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盲者和他的小可爱们［无限］
　　本书作者: 末昙
　　简介：
　　凌晨4：44，玩家集体穿越到克系黑暗冒险游戏《黑塔》中
　　穿越后首先抽取身份序号。
　　“玩家高梦棠，您的身份是000【盲者】”
　　“脱离苦难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去看见苦难。”
　　随着系统的声音响起，高梦棠的视线逐渐模糊
　　＊
　　男巫摘下面具，重瞳和脸上的三十多只眼睛一起眨啊眨。
　　高梦棠：你皮肤似乎不好，需要面膜么？
　　当晚论坛：＃百目男巫和玩家交流护肤心得#
　　走入尸林木樨，天空中漂浮着成千上万的异头悬尸，面部充血，双目通红。
　　高梦棠：好多气球啊！
　　#玩家牵着悬尸逛游乐场#
　　恐惧之源裴伽纳空降副本，猩红的舌头伸出十多米，舔一口剥皮剜肉，魄散魂飞
　　高梦棠：什么东西一直在舔我，狗狗？
　　#玩家骂古神是狗#
　　黑塔之里世界，每天都有一些可爱的小东西呢！
　　＊
　　什么人能把古神当狗？
　　祂难道就是传说中来自月亮的福灵，人界真正的神？
　　玩家纷纷来到高梦棠的塔楼之下，三叩九拜，无比虔诚。
　　高梦棠在高塔之上，视力又差，他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小东西聚在一起。
　　于是他说：一群蝼蚁。
　　众人：祂说我们是蝼蚁！祂一定是我们的主！
　　内容标签： 无限流 爽文 升级流 团宠 论坛体 迪化流
　　主角：高梦棠
　　配角：隗维、白介、小苍兰
　　一句话简介：成神全靠网友脑补
　　立意：积极向上，奋斗不息


第1章
　　一个微风拂面的清晨，高梦棠的祖坟被刨了。
　　刨他祖坟的是一只兔子，高梦棠刚揪住兔耳朵，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欢迎登陆，游戏【黑塔】将在4:44分准时开启！”
　　什么？
　　登陆？游戏？
　　黑塔？
　　高梦棠和兔子大眼瞪小眼几秒钟后，得出一个结论：幻听！
　　一定是他连续一个月熬夜赶稿做设计压力过大导致的幻听！他摇了摇脑袋，把兔子往怀里一塞。
　　离开之前，向被刨得一团乱糟糟的祖坟投去一瞥。
　　这里埋葬着尊敬的母亲、父亲、还有兄长。
　　斯人已逝，皆为尘泥。
　　人都死好几年了，祖坟被刨一下，好像也没什么。高梦棠很看得开。
　　他穿过弯弯曲曲的菜园小径，钻进乡下小屋低矮的房檐。时间是清晨的4:40分，夏日的天空亮得很早，鸟雀已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怀里的小兔子扭来扭去，毛绒绒的土爪上还沾着高梦棠祖坟上的土。穷乡僻野，野生动物多，高梦棠怕兔子扔在院子里，再被狼叼走了，就抱着它进了屋。
　　“距离游戏开始还有一分钟，请做好准备。”
　　……
　　幻听还没完没了了？
　　高梦棠打了个哈欠，打开冰箱，准备敷一片面膜，睡觉。
　　手伸进冰箱冷藏室中，凉气钻进指缝、掌心，和每一个毛孔。迎面扑来的冷气让一团浆糊似的头脑有一瞬间清明。
　　今天的面膜冰镇得格外好，寒气从天灵盖浇下，让他疲倦的灵魂清醒了一半。
　　再睁开眼，另一半灵魂也彻底清醒了。
　　眼前是一行猩红的字。
　　“欢迎登陆，冒险即将开始。”
　　“正在抽取身份序号。”
　　“玩家高梦棠，您的身份序号是000【盲者】”
　　“脱离苦难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去看见苦难。”
　　话音刚落，眼前像被一层闪光的薄纱蒙住，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
　　视觉效果如同超高度近视加超高度散光，外加一层超厚的闪光滤镜。
　　高梦棠感觉自己瞬移到一个陌生地方，他愣了几秒，摸索着站起来。
　　“小心，小心！”一个男生搀扶住他。
　　男生的头上顶着一行红字，表明玩家身份及序号：099骑士
　　高梦棠下意识地攥紧“骑士”的手臂：“我们这是在哪？”
　　赫仑一抬头，看到那个人，先愣了几秒钟。
　　好美的容貌……这种美会令人心神澄净，在一些短暂的时刻，只想痴痴地欣赏。像清晨起床拉开窗帘时看见雪中暖阳，像傍晚时分走入丛林吹来一阵凉爽的风。那双宝石似剔透但无神的美目望向赫仑时，赫仑不自觉地傻笑了起来。
　　很荡漾的笑容，像爱猫人士看到一只端庄秀气的小流浪猫。
　　高梦棠的睫毛跟着轻轻一抖，极微小的颤动，却让赫仑被猛然回过神。
　　“诶？有听到我说话嘛？”高梦棠不知道眼前的人正盯着他傻笑，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我们登陆游戏了，正在匹配队友。心中默念，可以召唤系统面板。”赫仑慌慌张张地说。
　　系统面板是为数不多高梦棠能看清的东西，面板显示他们已进入“新人副本”，有6个玩家匹配成功，还差最后一个人。
　　高梦棠找了一圈，没发现退出游戏的选项。
　　其他玩家显然也是被强行拉进来的，他们面色惶恐，不安地打量着周遭。其中一个女生指了指高梦棠。
　　“你这还敷着面膜呢。”
　　她头顶同样有一行红字：857酒鬼。
　　高梦棠整理了一下边缘，让面膜更服帖：“我熬了个大夜。紧急维护一下。”
　　酒鬼女生：“我们穿越了诶。”
　　“我知道，”高梦棠轻轻按压鼻翼两侧，“但这面膜15块钱一片。”
　　众人：……
　　“那这只兔子呢？”又有人问。
　　高梦棠这才发现，刨他祖坟那只兔子，紧紧扒着他的裤脚，毛绒绒的小身体蜷缩成一团，蹲在鞋面上。
　　他把兔子抱起来，轻柔地摸摸毛：“不怕不怕……”
　　下一秒，兔子脑袋一歪腿一蹬，睡着了。焦糖色的小身体像一条抻开的驴打滚。
　　酒鬼女干笑：“宠物随正主，一个敷面膜，一个睡觉。”
　　六个人站在不到四平方米的楼梯平台上，脚边堆满杂物。
　　高梦棠蹲下身，摸了摸，好像有被子、枕头、还有手机。
　　“杂物是和我们一起穿越过来的。”赫仑说，“我们在睡梦中听到‘4:44分游戏开始’这样奇怪的话，一睁眼，就站在这里。”
　　高梦棠：“凌晨4:44分，你们都在睡觉？”
　　众人点头。
　　看来，游戏传送不只是把人传送过来，还会把玩家身边的一些物体随机传送来，比如高梦棠脸上的面膜，脚边的兔子。
　　赫仑等人在睡觉，身上盖的被子，枕头边的手机等等就被传送了过来。
　　哦，跟高梦棠一起穿越过来的，还有几张面膜。他在地上摸索着，把面膜捡起来，揣好。
　　挺贵的呢，不能扔在副本里。
　　“我预约过这款游戏，一周之前和《黑塔》的全息游戏舱绑定，这可能是我穿越的原因。”赫仑脸喃喃自语。
　　他一开口，其他玩家纷纷附和，表示自己也预约过《黑塔》。
　　轮到高梦棠疑惑了：“但我没有预约过。”
　　第七位玩家迟迟没有匹配成功，六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黑塔在游戏圈很火，三年前开始内测，今天正式公测。游戏玩家大致有三类。
　　第一类，是内测玩家，他们很神秘，应该过了很多副本，但不在论坛上发帖，不透露任何信息。
　　第二类，是公测玩家，也是人数最多的玩家。他们在一个月前购买过《黑塔》全息游戏舱并绑定，在今天集体穿越，进入第一个副本。
　　第三类，是最特殊的一类，他们和高梦棠一样，此前没接触过黑塔的任何信息，莫名其妙穿越。姑且称之为倒霉蛋玩家吧。
　　公测玩家和倒霉蛋玩家，都在今天的4:44分第一次登陆，准备进入新人第一个副本。
　　闲聊期间，赫仑一直在尝试拨通电话，第无数次失败后，他无奈地一摊手：“电话打不通，无法与外界联系。这是个新人副本。抱内测玩家的大腿的机会都没有，听天由命喽。”
　　酒鬼女嗤笑：“就算有内测玩家，也是仗着自己有经验，憋一股劲害你。抱大腿？小心他一脚给你踢成胃出血。”
　　“别把人想那么坏嘛。”赫仑恳求似的说。
　　酒鬼女不出声地用嘴型骂了一句“蠢货”。
　　这些人拌嘴时，高梦棠看着系统面板中，第七个迟迟匹配不上玩家的黑框，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系统“叮”一声提示音响起，第七个玩家匹配成功，一个人凭空出现，身份显示为【174药剂师】
　　系统：“匹配完成，副本【8层】正式开启。”
　　“副本说明：一间破旧的居民楼，只有穷困潦倒的人才会住在这里。”
　　“贫穷不是罪。”
　　“但住在垃圾堆里，每天看到的都是垃圾，很难不对这个世界充满恶意吧？”
　　“您的房间号为808，尽快回家，天已经黑了。”
　　楼梯间重归寂静。
　　根据系统的提示，进入808室，就算通关。
　　会这么简单么？
　　答案是显然的：当然不会！
　　但酒鬼女已经开始爬楼梯，有她带头，其余玩家慢腾腾地跟在后面。
　　楼梯间为封闭式，墙和铁门将楼梯间与走廊分隔。楼梯间内没有楼层指示牌，想要知道第几层楼，要推开铁门，到走廊中看。
　　每一层的铁门都锈迹斑斑，小广告糊了一层又一层，轻轻一砰，轴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气氛诡异，谁也不敢主动推开铁门。
　　玩家们耷拉着肩膀，垂着头，排成一排，脚步一致地爬楼梯，并在心里默数着楼层。
　　二层、三层、四层……
　　“你的兔子可以给我抱一会儿么？我很心慌，它挺可爱的，应该能安慰到我。”一个女生凑到高梦棠身边，她头顶自动显示身份序号：343档案管理员
　　高梦棠欣然递过去，小兔子换了个姿势，在档案管理员怀里呼呼大睡。
　　“好可爱啊！”档案员喜笑颜开，“我养了一只小狗狗，早知道穿越时会把身边的小东西一起带过来，我就抱着狗狗睡了。狗狗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174药剂师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来到高梦棠身边，笑意盈盈，声音温柔：“你是特地把小宠物带到副本里安抚情绪的么？”
　　高梦棠抬起茫然空洞的漂亮眼睛，盯着药剂师瞅了一会儿。
　　距离不到半米，高梦棠什么也看不清。
　　药剂师微笑着一歪头：“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高梦棠缓缓回过神：“其实不是宠物。”
　　刨了他祖坟的，至少也算个冤家。
　　“喂，我说你们，嘁嘁喳喳的吵死了！随时会见阎王的环境，我们提心吊胆地数着楼层，你们制造干扰噪音？！”酒鬼女趴在楼梯扶手上冲他们喊，“该死的，我数乱了。现在是第几层，你说！”
　　“第六层。”档案员扬起脸，“我的身份序号是343档案员，拥有对细节的超强记忆力。”
　　酒鬼女切了一声，快步登上楼梯，指着铁门：“那就推开看看，到底是不是第六层。”
　　玩家七手八脚地要按住酒鬼女，生怕开门后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窜出来。
　　但酒鬼女的力量很大，一群人愣是没按住她，铁门被她拽开。
　　噗通。一具脑袋开花的尸体迎面砸在酒鬼的鞋上。死者应该是被枪崩了，面部塌陷，后脑豁出一个大洞。
　　楼梯间炸开一阵尖叫，玩家像受惊了的蚂蚱一样蹦来蹦去。似乎那具尸体是地雷似，随时会爆炸。
　　除了高梦棠。
　　因为他什么也看不清。
　　爬楼梯时，他也要紧握扶手，用脚试探着台阶高度，一点一点地挪上来。
　　在高梦棠的视野里，倒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有胳膊有腿，隐约是个人形。
　　被扔在走廊里的一个废弃人形物品，那当然是——超大号毛绒玩具熊了！
　　高梦棠扶起“玩具熊”，生怕满地乱蹦跶的玩家踩到了这只废弃“毛绒玩具”。
　　每一只毛绒玩具都有独一无二的价值，或许，它是一个不安的孩子的亲密朋友；或许，它是一个孤独的大人的甜美回忆！
　　即使被丢弃，也不该被踩来踩去！
　　只不过……这毛绒玩具没有毛毛，仔细一摸，好像还没有头。
　　现代人的精神状态丰富多彩，出现一些奇形怪状的玩具，也挺正常。
　　于是，其他玩家就看到了这一幕：高梦棠温柔地把浑身血污的尸体抱起来，让他靠墙坐好，嘴里念叨着“不要怕哦，主人会带你回家的”。说完，摸了摸尸体支离破碎的天灵盖。
　　摸摸头的力度稍大了点，天灵盖“咔嚓”一声碎了。
　　高梦棠：“哎呀，我是不是把你弄坏了。对不起喔，小可爱。”
　　玩家沉默片刻，随即更大声地：“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2章
　　高梦棠被尖叫刺得耳朵疼：“拜托，安静一点。”
　　酒鬼女：“你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高梦棠：“把玩具熊放好啊，要是被你们踩到了……喂你放我下来！”
　　“什么玩具熊，那是尸体！尸体！” 赫仑崩溃大喊，他两手插在高梦棠腋下，拖着他逃命似的又上了一层楼。
　　刚才的楼层是6层，那现在，就应该是7层。
　　经历过一次开门见尸，这次，谁也不敢贸然推开铁门。踌躇一阵，他们决定再上一层，直接到8层。
　　“推开门吧，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推开了。”药剂师说。
　　没人动。
　　身份序号为“946伐木工”的胖哥呼哧带喘：“酒鬼，你刚才不是很勇敢吗，去开门。”
　　857酒鬼翻了个白眼：“激将法对我没用，你这样又肥又丑的人激我，我只会反着来。”
　　此言引得胖哥大怒，冲过去想动手，被赫仑拦住。场面乱成一团，只听人群中一个人弱弱道：“别吵了，别吵了。门已经开了。”
　　高梦棠早就从人堆里挤过去，拉开铁门。
　　一具脑袋开花的尸体躺在他怀中。
　　若是有闲情逸致仔细鉴别的话，会发现两具尸体一模一样，身上穿的衣服，脑袋炸开的方式，甚至是血液喷溅留下的血痕。
　　第一次见是惊悚，第二次见，那就是悬疑了。
　　高梦棠把尸体放好，这一次他吸取经验，没有摸摸头。
　　“两具尸体是一模一样的。”343档案管理员闭了闭眼，眉头紧蹙，似在回忆，“每一个细节都能和我记忆中的上一具尸体完全重合。”
　　酒鬼骂了句脏话，用手一指：“看楼层。”
　　正对着楼梯口的那面墙，挂了楼层指示牌，赫然写着一个阿拉伯数字：1
　　他们在1层。
　　爬了那么久的楼梯，怎么可能还在一层呢？
　　玩家又迅速下楼，铁门上贴满小广告，推开，尸体摔进怀里。一切都如此相似。
　　墙上的指示牌写着：1
　　又下一层楼，同样的铁门，同样的尸体，同样的数字“1”
　　再上三层楼。
　　还是数字“1”。
　　红色的数字“1”，简简单单的一道竖线，魔咒般悬在玩家眼前。
　　1层。还是1层。永远是1层。
　　跑上跑下无数回后，高梦棠最先抗议：“我累了！跑来跑去是没有结果的，不如静下来想想，这到底是怎样一款游戏。”
　　“盲者先生说得有道理，”药剂师说，“这显然不是一栋普通的楼，简单地爬楼梯，也不可能通关。我们先进走廊里看一看。盲者，你和我走在前面可以么？”
　　药剂师拽着高梦棠的手，把他拉起来。两人跨过尸体，先一步进入走廊。
　　走廊呈“回”字形，四个面各有两户，一共八户，标号为101-108。
　　尸体倒在108的门口，而108紧挨着楼梯间大门。所以，一拉开楼梯间大门，尸体就会倒下来。
　　除了脑袋开花的尸体，走廊里的其他，都很正常。
　　各种小广告：不孕不育、长高口服液、开锁换锁。扔在门口的旧鞋子、一堆纸壳箱、没扔的垃圾袋。
　　一梯多户格局常见的脏乱差走廊，比如大学宿舍楼。
　　走廊光线昏暗，积满灰尘，破旧脏污，像是废弃了十几年，很难想象这里住着人。走进来后，玩家不自觉地屏息凝神，认真观察。
　　身旁房门忽然开了。
　　又是一次惊叫连连，上蹿下跳。喊叫声能把房盖掀开。高梦棠被挤在人堆里，想捂耳朵，但觉得不太礼貌，忍住了。
　　104房间里走出一个人。
　　他对玩家毫无反应，拎起房门旁的垃圾袋，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从外观看，104住户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脑袋，两只胳膊，两条腿。
　　但出现在这条诡异的走廊，越正常的东西，越让人精神紧绷。
　　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没出现任何异常。104住户好像只是出门扔个垃圾。
　　绕了一圈，再次跨过尸体，又回到楼梯间。无事发生。他们又上了一层楼。
　　这一次推开门，迎面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数字“2”！
　　2离8近一点，他们离通关更近一点！玩家一片惊呼，连倒下的尸体也毫不在乎了。走廊中的一切，和1层相差无几……或者说……完全一样。
　　小广告的贴法、垃圾堆的位置、那些脏兮兮的臭鞋子……全部都一样。
　　除了楼层号变为“2”，住户编号变为202-208，余下的一切，与1层完全相同。
　　这次，一个和104住户长相完全相同的人，从204出来，拎起同一袋垃圾，沿着相同的路线走出去。
　　同样的步幅。同样的麻木表情。
　　档案管理员苦思冥想地皱着眉：“细节太多了，我不能每一个都记下来。前三户人家和204住户，就像复制粘贴一样，和一层完全相同。”
　　“要不，我们再上一层看看？”药剂师提议。
　　玩家嚷嚷着要走，高梦棠忽然说：“等一下。那里有一股血腥味。我之前没闻到过。”
　　他手指的方向，是一个粉色购物袋，摆在208门前。
　　走廊色调阴暗，樱花粉的购物袋像在另一个图层，颇为突兀。
　　药剂师：“1层应该没有这个购物袋，樱花粉颜色鲜艳，如果有的话，我们应该能记住。”
　　酒鬼女挠挠头：“我们被吓得呜嗷喊叫，哪有心思观察一个购物袋。说不定1层有，但你忽视了。”
　　药剂师：“可盲者先生说他没有在1层闻到血腥味。”
　　酒鬼女：“闻错了。购物袋在尸体旁边，是尸体身上的血腥味。”
　　高梦棠摇摇头：“不会分辨错。”
　　他是素食者，只吃少油少盐少调料的口味最清淡的食物，不喝酒饮料奶茶等任何带浓烈味道的饮品。
　　二十多年来的习惯，让他对味道格外敏感，他能通过一个人的体味判断出他昨天吃了大鱼大肉的盛宴，还是吃菜更多。
　　就比如现在，高梦棠能精准捕捉到胖哥身上又腥又咸的体味，酒鬼女身上的酒精味，还有药剂师身上呛鼻的化学药品味。
　　最让他喜欢的，还是吃草小兔子身上的青草香混茶叶香。
　　高梦棠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尸体旁边，沾了一点血，在鼻端闻了闻：“尸体是没有血腥味的。不然，我也不会把它错认成玩具熊。”
　　经他提醒，玩家也凑近闻了闻，一点异味也没有。
　　“血腥味只是从这里传出来的。”高梦棠指着垃圾袋，“之前我没有闻到过，这里和1层不一样。”
　　高梦棠笃定的态度令人信任，药剂师戴上橡胶手套，打开垃圾袋往里一看，立刻“唰”地合上。
　　“一只死猫。”药剂师说。
　　档案管理员惊叫一声，后退两步，抱紧怀里的小兔子。
　　七个人迅速退出走廊，回到楼梯间。向上和向下的楼梯在眼前延展，冷清清的月光从拐角平台处的窗子照进来。
　　上楼，还是下楼？
　　药剂师踏上台阶：“我们再上一层楼看看。”
　　吱呀——
　　铁门打开。
　　鲜红、刺目的数字“1”
　　“草！”胖哥伐木工气得破口大骂，“草他奶奶的，到底是什么鬼游戏！一会儿2层，一会儿1层，他妈的，我——”
　　“闭嘴啊你个蠢货！”酒鬼更大声地吼回去，“扯着大嗓门嚷嚷什么，是我们当中的哪个人让你进入游戏的吗，脏话骂给我们听干什么？！”
　　胖哥气得浑身的肉乱颤：“老子先砍死你！！”
　　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嗡嗡作响的电锯，照着酒鬼的脑袋劈下来。
