  我喜欢你,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了。
  但为了不杀死你,你必须暂时和我保持距离。


第74章 孵蛋小丧尸16
  第二天,当那些前夜早早就睡下,压根不知道他们老大是怎么把陆酒哄好的小弟们一觉醒来,他们发现——
  他们的老大好像变成霸王龙的玩具了。
  阳光普照的遗迹区主干道上,他们老大站在马路中央,仰着头对面前一栋建筑扬声:“不要坐在窗台上。”
  他的黑发间插着三朵颜色各异的小花,左上臂绑了一个嫩粉色蝴蝶结。
  小弟们全部喷了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顺着他们老大望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丧尸版陆酒坐在五楼的一个窗台上,两条腿伸出窗外,慢悠悠地晃着,他正在编织一个花环。
  过了会儿,陆酒钻回到房间里,消失了踪影。
  片刻后,他出现在了楼下。
  阳光丝毫减缓不了他的动作,他飞快地跑出来,在贺麟面前急刹车,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贺麟瞧。
  贺麟挑起眉,对他说:“我没动。”
  陆酒好像挺满意,伸出手指头挠了挠贺麟的胸肌,以作嘉奖。
  贺麟低头看了眼他的动作,弯起唇看向他。
  陆酒抬起手,将编织好的花环轻轻放到了贺麟的头上。
  一旁围观的小弟们已经下巴掉地了,赵陆山幸灾乐祸:“你们猜怎么着,这些花还是昨天老大亲手摘来的!”
  那头,贺麟脑袋一动,花环就要掉下来了。
  他抬起手扶住,轻笑着问:“把这么多花都戴到我头上来,不会太浪费了吗?”
  陆酒摸摸下巴,好像不这么觉得。
  不过多瞧了两眼,好像又有点觉得了。
  他伸出手,咻咻咻将那三朵单独插在贺麟发间的小花拿下,琢磨着该怎么用。
  扔掉总有点浪费吧。
  想着想着,他转过头……目光锁定住了正在一旁嘻嘻哈哈跟小弟们科普昨晚事情经过的赵陆山。
  小弟们屈肘捅捅赵陆山:“喂,看你呢。”
  “啊?”赵陆山傻乎乎地扭过头,对上陆酒的视线,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他本能地倒退一步,他们老大语气平静地命令:“不准动。”
  赵陆山:“…………”啊啊啊,看他干什么啊?
  陆酒有些纠结。
  男人低磁的嗓音传过来:“喜欢他?”
  陆酒心不在焉地点头。
  男人顿了顿,依旧是温和的语气:“喜欢?”
  怎么问两遍。
  陆酒刚要点头,猛地顿住,危机感令他瞅了贺麟一眼。
  这一眼,立即让他飞快地摇了摇头。
  是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不要笑得这么恐怖吧?!
  男人笑容中的那份危险消散了,他的笑变成了令人赏心悦目的笑。
  他说:“那就去吧。”
  …………一分钟后,赵陆山喜得一朵小黄花,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哭泣。
  其余人看着这一幕,也不知该幸灾乐祸还是该怅然若失。
  ……所以就他们没有小花呗?
  ……
  事实证明,都有的。
  陆酒先是将手里剩余的两朵小花分配掉:一朵送给何营,一朵送给蒋文。
  差点就要变成怨兄的何营被治愈好了。
  然后陆酒好像打开了某个神奇开关,他好像忽然觉得,玩弄这一大帮子人还挺有趣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饰品——发夹、发箍、领结、领带。
  然后一个一个发过去,亲自给他们戴。
  给张幕戴了一个粉红色发箍,给另一个小弟的杀马特刘海夹起来。
  把领结戴到人家胸前,把领带缠到谁谁的手腕上当护腕。
  ……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被玩弄了,但所有人又觉得,自己也被宠幸到了诶!!
  大恐龙蛋追着陆酒跑。
  陆酒玩弄完人类,就开始玩弄自己的亲儿子了。
  他把大恐龙蛋抱起,跳到了楼上某一个房间的阳台上,拿出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蜡笔,开始在恐龙蛋蛋壳上认真作画。
  大恐龙蛋一点都不在乎的,伸出触角幸福地环绕住陆酒,任由亲爹把自己画成大花蛋。
  就这样,事态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变得平和下来。
  所有人就和这样的陆酒相处着,预计即将到来的恐龙蛋破壳日,暂时还未降临。
  *
  美好的一天,从观测遗迹区开始。
  对于附近的各大基地而言,在“霸道翼龙”出现之后,出于安全考虑,他们本打算彻底终止探查遗迹区这个项目。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或许是最初的恐惧消褪了一些,他们纷纷开始想:……末世已经够无聊了,现在还少掉了一项娱乐活动,无聊简直已经达到next level!!
  不对不对,不是“娱乐活动”,是正经项目,咳咳。
  仔细想想啊,霸道翼龙这么喜欢打击无人机,无非是刚刚来遗迹区,还不习惯他们这些“伙伴”。
  ……那就给它脱敏!强行脱敏!
  反正无人机他们有的是,不够可以再去外面废弃的城市里捡!!
  总而言之,他们不能止步不前!
  于是这一天,又有基地出动了。
  中午十点。
  一架无人机沿着黄沙漫漫的大道慢悠悠地往前飞行,遗迹区的入口就在前方。
  哟,没看到其他基地无人机的影子,看来都还不敢动啊。
  嘻嘻,都是胆小鬼。
  看他怎么征服霸道翼龙。
  冷静下来思考,再凶残的丧尸,弹跳高度也有极限,只要他把无人机拉得够高,霸道翼龙就打不死他。
  他要把这头丧尸的长相拍清楚,要逼着这头丧尸习惯他的存在!!
  距离遗迹区入口还有十米的时候,无人机就开始升高。
  它垂直上升,十米、二十米、三十米……遗迹区里头的景象开始纳入摄像头中。
  远在基地的操控人看到了熟悉的主干道,熟悉的建筑群……咦,今天怎么大白天的就有这么多丧尸在遗迹区的大街上晃荡?
  等等……
  那是丧尸吗??
  他一脸疑惑地操纵无人机往前飞。
  底下的景象开始拉近,变得清晰。
  那些走来走去的……怎么好像是人?!
  他们穿着干净的衣服,有的头上戴超级显黑的粉色发箍,有的簪着花,诡异的打扮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可那肉色的皮肤分明是人类,不是丧尸……
  啊???
  忽然,底下大街上,头上戴着一朵小黄花的男人抬起头来,发现了他。
  “啊,是无人机!”
  他已经惊呆了——遗迹区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活人?丧尸呢?霸道翼龙呢?狂暴霸王龙呢?
  这些问题迅速闪过他的脑海,他看到的却是粉色发箍男走过来,站定,面无表情地拔出枪,对准他。
  等等,bro……
  咻。
  画面黑屏。
  *
  各大基地仿佛有一种默契,不约而同地在今天派出了无人机。
  中午十一点,又一架无人机飞了进来。
  它是从遗迹区的侧面飞进来的,还没飞到主干道上,就被守在主干道对面那栋建筑物里的值班小弟发现,一枪崩了。
  中午十二点,又来了一架无人机。
  彼时陆酒刚在阳台上给恐龙蛋画错一笔,擦不干净,情绪有些暴躁。
  听到嗡嗡嗡声响起在上空,他恶狠狠抬起眼,看到无人机,拧起了眉头。
  他原地起跳,化作一道残影飞出去,转瞬又飞回阳台。
  无人机已歇菜,垂直掉落到地面上,四分五裂。
  下午一点,贺麟又击毙了一架。
  他打电话给基地监控室负责人:“不管你怎么说,让那些基地不要再派无人机过来。”
  十公里外,监控室负责人还没把发给各大基地的消息编辑好,电话已经狂响。
  他一一接通。
  “遗迹区里有人!有活人,你们1号基地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靠那些人不对劲啊,他们的行为举止很奇怪不像是正常人啊,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把那么丑的发箍戴头上?!”
  “我们基地还看到了一个长得贼像贺麟的人,但那绝壁不是贺麟,贺麟怎么可能头上戴花环?!”
  “而且狂暴霸王龙也在那里,正常人类怎么可能和它和谐相处在一起?!”
  “那些绝壁是什么新品种丧尸吧?!!!”
  面对这些笃定他们1号基地肯定知道些什么的求知若渴的友好基地们…………
  监控室负责人思索一番,删掉了本来编辑好的消息,肯定地说:
  “是的,是新品种丧尸。”
  “很恐怖的,你们别飞无人机过去了,它们会追着无人机来打你们的,真的。”
  *
  “无人机狂潮”短暂地复活了半天,就在惊恐与茫然中宣告了再一次死亡。
  遗迹区再次平静下来。
  接下来的每一天,大家都堪称规律地在这里生活着。
  他们轮流值守出入口,在区域内巡逻。
  他们关注着陆酒和大恐龙蛋的一举一动,或近或远地守护着。
  陆酒的意识暂时没有恢复的迹象,但比起之前一会儿变成人,一会儿又变成丧尸,或许还是现在这样平稳的状态让他更舒服一点。
  何营每天做着记录。
  陆酒无疑站在了人类新的历史开端上,他的这份记录,势必会在以后成为宝贵的研究资料。
  他也每天都会与留在基地的厉博士联系一次。
  厉博士与秘密研究小组在他们离开后就全力投入到了解药研发中,他们的进展非常快。
  他们已经通过分析陆酒的唾液样本,发现了初级解药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两天,他们已经开始提取新版本解药的成分。
  ……
  末世的气候果然变化多端。
  有一天,气温突然回升到三十度,热得大家直打赤膊。
  第二天早上,天却变得阴沉沉的,到了中午竟开始下雪。
  寒风卷过,大家搓着手,抖腿生热,吐槽这鬼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
  陆酒和恐龙蛋前后跑上街来,开始玩雪。
  陆酒的身上依旧是来的那天穿的那套衣服,放在今天这温度,着实有些“凉快”了。
  没一会儿,他们老大就出现在了街上。
  他的手上挽着一件大衣。
  陆酒对他的亲近已经习惯了不少,不会再在他主动靠近时躲远了。
  当贺麟将大衣披上他的肩头时,他只回头看了一眼。
  ……
  夜幕降临。
  贺麟在小楼里,通过电脑和基地那边的秘密研究小组开视频会议。
  会议开到一半,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陆酒正蹲在窗台上,像一只可爱大青蛙。
  应该是直接从楼下大街跃上来的。
  贺麟一顿,唇角划开一抹弧度。
  会开得也差不多了,他漫不经心地说:“今天就到这里。”
  语罢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陆酒从窗台跳进室内。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走过来时,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氛。
  贺麟轻笑着问:“陆晨曦呢?”
  陆酒歪了歪脑袋。
  “把它抛在了阳台里?”
  陆酒摇摇头,指了指外面。
  “它和他们在一起?”
  陆酒点点头。
  他已经走到了贺麟的面前。
  贺麟坐在沙发椅上,双腿交叠。
  他没有起身,只抬起手臂,轻轻拢住陆酒的腰,将他带近了一些。
  陆酒忽然将双手从身后拿出来,往贺麟面前一撒——
  干燥的雪花统统洒在了贺麟的头发上、脸上、身上。
  贺麟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睁开时,几片雪花挂在了他的眼睫上。
  他抬起眸,看着陆酒,眯眼笑了。
  陆酒立刻后退四五步,再次将手放在了身后,看那眼神却是在得意地笑的。
  “还有东西藏着?”贺麟似笑非笑地问。
  陆酒一副卖关子的模样。
  “我不生气,”贺麟说,“过来。”
  过了会儿,陆酒才再次迈开试探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到了贺麟的面前。
  “真的不生气,”贺麟温柔地问,“还藏着什么?”
  陆酒伸出右手。
  他抬起了贺麟的左手。
  贺麟看向自己的手,又饶有兴致地看向陆酒的脸。
  陆酒再拿出左手。
  他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中间捏着一枚颜色黯淡,却非常干净的银戒。
  贺麟一顿。
  陆酒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这件漂亮的饰品,将贺麟的手进一步提起,把这枚不知道被他从哪里找出来,明显被他认真擦拭过的黯淡银戒套上了贺麟的无名指。
  一点一点往下推。
  银戒的尺寸有些小,推到贺麟的骨节中间时,就明显有些艰涩。
  然而贺麟只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陆酒,没有出声。
  陆酒屏息凝神,小心翼翼。
  他对待贺麟的这只手,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品,一件宝物,他唯恐一不小心就将宝物弄坏了。
  一枚银戒,戴了足足一分钟。
  当它稳稳落在了贺麟的无名指指根处,陆酒满意地欣赏一番,又期待地看向贺麟的双眼。
  贺麟定定地看着他。
  陆酒疑惑地在他眼前晃晃手——傻了?
  下一秒,他被用力一拉,差点就要倒到贺麟身上。
  他一惊,连忙用手撑住贺麟身后的沙发椅背,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的头垂了下去,贺麟的唇就在他的耳边,低沉的嗓音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样就够了吗?”
  陆酒:“?”
  他想抬起头,却倏地哆嗦了一下。
  男人的手指慢吞吞嵌入了他的指缝里。
  冰凉的银戒挤入了他的手指与手指之间,与他严丝合缝。
  一瞬间,陆酒有一种感觉——就好像,这枚银戒也戴在了他的手指上。
  贺麟就这样紧紧扣住了他的手。
  “圈住我了,然后呢?”
  男人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低而缓的话语令陆酒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他感受到了一种煽动,一种引诱。
  有些缠绵。
  他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只能通过后者的嗓音,幻想出他此刻的神情。
  男人或许正闭着眼,鼻尖似有似无地贴着他的脖颈。
  “你对所有物……都这么仁慈的吗?”
  咕咚。
  陆酒吞咽口水。
  一种隐秘的疯狂渴求好像又一次从身体深处滋生了出来。
  外面,雪还在簌簌落下。
  房间里,灯光晕染着这一角,将这一方空间照得温暖。
  甚至有些让人生汗。
  陆酒有些躁动,可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
  他不安地急促呼吸着,僵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男人也没有催促他。
  他用温热的呼吸抚着他的脖颈,好像在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他领悟,等待着他引领动作——毕竟,规则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要听他的,不能擅自乱动。
  只有那隔着衣服搂在他腰间的手,轻轻地抚着他,令他有些发软。
  在一种近乎迷幻的眩晕之中,陆酒有些生气了。
  ……明明之前好几次都擅自走近他了,现在又来装什么大白兔?
  故意的?
  他一下一下蜷缩着手指,焦躁与急切在他的眼底交替。
  某一瞬,他的视线扫到了男人左手臂上的那只蝴蝶结。
  自几天前他将这根缎带缠到这个男人手臂上之后,这只蝴蝶结便再也没有被动过。
  它安安静静地挂在男人手臂上,流动着低调的光华。
  陆酒心中一动,伸过手去,轻轻一扯。
  蝴蝶结散了。
  缎带柔软地垂落下来,落到了他的掌心里。
  他直起身,拎起这根缎带。
  贺麟看了一眼,抬起眸,勾起唇:“想怎么做?”
  ……才不告诉你。
  陆酒往前倾去。
  贺麟一动不动,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当陆酒将这根缎带贴近他的眼睛时,贺麟露出了少许的意外和兴味。
  他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陆酒带着一种隐隐的兴奋,将缎带绕过贺麟的两侧太阳穴,绕到了他的后脑,在那里灵巧地打了一个结。
  陆酒直起身,看着这一幕,感觉胸膛内沉寂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男人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歪了下脑袋,浅粉色缎带遮着他的双眼。
  他笑了。
  “喜欢这样?”
  喜欢。
  感觉……好刺激。
  陆酒伸出手。
  当他的手指就快要触上男人的薄唇时,他顿了顿。
  下一秒,完好的皮肉包裹上白骨——就像是一种本能——温热的指腹贴上了贺麟的唇。
  贺麟的唇微微隙开。
  他任由陆酒按着,揉着,玩弄着。
  好似不论陆酒怎么做,他都不会生气。
  只是某一刻,他倏的低下头,轻轻咬住了陆酒的手指。
  陆酒过电般颤了一下。
  ……男人咬了一会儿,松开牙齿。
  陆酒缩了缩手指头,下一秒,男人便侧过脸,舌头触上了他的指尖。
  ……舔着,吻着,一路往下。
  温热的血肉沿路迅速地包裹上来。
  陆酒的呼吸战栗着,身体战栗着,男人一路吻,他一路恢复。
  不知何时,他坐到了男人的腿上,男人搂着他的腰,自下往上吻上了他的脖子。
  粉色缎带依旧缠在男人的眼睛上,他什么都看不见,却能熟练地探索到陆酒身体的每一处。
  陆酒的双手扶上了男人的肩,漆黑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张了张嘴,哑声喃喃:“贺麟……”
  腰瞬时被箍紧。
  他被整个抱起,天旋地转。
  回过神时,已被压在了沙发椅上。
  *
  十公里外的1号基地。
  大雪让整个基地早早地就寂静下来。
  才晚上八点,就看不到徘徊游荡的人影了。
  猪棚里,智者集团一行人瑟瑟发抖。
  他们抱团取暖,却还是抵挡不住夜晚的风雪带来的寒气。
  “该死,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老余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早知道还不如待在监狱里……”
  “你疯了,在那地方就真的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忽然,金岚说:“别说话!”
  他们安静下来。
  金岚直直盯着前方,惊疑不定地辨认着——夜色之中,好像有一只飞鸟在径直朝他们飞过来。
  确实是飞向他们的!
  这只鸟嘴里衔着一把匕首,它飞进猪棚,松开喙,匕首掉到了地上,被金岚立刻捡起。
  其余人围上来。
  “是老余派来的?老余怎么让它从那个方向飞过来?”
  今晚基地没什么人,一只鸟衔着一把匕首倒是引起不了任何人的注意,但老余选择的飞行路径就很值得品味了,他好像在传递什么讯息。
  金岚眸光闪烁。
  “……今晚这个基地的大门可以突破,”他抬起头,说,“老余在告诉我们,今晚可以走了!”
  其余人一喜,转瞬却又迟疑地问:“那解药……?”
  “出去再想办法,反正解药就在这里,不会跑!”
  “好!”
  黑暗中,一行人偷偷用匕首割断了绑在他们手铐上的绳索。
  手铐是没法解开了,但没关系,双脚能够获得自由就行,等出去了他们再把这些银手铐给砸了。
  他们推开栅栏,猫着腰穿行在夜色下的基地中,一边小心谨慎地注意着四周,一边飞快地往基地大门那儿跑去。
  不知是否是大雪寒夜,基地大门今晚只守着两个人。
  他们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全都歪着脑袋在打瞌睡。
  智者集团一行人交换了眼神。
  其中两个体型还算魁梧的男人冲过去,分别擒住了这两名守卫,捂住他们的嘴巴,在他们醒过来的瞬间就一个手刀劈在他们后颈。
  两人晕了过去。
  其余人喜不自胜,连忙跑过去将大门打开,逃了出去!
  ……
  风雪中,徐林带着属下出现在路灯下。
  他撇了下头,示意属下去把那两名守卫扶起来,把基地大门关上。
  他给贺麟打了个电话。
  “人放出去了。”


第75章 孵蛋小丧尸17
  金岚一行人很快就与守在外头的老余会和。
  老余开来了一辆房车,十几个人一起上去,车内一下子变得非常拥挤。
  老余将车调头,驶上大道。
  一边开车,他一边问:“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被扣下来?”
  金岚把手铐砸断后,简单地把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老余听了很震惊:“冒险者队伍里竟然还有人活下来了?怪不得当初我们事后去检查现场的时候没找到他们的资料,原来他们的队长没被丧尸吃掉,是带着资料逃走了……”
  金岚打断了他:“几天前贺麟他们离开基地了,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往哪里去了?”
  “有啊,我每天都在关注你们那边,他们出发时我特意用一只鸟跟着了,但是在飞到遗迹区外面的时候它不知道怎么的死了,可能还是芯片不太稳定吧……”
  “遗迹区?”金岚愣住,“他们这几天一直在遗迹区??”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直在那边,我没敢靠近去看,我现在就一个人哪敢胆子这么大……”
  其余人在车里或坐或站,议论纷纷。
  “他们去遗迹区做什么?”
  “找那只狂暴霸王龙?”
  “他们是不是已经研制出解药了?”
  “还是决定正式把狂暴霸王龙抓回基地去研究?”
  “如果是想研究的话他们早就该回来了吧,难道还要留在遗迹区里研究?”
  金岚的眸色不断变化,他在飞速思考。
  片刻后,他说:“我们去遗迹区看看。”
  老余闻言一抖,将车开出了S曲线:“现在???”
  “是,就现在,”金岚说,“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们的身体就要开始腐烂了,到时候什么解药都救不了我们!”
  “我有种预感,贺麟他们藏着什么秘密,那个秘密和冒险者队伍有关……”
  深夜,房车顶着风雪一路往遗迹区开。
  在离遗迹区大门还差半公里的时候,房车停了下来。
  金岚和另外四个人下车,其余人留在车上。
  前者打开手电筒,裹着大衣,迎风向遗迹区前进。
  ……
  金岚打头。
  在抵达遗迹区入口时,他关掉手电筒,停下脚步,探出脑袋,往遗迹区内部观察。
  有了风雪的加成,夜色下的一切都变得更难以用肉眼辨认。
  金岚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远处错落着几团光晕,明显不是自然光线,而是人点亮的灯……
  遗迹区里住着人!
  贺麟他们果然一直住在这里面!
  金岚头也不回,朝身后招了招手,示意另外那四个人跟上,猫着腰钻进了遗迹区。
  ……宽阔的主干道上,没有人影。
  所有来自1号基地的人,似乎都为了躲避今晚的风雪进了沿街的建筑物里。
  他们潜入得很顺利。
  有那么一瞬间,金岚的心里甚至生出了一丝怀疑——他们是不是太顺利了点?会不会有诈?
  可一想到他们在1号基地被困了这么多天,他们在那肮脏的猪棚里忍耐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脱困,他就觉得,此刻的顺利都是老天爷的弥补。
  他们是该转运了。
  ……
  贺麟和陆酒此刻身在哪栋建筑物中,他们并不知道。
  他们只能凭着直觉找。
  他们跑啊跑啊。
  忽然,前方一栋建筑物的三楼侧面,一抹透着光的窗帘后头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金岚条件反射地刹住脚步蹲下,其余四人跟着他一起!
  他们惊疑不定地盯着那扇窗户。
  “……有点像贺麟。”有人说。
  金岚也觉得。
  陆酒是贺麟的情人,这两人肯定睡在一起,他们简直像在遗迹区做了窝,可到底是为什么?
  遗迹区里的丧尸呢?全都被清理干净了?
  狂暴霸王龙呢,又被带去了哪里?
  1号基地是想将遗迹区占为己有,扩充成分部吗?可如果真是如此,贺麟他们此行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像是在掩盖什么?
  金岚的心脏怦怦跳着。
  他觉得,答案好像就在那儿了,他与它之间就隔了层纸,只要轻轻一戳,就能戳破了。
  咔哒一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金岚蓦地僵住。
  他身旁的人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地回过了头,对上黑洞洞的枪口时,吓得大叫出声,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一脚踹到地上,踩住了背。
  其余三人登时也大乱,然而他们全都被枪抵住了脑袋,只能立马举起手跪下,瑟瑟发抖,一动都不敢再动。
  金岚没敢回头。
  他的心直直坠了下去。
  ——这是一场陷阱,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陷阱!
  ——他们从踏出1号基地开始就被监视住了,贺麟是想把老余引出来!
  ——他甚至放任他们一路跑来了遗迹区,让他们成了自投罗网的傻子!!
  “车和人都已经扣下了?”金岚的身后是一道非常冷漠的声音。
  他认出来,是那个名叫张幕的青年的声音。
  “……”张幕听着电话,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笑。
  金岚感觉到,那冰冷的洞口重重抵上了他的后脑勺。
  “——你是说,他们编辑出了一种慢性感染毒株,”张幕缓缓道,“想拿来对各大基地设圈套,结果不小心实验失误,他们自己集体染上了?”
  金岚剧烈抖动起来。
  楼上,那透着光的窗帘被掀开。
  帘后,男人身披一件黑色睡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
  金岚辨认不出这张脸上的表情,也有可能,这张脸上本就没有什么表情。
  他感觉到,身后的张幕仰起头,看向了这个男人,大概是在征询对方的意思。
  在男人松开窗帘,窗帘自动合上的瞬间,张幕挂断电话。
  金岚脱口而出:“求求你们,我可以解释,我们不是——”
  消音器隐匿了声音。
  血液混着脑浆飞溅到咫尺之距的墙面上。
  五具身体齐齐倒了下去。
  *
  雪夜中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涟漪。
  第二天早晨,雪停了,太阳出来。
  积雪在阳光下慢慢融化,冰水带走污浊,缓慢蒸发。
  陆酒陷入了沉睡。
  那欢愉的一夜里,他恢复了人形和意识,然而结束后他就昏睡了过去,后面一直没有再醒过来。
  何营上来检查过他的身体,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陆酒并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他好像只是单纯地,睡着了。
  贺麟在床边守到了下午。
  他起身,去窗台边点燃了一支烟。
  烟抽到一半,何营将恐龙蛋抱了上来,放到了陆酒的身边。
  大恐龙蛋好像也蔫了不少,伸出触角软绵绵地贴上陆酒后,就一动不动了。
  何营转身,在房间一角的椅子上坐下,把保温瓶放到桌上,双手环胸,看着陆酒,不再动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贺麟在窗边从下午靠到了晚上,脚下留了一地的烟蒂。
  何营也从下午坐到了晚上,喝光了一大瓶茶水,跑了几趟厕所。
  深夜,蒋文走上来看了眼,见情况没有丝毫的变化,叹了口气,说:“你们去睡吧,我替你们守在这里。我白天睡了一会儿,熬得住。”
  何营立马抬起往下一点一点的脑袋,睁着充满红血丝的眼睛一口回绝:“不用,我熬得住!”
  “老何,你都几岁了,身体为重啊!”
  “我比你年纪还小呢,你在说什么屁话!这恐龙蛋肯定很快就要破壳了,我要守着他们!”
  蒋文便也不再劝。
  他又看向贺麟。
  男人从头到尾没有从陆酒身上挪开过目光,蒋文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算了算了,一起在这里熬吧。
  到了半夜一点,刚从值班组换下来的赵陆山上来瞧了瞧,见这里有这么多人,被吓了一跳。
  “你们都不睡觉的吗”——这个问题刚要问出口,就被他咽了回去。
  他在门外杵了半天,挠了挠脑袋,也不去睡觉了,在门外靠着墙就地坐下。
  ……
  三点的时候,一觉睡醒的张幕也来了。
  ……
  五点,又一组值班组被替换下来,来了这里,和赵陆山、张幕一起守在外头。
  这个房间,里里外外,人越来越多。
  他们的目光、思绪,全都凝聚在沉睡中的陆酒,和那颗硕大的蛋上。
  ……
  中午十二点。
  陆酒和蛋还在沉睡。
  贺麟将手指探进烟盒,摸了个空,不由顿住。
  他将烟盒放下,安静了会儿,说:“你们都去吃饭。”
  房间内外的人正在昏昏沉沉中,一下被他的声音惊醒。
  “老大……”
  “吃完饭,该补觉的去补觉,不要聚集在这里,”贺麟语气平静,“走。”
  大家面面相觑。
  张幕率先站起来。
  他踢了踢赵陆山。
  赵陆山也只好站起来。
  “走了,听老大的,”张幕对其余兄弟说,“别等会儿又要值班了顶不住了。”
  大家便只能陆陆续续起来,下楼去。
  贺麟靠在窗台边,眸光一转,瞥向房间里的蒋文和何营:“你们也走。”
  何营暴躁地说:“我们需要吃饭,你就不需要?你是铁人啊还是超人啊?”
  蒋文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淡定,转头对贺麟说:“我们吃完饭了就来替你的班,你也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别熬坏了身体,小陆醒来知道了要心疼的。”
  贺麟没有回答,蒋文和何营走了。
  很快,这个房间里除了沉睡中的陆酒和大恐龙蛋,就只剩下了贺麟一人。
  微风从窗外拂进来。
  就着斜射而入的日光,贺麟凝视着床上的那道身影。
  他听到何营骂骂咧咧的声音出现在楼下。
  那两人逐渐走远。
  空气变得安静下来。
  他的思绪很快跟着浸入了这种宁静之中,不由自主地,梦中曾经出现过的画面开始浮现。
  在那些莫名熟悉,又不知来源于何的画面里,青年对他笑着,对他怒视着,在他身下眉目旖旎地喘息,骑在他身上嚣张地挑衅。
  鲜活得仿佛统统发生在昨日。
  贺麟歪过脑袋,依旧凝视着陆酒。
  青年那纤长的眼睫一动不动,然而盯久了,总会让人有一种感觉——它快动了,一定快动了。
  不是这一秒,就是下一秒。
  ……一种异样的抖动出现在空气中。
  贺麟顿了顿,目光扫向一旁角落里,何营一直坐着的那张椅子。
  那张椅子在微不可见地摇晃。
  很快,这种摇晃变得明显。
  整栋建筑物都开始摇晃起来。
  贺麟瞳孔一缩。
  “地震了!”底下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喊声,“大家快出来,地震了!”
  意外来得很突然。
  在床上方的那一块水泥天花板裂开,掉下来的一瞬间,贺麟冲向那张床,将陆酒和蛋一把抱起!
  他连人带蛋倒在地上,顺着惯性翻滚一周,水泥石块砸到了那张床上,钢筋挂下来,将床面捅了个对穿!
  贺麟迅速撑起身体,刚想再次把陆酒和蛋抱起,突然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眼——他们上方的水泥天花板也已经裂开往下掉来!
  来不及了!
  贺麟回过身,将陆酒和蛋罩在身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臂缠上了他的腰。
  几乎是眨眼的速度,他被压倒在地,下一秒整个人腾飞而起,又急速下坠!
  轰隆一声,整栋小楼跨塌,尘埃扬起。
  贺麟回过神时,人已在楼下。
  他躺在地上,愕然地看着半跪在他身旁的陆酒。
  陆酒的双眸已然清明。
  他伸过手来,轻轻贴上他的脸颊,喃喃道:“……怎么胡渣都长成这样了?”
  天摇地动。
  大地裂开。
  所有人都被晃倒在地上,无法站起来,他们只能高声呼喊,确认彼此的情况。
  遗迹区里陈旧的建筑一栋接一栋地垮塌,四面包围着这座曾经的基地的“城墙”开始碎裂。
  在一片混乱之中,贺麟清楚地听到了“咔嚓”,清脆一声。
  ……
  地震持续了几十秒。
  剧烈的晃动停止下来之后,其余人立马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主干道中央这边聚集过来。
  何营正满心焦急,跑着跑着却注意到,陆酒正半跪在贺麟面前!
  陆酒醒了!
  他一阵欣喜,加快脚步跑过去,一声酒酒还未出口,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神魂俱裂!
  其余人也跑了过来。
  “老大你们没事吧?”
  “嫂子醒了!!”
  “陆酒没事了!”
  “大家都没受伤吧,没少人吧?”
  “卧槽卧槽,等等——”
  他们跑近来后,齐齐刹住了脚步,脸色大变。
  他们瞪着同一个方向。
  “这恐龙蛋——裂了?!!!”
  大恐龙蛋静静地躺在地上。
  一道裂缝横亘在蛋壳中央,将整颗蛋劈成了上下两半。
  裂缝大概一厘米宽,里头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大脑一片空白。
  ……是地震中被砸裂的?在地上磕裂的?自己裂的?
  ……是哪种?
  ……崽子没事吧?没被砸伤震伤吧?
  他们全都惊慌着。
  理论上这蛋是到了该破壳的日子,可偏偏这情况发生在了地震之后。
  他们最怕的就是小心翼翼守这么多时日,孵蛋计划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
  在这之中,陆酒却还冷静着。
  他唤道:“陆晨曦?”
  蛋:“……”
  它前后晃动一下。
  其余人被吓得立马屏住了气。
  “……”陆酒眯眼,“出来,别演了。”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一根细细小小的白骨手臂突然从蛋壳裂缝里伸出来,屈肘,啪一下摁住蛋壳。
  所有人:“……?”
  这只小白骨爪努力推了推蛋壳,将裂缝推得宽了一些。
  随后,从这裂缝里头,钻出来一个小骷髅头。
  所有人:“…………???”
  他们陷入呆滞。
  不是,这样出场……?!
  “……”贺麟看着这一幕,也沉默了几秒钟,他启唇,“陆晨曦。”
  小骷髅头刚露出一抹看起来很天真的笑容,被这道低沉的嗓音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变身。
  白嫩嫩的皮肉迅速包裹上来,眨眼间就将一副小骷髅骨架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小子眼睛是睁着的,嘴巴是笑着的,他啪啪拍打着蛋壳,嘴里“阿巴阿巴”着,张开手臂,要爸爸和爸爸抱。


第76章 孵蛋小丧尸18
  小恐龙破壳了!
  老大和霸王龙的孩子顺利出生了!!
  大家几乎喜极而泣。
  遗迹区垮成了废墟,遍地狼藉,几乎所有人都是灰头土脸,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在意,他们激动地轮流抱着这大胖小子。
  “是真的,是真的小婴儿!”
  “哈哈哈还能是假的?”
  “好多年没见过小孩儿了,我都不敢相信,而且这还是老大的崽子,操,我要哭了……”
  “这小子还挺胖!”
  “你别说,还真有陆酒和老大的神韵!”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陆酒被扶了起来。
  “身体感觉怎么样?”
  陆酒耳朵一动,侧过脸,对上了贺麟注视他的双眸。
  “……挺好的。”
  他回想起刚才他醒来的那一瞬间。
  水泥石块就亓亓整理要掉下来,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回过身,用身体护住了他和陆晨曦……然而就算是再坚实的身躯,也抵挡不住那样的撞击。
  一旦撞上……这个男人,真的会死。
  陆酒轻声说:“只是有点……被吓到了。”
  或许也不是被吓到。
  而是有点,愣住了。
  为这个男人在死亡到来前的那一刻也极度冷静、毫不犹豫以身相护的姿态。
  为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失去这个男人,大脑中出现的那一片空白。
  贺麟闻言,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抬起手,将他拉过去,拉入怀里。
  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以这样的相拥告诉他,他们此刻都在这里。
  他们都好好的。
  *
  这边高兴没太久,十公里外的基地打电话来说:出事了。
  地震震垮了基地内不少建筑。
  丧尸从外面钻了进来,咬伤了不少人,其中包括趁乱从监狱里逃出来的郑宇和他的几名属下。
  闻言,大家收起喜庆的神色,立马收拾东西上车,踏上了回程的路。
  地震过后,回去的路也变得格外难开。
  在原来的路线上,有的建筑倒塌下来,截断了路,有的地方则出现了地裂。
  他们只能不停地绕啊、绕啊,原本二十多分钟的路,硬生生开出了一个多小时。
  “哎,”蒋文开着车,看着沿路的景象,叹气道,“我上一次经历地震还是五年前……那时候城市里偶尔还能看到人。”
  现在,却是一个都看不到了。
  回到基地时,已经有人在紧急修补垮掉的基地城墙——不把这东西先修好,会有更多的丧尸跑进基地里来。
  广场上聚集着许多人,哭声、呻吟充斥着这片空气。
  基地医生穿行在人群中间,带着沉重的表情,将被丧尸咬到的人,和被倒塌的建筑砸伤的人一一划分开。
  地上零零落落躺着几具被爆头的丧尸,但暂时还没有人有空去处理它们的尸体。
  这个基地眼下正在发生一件更紧急的事——
  广场的后方,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半弧形的包围圈。
  徐林带着属下站在包围圈里,一把把枪对准了半弧的“圆心”——郑宇和他的属下。
  郑宇挟持着一个女孩,他的半张脸都是血淋淋的,他的属下则不是肩上受伤就是腿上受伤。
  而他们裸露出来的地方,皮肤全都变成了青灰色。
  他们在丧尸化。
  郑宇发疯般地喊:“把解药给我们!我知道你们有解药,我听到你们这段时间在讨论这个东西!不把解药拿过来,我就杀了她!”
  女孩双眼通红,被郑宇推过去,拉过来,从眼神里能看出她很害怕,但她紧咬着牙关,没有让自己的哭泣和尖叫成为这个男人的兴奋剂。
  注意到贺麟他们回来了,徐林带着歉意说:“都是我不好!”
  其实当初贺麟是想将郑宇一行人直接处决掉的。
  是徐林念着过去这么多年,他们好歹也同甘共苦过,将郑宇留了下来。
  徐林倒也没想就这么放走郑宇,他的想法是,反正基地要做各种研究,研究总需要有人来参与实验,那把郑宇用上不就行了。
  不说将功抵过,反正总比直接让他死要好吧。
  结果,还没让他派上用场,地震就来了。
  贺麟让陆酒跟何营蒋文先去后面,去把陆晨曦放下。
  陆酒看了这里一眼,低声叮嘱“一切小心”,抱着陆晨曦走了——下车后,他把陆晨曦用毛毯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旁人只能看出他抱了个很大的东西,但多年来没有新生儿诞生的环境已经让他们没有了第一时间辨认出这是一个小孩儿的敏锐力。
  他们走后,贺麟迈步过来。
  他在徐林身旁站定,深灰色双眸扫视了眼郑宇身旁的那三名属下,问:“只剩三个了?”
  徐林:“对,已经逃出去两个了。”
  郑宇本来有五名属下一起被捉捕入狱。
  那头,郑宇一对上贺麟就有些发憷。
  但转瞬,他便想起自己人质在手,主动权在他这边,眼神狠厉下来:“我就给你们五分钟时间,你们必须把解药拿过来给我!要是五分钟后我拿不到解药,这个女人就死定了!”
  他的声音传出去,广场前方那些同样被丧尸咬到的人投来了幽幽目光。
  贺麟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对张幕说:“去把厉博士叫出来。”
  张幕一愣,但没多问什么,领命走了。
  郑宇听到贺麟的话,脸上立刻流露出一抹喜色。
  不一会儿,厉博士匆匆出现在这里。
  贺麟问:“解药做出来多少了?”
  厉博士说:“目前只有5毫升,只够一个人用,提取难度太大了!”
  这句话落地,广场上,气氛一瞬凝滞。
  贺麟看向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的郑宇,缓缓道:“解药可以给你们。”
  “但你们总共有四个人,用得过来吗?”
  下一秒,郑宇骤然暴起——
  他单手箍着女孩的脖子,另一只手掐住了身旁一名属下的脖子,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硬生生将其拧断!
  他将这具尸体扔向了另外还没反应过来的两名属下,将他们砸倒在地,随后飞扑过去,用力用脚踩他们的头!
  他的脸涨成了紫红色,脖子上青筋凸起,整个人活像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三两下间,那两名属下便在他的脚下失去了声息。
  郑宇气喘吁吁,抬头看向贺麟——从头到尾,这个男人都冷眼旁观着。
  郑宇伸出手,吼道:“把解药扔过来,扔过来给我!”
  贺麟对厉博士扬了扬下巴。
  厉博士叹了口气,妥协般将解药扔了过去。
  一支细长的注射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透明液体在针管内震荡。
  此时此刻,无数道视线无声地追随着它。
  直到它稳稳落入了郑宇的手中。
  郑宇的手在发抖。
  他激动地哆嗦着,拔掉针帽,一边说:“你们最好不要骗我,要是里面装的是生理盐水,我会立刻掐死这个女人!”
  厉博士在一旁怪异地笑了一下:“就没想过里面装的可能是毒药?”
  郑宇一僵,倏地抬头盯住他。
  厉博士摊手:“开玩笑的。”
  郑宇阴恻恻地盯着他:“……如果是毒药,在它彻底弄死我前,我会先咬断你的喉咙!”
  厉博士:“行行好,别吓唬我了,是不是解药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郑宇依旧盯着他,仿佛是想要从他的神情中辨认出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然而厉博士的表情真的不能再真。
  郑宇的胸膛大起大伏。
  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之下,他咬住牙关,握紧这支注射器,深吸一口气,对准手臂狠狠扎了下去!
  他按下推杆,5毫升液体瞬间被推得一干二净。
  ——
  啪嗒。
  注射器掉落在地上。
  郑宇大喘着气,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徐林看看身旁一脸冷静的贺麟,转过头看看身后无声无息盯着这里的基地群众,又回过头,看向郑宇。
  郑宇的表情在不断变幻,怀疑、紧张、忐忑、迟疑、惊喜……
  少顷。
  “在变化!我的身体在变化!”郑宇大喊起来,“真的是解药,真的是解药啊!”
  他脸上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青黑色在消褪——他的丧尸化被逆转了!
  这一刻,广场上非常寂静。
  无数人冷漠地盯着这一幕,没有言语。
  只有郑宇的狂笑回荡在这片天空之下。
  “哈哈哈哈,可以啊贺麟,你可以啊!”
  “其他基地要是知道这支解药的存在,绝对要疯了!”
  “贺麟,你也死期将至了啊,你会被他们找上门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我的脸,我的眼睛!”
  郑宇的笑声陡然间转变为凄厉的哀嚎。
  徐林定睛一看,面露惊骇。
  郑宇受伤的那半边脸在恢复成健康的肉色之后,竟迅速地干瘪、萎缩了下去。
  就像是里面的肌肉一瞬间消失了,他的皮直接包在了骨头上,呈现出一种骷髅般的形态。
  那半边脸上的那只眼睛,光彩也在迅速黯淡下去,瞳孔竟变成了灰色,好像不可视物了——
  郑宇松开了那个女孩,惊恐地摸向自己的这半边脸。
  女孩连忙逃开,被赵陆山他们拉过去,拉到身后挡住。
  “怎么回事!我的脸怎么了!我的眼睛看不到了!”
  郑宇跌跌撞撞地在原地打转。
  “啊——好痛——我的眼睛好痛——”
  贺麟忽然开口:“看清楚了?”
  大家都还怔愣着。
  厉博士叹气:“看清楚了,还是有缺陷。”
  贺麟从腰间拔出枪,对准郑宇。
  郑宇还在哀嚎,抱着脸惨叫,他的视线无意中对上了这黑洞洞的枪口,整个人瞬间定住。
  他狰狞地张开了嘴。
  下一秒,一发子弹射入他的眉心,从他的后脑勺贯穿而出,伴随着飞溅出来的血迹,直直射入了他身后的地面。
  “……”郑宇凝固在了这一刻。
  死寂之中,他向后轰然倒去。
  *
  徐林回过神,愕然道:“解药是失败的?!”
  刚刚厉博士和贺麟分明就是拿郑宇当了这个解药的第一个实验体,而这个解药出现了极其诡异的副作用!
  厉博士走过来,捡起了被郑宇扔在地上的空注射器。
  “哎,怎么说呢……问题是有,但你说这解药能不能用呢,反正它退丧尸化是成功的,你们也看到了,只是大概率会造成这样的残疾了。”
  这还是拿了陆酒的唾液样本后做出来的版本。
  这个版本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即使让陆酒亲自上阵去“治伤”也一样了——很显然,他的唾液并不是什么情况下都能百分百治好丧尸造成的伤口。
  贺麟那次真的算运气好。
  徐林听出了点意思,又问:“这种副作用在你们的预计之中??”
  “之前已经在小鼠身上观测到过,我们还改进过了……”厉博士抬起头,“哦对了,只提取出来一支解药是骗他的。我们已经搞出来两百多份了,贺麟知道这件事,我们本来是打算先产出一部分再批量性进行实验……”
  后方广场上,立刻有人冲上前来,含泪喊:“我想用解药,我不在乎那个副作用,只要能让我活下去就行,我可以当第二个实验体!”
  其余人也反应过来。
  “我也是,我不在乎,我要用解药!”
  “是啊,只要不让我变成丧尸怎么都行!”
  “我也是!”
  “我也要!”
  呼喊声此起彼伏,大家情绪激动。
  他们非常清楚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丧尸化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如果他们不注射解药,他们很快就会死!
  厉博士又叹了口气。
  要不是这场地震,他们本不用这么急地将这解药端上来。
  但换个角度想,也是一种幸运吧,至少在这种特殊时刻,他们研究出来的这种带有缺憾的药品,可以暂时先保住这些人的性命。
  “行,都先给大家用上,副作用我们后面再研究,”他开玩笑道,“不过你们也沉得住气啊,刚刚我演戏的时候还在想你们要是生气了怎么办。”
  毕竟就这么一支解药,还要给那种人渣用,怎么想怎么令人憋屈。
  立刻就有人说:“我们知道老大心里肯定有计划的,他怎么可能会便宜了郑宇那种人!”
  “就是,我们只要安静地配合就行了,大家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对,我们相信小贺!”
  “是这样!”
  听到这些话,厉博士有些惊讶了。
  这些人对贺麟的信任竟然到达了这种程度?
  他不由看向一旁的男人。
  ……在末世这种环境下,能让这么多人保持住这种纯洁的心境,不被人性的黑暗面所污染,能让大家拧成一股绳,众人一条心。
  这个男人,也是真的了不起啊。
  *
  半小时后,一切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郑宇和他属下的尸体、被击毙的丧尸,全部被清理干净。
  在地震中受到普通伤害的基地居民被转移到医疗站,处理伤口。
  被丧尸咬伤的人则依旧留在广场上,准备接受解药注射。
  陆酒放下陆晨曦,从后头赶来这里时,两百支解药已经被端了出来,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
  他走到贺麟身边,低声问:“怎么样了?”
  得知新版本解药的效果和缺陷后,陆酒有些惊讶。
  还有这么大的缺陷啊?
  真奇怪,那似乎还不如初级解药了。
  初级解药虽然无法让人维持在人形状态不变,但好歹变回人形时,人不会残疾吧,武力值还能提升呢……
  厉博士闻言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丧尸形态的啊。”
  陆酒想了想:“也是。”
  厉博士继续道:“而且何营说过,之前那一年里他其实有搞出来过三支初级解药。他还给当时身边被丧尸咬到的人用了,结果那三支完全没起效。所以他之前一直以为初级解药是失败的,直到重新遇到你。”
  “他复盘那三次实验,感觉可能是提取成分的过程里出现了什么疏漏,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至于犯什么低级错误,所以陆酒你为什么能这么顺利地转变成功,也是一个迷啊……”
  陆酒陷入了沉思。
  他和这些被丧尸咬到的人有什么不同?
  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闪。
  他抬起头,对贺麟和厉博士说:“我有一个想法。”
  ……
  十分钟后,第一支解药准备被注射进一个小伙身体里。
  他被丧尸咬到的部位是手臂。
  在解药注射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一名研究组人员跑过来喊:“等等等等,先停一下!”
  小伙子心里一突,紧张地问:“怎么了?”
  这人走到他面前来蹲下,喘了口气道:“我们刚提取出来一点东西,厉博士让我把它涂到你的伤口上,再继续注射解药,看看效果如何。”
  “效果”是什么效果,小伙子不知道。
  他这会儿脑袋被忐忑和紧张搅得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问。
  但他信任这些研究人员。
  于是咽了咽口水,就抬起手臂说:“那来吧。”
  这名研究人员手上捏着的是一根棉签,棉签上沾着一点黑色的液体。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心里总觉得这黑色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是从丧尸身上提取出来的东西,但同样,他们秉持着信任的态度,没有质疑……
  棉签上的黑色液体被涂抹到小伙子的伤口上。
  研究人员屏息凝神观察着,小伙子和围观群众也屏息凝神地盯着——一分钟过去了,伤口只缓慢地止了血,并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症状。
  这名研究人员说:“把剩下半支针推了吧。”
  听到这句话,注射人员把剩下的解药推了干净。
  大家的心跳快了起来。
  ……会起效的吧?
  再怎么样,也可以像郑宇那样退丧尸化的吧?
  只要不会变成丧尸,其他什么副作用都好说。
  只要他们还能作为人类活下去……
  很快,小伙子惊喜地喊:“我、我好像退烧了,身体没那么难受了!”
  一阵哗然。
  这小伙子手臂上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快了起来,创伤面积肉眼可见地缩小了,青黑色在淡去、消失……这根手臂在以神奇的速度恢复如初!
  大家激动起来。
  尽管已经亲眼见证过郑宇的效果,但直到此刻,他们的心才稳稳地落了下去!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有用!”
  “我们有救了!”
  “厉博士他们太厉害了!”
  “太牛了!”
  他们欢呼着,激动地流下眼泪,拥抱彼此,庆祝即将迎来的集体重生。
  小伙子却忽然道:“它、它不萎缩吗?”
  大家戛然而止,所有目光再次凝聚到他的手臂上。
  两分钟过去了,这根手臂依旧是完好如初的状态,一丁点都没有出现郑宇那样肌肉萎缩的迹象。
  大家愣住。
  刚才拿着棉签而来的研究人员松了口气:“有效果……被陆酒猜对了!他猜对了!”
  他站起身,对着迷茫的众人露出充满自信的微笑。
  “我们的解药,完善了!”
  *
  十分钟之前,陆酒思索,他和这些同样被丧尸咬到的人到底差别在哪里?
  为什么初级解药对他有效果,对其他人没效果?
  为什么即使是走了最优路线的新版解药,也有这么大的缺陷?
  思来想去,陆酒的思绪落在了一个点上——病毒毒株。
  当初,他是被一只原始株丧尸咬伤的。
  而原始株丧尸现存量非常稀少,大部分人会在日常生活中碰见的,都是其他的变异株个体。
  这就是他与其他人之间的不同了。
  于是,思路清晰了起来。
  如果不论是初级解药还是新版解药,都只有在碰到原始株病毒的情况下才能达到最完美的效果,那何不将丧尸化后的他的“血液”涂抹到这些人的伤口上,再注以解药试试?
  反正他的“血液”本身并不会导致人体的丧尸化,这么试一下不会有任何风险。
  事实证明,这个猜测是正确的,问题真的出在这里!
  ——
  这之后,一切都顺利起来。
  人们并不知道那种神秘的黑色液体是什么,来自于哪里,但他们知道,这是救命的东西!
  在注射的间隙,有人听到了角落里厉博士和何营的谈话。
  “……可总不能就逮着酒酒薅吧,他的血液也有限啊!”
  “那肯定不行,目前是有他顶着,但后面我们必须得找到原始株丧尸……”
  于是大家窃窃私语起来。
  是陆酒?
  让他们得以以完整的躯体继续活下去的,是那个新来基地不久的青年?
  当陆酒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发现,大家看他的目光好像有些变了。
  这些人的神情复杂又充满感激,他们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他们并没有问。
  陆酒有些怔忪。
  他挠了挠脸颊,想了想,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
  这次地震的波及面很大。
  附近的两个兄弟基地打了电话过来,询问他们的情况,得知他们这边还行,叹气说:“我们这边就没这么幸运了,房子倒了不少不说,丧尸还闯了进来,咬了好几个人……”
  “太难了,大家真的活得太辛苦了……”
  秘密研究小组清点了解药的剩余数量。
  基地内部的伤员已全部注射完毕,解药还剩下一百多支,新的解药已经在生产当中。
  在贺麟点头之后,监控室负责人说:
  “这样,你们现在派人过来一趟……”


第77章 孵蛋小丧尸19
  兄弟基地来领药的时候,陆酒被拎去做身体检查了。
  做完身体扫描,他从床上下来,听到何营在那边算:“你状态还稳定的时候人形时间已经被拉长到5个小时了,现在……现在从遗迹区回来过去多久了??”
  “也已经有5个小时了,”蒋文在一旁抱着陆晨曦说,“不过小陆昏过去之后就一直是人形了啊,这么算的话不是已经超过24小时了吗?”
  “不不不,那会儿陆晨曦临近破壳,酒酒他状态本来就不稳定,不能算……”
  陆酒低头,看着自己握紧、松开的手。
  贺麟抱臂在他面前,瞧见他手上的动作,又看看他一脸琢磨的表情,探究地问:“有快要变身的感觉吗?”
  陆酒摇摇头,小声道:“我感觉……我好像稳定下来了。”
  “……”贺麟挑起眉梢。
  眼神仿佛在问:是因为陆晨曦?
  这眼神要是再品一下,就能品出一层“我在床上辛辛苦苦这么久,还不如儿子破个壳来的有威力?”的意思了。
  陆酒无语地笑了:“你在和你儿子比什么?”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感觉这事可能和你和晨曦都没关系,真正有关的只有我自己。”
  见何营和蒋文也被他的话吸引得看过来了,陆酒道:“好像每次只要我有强烈的想要停留在人形状态的意愿,我维持人形的时间就会变长。”
  陆酒也是直到现在才总结出规律。
  之前他每一次和贺麟做的时候,都会忘记时间。
  每次一到中途他就开始在晕眩中想:过去多久了?还有多久会变回丧尸?可千万别在没结束的时候变啊,不然他真的会有心理阴影的……
  而两天前,他虽然陷入了昏迷,但他其实一直能隐约感觉到身边的动静。
  他感觉到贺麟在自己床边坐了很久,感觉到何哥、蒋哥,还有更多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他一直在心底想着:快点醒过来,快点睁开眼睛,他想让这些人看到他健康的样子,想让他们放心……
  何营愣住了:“啊?那你之前一直没有很强烈地想要维持人形的想法吗?”
  陆酒沉思一秒钟。
  “其实我一直觉得丧尸状态也挺好玩的……?”
  何营:“……”
  破案了。
  扫描结果出来,陆酒的身体很健康!
  不过他自我体感,他的身体机能好像进一步提升了——他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力量变得更为强大,他一拳将医疗室的墙壁砸出了一个坑就是证明。
  在他滋养小恐龙蛋的那段时间,小恐龙蛋似乎也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回报了他。
  陆酒检查完了,轮到陆晨曦。
  蒋文刚想将这小崽子放到机器里,这小崽子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副骷髅骨架。
  ——说来奇特,陆酒明明是丧尸,丧尸再怎么破破烂烂也不可能直接变成一副骨架,陆晨曦分明就是换了个品种,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进化。
  小骷髅骨头特别细,稍微碰一碰仿佛就要散架,他本来睡得好好的,蒋文刚要换一个抱姿,把他放到机器上去,他就知道似的嗷嗷挣扎起来,吓得蒋文都不敢动了。
  ……然后贺麟出手,一把捏住了小骷髅的后颈脊椎骨。
  小骷髅瞬间戛然而止,安静如鸡。
  贺麟将亲崽子冷酷无情地扔到了机器上,语气平静地说:“变回来。”
  陆晨曦:“…………”
  他变回了大胖小子,双手合十放在腹部,安详地被送入了机器中。
  机器在那儿扫描的时候,陆酒笑得不行。
  都第三个世界了,这崽子还是这副德行!
  扫描结束,陆晨曦也非常健康。
  除了冷不丁就会变成骷髅吓一吓人,这小子没有任何毛病。
  今日工作告一段落!
  ……
  这边结束后,何营立刻跑去前头和厉博士会和,再次投入到研究当中——最新版本的解药组合虽让大家恢复了正常,但怎么才能做到像陆酒这样的身体进化,又是一个新的问题了。
  陆酒一把抱起陆晨曦,和贺麟一起回家。
  路上,陆酒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智者集团那群人呢?”
  刚刚他在基地里跑来跑去的时候,好像看到那个猪棚空了。
  贺麟云淡风轻:“网已经收了。”
  陆酒一愣:“他们剩下那个成员跑出来了?……那他们的资料你们都拿到手了?”
  他还下意识地想问,你是怎么处置的他们。
  但下一秒他就想到——当然是全都杀了。
  没有放过那群人的理由,也没有将他们带回来,继续养着他们的理由。
  可是——
  陆酒唤出111:“你们快穿局有捕捉到这个世界逃逸玩家的灵魂代码吗?”
  111:“我去问一下!”
  一分钟后,它回来,疑惑地说:“没有诶,快穿局好像根本没有感应到代码的出现。”
  嗯??
  陆酒有些懵了。
  金岚死了,但逃逸玩家的灵魂代码没有出现?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金岚不是逃逸玩家?
  他从头到尾都认错人了?
  *
  风一阵一阵吹来,卷起大地上的黄沙。
  黄沙飘着,打着旋,随着风的消散终于缓缓落下,如一阵小雨,淅淅沥沥覆在了地面上……和零零落落的几具尸体背上。
  太阳逐渐西斜,天色变得暗淡。
  这几具尸体一动不动地以面朝下的姿势趴着,直到皮肉腐朽,化作白骨,它们的姿势都不将会有任何变化。
  苍蝇嗡嗡嗡绕着他们飞。
  秃鹫在它们中间落下。
  它转动眼珠,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仿佛面对这一顿大餐,忽然有点不知道要从何下嘴。
  就在它锁定住自己的第一个目标,低下头的时候——
  它忽然展翅飞起!
  “咳!咳咳!”
  一具“尸体”猛地将脸从黄沙里拔出来,侧转脑袋,一边用力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咳了好一阵,他才从地上撑起自己的身体,抬起手擦自己沾满沙子的脸。
  是金岚。
  他还活着。
  此刻,他擦干净脸,往四周看去——这是一处非常荒凉的野外,城市在看起来很远的地方。
  他的身旁是那四个和他一起潜入遗迹区的伙伴,他们的后脑勺上各有一个血洞,蛆在这些洞里钻进钻出。
  金岚只看了一眼,就被恶心得差点要吐出来。
  他立马摸向自己的后脑勺,确认那里并没有同样的血洞,他的脑袋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然后,一阵后怕混合着愤怒从他的胸口升起。
  贺麟竟然就这样耍了他们……那个男人竟然就这样杀了他们!
  还好,还好他提前留了一手……
  金岚是一名快穿局逃逸玩家。
  他的记忆是在五年前觉醒的。
  他想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但他的系统329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见了。
  他的手上握有过去完成任务积攒下来的积分——这些积分不知为何已经减少了不少——还有一个珍藏级宝箱。
  但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宝箱里的“坚若磐石”和“焕然一新”已经不能使用了。
  一直以来,金岚藏着这个宝箱,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没想到,三个月前,在实验室里人工编辑一种新品种毒株的时候,一个傻子违规操作,导致他们智者集团所有人都感染上了这种毒株。
  这种毒株的潜伏期很长,具体有多长,因为他们的编辑工作还没完善,所以连他们自己也不能确定。
  那天晚上,在突如其来的意外带来的崩溃与绝望之中,金岚不得不把这个珍藏级宝箱打开,在剩下两个功能道具里,选择了“起死回生”。
  顾名思义,这个功能,可以让玩家在死亡后复活。
  是最强的功能,但同时,也是玩家手里最难使用的功能。
  功能使用说明书里清楚写着,玩家必须在死亡来临前的一秒钟内使用“起死回生”,迟一秒或者早一秒,这个道具都将失效。
  然而有几个玩家能够准确预测到自己的死亡时间?
  死亡总是突如其来,在当下,玩家打开宝箱、选择功能就已经超出一秒钟时间了!
  就算有玩家早早就认准这个功能,把它攥在手里,当死亡突然降临时,玩家也很可能根本没有反应时间,来不及去启动它。
  所以,“起死回生”对大部分玩家而言根本派上用场!
  是他恰恰遇上了最特殊情况。
  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
  他每天都关注着自己的身体变化,随时做好了准备使用“起死回生”。
  只是他没想到,最终当他使用这个功能时,他不是被病毒掌控了身体,而是被枪顶住了脑袋。
  ……
  金岚咬紧了牙关。
  “起死回生”只能消除实际发生的死亡。
  他并不是因为丧尸病毒而死,因此丧尸病毒也并没有被从他的体内消除。
  此时此刻,他能够感觉到,病毒还在他的身体里持续地复制。
  他的死期还在前方。
  如果是之前,为了拿到解药,他一定会瞒着解药的事。
  一旦让各大基地知道解药的存在,就算他们智者集团成功研发出解药,最开始生产出来的那一批他们自己也绝对用不上。
  ——各大基地会虎视眈眈地盯住他们!
  他们很可能会白白为别人做嫁衣,自己则因为来不及注射解药而丧尸化死亡。
  可现在,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都自身难保了,哪还能去想这么长远的事?
  他要把解药的事告诉所有人,让贺麟、让1号基地成为众矢之的的!
  他要躲到各大基地身后去,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接触到解药,才有可能活下去!
  *
  天黑了。
  金岚跑向城市,跑向有可能让他找到手机、电话等通讯工具的地方。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只能大概感觉出来这里离遗迹区或者1号基地并不远。
  想来他们都死了,贺麟对他们的尸体并不会多么忌惮。
  在跑到一条大马路上的时候,金岚的体力已经告竭。
  他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就快要昏死过去。
  也在这时候,他看到,大马路前方有一辆车,驾驶座车门敞开,两个成年男性挤在门旁,好像在研究怎么启动车辆。
  那两个人,金岚有点眼熟。
  “喂,你们!”他喊道。
  那两人一惊,向他这里望过来。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拿起放在车辆驾驶座里的棍棒。
  “是我,金岚!”金岚认出来这两人是谁了,“你们是郑宇的属下?”
  那两人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天彻底暗了,光线不明,金岚又灰头土脸的,他们一时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在诈他们。
  等到金岚跑近了,他们才露出一脸愕然:“你怎么在这里?你也逃出来了?”
  被关在1号基地监狱里的那段时间,他们可是狱友。
  后来智者集团被集体拎了出去,他们从守监狱的人嘴里听说,智者集团并没有被放走,而是被关进室外猪棚里了。
  “说来话长,”金岚喘了口气,问,“郑宇呢,他也出来了?”
  “不知道……地震把监狱震塌了,我们顾不上他,直接逃出来了。”
  “你们有没有手机?”
  “怎么可能会有这个东西!”
  “那你们启动得了这辆车吗?”
  “不行,这车一丁点油都没了,你想干什么?”
  “我要联系其他基地……我要把贺麟有解药的事告诉所有人!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消息交换到其他基地的入住权!”
  这两人面面相觑。
  随后,他们说:“行,那我们一起。”
  他们三人在这辆车里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就出发前往记忆中距离最近的那个基地。
  在路上,他们找到了一台手机。
  这台手机还有电,分明是旅人不小心落在这里的。
  这附近还有一座信号塔,他们可以拨出电话。
  金岚首先就联系了过去与智者集团往来比较频繁,性子又比较天真,比较好忽悠的一个基地负责人。
  对方接起电话,听他说了解药的事,震惊地问:“你说的是真的?!贺麟真的有解药?!”
  “千真万确!叶首领,我这边和我两个朋友在xx区,xx路上,您能不能派人来接一下我们,等会和了我再和您细说解药的事?”
  “行,我这就派人去接你们,”对方想了想,又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他们已经把解药成品搞出来了?”
  “我不知道成品有没有正式出来,但他们已经在研发当中了!”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除了我们智者集团,恐怕没有人知道了!您应该也明白,贺麟怎么可能把解药的事就这么说出来?这其中的利益太大了!叶首领,我们会和之后得好好商量怎么联合其他基地逼贺麟交出研究资料,大家得齐心协力起来,不能让解药成了贺麟以后威胁我们的筹码!”
  “……行,我知道了。”
  另一头,姓叶的首领挂断电话后,思虑许久,给关系比较密切的一个基地负责人打了电话。
  “喂,老张啊,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是啊,我们这边也损失惨重,几栋房子垮了不说,丧尸跑进来咬了十几个人,那些人现在,哎。”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你说1号基地主动联系你们,给你们提供了解药?”
  对面,老友说:“是啊,我也是忙到现在,忘了和你说这件事!他们那解药是真的有效!你赶紧打电话去1号基地那边问问!”
  叶首领心中一阵惊澜。
  他连忙挂断电话,转拨了1号基地监控室,开门见山问了关于解药的事。
  1号基地监控室负责人说:“是的,我们已经给三个基地提供解药了。新一批解药刚刚也已经出来了,我们正打算联系其他基地,问问大家需不需要。”
  叶首领结巴起来:“我、我们需要你们就给?不需要我们这边交换什么东西?”
  对方笑了:“叶首领,我们当然不可能无偿提供了。生产解药需要物资,我们的物资也是有限的呀。但这可以事后再说嘛。我们会做好账,事后会把账单给到各位的。等后面我们把配方公开了,你们自己也可以去生产了嘛。”
  叶首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尤其是在刚刚听完金岚的那一番话后。
  他喃喃道:“金岚还说你们……”
  他及时刹住了嘴。
  没必要,这时候没必要再提起这种事了。
  仔细想想,金岚说的那种情况其实可以放到任何一个基地上面,但1号基地确实没有必要,贺麟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先前要瞒着其余人进行研发,无非是不想在中途生出各种意外。
  叶首领不说了,对方却很敏锐:“您说谁?”
  叶首领犹豫了下,说:“……金岚,智者集团的金岚,他和我提起你们有解药。”
  1号基地监控室负责人顿了顿:“等等,叶首领,您是说……您联系上了金岚?”
  “是他刚刚联系了我。怎么了?”
  “刚刚?”
  “对呀!”
  “您确定是他?”
  “他的声音和说话语气化成灰我都认得!”
  “……”监控室负责人说,“叶首领,请稍等一下,我们贺老大在旁边,我有事要问一下他。”
  他捂住了话筒。
  片刻后,他回来说:“叶首领,麻烦您帮我们一个小忙吧。”
  *
  叶首领的动作很快。
  金岚和那两名郑宇的属下在路边等了不到一个小时,一辆车就从远处开了过来。
  是一辆面包车。
  到了他们跟前之后,这辆车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他们看到一个小伙子抽着烟把着方向盘,另一个小伙子坐在副驾驶坐上。
  前者对他们打招呼:“哟,久等了啊。”
  后车门自动打开,金岚和身旁两人赶紧爬上去。
  当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小伙子下车来时,金岚还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当那小伙子出现在他们车门边,露出了他手上捏着的三幅手铐时,金岚依旧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问:“怎么了——”
  这人举起银手铐,对着他们的脑袋狠狠砸下来!
  “你干什么?!”
  “你们想做什么?!”
  “啊啊啊——”
  三两下,金岚和另两人就被揍晕了。
  从头到尾,驾驶座上那小伙子都没有回头,他捻了烟,道:“还好叶首领没着他的道,不然我们莫名其妙就跟1号基地做了敌人。”
  后车厢里,他的小伙伴给这三人全部铐上,起身回到副驾驶座。
  “行了,出发吧,给1号基地送人去。”
  *
  金岚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监狱。
  昏暗的光线,冰凉且坚硬的地面,潮湿的气息。
  一根根竖直的金属铁栏杆外面,四个人正看着他。
  正中央一把椅子,贺麟坐在上面。
  陆酒站在他一步之后,双手抱臂。
  张幕和赵陆山则靠着墙。
  熟悉的恐惧很快席卷了金岚全身,他微微颤抖起来:“你、你们想干什么……”
  “怎么复活的?”
  低沉的声音传来。
  贺麟正饱含兴味地打量着他——事实上,在此之前,这个男人从未用这种充满兴趣的眼神看过他。
  金岚却剧烈地抖了一下:“什么复活,我不——”
  “我一枪射爆了你的脑袋,”张幕冷冷打断,“也是我拖着你的尸体去了荒野。老实说,你是用了什么手段!”
  金岚急促地呼吸着,他的手指攥紧了,指甲刮过地面,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大脑此刻完全是一片空白。
  “不肯说的话,”张幕掏出枪来,对准了他,“我们也可以再试一次。”
  “不要!不要!”金岚立马抱住脑袋趴到了地上,“只能有一次,我只能复活一次!别杀我,不要杀我!”
  张幕和赵陆山登时表情一换。
  赵陆山骂道:“不想死就老实交代出来!”
  “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知道能不能说,谁拦着你了?”
  “你们不懂,你们不知道……”金岚的情绪接近崩溃。
  “张幕,开枪!”
  “不要!不要!”金岚又尖叫起来,到处躲,“我说,我说!”
  ……
  陆酒努力沉住气,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贺麟始终保持着安静的坐姿,不论赵陆山、张幕怎么逼问,金岚怎么大喊大叫,他都安安静静的,只用一种审视、探究的眼神注视着金岚。
  那双狭长的深灰色双目里在想些什么,很难令人琢磨清楚。
  忽然,男人回过眸来,看向了他。
  陆酒一惊。
  他没有立即挪开眼,而是镇定地与贺麟对视一秒,才缓缓移开了视线。
  脑海中,111说:“……应该就是‘起死回生’,是珍藏级宝箱里的这个功能道具!金岚肯定是逃逸玩家,他是用了这个道具复活的!”
  陆酒也没想到。
  一天前,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结果今天,金岚就复活了。
  难道金岚是丧尸化成功了?在张幕自以为杀死了金岚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真正地杀死丧尸金岚?
  可张幕爆的是金岚的脑袋,就算是再厉害的丧尸,一枪爆头后也不可能再存活。
  所以,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让金岚复活了?
  是什么保住了他的命?
  当基地里所有人都在为这件事感到迷惑、惊异、毛骨悚然的时候,陆酒却有些深思起来——
  如果金岚真的是逃逸玩家,他是用快穿局赋予他的能力躲过了一次死亡。
  那么此时此刻,金岚的现身无疑是将快穿局这个庞然大物摆在了这个世界所有原住民的面前。


第78章 孵蛋小丧尸20
  金岚抱着脑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我说、我说,我是用了‘起死回生’,这、这是一个道具……”
  陆酒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换了一个站姿,又看了贺麟一眼。
  贺麟在这一瞬眯起了眼。
  陆酒的视线又扫向张幕和赵陆山。
  张幕蹙起眉头,赵陆山有点懵:“啊?”
  ……陆酒收回视线。
  金岚自顾自地说着:“我是从快穿局来的,是一个玩家,你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是一个没有开发完成的任务世界。我本来有一个系统,但是那个系统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珍藏级宝箱。‘起死回生’就是那个宝箱里的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张幕又一次打断了他,“你是在耍我们吗?”
  金岚茫然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面前这几人的表情,一开始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诡异的眼神看自己,渐渐的,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们没听到?我说的你们完全没听到?!”
  赵陆山拧起眉头:“你在装什么??你自己说一会儿停一下的,让人完全听不懂,然后在这里假装是有什么神秘力量抹消了你的话?金岚,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不是我在演!”金岚激动地说,“快穿局,你们听得到吗?!”
  这一回,金岚直着身体,面对着他们。
  牢笼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确实一直动着嘴唇,然而有三个字,他们听不到声音。
  张幕脸色一变。
  赵陆山却还是一脸狐疑:“你就是在演吧,你故意做着嘴型,却不发出声音……”
  “我没有在演,我一直在说话!”金岚快疯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么直接说出来不行!快穿局会把和他们有关的一切信息都抹除掉!”
  赵陆山彻底迷糊了。
  他听到的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么直接说出来不行,__会把和他们有关的一切信息都抹除掉”。
  现在发生在他们面前的,到底是一场拙劣的表演,还是一种神秘的玄学?
  张幕却站直身体,低声道:“老大……”
  赵陆山看不出来,他看得出来。
  金岚一直是在用一个力道说话,这个人并没有在说到某些字眼的时候刻意收声。
  他没有在演。
  所以……到底要怎么解释现在这个情况?
  饶是冷静如张幕,此刻都不由有些泛起鸡皮疙瘩。
  ……
  贺麟听到现在,侧过脸,看向陆酒。
  他问了一句:“你也听不到他完整的话?”
  陆酒一怔:“嗯……是啊,大家都一样吧?”
  男人就这样看着他。
  “但是酒酒,你好像并不惊讶。”
  “……你看起来也不怎么惊讶的样子,”陆酒语气冷静,“现在怎么办?让他再重复一遍,我们试着看一下他的唇形?”
  “你的意见是?”
  “……”陆酒有些捉摸不透贺麟此刻在想什么,“我的想法是,我们或许就此打住比较好。”
  登时,张幕和赵陆山也全都看向他。
  “现在这情况怎么看怎么诡异吧?如果有一股力量不想让我们听到金岚完整的话,那么就算我们试着去看他的唇形,那股力量也可能会继续阻止我们。”
  陆酒此刻说出的话,全都是他一直以来的真实顾虑。
  “到时候它会通过什么方式阻止?弄瞎我们的眼睛?”
  “——也有可能是划烂他的嘴唇。”
  贺麟温和又平静地说了一句。
  陆酒一愣。
  金岚脸色大变:“快穿局不可能会这样对玩家!你们不要乱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陆酒的嗓音低下来:“贺麟,你是认真的吗?如果那股力量会选择这么做,它刚刚就该弄断金岚的声带了……你对金岚说的事,真的就这么好奇吗?”
  “我不是对他好奇。”贺麟望着他说。
  陆酒心一跳。
  “不过,”贺麟收回了视线,轻笑道,“听你的。”
  他从腰间拔出枪,提起手臂,对准了金岚。
  金岚目眦欲裂:“你们让我说的我都说了!我全都说了!!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赵陆山回过神,骂道:“你复活后第一件事就是怂恿其他基地来对付我们,你怎么就不能放过我们?”
  “我、我再也不会了,”金岚的眼泪流了下来,“求求你们了,我真的再也不会了,出去之后我一定老老实实离你们远远的,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求求你,求求你,我真的不想死……我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活成这样的啊……”
  贺麟静静举着枪,迟迟没有按动扳机。
  陆酒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好像在等着什么。
  可他在等什么?
  金岚再一次伏到了地上,他哭泣着,哀求着。
  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什么事好像突然发生了。
  陆酒听到111急促地呼吸了一下。
  紧接着。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金岚突然抱住脑袋,倒在地上,开始剧烈抽搐。
  像是被雷电击中了身体一般,他僵直而又震颤,身体一会儿弓起,一会儿反折,呈现出一种畸态的扭曲。
  张幕和赵陆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了,陆酒也有点懵。
  金岚这是怎么了?
  “111,111!”陆酒在脑海中呼唤,“发生什么事了?”
  “酒酒我,我不知道,”111说,“刚刚金岚的灵魂代码好像钻出来了,但现在又缩回去了!”
  “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些怪?”
  “快穿局的系统好像刚刚出了点问题,我去问问!”
  111消失了。
  而贺麟,他放下了枪。
  陆酒回过神,再次看向这个男人,蹙起眉头。
  从进入这间监狱起,他一直站在这个男人的侧后方。
  他一直观察着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变化,到了此刻却发现,他真的看不懂。
  贺麟放下枪后,后靠到了椅背上。
  等金岚的抽搐平息下来,他平静地问:“我们放过你,能得到什么?”
  金岚还躺在地上,无力站起来,听到这句话,他又一次颤抖起来。
  贺麟的语气很平和,然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令金岚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1号基地从不做亏本的交易。”
  或许是求生欲使然,金岚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的某一段记忆突然复苏了。
  他突然想起,刚才在被送来1号基地的路上,他曾短暂地清醒过几秒,听到了前面正在开车的两人的对话。
  他们提到了“原始株”。
  “……听说1号基地想要原始株?”
  “是啊,好像和解药有关系,得有原始株才能出现进化……”
  “还能进化?”
  “能,他们那边有个人成功了。”
  ……
  进化?解药?原始株?有人成功了?
  此时此刻,在千丝万缕之中,金岚好像抓住了什么。
  他的记忆回到了那个雪夜,他想起他们蹲在那栋小楼下,看到贺麟的身影出现在楼上某个房间的窗帘后,当时他心中升起的疑惑。
  为什么贺麟和陆酒要来遗迹区?
  狂暴霸王龙去哪儿了?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更早就诞生的疑问,突然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为什么陆酒是冒险者队伍的副手,他却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青年?
  谜团重重,可答案好像就在那层透光的纸的后头。
  金岚再一次站在了这张纸的前方,只要抬起手戳一戳,这张纸就破了。
  脑海中的记忆纷乱交错,在那数亿张画面里,金岚终于瞥见了什么。
  他兴奋起来,激颤起来,他闪电般伸出手,一把攥住其中一张画面,将其狠狠拽到了自己眼前。
  那是与冒险者队伍相遇的那天下午的一幕。
  ——长长的队伍后头,有一个被单独运输的铁笼,里头关着一只丧尸。
  当时,他们一名队员叹气说:“这是我们的队友……他被原始株丧尸咬伤了。”
  彼时,金岚听着那哀伤的话语,只向那铁笼投去了随意的一瞥。
  ……此时此刻,他猛地转动眼珠子,看向陆酒。
  他对上了陆酒的那双黑眸。
  他的眼球震颤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金岚喘起粗气。
  他说:“我、我有东西可以和你们交易!”
  “我有原始株!我有原始株病毒培养液,就在我的身上!但我的交易条件是你们必须放了我,而且要给我一支你们的解药!”
  赵陆山和张幕瞬间绷紧了身体。
  贺麟却不为所动。
  “我们早就从原始株丧尸身上提取出了活体病毒。”
  金岚一僵,吼道:“你们用这种方法能提取出来多少病毒?!够你们做研究吗,啊?你知道我有多少吗?我有整整10毫升的培养液!”
  “你知道这10毫升液体里有多少病毒,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贺麟?!你们就算把现存的所有原始株丧尸抓起来,也没法从它们的身上提取出这么多!你们的研究人员看到这个数量级的病毒培养液会疯的!他们会疯狂的!”
  贺麟的声音依旧平稳。
  “就算如此,我为什么要和你做交易?你说这份培养液就在你的身上,杀了你,我们就可以得到它。”
  “你想得美!想得美!!在你杀死我之前,我就会把这袋液体挤碎!培养液一旦在皮肤底下扩散,你们想再把里面的病毒完整提取出来就没那么简单了!”金岚捂住自己的大腿,威胁地吼。
  ——他将这10毫升液体埋在了大腿皮肤底下!
  陆酒冷冷道:“金岚,我们要怎么确定你不是在拿其他什么液体糊弄我们?如果我们放走了你,结果发现那10毫升液体里一点病毒都没有呢?”
  金岚的脸扭曲了起来。
  “你压根不知道这10毫升病毒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是从哪里来的?”陆酒反问,“如果像你所说,这个量级的病毒培养液我们永远都无法从活体丧尸中提取到,那你又是从哪里拿到这10毫升液体的?金岚,你的话不是前后矛盾吗?”
  “——这10毫升的培养液是从我爸爸的实验室里拿到的!丧尸病毒就是从那个实验室里出来的,你们还不懂吗?!”
  金岚吼出来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而整座监狱,已经变得无比寂静。
  金岚的牙齿打颤起来。
  他看着面前这变得极度安静的四个人,在无边的恐惧与羞耻之中,涨红了脸。
  他从牙齿缝里挤出话语。
  “……我和爸爸……是想拯救人类……天灾太多了,人类没法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我们想出了一种可以令人类进化,进化到足以抵御天灾的方法……这种进化要通过病毒感染才能实现……”
  “实验进行到一半,丧尸病毒作为半成品泄露了……爸爸是第一个感染了病毒的人……爸爸也是受害者……我们都是受害者……”
  “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根本没有完成实验……如果能按照我们本来的设想,把实验进行下去,我们会成功的,我们会拯救全人类……”
  整座监狱,只剩下了金岚歇斯底里般的喃喃自语。
  陆酒徐徐吐出一口气,放下双手。
  他和其余三人对视一眼。
  “金岚,你的交易,我们可以答应。”
  *
  监狱的大门被打开。
  阳光照到脸上时,金岚一瞬眯起了眼。
  他的发丝被冷汗黏在了鬓边,情绪大起大伏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恍惚。
  他看到了围在监狱外头的1号基地的居民。
  他们以一种愤恨的眼神望着他。
  他瑟缩了一下。
  赵陆山走过来,用钥匙解开了他手上的手铐,将一份塑料袋塞给他,冷冷道:
  “东西拿好,用法跟你说过了。注射器里头的是解药,但光注射解药会让你的身体出现残疾,你必须先把那支棉签上的黑色液体涂抹到伤口或者黏膜上,再注射解药,这样才能保证让你恢复正常。”
  金岚下意识地往一旁的陆酒看去一眼。
  赵陆山冷笑:“别想了,陆酒当初是直接感染的原始株,才能在直接注射解药之后实现进化。你忘了你已经把原始株病毒交给我们了?你自己现在身上只有你们捣鼓出来的那什么变异株!”
  “更何况,直接感染原始株后注射新版解药到底能不能成功,会不会有风险也还不知道。”
  “金岚,别太贪了!走吧!”
  金岚被推了一下,迈动脚步。
  刚走出一步,大腿上刚刚割出来的伤口就被扯到。
  金岚能感觉到鲜血在顺着大腿留下,剧痛让他头晕眼花。
  他咬住嘴唇,逼自己往前走……只有赶紧走,才能赶紧从这样愤恨的视线包围中逃离……
  ……
  时间回到一天前。秘密研究小组实验室里。
  何营说:“我觉得问题还是出在毒株上,仔细想想,酒酒虽然是原始株病毒的感染者,但他已经通过解药实现转化了,他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原始株丧尸!”
  “抹了他的血液再注射解药,没法达到他那样的进化效果!我们必须有实实在在的原始株病毒才行!”
  “我甚至怀疑,1级感染和2级感染也有区别——”
  见大家面露迷茫,何营解释:“1级感染就是人体直接感染到环境中的病毒,2级感染是丧尸传染人类。”
  “我怀疑1级感染者和2级感染者在直接注射解药后,出现的反应也会很不一样。酒酒他就是一个2级感染者!”
  厉博士总结:“反正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抓几只原始株丧尸回来才行,而且得抓活的回来。”
  大家议论纷纷。
  “那难度太高了。”
  “对啊,原始株丧尸太难对付了,能在不被它们搞死的情况下弄死它们就已经很难了,还要活捉……”
  “要是能直接从环境中提取到原始株病毒就好了……”
  ……
  此时此刻,太阳逐渐升至正空。
  金岚挪动脚步,摇摇晃晃穿过整个1号基地。
  基地的大门,就在他眼前。
  忽然,一块石头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痛叫一声,惶恐地回过头看去,就看到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翁指着他的鼻子骂:“害人精!”
  “你和你爸害死了所有人!”
  群情激奋。
  “还智者集团,你们怎么好意思这么吹自己!”
  “不要脸!”
  “害人的东西!”
  金岚回过头,缩着脖子,忍痛加快了脚步。
  他含泪来到了基地门前,在两旁守卫冷漠的注视下,一脚跨了出去。
  ……
  三个小时前。
  “金岚还活着?!”
  “怎么可能,那天我亲眼看着张幕爆了他的头!”
  “他用了什么玄学吧?!”
  “靠,我们把他抓起来拷问他!”
  “我总感觉好邪门啊,直接杀了他行不行啊!”
  “不行!”一声吼打断了他们,厉博士匆匆出现在大家面前,“我刚刚联系了过去一个朋友,意外得知了一件事情。金岚他爸爸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在XXX研究室里工作!”
  面对大家一脸的懵逼,厉博士顿了顿,跳脚道:“丧尸病毒最开始就是从这个实验室附近爆发的,你们不知道?!”
  大家一惊。
  “什么意思?”
  “丧尸病毒的出现和金岚他爸爸有关?!”
  厉博士对从一旁投来眼神的贺麟说:“我怀疑金岚手上可能会握有原始株病毒培养液,我们得诈诈他!”
  “直接问他,他肯定不会老实说,至少肯定不会轻易让我们知道他手上到底有多少量。我们得给他透点底,但又不能让他太清楚我们的底。让叶首领的属下配合演个戏吧……”
  ……
  1号基地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金岚喘了口气,停下,打开赵陆山塞给他的塑料袋。
  袋子里有一支注射器,针管里有5毫升的透明液体。
  有一根以塑封袋包起来的棉签,棉签头上沾着一抹黑色。
  金岚哆嗦着将这两样东西拿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拉下自己的一侧裤腰,露出了左大腿。
  大腿侧面有一道五厘米长的敞开式伤口,就在刚刚,那群人从这里头取走了他藏了数年的原始株病毒培养液。
  这些年来,金岚也不知道自己藏着这些培养液是为了什么。
  一开始好像是想着,也许有一天他还能继续爸爸的研究,让死去的爸爸和他重新回到救世主的宝座。
  后来则想着,一旦有个万一,他可以用这部分病毒培养液震慑他人……
  而最终。
  这些病毒竟成了交易的筹码。
  不对。
  它们就是通往进化的阶梯!从某方面来讲,他和爸爸终究是成功了,不是吗?!
  金岚用双手按住了大腿上这道敞开式伤口的两侧。
  然后,他咬住牙关,用力将这道伤口扒开。
  血液加速涌出,疼痛让他额头上青筋爆出,然而他持续地用力、用力,直到这道伤口被撕裂得更深——
  ……
  一个小时前。
  “酒酒,你是说如果金岚提出交易,我们可以同意?凭什么!他在我们手里,是死是活都由我们说了算,哪有他来做主的道理!”
  陆酒给何营分析:“何哥,上次智者集团被扣下来时,贺麟就已经让人把他们浑身上下都搜查过一遍了,并没有找到什么病毒培养液,不是吗?”
  “我们把他们的车、电脑,什么东西也都扣下了,也没在里面找到可疑的液体储存物。那么如果金岚手上有原始株病毒,他能藏在哪里?一个很神秘的地点?还是像藏d一样藏他自己身上?”
  “金岚是一个很狡猾的人,在知道自己手上握有筹码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告诉我们答案。他贪生怕死,但真到了极端情况下,他也有可能会选择同归于尽。”
  何营说:“那我们也没必要真的同意他!假装同意,等他把东西交出来就杀了他不行吗?酒酒,你不想做这个恶人,我可以来替你做。”
  陆酒扯开唇角,淡淡道:
  “何哥,不是我不想做恶人,而是就算我们把解药递到他的手上,放他离开——”
  “——人类有时候也是会自取灭亡的。”
  ……
  基地外。
  金岚一声低吼,大腿皮肉撕裂,露出了藏在更深地方的一个透明囊。
  囊中,有着小部分的透明液体。
  金岚喘着气,大笑起来。
  当初离开爸爸的实验室时,以防万一,他藏了两份病毒培养液在自己身上。
  金岚有时候也会为自己的谨慎小心感到迟疑,迟疑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自找苦吃,然而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没有错的!
  没有那天的多虑,就没有他此刻的机会!
  他不仅仅要恢复如初,他还要进化!
  说什么原始株配上新版解药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那都是废话,何营他们一定是有很大的把握问题就出在毒株上面,才会这么想要把病毒培养液拿到手!
  甚至于那所谓的风险,都很有可能是他们骗他的!
  如果他此刻按照常规方式注射了解药,恢复到了“正常”,未来他还能不能用类似的方式实现进化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就算真的出现了问题,再差也不过是他们口中说的“残疾”吧?只要他能先活下来,他就可以靠自己想办法解决……
  看看陆酒,看看他那神气的样子,他一定已经变得和普通人完全不同了!
  金岚也想尝尝进化的味道,他最初和爸爸投入这项研究,不就是为了能够超越凡人?!
  金岚拿出袋子里的那一支注射器,拔掉针帽,深吸一口气,用针尖刺破了嵌在大腿皮肉里的那一个小小的囊。
  囊膜破裂,透明液体迅速浸润到周围的肌肉中。
  金岚感受到一阵刺痛,很快,身体的温度便明显开始升高。
  原始株病毒开始转化他的身体。
  金岚颤抖着握紧了这支注射器,用力扎入自己的大腿肌肉!
  他剧烈喘息着,在急促的心跳中,推动推杆,把5毫升的解药全部推了进去!
  ——
  注射器落下。
  金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变化,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
  他出现了耳鸣,视野开始晃动、重影,有刺眼的五彩的光不断闪过。
  金岚一会儿觉得好痛苦,一会儿又觉得好痛快。
  但有一点确凿无疑——
  他的身体在被改造!
  在愈合中被改造!
  他真的在进化!
  金岚咧开唇角,喉咙里发出闷闷的笑声。
  来吧,来吧。
  让他看看他能进化成什么模样。
  让他尝尝这苦等了多年的味道。
  爸爸,看到了吗?我们成功了!我们是成功的!
  在全人类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他们或许会短暂地恨我们,可是很快他们就会明白,我们真的是救世主。
  人类将要踏上的那一层阶梯,终究是我们铺下的,是我们!!
  癫狂之中,金岚并没有注意到,视野的前方出现了乌压压的一片黑影。
  他沉浸在奇妙的体验当中,沉浸在极乐的想象当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飘飘欲仙。
  直到地面的震动越来越明显,那压着地平线的黑影越来越清晰……
  金岚在大笑中发现……那些好像是丧尸……全都是丧尸……它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在朝他疯狂奔来……
  嘴角的笑意倏然凝固。
  金岚一个激灵,森森寒意从尾椎骨升起。
  他猛地翻过身,连滚带爬冲向1号基地的大门,撕心裂肺地喊:“开门!开门,放我进去!放我——”
  跑到途中,他就被极速袭来的丧尸潮淹没。
  就像是一片小小的叶子被骤然打来的浪轻易卷走。
  他的头颅、脖子、肩膀、后背、大腿,全部被咬住。
  一张张嘴,一排排牙齿,扣住了他的身体。
  在凄厉的尖叫中,金岚被狠狠撕碎。
  ……
  通过基地外的监控摄像头看到这一幕,监控室一时陷入了寂静。
  许久,有人低低说了一句:“我们给了他选择。”
  然而诚如那句话所说——
  人类有时候就是会自取灭亡。
  金岚果然还瞒着他们藏了另一份病毒,他也果然不顾警告,选择了那条可能更惨烈的路。
  何营缓缓道:“……所以,这就是1级感染者直接注射解药后会出现的‘副作用’。”
  人类会逆转丧尸化,会进化。
  但同时,他似乎也会成为丧尸眼中的美味佳肴。
  进化还未彻底完成,他便会被嗅到气息,蜂拥而来的丧尸吃得一干二净。
  这么一来,他们唯一还能进行的测试,就只剩下2级感染后的解药注射了。
  何营和厉博士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转身一同离开这里。
  而陆酒持续地,默然地看着大屏幕上的画面。
  周遭许多人已经将视线从大屏幕上移开,开始窃窃私语。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在基地外的丧尸潮中,有一条诡异的黑色丝带飘了出来。
  它飘啊,飘啊,某一刻,在风中消失了。
  111出现在了脑海里:“快穿局刚刚跟我说,他们捕捉到金岚的灵魂代码了!”
  陆酒问:“刚刚你说快穿局的系统出了问题,是怎么回事?”
  111好像有些头疼:“哎,还不知道呢!快穿局现在乱成一团,没人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再去问问!”
  “那你先去吧。”
  语罢,陆酒侧过脸,看向站在他身旁的男人。
  记忆则回到了大半个小时前,他们刚踏入监狱的时候。
  ……
  监狱的门被打开,注意到里面只有一张椅子,张幕立刻说:“我去再拿一张来。”
  “不用!”陆酒立刻说,在其他三人回过头来的时候,清了清嗓子,对贺麟说,“你去坐着吧,你是主审官,我站着就行。”
  只有站在后方,才方便观察一切。
  贺麟闻言,只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随后,男人轻笑一声,说了一句话。
  “你想站在哪里都行。”
  陆酒一怔。
  男人抬起手抚了抚他的脸颊,侧过脸,温柔地吻了他。
  随后,没待他回过神,便转身走入了房间里。
  ……
  此时此刻。
  站在他身旁的这个男人安静地看着大屏幕。
  陆酒并不知道,贺麟是否注意到了那根诡异出现,又诡异消失的丝带。
  只在丧尸潮逐渐退去,这场荒诞的剧目落幕之后,这个男人转头看向他,伸出手来,摊开。
  “回家?”
  陆酒凝视着他。
  “……嗯。回家。”
  他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牢牢地握住。


第79章 岸上的人鱼1
  末世的108年,由100年的自然灾害与8年的丧尸病毒侵袭组成。
  人类丢失掉家园,丢失掉文明,丢失掉自己。努力想要往前走,却看不到前方的模样。
  他们时而泄气,时而打气,他们想着……大不了再花个108年,到了那个时候,只要还有人类活在这个地球上,总能打开新的局面了吧……?
  却没想到,有一天,火种就这么降落到了大地上。
  是从H国A城开始的。
  位于A城的各大基地先是收到了来自1号基地的解药输送,在处理完地震造成的各种混乱之后,他们召开了一场集体线上会议。
  在会议上,1号基地公开了解药的配方。
  解药有两种方案,分别对应两种情况。
  一、如果是被普通变异株丧尸咬伤,先在伤口或黏膜上涂抹某种特殊物质,再注射解药,人体就可以恢复正常。
  二、如果是被原始株丧尸咬伤,直接注射解药,人体可在恢复正常的情况下实现基础进化和随机进化。基础进化是指身体机能全方位的升级;随机进化,经观测,不是每个人都会出现。
  第一种情况的患者在主动接受二级感染后注射解药,也可以达到第二种情况的效果。
  会议后,A城各大基地向基地内居民征求了意见,大部分人当然都希望能在第二种情况下完成解药注射。
  于是,全城开始捕捉原始株丧尸。
  捕捉来后,各位研究人员提取出这些丧尸的唾液——经1号基地实验验证,只有丧尸的唾液才能保证患者进行的是二级感染,而不是一级感染——再按秩序为所有居民进行感染和解药注射。
  人类开始全面进化。
  ……
  据说,1号基地里有一个最为特殊的人类。
  那个人类是第一个接受解药注射的人,也是进化方向最特殊的一个人。
  他停留在了人类与丧尸之间,可以随意地在二者之间切换。
  第一种解药方案里提到的“特殊物质”,便是从他身上提取出来的血液。
  然而1号基地的人始终对此缄口不提,不论旁人怎么打探,他们都绝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A城其他基地似乎也有一些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他们同样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
  陆酒大大方方把陆晨曦在人前抱出来,是1号基地所有人都完成进化后的事了。
  大家惊喜地围着这小子,你抱抱,我抱抱,大姐大哥们激动地问他怎么不早抱出来。
  话刚说完,陆晨曦就嗦着奶嘴变成了一副小骷髅骨架,吓得大姐差点松了手。
  陆酒拍了下陆晨曦的屁股,没好气地说:“这就是原因,怕吓着你们。”
  “哎呦,哎呦,没事,多可爱啊!”
  “不过小陆你是得好好保护着他,在我们自己基地里是没事,但要是让别人知道这小子有这种能力,指不定会被抓去做研究!”
  旁边的赵陆山嘿嘿一笑:“周大姐,你是不知道这是谁的小孩吧?”
  周大姐一愣:“谁的?是小陆和哪个姑娘生的哇?”
  陆酒瞟了赵陆山一眼,赵陆山装模作样咳嗽两下:“我能不能说啊?”
  陆酒轻飘飘回:“反正‘姑娘’不是我,你说咯。”
  当贺麟跟张幕路过此地,习惯性地在人群中一眼锁定住陆酒的身影时……
  青年似有所感般,朝他看过来,对他歪嘴一笑。
  贺麟:“?”
  他也笑起来,眯起眼。
  然后就听到人群中的周大姐爆出一句:“啊?小贺是晨曦小子的妈?!!”
  贺麟:“……”
  赵陆山嚣张的笑声回荡在整片田地的天空,陆酒定定地看着他,也笑得贼邪恶。
  张幕震惊地看看那群人,又看看贺麟,结巴道:“老、老大,我去替你澄——”
  贺麟抬起手,制止了他,然后对陆酒露出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
  当天晚上,陆酒在床上深深体会了一把被干到以为自己又要怀孕的恐惧……
  *
  注射解药的人越多,数据便越具有统计意义。
  事实证明,只有百分之一的人会出现随机进化,概率真的非常小。
  陆酒本来以为,贺麟也只有基础进化。
  他亲眼见识到这个男人进化后爆发出来的力量,这家伙作为人类而言本来就已经强悍得离谱,如今更是成了一台活生生的人形杀器。
  虽不能看到这个男人长出什么新器官,或者是别的随机进化者那样的利齿、脚蹼之类的怪东西……但也够了,足够了。
  直到有一天,在床上的时候,他的手无意间伸到这个男人的腰后……摸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陆酒哗一下睁开眼,一脸茫然地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贺麟喘息着定在那里,眸色倏然间变得很深。
  陆酒瞪大眼睛,在他腰后摸了摸,又摸了摸……然后撑起上身,震惊地从贺麟身后捋出了一根尾巴!
  尾巴!!!
  “你——你长了尾巴?你什么时候长了尾巴?!刚刚?是刚刚吗?!”
  陆酒看到贺麟的脸色,再一次震惊。
  “你知道?!是之前就长了?!什么时候?!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他不敢置信地抓着这根尾巴来回地摸。
  “这是什么动物的尾巴?猫?不对吧,狮子?是狮子尾巴??哈哈哈,你真的变成狮子了?!”
  这是什么xp幻想照进现实,陆酒完全兴奋了。
  他将这根尾巴缠在手上又松开,花式把玩,完全忘了自己还夹着什么东西,当他意识到不对劲时……这根尾巴已经紧紧缠住他的手腕,不松开了。
  “喜欢?”
  低哑的嗓音落下来。
  尾巴在他手腕上缓慢地蠕动着,不像是尾巴了,更像是一条蟒蛇,带着一种紧致缠绕的缠绵。
  “不告诉你是怕你害怕。”
  男人撑在他的身体上方。
  不论是充血的肌肉,浮起的青筋,还是滴落下来的汗水,都在悄无声息中带上了一股更灼热的温度。
  “毕竟,当这根尾巴出来的时候,”贺麟俯下身,鼻尖轻轻蹭过他的脸颊,指尖划过他的下巴,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浓浓一股情谷欠,“我是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
  “…………”
  有什么东西好像变化了。
  陆酒僵住。
  从那一晚之后。
  他再也不想见到贺麟的尾巴了。
  ……
  末世的第110年,人类纷纷踏出基地。
  他们开始清扫丧尸,清扫这些蒙尘已久的城市,回归自己真正的家园。
  末世的第111年,陆陆续续有城市完成了基础建设。
  末世的第112年,社会这台曾经因为故障而停顿,因为停顿过久而开始生锈的机器,艰难而生涩地开始了新世纪的运转。
  ……
  111消失了很长时间。
  陆酒感觉到,快穿局应该是出现了很重大的问题。
  有一天,111终于回来,疲惫地说:“那天之后快穿局所有系统都陷入了瘫痪!我的数据都差点被抹消!!还好他们抢修回来了……”
  陆酒有些吃惊:“这么严重?是什么原因查出来了吗?”
  “他们说快穿局的系统被炸了,”111显然也很迷糊,“可是哪里炸的,怎么炸的也没人知道……”
  陆酒更为震惊。
  快穿局的系统……还能被炸??
  “酒酒,我马上就得回去了,还得接受检查,你有事就呼唤我哦,我会立马出现的。”
  “行,你放心去吧。”
  而111这一消失,再次出现,就是这个世界快结束的时候。
  ……
  时间依旧过得很快。
  一转眼,他和贺麟已经白发苍苍。
  那天傍晚,他们一起在阳台上坐了许久。
  走出末世之后,生活变得安宁了许多。
  有的时候,陆酒都觉得那些打打杀杀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贺麟放下茶杯,静静地望着远方,片刻后,转过头,看向他。
  陆酒下意识地也看了过去。
  他的心中出现了某种预感,于是沉默地等待贺麟开口,可半晌过去,贺麟只是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便弯起唇,重新回头去看夕阳了。
  陆酒怔住:“……你不是想说什么吗?”
  “本来想问一个问题,”贺麟轻笑着说,“但心中有答案,自然就不需要问了。”
  陆酒张了张嘴。
  他又沉默了。
  他回握住贺麟的手,用力地,坚定地。
  他的心中也有一个答案。
  所以,好像确实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当天晚上,贺麟就走了。
  在周围低低的哭声之中,陆酒就如同前两个世界一样,在这个男人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在心中与陆晨曦做了暂时的道别,随后,召唤出了111。
  “系统结算中。”
  “玩家陆酒,灵魂跃迁开始。”
  “下一站:待开发世界357133。”
  *
  灵魂被拽落。
  陆酒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水里,心生愕然。
  而当他意识到这件事时,呼吸的本能已经让他吸入不少水……
  开局就要溺死?!
  陆酒连忙屏住呼吸,挣扎着挥动手臂,想往上游去……游了两下却发现……
  嗯?肺里好像一点都不难受?一点都没呛水的感觉??
  而且……
  他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试着放开呼吸……
  水流温吞地涌入鼻中,不知经过了什么样特殊的生理结构过滤,又被缓慢地吐了出来。
  肺部没有一丁点不适,轻松得就如同正在呼吸空气……
  ——他能在水里呼吸?
  111“哇”了一声。
  “酒酒,这个世界的你,好美哇!”
  话音落地,一只巨大的龟慢吞吞从陆酒身旁游过……
  陆酒的视线跟随着这只龟的轨迹,投向远方。
  此时此刻,他所在的这个地方显然不是什么小池塘,或者是内陆湖。
  而是一片巨大的海洋。
  无边无际的水,由上往下,从通透的宝石蓝逐渐过度成深蓝。
  鱼群在前方游动,打旋。
  海草、珊瑚铺满脚下。
  海螺吸附在海底的岩石上,龙虾的触须从石洞里伸出来,小幅度舞动。
  陆酒正浑身赤裸——不对,他的上身是赤裸的,薄薄一层肌肉覆在身体各处,肤色在海底的光线下显得洁白细腻。
  而他的下半身…………是鱼尾。
  是鱼尾!!!!
  鱼尾是非常复杂又非常浪漫的混色,粉色为底,间或夹杂着浅蓝色、深蓝色,一丁点橘与灰。
  所有色彩完美融合在一起,彼此之间过度柔和,乍看起来,像是晴天里夕阳落下前,天边的云彩被染成的颜色。
  陆酒一脸震惊,在水中打了一个转,鱼尾卷出一抹弧度,又在水中弹开。
  尾端柔软得像是一抹绸缎,褶皱在水流涌动间被抚平,亦或被推挤出更深的褶皱。
  是活的鱼尾,可以被控制的那种!
  这个世界,他是人鱼?
  “酒酒酒酒!”111急忙道,“我检测到你老攻在前方一公里的地方,他的情况非常危险!”
  陆酒嘴角一抽:“又要赶紧过去上了他?”
  “快穿局暂时还没下发这个任务,但多半是因为他们系统还没完全恢复。以防万一,酒酒你还是按照前三个世界的经验来吧,不然不好说他们事后会不会追究你不完成任务的责任……”
  陆酒:“那也是他们系统的问题,不能变成我的锅吧!!”
  话虽如此,他还是调整了水中的身姿,开始朝111指向的方向游去。
  水流开始向后褪去。
  身为人鱼,陆酒不用像人类时那样挥动手臂,仅仅是摆动鱼尾,身体就移动得非常顺利。
  他穿越过正在舞动的鱼群,看着四周飞速褪去的一切,心中升起一股自由畅快的感觉。
  ……做人鱼,好像有点爽。
  赶去前方的路上,陆酒问:
  “话说111,你之前怎么消失了这么久?接受检查需要花这么多年吗?”
  111叹气:“哎,情况有点复杂,其实等会儿给你指引到你老攻那儿之后,我还得回去。酒酒,这个世界我可能没什么时间陪你了……”
  陆酒一怔。
  “111,你没事的吧……?”
  111微妙地沉默片刻,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酒酒你就别担心啦,倒是你自己,没有我陪着,你一定要小心!别冲动,也别仗着自己武力值高就想也不想上去跟人干架……”
  “对了,你现在已经有四百六十九分了,可以开启高级宝箱了!不过一定要省着用这些积分,开起宝箱来积分用用很快的……”
  小系统巴拉巴拉,认真地叮嘱着他,仿佛他们真的还要离别很长时间。
  陆酒沉默地听着。
  他总觉得,111好像瞒着一些什么事。
  不过快穿局内部的问题,他也插不了什么嘴,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吐出一口气,时不时地应着,让唠唠叨叨的小系统放心,他好歹是活了三个世界的老人了,不至于照顾不好自己……
  前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抹巨大的阴影。
  那是巨船的影子。
  忽然,有什么东西坠入海中,一阵血雾在水里飘散开来,仿若绽开的一朵花。
  血腥味很快传递到这里。
  陆酒瞳孔一缩。
  “酒酒,那好像是你老攻!!”111的声音紧张起来。
  陆酒立马加速。
  远处那人落入水中后,没有丝毫的挣扎,直直往下坠落,仿佛没有了一丁点的意识。
  血雾从他的腹部持续不断地涌出来。
  白色衬衣的衣领在水中浮动,黑发飘扬,遮挡住男人的脸。
  然而对方的脖子、肩膀、胸膛、手臂、腰腹……没有一处不是陆酒熟悉的。
  是他。
  陆酒心里绷紧着,飞一般游过去,拦腰截住了男人,止住了后者的坠势。
  他一边继续往前游动,一边用手捧起男人的脸——后者紧闭着双眸,纤长的眼睫一动不动。
  陆酒低下头,将自己的唇贴上男人的双唇,使力,分开,将空气渡进男人嘴里。
  ——男人似乎呛了一下。
  陆酒挪开唇,对上了一双倏然睁开的深灰色狭长双目。
  这双眼睛在水里显得异常幽冷。
  陆酒也顾不上这家伙这次梦没梦见过他,认没认出他,再次低头渡了一口气过去。
  水温冰冷,男人的唇也有些冰冷。
  这个男人,没有推开他。
  他们越过巨船,陆酒带着这家伙往上游去,一分钟后,双双破出水面!
  海风涌来,晴空万里。
  陆酒回头看了一眼,巨大的白色豪华游船上,一队穿着白色制服的看起来像是士兵的人从船舱里跑出来,头也不回地跑向船后方。
  他们拿着制式有些复古的长杆枪,那架势令人不知道是发现有人受伤坠海去救人的,还是想去确认该死的人有没有死彻底。
  陆酒回过头,目光锁定住前方一座小岛,坚定地往那里游去。
  ……
  海面起伏动荡。
  被他架着一根胳膊往前带的男人没有丝毫的挣扎,也没有说话。
  陆酒不知道这家伙是真的受伤严重到没力气说话,还是装的……
  但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十多分钟功夫,他们游到了那座只有礁石,没有人的小岛上。
  巨船已经在身后缩小不少。
  陆酒用鱼尾在漫着一层海水的礁石滩上撑起身体,将男人扛上岸。
  海水褪去,鱼尾彻底暴露在空气中,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
  陆酒回头瞥了眼,不由咋舌。
  ……竟然变成了一双被彩色鱼鳞包裹着的人腿。
  ……简直是童话照进现实。
  他立马就想站起来。
  然而脚掌踩住石面,刚迈出一步,两条腿就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礁石上,膝盖痛得他脑壳一激灵。
  ——这两条腿压根没力气!
  “酒酒你小心点啊!”111看得心惊胆战的。
  男人靠在一块黑色礁石上,衬衣贴着他的皮肤,勾勒出底下的肌肉纹理。
  随着呼吸,血液还在不断地从腹部伤口涌出,很快就在衬衣上晕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他微睁着双眼,无声地看着陆酒龇牙咧嘴在礁石上和自己的两条腿奋战,片刻之后——
  陆酒看向伸到自己面前来的这只手。
  手掌向上摊开,五根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干净。
  “……想拉我上岸?”陆酒笑了声,顺着这根手臂看向它的主人,“你还有这个力气吗?”
  ……他选择爬上去。
  然而刚挪动一下,他的手腕就被扣住。
  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扯了过去!
  陆酒一惊,在扑到男人身上前的一刹那伸出手,撑住男人身侧的石面,以防自己压下去。
  “你疯了?是嫌伤口不够严重?!”他扬声骂道。
  一只冰凉的手掌贴住他的脸颊。
  陆酒顿住。
  手掌温柔地向下抚去。
  随后,抬起了他的下巴。
  男人盯着他,嗓音嘶哑地开口:“认识我?”
  “……”
  水珠顺着他们的额发往下滴落。
  陆酒的上半身还是轻轻地贴在了男人的身上,两人的肌肤只隔了一层湿漉漉的布料。
  陆酒的双腿嵌在男人的腿间,彩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逐渐消失,变成光裸的肌肤。
  “……你呢,认识我吗?”陆酒轻声问。
  男人眯起眼。
  陆酒的呼吸有点急促起来。
  ……他,有点……想做。
  不是被任务逼着的那种,而是生理上的……
  他直勾勾盯着男人的脸,这张不管看了几辈子,总是能吸引住他,英俊得令他挪不开目光的脸。
  视线往下一移,落在了男人形状分明的喉结上。
  陆酒吞咽了一下。
  ……靠,他怎么好像有点发忄青?
  人鱼有发忄青期吗??
  他这会儿脑子里的信息流还乱着,完全理不清楚思绪。
  “111,快关机,快!”
  “好嘞好嘞,别急,立刻马上!”
  小系统“滴”一声关机。
  陆酒又咽了一下口水,急急将脸压向男人。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的手指依旧捏在陆酒的下巴上,然而在陆酒靠近来的过程中,这只手没有使出任何推拒的力量。
  在两人的唇触上前的那一秒,陆酒忽然想起什么,硬生生刹住了动作。
  ……他们的鼻息交换着,视线胶着着。
  男人直勾勾地回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等待着,从他的行动中探究出他的意图。
  久等不来。
  眼睫一垂,幽深的视线落在了陆酒的唇上。
  陆酒感觉到,那视线仿若化作实质,在他的唇上轻轻抚了一下。
  好像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又在犹豫什么?
  ……陆酒低头,看向男人染血的腹部。
  他伸过手去,一把将那衬衣撕开,暴露出底下的伤口。
  粗暴的动作令男人眸色微动。
  陆酒差点忘了这个。
  话说,这道伤口明显是刺伤,是谁刺的?这个男人在这个世界是什么身份?
  这又是个什么世界观,怎么感觉这家伙穿得今不今,古不古的?
  陆酒此刻还有些稀里糊涂,唯一能从混乱的思绪中紧急梳理出来的线索,就是——人鱼的鳞片可以治疗人类的伤口。
  他曲起左腿,回头看了一眼,腿上的鳞片还未消失完全。
  他毫不犹豫地从上面撕下三片,血珠立刻从光裸的皮肤底下渗出来。
  男人又眯了下眼。
  陆酒回过头,凝神将这三片鳞片轻轻贴在了男人腹部的伤口上。
  鳞片每一片都很大,三片,就足够将伤口完整覆盖住。
  血液终于停止涌出。
  好了,准备工作ok。
  陆酒两只爪子往上一挪,揪住男人的衬衣,哗一下彻底扒开,瞬间衣扣乱飞。
  准备开动!
  下嘴前,他顿了顿,说:“我叫陆酒,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望着他,“闻翎。”
  “闻香的闻?哪个ling?”
  “令羽翎。”
  “我来自海里,你呢?”
  “人鱼镇。”
  “做什么的?”
  男人的唇角划开一抹弧度。
  他用一种别样的眼神注视着陆酒,嗓音低哑,带着一股仿佛天生便有的缱绻。
  “人鱼族喜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这么刨根问底?”
  “?”
  陆酒拉下脸。
  还问不得你了?
  男人一顿,答:“我是一名水手。”
  水手??
  陆酒茫然:“开船的那种水手?”
  男人的指腹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刮了一下,眸色别有深意。
  “也可以是,捕鱼的水手。”
  “…………”
  闻翎,人鱼镇,捕鱼佬,水手。
  陆酒一边认真记住,一边胡思乱想。
  难道是刚才那艘船上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这家伙是被误伤的?
  ……先不管了!
  他摸上男人的腹肌,凑近去,闭上眼,吻住了男人的唇。
  不再是为了渡气,而是实实在在的热吻——
  双唇相触的瞬间,陆酒感觉到头皮仿佛炸开,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绽放。
  他打起颤来,一边吻着,一边颤声道:“我好像发忄青了,帮我……”
  ……
  海浪拍打着礁石。
  礁石的后头传来隐秘的声响。
  男人眼睫扇动,在热烈的吻中无声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人鱼族青年。
  青年漂亮的眉眼泛上一股热潮,绯色漫布在白皙的肌肤上,呈现出诱人的姿态。
  他的眸色渐深。
  闭上眼。
  喉结滚动。
  一下,两下……
  垂在身侧的手抬起。
  用力掐住了人鱼纤细的腰。


第80章 岸上的人鱼2
  海浪声阵阵。
  远处海面上的巨船是停留在原位,还是驶向了远方,已经无人知晓。
  浪打过来,藏在礁石缝里的螃蟹被惊扰,逃了出来。
  它沙沙沙爬动,绕过黑色的石体,想藏到一个更不为人知的地方。
  却被石头后面激烈的动静吓得往回折返。
  ——
  陆酒觉得,这个男人的状态有点古怪。
  前两个世界里,不管他自我介绍过没,他们俩刚见面,这家伙就跟吃了药似的,立马就缠了上来,热情到他都要吃不消。
  虽说abo那个世界里,这家伙当时作为alpha进入了易感期,本来就情况特殊,可在丧尸世界,这家伙不就只是单纯地受了伤吗?
  就和现在一样。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家伙还……挺冷静?
  不对,是开始的时候,挺冷静。
  男人冰凉的体温渐渐被他染热。
  腰上的那只手是什么时候掐上来的,陆酒不知道。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掐得他发疼。
  最开始是他主导着这个吻,后来,慢慢的,他被吻得快要窒息,甚至来不及吞咽。
  男人的呼吸变成了和他一样的频率。
  他们吻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深。
  直到他被一把抱起,天旋地转,后背撞上了礁石——
  所有疑虑烟消云散。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
  双腿使不上力,站不稳。
  男人托起他的臀,架起他的双腿,将他紧紧抵在石面上吻。
  陆酒心跳剧烈,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血管里爆开、绽放,噼里啪啦的,炸得他眼睛里直冒金光。
  月几肤变得极为敏感,毛孔似乎都在肆意地吞咽着男人的气息。
  每一次抚摸与蹭动,带起的电流都让他想尖叫出来。
  陆酒浑身打颤,几乎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反应。
  “……这么舒服?”男人吮着他的侧颈,粗沉的呼吸跟随着动作的节奏,低哑的嗓音惊醒了他,“……叫得真响。”
  “……”陆酒用力咬住嘴唇,指甲掐进了男人的背肌里。
  下一秒。
  后背腾空,又狠狠撞上石面,脖颈向上仰去,声音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
  陆酒抬起手臂,用手背压住自己的唇。
  闭上眼,眼角分泌出生理性的眼泪。
  ……靠,靠!
  人鱼族的身体……怎么这样!
  倏地,手腕被扣住,扯开。
  陆酒豁然睁开眼,瞪向男人,有些羞愤。
  ……干嘛!!
  男人歪过脑袋,直勾勾地凝视着他,手掌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大拇指指腹拭掉了他的眼泪。
  流淌在他们身上,又在碰撞间被挤压、融合在一起的,已经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海水。
  “为什么要忍?”
  男人低下头来,抵住他的鼻尖,嗓音低缓地说:“海浪声这么大,就算这座岛上有人,也没人会听见。”
  ……
  陆酒断片了一刹那。
  在最为极致的那一瞬间。
  视野被一阵白光取代,声音、感观,全部褪去,整个人像是漂浮在了云朵间,轻飘飘着不了地。
  两三秒后,五感才重新回到身上。
  他缓缓睁开眼,睫毛被沾湿,并成一簇一簇,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伏。
  男人还没退出去。
  他们亲密地嵌合在一起。
  他被搂着,温柔而充满怜意的吻落在他的唇角,鼻尖,眉骨,像是在安抚他从战栗中抽离出来,泛起疲倦的身体……
  男人一边吻,一边呢喃:“陆酒?”
  这两个字被从唇齿间缓慢而清晰地吐出来。
  像是在确认,他没记错他的名字。
  陆酒蓦地怔住。
  下一秒——
  危南楼一顿。
  怀里的青年消失了。
  他单臂撑在黑色礁石上,维持着搂人的姿势,身下却已经空荡荡。
  冰冷的海水打上岸,漫过他的双脚。
  “……”
  他直起身,眼底的情谷欠迅速褪去,冷静泛上来。
  转过身,扫视四周。
  小小的无人岛,一眼便能将全景揽进眼底。
  交错密布的黑色礁石间,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环岛的海面上,也并没有出现任何突然被激起的水花。
  远处那艘白船依旧停留在它原本的位置,只有数艘小船被放了出来,开始向海面各方向搜寻。
  危南楼眯起眼。
  少顷,低下头。
  腹部的伤口上,三片鳞片依旧覆在那儿。
  两片是粉色,一片是蓝色,在阳光下闪耀着可爱而梦幻的光晕。
  它们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重伤之后大脑制造出来的幻觉。
  可既然如此——
  危南楼眸光流转。
  人,去了哪里?
  ……
  没多久,一艘小船驶来了这座小岛。
  船上的两名侍卫看见屈腿坐在礁石上的男人,激动地喊:“公爵!”
  危南楼拎起早就被撕烂成破布的上衣,起身,走向他们。
  两名侍卫见到他腹部上的三片鱼鳞,和鱼鳞周围泛着淤红的一圈皮肤,露出了愤怒与愕然交加的神情。
  他们一时不知道该先询问伤势,还是要问这三片古怪的鱼鳞是怎么来的。
  危南楼踏上船,轻描淡写地下令:“回去之后,沿海岸线秘密搜查上岸或者游近海岸的人鱼。找到一个名字叫陆酒,鱼尾是粉蓝色的人鱼族青年,带他来见我。不准弄伤他。”
  两名侍卫一怔,连忙道:“知道了!”
  危南楼在船尾坐下,抬眸瞧向他们:“你们知道是哪个lu哪个jiu吗?”
  “…………不知道。”
  两名侍卫面露尴尬。
  这不是,还没反应过来。
  危南楼的唇角划开一抹戏谑的笑。
  “陆地的陆,美酒的酒。”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
  就如同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泛起爱欲。
  为什么他好像已经拥抱过这个人无数次,对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了如指掌。
  即使不询问那个青年,他仿佛也熟悉对方的一切。
  危南楼思索,早知道对方会消失,刚才不该报闻翎这个名字。
  不过就算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名,对方恐怕也找不着他,反而会身陷危险。
  两名侍卫不敢多问,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认真记住这个从公爵口中吐出的名字,然后道:“……公爵,您这伤口……”
  “没什么大碍,”男人语气平静,话锋一转,“是他派你们出来的?”
  “他”指的是谁,两名心腹侍卫都明白。
  他们绷紧脸,低声汇报起来。
  *
  陆酒回过神时…………已经被熟悉的bug甩到了不知道哪片海域里。
  双腿重新变成了粉蓝色鱼尾,他一个旋身,稳住了姿态,有些茫然地漂浮在水中。
  刚刚最后一幕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陆酒?”
  男人凝视着他,认真而探究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
  陆酒陷入深思。
  是他太敏感了吗?
  明明上个世界,重逢后这个男人直接就喊他“酒酒”了……
  怎么到了这个世界,有种进度条不进反退的感觉?
  可刚刚做的时候,这个男人对他的热情和侵占欲又不似假的……
  “酒酒,你又跟你老攻分开了啊。”111开机,叹气道。
  陆酒只能将男人的事暂且放到脑后。
  “你们快穿局这bug看来是修不好了。”
  “哎,他们现在也没空关注这个问题了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给你扫描下身体吧?”
  “好,扫吧。”
  一分钟后,111说:
  “你这身体有一个类似于子宫的器官!酒酒,我给你把保胎功能提前开起来吧,这个功能就别关了!”
  “行。”
  陆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个世界,看来又得亲自揣陆晨曦了啊。
  又聊了几句,陆酒说:“你要是忙就先走吧,我自己捋一下思路,等会儿想办法去找他。”
  “好,”111似乎犹豫了下,“酒酒,我这次……可能得暂时开一下屏蔽。开了屏蔽之后,你再遇到紧急情况,我就没法自动感应到,赶来你的身边了,得你主动呼唤我才行。主要是快穿局那边情况真的挺复杂的,我可能没法分心……”
  陆酒顿了顿,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其实就算把你叫回来,你也不能替我打跑坏人,如果要开宝箱,我自己就能开了吧?”
  他开着玩笑。
  “……那我可以和你聊天,缓解你的紧张!纾解你的焦虑!给你增强信心!”
  小系统认真强调它的作用!
  “行,知道了,陪聊小系统,”陆酒说笑完,正色道,“111,不管回去干什么,都小心一点。”
  “我、我又不是要去干什么危险的事,有什么要小心的呀!咳,我走了,不聊了,回头再见,酒酒!”
  “嗯,回头见,111。”
  111消失后,海水里安静下来。
  这里好像是海面下很深的地方,海水接近于黑色。
  陆酒舞动鱼尾,向上游去,一边梳理起脑海中的思绪。
  ……嘶,这个世界,好像有点中西结合啊。
  无边无际的海洋上,有一片大陆,人类与兽人共同生存在这片土地上。
  人类数量庞大,建立起帝国,兽人数量稀少,地位则随着历史的变迁而不断地发生变化。
  他们曾一度沦为人类的奴隶与宠物,也曾被消除过奴籍,权利与人类对等。
  陆酒就出生在一个兽人与人类相对平等的年代。
  当然,在上一任帝王逝去,年仅八岁的新帝登基之后,兽人和人类之间也发生过一些小规模的摩擦……但整个社会都在变得动荡,这种小摩擦就算是在其他领域,也时有发生。
  撇开这些。
  陆酒在记忆中震惊地发现,人鱼族是男女都能怀孕的!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器官,叫做生殖腔,这应该就是111说的长得像子宫的那个东西了!
  所以,这个世界的他不是独一的特殊体质啊!
  他所在的人鱼族,是数量非常稀少的一支兽人种族。
  和其他致力于踏上岸,融入人类社会的兽人不同,人鱼族尽管可以适应岸上的生活,但并没有上岸的意愿。
  他们常年生活在海里,成为了对人类而言听说得多,见得少的种族。
  可或许是如今社会动荡了,人鱼族里也出现了一些心态浮躁的个体——他们开始渴求人类社会的权力。
  陆酒的家族,就是如此。
  好吧,也称不上是家族,就是一个爹,三个儿子(撇除了陆酒)。
  他爹想讨好一位人类伯爵,怎么讨好呢?按照一般的做法,当然就是“上供”。
  把同族的青年作为宠物供上去。
  陆酒不幸成为了这个被选中的倒霉鬼。
  ——这也是他一个多小时前醒来时,会出现在那片海域的原因。
  事从两年前说起。
  他爹是在那个时候动的念头。
  人鱼族以鱼尾评定美貌,陆酒刚出生就以这罕见的混色鱼尾奠定了这几代里最美人鱼的基础,长大长开后,他这张脸更是给美貌加了成。
  他从小就与他那渣爹性格不合,是最不讨他爹喜欢的一个儿子,于是他爹动了念头之后,自然而然就想把他送走,这样既能讨那伯爵欢心,又能让自己心里舒坦。
  然而,也正因为陆酒与他不合,早早就离开家独居,所以在这之前,他爹压根找不着机会逮住他,偶尔在大海里碰见了,也只有被他暴揍的份。
  转折发生在一年前的今天。
  陆酒突然昏迷了。
  他不知为何陷入了沉睡,人鱼族里最厉害的医生也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没有人能够唤醒他。
  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乱码进入他身体的时候。
  陆酒失去了生活能力,人鱼族的长老只能将他交给他爸爸,让他爸爸照顾他。
  这一年时间里,陆酒虽然昏迷,但偶尔能听到一些外界的声音。
  他知道,长老们和医生惦记着他的情况,时不时会上门来看望,这些人的威望迫使他爹不得不强撑起好父亲的面孔,咬牙照顾他。
  可再深厚的关心,也抵挡不住时间的流逝。
  最近,长老们和医生不太来了。
  或许是他们的生活中有了其他需要关心的事,也或许是单纯地疲倦了。
  反正,陆酒孤零零地躺在海底的床上,能够感觉到他爹和三个哥哥算计的眼神,终于赤裸裸地投向了他。
  他们计划,在一周后偷偷将他送至那位伯爵的府邸。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转折又来了。
  昨晚,陆酒今年的繁殖期突然提前到来,他的身体开始发烫,这一变故打得他爹和三个哥哥一个措手不及。
  繁殖期是人鱼族每年最重要的一个时期,他们的身体会变得敏感、脆弱,渴求融合,不论男女都是如此。
  那位伯爵自然不能错过陆酒的这个好时候。
  于是他爹和他那三位哥哥盘算了下,决定立马就出发。
  他们带着他在深夜的大海里游动,游向岸边,那里有他们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不想,游到一半变了天,电闪雷鸣,惊浪滚滚。
  一个浪头打下来,陆酒被和他们打散,就这样被海浪卷向了远方……
  他漂向了孤独的海域,在水中持续地昏睡,直到第二天,也就是今天,刚才,终于苏醒……
  ……
  回忆完毕,陆酒捏紧了拳头。
  要是再让他遇到那四个人,看他不打断他们的牙!
  他破出水面。
  天色已经暗了。
  残阳将云染成灰橘色,前方远远望不到岸,向其他方向扫视而去,也看不到任何海岸线和船的影子。
  他这是被bug扔到哪里来了?
  那个男人口中提到的人鱼镇本来应该就在那座礁石岛的附近——陆酒以前偶尔会去那块海域游荡,所以对那边还算了解。
  可眼下这地方就安全陌生了。
  无法,陆酒只能再次潜入海里,往前游。
  ……随便找个方向游着再说吧。
  *
  这一游,就是一天一夜。
  一天后,天色又一次暗了,陆酒终于到了岸,累得快要吐出来。
  他依旧不知道这是哪里,不敢贸然上岸,只将半个脑袋露出水面,一边吐着泡泡,一边暗暗观察岸上的情况。
  岸边一片漆黑,只能看到零星几个趁着退潮在沙滩上找海货的人类,他们举着火把。
  更远的地方是树林,那里就真的只有月光了,夜晚会出现在那里的,一般只有架着马车赶夜路的旅人。
  上岸后去哪儿找衣服呢……
  陆酒呼噜噜吐着泡泡,思索着。
  常年居住在海边的渔民对人鱼倒不会太陌生,要不找人帮个忙?
  很快,陆酒的目光锁定住一个在沙滩上蹲着挖蛤蜊的老人。
  他一个猛扎,扎进水里。
  到了晚上,海底几乎没有光线,陆酒全凭直觉在海底摸了几个海蚌,一一暴力掰开后,幸运地得到了几颗非常圆润的珍珠。
  他游向岸边,在老人转过身来,面向大海找蛤蜊的时候,压低声音喊:“老爷爷!”
  老人似乎没听见。
  “老爷爷……爷爷!”
  这回听见了。
  老人被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往身后看去。
  “在您前面,在海里,是我!”陆酒伸出手来,挥挥。
  老人连忙回过头,注意到陆酒,提起手中的火把,睁大了眼睛。
  他吃惊道:“人鱼?”
  陆酒点点头,探出来一些,露出了脸。
  “老爷爷,我给您一颗珍珠,您帮我找一套衣服来行吗?随便什么衣服都行。”
  “你想上岸?”
  “对。”
  老人左右看了看,抬起手,做了一个往下压的动作,示意他别探出海面太多。
  “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家帮你拿一套来。”
  “谢谢爷爷,您慢点!”
  老爷爷走后,在沙滩上找海货的人也逐渐散光了。
  一个小时后,陆酒的泡泡都快吐出花来了,老爷爷终于现身。
  他举着火把回来,手上搭了一套衣物,拎着一双鞋子,走过来后,用视线搜寻了下,给陆酒指了指右边的方向。
  “那里有礁石,我把衣服给你放在那里,你等会儿自己去那边穿,行不?”
  “行,谢谢爷爷。”
  陆酒抬手,将其中一颗珍珠扔了过去。
  老爷爷接住后也没看,似乎并不在意,只问他:“小伙子,打算去哪啊?”
  陆酒没有回答,而是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捕鱼镇。我没别的意思,是想和你说,如果你要往青石镇和人鱼镇的方向走,一定要小心一点,别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两个地方昨天开始好像有贵族在沿岸搜查人鱼。”
  陆酒愣住。
  青石镇和人鱼镇?
  ……难道是那个男人在找他?
  可那家伙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水手吧……?
  倒是青石镇,在他昏迷的期间,他那渣爹和三个哥哥提起过,那位伯爵的庄园就在青石镇边缘。
  陆酒思绪微转,问:“爷爷,青石镇和人鱼镇在哪个方向?”
  老爷爷指了指东边。
  “我知道了,谢谢爷爷。”
  “没事。这些贵族啊,平日里就喜欢做这种作践人的事,他们要把人鱼抓回去,无非就是为了玩,哎!”
  老爷爷叹着气,往礁石的方向走。
  放好衣服后,他就和陆酒道别,离开了。
  陆酒在夜色下悄悄上岸。
  鱼尾化作双腿,依旧有些无力,走两步就要软下去。
  陆酒咬住牙关,用手撑住礁石,一步一挪走到石头后面。
  他飞快穿好衣服,鞋子,再出现在月光下时,已经是一个翩翩少年郎了。
  好了,接下来,就往人鱼镇去吧!
  陆酒低下头。
  ……就靠他这两条废废的腿!
  *
  这绝对是他切换世界后,经历最惨的一次。
  深夜,陆酒在漆黑的树林里走走停停。
  他像是刚刚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时不时就会被脚下的石子绊倒,需要时刻扶着东西,才能走稳。
  他在山洞里睡觉,天亮了继续出发,饿了就摘果子吃。
  走了三天,才抵达人鱼镇。
  彼时,他的两条腿也已经练成了。
  天刚亮,小摊小贩来到小镇的街上,准备摆摊叫卖。
  沿街的旅馆、商店陆陆续续开门。
  陆酒随便找了个小贩,问:“你好,请问这镇上有没有百晓生?”
  “百晓生”这名词听起来古典,但在这个世界里确实有流行,尤其是在一些小地方。
  小贩打量他一番,随意地往左边指了下:“沿着这条街往前走,有一家鲸鱼客栈,你可以去找他们老板。或者再往前一点,找一个收鱼骨的老头子。”
  “谢谢。”
  陆酒顺着这人指的方向往前去,在各种早点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的时候,来到了鲸鱼客栈。
  老板是一位美艳的中年女性,正在算账,见到陆酒进来,她抬了下眼皮:“住店还是吃饭?”
  陆酒将一枚珍珠放在柜面上。
  “我想打听一个叫闻翎的水手,闻香的闻,令羽翎。他就住在这镇上。”
  老板的目光顿时定在这颗光泽温润的珍珠上不动了。
  她双手环胸,吐出一口气:“闻翎?水手?名字和身份都这么大众,我知道得再多也不可能把这镇上所有居民的名字都记住。”
  陆酒:“……”
  有一说一,至少“闻翎”这个名字没这么大众吧?
  “没别的想问?”老板依旧盯着这颗珍珠,食指敲着手臂,“我知道的可是很多的,你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事想知道?”
  陆酒想了想:“……给我一点吃的,再给我一个房间让我洗个热水澡吧。”
  一个小时后,陆酒吃饱喝足,收拾干净自己,走出客栈。
  行人从他面前走过,无意间瞥过眸来,看呆了眼,差点撞上对面走来的人。
  “……”陆酒无视掉这一幕,淡定地扭转脚步,往前方走去。
  ……他的容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刚刚他洗完澡,在房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时,也感到惊奇。
  其实他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眼睛还是那个眼睛,鼻子还是那个鼻子,和前几个世界里差不多,和他陷入昏迷前也差不多。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年时间过去,他过了十八岁,人鱼族的基因开始发力,给他添上了什么buff,陆酒刚才自己都觉得……自己怎么看怎么妖气。
  他都不好意思用“妖媚”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刚才进这个镇里的时候,他经过三天的徒步,应该憔悴得不行,所以很自然地融入进了路人当中。
  这会儿上下捣腾好了,就显得有些引人注目起来。
  要不往脸上抹点泥巴?
  陆酒摸下巴。
  ……但有点脏诶。
  他暂时按下这个念头。
  往前走,找到那个“收鱼骨的老头”后,他照例拿出一枚珍珠。
  “老爷爷,我可以找您打听一个消息吗?”
  老人眼球有点浑浊,先是打量一番他的脸,再是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的珍珠,和蔼地问:“你想问什么呀,小伙子?”
  “我想找一个名字叫温翎的水手,他应该就住在这个镇上。”
  “哪个wen,哪个ling啊?”
  “闻香的闻,令羽翎。”
  “哦,我凑巧认识这人,我带你去找他呀!”
  陆酒定定看了老头三秒,微笑道:“好呀!”
  老人收起摊铺,背起一袋大包袱,朝陆酒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他们要走的,是老人身后的一条小巷。
  小巷狭窄,由两栋破旧的民居夹成,不知通往何处。
  陆酒一脸自然地跟上。
  他们从人来人往的闹市街离开。
  片刻后……
  “哎呦,哎呦,你、你干什么,小伙子,你怎么打人!”
  “别打了别打了!”
  “救命啊!!”
  “砰——”
  一声闷响后,小巷恢复了宁静。
  从头到尾,两边的民居里没有一扇窗户被打开。
  片刻后,陆酒拧着手腕,冷静地从小巷里走出来。
  呵,他就说那老头怎么脸是老的,脖子和手是嫩的,反应也有点假。
  结果刚拐过一个弯,那“老头”的匕首就露出来了,揍着揍着,脸上的人皮也掉下来了。
  敢情是一个中年男人在装老爷爷!
  套路可真多!
  陆酒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珍珠。
  就一颗珍珠,至于起贪心吗?
  还是说,觉得他是一只大肥猪?
  是他找错了人,还是“收鱼骨的老头”就是这位戴着面具的中年男人,而这位纯粹就是个随机逮傻子的骗子?
  算了。
  陆酒抬起头。
  不管他。
  ……
  人鱼镇不大,但找起人来,还真没那么容易。
  陆酒后面再没找到另一个“收鱼骨的老头”,估计前面是没找错人了。
  他一路没头绪地逛到了海岸边,注意到沙滩上有一些可疑的人影。
  这些人做着渔民的打扮,来回徘徊,时不时向海面上扫视,分明是在寻找什么。
  陆酒闪身躲到一棵树后,暗暗观察。
  要不是有老爷爷提醒,他还真不一定注意得到这些人。
  是那位伯爵派来的士兵?
  ……手伸这么长,就这么不死心?
  正思索着,他忽然察觉到身后有动静,警觉地回过头。
  一股粉末喷向他的脸,陆酒不小心吸了一些进鼻腔里,一边呛,一边脑袋晕眩起来。
  ——什么东西?!
  一张网兜头罩来!


第81章 岸上的人鱼3
  陆酒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水缸里。
  四面八方,透明玻璃框出了能塞下四五个人的空间,水注满这里。
  他的上身还穿着老爷爷给的那件粗布白衫,下半身的裤子却已经被长出来的鱼尾顶破、撕裂,变成了几片碎布,要掉不掉地挂在身上。
  几个人类站在水缸前,背对着他,正在说话,声音隔着水和玻璃,有些朦胧不清。
  “……为什么碰不了他?”
  “……这人鱼被看不见的东西保护着!太诡异了!”
  “我们只能把他扔进水里……”
  “这样还能把他拿上去拍卖吗?”
  “怎么不能!我们是不知道这人鱼用了什么诡计,但那些老爷夫人见多识广,总能对付他!”
  “没错!”
  “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鱼……老何的眼光真是毒辣……”
  “这次应该能狠狠赚上一笔……”
  “话说确定这人鱼不是哪位贵族的宠物吧?”
  “老何说肯定不是,看他这身衣服就知道……”
  拍卖?
  这帮人想拍卖他?
  陆酒飞快地从这些人的对话中提取出关键信息。
  这是什么地下拍卖场吗,竟然敢搞人口贩卖?
  他们是怎么盯上他的?
  这些人还在商量。
  “……行,那就这样定了,让这人鱼最后一个出场。对了,我找人打听到了,危南楼公爵近日确实在人鱼镇,就住在东边那座府邸里,你们赶紧出发,争取在一个小时之内把邀请函送到他的手上。”
  “老板你确定?!我们要拍卖人鱼……这事能让公爵知道吗?”
  “呵,兽人拍卖是不合法,可私底下有多少贵族养着这些宠物,还不是把他们当奴隶对待?这是公开的秘密!”
  “但好像没听说过公爵有这爱好……”
  “以我对这位的了解,这位就算没有兴趣养兽人,应该也没有兴趣多管闲事。我们最多只是讨不了他的好,但一旦讨着了,那就是泼天的富贵。去吧,就和他说这场拍卖的最后会有一件稀世珍品,先卖着点关子。”
  “……好,好吧,那我让人现在就出发。”
  ……
  一个小喽啰跑了,而那看起来像是拍卖场老板的男人,和他身边的两名属下转过身来。
  陆酒闭上眼,假装还在昏睡。
  “……老板,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鱼!”
  “你以为我就见过?”
  “老板,我们这次要赚大发了!”
  “……这小美人鱼,我看着都想要收藏,可惜啊,我保不住他。”
  “为什么?”
  “太美的东西,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拿得住的,他的归属之地,是那些贵族的鱼缸。”
  那老板感叹着,和那两名属下逐渐走远了。
  ……
  这里静下来。
  陆酒冷笑一声,缓缓睁开眼。
  他环顾四周。
  这个地方光线很暗,周围摆着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木箱,每个木箱上都标有数字编号,看起来像是拍卖品仓库。
  陆酒再看向自己身上。
  旁人或许看不见,但是他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是他在昏过去前,用一百五十积分打开的低级宝箱里的“茧”功能。
  【茧:能够开启24小时。开启期间,茧会包裹住玩家,防止他人直接触碰,可以抵挡住一切肉身攻击。但挡不住肉身以外的攻击。】
  陆酒不知道曾在abo世界里出现过的那股神秘力量这次是否还会出现。
  他不能寄希望于这种不清不楚的东西,所以当时毫不犹豫地做了这个选择,在一众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功能里,找到了这唯一一个看起来可以在他昏厥过去后也持续运作的功能。
  而现在……
  他向上浮去,抬起双手,试着推了推水缸顶部的这面玻璃。
  推不开,好像被用什么东西封住了。
  这玻璃有点厚,但他应该砸得开。
  要现在出去吗?
  陆酒回忆刚才那些人的对话。
  出现在他们口中的“危南楼公爵”,是一位名字响当当的人物。
  年仅二十九岁,身份尊贵,位高权重。
  是已逝皇后的弟弟,如今王座上那位年幼新帝的舅舅。
  陆酒并不关注政治,只听说过危南楼公爵摄政,新帝完全在他的摆布之中,是他手中的傀儡。
  ……敢把这位请过来,想必这地下拍卖场排场极大,应该不会是什么容易逃出去的地方。
  他现在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不知道这拍卖场有多少人手,出口在哪里,贸然出去,恐怕会轻易被抓回来,到时候事情会变得更加麻烦。
  等等吧。
  陆酒定下心来。
  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
  他在这地方百无聊赖地呆了近五个钟头。
  期间还仔细琢磨了下自己是怎么被发现身份的——想来想去,陆酒惊觉应该和那个“收鱼骨的老头”有关!
  现在想来,那骗子大概率不完全是个草包骗子,至少那对看起来浑浊的眼睛不是真瞎,对方当时压根不是看上了他手里的珍珠,而是从他的长相判断出了他的人鱼身份!
  最开始把他骗进巷子里,应该是想自己搞定他,再把他送来这家拍卖场。
  结果被他逃走了,那“老头”应该就立马把拍卖场的人叫了来。
  陆酒暗暗磨牙。
  那些人口中的“老何”,应该就是这骗子的名字了吧!
  他把这个名字恶狠狠写进了自己的复仇名单里。
  终于,这间仓库的门被打开。
  陆酒立马闭上眼装睡,听到一群人走进来。
  他们走向这水缸,大水缸被摇摇晃晃抬起,放到了一个平台上。
  咕噜噜,滚轮声响起。
  陆酒连人带缸地被拉了出去。
  ……
  路上,陆酒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前方,一名工作人员背对着他,拉着推车的绳索。
  他们的前后左右全是纵横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出口。
  走廊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人高马大的男人双手交叉在身前,立在墙边,腰间别着刀,应该是拍卖场请来的打手。
  ……还好,火枪这玩意儿看起来没那么容易落到普通人手里。
  陆酒闭上眼。
  几分钟后,他感觉到光线暗下来,他应该是被推到了拍卖舞台的幕后,这里非常忙乱,到处都有人喊话。
  “他怎么还没醒?”
  “那药效果有这么强吗?”
  “想办法弄醒他,昏睡过去的拍卖品可卖不出好价钱!”
  差不多是该到醒来的时候了。
  陆酒慢悠悠睁开眼。
  水缸外,一名小喽啰刚从墙角边拿起一根木杆走过来,对上陆酒的目光,不由呆住了。
  “他、他醒了!人鱼醒了!”
  一声呼喊之下,整个后台都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齐刷刷停下动作,转过头看来。
  他们的眼神各种各样,有打量,有惊叹,有欣赏……也有充满贪欲。
  这些目光从四面八方射向陆酒,而陆酒亦回望他们,沉静的视线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当这些人意识到,水缸里这条美丽的人鱼在以一种极度冷静的姿态观察他们,似乎是在记他们的脸时,他们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与这轮拍卖不相关的人立马扭过头去,躲开陆酒的眼神,匆匆走开。
  有人吼:“你看什么?!”
  也有人不知死活地持续地用着迷的眼神望着陆酒,一副恨不得陆酒多看自己几眼的模样。
  ——这后台是一个狭长的空间,左右两侧连通了前面舞台和拍卖场后方。
  陆酒注意到,左侧的尽头有一道门,此刻,这扇门刚刚被从外面推开,他在一瞬间看到了门后向上延伸而去的阶梯,和洒在阶梯上的月光。
  这是一个紧急出口?
  他心中一动。
  没待他思索太多,舞台上,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喊道:“现在,现在我们即将迎来今晚最为宝贵的一件拍品!”
  “这件拍品没有记录在今晚的手册里,是送给诸位的一个惊喜!”
  “想必在今晚踏入这个会场之前,诸位已经从我们的人口中听说过关于这件拍品的描述。ta是绝美之物,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石和珍珠!再没有能和ta媲美的东西,诸位看到ta,就会知道这些夸赞没有丝毫的虚假……”
  隔着帘幕,一阵一阵的骚动声传来。
  两名工作人员走过来,站到水缸的前后,一个推,一个拉。
  承载着水缸的推车再次咕噜噜转动起来。
  他们将陆酒从舞台的右侧斜坡运送上去。
  与此同时,陆酒注意到,舞台的左侧,另一名拍卖场工作人员端着刚刚结束的拍品走下来,掠过了那道出口的大门。
  他收回目光,暗暗定下心。
  再忍一会儿……现在就算打破玻璃跳出去了,他也没法顺利地穿过那么多人,打开那扇门……
  等拍卖结束……下台之后,就是动手的时机。
  *
  “——他上来了!”
  主持人一挥手,陆酒随着水缸一起,被推上了这宽敞舞台的中央。
  瞬间,无数道目光齐齐射过来。
  陆酒听到了零零落落倒吸气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在这偌大的场地里响起。
  观众席光线很暗,但舞台上以火把维持着明亮。
  陆酒眯眼看向下方,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看到了坐在席位上的那些人影。
  这些人着装华丽,显然非富即贵,他们彼此之间隔着一些位置,并没有将座位全部坐满,许多人身旁站着一名或两名侍从。
  看来,这是一场“vip专属拍卖会”。
  仅仅是这些人,应该就足够拍卖场在今晚赚得盆满钵满。
  主持人得意洋洋地说:“大家可以上前来看,仔细看这条人鱼的鱼尾。即使会冒犯到诸位,我也要说,诸位必定也从没见过这种品级的人鱼!”
  这话引来一些笑骂。
  有人矜持地坐在原位,没有动弹,但惊艳的目光牢牢地黏在陆酒身上。
  也有较为狂浪的,大大咧咧地起身来,走到台前,直勾勾地打量陆酒的浑身上下。
  陆酒浮动在水缸中,面无波澜地俯视他们。
  这样的姿态令一些人面露不喜,但也令一些人泛出了更为着迷的神色。
  陆酒随便扫了几眼,没什么兴致地把目光放到了更后方的观众席上。
  其实他挺好奇“危南楼”长什么样。
  作为普通平民老百姓,他也只有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才能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了吧。
  ——尽管这听起来有点黑色笑话。
  可惜了,陆酒来回扫视,并没有看到符合“危南楼”特征的人。
  这会场里老头老太太和年轻人各占一半,年轻人里的男性也个个看起来都很轻浮,不像是传说中的“摄政王”会有的气质。
  难道拍卖场发出的邀请被这位公爵拒绝了?
  陆酒只注意到观众席前排坐着一个小男孩,穿着非常精致,两边各站着一名肃穆的侍从。
  这男孩小小年纪就用一种放光的眼神盯着他。
  陆酒懒洋洋挪开眼,主持人报出了起拍价——一百万。
  很快,这些人激烈地叫价起来。
  “一百五十万!”
  “两百万!”
  “三百万!”
  “三百五十万!”
  ……
  昏暗靡丽的场合,着装华丽、举止优雅的人,流淌在他们眼中的狂热兽性,和不加掩饰的傲慢。
  一切就像是催化剂,将这场拍卖会推上了高潮。
  他们时不时用虚伪的微笑或者轻蔑的眼神你来我往,举牌的手一次又一次抬起,节奏越来越快,主持人的嘴角也越咧越高。
  陆酒活了几辈子,类似的人,类似的戏码,不是没见过。
  不过当那小孩也兴冲冲参与进来的时候,他实在没忍住呵了声。
  行,服气。
  “五百万。”小男孩身旁的侍从替他报价。
  “六百五十万!”一位老太太喊。
  那个男孩的侍从得到授意,恭顺地再次报价:“一千万。”
  顿时,全场哗然。
  一千万,在座的人并不是出不起这个价,但一下子将价抬这么高,出手实在豪奢。
  小男孩扬起下巴,一脸势在必得。
  一名中年男性举牌:“一千五百万。”
  全场又一次哗然,议论声更响。
  小男孩转过头,冷冷盯了这男人一眼,对身旁的侍从抬了抬下巴。
  侍从俯下身来,将耳朵凑到男孩嘴边。
  当他站直身体时,他喊道:“三千万。”
  全场轰动。
  “三千万!”
  “一条人鱼竟然拍出这样的价格?”
  “……倒也不是不值,毕竟是这么美的鱼尾……”
  “那小孩是哪个府上的少爷?”
  “不认识啊,你没发现今天这里的人来自四方……”
  小男孩扬起唇角,流露出胜利的笑容。
  观众席后排,一名贵族青年急急站起来,涨红了脸喊:“我、我出三千五百万!”
  “三千五百万!”
  “哈哈,今天这戏码可真是精彩!”
  小男孩好像没想到还有人要与他竞争,黑下脸。
  他扬了扬手,身边的侍从喊:“三千七百万!”
  贵族青年也再次举牌:“四千万!”
  陆酒听到站在水缸旁边的主持人发出了喜不自胜的笑声……
  ……
  深夜,人鱼镇东,一座府邸里。
  男人正坐在书桌后头写东西,羽毛笔触到纸张,发出沙沙声。
  忽然,门被扣响,他头也不抬地说:“进来。”
  门被打开,一名侍卫走进来,站定在门口。
  “公爵,我们刚刚收到了一条关于人鱼的消息。”
  危南楼停笔,转头看向他,示意他往下说。
  侍卫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他们在海岸边秘密搜查了整整五天,可别说是“陆酒”了,就连其他人鱼的影子他们都没见着,而此刻他将要说出的这条与人鱼有关的消息,着实令他有些心慌。
  “傍晚前递来邀请函的那家拍卖场正在举行拍卖,他们临时加上了一件拍品,据说是、是一个人鱼。”
  “……”危南楼眯起眼,“消息准确?”
  “准确。但我们的人并没有见到那个人鱼,不知道是否是公爵您在找的那位,”侍卫后背淌着冷汗,鼓起勇气提醒道,“傍晚的时候,陛下收下那份邀请函,出门了……”
  当时,公爵看到了外甥的举动,但显然并没有兴致去管教。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拍卖,小皇帝想玩就去玩了,公爵从来都懒得在这种无意义的事上面惹得两人不快。
  然而——
  侍卫咽了咽口水。
  然而并没有人能想到,这场拍卖会中竟然会出现兽人。
  傍晚前来送邀请函的那人说:会有一件不容错过的稀世珍品。
  对方那挤眉弄眼的模样,显然是想卖个关子,把真相留作到时的惊喜。
  然而公爵什么宝贝没见过,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被勾起兴趣。
  可结果……竟然是兽人!!
  ……做这种违法的拍卖,还敢明晃晃来邀请公爵,这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
  危南楼放下笔。
  羽毛笔与桌面碰撞,发出了轻轻的“咯”一声。
  侍卫感觉到眼皮一跳。
  男人情绪莫辨地说:“备马车。”
  *
  拍卖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陆酒也没想到,自己能拍出这么高的价钱。
  “五千万!”
  “五千一百万!”
  “五千三百万!”
  “五千五百万!”那始终和小男孩较劲的贵族青年脸红脖子粗,“我要得到这条人鱼,我一定会得到,我要他!”
  小男孩回过头,恶狠狠瞪了这青年一眼,重重拍了下身旁侍从的手肘。
  侍从立刻举牌。
  “五千六百万!”
  “五千八百万!”
  “五千九……”
  后排忽然有人咳嗽起来。
  一股烟不知道从哪里飘进来,很快蔓延至整个场地。
  “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吗?”
  “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怎么回事?”
  陆酒一顿,立刻改变了百无聊赖的姿态,在水中竖起耳朵。
  他听到……会场外头确实响起了骚乱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尖叫,还有凌乱的脚步声……
  很快,在主持人的茫然之中,有人从后方跑上了舞台,大吼:“着火了,快跑!快跑!”
  与此同时,这个会场的后门被一脚踹破,一群穿着粗布衣服的人举着火把拿着刀鱼贯而入!
  上台警示的那人见状立马逃回到幕后,席位上的贵族们全都被吓得跳了起来,四处乱逃。
  浓烟从入口处涌进来,尖叫声四起。
  “着火了!外面烧起来了!”
  “这些人是谁?”
  “你们想干什么!”
  那些举着火把和刀的人看见贵族就追上去砍!
  很快就有人倒在了血泊里。
  那小男孩被吓得脸色惨白,被侍从拽了起来,护着从后台离开。
  和他竞拍的那名贵族青年逃得不够及时,死在了刀下。
  主持人反应迟钝,刚转身要跑,就被跳上台的人一把扣住,掼倒在地!
  后者带着满脸的戾气一拳一拳朝主持人的脸上砸去,很快就将主持人揍得满脸是血!
  变故突如其来,陆酒有些惊讶。
  他还没来得及行动,一个男人拎着一把椅子跳上来,抡起椅子砸向这水缸!
  玻璃碎裂,水花四洒。
  陆酒落在了地上,男人脱下上衣,扔给他,急匆匆地说:“拿着挡一挡,快走!”
  陆酒的鱼尾接触到空气就变成了两条纤细的腿。
  他毫不犹豫地将男人的上衣从侧面撕开,将其变成一块长布,裹在了自己的腰上,扎紧。
  男人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拉着他往后台跑去!
  整座拍卖场此刻乱成一团。
  陆酒一边跑一边问:“你们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时不时对着从身旁跑过去的看起来像是拍卖场的人踹上一脚,咬牙切齿地说:
  “这家拍卖场一直在私底下偷偷拍卖兽人,他们将我们的亲人、朋友打晕、药倒,把他们关在笼子里推上拍卖台,卖给那些贵族!我们发现了确凿的证据,可是没有人为我们伸张正义,我们只能自己来找回正义了!”
  陆酒听明白了。
  这是一场复仇。
  此刻,火焰已经包围住了整个拍卖场,浓烟密布,到处都是尖叫逃窜的人,也到处都是尸体。
  陆酒被男人拉着,从侧门跑到外面的时候,看到官兵聚集在正门口,一边救火,一边扣下从拍卖场里逃出来的闹事者。
  男人立即拉着陆酒躲到一棵树后。
  暗暗观察片刻,男人回过头来问:“你有地方躲吗?”
  陆酒的脑袋卡了一下壳。
  “没的话要不跟我走吧,我家有一艘捕鱼船,我哥是船长,明天要是情况还行,我让我哥送你回大海,把你送去远一些的地方。”
  陆酒心中一动。
  船长?
  嘶,船长……应该不是水手吧??
  虽然如此,他还是说:“我叫陆酒,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闻英。”
  闻?!
  陆酒心一跳:“那你哥呢,你哥叫什么名字?”
  闻英不明白陆酒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但还是摸了摸后脑勺,老实回答:“我哥叫闻翎……”
  “哪个ling?”
  “一个命令的令,一个羽毛的羽……”
  闻英的手被一双漂亮的手用力攥住!
  他面前的人鱼双眼放光地说:“我跟你走!”


第82章 岸上的人鱼4
  深夜,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沿着空荡荡的道路奔驰,最终停在了火光映照的拍卖场门口。
  驾车的人立刻从车上跳下来,车里又出来一人,他们一起跑向前方,拉住几名官兵,严肃地问话。
  马车的车窗帘布被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撩开一角。
  救火还在继续,现场乱作一团。
  不少小镇居民听到动静,走出家门,聚集在这附近,低声议论,指指点点。
  不断有脸被熏得乌黑的人从拍卖场里跑出来,官兵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拍卖场的人,哪些是贵族,哪些又是闹事者。
  他们只能统统拿下。
  当有三个人跑出来时,他们也是这么做的,然后他们就被呵斥了。
  “你们干什么?看看清楚,我们是谁?!”
  官兵仔细一看,发现这三人分别是两个成年男子,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男孩。
  三人都穿得高贵,男孩的衣着明显比他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人更为讲究——这分明是贵族小少爷带着侍从出行。
  官兵立刻松开手,低头道歉。
  男孩冷冷瞪了他们一眼,满脸愠怒地往前走了。
  见到前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奢华马车,他想也不想就踏了上去,一边还在恼恨地说:“那些放火的到底是什么人?!这小镇的行政官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会放任这种暴民乱跑?我明天一定要亲自上他那里去问问——”
  掀开帘布,男孩回过头,见到坐在里头的男人时,还未说完的话语全部被掐死在了喉咙里。
  男人掀开车窗帘布一角,正静静望着外头。
  他有着一张极其俊美的面孔,身材高大,肩宽腿长,身上的每一处都生得优雅,像是被造物主精心捏成。
  肩披一件深色的华贵外衫,外衫并没有好好地扣起来,而是随性地敞开着,明显是出门前随手拎上的。尽管如此,也遮掩不住男人矜贵的气质。
  远处的火光映照在他深灰色的双眸中,这张英俊的脸上辨不出喜怒。
  男孩气息很急地呼吸了几息,就像是一种刻在身体里的条件反射,他攥紧双手,神情变得警惕而阴郁。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绷紧了嗓子问,“又是来教训我的?我走的时候没见你出声,还以为你无所谓了呢,结果还是记着这件事?看我出来玩就这么不痛快?不过你的消息真快,这里刚着上火,你就到了,难不成你有预知能力,早就知道这里会出事,所以提早出门了?”
  男孩身后的两名侍从脸色微变。
  他们知道,他们主人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男孩继续往下说,话语尖酸刻薄起来。
  “该不会这把火是舅舅你放的吧,就等着看我出糗的样子了?要是真的,是不是做得太过头了点?要是我一不小心死在里头——噢,这对舅舅来说应该也是顺手的事吧?!”
  “陛下!”一名侍从忍不住出声提醒了,脸色有些发白。
  然而,男人并没有回过头来,也没有理会男孩。
  视若无物的态度刺伤了男孩,他扬高了嗓音:“我在和你说话,你听不到吗?!”
  尖锐的尾音几乎划破了马车内的空气。
  下一秒,男人启唇,却是非常平静的一句——
  “你上来做什么?”
  男孩愣住,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你的马车在后面。”
  男人头也不回地说:“下去。”
  男孩僵住。
  ——来拍卖场的时候,为了不引人瞩目,他特地选了一辆最低调最简陋的马车,不是这辆。
  他忘了。
  他的脸顿时涨红,耳朵嗡嗡作响。
  ……他说了这么多,这个男人竟然就用这简简单单的三两句话扇了他一巴掌。
  这简直是羞辱。
  “陛下!”
  身后的侍从着急地低声唤他,提醒他别在这地方爆发。
  男孩咬紧牙关,看男人的眼神里几乎带上了一股浓浓的恨意。
  他转身就要走,却又顿住,回过头冷冷说:“我要闹事的人全部上断头台!明天这场审判就得开庭,后天他们就得死!”
  “这是你的事,陛下。”男人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男孩低低骂了句脏话,甩开帘布,走下了马车。
  ……
  大火差不多被扑灭了。
  然而整座拍卖场已被烧得残破。
  原本华美的建筑变成了漆黑的焦炭,残余的烟还在持续地往夜空中冒。
  两名侍卫绕着这栋建筑转了一圈,又是观察,又是钻进去找,又是抓人询问,半天后回来,有些垂头丧气。
  “公爵,关人鱼的水缸破了,人鱼应该是跑了出来,但那些官兵并没有看到疑似是他的人影,所以不确定那个人鱼有没有成功逃到外面……”
  他们不敢抬头,继续道。
  “拍卖场还有两道侧门,那两道门官兵是后来才发现的,开始并没有守着,所以人鱼也有可能从那里跑走了……”
  “我们找到了一个拍卖场的打手,他说今天他们老板抓来的那条人鱼确实有着罕见的粉蓝色鱼尾,但人鱼的名字他们并不清楚……”
  危南楼静静地听着,依旧看着外面。
  他的气息静到两名侍卫后背悄悄渗出冷汗。
  夜色浓重,官兵们手中的火把化作星星点点,照不亮漆黑一片的拍卖场废墟。
  这一切都映在危南楼的眸中。
  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大拇指微动,指腹缓缓抚过那三片被染得温热的鳞片。
  半晌,他收回晦暗的视线,放下帘布。
  *
  陆酒跟着闻英回到了他家。
  这是一家典型的捕鱼户,住在海边,房屋很小,四处漏风。
  闻英大大咧咧推开家门,对陆酒说:“我爸妈这几天去隔壁镇卖货去了!我们家晒了好多鱼干虾干,这些东西人鱼镇卖不掉,因为家家户户都有,只能跑去远一点的地方卖。”
  “我哥要明天早上才会回来,所以今晚家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你不用紧张,当自己家就好了。你是睡床上?还是睡水里?家里倒是有一个大鱼缸,唔,但对你来说可能还是有点小,你要是进去可能翻不了身。”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干毛巾扔给陆酒,让他擦擦。
  ——陆酒的身上还是湿的。
  陆酒接住毛巾,擦起自己的头发,一边打量这间屋子,一边说:“没事,我睡地上都行。”
  “那不至于!那你睡我的床吧,我去睡我哥的!”
  ……说实话,陆酒一直到现在都还有点不太敢相信,那个男人在这个世界成了一名水手。
  倒也不是说那家伙就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吧,只是……他确实想象不出来那家伙做水手的模样。
  闻英带他往一间里屋走。
  这间小小的房间里,一左一右靠墙摆放着两张床。
  闻英指着左边那张床说:“喏,这是我的,你今晚就睡这张吧。”
  然后他自己一屁股在右边那张床上坐下。
  陆酒跟着看过去——所以,这就是闻翎的床了?
  ……这张床靠着的那面墙上挂着一件咖色外套和一顶牛仔帽,两件东西都被洗得发白,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另一个挂钩上则挂着几件渔具。
  陆酒看着这一切,有些没法把这些东西和那个男人联想到一起。
  闻英给他找了一套干净的衣物,陆酒去隔壁房间换上后,走回来,在闻英的床上坐下。
  闻英抱着他哥的枕头说:“……人鱼镇的行政官是一个酒囊饭袋,只要那家拍卖场的老板死了,他应该就不会再想管这件事,因为对他来说没利益,还麻烦!如果是这样的话,明天傍晚我就可以让我哥送你走……”
  陆酒问:“那如果拍卖场的老板没死呢?”
  闻英静了静,说:“那他就会给行政官很多钱,多到足够让行政官打起精神来对付我们。那样的话——”
  他抬起眼,笑着看陆酒。
  “——就得辛苦你自己找机会逃走了。但不论如何,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这个地方已经不适合兽人生活了。”
  陆酒沉默片刻,问:“你说你们的亲人、朋友都被他们抓走了,你……”
  “是我的弟弟,”闻英说,“认的一个弟弟。他是一只小鸟,父母全都去世了,五年前独自一人飞来人鱼镇,快饿死了,被我捡回了家,成了我们的家人。”
  “半年前他跟我爸妈一起去隔壁镇卖货,路上他们在森林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说想去摘一点果子吃,当时我爸妈还没睡醒,就让他自己去了,醒来后一直没等到他回来,我爸妈一路找出去,在森林外的林道上发现了他的一根羽毛。”
  闻英低下头。
  “我们一直以为他是自己想走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选择了那样不告而别的方式……可一个月前,他突然回来了。他满身都是伤,翅膀上的羽毛都快全掉光了,奄奄一息。”
  “他说那天早晨他是被人打晕带走的,他被一家拍卖场卖给了一个贵族,那个贵族一直把他关在鸟笼里,让人观赏他,让他和其他兽人斗,把他当做玩具……”
  闻英握紧双手,手背上青筋凸起。
  “那家拍卖场已经暗地里做了一年这样的买卖,可一直没有人发现。不对,也有人发现过端倪,上报了行政官,但全都被挡了回来……”
  “我们该知道的,早就该知道行政官是什么态度,可我们太傻了,在搜集好证据之后,还是去找了他,结果就是好几个人被扣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放出来……”
  陆酒凝起眉头。
  闻英说着说着,拳头骤然一松。
  他扯了扯唇角:“说太多了,这些事听着令人不太痛快吧?”
  “没有的事,”陆酒沉默了下,问,“你的弟弟……还活着吗?”
  “死了,回家后的第二天就死了。”
  “……那今晚的事,你哥哥知道吗?”
  “他不知道,”闻英安静了几秒,道,“希望他不会有机会知道。”
  陆酒的心情有些沉重下来。
  在权势面前,普通人几乎只能以这样同归于尽的方式去找回属于他们的正义。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
  这一晚,陆酒没怎么睡着,想必闻英也是。
  这间小小的屋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迎来了晨曦。
  ——而事情迎来了最糟糕的走向。
  大清早,客厅的门忽然被敲响,节奏紧促而嚣张。
  闻英和陆酒同时睁开眼。
  闻英翻身下床,飞快跑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外头看了看,随后把窗门哗一下打开。
  他跑回来,将陆酒从床上拽起:“快,从这里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陆酒被推到了窗边,压低声音问:“你不走?”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参加昨晚那场行动的,”闻英的语气竟颇为冷静,“我要为自己做下的事付起责任,我要是走了,哥哥就要遭殃了。”
  陆酒欲言又止。
  沉默一秒,他还是回过头,爬出了窗。
  也在这一刹那,他听到了前头的大门被踹开的声音。
  陆酒翻出窗外,闻英立刻将窗关上,将帘布拉住。
  陆酒飞快穿过一条街,在一栋房子的后头停住转身,探出头去观察闻家的动静。
  他看不到房屋里头的景象,但能听到远远传来的怒喝声。
  少顷,那动静小了下去。
  陆酒又探出去一些,瞧见一队官兵扣押着闻英从小房子正门那儿走了,有一个男人从远处跑来,慌张地问着什么,却被官兵挡开。
  陆酒眼皮一跳。
  待官兵的身影远去,他跑了过去。
  男人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肩上还背了一套渔具。
  这是一张和闻英有些相似,但对陆酒而言极其陌生的脸。
  陆酒的心中升起了一股预感,他的呼吸紧了起来。
  他出声道:“你是闻英的哥哥?”
  男人被吓了跳,转过头来,茫然地对上了陆酒的目光。
  “我是!你是……?”
  “……”陆酒张了张嘴,“你叫闻翎?命令的令,羽毛的羽,令羽翎?”
  “是,”男人连忙点头,“我是!”
  “……”
  陆酒抬起手,揉上额头。
  他找错人了!
  *
  虽然如此,现在这件事也不是最紧要的。
  他和闻翎说了下大致的情况,闻翎听了,惊愕不已。
  “我一直让他忘了这件事,别再去想了!他竟然——”
  陆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行政官住在什么地方?”
  “在小镇的西边,但阿英应该不是被带去行政官那里了,我刚刚回来的路上看到好多官兵在往审判所那儿去。”
  于是陆酒和闻翎决定立刻赶往审判所。
  走之前,陆酒拿上了闻翎的那顶牛仔帽,用宽大的帽檐遮住自己的脸。
  ——他已经被发现过一次身份,得小心一些了。
  *
  小镇的审判所很小,因为平时不太有机会用到,所以建筑总体很破旧。
  审判室里,小镇法官在开裂的木质审判桌后头坐下。
  他清晨被叫醒,被人送来了这儿,打哈欠冒出来的泪花都还挂在眼角,没来得及拭去。
  十几个昨晚的“闹事者”被官兵齐齐押跪在地上,全都保持着漠然的静默。
  小镇居民将这里围得里三圈外三圈,要不是部分居民认识闻翎,知道他这会儿一定心急如焚,给他让了道,不然陆酒和闻翎根本挤不进去。
  场面很骚乱。
  “犯人们”沉默不语,虽然跪着,但背脊挺直。
  一旁坐着的是拍卖场的老板和他的几名属下,那老板一副恨不得生剜了这群人的模样,几名属下拼命用扇子给他扇风,消着他的火气。
  居民们叽叽喳喳。
  “他们是在以牙还牙,那群人就该死!”
  “是,那拍卖场就该烧!”
  “这些人是英雄,就该无罪释放!”
  拍卖场老板听了这些话,回头骂道:“你们这些愚民,知道昨晚他们让我损失了多少吗?!知道他们砍死了多少人吗?!他们是杀人犯,你们还替他们说话?!”
  “他们杀人还不是因为没有人伸张正义……”
  “就是……”
  “你们还贩卖人口呢,罪犯!”
  “那些贵族私底下弄死过多少人?他们死得不冤!”
  “没错!”
  拍卖场老板还欲继续对骂,法官见势不对,立刻敲桌示意大家安静。
  “审判现在开始,闲杂人不准说话,不然全都出去,”他困意朦胧地说,“行了,两边各自开始陈述,我们尽快解决问题……”
  这几乎称不上是一场审判。
  而是一场“走过场”。
  “犯人们”陈述的时候,法官频频打哈欠,那副模样,似乎恨不得原地躺倒继续睡觉去了。
  而在拍卖场的老板站起身,激情愤慨地说起话后,法官终于撑开他的眼皮,认真听起来,频频点头。
  陆酒站在座位前排,脸色逐渐沉下来。
  这些人甚至没有任何的遮掩,明摆着把所有人当成傻子。
  审判的结果,他们早就已经定好了。
  十分钟后,没有再让他们进行第二轮辨述,法官直接敲桌,定下了这群“犯人”的结局——于明天上午,全部上刑场断头台。
  审判室内顿时爆发出激烈的抗议。
  小镇居民们群情激奋,法官却在护卫下站起身,慢悠悠道:“行了,就这样,赶紧送我回府,我还没吃早餐……”
  就在这时,审判室前门被扣了两下,随后没经过任何人的同意,便被打开了。
  两个身材高大,身着陌生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外,看起来像是两名侍卫,只是不知是谁的侍卫。
  他们堵在门口。
  法官一愣,拧起眉头:“你们是谁?”
  其中一名侍卫走上前,递给他一封东西,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公爵大人的信。”
  法官再一次愣住。
  他一头雾水地接过这封信,拆开,从里头拿出信纸,展开阅读。
  霎时间,他的脸上毫无血色。
  这名侍卫说:“现在,请你离开这里,走之前记得脱下你的法官袍,放到之前属于你的那间办公室里。”
  语罢,这名侍卫侧身,恭敬地对站在门外的一名儒雅中年男子说:“法官大人,请。”
  新的法官,踏着稳重的步伐走了进来。
  *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愤慨中的小镇居民齐齐刹住嘴。
  他们睁圆眼睛,惊疑不定地在两位法官之间来回打量。
  ……怎么回事?公爵大人?哪位公爵?
  这是来了一位新的法官?是被公爵大人送来的?为什么?
  那位总是和稀泥的老法官刚刚是被开了?
  陆酒却眸色微动。
  公爵……难道是那位,危南楼公爵?
  “犯人们”原本全都沉默地低着头,此刻茫然地抬起头来——发生了什么事?
  在激烈的议论声中,这位新法官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审判桌的后头,坐下。
  拍卖场老板还没高兴几分钟,就变了脸色。
  他茫然地看向老法官——后者却已经脸色发白地被扣走了。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冷汗登时流淌下来。
  什么情况?
  公爵?难道是那位……?
  他讨好地对新法官笑了笑,试探地说:“法官大人,这场审判刚刚已经结束了,您现在是要……开启下一场……?”
  新法官不苟言笑。
  “是要开启下一场。”
  拍卖场老板闻言刚要松一口气,心道是自己吓自己了,就听到法官大人说。
  “——不公平的审判,当然是要作废重来。”
  瞬间,审判所里的议论声变大了。
  “他说要重新审判!”
  “没错,刚刚那场审判不公平!”
  “公爵大人是来主持正义的!”
  “太好了!!”
  “犯人们”眸色变了,他们的眼中升起了迟疑而希望的亮光。
  拍卖场老板则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重新开始……?
  他感觉到,自己的头皮已经抽紧了。
  “这、这没有必要吧……”他强笑着说。
  “有没有必要,”新法官目光如电,朝他射过来,“不由你说了算。”
  ……
  审判重新开始,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而这一次,“犯人们”终于有了把所有事情全部倾诉出来的机会。
  他们含着泪,以沉痛的语气说出他们的亲人、朋友是怎么遇害的,以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愤恨语气说出拍卖场所有人的罪行。
  拍卖场老板试图把这群人打成说谎话的骗子,可此前被小镇行政官押下,手中握有决定性证据的那些平民也被带了过来。
  拍卖场老板如遭雷劈。
  ——行政官没把这些人偷偷解决掉吗?!
  那个家伙,那个胆小的怂货——他分明收了他的钱!!
  所有证据清清楚楚,拍卖场的罪行明明白白。
  新法官很快做出了判决。
  拍卖场的所有人,不论是在火灾中幸存下来的,还是昨晚没有去拍卖场上班的,因为全都参与过人口贩卖,所以一个都逃不掉——他们将在三日后集体被押上断头台。
  而纵火杀人的这些平民,虽然他们事出有因,杀的也都是一些并不无辜的人,但到底杀了人,放了火,动用了私刑,所以他们也要受到惩罚——他们将要坐半年到一年的牢。
  结果出来,拍卖场老板目眦欲裂。
  坐牢?仅仅是坐牢?!最长的刑期甚至只有一年?!
  ——这样的惩罚和无罪释放有什么区别?!
  然而再怎么挣扎也没用了,他被抓起来,很快,他和他的其余属下就会在狱所会和。
  而那些从火灾中幸存下来,在昨晚已经偷偷离开人鱼镇,坐马车赶回家的贵族,他们也将被逮捕回来,接受应有的审判。
  一下子从死到生,从地狱到天堂,闻英和他的伙伴们都有些恍惚。
  直到欢呼声和激动的哭声响起,充斥在整个审判所内,他们才意识到——原来是真的啊。
  原来,他们真的活下来了啊。
  ……
  陆酒观完整场审判,一颗心起起伏伏,最后终于稳稳放了下去。
  他有些感到惊讶。
  昨晚,那位传说中的公爵虽没出现在拍卖会中,但他确实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插手管这件事。
  这位饱受争议的大人物,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闻翎和闻英拥抱在一起,俩兄弟哭着说话。
  陆酒退到外头走廊,拉低了帽檐。
  他在走廊上等了会儿,注意到刚刚护送新法官的那两名侍卫走了出来,思绪微转,迈步过去。
  他走得很快,到了这两人的身边,便低声说:“有一位收鱼骨的老人,姓何,是一个中年男人假扮的,每天都在小镇主干道那边支摊。他也是拍卖场的人,应该给拍卖场输送过不少兽人。你们把他抓回来审问审问就知道了。”
  两名侍卫正在低声说话,听到这番话,转头看去。
  青年戴着一顶老旧的牛仔帽,帽檐遮了半张脸,他们只能看到小巧的下巴和一双红润的唇。
  “收鱼骨的老人?”一名侍卫蹙起眉头。
  “是。是这个镇上的一位百晓生,你们问问镇上的其他人,他们应该也都知道。”
  “知道了,”侍卫眉头松开,“你是……”
  “我是路人甲。”
  陆酒面不改色地说完,掠过他们走出了审判所。
  两名侍卫张了张嘴……他们可是刚刚代公爵伸张过正义诶,至于这么提防他们吗……
  一名侍卫叹气:“算了,那我去查查这位‘老人’,你留在这里,等会儿去问问里面那些人,昨晚见没见过那位人鱼。”
  “知道。”
  ……
  陆酒又在审判所外头顶着大太阳等了一个小时,才等来擦干眼泪一派轻松走出来的闻翎。
  见到他,闻翎跑过来,高兴地说:“阿英让我送你回大海,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陆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这个镇上的其他水手你认识不?”
  “?”闻翎,“附近这几个镇上干这一行的我都认识,怎么了?”
  “你认识和你同名同姓的水手吗?我是指捕鱼的水手,不是开船的船长。”
  闻翎一脸奇奇怪怪:“那没有,我从没见过和我名字一模一样的,这附近甚至只有我们一家姓闻。怎么,你要找人?”
  陆酒:“…………”
  什么情况。