　　“小心！”药剂师大喊，扔出一个红色喷溅瓶，砸在酒鬼女脚下。
　　酒气轰地炸开，仅仅是闻这味道，就能让人醉酒似的。酒鬼女的眼睛迅速烧红，一脚将伐木工踹到在地。
　　电锯刺进楼梯间墙壁，混凝土块被搅碎的豆腐似，四处飞溅。
　　伐木工力量很大，酒鬼女则更为恐怖，她对着胖哥的脸连踹三脚。
　　第一脚下去，胖哥一声闷哼，手臂软塌榻地垂下来；第二脚下去，脸骨裂了，眼球迸出来；第三脚下去，他整颗脑袋像填馅泡芙被踩成一个饼，白花花的脑浆流了出来。
　　变故发生在十秒之内，旁观者甚至来不及惊呼，呆若木鸡地瞪着那具肥大尸体。
　　系统：“946伐木工已死亡，游戏失败。”
　　“剩余玩家，6人。”
　　系统的声音把众人思绪拉回来，档案管理员连声惨叫，小兔子又蹦到高梦棠怀里，赫仑腿软得站不住，贴着墙滑坐在地。
　　就连酒鬼女自己也震惊得不行，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胖哥尸体：“我，他，这，他先对我动手的！死胖子拿出电锯就要砍我！走廊这么狭窄，还挤了这么多人，电锯很可能误伤你们，我是在替你们铲除祸害！”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药剂师拍了拍酒鬼女后背，“也有我的错，我见伐木工要攻击你，怕你受伤，给你扔了个属性强化喷溅瓶。”
　　酒鬼女一把抓住药剂师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立刻甩锅：“听到了没有，药剂师强化了我的力量，才让我失手打死伐木工的！”
　　众人低着头，不敢看胖哥尸体，也不愿意看酒鬼女。
　　“我对我的力量有预估！”酒鬼女转了一圈，对每个人喊，“酒鬼的属性是在短时间内获得极强战斗力，我本来是留了点力，药剂师好心办坏事，才让我打死了他，你们都听到了吧！”
　　她哇哇大喊，把小兔子吵醒了。兔子往怀里拱了拱，缩成一团。
　　高梦棠拍拍兔子：“好啦，镇定一点。游戏里死一下，很正常嘛。不能因为黑塔世界逼真，就把它当现实。”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只是一场游戏。
　　非常逼真的全息游戏而已。
　　游戏中的死亡，又不代表真正的死亡。
　　凝重的气氛被高梦棠轻飘飘搅碎，玩家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但他们再次看到伐木工面目全非的尸体，细节之真实，已超出想象力能描摹和渲染的边界，一个念头浮出脑海。
　　这是游戏，还是另一重现实？
　　玩家不愿意和伐木工的尸体接触，他们又上了一层楼。
　　“你为什么说，游戏里的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药剂师问。
　　高梦棠走在最后，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分贝说：“我觉得伐木工是真死了，你觉得呢？”


第3章
　　药剂师推了推眼镜：“我说不清伐木工是真死还是假死。”
　　高梦棠摇头叹息：“穿越过来时，周围的物体都会一起带过来，那么，穿越的一定是我们现实中的身体啊。死去的，也是现实中的身体啊。”
　　“但若让他们知道，伐木工真死了。酒鬼会被指摘，你会被埋怨，恐慌情绪蔓延。百害而无一利。不如骗一骗他们，稳定他们的情绪。先通关，其他的再说。”
　　药剂师听完，连连鼓掌：“你真的是第一次进副本么？头脑冷静，条理清晰。佩服佩服。”
　　高梦棠一笑，密簇的睫毛就弯成了月牙：“你说什么呢。这是新人本啊，我当然是第一次进副本。”
　　“当然。”药剂师也笑。
　　从第1层上楼，来到第2层。
　　再往上走一层。
　　又变成第1层。
　　“第1层，第2层。第1层，第2层。不断循环。难道是鬼打墙？”赫仑的声音满是绝望。那个笔直锋利的数字“1”，像尖刀一样插在心口。
　　高梦棠却不认为是鬼打墙，只有第一次到2层时，他闻到了血腥味。后来的两次都没有闻到。说明即楼层标注为“2”，2层与2层之间也有不同。而不同之处，没有被发现。
　　他尚能冷静分析，其他人，显然没有这份从容，有的啜泣，有的翻着死鱼眼瞪天花板。
　　只有药剂师状态还不错，他翻出一个草稿本，写写画画：“从第一层往上走一层，都是第二层。但从第一层往下走，都是第一层。上楼和下楼的触发机制不同……我们再去第2层居民楼看看。”
　　他们又往上爬了一层。推开门，数字2的标识已不再让他们喜悦。玩家们麻木地观察着走廊。
　　咔哒、砰。
　　开锁和关门的声音。4号房间“住户”走出来了。
　　他头上插满密密麻麻的注射器，针头从头顶刺入，在从面颊、口腔、和脖子中刺出。血迹蜿蜒，蛛网似的连在一起，暴突的眼球格外醒目。
　　高梦棠走在最前面，迎面和4号房住户撞了个满怀。
　　“早上好！或许，晚上好？”高梦棠抱歉地退后了几步，“对不起，不小心撞到了你。你换了一顶新帽子？”
　　下一秒，高梦棠衣领被人从后面揪住，双脚离地，一路狂奔。
　　“快跑啊啊啊！”赫仑发出汽笛似的尖叫，“他要用注射器扎你啊！”
　　下楼梯的速度比上楼梯更快。
　　逃跑时，赫仑也顾不上细想，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回头一看， 4号房住户举着注射器，一路猛追。
　　但在楼梯拐角平台，像有一面空气墙似的，4号住户撞上去，自动消失了。
　　有惊无险，赫仑长舒一口气，把高梦棠放下，“哥你疯了吧，还跟他问好？”
　　高梦棠抱歉一笑：“我看不清嘛。”
　　“就算看不清，也该感受得到精神威压吧？我现在看东西都重影。”赫仑哐哐捶着自己胸口。
　　药剂师：“大家先休息一下，检查自己的基础状态。精神值过低的话，找我要补剂。”
　　系统面板中，有玩家的基础状态栏。
　　【000盲者基础状态】
　　体力：20/50
　　魔力：50/50
　　精神值：999/999
　　体力为红条，魔力为蓝条。精神值为白条。
　　被攻击，长时间劳动、饥饿、缺乏睡眠等，会消耗体力。
　　使用部分技能，会消耗魔力。
　　感到恐惧，被怪物精神污染，内心的不安，受伤等情况，会消耗精神值。
　　黑塔世界中，体力或魔力归零，不会立刻死亡。红条和蓝条会以缓慢的速度恢复，休息时恢复的更快。补充魔力和体力的药剂也比较容易获得。
　　高梦棠这样的薄脆身板，坐在台阶上休息了一会儿，体力缓缓由20升到25。恢复速度可观。
　　真正致命的，是精神值过低。
　　只有精神值，进入副本就开始掉，遇到意外情况，掉得更快。且大多数情况下不会自动恢复。
　　精神值过低，玩家可能发疯而死，可能永远迷失在副本里，甚至是……变成怪物。
　　药剂师：“大家报一下自己的白条。低于60到我这里领补剂。数量有限。我是82，情况还好。”
　　酒鬼女：“70。”
　　赫仑：“66。”
　　高梦棠：“999。”
　　赫仑倏地抬起头：“夺少？”
　　高梦棠：“九百九十九。”
　　“几个9？”
　　高梦棠：“三个。”
　　“你再仔细看一下呢？”
　　高梦棠细而又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口型标准，吐字清晰，缓缓念出那三个数字：“九、九、九。”
　　药剂师回过神，笑了笑：“盲者先生，您的视力……”
　　高梦棠苦笑：“我能看清系统面板，也认识阿拉伯数字。”
　　系统：【174药剂师申请访问您的主页，是否同意？】
　　获得同意后，药剂师进入主页查看，惊得下巴合不拢：“真的是999，可我听说，精神值最高的初始值，也才300。玩家能达到的精神值极限，不超过900。”
　　主页频繁弹出申请访问的消息，队友挨个来看了一圈，发现那三个“9”之后惊讶得直抽冷气。
　　高梦棠抱着兔子，兀自微笑：“你们总是这样大惊小怪的，情绪波动大，精神值降低得快，” “保持平常心啦。”
　　保持平常心？！！
　　面对一个初始精神值999的怪物，平常心？！
　　好小众的一门语言，和中文如此相似，但就是听不懂。
　　玩家中，一个不太起眼的瘦小男生，低着头，从下往上翻眼球，直勾勾地盯着高梦棠。
　　他的身份序号为【380古怪学者】
　　古怪学者的初始精神值较高，为150点，自带的属性【强烈求知欲】，对精神污染的抵抗性强，有时看到怪物，会激发研究欲，精神值不降反增。
　　盯着高梦棠的这半晌，古怪学者的精神值，从145缓缓升到了148。
　　【强烈求知欲】这条增益属性逆天，身份自带的减益属性也挺致命。
　　求知欲过于旺盛时，古怪学者愿为真理放弃一切。比如安全，比如生命。
　　知识占据了古怪学者的大脑，还让他的情商变得很低。进入副本后，他第一次开口：“你在游戏外，是个什么东西？”
　　高梦棠迟疑地吐出一个字：“人？”
　　古怪学者：“不可能。”
　　高梦棠：“……你在假定我的种族么，要不，你给我做一个DNA检测？”
　　古怪学者不说话了，他翻出游戏身份自带的研究笔记，哗啦哗啦地翻起来。埋首于知识的海洋，忘却其他。
　　药剂师从震惊中回过神，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紧迫，趁着我们状态还不错，探索副本。我们在副本中停留时间越长，精神值降得越快。”
　　他率先推开铁门，刚往里走了一步，浑身一顿。
　　楼层号变成了“3”
　　他们来到了3层。
　　没有人开心，楼层变化太诡异了。药剂师“砰”一声把门合上，退回到楼梯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冷静：“不要贸然进去，先捋一捋楼层变化的规律。”
　　“我们从1层往上走，到了2层，在2层看见头上扎满注射器的怪物，惊慌失措中，跑下楼，来到了3层。”
　　赫仑：“找规律题？往上走一层，再往下走一层。”
　　“不会这么简单，”药剂师一摆手，示意他别说话，“往上走和往下走都到过一层，1层是很特殊的楼层……”
　　“你们还记得粉色购物袋么？里面有一只死去的小猫咪。”高梦棠笑呵呵地打断。
　　“当时我们在2层，我说那个购物袋与1层不同。之后我们从2层上楼，楼层号又变回1层。”
　　其他玩家还是困惑不解。高梦棠没听到回应，继续往下说：“头顶插满注射器的4号房住户，也与1层不同。”
　　药剂师“啊”地大叫一声：“我明白了，1层是个模板。之后的楼层，发现与1层不同的地方，要下楼。若与1层完全相同，要上楼。”
　　换一种方式说，1层是正常的。2层以上，会出现与1层不同的“异常”。
　　发现异常，下楼。没有异常，上楼。玩家要在上楼和下楼之间，做出选择。
　　正因为1层一切正常，每次上楼，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楼层号+1，变为2层。
　　若做出错误的选择，楼层号将回到1层。比如他们在2层时，他们发现了粉色购物袋，却选择上楼，结果是回到了1层。
　　规则正确与否，最快捷的验证方法，就是进入3层看一看。
　　游戏没有为难他们，刚进去，就看到308号房门上用鲜血写满了“冤”字。108房门没有这些血字。
　　发现异常，应该下楼。
　　再次推开走廊铁门，楼层号变为“4”
　　赫仑蹦起来欢呼：“规律是对的！通关有望。你太带劲了，这么快就能总结出规律。盲者，你！是！我！的！神！”
　　玩家们喜形于色，欢呼雀跃，围着高梦棠蹦来蹦去。只有角落里的古怪学者，捧着砖头厚的笔记本，神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
　　“原初，伊始，000。无尽，999。盲者，不投向凡间的目光……对规律的掌握，透视迷雾……他……”
　　药剂师来到古怪学者身边：“你在看什么？”
　　“嘘！”古怪学者竖起一根手指，“不要惊扰了他。”
　　古怪学者的手指像一根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树枝，隔着人群，颤巍巍指向高梦棠，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沿着胳膊，一路蔓延到太阳穴两侧。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一个破损但明亮的大灯泡，古怪学者瞪着高梦棠，一半惊喜，一半惊恐：“此乃神秘。”


第4章
　　玩家们摸透了副本规律，焦虑减轻。跑上跑下消耗了不少体力，休息时缓慢恢复体力的过程中，凑一圈闲聊。
　　准确的说，是药剂师、酒鬼、档案管理员、古怪学者和骑士赫伦五个人凑一圈，聊人群之外，孤孤单单坐着的高梦棠。
　　他们就“高梦棠具有神秘性”一问题展开激烈讨论。
　　古怪学者双眼发光：“神秘不可知晓，超出常理。他的精神值999，他的身份序号为000，多么特殊的两个数字，《被遗忘的魔典》中写道，这两个数字指向某种神秘！”
　　砖头厚的书被翻得哗哗作响，围城一圈的玩家啧啧称奇。
　　嘈杂噪音中，高梦棠的细声细气几乎被淹没：“那个，我听力也挺好的，你们编排我，稍微小点声呢？”
　　古怪学者更激动了：“优秀的听觉，超出常人的存在！神秘！”
　　高梦棠：“感觉的补偿作用。盲者视觉机能不足，促进听觉或触觉的感受性提高，以弥补视力的缺失。”
　　古怪学者：“你对血液异常敏锐！”
　　高梦棠：“生来吃素，口味清淡。你吃你也行。”
　　“与常人不同的生活习惯，这就是神秘！”
　　“庙里的和尚都这样，”高梦棠无力扶额，“我，纯粹的普通人，出生证学位证身份三证俱全。”
　　药剂师一手点着手表表盘：“精神值999暂且不论，就当你是欧皇，抽到了完美开局。初始身份为000盲者也不值得奇怪，随机到的一个特殊序号而已。但是，盲者先生，进入游戏40分钟了，你的精神值一点都没降低。”
　　就像随时间流逝，人会逐渐感到饥饿一样，进入黑塔的游戏世界，精神值就会不断降低。这是最基础的设定。
　　恢复精神值只有两个方法：药品或技能。
　　访问盲者主页时，药剂师顺路看了一眼，盲者没有任何初始技能。道具栏是空的，他也不可能服用药品。
　　高梦棠：“我看不清，不感到恐惧，这又是新手副本，所以我的精神值才降低得很慢吧？”
　　“不可能，”药剂师摇头，“黑塔的侵蚀是无孔不入的精神伤害，无论能不能看清，能不能感到恐惧，只要是有理智的生物，精神值都会降低。侵蚀快慢而已。40分钟了，精神值还没有降低，绝对不正常。”
　　高梦棠觉得他说得对，但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强调：“可我真的是普通家庭出生的普通人。”
　　“家庭！”古怪学者蓦地大叫一声，“早该想到家庭了，巫师世家和都市怪谈！！”
　　其他玩家茅塞顿开状：“哦~~~”
　　高梦棠：“你们‘哦’什么……不要像看什么奇怪的东西那样看着我啊！”
　　游戏为了提高真实性，官方会编写一些逸闻趣事。《黑塔》也不例外。
　　预约时期，官方网站中，有很多与“黑塔”相关的逸闻趣事，其中热度很高的一则，就是《巫师世家》
　　故事讲述的是一些神秘的家族，他们表面看起来像普通人，真实身份却是魔法的传承者。
　　故事情节平平无奇，文笔乏善可陈。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交代不清。单独拎出来看的话，缺乏可读性。
　　《巫师世家》引起广泛关注的原因是：故事中的事件，能与真实发生的事情对应起来！
　　比如《丑陋的孩子》一章，故事主角是一个高中生，脸上有丑陋恐怖伤痕。他来自于一个钻研昆虫巫术的家庭，脸上的伤痕实乃是被昆虫咬伤。
　　因为丑陋，昆虫巫师的孩子被同学霸凌。他就放了一只毒蚊子，叮了霸凌者的左臂腕动脉处，将他毒死。
　　现实中，确有一桩离奇中毒案：夏天，某高中男生吃完午饭，回到宿舍午睡，不久暴毙。法医诊断为中毒致死。
　　至于是什么毒，谁下的毒，查了五年，一无所知。
　　此案不了了之。
　　但经过调查，可以确定的是：死者参与过校园霸凌，他霸凌的人，正是一个面部有丑陋疤痕的男生。
　　惊人的巧合，让《丑陋的孩子》广泛传播，引起高度关注。传到了案件负责人耳中，他调出档案和照片一看，死者的左手腕，真的有一个蚊子叮咬的伤口。
　　夏天蚊虫多，这样一个小包，谁也没在意。
　　《丑陋的孩子》这则故事发布时，中毒致死案的档案和照片仍处于保密状态，编故事的人为何能精准说出，死者左手腕上有蚊子咬伤？
　　难道，这不是故事，而是事实？霸凌者真的是被一只毒蚊子叮死的？
　　《巫师世家》中的故事，与真实发生的奇案有高度相似性。在这些故事中，往往有一个被众人忽视的细节。这些细节，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关键点，能破开奇案谜团，直指真相。
　　类似的故事，还有10多篇。
　　阴谋论爱好者不由得揣测，巫师世家真实存在，他们真的参与了奇案。巫师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你是巫师！”古怪学者得出结论，他过于激动，说话颠三倒四，“巫师拥有超人的能力，你的精神值不会减少，你的父母也是巫师，都是巫师！”
　　药剂师赞同：“盲者先生，您真的很特殊”
　　高梦棠无力扶额，“我唯一的特殊点，就是长得好看。”
　　众人：“……”
　　高梦棠摸摸自己的左右脸：“不好看么？”
　　好看。
　　你对你的美貌有清晰认知。
　　赫仑大大的眼睛里装满深深的疑惑，他没什么心眼，直截了当地问：“哥，都说你来自巫师世家，你父母是干什么的啊？”
　　高梦棠也坦然回答：“我母亲是医生，父亲是律师。我还有个哥哥，脑科学博士。我是家里唯一的学渣，高考文化课仅有550分，学美术。对巫术仅有的了解，来自《哈利·波特》。”
　　药剂师斟酌着措辞：“那你的家人……？”
　　一瞬间静的可怕，高梦棠垂着眼帘，一动不动，脸上常带着的可亲笑意也霎时间凝固。
　　“你们不该问的。” 高梦棠叹了一口气
　　他的容貌过于美，和芸芸众生有一大截距离，面无表情时，这种距离感就更加强烈，冷冰冰一道闸门似的，立在他们眼前。
　　仿佛又一条细而蜿蜒的蓝色寒流，沿着他们的小腿往上爬，眨眼间将他们整个人冰冻住。药剂师张了张嘴：“我们只是……”
　　“他们都死了。”高梦棠一摊手，“车祸。一场普普通通的车祸，高速连环追尾。”
　　药剂师一脸麻木：“哦，这样啊。”
　　众人识趣地闭了嘴。体力恢复后，继续探索。
　　这时，副本中的每个人耳边都响起“铛——”的敲钟声，系统提示：
　　【游戏时间已达1小时。游戏实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您可以在系统中查看播放量、赞赏数、投币数和粉丝数】
　　与此同时，游戏官网中多了一个板块：玩家精彩片段
　　：公测三次答题都是80多分，没预约上，好歹能看个实况过过瘾
　　：画面太真实了，黑塔牛啤！
　　：没有公测资格的来握个爪，官方赶紧放开名额！
　　如果他们知道，这游戏需要拿命玩，大概就不会很期待了。
　　公测第一天，不仅有新人玩家，还有内测老玩家。他们过副本的实况更跌宕起伏，吸引了绝大部分观众。
　　阎涛，内测玩家，今天没进副本。
　　他躲进卧室里，反锁了门，点开黑塔APP，轻车熟路地找到视频板块。本想看一看其它内测玩家如何过本，手指滑动时，先看到一张醒目的脸。
　　好美。
　　黑色的长卷发别在耳后，堆在肩上，像水汽充裕的乌云。随意地披散着，就有一种慵懒闲适的高贵感。
　　一双大眼睛漂亮却空洞，颇有些易碎感，轻易激发起保护欲。等阎涛回过神时，他已经点进去了。
　　视频经过剪辑，只保留精彩片段，一开屏，就是高梦棠安抚尸体情绪的画面，他摸着被他按碎头盖骨：“对不起喔，小可爱。”
　　阎涛一口水呛到嗓子里，咳得惊天动地。
　　紧接着，他看到其他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时，高梦棠在哄兔子睡觉。队友被头顶插满注射器的4号房业主吓得吱哇乱叫时，高梦棠向他打招呼并问了一句“早上好”。
　　伐木工被队友踹死，高梦棠在安抚情绪。
　　队友们惊魂未定时，高梦棠冷静分析，率先发现上下楼梯的规律。