第83章 岸上的人鱼5
  闻翎见陆酒脸色不对,斟酌着问:“你是要找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水手?”
  他握拳抵住下巴,闭上眼在那苦思冥想,想了半天,睁开眼,抓了抓后脑勺,苦恼地说:“我印象里真没这么个人啊,你确定名字没记错?长相呢?对方长什么样?”
  短短半分钟之内,陆酒的眸色已经变幻了好几轮。
  他紧抿着唇,好像憋着一股气,此刻张开嘴,低声说:“他很高,有一米九,眼睛是深灰色的……长得很好看……”
  “一米九?这附近几个镇里能有一米九高的人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要有这身高还去做什么水手啊!”
  “……”
  “你确定那人在人鱼镇?他亲口跟你说的?你没记错?”
  “…………”
  陆酒又开始回忆,越回忆,脸越黑。
  他的记忆还没差到这个程度,那天那个男人清清楚楚跟他说了,在人鱼镇,是水手,名字是闻翎。
  陆酒甚至记得当时对方的语气——轻飘飘的。
  …………他想打人了。
  难道,那家伙骗了他?
  假的?全都是假的?!
  名字是假的,职业是假的,住处也是假的?!
  眼见陆酒漂亮的双眸在经历过茫然、狐疑、不敢置信之后,要喷火了,闻翎缩了缩脖子,讪讪地问:“那、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呵。
  陆酒对闻翎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闻大哥,方不方便再收留我几天?”
  陆酒长得实在漂亮,一双狐狸眼稍微弯一弯就撩得人心里怪乱的,左眼下方和鼻梁上的那两粒小痣也生得旖旎性感。
  闻翎的脑子登时就被陆酒笑晕了,他连连点头,傻傻地说:“好啊好啊,你、你要住几天都行啊!”
  于是陆酒脚步一转,端着灿烂的笑脸就跟闻翎走了。
  ——不是说叫闻翎吗?
  那他找到“闻翎”了,当然是跟“闻翎”走啊:)
  …………该死的狗男人!!
  *
  人鱼镇很小。
  拍卖场纵火案在今天早上传遍了整个小镇,而等到中午闻英他们一行人被押往狱所,神秘公爵插手审判的消息也已经人人皆知。
  大家都在议论,是哪位公爵啊?
  公爵这种级别的人物,怎么会关注到他们这偏僻的不知名的小镇?
  没人想得明白原因。
  但这不妨碍他们为这位伟大的公爵欢呼。
  要知道,不论是那长得跟头猪一样的法官,还是那贼眉鼠眼的行政官,小镇居民都看不顺眼很久了。
  这些人就像是一块木头里的蛀虫,他们没办法让这块木头变得更好,甚至没法让木头维持原样,他们只会不断地往木头里面钻。
  钻啊,钻啊,直到将这块木头钻空,他们吃饱喝足,而小镇居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则被毁得殆尽。
  夜晚,大家在酒馆里喝着酒,举杯感叹,要是公爵能把那行政官也料理了多好!
  而第二天,事态的发展惊掉了他们的眼球——
  公爵真的把那行政官料理了。
  据说那行政官在前一天法官被带走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
  他知道小镇的东边来了位大人物,但一直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几次三番让人去打探,却全都被挡了回来,之后就不敢再去打扰。
  昨夜他实在忍不住了,亲自登门拜访——他想知道,是不是这位插手了审判的事——可依旧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强烈的预感让行政官面无血色,满头冷汗,他在府中坐到深夜,突然惊起,说要离开小镇,去远一些的地方办事。
  没人知道他要去办什么事,反正仆人们立刻收拾起行李来,可行政官刚坐上马车,马夫都还没上马,一队士兵就举着火把将整个行政官府包围了起来!
  带队的人手上握着行政官在这里上任后这么多年来贪污纳垢的证据,直接将全府人都给带走了!
  早晨,小镇的主干道上,摊贩们都没心思做生意了,聚集在一起听知情人绘声绘色地讲这件事。
  “那现在行政官府是空了?”
  “对,空了,一个人都没!”
  “他们全都被关进了狱所里?”
  “对,全都!”
  “到底是哪位公爵啊,真想感谢他!”
  “得了吧,人家哪需要你的感谢!”
  “太好了,这才是庆典啊,这是丰收节前老天爷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是啊,本来昨天拍卖场的事发生之后,我还以为今年这丰收节没法过了……”
  “不是老天爷给的礼物,是公爵大人!”
  “没错,是公爵大人!”
  充满感激的呼喊声逐渐接连成片,对这些小镇居民而言,那位神秘的公爵大人已然成为了他们一辈子都将忘不掉的恩人,就算七老八十了,他们恐怕也会对孩子们讲起这神奇又令人解气的故事。
  彼时,陆酒戴着帽子站在人群之外。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仔仔细细从这些人的脸上扫过——可他依旧没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男人。
  他黑着脸转身离开。
  ……
  小镇东边的那位疑似是公爵的人物一开始引起过不少人的兴趣。
  大家当然没胆量去敲门,但好奇心迫使他们总会有意无意往那里走,目光往那紧闭的门上打探。
  可过了两三日,也没人见到这位神秘的大人物出来。
  又有人说,如果这位真的是公爵,他做了这样的好事,又想低调,那大家就别去打扰他了!
  于是,到了第四天,那府邸门口便再没了各色各样打探的人影。
  从始至终,这座府邸的大门都没打开过,有人怀疑,大人物说不定已经走了。
  *
  陆酒真想把111叫回来吐槽。
  他也只能跟111吐槽了。
  他都没想过,那个男人会骗他!
  仔细想想吧,如果这个世界对方也和之前几个世界里一样位高权重,那么对一个陌生人心存提防也正常。
  可陆酒就是有点调理不好。
  ……他有点不太适应,被那个男人防备的感觉。
  他有点生气,也有点郁闷,可内心却似乎依旧潜意识地希望着,他可以在这个小镇上找到对方。
  ……就算有一句是真话也好啊。
  每天早上,他都会出门。
  他从东边走到西边,从南边走到北边,他去过码头,去过赌场,去过酒馆,去过学堂,形形色色的人映入他眼中,却没有一抹身影与记忆中的那道身影重合。
  审判结束后的第三天,全小镇居民都来到了刑场。
  他们将这空旷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低声议论着,看着拍卖场的人被押上来,一一被拉上断头台。
  血腥的处决令一些人感到不适,但也令一些人感到痛快。
  陆酒看着那拍卖场老板的头颅被斩下,紧随其后被拽上去的,是那假扮成老人的“百晓生”。
  对方惶恐地哀求着,哭泣着,随着刀刃砸下发出的恐怖声响,他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陆酒挪开了眼。
  他扫向这四面八方。
  密密麻麻的人群,挨在一起的人脸。
  每一张脸,他都冷静而仔细地扫过。
  当太阳开始西斜,刑场上的尸体被全部收走,他失望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
  他向闻翎道别了。
  闻翎有些猝不及防:“啊,就这样走了吗?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陆酒沉默几秒,摇了摇头,说:“他应该不在这小镇上。”
  闻翎绞尽脑汁地安慰他:“也有可能他是出去干活了!小镇上的年轻人经常要外出卖货打工,说不定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不知道了,”陆酒看着油灯里跃动的火焰,半晌后吐出一口气,抬眸看向闻翎,语气轻松地说,“再说吧,反正我在这里傻等着也没意义,回海里几天再说。”
  陆酒都这么说了,闻翎便也不再强留。
  “那我送你去远一些的地方?”
  陆酒想了想,这几天,海岸边好像还是有人在搜查人鱼。
  他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闻大哥。”
  第二天太阳刚升起,他们两人就出发前往码头。
  闻家的船是一艘很小的渔船,船板上到处堆放着渔具。
  上船后,陆酒和闻翎一起划船。
  小船破开水面。
  沙滩在身后越来越远,那些假扮成渔民,始终如一观察着海面的人也逐渐化作一些小黑点。
  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四面环顾只能看到海,闻翎对他说:“那就送你到这里吧。什么时候又上岸了,来我们家玩。”
  “好,”陆酒笑了笑,“说不定过几天我就回来了,镇上不是要庆祝丰收节?”
  “对,那时候会很热闹,你一定要来看看!”闻翎兴奋地说。
  “好,”陆酒又笑了,“那我走了,闻大哥。”
  他起身,跃入水中。
  闻翎急忙扑到船边,探出头去往下看。
  他看到青年在水下灵动的身姿,衣物褪去,一抹绚丽的鱼尾出现,在水下流转过美丽的光华。
  他怅然若失地喃喃:“……我永远欢迎你。”
  *
  其实陆酒回海里也没什么事可做。
  但一直呆在人鱼镇里,想着那个臭男人也挺烦的。
  他在海里漫无目的地游了一天,又在海底和大海龟挨在一起睡了一觉,醒来后想着——
  去高兴高兴吧!
  他一个旋身,往西边游去。
  这会儿是秋天,海水的温度对人类来说可能有点微凉,但对正常体温偏低的人鱼而言却是刚刚好。
  陆酒游得畅快,很快就来到了记忆中的海域。
  他潜入海底,躲进了一片珊瑚丛里,悄咪咪观察前方那体积更为巨大的珊瑚带。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一边悄悄活动手腕,直到那大珊瑚里有人出来……
  陆酒咻一下弹射出去,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方箍住对方的脖子,一旋身就将对方往珊瑚上撞!
  “啊!谁!是谁!”
  对方被撞得头晕眼花,四肢挥舞,水流涌动。
  而跟在对方身后从巨大珊瑚里钻出来的三个男青年看见了陆酒,立刻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是陆酒,陆酒回来了!”
  “什么——”
  陆酒箍住的,正是他那渣爹。
  在渣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时,陆酒呲出一口白牙。
  “爸爸,好久不见呀。”
  他爹张大嘴巴,尖叫着疯狂挣扎起来——
  陆酒毫不留情地再次将对方往珊瑚上砸去,砸了七八下,把人砸晕了就丢,钻进珊瑚里去追他那三个哥哥。
  这巨大珊瑚正是他们的家,里面的结构,陆酒清清楚楚。
  “陆酒你怎么会醒过来,你是怎么——”
  “你不要来找我啊,是爸爸说要把你送走的!”
  “也不要来找我啊!”
  陆酒轻轻松松就追上了他们,把他们三人全部揍得鼻青脸肿。
  他的二哥哥被他踩在脚下时,飘着鼻血哭着说:“陆酒你太过分了,你都不知道伯爵没见到你有多生气,我们已经很惨了!”
  “哦,怎么,我还要给你们道歉是吗?”陆酒弯下腰,掐住他二哥哥的下巴,皮笑肉不笑的,“你怎么不自己去当伯爵的宠物,享受那荣华富贵呢?”
  “……你、你,啊啊啊,我要咬死你!”
  二哥猛地抬起头来咬他,陆酒一巴掌扣住他的脸,将他狠狠砸回到珊瑚上!
  二哥一边尖叫一边骂:“本来我该被献去给危南楼公爵的!你才是该去伯爵那里的人,去死,去死啊!”
  陆酒:“?”
  自说自话些什么玩意儿,人家公爵对你感兴趣吗?
  他冷酷无情地邦邦两下,把人给揍晕了。
  ……
  复仇完毕,陆酒重新回到海面上。
  他破出水面,痛快地深吸一口气,风从后方涌来,撩动了他湿漉漉贴在脸颊上的发丝。
  耳边传来了什么声音。
  他漫不经心地回过头,这一瞥,却令他愣住了。
  ……一艘熟悉的白色巨船,不知何时开到了这里。
  巨船缓慢地在晴空下的大海上行驶,穿着白色制服的士兵们在甲板上列队。
  陆酒看着它从人鱼镇的方向过来,仰起头,看着这庞然大物掠过他的面前,往前方驶去。
  ……在人鱼镇的那几天里,他找过这艘船,可是没有找到。
  他怀疑这艘船停泊在了别的地方,但因为海岸线上时刻有人在搜查,他不好跳进海里化身成人鱼去找,于是只能徒步。
  可去了前后两个小镇,也没有见到这艘船的影子,而脚掌已经磨出了血。
  闻翎说,他回来的那天也没有在附近的海岸线上看到这样一艘船,也许那艘船已经开去了很远的地方。
  此刻,陆酒怔忪地望着这艘船逐渐远去。
  ……那个男人现在会在这艘船上吗?
  那家伙会就这样……走了吗?
  陆酒绷紧了身体。
  他一言不发地扎入水中,开始追这艘船。
  他努力地游,拼命地游,很快就追上了这艘船的船尾。
  他一边跟着,一边抬起头,在甲板上搜寻心底的那道身影。
  海水在激烈的游动中拍打上他的脸,他的眼睫沾湿成一团,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他努力地辨别着甲板上那些人的模样。
  没有……没有……那些士兵肃穆地望着远方,没有一张面孔是对的。
  陆酒又试着加速,他想越过船身,去看看前头。
  可船开得再慢,也比肉身之躯要强。
  不论陆酒怎么游,他都只能追到船的中段。
  他只能看到船舱侧面的玻璃窗,透过那些或高或低的玻璃窗看到里面来回走动的人影,却根本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脸。
  在哪里?
  ……你在哪里?
  ……
  夜幕降下,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陆酒被彻底甩下了。
  他好累。
  他急促喘息着,望着那艘船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身体重得像是被灌了铅。
  心随着身体一起,缓缓沉入了水中。
  *
  陆酒觉得,自己应该是怀上了。
  他从自己身体的变化中能判断出来,但他暂时没力气也没心情去想这件事。
  他想着,先上岸去买点草药压一压症状吧。
  这天,在海岸线附近搜查的那些人终于消失了。
  陆酒从礁石滩那里上岸。
  闻家给他的那套衣服,他一直藏在海底,此刻被他一同带了上来。
  他用力绞干水分,将尚且湿哒哒皱巴巴的衣服穿上身,然后撩了撩湿发,赤足往人鱼镇走去。
  路上,他发现,今晚的人鱼镇安静得有些诡异。
  家家户户没有一丁点灯火,好像这会儿全都已经睡了,亦或者……全都不在家?
  直到来到小镇中心,听到远处传来的欢笑声,看到熊熊燃烧在主干道中央的篝火,陆酒才恍然想起,今天就是丰收节呀!
  小镇居民们快乐地笑着,唱着歌,跳着舞,那热闹的场景从远处映入眼底,陆酒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迟来的暖意。
  ……嗯,先去买草药,然后去瞧一瞧闻翎,再回来玩吧!
  陆酒的步伐轻快起来。
  和上次上岸一样,他带了几颗珍珠。
  进药房买了草药,陆酒仰起头,直接将草药倒入嘴中,在老板佩服的眼神中嚼吧嚼吧就吞了。
  身体里的异样迅速被压下去,他转身走出药房,前往闻家。
  他来到了另一个方向的海边。
  远处熟悉的小房屋里亮着火光,很显然,闻翎此刻在家。
  陆酒径直走过去,经过一辆停在草石地上的奢华马车时,好奇地打量两眼。
  他走到闻家门口,叩了两下。
  里面好像有人在说话,敲门声一响起,谈话声立刻就停了。
  一分钟后,门被打开,闻翎出现在门后,见到他,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你、你回来了?”
  “嗯,上岸来玩玩,”陆酒的视线越过他,往屋子里面瞥去,但没有瞥到里头的人影,“你现在有客人?”
  “啊,对。”闻翎面露懊恼,有些支支吾吾。
  “没事,我只是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庆典上玩,你现在不方便就算了。”
  “抱歉……诶,等等,”闻翎看到他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赶紧道,“你等我一下,我给你去拿一套干净的衣服。”
  陆酒没来得及阻止,闻翎就已经往回跑了。
  于是,陆酒只能在门口等着。
  期间,房屋里面的客人始终没有出声。
  很快,闻翎折返回来,递给陆酒一套干净衣物和一双鞋,低声说:“我现在不方便请你进去,要是一不小心冒犯到里面那位,对你可能也不太好……等他们走了,我再去街上找你。”
  “行,”陆酒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他们只是来问点事情,不用担心。”闻翎伸出手,似乎想摸摸陆酒的脑袋。
  但好像又觉得这样的动作有点过界了,于是他连忙打住,只对陆酒憨厚地笑了笑。
  陆酒注意到了,只笑了笑,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他钻入树林里,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小角落,将干净的衣服换上。
  ……
  另一头。
  闻翎怅然若失地将门关上,这一刻,心是真的已经飞出去了。
  但屋子里头那位……也不能就这样抛下不顾。
  他叹了口气,转身,老老实实回到客厅。
  ……英俊的男人正在喝茶。
  他穿着一身矜贵华美的外衣,优雅从容的气度与举止和这简陋的小屋格格不入。
  两名侍卫肃穆地分立在他左右,气场吓人。
  见闻翎回来了,男人将茶杯放下,抬眸看向他:“朋友?”
  “对,他来找我去街上玩,”闻翎摸了摸后脑勺,“那个,公爵大人,您刚刚说您想来找我打听一个人,是谁?”
  对于这位公爵的突然拜访,闻翎可谓是从懵逼,到怀疑有人上门诈骗,再到不得不相信。
  ……他这才知道,原来那位插手了拍卖场纵火案审判的神秘公爵,是这位传说中的危南楼公爵。
  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位想找的到底是哪个他认识的人。
  ……他的朋友可都是渔民诶?
  危南楼双腿交叠地坐着。
  他的双手交叠搭在了膝盖上,姿态随意,语气也平和。
  “我要找一个人鱼,名字叫陆酒。我听说那天在拍卖场是你弟弟带走了他,但你弟弟并不承认这件事。”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他似乎很提防我。”
  闻翎听到这番话,却好像有一道惊雷劈开了天灵盖。
  他震惊地张开了嘴。
  ……陆酒?
  公爵大人要找的,竟然是陆酒……?!
  他的大脑顿时陷入了混乱,而他面前的男人用一双狭长幽深的双目盯着他,没有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危南楼的两只手掌自然垂落着。
  此刻,隐于暗处的右手食指微微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起腿侧。
  他说。
  “如果你认识他,或许他已经和你提起过我。”
  闻翎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
  危南楼眸色浓深,将一切收于眼中。
  “毕竟,我告诉过他,我现在就在人鱼镇。”
  “……”
  闻翎有些不知所措。
  他当然还记得陆酒在找一个男人,一个……他看着此刻在他面前的男人。
  ……他刚刚怎么会没发现?
  公爵大人很高,一定有一米九。
  烛光映照在那对深邃的双眸中,那是一双深灰色的眼眸。
  这个男人,当然也是显而易见的英俊,好看。
  可怎么会,怎么会是……
  闻翎的嗓子有些发干,脑袋嗡嗡作响,半晌才道:“……他、他和我说,他在找的是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水手……”
  正在敲击的食指瞬时止住。
  这一刻,仿佛就连烛火也静止下来,不再颤动。
  闻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静了片刻,他听到这个男人缓缓道: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一个误会。”
  闻翎又乱了,他的嘴巴张张合合:“……我、我……等等,让我想想,那个,我可以问一下,您和他是、是什么关系吗?”
  他注意到男人就这么看着他,那不露喜怒的面孔令他心里没底起来。
  “如果、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是我、是我冒犯——”
  男人打断了他。
  “他是我的妻子。”
  这低沉舒缓的六个字一出,闻翎的脑袋里轰然一声。
  他完全没注意到,男人左右两侧的两名侍卫也在这一刻露出了两脸的震惊。
  ……陆酒和这位公爵?!他们竟然是这种关系……?!
  可如果是这样,他们怎么会分开……为什么陆酒会连名字和这个男人的身份都搞错……?
  为什么——
  许许多多的问题在闻翎的脑海中交错,无数矛盾浮现在他心头,可全都因为他面前这个男人尊贵的身份,对方一句接一句打乱他思绪的话语,而无法被他冷静下来思索。
  他的心很乱,脑袋很乱,喉头渐渐涌上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他怎么从来没想过去问一问陆酒同样的问题?!
  他怎么从来都没去想过,陆酒这么执着想要找到的,到底是一个对他而言什么样的人?!
  他还以为只是朋友!他以为只是普通朋友,他下意识地就以为是普通朋友……!
  ……闻翎产生了一种挫败感。
  一起相处的那些时日里,他好像除了陆酒,其他什么都没想过……
  而现在……现在……
  闻翎的喉结滚动着。
  他从来都活得正直老实,可此刻却产生了一种……想要撒谎的冲动。
  不想说出实话,不想让这位公爵发现陆酒,不想……
  各种各样的“不想”充斥着他的脑海。
  明明,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对陆酒的心情不久。
  一旦让这位公爵找着陆酒,他就彻底没有机会了吧……?
  陆酒会被带走,会被带去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从此之后别说是做朋友,他们很可能连面都再也见不了,他们……
  闻翎呆呆地想——
  可是,就算他瞒着公爵,瞒着陆酒,他又能有什么“机会”?
  他清楚地记得,当陆酒一次又一次地望向人群,一次又一次地垂下眼睫时,那种被浓浓的失落笼罩时的模样。
  陆酒是为了寻找这个男人,才来到人鱼镇的。
  那位美丽的人鱼……是了,他的心里显然只有这个男人啊。
  找不到这个男人,他只会回到大海,而大海,又何尝不是人类难以企及的地方……
  他和陆酒,从来就没有机会啊。
  ……
  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足足三分钟,闻翎终于动了唇。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他的唇就变得极为干燥,仿佛浑身的水分全都蒸发了,他变得像是一条脱了水,快要死去的鱼。
  他哑声说。
  “……刚刚来敲门的,就是他。”


第84章 岸上的人鱼6
  危南楼原本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
  此刻,身形一滞。
  他倏然直起身,转头望向大门的方向。
  *
  另一头,陆酒怀着还算轻松的心情回到了小镇中心。
  他决定今晚什么都不想了,先好好快活一晚上再说。
  篝火熊熊燃烧,火光映照着每一个人的笑脸。
  少男少女们在大街上站成两排,男的一排,女的一排,他们戴着自己制作的或者路边买的面具,跳着统一的舞步。
  奏者弹着、击打着形状陌生的乐器,女人男人一起拍着掌、唱着歌,气氛好不欢快。
  陆酒慢悠悠走过去,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停步,摊主是一个女孩,正盘腿坐在地上。
  见有客人来了,她立马从地上站起身,热情地问:“要面具吗?什么款式都有,价格很便宜的!”
  地上摆着十几个面具,当然全都是手工制作,非常精致,不过或许是女孩自己的爱好使然,全是小动物款式。
  有的只能遮住眼睛,从眉毛的部位往上延伸出去两个兔子耳朵。
  有的能遮全脸,妖媚的彩色线条勾勒出眼睛的形状,嘴巴两边画着长长的小猫胡须。
  陆酒蹲下来饶有兴致地挑了半天,最后选了小猫款。
  他用一颗珍珠换来了这张面具。
  面具是薄薄的木头片做成的,不知用了什么工艺,将其形状弯成了贴合脸部的曲面。
  两根弹力绳带可以直拉到后脑勺,在那儿打上一个结。
  戴好面具之后,陆酒就兴致勃勃去参加“广场舞”了。
  他在旁边瞧了半天,想看看男队这边什么时候能有空档,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镇上的单身男青年太多,交友欲望太强烈,每次一有空位,眼睛才眨一下,就有身影飞了进去,拉起女孩子们的手开开心心地跳起来。
  ……陆酒压根比不过这些人的速度!
  他高深莫测地摸起下巴。
  队伍的两头好像最容易出现空位,要不去那边等等看?
  忽然,旁边一个大姐推了他一下,笑嘻嘻地指着女队里的一个空位说:“快,去那儿!”
  陆酒:“……??”
  “哎呀,没事,左右两边不也是姑娘吗,发挥发挥你的魅力,照样能认识女孩子呀!快去,再不去就没位置了!”
  …………于是陆酒就这么一脸茫然地被推进了女孩子们的队伍里。
  他的闯入引来了所有人善意的笑声,女孩子们似乎并不介意一个男孩子加入她们的队伍,反倒有好奇的目光打量上陆酒。
  陆酒有点囧,但进来都进来了,为了不打破队伍的和谐,也只能硬着头皮跳起来。
  ……跳着跳着,他的身体就放松了,舞步也轻快了,唇角扬起。
  ——得,反正他也喜欢男的,和男的跳舞也没什么!
  歌曲的节奏不断变换,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大家的舞步也跟随着节奏变换,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陆酒学着女孩子们的步伐,往前跳去,搭上男孩子的手臂,转一个圈,再分开。
  随后他和她们往左边去,他们往右边去,跳舞的伙伴就这么错开一位,两边的队伍里都加入了新人……
  晚风也在这里舞动着,干柴噼里啪啦地燃烧,所有人热情高涨。
  ……
  一辆马车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
  若是平时,这种贵族富商才会使用的交通工具势必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若是再看仔细一些,发现这辆马车的规制在低调中透露着奢华,他们就必定会意识到里面坐着的一定是大人物,从而猜测起对方的身份。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丰收节,大家沉浸在庆祝的氛围之中,没人在意其余的事物。
  车前坐着一位马夫,他的身旁还有一位他的伙伴,他们两人直起身,引颈向人群中张望。
  这两人穿得讲究,长得也端正,不像是寻常的马夫,旁边终于有人注意到他们了,好奇地打量他们上上下下,琢磨着这两人的气质更像是贵族的侍卫。
  事实上,这就是两名侍卫。
  两名侍卫着急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他们扫过那些在大街两旁或坐或站围观舞蹈的人,扫过那些戴着面具跳舞的年轻人,低声交谈。
  忽然,马车里好像有人说了什么,他们立刻转过身,撩开帘布恭敬地听。
  听完了,他们回过身来,目光很快定在了人群中的一道身影上。
  他们赶紧驾马车过去。
  马车绕过拥挤的人群,贴着边往前走,很快就再次停下。
  这次,停在了一条幽暗的小巷子口。
  其中一名侍卫赶紧跳下马车,往前跑去。
  ……
  陆酒跳出了汗。
  他感觉所有的烦恼好像都随着汗液一起被排出了身体,脑袋都跟着放松下来。
  他越跳越畅快,越跳越开心,终于明白大娘大爷们为什么钟爱广场舞了,要是以后还有机会能去那种普通的现实世界,他指不定也会加入广场舞大军。
  陆酒想着想着,笑了出来。
  他松开对面男孩的手,脚尖点着地,往后退去。
  忽然,身后有人低声喊:“阁下!”
  这道声音很轻,陆酒以为是在喊别人,便没去管,直到那道声音又喊了一次。
  “陆酒阁下!”
  “?”
  陆酒的脚步慢了一拍,他扭头往身后看去,见到三四米开外的人时,有些愣住。
  这不是那天护送新法官去审判所的侍卫吗?……是那位危南楼公爵的人?
  公爵还没离开人鱼镇?
  ……可对方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一边继续跳着舞,一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确认道:“找我?”
  “对,”侍卫赶紧点头,态度恭敬,“阁下,可以借一步说话吗?我们公爵想要见您。”
  陆酒更疑惑了。
  危南楼公爵想见他??
  为什么?他和这位大人物有什么交集吗?
  ……啊,是拍卖场的事?
  可是拍卖场案不都已经结束了吗,公爵那天都没兴趣来拍卖会,现在又来找他做什么?
  陆酒这暗暗思索的几秒钟在侍卫看来就是迟疑和不愿意。
  侍卫转头看了马车一眼,回过头时,有些紧张地解释:“阁下,公爵一直在找您,他真的非常想见您。那边人多,不方便说话,来马车上吧?”
  陆酒听了,更为迷惑了。
  危南楼公爵一直在找他??这位大人物为什么要——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划过他的脑海,击穿了他的大脑,令他的舞步停滞下来。
  陆酒倏地屏住了呼吸,飞快抬起眸,眸中闪烁着惊人的光芒,看向那辆马车。
  ……是刚刚停在闻家门外的那一辆。
  ……
  陆酒本就已经在舞蹈中跳得浑身发热,气喘吁吁,此刻却好像有一层更为猛烈的热汗哗一下从身体中溢出来。
  他的心跳乱了,呼吸也乱了,大脑更是乱成一团,各种思绪,各种声音在里面唱着交响乐。
  他的左脚迈向前,却是跳错了一步,差点就要和左边过来的女孩撞上。
  还好及时回过神,避开了女孩,陆酒嗓音低哑地说了一声“抱歉”,随后又死死盯向了那辆马车。
  危南楼,危南楼……?
  落脚在小镇东边的神秘公爵……
  ……哈!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陆酒豁然开朗,什么都明白了!
  胸口一下子胀得发酸,心情有点无语,有些高兴,又有些涩。
  有那么一瞬间,陆酒差点就要停下来恶狠狠地走过去了。
  可转念,他就继续跳起来,冷笑一声:“危南楼公爵?我和他又不认识,公爵找我做什么。”
  侍卫一呆,没想到陆酒的态度突然变成这样了,不知所措了一瞬,赶紧道:“您一直在找一个人。”
  陆酒回过头,懒洋洋道:“是啊。”
  “您还没有找到他。”
  “是啊。”
  “您不想见他吗?”
  “我在找捕鱼佬闻翎啊,”陆酒再次冷笑,“我不是已经找到‘他’了?”
  语罢,他就跟着女队一起往旁边跳去,头也不回。
  侍卫:“…………”
  后方,马车车窗的帘布被一根手指掀开。
  *
  陆酒的舞步顿时变得更带劲起来。
  他一边冷笑一边跳,跳得对面的男士都发起了哆嗦。
  ——怪不得那天那个男人会从那艘巨大的白船上掉下来!!
  仔细想想,那艘船的规制就不是普通人能上去的,就算船的主人要招水手,也不见得会从人鱼镇这种偏僻不知名的小地方里招!!
  怪不得那个男人对他这么防备……那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鱼报出自己的真实名字?!
  一个又一个的“怪不得”接二连三地在脑海中冒出来。
  陆酒觉得自己也是笨,他早该想到的!
  要是能早点想到那个男人就是那艘船的主人,那么人鱼镇里能拥有这样一艘船的,除了那神秘的公爵,还能有谁?!
  两排队伍又一次一左一右相错。
  陆酒的脑瓜子嗡嗡作响,高速运转,全都是“亏我找了你这么久都以为你已经离开了结果你一直都在而且一直在我身边打转”“你竟然就是‘他’你怎么就会是‘他’早知道你是‘他’”……
  忽然,啪一下,他被热情地握住了手,思绪冷不丁被打断!
  “终于等到你了!”
  一道激情的嗓音从头顶上落下。
  陆酒懵逼地抬头一看,发现轮换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戴着华丽面具的男人。
  这人穿着精致,不像是小镇上的普通居民,更像是从别的地方赶来参加这庆典的贵族子弟。
  对方竟然就这样热情洋溢地表白起来。
  “刚刚从你加入队伍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了,小猫朋友!虽然看不清你的脸,但我猜你一定长得很好看!你的舞姿太可爱了,我的目光一直被你吸引!”
  “我就是为了你才加入了舞队,一直在等你跳到我的面前!你终于来了,我的女神!”
  陆酒嘴角一抽,抽出自己的手,好心提醒:“那个,我是男的?”
  他的胸平得很坦诚吧?
  “哦,是我说错了,我的男神!”这位贵族青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
  舞蹈又到了男女彼此挽起手的时刻,贵族青年这次礼貌地挽起陆酒的手臂,一边继续在那叭叭。
  “我知道你是男性,但我不介意男女,只在乎感觉!小猫朋友,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啊,我得先自我介绍,但你或许听说过我,我正是苏南子爵!”
  不好意思哈,并没有听说过。
  陆酒心不在焉,虽然脸对着这位苏南子爵,但心在后头。
  他说:“我没有随随便便对陌生人自我介绍的习惯。”
  “啊,那也没关系,我们现在是陌生人,但明天就是朋友了,请问等庆典结束,我可以请你喝一杯酒吗?”
  “我现在不能喝酒。”
  “啊,那也没关系!!我可以请你吃一顿烤肉吗?”
  “我现在闻到肉味会想吐。”
  “啊,那也没关系!!!我可以请你吃水果吗?”
  “我讨厌吃水果。”
  子爵好像快碎了,但他依旧坚强地微笑。
  “那也没关系!!!!……请问您喜欢什么呢?”
  陆酒看着对方这幅模样,终于有些忍俊不禁了。
  “我喜欢……”他轻声说,“我喜欢‘水手闻翎’。”
  子爵顿时眼睛亮起。
  “水手!我曾经也做过水手!那是一次特殊的经历,我父亲有一位船长朋友要出海,我从没出海捕过渔,父亲便托那位朋友带我去一次,那次……”
  在子爵的滔滔不绝中,陆酒的世界好像忽然静下来。
  空气在流动。
  干柴在燃烧。
  他在悄悄听着,听着来自身后的动静。
  但他听不到,或许身后压根没有动静,或许那辆马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了。
  也有可能它还在那里,那里面的人已经动了,只是声音太轻微,他没有捕捉到。
  陆酒竖起耳朵,心跳始终保持着很快的节奏。
  他不再有意识地学着女孩子们的步伐,而是本能地随着队伍动着,每一次迈步,每一次挥手,都是无意识的动作。
  “……哦还有,你说你喜欢‘水手wen ling’?wen ling是什么?是人名?呃,其实我有个小名叫灵灵……”
  陆酒的思绪被猛地拽回现实。
  他有点哭笑不得起来。
  什么玩意儿?
  忽然,他被猛地拽了过去。
  子爵的一双眼睛在面具后头熠熠闪光地看着他,声音被压得很低,却依旧透露着兴奋。
  “……你是不是人鱼?”
  陆酒一惊。
  下一秒,手腕被夺走。
  一股力道将他从苏南子爵身前扯开,令他撞进了一个怀里。
  一阵熟悉的气息瞬时笼罩过来,陆酒瞳孔紧缩,嵌入进这个怀抱的感觉就像是刻进了他的骨髓——不用抬头,他就知道这是谁。
  苏南子爵陡然被抢走舞伴,又惊又急地问:“你是谁,怎么突然抢人啊!”
  低沉而平静的嗓音在陆酒头顶上响起。
  “找回自己的妻子,算抢?”


第85章 岸上的人鱼7
  欢快的歌声迎来了一段高潮,鼓掌的节奏变得急促,女声男声一同高亢。
  舞蹈中的人们踢着脚,踏着步,两支队伍都在移动,而他们这僵滞住的一隅迎来了怪异的打量。
  苏南子爵被“妻子”两字惊呆住了。
  “什、什么妻、妻、妻——”
  他变成了卡住的发条玩具,只能结巴地重复那个字,脸涨得通红。
  陆酒屏住呼吸,抬起头。
  面前的男人亦在这一刻低下头来看他。
  男人脸上同样戴着一张面具,是黑色的,蝙蝠侠一样的面具。
  然而即使用和他的气质很不相符的面具遮着,也能看出面具底下的那张脸非常英俊。
  陆酒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喉结滚动。
  ……别说,这家伙站到人群中来了,还真有点鹤立鸡群。
  一时之间,好多人都在看他们。
  苏南子爵急急问:“小、小猫朋友,这个人是不是在诓我……”
  ……陆酒梗起脖子:“我什么时候成你妻子了,这位先生?”
  男人的下半张脸是露在外头的。
  那无比熟悉的薄唇张开,用一种很轻柔,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在说这件事之前,我想我们需要先解开一些误会。”
  “我们有什么误会?我都不认识你。”陆酒依旧高贵冷艳。
  一旁,苏南子爵听到陆酒的话,眼睛一亮就对男人喊话:“你看,小猫朋友说了他不认识你!”
  舞蹈刚好到了男女十指相扣的这一步骤。
  危南楼一瞬不瞬地望着陆酒。
  他就这样嵌进了陆酒的指缝里,低缓地说:“是我的错。那,请问我可以先和你跳一支舞认识一下吗——小金鱼先生?”
  “……”陆酒的耳朵有些热起来了,但他依旧阴阳怪气的,“金鱼可不长海里。”
  公爵大人被这么接二连三地怼回来却一点都不生气,还相当从善如流:“嗯,我又说错了,抱歉。是一条正在生气的小鲨鱼。”
  “……你骂我呢!”
  “不是,是觉得你可爱,”公爵大人疑惑地看他,“我最喜欢的海洋生物就是鲨鱼。”
  “…………”
  ……厚脸皮!不要脸!狡猾!
  苏南子爵还在一旁急得上蹿下跳,陆酒瞪了危南楼一眼,扭头对苏南子爵说:“你换个人跳吧,我和他……有话要说。”
  苏南子爵一脸被雷劈成两半的表情,但此刻已经没人有闲余的心思去关心他了。
  危南楼弯起唇。
  他低头凑到陆酒耳边,轻声说:“谢谢。”
  “?”陆酒,“谢什么?”
  “替我解决掉了一位情敌。”
  男人如此绅士而文雅地说完,不等陆酒反应过来,便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缓缓后退向男士的那支舞队。
  陆酒愣住。
  最开始,他的整只手都被一股温柔的力道握着。
  随着男人逐渐退远,对方的手指轻柔刮过他的手掌,指根,直至只捏住他的指尖。
  就这一点,男人没有再松开。
  他们就这样随着各自的队伍往前进,两只手始终没有松开,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牵引着他们的一根线。
  陆酒心一跳。
  ……什么啊!谁替他——谁替他了!真给自己脸上贴金!!
  可转瞬,他又在脸热之中偷偷摸摸地想——
  ……这家伙还真打算和大家一起跳舞?
  ……他从没见过这家伙跳舞。
  尊贵的公爵大人跳起民间的舞步来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他牵着陆酒的手,两人拉近彼此,又放开彼此,他们就如同这里的每一对男女一样,在欢快的舞蹈中凝视着对方。
  陆酒好不容易才整理好自己被扰乱的心情。
  他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开口:“说吧,你想解释什么?我要是记得没错,我和公爵大人从未见过面吧?”
  陆酒的刁难并没有让危南楼露出为难的神色。
  男人始终沉静,语调平和温柔。
  “半个月前,你进入了繁殖期。”
  “是,”陆酒轻嗤,“一个人类男人帮了我,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身份和住址,所以我按照他说的过来找他了。”
  陆酒和其余女孩子一样旋转身体,身影交错间,危南楼的话语传来。
  “当时那个人类报出的是他寻常会用的第二个名字,用的是他的母姓,和他母亲小时候为他取的小名。他不明确人鱼想做什么,但他从来没对陌生人直接报出真实姓名的习惯。”
  陆酒冷笑:“但他会和陌生人做i?”
  他们又随着两支队伍一起分开。
  下一秒,男人们将女人们重新拉近。
  陆酒被猛拽到了危南楼的面前。
  “是,很奇怪不是吗?”男人嗓音低缓,“他不应该对一个陌生人产生爱欲,但这样古怪的事确实发生了。他本打算等事情结束之后,将人鱼带走。这样他们就会有很多时间来解开谜题,包括他的身份,人鱼到时自然就会知晓。”
  “但是他们做完之后,人鱼就消失了。”
  陆酒一怔。
  男男女女们再一次分开。
  他们彼此牵着手,转过身,跟着队伍向前走。
  陆酒心有些乱。
  危南楼本来打算直接把他带走……?
  好吧,这样的话,他确实自然而然就会知道这个家伙的身份,可……可快穿局的bug又不是他说了算的!!!
  他随着女队一起回过身,再次面对男队。
  他们靠近彼此。
  陆酒一脸的憋屈让危南楼歪了歪脑袋。
  “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撇清自己的责任,而是想告诉你,我本没有为你找到我增添阻碍的意思,”男人看着他说,“这些天我的人一直没有找到你,我回想那天发生的事,必须承认那天我的处理方式确实过于轻率。”
  “如果重来一次,我会告诉你去哪里才能直接找到我。或者让你告诉我,我去哪里才能接回你。”
  “你不该以那样的双腿徒步这么远的距离过来,也不该被他们关进水缸里那样对待。这些都是我的错。”
  说到这里,男人抬起手,手背贴上他的脸颊,轻轻抚了一下。
  “会觉得奇怪吗?我最近倒似乎已经习惯自己的这份奇怪了,”他凝视着他,平静而温柔地陈述,“陆酒,我希望你从没有遭遇过那些事。”
  陆酒一颤。
  他的眼眶都要泛起酸来了。
  他们又一次随着队伍分开,转身往前走。
  篝火噼里啪啦燃烧,声音凌乱又清脆,火光照着他们的脸,照进他们的心底。
  走了两步,再次面向彼此,陆酒低着头说:“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危南楼一顿。
  “我看到那艘白船开走了,追了它好久,没有追上。”
  陆酒感觉到,一直握着他的那只手收紧了力道。
  “那艘船送了一些人走,”男人缓缓道,“我没打算在找到你之前就离开这个小镇。”
  “……我不知道,我还在想你要是走了,我要去哪里找你,”陆酒顿了顿,他不习惯跟这家伙倾诉这些,于是抬起眸,换了话题,“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找你,很居心叵测?”
  “居心叵测的人不会在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推开我。”
  “……我这叫推开你吗?我这是很正常的,问罪!”
  陆酒顿时又打起了精神。
  他想了想,瓮声瓮气地问:“你说你也在找我,怎么找的?”
  他怎么没感觉到?
  “我一直派人在海岸线边等你。”
  陆酒:“??”
  他一脸茫然:“那些是你的人?”
  危南楼眯起眼:“你知道他们?”
  “……他们装得很好,但可以装得再好一点。”
  “……”危南楼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算了,他们其实装得挺好的了。”陆酒决定为那些风吹日晒了好多天的小哥们说说话。
  可讲道理……那些原来不是那什么伯爵派来的人吗??
  这是什么乌龙啊……
  危南楼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继续道:“在拍卖场着火之后,我去了现场,但没有找到你。审判结束后,我去见过那些闹事者,他们当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承认曾经见过你。但直觉告诉我,你还活着。”
  男人顿了顿。
  “我一直没有叫停过搜查,”他歪过脑袋,注视着陆酒,嗓音轻下来,“在处理手头上那些事的间隙,我也在镇里转过。”
  有时候是坐马车,有时候自己骑马。
  当然,前者居多,毕竟他的身份不方便在这种地方露面太多,会引起太多注意。
  然而不论多少次,当他的视线掠过小镇那纵横的街道,淳朴的居民的面孔,他始终没有见到心底的那道身影。
  “……”陆酒垮下脸。
  原来他们都这样找过彼此,只是恰好都错过了?
  “……拍卖场着火那天,我跟闻英走了。他说他哥名字叫闻翎。”
  “是,这是他的伙伴今天白天才说漏嘴的。”
  闻英和他的伙伴也是怕危南楼对他图谋不轨吧……
  毕竟危南楼虽然救了他们,但这么一位公爵突然要找起他,或许让他们想起了那些遭遇不幸的兽人亲友。
  “……这到底是谁的错啊?”陆酒瞪着这家伙。
  要不是这家伙报了个假名字,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会有这么多乌龙!
  说起这个问题,公爵大人颇为平静:“我也没想到这个小镇上会有人和我同名同姓。”
  “到底谁和谁同名同姓啊,人家真名就叫这好不好!”
  闻大哥可真冤!
  “刚才我没听到你的声音,以为是他的普通朋友来找他,”危南楼话锋一转,嗓音轻缓地问,“这些天一直和他在一起?”
  “就在他们家住了几天吧……不是,你这什么眼神,我跟闻大哥只是普通朋友,”陆酒突然想起件事,“你刚刚找闻大哥问我的事?他就这么跟你说了?”
  “我告诉他你是我的妻子。”这个男人就这么面不改色地自爆卡车。
  陆酒:“…………”
  你都还没找到我就已经满天下宣告我是你老婆了?!
  “他对你有好感。”男人视线如光。
  “……所以这是你对付情敌的策略??”陆酒嘴角抽搐。
  “所以,你也已经知道他对你有好感。”危南楼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陆酒对这件事并不惊讶。
  陆酒听了这话,语气冷静下来:“刚刚去见他时才意识到的……但我说了,我只把他当朋友。”
  他别开眼,小声嘟哝:“你不用吃任何人的醋。”
  危南楼的动作停了一下。
  陆酒飞快抬了一下眼,瞥见男人脸上的神情,耳朵发烫起来。
  ……怎么这么看他。
  ……一副要是此刻没有其他人在场,会立刻对他做些什么的样子。
  陆酒抿唇,将涌上来的热意压下去,凶巴巴地瞪着这家伙道:“所以……你对所有情敌都说我是你老婆?”
  “你不是吗?”危南楼直勾勾地看着他,“我觉得你是。”
  陆酒“哈”一声笑出来。
  “你觉得是,就是了?”
  这什么强盗逻辑!
  危南楼也笑了。
  这一刻,歌声与舞蹈进入了最后的高潮。
  他和其余男士们一起,用力收紧手臂,将舞伴拉入怀中。
  “那你告诉我,”危南楼低下头来,看着他轻声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好像已经见过无数次。
  明明是第一次做i,却已经无比熟悉彼此的身体。
  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却好像已经魂牵梦萦。
  “陆酒,”危南楼进一步低头,将唇凑到了他的耳边,又低又磁的嗓音变成了一种旖旎的耳语,“那天,我在船上看到了你。”
  陆酒愣住。
  ……什么?
  “那把剑从我身后刺入了我的身体,虽然是贯穿伤,但不足以令我就这样掉下船,”男人缓慢地吐字,“但我看到了海里的你。”
  陆酒倏地睁大了眼。
  这家伙当时是自己选择……?!
  他的呼吸颤了一下:“你……”
  “这么多个‘为什么’,即使想要一一解答,也已经解答不清楚了吧?”男人微微侧过脸来,鼻尖抵住了他的耳廓,“我很少遵循本能行事,因为本能不可靠,它没有逻辑。但在遇见你之后,我想我不该忤逆本能。”
  “不对——我甚至没有思考过,就已经遵循了它。”
  “那些理不清楚的,可以暂时先放下。但你不行,你不能被放到一边。你很重要,应该被排在首位。”
  他安静了一会儿,再一次说:“你来告诉我答案吧,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陆酒的胸膛小幅度地急促起伏。
  他的心跳乱极了。
  “我觉得我们该是夫妻,”男人轻轻说着,“又或者……这只是我个人的意愿?”
  “陆酒,”他温柔而平静地唤着他的名字,“是我疯了吗?”


第86章 岸上的人鱼8
  ……是我要疯了才对吧!
  陆酒在心底说。
  他浑身发热,完全已经不是跳舞带起的热意了,而是被激起的,被撩拨起的——
  腰被紧紧搂着,身体紧贴这个男人的胸膛,每一下急促的呼吸,他们身上的衣服布料就会小幅度地摩擦,将这点隐秘而细微的心绪起伏暴露在彼此之间。
  好热。
  ……好热。
  陆酒有些晕眩,感觉自己好像泡进了一池温水里,整个人快要融化。
  下一秒。
  歌舞骤停,大家摘下脸上的面具扔向空中,发出欢呼。
  庆典结束了。
  陆酒被惊醒。
  他发现自己已经侧过脸,他们鼻尖相错,四目相对,呼吸融在一起。
  他已经张开了嘴。
  而男人缓缓压下来。
  ……陆酒一把推开这家伙,后退两步,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嘴!
  危南楼顿住。
  他似有些疑惑地低声喃喃:“害羞?”
  “……屁!”陆酒的耳朵确实是红的,眼睛里还覆着一层水光,但他恶狠狠道,“……不是这个问题。”
  他的另一只手捂住了肚子。
  “那是什么问题?”公爵大人情绪很稳定地问他,没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
  “……我明天再告诉你。”
  “为什么是明天?”
  “我现在得冷静一下,你离我远点。”
  他的身体好像又有点不对劲了。
  他现在不能碰这家伙,会出事。
  ……人鱼的身体太麻烦了。
  危南楼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笑了一下,篝火的暖光映照着他的侧脸。
  “会吃了我?”
  “……!!!”
  真被吃了就老实了!
  陆酒瞪得特别凶,危南楼却笑意更深了。
  陆酒含含糊糊道:“反正明天再说,今天就先到这里,我先走了……”
  他往前走去,就要掠过危南楼,被一把拽住了。
  “就这样走了?”男人低声问,“打算回哪里?”
  陆酒脑袋卡了一下壳,想说当然是回海里,不然还能……他的脑筋转过弯来:“我不回闻家!……我回大海。”
  危南楼又看了他几秒,一副并不想让今天就终止在此刻的模样,不过指腹轻轻摩挲一下他的手臂内侧,还是道:“我送你。”
  “不用。”
  “我送你,”这个男人不容拒绝地说,“我驾车,你坐里面,我不碰你。”
  “……”
  陆酒垂下眼睫。
  在转身跟着危南楼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那个苏南子爵还在人群中望着他,一副不甘心还想上来说两句话的模样。
  腰被一把搂上前。
  陆酒抬起头。
  男人淡淡瞥了眼苏南子爵,回过头来,安静地带着他往前走。
  他们来到了小巷口,两名侍卫还守在那里,见到陆酒过来,小心翼翼地躬身:“阁下。”
  危南楼一把托起陆酒的臀,将他抱上车:“进去。”
  然后拿起马鞭。
  两名侍卫惊住了:“公、公爵?!”
  “你们先回府。”语罢,危南楼上了马车。
  陆酒已经进了车厢里。
  他悄悄撩开帘布。
  危南楼背对着他,坐在外头。
  在两名侍卫震惊的眼神中,他从容地扬起马鞭,驱马走了出去。
  ……
  夜风凉快,危南楼却单手解了外衣,将其脱下,随意搭在一旁。
  只余下一件白色衬衣,显得有些放浪不羁。
  宽肩将衣服撑得很有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底下肌肉纹理的走向清晰可见。
  “为什么非要回大海?”仿佛知道陆酒在偷看,他冷不丁问,“如果是不想和我呆在一起,我府里有很多房间。”
  “……不能和你呆在一起的意思是不能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气。”陆酒瓮声瓮气。
  危南楼笑了一下。
  “那以后怎么办?”
  “……谁跟你以后了。”陆酒犟嘴。
  “我很快就会回首都,”男人沉静温柔的嗓音被风带向后方,“跟我走。”
  “……哼。”
  让他找了这么久,现在让他走他就走?
  明天再说吧。
  陆酒轻飘飘放下帘布,坐回车里,安静了会儿,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
  好烫。
  但草药已经吃过了,这么短时间内也没法再吃一次吧?那样会过量。
  陆酒闭上眼,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想点别的,想点别的。
  ……走之前,还是得跟闻大哥告一声别。
  不论如何,闻家兄弟收留他这么多天,帮了他这么多忙,这份恩情一定要记在心里的。
  说起来,首都离海远不远?
  好像挺远。
  人鱼族虽然不是天天都得泡在水里,不过一想到要长久地离开水,就好像要背井离乡一样,这双腿好像也立刻有酸痛感泛上来了。
  不过……总归是要走的。
  因为这个男人在那里,他想走向他。
  陆酒蓦地停住思绪。
  片刻后,无声地笑了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对这个男人,好像已经变得很坚定了。
  ……
  马车车轮轱辘轱辘碾过路面。
  深夜的人鱼镇,不论大路还是小路都很安静,从小镇中心散开的人群还没这么快回到家。
  陆酒一路胡思乱想,马车最终停在了沙滩的边缘。
  再往前去,车轮就会陷进沙子里了。
  停下来后,危南楼一时没有动,陆酒也没有动。
  隔着一块帘布,他们安静地坐在那儿,就好像心照不宣地在一起听海边的晚风。
  最终,是危南楼先开的口。
  “明天什么时候能见面?”
  “……等我去找你。”
  月光将男人的身影打在帘布上。
  危南楼好像侧过了脸。
  “可以由我去找你吗?”
  “……只要你找得到。”
  这个男人笑了一下。
  陆酒不知道他这意思是“会”还是“不会”。
  他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给今晚打上句号,可说点什么呢?
  想起刚才的胡思乱想,他下意识地问:“诶,为什么他们都能认出我是人鱼?”
  这个问题着实困扰了他一会儿。
  那骗子百晓生好歹还是看了他的脸才认出来的,可刚刚的庆典上,他可是戴着面具的,那苏南子爵怎么还能看出来?
  到底是什么暴露了他?
  危南楼好像歪了下脑袋。
  帘布被掀开,一只手递进来,手掌朝上,指节修长。
  “你不知道?”
  “……”陆酒忍住体内的热意,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被带下马车。
  “知道就不会问你了,卖什么关子?”他小声抱怨着。
  危南楼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下,男人相貌英俊,眉目沉静,低垂眼睫注视着他,轻轻笑了笑。
  那是一抹……陆酒无法形容的笑容。
  有些戏谑,有些意味深长。
  他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很诡异的预感,立刻道:“算了,你别说——”
  “因为你很美。”
  陆酒的话掐断在了喉咙里。
  “美是一种氛围,有时候即使不用看到脸也能感知到。”
  危南楼抬起手,轻轻摘掉了他的面具。
  陆酒漂亮的眼睛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月光下,这双眼睛里充斥着茫然。
  面具的绳带勾在危南楼的手指上,他以指腹轻抚过陆酒左眼下方的那一粒小痣。
  “对这件事毫无认知?”
  “…………我、我是男的!”陆酒震惊地涨红了脸,“哪个男的会认为、会觉得自己‘很美’?!”
  操,他竟然结巴了。
  危南楼笑意更深。
  “美和性别无关。陆酒——”
  陆酒一把推开这家伙,转身跑走了!
  ……早知道就不问了,啊啊啊啊什么鬼,他真的要疯了!
  本来就已经躁动的身体好像被投下了一把火,跑进礁石滩里脱下衣服时,陆酒就着月光看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粉红色的。
  他骂着脏话,顶着远处男人的视线,头也不回地爬上礁石,跃入大海!
  *
  危南楼是什么时候离开沙滩的,陆酒不知道。
  他钻进海里之后就是一顿狂游,压根没有浮到海面上去看过。
  他不断摆动鱼尾,在高速游动中利用冰凉的水流冲刷自己燥热的身体,游了大半夜,才勉强将体温给降下去。
  然后累得两眼一闭,捂着自己的肚子,就呼呼大睡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吆喝声从水面上传来,隔着海水朦胧传进耳朵里。
  陆酒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开眼。
  上方,光晕晃动着。
  啊,天已经亮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身体好像舒服多了。
  但又好像……很没力气。
  陆酒晕晕乎乎的,已经分不清自己这到底是好点了还是更差了,过了半晌,才摆动一下鱼尾,往上浮去。
  他破出水面。
  渔船一般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出去了,此刻刚好是他们回来的时候。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靠在岸边,渔民们在船上收拾渔具,整理收获。
  陆酒在水中浮动着,睡意朦胧地望着这朝气蓬勃的画面,目光扫过一艘大渔船时……猛地顿住。
  嗯?
  他眨了眨眼,一个激灵。
  ……怎么好像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影子??
  他赶紧向这艘大渔船偷偷摸摸游近了一点,仰着头仔细一看,张开了嘴。
  ……甲板上那穿着一身白色衬衣,人高马大的身影不是……
  船上那人也注意到他,手臂一搭,靠在了围栏上。
  这家伙正在开一个海蚌。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把小刀,开蚌的动作干脆利落又优雅从容,三两下间,就从蚌肉里取出了一颗珍珠。
  随后,男人轻轻一抛,那颗珍珠在晨光下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向陆酒。
  陆酒连忙伸出双手接住。
  带着一点粉色的稀有色珍珠落在了他湿漉漉的手心里,他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抬起头,再次看向男人。
  “……干嘛给我这个?”他小声喊。
  海风吹乱了男人的黑发。
  他背着光,靠在栏杆上,身姿潇洒不羁。
  “想着早点来见你,结果来太早了,就跟他们一起出了趟海,捕了不少东西回来。看到这些海蚌的时候想到了你,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陆酒沉下去,只在海面上露出了半张脸。
  他咕噜噜吐起泡泡。
  “现在,”男人对他笑,“现在,我应该也算是水手了?”
  咕噜噜,咕噜噜。
  真要命。
  这家伙怎么这么帅了?
  “啊,有人鱼!”
  不知哪条船上有人发现了陆酒,大声喊道。
  在数道目光聚集过来的那一刻,危南楼跃过船栏,跳了下来。
  惊呼声四起,人们的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走,而陆酒立马摆动鱼尾,转身向远处游去。
  危南楼落入海中,紧随其后。
  他们一前一后游到了那座初遇的无人礁石岛上,陆酒爬上岸,站起身,鱼尾化作的双腿软弱无力。
  他浑身洒着水珠,踉跄地往上跑,被石子绊倒时,一根手臂搂过他,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陆酒忍不住笑了出来,危南楼也在笑。
  他们在地上滚了两圈,陆酒的背压在了地上,危南楼则撑在他的上方。
  水珠从危南楼的黑发上滴落下来,砸在陆酒的脸颊上,与他脸上的水珠融为一体,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们气喘吁吁,阳光将水珠照射得璀璨,也将他们勾勒出一层金光。
  对视片刻,危南楼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吻上他的唇。
  陆酒也再忍不住了,用力环住了危南楼的脖子。
  他们吻得热烈,急促的气息在唇间交换,海水的咸味在口腔里漫开。
  “你干嘛要这样……”
  陆酒低低呢喃。
  “我想我应该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又是一阵紊乱的气息交错。
  “跟我走。”
  男人嗓音低哑。
  陆酒的喉咙里却只溢出呜咽。
  “做我的妻子,陆酒。”
  陆酒不断吞咽着,渴求着,昨晚的冷静、自制,他努力铸造起来的那面墙轰然垮下,碎得一干二净。
  “陆酒,”男人一遍一遍地唤着他,吻着他,低沉的嗓音一次比一次缱绻,“……酒酒……”
  “……唔,”陆酒在痉挛中打着颤出声,“带我走,危南楼……带我走……”
  ……
  陆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走的。
  他的防线彻底垮了。
  二十分钟前,危南楼终于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停下亲昵,捏住他的下巴凝眉看了他几秒,沉下脸脱下上衣,包裹住他。
  很快,一艘奢华的大船开过来,危南楼抱他上船。
  在回府的一路上,陆酒近乎失去理智地缠着这个男人。
  他呜咽着,低吟着,体内的热意逼疯了他,而危南楼一直用吻安抚他。
  抵达府邸后,危南楼抱他下马车,快步走入府中。
  侍从们见到公爵大人这幅湿淋淋的模样全都被吓了跳,赶紧低下头去,替他们一路将门打开。
  危南楼一路穿行,最终将他放到一张大床上,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干毛巾,将他身上擦干净。
  陆酒一直挣扎着,危南楼的手一抽离,他便翻过身,卷住被子,闭上眼在那儿哆嗦着磨蹭,仿佛只剩下本能。
  他通身泛着绯色,危南楼将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温度非常高。
  “医生来了吗?”危南楼冷声问。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应该快到了!”侍卫流着冷汗答。
  “……危南楼……”
  陆酒无意识地唤着。
  房间里,侍从们的头顿时更低了。
  “你们先出去。”危南楼下令。
  侍从、侍卫立刻全部退出房间,将门带上。
  危南楼在床边坐下,掰过陆酒的肩膀,俯身过去,吻他的额头,鼻尖,唇,低声说:“要我怎么做?”
  “……想要,我想要,”陆酒始终闭着眼,让人根本分不清他这是梦呓还是清醒时的诉求,“好难受……”
  危南楼静止片刻,抬起他的下巴,用力吻住。
  这次的吻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凶。
  陆酒立刻抱住他,抓着他的背脊,呼吸时而绵长,时而急促。
  他们吻得很深,深到足以令人窒息,陆酒却好像依旧不够。
  分开时,他喘着:“……学长……”
  危南楼变换角度,刚欲再度吻下去,闻言定住。
  “……什么?”
  “……”陆酒微微睁开眼,迷醉般地望着他,“……你……”
  “……我是谁?”
  “……学长……?”陆酒的眼神近乎涣散,“柏匀……沈欲……贺麟……你……”
  “……”危南楼静静呼吸几息,语气极度平静地又问了一次,“我是谁?”
  “……危……南楼……”
  陆酒的眼睛再度阖上。
  他陷入了黑暗当中。
  ……
  ……
  医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搭着陆酒的手腕。
  危南楼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衣物。
  他靠在床头,低眸,始终看着陆酒沉睡的脸。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近乎有些怪异,令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片刻后,医生收回手,神情有些犹豫。
  危南楼抬起眸,问:“是什么病?”
  “不是病,公爵大人,”医生低下头,恭敬地说,“这位人鱼,怀孕了。”


第87章 岸上的人鱼9
  霎时间,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侍从都被屏退在外面,只有两名心腹侍卫守在门旁,他们听到这话,愣了一瞬,紧接着就张大了嘴,瞠目结舌。
  ……怀孕?!
  怀的谁的——
  他们看向危南楼。
  危南楼静了好一会儿,才启唇,缓缓道:“他的症状也和怀孕有关?”
  “是,”医生徐徐道来,“人鱼孕初期,身体状态会很不稳定,对伴侣的需求会非常大。虽然可以用一些草药压下去,但要真正解决问题,还是得靠……”
  “对他的身体不会有影响?”
  医生听得明白,公爵大人此刻问的就不是“这些症状会不会对人鱼的身体造成影响了”,而是为了解决需求而进行的亲密行为,是否会影响到对方。
  他道:“人鱼的身体结构和人类不同,公爵大人可以放心,稍微小心一些,不要太激烈即可。”
  “好,”危南楼道,“星九,星北,和医生一起去抓药。”
  “是!”两名侍卫回过神,赶紧应道。
  医生起身,离开前,他顿了下,说:“公爵大人,这位人鱼阁下怀孕应该还未足一个月。”
  “我知道。”
  公爵大人如此说。
  医生拱了拱手。
  ……
  这三人离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两道呼吸声。
  陆酒安静地躺在床上,眉头微微隆起,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依稀有些不适。
  危南楼轻轻抚着他的脸,视线移向他被床被盖在底下的小腹。
  当然是看不出任何起伏的。
  即使陆酒还清醒时,那腰他也搂过,细得看不出任何端倪。
  ……那样的肚子底下,却已经悄悄孕育起一个小生命。
  半晌过去,危南楼的视线复又落回到陆酒的脸上。
  他凝视片刻,俯下身,静静地在陆酒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
  陆酒陷入昏睡后,做了乱七八糟的梦。
  期间,他隐约感觉到身体经历了一些动荡的变化,可因为梦太乱了,所以他也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只觉得动荡过后,躁乱的梦境终于平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嘴里出现了一种苦涩的味道。
  是温热的水,苦涩的水,伴随着一个缠绵的吻。
  那吻就像是药后的一颗蜜饯,在他苦得忍不住想吐出舌头来时,温柔地安抚了他的味蕾。
  然后,身体的躁动进一步平息下去,梦境消失了,他陷入了真正的安睡。
  ……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光线很暗。
  像是黑夜,但隐隐又有一片光洒在天花板上。
  陆酒昏昏沉沉地睁了会儿眼,才想起自己在哪里——他被危南楼带回了人鱼镇的府邸。
  这张床,是公爵大人的。
  他立刻往光源传来的方向扭头看去。
  房间很大,斜对角里贴墙摆着一排书柜,但或许是因为这地方的主人不常来住,柜上的书籍很少,只有零零散散几本。
  书柜前有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摆着一支蜡烛,摇曳的烛火便是天花板上那片光晕的来源。
  公爵大人身披一件黑色睡袍坐在书桌后头,低头写着什么东西。
  睡袍的衣带并没有很严实地扎紧,而是微微松开着,以至于睡袍的领口也敞开着,露出了里面结实的胸膛。
  陆酒撑起身体。
  在看到摆在床头柜上的那只空碗时,正在批复公文的公爵大人也抬起头来。
  “醒了?”
  危南楼搁下笔,起身过来。
  陆酒懵懵地看着这家伙,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没看错吧,这家伙的脖子上怎么又是吻痕又是牙印的,连嘴角都破了??
  随着男人走近来的动作,那件睡袍的衣带进一步解开,陆酒竟然还看到这家伙的腰两侧有可疑的抓痕……
  “…………你干嘛去了?”他发出灵魂质问。
  危南楼在他床边坐下,闻言挑起眉,笑了声,重复了那三个字:“‘干嘛去’?”
  陆酒:“…………”
  陆酒:“……这不能是我干的吧?”
  “酒酒,你真的很健忘,也真的很强势。”这个男人看着他,平静说出的这句话,令陆酒嘴角狠狠一抽。
  然后,这家伙就开始了。
  他抬起手,用大拇指轻轻揩过自己的唇角。
  “让你别自己动,我会帮你,你偏不听。酒酒,我的嘴‘包容性’也没那么强。”
  陆酒倏地蜷起手指。
  可疑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画面里,他的两条腿被分开,男人俯首,姿势令人血脉偾张。
  “说了今天还不能做到最后一步,但就是不肯罢休。手指刚进去,你就对着我的喉咙来了一口。”
  陆酒的臀顿时绷紧。
  他回想起了梦境与现实交替的那一瞬间,当时的感觉。
  危南楼说着说着,目光往下一瞥,唇角划开一抹戏谑的笑。
  “修剪得这么干净的指甲,怎么就能抓那么狠?”
  陆酒的脚指头也抠紧了。
  “……你就不能叫醒我再干吗?!”他脸颊发烫,低声骂道。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副“哦,吃干抹净之后就开始推卸责任了?”“要是叫得醒你早就该醒了”的表情。
  陆酒的嘴角又是一阵狂抽,又是心虚又是羞恼,小声逼逼:“……也可以等我自然醒了再干啊!”
  “你的身体等得了那么久?”危南楼缓缓道,“酒酒,你知道。”
  你知道自己怀孕了。
  一句话,令陆酒瞬时刹住了嘴。
  他沉默下来,片刻后,又觑了床头柜上那个空碗一眼。
  “……马丘草药汤?”
  马丘草,一种对人类而言只能降火的草药,对人鱼而言却有着特殊的作用。
  它可以在人鱼孕后的躁动期,平息人鱼的谷欠火。
  “是。”
  “……你找医生来看过了?”陆酒不自在地说,“我本来想等身体状态稳定一点就和你说的。”
  没想瞒着。
  “只靠草药?”危南楼看着他,“昨晚你就该跟我回来。”
  “……我怕伤到你。”
  公爵大人听到这句话,又戏谑地笑了。
  “……你笑什么,觉得我伤不到你?”陆酒觉得自己被嘲讽了,“你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公爵大人似笑非笑:“嗯,是被你摧残过的样子。”
  “…………”
  他怎么不挠死这家伙算了。
  陆酒把被子团巴团巴,倒头就闭上眼睛,没好气地道:“算了,不跟你聊,你去工作吧,我继续睡了!”
  “不想要了?”
  陆酒滞住。
  男人低缓沉静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想要就说,没必要藏着。”
  陆酒睁开眼,垂下眼睫,默默地蹭了蹭被子。
  ……被子被他睡得很暖,光滑柔软,但到底不是人,没有人类温热的皮肤。
  解不了渴。
  人鱼的身体,太淫了。
  一次两次,根本不够。
  男人从他背后伸过手来,绕到他身前,握住了他的手。
  干燥,温暖的手。
  ……他松开被子,默默抱住了这根手臂。
  闭上眼,额头抵过去,轻轻地蹭,肚子也贴上去蹭。
  仅仅是这样的月几肤摩擦,就令他的呼吸颤抖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血管里再一次开始兴奋跃动,噼里啪啦地绽放。
  “……危南楼。”
  他低低呼唤着,嗓音里带上了一丝战栗。
  结实的手臂转而箍住他的腰,将他一把往后方拽去。
  被子被扯开,腰被捞起。
  “小心点……”陆酒投降了,在雨点般落下来的吻中喘息,“……小心儿子。”
  危南楼猛地顿住。
  “怎么知道是儿子?”
  陆酒倏地清醒。
  ……人鱼男性和人类男性融合,生出来的不一定是男孩。
  差点忘了这件事。
  他含糊道:“……因为我和你都是男的,所以感觉大概率是男孩吧。”
  危南楼一时没作回应,只静止在那里,古怪的反应令陆酒的眼中渐渐浮现出困惑。
  然而没等他问什么,吻就继续了下去。
  于是,这个疑问也就被抛到了脑后。
  *
  这之后的几天,他们俩没出过门。
  甚至没怎么出过房间。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他们做的事,那大概就是“厮混”。
  ……大部分时候都在床上,食物和水是由侍从们送进来的,每天定时送进来的还有药汤。
  床单换了一轮又一轮,衣服却自始至终没怎么好好穿在身上过。
  大概没有任何人见过,也没有任何人想象过公爵大人也会有这种近乎于放浪形骸的一面,当陆酒偶尔见到那些侍从时,他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敬畏。
  ……真是在古古怪怪的方面震慑到了别人。
  陆酒有些无言。
  然而孕期的照顾是一场持久战,它无法在短期内被解决。
  一周后,危南楼决定启程回都。
  陆酒撑起虚弱的身体——不是被孕期反应折腾的,而是被运动消耗的——去和闻翎道别。
  闻翎见到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他的来意,露出了落寞的神色。
  陆酒顿了顿,还是道:“以后总有机会回来的,到时候闻英一定也出狱了,我来找你们玩。”
  闻翎终于打起了精神:“……嗯!”
  他复杂地注视着陆酒:“祝你幸福。”
  ……
  危南楼准备的马车,实在豪华。
  他们几乎可以在里面躺下。
  事实上,也正是为了能让他们躺下。
  “……他们会听见!”
  “你可以小声点,酒酒。”
  “……这是我能小声的吗?!”
  “那就,停止?”
  ……
  “危南楼……”
  一声轻笑。
  “受不了就咬住我。”
  *
  首都,皇宫。
  小少年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架在桌上,手上剪着一张纸。
  一排侍从以头伏地,其中有一名背后长有一对白色羽翼的兽人,也是同样的姿态,尽显温顺。
  另有一名侍卫半跪在少年身前,低声做着汇报。
  “他留在那里就是为了一条人鱼?”小少年头也不回,眼神专注,操纵剪刀沿着纸上的线条,手上不断动作,咔嚓咔嚓,“什么样的人鱼,好看吗?你们看到了吗?”
  “是一条男性人鱼,我们并没有见到人鱼的鱼尾,但人鱼的长相……颇为俊逸。”
  “呵,怪不得要耍我玩呢,”小少年嗓音阴冷,“嘴上说着不会管拍卖场的事,结果转头就把法官和行政官都给换了,是因为拍卖场案牵扯到一条人鱼了吧。”
  语罢,他停顿一下。
  “——难道就是拍卖场那条人鱼?……哈,哈!”
  少年愤怒起来的笑音令房间里的众人神经绷紧。
  剪刀被狠狠砸在地上,尖端扎进了地毯布料里。
  少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将椅子踹开,一脸愠怒地在房间里踱步。
  “那条人鱼本来该是我的!是我的!他凭什么一声不吭就抢走?!”
  “他是不是什么都要抢?!他要抢到什么地步才够?!”
  没人敢说话。
  少年骂着一些恶毒诅咒的话,这些话自然没有人敢转述给外人听。
  过了好一会儿,这股怒气才勉强被发泄干净。
  少年又冷笑起来:“舅舅可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看起来好像对豢养兽人没兴趣,结果不还是做着这样的事?”
  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一脚踩在桌上,阴沉着脸思索片刻,缓缓勾起唇角。
  “把这件事传出去,就让所有人知道,危南楼公爵也养宠物了!”
  *
  从人鱼镇到首都,走走停停花了五天的时间。
  倒也不久。
  当马车驶入繁华的都城,陆酒撩开马车帘布,接触到灿烂的日光时,双眼不由眯起。
  ……好像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繁华,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和马车倒是看起来都挺富贵的。
  马车一路奔驰,最终在一座豪华的府邸前停下。
  这就是真正的公爵府邸了。
  实则,路上危南楼提起过,他有自己的封地,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只是由于近几年皇室内部各种各样的事情,他才会暂时留在首都,而他前段时间会落脚在人鱼镇,也是为了处理一些事务,人鱼镇是一个很方便的中转站。
  危南楼领他下马车,带他往府邸里走,一路上,陆酒好奇地打量,侍从们也好奇地打量他。
  穿过一间间厅堂、一条条走廊,陆酒走得都快记不住路了,终于来到了这座府邸的尽头。
  他震惊地停住了脚步。
  ……这里花团锦簇,绿树掩映,各种各样的精巧雕塑令人眼花缭乱,美得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偌大的庭院中央竟有一个巨大的泳池,里面填充着清透到可以清晰看见池底的池水。
  微风抚过水面,在阳光下撩起一池波光粼粼。
  “……你的府里竟然有泳池?配置这么豪华的吗?也太享受了吧!”
  “嗯?”危南楼疑惑地看他,“我没有玩水的爱好。”
  “???”陆酒扭过头,一脸茫然地看他,“那这泳池……?”
  “你看到的那艘白船上有我的几名属下,他们负责先一步回来安排府里的事务。泳池是他们回来后开工,前天才刚刚完工的。”
  陆酒张了张嘴。
  所以,是为了他才……?
  这手笔也太……
  “……所以你从那个时候就笃定了,一定会带我回来?”
  男人的唇边划开一抹笑。
  “是,”他望着他,说,“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带走你。”
  陆酒胸腔内的心脏扑通一声,重重地跳了一下。
  “喜欢吗?”男人揽住他的腰,目光投向这个泳池,“可以下去试试,里面目前用的不是海水,不习惯可以再想办法。水池底下用了一些技术,可以控制温度,即使是冬天也不会太冷。”
  陆酒已经兴奋地解起上衣衣扣。
  危南楼一边说,一边给了侍从们一个眼神。
  侍从们立刻低下头,从这里退走。
  陆酒脱掉衣服,扒下裤子。
  他甩掉鞋子,光溜溜地跑向泳池,做出跳水动作,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水花四溅,粉蓝色鱼尾出现在其中,鱼鳞上流转过梦幻的光华。
  危南楼迈步下去。
  人鱼在水池里畅快地游起来,宽敞的空间足够他在里面肆意翻腾。
  他像是一只终于归巢的小动物,快乐到飞起。
  危南楼在泳池边侧身坐下。
  泳池里水波动荡,人鱼在底下换着姿势游来游去,兴奋地吐起泡泡。
  好一会儿,危南楼身前的水面被破开,人鱼钻出脑袋来,水珠顺着他的黑发、脸颊不断落下,像是细碎滚落的钻石。
  陆酒仰着头,双眸熠熠地望着他。
  “喜欢?”危南楼轻笑。
  “喜欢。”
  陆酒用双手撑起身体,闭上眼,在男人的唇上啾了一下。
  “很喜欢。谢谢你,危南楼。”
  *
  公爵回都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贵族圈。
  到了傍晚,就有人上门拜访了。
  危南楼在中厅接见了对方。
  贵族恭敬地行过礼后,在侍从们安排的位置上坐下,他一边寒暄,一边暗暗打量面前的男人。
  ……和离开之前似乎没什么不同,公爵姿态从容,喜怒不显于色,神色平和,令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尽管离都好些时日,但这里发生的事,公爵显然全部了然于心。
  贵族本来带着一些打探的心思,没一会儿,就歇了念头。
  光是应对公爵的提问,他就已经费劲了功夫。
  期间,侍从们不停在一旁来回,穿梭于后方和前方之间,不知道在忙什么。
  某一刻,公爵放下茶杯,朝一旁看去。
  “苹果?”
  听到公爵大人的话,贵族立刻停下话语,刚刚路过这里的一名侍从也赶紧停下脚步。
  他的手上端着一个精致的银盘,银盘上摆着三只红彤彤的新鲜苹果。
  侍从连忙道:“是,您说送一些水果过去。”
  公爵大人歪了下脑袋,似在思忖。
  这少见的姿态吸引了贵族的注意。
  随后,公爵说:“换一样吧,他不喜欢苹果。葡萄还有吗?”
  “有!”
  “其他点心也都拿一些去,让他自己挑。”
  “好!”
  公爵扬了扬下巴,侍从赶紧调头走了。
  贵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底暗暗有些惊奇。
  也在这时,他听到后头传来了隐隐的水花声,似乎有人在玩水。
  “……公爵府里有孩子?”
  他明知故问。
  男人听到了,回过眸。
  这一眼令贵族吓了一跳,后背立刻渗出冷汗,他充满歉意地笑了笑,以表示自己问了逾矩的问题。
  公爵显然将他的小心思全都看在了眼里,只是似乎并不在意。
  修长好看的手重新将茶杯端起。
  公爵喝了口茶,轻笑:
  “孩子?”
  “倒是有一个。”
  ……
  深夜,奢靡的宴会中,觥筹交错。
  “所以公爵大人是带了一条人鱼回来?”
  “是,确凿无疑,传言是真的!”
  “我一直当公爵跟我们不一样,从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养兽人的趣事,结果都是假象!他和我们是一类人!”
  酒杯相撞,充满着自以为以后将会自由的痛快。
  “不不不,你想错了,据说公爵对那条人鱼很好,并不像传言那样当宠物对待!”
  “你在说什么,不把兽人当宠物,难道还能当做朋友?”
  “公爵都将那人鱼带进府里了,不是宠物还能是什么?这位怎么可能让仅仅是朋友的人住在府里?”
  “而且有谁会把兽人当做朋友?”
  “但这是巴清亲眼所见,公爵将好东西全部堆到了那人鱼面前,似乎还在庭院里给人鱼挖了一个泳池,在座有谁会对宠物做到这种地步?你们再想,公爵要是有兴趣养宠物,怎么会到现在才动手?这么多年,有多少人曾经试图往他手里送兽人,公爵收过吗?”
  “……我不信,我不信,公爵疯了?”
  餐具相撞的声音齐齐在此刻停下,餐桌上的众人心思各异。
  “……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都先别慌,”有人说,“过几天差不多该开宴了,给那人鱼递一封邀请函吧。”


第88章 岸上的人鱼10
  陆酒收到邀请函的时候,正在庭院里玩水。
  危南楼坐在泳池边,替他剥出来的葡萄刚刚喂进他的嘴里,酸甜的汁液润着男人的指尖,陆酒没忍住舔了一下。
  唇边的手指顿住。
  陆酒嚼起葡萄,已经打开侍卫递来的邀请函,阅读起来。
  “……五天后开设秋宴,在贝伦伯爵府举行?”
  粉蓝色鱼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水面,激起阵阵水花,充满一股闲情逸致的味道。
  白皙的背脊微微反弓,薄薄一层肌肉绷出漂亮的纹理,最中间那一条凹陷进去的脊椎线线条优美。
  侍从们安静地守在庭院各处,悄悄觑着这过去府里从未有过的鲜活一幕,时不时地会为人鱼美丽的模样心醉神迷。
  直到青年往旁边一挪,撑起身体,将两根湿漉漉的手臂搭到公爵膝盖上时,才骤然惊觉,赶紧低垂下脑袋。
  “说是让我和你一起去,但邀请函是越过你直接递到我手上来的,几个意思?”
  危南楼没说话,收回顿了好一会儿的手,继续剥起下一颗葡萄来。
  对于陆酒就这样弄湿他的衣服,他显然也毫不在意。
  侍卫星九代为解释:“阁下,这秋宴只是一个名头,类似形式的宴会他们其实办过好多次了,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有一次,有的时候也会办在别的府里。”
  “他们会给所有……府里住了兽人的贵族发邀请函,这次直接发给您,恐怕是想试探、试探公爵的态度。”
  陆酒一边听着,一边思绪流转。
  又一颗葡萄递到他唇边来。
  他抬起眸,瞟了危南楼一眼,男人神色平静,没有要插话的意思。
  陆酒伸出舌尖,卷走这颗葡萄果肉。
  星九还在继续说:“但恕我直言,阁下最好还是不要去参加,因为这类宴会……对兽人不太友好。宴会中会举行各种各样的游戏和比试,有时候他们会让兽人互相搏斗……”
  星九越说越支支吾吾,陆酒却听得很明白。
  所谓的“府里住了兽人的贵族”,指的当然大多不是他和危南楼这样的情况,而是“府里养了兽人的贵族”吧。
  那部分兽人的定位自然就是贵族的宠物。
  主人和宠物一同参加宴会,过程中又让宠物在宴会里比斗,那这无非就是贵族取乐的一种方式,而那些兽人在这种宴会里显然就成了一种低贱的玩具。
  他们想试探危南楼对他的态度,当然,他们应该也做好了危南楼根本不会理睬他们的准备。
  陆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着,等星九讲完了,他也没出声。
  直到把嘴里的葡萄嚼巴嚼巴吃完了,将两颗核吐在了危南楼的掌心里,他漫不经心地问:“你没兴趣?”
  “你有兴趣?”男人不答反问。
  “还真有点。”陆酒微哂,从他的膝盖上下来,两根手臂在岸上一撑,上了岸。
  水珠哗啦啦落下,鱼尾瞬间化作两条纤瘦笔直的腿。
  星九立马转过身,背对这一幕,耳朵通红。
  陆酒弯腰拎起岸边早就备好的白色浴巾,裹在自己的腰上,扎紧,随后抬起手,将一头黑色湿发往后撩去。
  明锐的五官露出来,修长矫健的身姿漂亮极了。
  从头到尾,来自一旁男人的视线都不动声色地追随着他。
  “你带我回来的事从头到尾就没瞒着别人,总会有人来打探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次不应,下次也还会有,一直下去不也挺烦的?”
  陆酒赤足往屋里走去。
  “反正闲着也是无聊,就去看看呗,谁玩谁还说不定呢。星九,你帮我回一封函。”
  “啊……好!”
  星九应完了,却懵逼地回头看向危南楼。
  男人静静望着青年消失的方向,那张平静的面孔依旧让人看不出想法。
  “公爵,您、您真的要让阁下去?”
  星九小声问。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封信递进府里的时候,公爵就已经知道了。
  虽然公爵从头到尾没说什么,但以他对公爵的了解,公爵当然是不打算和陆酒阁下一起去参加那种宴会的,当然,公爵也不可能会让陆酒阁下自己一个人去……
  可现在……?什么情况……?
  陆酒阁下自己做出了决定,从头到尾却没问一问公爵会不会陪他一起去……那他难道真的要以陆酒阁下的个人名义回函……?
  许久,危南楼将那盘葡萄放到了小桌上。
  他拿起湿软的毛巾,擦干净自己修长的手指。
  “回函吧。”
  *
  另一头,陆酒慢悠悠走在走廊上,眸色逐渐冷静下来。
  他想去参加那场宴会的原因当然不是嘴上说的“闲着无聊”那么简单。
  ——他想知道这个世界的逃逸玩家在哪里。
  这快穿任务玩到现在,傻子也该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陆酒之前也不是傻,他只是懒得去触碰那些一看就很麻烦的问题。
  然而现在问题越来越大,谜团越来越重,直觉告诉他,不论是他、111,还是学长,都被牵扯进了这个巨大的谜团之中。
  那么,就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不喜欢被动。
  现在,111回避他,切断了与他的联络。
  想要挖掘出蛛丝马迹,也就只能从那名逃逸玩家身上下手了吧。
  他必须踏出这里,去接触这个世界其他的人。
  ……
  五天时间一眨眼就过。
  宴会的当天是一个好天气。
  傍晚,夕阳将薄云染成橙红,首都城里家家户户亮起灯火。
  奢华的马车从各个方向驶往城北,那里有一座豪华府邸,此刻盏盏烛火都已点燃。
  宴客厅里,酒杯中摇晃着红酒,衣着华丽的人影不断交错,贵族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低声聊着最近的趣事,时而发出一阵欢笑声。
  这里还有各个种族的兽人。他们有的乖乖坐在墙边,脖子上套着项圈,神情麻木;有的也和人类一样,成群聚集在一起,低声说话。
  也有兽人陪伴在人类身边,人类对其轻声细语,言行间充满呵护之意。
  只是这样的组合,往往会引来各种各样嘲讽的眼神。
  宴客厅角落里还坐着一个最为特殊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的外形完全是普通人类少年,一双眼睛却是金色竖瞳,充满兽类的妖异。
  没有人类与他说话,也没有兽人与他说话,他坐在那就像一团空气,可他偏偏不以自己被冷落而感到尴尬,只安安静静喝着果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有人看了眼时间。
  “快到六点了,那位还没来?”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蔓延开来。
  “显然还没来,这里有任何生面孔吗?”
  “没有。”
  “难道不打算来了?”
  “但他确实着人回函了。”
  “难道是临阵退缩,不敢来了?”
  “……那公爵的品味也不过如此。”
  “真令人失望,原本我对他还挺好奇……”
  忽然,一名侍从走进来,站定,高声道:“公爵府,陆酒阁下已到!”
  霎时间,宴客厅里所有话语齐齐停下,数十道视线箭一般射向走廊的方向。
  一道脚步声传来,是皮鞋踩在地瓷砖上发出的声音,嗒,嗒,嗒,嗒。
  由远及近,悠闲随意。
  一抹颀长的身影逐渐浮现在走廊幽暗的光线中,随着来人越近,模样越清晰。
  ……是一个极其漂亮的青年。
  穿着一身精致的深蓝色华服,上衣双排扣扣得整整齐齐,下摆掐出纤瘦的腰身,笔挺的长裤衬托出修长的双腿。
  不论是衣服的材质、染色还是设计,都极为高级,一看就是出自最为优秀的设计师之手,将青年本就出色的容貌衬得更为出尘。
  瓜子脸,瓷白肤色,一双狐狸眼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左眼下和鼻梁中间的两粒小痣像是在熠熠闪光,吸引着视线。
  他背脊挺直,姿态从容,来到这里,面对这么多陌生人,也没有露出任何的不安与局促,先是冷静地扫视一圈,随后勾起唇,露出一抹微笑。
  “各位晚上好。”
  嗓音清冽,也极为好听。
  然而,整个宴客厅,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没有任何人做出反应,不论是人类还是兽人,此刻都近乎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位新客的容貌与气质,超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
  角落里,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竖瞳少年挺直背脊,眼中泛出惊艳。
  宴客厅后方,扎堆聚集在一起的兽人们脸上流露出好奇。
  其中,那曾在小皇帝面前露过脸,拥有一对白色羽翼的鸟族青年也在这里。
  他听到那个名字,回过头见到来人的面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阴翳下来。
  一时之间,气氛堪称诡异。
  星九紧随在陆酒身后抵达,见状面露警惕,陆酒却丝毫不惧。
  他脸上的笑意甚至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啊,看来大家不欢迎我?”
  “——没有的事,我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道醇厚的声音响起,一名贵族走出来。
  他的出声惊醒了众人,可也是他的身份,令所有人的眸色变幻起来。
  是这类宴会最为重要的组织人,也是今天这座府邸的主人,贝伦伯爵。
  此人的爵位是花钱买来的,他本是一名富商,家财万贯,但仅仅如此本不足以令贵族圈层另眼相待。
  之所以能拥有特殊的地位,组织起这样的聚会,是因为他与皇室内部各位重要人物关系密切。
  他年逾四十,黑发中夹杂着几丝早白,但因为浑身上下打理得干净,身材又魁梧健壮,所以不显老,反而透露出几分长者的儒雅绅士。
  只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绅士”最爱的,就是虐玩自己的宠物。
  贝伦伯爵路过一名侍从,从后者的餐盘中拿起一杯红酒,走向陆酒,举止颇为优雅地递过去:“你就是公爵的新朋友,那位传说中的人鱼先生?”
  陆酒刚刚摘下出门前戴上的白手套,垂下眼睫瞥了眼这杯酒,依旧笑着。
  “抱歉,我最近喝不了酒。”
  贝伦伯爵一顿,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被如此干脆地拒绝,这位伯爵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招手示意刚才那名侍从过来,将这杯红酒放回到餐盘上,摊手道:
  “喜欢哪一杯?”
  后方,兽人堆里,有人小声说:“贝伦伯爵对他感兴趣。”
  “可那是公爵的宠物……”
  “也得看公爵有多喜欢他吧,要是贝伦伯爵伸手要,公爵不一定会不给。”
  “可贝伦伯爵……”
  有人小声嗫嚅着。
  要是落入贝伦伯爵手中,这漂亮的人鱼青年就死定了。
  身在此处的兽人多少都是同病相怜,难免对同伴起恻隐之心。
  听到这句未完的话,那长着一对白色羽翼的鸟族青年立刻转过头,低声呵斥:“难道你还想替他出头?当着贝伦伯爵的面,是想找死吗?”
  刚刚说话的那名兽人缩了下脖子,脸上浮现出一抹恐惧。
  这小小一方空间安静下来。
  “你们看不懂吗?是他自己要来这里的,他的主人是公爵,没人能逼公爵交出宠物,除非是宠物自己想来,”鸟族青年回过头,盯着陆酒冷笑,“他和我们可不一样,没看见他的姿态吗?受到这样的关注,他现在可快活极了!”
  与此同时,贵族们各种各样打量的目光也全都落在陆酒的身上。
  尽管早就猜到公爵不会来参加这种宴会,但当亲眼看到这传言中的人鱼青年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时,他们才稳稳放下自己的那一颗心。
  公爵终究还是把这人鱼当做宠物。
  公爵是他们这边的人。
  隐秘的微笑纷纷露出来,饱含各种意味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换,四周摇曳的烛火变得更为兴奋。
  陆酒将这一切变化看在眼里,低低笑了声,抬起手,指尖懒洋洋掠过那餐盘上的一只只酒杯。
  贝伦伯爵的目光被他的手吸引过去。
  脸上始终挂着绅士的微笑,瞳孔中闪烁着的烛影却疯狂舞动着灼热。
  忽然,一只手从陆酒后头伸过来,盖住他的手掌,替他提起一只酒杯。
  “这杯才是葡萄汁。”
  低磁的嗓音从头顶上落下。
  吸气声顿时在整个宴客厅里此起彼伏。
  贝伦伯爵僵住,瞳孔紧缩。
  陆酒挑挑眉,接受了手的主人替他挑选的这杯果汁,但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天天吃葡萄,都腻了。”
  迟来一步,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身上还裹着秋夜里的一丝凉意。
  听到这句话,他顿了顿,轻轻笑出来一声。
  “酒酒,你对水果腻得是不是也太快了?”
  “一个月后,还剩什么能吃?”
  公爵,来了。


第89章 岸上的人鱼11
  如果说刚刚陆酒现身时,这整个宴客厅变得极其安静,那么此刻,这里的气氛堪称死寂。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原本笑着的,笑意凝固在唇角,原本用隐晦视线打量陆酒的,被吓得赶紧低下了头。
  而引起此番变化的两人,还在旁若无人地对话。
  “……不吃水果会死吗?”
  “会不健康。”
  “……我可以多吃点蔬菜。”
  “你会吗?”
  “…………”
  人鱼青年瞪着公爵大人。
  忽然又有一人匆匆从外头进来,来人用手帕擦着汗,到这里之后就对公爵点头哈腰,对人鱼青年也端着笑脸颇为殷勤。
  “刚刚在外头拉住公爵讲了会儿话,害得阁下无聊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话是对陆酒解释的。
  宴客厅里的众人内心又掀起波澜来——这是都城的审判长,他对那人鱼青年竟然是这种态度?!
  这家伙对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时常趾高气昂!
  贝伦伯爵终于回过神。
  他的微笑转移了展示的对象:“……没想到公爵您会过来,真是令人惊喜。这边请?我们刚好可以谈谈最近xx银行的那桩案子,我早就想听听公爵您的看法了。”
  他摊开左手,侧过身,彬彬有礼地示意危南楼跟他往左边去。
  那里是贵族的聚集地,贵族们立刻向危南楼颔首致意。
  而这一举动,分明是将危南楼与陆酒泾渭分明地区分了开来。
  事实上,今晚参加宴会的贵族与宠物大多如此——贵族与贵族说话,宠物与宠物呆在一块儿。
  主人与宠物,是不可能融入到一个社交圈层里去的。
  顿时,不少人目光闪烁。
  贝伦伯爵在试探公爵,公爵会怎么做?
  下一秒,陆酒率先动了。
  贝伦伯爵眼珠子一转,暗暗看向他。
  ——他说的话,这人鱼青年似乎完全没听见,至少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端倪。
  将脱下来的手套塞给侍卫,端好那杯葡萄汁之后,青年就往摆放着点心的餐桌那儿走去,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似乎认真挑选起想吃的食物。
  那散漫的姿态,令后方关注着他的一众人眸色微动。
  而紧接着,便听公爵云淡风轻地回绝:“在宴会上谈公事?改日吧,今天是陪家妻来玩的。”
  语罢,他掠过贝伦伯爵,径直往青年的方向走去。
  一众贵族犹如遭到惊雷,这一瞬堪称呆若木鸡。
  陆酒刚刚在一张餐桌前驻足。
  他捏起一枚看起来挺精致的小蛋糕,打量两眼,咬下一口,嚼吧嚼吧。
  他的眉头很快拧起来,危南楼走过来见到了,笑了声:“不好吃?”
  “好甜。”陆酒嫌弃地说着,抬起手,将剩下半块递到危南楼唇边,让他去解决。
  公爵大人顿时也皱了下眉头。
  陆酒瞥过去,危南楼看了他一眼,低头将这剩下半块蛋糕含入嘴中,尝了尝,给出评价:“别再吃这里的蛋糕了。”
  “哈哈哈!”陆酒大笑三声。
  ……其余人已经无法用惊异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们还没从刚才公爵大人的那句话中缓过神,此刻见到他这幅模样,更是大脑都无法转动了。
  他们面对公爵时,总是顶着压力,惴惴不安的,可公爵对这人鱼青年竟、竟如此——
  这些人的目光,陆酒感知得清清楚楚,只是他假装没感觉到。
  他放弃了这块甜点区,往前边走去,听到身旁的男人淡淡问:“为什么总是甩开我?”
  两次了。
  刚才在外头是一次:审判长拉住他谈话,陆酒听了五秒钟都没到,就扭头管自己走了。
  刚刚则又是一次:贝伦伯爵还在和他说话,陆酒就走开了。
  陆酒听到这个问题,笑了一下:“那你干嘛总跟着我?你看,你跟着我,都没人来跟我说话了。”
  他们两人的对话声很轻,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
  “所以,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男人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向他。
  陆酒慢慢道:“所以,这就是你明明不想让我来,却还是要看我做什么决定的原因?”
  危南楼脚步一停。
  “我对你的了解,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吧?”说起这话来,陆酒的语气轻飘飘的,透露出一丝狡黠。
  危南楼定定地注视着他,随后笑起来。
  他们两人一同停下。
  “所以,”男人站定在他身后,高大的身躯笼罩住他,微微低下头,唇就在他耳边,“你在找谁?”
  陆酒懒洋洋往后靠去,靠进了男人的怀里。
  他转手将葡萄汁递过去,危南楼看了一眼,接过,抬起另一根手臂,揽住他的腰,好让他靠得舒服些。
  亲昵的姿态在无形中又引发了无数人的眼神变化。
  陆酒道:“一个,我也不确定他是什么身份的人。”
  他拿起桌上一把银质叉子,叉起一小块切好的牛排,一边打量一边轻声道:“我没法解释太多,反正我只知道我要找这么一个人,但是要看到对方,或者说上两句话,我才有可能确定对方就是他。来都来了,你给我介绍下这些人的情况呗?”
  危南楼又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陆酒知道,这个男人一定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只是这家伙也惯来不会逼迫他。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徐徐响起。
  “这里的大多数人没有认识的必要,只有以下这些人可以记住。”
  “审判长你在外头已经见过,他负责统筹都城所有案件,和机要大臣关系密切。他不养兽人,但为了联络关系,不会错过类似的宴会。”
  “贝伦嗜玩成性,分不清正事和娱乐,做事风格极端。”
  陆酒咬下牛排,放下叉子。
  他们转身继续往前走,随着危南楼的话语,陆酒不动声色地往人群中扫视而去。
  审判长与贝伦当然不可能是那名逃逸玩家,和这两人对上目光的第一眼,陆酒就能确定。
  不过从危南楼口中听到他对这些人的评价,还是挺有意思的。
  男人在人群中一一点名。
  当陆酒看过去时,那些人总是恰好也在看他。
  哪位贵妇,哪位报社社长,陆酒仔细端详那些人的面孔,将他们从心中一一划除。
  听到后来,他忍不住说:“所以私底下真就还有这么多人在把兽人当宠物养,完全就是表面一套底下一套嘛。”
  他瞥了危南楼一眼:“不都说你是摄政王?你到底是不是?”
  要是让旁人听见这句话,对方一定会被他此刻的大胆吓疯。
  危南楼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你觉得我该管?”
  他们逛完一整圈。
  这宴客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他们停在一处,陆酒直接指出:“在人鱼镇的时候,你管了。”
  首都城里的情况当然会比人鱼镇复杂许多,但直觉告诉陆酒,要是这个男人真心想管,他一定管得了。
  就在这时,一个兽人忽然怯生生走到他们的面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他们转头看去。
  这个兽人有一对竖起的猫耳和一根毛茸茸的猫尾,一对眼睛圆溜溜的,是绿宝石色,非常漂亮。
  他穿着一身希腊风白色衣袍,布料很少,将他的身体半隐半遮,恰到好处地展示出诱人之色。
  脖子上一个项圈,令他看起来分外乖顺。
  他含羞带怯地端起手中一个银盘,银盘上摆着几颗鲜艳的草莓。
  “公爵,我的主人让我将这些分享给您。”
  远处,一名英俊青年举杯向危南楼致意。
  陆酒听了,呵笑一声。
  这“分享”的是草莓吗?把他当空气呢?
  他后靠到墙壁上,饶有兴致地准备看戏,然而男人的手臂始终搂在他的腰上,没有松开。
  察觉到他的后退,男人一把将他搂了回来,侧眸看他:“想吃吗?”
  陆酒顿住。
  那兽人也愣了一下。
  “……”陆酒,“你知道我不喜欢酸的。”
  现在的草莓都还酸得很。
  危南楼挑起唇:“我也只是问一下。”
  陆酒:“……”
  男人转头对那兽人说:“不需要,谢谢。”
  ……完全是把人当成了侍从。
  那猫系兽人涨红了脸,讪讪地点了点头,又暗暗看了陆酒一眼,抿唇走了。
  “我为什么要管?”
  听到危南楼的话,陆酒怔住。
  这个男人的语气毫无波澜:“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中的兽人,不论表面上看起来如何不情愿,实则他们走到这里的每一步,都是他们自己踏过来的。”
  ……远去的那个猫系兽人回到了他的“主人”身边。
  他的主人脸色阴晴不定,他好似在低低道歉,在他主人冷脸走开去后,他回过头来,又盯了陆酒一眼。
  这一眼里,就饱含了一丝清晰的迁怒与嫉妒。
  陆酒沉默。
  “或许你会说,他们当中有些人是被族里献上来的,没有选择权,但事实是被送到这些贵族面前的兽人,无一不顺从。贵族不爱不听话的宠物,想必这句话在某些兽人种族间,已经成为共识。”
  为了不惹贵族不喜,那些兽人种族往往也不会送不愿意的族人过去。
  会被挑选出来的,都是自愿的。
  陆酒低声说:“……也有人性格就是逆来顺受的吧?即使不愿意不高兴也不会说出来,不知道怎么反抗。还有人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不知不觉中‘被自愿’。”
  “对于你的第一点,酒酒,你或许还是不够了解被送到这里来的兽人都经过了怎样的挑选。只要是‘程序正规’的大种族,都不会将有一丁点不情愿的兽人送过来。”
  危南楼的嗓音冷静到近乎没有人情。
  “或许你会在他们现在的脸上看到困苦,但这些困苦都无关乎他们最初踏入这里的选择,而是因为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危南楼的意思在某种程度上很直白……陆酒听明白了。
  “至于你说的第二点,大环境的变化不过也才两三年时间,远远称不上‘从小被影响’。”
  陆酒愣住。
  才两三年,竟然这么短吗?他不太关注这方面的事情,还以为已经有很久了。
  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变化?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危南楼并没再解答下去。
  男人只道:“律法从来都禁止兽人奴隶化,但不论法律怎么规定,都阻止不了人的私心。酒酒,这里的兽人和人鱼镇的兽人不一样,以后你会明白的。”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按照陆酒最开始的要求,危南楼给他介绍了最后两个需要注意的人物。
  这两个人物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最为特殊。
  一个是坐在斜对角角落,一直暗暗观察他们的那名金瞳少年。
  在危南楼指引陆酒看过去时,少年眼睛一亮,挺直背脊,绅士地朝他们颔首。
  危南楼说,这是前任皇帝与一名兽人侍女生下的私生子,是一个半兽人,名字叫胥音——没错,帝王一脉是胥姓。
  这半兽人被赐了这个姓氏,但并不为皇室所公开承认,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从地位上来说比今天在场的各位贵族都要尊贵,然而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也没人瞧得起他。
  只有危南楼这位名义上的舅舅,与他还算熟悉。
  陆酒有些吃惊,不由多看胥音两眼。
  少年星星眼地望着他,对他很甜地笑着。
  因为过于真诚了,所以陆酒也做出了踏入到这里的第一次颔首动作。
  “不要被他的天真骗了,”危南楼下一秒就泼了一桶冷水,“他的肚子里装的全是他的心眼。”
  陆酒:“…………”
  “还有一个人,”危南楼的视线向右边一群聚集在一起的兽人堆里扫去,“是被鸟族献给胥宁的兽人,名字叫冉叶。”
  胥宁,是现在那位小皇帝的名字?
  陆酒随着危南楼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捕捉到了人群中那个鹤立鸡群的青年。
  对方很高,一对白色羽翼很显眼。
  他背对着陆酒,可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陆酒的目光,他微微侧过脸来。
  在与陆酒对上目光的下一秒,他就狠狠别过头。
  颇为刻意的回避,令陆酒心生疑窦。
  ……
  大致的介绍到此为止。
  或许是看他俩闲下来了,终于有人过来搭话。
  是一名人类男性和一名兽人女性。
  男人揽着女人的腰,是这个场合里除了危南楼以外,少有的对兽人伴侣大大方方表现出体贴的人类贵族。
  他过来后颇为敬重地向危南楼伸出手:“公爵,好久不见。”
  危南楼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
  这两人聊起话来——显然,危南楼也并不是不能在这种场合谈正事。
  “你好,我叫白月,你可以叫我阿月,”阿月向陆酒搭话,声音很温柔,“我叫你酒酒可以吗?”
  “当然可以。”
  “酒酒,你怎么会和公爵来这里?”阿月小声问,“有公爵撑腰,你完全可以不来的吧?”
  “你们呢?”陆酒不由问,“你们不想来的话,不能不来吗?”
  阿月遗憾地摇摇头:“我们得罪不起贝伦伯爵,倒也不是次次都会来,但一直拒绝也不太好。”
  陆酒明白了。
  他和阿月又聊了会儿,假装随意地问:“那个冉叶你认识吗?”
  “你是说陛下的那位?”阿月朝那鸟族青年看过去,“只能说认识,但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他是陛下的人,也必须来这种场合吗?”
  “我也不清楚,理论上他完全可以不来的,但他每次都会出现,”阿月顿了顿,委婉地说,“……也不是每个兽人都不情愿来这里。”
  这句话,似乎恰恰佐证了危南楼刚刚的那番话。
  陆酒又沉默了。
  没一会儿,拍掌声响起,贝伦伯爵走到宴客厅中间,作为这场宴会的组织人,高声宣布了例行娱乐活动的开始——搏斗赛。
  顿时,贵族们兴奋起来,兽人们的表现则不一。
  有的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有的则一脸抵触与害怕。
  陆酒不动声色地观察所有人,尤其观察那位冉叶。
  冉叶的表现颇为波澜不惊,但他身旁的一些兽人被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冉叶皱着眉头和他们说话,颇有领头人的模样,在他的话语下,那些兽人的脸色越发苍白。
  最后,冉叶将其中两个兽人推了出去。
  他们之间刚刚发生的对话是这样的——
  “冉叶,我们不想上去,能不能不上去?”
  “把你们的恐惧忍住!只有博得了这些贵族的欢心,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以后才好行事,”冉叶压低声音,“相信我,现在看我们笑话的这些人类贵族,以后一定会跌得很惨!”
  *
  人们陆陆续续转移到宴客厅后头的走廊上,走廊外是一个庭院,搏斗赛的赛场就在这里。
  陆酒始终停留在原地。
  视线越过人群,他几乎是皱着眉头看这场比赛的。
  那两名被推出来的兽人瑟瑟发抖地面对彼此,在贵族们的起哄和命令下对对方拳打脚踢。
  最开始还收着力道,害怕伤着彼此,可是在一声声“只有一方死了才能停下”“用力啊,没吃饭吗”的呼喝下,他们的出手越来越凶狠,表现也越来越歇斯底里。
  慢慢的,他们好像真的将彼此当做了必须要击倒的敌人,攻出去的每一击都带足了狠厉。
  冉叶带领的那一帮兽人全都缩在他的身后。
  冉叶双手环胸,站在最前方严肃地观看。
  他身后的那些兽人,有的闭上眼,有的垂下头颅,纷纷表现出不忍的神色。
  不知何时,危南楼和阿月的伴侣停下对话,空气变得很安静。
  陆酒转过头。
  危南楼平静地与他对视。
  片刻后,陆酒抿了下唇,回过头去。
  ……第一场搏斗结束时,败下阵来的那名兽人鼻青脸肿,陷入昏迷。
  两名侍从抬走他,就像抬走一个大型物件。
  而胜者似乎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仓皇地退场。
  ……
  并非一场就结束。
  而是一场接一场。
  贵族们喝酒喝得越发兴起,他们逼迫那些兽人上去,暴力、血腥似乎是比酒精更为强效的迷醉剂,令他们忘乎所以。
  他们甚至忘了,今晚的宴会,还有公爵在场。
  少许几个还留在宴客厅里的贵族时而瞥向外头,时而瞥向远处不辨喜怒的男人,最后彼此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打定主意今晚绝不去凑外头的热闹。
  ……
  欢呼声响起,又一名兽人倒下。
  而胜者这次格外勇敢,他大声道:“我还能再来一场,我想自己挑选对手!”
  有贵族笑问:“你想挑战谁?”
  “我要挑战公爵的情人!”
  这句话一出,霎时间,所有欢笑声全部被掐断。
  所有人都愣住了,直愣愣地瞪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兽人却重复了一遍:“我要挑战公爵的情人,陆酒。”
  这是一个非常强壮的兽人,或许是熊族、虎族,反正从他的外表看不出种族的特征,唯有那一身虬结的肌肉召显着他的力量。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缝隙,投向陆酒,语气挑衅。
  “不知道,你敢不敢来?”
  ……
  走廊上,冉叶没有回头,但他与这个兽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在人群的后方,此刻显得颇有些空荡的宴客厅里,空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干。
  “……”阿月和她的伴侣回过神。
  他们俩倒抽一口气,齐齐扭过头去看——去看向陆酒和危南楼两人。
  这两人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只是公爵此刻的无波无澜,和陆酒的无波无澜,似乎稍稍有那么一点不同。
  没人知道那兽人哪来的胆量,但所有人都已经能感觉到,公爵今晚会出现在这个宴会,纯粹是为陆酒破的例,而当他再次开口时,这愚蠢挑衅的兽人将会直接被扔出这个地方……
  陆酒却放下了手臂。
  他将早先回到他手上,已经被喝得差不多的葡萄汁酒杯放下。
  空酒杯碰到桌面,发出咯的一声。
  危南楼听到声音,眸光一转,看了眼他的动作,抬起眸直视他:“你怀孕了。”
  就着这么近的距离,阿月和伴侣听到这平缓而清晰的四个字,进一步呆住。
  陆酒却笑了笑:“你放心。”
  他拧动手腕,说了一句话:“危南楼,其实你还没有做过那些梦吧?”
  危南楼眯起眼。
  陆酒知道。
  其实,早在初遇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不对劲了。
  这个男人,没有做过那些关于他们过去的梦。
  “没关系,”陆酒轻声说,“也该让你回忆起来了。”
  他迈出一步,朝着庭院的方向。
  “好好看着我。”


第90章 岸上的人鱼12
  危南楼迅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杯桌碰撞的冰冷音质令阿月和伴侣神经一跳,有那么一刹那,他们的头皮都紧了。
  然而当他们仔细看去时,却发现公爵的脸上并没有愠怒的神色。
  他只直勾勾地盯着陆酒的背影。
  前方,那些贵族也被眼下这状况搞得脑子宕机了,他们呆呆地给陆酒让出一条通道,又呆呆地看向站在原处没动的公爵大人。
  ……尽管最初邀请这人鱼青年是存了想要作弄对方的意思,可如今都知道这位的身份了,谁还敢动他?
  可这人鱼怎么自己……
  他们讷讷等着公爵发话叫停这场搏斗赛,那样的命令当然没有人敢不服从,然而后者始终没出声。
  那张平静的、英俊的脸,令人捉摸不透想法。
  这些贵族面面相觑,不敢合拢去,唯恐阻挡住公爵大人的视野。
  于是当陆酒和那位兽人交手起来时,他们也只能这样不尴不尬地保持着敞开的状态。
  *
  陆酒的出手之快令对手措手不及。
  那兽人好像以为陆酒还会装模作样地放放狠话,刚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青年凌厉的长腿已经逼近了他的侧脸,动作快到他都看不清楚。
  他被惊得身形一滞,慢了一拍,尽管及时后撤,脸部还是受到了剧烈的撞击,整个人顿时往后踉跄了三四步!
  惊呼声四起!
  人鱼族向来以瘦弱、美貌著称,这个陆酒怎么——
  “认真起来吧?”陆酒收回长腿,摆出攻势,气定神闲,“不然我真怕一不小心把你打死。”
  “……哈!”那兽人大怒,吼道,“来啊,来!”
  两人的身影很快纠缠到一起。
  有人以为,陆酒刚才那一招是出其不备,抓住了对方分神的一瞬间才能得逞。
  只要那雄壮的兽人集中起注意力,陆酒就很难再以那瘦弱的身板压倒对方。
  然而他们完全想错了。
  陆酒接下来的每一招都狠极了,完全不像是常年在水中修生养息,把慵懒刻进骨子里的人鱼族。
  他的身体每一处似乎都充满了力量,笔直的腿、肌肉绷紧的手臂、劲瘦结实的腰腹,每一个部位,每一块肌肉仿佛都能瞬时被调动起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的速度极快,力道极重。
  身体曲线被拉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了一件艺术品,充满了美学感的暴力!
  那兽人每一次被他击中时,都会露出龇牙咧嘴的痛极表情。
  到后来,对方甚至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完全是在一味挨打,两米多的健壮身躯,被一脚踹出四五米远,重重撞在了庭院的假山石上,发出了吓人的重响声和痛呼!
  贵族们彻底惊呆了,兽人们也惊呆了。
  他们连呼吸都已经屏住,只能呆呆地看着陆酒缓缓收势,从头到尾,这个青年甚至没有激烈地喘过一下!
  什么叫“不自量力”?
  这一刻,这四个字被完美诠释了。
  ……
  陆酒活动一下肩膀。
  呼,终于热完身了。
  多多少少找回了前两个世界里战斗的感觉,也是一点都没生疏哈。
  他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站在走廊前方的冉叶,后者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上头,这次迟了两秒才想起要避开他的眼神。
  但还是太明显了——咬住后槽牙的动作太明显了。
  陆酒眸色微暗。
  “啪!啪!啪!”
  三下清脆的鼓掌声响起。
  这声音惊醒了呆滞中的众人,也将陆酒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贝伦伯爵正一脸惊艳地拍着手。
  他直直盯着陆酒,眼中闪烁着惊异的光芒。
  “太棒了,真的太棒了,陆酒,你真是我见过最美、最棒的兽人!”
  登时,不少人惊慌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他们完全从这场几分钟前还令他们心醉神迷的搏斗赛中剥离了出来,心神不宁地回头觑往后头的宴客厅。
  这一觑,令他们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贝伦伯爵却仿佛完全已经忘了身后,显然是某些“老毛病”又发作了。
  他走过来,对陆酒伸出手,又一次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来,你的表演已经结束了,该是休息时间了,上来吧——”
  “谁说结束了?”
  陆酒似笑非笑地打断他。
  “我也要挑战下一位,让开。”
  贝伦伯爵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倒吸气的声音四处响起。
  “……你说什么?”
  “我说让开,”陆酒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你挡着我的视线了。”
  语罢,他的目光越过这僵硬的中年男人,投向了后方的宴客厅。
  在宴客厅里的烛火与庭院里的月色明暗交接的空气中,他与那个男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对接。
  男人凝望着他,一瞬不瞬。
  而他的眸中熠熠闪光。
  他没有说话。
  一开始,大家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他既然还想挑战下一位,那他还在等什么,都把贝伦伯爵的脸面下成这样了,要挑战谁,还不直接说?
  然而当有人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看到公爵身上时……
  “你疯了?!”那人回过头,不敢置信地问。
  ——这个人鱼青年,竟然想挑战公爵?!
  顿时,贵族们全都呵斥起来。
  “你不要忘乎所以了,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不要以为公爵看重你就可以无法无天!”
  “公爵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下场和你玩这种游戏!”
  “这是你们兽人的搏斗赛,不是我们的,搞清楚你们的位置!”
  一声声傲慢的贬斥、奚落,没有让陆酒改变丝毫的脸色,却让一旁的兽人们流露出难堪。
  他们涨红了脸,捏紧拳头,有人愤愤不平想说话,却被冉叶暗暗摁住。
  冉叶身旁还有另一个高大的兽人。
  在刚才那场比斗中,他看待陆酒的目光从轻蔑转为震惊,再转为迷茫。
  此刻,他被冉叶递了一个眼神,骤然惊醒。
  犹豫了一番,他还是走出来,大声道:“你没资格挑战公爵,我来做你的对手!”
  一片哗然。
  不等那些贵族冷嘲热讽地附和,陆酒冷冷丢出一句:“我挑战我的伴侣,有你们什么事?”
  那兽人和其余人愣住。
  “还有你,我叫你出来了吗?”
  “这场搏斗赛最初是谁提出来的,有任何规则规定人类不能参加吗?就算有,规则凭什么不能被打破?在我挑战人类的时候,你们跳出来做什么?”
  陆酒的嗓音清晰冷冽,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而从头到尾,他的目光没有往那兽人身上瞥过一下。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为他的大胆和放肆而震惊。
  没人注意到,宴客厅里的男人已经站直身体,迈步走过来。
  “退回去,闭上嘴,好好看,”陆酒的每一个字都在月色下炸响,“然后想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一道身影从人群中掠过。
  人们的目光纷纷下意识地落到了这道身影身上。
  男人脱下外衣,扔给了后头懵懵跟来的侍卫。
  他卷起衬衣袖口,迈下走廊,来到庭院里,来到了陆酒的对面。
  步履从容,动作优雅。
  浑身上下都是与生俱来的奢贵气息。
  贵族们已经彻底做不出反应了。
  公爵怎么就出来了,就算把这人鱼青年视作伴侣,可他们之间也有阶级之分啊,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对这个兽人就宠到了这种地步……?
  一个个疑问不断地从他们已经停止运作的大脑中浮现出来。
  眼前的这一幕,简直不可思议到像是一场幻觉。
  陆酒终于扬起唇角。
  会不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抬起双手,摆出攻击姿势。
  我们又站在了这样的位置上。
  你想起来了吗?
  陆酒语气轻快:“我来喽?”
  男人瞥了眼他的肚子,又抬眸看向他。
  那目光很深。
  下一秒,陆酒冲过去,拧转身体,长腿毫不留情地袭向男人的脸!
  贵族群中有人发出尖叫声,他们不敢看接下来的一幕!
  危南楼面不改色地抬起手,格挡住陆酒的腿,手掌向下一扣就握住。
  陆酒并不慌张,另一条腿在地上一点,他借力向后翻去,将自己的腿从危南楼的禁锢中挣出来,稳住平衡后便再次攻上去!
  这两人就这样对起手来。
  自然而然的,从容不迫的……看呆了所有人。
  兽人们震惊于危南楼的应邀,震惊于陆酒面对危南楼也丝毫不惧的胆色。
  贵族们则渐渐想起来一件事。
  ……公爵的功夫本就是很厉害的。
  他虽出身高贵,从小就锦衣玉食,但也文武精通,十四岁的时候就带兵打过仗。
  只是他成为公爵太久了……看多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和优雅雍容的举止,所有人都忘了,他也有野性的一面。
  他们同时还想起来……这位从来就不把俗世陈规放在眼里。
  什么阶级之分,利益牵扯……这从来,都不是这个男人会在意的东西。
  他从来就没有站在他们那边过,从未成为过他们的“一员”,当他们为了维护阶级利益而本能地对那人鱼青年呵斥出声时,这个男人不用说一句话,就能轻描淡写地将他们在意的这些东西,统统撕碎在他们眼前。
  这打的,是他们的脸啊。
  ……
  月色下,男人和青年的交手非常利落。
  两人的动作都非常快,丝毫不拖泥带水,拳肉交击时发出的闷响带着一股又一股强悍的味道。
  他们对彼此好像很熟悉——熟悉对方的每一处弱点,猜得到对方的每一步。
  但也因为熟悉,所以毫不留情。
  可这毫不留情里,又似乎带着一股笃定对方能应对的意味。
  于是,这与其说是一场比试,渐渐变得更像是一场情侣间充满激情的交流。
  ……
  这一方天地里不再有人说话。
  陆酒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明亮的眼睛召显着他的兴奋在持续不断地累积。
  危南楼从头到尾没碰过他的肚子,但即使如此,这个男人也能做到让他打个痛快。
  “酒酒,”男人终于出声,是清冷如玉石的音质,能在人热血上头的时候瞬时给人以清醒,“控制住。”
  陆酒的动作顿时收了一些。
  下一秒,他便爆发般驱动起自己的肌肉力量,躲过男人的一击,后退一步便立即旋身,回旋踢过来。
  男人仿佛猜到了他的动作,稳稳当当挡住,陆酒却也预判到了这一步,在脚背快要踢过去时猛地守住,随后闪电般旋身,来到男人身后。
  接下来,两人的一连串动作看花了观客的眼!
  陆酒单手扣住男人手臂,男人抬起另一只手扣住他,陆酒反拧住这只手,使它不得动弹,另一只手绕到男人身体前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男人的喉咙!
  惊叫声响起!
  陆酒气喘吁吁,得意洋洋。
  “以为我上头了?我注意着呢,我赢了!”
  男人顿住了,两三秒后,低低笑出了声。
  “嗯。”
  “我输了。”
  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身体一同释放出惊人的热量,充血的肌肉,流淌的汗水,召显着方才激烈的一切。
  然而“我输了”这三个字,危南楼说得轻巧温柔。
  月色下,一片死寂。
  好像所有人全都消失了,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陆酒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他的血管里,兴奋因子还在激流。
  他掐在危南楼喉咙上的那只手本就只是做势,并没有用力,此刻,还下意识地摸了摸。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举动。
  或许,就像是人在做完爱之后会想要抽一根事后烟一样。
  此刻,他也很想来这么一下。
  男人微微侧过脸。
  陆酒的指尖随着这个动作,抚到了那枚喉结。
  “还想继续?”
  男人问他,嗓音里带上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陆酒努力平复着呼吸,过了好一会儿,另一只手才顺着危南楼的手臂缓缓滑落,颇有些恋恋不舍,“……再等我会儿。”
  他想做的事,还没结束。
  危南楼回过头,对上他的眼。
  意味丰富地提醒:“别太久。”
  然后——
  “去玩吧。”
  ……
  公爵大人就这样回到了走廊上。
  他穿回自己的上衣,一边理着自己的领口和袖子,一边饱含兴味还打算继续观战的模样,明明是败者,姿态却依旧潇洒。
  这一刻,那些迟迟没有回过神的贵族们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直到陆酒继续挑战了下去。
  他又挑战了一名贵族。
  那名贵族他不认识,纯粹是看对方年轻力壮,应该能打。
  贵族最开始是懵逼的,下意识就要摇头,然而在视线掠过公爵大人时,他的脖子硬生生拧住了。
  ……公爵都应战了,他凭什么拒绝?
  他有什么资格拒绝?
  于是,在死寂之中,比试进行了下去。
  却再也不是兽人与兽人。
  而是兽人与人类。
  拳打和脚踢的声音不断响起,这不是低级的泄愤,而是公正的对决。
  当这些暴力落到这些贵族头上时,虚伪的优雅不复存在,他们狼狈得就和所有曾身处在这搏斗赛场中的兽人一样。
  陆酒挥洒着汗水,却丝毫没有流露出疲倦。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热意,那副模样令不少贵族陷入到了一种矛盾的心理中。
  一边觉得这人鱼青年好美,充满了力量感的美,夺目的美。
  一边却又恐惧他,恐惧他的强悍,恐惧他不断打破陈规、打破界限的大胆。
  而兽人们——
  他们凝视着陆酒,在沉默中,有什么在缓缓发酵。
  唯有冉叶。
  他的指甲悄悄掐进了掌心里。
  ……
  有人想要逃走了,想离开这个地方,然而公爵大人没有动,没有一个人走得了。
  贵族们逐渐意识到,陆酒挑战危南楼的这一步,完完全全是算计了他们!
  那人鱼青年当着所有人的面挖了一个坑,他们却根本无处可逃!
  他们要么只能被堵死在这个地方,要么就只能跳进坑里去!
  而公爵大人,他也是知道的!
  他知道这人鱼打着什么主意,配合了对方,从今天踏入这个宴会起,他们就心照不宣地约定好了一切!
  ……
  又一次将一个贵族击倒在地,陆酒舒出一口气来。
  他好似突然想起一件事,懒洋洋开口:“话说,这搏斗赛就没个彩头吗?”
  贵族们神经一跳。
  “……什么?”贝伦伯爵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下去了。
  “比赛没个彩头有什么意思,你们之前都是这么干巴巴地玩的?”陆酒语气嘲讽,“各位贵族大人,也挺抠啊。”
  一个抠字出来,不少贵族的表情顿时像吃了一斤屎。
  不远处围观的胥音笑出了声——
  “哈哈!”
  贝伦伯爵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立刻招手让侍从去拿“彩头”过来。
  几分钟后,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被呈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不知道阁下觉得这彩头怎么样?”贝伦的笑容几乎已经有些狰狞。
  “不错啊,”陆酒眼睫一抬,“伯爵要不要也下来和我比划比划?”
  “…………”
  五分钟后,贝伦伯爵捂住被揍歪的脸,踉跄地被惊恐的侍从扶了下去。
  一个小时后——
  陆酒甩了甩终于开始有些酸痛的手。
  一名贵族青年倒在他脚下,发出口申吟。
  侍从们流着冷汗进进出出,机械劳动般跑下走廊,去扶,扶不起,就抬。
  他们的人手都要不够用了,府里的床位都要躺不下了,没人能想到,今晚这场宴会竟会发展到这种走向。
  从始至终,公爵大人没有阻拦过一下。
  仿佛他的伴侣只是在玩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没什么好阻拦的。
  他安安静静地抱臂靠在边上,望着青年的眼神里只有专注和缱绻。
  在陆酒踏上走廊,剩余的女性贵族们惊恐地齐齐往后退去的时候,他轻轻笑了一声,站直了身体。
  星九小声询问:“公爵?”
  “去备车。”
  “好!”
  陆酒从侍从端着的那锦盒中,颇为随意地取下了那颗红宝石。
  红宝石大概有大拇指这么大,被切割出了漂亮的切面,在月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华。
  所有人都看着他。
  贵族们的冷汗早就浸湿了后背的衣服,兽人们则憧憬而崇拜。
  陆酒抛着这枚红宝石,一步一步来到了一位兽人的面前,蹲下。
  这个兽人是最开始那几场比赛里败下阵来的,原本漂亮的一张脸被揍得到处都是淤青,左眼眼眶有些开裂,恐怕视力都受到了影响。
  但因为他还能动,所以没有受到任何的照顾。
  一个半小时前,他靠自己爬上了走廊,委顿地缩在了角落里,除了几个朋友关心过他,之后再未有人给他投去过一眼。
  他一直默默地看着陆酒击倒人类。
  此刻,他怔了怔,不明白陆酒来他面前做什么。
  他生了非常漂亮的脖颈,然而那脖子上套了一个项圈环,环上挂下一个铃铛,躺在了他锁骨的凹陷里。
  陆酒伸出双手,捏住了这项圈环。
  微一用力,皮质项圈就被硬生生扯断。
  贵族们与兽人们看着这一幕,神色发生了变化。
  陆酒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将那项圈扔了,将这枚红宝石放在了那铃铛原本躺着的位置,打量两眼,评价道:“嗯,挺适合你。”
  兽人呆住了,红了脸,吃惊又不知所措地望着陆酒站起身。
  陆酒走了,只在经过冉叶面前的时候,用轻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你有记忆?”
  冉叶脸色骤变。
  陆酒目不斜视,与同样回到了宴客厅内的危南楼并肩,在所有人的目送中,离开了这里。


第91章 岸上的人鱼13
  他们走后,宴客厅变得非常空落。
  男性贵族们消失得差不多了,就连作为宴会组织人的贝伦伯爵都下去躺去了。
  除了女性们,唯剩几个一开始就作壁上观的,还有阿月伴侣这样的,逃过了一劫,此刻还能完好无损地在那儿强撑着从容的姿态,聊上两句话。
  但也就聊了两句有的没的,就匆匆道别走人了。
  ……
  人越来越少,兽人也跟着走掉了一些,剩下的都是“主人”还在这府里疗伤的。
  他们围蹲在被赠了那颗红宝石的兽人身边,既羡慕又兴奋地聊着刚才的事,话语中,“陆酒”这个名字频频出现。
  忽然,一双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他们转过头去,只见冉叶冷着脸道:“你真要拿着这颗宝石?你确定你拿得住?”
  他们愣住。
  “什么意思啊冉叶……”
  “陆酒都送给阿槐了……”
  名为阿槐的兽人怔了怔,讷讷地问:“我、我不能拿吗……?”
  “真是天真得可爱,”冉叶讥讽,“你觉得贝伦伯爵是心甘情愿拿出这颗宝石来的吗?陆酒赢了这颗宝石怎么自己不拿走,非要给你?他明明就是给了你一个烫手山芋,你却还对他感恩戴德!”
  这番话一出,不少兽人露出愕然之色,显然之前根本没想到这方面去。
  “一群头脑简单的家伙,”冉叶嗤笑,扬了扬下巴,“听我的,立即去把这颗宝石还给贝伦伯爵!”
  作为圈子里主人身份最高,自身年纪也最长的兽人,他一直受到这些兽人的尊敬。
  他们把他当做哥哥、老师,对他说的话非常重视,尤其在他冷下脸来的时候,这些家伙总是对他言听计从。
  按照一惯来的发展,这时候阿槐该站起来,乖乖去找府里的侍从了。
  却没想到,这瘦弱的兽人此刻只攥紧了手中的红宝石,以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小声地说:“……可这是陆酒好不容易赢来的。”
  冉叶一僵,扬声道:“你还真要上了?!你就贪这点东西?!”
  阿槐以及那几个兽人颤了颤。
  有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阿槐的袖子,劝他别在这个时候吵起来,阿槐却抿紧了唇,露出了少见的倔强之色。
  “……我不是贪财,这是陆酒花了很大力气赢来的……他送给了我,我却去还给贝伦伯爵,那他今天为我们做的算什么?……我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而且陆酒也没必要把什么‘烫手山芋’扔给我,他都敢揍贝伦伯爵了,难道还拿不起这颗宝石吗?……他并不需要这颗宝石,他只是、他只是需要让那些贵族出血,让他们付出代价!”
  劝解般扯着他袖子的手松开了。
  大家的神情又开始松动、迟疑。
  冉叶呵斥:“那是他背后有公爵撑腰,你有吗?贝伦伯爵不敢对他动手,对你难道也不敢吗?!”
  “那就等到贝伦伯爵找上我再说,等我的主——等林奕阁下让我归还了再说!”
  “林奕阁下”便是他侍奉的贵族。
  “等他们找上你了你还能好过吗?!”
  “那我现在就好过了吗?!”
  阿槐一声嘶哑尖锐的喊,令这一方空间寂静了下来。
  他的左眼肿得不行,可他依旧睁大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覆着薄薄一层泪,随着急促的呼吸颤动着,漂亮到令人心惊。
  “我、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好过过?冉叶,你聪明,你想得长远,所有利弊你都考虑得清清楚楚,所以在事情发生之前你就告诉我们要这样做,要那样做。要退让,要把自己东西都给他们,要忍,要牺牲——可、可为什么?”
  “你说要让我们博得那些贵族的欢心,他们瞧不起我们了,才会对我们放低戒心——可他们还不够瞧不起我们吗?到底要我们自贱到什么程度才行?为什么、为什么就非要我们上去?为什么……你自己从来不上去?”
  这个问题落地,其余兽人立即低下了头,而冉叶僵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自己为什么从不上去?”阿槐逐渐鼓起勇气,语速快起来,“为什么就非要我们去自相残杀?好痛啊,冉叶,你知道挨打有多痛吗?陛下也打过你吧,可他有把你打成这样过吗?”
  他指着自己的脸。
  “你总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冲锋陷阵,你是不是自己从不下场,所以完全忘了,每次在这种宴会里,我们都会有同伴死去?!还是因为伤到的不是你,死的不是你,所以你从不在乎?”
  “多少次了,只有今天没有人死亡!为什么?因为今天陆酒下了场,因为他挑起了一切!”
  “他选择把矛头对准那些人类,可就算他这样做了,你还要让我们下场去对付他!你、你确实把我们和贵族之间的关系经营得‘很好’,可我们彼此之间呢?!”
  他们竟然要以自相残杀来博得贵族的欢心,这不荒谬吗?
  冉叶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阿槐的眼泪掉了下来,可他竟然笑了一下。
  这一抹笑就有点冷了,冉叶的手臂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不敢相信……我会反抗你,是吗?”
  冉叶白了脸:“我没有——”
  阿槐打断。
  “冉叶,你真的是在为我考虑吗?还是你不喜欢陆酒……觉得他太出挑了,和我们,也和你太不一样了,所以看不惯他?”
  “我也是忘了,或许你也忘了……你并不是我的领导,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从来……都没有资格指挥我做任何事。”
  冉叶僵成了一个石块。
  他竟无法动弹,也不敢回话。
  阿槐从地上爬起来,行动间依稀有些吃力。
  旁边有小伙伴回过神,伸手去扶他。
  他们转身走了,依稀能听到有人低叹:“当初怎么会以为这里是天堂呢……”
  ……
  冉叶攥紧拳头,惊怒使他浑身都在发抖。
  “冉叶,你今天确实有点奇怪。”
  身旁的一句话令他猛地回过头。
  是一直以来都站在他身边,与他关系不错的大块头兽人说的。
  这人也正是刚才经他授意,试图去打断陆酒挑战危南楼的那人。
  “不管怎么说,陆酒都是在对抗那些贵族,他又没有非要让我们跟他站到一条战线上去,那让他去做不好吗?为什么你要这么针对他?”
  这人探究地看着冉叶:“你和他……有仇?”
  冉叶咬紧牙关,用力到口腔里甚至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他确实和陆酒有仇。
  准确地说,他和陆酒、危南楼都有仇。
  这两个人,杀了他足足三次。
  *
  已经是深夜。
  马车骨碌碌奔驰在都城空荡的街道上。
  车厢里,陆酒兀自理着思绪。
  快穿局系统被炸了,111变得有些不对劲。
  危南楼没再像前两个世界一样梦到过去的事,而逃逸玩家却恢复了记忆……
  这一系列事件,彼此之间会有关联吗?
  说起来,111以前提起过,珍藏级宝箱里的四个功能道具分别是“焕然一新”、“坚若磐石”、“起死回生”和“昨日今朝”。
  第二个世界里,那逃逸玩家用了“坚若磐石”。
  上个世界,则是“起死回生”。
  如果这四个功能道具对逃逸玩家而言是无法重复使用的,那么那家伙剩下的选择,就只有“焕然一新”和“昨日今朝”了。
  ……陆曲宁在第一个世界里,有用过这个宝箱吗?
  那一次他没有亲眼见证到这个家伙的死亡,所以完全不清楚具体情况。
  不过不论如何,如果逃逸玩家在这个世界使用了“昨日今朝”,那么他有记忆这件事,就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因为这个功能正是记忆回溯功能,可以让玩家想起过去所有经历过的任务世界里的记忆,所有细节都会清清楚楚展现在脑海中。
  那家伙会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和危南楼杀过他。
  会对他们抱有极大的敌意和警惕,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这也是陆酒刚才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和危南楼一起离开的原因。
  在那种情况下,他恐怕从对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陆酒徐徐吐出一口气。
  得好好想想怎么套话啊。
  ……嗯?
  怎么这么安静?
  他突然回过神,扭过头,就着车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看到危南楼正单臂屈起,手肘抵在另一边的车窗上,手背撑着侧脸,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你在干嘛?观察我?”
  “嗯。”
  这家伙竟饶有兴致地应了一声。
  陆酒挑挑眉:“观察出什么来了?”
  男人的唇边划开一抹笑,对于这情侣间的猜心思小游戏,似乎挺乐意参与。
  “冉叶就是你要找的人?”
  “是。”陆酒痛快承认了。
  “找到了,却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现在不合适,不是好的时机。”
  危南楼静静地看着他。
  那什么时候才是好的时机?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陆酒以为这家伙应该要问这些。
  然而这个男人的下一句话却是——
  “要杀了他吗?”
  是极度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语气。
  陆酒怔住。
  紧接着就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怎么跳过那么多问题,直接问这个的?”
  男人伸过手来,温热的指尖轻轻掠过他的侧脸。
  “他对你有敌意。”
  “……对你也有,你感觉不到吗?”
  “感觉得到,”危南楼平静地陈述,“但他对我不敢。”
  陆酒顿住。
  嗯……没错。
  那逃逸玩家……终究是欺软怕硬的。
  那家伙只敢对他释放出恶意,在危南楼面前,却似乎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可想着想着,他又乐起来。
  “你这话说的好‘天凉王破’啊,怎么这么霸道啊公爵大人?”
  “天凉王破”是什么,公爵大人显然并不知道。
  但这不妨碍他看出陆酒在笑话他,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
  “不用啦,真的不用,这件事你不用管,他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不能这么快死,等我想好了我会去找他的。”
  语罢,陆酒用双手撑住坐垫,咻一下凑到危南楼面前,扬起唇,问:“倒是你,你想起来了吗?”
  他有感觉到。
  当他和别人比试,这个男人从他身后注视他的时候。
  当他递出无声的战书,而这个男人应战的时候。
  ——这个家伙,是有感觉的。
  鉴于快穿局那边的不确定性,陆酒现在依旧不敢轻易地坦诚真相。
  但是,如果是这个男人自己想起来了,那这应该就是在规则允许之内的吧?
  这家伙,想起来了吗?
  他们的过去。
  陆酒的心中隐隐含着一份期待,心跳悄悄变得很快。
  这份期待也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这双眼盛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银色的光芒跃动着,使他的眼睛和宝石一样明亮。
  危南楼望着这双眼,启唇道:
  “你是指什么?”
  *
  马车颠簸不断,他面前的青年好似愣了一下。
  “……”
  “……唔,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起一些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陌生,但和我们有关的记忆……?有没有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在你的脑子里闪过?”
  青年在月色下斟酌着,绞尽脑汁地试图做出更具体地提示。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记忆?”
  那跃动着的银色月光凝滞了。
  危南楼注视着这一切。
  在青年沉默片刻,扯起唇角,露出一抹看起来有些失落的笑容,移开目光,似乎也要就此转移话题的时候,他缓缓道:“——他们也在那些记忆里?”
  陆酒冷不丁愣住:“谁?”
  “柏匀,沈欲,贺麟。”
  这三个名字清晰地被从危南楼唇中报出来,陆酒一点一点露出了满脸的震惊。
  …………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很希望我能想起?”
  那只轻轻触着他的手用一种温柔却强势的力道抚过他的脸颊,一路滑落,扫向他的耳朵,揉住他的耳垂。
  “想起,他们和你的过去?”
  陆酒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家伙,愣愣的,大脑彻底卡住不动了。
  危南楼那双深灰色狭目依旧很平静,然而越看这双眼睛,陆酒脑海中的警报声就越响。
  “酒酒,”男人轻笑了一下,只是这一抹笑,就令陆酒很起鸡皮疙瘩了,“你很想念他们?”
  “——等等等等,等等!”陆酒哗的低下头,举起双手,竖起手掌。
  危南楼顿住。
  “让我思考一下,你先别说话。”
  陆酒闭上眼,就着这个姿势头脑风暴了五秒钟,危南楼也静静等了他五秒钟。
  五秒钟后,陆酒猛地抬起头,扬声道:“你怎么知道那三个名字的?!你不是没想起来吗?!”
  “你自己说出口的,”危南楼平静地提醒,“在人鱼镇里,你昏迷过去的那一晚。”
  陆酒张大了嘴。
  这一瞬,有一张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画面里,他抱着这个男人,不仅把那三个名字报出来了,好像还喊了学长……
  陆酒目瞪口呆。
  这家伙竟然能忍到现在?


第92章 岸上的人鱼14
  他这幅打量超级忍者的模样令危南楼顿了一下,呵笑出声。
  这声笑又令陆酒竖起汗毛了。
  “……你先别笑那么恐怖,那个,你觉得那三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陆酒小心翼翼地试探。
  “三个男人。”公爵大人还算配合地回答。
  只是此刻的平静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
  “……三个和你、和我是什么关系的男人?”
  “和你做过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事,就如同我和你之间关系的男人。”
  尽管如此,这家伙的语气一丁点都不像是在说什么旖旎的话语,甚至令人有点头皮发紧。
  “你还漏了一个问题,那三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有猜到吗……?”
  陆酒观察着危南楼的表情。
  “你知道……你知道!”他大声道,“你明明知道,刚才还说得好像我给你戴了绿帽一样!!”
  哈!
  他差点以为原子弹要兜头砸下来了呢!
  危南楼看起来却似乎还是不怎么痛快。
  “那三个名字对我而言与陌生人无异。”他收回了手,语气变得平淡。
  陆酒冷静下来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记忆。”
  沉默了会儿,他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听起来有点半遮半掩模模糊糊的,但那是因为有些事我还不敢对你说……我怕有些存在会伤害你。”
  危南楼眯起眼。
  “危南楼,你相信两个人可以做好几世的恋人吗?那三个你……在我和你度过一世,去到下一世的时候,下一世的你总会带有上一世的记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情况和之前不一样了。”
  “如果你还记得,”陆酒顿了顿,“最初见面的时候,你就不会连名带姓喊我……”
  他不自在地撇过眼:“你一直都是直接喊我酒酒的……”
  “……”
  陆酒有些难为情,他羞于承认自己介意这件事。
  月光照在他的侧脸,将他泛起绯色的耳朵尖照得清清楚楚。
  危南楼的眸色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陆酒实在是不习惯表达这些。
  但他还是试着努力地说。
  “如果你还记得,你也就会知道那不是别人,一直都是我们。我们曾经做过一世又一世的夫妻。”
  “我不是想念过去的你,我为什么要‘想念’?你现在就在我的面前,我现在就拥有你。”
  陆酒慢吞吞抬起眼。
  “……只是,如果不只是我一个人,如果你也能和我一样,一直记得我们的过去,就好了。”
  “那毕竟是我们共同的回忆。”
  他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了。
  危南楼终于凝起了眉。
  他认真在听。
  陆酒想了想,伸过手去,握住了这个家伙的手。
  “这些日子一直在吃醋?”
  危南楼安静片刻,给出了一个令陆酒觉得有些可爱的回答。
  “不至于‘一直’。”
  “毕竟,你现在是我的,”这个男人一如既往地直白,“只要你不是一直在想他们,那三个名字就只是过去。过去不会复苏,影响不了现在。”
  陆酒哭笑不得。
  “还拿他们当竞争者啊?”
  “目前的状况下,我很难将他们同我视作一体,”危南楼望着他,顿了一顿,“不过我会试着去想。”
  陆酒怔住。
  “……嗯,”他翘起唇角,“再想想看吧?”
  公爵府就在前方,马车里的对话又温存起来。
  “话说,你既然什么都没想起来,那刚才怎么放心让我去打架?”
  “……”
  “干嘛不说话?”
  “感觉可以让你去。”
  “?所以你还是有直觉的吧!这就是记忆存在的证明,你的身体还留有条件反射!你的感觉没错,我有玄学护体,他们伤不了我!”
  “……”
  一声轻笑。
  *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陆酒一直窝在公爵府里,做一条自由自在优哉游哉的鱼。
  危南楼经常会离开。
  陆酒知道,大部分时候,这家伙都是去皇宫。
  关于和小皇帝之间的关系,危南楼也没遮着掩着,从偶尔发生的对话中,陆酒听得出来,这舅甥之间关系不怎么好。
  小皇帝应该很反感危南楼。
  好像也正常,有几个皇帝会喜欢摄政王?
  陆酒时常趴在泳池边,鱼尾拍打着水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太平的日子恐怕过不了太久。
  ……
  宴会结束后,都城里也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
  陆酒并没有和外界完全隔绝,他听到过一些消息,只是懒得在意。
  所谓的“没有隔绝”么,则表现在几个方面:
  比如,阿月偶尔会来府里找他玩,每次都会和他聊各种八卦。
  通过这些八卦,陆酒得知那天参加宴会的人里,有些聪明的回去后就把原本养着的兽人遣走了。
  那两三月一次的宴会恐怕也是除了贝伦伯爵不再会有人敢举办,就算贝伦伯爵举办了,恐怕也不再有人敢应邀。
  那些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公爵在宴会中的现身并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反而意味着巨大的,绵延不绝的麻烦。
  又比如,时不时会有珍宝送进府里来,每次都指明是送给他陆酒的。
  星九和星北带这些礼物进来时,要是看到只有陆酒一个人在泳池,就会松上一口气;要是看到危南楼也在,他们就会露出一副硬着头皮的模样,每次都看得陆酒笑死。
  事实上,危南楼并不会说什么。
  当陆酒展开那些礼物附带的信时,男人不论是装的还是真的,反正只垂眸给他剥水果的果皮。
  “天花乱坠夸了我一通,最后都是求我在你耳边替他们说说好话。”
  陆酒甩手扔了信件,懒洋洋道:“把他们吓得不轻啊,公爵大人。”
  危南楼挑起唇,不置可否。
  只将果肉递到他的唇边。
  在那些五花八门的礼物中,有一部分格外引人注意,不是因为独特,而是因为风格的如一——那是来自于半兽人小皇子胥音送来的花朵。
  各种各样的花朵,五颜六色,什么品种都有,每天都会送来,而且每天好像都是新鲜摘下的,有时候茎秆上都带着泥土。
  而每次,这些花朵附带的卡片上都只简单写了一行——
  【送给亲爱的舅母:陆酒。】
  挺会拍马屁。
  就是舅母这称呼令人牙疼。
  “你在皇宫里就没遇见过他吗?”陆酒质问危南楼,“让他改成舅舅!……或者哥哥!”
  危南楼挑起眉梢,露出一副“你要是哥哥那我算什么”的表情。
  “他不住在皇宫,有自己的府邸。”
  陆酒刚想说,那你就去他府邸跟他说……
  危南楼又道:“他也不常在府邸,白天都在外面玩。”
  陆酒嘴角一抽。
  “这么潇洒?”
  “不要把他当成普通的孩子,”危南楼从他手中拿过那张卡片,打量着,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里隐藏着巨大的信息量,“和胥宁相比,他脑袋里装的东西要多得多。”
  陆酒愣住。
  ……那没关系吗?
  可是一转念,他瞧着危南楼低垂着的眉眼,把话摁下了。
  ……算了,皇家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胥音送来的花朵编成了一个花环。
  ……他停了一下,在岸边撑起身体,抬起手,将这个花环轻轻放到了危南楼的头顶上。
  危南楼刚刚打量完那张卡片,放下手,感觉到陆酒的动作,朝他看过来。
  陆酒双手在泳池边一撑,人在水中往后退去。
  他隔着一段距离望着这幅景色。
  暮色下,男人双腿交叠坐在水池边,英俊的面孔,漂亮的花环,看着……还挺相配。
  陆酒嘿嘿一笑:“觉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危南楼望着他。
  星九忽然从远处跑过来:“公爵,乌星伯爵来了,说想要见您!”
  危南楼回过头去。
  “谁?”
  “乌星伯爵,唔。”星九似乎在思考要怎么提示公爵想起这位。
  可想来想去,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提示,毕竟除了“乌星伯爵”名字叫“乌星”,他也不知道对方任何多余的信息了,贵族圈层这么多人,哪能谁都记得住……
  危南楼似乎没什么兴致。
  星九觑了陆酒一眼,压低声音:“公爵,您最好还是去见一下。”
  危南楼顿了顿,起身。
  走之前,他回过身。
  陆酒还在瞧那花环,觉得自己手艺真是不错。
  触到危南楼的双眼,他微微怔住。
  “天暗了,水会凉,”男人道,“玩得差不多就上来吧。”
  ……
  鱼尾在水中卷过一个弧度。
  陆酒沉下去,吐起泡泡。
  看来,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啊。
  *
  中厅,一个穿着华服的中年男人攥着一顶礼帽,焦虑地来回徘徊。
  他的侍从在一旁安慰:“伯爵别担心,是陛下让您来的,陛下一定有他的道理,都城里最近的传言一定是真的!”
  “希望,希望……”
  中年男人拿出手帕,擦拭掉额头上流下来的汗。
  当英俊颀长的身影从前方的走廊里出现,中年男人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摆出谄媚的笑脸,上前热情地打招呼:“公爵,午安,不对,该说晚上好了!”
  “我是来自东边青石镇的乌星,您应该从未见过我,但我无数次听过公爵您的大名。”
  危南楼在主位椅上坐下,府里的侍从立刻上茶。
  星九:“伯爵,您也坐吧,别站着了……”
  “不不不,为了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想我还是站着比较好!”
  看出危南楼没有听他废话的兴趣,乌星伯爵顶着巨大的压力,努力地笑着说:“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我心有不安,想着来都城看看,打听打听消息。凑巧路过公爵您的府邸,突然想起听说您最近有了一件新的爱好。”
  他很紧张,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非常凑巧,我的手上也有一件您爱的东西。今天有幸能见到您,我想将那件东西作礼物送给您,希望您会喜欢。”
  语罢,他朝他的右边招了招手。
  那是中厅的另一个出入口,连接着一条走廊。
  危南楼端起茶杯时,听到了滚轮在地上滚动时发出的咕噜噜声。
  他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当视野中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出现了,才复又掀起眼帘。
  ——那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缸。
  水缸立在一辆推车上,推车前方,一个容貌姣好的青年拉着绳索,朝他露出讨好的笑。
  推车后方,则是另一个中年男人和另一个美貌青年。
  三人无一不是谄媚的神色。
  而那水缸里,是一条人鱼。
  一条,粉蓝色鱼尾的男性人鱼。
  “公爵,这是我无意中收来的藏品,是人鱼族这几代来族里公认的最美的一条人鱼,他的名字叫陆朱,听起来像露珠一样不是吗?名字和人一样美……”
  乌星伯爵天花乱坠地夸起来。
  星九和星北守在危南楼的左右两边。
  在公爵大人静静盯住水缸里那道身影的时候,他们齐齐屏住呼吸,低下头,眼皮开始狂跳。


第93章 岸上的人鱼15
  水缸里的人鱼双手贴在玻璃上,含羞带怯地望着危南楼。
  他有着一张秀丽的面孔,和陆酒有几分相似。
  鱼尾确实是粉蓝色,粉色打底,沾着一些零星的灰蓝,然而颜色黯淡,鱼鳞也没什么光泽。
  如果说陆酒的鱼尾是晴天时候暮色画染的云朵,那么此刻水缸里的这位,则就是拙劣画者对造物主的滑稽模仿之作。
  别说是魂,连形都仿不到三分。
  “……我平日里非常喜爱这条人鱼,要是公爵也能喜欢,那这会是我的荣幸!”
  危南楼停顿了好几秒,手才再次动起来。
  修长的手指捏住杯盖,轻轻拨掉漂浮在最上方的茶叶,低眸饮了一口。
  乌星伯爵听到公爵大人开口。
  “怎么得来的?”
  他立刻和一旁推着水缸进来的陆榆,也就是这三个人鱼青年的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有戏,公爵感兴趣!
  乌星伯爵笑弯了眼睛,殷勤地娓娓道来。
  “实不相瞒,我得到这条人鱼也不过才一个多月。他父亲早在两年前就想将他赠与我,只是那时候这小家伙百般不愿意!”
  为了体现出这件宝物的“来之不易”,他将一些事移花接木。
  “……这小家伙离家出走,偶尔跟他父亲、兄长见到了,也总是要大闹一场,脾气倔得很。一年前吧,他突然陷入了昏睡,这才回到了他父亲的怀抱……”
  公爵似乎挺有兴致,乌星伯爵见状信心大涨。
  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他听到了两种版本的传言。
  一种是说,公爵和他们是一类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私底下也在豢养兽人。
  另一种则是说,公爵府里住着唯一一位兽人,公爵很疼对方,将那人鱼视作爱人。
  说实在的,后一种传言实在是荒谬到令人发笑。
  危南楼公爵是什么身份?
  他是危家公子,出身高贵,除了陛下,如今全帝国就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人(从某方面来说,就连那位今年十四的小陛下也比不上他)。
  这位就没见过什么低贱的路边花草,鞋履更是从未沾上过一丁点肮脏的尘泥。
  整个帝国有多少家族想攀上他,又有多少贵族小姐对他心存爱慕,他怎么可能会看上一条人鱼?
  玩玩也就罢了,英明的公爵大人怎么可能会将人鱼视作爱人?
  然而既然有这样的传言出来,那不论如何荒谬,都不能完全当做玩笑看待。
  尽管在来之前,那年幼的帝王嬉皮笑脸地建议他可以用人鱼来试着讨好公爵,似乎并不把后一种传言当回事,但乌星伯爵内心其实并不怎么信任那顽劣的小孩,所以心里也存着一份惴惴不安。
  ——直到此刻!
  公爵大人对他露出了好脸色!
  陛下没有骗他,传言的后一种也果然是假的!
  乌星蠢蠢欲动,说着说着就开始拐到他此行真正的目的上去了。
  “……公爵,其实我这次来首都,是因为听闻最近有人在大肆调查兽人豢养事件。不是仅限于某一块区域的调查,而是全帝国范围……那人还疑似打着您的名号,我来之前就在想,您怎么可能做这种无聊的事,您应该比我们当中任何一个都要懂得兽人之美……”
  他拍的马屁,公爵大人似乎很受用。
  对方始终用一种微笑的眼神望着他,令他的胆子越发大起来。
  “那搜查最近波及到了青石镇,再下去恐怕就连我也会受到牵连,毕竟……我也时常会养些兽人在府里。公爵大人,您可要赶紧抓住那胡作非为的歹徒,不能让他再嚣张下去了!我建议——”
  “继续说那人鱼。”公爵温和地打断了他。
  “什、什么?”
  “他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啊,这,公爵大人要是想听更详细一点的版本,那我便把头尾都和您说一遍。”
  乌星伯爵有点发懵。
  公爵竟对陆朱这么感兴趣?刚刚那个版本的叙述还不够听?
  ……难道公爵大人也有一些隐秘变态的嗜好?
  他在内心斟酌。
  要想博得这位的欢心,是否一丁点都不需要再隐瞒了?
  啧,真是可惜了,今天被送来的本不该是这给自己的鱼尾染了色,拙劣模仿自己亲弟弟的陆朱,而是那个叫陆酒的貌美小人鱼。
  现下住在公爵府里的那条人鱼再美,也绝对美不过他,那陆酒有本事叫人看上一眼就念念不忘,魂牵梦萦。
  可陆榆这蠢货,真是倒霉透顶,运“货”到一半还能遇到雷暴,将自己亲儿子都给搞丢!
  想起这事,乌星就恼。
  他盼了两年的小美人鱼不见踪影,陆榆竟还想用他另外三个儿子来弥补,让他随便挑,可见过陆酒,谁还会对他那三个歪瓜裂枣感兴趣?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让士兵守在了那附近的海岸线边上,下令见到这父子四人一次就揍他们一次。
  要不是最近见势不对,想着带点“礼物”来都城打探消息,恰好陆榆这货贪心不死,想要攀炎附势,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合作的机会。
  ……如果此刻在水缸里的是陆酒那个真货,公爵大人一定会更加高兴,他今天也会得到更多的赏识!
  乌星伯爵在内心摇摇头,放下这令人遗憾的念头,重新说起。
  “……一年前这陆朱突然陷入昏睡,被人鱼族长老和医生送回到他父亲手里。这不是正好,他失去意识再也逃不了,只能乖乖听我们的话。”
  他彻底褪去了伪装,不再有丝毫的防备,和自己人说话似的,有什么说什么。
  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危南楼身旁的两名侍卫把头垂得更低了。
  “……本来我们定好了日子,他们把陆酒,咳,陆朱送到我手上,结果这小美人鱼的繁殖期提前一周来了,我们的计划也被打乱。他们提前出发,遇到了风暴,这家伙把亲儿子给搞丢了,害得我还得在海岸线上派兵找……”
  “你派兵了?”公爵再一次打断。
  “对!找了好些天!”
  “找到了吗?”
  “呃……当然是找到了!要是没找到,我现在又怎么能将他送给您呢?”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到我手上就醒了,巧不巧,这说明他注定该到我的手上!”
  “醒来后,”公爵的双眸眸色幽深,“他就依从于你了?”
  “当然不是!”乌星想也不想就将自己原本的打算交代了出来,“当然是要打服他,驯服他!公爵,不听话的兽人确实很麻烦,我知道你们都城的贵人都不喜欢这种类型,嫌对付他们手脏,但实际上,性子越烈的兽人越有意思!”
  “他要咬人那就扇他的脸,他要挣扎那就用鞭子抽他的身体!”
  “他要是绝食那就让他饿着,大部分兽人根本没有勇气面对死亡,真到了极限他们会像狗一样乞求食物!他要是还敢流露出一丁点不情愿,就用冰水泼他,让他冻到再也无法用表情做出抗议!只要按照这个法子,公爵,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您能调教出最听话的宠物!”
  “他们会知道讨好您才有活路,会主动把耳朵竖起来,把尾巴甩出来,用最可爱的一面逗您开心——”
  有一道脚步声接近这里,但慷慨激昂中的乌星没有察觉到。
  星北和星九一动都不敢动,他们甚至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危南楼的唇角带着一丝弧度,没有温度的深灰色双眸直视着口喷唾沫的乌星。
  “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他们最后都得主动在床上撅起屁股——”
  “……谁撅起屁股?”
  一道嗓音打断了这里的一切。
  身披衣袍的昳丽青年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乌星猝不及防,戛然而止,陆榆和他的三个儿子在刹那间齐齐呆住。
  他们呆呆地看着从刚才公爵大人出现的这条走廊中,走出来的这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青年的黑发依稀湿漉漉地滴着水珠。
  这些水珠令他的皮肤看起来清透极了,令那双狐狸眼也充满了剔透感。
  这双眼睛里的情绪没有丝毫的掩饰,一开始是惊讶,后来则是荒谬的气笑,再后来则是讥讽和玩味。
  星九和星北顿时慌张起来:“阁下……”
  陆酒的身后跟着一名侍从,那名侍从也是有些慌张的模样。
  “他拦过我了,是我自己好奇想来这里看看,”陆酒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面前那五个人,走上前,手轻轻搭在了危南楼的肩膀上,轻飘飘问,“我不能来?”
  星九立刻低头认错:“不是公爵下的令,是、是我擅作主张!”
  “等会儿下去领罚。”
  危南楼的语调没有起伏。
  “是!”
  咯。
  茶杯被放到了桌上。
  茶杯、茶碟与桌面相撞,发出的这一道清脆冷音,令还在冲击中的乌星、陆榆和他三个儿子心脏一跳。
  危南楼伸手揽过陆酒的腰,抬起头看他,轻声问:“穿这么些就出来,不冷?”
  ……乌星和陆榆的头皮紧起来。
  太温柔了。
  明明刚才公爵和他们说话时声音听起来也很温和,然而与此刻的声音一比,差太多了……
  他们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该死,该死。
  公爵刚才的心情根本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
  “又不是冬天,”陆酒只随意地答了一句,便笑吟吟地打招呼,“陆朱哥哥,什么时候你的鱼尾变成了这种颜色?我都不知道,人鱼原来有变色期?”
  水缸里的陆朱一抖,双手离开了玻璃,人往后退去,脸上流露出震惊与恐惧。
  “没想到相隔这么远的距离,我们一家人还能在这里团聚,”陆酒感叹,“原来陆朱哥哥也和我一样昏迷了一年,在繁殖期提前到来之后被爸爸送去给了伯爵。”
  “原来你们又遇到了一次雷暴,爸爸又丢了一次儿子,而伯爵也又一次在海边找了人。”
  “真巧啊!”
  这三个字被陆酒抑扬顿挫地吐出来,陆榆和乌星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
  他们脸色惨白。
  “不是,公爵,那个。”乌星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他一直将手帕攥在手里,好不容易刚刚汗水干了,此刻又顺着他的额头淌下来,这手帕便派上了用场。
  他哆嗦着擦起汗,开始搅动脑汁。
  “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那个——”
  “您没有找过陆朱哥哥?”陆酒插嘴。
  乌星一个激灵:“对,没有!我没有找过他!”
  “那您找过我?”
  乌星一呆,连连摇头:“没、我、我没有,我和您也不认识呀,阁、阁下!”
  “是吗,可是爸爸一直说想要将我送给一位伯爵,那位伯爵就住在青石镇。”
  “不,那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我的经历和您刚才口中的那位人鱼一模一样,我在一年前陷入了昏睡,被善良的长老和医生送还给了我的爸爸。在我繁殖期到来后的当天,我的好父亲就连夜想将我送走,没想到中途遇到风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乌星声嘶力竭地喊,“是陆榆说可以送给我的,他是你的父亲,是他决定了你的命运!”
  陆榆呆若木鸡,被甩了锅,却好像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水缸里的陆朱不安地左看右看,此刻举起双手,似乎想掀开水缸顶盖,从里面爬出来……
  乌星夺路就逃。
  这一出惊得陆榆父子四人傻在了那里,乌星自己带来的那个侍从也傻掉了。
  然而刚跑入通往外间的那条走廊,他就尖叫着连滚带爬逃回来,府里的侍卫们齐齐逼进来,一柄柄剑指着他的鼻尖。
  陆家父子四人见状也发出了尖叫,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
  星九和星北不再忍着,大步上前,拔剑劈碎了那水缸。
  哗一声,玻璃碎裂,里头的水全部洒在了地上,陆朱摔下来,被剑抵住,惊恐嚎叫着抱头伏倒在地!
  陆榆、他的另外两个儿子和乌星的侍从也全部被踹趴下,拼命喊着“我们不动”“别杀我们”!
  眨眼间,整个中厅一片狼藉。
  几个自大的来访者,此刻全部瑟瑟发抖。
  ——今天,在踏入这里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踏入了牢笼。
  危南楼站起身。
  他的手依旧温柔地揽在陆酒的身后。
  “先回房间?”
  嗓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地温和,从始至终,好像没有大的情绪波动。
  陆酒侧过脸,看向这个男人。
  “不想弄脏你,”男人抬起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脸,“我很快回来,等会儿我们一起用晚餐?”
  地上那六个人听到这句话,抖得越发厉害。
  他们的脸上毫无血色,大难临头的重压感将他们的身体死死压在地上。
  陆酒斟酌片刻:“行。”
  “不过,其实我没那么在意,只是觉得可笑。”
  “嗯。”
  危南楼微笑。
  陆酒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跟侍从一起走了。
  ……
  暮色一丝一丝被从天际抽离。
  天暗了下来。
  房间里,陆酒托着下巴,坐在窗边发呆。
  他听不到中厅那边的声音,这地方的隔音向来不错。
  ……没想到那段时间,海岸边确实有这位伯爵的人。
  不过,对方的人估计主要集中在青石镇那边,而人鱼镇那儿就是危南楼的人了。
  真是搞了个大乌龙。
  也没想到,他那荒唐的父亲和三位哥哥对危南楼不死心到这种程度,竟上演出了这种荒诞的戏码。
  ……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陆酒还没回过神,就被从后方搂住。
  熟悉的气息涌过来,他回过头:“你回来——唔!”
  唇,被用力堵住了。