　　还有，999的精神值。
　　关于巫师世家的猜测……
　　以及药剂师的问话：“那你的家人？”
　　高梦棠长而浓密的睫毛懒洋洋的垂着，黑色长发海藻似的浓密，打卷的两绺垂在饱满的颧骨两侧。
　　他坐在台阶上，靠着背后的台阶，支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慵倦又舒展的姿势，像极了米开朗基罗《创世纪》中的亚当。
　　“你不该问的。” 他抬起眼，双眸像燃烧的煤炭，漆黑又闪耀。
　　寒意隔着屏幕蔓延到阎涛身上，他下意识地按了暂停。回过神时发现，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一句“不该问”，似乎在暗示他的父母，是一个很可怕，很神秘的存在。
　　难道盲者真的来自巫师世家？！
　　他连忙点击播放。
　　后面的几分钟竟然被剪掉了。直接跳到六人进入第4层探索部分。盲者的队友神色各异，偶尔侧目视之，小心打量，怕盲者生气的样子。
　　10分钟的视频在此处结束。
　　阎涛盯着黑屏，许久没回过神。
　　系统判定一些对话无趣，全部剪掉。因此，阎涛不知道，高梦棠那句“不该问”是指他的父母已经死了，更不知道，队友们神色有异，是贸然提及高梦棠想起亡故的家人而自责。
　　阎涛已在心中脑补出一部荡气回肠的巫师世家血泪史，忽然，他想到一个细节，后背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透。
　　盲者没有通过预约就进入游戏。
　　冷静了一会儿，阎涛将视频链接分享到一个名为“黑塔互助小分队”的聊天群。
　　：我发现一个新人，他身份很特殊。


第5章
　　高梦棠的游戏视频分享到聊天群，炸出来数十条消息。
　　：我天呢，这是碳基生物，长这么漂亮？
　　：000盲者……可惜了,序列10的身份，最废的一类，无个人技能，无显著增益，还带个视力差的致命削弱。
　　内测玩家们组建了一个论坛，收集游戏中的身份序号，并将他们分为序列10-序列0。
　　其中，序列10身份最弱小，序列0的身份最强大。
　　序列由民间整理，没有官方认证，但玩家用生命总结出的经验，具有很强的参考性。
　　：我查了一下，内测时，身份为000盲者的玩家，第二局游戏就趴了。你们猜他几局趴？
　　：他太美了，不舍得让他趴。哥要罩着他。
　　：哥你看清楚了么，这是个男的。
　　：哥看清楚了，但哥想说：漂亮到这种程度，性别已经无所谓了。
　　阎涛眼见着关注点歪了，及时把话题拽回来：你们先别看他的脸，看看他的游戏视频。盲者有点实力。
　　这时，倍速看完视频的人，控制不住地惊叹：卧槽精神值999，比他的颜值还逆天。
　　：等等，我在思考
　　：你们谁见过999精神值的么？！！！我眼花了？？？
　　阎涛：盲者的队友，猜测他来自巫师世家，我觉得很有可能。
　　内测玩家都明白，所谓的巫师，就是古神的外围信众。他们胆子大，路子野，什么奇门左道都敢研究。
　　有渺茫的几率，巫师们歪打正着，勘破古神的奥秘术法，从此脱胎换骨，成为更可怕的存在。
　　比如盲者这种，颜值逆天，精神值999的怪物。
　　阎涛补充：盲者没有预约过游戏《黑塔》，也没有绑定官方赠送的全息游戏舱。
　　内测玩家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官方赠送的全息游戏舱，是一把“钥匙”，有了它，才能开启游戏世界的入口——窄门。
　　与游戏舱绑定，才会被传送过来。
　　没有与全息游戏舱绑定，就进入游戏，那就只剩一种可能——盲者通过其他方法，开启了【窄门】。
　　：【窄门】的开启方法是个秘密，很少有人知道，我们这些内测玩家都做不到。
　　：小美人不是花瓶啊，他比哥还有实力，不需要哥罩着。呜呜呜。
　　阎涛：能开启窄门的巫师屈指可数。我们群里也有巫师世家出身的人，都看一看，谁认识他。
　　群里回复了一片“不认识”。
　　阎涛也不气馁，他心想：盲者精神值飙到了999，还能开启【窄门】，一般巫师可达不到，他必然是顶尖的巫师。群里小门小户的喽啰，没见过也正常。幸好我有点人脉，认识一些大佬。我再去问问他们。
　　他截了一张高梦棠的正脸截图，准备发给他的人脉。
　　咦？
　　阎涛对着截图皱起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的目光在高梦棠队友身上转了一圈，放大了仔细看。越看，怪异感越强，但不能具体地说出来哪里不对劲。
　　算了，先打听盲者的身世吧。阎涛捋着好友列表，一个一个地私信大佬。
　　*
　　副本。4层。
　　玩家们在走廊转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处细节都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反复看。
　　343档案管理员怯生生地问：“你们发现异常了吗？”
　　没人点头，也没人摇头。盯着一个地方看久了，会越看越奇怪。玩家们一会儿觉得门框的高度不对，一会儿觉得墙上的小广告多了一些。
　　仔细一看，又好像一切正常。
　　档案管理员的个人技能是超强记忆，她每走五步，就闭上眼，努力回忆细节，同时五官皱巴成一团：“401-404和一层一样……哎呦，头痛。使用技能太消耗精神值了。”
　　一瓶无色透明药水递到她眼前，药剂师一手插兜：“精神恢复药剂。你喝吧。”
　　“不用了，不用了，”档案管理员连忙摆手，眼睛却盯着药剂瓶，咽了咽口水，“精神恢复药剂很珍贵吧，你留着自己用比较好，万一遇到危险呢。”
　　药剂师“呵”地轻笑一声，把药剂瓶放在队友的手心：“你喝吧。你的个人技能在8层副本中最有用，遇到危险，也要先保护你啊。”
　　见其他队友也没有异议，档案管理员才喝下药水，意犹未尽地抹抹嘴。
　　他们又在4层转了一圈，跨过门口的尸体，回到楼梯间。
　　上楼，还是下楼？
　　赫仑挠挠头：“没有异常，应该上楼吧。”
　　“或许有异常，我们没发现呢，”档案管理员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再回去看一眼呢？”
　　酒鬼女撇嘴：“看一百遍也没用，我们的脑袋又不是打印机，能记住这么多细节，白浪费时间。该死的，我精神值只剩67了。”
　　药剂师：“我没发现异常，但我不敢相信我的判断，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半天也做不了决定。
　　高梦棠已扶着墙壁，慢慢上了两级台阶：“没发现异常就上楼嘛，不要疑神疑鬼啦，相信自己的判断——”
　　一句话还没说完，被酒鬼女“喂”一声喝断：“你看不清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又什么判断？闭嘴啊别扰乱我们的思路！”
　　高梦棠觉得她说得有理，他默默收回准备上楼梯的腿，抱紧小兔子，一声不吭缩在角落里，
　　“哥，酒鬼女说话直，你不要生她气。”赫仑小声安慰他。
　　高梦棠叹气：“她说得对呀，我又看不清。”
　　讨论后，玩家认为有异常，但没发现，于是决定下楼。
　　满怀期待地推开楼梯间的门一看，尖刀一般的数字“1”。
　　又回到一层。
　　酒鬼女笑出声，冷飕飕地：“上楼才是对的啊，一群人比不上一个瞎子。”，完全忘了她刚才是最旗帜鲜明反对高梦棠的那一个。
　　药剂师关上门，拍了拍手招呼大家：“别懊恼，既然又回到第1层了，就调整一下，想想对策。目前，我们队伍中，技能最有用的是343档案管理员。她能用超强记忆力，记住每个细节。管理员，你的技能具体是怎样使用的？”
　　档案管理员：“我的技能是阶段技能，先进入【记录时刻】，记住周围五米内的每件事物。有了记忆存储后，可以进入【回忆时刻】，将记录的一切与眼前的景象作比较。无论是记录时刻，还是回忆时刻，都会快速消耗精神值。”
　　虽然喝了一瓶恢复剂，档案管理员的精神值堪堪维持在55。
　　“你可以将整条1楼走廊完整记录下来么？”药剂师问。
　　管理员点点头：“可以的，走廊空间不大。但需要时间，可能要30分钟。”
　　“读取记忆呢，需要多少时间？”药剂师问。
　　管理员：“读取一层楼的全部记忆并详细比对，大概要15分钟吧。”
　　最保守的方法，就是将1层的细节全部记下来，之后每到一个新的楼层，读取记忆从头到尾做比较。这样算下来，两个小时后会通关。
　　“哦对了，我的技能还有一些详细说明。”档案管理员说。
　　她眯起眼睛，查看技能界面上的小字。
　　：档案管理员喜欢档案，这是理所当然的。
　　【被污染的纸张】能形成初级档案，帮助你更快速地记录和读取记忆。毕竟，进入游戏后精神值消耗飞速。留给您的时间并不多。
　　记忆形成档案后，可多次读取，您的队友也可以读取。
　　但，形成档案，会消耗大量精神值。
　　“被污染的纸张……这是什么东西。”管理员疑惑。
　　古怪学者正捧着他的厚重笔记本，嘴里嘟嘟囔囔。下一秒，笔记本被抽走，哗哗两声，药剂师撕下一沓空白页。
　　“你看看这种纸行不行。”药剂师把纸张递给她。
　　管理员调动技能一看，喜上眉梢：“可以的！可以对它们使用技能！你怎么想到的！”
　　药剂师一笑：“猜的。”
　　进入1层走廊，管理员开始记录，她一手按在纸面上，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黑色雾气从掌心逸出，浸染纸张，一行行诡异符文自动浮现。
　　刚整理了两页档案，管理员蓦地尖叫一声，大吵大嚷，说是看到了怪物。其实是精神值消耗过快，产生了幻觉。药剂师扒着她的嘴，灌下去一瓶精神恢复剂。
　　档案管理员很快清醒，在药剂师的催促下，继续记录档案。
　　其他人无事可做，高梦棠在撸兔子，赫仑靠着墙发呆，酒鬼女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没点火，干嚼着烟叶。
　　她的眼球干涩发黄，幽幽地盯着管理员的背影：“傻姑娘。”
　　“诶？你说什么？”赫仑摇了摇脑袋，“谁是傻姑娘。”
　　“没和你说话。”酒鬼女又捻起一小撮烟叶。
　　全队只有两个女的，酒鬼在说谁，答案是显然的。
　　赫仑脑袋还没转过来弯，他坐在高梦棠身边：“哥，刚才酒鬼说谁是傻姑娘，档案管理员么？”
　　高梦棠支着下巴，挑了挑眉，没回话。
　　记忆档案可多次读取。且队友也可以读取。
　　而形成档案，需要消耗大量精神值。在游戏世界，每一瓶精神值恢复剂都很珍贵。
　　关于走廊的记忆档案全部形成后，一个精神值过低的档案管理员，还有拯救的价值么？
　　正想着，高梦棠忽然闻到一缕血腥味，他循着味道，望向门口的尸体。
　　尸体的胳膊抽搐了一下。


第6章
　　侏儒兔也闻到了血腥味，小屁股一扭，整个身子窝进高梦棠怀里，像颗麻薯球。
　　血腥味逐渐浓郁，由一缕，扩散成一团、一片。高梦棠抱紧了小兔子，向尸体凑近一点。
　　“你干什么！”赫仑一把将高梦棠拉回来，“别靠近，太邪乎了。”
　　“尸体不对劲。”高梦棠说，“它本来没有味道，但我现在闻到血腥味。咦？它是不是在动？”
　　抽搐的四肢，像鞭子似的抽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声音。整具尸体像被按倒的弹簧娃娃，正直挺挺地回弹。
　　高梦棠一只手还按在尸体脸上。原本还算光滑的皮肤，不知为什么，变得凹凸不平。高梦棠摸了摸，发现皮肤上多了一些小凸起，按一下，滑滑的，很有弹性。
　　其他人吓到失声，叫都叫不出来。
　　尸体脸上，冒出了一只又一只的眼睛！
　　横着的、竖着的、斜着的……眼睛一只挨着一只，密密麻麻长满了全脸，骨碌碌地朝不同方向转。就连尸体额头上的枪口中，也长出一只巨大的眼睛！
　　系统：“屠夫【百目男巫】出现，尽快逃跑！”
　　一只眼睛从高梦棠指缝间冒出，转了两圈，直勾勾地盯着高梦棠的双眼。
　　随后，数十只眼睛感应到信号似的，一齐转向高梦棠，锁定他的双眼。
　　“真的、看清楚了、么？”百目男巫的声音哀哀怨怨，似在哭泣，“看清楚了，么？”
　　“啊啊啊啊啊！！！”
　　不知是谁尖叫一声，其它人都从震惊中回过神。赫仑一把抱起高梦棠拔腿狂奔，酒鬼女和古怪学者紧随其后。
　　百目男巫盯着原来的地方几秒钟，脸上的眼睛又开始骨碌碌转。这次，他锁定了离他最近的档案管理员。
　　档案记录还差一点点就完成，被盯上时，她正闭着眼，满头细汗。
　　她的视野中，多了一只血红的眼睛。
　　每一只眼睛出现，都伴随着“咚”的一声，像是盖章的声音，仔细一听，又像是敲门声。短短数秒钟，视野里盖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睛。
　　咚咚咚，咚咚、砰。
　　那不是敲门声……而是，枪声。
　　档案管理员尖叫起来，眼睛都变成黑洞洞的枪口，眼眶射击时炸开的火花。她拼命摆着手，缩成一团，想躲避密密麻麻的枪林弹雨。
　　耳边是急促的敲门声，震得人头脑发麻的枪声。还有哭嚎，猫尖利的惨叫。
　　“不要！不要！不要！”档案管理员连声惨叫，她死死捂着耳朵，紧紧闭着双眼，而那些声音还在往她脑子里钻，血红的眼睛挥之不去。
　　于是她扯下自己的耳朵，鲜血淌满了侧脸和脖子。又挖出自己的眼睛，玻璃体果冻一样被捏碎。
　　药剂师看看她面目全非的样子，又看看百目男巫，抢走记忆档案。后退几步，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2层。高梦棠的腰被赫仑按着，他扑腾了半天也没挣脱出去：“跑这么快干嘛，楼下的人还有危险！喂，你放开我！”
　　药剂师一个人沿着台阶走上来，脚步很慢。手里攥着记忆档案，血从他指缝间滴落。
　　玩家们都明白了。
　　系统：“343档案管理员遭遇百目男巫攻击，已死亡，游戏失败。”
　　“剩余玩家，5人。”
　　他们提心吊胆等了半晌，百目男巫没追上来。推开门一看，尸体还是尸体。
　　看来，百目男巫出现后，不会一直追着他们。只要上楼或下楼，百目男巫就会消失。再次出现，需要从新楼层的尸体异变。
　　尸体又为什么会变成百目男巫呢？
　　古怪学者举起手中的笔记，找到宝藏似的狂喜：“知识！新的知识！”
　　他的笔记本中，出现新的一页。
　　右侧是百目男巫的画像，左侧，是百目男巫的基本信息。
　　背景故事：■■■■■■■居民楼■■8层
　　■■■■回家■■■■■■■意外■■■■■■
　　出现方式：玩家在同一层停留超过15分钟，百目男巫会从尸体中复活。楼层越高，所需时间越短。
　　攻击方式：凝视（最多同时攻击1人）
　　攻击距离：较远
　　移动速度：缓慢
　　注：可超度
　　黑色方框■部分，是古怪学者技能等级过低，暂时不能呈现的部分。
　　停留15分钟后，百目男巫会出现。看到这一条，玩家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有了记忆档案，找异常不会花太多时间。但很快，他们发现情况不容乐观。
　　首先，记忆档案残缺。档案管理员遭遇意外时，8号门附近区域还没来得及录入。
　　其次，由于档案残缺，读取速度很慢，全部读取，需要的时间超过 15分钟。
　　记忆档案在每个人手中传阅了一遍，上面是一些看不懂的符文，把手掌放在上面，1层的图像会缓缓浮现，虚影似的与眼前的景象重合。
　　这一过程很缓慢，像板绘的图层逐渐叠加。
　　药剂师单手摸着下巴：“我们读取记忆档案的速度太慢，不太可能从头到尾地作比较。这样吧，我们分为两步。先大致观察走廊中的情况，发现哪里不对劲，再调取记忆档案比对。这样速度会快很多。”
　　“百目男巫呢？”赫仑心有余悸，“楼层越高，百目男巫复活得越快。却没说会快几分钟，我们不知道百目男巫什么时候会出现。”
　　走廊里的白炽灯照得眼睛疼，楼梯复制粘贴似的延伸，向上看不到天，向下看不到地。一阵阵眩晕感从空洞中袭来。仅仅是回想一下百目男巫的摸样，冷汗就打透了衣衫。
　　高梦棠举起手：“百目男巫复活前，身上会散发血腥味。我可以站岗，提前发信号。”
　　药剂师摇摇头：“没用的。”
　　百目男巫攻击距离较远，他复活后，玩家来不及跑。
　　“除非……”药剂师的目光唰一下落在高梦棠身上。他已是小队的领头羊，他一看向高梦棠，其它人也纷纷投来目光。
　　众人的注视下，高梦棠抱着小兔子，一脸茫然的天真。
　　药剂师：“百目男巫同时只能攻击一人。”
　　高梦棠浑然不觉：“没错呀。”
　　“如果有人能替我们抵挡百目男巫的攻击，我们就可以逃跑了。”酒鬼女呸呸呸地吐出烟叶，“药剂师，你磨磨蹭蹭半天，是想说这句话吧。”
　　赫仑激烈反对：“那怎么行！让盲者当人肉盾牌？那可是屠夫，屠夫啊！”
　　屠夫，玩家致命的敌人。他们对玩家有强烈恨意，会千方百计地给玩家带来痛苦。
　　药剂师扶着高梦棠的胳膊，关切地问：“盲者先生，百目男巫复活时，你离他最近，最先被凝视。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高梦棠没什么感觉。要不是赫仑抓着他就跑，他应该能和百目男巫深情对望5分钟。
　　但他现在要被推出去做人肉盾牌了。天底下断没有替别人送命，还要对别人说一句“我没关系”的道理。
　　就算没事，也得卖卖惨，让别人记着他的好。
　　高梦棠垂下头，糯米糕条似的脖子耷拉着，大眼睛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湿淋淋的水光：“我头疼，感觉很恐怖。虽然看不清，但被他盯着时，头脑一片空白。”
　　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够，扑到药剂师怀里，紧紧抱住他：“我很冷。现在也冷。”
　　这给药剂师整不会了，他轻轻摸了摸高梦棠的一头卷毛，嘴里重复着“别怕别怕”。
　　最终高梦棠获得了药剂师的外套和白大褂。他把自己裹起来，小兔子在领口处露出一颗毛脑袋。
　　“但我愿意为你们拖住百目男巫。毕竟我视力不好，一直没帮上什么忙。”高梦棠颇有些可怜地说。
　　众人感动得一塌糊涂。
　　“你精神值高，被百目男巫凝视一会儿，不会有生命危险，”药剂师说，“这个给你，遇到意外情况用来防身。”
　　他塞给高梦棠一把开了刃的刀。
　　高梦棠两只手接过，像捧花似的把匕首捧在胸前，一副漂亮又人畜无害的模样：“哪来的武器呀？游戏道具？”
　　药剂师：“我们新人，哪来的游戏道具。是我穿越的时候带来的。”
　　高梦棠：“穿越过来的时间，应该在睡觉吧。你枕头底下藏刀呀。”
　　“穿越前，我通宵做实验。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在实验室，心里没底，就备了些武器。你现在的白条怎么样？”药剂师转移话题。
　　白条指的就是精神值。
　　刚被百目男巫“凝视”过，高梦棠的精神值下降了30多点。但他的精神值可以自动恢复，以每秒+1的速度缓慢往上蹦。
　　高梦棠：“在恢复，但速度有些慢。”
　　初始精神值999的人，能自动恢复精神值，好像也不是很奇怪。药剂师接受良好：“恢复速度呢？一分钟能恢复多少？”
　　“有点慢，”高梦棠说，“一秒钟一点。”
　　有。点。慢。
　　药剂师、赫仑、酒鬼女和古怪学者集体沉默。
　　他们很想科普一下：小型精神值泉水，一分钟也不过恢复40点。
　　但他们不想说话，大概是仇富。
　　一切安排妥当，进入走廊。
　　新手副本，没有为难他们，大部分异常都是很明显的。他们遇到了渗血的门框，藏着断肢的通风口。
　　还有半开的门，门后是一张惨白的鬼脸。
　　有一次，4号房间的住户没有出来扔垃圾。赫仑趴在门镜上一看，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走廊，吓得他嗷嗷大叫。
　　很快，他们来到6层。
　　这层没有明显异常。几个人观察了一圈，随后读取记忆档案，仔细比对。
　　读取档案的任务交给了药剂师，赫仑和酒鬼女站着发呆。
　　“哥，副本应该有个背景故事吧？”赫仑开始了他的大思考，“为什么楼层会不断循环，为什么4号房的住户走出来……以及，尸体是谁，他为什么会倒在8号房门前，为什么会变成百目男巫？”