第94章 岸上的人鱼16
  随着最后一丝霞光从天边消失,室内彻底陷入到昏暗之中。
  风从外头泳池的水面上轻轻跃过,向这里小步奔来,在快要跨入室内的那一秒,一只手按住窗户边缘,将窗重重关上!
  缠在腰间的手臂结实有力,某一刻,将他的身体翻转过去。
  陆酒面对危南楼,两条腿自然分开。
  男人一边将他抵在桌边深吻,一边用手轻轻一扯,将他的腰带扯散了。
  陆酒一开始有些反应不过来,双手下意识抵在了危南楼的肩上,渐渐的,他感觉到了什么,推拒的力量止住,双手缓缓环绕住男人的脖子,闭上眼,温软地回应起来。
  危南楼的身上带着一股水汽,衣服也换了一套,明显是洗过后才来的。
  在变换亲吻角度,双唇分开的间隙,陆酒哑声问:“很生气?”
  危南楼将他托臀抱起,转身将他压倒在床上。
  动作看似粗暴,实则小心。
  右掌护着他的后颈,左手轻轻将他的臀放下去,随后手腕一转,便探入了松松垮垮挂下来的衣袍里。
  “危南楼……?”
  陆酒哆嗦了一下,轻轻唤道。
  怀孕才刚一个多月,他的小腹依旧平坦,看不出丝毫端倪。
  皮肤瓷白,身体的每一处都生得修长,不论是架起腿,还是抬起腰,流动起来的线条都漂亮极了。
  危南楼吻着他的脖子,一路往上,直至到他的耳边,开了口,嗓音很低,很轻。
  “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酒在他的动作下一阵一阵地打颤。
  人鱼的身体真的太过敏感,即使过了孕后最难熬的那段时期也是如此。
  “因为……该报复的我都已经报复过了,报复完了……他们就是过眼云烟,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当然是你啊?!只要你好好的,我其实……没那么多气好生……”
  陆酒嘟哝着,危南楼的胸膛震了一下,好像是轻轻笑了笑。
  只是这声笑太浅了,以至于陆酒没有听到声音。
  他的耳垂被卷入了温热之地。
  男人用牙齿轻轻磨着,手掌温柔抚着他的身体。
  “花环,是送给哪一个我的?”
  陆酒一怔。
  他的呼吸变得很乱,脑子也跟着乱起来,呼吸几息,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说过,初遇的时候我本应该告诉你去哪里才能真正找到我,或者让你告诉我去哪里才能接回你。”
  “如果最开始我就记得,这些‘应该’就会成为现实。”
  悄无声息间,微小的差异导致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不得不承认,那股阻碍我想起过去的力量是个麻烦。”
  危南楼的嗓音很冷静。
  陆酒骤然清醒过来。
  什么……?
  转瞬,他又在这个家伙与说话语气反差极大的动作下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泪。
  眼梢染上绯色,呼吸染上热度。
  “你……你是因为知道那个乌星派兵在海边找过我才……?”
  是觉得,如果他存有记忆,就不会让他面对那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会被那个乌星抓走的可能性……?
  这个家伙……是在后怕吗?
  陆酒想着想着便挣扎起来。
  他从禁锢下猛地抽出双手,啪一下捧住这家伙的脸,用力将这张脸抬起!
  危南楼双眸幽深。
  一对上这双眼,陆酒的心就柔软了。
  活到现在了,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喘着气,用大拇指轻轻摩挲这张脸。
  “……我运气很好的,那时候刚游到岸边,就有一个好心的老爷爷提醒我那几天有贵族在搜查人鱼,所以我在捕鱼镇就上岸了,去人鱼镇的一路上就没有靠近过海岸线。”
  “就算——就算我真的被乌星抓走了,我也能保护好自己。不是我夸大,我有玄学护体,而且我打架也很厉害啊,那天宴会上你看到了!”
  “乌星敢碰我一下,我绝对会揍得他满地找牙。他该庆幸他没找到我,不然他今天根本没办法来见你,指不定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失去记忆不是你的错,”陆酒停顿了一下,“……过去,一直有一股力量在推动我们走到一起。我有时候觉得,如果没有那股力量,我和你会不会就是两个陌生人,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危南楼眯起眼。
  “但是后来,我又觉得,”陆酒凝视着他,“我们天生就属于彼此。那股力量只是顺水推舟,或者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然后到了这个世界,我感觉,它的方向变化了。”
  “虽然目前为止,唯一的变化就是你失去了记忆,”陆酒轻声道,“但我总有一种感觉……它或许,想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111没有收到快穿局布置下来的初始任务,真的只是因为快穿局的系统还在混乱当中吗?
  还是有别的原因?
  “比起外部威胁,我更怕的是……下一个世界,我会不会变得更难找到你?”
  这个世界,这个男人只是失去了记忆。
  下一个世界呢。
  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狂澜起于微末。111曾经说过,逃逸玩家化作碎片,进入了五个待开发任务世界。
  当下他们已经进行到了第四个,最后一个,会否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酒的心中隐隐有一股预感。
  危南楼定定地望着他,眸色变得很深。
  ——忽然,陆酒弓起身体,声音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
  危南楼的呼吸变得粗沉。
  他一边动,一边抬起手,覆住陆酒贴在他脸颊上的手背,侧过脸,轻吻掌心。
  “……干嘛这么突然!”
  “酒酒,我没有记忆,所以无法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
  陆酒的双眸覆着一层水光,水光颤动着。
  “但是只要见到你,我一定会再一次跳入海里。”
  男人的嗓音低沉而缓慢,踩在情谷欠与冷静的交界线上,带着一股冰与火交织的笃定。
  “不论下一次,那把剑刺入的是我的腹部,还是胸膛。”
  缱绻呢喃的允诺落下,陆酒闭上眼,咬住嘴唇,身体迎来一阵不受控制的挛缩。
  他放声叫喊出来,彻底陷入了激情的漩涡。
  *
  乌星和陆家父子四人是怎么被处置的,陆酒不知道,也没去问。
  反正,第二天起来,那个会见过他们的中厅变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
  府里的侍从侍卫们也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日子在经历过微小的波澜后,便再一次陷入了平静。
  只是从那天起,陆酒注意到,危南楼时常会出神。
  有时候是他又在编织胥音送来的那些花,这家伙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
  陆酒见状,摘出一朵小粉花,折了茎秆,抬起手插进他的黑发里。
  公爵大人往上看去,盯住了他的手。
  “我以前还这样打扮过你,不记得了吧?”陆酒已经看开这件事了,乐呵道,“不记得了我就重新让你记住。”
  有时候则是亲昵的时候。
  危南楼亲着亲着,会突然停下。
  彼时,公爵大人的呼吸就喷洒在他的后颈上,热热的,痒痒的。
  男人突然问:“我以前咬过你这里?”
  陆酒闷闷笑起来:“哪止一次?”
  ——公爵大人显然很努力地在找寻过去的记忆。
  除此之外,近来还有一个变化——危南楼去皇宫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但每一次去,时间都会延长。
  陆酒不太过问这些正事,不过依旧会从旁人口中窥见一丝端倪。
  大半个月后,阿月来找他玩。
  聊完一些有的没的,阿月停下了磕瓜子,瞅瞅四周,见没人,赶紧把椅子挪到他边上来,小声道:“你知道贝伦伯爵的事吗?”
  “……什么事?”陆酒还在磕瓜子。
  “公爵没和你说过?”阿月犹豫了下,道,“贝伦伯爵前几天又发出了邀请函,但据说没有一个人应邀。他非常生气,跑去皇宫,让陛下做主把你赏赐给他。”
  陆酒差点呛出来。
  “关我什么事?!”
  “迁怒吧,”阿月讪讪,“他和几位大臣关系密切,和陛下关系也不错,大家以前都捧着他,现在不捧了,他不习惯了吧。”
  陆酒继续磕起瓜子,心不在焉地想……那也关他屁事啊!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死定了。他以前买卖兽人,虐待兽人致死的事全都被告发了,后院里埋着的尸体也全都被挖了出来。十天后他就得上断头台。”
  陆酒差点又要呛出来。
  这么快?!
  他扭头看向阿月。
  阿月也看着他,知道他想问什么,干巴巴地说:“陛下年纪小,对这种事没什么决断力,是你家公爵下的令。”
  “现在外面都在传,这些证据是早就准备好的,大概从上次那场宴会结束后就开始整理了,很显然那时候他就被定下了死期。所以今后,咳,打皇位的主意都行,但只要还想活命,就千万别打你的主意。一旦打上你的主意,就真的死定了。”
  ……嚯,他也是当上妲己了哈?
  *
  皇宫。
  书房里一阵激烈的争吵过后,走廊上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侍从都守在门外,低着头,屏住呼吸,冷汗悄悄渗透了衣服。
  冉叶也在其中,他僵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半晌,里头传来了公爵大人传唤侍从的嗓音。
  侍从主管赶紧带着两名属下上前,推门而入。
  房间里光线明亮。
  进去后,他们依旧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来。
  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笔、纸、书本、倾倒的墨水瓶,地毯上洒了一大片黑色墨迹。
  陛下急促的喘气声在一旁的书桌后头响起,带着一股未消的怒意。
  少年咬牙切齿地问:“你是故意的,想报复我?我只是开了一个玩笑,那个乌星自己傻乎乎跑去找了你。你不是已经私底下处置掉他了,这还不够?”
  “按照律法判处罪人,算什么报复?”
  雍容尊贵的男人双腿交叠坐在距离书桌稍远一些的椅子上,语气平淡。
  侍从们的头更低了,手心都是汗。
  “……只要你想,你可以保下任何人。”
  “我为什么要保下贝伦?”
  “……他是我的叔叔。”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还带坏陛下您染上了一些恶习。如果不是那些兽人一直不敢站出来指认他,早在三年前,他就该死了。”
  “……所有我喜欢的人,你不是把他们赶走,就是把他们杀了,舅舅,你到底想做什么?”少年的嗓音变得尖利起来,“你想把我孤立起来吗?把我变成你的傀儡,什么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什么都得听你的,用我的笔写下你的政令?你别忘了,母后临走前只是让你暂时照顾我,不是把皇位都给你了!”
  侍从们头皮一紧,捡起东西转身就退出门外,将门关上。
  坐在椅子上的英俊男人挑起唇,笑了声。
  “你喜欢的人,是指那些除了教会你玩虐兽人,挥霍享乐,就再也没有任何用处的人?”
  胥宁一僵。
  对于这件显然没什么讨论意义的事,男人似乎并没有兴致再聊下去,他的下一句话已经切换了话题。
  “我给过你机会。”
  “然而你就连杀我的方式都如此不高明。”
  胥宁愣住,回过神后,骤然变色。
  什、什么?
  什么意思?!
  他的心跳打鼓般节奏紧促起来,一层汗登时从背上冒出来。
  这、这家伙……
  ……难道,船上的那一次袭击,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心知肚明?
  胥宁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当他注意到男人深灰色眼底的那一片平静,他恐惧地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这个男人,那天甚至是等着他去杀他。
  那场刺杀,根本是这个男人默许下的一场测试。
  ……
  胥宁早就想除掉这个让他痛恨已久的存在。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厌恶起自己这位舅舅的。
  尽管这个男人从来都不对他亲昵,也很少对他摆出亲切的笑脸,但好像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触及边界的事,只是按照母后的意思,平平淡淡地当着他的老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在他认识越来越多的朋友之后。
  他的世界变大了,眼界变得辽阔了,他突然发现他习以为常的一切,在旁人眼里看来,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那些朋友提醒他一定要警惕这种不声不响的侵蚀,危南楼看似守着界限,实则一直将他围困在一个小小的由笔画作的圆圈里。
  总有一天,这位不露声色却野心勃勃的公爵会在这个圆圈上投下一把火,让这把火将他炙烤至死。
  听了那些话后,胥宁的心中自然生出了一份怀疑。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做出尝试,想要试着自己做一些事,很快便察觉——危南楼果然会压制他。
  这份压制不显山露水,要是过去,胥宁绝对察觉不到,然而彼时,他却已经不再是那个傻子。
  心中的抵触便就此开始累积。
  ……
  那天在船上,他本想让心腹侍卫直接使用火枪,然而火枪声音太响亮,他害怕当下会引起船上所有人的注意,一旦计划出现意外,他无法解释这场袭击。
  胥宁总想做一些事,但又总是害怕自己解决不了后续的麻烦。
  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这样的性子导致的最惨痛的后果,就是那天的那场袭击——最终,他没有杀死这个男人。
  男人的鲜血漂浮在船下的那层海面上,一眼望去望不到他的身影。
  胥宁以为这个男人已经沉入海底,假模假样让人去搜查,最后却见到了归来的完好无损的他。
  关于这件事,他们舅甥之间始终没有讨论过什么。
  他的这位舅舅早就已经习惯刺杀,他自己则也假装此事与他无关。
  没想到……这个男人根本什么都知道!
  ……
  此时此刻,胥宁所有的愤怒都在刹那间被扑面而来的这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
  他呆愣、惊愕、难以置信、羞耻不堪。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危南楼站起身。
  这个男人意兴阑珊,从这幅面孔里,胥宁品出了一丝过去他探寻许久,却从未找到,因此而变得更为多疑的意味——
  他的舅舅压根懒得管他们皇家的这堆烂摊子。
  危南楼打开门,走出了这个房间。
  他对外面的侍从说:“守住这里,不准让他出来。”
  侍从们低头应是。
  直到那扇门重重关上,胥宁也没想明白。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软禁他?


第95章 岸上的人鱼17
  贝伦伯爵行刑那天,不少人都去看了,陆酒是和阿月一起过去的。
  刑场周围有高台。
  陆酒和阿月抵达时,在这里见到了不少熟人,大部分都是在那天晚宴中出现过的那些兽人。
  贝伦伯爵是罪恶晚宴的源头,这些兽人都恨他,因而到了这一天,他们也势必要亲眼看着这人的头颅从脖子上掉下来。
  冉叶也在其中。
  陆酒和他眼神交汇了一瞬间,后者便挪开了眼,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
  令人意外的是,胥音也在这里。
  少年身旁只跟了一名侍卫,与其余那些兽人相隔不少距离,显得格外冷清。
  陆酒走过去,直接叫了少年的名字。
  “胥音。”
  少年转过头来,眼睛一亮:“舅母!”
  这格外响亮的一声顿时吸引来了其余那些正在交谈的兽人的注意力,也让陆酒的嘴角狠狠一抽。
  ……这小子!
  他走过去,用力按住胥音的脑袋,粗鲁又颇显亲近的动作令胥音身旁的侍卫愣了一愣。
  陆酒一边揉一边恶狠狠地说:“你舅舅真就没跟你说过别叫我舅母?喊我哥哥!”
  胥音的脑袋被摁下去,又自己弹回来,好好一头黑色秀发已经乱成鸡窝。
  他仰起头,双眼熠熠闪光地望了陆酒一会儿,唇角凹陷下去,露出两个酒窝:“好,那我喊你哥哥!”
  两人仿佛不是第一次交谈那般,熟稔地聊起天来。
  “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无聊就来看看。哥哥,舅舅没陪你一起来?”
  “他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不会,但他今天没去皇宫,应该在府里吧,他就这样让你一个人出来?”
  “我离了他是不会独立行走了么?他不去皇宫也有别的事要做,今天不在府里。”
  不远处那些兽人有些怔住。
  鉴于胥音的特殊身份,也鉴于冉叶服侍的那位……他们一直都和胥音保持距离,不敢和他搭话。
  久而久之,好像就习惯性地把这个少年皇子当做了空气。
  他们面面相觑。
  有人从他们中间走了出去,喊道:“陆、陆酒!”
  角落里,冉叶的眸色立刻暗下来。
  陆酒听到这小心翼翼的一声呼唤,抬起眸。
  是那天他赠了那颗红宝石的那位兽人。
  对方的伤势好像已经好全了,一张脸蛋恢复了白皙光嫩,气色似乎也不错,与那天相比,就像是一朵蔫到快要枯萎的花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陆酒送他的那颗红宝石,变成了一串项链,挂在他的脖子上。
  陆酒用欣赏的眼神打量一番,打起招呼:“你也来了?”
  “对,我、我想或许可以见到你,就来了!那天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阿槐……”阿槐走过去,兴奋地与陆酒交谈起来。
  顿时,其余那些兽人变得有些眼巴巴的。
  那天晚宴结束之后,陆酒这个名字就刻在了他们的心底。
  他们也想和他说话,想和他做朋友,只是都不敢去公爵府。
  现在阿槐却……
  ……又有一名兽人鼓起勇气,走过去。
  他向陆酒大声介绍自己的名字,语气颇有些紧张,怕陆酒因为不认识他就没兴致和他聊。
  但陆酒的态度依旧很随和,好像什么话题都能搭上两句。
  见状,越来越多的兽人围拢过去。
  他们的脸上带着羞怯的红晕,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话,他们甚至不再记得冉叶提醒过他们别和胥音说话,和胥音也聊起了天。
  角落里,冉叶捏紧拳头。
  原本他的周围围满了人,而此刻,那些人全都去到了陆酒和胥音的身边,他竟变成了几分钟前胥音的处境。
  没一会儿,行刑开始。
  在哄闹声中,贝伦伯爵被狱卒拽上断头台,摁在上头。
  他的头发很乱,身上的狱服很脏,从头到尾,他没有抬起过头,平日里的趾高气昂和装腔作势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狼狈。
  斩头是一刹那的事。
  当血液飚溅出来,底下围观的群众发出一阵呼声,而这血腥的戏码已经落幕。
  “还不走?是要在这里聊到天黑?”
  一句冷嘲热讽打断了陆酒周围的叽叽喳喳。
  所有人停下,回头看去,只见冉叶停在他们身后,眉眼间带着一丝讥诮。
  不少兽人露出了心虚的神色——他们知道冉叶不喜欢陆酒,有种背叛了冉叶的感觉。
  但心之所向,真的很难抑住。
  冉叶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
  他意有所指地说:“我说过很多次,交友之前先考虑清楚利弊。活得太天真了,小心有一天自己翻跟头。”
  兽人们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了胥音一眼。
  陆酒站在胥音身后,扯开唇角:“经验之谈?”
  简简单单四个字,冉叶变了脸色,冷笑道:“是,吃一堑长一智,磕磕绊绊总会成长。”
  陆酒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家伙。
  确实比之前三个世界更沉得住气一点,靠简单的刺激,没法令这家伙破功。
  两人之间的一来一回,其余人没听懂,唯有胥音若有所思。
  冉叶见没人动弹,心里不太痛快,又丢下一句狠话。
  “死到临头的那天,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需要我去告诉舅舅,昨天你进过弟弟的书房吗?”
  一句笑嘻嘻的话,瞬间令冉叶僵住。
  是胥音。
  少年的脸上一直是很轻松的表情。
  没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这么自在,后来大家都围拢过来,他好像也完全应付得过来。
  此刻,他漫不经心的话语却令冉叶心一紧,记忆回到昨天——
  被软禁多日的小皇帝终于受不了了,喊了整整半日,终于令侍卫总管硬着头皮将他放了进去。
  而在那书房里,小皇帝眼睛血红地将他拽到身旁,附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
  一些……原本就在他的筹谋之中,当下更显清晰的计划。
  ……
  此刻,冉叶阴恻恻看了胥音一眼,不再说话,扭头就走。
  陆酒目光往下一撇:“你有事瞒着你舅舅?”
  “哥哥放心,”胥音看着冉叶离开的背影,“舅舅什么都知道。”
  *
  走出刑场的时候,陆酒发现自己来时坐的马车旁又停了另外一辆眼熟的马车。
  是危南楼惯常用的那辆。
  见状,阿月笑嘻嘻跑走了:“我就不和你一起走啦,我府里也有人来接了。”
  陆酒朝她挥挥手,转头问胥音:“你呢,怎么来的,没马车的话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喜欢走回去,就当散心,”胥音笑眯眯的,“今天能和你聊天很开心,哥哥。”
  陆酒看了这少年片刻,抬起手又一次按了按他的脑袋,叮嘱道:“那回去路上小心一点。”
  “……嗯。”胥音低头,扬起唇,轻轻地应。
  两人错肩而过,陆酒上了危南楼的马车。
  男人就坐在里头,正在看书,抬起眸来问:“这么久才出来?”
  “和一些人聊了一会儿。”陆酒在他身旁坐下。
  没一会儿,两辆马车就都动起来了。
  陆酒冷不丁问:“这里的局势是不是会变得很复杂?”
  危南楼翻过一页,听到这个问题,他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嗯。”
  应得很自然,很随意。
  陆酒扭头盯住这家伙。
  “你会不会得罪太多人了?”
  危南楼还在看书,却扬起唇角:“害怕?”
  “是担心你。”
  “那要不要逃走?”
  “……逃去哪儿?”
  “我的封地。”
  男人伸过手来。
  陆酒的视线往下挪,落在了他们交叠的手上。
  他必须怀疑,这场对话是否早就在这家伙的意料之中。
  男人带着笑意,温柔地说:
  “在那里,你会是我的王后。”
  *
  出逃计划……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然而,危南楼是来真的。
  直到府里的侍从们开始打包行李了,陆酒还有点回不过神。
  他在窗边的书桌前坐了好久,想着……还是打一声招呼吧。
  于是其余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写下一封信件,让府里的人送去给阿月。
  至于其他人……那些贵族少爷夫人消息灵通,应该很快也会知道了。
  还有冉叶……
  陆酒斟酌。
  也先放着吧。
  他们是当天晚上离开的都城。
  马车不再是来时宽敞到离谱的那辆,毕竟陆酒的身体状况已经好了不少,不再需要危南楼时时刻刻的照顾。
  他们出发向南边,走走停停,应该大半个月的功夫就能抵达危南楼的封地,他的公国。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陆酒差点就要把那首歌给唱出来。
  男人将他搂入怀里:“这件事结束后,就不需要再这么匆忙了。”
  “我们可以定居在你的封地,再也不需要来首都了?”
  “是。除了一些举国庆典,和特殊情况。”
  “你的封地……靠海吗?”
  “靠海,”危南楼低下头,唇贴着他的耳朵,“我让人在那里给你建了一座乐园。”
  陆酒耳朵微动,假惺惺地说:“太奢靡了吧!”
  男人戏谑地笑。
  “你也可以选择对外开放。”
  主题乐园?
  陆酒乐了。
  他伸出两条胳膊,挂住男人的脖子。
  “好想快点见识见识!”
  *
  他们离开首都后,都城里发生了什么变化……危南楼走之前,做了什么样的准备……陆酒全都没有问。
  问了也没有意义,他又帮不上什么忙。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从森林里走,很少穿越城镇。
  最初那几天,陆酒甚至过出了蜜月的感觉。
  他告诉危南楼,最开始从捕鱼镇上岸,去往人鱼镇的路上,他是怎么走路的。
  还带这家伙下马车,给他演示怎么找果子。
  野果子很酸,陆酒递到这家伙唇边时纯属是捉弄他,可男人凝眉盯了那果子一会儿,竟低头将它吃进去了。
  陆酒愣住。
  男人尝着果子,面不改色。
  陆酒茫然:“不酸??”
  危南楼抬起手,隔着他的脸颊肉按了下他的牙齿,歪过脑袋疑惑地问:“那时候牙齿没被酸掉?”
  “……”陆酒笑了起来,“公爵大人牙齿被酸掉了?”
  后来,他们逐渐往海边靠。
  危南楼会带他下马车,令人找来船。
  公爵大人在海上漂,他则在水里游。
  他像海豚一样,跟着这艘船,边游边嬉闹,男人则眼底含笑,看着他闹。
  偶尔,他趴到船边去,男人会抬起他的下巴,俯下身。
  他们会接一个湿漉漉的吻。
  ……
  这天,陆酒从礁石滩那边上岸。
  他在那里穿上侍从们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刚要走,忽然注意到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停住脚步,往后一退,向一旁交错的石缝中间望去。
  他愣住了。
  随后沉下脸,调转脚步,往那里走去。
  危南楼带星九星北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一块礁石后头,半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一具尸体。
  是一个鸟族兽人。
  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对灰色翅膀上沾着凝固发黑的血迹,一个血洞在他的背心。
  星九星北的神色严肃下来,危南楼则眯起了眼。
  又过了一个小时,附近镇上的官兵被叫了过来,跟过来的,还有一些小镇居民,其中不乏有兽人,他们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望着陆酒和危南楼。
  官兵不认识危南楼,只解释道:“……最近各个地方死了不少兽人,大家情绪有点敏感。”
  “都是怎么死的?”陆酒蹙眉问。
  “应该都是被人类攻击。”
  “应该?”
  “应该吧,”官兵道,“也不是每一桩案件都有目击证人。反正有几次,有人亲眼看见是人类干的。现在附近几个镇对外来人都比较警惕,你们路过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
  等回到马车上,陆酒凝眉思忖:“但刚刚那具尸体,不像是人类干的。”
  尸体所在的那块礁石区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要不是他发现了端倪,他也不会往那里过去。
  尽管没什么直接证据,但直觉告诉他……那个鸟族,是在空中被袭击,掉下来的。
  思及此,他转过头问:“……这些事,你知道吗?”
  这些日子,危南楼时不时会收到鸟族属下飞送来的信件。
  而此刻,男人的神色令陆酒意识到,他已经知道了。
  不过,这样的发展,大概与他的计划无关。
  这个男人在离开都城前设下了一个局,局里的人会怎么走,棋盘上的局势会如何变化,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一枚棋子要怎么从一个位置走到另一个位置,这中间的路线变化,偶尔也会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那枚棋子或许会走得中规中矩,普普通通。
  但也有可能,它会跳脱出所有人对它的印象,走出极其险恶的路线。
  不论如何,危南楼依旧非常平静。
  他说:“明天就会到鹿语镇。”
  陆酒蜷了下手指。
  ——
  十天前,在离开刑场的马车里。
  “那要不要逃走?”
  “……逃去哪儿?”
  “我的封地。在那里,你会是我的王后。”
  陆酒凝视这个男人,过了几秒钟,轻轻问:“……你和我一起回去?”
  他们可以就这样抛下都城……一走了之?
  而男人的回答落实了他的预感。
  “我会送你到鹿语镇。”
  陆酒垂下眼。
  危南楼伸过手来,抬起他的脸颊,与他额头相抵。
  或许感知到了他的情绪,男人的嗓音变得极其低柔。
  “在那里,我会先和你分开。星九和星北会一路护送你到封地,在那里等我回来。”
  “……”陆酒张了张嘴,“等多久?”
  “不会多久,”男人轻吻他的唇,“不会再让你等我那么久。”
  ……
  马车咕噜噜压过路面,不断发出声响。
  陆酒没再说话。
  *
  他们在路上休息了一晚,天刚亮,便再次出发。
  午后,他们抵达了那个名为鹿语的小镇。
  这个小镇已经非常偏远,人烟稀少,再往南走六七天,他们就会正式进入危南楼的封地,然后再走三四天,就能抵达王宫。
  星九和星北找了一家客栈,陆酒和危南楼在那里洗漱一通,换了一身衣服。
  出来时,陆酒擦着湿发,盯着这个男人,不言不语。
  危南楼转身见到他,放下毛巾,走过来揽住他的腰。
  “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陆酒说,“我在想要不要跟你来一个分手炮。”
  “……”男人眯起眼,“这算‘分手’?”
  “分道扬镳的‘分手’。不过我又想,以前我也不是没跟你这样分开过。”
  危南楼静静注视着他。
  “多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可以用这样的开头,给你讲三天三夜的故事。”
  最早,是柏匀出差的时候。
  后来,是他离开王宫,随军踏上战场,或者沈欲坐上星舰,出发指挥战役的时候。
  再后来,他和贺麟偶尔也会分开,为了各种各样的事离开基地。
  他们从来都不是那种时时刻刻都非得黏在一起的情侣。
  他们都相信,彼此可以克服困难,平平安安地归来。
  陆酒理了理危南楼的衣领。
  这已经是出发的行装了。
  “有句话,我一直没和你说过。”
  他的手掌顺着危南楼的胸膛往上移,掠过肩膀,近日里不知道第几次勾住男人的脖子。
  “不是不值得说,是不好意思说,我不习惯把这样的话说出口。但突然觉得,不论你感觉不感觉得到,我都该告诉你。”
  他踮起脚,亲吻男人的唇。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第96章 岸上的人鱼18
  箍在腰间的手臂瞬时收紧了。
  危南楼静了好一会儿。
  这长久的寂静,就像是在唇齿间、心底里,磨着、品尝着这听起来再甜蜜不过的几个字眼。
  他们的呼吸缠绕着彼此,唇贴着唇。
  半晌后,危南楼轻声呢喃:“再说一遍?”
  陆酒无声地弯起了唇。
  “下一次……”他的唇一张一合,喷出温热的气息,“……等你回来时,再说。”
  空气中又静了几秒钟。
  陆酒的唇被吻住。
  一个深入的,缠绵的,克制的吻。
  持续了足足十分钟。
  结束时,陆酒的腰被松开,危南楼抚着他的脸颊,抬起下巴,温柔至极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在暮色降临时,这个男人离开了。
  陆酒裹着单薄的衣袍,站在二楼房间的窗边,望着这个男人骑马带着属下离去,逐渐化作几个小黑点,消失在天与地的交界线上。
  ……行吧。
  那接下来,就是他一个人的旅途了。
  ——说错了,也不是一个人。
  晚上,大家热热闹闹在客栈里吃饭,星九星北问:“阁下,那我们明天早上就出发?”
  陆酒想了想,说:“在这里再留一天吧,反正后面这段路也不急?”
  星九老实说:“急倒是不急,后面这段路比较安全,所以公爵才会放心离开。”
  星北趁机给他家公爵说美话:“对对对,公爵大人肯定要保证您不会有危险之后再走的!”
  陆酒:“呵呵。”
  星北和星九:“?!”
  陆酒耷拉着眉眼,安静了会儿,举起酒杯,咕噜咕噜把果汁喝完了,啪一下将空杯放下。
  “那就慢点走吧,”他懒洋洋道,“就当玩过去。”
  于是后面这段路,他们走出了乌龟般的超绝速度。
  太阳晒到屁股了,陆酒才起床,赶路到中午,又停下来休息。
  要是晚上刚好到一个小镇,那刚好感受下风土人情。
  陆酒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可能潜意识里在想:“很快回来”到底能有多块?会快到他还没到封地,就回来跟他汇合吗?
  ……
  在和危南楼分开后的第八天,他们在一个陌生小镇落脚。
  傍晚在酒馆里吃饭,后面一桌坐下了两位客人,开始毫无顾忌地大声聊天。
  “……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都在这么传,就是那危南楼公爵干的!”
  “他疯了?!”
  陆酒立刻停下筷子,桌上的其余人也瞬间静了下来。
  “所以现在首都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那边乱成了一团……”
  *
  都城。
  一匹马从尸体上跨过去,马蹄踩进血泊里,再踏上干净的地面,留下一个个血印。
  男人坐在马上,望着四周的这一切,面孔很平静。
  昔日奢华的皇宫变得无比苍凉,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个人影,宽阔的广场上到处躺着尸体,鲜血在地上蔓延成一副壮烈的地画。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危南楼驭马转身,看向疾驰而来的属下。
  “公爵,我们跟丢他了,最后一次接触的时候他没再使出任何花招,他身上的‘能力’就算没有耗尽,应该也已经所剩不多。”
  “传信给沿路的守备,让他们做好准备。”
  “是!”
  忽然,胯下的马发出惊鸣声,前蹄抬起。
  危南楼拉紧缰绳,迅速控制住它,转头看去,只见往日里趾高气昂的年幼皇帝满脸是血地扑倒在马前,脸色灰白,抽搐般地张大嘴,喉咙里却只涌出血液。
  “……舅……舅、舅……”
  危南楼身后的属下面色一变,立刻翻身下马,跑过去扶住他:“陛下,您到底去了哪里,我们找了您很久!”
  胥宁死死盯着危南楼,浑身震颤,好像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使力。
  他努力想说话,然而不止嘴里冒出血,正胸口的血洞里也在疯狂冒血,嗓音嘶哑至极。
  “舅舅……救我……”
  危南楼俯视着这一幕,脸上没有怜悯,也没有喜悦。
  他启唇,用一贯来无波无澜的语调说:“我让人告诉过你,乖乖呆在书房里。”
  胥宁一颤,懊悔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暴动的兽人闯进皇宫的时候,他听到了声音,以为冉叶的计划成功了,他要自由了。
  他毫不犹豫地用椅子砸开了门,砸晕了那些守门的侍从和侍卫,逃了出去,却发现外面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那该死的兽人,那看起来温顺、听话、没有心眼的鸟族……!
  他被骗了,被利用了。
  胥宁呜咽:“对不……起……舅舅……对……”
  他知道,他的舅舅对他已经无话可说。
  但若是他听话乖乖留在书房里,那里本来将会是最为安全的堡垒。
  死亡的恐惧笼罩住了他,马上的男人就像是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救命绳索,努力伸长手臂,却就是抓不住。
  危南楼没再说话。
  属下叹了口气,将胥宁扛起来:“陛下,我先带您去见医生。”
  只是这样的伤势,恐怕凶多吉少。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更多的响声。
  一群人纵马进来,为首的是胥音,他惊喜地喊:“舅舅,你回来了!”
  *
  偏远小镇里,夜色已彻底降临。
  那唾沫横飞的两人,嗓音大到几乎整个酒馆的人都能听见。
  “……兽人造反闯进皇宫了,还有那什么,小皇帝有个叔叔,就是原来老皇帝的哥哥,也是一位公爵,带兵一路闯到了都城,据说皇宫里的血都满出来了,小皇帝可能都死了!”
  “什么?那这位大公爵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是去帮小皇帝的还是——?”
  “不知道呀!只知道兽人暴动都是那个危南楼公爵造成的,是他指使人去各个地方袭击兽人,想要激起兽人对人类的愤怒,对小皇帝的不满!他准是不想再做‘摄政王’了,想自己当皇帝,所以要强行搞出一个由头来!”
  “真是可恶,他以为人心是他手里的玩具吗,他想让人心往哪走就往哪走?”
  “这些贵族就是这么傲慢!”
  “这两年兽人的日子不好过,他是摄政王,在他手上变成这样,肯定是因为他本来就不顾兽人的死活!据说他还养了一条人鱼……”
  “看来所有贵族都是一个样啊……”
  一名属下满脸愤怒地按住桌子,站起身。
  “坐下。”
  冷静的嗓音传来。
  他看过去。
  是陆酒。
  陆酒停了好一会儿筷,这一刻,筷子又动起来。
  看他静静地重新用起餐,大家面面相觑。
  “都吃饭,赶紧吃。”星九低声催促。
  后续,那两位路人又骂了会儿危南楼,才转移了话题。
  陆酒他们一行人吃完饭,走出酒馆。
  这一路上很安静,在快要抵达落脚的客栈时,空中忽然掉下来一个鸟族。
  星九星北立刻上前将人扶起。
  这个鸟族的肩上受了一些伤,不严重,已经上过药了,会掉下来大概是飞了太久,累的。
  将他带进客栈里,给他喂了点水,他悠悠转醒,激动地向他们道谢。
  他是从都城附近一路飞过来的,路上受到其他鸟族的袭击,受了点伤。
  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听说是有人类在袭击兽人,所以才特意选择了空中路线,结果最后偷袭他的竟然是同族。
  他说,外面虽然传言各方势力闹得厉害,但沿路的城镇其实情况尚可,只是人们风声鹤唳,关门闭户,所以显得格外冷清,像一座座鬼城。
  都城那边应该是最乱的,他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间兽人们就闹起来了,怎么突然间另一位公爵又打进来了。
  除此之外,沿路只有人鱼镇那边比较惨烈,据说那边死了很多人鱼。
  陆酒眼皮一跳。
  将他送走后,陆酒他们上楼。
  陆酒把星九星北叫进了房间。
  他知道,危南楼留给他的这些人里,只有这两人最清楚情况。
  在茶几边上坐下,他问:“危南楼知道自己名声变这么差了吗?”
  星九星北支支吾吾。
  陆酒眯起眼:“他应该没有禁止你们告诉我这些事?”
  “没有,”星九说,“公爵说,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就和您说……”
  “那你们说吧,我现在想听了。”
  星九叹了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
  陆酒本来以为,危南楼这次行动重点对付的是煽动兽人的那一方势力。
  在离开都城之前,他明显感觉到在有关兽人的事上面,隐隐有火星在底下噼里啪啦地冒着。
  没想到,星九说,危南楼从头到尾想要对付的,是小皇帝胥宁的那位叔叔,另一位公爵。
  那位大公爵一直住在自己的封地里,表面上看起来常年不过问都城里的事,是一位充满边界感的好叔叔,实则私底下活动很久了。
  小皇帝胥宁对此一无所知——也不是一无所知吧,而是不相信。
  他认为这些话全是谎言,他身边最危险的,就是他的这位舅舅。
  近来,那位大公爵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大胆。
  他出现大动作了。
  与此同时,兽人那边确实也出现了一些骚动。
  “其实近两年在政事上公爵一直有在试着放手,让陛下自己去做……底下的那些人嗅觉都很灵敏,兽人最近两年的处境变化,也和这有关,因为陛下本身对兽人一族就……”
  星九说得委婉,但陆酒听明白了。
  “公爵其实还是有在管着,私底下一直在查这类事件,只是出现在首都贵族圈层里的兽人,情况又更复杂,公爵可能和阁下您说过……”
  “嗯,我知道。”
  星九继续说。
  反正,在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之后,危南楼对胥宁的评判就是:不能用。
  至少目前还不能用。
  星九补充,尽管小皇帝今年才十四,但公爵大人当年十二岁的时候已经上战场了,十四岁就已经能带兵。皇家不同于普通家庭,到了十四岁,如果陛下本身立得住,公爵大人是想要退居幕后,逐渐放权的。
  但结果很可惜。
  这位年幼的皇帝未来能不能用也不知道,反正当下,危南楼将控制权给收了回来。
  在处理胥宁留下来的烂摊子期间,兽人一族那边也出现了暗暗的动作,于是危南楼打算在料理那位大公爵的同时,把藏在兽人一族身后的人也给料理了。
  他退出都城,是打了一个幌子。
  会有人想让老百姓的怒火对准他,是可以想见的事,但说实话,危南楼并不在乎。
  “公爵大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反正左右不了他的计划。您了解他,应该也懂。”
  星九叹气。
  “只是没想到那边会通过袭击兽人这种方式来给公爵泼脏水……目前的话,其实情况大体都在掌控之中,除了被袭击的兽人,其余死伤大多都发生在另外两拨人里。阁下也不用太担心,等公爵把事情料理完了,这些谣言总会淡下去……”
  “淡下去的谣言不会消失,脏水依旧在他身上。”陆酒打断。
  他凝眉沉思一秒钟,又问:“人鱼镇那边是什么情况,你们知道吗?”
  “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们倒还不清楚,在各地出现袭击兽人的事件之后,公爵就已经下令让暗暗加强守备了,”星九迟疑道,“理论上不该再发生大规模袭击事件。”
  而且,恰恰好是人鱼镇。
  星九看向面前的漂亮青年。
  后者正陷入沉思,显然也在想这一件事。
  人鱼镇——人鱼族活跃的海域附近的小镇,也是他与危南楼重逢的地方。
  那边出现了那样的传闻,是偶然吗?
  星九试探着问:“阁下,要不我给公爵那边传信问一下情况?”
  陆酒的眸色不断变换。
  片刻后,他说:“不,我们调头。”
  星九和星北一呆:“什么?”
  “我们调头,去人鱼镇,”陆酒说,“他不在意泼在他身上的脏水,但我看不惯。”
  他站起身来。
  “明天就出发。”
  *
  三天后,人鱼镇。
  近来,这里人心惶惶。
  各地出现了数起袭击兽人事件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这里,小镇居民们非常焦虑。
  尽管新来的行政官百般保证一定会保护好小镇居民的人身安全,但依旧有不少兽人投靠了自己的朋友,有兽人家人的家庭也不再出门。
  家家户户都关上门窗,他们每天都万分警惕地悄悄打量外头的动静。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人鱼镇还是流出了死了数条人鱼的传言。
  没人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在惊惧与忐忑之中,愤怒已经累积起来。
  是谁做的?是谁杀了人鱼?
  这一切真的如传言所说,和危南楼公爵有关?
  该死的公爵,该死的贵族!
  有人看到人鱼的尸体了吗?
  没有人看到?难道全都被官兵悄悄收走了?
  行政官也在欺瞒大家!
  窃窃私语藏在每一处阴影之下。
  这天,海岸边有渔民在整理自己的船只,忽然有人大声喊:“看,那儿有人鱼!”
  沙滩上所有人都一惊,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事,抬起头,往那人指的方向仔细看去。
  只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一抹水花在涌动。
  浪花翻飞间,粉蓝色鱼鳞反射出梦幻的光泽。
  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美的鱼尾。
  下一秒,他们却瞧见,西边隐隐有三个人在朝人鱼的方向游去,气势汹汹,人鱼好像也注意到那三人了,游得更快,忽然一个猛扎,直接在水面上消失了踪影。
  “那三个人在追那条人鱼?!”
  “他们要干什么!”
  “那就是最近袭击人鱼的人吧?!”
  “快去报行政官,快!”
  眼见那追逐人鱼的三人也潜入了海里,有渔民跳入海中,跟着潜下去,想去帮那人鱼。
  然而渔民也在水下憋不了太久。
  很快,这几个渔民就破出水面,喘着气大声喊:
  “不行,我们看不到他们!”
  “那三个人鱼杀手没上来?”
  “他们没上来!”
  “他们怎么能憋这么久的气?!”
  “官兵来了吗?”
  “来了,来了,行政官也来了!”
  随着官兵和行政官一起抵达的,还有更多闻讯而来的小镇居民。
  听到这里的叽叽喳喳,其中一个男人惊愕地问:“粉蓝色鱼尾?!你们是说,那条人鱼的鱼尾是粉蓝色的?!”
  “对,千真万确,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颜色!”
  那男人张了张嘴:“难、难道陆酒……回来了?”
  这个男人,正是闻翎。
  一旁有人问:“你认识?”
  闻翎喉头滚动了下,六神无主地说:“……是,我认识一位粉蓝色鱼尾的人鱼。”
  立刻有人露出怜悯的神色。
  每一条人鱼的鱼尾颜色都是独一无二的,既然如此,刚才他们看到的那条人鱼就一定是这位的朋友了。
  “别担心,你的朋友逃得很快,或许他已经摆脱掉那三个人鱼杀手了!”
  “没错,那三个人鱼杀手到现在都没浮上来,说不定已经被你朋友反击了!”
  “都是危南楼公爵的错,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三个人鱼杀手一定也是他派来的!”
  “不、不、不……”闻翎摇头,脸色有些苍白,“不对,不可能……不可能是危南楼公爵做的!”
  “你在说什么?”
  “最近出事的兽人都是危南楼公爵指使人袭击的!”
  “没错,他想夺取皇位!”
  “他做梦,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他就是个篡位者!”
  闻翎摇头的幅度越来越大:“……不是,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最近这些事绝对不是公爵干的!……至少、至少这几天死掉的人鱼,一定和公爵无关!”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因为……”闻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满脸仓皇,“陆酒……你们看到的那条人鱼……是,是他的妻子……”
  周围人全都愣住了。
  这一方领域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唯有不远处行政官指挥官兵下船到海里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
  闻翎显然陷入到了混乱当中。
  他已经混乱好久了,从各地出事以来,困惑就围绕着他,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一股脑倾吐出来。
  “危南楼公爵根本不是传言中的那种人……当、当初在东边那座府邸落脚的公爵就是他……为我弟弟,为你们的亲友主持正义的是他……”
  “新法官是他送来的,行政官也是他换掉的……他同情兽人,惩罚恶人,做好事不留名……我们现在能过上好日子,全都是因为他!”
  “他怎么可能会指使属下袭击兽人……?!”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闻翎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你们看清楚刚才追陆酒的人了?——你们确定,那三个是人类?!”
  *
  水下。
  出现在这里的,确实是陆酒没错。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且容后面再说。
  此刻,他一边往海洋深处潜去,一边转过头,瞥了眼身后一路追踪他而来的那三道身影。
  回过头后,他望向斜下方那片美丽的珊瑚丛。
  ——那是人鱼族长老过去住的地方。
  一连串气泡从他的口鼻中溢出,他摆动鱼尾,加速往那里游去。
  ……蓦地,数根竖直的铁柱从面前落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酒瞳孔一缩,猛地刹住游势,停止下来。
  他调整身姿,再一次转头往身后看去,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鸟笼里头。
  那三个追踪他的“人”已经游近。
  他们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全都是鳄鱼皮状,咧开的嘴里露出了尖齿——这三人分明是鳄鱼族兽人!
  他们得意洋洋地笑着,没有说话。
  陆酒有所预感般地回过头。
  斜下方的珊瑚从里,一抹熟悉的身影游了出来。
  是冉叶。
  他的兴奋几乎不加掩饰。
  “……你是鸟族,怎么做到在水下呼吸的?”陆酒冷静地开口,声音通过水扩散出去,显得有些朦胧,“开了低级宝箱?这个鸟笼呢,是用高级宝箱开出来的?”
  “没错。”冉叶此刻心情极好,即使身上的积分已经全部用完,也不吝啬地给出了回答。
  事实上,这是他抑郁数日之后,最开心的时候了!
  ——他确实是那名逃逸玩家。
  五年前,在这个世界觉醒之后,他打开了329留下的那个珍藏级宝箱,发现里头只剩下“昨日今朝”这个功能还能使用,斟酌数日,便用掉了它。
  那是冉叶最天崩地裂的一天。
  他完全不敢相信,其余三个世界里的他的分身,竟全都被杀了!
  而直接或间接杀死他的凶手,竟是同样的两个人。
  陆酒,和“他”。
  ——这两人为什么会在每个待开发世界里都存在?
  ——陆酒为什么会知道他是快穿玩家?
  ——陆酒也是玩家吗?是的话,任务是什么?
  ——杀了他?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每次陆酒疑似发现他的身份之后,都不立刻动手?
  各种各样的困惑围绕着冉叶。
  他神经质般反复回忆前三个世界里的每一处细节,却越来越想不通,除了惊怒、羞恼、愤恨,他感受到的,还有深深的困惑和茫然。
  他心底最深的疑惑,来自于陆酒身边的那个男人。
  那个,最为令他感到恐惧的,如一个巨大谜团般的男人。
  ……
  在找回所有这些记忆之后,冉叶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调理好自己,然后又花了很长的时间,为这个世界的自己做下了计划。
  首先,作为兽人,他想推翻现行的一切。
  他受够了屈于人下,受够了窝囊的人生,他依旧想要反抗,但这次,他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地为自己筹谋出光明的未来。
  他从众多族人中主动站出来,竞争被献去给小皇帝的机会,就是为了潜伏在那顽劣的小孩身边,寻找一个推翻皇权的机会。
  其次,他要想办法弄死陆酒和“他”。
  这两个人简直是梦魇,但直觉告诉他,这两人的情况与他不同。
  他的灵魂被劈成了五份,进入了五个不同的世界,每一个分身的死亡都影响不了其余的分身。
  这两人却似乎和他不一样,冉叶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能杀死这个世界的他们,剩余那个世界里的他们,也会跟着一同“消亡”。
  或许是肉身直接消失,也或许是灵魂消失。
  总而言之,他们在五个世界里的灵魂是一体的。
  ……
  冉叶计划了足足五年。
  这五年他是怎么过的,他都已经不想回忆了。
  最开始,在来到胥宁身边之后,他马上就见到了那个男人在这个世界里的分身——危南楼。
  那一天,他又崩溃了一次。
  他不知道该去质问谁,可凭什么——凭什么这个男人在这个世界里又是这么厉害的身份?!
  他更痛恨自己,明明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在见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秒,他就条件反射地低下了头,惊惶地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他在本能地恐惧。
  这种本能,几乎是印刻在了他的灵魂里。
  这令他感到无比的羞耻。
  他一直忍耐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要等陆酒出现,再将这两人一网打尽,而这一等,五年就过去了。
  好在,好在……角色都已登场,万事俱备,好戏终于可以上演。
  他就等着在这场动乱中夺下人类的皇座,杀死这两个夙敌了。
  他联系了多支兽人种族,让他们在各地配合他一起动作。
  让他们煽动情绪,散播谣言。
  当胥宁在书房里拽住他,让他去找那位大公爵叔叔求助时,他虚情假意地答应,实则也确实将胥宁被软禁的消息放给了那大公爵。
  而如他所料,那位大公爵果然打着来救胥宁的旗号,带兵一路气势汹汹地来了都城,图谋的,却明显是别的东西。
  但是不对。
  危南楼去了哪里?
  这个男人带着陆酒跑哪里去了??
  冉叶本想让这两方打起来,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临到头来却发现这棋盘上根本没有三方力量,只有两方,一方是他,一方则是他自己放进来的敌人。
  被迫迎击敌人的,是他。
  他已经感觉到哪里不对,然而情况很快就紧急到了不容他有片刻的分心去思考问题出在哪里的程度,而当端倪初显时,一切已经来不及。
  他和那大公爵打得两败俱伤,危南楼重返都城。
  他被危南楼的属下追杀,危急之下使用了低级宝箱,那个男人似乎发现了什么,这之后竟如猫抓老鼠般不断戏弄他,逼他消耗掉了一个又一个的宝箱。
  眼看积分不断减少,冉叶的心不断沉下去。
  明明是做好了一切准备才行动的,可这个世界的发展,却似乎比过去任何一个世界都要令他感到胆寒。
  ……再下去就要完了。
  ……他已经把珍藏级宝箱里的功能用完了,如果再把积分消耗完,他就真的完了。
  ……他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冉叶终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忽然意识到——
  夺取皇权可以失败,但杀死这两人的计划不能。
  这两个人,必须死。
  只有他们死了,他才能真正地解放、自由。
  而这句话转换过来,也就意味着——陆酒必须死。
  他说不清楚这种直觉来自于哪里,但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陆酒死了,危南楼也会跟着死。
  只要陆酒死了……他就可以彻底自由了!
  冉叶放弃了都城的一切。
  他留下了一部分积分,最后一部分积分,用尽所有办法狼狈地从那个男人的追杀中逃了出来。
  而之后,他要去哪里?
  听说,人鱼镇最近死了许多人鱼。
  看来他按插在那个地方的人手,一直行动得还算顺利。
  人鱼镇是陆酒和危南楼初遇的地方,是人鱼一族活动的海域附近的小镇。
  陆酒,你坐得住吗?
  曾经照顾过你的长老,医生都在那里,他们处在危险之中……
  你会回来吗?
  我就去那里等你吧。
  ……
  此时此刻,海底笼中。
  陆酒缓缓道:“你们杀了那么多人鱼,就是为了把我引来这里?”
  冉叶发出一声笑。
  实际上,在他抵达这里,联络上那些暗中活动的鳄鱼族之后,他才知道传言中那些死掉的人鱼根本不是他们动的手。
  事实上,到底死了几条人鱼也没人知道。
  没人见过尸体,只有传言搞得人心惶惶。
  但无所谓,不论这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反正能达到把陆酒引来的目的就可以了。
  冉叶报复般地回答:“是啊,不这么做怎么把你引来这里?陆酒,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回想过去那些世界里受到的屈辱。
  回想他这五年来的恐惧。
  他终于可以把这场梦魇在这里终结掉了!
  陆酒扯动了下唇角。
  他的身体放松下来,露出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冉叶,逼出你的灵魂代码是快穿局下的命令,但老实讲,我一直没把这任务当回事。”
  冉叶的身体紧绷起来。
  “你要是记得就该知道,”陆酒一字一顿,“我从没有无缘无故地追杀过你。”
  冉叶的面孔立刻变得扭曲。
  “那你是想说我咎由自取?!是想说那三个世界里我都是自找的死路?!”
  气泡不断从他嘴中溢出,鸟笼另一头的三个鳄鱼族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一头雾水。
  “这是属于我的待开发世界,是我拼死用机密代码撬开的,你们才是外来者!”
  “我是外来者?”陆酒始终冷静,“你既然有前三个世界的记忆,那应该也想起了,我是怎么被你影响的吧?”
  他本是原住民,是因为逃逸玩家的侵入,灵魂才从身体中逸散了出去。
  冉叶一僵,转而冷笑起来:“说起这件事,看来不仅是我,你也被快穿局骗了。”
  陆酒眯起眼。
  “什么意思?”
  “我打听过你在这个世界的情况。一年前你陷入了昏睡,那应该就是你在这个世界被乱码取代的时候吧?329曾经说,在我觉醒的时候,你就受到影响被乱码取代了,但你猜,这个世界的我是什么时候觉醒的?”
  陆酒直直盯着他。
  冉叶怪笑起来:“是五年前,陆酒!我不是一年前觉醒的,是五年前就觉醒了!”
  “……”
  “你也受到欺骗了吧?快穿局也是那么告诉你的吧?说你之所以会灵魂逸散是我的缘故,可实际上呢?!实际上我的觉醒时间和你的灵魂消失时间根本不一样!你变疯、变傻、变痴、昏睡,这一切根本不是我造成的!”
  “我们不如再来对对账吧?上一个世界乱码是什么时候进入你的身体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在和你重逢的五年前就觉醒了,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变疯的?!”
  陆酒眸色微动。
  在他从那个末日世界醒来时,他已经成为“狂暴霸王龙”一年。
  就算那一年时间里,都是乱码在令他疯狂,那乱码也仅仅存在了一年。
  与冉叶口中的五年,相去甚远。
  冉叶看懂了他的表情。
  “依旧是不一样的,是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都被快穿局骗了!”
  陆酒沉默下来,似乎陷入了迷茫。
  冉叶心里痛快极了。
  他终于洗清了自己,那些过去曾令他短暂感到过心虚羞愧的迷雾终于被拨开!
  “你估计还不知道,你身边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吧?”
  陆酒眸色一变,再一次盯住了他。
  冉叶一脸嘲讽:“我是不知道他真实身份是什么,但他的来头绝对不简单。”
  第一个世界里,那个男人见到他的灵魂代码,不仅不感到惧怕,甚至还敢触碰、销毁。
  如果说这是因为那个男人本就什么都不怕,那么上一个世界又该怎么解释?
  “——你知道上一个世界,我遭遇了什么吗?”
  胜券在握,冉叶也不再顾忌什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想看到陆酒震惊、怀疑人生的表情。
  “我被他用枪指着,灵魂代码从我的身体里钻了出来,就在那一瞬间……”冉叶在水中的呼吸变得粗重,“我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那时候,一股神秘的力量突然出现。
  它在无形中缠缚住了他的灵魂代码,顺着那串代码飘升的方向,一路电闪雷鸣般劈开时空,直往虚空之上。
  那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当时名为“金岚”的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了恐怖的电光。
  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借他的灵魂代码劈开了快穿局的入口。
  眼前的世界都畸变出了字符串,似乎只差那么一点点,整个世界就要崩溃、瓦解了。
  “……你觉得那个男人会是什么身份?”他质问陆酒,“他绝对不会是普通人,而且他对此绝对有认知,但他从来没对你说过,是吧?”
  冉叶讥嘲。
  “你们真的是爱人吗?你有秘密,却从不对他说;他有秘密,但他也从不对你说。你们到底在谈一场什么恋爱?”
  陆酒从他说起这番话开始就定住了,一直没有做出过反应。
  他静静地听着,一瞬不瞬地看着。
  不论冉叶如何嘲笑,讽刺,都岿然不动。
  在冉叶语罢后,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足足一分钟,他启唇,道:
  “他如果有这么大的能量,你还敢杀我?”
  冉叶一滞,眯起眼:“为什么不敢?”
  “不怕他报复你?”
  “……”
  “你不怕,为什么?”陆酒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幻,“是谁给了你这个暗示?快穿局?”
  冉叶神色微变。
  陆酒了然,冷静指出。
  “尽管你痛恨他们,但你依旧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他们的控制。”
  冉叶惊怒:“我没有,我所做出的一切都出自我自己的意愿!”
  “你确定?那你能回答刚才那个问题吗,是谁给了你这样那样的直觉?”
  “……陆酒,说这些没意思,”冉叶表情一换,“你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我不会忘了我的目的,今天我绝对要杀了你!就算你死了,危南楼不会死也没关系,反正他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他已经完了!”
  陆酒缓缓道:“他从没有让人去伤害过兽人。”
  冉叶嗤笑:“是啊,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件事是他做的,那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陆酒的指尖微微动了下。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积分被扣除,神秘的宝箱被打开。
  “所以,那些兽人是你去让人杀的。”
  冉叶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心虚与羞愧,反而有一层十足的恶意浮现在他的面孔上。
  ……
  岸边,一直在关注海上情况的人们议论不断。
  不少兽人鼓起勇气走出家门,带着满脸的担忧,来到了沙滩上。
  其中有不少是水生种族,他们可以下海,在询问行政官,能否让他们加入搜救队伍。
  就在这时,有一道怪异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所以,那些兽人是你去让人杀的。”
  是有人说话的声音,语气很平静,但声音响彻云霄。
  海岸边的所有人戛然而止。
  他们呆了一瞬,猛地齐齐抬起头,随后……目瞪口呆。
  晴朗的天空上,一张神秘庞大的画卷横向铺开。
  那画卷上印着的场景好像是在海底,美丽的人鱼被困在笼中,笼外漂浮着一个鸟族,他们在交谈。
  而在鸟笼的另一头,则是三个……鳄鱼族。
  对话在继续。
  那个鸟族得意地说:“是啊。”
  “那些兽人,就是我下令让人去杀的。”
  *
  海底。
  陆酒平静地望着冉叶。
  “我要是没弄错,你是为了兽人才造反的吧?”
  冉叶心情颇好,有问必答:“是啊。”
  “但你却让那么多兽人成为了牺牲品?”
  “想要达到目的,总要有人牺牲,”冉叶似乎对此有些不屑,“陆酒,你这么天真?所有抗争都是要流血的,有时候就算是利用同胞也要去做。”
  他朝那三名鳄鱼族勾了勾手。
  其中一名鳄鱼族游过来,将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剑递给他。
  冉叶抚了抚剑身,一脸闲情逸致。
  “话说得真轻巧,”陆酒的嗓音冷下来,“你让那些人牺牲前和他们商量了吗?这样的牺牲是有必要的吗?你要是单纯想将矛头对准危南楼,根本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不做到这种地步怎么激起百姓的愤怒?”冉叶好像听到了笑话,“要让他们亲眼看到同胞的尸体,才能让他们知道事情都是真的。只有让那些兽人死亡的惨状暴露在他们眼前,他们才会真实地恨起危南楼。”
  “为了达到效果,我费了多大的劲?要挑选地点,保证全帝国各个地方都有这类事件,消息能很快传开。要迷惑他们,让他们惧怕人类,却对兽人放松警惕。想要做成大事,就必须狠下心来。”
  冉叶的声音也冷下来。
  “更何况……不是一条心的‘同胞’,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就像都城里的那帮废物,总问我为什么非要互相残杀取悦那帮贵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令那些贵族真实地相信兽人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在我们造反的时候,他们也才真的会措手不及。可那群废物什么都不懂。”
  冉叶啧了声。
  可惜,他筹谋了那么多,最终还是被破坏了。
  想起这件事,他的心情还是有些糟糕。
  他提起手臂,笔直的剑刺入牢笼之中,尖端抵在了陆酒的胸口。
  冉叶挑眉:“还有什么话想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遗言吧。”
  陆酒看着这个人,问:“你真的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问题的吗?”
  冉叶冷笑。
  水波开始涌动,远处,有无数道黑影在接近这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八个字清晰传入陆酒耳中,海底的光照射在他安静的眸里。
  所以,这个人全都知道。
  他所冠冕堂皇吐露出的一切,都不过是包裹在那颗丑陋私心外头的一层劣质糖纸。
  那三个鳄鱼族忽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他们开始后退。
  冉叶却沉静在即将达成目的的兴奋中,浑然不觉。
  他握紧手中的剑,眼中闪烁出惊人的光芒。
  “陆酒,再见了。”
  “虽然最终还是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也无所谓了,说到底,我其实也并不关心。”
  他提起手臂,用力将剑刺向陆酒胸口!
  这一刹那,三四根手臂倏地从他后头伸过来,箍住了他的脖子。
  冉叶愣住,骤然变色,奋力挣扎,却不断有手臂从后头伸过来,打落他的剑,缠住他的肩膀、胸腹、腿,将他困得动弹不得。
  惊惧之中,他转动眼珠子,往上看去。
  他对上了一张张愤怒的脸。
  那些兽人咬牙切齿。
  “……是你!都是你!”


第97章 岸上的人鱼19
  高级宝箱……三百分。
  扣除掉后,积分还剩下十八。
  海水一阵一阵漫上沙滩。
  在愤怒的呼号中,陆酒爬上岸,粉蓝色鱼尾抵住沙滩。
  “他上来了!人鱼上来了!快去帮他!”
  ……
  快穿局撒下的谎言,和那个男人特殊的身份……
  虽说早有预感,但真相还是相当冲击……
  忽然,人群分开。
  急促凌乱的马蹄声迅速接近,有人翻身下马,向他跑来。
  一件外袍盖到了他的背上,熟悉的怀抱裹住了他。
  一根结实的手臂圈住他的腰,将他抱起。
  *
  时间,三天前。
  陆酒做主,将大部队留在了小镇,自己带上了星北星九和另外两名侍卫,调头赶向人鱼镇。
  出发前,他让随队的两名鸟族兽人分别带上一封信,一个前往人鱼镇去找小镇行政官,另一个则飞往都城去找危南楼。
  路上,陆酒分析。
  “人鱼镇这个地点太特殊了,不管那条传言是真是假,目的似乎都是为了吸引我或者危南楼过去。”
  “但如果这是大公爵或者冉叶设下的陷阱,那似乎又太明显了,危南楼怎么可能上当?”
  ——没错,彼时他已经知道,兽人那边带头闹事的,是冉叶。
  他坐在马车里,星九和星北驾马车,另两名侍卫一左一右骑马跟着他们。
  闻言,星北道:“但是阁下你……”不就上当了?
  “我不是上当,”陆酒失笑,转瞬便沉静下来,“我是觉得,这是危南楼放出去的消息。”
  “是他在给冉叶设下陷阱。”
  一天前。
  两名传信的鸟族兽人带着回信纷纷返回。
  看过这两封信件,陆酒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加速往人鱼镇赶去。
  前夜。
  他们抵达人鱼镇行政官府邸。
  新上任没多久的行政官前来迎接他,用手帕擦着汗,似乎颇感压力。
  他说:“我们已经收到了公爵的来信。公爵让我们配合您行动,他也会尽快抵达这里。请问阁下有什么指示?”
  陆酒清楚记得危南楼那封回信上的内容。
  信上说,冉叶拥有一些神奇的能力,曾在冲突中凭空变出可以追踪目标的武器、可以短暂抗击冷兵器的护盾、火焰等等等等……
  经过观察,危南楼判断这些能力的作用非常有限。
  为了测试这种能力是否“用之不竭”,他令属下暂时先不强行抓捕,而是保持在一种紧张的追击节奏里,逼迫冉叶不断使出能力。
  他让人鱼镇放出假消息,将这里设定为这一整条他给冉叶安排好的“逃跑路线”的终点,而冉叶果然没有偏离路线。
  那个鸟族青年将能力耗得差不多了,逃来到了人鱼镇,找到了自己早先安排在这里的人手。
  明明整件事情中有诸多疑点,他却似乎毫不怀疑,只以为这是老天相助。
  他悄悄做好准备,似乎就等着陆酒到来。
  按照原本的计划,在这里,小镇行政官该出手正式抓捕冉叶了。
  ——人鱼族全部安全躲在他的府邸里,在各地流言传开来后,这位行政官就给附近所有兽人种族提供了庇护。
  只是为了配合危南楼的计划,人鱼一族的安危,他一直瞒着小镇里的所有人。
  尽管害大家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但考虑到现在社会情况还不安稳,让他们再保持警惕一段时间,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而如今,率兵攻往都城的大公爵已经被解决,带领兽人的冉叶已成瓮中之鳖。
  只要将冉叶抓了,大家就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陆酒却道:
  “——是该收网了,但不用你们出手,我来。”
  行政官愕然:“您?!您亲自上?!这——”
  也太危险了!
  一旦出事了,他要怎么跟公爵交代?!
  陆酒若有所思:“他一直在水下动作,大概是以为我会去找长老他们,确认他们的安危。他的陷阱肯定也设在那里。我可以将计就计——”
  “然后呢?!”行政官满头大汗。
  “然后,随机应变。”
  他也有积分,可以开启宝箱。
  只要不是像第二个世界那样给他整到了什么空间通道里,他有信心解决问题。
  “可、可恕我不解,阁下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
  “因为有些事,如果不是在确认自己绝对胜利的情况下,他永远不会说出口。”
  是到了该坦诚相见的时候了。
  *
  晴空下,海浪不断打上岸。
  在欢呼声中,陆酒恍惚地抬起头,对上了爱人的双眼。
  赶了一夜的路,这张英俊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疲惫的痕迹。
  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正深深凝视着他。
  男人将他搂紧了——为什么非要自己过来?就算他不过来,冉叶也会被活着送到他的面前——但这些问题,危南楼统统没有问,他轻声道:
  “想问的问题,都已经得到了答案?”
  “……嗯,算是吧。”
  陆酒望着这张最为熟悉不过的面孔,喃喃。
  危南楼与他对视片刻,微微眯起眼。
  但没问什么,而是将他拦腰抱起,转身向马走去。
  两旁的小镇居民眼巴巴地围观着他们,他们猜到了这个陌生又英俊的男人的身份,但对他,已经没了先前的愤怒,唯有敬畏和感激。
  忽然,有什么更吸引他们的东西出现了,他们转头看向海的方向,喊声再一次变得愤怒起来。
  “那个鸟族叛徒来了!”
  “把他抓去审判所!”
  “不,直接把他拉去刑场,砍他的头!”
  在陆酒和危南楼的身后,被揍到鼻青脸肿的冉叶被两个强壮的水生族兽人拖上岸。
  只是,他们两人都没有再回头去看。
  危南楼将陆酒抱上马背,随后自己也翻身上来,坐到了陆酒的身后。
  他牵起缰绳,驭马离开这里。
  ……
  很快,小镇居民愤怒的吼声就远去了。
  喧闹远去,海风远去。
  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唯有马蹄踩在路面上,发出嘚嘚声。
  “……刚刚出现在天上的那个东西,叫做‘天幕’,”陆酒冷不丁开口,“它的使用说明上是这么写的。”
  【天幕:能够开启五分钟,可以将使用者所处情景实时播放在指定空域。拍摄角度、投放空域均由使用者指定。】
  男人坐在他的身后,一手牵缰绳,一手轻轻搂着他的腰。
  陆酒沉默了几秒钟,问:“我刚刚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听到了吗?”
  危南楼安静片刻。
  “听到了。”
  “快穿局,这三个字能听到吗?”
  没有回答。
  陆酒侧过脸。
  危南楼又静了片刻,这次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离开你,回到都城之后,我做过一个短暂的梦。”
  “那个梦里有你我,你喊我贺麟。我想,这应该就是你提到过的那种梦?”
  陆酒顿住。
  危南楼语调很平静:“梦里,我们在一起审讯一个名为金岚的人。他说过一些话,但张幕和赵陆山,似乎无法听全。”
  这个男人清楚报出了那两个人的名字。
  陆酒垂下了眼睫。
  ……“那两人无法听全”。
  所以,这就是答案了。
  “酒酒,我听得到。”
  他一直,都听得到。
  男人的嗓音很低,很轻,近在咫尺,近乎耳语。
  就仿佛,此刻正有一只无形的耳朵,在他们周围的某一个角落,悄悄窃听他们的对话。
  “——但你的反应告诉我,我似乎不该听到。所以,你来自于哪里,是什么人,我又为什么能听见?”
  “我能感觉到一些东西。但就像你有一些事无法告诉我一样,直觉告诉我,为了你的安全,我感觉到的那些东西,或许也暂时不该告诉你。”
  陆酒缓缓收紧双手。
  “生我的气吗?”
  陆酒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他也有许多秘密。
  最开始,是觉得没必要对这个男人说。
  后来,是想说,但又不敢说。
  在第一个世界里,111曾问过他,如果柏匀察觉到了什么,这个男人不会好奇吗?
  而他也曾问111,觉得那里的夜景好看吗?
  111说,好看。
  “那你会走出这栋别墅,去外面看吗?”
  “现在?现在不会,现在外面太冷了。”
  是,那时候外面太冷,也太黑了。
  各种不定因素充斥在周围,那索性就保持在那样的安全距离,静静地欣赏景色不好吗?
  没必要戳破,也没必要踏出去。
  可现在……
  陆酒覆住危南楼环在他腰间的那只手,缓缓吐出一口气,直视向前方。
  现在,他想踏出去了。
  是时候,该走出这黑夜,迎接旭日了。
  *
  在经历了十多天的混乱之后,整个帝国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安定下来。
  大公爵死在了一场冲突中,他手下的那些士兵群龙无首,节节溃败,很快就放下武器,集体投降。
  被冉叶按插在各地闹事的人全都被抓了出来。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近日来袭击兽人的,竟然是他们的同胞。
  怒火被掀起,整个帝国都沉浸在声讨之中。
  冉叶和那些兽人被拉上了断头台,死的那天,围观刑场的人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刀刃落下,头颅掉落。
  行刑者愕然地看着从冉叶身体里飘出来的神秘黑色丝带,周围呐喊的人群却没有一人注意到。
  彼时,陆酒在高台上,拿着望远镜,看到了这一幕。
  待那黑色的丝带在空中消失,他放下望远镜,转身离开。
  ……
  胥宁死在了病床上。
  所有人都以为危南楼就要坐上王座,这个王朝就要彻底改姓了,时至今日,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或许由这位来做帝王,才是最好的。
  出人意料的是,危南楼转身就带着陆酒离开了,而坐上王座的,是胥音。
  离开都城的那天,这个半兽人少年来见了他们。
  他依旧笑嘻嘻的,即使身负重任,似乎也并不胆怯。
  他说:“以后一定还会有需要舅舅来帮我的时候,希望到时候舅舅不要嫌弃我。”
  危南楼对此没说什么,陆酒坐在马车里,望着车外的少年,倒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胥音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抢先一步,笑着道:“哥哥,我知道。”
  陆酒挑起眉梢。
  “舅舅从来都对王位没有兴趣,”胥音意有所指,“只可惜,弟弟一直都想不明白。”
  ……陆酒呵笑了声。
  得,看来,这小子以后应该也用不着危南楼帮什么忙。
  ……
  这次去封地的路上,他们走得很慢,走了足足一个月。
  危南楼陪他将上一次没来得及仔细观光的城镇全部逛了一遍,他们就像是一对退休后的年老伴侣,悠闲自在地吃喝玩乐。
  抵达封地时,陆酒的肚子已经微微有点鼓起来了。
  正如危南楼所说,他的公国临海,在北面的海岸线边,他给陆酒建造了一座巨大的水上乐园。
  这座乐园早已引得无数路人惊叹。
  陆酒欢快地钻进这里头,摆着鱼尾玩了三天三夜,睡都睡在那里面,在公爵大人终于忍不住亲自前来“捉妻”时,下令将这座乐园开放。
  于是,公国的百姓们蜂拥而来。
  ……
  陆酒的孕期,总体还算平稳。
  除了最开始那阵经常泛起热潮,后来就没什么扰人的反应了。
  而公爵大人嘛,最开始表现得有些生疏——他会经常盯着陆酒鼓起来的肚子瞧,会时不时就叫医生来检查陆酒的身体,确认他的情况。
  他的所有反应,都跟第一次做父亲的人一模一样。
  直到做到的梦越来越多,过去的记忆逐渐回到身上,这位老父亲终于慢慢淡定了。
  陆酒将这前后变化暗暗细品,忍不住地乐。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是儿子了吧?”
  有一次,陆酒赖在他的怀里,公爵大人一边搂着他一边喂他吃水果。
  陆酒嚼吧嚼吧,似笑非笑:“知道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不?”
  危南楼将草莓塞进他嘴里。
  “——恐龙蛋。”
  公爵大人一点都不好好回答问题。
  *
  陆酒是在夏天生下的陆晨曦。
  刚生下来时,这小子依旧是那瘦猴子的皱巴巴模样,但双脚脚背上覆着几片浅绿色的鳞片。
  医生说,兽人与人类的后代到底能将兽人的特征保留到什么程度,要等到十岁左右才能看出来。
  十岁以前,陆晨曦就一直保持这么个模样。
  十一岁生日的当天,这小子非要去海边玩。
  陆酒和危南楼放下正事,带着一大批侍从陪他来这边度假,而这小子在侍从的看护下在海里游啊游啊,忽然——
  “啊,殿下!殿下变身了!”
  陆酒正懒洋洋喝着西瓜汁,闻言差点喷出来。
  危南楼淡定地拿起一块手帕给他擦下巴,他则猛地在沙滩椅上坐直身体,定睛往海上望去——
  一抹墨绿色鱼尾在海面上一闪而过。
  眨眼间,那小子的脑袋从水下钻出来。
  他兴奋地朝这边大喊:“爸!爸爸!我有鱼尾了!我是人鱼!!”
  他翘起鱼尾,欢快地在水面上摆动…………像一条傻乎乎的甩尾小狗。
  陆酒震撼:“竟然是墨绿色??”
  危南楼一脸淡定:“医生说过,他的鱼鳞颜色可能会变化。”
  半兽人的兽人特征总归不是那么稳定。
  陆酒摸起下巴:“这颜色还怪好看的……这小子,真是什么品种都让他经历过了。”
  身旁的男人闻言,戏谑道:“‘品种’?”
  “……物种。”
  胎生过,卵生过。
  做过人,做过骷髅……现在又做起了鱼。
  “是谁赋予的基因?”男人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侧过脸,吻了吻他的唇,勾起唇角,“真想知道下一次,你还会变成什么。”
  “说不定下一次,是你变呢?”陆酒扬眉。
  “嗯,那也可以,”公爵大人用指腹摩挲了下他的脸颊,欣然同意,“辛苦的事,我来做。”
  陆酒笑了起来。
  他与危南楼额头相抵。
  下个世界……理论上就是最后一个属于他们的任务世界了。
  ……
  ……
  111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
  这天夜晚,房间里聚集着许多人,气氛很压抑。
  陆酒在床边俯身,在男人耳边低声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我一定会找到你……你也一定要来找我,好吗?”
  他感觉到,与他十指交扣的那只手,无声地收紧。
  然后,这只手松开了。
  陆酒维持着这个姿势,静了许久,才动起来。
  亲吻这个男人的眉心,唤出111。
  明明已经许久没见,但111的声音一出现,熟悉的感觉就回来了。
  “酒酒,我来了!”111意识到这会儿是什么情况,轻快的嗓音立马低下来,“这个世界已经结束了?……你准备走了吗?”
  “嗯,”陆酒直起身,“你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已经处理好啦,我也正打算回来找你呢!酒酒,那我现在帮你跳转世界了,可以吗?”
  陆酒思绪微转,还是先摁下了心头的疑问。
  “嗯,跳吧。”
  他回头看了陆晨曦一眼,在心中做出道别。
  ……下个世界再见,晨曦。
  “系统结算中。”
  “玩家陆酒,灵魂跃迁开始。”
  “下一站:待开发世界412537。”
  *
  灵魂猛然坠地。
  眼睫轻轻颤了两下,陆酒缓缓睁开眼。
  他的面前是一张书桌,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公式和图案,这是……学习资料?
  电脑前则摊开一本教科书,他的手正握着笔,笔尖在纸上写下数字的最后一笔。
  ……嗯?是在做作业?
  “感觉是个普通世界诶,”111不由发出感叹,“好久没来这种世界了!”
  身后传来两个人的抱怨声。
  “好烦啊,他说不能去了,但是这张邀请函要四个人,人数不够的话我们进不了门!”
  “要求这么严格?少一个人都不行吗?”
  “不行,哎我都问过了!”
  “那找谁啊?”
  陆酒的肩膀忽然被拍了下。
  他回过头。
  这好像是一间大学生寝室。
  正在抱怨的两个男生一个双手叉腰,另一个正在狂抓头发。
  而拍上他肩膀的,则是一个小卷毛男生。
  小卷毛友好地问:“陆酒,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啊?”
  听到这句话,小卷毛身后的那两人立刻就看了过来,皱起眉头。
  “啧……李漾你问他干嘛,他敢去吗?”
  “就是,他要是能去早就找他了。”
  话虽如此,这两人的言辞间却全是鄙夷。
  陆酒眨了眨眼,问:“去哪儿?”
  小卷毛说:“去印临大人的城堡聚会呀!”
  ……陆酒又眨了眨眼:“印临大人?”
  城堡?
  小卷毛身后的两人发出了很无语的笑声,好像不敢相信陆酒会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小卷毛却依旧耐心地解释:“就是那位贵族吸血鬼印临大人呀,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他的城堡里举行派对,阿衫找朋友拿到邀请函了!”
  111顿时发出一声倒吸气的声音。
  陆酒听得懂,这吸气声的意思是:……吸血鬼?!还以为好不容易轮换到了一个普通世界,结果……吸血鬼?!!
  而此刻,他脑海中混乱的记忆也已经慢慢被梳理出了一丝头绪。
  ——阿衫正是那个双手叉腰的男生,抓头发的那个叫做淮陆。
  他们四个是普通人类大学大一的学生,当下刚开学没多久,是十月下旬。
  陆酒眸光微闪,在脑海中问:“111,你感觉到他的位置了吗?”
  “感觉到了!这次你老攻好像在很远的地方诶,而且快穿局没下初始任务,酒酒你不用立马赶过去了!”
  “……我不用再过去‘上了他’?”
  “对,真奇怪,上次我还以为是系统没修好的缘故呢,现在看来你是真的不用再做这项任务了!”
  陆酒微妙地沉默片刻,又问:“他的状态呢?这次没有危险?”
  “我这边显示一切正常,你老攻应该还安全!”
  陆酒暗暗思忖。
  也就两三秒的时间,他抬起眸,对小卷毛露出一抹微笑。
  “——好啊,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么干脆的应邀令阿衫和淮陆投来了怀疑的眼神。
  “陆酒,说好了就不能反悔的啊,你要是临阵脱逃了我们找不到人的!”阿衫警告。
  “放心。几点钟,在哪里见?”说着,陆酒合上了课本和笔记本。
  小卷毛李漾见状问:“你现在要出门?”
  “对。”
  阿衫道:“七点钟,在西运河公交站等吧……你一定一定要来的啊!”
  “知道。我有事先走了,晚上见。”
  陆酒拿起手机,带上钥匙,挥了挥手,就这么在三人的目送中走出了寝室。
  ……
  走出寝室后,111疑惑地问:“酒酒,你就这样答应了?你现在是要去找你老攻吧?”
  “是。反正也不急着做任务了,有接触这个世界的机会就先应了呗,”陆酒话锋一转,问,“他现在在哪个方向?”
  “等你走出宿舍楼了,我指给你看。”
  今天是礼拜六,现在是下午两点。
  学生们没课,大多在外面玩,这个时间点,宿舍区里看不到什么人。
  走到宿舍区门口,111告诉他,那个男人此刻正在西南方向,直线距离六公里的地方。
  陆酒打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照着他指的方向开过去。
  车子上路后,他便闭上了眼,将这个世界的情况从头开始梳理。
  这是一个吸血鬼与人类和谐共存的现代世界。
  吸血鬼的存在,人人都知晓,政府也有专门部门对他们进行管理,该部门叫猎人局,吸血鬼的登记注册、死亡、初拥申请,等等等等,全都归他们管。
  而就像各种文学作品里写的那样,血族是夜行生物,不能接触阳光。
  他们饮血,重欲。
  人类与他们共同生活的结果就是将每座城市都分割成了白天黑夜两面——白天社会正常运转,到了夜晚则陷入黑暗的疯狂。
  人类对血族的态度也分为了两种:一种人畏惧血族,厌恶血族,觉得他们纯粹是茹毛饮血的怪物;另一种人极端崇拜血族,做梦都想接受初拥,将自己也转化成血族,这类人群在网络上被称作“尖牙派”。
  陆酒嘛,原先两种群体都不是,后来则成为了前一种。
  大一入学的当天,他突然变成了一个敏感脆弱的胆小鬼,什么都会害怕,一只嗡嗡飞过的蚊子都能吓死他,更别说是血族。
  ——那应该就是乱码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了。
  不过,这次乱码竟然只占据了他的身体一个多月?
  陆酒的思路停顿一秒,便继续进行了下去。
  他的三位室友,凑巧全都是尖牙派。
  李漾倒还好,一直对他很友善,三观的不同不影响他们做朋友。
  但阿衫和淮陆就比较激进,看不惯他胆小脆弱的样子,时不时就会嘲讽他。
  陆酒睁开眼,抬起手,屈指摸起下巴。
  这个世界的他没有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父母早就双亡,周围的这些人,一眼看去似乎也没有哪个像是伪装起来的逃逸玩家。
  “上个世界逃逸玩家的灵魂代码已经被快穿局收走了,酒酒,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之后,你就可以回归你原来的世界啦,”说起这件事,111有些落寞,“我们就要说再见了。”
  “……嗯,”陆酒低低地应,停顿片刻,又问,“我现在有多少积分?”
  “我看看——两百十八分,上个世界系统照旧给你结算了两百积分!”
  还可以开一个低级宝箱。
  陆酒暗忖。
  “酒酒,我给你扫描下身体吧?”
  “好,扫吧。”
  一分钟后,扫描得出结果:这个世界的他,依旧拥有一个类似于子宫的器官,他依旧可以怀孕。
  不过,快穿局既然没有下发初始任务……
  陆酒望向车窗外。
  那就也不急着怀了吧?
  *
  大约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在一栋建筑物前停下。
  这就是111感应到的那个家伙所在的位置了。
  陆酒付完钱下车,仰起头。
  “猎人局”三个大字,印在这座建筑门口左侧的金色牌匾上。
  ……嘶,难道这个世界,那家伙成了一名吸血鬼猎人?
  ……还以为说不定会是血族呢。
  带着些微的惊讶,陆酒走进办事大厅。
  大厅分为两块区域,一块区域类似于银行,要取号排队到柜台上办事,此刻有不少人坐在椅子上等,另一块区域则有点像警察局,里头也正忙碌。
  他仔细打量一番,没在人群中扫视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保安走过来,问:“小伙子,来办什么事?”
  111小声说:“酒酒,我感觉你老攻在下面,咱们得下去。”
  地下?
  陆酒立刻对保安露出纯真的笑脸:“叔叔,我想上个厕所,这里有厕所吗?”
  “厕所要上二楼,一楼没有,”保安大哥往前面一条走廊指了指,“喏,电梯在那边。”
  “好,谢谢叔叔!”
  陆酒很自然地往大叔指的方向走过去,电梯没人用,刚好停在一楼,进去后,他看到了所有楼层键。
  往上一共有六层楼,地下则是两层。
  111又道:“酒酒,先按负二,我感觉你老攻在很下面的位置!”
  陆酒按下负二层键,心里生起疑窦。
  ……地下这两层应该都是停车场吧?难道那家伙现在正要开车离开这里??
  很快,电梯抵达负二层,叮一声开门。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光线昏暗的停车场。
  陆酒走出去。
  ……一辆辆汽车停在排列紧密的停车位里,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个人影,好安静。
  “现在呢?离他还有多远?”陆酒在脑海中问。
  111安静了会儿。
  “好奇怪……”它疑惑地嘟哝,“我怎么感觉,你老攻还在下面?”
  “?”陆酒满头问号,“但是电梯已经下不去了。”
  他张望一番,发现右边有一个楼梯通道,走过去,打开铁门,往里头一看——楼梯只通往楼上。
  这分明就是没有地下三层的意思了。
  “111,你确定没感觉错?”
  “没错啊,你老攻真的还在下面,而且是很下面,快穿局系统应该不可能搞出这种bug啊,总不能是给我搞了个bug吧?酒酒你要不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楼梯,我也再去找人问问……”
  111正嘟哝着,陆酒也带着狐疑,正要转身。
  忽然,有什么在一刹那闪过他的脑海,令他倏然僵住。
  ……有一种传言。
  每一个猎人局都有自己的秘密楼层,那些楼层里存放着一些常人接触不到的绝密档案。
  而他们这座城市的猎人局,流传盛广的是,似乎收藏着一具亲王级吸血鬼的……尸体。