　　高梦棠想到遭遇凝视时，百目男巫对他说的话：
　　“真的、看清楚了、么？”
　　看清楚什么？
　　药剂师的招呼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们可能要在6层停留一段时间，可能会遇到百目男巫。来我这里领一下体力恢复药剂，能帮助我们快速逃跑。”
　　每人都分到了一瓶红色的体力恢复药剂。
　　“好臭，呕！”酒鬼女脱下她的衬衫外套，用力拧干，“一股黏糊糊的牛油味，还有这个属性强化药剂，也是一股油乎乎的味。”
　　她与伐木工战斗时，药剂师给她扔了一瓶强化药剂，让她的个人技能失控，导致她失手打死了伐木工。
　　强化药剂浸透了衣服，拧了半天也拧不干。酒鬼女忍着恶心把外套穿上，浑身上下像被牛油淋了一遍。
　　高梦棠不太喜欢这个味道，他离酒鬼女远了点，和古怪学者并排坐在一起。
　　古怪学者拔开药剂瓶木塞。
　　“等一下，”高梦棠按住他的手，“你在喝什么？”
　　他喝得太快，药剂瓶见底。
　　体力恢复药剂和技能强化药剂均为红色，且都有一股类似牛油的臭味，其它人可能闻不出来，但高梦棠是能分辨出淡水鱼腥味和海水鱼腥味的奇人。
　　古怪学者喝下的，应该是技能强化药剂。
　　药剂师不小心给错了，还是……有意为之？


第7章
　　油乎乎的一大瓶药剂下肚，古怪学者感到一道的凉飕飕电流，传遍他四肢百骸。电流最终汇聚在大脑，让他像被冰水浇过似的清醒。
　　他感到冷，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直立；又很兴奋，汗毛像一根根导线，从末端放出激情的电流。
　　380古怪学者自带技能：【强烈求知欲】
　　增益效果：对怪异现象不感到恐惧，而是好奇。精神值降低较慢
　　减益效果：求知欲过于旺盛时，古怪学者愿为真理放弃一切。比如安全，比如生命。
　　周遭反常的一切都变成了诱惑，像盘丝洞的女妖精，婀娜多姿地冲他招手：来啊，真理在这里。
　　噩梦般循环的走廊、难以察觉的异常点、来路不明的尸首和百目男巫……以及眼前这位如天神般俊美，又如月影般神秘的队友。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古怪学者神经质地喃喃，他翻开笔记本，奋笔疾书。
　　高梦棠蹲在尸体旁边，当一个兢兢业业的守尸人。一个人影却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这让高梦棠很困惑：“你明白什么了？别围在我身边呀，小心百目男巫苏醒后第一个攻击你。”
　　声音如妖精拨动的竖琴，徐缓而轻盈，能蛊惑人安静下来，侧耳倾听。古怪学者在他的笔记本上写道。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腔。高梦棠有些急了，他想把古怪学者推开，因为看不清，一掌按在了他脸上。
　　皮肤微凉，有青草香。指甲像贝壳一样莹润有光泽。古怪学者的笔没停下过，透过指缝，目光炯炯地盯着高梦棠。他继续写道：
　　看不清，总是在四处摸索着……不放弃任何一次拯救他人的机会。他在暗夜里跋涉。每个人在暗夜里都是盲者。
　　血腥味令人作呕。高梦棠听到抽搐的四肢撞击地板的声音。百目男巫要复活了。
　　“没有异常！上楼！”药剂师大喊了一句。
　　高梦棠：“来个人，把古怪学者拉走！”
　　他的眼睛，是黑曜石做底的魔潭。久久凝视，会迷失其中。我看到黑暗的更深处的门扉。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古怪学者狂热地盯着高梦棠，“我看到了！”
　　另一道哭泣似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传来：“你真的看清楚了么？”
　　百目男巫复活。
　　屠夫缓缓站起，数十只眼睛一转，齐刷刷看向古怪学者的后脑勺。
　　一刹那，古怪学者感觉头皮紧得要包不住头骨，收缩的皮肤让他不自觉地瞪着眼睛，喉咙处被人紧紧勒着，发不出声音。
　　但他的求知欲还没有消退。胃里的药水化开，药效更上一层楼。
　　古怪学者已陷入癫狂，呓语般杂乱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他都想记下来。羽毛笔不小心掉在地上，他就咬破手指，用白森森的指骨，写下一行行血字。
　　“快走吧，他被百目男巫锁定了，我们救不了他。”是药剂师的声音。
　　高梦棠固执地抓着古怪学者的胳膊，不肯撒手。赫仑和药剂师两个人抱着他的腰，把他往外拽。
　　二者的距离一寸寸拉远，高梦棠攥紧的双手，从古怪学者的手臂滑到他手中的笔记本。
　　“看清楚、了、么？”百目男巫一手按在古怪学者头上，把他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
　　咔嚓。颈椎骨被扭断的脆响。
　　古怪学者的脑袋无力地向后一耷拉，倒悬着的头，和高梦棠面对面。他七窍流血，一张嘴，吐出大口大口的黑色液体，顺着嘴角，流到面颊，流到额头。
　　“我为真主而死，为真理而死，”古怪学者的声音被污血堵住，混沌不清。他的黑瞳已经扩散，还死死凝望着高梦棠的方向，“为你而死。”
　　眼中迷狂的火焰熄灭，古怪学者的手还维持着书写的姿势，笔记本却被高梦棠紧攥着的手带走。
　　赫仑和药剂师拖着高梦棠，一路狂奔。
　　“保存好它！”古怪学者脖子被拧成了麻花，声音也凄厉很多。
　　“它”，指得当然是笔记本。
　　“380古怪学者遭遇百目男巫攻击，已死亡，游戏失败。”
　　“剩余玩家，4人。”
　　与此同时，另一个系统提示音响起，只有高梦棠能听见：
　　“恭喜您（000盲者）获得380古怪学者赠送的仪式道具《被遗忘的魔典》”
　　*
　　四个人坐在楼梯间，喘着粗气，休息。
　　死了三个人后，这小小楼梯平台空旷了许多，空旷得令人心慌。
　　赫仑正着数了一遍，又倒着数了一遍，不可置信地嘟囔着：“就剩4个了……4个……死了3个。”
　　虽说是游戏，但队友接二连三的死去，令他们感到孤独，甚至是恐惧。温度没有降低，但每个人都感到冷似的，各占据一个角落，缩成一团。
　　“盲者，你不该救古怪学者，”药剂师说，“我们为了把你拖走，在怪物身边停留太长时间，白条烧了一大截。”
　　酒鬼女目视前方，语气平得像一块钢板：“说是要为我们拖住百目男巫，古怪学者不明不白地成为你的替死鬼。”
　　药剂师：“我们不像你，白条999，自带每秒1点的恢复速率。我们容错率很低的。你不要再以身涉险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中颇有些不满。高梦棠静静听着，胸前和膝盖之间，窝着那只刨了他祖坟的冤家兔。
　　冤家兔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高梦棠深吸一口，声音也像青草尖儿拂在皮肤上一般的润如酥：“我只是不明白，古怪学者为什么控制不了个人技能，一个劲儿地围着我研究呢？”
　　他的声音又细又软，却让两个叨叨不停的人瞬间噤声。
　　隔了片刻，药剂师问：“你什么意思。”，他的表情很严肃。
　　“学者的个人技能失控了，我猜是因为你给他喝了技能强化药剂。”高梦棠两根手指揉着兔脑袋，“哦，对了。酒鬼女也因为你的药剂而技能失控，杀死了伐木工。”
　　药剂师：“我给古怪学者的是体力强化药剂。”
　　高梦棠：“我闻着不是哦。是技能强化药剂，和酒鬼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药剂师的表情转为错愕，他模棱两可地回复：“我记不清每一瓶药剂有多少，它们又都是红色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酒鬼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她的队友。赫仑则是盯着高梦棠，有什么话想说似的。
　　打破这尴尬的还是药剂师：“现在提死了的队友干什么，我们四个照样通关。”
　　他说罢，推开楼梯门，看到鲜红的数字7。
　　通关离他们仅一步之遥，酒鬼女和赫仑都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再上一层，他们就能进入808室，彻底结束这场游戏。
　　因为兴奋，每个人找异常时都格外积极，刚进去两分钟，酒鬼女就惊喜地喊出来：“704房门不对，门上的开锁小广告被撕了！”
　　赫仑也凑过去看了看，欢呼：“我记得这扇门上有很多开锁小广告，现在全撕掉了，这里一定不对！”
　　高梦棠什么也看不清，不发表意见。隔了一会儿，才听药剂师慢慢开口：“我用记忆档案验证一下吧。”
　　他拿出薄薄一册文件，将手按在上面，闭着眼，须臾后睁开：“没有异常。小广告就是被撕掉的。你们是不是白条太低，记忆错乱了？”
　　没等二人搭话，系统提示音先响起：
　　【游戏时间已达2小时，第二段剪辑视频已上传至平台】
　　阎涛拿着盲者的截图，挨个发给列表里的大佬。本以为会吃闭门羹，令他意外的是，平日里对他爱答不理的大佬们，这次回复很积极。
　　第一句话基本是：好漂亮。
　　第二句话就是：介绍给我认识下？
　　大佬们对盲者的脸有浓厚兴趣，对盲者的身世一无所知。他们的回复也都很相似
　　：巫师世家若有这么漂亮的，我一定记得。但我没见过他。
　　一个初始属性逆天的新人，如果不来自巫师世家，还能来自哪里呢？
　　但巫师们居住地分散，行踪隐秘，消息闭塞，彼此间少有来往。说不定，盲者来自某个数百年来隐居的家族。
　　阎涛没有放弃，继续打听，这时，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您订阅的频道【盲者】发布一条新视频。
　　打听暂停，先看更新。
　　点进去一瞧，标题先硬控阎涛一秒钟：《何方神圣？小伙被美色迷惑甘愿赴死》
　　他确定了两三遍，的确是盲者小队的新视频。为什么标题起得像三流报纸的花边新闻！
　　视频保留精彩片段，从档案管理员录入记忆开始，百目男巫第一次复活，身边的盲者首当其冲。
　　紧接着，盲者被赫仑救走，管理员被抛弃，在百目男巫的凝视下发疯。
　　然后，高梦棠身披药剂师的白大褂，颇有些可怜地缩成一团：“我愿意为你们拖住百目男巫。毕竟我视力不好，一直没帮上什么忙。”
　　看到这儿，阎涛狠狠一拍大腿：糊涂呀！
　　他们发现百目男巫同时只会攻击一个人，于是让盲者当活靶子。
　　精神值高，不代表不会死。黑塔游戏中，每一秒都可能发生变数，怎么能硬抗屠夫的伤害呢？
　　阎涛的心悬到嗓子眼，生怕盲者出现什么意外。
　　随后，画面跳转到百目男巫第二次复活之前。古怪学者出现，他挡在盲者和百目男巫之间。炙热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俊美的队友，写下一连串的赞美之词。
　　直到脖子被百目男巫扭成了麻花，他也要倒悬着脑袋，用濒死时惊人的生命力，凝望盲者的面容。眼中的火焰已燃到最旺盛，他说：“我为真主而死，为真理而死……为你而死。”
　　为你而死。
　　他担心盲者出意外，替盲者挡下了屠夫的攻击？
　　如炬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将他内心的狂热喊出声。阎涛心底一根弦被拨动，震颤的余音久久不能平静。
　　再回看标题：小伙被美色蛊惑甘愿赴死。
　　一场游戏的萍水相逢，他愿为盲者献出生命。
　　阎涛哪里知道，古怪学者是喝了强化药剂后技能失控。他只为这一场壮烈牺牲而震撼。竟然眼角泛起泪光，声音也带了些哽咽：“感动。太感动了！”


第8章
　　标题“小伙被美色蛊惑甘愿赴死”起到显著作用，很多游客被标题蛊惑，点了进来。播放量几百几百地涨，眨眼之间，高梦棠已有了1000多个粉丝。
　　：古怪学者这是当了替死鬼？
　　：放弃生命啊！盲者怎么做到的，这是什么技能！
　　：回楼上，技能名为爱。
　　：我查了一下内测玩家整理的技能表，盲者身份没有魅惑类技能啊。
　　：还没有身份的初始精神值达到999呢。
　　：扮演盲者的玩家自带魅惑技能呗。
　　游戏中的实力，主要由身份属性决定，但也受玩家个人影响。
　　比如说，某人抽到的身份，没有“身强体健”这一属性，但如果玩家在现实中喜欢健身，身体倍儿棒，照样可以跑得快，跳得高。
　　但若是抽到了“身体羸弱”这一属性，玩家就算是个职业运动员，那也得一步三喘。
　　：我相信，盲者来自巫师世家。他精研的就是魅惑术，他甚至可能是魅魔。
　　：你看他的脸，人类是可以美成这样的么？说他是魅魔我一点也不意外。
　　：喂！你们越猜越离谱了！巫师世家是古神的【外围信众】，连正式信徒都不算。魅魔可是【古神眷族】，是古神的一个分支，一个远亲！身份比巫师不知道高出多少。
　　：不能是魅魔。魅魔等所有古神眷族、古神仆从种族，极少在人界活动。他们属于未知的神秘的里世界。
　　：萌新冒头，啥叫里世界？
　　：懂得都懂，不懂的永远也不懂。懂的也是自己弄懂的……一句话，自己查攻略！
　　：古怪学者把魔典留给盲者了呀，他爱得深沉。
　　：魔典不算稀有，系统商场就能买到。150块碎骨头。但第一个副本就能获得魔典，可以夸一句幸运儿。
　　：舔狗的下场@古怪学者
　　：所以盲者是不是魅魔？
　　视频中，忽然爆开一朵五彩缤纷的大烟花。这是送礼物的弹幕动效。评论区和弹幕的热度更上一层楼，一大群人跟在烟花后面喊：土豪威武！！
　　礼物需要用黑塔世界的通用货币【碎骨头】购买，一朵大烟花，价值是100块碎骨头。平台没有抽成，将全部进入高梦棠的钱包。
　　碎骨头可用于购买道具，升级技能和装备，建设领地等等。碎骨头主要在副本中获得，中等水平的玩家从早到晚肝一周，才能攒下100块碎骨头。
　　新人第一场游戏，就获得了100块碎骨头的礼物，可不多见。
　　：盲者被强势阵营看上了吧？你们猜，哪个阵营最先向他递橄榄枝。
　　大多数【阵营】，由实力强悍、表现优异的玩家创建。内部可共享情报，交换物资，对外则兵戎相见，征伐不休。阵营可大可小，小则十几个人的草台班子，多则是数千人的庞大机构。
　　：我猜是【暗渡闪蝶】将盲者收入麾下，他们就喜欢颜值高的玩家。
　　：暗蝶阵营消息灵通，但战斗力都瘸腿，上次阵营战，连【丝绒画廊】这个弱鸡阵营都打不过。
　　：楼上，丝绒画廊怎么你了？战斗力百强进了10个，你说他们弱鸡？
　　：丝绒画廊的百强玩家，还不都是从【幽灵竹】挖过去的。丝绒画廊就是命好，发现两个大资源点，一夜之间起家。真说实力强劲的阵营，还得是幽灵竹。
　　关于盲者去向的猜测，逐渐变成各大阵营间的争吵。直到一个玩家开口
　　：他们在【黑鸥】面前，都是弟弟。
　　这句话终止了撕架。
　　：综合实力最强，肯定是黑鸥。
　　：我过了20多个本，在5个大阵营当过领队，3次申请黑鸥，全都秒拒。
　　：某市首富想让自己儿子进黑鸥，托关系找到一个小头目，开价1个亿，没谈下来。
　　：通过率0.005%，你以为呢。
　　：黑鸥的资源真的顶，只要加进去，哪怕是个最低级的小喽啰，都能获得一次无条件复活。复活！无条件！这谁不心动啊。
　　看到这儿，阎涛忽然泪流满面，敲下一行字：黑鸥的考核太难了，我上次自荐申请，抽到的考核题目是在20个人的高级副本中获得MVP。大型高级副本拿MVP，难如登天啊！我刷了五次，通通失败。
　　：自荐才需要考核，被人事捡，可以直接加入。
　　：我赌游戏结束后，盲者会被黑鸥人事捡走。
　　*
　　游戏副本内。
　　104号门上的开锁小广告，到底是不是被撕掉的？
　　赫仑和酒鬼女坚称这里不对，药剂师却说没有异常。争执半天，酒鬼女一伸手：“记忆档案给我。”
　　药剂师盯着她半晌，把档案递过去。
　　手刚放上去，没过一会儿，酒鬼“啊”地一声大叫，一把将档案甩开：“他爹的，读取5秒钟，精神值降低了20点！”
　　“不是所有人适合使用技能的，”药剂师叹息一声，把档案捡起来，拍去灰尘，“有些身份使用技能时，精神值消耗的快，有些消耗的慢。”
　　赫仑缩回他跃跃欲试的手。
　　“酒鬼女，你需要精神恢复剂么？”药剂师推了推眼镜，笑容儒雅。
　　吃人的嘴软，喝了精神恢复剂后，酒鬼女不再劲儿劲儿地反驳药剂师。
　　没有明显异常，药剂师读取记忆档案。剩余的三个人坐在门口发呆。
　　高梦棠和赫仑肩并肩，他小声问：“小广告真的不一样么？”
　　赫仑用力地一点头，又摇摇头：“我觉得不一样，被撕掉的印记特别明显。不知道为什么，药剂师说一样。可能我精神值只剩52，记忆错乱了吧”
　　高梦棠蜷起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像是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系统页面，找到刚获得的仪式道具《被遗忘的魔典》
　　道具说明：顾名思义，一本被扔在灰尘里，又被捡起来的魔典。
　　字迹模糊不清，很难读懂。
　　随玩家探索度的提高，魔典的内容也会增多。这本被遗忘的古老笔记，记录着的东西，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呢……
　　魔典若在古怪学者手里，可发挥多种作用，但在其他身份的玩家手中，用途很单一：
　　使用《被遗忘的魔典》x1，开启系统中《怪物书》《秘史》《地方志》等任一版块。
　　高梦棠选择开启《怪物书》板块。
　　两次遇到百目男巫，《怪物书》解锁了更多信息
　　背景故事：生前居住在一栋治安很差的居民楼8层。一个成年男性，住在治安差点的环境，好像也没什么。若是独居女性，很容易出问题哦！
　　但是某天回家，他怎么也没想到，意外降临在他的头上
　　……
　　■■“砰”■■■■■■■■■
　　一条生命就这样结束了。他多冤呐！
　　……
　　注：百目男巫可超度
　　高梦棠忽然想到，有一次遇到的异常，就是8号门上，用鲜血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冤”字。
　　尸体出现的位置，正是8号门前。百目男巫是死在808房门前么？他自己的家门口？他遭遇了入室抢劫么？为什么要喊冤？
　　再看背景故事中的那句“一个成年男性，住在治安差点的环境，好像也没什么。若是独居女性，很容易出问题哦”。
　　《怪物书》中出现这句话，是耍嘴皮子，还是在暗示些什么？
　　高梦棠对百目男巫有了些好奇心。
　　他是个探索欲很强的人，五、六岁时，看了恐怖片，其他小孩被吓得做噩梦，高梦棠千方百计搞来了一盘“被诅咒的录像带”，专挑午夜12点播放。没有贞子从电视中爬出来，他很失望。后来又在凌晨三点，举着白蜡烛，手指蘸着红颜料，在卫生间镜子上画符。撞见起夜的哥哥。
　　那个十五岁靠竞赛金奖保送至被top1大学后为拉高学校平均分又参加高考取得700+高分的唯物主义天才哥哥，被高梦棠吓得嗷嗷大叫，真以为家里闹鬼了。
　　高梦棠挨了人生中第一顿打。
　　多年以后，高梦棠探索的热情没有消退，勇气共惹事一色，好奇与作死齐飞。
　　他想深入了解百目男巫。
　　《怪物书》中说他“可超度”呢！那就更要了解一下！
　　视力缺陷，也挡不住高梦棠穷折腾的心，他走到8号房门前，推了推门板，摸了摸门锁，又转了一下门把手。
　　门是上锁的，打不开。
　　但就在高梦棠“咔哒咔哒”转动门把手时，“砰”的一声巨响如平地惊雷，吓得队友们一激灵从地板上跳起来。
　　“什么声音！”赫仑像一只应激炸毛的猫，“我刚才听见砰一声响！”
　　酒鬼女也吓到呆滞，那响声震得人耳膜疼，是从8号门里面传出来的。
　　药剂师也走过来，脸色煞白，高挺的鼻梁上冒了一层冷汗。
　　“是枪声。”药剂师说，“我在国外留学时，遇到过枪击案。”
　　赫仑话都说不利索：“1，1层，有，枪声么？”
　　“不知道诶，我们之前没有试着打开门，”高梦棠说，“刚才我转了下门把手，门是锁着的，打不开。”
　　三人沉齐刷刷地盯着仿佛处在状况外、仍然保持微笑的盲者。
　　门开了还想怎样？进去坐？！喝杯茶？！
　　药剂师推了推眼镜，镜片的冷光滑过他的眼镜，让他那有些凶狠的四白眼更瘆人了些：“枪声应该不算异常。这是新人副本，不会太复杂。异常点应该是我们能直接看到的。之前没有听到枪声，是因为我们没有试着转动门把手。”