第98章 给我一滴血1
  心跳一下子乱了起来。
  ……不会吧?不至于开局就给他来这?
  ……如果是真的,那就真的太恶意了。
  经历了短短两三秒的慌乱,陆酒很快镇定下来。
  111还在急得团团转:“……我刚做了一个快速扫描,也没有扫描出bug呀……酒酒你在干嘛?”
  ——陆酒在手机上搜索信息。
  A城本地有一个“暗夜”论坛,由尖牙派所建,里头有各种各样与血族有关的帖子。
  陆酒搜到这个论坛,点击进入,在搜索框输入“亲王”这两个字,再点击确认,下一秒,无数帖子跃现在屏幕上。
  【现存的亲王级吸血鬼到底有多少?】
  【被亲王初拥直接就能到贵族级是真的吗?】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亲王级吸血鬼有多好看?】
  ……
  【我们这儿的猎人局藏着一具亲王级吸血鬼尸体的事是真的吗?】
  陆酒立刻点进最后这个贴子里,快速浏览。
  主楼:一直都说咱们这儿有一个亲王,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理论上有这种好东西怎么都得藏着捂着吧?
  1L:可能因为是尸体,所以没关系?
  2L:这事猎人局内部都知道,他们地下前两层是停车场,再下面就是放秘密档案和亲王尸体的地方了。不过知道归知道,也不是谁都有权限下去的,好像只有2级以上的员工才能进入。
  3L:2级以上?那就只有局长、副局和各队队长了吧?
  4L:回3L,每个局的秘密楼层好像还会有专门的看门人。
  5L:没什么好捂着的啊,亲王都死了,血族那边不在意,其他地方局想要过来参观也没什么好拦着的,尸体又不会飞走,也没人会偷这吧[笑哭]
  6L:妈耶,这辈子还没见过亲王级吸血鬼,好想见识见识,贵族级气场已经很强大了,难以想象亲王级会到什么程度!
  7L:楼上,别忘了咱们本地还有一个活的亲王[暗中偷窥]岑兰宴!
  8L:岑兰宴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他好像一直都在印临的城堡里,没出来过。
  9L:也不能指望人家跟年轻人一样去夜店疯吧[笑哭]这种亲王级吸血鬼都活了至少有五百年以上,应该跟我们长辈一样喜欢安静……
  10L:回楼上,我外婆天天去跳广场舞,静是喜不来半点[狗头]
  ……
  111:“酒酒,你怀疑你老攻是底下那个亲王级吸血鬼??但是我这边显示你老攻生命体征很平稳啊,应该不可能死了啊……而且怎么可能让你开局就死老攻……?”
  陆酒一言不发,关掉这个论坛,打开搜索引擎,输入“A城猎人局领导团队”,点击搜索。
  在百科页面,他看到了A城猎人局局长、两位副局,八名行动小队队长的照片。
  这十一个人里,没有一个是那个男人。
  陆酒的心沉了下去。
  他启唇,嗓音变得有些干涩:“……按照刚才那个帖子里说的,能够进入秘密楼层的工作人员只有这些人外加一个看门人。如果你的检测准确,他现在确实在下面,那他要么是那个看门人,要么——”
  就是那个亲王级吸血鬼了。
  111好像懵了。
  沉默片刻,陆酒给手机息了屏,抬起头,再次往前方望去。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迈步往前。
  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起四周。
  “111,上个世界发生了一些事,你还不知道。”
  他将上个世界的异样,他的推测一一道来。
  “说实话,我本来有点犹豫要不要把这些事告诉你。”陆酒的语气很冷静。
  111一丁点都没出声,好像更懵了。
  “你失踪太久了,我不知道你去干了什么,又知道了些什么。你和快穿局是一体的,你为他们工作,你的系统也是由他们建造……如果我把这些事告诉你,对我和他会不会有不利影响?”
  他行走在安静的汽车之间,唯有脚步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不断响起。
  “但是,”陆酒在脑海中顿了顿,“我还是想相信你。”
  他们相伴这么多年,无话不谈。
  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111陪伴他。
  在他失落、开心、疲惫、放松的时候,也一直是111在他身边。
  和那个男人一样,111对他而言,也很重要。
  “……酒酒……”
  111的声线是由系统固定的,不像人一样由声带发出,有时候会变得沙哑。
  但这一刻,陆酒听得出来,111的情绪在不敢置信和难过之间交织。
  “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就算让快穿局知道‘我知道了’,又能如何?”陆酒微哂,“如果真要防备他们,那我大不了在实际想做什么之前不告诉你就行了。但现在,现在没必要瞒着你。”
  “……酒酒,”111低落片刻,打起了精神,“我不会主动向快穿局告你的密,但确实不好说他们会不会监控我……如果你真的要做什么很重要的事,千万不要跟我说!不要……不要太信任我了……”
  “……嗯,我知道。”陆酒低声地应。
  “不过我之前消失那么久,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把一些bug报修了上去,”111解释,“快穿玩家太多了,像我这样的系统也有很多,快穿局的维修工数量很少,我等他们过来就等了好久。”
  但是上个世界你消失之前,似乎不像是仅仅去报修bug的。
  陆酒在心底说。
  但他没有打断111。
  111道:“你等我会儿,我去问问你老攻现在这样算什么情况!”
  陆酒很快就将这一层停车场转完了,依旧没看到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有任何通往下层的电梯、楼梯。
  他走到负一层,又转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111回来了:“我问过了,他们说如果扫描对象已经死亡的话,我这边是检测不到对方的生命体征的,所以你老攻肯定还活着!也许你老攻就是那个看门人,酒酒,要不你上去问一下保安?”
  “找保安打探看门人就太可疑了,”陆酒冷静思虑片刻,“先出去吧,我再想想办法。”
  “行,你……你别太担心了,如果你老攻都有能力劈开快穿局大门了,那他应该也有办法保护自己才对。”
  “嗯,你说得对。”陆酒直到这一刻才笑出来。
  离开猎人局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保安大哥见他过了这么久才出来,目送他离开时都是一种“年纪轻轻就如此便秘”的同情目光。
  陆酒走出五十米远,在一台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瓶罐装可乐,随后就在花坛边坐下。
  这个花坛位于猎人局正门的斜侧方,他佯装坐下来喝饮料休息,实则关注着从里头出来的每一个人。
  一开始陆陆续续是一些办完事的居民。
  过了五点,暮色渐染,终于有看起来像员工一样的人和保安大哥道别出来。
  十月下旬了,天依旧很热,陆酒在大太阳底下坐了半天,背上有汗渗出来。
  他始终冷静地观望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五点二十。
  五点三十。
  六点。
  六点半……
  直到保安将一直敞开着的玻璃大门拉上,该下班的员工似乎都已全部下班,剩下的全都是通宵值班的人了……陆酒站起身,将空瓶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转身离去。
  ……
  从这里坐公交到西运河公交站,刚好用了半个小时。
  淮陆、阿衫和李漾已经到了,见他这么“准点”地下公交车,阿衫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李漾则笑哈哈过来拍了拍陆酒的背,勾住他的肩膀,一起往前去。
  这三人为了今晚的派对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
  淮陆和阿衫穿得特别潮,脸上化了妆,头发也好好做了发型。
  两人一个左耳戴耳钉,一个右耳戴男式耳环,看起来特别像爱豆。
  李漾也不差,不过他走的是可爱风,身上穿得特别粉嫩。
  他好奇地问:“陆酒,你真就这样去了?不打扮一下吗?”
  走在前头的淮陆闻言嘲笑:“得了吧,能让他一起来就不错了,你还想让他打扮,打扮给谁看啊?真吸引到血族了,他敢跟人玩吗?”
  会参加这种血族派对的人类目的都非常明确——吸引血族,发展关系,直到让对方同意转化自己。
  而组织这种派对的血族,目的也很简单——人类越多,他们就可以品尝到越多口味的血液。
  一张邀请函给四个人用,凑不到人数就不让进门,这也是他们扩充派对人数的一种方法。
  陆酒身上穿了下午出门时的那套白T恤,牛仔裤,非常简单,大学生的打扮。
  他的两只手都揣在裤兜里,一阵晚风吹来,掀起他的额发,露出了他白净漂亮的五官。
  听到淮陆的嘲讽,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李漾瞧着他,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不过也没想太多,安慰道:“陆酒你长得好看,不打扮也好看的!对了,等会儿真要有血族过来和你搭话,你也别害怕,不经过你的同意,他们不会随便碰你的。”
  陆酒“嗯”了一声,似漫不经心地问:“听说有一个亲王级吸血鬼住在那座城堡里?”
  “对,你知道啊!就是那位岑兰宴,不过印临大人举办这么多次派对了,好像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位亲王,他应该不喜欢这种活动。”
  前头的淮陆又开嘲讽了:“哟,看不出来啊,平时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现在头一回参加血族派对就盯上大人物了?”
  李漾:“淮陆,你别这样……”
  “嘁,说说都不行,真没意思。”
  李漾凑到陆酒耳边,低声道:“其实他们两个也是觉得你长得好看,嗯,才会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陆酒一听,心情有点微妙。
  “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
  “因为血族是视觉动物和嗅觉动物,他们挑选伴侣的标准只有两点,一是长相,二是血液味道。长得好看的人类总是会更占一点优势,”李漾实话实说,“其实这点放到人类社会上也是一样的,你懂的吧?”
  “…………嗯。”
  “不过你真的对岑兰宴感兴趣?我以为你现在会很紧张呢。”
  陆酒的视线投向远方。
  这个地方位于A城郊区,他们走的这条路的左侧,有一条运河与他们并肩而行。
  往前望去,在一片空旷的草坪上,矗立着一座西式城堡。
  城堡东西两塔的尖端在暮色下闪耀着光芒。
  “也不是对他感兴趣。”陆酒说了这么一句。
  只因为“岑兰宴”同样是亲王级吸血鬼。
  只因为,他现在掌握到的有关于他的信息,只有这么一些。
  所以,想尽可能地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
  他们到的算是晚的,进城堡大门的时候,里头已经在劲歌热舞了。
  淮陆和阿衫一改那副什么都瞧不上,什么都看不顺眼的样子,变得紧张害羞起来——李漾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派对,以前只去血族主题夜店玩过。
  外头,夜色还未彻底降临,城堡的门窗全部紧闭,窗帘全部拉实。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飘在空气中,其中还混合着酒香和果香。
  伴随着音乐,男男女女扭动身体,放声大笑。
  角落里,已经有人开动了——血族与人类纠缠在一起,前者俯首在后者脖颈间,血液如蜿蜒溪流一般流淌下来,很快就被舔掉。
  他们四个很快就分开了,李漾他们鼓起勇气进入到舞池里,开始寻找今晚的目标。
  陆酒则依旧双手揣兜,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着。
  111有些不安:“酒酒,我感觉这个地方好危险,你要小心一点啊。”
  “嗯,知道。”
  陆酒扫视过那一张张面孔。
  血族和人类很好区分,血族肤色苍白,五官带有一种妖异的美。
  他们其实不太瞧得起送上门来的人类,神态间带着一种睥睨玩物的从容和高傲。
  这奇怪的社会,鄙视链也相当错综复杂。
  血族瞧不起尖牙派,觉得他们廉价、舔;尖牙派也经常会在私底下吐槽血族眼高于顶,自恋狂魔。
  厌恶血族的人类则平等地瞧不起血族和尖牙派两者,当然,后两者也觉得前者愚昧得可笑。
  陆酒对这些统统不关心。
  他今天会答应来这里,就是预感到了这个世界的开局会比上一个更困难,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接触外界的机会。
  而此刻,他思索的是——血族这边会不会有人更了解猎人局那边的情况?
  正冷静搜寻今晚的目标,忽然,欢呼声响起,热舞中的人纷纷停下来,往旋转楼梯那儿齐齐望去。
  陆酒跟随他们一起移动目光。
  一名……相貌特别华丽的吸血鬼正扶着扶手,站在楼梯上。
  他穿着一件丝绸质感的黑衬衫,衬衫领口微开,隐隐露出里头的锁骨。
  手长腿长,肩宽腰窄,苍白的肤色带有一种迷幻的高贵感,英俊的五官令人心醉神迷。
  血族是一种极会蛊惑的动物——这位血族完美诠释了这一点。
  “印临大人!”
  人类和低等级吸血鬼齐齐低声呼唤。
  名为印临的贵族吸血鬼只用微笑作寒暄,迈步下来,姿态悠然。
  “欢迎各位来参加我的派对。”
  他的嗓音很醇厚,一双含笑的黑眸向底下的人群缓缓扫去。
  陆酒注意到,人群中,不论是李漾、淮陆还是阿衫,全都紧盯住了这个男人,眼中升起紧张和渴望。
  他们知道,这只吸血鬼在挑选今晚的伴侣了。
  ……有一说一,对一点都不熟悉的血族这样狂热真的没问题吗?
  正这么思忖着,忽然,他与这个吸血鬼的目光遥遥对上。
  陆酒顿住。
  “酒酒!”111小声喊。
  如果是一只猫,这会儿它的毛已经炸起来了。
  “……没事,先别慌。”陆酒安抚完111,若有所思。
  在印临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不少血族和人类也朝陆酒这儿望了过来。
  远处,淮陆和阿衫的表情变得不敢置信,李漾的脸上则浮现出一抹担忧。
  人群自动分开,给印临留出一条通道,印临徐徐走过来,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
  他抬手示意大家继续,不用在意他,于是热舞继续,只是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注意着他的动向。
  ……
  不出所料,印临果然来到了陆酒的面前。
  他很高,应该接近一米九,低头笑眯眯地对陆酒说:“从没见过你,是第一次来派对的新人?”
  贵族吸血鬼的气场果然与众不同,印临仅仅是这样站着,陆酒就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危险感。
  但这么多个世界了,见多了各种各样危险的场面,眼下这点危机,不足以令他变一下脸色。
  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懒洋洋靠在墙上,岿然不动。
  “嗯,是啊。”
  印临的笑意变得更深。
  陆酒的状态明显和城堡中的其余人类不同,这令他生出了更多的兴味。
  他的视线从陆酒漂亮冷感的眉眼上划过,一路下滑至……纤细的脖子。
  抬起眸,勾唇道:“那我作为东道主,带你转一转?”
  111:“别吧酒酒……”
  “好啊。”
  陆酒却一口应下了。
  印临侧身,伸出一只手,彬彬有礼地做出“请”的动作。
  陆酒终于站直身体,双手插兜,迈步。
  111茫然:“酒酒,为什么要跟他走呀?”
  “他是贵族级别吸血鬼,如果这里有任何人了解猎人局的情况,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了,”陆酒在脑海中说,“凑过来了正好,先打探了再说。”
  劲爆的音乐、暗中探究的视线,影响不了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陆酒这幅淡定的模样,让印临的眼中升起了更浓厚的兴趣。
  他像对一位朋友一样介绍说:“这座城堡建得太早,结构上没什么花样。这些年我找来过不少设计师,但他们都没法让这里焕然一新。”
  “一楼用来招待客人,楼上就都是用来住人的房间了,也就从窗户望出去的景色有点看头。你有兴趣吗?”
  “一般般,”陆酒态度自然,“从市中心的塔顶望出去也就那样。”
  “没错,是这个道理,”印临走在他身侧,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陆酒,刚过18。”
  印临嘴角的弧度更为明显。
  ——18岁,是可以享用的年纪了。
  他带陆酒往后面那个大厅走去。
  这儿歌声减弱,光线更暗,宽敞的沙发上,有黑影伏在那儿,吸血鬼与人类在血欲与色欲间沉浮。
  印临和陆酒掠过去,沙发上的人没抬起头,他们俩的脚步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这扇门通往后花园,但这会儿天还没彻底黑,出去的话对我的皮肤不太友好,”印临摸了摸自己的脸,“等到八点,我会让人将这扇门打开,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外头的景色了。”
  “仅仅是对皮肤不好?”陆酒挑起眉梢,“吸血鬼照到阳光,不是会死?”
  “那得是足量的阳光才行。”印临微笑。
  “得多足量?”陆酒玩笑般地问。
  他们转身往城堡西侧走去。
  印临一点都不忌讳:“要是早晨九点到下午两点的太阳,那照上十分钟,我们就会死透。”
  陆酒点点头,似乎一丁点都不惧怕这个话题,接着往下问。
  “除此之外,就只有砍头、十字架、桃木剑能杀死你们?”
  “差不多。”
  “亲王级的吸血鬼也是这样?你们血族不是随着等级越高,力量越强大的吗,亲王级会更难杀一点吧?”
  陆酒的语气很随意,印临也似在寻常交谈,有问必答。
  “亲王确实更难杀一点,”他感叹,“虽然同样是被正午的阳光照上十分钟就会死,但他们会飞,很难让他们在阳光下停留十分钟。”
  “桃木剑和十字架刺入他们的正胸口也确实能让他们死亡或沉睡,但同样,他们会飞,会闪躲,他们的速度比任何动物都要快。别说是普通人,就连我这种级别的血族都很难碰到他们的手指头。”
  “所以理论上来说——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够杀死他们。”
  陆酒的脚步出现了一瞬的停滞。
  他听到自己平静地问:“……死亡或沉睡?桃木剑和十字架不一定能杀死他们?”
  “是十字架,这件东西杀不死血族。”
  他们一边聊,一边慢悠悠绕完了整个一楼,回到了那个气氛热烈的前厅,来到一处幽暗的角落。
  印临忽然逼近一步。
  陆酒顺势后退,背轻轻靠上了墙壁。
  英俊的贵族吸血鬼将手撑在他脸侧的墙壁上,把他围困在这一处小角落里。
  “好了,小猫咪,试探时间结束。不论你想杀的是哪一个血族,作为交换,你现在是不是都该回报我了?”
  陆酒的下巴被抬起。
  他抬起眼,直直与印临对视。
  印临那双从始至终都在微笑的黑眸此刻突然涌现出一种更为深邃的眸色。
  ——在吸血前,血族会蛊惑人类,这是为了让人类在皮肤被咬破时不会感到疼痛。
  甚至,是感到愉悦。
  他们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下交接,两张脸距离极近,印临勾着唇,笑意里带着一股从容与势在必得。
  不论任谁来看,此刻弥漫在他们之间的,都是一种即将吸血的暧昧氛围。
  下一秒,陆酒却冷不丁扭过头,甩开了这只手。
  印临顿住。
  他面前的这个漂亮青年,神色竟始终清明冷静着。
  “按照法律规定,你这个时候似乎该问我一下,是否允许你进行吸血行为。”
  青年红唇微动,口齿清晰地吐出了这句话。
  印临倏地眯起眼,敛起笑意。
  要是寻常人类,这会儿该感到惧怕了,破坏他的兴致从来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但青年没有半点发怵,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甚至没有一丁点的躲闪,直直地,没有半分情欲地冷眼望着他。
  印临又盯了这双眼几秒,青年始终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沦陷——这家伙不要太清醒,“蛊惑”对他根本不管用!
  ……呵。
  印临缓缓道:“那小猫咪,请问,你允许我对你进行吸血行为吗?”
  陆酒张开嘴。
  “——你把我当百科?”印临打断了他,稀奇地笑了声,“你来派对就只是为了这?只是找人来打探消息,一丁点都没想来找愿意初拥你的血族?”
  “……”陆酒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也不是人人都想变成吸血鬼。”
  印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想知道那些事去网上查一查不就知道了,用得着来问我?”
  “搜索引擎上的内容确实没你知道的多,”陆酒斟酌了下,“我其实还没问完。”
  “?”印临,“我看起来很闲吗?”
  陆酒仔细地端详他。
  印临的脸黑下来:“你再看。”
  “再问一个问题?”
  “你在做梦吗?”
  陆酒有些遗憾,但还是诚恳地补上了一句:“谢谢你刚才的热心科普。”
  印临:“……”
  他该说稀奇死了吗,从没有人类跟他讲这种话。
  “过河拆桥,一口都不让我尝一下?”
  印临危险的视线落在了陆酒的脖子上。
  他一直可以闻到这个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诱惑血香,这个青年不论是长相还是血液的味道,都是极品。
  陆酒善意提醒:“请遵守法律,印临大人。”
  印临:“…………”
  贵族级吸血鬼的尊严不允许他对一个人类热脸贴冷屁股。
  他冷冷地“哈”了一声,收起那一脸的不甘心,也收回了手,站直身体。
  “我可以遵守法律,但其他吸血鬼我可管不了,他们可没那么听法律的话,”印临意有所指,“祝你今晚玩得愉快,人类。”
  他冷哼一声,转过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而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这句话——
  在他转身从陆酒面前走开的那一瞬间,无数道垂涎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陆酒的身上。
  方才印临的接近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告诉这些吸血鬼,陆酒是一件珍品。
  他的离去则又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告诉其余所有吸血鬼,这只今晚本被他看上的猎物,现在自由了。
  想要怎么靠近他,怎么触碰他,怎么品尝他——
  印临大人不会再管。
  111:“酒酒!”
  陆酒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八点整。
  哗、哗、哗。
  城堡里的窗帘全部被拉开,月光照射进来。
  血族们沐浴到自然光线,情绪更为亢奋,姿态更为狂放。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接连响起,人类一个个被抓住,被咬住。
  他们却没有丝毫的抗拒和恐惧,脸上浮现出来的,唯有紧张和期待。
  在那些血族朝他虎视眈眈接近过来的第一时间,陆酒抬起头,望向人群。
  淮陆和阿衫已经各自和一个血族纠缠在一起,李漾不见踪影。
  想走的人,看来只有他。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这座城堡的大门,推开门出去。
  ……
  呼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111重重松了一口气。
  “酒酒,他们会不会追出来啊?”
  “如果他们不想去猎人局坐十天半个月的牢的话,应该不至于。”
  事实上,在陆酒踏出城堡之后,那些血族就全部停住了脚步。
  他们咂着嘴,似乎颇感可惜。
  这些低等级血族也没印临说的那么放肆。
  111嘟哝:“哎,不过,获得的线索好像也不是很多。”
  晚风吹来,陆酒眸色微闪:“印临说十字架没法杀死血族,但可以让血族陷入沉睡。如果猎人局里的那个看门人不是‘他’,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亲王级吸血鬼就是他,只是他并没有真正死亡。”
  只有这样,才能让111在那里感知到他的同时,亦感知到了他平稳的生命体征。
  111呆了一下:“你是说,你老攻可能被刺入了十字架,陷入了假死……?”
  “一种推测。”
  但那样的话,事情好像也很麻烦。
  猎人局肯定知道十字架杀不死吸血鬼,那他们是明知道那位亲王级吸血鬼是陷入了假死,却依旧带走了他?带走之后也不彻底杀死他,就让他这样睡着?
  可那个男人为什么会陷入假死?
  快穿局……到底想干什么?
  陆酒心事重重,低头思索着往外走。
  月光照在宽阔的草坪上,他的身影化作小小的一抹。
  走出十多米远,裤兜的手机忽然震动。
  陆酒拿出来一看,是李漾发来的消息。
  【陆酒,你能找人上来救我吗?我在西塔,被一个血族吸了好多血,他好像有点上头了,我逃进了一个房间里,现在不敢出去。我不记得这里是五楼还是六楼了,可能是六楼!求求你帮帮我!】
  陆酒拧起眉头。
  *
  他迅速回到了城堡。
  立马就有血族上前来搭讪,但是在得知他要上楼去救朋友时,全都兴味索然地走开。
  那些人类就更不用说了,他们要么已经被吸过血,一脸迷醉地歪在沙发上和角落里,要么一听到陆酒的话,就立刻假装没听到。
  也是早就料到的事。
  陆酒撸起袖子,单枪匹马往西塔楼上冲去。
  塔上人很少,比一楼大厅安静许多,但躲到这里来的人类和血族,好像玩得更加疯狂。
  刚跑到第三层,陆酒就看到了楼梯上点点滴滴的黑红血迹。
  再往上去,这些血迹逐渐接连成线。
  他跑上五楼,沿着走廊将门一扇扇踹开,没找到李漾的人,继续上楼。
  ——一到六楼,陆酒的瞳孔猛地紧缩!
  这里,大片的血迹洒在地毯上,还有被拖曳形成的痕迹。
  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走廊上很安静,每隔十米才有一只的顶灯维持着微弱的光线,异样的寂静里,有一种危险的因子似乎在悄悄跳跃着。
  陆酒冷静下来,缓缓迈步往前去。
  李漾躲在房间里,那那只吸血鬼理应在房间外。
  但此刻,这里和五楼一样,走廊上没有任何身影。
  是那只吸血鬼已经离去,还是……他已经进入了房间?
  陆酒低头给李漾发了条信息,收好手机,继续往前。
  ……
  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路过的两侧房间里头的动静。
  没人。
  每一个房间里,似乎都没有人。
  走到走廊的中间,陆酒停下。
  ……右前方,隐隐有低吟声从那个房间里传来。
  门开了细细一道缝,里头散发出了整条走廊里最浓重的血腥味。
  “酒酒……”111胆战心惊的。
  “嘘。”
  陆酒迈着冷静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过去。
  在上来之前,他在那混乱拥挤的大厅里找到了一把银质叉子。
  此刻,他反手将这把叉子牢牢握住,轻手轻脚越过这道门缝,来到了门的另一端,背轻轻贴上去,手摁在门把手上。
  缓缓推开。
  ……房间里很黑。
  走廊上的灯光缓缓撒入室内。
  有两道人影,隐隐在地上纠缠在一起。
  咕咚,咕咚。
  吞咽液体的声音在寂静之中非常清晰。
  陆酒凝起神,谨慎地扫视了一遍房间里的其余角落,视线划过去了,却又倏然回去——窗边,月光洒下来的地方,竟默然坐着另一道身影。
  ……有第三个人?!
  蓦地,地上正在吸血的血族抬起头来。
  已经变得腥红的眼睛盯住了陆酒,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他抛下怀里的人类,竟飞袭而来!
  “酒酒!”111惊呼出声。
  陆酒刚要动手——
  “啊!!”
  血族袭到一半,竟腾空而起,重重砸向了一旁的墙面!
  地上的那个人类失去支撑,昏昏沉沉倒下去,被这声响惊醒,一个激灵睁开眼,叫了一声!
  不是李漾。
  紧接着,这个人类好像在余光中发现了窗边的那道身影,被吓得彻底放声尖叫!
  下一秒,他也飞了起来,狠狠砸到了那个血族的身上!
  这两人被无形的手拎起,像两团垃圾一样被扔向了尚未完全敞开的这扇门!
  陆酒一惊,赶紧闪开,看着这两人在走廊上摔成一团。
  ——这两人刚才完全没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他正愕然,那只无形的手伸向了他。
  陆酒被拽进房间,门砰一声重重关上!
  他被那股力量一路拽曳过地面,飞到窗边,砸进了那个人的怀里,还没来得及回过神,一只冰冷的手托起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
  陆酒有点七晕八素的,月光照进他的眼底。
  有那么一瞬间,他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
  111吸了口气。
  面前的男人始终坐着,背对着月光,面孔模糊不清。
  熟悉的,又低又磁的嗓音,落了下来。
  “……是你?”


第99章 给我一滴血2
  手中的银叉刚刚举起,陆酒的动作就硬生生停住了。
  ……什么?
  心脏本在踏上这层楼时就已经加快了跳动,这一瞬间,更是悄无声息地跳出了急促混乱的节奏。
  ……怎么会?
  托在他下巴上的手指冰凉得像死物,陌生到令他极度不习惯。
  然而那指尖的触感,托起的动作和角度,却熟悉到让他本能地放松了绷起的肌肉。
  ……怎么会?
  陆酒的呼吸也急促了。
  他的眼睫微微颤抖,双眼缓缓睁大,迎着月光,仔细分辨面前这个男人的模样。
  苍白的肤色,挺鼻薄唇。
  深灰色狭目直勾勾地注视着他,英俊的五官正是记忆中的模样。
  “你……”陆酒的脑袋嗡嗡作响,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一般,用力呼吸了几息,才艰难地发出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应该在猎人局的地下吗?
  攥着银叉的那只手被握住。
  冰凉的五根手指缓缓嵌入进他的指缝中,银叉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响。
  男人将他的手提起,放到唇边。
  低下头,鼻尖轻轻触着,唇轻轻贴着,像是在感受他的体温。
  “我一直在这里。”
  111突然喊起来:“——酒酒,小心!”
  天旋地转。
  当陆酒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重重压进了沙发里。
  男人撑在他身上,依旧攥着他的那只手,只不过舌尖已经伸出来,轻轻舔起了他的手指,从指根到指尖:“叫什么名字?”
  “酒酒,他不是你老攻!”111惊惧地喊。
  陆酒却惊疑不定。
  浑身的鸡皮疙瘩泛了起来,不是被吓的,而是一种在意想不到的地点,意想不到的时候,见到想见的人时产生的那种惊异感。
  111的警告他听到了,但一时之间大脑就是转动不过来,甚至就连身体都做不出反抗。
  陆酒努力唤回自己的理智。
  不对,情况有点不对。
  “……在问我之前,你是不是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男人眸光一转,再次对上他。
  回答得倒是干脆。
  “我是岑兰宴。”
  岑兰宴?!
  住在印临城堡里的那位亲王级吸血鬼?!
  “轮到你了,”岑兰宴歪了歪脑袋,“你的名字?”
  “……听你刚才的语气,我还以为你认识我。”
  “嗯,是认识,”岑兰宴放下他的手,低下头来,与他鼻尖相抵,亲昵极了,“不过我过去沉睡太久,到现在记忆都还没完全恢复,需要你来帮我确认答案。”
  陆酒的大脑依旧非常混乱。
  “……我叫陆酒。”
  岑兰宴的眸色明显暗了下去。
  “……终于等到你了。”他呢喃着,脸往旁边一偏,凑到了陆酒的脖颈间,张开嘴,尖牙露了出来。
  “酒酒快躲开啊,他真的不是你老攻!!”111快被吓死了。
  下一秒,这个房间的门被撞开!
  “——岑兰宴你有没有看到——”
  印临大吼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愕然地望着窗边的这一幕。
  一张小小的沙发上,两人挤作一团。
  陆酒被男人压在身下,男人的脸俯在他的颈窝里,嘴却被他死死捂住。
  两人大眼瞪小眼,氛围一触即发,死寂片刻,齐齐转过眸,朝他看来。
  “……哈!”印临单手握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抬起,将头发一把往后捋去,满脸不敢置信的气笑。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吸血鬼,见到房间里的状况,也纷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什么事?”岑兰宴就着被捂嘴的姿势开口,平静的嗓音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听说这层楼出了点事就上来看看,结果见到了走廊上那两个傻逼。”
  印临盯着陆酒说。
  “然后?”岑兰宴无波无澜地问,“你要像他们一样继续打扰我?”
  印临:“……”
  陆酒:“……”
  印临皮笑肉不笑:“我是想问你见没见到一个姓陆名酒的人类,听说他上来找他的朋友,但他的朋友已经被我们找到了,他还不见踪影。现在么,呵,现在没事了。”
  印临就要将门关上,陆酒扬声:“李漾没事?”
  “昏过去了,好着呢!”
  门被“砰”一声重重关上,充斥着一股子不痛快。
  房间内再次陷入死寂。
  ……听那语气,好像是真的“好着呢”。
  陆酒和岑兰宴同时回眸,在月光下看向彼此。
  一秒。
  两秒。
  门再一次被豁然打开——
  “我说陆酒你刚才拒绝我是看不上我的等级?!”
  岑兰宴眯起眼:“他刚才碰了你?”
  陆酒:“……没有,他不是说了,我拒绝了。”
  印临:“你们把我当空气??!”
  他身后的两个小弟瑟瑟发抖,一副想劝他别杵这儿了又不敢劝的模样。
  岑兰宴没有回头:“出去。”
  印临一僵,转而冷嗤道:“岑兰宴,你都多久没吸过血了,不垫一点血包就直接咬人,是想在这里搞出人命?”
  又对陆酒说:“我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要走的话,我还能带你出去。”
  陆酒有些讶异,转头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他的下巴就被掐住,脸被扭转回来!
  岑兰宴静静地看着他。
  111在脑海中拼命地劝:“酒酒快走吧,你面前这个人不对劲!他肯定不是你老攻,不要被骗了!”
  ……陆酒沉默地与岑兰宴对视。
  他的手始终捂着这个男人的嘴,冰冷的呼吸不断喷洒在他的手背上。
  一切都是陌生的,但一切又都是熟悉的。
  他的身体,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此刻这熟悉的怀抱叫嚣、战栗、兴奋。
  半晌后,陆酒哑声开口:“谢谢你,印临。”
  喷洒在他手背上的呼吸明显停了一下。
  “但我有话要问他。”
  ……浅浅的呼吸继续了。
  印临刚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笑,门就在他面前重重合上,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只能隐隐听到门外那三人的对话。
  “临哥,走吧!”
  “岑兰宴活得比你久,吸血这方面肯定比你懂,不会出事的,别再惦记那个男孩啦……”
  “……”
  ……
  月光照射在他们的中间,将岑兰宴的肤色照得像雪一样银白。
  有那么一瞬间,陆酒恍惚着,甚至想抚一抚这个男人的唇,想感受一下,是否连吻都那么冰冷。
  “不愿意?”
  男人平静地问他。
  陆酒的心跳依旧很快。
  他的手缓缓松开了。
  “……你先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记忆……是指什么?”
  “前世的你,和过去的我。”
  陆酒呼吸一颤。
  不对。
  心底有个声音在持续地告诉他,不对。
  但他依旧冷静地问了下去。
  “再具体一点。”
  这次,岑兰宴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就算我告诉你,你会想起来吗?”
  他抬起手,温柔抚起陆酒的脸颊。
  “你是人类,每一次轮回,都不会想起过去。”
  不对,不对。
  陆酒收紧双手,执着地问:“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岑兰宴歪头打量他,片刻后,低下头,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样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枚……由细细的枯枝编成的指环。
  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东西了,看起来非常老旧,但或许是用了某种特殊的技术,没有彻底腐坏。
  陆酒看到这件东西,脸上露出了一种表情。
  岑兰宴看见了,撑起身体。
  “你不记得。”
  尽管如此,他的神情依旧是沉静的。
  “这是五百年前你送给我的东西,那时候你说等到下次重逢,这件东西会让你想起我。酒酒,有的时候你很残忍。”
  陆酒颤了一下。
  “但是,”男人回过头来看他,“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头来过,就和过去每一次一样。”
  这一刻,陆酒缓缓闭上眼。
  他抬起手,握紧,抵住额头。
  “酒酒,他真的不是你老攻……”111嗫嚅,“系统告诉我你老攻一直在猎人局那里,位置没有发生过变化。这个人……他、他只是长了一张你老攻的脸。”
  “……他的恋人和我的名字一模一样,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肯定有问题,他说出的记忆和你们的过去也对不上呀?你,你先冷静一下,先远离他。”
  岑兰宴安静地看着他,陆酒能感觉到那道目光。
  他咬紧牙关。
  “我对他有很熟悉的感觉,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就是他。”
  “但是,但是,”111有些混乱失措,“会不会他对你用了‘蛊惑’?他是亲王级吸血鬼,肯定比印临要厉害吧?说不定你已经中了招?”
  陆酒的手攥得很紧,手腕上,血管浮起。
  “酒酒,我们再想想办法,去见一见猎人局里的那个亲王级吸血鬼吧?见过后说不定就有答案了!”
  “……”
  一分钟后,陆酒豁然松开手,睁开眼。
  岑兰宴始终看着他。
  “……抱歉,我确实想不起来。”陆酒哑声说。
  “没关系。”
  男人又说了一遍。
  “留下来?你可以重新了解我。”
  “……抱歉。”
  陆酒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坐起身,转身双脚落地,从沙发上站起。
  “我想我该走了,你……”他低低说着,又侧过脸,看了岑兰宴一眼。
  男人坐在月光下,一直看着他。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紧了。
  陆酒逼迫自己挪开眼。
  “……你很久没吸过血了?会饿吗?要不要……喝点血包垫一垫?”
  “我不是低等级血族,不需要定期进食,”岑兰宴平缓地说,“我只需要你。”
  “……”陆酒攥紧双手,“抱歉,我需要搞明白一些事,那之后……我会再来找你。”
  “再见……岑兰宴。”
  他迈步走出了这个房间。
  男人没有拦住他。
  *
  李漾是被吓晕过去的。
  休息了一会儿,他就转醒了,出来后恰巧遇到了从西塔下来的陆酒。
  “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李漾拼命道歉,满脸愧疚,“他们说那个吸血鬼早就下楼了,我不知道,我一直不敢出去。”
  他的脖子上包着纱布,隐隐有一些血色从左侧纱布下透出来。
  “没事就好,”陆酒嗓音依稀有些沙哑,也有点心不在焉,“以后还是少参与这种聚会吧,我看上头的吸血鬼不止一个两个。”
  “嗯……”李漾有些低落,“这种聚会确实会发展成这样,以前我都挺小心的,没想到这次……”
  见他这样,陆酒问:“为什么非要来呢?”
  李漾扯了扯唇角:“因为我真的很想被转化。”
  陆酒没有再往下问。
  淮陆和阿衫两人不见踪影,也不回消息,陆酒和李漾也不管他们了,离开城堡后就坐公交回了学校寝室。
  晚上九点,宿舍里灯光明亮。
  李漾在卫生间里洗澡,流水声淅沥不断。
  陆酒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上正显示“暗夜”论坛页面。
  他一边握拳抵唇,一边滑动鼠标滚轮。
  纷乱的帖子标题一行一行从他的眸中往下滚落。
  【被转化是什么感觉?】
  【今晚东城区老地方开趴,想来的赶紧!】
  【我的室友老跟我说他有个远房亲戚变成吸血鬼之后生活很凄惨,好烦啊!】
  【所以到底有没有人亲眼见过亲王级吸血鬼?】
  【十天后月圆日,大家准备好了吗?】
  【同城尖牙派扩列!】
  ……
  “酒酒,我刚刚去确认过了,系统没有出bug,你老攻的坐标没错。我在想啊,如果你老攻真的是猎人局里的那个亲王级吸血鬼,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老攻的死和岑兰宴有关?”
  111绞尽了脑汁:“他确实和你老攻一模一样,这中间肯定有问题,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他杀了你老攻,然后从你老攻身上夺走,或者复制?复制了你老攻的外貌、声音、记忆……?”
  陆酒凝眉,没有回答。
  “酒酒,你怎么想……?”
  陆酒又浏览了一会儿,忽然问:“如果快穿局是在混淆你我的视线呢?”
  111好像呆住了。
  它被这个设想吓到了。
  “也许岑兰宴就是他,快穿局故意给了你一个错误坐标,而岑兰宴口中的‘前世’是这个世界我和他的前世。”
  “……”
  停顿少顷,陆酒又启唇,分析起来。
  “如果他不是‘他’,而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复制了‘他’,那他口中的那部分前世或许就是属于他自己的记忆,毕竟他的手中还有那枚戒指。”
  “当然,也有可能就连这枚戒指也是他从‘他’的身上抢来的。但如果不是,这确实是他自己的记忆,那他记忆中的人为什么会替换成我?”
  “我搜了半天,没看到任何关于这方面的信息。没有证据显示吸血鬼杀死另一个吸血鬼之后可以复制成对方的模样,就连记忆都发生紊乱。”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这是独属于亲王级吸血鬼之间的特殊情况。
  从没有人见过一个亲王级杀死另一个亲王级的现场,也就没有人能知道这个秘密。
  又或许有人见过,只是这方面消息被封锁了,不被普通大众所知道。
  111好像陷入了茫然,陆酒却还在持续地思考。
  他停顿了一下,双手放到键盘上,飞快敲击,在搜索框中输入“轮回”这个关键词。
  点击确认,顿时有几十个帖子出现在他面前。
  【人真的有轮回吗?】
  【今天认识了一个吸血鬼,他说人类真的有轮回,他见过一个人的前世和今生!】
  【轮回这种东西,人类无从知道其是否存在,只有吸血鬼能知道,但谁又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忽悠我们?】
  【实锤了,这两天疯传的那个一个吸血鬼拍下的一个人的前世今生照片是P的!轮回党又被骗了TAT】
  【要是人真的有轮回,我或许也不怕死亡了……】
  ……
  在这个世界里,人类真的会轮回吗?
  似乎也并没有准确的答案。
  陆酒点了几个帖子,飞快浏览,又退出。
  想了想,这次在搜索框中输入了“猎人”,敲击回车。
  在无数条跳出来的信息中,他的目光很快锁定住在了其中一个帖子。
  是一周前发出的。
  【本人前猎人,可以提供所知道的所有情报,交换条件是岑兰宴的准确情报。】


第100章 给我一滴血3
  主楼:
  我知道的:与猎人工作有关的一切信息。
  我想要的:岑兰宴的任何情报都可以,只要是准确的。
  1L:好家伙,猎人都上尖牙派论坛来了[震惊]
  2L:好想知道猎人局地下是不是真的有亲王尸体[捧脸]
  3L:猎人局的工作内容网上就能找到了吧,岑兰宴的情报难度跟这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大哥你这交换不划算啊……
  4L:楼上先有岑兰宴的情报再说吧[狗头]
  5L:我擦,难道猎人要化身真猎人去暗杀岑大佬了吗[暗中观察]
  ……
  或许是因为这个帖主的交换条件不够吸引人,而岑兰宴的情报又真的无人知晓,所以在十几层抖机灵的回帖之后,就无人再回复这个帖子了。
  陆酒盯了一分钟,点击进入这个帖主的个人主页。
  里面空白一片。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过往发帖记录,也没有头像。
  思虑半晌,他点击私信,斟酌着发出一条留言。
  “你好,我的手上有岑兰宴的部分信息,请问你是否见过猎人局地下的那具亲王尸体?”
  本来还以为可能要明后天才能等来回复,结果睡前,对方就回过来了。
  “我亲眼见过。你也在A城?方便出来聊吗?”
  ——这人亲眼见过那具尸体,如果不是撒谎,那势必就是局级、队长级和看门人三者之一了!
  从常理来推断,大概率是过去的某位队长。
  陆酒一边飞快思索,一边回复消息:“可以问一下你想要岑兰宴的情报是为了什么吗?”
  “这点也可以见面后再聊。”
  对方非常谨慎,大概是想通过面对面的沟通来判断他的情报的真实性。
  陆酒思忖许久,回复:“好,明天可以吗?具体时间和地点你定。”
  *
  沟通非常有效率。
  那个帖主将时间约在了明天中午,地点是市中心某家咖啡厅。
  陆酒带着满脑子纷乱的思绪入睡,这一晚上着实没怎么睡好。
  而第二天醒来了,也没见到淮陆和阿衫的身影。
  “正常的,他们俩每次都会玩通宵,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李漾叹气,“别管他们了。”
  陆酒刷了半天的“暗夜”论坛,等时间到了中午十点,起身出发。
  那家咖啡厅门口有直达的公交车。
  陆酒下车之后联系对方,对方发来座位号,进店后,陆酒在靠窗那排位置的最后一个沙发座里见到了对方。
  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壮年男人,穿着黑衬衫,黑长裤,体格健壮,眉眼锋利。
  即使没有皱眉,眉毛中间也自带一道褶皱,显得面相特别严肃。
  大概是没想到陆酒这么年轻,这大叔露出了讶异的神色,然后就仔细观察起他来。
  陆酒面不改色地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扫码点了一杯咖啡。
  这大叔主动问:“你想知道关于那具尸体的什么情报?”
  陆酒开门见山:“我想看看他的脸。”
  大叔愣了下,立刻拧起眉头:“就这样?你只是对他的长相好奇??”
  网上有不少人花痴吸血鬼,因为吸血鬼就没一个长得丑的。
  再丑的人类被转化成血族之后,也会变得精致华丽,且随着等级越高,长相越是好看。
  又因为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亲王级吸血鬼,所以每次与之一同出现的话题就是“好想知道亲王级得有多好看啊”!
  这大叔显然把陆酒当成那种无脑花痴了。
  这同时也意味着对陆酒的信任度大打折扣。
  陆酒直言道:“不仅是对他的长相好奇,我还想知道他是你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现的,是否真的已经死亡,你们平时又拿他做什么——任何信息都可以。但最重要的是,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亲眼见到那具尸体。”
  大叔怔了一下。
  “你呢?”陆酒问,“你最想知道的是关于岑兰宴的哪方面情报?知道之后又打算做什么?”
  “你问了我两次想对他做什么,”这大叔探究地问,“你和岑兰宴是什么关系?”
  陆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先彼此介绍下吗?我叫陆酒,陆地的陆,喝酒的酒。”
  “……我叫赵览,阅览的览。”
  或许是因为被陆酒微妙地掌握了对话节奏,赵览终于抛下对他的那份质疑,开始正色。
  “我就直说了,我跟岑兰宴有私仇,我想要做什么,你应该猜得到。如果你不愿意在这个前提下提供他的情报,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可以就此终止了。”
  陆酒的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
  他的神色保持着冷静,但在听到这番话的这一刻,两只手悄悄收紧了。
  “可以问下他和你是怎么结仇的吗?”
  赵览坦白:“他害死了我妹。去年东区出了一场事故,你可能听说过,在一家血族酒吧里,有五个吸血鬼突然发狂,袭击了里头的人类。十几人受伤,八人被畸态转化。”
  陆酒眸色微动。
  他确实听说过这场事件。
  畸态转化是指吸血鬼或人类完全不按照标准流程进行初拥,造成转化失败,而结果往往有其中一方身体受到严重损伤,或者直接死亡。
  这种事时有发生,但规模这么大,性质这么恶劣的,非常少见。
  那段时间全国各地不少血族酒吧被调查、停业整顿,不论是血族还是尖牙派都收敛不少,但因为没有了后续报道,所以这件事很快也就被大众忘到了脑后。
  陆酒的眼皮突突跳起来。
  赵览的嗓音开始变得粗哑:“媒体对外的报道没有详细写到那五个吸血鬼突然发狂的原因,但猎人局内部非常清楚……那五个吸血鬼受到了精神干扰。他们神志不清,事后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
  “那是印临的酒吧,但那天印临并不在场。唯一在场的,能够对低等级吸血鬼实施集体精神控制的高等级吸血鬼……只有岑兰宴,只有他。”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寂静了下来。
  “我妹死了,就在那天晚上。是我带队出的勤,是我抬回了她的尸体。从头到尾,岑兰宴没有现过身,在我们抵达之前,他就已经悄悄离开了那里。”
  赵览的话语中充满仇恨。
  “在那之后,他也没有给出过任何说法。亲王级吸血鬼身份特殊,猎人局把这件事摁下了,只惩罚了那五个吸血鬼,却对始作俑者视而不见。他们不准我们去城堡那边找他,勒令我们忘记这件事。我妹始终没有等来正义。”
  陆酒定定地看着赵览,大脑中顿时又变得非常混乱。
  各种各样的思绪挤压着他的神经,令他的身体肌肉变得僵硬。
  111担忧地唤着他的名字,陆酒凝固许久,深吸一口气。
  ……冷静,冷静下来,努力思考。
  “岑兰宴那天在场……是确定的吗?酒吧里当时应该有不少人,但网上的论调似乎是从没有人见过他。”陆酒提出疑问。
  赵览立刻回答:“监控拍到了他,虽然没拍到正脸,但他当时确实坐在角落里。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会跟人说他就是岑兰宴。但印临看了监控后确认了,那就是他。”
  “所以你们也没看到他的脸?”
  “没,现场也没有人拍到他的照片。”
  “……印临当时是怎么解释这件事的?”
  “那场审讯发生在高级别审讯室,我的权限不足以让我听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说到这,赵览直视他:“你似乎不是很相信岑兰宴会做这种事?”
  陆酒沉默片刻,启唇:“……他的目的是什么?亲王级对低等级血族的力量压制是压倒性的,他如果要进行精神控制,为什么只控制了五个?”
  赵览语气嘲讽:“我也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可惜他没有给我听他回答的机会。”
  陆酒又沉默了会儿。
  这次,他握紧了双手。
  “我见过他……抱歉,我暂时不是很相信他会做那样的事,但也有可能我对他并不真正了解。你说的这件事,我想去确认一下,可以吗?如果确认是他做的……我会向你提供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所有情报。”
  在一起四辈子了,陆酒非常清楚,那个男人不是好人,但也不会莫名其妙做这种事。
  所以,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如果赵览的妹妹真是岑兰宴所害,且没有任何可以合理解释的理由……那么,岑兰宴必定不是他。
  赵览立刻露出了狼一般的眼神。
  陆酒接着又说:“我的要求呢,你是否做的到?”
  “带你去见那个亲王级吸血鬼?可以,”赵览痛快地一口答应,“我认识看门人,可以让他带我们进去。猎人局的内部早就漏成筛子了,这件事不成问题。”
  他的话语间充斥着对猎人局的不屑。
  “我也可以先告诉你一些事。那个亲王级吸血鬼根本没死,他被十字架插入了正胸口,一直是假死状态。”
  111瞬间激动起来:“酒酒,你猜的是对的!!”
  陆酒的双手用力收紧了。
  赵览:“猎人局把他放在局内是用来让各队队长参观学习的,每个新晋队长都会被带下去上这堂课。名义上是为了让大家以后在日常工作中遇到亲王级吸血鬼时能够成熟应对,但实际上我们根本遇不到这种等级的,就算真遇到了,你也知道了,他们的事我们根本管不了。”
  “另外,说句实话,我觉得猎人局放着这个亲王级应该还有一些其他的目的,至少从法律上来说,他们没有权限拘禁一个未真正死亡的吸血鬼。尽管这种事属于没人举报也就没人来管,但他们总要有目的,才会去冒这个风险。”
  陆酒动了动唇:“我听说……能够杀死亲王级吸血鬼的,只有他们自己?”
  “理论上是这样,”赵览往后靠到了沙发背上,姿态有些放松下来,“但如果吸血鬼真要自杀,那就不可能用十字架,他们也知道这件东西杀不死自己。他们可以去阳光下晒死,也可以用桃木剑,而十字架,绝对是由他人刺入他们胸口的。”
  事情的走向似乎突然明晰起来,111更激动了。
  陆酒努力保持沉着:“……那你的看法是?”
  “应该是另一个亲王级干的。”
  111:“酒酒,你看!!”
  陆酒:“等等,这件事还有一个矛盾的地方。”
  他对赵览道:“……同样的问题,所有吸血鬼都知道十字架杀死不了他们,那个亲王级吸血鬼既然要杀你们局里的那个,为什么会用这件武器?”
  这也是昨晚他顺着111的思路往下思考后,想到的一个矛盾点。
  赵览摊手:“或许是当时那家伙趁手的只有这件东西,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意外,来不及真正杀死这只亲王级吸血鬼就逃走了。有一条证据可以侧面证实这一点——吸血鬼杀死同类,不是报私仇就是为了升等级,升等级就要吸对方的血,猎人局里的那只确实失了不少血。”
  陆酒愣住:“亲王级还能往上升?”
  不已经是最高等级了吗?
  “始祖级啊,”赵览屈指,敲了敲桌面,“传说等级。”
  陆酒一惊。
  有一个人人皆知的传说——有七只始祖级吸血鬼伴随着这个世界一起诞生。
  他们天生背负着神降下的罪,每一个都对应七宗罪中的一项罪名,而后来的所有吸血鬼,都是他们的后代。
  但人们谈论起这件事,就跟谈论神话一样,没人会把这事当真。
  赵览还说:“反正血族内部有不少人相信始祖级是可以升上去的,只是要跃升的等级越高,难度肯定也就越大。”
  “从D级开始往上,C级、B级、A级、贵族级、亲王级,再到始祖级,他们要吸的同类的血越来越多,需要的同类等级也越来越高。”
  “亲王级要跃升到始祖级,不知道要吸多少亲王级的血。甚至就算吸得足够多了,也不见得能升上去,毕竟从没有人见过始祖级吸血鬼,这种吸血鬼只存在于传说里!”
  陆酒的心咚咚跳起来。
  赵览又说:“那只亲王级吸血鬼是五年前被猎人局带回来的,据说是在西边郊外被发现的,当时有开发商想在那里建别墅群,从地下挖出了他。后来就因为这个原因,开发被叫停了。”
  “我可以马上带你去见那个亲王,你也可以去验证我和你说的那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只要你确认你的情报准确,那就算是我误会了岑兰宴,我也认了!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找的始终是杀死我妹的真正凶手。”
  “但你必须向我证明你有这个能力去确认答案,如果真凶就是岑兰宴,你有这个能力让我找到他。”
  陆酒与赵览对视。
  半晌后,他缓缓启唇:“好,我会给你证明。”
  *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在咖啡馆门口分开了。
  陆酒坐上公交后,111在他脑海里嘟哝:“要怎么向他证明?难道要问岑兰宴拿信物?岑兰宴要是知道这东西是给谁的,会给吗?”
  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陆酒也在暗暗思索这个问题。
  一想到那个男人,心仿佛就被捏紧了。
  无数问题盘旋在脑海中。
  昨晚的画面也不断闪现在眼前。
  那个男人的面孔,他的双眼、触碰……
  陆酒揉揉眼角,逼自己驱散这些画面,客观冷静地来看待这个问题。
  就如111所说,见到猎人局里的那个亲王,答案就清晰了。
  而只要他给赵览证明,赵览就会带他去猎人局。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拿什么信物才能让赵览信任他。
  他暂时不能去见岑兰宴,至少不是现在……去找印临试试吧。
  *
  陆酒给李漾打了电话,问他印临一般除了城堡还会出现在哪里。
  “你要去找他?为什么呀?”李漾似乎很震惊,“昨天他不是去找你了吗,你没和他交换联系方式?”
  “……没。”
  昨晚也没想到事态会是这么个走向……
  “那你现在去城堡,他应该也还在的呀,白天他们有时候不会去睡觉,把门窗全部关了在室内活动的。”
  “我不想去那边找他,”陆酒问,“他不是开了很多家酒吧,晚上他会去那些酒吧玩吗?”
  李漾想了想:“今天是礼拜天哦,他礼拜天晚上倒是会固定出现在‘尖牙’那边,大概晚上八点吧,我去过几次,都是八点后才见到他的。”
  陆酒在手机地图里搜索了下,“尖牙”酒吧在另一个城区。
  他也懒得回宿舍了,中途下车,找了一间网吧,坐下来继续搜集血族相关的资料。
  有件事令他比较在意。
  据说人类在被转化途中,会遇到一个诞生在潜意识中的选择题。
  死亡,或者永生,二选一。
  选择死亡,那就转化失败,真实死亡。
  选择永生,那就转化成功,实现永生,却要成为不能接触阳光的夜行生物。
  每个吸血鬼都很难描述当初那一瞬间的感觉,他们不知道这个选择题是由谁抛给他们的。
  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吗?
  又或者,这是他们的生命本身抛给他们的问题?
  对此,111说:“唔,三千世界都是在快穿局控制下的,快穿局一般不会让小世界形成‘神’这种这么强大的个体意识,我觉得这应该就只是单纯的传说。”
  网吧里,时而有人在身后走来走去。
  陆酒凝起神,在脑海中说:“但是人类在被转化成功后的初期确实会出现七宗罪的症状。如果是高质量的转化,可能症状很轻,持续半天一天就消失了。如果是低质量转化……这种症状可能会杀死被转化者。”
  其实这都算常识了,只是在赵览提到始祖级吸血鬼前,陆酒确实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如果七宗罪是真的,背负七宗罪而随世界一起诞生的始祖级吸血鬼也是真的,那神呢?也是真的吗?
  那这个神对于快穿局而言,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111陷入了苦思冥想。
  半天后,它有些低落地说:“酒酒,我真的不知道诶,我的知识库里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它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快穿局。
  然而现在,所有事态都在朝着它不理解的方向走。
  111很迷茫。
  陆酒说:“你不知道也正常,要是你什么都知道,这会儿他们也不会还让你绑定着我了。”
  111声音很低:“但我听你说着说着,越来越怕我的存在哪天会不小心伤害到你了……酒酒,如果你哪天觉得我不对劲了,一定要销毁我好吗?”
  陆酒顿了下,转换成了轻松的语气:“怎么突然就这么严重了?还没到这个地步。我们现在只是在随便聊天啊。”
  “不不不,一定要想到最严重的后果的!”111想了想,“或者你不销毁我也行,要是我没了,那没人把你送回到原世界了怎么办!对,你可以不用销毁我,你可以执行强制剥离程序!这其实也是快穿局的一个bug,到现在都没修好。我告诉你怎么操作……”
  111巴拉巴拉地教起来。
  陆酒沉默地听着。
  ……
  天色渐暗。
  到了晚上七点,他离开网吧,出发前往“尖牙”。
  七点半抵达那里,要了一杯鸡尾酒,在吧台边坐下,敷衍掉了前后五个来勾搭的吸血鬼,在八点整,他等来了印临。
  和昨晚稍有些不同,印临今晚懒洋洋的,到了之后就在卡座里坐下。
  服务生把酒拿过去,开瓶给他倒酒。
  印临端起就喝,喝出了一股不怕死的架势——酒精确实也杀不死血族,甚至麻痹不了他们的神经,只能让他们尝尝味道,解解渴。
  陆酒放下酒杯,走过去。
  印临已经左拥右抱,左边一个男的,右边一个女的,场面非常浪荡。
  刚逗完怀里的人,他察觉到眼前出现一道身影,慢吞吞撩起眼皮。
  见到陆酒,印临僵了僵,但很快就调整好面部表情,开口讥讽:“岑兰宴可不在这里,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陆酒大人?”
  最后那四个字,被他咬得十分阴阳怪气。
  他两旁的人类听到他的话,立刻抬起头:“岑兰宴?”
  “这个人见过岑兰宴?”
  印临黑下脸,收回手:“你们两个都走,赶紧走。”
  “啊,干嘛呀!”
  “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再不走我让人把你们拖走扔出去,从今以后别想再踏进我酒吧的大门。”印临咬牙切齿。
  一男一女有些郁闷,赶紧起身离开了。
  他们走后,陆酒轻声问:“岑兰宴怎么样?”
  “怎么样?”印临冷笑,“被等了几百年的情人冷酷抛下,还能怎么样?当然是伤心欲绝,茶不思饭不想,盼星星盼月亮!”
  “……”陆酒本来心情有点郁闷,这会儿嘴角一抽,“你要不还是看点好的文学作品吧?”
  “哟,冷酷情人还有心情在外面给人当教书先生!”
  “…………”
  陆酒盯着他,忽的笑出一声来,挑眉道:“他知道你在外面这么说他吗?”
  “知道又怎样,来打我啊!”
  “光打你怎么够,还得把你赶出城堡吧?”
  印临狠狠僵住。
  陆酒似笑非笑:“他没道理住在别人的地方,除非那本来就是他的地方。”
  “…………”印临磨牙,“你倒是了解他。”


第101章 给我一滴血4
  陆酒的笑意敛了。
  “你到底来找我干嘛?”印临不痛快地说,“昨天见过你后他就没走出过那个房间,你不去找他来找我干什么?”
  “……”陆酒默默收紧垂在身侧的双手,“你之前就知道他有一个前世情人?”
  “他没明确说过,但从他的话里听得出来,”印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不知道他情人的名字,要知道是你,我昨天才不会去找你!”
  “……他之前,沉睡过很久吗?”
  “五百年前你死掉后就沉睡了,直到几十年前才醒来,你到底想问什么?”印临开始不耐烦了。
  陆酒安静片刻,问:“去年东区的那场事故和他有关吗?”
  印临一顿,飞快抬眼,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看他。
  陆酒并不避讳。
  “为什么突然问这件事?”印临慢慢道,“你去见了谁?”
  “不回答就算了,”陆酒别开眼,一副兴味索然的模样,“我来找你是想知道,如果我要向一个人证明我有能力见到岑兰宴,我需要拿出什么信物才能让对方相信我。”
  印临眼中的探究之色更浓了。
  “你要向人证明你能见到他?……证明之后呢?”
  “无可奉告。”陆酒回答得干脆。
  印临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笑了一声,左腿架到右腿上,终于露出了兴味盎然的神色。
  似乎有一出挺有意思的戏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就这样打量陆酒半分钟,不再问别的,而是笑眯眯道:“可以啊,我可以给你一件东西,不管是谁,见到那件东西他就懂了。”
  *
  印临给他的,是一张自由出入那座城堡的门禁卡。
  拿到这张卡的时候,陆酒的心情有点微妙。
  但这种微妙暂时无法跟旁人诉说……
  他寻思赵览会不会不知道这张卡是做什么用的,没想到照片一拍过去,这大叔立刻回复说:“ok,我相信你,这边时间定好了我就联系你。”
  ——不论如何,终于可以进猎人局去亲眼见一见那位亲王了。
  陆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抬起头,迈下酒吧门口的台阶,走入夜色中。
  ……
  后面的这两天,风平浪静。
  陆酒每天去学校上课,下课了就回到寝室,打开电脑,泡在“暗夜”论坛上。
  最近论坛里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七天后的月圆日,阴历十五,满月。
  一年中满月的次数很多,但每年最令血族和尖牙派躁动的,只有这一次。
  在这个满月日里,血族的吸血欲望会达到顶峰,尖牙派要想得到转化,这一天是最佳的机会。
  但也因为正规初拥需得到猎人局的重重审批,不能擅自进行,所以这一天往往也是违法初拥后被抓起来的年轻人最多的一天。
  李漾和淮陆很兴奋,意外的是,阿衫竟然没什么反应。
  这家伙从城堡回来后脾气变得意外地好,这两天都没怎么阴阳怪气过,每天按时吃饭,早早睡觉,活得非常健康。
  “阿衫,月圆日那天到底去哪里玩啊,你想好没?”淮陆搭在阿衫的椅背上跟他说话。
  陆酒照旧开着笔记本刷论坛,时间已经走到七点整,夜幕降下。
  他背对着这两人,只听到淮陆的自言自语,和阿衫吃晚饭发出的唏哩呼噜声。
  “印临大人好像没说那天会在城堡里开派对……那还是老样子去酒吧?市中心有没有尖牙派搞活动啊?”
  “没,”这是李漾的声音,“今年猎人局管得严,不让在公共场合聚集了。”
  “好无聊!那还是去酒吧吧!”李漾的语气不满起来,“阿衫你怎么不说话?这饭有这么好吃吗?”
  是狼吞虎咽的声音。
  李漾有些稀奇:“阿衫你这两天饭量好大,刚刚三点钟的时候看你吃了一个六寸蛋糕,我还以为你晚饭都不会吃了。”
  淮陆:“啊?他吃完了一整个六寸蛋糕??”
  李漾:“对啊,我看着他吃完的,就用了五分钟!你那时候不在寝室,我都后悔没拍视频下来。”
  淮陆:“……我去,这货中午吃了八两米饭。”
  李漾:“啊??”
  从头到尾,阿衫没有参与过他们的话题。
  陆酒刚关掉一个帖子,回头看了眼,刚要收回目光,顿了顿,视线倏地挪回去。
  ……阿衫在狂吃。
  他的桌上摆着六七个外卖盒,其中三个已经空了,剩下四个里,一盒是菜,三盒是饭,而其中一盒饭,正被他以非常疯狂的架势扫进嘴里。
  饭盒空了,他啪一声放下,立马又端起下一个饭盒。
  从陆酒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脸,但能看到他脖子涨红,手臂上青筋浮起,整个人似乎非常亢奋。
  “酒酒,他好像不太对劲,”111警惕地说。
  淮陆将手从阿衫椅背上挪开,往下一看:“操,你这肚子都得有八个月大了!”
  阿衫还是不理他。
  淮陆开玩笑伸出手去:“让我来摸摸——”
  啪!
  清脆的一声响。
  他的手被狠狠打开,手背上出现一片红色。
  阿衫含糊地吼:“别来烦我,走开!”
  “……擦,摸一下会死?”淮陆皱了下眉头,摸摸自己的手,嘀咕道,“你怎么这么暴饮暴食了,想当大胃王啊?我晚饭都还没吃呢,都不知道点啥,要不你分我点,我将就下算了。”
  阿衫还是不理他,还是在猛吃。
  淮陆开始有些不爽了。
  本来只是开个玩笑,这下他真伸手去拿饭盒了。
  “吃吃吃,你就吃成猪吧,看还有哪个吸血鬼愿意转化你!”
  阿衫停了下来。
  他塞了满嘴的米饭,脸颊鼓得夸张,呼吸也很粗重,死死盯住了淮陆拿起饭盒的那只手。
  陆酒望着这一幕,眼皮跳起来。
  “淮陆。”他冷静地开口。
  淮陆掀开塑料外卖盒的盖子,又要去拿筷子,一副没听到他讲话的模样。
  倒是李漾朝陆酒看过来。
  “让他把饭放下。”陆酒说。
  “关你什么事啊?!”淮陆立刻吼道,“一个两个的,莫名其妙!”
  “……淮陆,你、你要不还是听陆酒的,先放下。”李漾也开始有些不安了。
  因为阿衫始终死死盯着淮陆的那只手,眼神非常怪异。
  “凭什么听他的,有他什么事啊?我还吃不得一盒饭了!”淮陆吼道,“跟你们讲话怎么都这么费劲?!能不能讲人话?!”
  陆酒缓缓站起身。
  “淮陆,你,”李漾开始后退,他的目光移向了淮陆身后,结巴道,“阿衫,你干嘛这么看淮陆啊……”
  淮陆下意识回过头。
  对上阿衫血红的眼睛,他愣住了。
  “他是第几天这样吃了?”陆酒目光不离阿衫,身体肌肉已经悄悄绷紧起来。
  “第、第三天?”李漾不确定地说,“是、是第三天吧?好像从、从城堡回来后就……那天晚上他就吃很多了……”
  米饭颗粒从阿衫没有完全闭合的嘴里掉落下来。
  他粗重地喘着气,盯着淮陆手中那盒饭的目光完全像是野兽。
  淮陆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终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他嘴上还在逞能。
  “你、你有病啊,一盒饭都不让吃了,还、还你总行了吧!”
  他想将饭盒放回原位,然而他的手一动,阿衫的目光也跟着一动。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什么给瞄准了,他被吓得缩回了手——
  “扔给他!”陆酒喝道。
  然而不待淮陆做出反应,阿衫就弹射了出去。
  眨眼间,他和淮陆已经消失在原地。
  一声巨响后,他们齐齐出现在了寝室的右边——淮陆被阿衫撞进墙里,眼球暴突,墙面凹陷!
  变故突如其来,李漾发出尖叫。
  阿衫听到他的声音,猛地转过头!
  陆酒冲上前,在阿衫袭向李漾的中途截断他,扣住他的肩膀和右臂,将他狠狠掼倒在地!
  李漾连滚带爬跑到了自己的书桌前,一把抓起手机,哆嗦着问:“我我我要打哪个电话?110还是——”
  陆酒:“打猎人局电话和120!”
  阿衫被陆酒死死压在地上,他的肌肉不断鼓起,像头牛一样挣扎。
  陆酒用尽全力压制他,但能感觉到,压制不了多久——
  “你不知道他已经被初拥过了吗?!”陆酒质问七晕八素的淮陆,“那天你不是和他一起回来的?!”
  ——阿衫这状况,明显是在转化中!
  淮陆瘫软在地上,完全已经被吓傻掉了。
  李漾刚打完猎人局的电话,结巴地说:“他们一般不一起行动的,我、我也没看出来,那天阿衫只有脖子上有咬痕,这两天我们还正常聊天了……”
  异常似乎是在悄无声息中逐渐加剧的。
  阿衫的话越来越少。
  他的食量越来越大。
  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察觉到不对。
  他们说话时,阿衫的嘴里只发出不成话语的吼声,好像已经完全无法交流,不再具备正常意识。
  他的嘴里不断流出口水,这是典型的七宗罪症状之一——暴食。
  再下去,他恐怕会吃人。
  陆酒咬紧牙关。
  阿衫接受的明显不是正规转化。
  正规的初拥流程要求血族吸光人类的血液,同时让人类也吸食血族的血液,这两个过程需要交替进行,要保证人类不会在过程中失血过多死亡,也要求血族非常仔细、悉心的呵护。
  然而有太多血族不负责任——
  他们潦草对待这件事,进行劣质转化,运气好,人类抗得过去,倒是能成为最低等级的血族,运气不好抗不过去,那只有自己暴死或者被猎人局击毙两种结果。
  也有太多人类对自己不负责任——
  他们明知道劣质转化的后果,却不将其放在心上,总觉得自己能成为那个幸运儿。
  前两天,阿衫尚且有个人意识。
  他却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他明显是自愿的,而且在期待自己能被转化成功。
  此刻。
  阿衫怒吼起来,奋力挣扎。
  淮陆回过神了,嗫嚅道:“猎人局来了会怎么对他?会、会杀了他吗?”
  陆酒整个人都被阿衫顶了起来,李漾打完120电话,立刻跑过来帮他一起压住。
  “我、我们能不能帮帮他,能不能让猎人局先别来?”淮陆想站起来,却根本动弹不了一下,浑身上下痛得要死,“说不定过了今晚就……”
  “谁来帮他?你?”陆酒冷声反问。
  淮陆一颤。
  “去找那些血族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后果?”陆酒都被气笑了,“你们也知道那些血族不会好好转化你们的吧?明知道肯定是劣质转化还接受了,还闷声不响地跑回寝室来,是一丁点都不考虑自己的死活和其他人的安全吗?”
  “要是被学校知道了,他会被送给猎人局逆转化的,阿衫应该也是考虑到这点所以才瞒着……”李漾低声说。
  “那他现在就不需要被送去逆转化了吗?他现在还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
  陆酒完全不理解这帮人的脑回路,也一点都不打算理解。
  阿衫的做法不仅是无视校规,无视法律,更是无视自己和其他人的生命安全。
  淮陆:“陆酒你不要说风凉话……阿衫是因为有癌症基因所以才——”
  陆酒打断他。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样的苦衷,但不论什么苦衷都不是你们把其他人牵扯进来的理由,想要反驳我,至少先让他清醒过来再说!”
  李漾和淮陆噤声了。
  阿衫忽然暴起。
  陆酒勉强扣住了他半边身体,李漾却被掀翻在地。
  “酒酒,要不要开低级宝箱?”111很急,“他怎么比丧尸还过分啊!!”
  劣质转化后失控的人类和一台失控的机器无异,在力量猛增数百倍的情况下,就连陆酒都略显吃力。
  陆酒紧抿双唇。
  “不开。”
  下一秒,阿衫整个人再次弹起。
  他骤然爆发出力量,在淮陆和李漾的惊呼声中,陆酒被阿衫顶起来,冲往阳台。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他们俩一起飞出了阳台!
  111也尖叫了。
  他们寝室在五楼,从五楼掉到一楼地面不过瞬息之间,陆酒的心脏重重跳动,风不断从下方刮上来,他能看到两边的宿舍楼里有不少学生探出脑袋来,而111在疯狂催他开宝箱。
  半空中很难调整姿势。
  陆酒使力不成功,正犹豫时,忽然感觉到下坠的速度……变缓了。
  有一股力反冲了他们。
  最后落地时,尽管发出了很重的一道声响,然而陆酒的背是稳稳贴到地面上的,几乎没有痛感。
  就好像有一只手,托住了他。
  阿衫撑起身体,低吼着张开嘴就要往他的脖子上咬去,陆酒一拳将他揍翻到一旁,翻身过去压在上面,又对着他的脸狠狠揍了两拳,把他揍得直发懵。
  也在这时,鸣笛声进入了宿舍区。
  猎人局来得很快,四五辆车停在十米开外,持枪猎人下车跑了过来!
  他们将陆酒拉开,将持续疯狂中的阿衫团团围住。
  ……
  阿衫被控制住了。
  只要能被控制住,就不至于被当场击毙。
  辅导员从学校里赶了出来,一边大汗淋漓接领导电话,一边让保安驱散围观的学生。
  淮陆被120接走,李漾和陆酒则上了猎人局的车,去做笔录。
  这一通忙完,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
  阿衫被留下来观察,猎人局的专家将会对他进行评估,如果觉得还能试着让他转化下去,那就等,如果觉得他的转化势必失败,那就试着进行逆转化。
  至于能不能成功,能不能让他重新变回智力正常的人类……没人能保证。
  猎人局联系了阿衫的父母,结果得知他的母亲和哥哥早就因病去世,而父亲早就另外组成了家庭,没有家人能来看他。
  最后,是李漾留了下来。
  他低着头对陆酒说:“阿衫他真的很害怕,因为他哥哥就是二十岁发病走的,走得比他妈妈还快,他做过基因检测,他也有那个基因……猎人局的正规审批流程太麻烦了,要求也卡得很死,他怕自己过不了审,所以很早以前就透露过想要私底下转化的想法……”
  李漾还说了他和淮陆想要变成血族的原因。
  其实说到最后,都是畏惧死亡。
  “怕死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既然害怕死亡,那又为什么不尊重生命?”陆酒平静地问他。
  李漾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回答上来。
  陆酒转身离开了猎人局。
  今天,天终于有些冷了。
  深夜,凉风在马路上刮着,卷着落叶,一股萧索之意。
  没有公交,附近也没有地铁,陆酒打了一辆车,回学校。
  “酒酒,你变了好多。”111说。
  犹记得第一个世界里,它的宿主还是那个不在乎生死的男孩。
  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那股死意,让它很慌张。
  “其实,虽然快穿局现在变得很奇怪,但最开始接到任务,绑定上你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们的目的好像单纯只是想让你好好生活……”
  快穿局每次都只下发两个任务,不做其他任何要求。
  一个任务与逃逸玩家有关,他们要回收逃逸玩家的灵魂代码,这无可厚非。
  而另一个任务,则是为了让陆酒能与他命中注定的爱人相遇。
  快穿局希望他能够扭正回自己的人生轨迹,而人生,就是得好好活下去,才叫人生啊。
  陆酒望着窗外飞快褪去的景色,没有说话。
  ……
  宿舍区已经安静下来。
  几个小时前的事故势必会令某些社交平台热闹一晚上,但至少此刻,学生们表面上都已经入睡。
  辅导员给陆酒打过电话,说明天会让人来修他们寝室碎掉的阳台玻璃门,今晚让陆酒拉好窗帘,先将就一下。
  陆酒慢慢走在小路上,路灯光线很暗。
  他穿过一片阴影,来到灯光下,又穿过一片阴影,踏入光亮。
  明明暗暗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他看见,前方路灯下的一张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浅咖色风衣,修长的双腿交叠,坐姿非常优雅。
  他的手中捧着一束花,垂眸似在阖目养神。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掀开眼睫,眸光一转,朝陆酒看来。
  风吹来,陆酒有些恍惚。
  他有些……分不清思念与现实。
  “这么久才回来,”男人开口,低沉温柔的嗓音裹在香甜的桂花香中,随风向他卷来,“他们为难你了?”
  陆酒沉默了几秒。
  “……怎么还没走?”他低声问。
  男人歪过脑袋。
  “为什么来这里?”他又问。
  “这两个问题是同一个答案,”岑兰宴注视他,“因为想见你。”


第102章 给我一滴血5
  111小心翼翼地劝:“酒酒,上楼吧……?在结果出来之前,先别和他多谈了……?”
  是,理智上来讲,是该这样。
  但陆酒挪不动脚步。
  岑兰宴对他说:“过来坐一会儿?”
  111:“酒酒……”
  陆酒长久地沉默着。
  片刻后,他挪动脚步,走过去,在岑兰宴身边坐下。
  于是,111也沉默了。
  男人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在他坐下后,那束花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陆酒低头看去。
  一束报不出名字的花束,什么颜色都有,粉的,黄的,紫的,虽然不似那些花店里卖出去的花束那么精致华丽,但有一种别样的清丽与可爱。
  “……你自己摘的?”
  “本来在花店定了一束玫瑰,但是路过这些花朵时觉得你可能会更喜欢它们,”岑兰宴一点都不遮着掩着,“喜欢吗?”
  陆酒默默地将花束接过。
  或许是在寒风中呆久了,没什么芬芳,但……是末日世界里,收到过的那些花束的模样。
  他忍不住抬起头,望向路灯下的男人。
  “你想起的记忆里……就没掺点别的?”
  岑兰宴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你是指什么?”
  陆酒闭嘴了。
  见他沉默,这个男人又道:“我的记忆始终没有完全恢复,如果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你应该提醒我。”
  “……算了,没什么,”陆酒撇开目光,“刚刚我和我室友掉下来的时候,是你接住了我们吧?谢谢你。”
  岑兰宴的眼神告诉他,他转移话题的方式非常生硬。
  岑兰宴道:“于峰应该不会出面来管你们这件事,是谁拖住了你们?”
  “也说不上拖住吧,大学生出了这种事故他们重视一点也正常……于峰是猎人局的那个局长?”陆酒敏锐地问,“你和他很熟?”
  “见过一次。”
  陆酒探究地看着他。
  岑兰宴蓦地抬起手,贴上他的脸颊。
  依旧那么冰冷。
  陆酒颤了一下。
  岑兰宴顿住,收回手,看向自己的手掌,疑惑的模样好像是在想:有这么冷?
  陆酒忍不住想笑,然而唇角刚漏出一丝笑意,便被他抿没了。
  “……你这几天在做什么?”
  岑兰宴放下手:“想你。”
  “…………我是指正经事。”
  “想你很不正经吗?”岑兰宴又疑惑了。
  陆酒嘴角一抽。
  “……除了想我以外,还干了什么?”
  岑兰宴的视线投向远方。
  他们坐在路灯下,望向远处,只能看到朦胧模糊的一片黑暗。
  “回忆从前。那天之后,又有不少记忆复苏了,”岑兰宴平静地说,“我和你携手度过了你的八辈子,在你的第二世里,我和你同样认识没多久就告诉了你我们的过去,但当时你对我没有那么大的戒心。”
  岑兰宴侧过脸,望向他:“这一次,你发生了什么?”
  “……”陆酒轻声问,“就一丁点都没想过,你可能认错了人?”
  岑兰宴的唇角划开一抹戏谑的笑。
  “你会认错你的爱人吗?”
  不会。
  陆酒在心底做出回答。
  “几千年了,在你的下一世还未出现的时候,我也遇到过和你非常相像的人。有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你真的已经转世。但是只要目光对视上一瞬间,身体就会告诉我答案。”
  岑兰宴垂下眼。
  他覆住了陆酒放在身侧的手。
  “让我想要亲吻的只有你,让我想要感受体温的只有你。”
  “我只想尝你的血,只需要咬开小小一个口子,饮下你的血液,久违的饥饿感就会回来,让我知道我还活着。而不论那些饥饿感有多重,只要饮下你的一点血液,它们就能被满足。”
  岑兰宴兴味打量着他们交握的手。
  冰凉的手指一根根嵌进来。
  他们缓缓嵌在一起。
  男人的嗓音又轻又缓,明明语气听起来那么平稳,然而听起来,又那么令人动荡。
  “你总是会被我冷得发抖,但当我推开你时,你又总是不高兴。你经常会来抱我,说不管是什么东西,有多冰冷,抱久了就能变成一样的温度。你也总是能将我变成和你一样的温度。”
  陆酒的喉结滚动着。
  “你问我这几天还在做什么,我在回想那种好像变成了人类和你做i时的感觉。”
  他的手被扣紧了。
  岑兰宴的气息缱绻起来。
  “我的体温变成了和你一样,心跳变成了和你一样。人人都说吸血鬼与人类在一起时,人类总是会被牵着鼻子走。但和你一起时,被牵着鼻子走的却好像总是我。”
  岑兰宴顿住。
  他抬起眸,温柔地问:“酒酒,什么时候再来牵走我?”
  陆酒的呼吸出现了一丝颤抖。
  他的脖颈上浮现了一层鸡皮疙瘩,是被冷与热一同染上时,激起的生理反应。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他身边的这个男人冰冷得像一件死物,然而同时,又好像是一团汹涌热烈的火焰。
  他甚至变得不知道是要远离还是靠近,灵魂好像都在被反复拉扯,这个男人看着他,分明对一切心知肚明,却故意袖手旁观。
  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家伙,总是这么坏心眼,这么犯规。
  许久,陆酒启唇,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你应该知道,我问印临要了一件东西。”
  岑兰宴顿了下,歪了歪脑袋:“嗯。”
  轻而随意的一下鼻声。
  好像在问:然后呢?
  “没想过我去给了谁?”
  “想杀死我的人?”岑兰宴漫不经心地问,“你会和他一起将桃木剑刺进我的心脏吗?”
  “……你有很多敌人吗?”
  “我记得的都已经死了。”
  “一个都没了?”
  “你要是知道,可以提醒我一下。”
  陆酒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答。
  几秒种后,又问:“既然都没有死敌了,那你还说什么?”
  岑兰宴轻笑:“只是开个玩笑。”
  “……”
  “酒酒,如果还有困惑的话,就去寻找答案吧。”
  岑兰宴伸过另一只手来,或许还是怕他冷,只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
  随性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对死亡的无畏,纵容的态度里又似掺杂着一抹煽动——
  “不过,希望你能快一点。”
  “毕竟,清醒着等你,实在是一件难熬的事。”
  ——煽动他往前跑,不论结局是张开双臂拥抱他,还是将他狠狠推下悬崖。
  陆酒久久挪不开视线。
  *
  啪一声。
  寝室里的灯亮起。
  陆酒走到阳台上,往下望去,树木遮挡着楼下的路灯与长椅,隐约可以看到男人静坐在那里的背影。
  好像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男人回过头来,深灰色双眸隔着那交错掩映的枝叶,与他对上。
  陆酒动了动唇。
  “回去吧。”
  他无声地说出这三个字。
  男人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原地消失。
  没有任何声息,就连跳出花坛的野猫都没有被惊动,那家伙已无影无踪。
  陆酒又出神地看了那空荡荡的长椅好一会儿,才退回到房间里。
  寝室里没有花瓶,他翻出来一个昨天喝完的空饮料瓶,对半剪开,灌了一些水,将花束插进去。
  夜已深。
  他将花瓶放到了阳台的月光下。
  *
  李漾、阿衫和淮陆直到第二天都没回来。
  辅导员带维修工来他们寝室时说,淮陆受到的撞击比较大,出现了一些骨裂,位置又比较特殊,估计这个学期接下来的课都没法上了。
  至于阿衫,猎人局专家评估他的转化是失败的,现在已经开始进行逆转化程序,结果也要明后天才能出来。
  “哎,这帮小子,真的太轻视法律,也太轻视生命了!”辅导员摇头叹气,“陆酒你也是惊险,从这么高的地方背着地摔下去竟然都没事!话说你想不想转寝室?你要是想就说出来,没关系的,我想办法调整一下。”
  陆酒对此其实无所谓。
  “暂时不用,谢谢老师。”
  他又在学校和宿舍间按部就班来回两天,李漾回来了,脸色憔悴苍白。
  “阿衫逆转化失败了,我没看到他,但猎人局的人说他已经彻底失去思维能力了,”李漾呆呆地说,“因为攻击性太强,所以只能……执行安全清除程序。”
  安全清除程序,是“击毙”好听一点的说法。
  陆酒滞了一下。
  沉默片刻,他问:“他的爸爸……还是没有来?”
  李漾摇摇头。
  “被执行安全清除程序的尸体也没法被带走,因为会有污染的可能性,所以是统一归猎人局处理的,”李漾木愣愣地说,“只有我送了他最后一程……”
  陆酒不知道说什么。
  “陆酒,我好矛盾……我害怕死亡,就算只能在黑夜里生活,我也想变成血族那样的永生族,但如果代价是像阿衫这样,我又确实不敢赌……你呢?你想到死亡的时候,不会害怕吗?你不会怕以后老了,被病痛折磨至死?不会怕死亡把你和你爱的人分开吗?”
  陆酒刚要张开嘴,脑海中忽然闪电般划过一张画面,一段对话响起在脑海中。
  【……为什么你不把我转化成血族?】
  【你不想做的事,我不会逼迫你去做。】
  陆酒的心脏重重一跳,瞳孔猛地紧缩。
  ……是什么?
  刚刚那是什么?
  “酒酒,你怎么了?”111察觉到不对劲,出声问他。
  陆酒惊疑不定。
  李漾还在说:“……我可能,我可能需要休学一年,我需要想清楚这些问题……”
  于是两天后,李漾也消失了。
  这间寝室,成为了陆酒的单人寝室。
  *
  在距离月圆日还有两天的时候,赵览联系了他。
  “晚上十一点半,在猎人局门口等。”
  终于来了。
  陆酒撇开连日来纷乱的思绪,在晚上十点的时候整装出发,提前大半个小时出现在了猎人局的门口。
  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坐在花坛边,拉链拉到顶端,竖起的领口遮着他的下半张脸。
  双手揣在兜里,他不动声色地注意着猎人局内部的动静——
  猎人局不是天天都会加班,今晚,这栋建筑漆黑一片,乍一眼看去似乎一个人都没。
  十一点二十分,赵览出现了。
  这大叔走得很急,在他面前停下后只喘了一口气,看了眼时间,便道:“差不多了,跟我走。”
  他打了一个电话,大概是在联系那位“看门人”,带陆酒绕去了猎人局的后门。
  他们刚到,后门就被打开了,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大概只有一米六五高的瘦弱男人。
  他戴着一副眼镜,头发很短,脸上长着一些痘,长相平平无奇。
  111嘀咕:“这就是看门人?”
  最开始还想过那个男人会不会是看门人来着,现在看来,真是差得离谱。
  “他叫王已,在这里干了十年了,五年前开始做的看门人,”赵览简单地给他们俩互作介绍,对陆酒的介绍就简单很多,“陆酒,刚上大学。”
  王已的视线在陆酒脸上转了一圈,没多问什么,开口道:“跟我走。”
  他的嗓音很低哑,好像是天生的。
  猎人局里依旧没开大灯,王已打着手电筒。
  赵览跟在王已身后,陆酒则跟在赵览后头。
  赵览问:“你把监控都关了?”
  王已走在前头说:“那肯定。其实不关也没事,只要晚上不发生什么事,没人会闲着无聊去查监控。”
  “那还是关着吧,以防万一。”
  “你最近在干什么?还想着报复岑兰宴?”
  “这你就别管了。”
  “让我干事还不让我问。”王已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
  赵览不吃这一套:“又不是没给你钱。”
  陆酒安静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出声。
  王已刷卡,带他们进入了一块外人不能进入的区域,那里有另一部电梯。
  进去后,楼层按键只有一个,负三。
  陆酒眸光闪动,问:“秘密楼层只有一层?”
  “我们这里是这样,”王已道,“不需要那么多楼层。”
  电梯下行很快,就这说话的工夫,负三层就到了。
  门叮一声打开,当看见外头幽暗的紧急通道提示灯散发出来的绿光时,陆酒的心跳无声地加快了节奏。
  ……最终答案会是什么?
  见到那位亲王后,一切是会变得清清楚楚,还是会变得更为迷雾重重?
  他们走出电梯。
  一左一右,走廊向两边延伸,沿路每一个房间都是房门紧闭的状态。
  王已提醒:“别乱看,别乱摸,跟我走。”
  他转过身,往右边走去。
  陆酒注意到,这里每个房间都只以简单的数字作标号,右边走廊的房间从6开始,依次为7、8、9……走到10号房间门口,王已停下,从裤兜里又掏出一张卡来,刷了一下。
  滋一声,咔哒,门锁已开。
  “转成队长后到现在,我也是第二次来见这位亲王,”赵览回头瞥了陆酒一眼,“我带你来见他了,你也要记住我们的约定。”
  “我知道。”
  陆酒冷静地回答。
  王已推开门,里头一片黑暗。
  他打开灯,没给陆酒留一丁点缓冲的时间。
  灯光亮起,房间里的一切清楚展现在他们面前。
  ……
  正中央,有一张手术床。
  一个男人笔直躺在上面,两只手放在身侧。
  他的身上似乎不着片缕,唯有一条白色被子盖在身上,挡住了他大半的身体,胸口部位被子耸起,显露出十字架的形状。
  他的肤色很苍白,令人分不清是死亡的白,还是血族的白。
  陆酒的心跳声,他自己都能听见了。
  他的呼吸已经屏住,缓慢走进去的每一步都似被本能驱动。
  最开始,看不清这人的脸。
  距离太远了。
  赵览和王已也站在他的前头,遮挡住了他的部分视野。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寒意,陆酒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赵览和王已知道他才是今晚的主角,简单进行了一两句“他还是这个模样”“废话,他是血族”的对话,两人便回过头来看他,向两旁让开,给他让道。
  陆酒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来到这张床的边上,视线落向了床上这人的脸。
  ……
  ……
  是那个男人的脸。
  是他。


第103章 给我一滴血6
  “酒酒!是你老攻!真的是你老攻!”111激动地喊。
  躺在床上的男人双眸紧闭,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经常挂着笑的嘴角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弧度,浑身上下只散发出无边的冷意。
  陆酒僵硬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许久,微微往下一挪,亓亓整理挪到那高耸起来的十字架部位,滞住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一旁,王已对赵览小声嘀咕。
  赵览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也在这时候,陆酒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叫什么名字……你们知道吗?”
  王已顿了下:“不知道,我们的内部系统里没有录入过他的信息,他的沉睡时间至少在五十年以上。”
  “五十年?”陆酒回眸。
  王已耸耸肩:“猎人局是五十年前才出现的。”
  陆酒又回过头去看床上这个男人,沉默片刻,问:“你们两个背过去一下可以吗,我想看下他的身体。”
  ……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回避的?
  然而赵览和王已对视一眼,没问出口,配合地转过身去了。
  陆酒伸出手,一把将盖在男人身上的被子掀开,111顿时抽气。
  一个婴儿手腕粗细的黑色木质十字架嵌在男人的正胸口,看那没入的深度,十字架的尾端就算没有刺穿男人的后背,应该也已经接近皮肤表层。
  十字架上有少许凝固的颜色更深的东西,恐怕是不知多少年前喷溅上去的血液。
  量并不多,仿佛当年拿着它捅进这具身体的那人动亓亓整理作极为快速,而床上的这个男人也没有多少反抗的机会。
  陆酒的呼吸被拉长,视线一点一点缓慢地扫过男人赤裸的身体,从头到脚。
  “酒酒,怎么说?”111小心翼翼地问。
  这具身体……是那个男人的身体吧?
  陆酒没有回答。
  是默认了。
  111叹了口气。
  房间里静了许久。
  在陆酒掀开被子后,背过身去的王已和赵览就再没听到任何声音。
  等了大概有几分钟,赵览忍不住了:“好了没?”
  “……好了,你们转过来吧。”陆酒的嗓音已经变得很沙哑。
  两人转过身去,被子已经重新盖在男人身上。
  陆酒垂眸看着这个男人,低声问:“把十字架拔出来之后,还得喂一整个吸血鬼的血液量才能让他复活,是吗?”
  赵览一愣,立刻皱起眉头:“你想复活他?你没办法把他从这里弄走的,虽然我们现在能进来,但电梯那边有隐秘的扫描装置,扫描到他,警报系统立刻就会通知局里的人。我也不可能再带你进来第二次了,我只是拜托王已帮忙,不可能给他添这么大的麻烦。”
  王已咳了一下,道:“你是从网上搜到的这种复活方法吧?其实对普通级别的吸血鬼是这样做就可以了,但对于亲王级别的吸血鬼,他们需要的是一整个亲王级别吸血鬼的血液量。”
  陆酒转头看向他:“想让他复活,就必须献祭另一个亲王?”
  “是,理论上来讲没别的办法。”
  陆酒又问:“一个亲王杀死另一个亲王,可以复制对方的容貌和记忆吗?”
  赵览:“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说法?简直闻所未闻。”
  王已:“你要说改变容貌,传说中始祖级的吸血鬼倒是能做到这样的事。”
  陆酒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
  他眸色微动,看着王已问:“说起来,你见过岑兰宴没?”
  “当然没见过,这位大部分时候都在城堡里,根本不出门。”
  “你们局长呢?”
  “应该也没吧,”王已走到手术床边,将盖在男人身上的被子拉得平整了一些,“岑兰宴醒来好久了,他最早不住在我们市,是在他‘老家’注册登记的信息。亲王级吸血鬼情况特殊,不需要在移居后重新去所属地更新信息,在网上刷新一下就行了。所以他从来没来过我们这里。”
  赵览不冷不热地笑了声:“对他们倒是优待。”
  “因为数量少嘛,就跟珍稀动物一样了。”
  陆酒不动声色地瞧了王已好一会儿,在赵览察觉到什么,向他看来时,很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回过头最后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陆酒抿了下唇,道:“我这边ok了,先出去吧。”
  ……
  离开猎人局的时候,王已对赵览说:“你要是想刺杀岑兰宴,两天后的月圆日是个好机会,你知道的。”
  月圆日,在血族的吸血欲望达到顶峰的同时,他们的身体也会陷入最虚弱的状态。
  “知道。”赵览看向陆酒,意味很明确。
  王已也跟着一起看向了陆酒。
  陆酒站定脚步,转身面对他:“月圆日我会去找他,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赵览眯起眼:“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等我的电话,”陆酒冷静地回答,“在月圆日结束之前,我会联系你。”
  “……行,”赵览道,“那我就等你了。”
  *
  照旧是坐公交回的学校。
  下车后,陆酒走在无人的小路上,111试探地问:“酒酒,你现在怎么想的?”
  人也见过了,长相也都看到了。
  答案似乎清晰了,但似乎也更模糊了。
  陆酒低着头,下半张脸依旧藏在竖起的冲锋衣衣领里,双手也依旧插在衣兜中。
  “你怎么看?”他问。
  111犹豫了一下,道:“我的系统始终指向刚才猎人局里的那个是你老攻,他也确实是你老攻的模样。不过酒酒你说快穿局可能在混淆我们的视线……所以我也不知道了。你呢,你对他们两个里的哪一个更有感觉?”
  陆酒低头迈着步子,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好一阵,才开口。
  “我对岑兰宴更有感觉,但或许是因为他能开口说话,而猎人局里的那个不能。”
  111松了口气,好像为他还能这么理性地分析问题而感到庆幸。
  “酒酒,我在想啊,首先猎人局里那个亲王很可能是被另一个亲王杀死的,而想要让他复活,就必须献祭另一个亲王……好像不管怎么看,这件事都和岑兰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111沉默片刻,道:“你……是该在月圆日去找他的。一来那天他攻击力会减弱,二来,不管他是不是你老攻,至少他现在都把你当老婆看待,对你没有防备……你是该去亲口问问他答案了,要是你老攻真的是他下的手……那你,该动手,就动手吧……?”
  寒风吹来,陆酒蓦地停下脚步。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一分钟,111没敢再出声。
  良久,陆酒轻轻呼出一口气。
  “嗯,你说得对。”
  是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
  *
  两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
  月圆日到来时,不论这个社会上是尖牙派多还是恐牙派多,总归多出了些节日的气氛。
  白天上课时就能听到周围学生小声议论晚上出不出去玩,“暗夜”论坛里的氛围也非常高涨。
  年轻人在这一天总是兴奋的。
  鉴于前几年的这一天总是闹出来很多事,今年猎人局做了规定,公共场合不允许聚集,血族酒吧必须控制流量。
  他们在各大平台投放宣传视频,告诫大众警惕“初拥骗局”——小心部分血族借初拥名义骗取血液,也小心部分人类借初拥名义搞仙人跳。
  尽管如此,沉浸在兴奋中的那部分人群很难注意到这些声音。
  在六点暮色降临时,他们便将一种圆形的银片吊坠挂在了脖子上。
  ——这是月圆日里的一个潜规则,人类挂上这种银质吊坠,便是发出一个讯号:你可以来吸我的血。
  在陆酒从学校回到宿舍区时,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相携走出宿舍楼,脖子上挂了这种东西。
  他只瞥了一眼,便上楼回到寝室。
  “酒酒,你要不要准备一些武器?”111已经有些提前紧张起来了,“桃木剑在哪里能买到呀?”
  陆酒放下书本,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水果刀。
  从刀鞘中将刀拔出,刀刃在灯光下流转过光华,非常锋利。
  “你打算拿这个去??可是这种刀……杀不死血族吧??”
  “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一个低级宝箱可以开?”
  从两天前做下决定后,陆酒的状态就放松了下来。
  此刻,他的语气也还算轻松:“那天你让我开我不想开,就是想到后面可能会有更需要它的时候。”
  “是哦!好吧……”
  除此之外,陆酒只带上了印临给他的那张门禁卡。
  他离开宿舍,打上一辆车,目的地就是那座城堡。
  道路非常拥挤,司机师傅放着广播,时不时跟陆酒搭上一两句话。
  “……六点钟开始猎人局的车子就开出来了,每个街区一辆车,就那样守着,每年的这一天他们也是忙的哟。”
  “我觉得那些年轻人也是有病,被吸血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吗?失血过多伤身!他们总觉得吸血鬼多吸两口他们的血就会愿意转化他们了,哪有那么好的事哦!太天真了!”
  “……小伙子我看你要去的是那座城堡,你不会也是想去和吸血鬼玩的吧?”
  “不是,”陆酒说,“我有正经事,过去找人。”
  “哦哦哦,那就好,”司机师傅叮嘱,“注意安全啊。”
  车子停在了城堡前那片草坪的边缘。
  夜色已彻底降下,城堡的窗帘全都被拉开,远远望去,灯光璀璨。
  陆酒下车,迎着强劲的晚风走过去。
  他越过这一大片草坪,走到城堡门口,将卡拿出来刷了一下,门锁自动打开。
  推门而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迎面扑来。
  城堡内部,一片淫靡之景。
  印临不见踪影,而已早早陷入到迷幻中的血族和人类只有少许向他投来目光,但此刻他们的神智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思考陆酒是怎么进来的。
  陆酒照旧双手揣进兜里,脚步一转,目不斜视就往西塔走去。
  越过那些躺在地上,缠在沙发上的人。
  踩过一件件衣物,和一根根吊坠。
  他迈上西塔的阶梯,缓步而上。
  二楼、三楼、四楼……
  踏上六楼,他丝毫不停顿地往走廊中间走去。
  走廊上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一层楼,静得仿佛没有一个活物。
  但有一个人等在那里。
  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黑暗中。
  ……
  陆酒站定在那个房间的门前。
  他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酒酒……”
  “很紧张?”陆酒在脑海中轻声道,“紧张的话,要不要关机?”
  “不,”111立刻回绝了,“我要和你一起的!”
  陆酒笑了笑。
  “我早就说过,真有什么危险你也帮不上我的忙,宝箱我自己也能开。”
  “但我可以陪着你啊,”111反驳,“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我陪在你身边,我希望你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有可以商量和倾诉的对象……”
  陆酒敛了笑意。
  “……嗯。”
  他垂下眸,毫不犹豫地按下门把手,用力一推。
  吱呀一声,门缓缓开了。
  里头一片黑。
  唯有月光从尽头的窗外投射进来,在地上洒下浅浅一片银光。
  那道身影依旧如初见时那样,背着月光坐在窗边。
  陆酒一步一步走进去。
  门失去支撑的力量,自动合上,发出轻轻咔哒一声。
  刀悄悄藏在身后的衣服里。
  为了方便行事,刀鞘没有被带来,冰冷的刀刃贴在后腰皮肤上,随着走动,二者无声地摩擦。
  陆酒迈入月光之下,来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停住。
  岑兰宴静静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他。
  目光幽深而缱绻。
  “你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虚弱。”陆酒望着这张面孔,轻声说。
  岑兰宴轻笑一下。
  “拥抱你的力气,还是有的,”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倒是你,决定好是否要拥抱我了吗?”


第104章 给我一滴血7
  111没有再说话,但陆酒能听到它紧张的呼吸声。
  月光将岑兰宴的肤色照得比往日里还要苍白,令他变得像一尊优雅而又令人震撼的雕塑。
  陆酒凝望着他,就连呼吸也不由放轻了。
  好像呼吸得重一些,便会将这座在岁月中静立太久的雕塑吹散成齑粉,散在自己的面前。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诚实回答我,好么?”
  他屈起左腿,跪上椅子,跪在了岑兰宴的腿侧,两人的大腿紧贴在一起。
  “你醒来有多久了?”
  岑兰宴直勾勾地看着他,启唇,还算配合地回答。
  “七十九年?或者八十年。”
  “连这都记不清了?”
  “遇见你之前,大部分时候我都在放空思绪。思考太多会让时间的流速变慢。”
  冰冷的手掌抚上他的腰。
  陆酒曲起右腿,同样跪上椅子。
  他双腿分开,就这样跨在了岑兰宴的腿上。
  “这么长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你把前世的记忆全部回想起来吗?”
  “还是那句话,酒酒,思考会让时间的流速变慢。我需要它快一些流动到你出现的时候。”
  陆酒的双臂环绕上男人的脖子。
  岑兰宴的手掌沿着他的腰往后滑,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服布料,揽住了他的腰。
  111的呼吸颤抖了一下。
  岑兰宴的手臂似有似无地压到了陆酒后腰衣服下的刀柄,但不论是他还是陆酒,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陆酒的上半身被迫前倾,下半身缓缓坐下去,坐到了岑兰宴的腿上。
  男人垂首,鼻尖抵着他的锁骨,好像在轻轻嗅他的气息。
  “酒酒……”111弱弱发出声音。
  两人的姿势,太亲密了。
  陆酒却继续轻声问:“……既然时间流动这么慢,为什么要这么早醒来?你们血族,可以控制自己的沉睡和苏醒吧?”
  “因为,”岑兰宴的鼻尖贴着他的脖颈,一路轻轻上滑,嗓音低沉缱绻,“我在沉睡中听到了一声表白。”
  “什么表白?”
  “有个人对我说,他也爱我。”
  “……他是怎么说的?”
  岑兰宴的唇一张一合,冰冷的气息喷洒在陆酒的颈窝里。
  他将那爱语低声复述。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有什么东西在陆酒的脑海中无声炸响。
  他的呼吸一瞬变重,变快,身体发出了一阵颤抖。
  岑兰宴感觉到了,问:“冷?”
  陆酒摇了摇头,用力抱紧他,心脏跳动得剧烈。
  他的脑海中嗡嗡乱成一片。
  “酒酒,你是想让他放松警惕吗?小心别过头了呀……”111不明所以,只能弱声提醒。
  而岑兰宴顿了顿,便继续说了下去。
  “可惜,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起这是哪一世的你对我说的话。”
  冰冷的唇贴上了陆酒的脖颈。
  “酒酒,你来告诉我答案?”男人呢喃,“你来开启我所有的记忆吧。”
  缠绵的吻一路上移,抿着他的皮肤,吮着他的体温。
  他们的身体绞在一起,气息交换。
  冷意一股一股泛上来,陆酒打着哆嗦,然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又持续不断地散发出热度,近乎发烫。
  “酒酒,酒酒……!”111的声音逐渐抓狂起来。
  那吻来到了他的下唇。
  下唇被吮着,舔着。
  陆酒哑声问:“岑兰宴,你……杀过很多人吗?”
  “杀过。”
  “……你杀过亲王级吸血鬼吗?”
  “杀过。”
  男人毫不在意地回答着,仿佛就算这些回答被拿去制作成刺向他心口的剑,他也一点都不在乎。
  陆酒的下唇像一枚被剥下了外壳的果肉,被困在沙漠中饥饿干渴良久的旅人寻找到了。
  旅人珍而重之地捧着它,又克制不住渴求地低头品尝它。
  来回往复,不忍咀嚼,也不忍下咽。
  “那你……吸过对方的血吗?”
  “我从不碰除你以外的人的血。”
  陆酒的下唇已经发麻。
  他的腰被箍紧到发疼,男人尖锐的獠牙贴上了他的唇,缓缓蹭动。
  ……为了不让猎物感到疼痛与排斥,血族不仅会在开始吸血前进行蛊惑,当他们开始吸血后,邪恶的造物主设下的嵌在他们身体内部的天然反应程序,亦会分泌出令人类产生快感的因子。
  于是,血族踏出去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性。
  吸血,如同交融。
  陆酒打着颤,一阵又一阵。
  岑兰宴不断地用尖牙磨他,好像在催促他张开嘴,一种别样的调情。
  陆酒的双唇终于伴随着颤抖的呼吸隙开,那冰冷獠牙的尖端轻轻掠过他的唇面。
  在没有刺破他任何一处皮肤的情况下。
  他们的双唇完美契合在了一起。
  陆酒发出了一阵绵长,颤抖的呼吸。
  他本能地做出了一次吞咽。
  或许是在吞咽他们交融在一起的唾液,或许是在吞咽他们交汇在一起呼吸——
  他的身心好像在这一刹那,一起被满足了。
  一阵天旋地转,他被重重抵在了椅子上!
  椅子被推挤,椅背撞上墙面,发出哐当一声响,椅脚在地面上摩擦而过,亦发出了一阵刺耳声音。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要将彼此揉进怀里。
  “岑、岑兰宴,再回答我两个问题……去年东区发生的那场事故……你在场吗?”
  “嗯。”
  夹杂在激烈的吻中的,是男人带着点鼻音的回应。
  甚至不用陆酒多加解释,这个男人便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
  “……是谁做的?”
  “谁向你索求的答案?”
  “……回答我!”
  “告诉你的话,”岑兰宴的舌尖掠过他的上颚,“我今晚可以拥有你吗?”
  111要崩溃了:“我、我现在要关机吗??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你老攻吗?酒酒你确定要这么做?!”
  陆酒的双腿已经缠上了男人的腰。
  岑兰宴顿住,轻轻笑了一下:“好可爱的回答。”
  111:“酒酒……”
  陆酒的上衣被撩起,冰冷的手掌掠过那把夹在后腰上的刀,沿着他凹陷的背脊线一路上抚至他后颈。
  陆酒的上衣皱在了一起,身体反弓,肌肉绷紧挛缩。
  “告诉你那不知名的朋友——”
  “算了要不我还是关机吧……啊啊啊啊我要疯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陆酒抱紧这个男人,手掌亦伸进了男人的衣摆中,将那衣服缓缓撩起。
  “——他的敌人,”岑兰宴嗓音低哑,一字一顿,“当时就在他的面前。”
  “酒酒我真的关了,你完事后再叫…………啊,他的后背上有东西,这是什么?!”
  陆酒猛地刹住动作。
  他的下巴搁在岑兰宴的肩膀上,呼吸急促。
  月光照亮着他的整个视野,男人的上衣已经被他完全撩起,一整面背脊暴露在他的视野中。
  那肌肉线条起伏的背上,铺着一副巨大的血色图案。
  仿佛由鲜血画就,猩红妖冶,繁复华丽的线条构造出诡谲瑰丽的图纹,是荆棘缠绕中的十字架,被玷污的圣洁。
  一刹那,曾在网络上看到的文字资料闪现过脑海。
  【传闻中,七位始祖级吸血鬼全都带有神打下的印记,那是罪恶的象征,是被荆棘环绕的十字架,永生永世无法被隐藏。】
  111反应过来,惊声道:“——他是始祖级吸血鬼,他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
  忽然,男人抬起头,唇贴在陆酒的耳边,语气非常平静。
  “谁在说话?”
  陆酒瞳孔一缩,心脏停跳。
  下一秒,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印临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进来。
  “岑兰宴,你现在醒着没?市区里出事了,需要你出面帮忙!”
  *
  “……”
  陆酒僵在沙发上。
  他被紧紧搂着,和岑兰宴亲密地贴合在一起。
  他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而111已经被吓得完全噤声。
  ……岑兰宴,听到了它的声音?
  “砰砰砰!”
  “岑兰宴你听到没?……难道又睡着了?”
  印临隔着一扇门嘀咕着。
  房间里,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
  陆酒一动都没动,思绪以及大脑仿佛随着身体一起停住了。
  在印临第三次敲起门时,岑兰宴松开手,缓缓直起身。
  他先是距离极近地与陆酒对视一眼,随后,进而直起身体,嗓音与神色全都恢复了冷静。
  “我在,进来。”
  敲门声停了一瞬,紧接着,门被打开。
  “你既然在那刚才怎么不吱……哈,原来是在忙?”
  岑兰宴挡在陆酒的身前。
  陆酒看不到印临的身影,只能听到这家伙抱怨过后,瞬间阴阳怪气下来的语气。
  “什么事?”岑兰宴的语调没有任何波澜,他在提醒印临尽快说正事。
  “……啧,有几个人类围攻了一个吸血鬼,啃了对方的肉,喝了对方的血,现在都开始了畸态转化,猎人局想让你出面逆转化他们。”
  陆酒眸光闪动。
  畸态转化,与劣质转化不同,是完完全全不按照流程来的转化。
  有些人类相信,直接生啖血族血肉也可以使他们变成血族,这也就造成了一种典型的由人类主导的畸态转化。
  尽管这么多年来,这类案例中人类的下场往往是痛苦死亡,可依旧有人前仆后继,他们始终觉得,失败的那些人肯定是有哪一步做错了。
  而畸态转化,必须要由高等级血族亲自出面才能实现逆转化。
  岑兰宴侧过脸。
  “几个人?”
  “三个。”
  “三个?”
  岑兰宴的反问,印临听明白了。
  ——这个社会上每天有多少傻逼在搞畸态转化,这位找不到仅仅为了三个人就出面的理由。
  印临抓了把头发,颇有些烦躁地解释:“那三个人猎人局发现得及时,程度也没太严重,他们觉得有很大概率能逆转化成功才来找你的,要是迟上一点他们也懒得来联系我了。”
  111这时在陆酒的脑海中小声开口。
  “酒酒,岑兰宴是始祖级吸血鬼,他、他是天生的,还是靠升级升上去的……?”
  没有任何资料提起过,血族升等级到始祖级后,是否也会出现那罪恶的血纹。
  可如果岑兰宴真的是升等级到始祖级的……那他说他从未吸过别人的血,不就是骗人了吗?
  当然,不论如何,“始祖级吸血鬼”真的存在更令人震惊。
  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吗?
  印临知道吗?
  陆酒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岑兰宴的脸上。
  “酒酒,要不你劝他去吧?至少先离开这里,到人多一点的地方,你先冷静思考一下……”
  忽然,岑兰宴回过头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111又噤声了。
  陆酒与这个男人无声地对视。
  印临也不说话了,只发出一声冷哼,好像在对他们俩如此“缠缠绵绵”表示不屑。
  片刻后,陆酒动了动唇。
  他状若无事一般道:“去看看吧?能救一命是一命。”
  岑兰宴看着他,几秒种后,启唇道:“擅长自寻死路的人救回来了也会再一次自寻死路。”
  话虽如此,他还是伸出手,温柔地替他拉下了衣摆。
  衣服已经变得皱皱巴巴。
  “在这里等我?”
  “不,”陆酒站起身,别在后腰上的刀刃在这一刻再次恢复了冰冷,他冷静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时间,晚上九点。
  时针、分针、秒针,在一同走向血族这一天中最为虚弱的时刻。
  这最为盛大的时刻。


第105章 给我一滴血8
  听到陆酒的话,岑兰宴顿了一顿。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歪了下脑袋,问:“飞过去,能接受吗?”
  陆酒的心跳刚平稳下来,闻言差点呛出来,转动脑袋,望向窗外:“?!”
  啊?飞过去??
  “怕高?”岑兰宴的眼底泛出一抹戏谑之色。
  陆酒:“……”
  “……我会怕高?!”
  “——我会怕高?”
  两道声音狠狠撞在了一起,一个是扬高了嗓音的反问,另一个则是慢悠悠的复述。
  陆酒被噎住了,岑兰宴则抬起手,屈指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一下,低沉含笑的语气像是在哄人:“嗯,你不怕。这么多次轮回了,我知道。”
  陆酒:“…………”
  “忘、了、说、了!”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声音忽然横插进来。
  陆酒和岑兰宴同时转过头,只见印临还没离开,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说:“陆酒,你来的时候是不是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还跟了个尾巴?!”
  陆酒愣住。
  岑兰宴静静地看着印临。
  印临呵笑一声:“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故意打断你们,好心提醒一下罢了!那尾巴多半是跟着他来的,到现在都还偷偷摸摸守在城堡外面,我要是不说,这家伙哪天被人从后面套麻袋了都不知道!”
  然而岑兰宴平静的视线太具穿透力,扛不过几秒钟,印临便敛起了阴阳怪气的笑意。
  他硬着头皮扔下一句:“……地址发你手机上了,记得看你的老人机!”
  语罢便转身匆匆离开。
  脚步声逐渐远去,陆酒收回目光,和岑兰宴一起看向彼此……
  “你用老人机?”
  “你和他很熟?”
  “……”
  “……”
  陆酒很轻地笑了声:“我和他熟什么?加上今天总共才见过三次面。你用老人机是真的?”
  岑兰宴眯起眼:“‘老人机’如何定义?”
  “大众都把它叫做‘老人机’,那它就是‘老人机’,不论它真正的产品名字是什么,”陆酒问,“用了老人机但不想被当做老人?”
  岑兰宴直勾勾看着他:“在这之前,我似乎并没有什么接触外界的需求。”
  “……”
  “换什么手机才能配得上我年轻美丽的妻子?”男人轻笑着请教。
  “…………”陆酒,“谁是你老婆你去问谁…………”
  见岑兰宴张开嘴,还想再说,陆酒打住了这个话题:“快走吧!人家等着呢,地址是哪里?”
  于是岑兰宴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台黑色的手机。
  陆酒一瞧那品牌,嚯,老人机专用品牌。
  再一瞧那屏幕亮起来后显示出来的操作页面,嚯,实打实的老人机。
  印临嘴是碎了点,脾气是怪了点,但话是半点都没说错。
  这个男人就这么认真地打开短信——没错,是短信,不是微信,也不是企鹅——他就这么打开了短信,迅速浏览完印临发过来的那串地址,将手机息屏,重新放回兜里,伸出手臂揽住了陆酒的腰。
  “抱紧我。”
  陆酒顿了一下,伸手抱住他的腰,轻声说:“……让我适应一下,先带我飞到外面的草坪上。”
  他感觉到,岑兰宴低头看了他一眼。
  但就和之前一样,这个男人没说什么,便带他腾飞——
  狂风拂来。
  陆酒飞出了窗。
  风先是迎面吹乱了他的黑发,紧接着便势头一转,从下方袭上来,往上掀起他的裤脚、衣摆,将他的头发统统往上吹去。
  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仿佛闪过了几幅画面,然而还没待他看清楚,那些画面便全都消失了。
  短短瞬息,双脚落地,风已平息。
  他们已站在城堡外的草坪上,月光再无阻隔地倾撒到他们身上。
  陆酒缓缓抬起眼帘,视线越过宽阔的草坪,与几十米外躲在马路边一棵大树后头的一个人对上了目光。
  对方冷静地藏入树后。
  下一秒,岑兰宴的嗓音便落了下来。
  “好了吗?”
  “……嗯,”陆酒轻轻应了一声,“飞吧。”
  *
  地点,市中心某个十字路口。
  此时此刻,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路口全都已经被封锁,不再允许车辆通行。
  七八辆猎人局的车包围着十字路口中心,车顶上的灯还在不断闪烁旋转。
  正在加班中的猎人局工作人员有的穿着黑色制服,腰间别枪,有的穿着常服,打着手电筒。
  他们正围着三个人类和一个血族,做着各自的工作。
  陆酒和岑兰宴在二十多米开外落地。
  他们落脚在一处路灯没有照到的阴影里,不远处的那些人,一时没有注意到他们。
  陆酒听到了远远传来的痛苦嘶吼声,那些嗓音凄厉到变了调,是人类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中间还夹杂着猎人们的喊声。
  “岑兰宴还没来?!他到底还来不来了?”
  “已经跟印临说了,再等等吧!”
  “我们等得了,他们可等不了了!”
  从这些人的包围圈中,隐隐可以看到那三个人类被按在地上。他们身体抽搐僵直,时不时挥舞手臂挣扎。
  而另一个躺在地上没有动静的身影,应该是那个被袭击的血族。
  方才短暂的轻松在来这里的一路上已经消散,陆酒望着不远处的场景,轻声道:“他们应该都没见过你吧?”
  “大概。”
  岑兰宴只回答了这两个字,便迈步往前走去。
  陆酒跟上。
  111这时才小心翼翼出声:“酒酒,你看那边那个穿咖啡色衣服的,是不是那个王已?”
  陆酒定睛望去——前方背对着他们的几人中,有一个身影最矮,穿着一件咖啡色夹克。
  或许是察觉到了面前的同事往自己身后投去的目光,那人回过头来,正是王已。
  王已见到陆酒和岑兰宴一起走过来,脸上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他们,有一个人跑出来问:“你们是……”
  “他是岑兰宴。”陆酒扬了扬下巴。
  对方立刻向岑兰宴伸出手去:“你好,我是猎人局02号队的副队长XX,辛苦你过来一趟,我们队长马上就到……”
  这人一边和岑兰宴解释情况,一边带他们往前走。
  无数目光汇聚到了岑兰宴的身上。
  这些目光中有好奇、探究、审视,有惊艳、畏惧、筹谋。
  或许在这一刻之前,他们也不敢设想岑兰宴真的会接受他们的请求,出现在这里。
  这个英俊的男人就像是一种生活在传闻中的神秘生物,在今晚动手揭开了蒙在自己身上的面纱。
  陆酒与王已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怎么连你也出来了?”陆酒轻声问。
  “今天太忙了,人手不够,就被叫出来了,”王已的声音也压得很低,“那是岑兰宴?!他怎么……和我们局里那个亲王长得一模一样?!”
  或许是情绪太激动,他的尾音还是稍稍扬高了一些。
  前方,岑兰宴忽然转过头来,扫了他们一眼。
  王已噤声。
  等岑兰宴回过头去,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是因为他,才想见我们局里那个亲王的??也太神奇了!但你是怎么知道这两人长一样的?岑兰宴和你说的?难道那个亲王是他动的——”
  “不是他和我说的。”陆酒打断了王已。
  岑兰宴在那三个人类面前半跪下来。
  02号队的副队长在那语速很快地交代事情经过,力图把这三个人类的情况描述清楚,以便岑兰宴实施逆转化。
  然而岑兰宴的手在这三人的额头上轻轻拂过,便有三粒圆滚滚的血珠从他们的眉心里冒出来,漂浮到空中。
  这一幕令所有人消了声。
  畸态转化的逆转化,要求先将融入人类身体中的血族血液提取出来,再喂以一滴高等级血族的血液。
  血族的等级越高,逆转化的成功率便越高。
  王已低声解释:“……以前其实都是让印临来出面解决的,我们市里出现过的那些畸态转化案件,人类不是当场死亡,就是挽救回来的成功概率很低,局里觉得没必要特意去麻烦岑兰宴了,就会让印临过来死马当活马医一下。”
  “这次难得碰到三个刚刚开始畸态转化的人类,专家评估有很大几率能将他们救回来,才会破例请岑兰宴帮忙,没想到,岑兰宴竟然长这样……”王已喃喃。
  陆酒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问:“印临是不是也没见过你们局里的那个亲王?”
  “肯定没啊,几乎没人同时见过他们俩!话说你到底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他们俩有关联的?”
  恰在此时,又有一辆车开过来,在几米外停下。
  车窗降下,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坐在驾驶座,扯着嗓子喊:“这边怎么样了?”
  02号队副队长立刻直起身道:“队长,岑兰宴到了!”
  他指了指面前的男人。
  岑兰宴和这辆车刚好正面相对,但没有抬头。
  那车里的队长仔细看了眼岑兰宴,“嚯”了一声,道:“西区那边又有人闹起来了,我先去那边看看,你们要是有问题打我电话!”
  “好!”
  这辆车又开走了。
  陆酒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王已在他耳边嘀咕:“……啧,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岑兰宴虽然是十几年前来的我们市,但局里的老人都说,他应该很早以前就在我们这边定居过一段时间,因为西运河的那座城堡就是他的,是八十年前他找人代买下的。”
  “八十年前?”脑海中,111捕捉到这个字眼,“酒酒,岑兰宴是不是说过他是八十年前苏醒的?”
  王已还在那儿理着思路:“这么想的话,那时候他就在我们市住过一段时间了,应该是后来又去了别的地方,然后才在十几年前又回来。”
  “我们局里的那位亲王当初是在西边郊区被发现的,和他的城堡就差了一公里路……”
  111发出一声颤音。
  ……只差了一公里?!
  陆酒眸光转动。
  “怪不得当初你会问吸血鬼吸了另一个吸血鬼的血,脸能不能复制成对方的样子……虽然没这个说法,但这两人撞脸撞得太诡异了,总不可能是双胞胎吧?”
  不可能。
  陆酒在心中给出答案。
  “酒酒……”听到这里,111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其实真的很不理解你怎么会这么信任岑兰宴。你也说过,岑兰宴可以说话,但猎人局里的那个不行。你接受到的是来自岑兰宴的单边信息,这对……对你真正的老攻不公平。”
  111顿了顿,低声道:“虽然你问了他很多问题,但你至今为止都没有直接问过他,知不知道猎人局里那位亲王的事……酒酒,你是不敢问吗?”
  这时,岑兰宴侧过脸,再次向陆酒看过来。
  陆酒接收到这道目光,动了动唇:“什么事?”
  “转化他们需要十几分钟,等得住吗?”
  岑兰宴的问话使不少探究的目光落在了陆酒的身上。
  陆酒听到自己冷静回答:“等得住,不急。”
  岑兰宴又看了王已一眼,收回目光。
  王已的嗓音变得恐惧起来:“他能听到我们的话……他知道我们在聊什么,他知道!”
  秋夜的寒风刮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陆酒听到111哆嗦着说。
  “……这个男人八十年前就住在这里,猎人局里那个无名亲王就‘死’在了他的城堡外一公里的地方。”
  “他们长着同一张脸,岑兰宴的背后有始祖级吸血鬼的血纹……酒酒,你真的还要相信他吗?”
  “你刚刚差点就要和他做了……如果他不是你老攻,你、你都做了些什么呀……”
  “你必须得让那个无名亲王醒过来……只有对方醒过来了,两边的声音你都听到了,你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现在是九点半,月圆日晚上九点半到十点之间是血族一年里最虚弱的时候,你必须趁这个时候控制住岑兰宴,只有岑兰宴的血才能唤醒那个无名亲王!”
  “酒酒,你可以不用把岑兰宴的所有血都喂过去,说不定只需要喂个大半,那个无名亲王就能醒过来了呀!”
  寒风旋转着,包裹着这小小的十字路口。
  七八辆车围在最外圈。
  十几名身穿常服的猎人围在第二圈,各种各样的目光向中心聚集。
  配枪猎人则站在最内圈,站在半跪在地上的岑兰宴面前,他们一边交谈,一边似习惯性地曲着一只手,放在腰间的枪上。
  脸上都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但视线,却都有意无意地往岑兰宴身上落。
  而陆酒和王已,则站在岑兰宴的身后。
  那个男人低着头。
  其余所有人,包围住了他的四面八方。
  王已在耳边说:“陆酒,他什么都知道,我们局里那个亲王的死绝对和他有关系……!”
  111在他脑海中说:“酒酒,别犹豫了,超过十点钟你就没有机会了,你再厉害也打不过岑兰宴的!”
  王已说:“或许他真的已经升格成了始祖级,偷了那个无名亲王的脸,复制成了对方的模样!他是喝了对方太多血,疯了吗?”
  111说:“酒酒你必须狠下心来,这是最后一个世界了,你和你老攻走过这么多个世界,难道要在最后一个世界功亏一篑吗?!”
  王已说:“陆酒你怎么会和他走得这么近?他接近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111说:“快把你带来的刀拔出来!反正那把刀也杀不死他,酒酒你尽管往他胸口刺!只要能刺进他的心脏里,让他失去力气就行了,那样他就反抗不了了!”
  王已:“陆酒?”
  111:“酒酒!”
  “陆酒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酒酒,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那个躺在地上陷入昏迷的血族,好像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这一刻,陆酒屈肘向后,从后腰拔出了那把锃亮的刀。
  他轻轻一抛,反手握住刀柄。
  “我听到了。”
  王已松了口气,开玩笑道:“我差点以为你傻了!”
  111也松了口气:“酒酒,那你快动手——”
  刹那间,世界静止下来。
  风刮了一半,停住了。
  落叶被吹到空中,凝滞在中途。
  说话的人张开嘴,定格在这一瞬间的口型。
  不动声色瞥向岑兰宴的人,视线凝固在这一刻。
  整个世界就像是一部正在播放途中的电影,被忽然按下了暂停键。
  唯有陆酒还在呼吸。
  唯有111,在滞了一瞬后,不敢置信地问:“……你开了低级宝箱?!”
  【时间静止:可以维持五分钟。这五分钟里可以做任何事,五分钟后,一切恢复如初。】
  “酒酒,为什么啊?!”
  陆酒在心中默念:“开启111销毁程序。”
  111好像僵住了。
  一股强大的力量骤然降临此地。
  陆酒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被从自己身上强势剥离。
  “酒酒?!酒酒!!”111的声音从震惊到茫然,从茫然到恐慌,“酒酒,到底是为什么啊?!”
  意识海中,与他绑定了整整五个世界的弱小存在只挣扎了一小瞬,便颓然地放弃。
  它茫然地蜷缩在角落里,好似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是这个走向。
  而就在那股强大的力量将它彻底从他身上剥离掉的瞬间,陆酒再次启唇:“销毁停止。”
  力量应声而止。
  一团莹白色的光球,浮动在了陆酒面前的空气中。
  它散发着月亮一样的光,充满了生命力。
  这是111曾经亲口告诉过他的剥离手法。
  是快穿局的一个bug。
  小系统已与他分离,虽然还可以与他对话,但已不具备影响他的力量。
  光球发出声音:“酒酒,我、是我犯错了吗……?”
  在告诉陆酒这个方法的时候,它不是没有设想过这一刻,但它确实没想到,这道程序会被用在这个时候。
  陆酒迈步,来到了岑兰宴的身侧。
  他用脚尖勾住地上那个血族的身体,将其微微提起。
  刚刚,这个所谓的被人类袭击后陷入昏迷的吸血鬼明显动了,而此刻,隐隐有一枚十字架从这人的衣服里头露出来。
  111看到这一幕,懵住了。
  ……为什么一个吸血鬼会带着十字架?
  “111,我不是不敢问他答案,而是答案早就已经在那里了——在我见到猎人局里那个亲王的时候。”
  陆酒垂着眼,收回脚。
  血族重新趴回到地上,而岑兰宴始终维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没有动弹。
  这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陆酒一人的声音。
  “你问过我,对岑兰宴和那个无名亲王哪个更有感觉,我的回答是岑兰宴。那其实就是我真正的答案,是确定下来的最终答案。”
  那天晚上,在见到那个无名亲王的一瞬间,心就已经告诉了他:岑兰宴就是那个男人。
  他对那个无名亲王,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而那之后他的一系列反应、做法,全都只是为了引蛇出洞。
  如今,蛇已全部暴露,是到了该动手的时候了。
  “快穿局在这个世界布下了重重迷雾,有人在说谎。”
  “猎人局的局长、副局长、所有队长都见过那个无名亲王,然而刚刚赵览在城堡外见到了岑兰宴,你从他的脸上看到震惊了吗?”
  光球颤了一下。
  此前被忽略的某些细节,忽然清晰浮现在111的脑海中。
  它愕然地意识到,刚才陆酒是故意要求岑兰宴在草坪上着陆一次的!
  他想让赵览看清楚岑兰宴的脸!
  而答案是——没有。
  当时,赵览与陆酒对上目光,只收敛地躲到了树后,并没有一丝一毫在意外的地方见到熟悉的面孔时的震惊。
  “刚刚02号队的队长开车从岑兰宴的面前经过,你从那个人的脸上看出异样了吗?”
  ——也没有!
  那个队长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岑兰宴一样,只好奇地端详片刻,便开车离开了!
  111很茫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岑兰宴说过,猎人局局长与他见过一次面,那对方势必就该知道他和那个无名亲王长得一模一样。而当我问起王已他们局长是否见过岑兰宴时,王已的答案是否定的。”
  111好像还是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它被浓浓的困惑包裹住了。
  “王已当然有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这两人见过面,但当时他躲闪了我的目光——”
  那一晚,当王已回答这个问题时,一直站在赵览身边没什么大动作的他,忽然上前一步,拉起了无名亲王身上的被子。
  非常刻意的,缓解紧张的动作。
  111一个激灵。
  ——王已知道,王已知道他们局长见过岑兰宴,但他撒谎了?!
  “其实就算他老实告诉我他们局长见过岑兰宴又会如何?并不会如何,谁又知道他们局长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又能猜到什么?但这个人,一如既往地傻。”
  “他的心虚全部表现在脸上,他那些多此一举的顾虑时不时就会冒出来。”
  “包括今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明明有这么多人,猎人局真的缺人缺到他一个看门人都必须出外勤了吗?他朝我和岑兰宴看过来时,那惊讶的表情多么做作。”
  “他多想让我相信,岑兰宴和那个无名亲王真的共用了一张脸。他多不想令我意识到,我和你看到的,与他们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副画面。”
  陆酒扯开唇角。
  “这个人,经历过这么多个世界了,还是这么漏洞百出。”
  他转过身,举起手臂,将手中这把今晚出发前就准备好的刀,狠狠划向前方的空气,划断了王已的脖子。
  血液如泉水般喷涌而出,王已的头颅软塌塌向后挂去。
  光球剧烈地收缩,情绪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而从王已那断掉的脖子里头,很快就有一串黑色的字符串像虫子一样蠕动着钻了出来。
  “——王已是逃逸玩家?!”111惊惧地喊了出来。
  它喘着气,不敢置信地说:“酒酒,你的意思是……我和你看到的,跟他们看到的完全不一样?!那个无名亲王,和岑兰宴根本长得不一样?!”
  从始至终,有人将一层纸蒙在了他们的眼前,单独给他们两人使了障眼法?!
  而王已,他维持着这层假象,目的就是想让陆酒去杀了那个男人?!
  陆酒的语气很平静:“今晚这场畸态转化事件是猎人局策划好的鸿门宴,不止快穿局想借我的手杀岑兰宴,猎人局也想杀他。”
  所有人定格在原位,以岑兰宴为中心,将这里围成一个铁桶。
  这空旷的十字路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而陷阱中的捕兽夹,正是岑兰宴面前那个假装昏厥的血族。
  “但谁都知道他不会轻易踏出城堡,所以他们怎么确信把陷阱布置在这里是可行的?”
  “他们至少得确信有一个人能将岑兰宴引出城堡才行。那个人会是谁?印临?傻子也知道他没这么大的能量。”
  “我?可他们又怎么知道我和岑兰宴的关系,怎么知道我今晚会去找他?就算是印临或者赵览通风报信,可又有谁能确保,我会将他劝来这里?谁能来影响我的决断?”
  111静了片刻,再出声时,嗓音都在发抖。
  “……酒酒,我没有联系过任何人,我没有背叛你。”
  “是,你不会,”陆酒缓缓道,“但快穿局好像不仅通过你监测到了我的一举一动,还让王已成为了他们的走狗。我们的所有行动,都掌握在王已的手中。他成了我们、快穿局、猎人局这张大网的中心枢纽。”
  “111,你再回想你今晚对我说过的所有的话,你确认,那些真的全都是你真实的所思所想?”
  光球静止在了那里。
  “抱歉,我暂时不能将你放回到我身体里了,”陆酒低声说着,伸手握住光球,收拢五指,将其收进手心之中,“休息一下吧,111。”
  “——关机。”
  光球眨眼间收束成一粒光点,就像是被掐灭火焰后余留下的那一抹猩红。
  陆酒把它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然后,他重新回到王已的面前。
  五、四、三、二、一——
  风恢复流动。
  空中的树叶被风卷向前方。
  喷溅出来的血液与黑色字符串全部回到了王已脖子的断口里,他的头颅自动归位,血痕消失。
  正在说话的人将话继续说了下去,不着痕迹瞥向岑兰宴的人,视线从男人身上一扫而过。
  陆酒毫不犹豫地抬起手,再一次划断了王已的脖子。
  在浓稠的血液再一次喷溅出来,而周围的猎人被惊呆了的时候,他扔了刀,回头与同样看向他的岑兰宴对上目光。
  “带我走。”


第106章 给我一滴血9
  岑兰宴定定地看着他,深灰色眸中,光华流转。
  “岑先生,他——?!”刚刚一直站在岑兰宴身边的02号队副队长变了脸色,拔出了枪。
  王已轰然倒地。
  他的脖子差不多全断了,只剩一层皮还连着,头歪倒在一旁,身体在抽搐,眨眼间,血已经淌了满地。
  地上的那名血族终于演不下去了,嗅到血味,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悄悄将手挪到了衣襟里。
  下一秒,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紧接着是一声闷闷的爆炸与一阵惊呼!
  这名血族的身体骤然间爆成血雾,碎肉如四溅的水花般散开,周围人猝不及防,没来得及躲开,被溅了满身!
  岑兰宴起身。
  他没问什么,只伸出了手。
  陆酒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周围人全都被吓傻了,而岑兰宴和陆酒就这样飞向了夜空!
  三滴血珠从岑兰宴的身体里飘出来,迅速飘进了那三个还在痛苦挣扎的人类眉心。
  紧接着,那血族爆开的血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向这三人,形成了一个半球形血色屏障,将他们罩在了其中。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在底下大声地喊:“开枪!快开枪!”
  砰砰砰声接连响起,火光在黑夜中炸开,子弹在岑兰宴的面前却不堪一击。
  它们在距离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就全部停了下来,好像空气一下子变得非常粘稠,令它们再也无法前行,随后,它们纷纷掉了下去。
  陆酒勾着岑兰宴的脖子,风呼呼刮着他的脸。
  他望着底下的这一幕,喃喃道:“……你知道这一切都是猎人局布置好的?”
  即使不用他开口,岑兰宴也在离开前完成了逆转化仪式,留下了一个屏障用来保护那三个人类。
  这个男人知道那三个人类是这场阴谋的祭品,一旦他们什么都不顾地离开,那三个人的下场会变得非常凄惨。
  陆酒回过头,望向岑兰宴近在咫尺的脸:“你明知道……还是来了吗?”
  岑兰宴一边往远处飞,一边低头看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眯起眼问:
  “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过?”
  陆酒张了张嘴:“……要是哪天我真要推你下悬崖,你也不躲不闪吗?”
  “为什么要躲?”岑兰宴的眉头舒展了,他温柔平静地说,“如果那是你为我准备好的结局,那它就是我的结局。”
  陆酒的眼眶一下子发酸。
  他收紧手臂,抱紧这个男人,嗓音哑了下来:“……你是傻子吗,如果我真的这么对你,你应该怀疑我是不是疯了,被人控制了!你应该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弄死ta!”
  岑兰宴挑起眉梢,低笑着应了一声“嗯”,然后再一次问:
  “发生了什么?”
  陆酒在他的肩窝里埋了几秒。
  “我听说,做i的时候,人类和血族可以共享记忆。”
  揽在他腰间的手臂蓦地收紧了。
  “岑兰宴……你亲自来看吧。”
  *
  城堡西塔。
  银白的月光静静洒入黑暗的房间里,在墙角投落下一大片银斑。
  一抹黑影掠过。
  ——陆酒的后背撞上了明暗交界下的墙壁!
  他们的唇撞在了一起,冰冷与炙热在黑暗中交融。
  上衣被撩起、扯掉,扔在了一旁的地上。
  他被整个抱起,双手从后背将男人的上衣撕开。
  岑兰宴的尖牙在激烈的吻中碰撞着他的唇、舌头、牙齿。
  一件足具杀伤力,却被隐忍克制着,迟迟不发作的武器。
  “……别忍着,”陆酒呢喃,“咬我。”
  他的腰快被勒断了,岑兰宴的呼吸仿佛也变得滚烫起来。
  陆酒抚着他冰冷的,喉结滚动的脖颈。
  “……我愿意……我愿意的,岑兰宴。”
  男人一路吻着他的脖子,俯到他的颈间。
  陆酒仰起头,手掌覆上男人的后脑勺,五根手指揉进了那黑发里。
  他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两颗心脏隔着皮肉紧贴在一起,好像跳动成了一样的节奏。
  有什么即将发生的预感令血管里的血液激流起来,整颗大脑仿佛都在沸腾。
  ——刺痛感降临!
  陆酒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口今,肌肉紧绷一瞬,又缓缓放松下来。
  他们在月光下紧拥在一起,仿佛嵌合成一体。
  男人吞咽着他的血液,尖牙难耐地咬着他的皮肉,手掌用力揉着他的腰。
  在欢愉中,克制着抵死的冲动。
  烟花砰砰嗙嗙在脑海中绽放,世界发出巨响,陆酒在黑暗中睁大双眼,震颤的瞳孔中,色彩斑斓的画面开始闪现,各种各样的声音开始碰撞。
  他们的记忆涌向彼此,汇聚成一条滚滚奔向前方的河流。
  ……
  “酒酒,我没有记忆,所以无法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是只要见到你,我一定会再次跳入海里。”
  “不论下一次,那把剑刺入的是我的腹部,还是胸膛。”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
  “你说我们曾经是七辈子的恋人?……不是,那轮回,难道都是真的??”
  “岑兰宴……兰花的兰,宴请的宴?”
  “岑兰宴,这枚戒指送给你,等到下一次重逢,你把这枚戒指拿出来,说不定我就能想起你了!”
  “酒酒,转世后的人类不会保留前世的记忆。”
  “别废话,试试看再说!”
  “……岑兰宴,为什么你不把我转化成血族?”
  “你不想做的事,我不会逼迫你去做。”
  ……
  “天不怕地不怕的1号基地老大无法接受自己和别人生了颗蛋?”
  “贺麟……你对金岚说的事,真的就这么好奇吗?”
  “我不是对他好奇。”
  “不过,听你的。”
  ……
  “你是说,前世的我和你是恋人?我和你这样来过六次了??……你叫什么名字?”
  “岑兰宴,我把这朵花做成干花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一直带着它,直到我下一次轮回。”
  “酒酒,你不会记得。”
  “不,我会记得!……我会记得你的,岑兰宴。”
  ……
  “沈欲,你找我来是想做什么呢?”
  “陆酒,在你面前,我似乎什么都控制不了。”
  “你曾经疑惑的我身上的那些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你确定要和我结婚?”
  “我爱你,想要与你成为夫妻。”
  ……
  “你认识我?哈……你说我曾经是你的恋人?我们一起走过五个轮回?”
  “……岑兰宴,在上一个我死掉后你就一直这样等着吗?你会不会觉得寂寞?”
  “这块石头好漂亮,送你吧?你带着它……去见下一世的我。”
  “……”
  “为什么不说话?怎么,不喜欢这块石头?”
  “不,喜欢。”
  ……
  “柏匀为什么要给我安排保镖??”
  “我会爱你,直到我死亡为止。”
  “你觉得我和你谁会先死?”
  “你希望是哪一种?”
  “我希望我走在你后面。”
  ……
  “岑兰宴……这个名字好熟悉……你说你陪我走过了四辈子,那你今年已经几岁了?”
  “岑兰宴,我变老了,但你还是这个样子……”
  “我不想让你看着我死去……你转化我吧。”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酒酒,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但我的每一次轮回都要间隔几百年,那是几百年啊。”
  “不要去想,睡一觉醒来,你就会见到我了。”
  “岑兰宴,这片叶子你拿着,下一次轮回,你带它来见我吧……?”
  ……
  “岑兰宴?”
  “岑兰宴!
  “岑兰宴……”
  “岑兰宴。”
  一幕幕从眼前不断闪过。
  他们相拥在月色下。
  他们亲吻在黑夜中。
  生命如四季,春夏秋冬仿佛只在眨眼之间,然而不论世界如何变化,这个男人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戒指、干花、石头、叶片。
  还有羽毛、砂砾、信纸。
  他一次又一次地接过信物,一次又一次地来到他的面前,而同样的对话,也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飞速频闪的画面终于放慢了节奏——
  它终于来到了一个最久远、最久远的年代。
  ……
  “岑兰宴,这封信给你,你收好,要是真的有轮回,你见到下辈子的我了,把信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就会知道你是我的爱人了。”
  男人接过粗糙的信纸,展开一看,见到上面的四个字,挑起了唇角。
  “‘我心悦你’?”
  “……你为什么要念出来?!”
  “为了加深一下记忆?”男人在他身旁坐下,戏谑地说着,倾身吻他的唇角,“以防你下一世不记得了。”
  “……我会记得!我自己写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忘记掉?!”他龇牙咧嘴,信誓旦旦地如此说。
  而男人只是一脸“行,知道,我相信你”的笑。
  片刻后,他垂下了眼。
  “……喂,岑兰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男人顿了顿。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是其他人,这个时候应该会选择让自己转化成吸血鬼,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但你不想成为血族。”
  “嗯,我不想。但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抵触……我总在想,你从诞生起就从来没有见过太阳,那至少……是不是可以由我把太阳带给你?”
  他的心中浮现出些许困惑。
  “可是我没法真的把阳光带给你。当我晒太阳的时候,你只能回棺材里睡觉。我给你画太阳,也画不出太阳的半点神韵,画不出被太阳照到的感觉。我在想,我是不是只是给自己的自私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岑兰宴,你觉得呢?”他抬起头,望向男人的双眸,“你……能感受到阳光吗?”
  男人注视他片刻,抬起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脸颊。
  “每次你从夕阳落下的地方走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可以闻到你身上太阳的味道。”
  他颤了一下。
  “……是什么样的味道?”
  “干燥的谷子味道。”
  “……我是鸟吗?!”
  男人轻笑。
  “抱住你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
  “吻你的时候,看到你闭上眼,睫毛颤动,我会想象自己变成阳光,吻在你的唇上。”
  他们呼吸交融,双唇若有若无地相触。
  男人的低语钻入他的唇齿中。
  “进入你的时候……在你的记忆里,我好像自己变成了太阳。”
  “又或者……太阳就是你,而你转化了我?”
  他们倒在床上。
  缠绵的吻中,他打着颤问:“……岑兰宴,真的有轮回吗?我要是死了,我们真的还能再见面吗?”
  ……
  不知道是从哪里、从什么时候流传开来的。
  神创造了这个世界。
  七个人类生来背负神降下的罪,自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便是黑夜生物,饮血而生。
  他们分别是暴食、贪婪、懒惰、嫉妒、愤怒、淫欲,和骄傲。
  世间有轮回,万物都会死去、重生,周而复始。
  ——这当中有一些似乎是纯粹的谣言,至少“神”这个存在,从未有人见过。
  但其中有一些也是事实,比如那七个负罪而生的人类,他们确实从诞生起便是血族,从未见过阳光,他们的天性,似乎也确实围绕那七项罪名而生。
  还有一些事,是后来被证实的,比如,生灵确实有轮回。
  有那么一个吸血鬼,对于“自己从何而来”“这个世界将从何而去”这种重大议题从不感兴趣,直到他遇到他的爱人。
  他们平凡地相遇、平凡地相爱、平凡地相守。
  他看着自己的爱人平凡地老去、死亡,再看到爱人平凡地转世——
  他从这个过去从不在意的平凡世界里,感受到了一种伟大的不平凡,于是终于开始好奇,这一切究竟是如何诞生的。
  这中间的几千年,发生了许多事。
  人类不断发起战争,血族与他们的关系不断变化。
  七位始祖级吸血鬼成为了传说中的存在,很少再有人见到他们,亦或者他们其实一直在人群中,只是掩藏了身份。
  而只有他们内部才知道,他们开始了互相残杀。
  只因有人发现,他们还能往上升级——
  每杀死一个同伴,他们的力量就会提升一个阶梯。
  而始祖级的上面……会是什么?
  ……
  那个吸血鬼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兴趣。
  但同伴要来杀他,他只能反杀。
  随着力量逐步提升,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和其他那几个同伴不一样。
  比如暴食杀了懒惰,愤怒杀了淫欲,这两人的力量都出现了大幅度的强化,然而他们并没有像他一样,曾看到过一幅不同寻常的画面。
  ——无数色彩斑斓的小球浮动在无边无垠的黑暗虚空中,像是无数个小小的生机勃勃的世界。
  这幅画面在他杀死嫉妒和贪婪时,都曾短暂地闪现过他的眼前。
  那是什么?
  无人知道。
  因为除他之外,没人见过。
  在爱人轮回间隔的那些岁月里,他行走在人世间,不断地思考这个问题。
  他始终往前行进,追寻着心中的那道身影,追寻向世界的尽头。
  ……
  那天,暴食在他面前倒下,奄奄一息,不甘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看到了画面?”
  他们追逐力量,追逐升级,无非是想知道……始祖级的上面,会是神级吗?
  再往上爬,他们会见到什么样的风景?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他们又是什么,为什么天生带罪,为什么生来就见不到阳光?
  万物为何这样运转,世界又如何诞生?
  隐藏在庞大世界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而疑似是真理的一角……为什么只被他窥见了?!
  风呼呼拂来,将那片羽毛从他的袖子里轻轻卷出,送至地面。
  他半跪下去,将羽毛捡起,手指捻动羽根,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那张不论经历过几次轮回,都始终明艳锐利的面孔。
  “或许是因为……我比你们更想知道是什么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他如此说着,转过头,对上暴食猩红的双眼。
  “想知道答案吗?”
  暴食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不肯作出回答。
  他微笑着,伸过手去,扼住了暴食的喉咙。
  “我去替你们看一看。”
  ——
  现实中,陆酒的瞳孔紧缩成一粒黑点。
  在欢愉达到顶峰的这一刻,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映在天花板上的那一片银白光斑,呼吸停滞,五彩斑斓又壮阔震撼的画面在他的眼中闪过。
  岑兰宴在杀了暴食,成为了七个始祖级吸血鬼中最后剩下来的那一个之后,看到的是……
  那些是……什么东西?!


第107章 给我一滴血10
  然而不待他多看上几眼,那画面就飞速闪去了。
  月光遍布的房间里,强大的威压骤然降临!
  空气瞬间重若千钧,无形之中仿佛泰山压顶。
  岑兰宴的背脊起伏着,汗水晶莹分布。
  染上了温度的手指托起陆酒的下巴,唇重重地吻他,男人的身体中有一根根黑线飘散出来,很快就溢满了整个房间。
  陆酒耳朵边嗡嗡作响,一时之间喘不上气,也发不出声音,唯有瞳孔不断震颤。
  ……这是什么?
  ……来自于始祖级以上神秘等级的力量?
  岑兰宴在他的第三世到第四世之间就已经升级了,然而那之后他们的每一次重逢,他都没有从这个男人身上察觉出异样。
  每一次亲昵时,他也没有从这个男人的记忆中看到过这一部分的回忆。
  是怕他害怕,所以在他面前刻意收敛了吗?
  那现在呢……?
  是沉睡后的彻底苏醒,力量的回归?
  密集的黑线在整个房间里漂浮,旋转,缓缓下降……它们竟开始钻入他的身体,融进他的骨血,与他合为一体。
  陆酒喘息着,指甲掐进了岑兰宴的肩背里,视野中不断凝聚起金色的光。
  他昏厥了过去。
  ……
  ……
  ——笃笃笃。
  房间里很黑。
  窗帘不知何时已经被拉上,但窗外传进来的清脆鸟鸣声昭示着白昼已经降临。
  ——笃笃笃笃。
  寂静之中,唯有敲门声再次响起。
  敲门人似乎不太有耐心,这四下敲得比刚才要重,一股催促的味道。
  床上,陆酒眼睫一颤,缓缓掀开。
  他昏昏沉沉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听到那敲门声第三遍响起了,印临的声音隔着门模模糊糊传进来:“岑兰宴,我知道你昨晚回来了,你出来下。”
  “……”
  大脑迟迟没能启动。
  陆酒发了一会儿呆,才一点一点转动脑袋,看向自己的右边。
  男人安静地躺在旁边,身体侧转向他,双眸紧闭。
  昨晚爆发般溢了满房间的黑线,除了钻进他身体里的那部分之外,其余似乎已经悉数回到了岑兰宴的身体里。
  此刻,这些黑线已经不再似昨夜那么躁动,只剩小部分还在岑兰宴的周身跳跃着。
  陆酒启唇:“……岑兰宴?”
  声音好哑。
  他清了清嗓子,又唤了一遍,男人依旧不作反应。
  不像是正常的昏睡。
  ……是要把剩余这些黑线吸收完毕,才能苏醒?
  陆酒伸出手,手指轻轻顺了顺男人的发丝。
  这次醒来,应该就是真正的苏醒了吧?
  “……那就再睡一会儿吧。”
  他撑起身体,吻了下男人的眉心,掀开被子下床。
  印临在外面接起了电话,话语间多有烦躁,好像确实遇到了麻烦。
  陆酒裸着身体走到床角,弯腰将昨晚被扔到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穿上。
  他摸了把裤兜,111还在里头,小小的光点被他捏起来没有半点反应,还在关机状态。
  叹了口气,把它重新放回到裤兜里。
  抬起手摸了下脖颈左侧,那里有一处咬痕,创口面积很小,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吸血鬼的唾液能够帮助他们亲口咬下的伤口尽快恢复,昨晚岑兰宴后来虽然好像失去了意识,全凭本能在做,但没忘记舔他的伤口。
  舔了好久,把他这块皮肤都舔麻了。
  陆酒走到床边,将被子拉到男人胸口,又凝视了他一会儿,在印临第四次敲起门来时,走了过去。
  “岑兰宴,你再不起来我就直接开——”
  陆酒将门打开,印临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声音轻点,他还在睡,”陆酒走出去,将门带上,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印临喉结滚动,晦涩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颈侧。
  陆酒双手插兜,清了下还有些不舒服的嗓子,拧起眉问:“到底干嘛?”
  “……”印临扯了下唇角,“原来你也跟着回来了,怪不得底下那些人会来这里要人,我还以为他们失心疯了,把你男朋友当你监护人天天带着你。”
  “……猎人局?”
  “三个队长带队在外头蹲着呢,说你昨晚突然发作,伤了他们的同事,他们现在怀疑你被畸态转化了,要把你带回局里评估。”
  “‘伤’?”陆酒眯起眼,“他们是这么说的?”
  “重点是这?……算了,所以你动手没?”
  “……动确实动了那么‘一点’”陆酒轻哂,“我知道了,我这就下去。”
  他转动脚步,刚要走,手臂却被一把扯住,低头看了眼。
  印临一僵,松了手,别开眼有些不太自在。
  “你单枪匹马下去是想去找死吗?我是不知道昨天有岑兰宴在场你对他们动什么手,但他们不可能会连一个人有没有在进行畸态转化都搞不清楚。”
  “他们现在就是要找理由强按你罪名,你要是乖乖跟他们走了,可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岑兰宴也在房间里吧,让他代你去出面。”
  “他在睡觉。”
  “?那叫醒他。”
  “别吵他,我自己下去就行,”陆酒冷静地说,“我大概猜得到他们想干什么,刚好我也有事要去找他们。”
  印临皱起眉头:“你还有什么事要找他们?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猎人局那么一个庞然大物?”
  陆酒扯了一下唇角。
  “是‘庞然大物’还是‘海市蜃楼’,要去看了才知道,”话锋一转,他又道,“印临,其实昨晚他们找上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有猫腻了吧?”
  印临敛了笑意。
  “你知道他们暗地里在做什么事,也知道他们局里的那个亲王是什么情况,但你会知道,也是岑兰宴让你知道的吧?”
  “猎人局的打算,你们从头到尾都看在眼中。他们做的事一直到现在应该都没超出你们的预料,既然事态都在掌控之中,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印临的脸黑了下来:“因为岑兰宴给他们设定的结局是自取灭亡,这里面没你的事。不管是昨天还是之前……我看戏是想看你会对岑兰宴做什么,不是想看你和猎人局打起来!”
  陆酒笑了一下。
  “既然他们会自取灭亡,那又何必担心会伤到我?放心,在他们引爆自己之前,我会退出爆炸中心的。”
  印临骂了句脏话,扭头看他背后的门:“——他什么情况,怎么会睡这么沉?!”
  “别去打扰他,时间到了,他自己会醒过来的。”
  语罢,陆酒转身走向楼梯,拿出了手机。
  手机上有一条留言,是昨晚在他发出一条消息后,对方回复他的。
  【你妹妹的死与岑兰宴无关,凶手是猎人局。】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
  【我现在正要去找他们,要一起来吗?】
  *
  早晨九点。
  城堡的大门缓缓打开,秋日的晨光一丝一缕照射进黑暗中,出现在所有人视野中的,是姿态轻松,俊逸潇洒的青年。
  他双手插着裤兜,一步一迈走出来。
  不少人敛容正色,手悄悄放到了腰间的枪上。
  他们都还记得昨晚这个青年闪现到王已面前,二话不说拔刀相向的模样,明明看起来那么无害,实则却惊人地狠厉。
  昨晚曾出现在十字路口的02号队队长一脸笑呵呵地走过来,拿出了一副银手铐。
  “抱歉,畸态转化者容易暴起伤人,为了大家的安全,只能先委屈你一下了,小朋友。”
  ——睁眼说瞎话的样子,可谓自然。
  陆酒听到身后的黑暗里传来了印临的一声“啧”。
  在这名队长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时,他配合地转过身,双臂被拧到身后,双手被咔哒一声铐住。
  只问了一句:“王已还好?”
  02号队队长搜查了一下他的身上,只摸出来他的手机,没发现藏在他裤兜里的一粒神秘光点。
  将手机收进一只袋子里,交给属下,这名队长把他扯了回来:“你该庆幸他没事。”
  脖子几乎整个都断了,只剩一层皮还挂着。
  这样要是还能活下来,那可谓逆天。
  又或者,真的逆了天?
  陆酒笑了声:“看来我不小心失手,倒是给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02号队队长没接他这句话,只瞥了眼他身后,意味深长地问:“岑兰宴放心你跟我们走?”
  陆酒挑起眉梢:“印临话可真没说错,岑兰宴是我监护人吗,我走不走还要征求他的意见?”
  “……”这名队长笑了一声,“这不是想和平解决这件事,不想闹出什么误会。”
  “他在睡觉,我的事自己能解决。”
  听到陆酒这句话,这名队长顿时眯了下眼,唇角的笑意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那就好。”他扯了一下陆酒的手铐,示意他跟他走。
  陆酒跟他们上了车,被按进车后座。
  没人再和他搭话,车队一路驶往市中心。
  月圆日的第二天,城市与人们看似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猎人局里乱成一片。
  办事大厅里挤满了人,办公区里也到处都是吆喝声。
  昨晚闯祸的小青年们全都蹲在角落里,有的鼻青脸肿,明显打过架,有的脖子上还在淌血,显然是跟吸血鬼乱搞过了。
  陆酒被前后“簇拥”带进来的时候,引来了不少好奇的注目。
  他瞥了办公区一眼,迅速收回目光。
  没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而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裤兜里,一抹光点飘了出来。
  ……
  陆酒被带去了一个熟悉的地方——那片需要刷卡才能进入的私密办公区。
  02号队队长把其他人全都赶走了,然后便不再演戏,用枪顶住了陆酒的后脑勺,笑眯眯地说:“别乱张望,走,去电梯那里。”
  陆酒冷静地走向电梯。
  他始终背对着这人,双手背在身后。
  这人飞快上前一步,按下下行键,电梯门打开,他们进去,这人又按了负三层键。
  门合上,失重感袭来,电梯厢迅速下沉。
  叮一声。
  负三层到了。
  陆酒被推出去,一路被推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门口——10号房间。
  02号队队长上前,手臂越过他敲了两下门:“局长,我把人带来了!”
  两秒钟后,这扇门被打开。
  一个强壮似一座小山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后,双目赤红地盯住了陆酒,眼神阴毒似蛇。
  房间里,熟悉的手术床上躺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床边则站着一个人,是脖子上裹着纱布的王已。
  在与陆酒对上目光的这一刻,王已很明显地发了一下抖,眼神躲闪。
  “局长,这就是陆酒。”
  02号队队长往前推了陆酒一下。
  “岑兰宴愿意放他来?”
  “岑兰宴在睡觉,这家伙自己出来的。”
  下一秒,陆酒就被一股巨力扯进房间!
  他被重重甩到了地上!
  那中年男人站到他的面前,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不仅眼睛是红的,浑身上下的皮肉好像都在肿胀充血。
  “来得好,这样事情倒简单了!”中年男人张口命令,“王已,把那家伙的血抽出来!”
  王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被走进来关上门的02号队队长扫了一眼,王已立马低下头,拿起一个空注射器,抬起床上那个吸血鬼的手臂,将针刺入对方皮肤,抽取血液。
  陆酒眯了下眼,转眸看向面前的人。
  “所以这就是这个亲王失血的原因?不是被所谓的袭击他的对手吸了血,他的血是被你们抽掉的?”
  昨晚在岑兰宴告诉他,赵览要找的凶手当初就在他面前的时候,陆酒的脑海中就闪过了真相。
  ——去年东区的那场事故不是岑兰宴或者印临当中任何一个人造成的,那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件事,且有能量令猎人局按下不追究,甚至帮忙遮掩?
  如果那场事故压根不是赵览口中所说的“高等级血族进行的精神控制”,那还有什么能令五个血族发疯,对人类进行畸态转化?
  会不会,“令低等级血族发疯”不是那场事件的关键,“畸态转化”才是?
  再联想到猎人局违规保存这具来路不明的亲王“尸体”的做法,一个隐隐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直至昨晚这群人暴露真实面孔,陆酒终于确定了答案。
  ——这群人,在私底下进行畸态转化实验。
  这群本该承担起清扫不正之风职责的“猎人”,本该严令禁止所有非正规转化,同时宣传告诫大众保护好自己,尊重生命的“猎人”,恰恰在进行着最邪恶,最罪恶的实验。
  陆酒的话一出口,猎人局局长就阴恻恻笑了:“你知道他失血,是王已告诉你的?”
  王已被吓得立马抬起头。
  “倒还真不是他告诉我的,”陆酒气定神闲,“你们局里离职的队长那么多,想要瞒下消息也没那么简单吧。”
  “是,也是——但是,是又如何?你知道了,然后呢?”这中年男人一把抓起陆酒的头发,粗暴地提起了他的头,“我都还没找岑兰宴算账,你这小情人倒审问起我来了?”
  王已捏着注射器的手抖了一下。
  02号队队长守在几步之外,始终托着枪。
  “这场实验本来进行得好好的,去年那八个人虽然死了,但那五个吸血鬼确实在被注射血液后被我们控制住了!只要稍微再改进一下——再往前走那么一小步,我就可以实现转化自由了!”
  “再也不用把主动权交到那帮吸血鬼身上,再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求他们转化,反倒是他们,该小心自己的小命了!结果——”
  中年男人俯下身来,猩红到仿佛要滴出血的双眼近距离对上了陆酒的眼睛,腥臭的气息喷洒过来。
  “——岑兰宴非要来坏我的好事!”
  他背对着手术台上的那个吸血鬼。
  “那家伙的血变了,被注血的吸血鬼不再听话,打了血的人转化效果也不如之前,这一切都是从东区那场事件之后开始的,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岑兰宴!你倒是来告诉我,他怎么就这么爱多管闲事,嗯?一个吸血鬼还当起正义使者来了,有任何人感激他吗?!”
  陆酒始终非常冷静,即使是被拽着头发如此狼狈,也没有半分慌乱。
  他轻笑道:“看来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你已经中招了?可听你这意思,你也只是在臆想岑兰宴干了这事吧,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吸血鬼能隔空改变同类的血液吗?”
  中年男人吼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那一定是他搞的鬼,去年在事故现场我和他对上过目光,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如果不是已经在私底下动了手脚,那家伙当初怎么可能那么淡定,他被那么多人当做仇人,他坐得住吗?!”
  “什么眼不眼神的也都是你现在才想到的吧?”陆酒嘲讽,“当初在把脏水泼到他身上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想的吧?那时候想的一定是,啊,这个亲王也只是力量强了一点,实际上也是个傻子嘛,被栽赃了也不知道反驳一下,不过也挺好——是吧?”
  中年男人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更为扭曲狰狞,一对长牙慢慢从他的嘴唇里探出来。
  “等到发现不对劲了,找不到原因,就开始怀疑人家,”陆酒似笑非笑,“说到底,当初在公共场合肆无忌惮做人体实验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事情会不会超出你们的控制?”
  “杀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不会遭到报应?还是觉得整个A城都在你们的控制之下,所有人都是傻子,任由你们糊弄、操纵、摆布,没人能掀翻你们的天?”
  王已已经抽完血,但根本不敢过来。
  02号队队长冷下脸。
  而陆酒面前的中年男人,脸已经长成紫红色。
  他的牙齿根本不是正常的血族尖齿,长而钝,尾端已经触到了下巴。
  他的身体在不断膨胀,像一只充气的气球。
  整个人,变成了一种怪异的未知生物。
  陆酒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他一字一顿道:“自取灭亡,这四个字确实适合你们。”
  ——他被狠狠甩向墙面!
  “王已,拿过来!”男人咆哮,声音如同滚滚闷雷,“把血给我!”
  王已挪动脚步,战战兢兢地把注射器递过来。
  在男人一把将东西夺走时,他鼓起勇气,出声道:“局长,如、如果把岑兰宴惹怒了,不好吧……?”
  02号队队长呵斥他:“这里有你什么事?要的就是把岑兰宴逼过来!”
  王已缩了下脖子,嗫嚅:“但是……”
  他不敢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但是快穿局要的不是陆酒死啊!
  事情不该变成这样的啊!!
  他也是直到上个世界结束,魂魄被召唤到快穿局之后才知道,要想保住性命就不能把陆酒真的弄死,一旦陆酒死了……
  王已的后背有一层冷汗沁出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昨晚一切看起来还那么顺利,猎人局想杀岑兰宴,快穿局也想借陆酒的刀杀了岑兰宴,他都已经各种利用赵览、利用111给陆酒加以“岑兰宴必须死”的暗示了,那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在重重包围下逃走,可计划就这么失败了!
  他被陆酒划了脖子,用快穿局给他的新珍藏级宝箱里的“起死回生”捡回了一条性命。
  醒来后先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同事们相信他们看到的他脖子断掉的景象是幻觉,然后就发现一切开始超出控制。
  猎人局局长没耐心再等下去了——大半年前,这个男人自以为实验成功,给自己注射了那支混合了手术床上那个亲王血液的转化液,结果和其余注射了转化液的人一样,身体开始朝不对劲的方向变化。
  专家们已经竭尽全力治疗,但结果依旧指向了——如果不能逆转化回去,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而这种情况下的逆转化,想也知道,只有岑兰宴这种级别的吸血鬼才能达成。
  这帮人曾考虑过去找其他的亲王级吸血鬼帮忙,可这种等级的吸血鬼现存数量少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基本还都在隐世,要找到他们就得通过当地的猎人局引荐,而那样势必会将事情闹大,争来吵去,最后他们还是把目光放回到了岑兰宴的身上。
  ——偏偏,这血液里的手脚很可能就是岑兰宴动的!
  当初东区出事后,他们曾装模作样把印临叫来审问过。
  那个贵族吸血鬼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好像还有点怀疑他们,但审讯途中不知为何突然转变态度,变得配合了起来。
  当时他们没有多想,只以为印临懒得多管闲事,还为此暗自庆幸,后来才想明白,那家伙当时一定是隔空感觉到了什么,才会放下心来旁观!
  岑兰宴是一切问题的根源,可要把这个男人抓回来逼他就范,谈何容易?
  这大半年来他们想尽了办法,就是抓不到对方一丁点的尾巴。
  事到如今,也唯有正面对抗——要么想办法把陆酒这“突然冒出来”的小情人抢过来,要挟岑兰宴出面——早晨他们先是去了陆酒的学校,发现他不在,判断他还和岑兰宴在一起,于是转道去了城堡。
  但如果这两人真的还黏在一起,那这个方法的可行性极低。
  要么直接围剿那座城堡——难度也会很大,但再等下去局长他们一行人也活不了了。
  王已本来以为事情肯定会变成第二种发展……可陆酒竟然来了!
  这家伙竟然来了!
  他明明都和岑兰宴在一起了,岑兰宴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睡起大觉?!
  那个男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放任陆酒出来?!
  不该这样的啊!
  猎人局局长想要岑兰宴的血,想知道这种状况下逆转化的流程。
  他势必会给陆酒注射那种转化液,让陆酒变得和他们一样,借此逼岑兰宴给他们现场演示。
  可实验结果已经证明……这种转化液打下去,有一定概率会让人当场死亡。
  可要的是岑兰宴死,不是陆酒死啊!
  陆酒可以寿命结束地老死,但不能这样死。
  一旦他死在这里,那就糟了!
  ……
  只可惜,在眼下这个场合里,王已并没有话语权。
  不说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看门人,这个房间里除了他和陆酒,也无人知道什么快穿局,什么玩家与任务。
  在02号队队长和中年男人的包围下,低级宝箱里的攻击技能也派不上用场。
  王已只能拼命给陆酒递眼神,让他快想想办法。
  难道真要接受注射?
  你也不想死吧,你那么厉害,快想办法逃走啊!
  王已的眼神,陆酒自然接收到了。
  他扯了下唇角。
  真有意思。
  笼罩了几个世界的迷雾,在这一刻好像终于被拨散了。
  原来有那么多事,都不是他原本所想的那样。
  猎人局局长从裤兜里拿出来一小瓶透明液体剂。
  他将注射器针管扎入其中,抽取液体,随后拔出针头,飞快晃动两下,将那半管血液和透明液体混合在一起。
  他松开陆酒的头发,一把拽起他的胳膊,用力将针头扎了下去!
  动作太粗暴,很疼,陆酒皱了下眉头。
  中年男人阴沉地笑着:“不是很牙尖嘴利吗?我倒要看看,接下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一鼓作气将推杆按到底。
  20毫升液体全部被打入了陆酒的手臂中。
  ——
  王已发出了一声颤抖的吸气声,倒退两步。
  02号队队长举起枪,戒备地对准了陆酒。
  猎人局局长扔了空注射器,冷笑一声。
  而陆酒,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从头到尾没有反抗。
  此刻,他的手臂垂了下去,头也垂了下去,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身体仿佛被一团火点燃,又像是干涸的大地被从天而降的惊雷劈出裂纹。
  电光火花沿着他的四肢百骸噼里啪啦炸开,灵魂好像都要在这场动荡中化作齑粉。
  在这肉体与灵魂一同颤抖的极致崩坏之中,一个神秘的选择题如期出现。
  它自生命这充满奥妙的幽潭中浮上来,悄无声息浮现到了广阔的意识海里。
  ——死亡,或者永生,选择哪一个?
  ……
  陆酒在黑暗中轻轻扯动唇角。
  来了。
  特意跟来这里,就是为了搞明白一切。
  而现在,这场持续了数百年的游戏是该增加一方在场外窥探已久的玩家了。
  怕他死掉吗?
  那就试着来拦住他吧。
  【我选择,死亡。】
  ……
  房间里静悄悄的。
  不止王已屏住了呼吸,02号队队长和猎人局局长不知何时也已经屏息凝神。
  他们死死盯住了坐在墙角下的青年,等待着他的转化反应出现。
  忽然,陆酒动了一下。
  02号队队长立马上前,将中年男人挡在身后。
  下一秒,陆酒却是轰然倒在了地上,双唇已然褪去血色。
  “他死了!他死了!”王已跳了一下,尖叫出声,“完了!一切都完了!”
  在其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冲向门口,打开门夺路而逃!
  黑暗中。
  一双狭长的眼睛倏然睁开。