　　他说话时，高梦棠还在摸8号房门的门锁，被赫仑一把拉走。
　　“哥你真不省心，安安静静呆着吧，别再乱摸乱碰了！”
　　高梦棠恋恋不舍地放开门锁。
　　在枪声响起时，他听到《怪物书》的深情男声朗读。
　　[他（百目男巫）想要打开房门，门锁却好像坏了。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随着“砰”一声枪响。他的脑袋被子|弹穿了个大洞。]
　　[一条生命就这样结束了。他多冤呐！]


第9章
　　检查了一圈，药剂师说没有异常，应该上楼。
　　回到楼梯间，赫仑和高梦棠并排走在后面，他小声嘀咕着“我还是觉得，4号门上的小广告不对劲”之类的话，蓦地，一个人紧贴着他脑袋边开口，声音轻而缥缈，像鬼魂似的，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你下楼吧。”
　　赫仑连退好几步：“哥，你别不声不响地吓人！”
　　话还没说完，高梦棠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楼下，轻声重复：“下楼。”
　　赫仑也压低声音：“为什么？”
　　“我不相信药剂师啊，”高梦棠坦荡又直白地说出来，“你呢？信我还是信他？我劝你下楼呢。这次选对，到了8层，就能通关了。”
　　赫仑笑了一下：“哥，可是你的眼睛……”
　　高梦棠愣了下，伤心地垂着头：“是呀，我又看不清。”
　　一个瞎子，不能发现异常。他的意见似乎完全不具有参考性。
　　高梦棠没再劝，赫仑也没放在心上，盲者一个精神值999的人在想什么，谁也搞不懂。
　　他满心沉浸在即将通关的喜悦中，小广告疑似的异常也被抛之脑后。复制粘贴一样无限重复的楼梯，在赫仑眼里，像彩旗簇拥，洒满金光的花路。
　　窗外的夜色也变得温柔迷人，那扇隔开楼梯口和走廊的白色铁门，在吸引着赫仑扑过去，打开。
　　即使知道打开门后，倒在怀里的会是一具尸体，他也欢欣雀跃，像朝圣者看到教堂门口的金光一样欢欣！
　　要通关了！
　　结束了！
　　赫仑冲上楼梯，轻盈的身体像是长出了翅膀，随着轴承“吱呀吱呀”的伴奏，门被拉开。笑容已浮上面颊。
　　1层
　　笑意凝固在脸上。赫仑定在原地，一瞬间由天堂坠入地狱。
　　“1层！为什么是1层！狗日的游戏！”酒鬼女破口大骂。
　　赫仑后退两步，看了看身边的人，身处梦中似的：“应该是8层啊。这游戏有问题，它根本不会让我们出去！游戏有问题！”
　　极度震惊中的两个人，宁愿相信游戏出BUG了，也不愿相信他们做了错误的选择。
　　高梦棠则是先一步进去，靠双手摸索着，一步步挪到104房门前，摸着门上的小广告。
　　完整的小广告，表面比较光滑。被撕掉的小广告，会摸到残留的滴胶，有些粗糙的纸张纤维。
　　摸起来，小广告是完整的。
　　“这里真的不一样，我们刚才应该下楼。”酒鬼女站在身后，嘴里嚼着烟叶。
　　愤怒、质疑、悲伤。
　　情绪平复下来后，药剂师深深向他们鞠了一躬：“对不起，读取记忆档案消耗太多精神值，我出了错。”
　　赫仑本来颓然地坐在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听药剂师这样一说，连忙打断：“药剂师你别这样说，你贡献最多。你把药剂分给我们，还烧自己的白条读取档案，我们都记着你的付出。要是没有你，我们连7层都到不了……”
　　药剂师推了下眼镜：“……谢谢你。”
　　赫仑自己给他找台阶下：“而且记忆档案是不完整的，读取时出错也很正常。”
　　“像狗一样讨好啊，恶心。”酒鬼女低声咒骂了一句。
　　她从衣兜里拿出一包被压扁的香烟，抽出仅剩的一支烟，倒了倒空烟盒，似乎相信空盒子能凭空掉出一支烟似的。
　　“小美男，你抽烟么？”酒鬼问，又自言自语地回答，“连肉都不吃，烟更不会抽。”
　　她把烟卷撕开，烟叶扔进嘴里，咀嚼着。
　　“没有火？”高梦棠问。
　　酒鬼女用鼻子应了一声。
　　*
　　修整了一会儿，四人聚头讨论，重新制定方案。
　　药剂师称，档案还没录完，档案管理员就死了，这导致档案有些地方混乱，有些地方不完整。他们不能完全相信。
　　游戏过程中，要尽可能多地记住一些细节，出现异常时，也要参考自己的判断。
　　四人再次上楼。
　　这条回字形走廊，看了两个多小时，很多东西都能记下来了，这一次比较顺利。
　　但气氛有些不对劲。
　　“精神值掉的好快，”赫仑深呼吸，有些喘不上气，“又落回50了。”
　　出发之前，药剂师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瓶精神值恢复剂，他们从1层上来时，精神值均在60点以上。
　　不到半个小时，消耗了10点。速度几乎是原来的二倍。
　　百目男巫复活的速度也快了很多，原本是15分钟，而现在，同一楼层停留10分钟，尸体就开始抽搐。
　　赫仑：“官方资讯里说，随时间增加，某些游戏副本难度会逐渐加大，看来我们很倒霉，遇到了‘某些游戏副本’中的一个。”
　　不能再耗下去了，若是他们再回到1层，局势会更加艰难。
　　紧张、精神值消耗过快，心理压力等等因素叠加在一起，找异常时，又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看什么都像错的，看什么又都没问题。
　　药剂师：“新人副本不会特别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每层应该只有一处异常。当我们发现明显异常，先不要急着走，记住楼层其他正确的地方，这样反复记忆，准确率会高一些。”
　　酒鬼女：“但也不要停留太久。百目男巫会复活。”
　　药剂师“嗯”了一声。
　　第5层。推开门一看，508房门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血色“冤”字。
　　赫仑：“这处异常我们发现过！”
　　药剂师：“除了508房门，其他地方应该都是对的，认真记一下。盲者，你在这里盯着尸体，可以吧？”
　　就是让高梦棠当活靶子避免百目男巫复活后攻击其他人。
　　高梦棠点点头。
　　队友离开后，高梦棠肩并肩坐在尸体身边，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父母和哥哥离世后，高梦棠一个人住在乡下。很少和朋友来往，除了镜子中的自己之外，一整天也见不着一个活人。
　　一个人久了，高梦棠就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有时对着花草树木小动物说，有时对着父母的坟头说。
　　冤家兔还被他抱怀里，但高梦棠更想和人说话。死了的人也行。
　　“尸体哥，你到底是怎么死的啊？”高梦棠头靠在墙上，望着天花板。
　　“哦，被木仓崩了，这个我能看出来。有点可怜呢。”
　　“我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也死了。他们的尸体刚被刨。”高梦棠举了举怀中的小兔子，“冤家兔，你在哪里刨坑不好，非刨我家的坟？”
　　此情此景，颇有些惊悚。
　　一个面容俊美如春花的人，略凌乱的发丝间也像散发着香气似的。坐在一具腐烂发黑、皮肉萎缩，只剩一把枯骨的尸体旁，絮絮叨叨地讲着话。
　　赫仑见状，精神受到污染：“……盲者和尸体也能聊到一块去？”
　　酒鬼女：“别看他了，记楼道里什么样。我可不想回1层。”
　　唠着唠着，高梦棠有点困了。他通宵一夜赶稿，还没来得及补觉，就穿越到这儿来。他打了个哈欠：“我很在意皮肤护理的，睡眠不足对皮肤不好。哦，对了，我穿越过来时，还带了几片面膜。”
　　他哗啦哗啦地翻衣兜，这时，听到压抑的啜泣声。
　　“我好冤。”
　　“不该我死的。”
　　尸体脱臼边缘的下巴一张一合。很难想象，他只剩一把骨头的胸腔和脖子，为什么可以发出声音。
　　“死的人不应该是我。”
　　“我好冤。”
　　啜泣声中，尸体站了起来，枯骨生肉，面颊丰满，筋膜里冒出一只只眼睛：“我要是看清楚，就好了。”
　　百目男巫复活了。
　　但这次复活，和之前不太一样啊。
　　很快，高梦棠给自己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一层，存在一个异常点，8号门上用鲜血写满了“冤”字。
　　这应该是一个特殊异常，会触发特殊剧情。在这一层复活的百目男巫，也是特殊的。
　　不出所料，百目男巫没有攻击任何人，他一站起来，就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把队友们吓得不轻。
　　《怪物书》的深情朗读声出现：[他多冤呐！这一场荒唐的阴差阳错，让他断送了性命！]
　　[该去死的，不应该是他！]
　　高梦棠示意队友不要靠过来……实际上也没人敢靠近，药剂师、赫仑和酒鬼女三人缩在角落里，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百目男巫盯上他们。
　　百目男巫明显对玩家没兴趣，他腿脚不太利索，但那挣扎着前行的背影，透出一股不甘和愤怒。
　　他来到4号房门前。
　　“不该是我死的。”百目男巫哭诉。
　　“该死的，是你。”
　　他举起拳头，砸门。手背和手臂上冒出一只只眼睛。
　　“是你。是你。是你。”
　　咚、咚、咚。
　　“是你。”
　　[应该被枪毙的，是4号房间的住户啊！]
　　[可怜的孩子，他死亡的原因，有点蠢。]
　　4号房间，那个会出来扔垃圾的大叔。
　　百目男巫哭的悲痛，高梦棠于心不忍。他想帮他擦擦眼泪，就伸手摸了摸百目男巫的脸。
　　他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在流眼泪。
　　高梦棠看不清，也想象不出来百目男巫长得这么掉SAN，只觉得百目男巫的脸摸起来凹凸不平，一个鼓包接着一个鼓包。
　　大概是青春痘吧。
　　“你皮肤似乎不太很好，这片面膜给你吧。”高梦棠拿出一张，有点舍不得，他穷，这片面膜对他来说挺贵的，“就当做我送你的礼物了，三分钟之后见。”
　　旁观全程的队友们：……
　　不太对吧这样？
　　系统提示音在高梦棠耳边响起：百目男巫对您的【虔敬值】提升至60，已达最低标准，您可以尝试着超度他了！
　　：温馨提示，虔敬值越高，超度成功的概率越大。且超度需要完成前置任务。
　　：超度成功后，百目男巫将成为您忠心的【眷属】。
　　高梦棠很开心，顿时不心疼那一张面膜了。
　　但他和他的队友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一直在窝在高梦棠怀里睡大觉的小兔子，就在刚才，瞪圆了他黑漆漆的小眼珠子，盯着百目男巫半晌。
　　现在，小兔子又闭上眼，腿一蹬。睡觉。


第10章
　　副本外，盲者第二个游戏视频正在热火朝天播放中，更新提示音响起，主页多了一个先导片！
　　一般而言，同一个副本中，游戏视频更新的速度不会变化。比如8层，每隔一小时推出一个新视频。
　　但如果，玩家表现过于优异，距离下次更新又有很长一段时间。系统就会提前把精彩片段剪成“先导片”，让观众过过瘾。
　　先导片很短，只有几十秒，是百目男巫复活后那段。
　　：我头一次见玩家跟在屠夫后面。
　　：送面膜，什么操作？我看傻了。
　　：等等！百目男巫怎么就可超度了！
　　内测玩家深知【超度】有多么困难。首先，他们要把虔敬值（俗称好感值）刷到60。
　　这需要不断谈心、送礼、有时要完成一些任务。而这些怪物或屠夫，简直是木石心肠。任凭玩家糖衣炮弹，风吹浪打，虔敬值岿然不动。
　　面对怪物，玩家的精神值还会快速下跌。结果是虔敬值+5，换来精神值清零。
　　：一片面膜就把好感刷到60？？？新手副本也不该这么简单吧！
　　：楼上的，攻略难度因人而异。有的人刷好感就是快。比如213教师、233驯兽师、885厨师等。
　　：这些身份自带刷好感的增益BUFF，盲者什么增益BUFF都没有啊。
　　：你看盲者的脸。不理解的话，就再看一眼。
　　：他的颜值，就是最强增益buff。
　　玩家罕见的沉默了。
　　：你送一捧玫瑰花，女神扔进垃圾箱。但一个风姿俊朗的美男送一朵路上摘的小樱花，女神会夸他浪漫潇洒，善于发现美。懂了么？
　　：重要的不是礼物，是送礼物的人。
　　不知有多少玩家想起伤心事，在屏幕后默默抹眼泪。
　　*
　　副本8层。
　　高梦棠的系统中，出现一个新标识：重叠十字架。
　　重叠的两个十字架一大一小，大的居于正中央，小的十字架位于左下方，十字架上臂和右臂分别与大十字架的左臂和下臂交叠，中间围出了一个缺口。
　　缺口中，迷雾激荡，隐隐有一只眼睛，睁开又合上。
　　使用【超度】，可作用对象只有百目男巫一个，系统现实超度成功的可能性为“微乎其微”，并给出提示：是否将【超度百目男巫】加入支线任务？
　　高梦棠选择“是”。
　　任务栏亮了亮。
　　副本【8层】
　　主线任务：进入808室（未完成）
　　支线任务：超度百目男巫（1/3）
　　1.听百目男巫诉说冤情（已完成）
　　2.进入任意层4号房间查找线索（未完成）
　　注：该项任务可能有一场战斗！
　　3.任务内容未解锁
　　高梦棠关闭系统面板，和队友一起下楼。路上，他摸了摸怀里的小刀。不久前药剂师给他的，让他防身。
　　他客观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虽然他视力受限、只有一把小破刀、体力上限仅有50、打架全靠哥哥出头，出生以来做过最激烈的运动是在迪士尼乐园里竞走抢项目，也不代表他100%会被怪物打趴下的，是吧！
　　去战斗吧！赶赴一场很可能丧命的战斗！
　　不到10秒钟时间，高梦棠就下定决心，要闯进4号房看一看。
　　总有人说高梦棠很乐观，似乎永远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高梦棠报之以微笑，懒得解释。
　　他的心态，一直都是船到桥头自然沉。
　　早沉晚沉都是沉，今天沉，和十年后、五十年后沉，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他全家升天，无牵无挂，无所眷恋，活到哪一天都差不多。
　　说好听点，是潇洒旷达，置死生于度外。说直白点，是摆烂了！随便活一活！随便死一死！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高梦棠这种极度悲观的心态，表现出来的往往是极度乐观。
　　高梦棠开开心心地下楼，脸上的笑容，能给每一个看到的人带来明媚的心情。
　　“哥，你还很开心呀。”赫仑垂着胸口，呼吸不畅的样子，“我头好晕，可能是精神值掉的太快。”
　　赫仑说完，左脚拌右脚，竟直接从楼梯摔了下去，仰面倒在平台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怎么了！”药剂师冲过去，将他扶起来，“你还好么？”
　　不需要回答，也知道赫仑的状态不好。他的精神值跌了40以下。
　　精神值40是一个关卡，低于40，会有明显的身体不适，很难维持正常的探索活动。若是掉到20以下，则有生命危险。
　　“我没有精神值恢复剂了，”药剂师面色发白，推了推眼镜，“精神值怎么掉这么快，哦，对了。他的身份是099骑士。”
　　骑士的初始身份属性：精神支柱。
　　他需要拥有信仰，才能获得更强的战斗力。
　　如果骑士长时间缺乏信仰，精神值会快速耗光。
　　赫仑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渐渐地开始哭喊，因精神值过低，神智混沌，他口齿不清，来来回回说的都是些“对不起”“我是废物”“一事无成”“我的人生完了”之类的话。
　　“这该怎么办？”高梦棠问，“他可以信仰什么？”
　　药剂师叹了口气：“那就要看他自己了。儒释道三教，某个人，某个理想，都可以成为他的信仰。但如果他是一个对生命缺乏价值感的人，任何存在都不能成为他的信仰。你们听他嘴里念叨着的话，现实中，他应该是一个被虚无感吞噬的人。”
　　药剂师说话时，赫仑一直哭着说什么“完蛋了”“全废了”“好想从头再来”。
　　099骑士状态栏里，出现一个暗紫色的图标【陷入迷茫】。表示他已被负面BUFF缠绕。这种状态下，灌再多的精神恢复剂也没用。
　　高梦棠：“难道我们看着他死去？”
　　“没办法喽，”酒鬼女一耸肩，“除非谁能给他上政治课，上思想教育课。”
　　“你也不用急，他的精神值现在是38，至少可以撑20分钟，我和酒鬼女争取早点通关，他还能活命。”药剂师说罢，和酒鬼女起身，进入6层的走廊。
　　高梦棠不相信药剂师。但他自己也没什么办法，他还想去4号门内迎接一场战斗呢。
　　想了想，只能拖起赫仑，让他靠墙坐着，把冤家兔放在他怀里。
　　“小兔子挺可爱的，希望能让你心情好一点吧。我如果不能从4号门出来，冤家兔，你和药剂师一起出去，记得么？”高梦棠拍拍赫仑的脑袋，又拍拍兔脑袋。
　　焦糖色的毛绒团抖了抖，竖起两只兔耳朵。黑豆似的小眼睛瞅着高梦棠。
　　高梦棠看不清他们，冲着一团模糊的影子摆摆手：“再见了。”
　　一只手猝然抓住高梦棠的袖子：“别走。”
　　赫仑边哭边说：“哥，我要跟着你。”
　　那只手被高梦棠扒开，无力地垂了下去。
　　4号门没有上锁，轻轻一转门把手就开了。进入房间前，高梦棠回头看了一眼。但他什么都看不清。
　　所以，当门关上，系统提示已进入8层副本特殊封闭区域【4号房】之后，脑袋旁又响起一声“哥”，高梦棠吓得不轻。
　　他伸手往旁边一模，那里站着一个人。
　　赫仑委屈巴巴：“哥，我都让你别走了。”
　　高梦棠：“……你进来干什么？”
　　赫仑又不说话了，他紧紧勒着高梦棠的肩膀，嚎啕大哭，哭完，说了一句“我的人生完蛋了”，然后开始追忆往事。
　　他是一个从初中开始就有网瘾的不良少年，逃课打游戏，勉强考了个高中，又逃课打游戏，考了个普通大学。
　　上了大学，赫仑还没收敛，沉迷网络世界。挂科太多，中途留级了两年，学分还是不够，拿不到毕业证。
　　同学们各奔东西，他拿着六年大学换来的高中学历，看不到未来。
　　“哥，我连毕业证都拿不到，我是废物！”赫仑哭得撕心裂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缠着一个陌生人讲这些事。但他只想将心事说给高梦棠听，那种感觉，就像深夜独自望着月亮时，把心事全都交付给月亮。
　　深夜的公寓楼并不安静，楼上一家在打骂孩子，隔壁一家在吱吱呀呀弹钢琴，还有一对小夫妻在吵架。
　　4号房间内很静，静得反常，高梦棠叹了口气，轻轻地打破了死寂：“觉得你是废物的，只有你自己。”
　　赫仑抬起哭肿的眼睛，吸了吸鼻涕。
　　高梦棠：“我不知晓你的过往，在我眼里，你是一个坦诚、善良、有正义感的人。这世界上的许多人，都不知晓你的过往。他们和我一样，只看到你的现在。”
　　4号房间杂乱无章，满地狼藉，一股不新鲜的味道让空气都变得黏腻。客厅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照着高梦棠半边身子。昏黄的光团中，灰尘在飘舞。
　　高梦棠站在废墟似的房间里，身姿挺拔，表情空漠。像一尊神像。
　　哭泣声渐止，泪痕还挂在赫仑脸上，被黄光照亮。赫仑看着高梦棠，呆了：“哥……”
　　高梦棠一笑，表情高深莫测。内心却在呐喊：别叫哥了，你这里是煽情的好地方么？！这里可能有怪物！有战斗！
　　但赫仑好不容易停止哭泣，哄孩子要哄到底。高梦棠觉得他应该再开导一下。
　　高梦棠不是心理导师式的人物，他自己的心理问题就很严重。但高梦棠尝试过自救。
　　自救的方法很俗套：读心灵鸡汤。
　　有一段时间天天看，还背下来不少。
　　对他来说，离开了心灵鸡汤，就像鱼离开了自行车。、
　　但或许，鸡汤对赫仑有效呢？
　　高梦棠紧急回忆，想起来一段儿，清了清嗓子：“如果你现在放弃，今天的失败永远是失败。但当你吹响了成功的号角，失败就成为你奋斗旋律的最低音。”
　　“每个人生来，注定走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这条路，其他人都是风景。能困住你的，只有你自己！”
　　……
　　赫仑听完，热泪盈眶：“哥！我想明白了！”
　　高梦棠：“……你想明白什么了？”
　　一道金光从他背后炸开，随之而来的是慷慨激昂的鼓点和号角。赫仑直起身子，擦去眼泪，中气十足地说：“你不知道我的过往，没有见过我落魄难堪的样子。那我就能在你面前获得新生！我会用我的生命来证明，我将用信仰做盾牌，用荣誉做长|枪，为你而战！”
　　上一个人，古怪学者，他说过句式相似的话：为你而死。
　　然后他真死了。
　　高梦棠觉得，赫仑还是不要立flag比较好。他想委婉地提醒一下，而更强的金光从他眼前闪过，将他的话打住。
　　赫仑手里真的出现了盾牌和长枪，身后凭空出现一袭猎猎作响的红色披风！
　　系统面板上，暗紫色的【陷入迷茫】图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金色的【信仰坚定】。
　　“我找到了我的信仰，我将为盲者献身，守护他的荣誉，证明我的虔诚！”赫仑昂首挺胸，手臂斜四十五度举向天空，激昂宣誓。
　　眼睛虽然看不清，但高梦棠切实感受到一种热血氛围，赫仑身上发生着巨大变化。
　　系统：玩家099骑士已成为您的【追随者】，他对您忠心耿耿。


第11章
　　系统中点亮了一个新板块：势力
　　势力包括领地、资源点、功能性建筑、敌人等等，还包括【属民】。
　　【属民】是个统称，其中又包括追随者（钦慕于您的品格，无条件听从您的吩咐。是您开荒路上的左膀右臂）、眷属（被您超度的诡异，或是您的召唤物，像您的家人一样），仆从（没有身份地位的奴隶）、信徒（他们愿意为您赴汤蹈火）、等等。
　　高梦棠可以和他的属民建立心灵连接。
　　连接有距离和时间的限制。距离不能太远，时间不能太长。
　　与赫仑的沟通范围是10米之内，每天可连接五分钟。
　　大部分属民可以直接获得，部分属民有一个归属的前置条件。比如，想要获得门徒，需要成立学院。
　　想要获得信徒，则需要拥有一座功能性建筑——黑塔。
　　黑塔是这个世界的圣地，是接近秘密的居所，是神的遗迹。
　　“黑塔”这两个字一出现，系统像被触发了关键词，表达欲成倍增加，有关黑塔的详细介绍噼里啪啦地往外蹦，难缠程度堪比小广告。
　　高梦棠废了好大劲才把它关掉。
　　如果高梦棠现在能看清，就会发现，此刻赫仑看他的眼神亮晶晶，恨不得变出一条尾巴摇一摇，活像一只沐浴在阳光下的金毛寻回犬。
　　“哥，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赫仑问，他做了一个展示肌肉的姿势，“我现在强的可怕，看我这肱二头肌。精神值也回满了。成为你的追随者，对我有增益buff。白条不像烧火柴棍似的掉，而是像点蜡一样，一点一点的掉。”
　　他一口一个“点蜡”，丝毫没察觉，此情此景，这个词稍显晦气。
　　高梦棠任由他叭叭个不停，根本没听到似的。
　　隔了片刻，他回过神，抬起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也进来了？”
　　赫仑：“哈？”
　　高梦棠神飞天外：“系统提示，4号房是封闭区域，击败副本怪物后才能离开，否则。我们出不去，外面也进不来……”
　　沉默片刻，又像神游似的补了一句：“我们尽快出去。”
　　*
　　6层。走廊。
　　药剂师一回头，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系统提示【特殊区域】4号房间已封闭。
　　他瞬间明白过来，定定地瞅着4号门很久，然后一寸、一寸地移开目光，看向酒鬼女。
　　玻璃镜片后的四白眼，像一块无机质石头，眸光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
　　走廊里灯光昏暗，药剂师站在一片阴影中，镜片反光，让他眼眶一周成为是他身上唯一一块高亮区域。
　　酒鬼女也敏锐，她猛地回过头，和药剂师目光相接。
　　背后唰地冒了一层冷汗。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她刚想问一句“你看什么看”，又像吞鸡蛋似的，硬生生把声音噎了回去。
　　气氛不太对，多说一句，就可能惹事。
　　酒鬼女装作无事发生，向四周看了看：“这一层好像没什么明显异常啊，该死的，老娘小学毕业20年了，还在玩找不同。”
　　她转过头去，不再直视药剂师。同时微微侧过身，让药剂师处于她余光范围中。
　　镜片上的寒光闪了闪，药剂师一步步走向她。
　　嗒、嗒、嗒。脚步声越来越近。酒鬼女屏住呼吸，肌肉已绷紧，表情还维持常态。
　　冷冰冰的镜片停在酒鬼身侧，一股寒风吹来似的，头脑瞬间清醒。一个玻璃瓶举到她眼前。
　　“我这里还有一瓶精神稳定剂，能减缓烧白条的速度。你喝了吧。”药剂师的笑容温和儒雅，“盲者和骑士跑进4号门里，不知作什么妖。主力军就剩我们两个了。要保重啊。”
　　“喝了吧。”
　　酒鬼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她很快调整过来。眼睛放光，像乞丐发现了金子：“嚯，那我可不客气了！”
　　她夺过药剂瓶，咕咚咕咚，大口灌下去。
　　药剂师点头笑了笑。
　　酒鬼女也呲牙一笑，眼角皱纹处的卡粉更加明显。很快，她转过走廊拐角，找了空纸壳箱，一手撑着墙，弯下腰。
　　她现实生活中也挺爱喝酒的。过量饮酒后，胃容易不舒服。趴在马桶旁一吐千里是常有的事。
　　所以她催吐很熟练。
　　两根手指在嗓子眼里一捣，刚喝下去不到半分钟的药水，全都被无声地吐了出来。
　　*
　　4号房间的布局为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其中主卧上了锁，进不去。
　　他们先在客厅、客卧，厨房和卫生间转了一圈。
　　房间里只有男性的日常用品，应该是一个男的独居。但他们还发现了一些穿过的女性内|裤，没洗的女式袜子，一副用途不明的望远镜，乱七八糟的针孔摄像机和偷拍道具。
　　赫仑找到一个小仪器，仔细一看，气得浑身发抖：“这是一个反猫眼，可以直接从门镜处，反向观察室内的情况，还可以外接监视器拍摄。我们家遭遇过入室抢劫，那个贼就用了反猫眼。但4号房变态用反猫眼，肯定不只想偷东西！”
　　“你还好么？”高梦棠还在到处摸摸。
　　赫仑：“不好！我的长|枪，会惩罚这个猥琐的人！”
　　高梦棠：“我是问入室抢劫的事。你有没有受伤？财物有没有追回来？”
　　“有惊无险，罪人已经被正义惩罚。”赫仑表情一变，眼巴巴地说，“哥，谢谢你的关心。你真好。”
　　转第三圈的时候，高梦棠又看了一眼系统面板。
　　探索4号房间的任务，依然是未完成。
　　只剩一个上锁的房间，他们没有涉足过。钥匙没找到，想来，主卧的钥匙不会在房间里。
　　“别找钥匙了，”高梦棠说，“你试试能不能把门破开。”
　　“好！”
　　赫仑举起长|枪，照着门锁刺下去。看他的架势，就算是块钢板，也得被戳个窟窿，但枪头距离门锁还有5cm左右时，就被空气墙挡住了，怎么也刺不下去。
　　这是一道剧情锁，为了叙事的需要，这把锁无法被外力打开。必须触发相应的剧情来解锁。
　　赫仑不信邪，连刺了好几枪。门板上一道划痕都没有。武器和空气碰撞，锵锵作响，火花四溅。
　　身后，阴影如潮水一般涌来。屋内的灯快速闪烁，窗帘无风自动。一股寒意从地板钻进裤腿，迅速攀向全身。
　　“你们想进去？”混沌而洪亮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出去丢垃圾4号门住户。
　　4号房住户脸颊上的肥肉坠在腮帮子两边，皮肤上一层油。看着又高又壮，却像是个油豆泡，一戳就破。
　　他手里还拎着垃圾袋。
　　扑通，垃圾袋掉在地上。腥臭味儿扑面而来。垃圾袋中的东西，露出了一角，血淋淋的，还有一团橘黄色的毛毛。
　　灯光太暗，很难直接看清垃圾袋里的东西。
　　高梦棠不用看，他鼻子灵，能闻出来。
　　垃圾袋里是一只死猫。
　　电流“砰”的一响，全屋灯光熄灭，阴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那风像一只只无形的、冰凉的手，在后脖颈处轻轻抚摸。
　　4号住户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着猩红色的光。
　　“啪”的一声，灯光又亮了起来。4号住户手中，多了两个大型注射器。针头有十多厘米长，针管有小儿手臂粗。
　　灯光一晃，针头闪过骇人的光芒。
　　“我会保护你的！”赫仑唰地冲到高梦棠前面。
　　他举起枪和盾牌，朝4号房住户冲过去。
　　针头戳在盾牌上，呲啦啦划出一串火花。4号房住户出手狠毒，每一次攻击，针头都对着赫仑的眼睛扎。
　　盾牌和长|枪体积大，是中距离战斗武器，而4号住户的注射器短小，他贴身缠着赫仑，甩都甩不开，赫仑要一边防着他的注射器戳眼睛，一边在狭小的客厅中不断回旋，拉开距离，找到反击的机会。
　　更让赫仑烦躁的是，4号住户对高梦棠——他效忠的人——有极大的兴趣。
　　每一次赫仑拉开距离，4号住户都会朝高梦棠的方向移动，脸上带着邪恶又龌龊的笑容。
　　一个分心，针管对着赫仑的脸扎下来，他向旁边一跳，堪堪躲开，针头在他脖子上擦出一寸长的血痕。
　　皮肤接触到针管里的液体，立刻被灼伤，疼痛难耐。
　　针管里的是浓硫酸！
　　4号住户痴痴笑着，露出满口黄牙和深紫色的牙花子。僵尸见了肉似的，一步一步往高梦棠的方向挪：“长得真美……我就喜欢漂亮的，可爱的。小猫咪，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高梦棠看不清，眼睛睁得再大，也是徒劳。他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他看起来很恐惧，也确实很恐惧。倒不是怕被杀，而是怕……4号住户身上的臭味！
　　血腥味混着油脂味，直窜进鼻腔。高梦棠不敢想象，被这样的人碰一下，他得洗多少遍澡
　　4号住户逼近一步，高梦棠就退一步，脸皱巴成一团，嫌弃的不得了
　　但4号住户误解了高梦棠的表情，呼吸愈发沉重。
　　这一幕落在赫仑眼里，一种杂糅了愤怒、怜惜、屈辱和保护欲的复杂情绪，占据了他的心脏。
　　战意被引爆，一种强大的力量灌溉进四肢百骸。身后的金色光芒愈发耀眼，脖子上，浓硫酸的腐蚀伤痕不治而愈，赫仑不顾一切地爬起来。
　　“不许你用污秽的眼神玷污他！”他从后面冲过来，两米长的盾牌往变态面前一插，盾牌下端深深砸进地板里。
　　长|枪横着往上一抬，重击4号住户的两条胳膊，那变态惨叫一声，手里的注射器脱落。赫仑一脚将注射器踢走，借势一甩长枪，枪把从侧面猛击变态的太阳穴。
　　新手副本的小BOSS不算难搞，这两下攻击，让变态晃晃悠悠站不住。赫仑又对着他的脑袋一记直拳，变态的头“砰”一声砸在盾牌上，半晌无法反击。
　　胜利在即，赫仑双手举起长|枪，对准4号住户的眉心，金色光芒在枪|头聚拢。致命一击，悬于头顶。
　　“不要杀他。”
　　高梦棠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装作被他打败。”
　　赫仑一惊：“可是我要保护你！”
　　“相信我。”
　　相信我。
　　这三个字有千钧之力。
　　长|□□偏。
　　4号住户慢吞吞地回过神。刚才还在厮杀的两个人，诡异地对视了10秒钟。
　　然后，4号住户软绵绵的一拳，打在赫仑胸口。
　　“啊！”赫仑捧着心窝，惨叫一声。
　　高梦棠：……
　　骑士扔下枪与盾，表情悲壮，热泪盈眶：“我战败了。但我堵上了我的荣誉和生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高梦棠：…………
　　“您是我至死不渝的信仰，为您战斗到最后一刻，是我至高无上的荣光。”赫仑向前一摔，趴在地上，颤巍巍向高梦棠伸出一只手，“愿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守护您，我将和他们的尸骨，葬在一处。”
　　啪嗒。
　　那只伸向高梦棠的手，脱力地砸在地板上。骑士金光骤然消失。赫仑脑袋一歪，假死。
　　高梦棠：……别演。


第12章
　　赫仑轰轰烈烈的假死，把4号房住户唬了一下。他歪头瞅了瞅地上趴着的人。
　　随后不感兴趣地跨过赫仑，一步步逼近高梦棠。
　　高梦棠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他看了一眼系统面板。
　　：您已进入封闭区域4号房间，击败4号房住户方可离开。
　　背后就是上了锁的卧室门，怪物的阴影一点点将高梦棠笼罩。
　　油乎乎的粗手指插进高梦棠的头发里，指间的发丝散着若有若无的淡香。4号房住户迷醉地深吸一口气：“长这么漂亮，还送上门来了。”
　　他另一手拿出钥匙，打开卧室门，迫不及待将高梦棠推了进去。
　　高梦棠摔在地板上，他慌乱地整理着被4号住户摸过的头发，疯狂往后躲。
　　因为看不见，又摔得晕头转向，他睁着迷茫的大眼睛，到处摸索，想找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撑着身体站起来。晃晃悠悠的单薄身体，像一杆蒲苇似的。
　　4号房住户觉得好玩，又将高梦棠推倒，还拽着他的腿，把他拉回身边。
　　假死骑士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到这一幕，心都要碎了。
　　但他还记得高梦棠的吩咐，强压下怜惜之情，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高梦棠的心也要碎了。
　　好臭！4号住户身上好臭！
　　连绵不断的肉腥味混合着强烈刺鼻的腐臭，在他面前呼吸一次，那个味道就能钻进高梦棠体内，把他每一个毛孔污染一遍。
　　他还摸他的头发！用那只油乎乎的爪子，不知道几天没洗的爪子！
　　高梦棠每天都要洗一次头，抹一次护发精油的！精心爱护的一头浓密长卷毛，就这样被他摸了！高梦棠又往后退了退，身体蜷缩成一团，抗拒之意溢于言表。
　　“别怕，来。”4号住户一伸手，想抓住高梦棠的脚踝。
　　高梦棠迅速向后一闪，捏住了鼻子：“不要碰我，我自己会走。”
　　虽然在别人面前捏鼻子很不礼貌，但高梦棠认为，用脏手摸别人的头发和脸，更不礼貌，他这是以直报怨。
　　4号住户愣了愣，手往房间中央的手术床上一指：“好啊。听话的也好玩。躺上去。”
　　房间内拉着窗帘，没开灯，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照出物体的大概轮廓。四面是高及天花板的笼子，被分成一个一个的小格。每个笼子小隔间，都关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
　　除了笼子，就是房间中央的手术床，以及手术床旁边的铁皮柜子。
　　高梦棠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手术床边，伸手一模。
　　一坨黏糊糊东西沾在手上，有恶臭，好像是一团生物组织。
　　4号住户一推高梦棠的肩膀，催促道：“躺上去！”
　　高梦棠一把将手中变了形的动物内脏甩开，在白大褂上疯狂擦手。
　　这件白大褂还是药剂师给他的，估计还不回去了。
　　“躺上去！”4号住户大喝。
　　高梦棠：“手术床没有清洁消毒，没有铺设无菌床单。不躺。”
　　4号住户卡壳了，眨巴眨巴小眼睛。
　　房间外，赫仑惊得连装死都忘了，他梗着脖子，抬着头，看得入神。
　　4号住户还真被高梦棠牵着鼻子走，一张神似21三体综合征的蠢脸歪了歪，吐出一个“啊？”字。
　　高梦棠：“有酒精和床单么？我自己弄。”
　　4号住户愣了好几秒：“柜子里。自己找。”
　　高梦棠什么都看不清，当然不会找。但他在柜子里装模作样地摸索了一番。
　　任务栏中，【进入任意层4号房间查找线索】显示的还是“未完成”。高梦棠到处乱摸，忽然，他闻到柜子里一缕淡淡的香气。
　　铁皮柜中，有一块莹润洁白、有玉石光泽的骨头，巴掌大。混在杂物中，格格不入。
　　香气就来自这块骨头，在这血腥气呛人的房间里，一缕幽幽焚香，如同地狱中垂下的蜘蛛丝。高梦棠想都不想，紧紧抓住。
　　系统：“恭喜玩家【000盲者】获得副本8层的隐藏探索奖励【先祖遗骨（9阶）x1】”
　　“该副本的隐藏奖励已全部被发现，祝您通关顺利。”
　　【先祖遗骨】道具说明：死后还在庇佑着他受苦受难的子民……但苦难何时终了，肉骨岂能长存。遗骨蕴含强大魔力，它能使万物变得更强大。
　　遗骨分为0阶-9阶，序号越小，遗骨越稀有，越强大。
　　赫仑通过心灵连接喊话：“哥！【先祖遗骨】是《黑塔》中最重要道具，没有之一，吃进肚子里能提升玩家技能，你啃一口试试！”
　　高梦棠迟疑：“生啃，骨头？”
　　赫仑：“烹饪后服用也行，但现在没有锅嘛。官方攻略帖说，低阶的先祖遗骨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嘎嘣脆了，像薯片。你咬一口试试。”
　　高梦棠用手捏了捏，果然听到咔嚓一声。骨头碎了几块。
　　……老祖宗骨质疏松挺严重的。
　　他捏起一块骨头，送到嘴边，牙齿嗑在骨头边缘。
　　“呕！”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填满了口腔，高梦棠本能地感到抗拒，根本下不了口。
　　道具栏中，一行红色小字亮了亮：
　　【您是素食者，怎么能吃骨头呢？】
　　【000盲者不可食用先祖遗骨】
　　高梦棠缓缓在脑中敲出一个问号，他在心里喊话：“你确定先祖遗骨是《黑塔》中最重要的道具？”
　　“当然！玩家下副本的本质，就是为了获得【先祖遗骨】，提升等级，刷更高级的副本。从木棍打小龙虾，到天崩地裂奔雷杖打绝·末日霸王小龙虾，”赫仑眯缝着一只眼打量，“哥你快吃啊！”
　　游戏中最重要的道具，为什么他不可食用？没时间让高梦棠细想，思路被4号住户打断。
　　“磨蹭什么呢！”他揪住高梦棠的后脖颈，把他提溜起来。
　　被他触碰，高梦棠只觉得无比恶心，他挣脱出来，连退好几步，后背撞在笼子上，发出哐当一声。
　　高梦棠的躲避让4号住户更加开心，他笑呵呵的，伸手又要抓，高梦棠一边推拒着他，一边躲闪，身后的铁笼子被撞得咣当咣当响个不停。
　　两个人扭成一团。赫仑装死装不下去了，他看到4号房住户那种逗弄、戏耍的态度，气不打一处来。几次想爬起来，被高梦棠压住。
　　铁笼子上的灰尘被撞得到处乱飞，笼子上生锈的门栓吱吱作响。
　　忽然，阴影笼罩的笼子里，传来细声细气的一声猫叫，微风似的拂过，让整个房间安静了一秒钟。
　　“喵。”
　　“喵。喵。喵。”
　　叫声越来越响，笼子中黑影起伏，渐渐靠近铁栅栏们。在阴暗交界处，露出一张张小猫的脸。
　　没有一张小猫的脸是完好的，有的少一只耳朵，有的被剃了毛，有的被挖出一只眼睛，还有的，整张脸被浓硫酸腐蚀成一团肉球。
　　那些猫站在笼子门口，一声接一声叫着，并不凄厉，却是连绵不绝。一双双猫眼，在幽暗中发着光。
　　“吵死了，闭嘴！你们这些畜生！”4号住户猛地一拍铁栏杆，那些猫还是叫。喵喵喵的声音跟打点计时器似的，频率和音响完全相同。
　　4号住户咧嘴一笑，残忍又狰狞：“被虐的时候没叫够是吧？等着，马上到你们，我今天先处理这只小猫咪。”他一下一下地拍着高梦棠的脸，“我就喜欢虐杀你们这些漂亮的小东西。害怕吗？叫啊！叫得越大声我越开心！”
　　叮。系统提示音响起。
　　【触发关键词“虐杀”，任务  进入任意层4号房间查找线索，已完成。】
　　满口黄牙，又脏又臭的嘴凑到高梦棠面前，4号房住户一脸的愉悦：“看看你身后呀，这些即将被我虐死的小猫。”
　　一只橘猫在高梦棠身后露出脸，它一只眼睛被挖掉，半颗脑袋上的皮肤被烧焦。没有尾巴，还少了一只爪子。
　　高梦棠一笑，反手将背后笼子上的插销拨开。
　　“喵！”
　　橘猫窜出来，认准4号住户的□□，一口咬下去。
　　杀猪似的惨叫。趁着4号住户在地上打滚的功夫，高梦棠连开了5个笼子，他冲门外喊：