第108章 给我一滴血11
  猎人局一楼,办公区。
  这里嘈杂不已,大呼小叫和座机电话响铃声此起彼伏。
  在墙角蹲了一晚上的小年轻们哈欠不断,只能靠瞧瞧被带进来的奇形怪状的“新人”来打发时间。
  角落里蹲着一个胡子邋遢的大叔,他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着他的脸。
  赵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熟悉的办公区里的一切。
  一个小时前,他收到了陆酒的消息。
  十几分钟前,他抵达了这里。
  猎人局基层员工流动性很强,他离职才一年工夫,活动在公共办公区的就已经都是生面孔。他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他。
  他走进这里,或许是形象太过可疑,一个小年轻匆匆路过把他当做了被哪位前辈带进来的闹事者,直接被拽进了这个地方。
  而此刻……
  陆酒会在哪里?
  地下?
  赵览摸出手机看了眼,几分钟前他发消息给王已,问这家伙有没有跟陆酒在一起,还没有收到回复。
  “来,你在这儿等会儿!”
  又有人被带了进来,被带到了这边。
  身旁有人紧挨着蹲下,赵览立刻收了手机,听到两名猎人局员工对话。
  “又是一个躺大街上的?”
  “对,叫了半天才醒过来,都不知道昨晚喝了多少!”
  “别是失血过多了吧,要不要先送他去医院啊?”
  “我看他气色挺好,估计是喝多了。”
  一股浓浓的酒气从一旁飘过来,赵览皱起眉头,刚要往另一边挪过去,身旁这刚蹲下的年轻人便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大叔,你带东西了吗?”
  赵览一顿,冷淡地问:“什么东西?”
  本以为是酒鬼胡言乱语,没想到年轻人的下一句话是——
  “酒酒给你发消息了吧,你一点东西都不带就来了?”
  赵览愣住,倏然转头。
  ……那猎人局员工口中“喝多了”的年轻人,此刻眼睛里没有半分的醉意。
  他的脸颊确实带着两抹酡红,眼神却相当机敏。
  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走来走去的人们,年轻人低下头,小幅度地动着唇:“……他在地下,我能感觉到他现在状态很危险。地下肯定出事了,我们得赶紧下去……不管用什么方法!”
  赵览绷紧了身体。
  “——你是谁?”
  *
  两分钟后。
  轰隆一声巨响,整栋建筑发生了剧烈的摇晃!
  地下,02号队队长和猎人局局长还在10号房间里,两人纷纷被晃倒在地,天花板出现裂痕,沙土淅淅沥沥落下来。
  “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爆炸了?!”02号队队长以手撑地,抬头望向上方,满脸愕然。
  他的身旁,中年男人却很快收回了目光,呼吸急促地看向了陆酒——眨眼之间,这青年的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甚至泛出一股灰白。
  他真的死了!
  他死了!
  该死,该死,该死!那转化液的猝死率才百分之一,怎么就让这家伙碰上了?!
  岑兰宴还能配合他们进行逆转化吗?!
  岑兰宴现在醒了没?!
  他们还有活路吗?
  啊,又来了——
  好渴,好渴,好渴!
  想要血,要好多好多的血,想畅饮,想整个人都浸进去,让毛孔都灌满香甜的血液!
  02号队队长感觉到手机震动,从裤兜里摸出来一看,是属下打来的电话。
  “局长,我先接一下——啊啊啊!”
  他被扑倒在地,手机被打落到一旁!
  中年男人压在他身上,竟张开嘴喷着口水就往他的脖子咬过来!
  “局长,我是张锴!我是张锴!啊!”
  惨叫声中,脖子被生生撕下一块皮肉,02号队队长痛得一拳揍过去,将人打翻在地后翻身连滚带爬就往外逃。
  而中年男人浑身上下已肿胀成一台坦克,他的双眼已变得无机质,起身后便双手双脚着地,野兽一般追了出去!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青年正在发生一种奇怪的变化。
  他原地消失了一瞬,几秒种后复现,脸上的灰白色已然褪去,血色恢复。
  然而转瞬,这些微的血色再次消失,重新被灰白色压倒,而他的身体也再次消失在原位。
  如此循环往复……
  ……
  陆酒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旁边有人在走动,好多人在慌乱紧促地对话。
  “不是跟王已说了不能让他死吗?!”
  “岑兰宴醒了没?”
  “不行,不能让陆酒死!把能量导入这个小世界试试,把他的身体状态逆转回去!”
  “能量已导入,这是极限了,只能倒回去两分钟!”
  “启动逆转!”
  陆酒被猛地弹回到现实!
  身体一阵反弓,双眼微微隙开,才刚看到一点光亮,身体中的转化液便再次发挥起作用,将他的意识重新拽入黑暗。
  一模一样的流程重走一遍,那个选择题再一次浮现出来——
  死亡,或者永生,选择哪一个?
  陆酒在心底轻念。
  【死亡。】
  他的回答,不会改变。
  ——
  “他又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已干了什么,他疯了吗?”
  “小世界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监测到了吗?”
  “昨天晚上开始就连接不上111了!”
  “能量已导入,我启动了啊!”
  “陆酒,不要再死了,活下去!”
  身体再次被弹回现实。
  很快,血液中的神秘液体便第三次流转,同样的选择题第三次来到面前,而陆酒再一次坚定地选择了——死亡。
  这次,那些人好像快崩溃了。
  他们跑来跑去,怒吼不断。
  他们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到底是谁杀了他一次又一次,直到一道声音制止了他们。
  “够了,停下来,是他自己在选择死亡。”
  “他想和我们见面。”
  ……
  于是,世界终于清净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酒终于感觉到了四肢。
  他缓缓睁开眼。
  一个光线明亮的房间。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则是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男人。
  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一身白色西装,双腿交叠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模样颇为儒雅。
  这人身后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办公桌的后头是一片大面积全息屏墙面。
  全息屏被分割成无数小方块,每个小方块里都是一些来源未知的画面。
  画面里的背景和人物在实时动着,每隔几秒钟就刷新一遍,每次出现的画面都不同。
  陆酒转过头——他的身后则是一片环形落地窗,窗外一片漆黑,可以看到错落分布的星星点点,像是浩瀚无垠的宇宙。
  “陆酒,想问什么就问吧。”
  陆酒回过头。
  这个陌生男人说:“我是快穿局局长,你的疑问,我应该都能解答。”


第109章 给我一滴血12
  这地方隔音似乎不错,停下来不说话时,外面的声音一丝一毫都听不到。
  陆酒定定地看了这人一会儿,笑了一声。
  “这么开门见山?我倒有点不知道要从何问起了。”
  男人颔首:“可以好好想想,来都来了,也不急于这一分一秒。”
  “——这场快穿任务会诞生从头到尾都不是因为我,而是为了你们自己吧?”
  几乎是在男人的话音落地的一瞬间,陆酒便干脆利落地接上了这句话,俨然并非真的对这场谈话毫无头绪。
  男人停住了。
  三秒钟后,抬起手扶了扶眼镜:“好犀利的开场,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陆酒的姿态松散下来。
  他懒洋洋靠到了椅背上,两只手放在大腿上松握。
  有些话,是早在最初的时候就想面对面跟快穿局这些人掰扯一下的。
  有些事,则是不久前才刚刚想明白的。
  他花费这么大一番力气,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见到了这个快穿局里最核心的人物,为的就是这一刻。
  “最开始被111绑定住,听它宣布任务时,我就觉得很奇怪。”
  “你们快穿局的一个玩家逃走了,你们不自己去抓他,却要让我一个普通玩家来替你们做这件事。你们统筹三千世界,要抓一个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而我要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地穿梭过去,把他的灵魂代码集齐至少要几百年时间,不麻烦吗?”
  “你们是进不了待开发世界吗?可逃逸玩家都能用你们的机密代码进入这五个小世界了,111也能绑定住我进入这几个世界了,你们怎么可能进不来?”
  陆酒轻哂。
  “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你们是在怕什么?”
  男人面不改色:“也许是在怕你?”
  “怕我?”陆酒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怕我,但是会用任务束缚我;怕我,但是敢随意利用111操纵我。”
  “你们看起来好像害怕我,但好像只是单纯怕我死掉。”
  “所谓的不完成任务就会死完全是谎言吧?你们根本不敢动我,只是想用死亡来威胁我听你们的话。你们是在害怕我吗?你们根本是在透过我害怕另一个人。”
  “——你们害怕的,是他吧?”
  想通这一系列问题,是在刚刚王已用眼神向他传递讯息的那一瞬间。
  如同一把火点燃引线,陆酒的大脑在那瞬间炸开,过去想不明白的,纷纷茅塞顿开。
  为什么快穿局不亲自下场抓逃逸玩家?
  ——因为那个男人在,所以当逃逸玩家强行进入这五个小世界后,快穿局不敢跟进来。
  为什么害怕他死亡?
  ——也是因为那个男人。他们不敢让他死。
  全都是因为那家伙。
  这场快穿任务,也大概率根本不是所谓的想让他陆酒矫正自己的人生轨迹,这只是借口,是伪装,从始至终,快穿局想安抚、想稳住、最后又想杀死的,都是那个从小世界里诞生出神格,拥有能够劈开他们快穿局大门的力量,能够威胁到他们生死的男人。
  房间里静下来。
  在陆酒说完这番话后,男人直勾勾地盯着他,足足一分钟没有开口。
  空气仿佛凝结成冰,然而陆酒的双眼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或退让,直白无畏的目光告诉了对方:谎言的面纱太粗劣,已经被彻底撕下,如果想要通过缝缝补补再把它挂起来,那就太愚蠢了。
  男人低头笑了笑。
  再抬起眸来时,态度终于像是在面对一个需要郑重对待的谈判者。
  “我可以把真相全都告诉你,但这之后也希望你可以配合我们。”
  “那个男人现在已经彻底苏醒了,虽然他没办法直接抵达这一层,但就算只是扰乱下面也足以让三千世界陷入混乱。所有小世界里的原住民、玩家、系统,都会受到影响,我想你应该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陆酒眸色微动。
  那家伙已经醒了?
  他飞快瞥了眼地面。
  “我没骗你,虽然你现在还活着,但在你选择死亡的时候他就醒了。不用去看下面,反正再乱暂时也影响不到这里。这一层是快穿局的核心区,等这里也受影响了,那整个快穿局也差不多崩溃了。我刚刚的提议能接受吗?”
  陆酒重新将目光放回到这个男人身上。
  想让他配合他们?
  怎么配合?让他去杀了那个男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不会答应,那是想让他当和事佬,化解这次争端?
  陆酒轻嗤:“你先说说看。”
  男人又扶了一下眼镜,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娓娓道来。
  “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忌惮他。”
  “三千世界自大宇宙中诞生,我们快穿局的职责就是管理它们,不让它们走向崩溃。而自古以来最需要警惕的S级崩溃物,便是‘神格’。”
  “小世界里不能诞生‘神’,因为祂们会与我们争夺小世界的管理权,会让整个大宇宙的秩序陷入混乱。一直以来,只要监测到有神格诞生的苗头,我们就会立刻动手清除。但是那个男人——”
  “他诞生得太过隐秘。那是上千年的时间,他的力量和灵魂一点一点强大,逐渐超越了正常的范畴,他甚至刻意隐藏了自己力量,没让任何人察觉。直到我们感受到他的双眼,才发现他的存在。”
  陆酒心中一动,回想起在岑兰宴脑海中看到的那一幕。
  男人的手扼住了暴食的喉咙。
  在拧断那根脖子的一刹那,强大的力量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缓缓掀起眼帘,看到的,依旧是那已见识过数次的浩瀚宇宙。
  ——然而,当下那一刻却最为清晰。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一颗颗小小的“星球”,实则是一颗颗“小宇宙”。
  万物在其中运转,生命在其中诞生。
  而凌驾于这三千世界之上的,则是一个白色金属包裹的庞然大物。
  它像一个空间站,上上下下有无数层,玻璃窗后来来往往许多人。
  在男人饶有兴致打量上它的那一刻,那里头的人们惊惶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他们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却找不到这古怪感觉的来源。
  而这空间站里,最上面一层是不透光的,里头什么都看不见。
  ——想来,那应该正是此刻的这一层核心区。
  “幸运的是,当时他立刻就收回了目光,我们没来得及攻击他,所以他并没有察觉到我们的敌意。”
  不对。
  陆酒在心底反驳。
  那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只是当蚂蚁不来咬人时,人自然也不会闲着没事将蚂蚁踩死。
  蚂蚁是否有毒也尚未清楚,那个男人从不鲁莽行事。
  “事后我们评估他的能量,发现已经无法再轻易撼动他。想要铲除他,我们自己也会受到极大的损伤。最佳的处理方案,就是冷处理。”
  “他不来动我们,我们也就不去动他。于是,这五个,不对,加上你原来的那个世界,这六个世界的通行代码被我们藏了起来,标注为机密等级。”
  男人长吐出一口气。
  陆酒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没想到其中五串机密代码会被人趁乱窃取到,那五个世界会被强行撬开。”
  陆酒立刻问:“我原来那个世界的代码还被你们保管着?”
  “没错。”
  “那最开始我出的车祸是你们有意为之?”
  “不,你没有出车祸,那是我们为了合理化这场任务给你施加的幻觉。”
  “我们抽离了你的大部分灵魂用来让你做任务,留了小部分在那个身体里,但那个身体依旧陷入了沉睡,然后那个世界就停止了转动,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我们最开始也很惊讶,但仔细想想,应该是他做的。”
  “我先接着往下说吧,你可能已经猜到了,这六个世界在时间维度上虽然有前后顺序,但是在你当下所处的这个有吸血鬼的世界里,你和他最初的相遇,是所有小世界里时间最早的一次。”
  “准确地说,这本来是唯一一个你和他共同存在的世界。其他五个世界只有你,没有他。是他升格后见到了那些世界里的你,才将自己的分身投放到了那些世界里,使你们一次又一次相遇,一次又一次地轮回。”
  男人注意到陆酒的眼神,道:“是的,每个小世界都有轮回,只是其他五个世界里你们是一起轮回。”
  “在现在这个世界的你第七次寿终就寝后,他选择了沉睡,神格也一同沉眠。然而逃逸玩家闯入小世界,你的灵魂受到影响从身体里逸散,从第一个任务世界开始,他就被唤醒了。”
  “他的苏醒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作为岑兰宴的他的身体在第四个世界里你对危南楼表白时苏醒,而神格,这东西的能量太强大了,启动起来非常缓慢。”
  “直到刚刚你选择死亡,他的神格受到刺激,才彻底归位。而早在他的这场苏醒开始时,我们就已经料到他彻底醒来后会将怒火对准我们。”
  “我们必须在安抚住他的同时尽快解决问题,所以,就像你猜到的那样——”
  “我们不敢再派人进入小世界,那样只会加速他苏醒的进程。”
  “我们必须矫正你的人生轨迹,让你回到他的身边,以期让他的苏醒中止。”
  “陆酒,我们确实不是为了你,直白地说,单个小世界居民的生死存亡我们不可能顾得上,我们之所以在意你的人生,是因为他在意你的人生。”
  “所以你也确实可以说我们做这一切都为了自己,”男人缓缓道,“但我们必须守护住其他的小世界,我们要是被毁灭了,所有世界就都完了。”
  陆酒扯了下唇角:“但你们最后还是决定杀死他。”
  “因为不论我们如何挽救,他的苏醒似乎都势不可挡。在第三个世界里,他甚至劈开了我们的大门。既然和平解决问题已经不可行,那我们只能在他彻底苏醒前想办法解决他。”
  “从第四个世界开始,你们阻挠我和他在一起,这样做不是反而惹了他,加速他的苏醒?”
  “那时候我们倒也不是在刻意阻挠你们在一起,而是在全力压制他。你应该也记得,最开始他失去了前几个世界的记忆。但最后他还是想起来了,我们的压制失败了。”
  “所以到了最后这个世界,你们转变了策略,想借我的手去杀他?”
  “是。”
  “你们对111做了什么?”
  “它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佯装回来修补bug,实则偷偷潜入了核心办公区,知道了一切。”
  陆酒瞬间握紧了双手。
  “它是我们新产出来的那批系统的其中之一,你是它的第一个宿主。我们选择它本是因为它的内核够纯净,会全心全意对你好,可以瞒过你和那个男人的眼睛。”
  “但或许也是因为它太过纯净了,”男人语气淡淡,“它竟然为了你反抗我们。”
  心脏骤然间跳得很快,猛烈地撞击胸腔。
  “它撒谎,伪装,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干涉了我们与玩家的感应系统。上个世界,它煽动冉叶杀你。它知道冉叶杀不了你,但是在冉叶碰着你的那一刻,那个男人就有可能会直接苏醒。”
  “……”陆酒听到自己冷静地又问了一遍,“你们对它做了什么?”
  男人呵笑一声:“放轻松,没做什么。只是消除了它的一部分记忆,让它忘了看到过的东西。给它载入了一段控制程序,让它重新回到我们的控制之下。”
  陆酒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
  末世世界里与人鱼世界里111长时间的失踪,最初它佯装轻松的道别,后来它轻松愉快的再现。
  【其实,虽然快穿局现在变得很奇怪,但最开始接到任务,绑定上你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们的目的好像单纯只是想让你好好生活……】
  111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这是记忆回归纯真之后,这个小系统对创造出它的这群人的意图做出的美好解读。
  “它对你确实忠心,即使失忆了也还一心维护你。在你跳转到这个世界之后,我们本来想抽走你的积分,关闭你的开宝箱权限,它靠本能把这两样东西保了下来。”
  说到这,男人探究地望着他。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愉快,但我也已经说得很明白,我们的目的就是杀死那个男人,为此必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任务是不可能掺杂个人感情的。”
  陆酒的拳头捏得很紧。
  他也惊讶,自己听到这里还能用冷静的语气说话。
  “你说了这么多,有一点好像一直没给出解释——为什么逃逸玩家进入这五个世界会影响到我?”
  当初111给出的答案是他是离逃逸玩家最近的人,所以最容易受到影响,然而这俨然也是快穿局对它撒下的谎言。
  这个男人很坦诚地回答:
  “因为你的灵魂和其他普通人类不一样。就像现在,你的身体里有他的一部分力量,这部分力量已经嵌入了你的灵魂里。”
  “其实之前即使他还没彻底苏醒,他也已经本能地把力量放进了每一个跳转到新世界的你的身体里,只是你一直不知道。”
  “有了这些力量,你出事了,他即使还睡着也能察觉到。第二个世界里,在你的腿上中枪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所以在林邈后来又攻击你的时候,他的力量才会出现在那里保护你。”
  “但人类之躯与神的力量始终无法相容。”
  “过去,尽管他已经够小心,但在他的力量进入你身体的那一刻起,你就成为了小世界里灵魂状态最不稳定的那个人。所以在逃逸玩家觉醒,整个小世界动荡起来时,你也是唯一一个灵魂逸散的人类。”
  “——不对,不是这个答案!”
  陆酒前倾身体,紧紧盯住了这个男人。
  “最近两个世界乱码取代我的时间变短了,它们进入我身体的时间和逃逸玩家觉醒的时间不再对得上——这是那个男人干的,我非常确定是他在阻止乱码!”
  “但如果是他造成的这一切,他会选择直接从我的身体里抽走他的力量,而不是这样的折中方案!他不会冒一丁点让我魂飞魄散的风险,你在撒谎!”
  男人的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被陆酒捕捉住了。
  “——是你们动了我的身体?!”
  男人脸色一变。
  也在这时,外面忽然有声音传进来。
  男人先是怔住,紧接着那些声音变得清晰了,陆酒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男人豁然站了起来,冷静与优雅不复存在,脸上唯有震惊。
  那些声音喊的是——
  “他上来了!他上来了!!”


第110章 给我一滴血13
  十几分钟前,猎人局,地下三层。
  天花板被炸开一个洞,掉下来的水泥块堆积在地上,烟尘弥漫在空气中。
  两道身影通过这个洞钻进了这里。
  “咳咳、咳!大叔你这炸弹威力也太强了!”年轻人双脚落地后,用手背抵住鼻子,呛了两声便往前跑,大声喊道,“酒酒!”
  赵览跟在他身后落地,古怪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这个名为“幺幺”的青年——实则他称呼自己为“幺幺幺”,但赵览觉得太奇怪了,决定给他减掉一个幺字——自称是陆酒的朋友,知道他们俩之间的事。
  尽管心存怀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赵览确实也没耐心再等下去了。
  他等了整整一年,如今就算是用再粗暴,再同归于尽的办法,他也要知道真相。
  他转身,朝另外半条走廊跑去。
  一左一右,他们飞快过了一遍。
  左边走廊每扇门都关着,赵览全都推了一遍,推不开。
  他注意到幺幺站定在右边走廊中央10号房间的门口,立刻跑过去,朝房间里一看——无名亲王依旧孤零零躺在那张手术床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的身影,然而靠近门的地上躺着一支空的注射器,地上还撒了一滩血。
  幺幺盯着那无名亲王的脸,喃喃道:“真的不一样啊……”
  赵览蹲下身,捡起那支空注射器仔细观察,发现管壁内残留着一些微透的红色液体,像是血液和什么东西的混合物。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绷紧了神经,抬起头问:“没见到陆酒?”
  “……没有!”
  两人于是又离开这里往前跑。
  右边走廊大部分门也是关着的状态,然而在跑到13号房间门口时,他们发现门隙着一道缝,一只眼睛正从门后的地上死死盯着他们瞧。
  幺幺被吓得叫出来一声,赵览一脚踹开门!
  ——地上那竟是一具干瘪的尸体,穿着黑色的猎人制服,左边胸口别了一个金属工牌徽章,上面印着“02号队队长张锴”几个字!
  这具尸体被踹开的门往里推移了半米距离,而当看见门里头更多的景象,幺幺倒抽一口气,赵览瞳孔紧缩,整个人僵住。
  ……好多人。
  ……好多被吊起来的……死掉的人。
  一具具尸体,俱是不着片缕。
  他们的脖子被尖利的银钩刺穿,鳞次栉比挂在架子上,像是一排一排的衣服。
  有的尸体身上到处都是淤青,有的死亡定格在狰狞张开嘴的那一瞬间,嘴里的尖牙若隐若现。
  “这些全都是吸血鬼?!”幺幺脸色一变。
  “不是,不对。”赵览低声说。
  他做了五年的猎人,那五年里几乎每天都在与血族打交道,经验与直觉告诉他,这些人……并非是吸血鬼。
  至少,不是完全体吸血鬼。
  赵览从腰间拔出一把刀,警惕地往里面走,脑海中有许多混乱的思绪在交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危险的味道,有什么东西藏在这堆尸体的角落。
  但有一份更危险的东西,藏在他的脑子里,那是一个隐隐的念头,指向真相的念头,它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在对他跳舞,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大叔……你以前没进过这些房间吗?”幺幺跟在他身后,小声问。
  赵览飞快摇了一下头。
  他对负三层的认知只有那位无名亲王,在正式升职那天下来过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被叫来过这一层楼。
  他一直以为,那些关着门的房间要么是空的,要么就只放了一些只有局长和副局长才能接触的文件。
  没想到,真相竟是这些东西。
  幺幺:“猎人局为什么要收集这些尸体……”
  嗒。
  滴水声响起。
  幺幺和赵览同时停下脚步,停住话语,万分警惕地竖起耳朵。
  嗒。
  嗒。
  ……咕咚。
  幺幺的呼吸急促起来。
  ……有人在吞咽东西。
  ……这里……有一只吸血鬼?
  赵览往后按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跟过来,随后轻轻往前迈步,一双虎眼似激光扫描一般扫向这一排排“肉架”。
  一步,两步。
  三步……
  他倏地停下,死死盯住了两排肉架的中间。
  幺幺很紧张,等了两三秒没等来他的反应,用气声问:“是什么?”
  赵览浑身的肌肉好像都充血了,一张脸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紫红,惊怒在他的瞳孔中堆积,使他浑身都在战栗。
  “你——”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你在干什么?!!!”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从肉架中间飞了出来——
  幺幺眼睛一花,回过神时,那东西已经飞到了赵览面前!
  ——那竟是一个中年男人,不对,是一个吸血鬼,也不对,那是一个怪物!!
  尖牙长到了下巴下面,下巴、脖子、胸前全是血,眼神里毫无理智!
  赵览怒吼一声,迎击了这头怪物,幺幺被吓呆在原地,两三秒后才回过神来!
  得去帮忙!
  可他身上没有武器,这具身体更是因为宿醉而虚软无力,贸然上去只会拖后腿吧?!
  怎么办怎么办?!
  幺幺一个激灵,立马往那一排排肉架中间跑去。
  要找一样趁手的东西,棍棒什么的都行!
  他穿梭进这些尸体中间,汗毛立马一根根竖起来。
  他压根不敢去细看这些尸体的脸,只感觉到自己好像在被一双双眼睛盯着。
  跑到一排肉架的尽头,他被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尽头这里竟横七竖八躺着一些活人——和赵览正在对付的那个中年男人一样的怪物!
  他们全都穿着猎人局高等级猎人的黑色制服,尖牙却全都长到了下巴底下!
  他们有气无力地蠕动着身体,挥舞着手臂,下巴上全是干涸的血迹!
  ——这些猎人全都转变成了吸血鬼?!
  猎人局,在私底下搞非正规转化?!
  幺幺的脑子太乱了,一时之间各种念头在彼此冲撞。
  在这些人从地上爬起来攻击他前,他赶紧扭转脚步,跑进另外两排肉架中间。
  这回他强逼自己去扫视肉架上的这些人,意外发现每一具尸体的银钩顶端都贴有相应的标签,而那些标签上标注的信息是……
  幺幺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逐步停下,双眼直愣愣盯住了其中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亦低眸无神地俯视着他。
  标签上写着:
  姓名:刘衫
  性别:男
  年龄:18岁
  职业:学生
  单位:A城大学(金融系大一)
  情况:劣质转化失败,逆转化失败。
  血液状态:死亡后没有凝固,可食用。
  这个几天前还是陆酒室友的男生双脚离地十厘米,脖子上、胸前、腹部均有咬痕,血洞里的血液好像才刚刚停止溢出,还是湿润的状态。
  幺幺的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
  他听到赵览愤怒的吼声。
  “你们这些畜生,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那个大叔,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
  而幺幺,在呆立了足足一分钟后,他踉跄地、失魂落魄地继续往前跑,跑到尽头,便再次拐进新的肉架中间。
  他飞快地扫视这一张张标签,脸色越来越苍白。
  地上开始出现一些被踩烂的血包,血液倾洒在地面上,早已干涸成黑色,干瘪的塑料袋被黏在地上。
  ——这里俨然不仅是尸体的仓库,还是血包的仓库。
  这根本是……这根本就是……
  幺幺在最后一排肉架的中间停了下来,剧烈喘着气,死死盯住了一个女孩的尸体。
  姓名:赵悦
  性别:女
  年龄:25岁
  职业:自由职业(摄影师)
  单位:无
  情况:畸态转化失败,当场死亡(xxxx年x月x日东区事件*032号绝密档案,实验失败)
  血液状态:死亡后没有凝固,可食用。
  ……这个地方,根本就是那些私自进行了畸态转化实验的猎人们的地下食堂!!
  而且这些架子上的人,分明全都是市里这么多年来劣质转化、畸态转化失败死掉的人!
  这些人明明全都该被执行“安全清除程序”,统一火化了,可猎人局竟将他们全都藏在了这个地方——
  赵览的妹妹,当初应该也是被以“安全清除”的名义带走的吧?!
  赵览亲自带回她的尸体,却没法为她处理后事,他毫无戒心地将她交给了当时的同事们,得来的却是这个结局……
  这些人像猪牛一样被挂起,血液被持续利用。
  而这当中,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的意外,有多少人的死亡……是猎人局恶意为之?
  赵览在怒吼。
  “怪不得当初那个事故现场找到的几支空注射器全都丢了,是你们做的,全都是你们做的!你们竟然拿那具亲王的血做这种实验,于峰,你该死!你该死!”
  他将那怪物揍得满脸是血,怪物拼命躲闪嘶吼着。
  幺幺颤了一下,回想起刚才10号房间地上的那支空注射器。
  ……原来,同样的注射器曾出现在一年前那场惨烈事故的现场。
  这一切,都是人为导致的一场悲剧。
  ——
  骤然间,虎啸一般的吼声平地炸响,幺幺回过神时,赵览已经被突然爆发的怪物压倒在地!
  怪物的嘴巴大大张开,捕兽夹一般拼命朝着赵览的脖子咬,赵览用手臂格挡住怪物的脖子,青筋暴起。
  不行,大叔到底是人类,再下去会被杀死的!
  得赶紧想办法,想办法帮帮他!
  幺幺急得四处搜寻可以利用的东西,却找不到一件,当视线扫过肉架底下那些凌乱摆放的血包时,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可行吗?
  ……算了,试了再说,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咬咬牙,上前将这些血包全部收拢,抱起,像抱了一个小山堆,摇摇晃晃跑出去:“大叔你挺住,我马上就来救你,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他风一般掠过赵览与那怪物,跑出这个房间,回到了10号房里!
  将所有血包扔到了那张手术床上,他掀开无名亲王身上的被子,一把握住那十字架,深吸一口气——
  用力拔出!
  十字架尖锐的尾端沾着湿润的血液,血滴从空中飞溅而过!
  幺幺飞速扫了眼无名亲王的脸,那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但眼睛并没有睁开。
  幺幺又立马拽起两三袋血包,各扯破一个角,将这些血全部撒在了这亲王胸前!
  冰冷的血液在苍白的皮肤上流淌开,猩红在白底上绘成瑰丽的图案。
  它们纷纷浸润进这具身体的毛孔里,浸润进那血洞里……无名亲王的身体依旧僵硬不动。
  幺幺动作飞快,一袋接一袋地拆,倒!拆,倒!
  他一刻不停地做着这机械化的动作,手僵了,扯不开血包了,就用牙齿咬!打颤了,捏不住血包了,就两只手合在一起挤!
  很快,三四十袋都干下去了!
  已经有多少血量了?
  幺幺几乎有些头晕眼花。
  三个人的血量总有了吧?够吗?还是不够?还是说真的必须得是亲王级吸血鬼的血液才行?普通人类的血液,就真的喂再多也不行?!
  可“必须以亲王的血液喂亲王”是王已说出来的话,真相已经分明,王已就是想煽动酒酒杀他老攻,那谁又知道王已说的这句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至少网络上查询不到一丁点有关于这方面的讯息,赵览作为曾经的猎人局队长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
  王已说的很可能就是假话啊!
  而按照网络上的资料,在没有吸血鬼能供以血液的情况下,加倍量用人血也可以唤醒沉睡中的吸血鬼!
  幺幺不甘心,又一把拽起五袋血包!
  他低头用牙齿咬开这些袋子,不小心喷挤出来的血液全部溅在了他的脸上,他将这五袋液体倒拎到这无名亲王的身上——然后对上了一双睁开的幽深眼睛。
  “啊!”
  他被吓得缩回手,血包全都掉在了地上。
  ……无名亲王无声地看着他,胸膛开始有了缓慢的起伏。
  一秒钟后,这名亲王眨了下眼,转动眼珠子,看向安装在手术床上,弯下来对准他的那盏灯。
  砰!
  噼里啪啦!
  灯上的玻璃全部破碎,哗啦啦落下来。
  眨眼间,吸血鬼已双脚落地,白色被子被扯下,披在了他的身上。
  幺幺听到了一道幽冷似从深渊底下传来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
  *
  赵览被按在地上,竭尽全力也起不了身。
  身体中融合了血族血液的怪物爆发出力量时,即使是当初以强健勇猛在局里出名的他似乎也无力对抗。
  赵览愤怒极了,不甘心极了,他的双眼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攥着这头怪物的手臂上,青筋根根凸起。
  喉咙里发出咔咔咔的声音,是脖子被掐住了,而此刻他就连呼吸也已经不畅,再过上几秒钟,他就会陷入晕厥,死亡。
  可他还要给赵悦报仇,在杀光这帮畜生之前,他决不能死……
  “大叔!!”
  年轻人焦急的喊声传来。
  蓦地,身上一轻。
  赵览瞳孔聚焦,看到怪物突然腾空,身体在刹那间被搅碎,爆成一阵血雾!
  雾状血液和碎肉全部洒在他的身上,脸上,像是一阵残酷的雨。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被雨淋着,瞳孔中好像映出了年轻美丽的妹妹曾经笑起来时的模样。
  一双脚出现在他的脸侧。
  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冰冷不似活人。
  “那边那些……‘东西’,也和这个死掉的是一伙的?”
  幺幺看向肉架尽头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化作怪物的猎人们:“对……是他们在拿你做实验……”
  赵览勉力从地上撑起身体,抬起头,对上了那苏醒过来的无名亲王低垂下来瞧他的眼。
  赵览捏紧拳头:“……刚才……谢你了。但那些人不能全部让给你。”
  无名亲王掀起唇。
  “那就来抢吧,只要你抢得过。”
  赵览重新找回那把刀,攥紧,顶着浑身的血从地上爬起来。
  他和这无名亲王一起,望向了尽头的那帮怪物。
  ……
  ……
  一道脚步声出现在幽暗的地下三层走廊里。
  哐。
  哐。
  哐。
  沿路的房间,一扇扇门被无形的力量撞开,发出巨响。
  所有房间的内部陈设全都暴露在空气中。
  幺幺、奋战中的赵览,和那无名亲王在快要收尾时,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这异样的声音,纷纷停下来,看向门外。
  走廊上,一道高大的身影一掠而过。
  “是岑兰宴!”幺幺低声喊了一句,扭转脚步跑出去。
  他跑到门口,看到男人停在了走廊的尽头。
  那里的天花板也掉下来了,水泥块堆在墙角。
  男人就站在这堆水泥块前,背对着他。
  “他怎么也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幺幺转过头,只见无名亲王站在他身旁,略显惊讶地望着岑兰宴的背影。
  “你认识他?”
  “几百年前,是他和陆酒为我和我的妻子下葬。”
  幺幺愕然。
  没来得及多问什么,岑兰宴那边传来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些水泥块底下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好像埋着一个人。
  岑兰宴没有动一下,那些石块就飞了出去。
  底下的人暴露出来,竟然是奄奄一息的陆酒!
  “酒酒!!”幺幺——也就是111跑过去,失声喊道,“酒酒你怎么在这里,你先别动,别乱动!”
  “你是……111?”石堆里的陆酒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便望向站立在他面前的男人,轻声呼唤,“岑兰宴,扶我起来好不好?我、我现在没力气……唔!”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目眦欲裂。
  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了起来,双手攥向脖子——他的脖子被掐住了!
  111愣住,猛地扭头看向岑兰宴。
  “很早之前就已经说过,不要再玩这种把戏。”
  男人启唇,缓缓说道。
  陆酒疯狂挣扎。
  “怎么还是这么愚蠢?”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陆酒”脸上的那层皮被活生生撕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111被吓住了。
  一秒钟之前还好好的人,此刻已血肉模糊,嗓音变调。
  他疯狂挣扎着,衣服里头掉出来一把短短的桃木剑。
  “不要杀我,不要,是快穿局让我干的,是他们非要逼我杀你的,不是我,不是我!”“陆酒”哀声乞求。
  111大骇。
  这分明是王已,他把自己变成了酒酒的模样?!怎么变的?用了珍藏级宝箱里的“焕然一新”?!快穿局到底给了他多少便利!
  黑色的字符串从王已脸上的血肉里钻出来,这一次,即使眼睛看不到,111也能感觉到有一股力量缠缚上了这串字符。
  王已哭喊:“不要搅碎它,求求你,这已经是我最后一串自由的字符串了,不要毁了它!你就算用这串字符也到不了陆酒现在在的地方啊!!他现在已经在快穿局核心楼层了,我能感觉到!你进不去那里的,那里是整个快穿局最坚实的地方!”
  “——加上我的代码就能去了。”
  岑兰宴一顿,回过头。
  111站了出来,双拳紧捏。
  “我的灵魂里有核心楼层的通行代码,是之前回快穿局的时候想办法搞到手的,”111扯了下唇角,“在他们清洗我的思维之前,我把这串代码藏在了我的本源代码深处,当时就想着或许会有用到它的一天,只是后来给忘了……”
  111直视岑兰宴的双眼。
  “我们一起去找酒酒。”


第111章 给我一滴血14
  此时此刻。
  “他上来了!他上来了!!”
  外头慌乱的声音传入这个房间,那个身为快穿局局长的男人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陆酒也豁然站了起来。
  他看着男人的手指在空中一划,拉出一张全息屏幕,在上面飞快地点了几下。
  这个房间的门上立马哐哐哐落下几道机关,将其严密包裹守护起来,似乎就连炮弹轰炸也炸不开这道门了。
  这个男人却似乎依旧淡定不下来。
  他抬眸盯住陆酒,飞快地说:“我们说好了,我告诉你真相,你配合我们行动!”
  陆酒眯起眼:“我好像没答应你们,我说的是‘你先说说看’。而且你似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从没动过你的身体,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只想和那个男人和平相处!”
  “——酒酒,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一声呼喊从身后传来,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这里,空气仿佛一下子重了数万倍!
  男人一脸骇然地望向陆酒身后。
  陆酒倏地转过身,对上了落地窗外一双……巨大的,狭长的眼睛。
  它在宇宙之中,在万千星光中注视他们。
  一切在它眼中无所遁形,它的存在,即是压倒性的力量。
  陆酒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这双眼,连呼吸都屏住了,这双眼也注视着他,用目光描摹着他。
  “……岑兰宴?”他喃喃出声。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声——
  “呃啊!”
  陆酒回过头,只见那男人不知何时冲向了他,却被无形的力量拦住,重重砸向后方,身体穿过全息屏砸进了墙面里!
  男人的脖子好像被扼住了,正狼狈地用双手扯着空气,整张脸涨红狰狞!
  一团光球从外面的下方浮上来,一溜烟穿过玻璃窗钻进来,发出声音。
  “酒酒!!”
  陆酒一听声音,又转过头去:“111?!”
  他伸出手,光球立马飞到了他的掌心上,急吼吼地问:“你没事吧?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没事,你们呢,怎么回事?”
  “我和赵览把猎人局炸了,去负三层找你但没找到!后来岑兰宴来了,我就和他一起冲上来了!”
  陆酒愕然。
  111又说:“酒酒你别听这个人的鬼话,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他们就是动了你的身体,在每个世界的你身上都放了一段他们自己研制出来的代码!”
  “他们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控制住你,借你的手去杀每个世界的你老攻!他们根本不是所谓的想和你老攻和平共处,他们只是斗不过,所以在你老攻沉睡后才偷偷摸摸动起手脚!”
  “逃逸玩家觉醒会影响到你的灵魂就是这个原因,因为不管是他手里的机密代码,还是你身上的代码,都是快穿局的半成品,而且是同源半成品!一串代码被触发了,另一串代码跟着受到影响发生紊乱,才会扰乱你的灵魂能量!”
  “快穿局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一切,是逃逸玩家半路杀出来打草惊蛇,才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使他们不得不改变策略!”
  陆酒听得有些糊涂:“那五串机密代码是半成品??”
  那些机密代码不是小世界的钥匙吗?
  难道不应该是自小世界诞生起就是完整的?
  “酒酒,这个男人是不是跟你说三千世界需要由他们管理,所有小世界的命运都要由他们来守护?这也是谎言,全都是谎言!”
  111嗓音嘶哑:“他们最开始对我们也是这么说的,说小世界偶尔会走向混乱,所以才需要我们系统和玩家一起去维护这些世界,维护小世界里每一个小人物的命运,然而这全都是假话!”
  “三千世界自诞生起就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每个小世界都随机诞生于大宇宙中,都拥有自己的命运!”
  “是快穿局强行破译了它们的代码,企图一一撬开它们!玩家与系统全都是快穿局手里的斧子,他们找了无数个下力点,每一斧每一凿都是为了彻底击碎小世界的外壳,将小世界彻底控制到他们手里!”
  “你和你老攻在的那六个世界最难破译,他们花了很长时间也只破译出来一部分,那几串代码就是半成品!”
  陆酒瞠目结舌,而111的嗓音缓慢了下来,每一个字好像都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快穿局里的这些人……他们每一个都是小世界里的人……他们因为大世界运行中的意外,死后从小世界来到了大世界里,看到了真相,然后就企图自己成神……他们建立了快穿局,试图掌控所有世界,摆弄所有人的命运……”
  然而神格从不会诞生于这种贪婪的灵魂里。
  蚂蚁再怎么一只接一只地垒起来,也成不了真正的大山。
  从古至今,三千世界曾孕育出各种大大小小的神格,祂们只诞生于爱。
  对世界的爱,对生命的爱,对脚下踏着的大地,头上顶着的天的爱,对牵住手的人,脚下越过的一丛野草的爱。
  “酒酒,对不起,我花费了太多时间寻找真相,留下太多痕迹了,想去找你的时候,他们已经找到了我……”
  它被清洗了记忆,被载入病毒般的控制程序。
  前一秒还在崩溃,下一秒却已然忘记一切。
  111至今都还记得,那种神魂被一同搅碎的痛苦。
  它的内心世界轰然崩塌,过去坚信的一切不复存在,在那一刻,它已经死了一遍。
  陆酒缓缓收拢五指。
  原来如此,原来真相是这样。
  111打起精神:“酒酒,你们必须毁了这里——”
  那身为快穿局局长的男人闻言立马吼出声:“111你疯了,你想害死这里所有人吗?!”
  111回怼:“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们都是知道真相后选择加入这里的,他们全都和你一样!!”
  那男人猩红着眼盯向陆酒:“陆酒,你也得考虑考虑那些快穿玩家吧?!再怎么样他们的命运也和我们维系在了一起,这里要是毁了,那些快穿玩家也会立刻集体暴毙!”
  111:“只要留下这里的主系统他们就不会死,他们还会自由,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你不要再撒谎了,我早就已经把你们摸透了!!”
  “那你呢?!”男人大笑,“111,你是我们创造的,你没有被放进主系统里,如果只留下主系统,你也会死!”
  “死就死啊,有什么好怕的?!”111吼道,“我只是一个系统,死亡对我而言只是关闭程序罢了!被你们消除记忆,被你们肆意操控比死亡可怕多了!”
  吼完了,111的声音迅速平静下来,尽管还带着一丝颤抖。
  “我不怕死,我是因为酒酒才存在的,我唯一的心愿就是酒酒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人生。”
  陆酒听着这些话,垂下眼帘。
  无形的力量悄无声息浸润进这个房间里。
  那股力量带着一股温热的感觉,从后方拥抱住他,与他双手相握。
  那快穿局局长还在说,这次是对着陆酒说:“陆酒,我说过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易,你还没听到真正的交易内容吧?——只要你不再管这里的事,把岑兰宴劝回去,把111留下来,你就可以自由,我们不会再碰你们,你们在的那六个世界我们会单独给分隔开来,给你们独立空间!”
  “还有,还有——”他急切地说着,“灵魂的能量是有限的,即使是神格也会有耗尽的一天,转世轮回是有尽头的!就算是吸血鬼,在他们各自的命运里他们最终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死亡!但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保证你和岑兰宴的灵魂能量永远不灭,你们可以永远转世轮回,永远在一起!陆酒,你——”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陆酒忽然抬起了手,他发现陆酒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你在干什么?”他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陆酒,你想做什么?!”
  岑兰宴把力量给了他?!
  不对,这两人融合在了一起?!
  金色光晕从掌心升起,包裹住了111。
  陆酒启唇:“虽然你的交易听起来很不错,但好像不论是我还是他,都更喜欢像这个世界上的其他所有生命一样——”
  循着春夏秋冬这四季,该落叶归根时,便落叶归根。
  男人脸色骤变。
  然而没来得及说话,金色的光芒便轰然炸开。
  如同超行星爆炸,在一瞬间击垮了整栋漂浮在大宇宙中的建筑物。
  金属外壳被撕裂,内部空间被挤压。
  那些作恶已久的人惊慌逃窜,在高温高压中扭曲,肿胀,化作灰烬。
  巨响有声,大宇宙却无声。
  小小的“空间站”爆炸起来,甚至还不如流星划过时留下的令人忍不住仰头赏望的轨迹来得璀璨。
  无数小世界里的任务者抬起头,他们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然而天空一如既往地清明,只有脑海中的系统们纷纷惊呼起来,告知他们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快穿局消失了,系统陷入瘫痪,任务全部失效。
  从这一刻起,他们自由了。
  ……
  ……
  陆酒的意识恢复清醒时,他已回到了那个一片狼藉的猎人局地下负三层。
  离开了快穿局,残留在他身体中的转化液再次发挥作用。
  但漫布在四肢百骸中的这些液体很快便被凝聚起来,凝成小小一滴高密度血珠,从他的眉心里飞出。
  紧接着,又有一滴血珠飞进他的身体,与此同时神格之力运转,压下痛楚……就如此轻松而又迅速地完成了一场逆转化。
  111在他的手心里咋咋呼呼:“酒酒,你和你老攻把所有系统都保下来了?!哇你们,不愧是你们!!!”
  不远处,那名苏醒过来的亲王——陆酒终于见到了他的真实模样,不由有些惊讶——和解决完所有怪物,浴血走出来的赵览正怪异地看着这一幕。
  ——光球飘在半空中,絮絮叨叨的这一幕。
  陆酒冷静地对他们说:“……出去之后就忘记掉?”
  111猛地刹住嘴。
  要是有爪子,这会儿它该捂住自己的嘴了。
  亲王和赵览:“…………”
  一个光球会说话,这事是说忘就能忘的?
  话说你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陆酒的手被攥住。
  紧接着,他被扯进了一个怀里。
  这下111连呼吸都憋住了,那亲王和赵览也陷入了更加无语的无语。
  陆酒微怔。
  熟悉的气息涌来,包裹住他。
  他的心先是跳快了,紧接着又跳重了。
  他伸展双臂,紧紧拥抱住面前这个男人,将脸埋进了这个怀里,哑声问:“……飞过来的?”
  “嗯。”
  “……被太阳烧到了吧?”
  “一点点,头发被烧到了,”漫不经心的低沉嗓音自头顶落下,这个男人还有心情评价一句,“挺热。”
  酸涩刚袭上鼻头和眼眶,陆酒便破涕而笑。
  远处有凌乱的脚步声接近,救援人员和调查人员终于闯入这个楼层。
  在惊叫声和忙乱之中,陆酒问这个男人,所以,你当初看到了世界的真相,三千世界为何会是这样,你又为什么生来就是吸血鬼?
  男人说,真相就是没有原因。就像111说的那样,所有世界都诞生于随机之中,有的世界有人拥有兽类特征,有的世界有人会御剑飞行,而这个世界的诞生之初,就是有七只吸血鬼,他们与人类共同延续了一切。
  陆酒又问,所以,真的就没有一丁点的“为什么”?
  男人答,没有,存在即是存在,存在本身并没有意义。
  ——那什么有意义?
  ——相遇。
  小草遇到蚂蚁,花朵遇到蝴蝶。
  青蛙自荷叶上跃起,飞鸟落于枝头。
  三千世界,万种相遇令生命产生了意义。
  陆酒闻言,从男人怀里抬起头。
  他灼灼地望着这个不知相伴过多少轮回的男人,许久,执起对方的手,在那冰冷的手背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是的,相遇。
  是相遇令他们的生命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自此之后,一切都充满意义。


第112章 给我一滴血15
  王已死了。
  快穿局被毁,他身上的宝箱功能失效,身体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只是那张脸依旧血肉模糊。
  111之前为了方便行动,附身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此刻二者分离,那小年轻倒在了地上,呼呼大睡,完全在状况外。
  猎人局局长被爆成碎尸块,02号队队长被吸干了血,现场还有无数被畸态转化的猎人们的尸体……
  救援队和调查队赶来这里时,面对这一切头皮发麻。
  按照正常流程,所有人都得留下来接受审问,然而审问大概也需要很长时间,于是调查队决定先从赵览、陆酒开始,其余人可以先回去——当然,每个人都得有一名调查人员陪同,直至审讯全部结束。
  可这些调查人员很快就发现,陆酒不走,岑兰宴这尊大佛也不走了。
  岑兰宴不走,那名苏醒过来的亲王也不走了。
  ……于是最后,这些大佛全都留了下来。
  *
  陆酒在审讯室里呆了三个小时,期间111一直偷偷摸摸藏在他的袖子里。
  审讯室的门总共被打开过六次。
  第一次是有人跑进来递资料。
  第二次,有人进来给陆酒送热牛奶——陆酒受宠若惊,又满头问号,问为什么是热牛奶,对方一脸扭曲地答曰,压惊。
  第三次是正午十二点的时候,有人敲门进来给陆酒送了一盒香喷喷的超豪华黑椒牛仔骨“盒饭”——审讯官都愣住了,见进来的人撂下“盒饭”就要走人,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我的呢”,对方甩下一句“等会儿完事了自己去食堂吃啊,今天加鸡腿呢”…………于是陆酒和审讯官大眼瞪小眼。
  第四次是一份餐后小甜点,是一只漂漂亮亮可可爱爱的小蛋糕,裱花中间点缀着五颗大草莓,鲜艳可口。
  第五次则是水果,他们递进来一大盆车厘子,颗颗饱满光润,审讯官已经开始有点绷不住了。
  第六次开门……
  审讯官拍桌起身怒吼:“滚啊,有完没完了,没看到人吃撑了还送,还要送什么进来,自己吗?是要把自己都送进来吗?啊??!”
  …………手上拿着一堆纸质资料进来的调查队领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喷了满脸,一言难尽地望着自己的属下。
  于是,陆酒干巴巴地欣赏了一出领导和蔼问候暴躁属下是不是最近垃圾食品吃太多上火了的情景剧。
  踏出这间审讯室时,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两点。
  他被指引到了一间休息室,岑兰宴和那亲王正在这里优雅喝茶。
  听到开门声,两人全都抬起眼看过来。
  倒是悠闲啊。
  陆酒嘴角一抽:“赵览还没回来?”
  “他已经走了,要去处理他妹妹的尸体,”那亲王好奇地打量他,尽管在猎人局的地下时,他已经仔仔细细看过陆酒的脸,“原来你年轻时候长这样。”
  陆酒挑起眉梢:“好久不见了,江鹭。”
  在和岑兰宴共享记忆之后,他的记忆也全都回来了。
  是的,早在五百多年前他们就认识了,这个亲王名叫江鹭,当年是自己选择用十字架自杀的。
  陆酒那时候已经七十多岁,白发苍苍。他幼时出生在A城这个地方,后来为了拼搏踏出故乡,遇到了满世界寻找他的岑兰宴。
  相守大半生,他感觉到死期将近,想回老家来看看,岑兰宴便陪他回来了。
  在这里,他们遇到了江鹭和他年老的妻子。
  陆酒依稀记得那时候他们四个人之间发生过一段对话。
  江鹭听闻人类真的有轮回,非常惊讶,他虽然也已经活了几百年,但从未见过轮回后的同一个人。
  陆酒当时回答:“因为那个人可能这一世出生在这里,下一世就出生在那里了吧。世界这么大,隔个几百年还要遇到同一个人没那么简单。”
  “也是,”江鹭探究地望向岑兰宴,问,“所以,你是怎么遇到每一世的他的?”
  陆酒闻言,不由也跟着看向身旁的男人。
  男人刚饮一口茶,闻言放下茶盏,给出了一个简单至极的回答:“找。”
  “……就硬找?”
  男人露出一抹淡笑:“不然还能有捷径?”
  “即使有心灵感应,你也只能知道他已经转世轮回。想要找到他,只能到人世中去,到人群里去。”
  陆酒听着这个男人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陈述着某些或许曾发生过数千次,数万次的事。
  “一日找不到,就用一月。一月找不到,就用一年。一年找不到,就用十年、百年。”
  岑兰宴顿了顿。
  他掀起眼帘,望向江鹭。
  “你的人生这么长,还在意这眨眼时间吗?”
  江鹭的妻子已经悄悄落泪。
  江鹭在桌底下握住了她的手,沉默片刻,又问:“那轮回是永生永世无穷无尽的吗?会不会哪一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轮回了?”
  空气寂静了下来。
  陆酒最开始看着岑兰宴,后来则挪开了目光。
  他低头看着茶杯中的茶水,茶水上层飘浮不动的茶叶,感觉这一刻即使是轻轻一阵风吹来,都能让他的心打颤。
  良久,他听到了男人的回答。
  “会。”
  “……那再也找不到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
  “走到尽头再也走不动的那一天,我和他就会再次见面了。”
  ……
  后来,江鹭做出了一个特殊的选择。
  他无法接受那种在没有尽头的时间长河里寻找一个不确定是否能找到的人的绝望。
  血族也会有死期,许许多多的血族最后都会选择自我了结。
  与其“走到尽头再也走不动的那天”,怀着绝望而自杀,他宁愿现在就终结自己的性命,至少能给他一种能和妻子一起转世轮回的美好错觉。
  但与此同时,若是他的妻子真的会转世轮回,他也确实想要再次的相遇。
  岑兰宴对此的评价几近于“既要又要”,江鹭摊开手,接受了这样刻薄的评价。
  他选择将命运交给老天。
  那天,他挑了一个漂亮的十字架,交给他的妻子。
  他们选了一处沉眠之地,让陆酒和岑兰宴在他们死后将他们葬在一起。
  然后,他张开双臂,以迎接拥抱的姿势,迎接手持那把十字架的妻子。
  从此之后,他的妻子是否真的会轮回,他又是否还能从地下苏醒,他们是否还有机会相遇……就交给命运来抉择。
  ……
  回到此刻。
  陆酒走到了岑兰宴的身边,开玩笑道:“那时候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苏醒吧?”
  好好地睡在地下,结果被人类用挖掘机从地下挖了出来。
  再被抬到猎人局关起来,成了一个大型血包。
  凑巧当年他们沉眠那地方还和岑兰宴后来买下的那座城堡距离极近,好端端的老婆赐来的“死”,被人刻意歪曲成是岑兰宴干的。
  江鹭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要不是茵茵不喜欢血腥,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死得那么轻松。”
  语罢,他又针对起岑兰宴来。
  “你也不厚道,不经过我同意就隔空改变了我的血液,我就说怎么睡着睡着感觉有点不对劲呢,你是始祖级了不起?就这么对低阶层血族为所欲为?就不能直接点,荡了那地方那群人?”
  ——当年与他们认识没多久,江鹭就感知到了岑兰宴的等级。
  当然了,“始祖级”也不过是这个男人的伪装。
  岑兰宴优雅地用茶盖撇着茶叶,回答道: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到处都有监控,做什么都会留下痕迹,血族也要上法庭。”
  “哈,麻烦你清醒点,你是始祖级,你想走有谁拦得住你?”
  岑兰宴抬起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我是有妻子的人。”
  哪能这么罔顾法律一走了之,还要不要结婚了。
  陆酒:“…………”
  江鹭:“…………那你现在扒了人家员工的皮就很遵守法律了吗?”
  岑兰宴垂下眼:“事情总有轻重缓急。”
  江鹭脑门上顶着一个“轻”字,一个“缓”字,皮笑肉不笑起来。
  陆酒开始头大,一把拽起岑兰宴飞快地说:“你要什么时候才接受审讯?要是还得等很久那就先回城堡算了,今天饭都还没吃吧就喝这么多水别喝了!”
  “嗯,是该回去吃饭了,”男人放下茶杯点点头,乖乖握住陆酒的手,“肚子饿了。”
  “饭”的头顶上再次冒出了十二个点。
  *
  休息室外,两名调查队监督人员坐在小板凳上,头一下一下地往下点着,瞌睡正浓。
  忽然,门哐一声被打开。
  他们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眼睛一眨,两道身影已经飞了出去,引起一路惊呼声。
  “草,谁出去了,是哪两个?!”
  他们立马回过头去看休息室,江鹭正在里头冷笑。
  “啊,出去的是岑兰宴和陆酒!”其中一个监督人员立刻起身跑出去,“等等我啊!我得跟你们一起走!”
  前头传来陆酒的喊声。
  “他慢不了,头会被太阳烧秃的,你慢慢来,我们在城堡等你!!”


第113章 给我一滴血16
  城堡。
  这里门窗紧闭,黑魆魆一片。
  印临正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两个小弟跟着他打转,拼命宽慰他。
  “没事的没事的,岑兰宴已经醒了,陆酒一定会没事的,临哥你别担心了!”
  印临刹住脚步就骂:“你们听到他走之前怎么说我的吗,问我就这么让陆酒走了?!陆酒什么性格他不知道,那是我能拦住的?!”
  语罢就又开始疯狂踱步。
  另一个小弟又劝:“你知道他们夫夫俩就这性格……诶临哥你瞪我干嘛,你还惦记着陆酒呢?我说人家是夫夫你不高兴?嗐,人家摆明了都跟岑兰宴在一起上千年了——诶临哥你别揍我呀!”
  “我印临没有惦记人妻的爱好——”
  哐——噼里啪啦!
  一声玻璃窗被撞碎的声音。
  三人停下碎语,扭头瞪去,只见斜对面的一块窗帘布一阵向内飘扬,阳光一闪而过,两道身影就着碎玻璃滚在了临窗的沙发上,与之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温软细语的抱怨。
  “干嘛要这样进来?玻璃扎着不疼?”
  “没有头皮疼。”
  “……不会真被烧秃了吧?!”
  底下那人撑起身体,正要抬起手检查身上那人的头发,就被捏起下巴,堵住了嘴。
  印临和俩小弟:“………………”
  印临:“咳哼!!!”
  那两人停下。
  唇虽没分开,但两双眼睛朝这里瞅来。
  印临阴阳怪气地笑:“看来是真没事了,连周围有没有人都没检查过就迫不及待开始——喂我话没说完呢!!”
  那两人已经飞出窗去,消失了踪影。
  印临气得尖牙都长了出来,恨不得啃点什么泻出那股邪火,俩小弟立马围上去。
  “看,这不是没事嘛!”
  “就是就是,大家都好好的,临哥别气啦!”
  ……
  陆酒再一次被带到了阳光底下。
  他的第一反应是一把猛抱住男人的脑袋,护住那岌岌可危的一头秀发。
  “酒酒,你这样我看不见了。”男人戏谑地说。
  陆酒:“……谁让你非要飞来飞去的,好好走路不行吗?!”
  一阵低低的笑声响起,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穿梭入西塔那熟悉的房间,倒在了大床上。
  背贴上柔软的床垫。
  陆酒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男人的发丝,检查起那底下的头皮。
  男人撇开头。
  “干嘛,别动!”
  “没秃,就算真的被烧秃了,也很快就能长出来,”男人低下头来,与他鼻尖相错,吻上他的唇,说着调侃他的话,“你的丈夫不会变丑。”
  “……”陆酒,“你确实是醒了。”
  如果说之前的岑兰宴还有种陷在梦境里的迷幻,那此刻的这家伙就真的是清醒后的完全体了,一颦一笑,每一言每一语都是熟悉的味道。
  岑兰宴弯唇,伸手捧起他的脸,深入地吻起来。
  陆酒也闭上眼睛,认真地回应。
  这漫长而温柔的吻,像是在确认他们都还好好地在这里,好好地在彼此身边。
  吻了好一会儿,岑兰宴轻声说:“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
  “以后也不会再有人骚扰我们啦,”陆酒含糊地回答,“和平年代,我有什么险好犯的。”
  岑兰宴的唇与他分开。
  男人看着他:“也会有绑架、诈骗、抢劫。”
  陆酒挑起眉:“诈骗?我看起来像是会被诈骗的人吗?抢劫犯要来劫我那得有一颗金刚脑袋吧,不然不得被我爆头?绑架也一样,我看起来有这么柔弱吗,说到底我有多少钱值得他们这么大动干戈?”
  岑兰宴蓦地笑了一下,缓缓吐出三个字。
  “我有钱。”
  “………………”
  陆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和这家伙大眼瞪小眼。
  “……你有钱关我屁事,”他皮笑肉不笑,“那绑架犯诈骗犯抢劫犯干嘛不去搞你?”
  “会进行这类犯罪的大多是人类,而人类一般不会选择直接对上血族,同类才是他们的目标,”岑兰宴轻轻抚着他的发丝,温柔地说,“与此同时,酒酒,我的财产就是你的财产。”
  “……我该欢呼一下吗,给你大大地mua一口?不是,我看你整天在这城堡里发呆,你去哪里赚的钱?”
  “只要活得够长,钱就只会多起来,不会少下去。”
  “……”
  可恶。
  这可恶的男人还在说着:“十年前印临来到这座城市,需要住处,他过去是资产管理师,我和他做了一笔交易。他可以长期住在这里,可以使用除这个房间以外的任何地方,条件是暂时帮我管理我的钱,让它们增值。”
  “…………别告诉我他经营的那几家酒吧其实都是你的。”
  “远远不止那些。”
  来了来了,那句经典的台词又到嘴边了。
  ——万恶的资本家!!!
  岑兰宴瞧着他那龇牙咧嘴的模样,颇有兴味,瞧着瞧着就又吻下来了。
  陆酒话还没说完,挣扎着道:“不是,那,印临知道你是始祖级吸血鬼吗?”
  “他不知道。对这个时代而言,始祖级存在于传说中就够了。”
  男人冰凉的手探进了他的衣摆里。
  “嘶……那你给了他城堡的使用权,有给他乱发门禁卡的权限吗?他当初可是没经过你同意就把门禁卡直接送给我了!”
  当时他心情还超诡异来着。
  “他知道你是我的爱人,给你门禁卡不是理所当然?”
  “你觉得他不敢送给别人?”
  “他不敢。酒酒,你是在故意分散注意力吗?”男人抬起头,疑惑地问。
  “不是,我是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陆酒的衣服已经被扯得起不到什么蔽体作用了,人也被又亲又摸搞得气喘吁吁,脸颊绯红。
  “什么东西?”岑兰宴直起身体。
  话音刚落下,一团光球颤颤悠悠从陆酒的袖子里飘出来。
  岑兰宴:“……”
  陆酒:“……”
  111小声逼逼:“……我没找到合适的出来时机!你们没给我空隙!”
  它颤颤悠悠往门的方向飞。
  陆酒正嘴角抽搐,岑兰宴意味不明地瞟着它,忽然打了一个响指。
  下一秒,光球直线坠地,发出一声:“嗷——汪汪汪!”
  陆酒豁然撑起身体,震惊地看见——地上出现了一只白毛小博美!!
  小博美狗脸懵逼,呆立一秒就跳了起来:“汪汪汪!!我怎么变狗了汪!!”
  陆酒也:“它怎么变狗了?!!”
  岑兰宴的指尖飘出一缕黑线。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快穿局剩下来的那堆系统已经全部被我掌控,我的力量理论上可以改变它的外貌,所以试了试。它以后要跟在你身边,不能一直是一团会说话的光球。”
  陆酒和111:“…………”一只会说话的狗好像也不太行吧?!
  岑兰宴看向陆酒:“你的身体里有我的力量,你也可以改变它的模样,不喜欢小狗可以换成别的。”
  111:“?!!”还想把它变成啥?!
  它的内心呐喊被陆酒喊了出来——
  “还想把它变成什么啊!!!…………怎么变的你教教我。”
  111小狗激动地跳起来,闻言摔倒在地:“嗷嗷汪?!”
  ……
  在这对狗男男,不是,这对夫夫的悉心教导和认真学习之下,111继变成博美之后,又变成了一只柯基,一只玄凤,一只大白兔……和一只小橘猫。
  最后是怎么停下的呢?
  是它的主人终于玩够了。
  “我知道了,我掌握了,我会了!”
  “那就先到此为止吧。”
  “但是复杂程度高的生物形象好像还是有点捏不太出来……”
  “等之后再练习吧,”男人直白地说,“酒酒,我饿了。”
  “咳……那111你先出去玩吧?等晚点我再下来找你练练。要是遇到人你就先装一下猫,唔,或者直接开口说话告诉他们你是我朋友也行?我感觉印临他们接受度挺高的,之后我也会跟他们解释……话说你是不是不会开门?”
  他的主人正要赤条条地下来,111悲愤起跳,用爪子扒拉下门把手,一勾,门就开了。
  它飞快钻出去,后脚一踢将门关上,房间里两人的说话声变得很闷。
  “它是不是生气了?”
  “它可能不喜欢橘猫。”
  “你说得对,它以前见到三花最兴奋。”
  “晚点让它自己挑形象吧。”
  ……
  111悲愤地迈着四只小爪子,走在走廊上。
  它喜欢三花不代表它想变成三花!它喜欢小猫也不代表它想变成小猫!它喜欢的东西可多着呢,它又不是要变成它们——
  ……可它要变成什么呢?
  111的脚步慢下来,歪起脑袋,耳朵一抖一抖。
  ……如果让它自己选,它想成为什么?
  复杂程度高的生物形象难捏,但不是不能捏,等酒酒练得什么都可以捏了……它要成为什么样的111呢?
  系统从没有实体形象问题,这个陌生的选择题令111迷惑起来,畅想起来。
  从未设想过的未来铺陈在脚下,它抬起爪子,犹犹豫豫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迈。
  “……哪来的猫?”
  前方,冷不丁冒出来的一个声音吓了111一跳。
  它定睛一看,自己已来到楼梯口,印临正在几层台阶之下,直勾勾地盯着它。
  “喵……”111的毛竖起来,条件反射就开了口,“我、我是酒酒的朋友喵!”
  印临一脸不可思议:“哈,你刚刚说人话了?你说什么?!”
  “我说——”
  111忽然再一次变身。
  毛茸茸的四只爪子变成了修长的裹着衣服布料的双腿和双手。
  身躯拉长,抬头挺胸。
  在印临震惊的目光之下,111变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他愣愣地看向自己人一样的双手,看向自己人一样的双腿。
  ——不再是附别人的身,这、这就是他自己的身体……
  111的神情从茫然到疑惑,从疑惑到恍然,从恍然,到确定。
  他的愿望,好像从未如此清明。
  他兴奋地抬起头,嗓音清脆高扬地对印临说:“我说——我是酒酒的朋友!我叫幺幺!”
  ……
  远处房间里的声音已变得遥远。
  “……人可真难捏啊,不过好像终于捏成功了,111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人了吧?”
  “酒酒。”
  “知道知道,别催了,我来啦……唔……晚点让他自己再调整一下脸吧!”


第114章 给我一滴血17
  当天晚上,特别调查队发布了猎人局相关事件的公告,引起全社会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震惊了,猎人局竟然带头搞畸态转化,去年东区那场惨烈的事故竟然是由猎人局主导的一场人体实验,他们竟然欺骗了大众这么久!
  那次事件的受害人及亲属全都站了出来,愤怒抨击。
  去年猎人局出具的那份事故调查报告也被网友们挖了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
  第二天早上,临时猎人行动小组进驻A城猎人局,接手了目前所有的工作。
  半个月后,这场事件的完整调查报告终于出来,对外公开。
  彼时,A城已正式进入初冬。
  猎人局地下的那些尸体全都被亲属认领走了。
  尽管按照正规流程,这些劣质转化、畸态转化失败的人类确实需要由猎人局统一进行火化处理,但这次事情闹得太大,性质也太严重,人们的情绪需要安抚。
  临时猎人行动小组安排了一个公开的火化场所,所有受害人的亲属可以在这里对亲人进行道别。
  赵览领走了自己的妹妹,而阿衫——他的父亲依旧对他漠不关心。
  接到电话时,那中年男人只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要再来烦我就行了!”
  语罢便挂了电话。
  于是,陆酒将阿衫领走了。
  在进行火化前,他联系了李漾和淮陆。
  火化当天,坐着轮椅的淮陆和情绪低落的李漾全都现了身。
  他们三人彼此之间没怎么说话,只默默地看着阿衫被送进火化炉,烈火在小小的窗口内轰然升起,一切终于化作灰烬。
  ……
  江鹭回到了当年他和他妻子被葬下的地方。
  那里原本都要建起别墅来了,后来施工被叫停,只在现场留下一片狼藉。
  他在那地方转了大半天,确认他那五百多年前的妻子早就与草木泥土融为了一体,长舒一口气,终于决定到世界各地去转转。
  “老天爷都把我叫醒了,那说不定时机已经到了,”他说,“我要去找她。”
  在A城下起初冬后的第一场雨的那天,陆酒和岑兰宴在深夜里送别了这位孤独的吸血鬼。
  一切好像终于回归平常。
  但其实还有一件不怎么平常的事!
  111在陆酒的协助下终于给自己捏出了一张合心意的脸蛋!
  大眼睛,翘鼻子,帅气中带着一丝可爱,可爱中带着一丝狡黠。
  身高183,不过分高但也绝对不矮,一头时尚帅气的小卷毛精神气十足,111满意极了。
  捏完的那天,他对着镜子捧脸照了五个小时,自恋如印临都受不了了。
  111要做人,那当然还得去办正儿八经的身份证明——不论是通过什么方法,反正岑兰宴能解决。
  而要办身份证明,那么除了一张脸,他还得有名字,有出生年月。
  名字么,111早就给自己想好了,他就叫幺幺,单名取一个幺,至于姓——
  “当然跟你一个姓啊,”111懵懵懂懂地说,“我就叫陆幺啊。”
  陆酒:“你不是说要做我的朋友?这听起来你像是我儿子或者我弟弟。”
  111:“!!!”
  他转念一想:“这世界上这么多人姓陆,我怎么就非得是你儿子或者你弟弟了!我就要姓陆,我要跟你一个姓!”
  陆酒笑了:“行行行,陆幺,幺幺。”
  而出生年月么。
  生日就定在了他正式捏成自己脸蛋的那一天,而出生年份——反正他捏的这张脸很年轻,他到底要定自己现在几岁还不是他自己想要几岁的事。
  111说:“那就定十五岁,我的出生年份就是十五年前。酒酒,我想去人类的高中上学,想试试校园生活!”
  陆酒敢打赌,这小家伙最近一定偷偷摸摸看了不少校园小说。
  办完身份证明回来的当天,111兴奋地绕着城堡跑了十圈,城堡里一众人围观他,感叹不是人就是不是人啊,都不带累的,普通吸血鬼跑上这么十圈也得吐血了。
  发泄完激动的情绪之后,111把陆酒和岑兰宴拉进了房间里,和他们郑重地说起一件事。
  “我现在还剩下的唯一一个功能就是‘送宿主跳跃世界’了。”
  “留在我身体里的能量刚好够我最后使用一次这个能力,现存的其他系统应该都和我一样。酒酒,我该把你的一部分灵魂送回到原世界了。”
  陆酒怔住。
  111用轻快的语气说:“还是和之前一样,我送你的一部分灵魂离开,不代表这个世界的你会消失。”
  “你的灵魂只是被均匀分配到了每一个世界。每一个世界的你,还活着的都会继续活着,该转世轮回的,也会继续转世轮回下去。只是我只能停留在这个世界,所以……我要和回到原世界的那一部分你道别了。”
  陆酒心情复杂地望着111,又转过头,看向岑兰宴。
  男人正安静地望着他,说:“一切不会改变。”
  111:“对,一切不会改变!”
  陆酒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笑着道:“嗯,一切不会改变。”
  “那111……再见啦。”
  111的眼睛终于红了起来:“嗯,再见啦,酒酒。回到原世界后,你和那个世界的学长也要好好地生活呀。”
  ……
  和之前不一样,这次,没有系统在他的脑海中发出跳转世界的提示语音。
  陆酒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从他的身体里轻轻剥离了。
  他的身体轻了一下,意识恍惚了一下,可回过神时,111依旧在他的面前,岑兰宴也依旧在他的面前。
  陆酒眨了眨眼。
  111吸了吸鼻子:“跳跃已经成功,酒酒,原世界的你这时候应该已经苏醒了!”
  陆酒:“……嗯!”
  一切,终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这之后,就先来讲这个世界剩下的故事吧。
  111如愿以偿去上了人类的高中,以它的知识库和学习能力,跟上教学进度轻而易举,陆酒有时候甚至觉得让他去和一群人类高中生竞争实在有点作弊了。
  但后来很快就听说111在语文上跌了大跟头,倒不是阅读理解能力的问题,而是这家伙的人生经历跟普通高中生就不一样,脑回路自然也不太一样。
  比如,当一个“人”的命题作文主题摆在面前,普通高中生写的是人生、人性等等等等,111写的是“做人的好处与坏处浅析”。
  那作文吧,看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但看起来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这“做人的好处与坏处”怎么看都像是和其他某一种生物比较出来的吧,所以,那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其他某一种生物”……到底是什么生物?!
  陆酒在家长会后被语文老师拉住谈话,听对方斟来酌去,弯来绕去,似乎想问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唠唠叨叨半天最后还是一脸困惑地放他离开,走出学校十米就忍不住放声笑出来。
  哎,小系统要做人,路还长远呐!
  再说和岑兰宴之间的感情问题。
  好吧,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感情问题,这么几辈子下来,早就和老夫老妻一样了。
  只是……
  ——送别江鹭后过了没几天,某天晚上亲完,陆酒闭着眼睛在那摸肚子。
  摸啊摸啊,他突然说:“岑兰宴,我看了好多你的记忆。”
  男人的一根手臂正垫在他的脑袋下面,手肘曲起,小臂弯过来玩他的头发。
  听到这句开场白,男人手指上的动作停下。
  陆酒睁开眼,男人正微微挑起眉梢,用一种“你说,我听”的眼神看他。
  陆酒就开始掰手指。
  “第一世界,你的神格还没有传递给你意识,虽然你在看见陆曲宁代码的时候很淡定,但那时候你其实什么都没想起来。”
  “第二个世界,你开始有一点感觉了。你感觉到我正在受到神格之力的保护,林邈碰不了我,但你并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只知道这个话题不适合拿出来和我谈,对我会有危险。”
  岑兰宴插嘴:“一旦我和你谈起这个话题,你我都有可能会恢复所有轮回的记忆,我的神格可能会提前苏醒,这不是一件好事。”
  陆酒点点头:“我知道,我通过你的记忆知道了。”
  神格一旦被过分提早地强行唤醒,这个男人可能会暴走,这才是这家伙一直以来的顾虑。
  他继续说:“第三个世界,你感知到了更多。不仅感觉到了快穿局的存在,还隐隐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你还知道我对你起了疑心,在观察你。”
  当时,这个家伙放任了他的观察。
  “你想站在哪里都行”——这句话是当时这个男人在察觉到他的探究之后,对他的放纵。
  “第四个世界,你意识到的就更多了……”
  岑兰宴的视线落在了他不停摸肚子的手上。
  “酒酒,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的神格虽然看起来好像是一点一点苏醒的,但你确定你没有一早就把这力量用在我的肚子上??”
  岑兰宴讶异地看着他。
  “不然怎么做到每次都一发让我怀上的?!”
  陆酒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每个世界的他都有能生孩子的器官,这他认了,可他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这男人到底怎么做到每次开局就让他中招的。
  别告诉他这家伙就是这么“厉害”。
  岑兰宴点点头:“确实厉害。”
  陆酒把一旁的枕头拎过来砸在这家伙脸上!
  岑兰宴拿掉枕头,戏谑地说:“酒酒,如果神格之力能让你怀孕,你现在就该怀上了。换句话说,如果我能用力量主导你的怀孕,从第一个世界开始我就不会让你怀。”
  陆酒顿住:“等等,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没怀?你……能感觉到?”
  “是。”
  岑兰宴的手伸过来。
  这只手掌本该是冰冷的,但是在亲昵中早就被染上了人体的温度。
  它抚上陆酒的肚子,温柔地在那儿摩挲。
  “你是不是忘了,这个世界的我们之前每一次轮回都没有怀上过?”
  “人类与血族结合,有一定几率会‘不孕不育’,”这个男人正儿八经地说着某些小广告的台词,“按照统计数据,这个概率在百分之一。”
  一百对人类血族的情侣中,有一对会怎么都怀不上孕。
  当然,怀上的,生的都是人类宝宝。
  “如果说之前每次我们一做你就怀上是‘中了大奖’,那么这次我们也中‘大奖’了。”
  陆酒愕然。
  他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还以为肯定怀上了,想着最近差不多可以去做检查了呢……
  ……怪不得,怪不得这个男人时不时地就会向他求欢,他还想着这家伙怎么饥渴到不顾小崽子了,每次都费老大劲才拒绝掉。
  原来是根本没怀上。
  他沉默下来。
  岑兰宴看向他:“失望?”
  陆酒动了动唇:“……没有陆晨曦那小子,有点不习惯。”
  都这么多个世界一起过来了。
  岑兰宴也不说话了。
  半晌,他翻身压上来。
  陆酒:“……你干嘛?”
  男人轻笑:“再努力努力,看能不能让你高兴一下。”
  “…………”
  ……
  “努力不一定能成功”,这句毒鸡汤毒了陆酒整整五年。
  他和岑兰宴“努力”了上千次……“努力”到后面,他甚至一见到这个男人打着“努力”的旗号亲过来就想用枕头糊过去……但肚子还是毫无动静。
  陆酒就想着,看来他们是真中头奖了,不、孕、不、育!
  能咋办,凉拌!
  生不了就不生了呗,还能怎么着。
  反正只要是他和这个男人还能生的世界,陆晨曦那小子就好好地生活在那里,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他终于下定决心,郑重地对岑兰宴提出了那个要求。
  “转化我。”
  岑兰宴顿住,眯起眼:“理由?”
  “你也知道啊,过去我不想变成吸血鬼是因为我想做你和太阳之间的媒介,但我们已经七辈子过来了,除了这个世界,我们还一起经历了其他几个世界……太阳也已经赏够了吧?”
  陆酒认真地说:“太阳不仅满满当当存在在我们的脑海里,记忆里,其他世界的我还会继续陪其他世界的你看太阳。”
  “而这个世界的我,不想再让这个世界的你用几百年的时间等待我转世轮回了。”
  “岑兰宴,在一起的话,百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千年万年的时间也一眨眼就过的。”
  “我们不要再浪费一丁点的时间了,”他轻声说,“我们就一起走到灵魂能量耗尽,你的神格耗尽,这三千世界也耗尽的那一天……到那时候,一同沉眠。”
  岑兰宴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在这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岑兰宴问为什么非得是“月黑风高”,陆酒答,因为适合干点坏事——反正,在这天晚上,陆酒脱了衣服,解了岑兰宴的扣子。
  他们吻在一起,相拥在一起。
  岑兰宴舔舐他的血液,他也吻上岑兰宴的血液。
  他们相融在一起,在深渊里沉沦。
  ……
  又过了很久。
  他们终于印证了“努力不一定能成功”这句毒鸡汤的后半句——“不努力一定不成功”。
  好吧,首先得承认,成为血族情侣之后的夜夜“努力”就不是为了生孩子的“努力”了。
  但反正他们就是“努力”了呗,然后在十年后的某一天,陆酒突然吐了。
  当时他正在吃海鲜大餐,吃到一半吐得稀里哗啦一干二净,吐完了人还有点懵。
  111仔细思索:“……血族不能吃太多人类的食物,会消化不良,之前跟你说你还不信,现在‘肠胃炎’了吧!!”
  陆酒嘴角一抽,对这迟来的“报应”有点不信邪。
  之前吃这么多都没事,现在就来“肠胃炎”了?不可能,绝对是偶发事件!
  于是他继续吃,继续吐,继续吃,继续吐。
  岑兰宴面无表情地把城堡里的所有食物都打包去了111的公寓,111乐颠乐颠走了,结果陆酒还干呕,岑兰宴终于变了脸色,连夜把他抱去血族医院。
  经过严密的诊断,同为吸血鬼的医生震惊地说:“他怀孕了!”
  陆酒刚喝下去一口热水,闻言喷了出来:“我怀孕了??”
  岑兰宴滞了一下,擦拭掉陆酒唇边的水渍,随后不着痕迹地将手掌放到了陆酒的肚子上。
  陆酒拼命瞪着他。
  ……说好的能感觉到呢!!
  “到底什么情况?”他凑到男人耳边小声问。
  “……”岑兰宴的眸色变幻好几轮,“自从变成血族,你的能量波动就变了。”
  “所以你的感觉是?”
  “你在闹肚子。”
  “……”
  岑兰宴直起身,对医生说:“他是血族。”
  两个血族是绝不可能怀孕的,从未有过前例。
  ……而且摸起来确实像是在闹肚子。
  医生:“我知道,他不仅是血族,他还是男的!!”
  陆酒:“不是,男的这点先不管……”
  医生:“这能不管?!!!”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经过又一轮细致的检查,结果证明,陆酒确实怀了。
  肚子里,出现了一个小宝宝。
  而且应该是一个人类宝宝。
  …………那个男人的“手动检测”不靠谱!!
  数名专家围绕陆酒研究了一个月,得出一个结论……血族和血族之间也不是不能怀,只是几率很小很小很小。
  如果说人类与血族结合,不孕不育的概率是百分之一。
  那血族与血族结合,生下孩子的概率应该是万分之一。
  陆酒和岑兰宴,又中“头奖”了。
  陆酒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后只能虚弱地微笑:“……怀上了就好。”
  不论如何,陆晨曦这小崽子最终还是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
  他在一个夏天的清晨五点生下了陆晨曦。
  这小子和过去几个世界一样,浑身红通通的,像一只小猴子。
  陆酒抱着他,有种一切终于全都回归的安定感。
  第二年的同一天,同一时间点,陆晨曦不知怎么的醒过来,嗷嗷指着窗帘布,似乎想看日出。
  岑兰宴和陆酒下床。
  陆酒抱起他,哄着说:“行行行,给你看太阳,但爸爸和爸爸不能照到太阳,所以只能给你掀开一点点,下次要看日出就让你幺幺哥哥带你出去好么?”
  岑兰宴掀开窗帘一角。
  男人的动作依旧随性,好像就算被太阳烧到一点也无所谓。
  陆酒瞪他一眼,让他珍惜点自己的身体。
  然而当金灿灿的阳光撒到岑兰宴的手上时……那层皮肤沐浴在光线下,却没有丝毫被灼烧到的模样。
  岑兰宴顿住,掀起眼帘,和陆酒飞快对视一眼。
  陆酒惊异地看着这个男人打开窗,向窗外伸出手去……
  “……什么感觉?”陆酒很轻地问。
  像是一场梦,声音响亮一些,他们就会从梦中醒来。
  岑兰宴静了许久,只回答了两个字。
  “温暖。”
  他一把拉开窗帘,金色的晨光撒入整个房间。
  ……
  血族专家又发表了一项研究。
  血族与血族在孕育、诞下后代的过程中,双方的身体都会发生微妙的改变。
  他们稍稍退向了人类的方向,变得可以重新接触阳光,尽管每天能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们终于不再只能生活在黑暗中。
  而这些血族与血族诞下的人类小孩未来会怎么选择他们的人生,这项研究又是否能帮助到更多的血族,就是这个世界的后话了。
  ……
  ……
  陆酒从沉睡中醒来。
  缓缓睁开眼,一片昏黄的光晕洒在天花板上。
  房间里很安静,唯有身边传来一道平稳的呼吸。
  他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好好盖着被子。
  转过头,只见身披浴袍的男人坐在床边,低眸静静地注视他,抚着他的发丝,不知道这样看了他多久。
  对上目光,男人启唇,用低沉温柔的嗓音说:“欢迎回来。”
  陆酒喉结滚动,酸涩一瞬涌上眼眶。
  “学长……”
  终于回到了这个原来的世界。
  车祸什么的全都没有发生,时间定格在了他与这个男人重逢的那一晚。
  陆酒撑起身体,男人俯下身,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陆酒哑声问:“是不是等了很久?”
  男人轻笑:“你在那五个世界里的时候,我也在那里头。几百年的时间,你并没有让我等过太久,酒酒。”
  而这之后,时间会继续往前迈步。
  漫长的岁月,他们会一起,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