　　“不用装死了，把笼子都打开！”
　　没等高梦棠说完，赫仑就冲过来，长|枪一扫，铁笼纷纷被斩断，里面的猫没伤到一点儿。
　　数十只猫冲出笼子，宛如钻出地狱来索命的婴孩，炮弹似的扑到4号住户身上，啃他的脸，挠他的眼球。
　　“你们这些，畜生！”4号房住户抓住一只猫，咔嚓一声，把它脖子扭断。他抬起血淋淋的脸，恶毒地瞪着高梦棠，“还有你，欠——”
　　脏话还没来得及骂出口，赫仑的盾牌打在他脸上。4号住户吐出两颗血牙，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猫终归是小型哺乳动物，数量虽然多，但和4号房这个变态缠斗起来，战斗力不够看。赫仑想出手，被高梦棠拦下来。
　　“先祖遗骨，可以让万物变得更强大？”高梦棠问。
　　“是啊。”赫仑说，他眼见着4号住户要爬起来反击，心急如焚，“哥，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他，他想伤害你！”
　　高梦棠一派云淡风轻，好像根本没看到4号住户跌跌撞撞朝他跑来似的，很平静地问：“副本里的小怪物也可以用么？”
　　赫仑：“当然可以。哥，我忍不住了，我要动手……你这是要干什么？”
　　高梦棠掰下来一块先祖遗骨，用手指头碾碎，然后用甜甜的夹子音呼唤：“小猫咪，吃零食喽。”
　　几个沾着血污的小毛球凑过来。
　　一只被割了舌头的奶牛猫跳过来，含住一点骨粉。舌头不仅长出来了，还长了3条，每条舌头上四排倒刺，花朵一样在口腔中炸开。
　　没尾巴的长出九条尾巴；被剃了毛的长出有毒的鳞片；肠子脱出体外的，下半身变成有腐蚀性的蠕动肉块。
　　吃了骨粉，小猫咪纷纷堕化，“喵呜喵呜”朝4号住户扑过去，像小宠物撒娇。
　　只是4号房住户叫得很惨。他的皮肉被长倒刺的舌头剃掉，腿骨被毒液腐蚀，内脏被一样接着一样地掏了出来。
　　杀猪似的惨叫逐渐变为模糊的呜咽，到最后完全停止。
　　系统：4号住户已死亡。封闭区域已解锁。您可以离开了。
　　：恭喜玩家000盲者、099骑士，达成副本4号房间圆满结局：【猫咪的复仇】。如果说，有一种死亡，是一场欢庆，那这种死亡的名字叫复仇。（打开笼子让猫咪杀死4号住户可达成该结局）
　　：任务奖励，每人【先祖遗骨（9阶）x1】，已发送至您的邮箱。
　　赫仑看到邮箱中的奖品，乐得直蹦高：“幸好我没有直接杀死4号住户，不然就是普通结局了！哥，你怎么知道把猫放出来，能达成圆满结局的？”
　　高梦棠没看过攻略贴，压根不知道什么“圆满结局”“普通结局”。他只是猜测。
　　支线任务提示，进入4号房间探索“可能”有一场战斗。那就说明，有可能不用战斗。
　　而在他们进入房间后，系统又提示，击败4号房住户才能离开。
　　不用战斗，并击败4号房用户。那就只剩一种情况，触发某种条件，或者是让其他的什么东西，把4号住户杀死。
　　除了高梦棠和赫仑，房间内唯一能动的东西，就是笼子里的猫。
　　听到猫叫声时，高梦棠就有了这样通关的想法。
　　赫仑听完，噼里啪啦地鼓掌：“哥，一不小心就会送命啊。你就不怕猫没把变态杀死，你反倒被他糟蹋了么？”
　　“怕，”高梦棠回答得很果断，“但死亡是迟早的事嘛，躲不掉的，死在今天也不错。”
　　赫仑：“哥你真幽默，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两声，转头一看，高梦棠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后两声哈就变得很干。
　　高梦棠看了一眼任务面板，完成支线任务二后，支线任务三解锁，
　　3.送给百目男巫一件礼物（未完成）
　　注：礼物会影响百目男巫的超度成功率，请谨慎选择。
　　高梦棠思忖片刻，转过身，回到主卧。
　　房间内，喵咪们吃饱喝足，正在舔他们血淋淋的爪子。看到高梦棠进来，踮着小碎步跑过来，蹭他的裤腿。
　　高梦棠摸索着往里走，被赫仑一把拉住。
　　“哥，你又要干嘛？”
　　高梦棠：“我要4号住户的头骨。在哪里，我看不清？”
　　4号住户的头骨上，还挂着残留的皮肉，血迹和一堆不明的人体组织，污秽不堪。赫仑却没迟疑，立刻捡起，把脑浆和污血都倒干净，还用衣服下摆擦了擦。
　　连为什么要这个头盖骨都没问。
　　为高梦棠赴汤蹈火是他应该做的。这种脏活，不能经盲者的手。那是他作为骑士的失职。
　　终于离开4号房间，回到走廊，高梦棠深吸一口气，相比之下。走廊里的空气无比清新，堪比大自然氧吧。
　　“五分钟不见，你们可做了不少事。”药剂师笑眯眯地走过来，“过了一个支线副本，拿了三块先祖遗骨。骑士怀里的这又是什么？”
　　赫仑双手捧着4号房住户的头盖骨。
　　“这个呀，纪念品。”高梦棠说。他用指关节敲了敲空脑壳。副本里的头骨特殊，响声清脆，敲击不同部位，还有不同音高。
　　高梦棠也挺喜欢音乐的，天生的绝对音感。
　　一个没忍住，用头骨敲了一小段活泼欢快的旋律。
　　药剂师：……


第13章
　　“对了，酒鬼呢？”高梦棠问。
　　药剂师的笑容定住片刻。他身后，飘出一句“我在呢”，酒鬼女露出脸来，面颊苍白。二人身后，冤家兔蹦跶来蹦跶去。
　　听到她的声音，高梦棠笑了笑：“对不起啊，我帮不上什么忙，还跑去做支线任务，把主线任务丢给你们两个。”
　　按照酒鬼女的牙尖嘴利性格，她就是不发火，也要说两句尖酸话怼他们。但这次，她一言不发。药剂师好脾气地笑了笑：“没关系。你们探索支线，会增加全队的表现分。我还要感谢你让骑士获得了信仰呢……”
　　6层没有异常，他们又上了一层，来到7层。
　　“7层！7层！我出去要吃火锅！”赫仑开心得像个孩子，跑在最前面，又蹦又跳。他一个人的欢呼声在楼梯间回荡，显得格外空。
　　笑了一会儿，赫仑这神经大条的，也察觉出状态不对，回头一看，高梦棠面无表情，双目失神；酒鬼女脸色煞白，眉头微皱；药剂师走在最后面，他倒是笑着的，但那笑容比三九天的寒江还瘆人。
　　赫仑怔了一下，停在楼梯口：“7层诶，你们都不开心的么？”
　　“不要掉以轻心，”药剂师双臂环胸，仰头看着赫仑，“还有一层呢，千万不能在这层失误了。我们已经从7层回到过1层一次了，不是么？”
　　赫仑单手握拳：“原来你们担心这个，没事！我现在拥有信仰，状态好得很。头脑清晰，肯定能判断正确。骑士荣光，为我辉煌！”
　　7层走廊静悄悄的，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尸体照常倒在怀里，4号住户照常从房间中走出，拎着垃圾袋，目不斜视地和玩家擦肩而过。
　　有一瞬间，赫仑甚至觉得这是梦。他们没有和百目男巫见过面，也没击败4号住户，世界按照自己的法则运行，他们约等于没有来过。
　　赫仑这才感到恐惧。
　　凉风从领口吹进去，长了手脚的昆虫似的，迅速蹿向全身。赫仑冷不防打了个寒战，提起全部精神，向四周一看。
　　还是那条走廊，堆满了破纸壳箱。
　　他走在最前面，自己的脚步声，会让他自己心惊，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周围静寂得可怕，又像被吹到极限的气球，轻轻的一拍手，就能让它嘭一声爆裂。
　　咚。
　　蓦地，身后传来清脆的一声。
　　赫仑“啊”地大叫，蹦得老高，立起盾牌，举起长|枪，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咚咚、咚咚咚咚。高梦棠随意地敲击着头骨，一双大眼睛像玻璃珠似的，漂亮但无神，目光涣散地望着赫仑的方向：“怎么了嘛？”
　　赫仑：“……”
　　药剂师也像被吓了一跳，不停地拍着胸口：“盲者先生，您别敲头骨了。这里怪吓人的。”
　　“有什么吓人的？”高梦棠惊奇，继续用头骨敲着《凉凉》，“相同的走廊，不都看了几十遍么，又没有什么会被声音惊醒的怪物。”
　　……有点道理。
　　但能不能换一首喜庆的歌。
　　于是高梦棠敲起了《好运来》，声音更响。
　　被他这么一闹，赫仑反而放下心，他长舒一口气，放心大胆地往前走。
　　拐过一个弯，瞧一瞧左右两侧，正常。
　　门和门口的垃圾，正常。
　　墙上的小广告，正常
　　还有天花板上的灯和通风管道。
　　赫仑这往上一看，吓得头皮都炸了：通风管道口里，有一张惨白的死人脸，睁着血淋淋的眼睛，盯着走廊！
　　他“啊”一声大叫，连连后退，撞倒了药剂师。而这时，酒鬼女也看到了趴在通风管道口的脸，连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呜嗷喊叫充斥着整条走廊，隔了好一会儿，赫仑才镇定下来，胸口剧烈起伏，他先看看高梦棠，发现他安然无恙，只是不敲《好运来》了。
　　又看看酒鬼女。
　　她已昏迷。或许比昏迷更糟。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四肢僵硬，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短短几秒钟后，她像是突发癫痫，全身不受控制地抽搐，口吐白沫，发出一阵阵怪叫。
　　“精神值仅有35，又受了惊吓，出现严重反应。”药剂师翻了翻她的眼皮，看到一片纯白，“幸好我们已经到第7层了，赫仑，快背她下楼，我们立刻离开这个副本。她还能活。”
　　赫仑立刻把酒鬼女扛到肩上，大步流星往外走。
　　高梦棠和药剂师两个人落在后面。
　　他们本该快步跟上赫仑，但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逛花园似的，不疾不徐。高梦棠走在前面，悠闲又从容，药剂师跟在他身后，走得更慢。
　　月光洒进楼梯间，像一层漂浮的纱，被照亮的半空中的尘埃，是轻纱上的亮片。楼梯门没关，黑洞洞的走廊口在他们身后，月光照不进那里。
　　忽然，高梦棠开口，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早上好：“药剂师，你下一个要杀的，是我么？”
　　一把尖刀抵在高梦棠后腰，被月光一照，反射出金属质感的蓝光。
　　药剂师的手握着那把刀，听到这句话，手一抖，刀锋往前了几厘米。
　　高梦棠歪着头，认真思考，脸上没什么表情。那模样，像一个美但是空洞的人偶娃娃：“我一直在想，你把我们全杀了，然后通关，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楼梯间的每个人听到。赫仑肩上扛着酒鬼女，怀里抱着冤家兔，转过头来，很困惑的表情。
　　“我对《黑塔》游戏的了解比较少，所以猜不出来你的动机，”高梦棠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杀了我们，独自通关，是能独占所有关卡奖励么？但对内测玩家来说，新人副本的奖励，没什么吸引力吧。”
　　许久的寂静后，药剂师轻笑出声：“盲者，你发现了？你知道我是内测玩家了？”
　　“什么？！”赫仑睁圆眼睛，“药剂师你是内测玩家？可我们这是新人副本，你怎么能进来？”
　　药剂师根本不搭理他，手中的刀锋移到高梦棠的脖子处，向后一勒，高梦棠整个人被他锁在怀里：“不准动！骑士，放下武器，退后！”
　　赫仑怕高梦棠出事，只得放下枪盾，他梗着脖子喊：“你若还有尊严，向我发起挑战，为什么要欺负一个视力受限、弱小无助的人！”
　　视力受限？弱小无助？
　　盲者可是精神值999的怪物。但药剂师懒得和赫仑掰扯。
　　镜片后，药剂师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问：“盲者，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对我起疑心？”刀锋在皮肉中沉下去几分，印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高梦棠垂下眼，睫毛又长又浓密，轻轻遮住他无神的眼珠子：“从你进入游戏那一刻开始，我就在怀疑你。”
　　“凌晨4：44分，《黑塔》世界开启，玩家在同一时间登陆游戏，同一时间匹配成功。但我们等了5分钟，你才匹配进来。”
　　“《黑塔》是一款热门游戏，公测玩家同时上线，应该不至于，7个人都匹配不齐吧。那时我猜测，你的身份很特殊，你很可能不是公测预约玩家。”
　　高梦棠继续说：“我也不是公测预约玩家，不知道为什么，我被拉进这款游戏。但我也在4:44分统一进入游戏，第一时间匹配成功。所以，你身份和我还不一样。”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你是内测玩家。通过特殊手段，进入新人副本。匹配的那5分钟，就是你施展‘手段’的时间。”
　　“到这儿，我只是怀疑，但你此后的许多小动作，都坐实了我的怀疑。”
　　刀锋步步紧逼，高梦棠向后仰着头，脖子上一道纤细的血痕，血珠滴在锁骨里，像一颗秀气的红宝石。
　　高梦棠继续说：“首先，每一个人的死，都和你有关。你用药剂让酒鬼女的技能失控，打死了伐木工。又抛下档案管理员不管，让她被百目男巫杀害。然后你故技重施，再次用药剂，让古怪学者的技能【强烈求知欲】失控，导致他对我产生极大兴趣，围在我身边，被百目男巫攻击，死亡。”
　　“其次，你在拖延时间。上一次进入7层，骑士和酒鬼都发现了小广告的异常，而你坚称一切正常。让我们重回1层。你想有更多的时间，找机会对我们下手。”
　　“一个第一次进游戏的新人玩家，如果不是心理变态，没理由杀他的队友。所以我进一步确定，你是内测玩家。你杀人，有复杂的原因。”
　　高梦棠凝眉沉思：“但我猜不透你的动机。”
　　药剂师听完，像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赞许地微笑：“厉害。那你再猜一下，我是怎样进入新人副本的。”
　　“你杀了一个公测玩家，对不对？”高梦棠说，
　　他猜得这么快，这么准，让药剂师脸上出现一丝惊愕。
　　“进入副本后，你给了我一把刀，让我防身。说明你穿越时，身旁有一把刀。你还给我你的白大褂，我看不见，但我对血腥气很敏感。”
　　高梦棠掀开衣服下摆，衣服内侧有一处不明显的喷溅状血迹。
　　“那5分钟里，你用这把刀刺杀了公测玩家，获得他的身份，从而进入新人副本。能在5分钟内，干脆利落地杀死一个人，说明你蓄谋已久，而且你容易接近受害者。被你杀掉的，应该是你的熟人吧？”
　　是药剂师的女朋友，当晚他们一起做实验。女友对他毫不设防，杀害过程毫无阻力。
　　想到那个陪伴他多年的人，从初见时的笑靥，到倒在血泊中的脸。药剂师蓦地大笑，腰都直不起来。
　　“队友全死了，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高梦棠好奇地问。
　　“好处嘛……”
　　药剂师脸上还笑着，他一手勒着高梦棠肩膀，银蓝色的蝴蝶刀在他指尖转出一个花：“我申请加入阵营【黑鸥】，考核任务是获得成就《只有一个》。”
　　成就《只有一个》说明：
　　然后，只有一个人活下来……除了ta，还有谁知道全部真相呢？
　　5人及以上副本中，独自存活并通关，可获得该成就。
　　“选择普通难度的副本，坑害内测玩家，队友个顶个的人精。选择高危副本，争取独自生还，我自己又容易丧命。思来想去，只有来新手副本，杀害你们这些小嫩鸡，风险最小。”
　　高梦棠叹了口气：“你获得成就的方式，真卑鄙呢。”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药剂师嗤嗤笑着，“我的阴狠毒辣就是我的武器，它让我无往不利。黑鸥喜欢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好了，废话说够了，我送你上路。小美人，如果有地狱，去做一个艳鬼吧。”药剂师扯起嘴角刀一挥，蓝光闪过——
　　“杀了我，你也活不长！”高梦棠大喊。


第14章
　　蓝光一闪，刀锋悬停。
　　尖端刺在高梦棠眼球前的3cm处。再靠近一点，眼球就会被戳爆。
　　眨眼时，浓密的眼睫毛扫过刀锋。玻璃珠似的澄澈眼底，映出蝴蝶刀的一抹残影。
　　高梦棠虽然看不清，但能感受到杀意，他定了定神：“你不惜杀人，也要加入【黑鸥】。这阵营有什么好？”
　　药剂师冷笑：“我还没加入黑鸥人事部。不负责阵营宣传。但我就说一点，黑鸥人事部，有一个玩家，101净身师，和他签订契约后，能获得一次复活的机会。”
　　多一条命。无疑是难以抵挡的诱惑。高梦棠眼珠子转了转：“但你确定要杀了我么。我的精神值999哦。”
　　药剂师：“九千九、九万九，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的白条也不能烧我一半。”
　　高梦棠：“可是黑鸥会期待我的加入。”
　　这句话，换其他任何一个新人玩家说，药剂师都会笑掉大牙，并嘲讽一句“普通且自信”。
　　而他是高梦棠，初始精神值逆天的999。
　　如果高梦棠能活着出去，一定会收到黑鸥抛来的橄榄枝。黑鸥不会放过好苗子。
　　药剂师眉头一皱：“那又如何。”
　　高梦棠：“你刚刚也说了，101净身师，在人事部。”
　　药剂师明白了。加入黑鸥之前，会审核通关视频。101净身师必然注意到高梦棠。
　　好苗子难寻，人事部招新挺费劲的，像高梦棠这样的金苗子就更少了。他现在杀了高梦棠，相当于毁了净身师一个大项目。
　　净身师还是个工作狂。任何阻碍他工作的，都会被划分到“讨厌”那一类。
　　药剂师底气不足：“黑鸥是大阵营，有规章制度，公事公办。我就算杀了你，但只要获得成就，就能通过净身师的审批。”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梦棠把药剂师说过的话回敬过去，“加入黑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我猜，净身师也不是光明磊落的人，他作为你未来的领导，就不怕他给你穿小鞋？”
　　传言，净身师阴险狠毒，睚眦必报。心眼子八百个，每一个都比米粒小。
　　得罪了他，就算有两条命，也不知道怎么玩没的。
　　高梦棠啧啧感叹：“听你的语气，净身师地位很高。那些倨傲的上位者，抹除一个人，不需要充分理由。‘看你不顺眼’这一条，就足够了。你杀了我，净身师看你不顺眼，该怎么办呢。”
　　药剂师握着刀的手一颤，手心渗出冷汗，表情更凶狠，却是色厉内荏。
　　“我见到净身师，会帮你要一个内推名额的。”高梦棠笑眯眯地补充。
　　看到他灿烂的笑脸，药剂师气不打一处来。
　　别人削尖了脑袋想加入黑鸥，高梦棠还没开始准备，就已势在必得。
　　偏偏他真有这份实力，仅凭他999的精神值，只要还喘气，躺着就能加入黑鸥。更何况他在副本中表现优异：率先总结出上下楼的规律、通关支线副本，还发现药剂师是内测玩家……
　　黑鸥一定非常喜欢盲者，他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海鸥鸟送来的邀请函。
　　药剂师被这一现实激怒：“别笑了！我现在杀了你，你看黑鸥会不会给你收尸！”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你不会干。因为你是聪明人。”高梦棠说，他附在药剂师耳侧，像鬼魂吹枕头风似的，轻飘飘地补充，“你不想知道我精神值999的秘密么？这比两条命更有吸引力吧。”
　　药剂师一惊，蝴蝶刀差点脱手，镜片后的四白眼瞪得溜圆：“你不是普通人么？”
　　高梦棠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还说你是公测玩家呢。”
　　药剂师审视似地盯着他。
　　这时，双目失明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高梦棠的眼睛根本透露不出心事。
　　尽管他压根没有什么999的秘密，脸色还是一片坦然。
　　蝴蝶刀飞进袖子里，勒在肩膀上的胳膊松开。药剂师一手抚摸着高梦棠的后颈，啪嗒，往他脖子上扣了一个东西。
　　一个墨黑色的蛇形宝石环，口衔尾，鳞片粗糙。碰到高梦棠的脖子，蛇身收缩，紧紧勒住，鳞片锋利的边缘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药剂师得意一笑，双手抚过宝石环：“【诅咒蛇环】，它每天都会咬你一口，毒素每日积累，七日后，就算是一头公牛，也要毒发身亡。你这小身板，最多抗三天。除非你来找我要解药。”
　　话音刚落，宝石蛇的蛇头和蛇尾移开，毒牙钉进高梦棠颈侧。
　　触电似的酥麻传遍全身，一时间，站都站不稳。靠着墙才能勉强撑住身体。
　　药剂师更满意了，“离开游戏后，记得来找我”，他拍拍高梦棠的脸，洋洋得意地下楼梯。经过楼梯平台时，听到高梦棠虚弱的声音。
　　“赫仑，攻击他。”
　　药剂师迷惑地一抬头，没等他回过神，金光一闪，长|枪从后方刺来。赫仑也不问原因，有令必行。
　　内测玩家那么多副本，不是白过的，他们食用过很多先祖遗骨，身体机能得到极大提升。下一秒，药剂师跳开三米远，躲开长|枪一刺。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高梦棠：“你疯了？不想要解药了么？”
　　高梦棠靠着墙，一手搭着颈子上的黑色宝蛇环，一只脚踩在台阶上。他体力不支，脸色苍白，眼中的笑意却很深：“我杀了你，会得到你掉落的道具的。”
　　“杀了我？！”药剂师听到笑话一般，“我过了10个副本。你们一个病，一个残，只剩骑士有战斗力，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杀我？！”
　　赫仑拿出他的9阶先祖遗骨，全部吞下去，身上金光更盛：“我会为了盲者的荣誉，战斗到最后一刻。想离开，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药剂把眼镜一甩，露出暴怒后血红的双目：“好！你有崇高的心愿。我满足你。”
　　袖口蓝光闪过，蝴蝶刀砍在骑士盾牌上，赫然一道闪电状裂痕。
　　“比蛋壳还脆。”药剂师嘲讽。攻击越来越密集。
　　金光闪闪的骑士盾牌，转瞬之间，密布蛛网似的裂痕。赫仑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节节败退。
　　药剂师却还有闲心和高梦棠说话：“盲者，这次你忤逆我。但我会不计前嫌，出去之后，记得好好给我赔礼道歉。”
　　□□来，药剂师压根没正眼看，反手抓住。长|枪悬停在半空，移动不了丝毫。
　　手一抬，骑士连人带长|枪，全都掀翻到半空。药剂师跃起两米高，一脚踹在赫仑胸口。
　　赫仑像沙袋似的，笔直砸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半晌爬不起来。
　　“受我一次攻击，就失去了反抗能力。新手就是菜。”药剂师摇摇头。
　　他又踢又踹，赫仑倒在地上滚来滚去，勉强躲避着攻击。
　　“盲者让你攻击，你就攻击。比狗还忠心。就没想过，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么？”药剂师薅着赫仑的头发，俯下身，凑近那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
　　赫仑噗嗤一笑，牙缝被鲜血染红：“我相信他。”
　　“相信他？”药剂师笑出声，一偏头，看着楼梯上的高梦棠，“他相信你呢，你让他送死，他也相信你。”
　　药剂师踹够了，也骂够了，一脚将长|枪勾了起来，抓住，在半空一转，旋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圆环。枪|头正对赫仑的脑袋——
　　噗嗤。
　　尖锐物品刺破骨肉的声音。
　　药剂师的手还举在半空，眼睛要瞪出眼眶，一寸一寸低下头，看到腹部被一块绿色玻璃片刺穿。
　　啤酒瓶碎了之后的玻璃片。
　　转过头，酒鬼女站在他身后，手被玻璃片割得鲜血淋漓。
　　噗嗤。不等他反应过来，又一个碎玻璃片捅|进他肚子里。酒鬼女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徒手握着玻璃碎片，一下接着一下地捅着他。
　　大量失血让药剂师脸色惨白：“你不是，昏倒了么？”
　　“装的。”酒鬼女抡着酒瓶，在药剂师头顶打碎，酒混着血一起流下来，“盲者让我装昏迷，趁机偷袭你。”
　　药剂师捂着肚子，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寻求答案似的仰头望着高梦棠。
　　毒蛇一寸寸收紧，高梦棠呼吸不畅，但还是保持微笑：“我说过，我的嗅觉很灵敏。”
　　“刚进入7层，我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儿。然后我敲了《凉凉》和《好运来》，在乐声的掩护下，和酒鬼女说悄悄话。我让她在发现异常后，装作被吓到的样子，昏死过去。”
　　“他还给了我一块先祖遗骨。你殴打骑士时，我吃了下去。” 酒鬼女把最后一块骨头扔进嘴里。
　　鲜血把药剂师的衣服打透，湿淋淋地沾在身上。他瞪着高梦棠半晌，五官扭曲、抽搐，然后扯出一个癫狂的笑：“盲者，你真是步步为营。”
　　“过奖，”高梦棠扯着黑色蛇环，试图让呼吸顺畅一点，“面对一个以卑鄙为荣的人，谨慎一点应该的。”
　　药剂师的生命力比他们想象的顽强，他吞了一瓶补剂，肚子哗啦哗啦地淌着血，还有力气挥动蝴蝶刀，对着他们的喉咙连砍。只是速度慢了许多，勉强可以闪避。
　　酒鬼女手中不断出现酒瓶，一瓶接着一瓶地砸在药剂师身上，她冲赫仑喊，“带着盲者离开！躲远点！”
　　不等他说完，赫仑就冲上来，打横抱起高梦棠，三步并作两步窜下楼。
　　酒精味儿呛人，甚至盖过药剂师身上的化学药品味儿。
　　补剂慢慢起效，药剂师脸色好了许多：“打算用酒精淹死我么？”，他全身被酒水打湿，几块碎片扎进肉里，小划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一拳打在酒鬼女脸上，后者躲都没躲，硬生生受了这一击，脸偏了过去。裂开的嘴角淌血。
　　酒鬼偏着头，抬起手，手中是一个打火机。
　　药剂师脸色一变。
　　“我的酒精可燃性很好。好好体验吧，这是档案管理员、古怪学者、和伐木工的复仇烈焰。” 咔嚓一声，幽蓝的火苗跳动。酒鬼女手一松，打火机掉在地板上。
　　轰一声，烈焰将药剂师包裹，蹿起的火舌舔舐着天花板，一声声惨叫，从那难以直视的光芒中传出。
　　高梦棠被赫仑抱着，跑下楼梯，身后滚动的热浪，吹起他的头发，烧焦他的发尾。他下意识地望向更明亮的地方。
　　烈焰充斥的楼梯间，月光也变得炽热。暖光映在高梦棠脸上，像初日的暖阳落于初雪。高梦棠睁大了眼，让光照进他灰沉沉的视野。
　　高梦棠：“你说你没带火诶，还一直干嚼烟叶。”
　　酒鬼女：“留了一手，隐藏实力。长了心眼子的，可不止你和药剂师。”
　　系统：“174药剂师已死亡，游戏失败。”
　　“剩余玩家，3人。”
　　再回头看，药剂师的尸体消失，火光一瞬间散去。还是月光和冷冷的台阶。
　　推开白色铁门，数字“8”悬在他们眼前。808房门，就在右手侧。
　　“通关了？”赫仑的激动得带了哭腔，“8层。真的是8层。”
　　“你不会也瞎了吧？”酒鬼女恢复怼人状态，她冲808房门一抬下巴。
　　一具黑色枯骨站在808房门前，他手中拿着一把银色钥匙，颤颤巍巍伸向锁孔。
　　玩家出现后，枯骨上一点点长出血肉，骷髅口吐人言：“你真的，看清楚了，么？死的，不该是我。我，好冤。”
　　是百目男巫，但没有攻击性。
　　系统提示：000盲者，请选择你要送给百目男巫的礼物。
　　高梦棠拿出4号住户的头盖骨，想塞进百目男巫怀里。
　　赫仑抱着他往后一躲：“哥，这破玩意怎么能当礼物。你还剩一块先祖遗骨吧，给他吧。”
　　高梦棠摇摇头：“还记得8号房门前的粉色购物袋么，里面有一只死猫。”
　　赫仑：“记得啊，怎么了？天呐，你真的把头盖骨当礼物呀！”
　　百目男巫双手捧着头盖骨，绝望地哀泣着，走廊内更加昏暗，混沌的、庞大的怪异影子，从每一个角落凸起，扑向百目男巫的身躯。
　　哭泣变为嚎叫、嚎叫变为嘶吼，声音一秒比一秒恐怖。
　　“该死的，应该是，他！”
　　系统：百目男巫很喜欢你的礼物。现在尝试着超度他吧！
　　与此同时，《怪物书》解锁新内容，自动在高梦棠耳边朗诵。
　　[他生前住在一栋破败，混沌的居民楼8层]
　　[成年男性住在治安差点的环境，好像也没什么。若是独居女性，很容易出问题哦！]
　　[很遗憾，708住户就是这样一个独居女生。她养了一只小猫咪陪伴她。]
　　高梦棠抬起手，按在焦黑的骷髅头上，开始超度。
　　[同层的4号房住户，总是找各种借口，在深更半夜敲她的房门。]
　　[后来，708住户发现门口有一些偷拍道具。她的内|衣、内|裤也离奇失踪。]
　　[她发现，4号住户是个偷拍狂！变态！虐猫狂！]
　　[她太害怕了]
　　[有一天，她的猫被毒死了。猫粮的袋子上，有一个注射器针孔。有人偷拆她的快递，把毒药注射进猫粮袋子里。]
　　[当晚，4号住户又来敲她的门，她透过门镜一看，4号住户正用反猫眼往她的房间里窥探！他笑得那么邪恶，那么恐怖！]
　　[她找物业，物业置之不理。她报警，警察敷衍了事。连夜搬家？她负担不起别处的房子]
　　白色光芒包裹住百目男巫，高梦棠掌心浮现一个残缺的符文，长发无风自动。
　　怀里的冤家兔，探出毛绒绒的脑袋，竖起长耳朵。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还能怎么办呢？]
　　[她找出一把枪。]
　　[猫死后的第二天，有人撬她的房门锁。]
　　[女孩抱着猫咪冰冷的尸体，哭得那么伤心。而撬门锁的人不依不饶，咔哒咔哒，响个不停。]
　　[忽然，一股怒火烧干了她的恐惧，她拉开门，举起枪。]
　　[砰！那人的脑袋被穿了个大洞。]
　　[仔细一看，却不是4号住户那个变态，是一个陌生的男青年。]
　　[是住在808室的青年。]
　　虚空中似有神秘生物的吟唱，月光也因此颤动。光芒的包裹中，百目男巫的身躯逐渐变为半透明。
　　他已把4号住户的头骨捏碎，他哭泣着一遍遍重复：“该死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那晚，他陪领导喝酒，被灌得神志不清，看错了楼层。]
　　[一条生命就这样结束了。他多冤呐！]
　　[这一场荒唐的阴差阳错，让他断送了性命！]
　　[该去死的，不应该是他！]
　　[是4号房住户啊！]
　　百目男巫抓住高梦棠的手，骷髅指关节咔哒咔哒地勒紧：“我好，冤。该死的，不是我。带我离开。”
　　“带我、离开。”
　　[女孩有错么？除了举起枪保护自己，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不是凶手，而是一把刀。环境加以她的恶意，才是挥刀人。]
　　系统：超度成功。百目男巫已成为000盲者的【眷属】。
　　白光炸开又收拢，百目男巫的身躯已消失。《怪物书》的朗读声同时停止。走廊恢复寂静。
　　他们面前，是808房门。
　　赫仑：“可以离开了？真的可以离开了？”他将信将疑地拉开房门，门后的光芒瞬间吞噬整条走廊。
　　再回过神，高梦棠已回到他乡下小屋，脚边是跑来跑去的冤家兔。
　　系统提示音这时响起：副本【8层】已通关。


第15章
　　时间是早上8点，天已大亮，山林间传来婉转动听的鸟啼。
　　系统面板自动弹出。
　　-正在结算奖励。
　　副本【8层】
　　-存活人数：3人
　　-死亡人数：4人
　　-最佳表现：高梦棠
　　-团队奖励已结算……
　　-最佳表现个人奖励已发放……
　　高梦棠获得了50块【碎骨头】，赫仑获得了20块，酒鬼女获得了15块。
　　死去的玩家，什么都没有。他们的道具还会被瓜分。
　　简单扫了一眼攻略贴，大致知道，碎骨头是黑塔世界的通用货币。但高梦棠懒得研究，他先把药剂师的道具翻了个底朝天。
　　找到解开黑色宝石蛇环的解药，喂给那黑蛇吃，不一会儿，黑蛇剧烈抽搐，从高梦棠脖子上掉下来，硬得橡根木棍。
　　再回过神，才看到身旁多了一棵蓝莓树。一米多高，用根系当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蓝莓树结满了果实，每一颗的直径都有两厘米，偶尔会有几颗藏在叶片下的果实变成眼珠子，眨巴着四处探视。
　　高梦棠：“百目男巫？”
　　成百上千的蓝莓果变成眼珠子，冲他疯狂眨眼，枝叶哗啦啦抖动。
　　蓝莓对眼睛好。百目男巫变成蓝莓树。好像也挺合理。高梦棠摘了点蓝莓果，配麦片当早餐。
　　然后倒头就睡。
　　进入副本前，他熬了一个通宵，强撑着3个多小时通关8层，早已体力不支。一沾枕头，立刻进入梦乡。
　　熟睡的他并不知道，黑塔论坛早已因他热火朝天。
　　*
　　阎涛目不转睛地盯着【8层】通关视频，标题是《九百九十九的秘密》
　　系统标出了每一个关键节点，现在已播放到最后一个。
　　“别杀我！”高梦棠的喊声冲破屏幕。阎涛的心一下子提溜到嗓子眼，明知高梦棠已活着通关，还是忍不住担惊受怕，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前面的视频中，盲者将099骑士收入麾下，打通支线副本【4号房间】，揭露了药剂师是内测玩家的事实，也知道药剂师杀他们，是为了加入黑鸥。
　　蓝色蝴蝶刀已悬在他眼球上，玻璃珠似的漂亮眼睛映着月光，像一块易碎的宝石。
　　黑鸥对每个玩家的都是致命诱惑，盲者该如何说服药剂师网开一面……
　　镜头一转，高梦棠嘴角噙笑：“你不想知道我精神值999的秘密么？”
　　听到这句话，阎涛的心跳直接停了一拍，整个人向屏幕探身过去，连眨眼的时间都不舍得。
　　镜头切到药剂师脸上，他震惊又错愕：“你不是普通人么？”
　　“你还说你是公测玩家呢。”
　　镜头给了盲者一个大特写，他的眼睛大而无神，像萤火森林中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吸引着人走进去。
　　再次切换镜头，药剂师已收回刀，给盲者扣上了黑蛇颈环。
　　系统把高梦棠对黑鸥和净身师的分析全部剪掉，仅留了“你不想知道我精神值999的秘密么”这句话，单看视频，很容易得出结论：药剂师得知了精神值的秘密，才手下留情。
　　阎涛愣了几秒，回过神后，急得狂拍桌子。
　　所以呢？精神值999的秘密是什么？！系统一剪没？！
　　弹幕滚过一片“为什么要剪这段”“我也要听秘密”“付费内容吗我要看”“999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怎么在这剪”。
　　他们哪里知道，高梦棠和药剂师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999的秘密，压根不存在。
　　“赫仑，攻击他。”随着盲者冷冰冰的一句命令，剧情迎来出乎意料的反转。
　　金光和蓝光交织，骑士被打得节节败退，盾牌已被击碎，他却不曾后退，死死守着身后的人。被按在地上，踹得口吐鲜血，还在说“我相信他”。
　　酒鬼奇迹般的“复活”，用熊熊烈焰烧尽药剂师的躯体。
　　药剂师死了。视频也接近尾声。
　　黑屏中，映出阎涛那张受到震撼、呆滞失神的脸。
　　：狗系统不做人，精神值999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系列完结，还让我抓心挠肝的。这是头一次。
　　：小破塔能不能出个付费完整版！
　　：1人血书要求付费完整版！我出100块碎骨头！
　　视频页面接连炸开礼物特效，鲜花烟火轮番上阵，不一会儿，送礼金额达到300块碎骨头。比内测玩家过一个副本还要多。
　　有“怒斥系统不做人”党，也有“冷静分析但结果扯淡”党。
　　：大家先冷静一下，知道精神值的秘密未必是好事。药剂师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被灭口了呀！盲者会杀光每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
　　：告诉他秘密只是缓兵之计，危机解除了，立刻反打一枪。盲者，你好毒！
　　：哪里毒了？他长得这么漂亮，退一万步讲，楼梯台阶就没有错么？
　　：这叫机谋百变，杀伐决断。
　　000盲者的通关视频热度飙升，两小时后，进入推荐榜，吸引大批视线。
　　首先，视频标题《九百九十九的秘密》取的很讨巧，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旖旎暧昧的东西，下沉市场直接沉到底。大批路人点进来。
　　又因为高梦棠的脸留下来。
　　：好美好美，我的黑长卷毛老婆！
　　：看清楚，这是男的。
　　：男老婆！
　　随后，盲者一连串出乎意料的操作，看得观众眼花缭乱。
　　最让他们牵肠挂肚的，当然还是“九百九十九的秘密”背后，盲者的身世。
　　：三分钟时间，我要知道这个美男的所有信息。
　　：省省吧。大佬们扒了两个多小时，巫师世家查了个遍，滞留在地球的古神族裔翻了个番，也没找到盲者的信息。
　　《黑塔》游戏是近年来的大热门，吸引数十万游戏爱好者关注。盲者的视频上了推荐榜，很容易被看到。
　　这时，人多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公共聊天室内：盲者好像是我艺高同学啊，学美术，专业课特别强，文化课相对差一点。还找我问过一次数学题呢。
　　有人回复：别吹逼。他找你问什么数学题？古神犹格·索托斯雕塑是黄金比例，腿长105cm，身高是多少？
　　：笑死，逆天强者，但写作业
　　那人急了：我吹什么逼了？盲者原名高xx，长得巨漂亮，女生都不敢和他说话。我一哥们，188黑皮体育生，跟他打过一节课的排球，迷上他无法自拔，用干了肚子里那点墨水写了三封情书，被高xx的哥哥发现了，闹到班级里。体育生沦为全校的笑柄，赐名三封情书哥。
　　：高中三年，他找我问过一次数学题。那天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走到我桌子边，拿着卷子，俯下身，一手搭在我肩膀上……
　　：别梦了！谁尿黄！呲醒他！
　　冷嘲热讽把爆料人逼急了，他甩出毕业照、活动照，班级同学过生日的视频，盲者的脸赫然在其中。
　　又引来一大批同校同学，他们纷纷作证，补充更多信息：高某某，出生于中州首都祖城，那张美得天妒人怨的脸纯天然无整容，妈妈是医生，爸爸是律师，有个学神哥哥。
　　顺藤摸瓜，还扒出他初中、小学，甚至是幼儿园时期的照片。成长轨迹清晰可见，看不出任何异常。就连他父母的工作单位，也被好搬弄口舌的人传了出来。
　　材料齐全，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公共聊天区，那些关于“巫师世家”“古神族裔”的猜测，沉寂了几秒钟。
　　随后，一人小心翼翼地发言：我怎么觉得更可怕了呢。这么短的时间，把盲者的个人信息交代个底朝天。私家侦探倾巢出动也没有这效率，就好像……有意为之。
　　：你是说，他们故意放出这些信息，混淆视线，掩盖真相？
　　：我觉得是。所谓的“同学”，可能是盲者安排的眼线。盲者不想我们猜测他的身世。
　　爆料同学：我们不是眼线！盲者长得漂亮，从小到大同班同学对他印象深刻！
　　可惜，他们的话很快被淹没。
　　阎涛背后冒出一层冷汗，他把进度条往回拖，视频中，盲者问：你不想知道我精神值999的秘密么？
　　药剂师回了一句：你不是普通人么？
　　盲者应当向他的队友强调过“我是普通人”这件事，药剂师才有这样的问话。
　　他想要别人相信他是普通人
　　盲者在给队友洗脑！
　　回过头再看：刺头一样的酒鬼女，会乖乖听话按照盲者的计谋装死；
　　陷入空虚的骑士，会因盲者的一顿工业鸡汤而获得信仰，肝脑涂地；
　　萍水相逢，古怪学者也要为他而送命。
　　就连屠夫百目男巫，收一片面膜，虔敬值直接上升到60。
　　如果盲者会洗脑，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他给队友洗脑了，甚至给屠夫洗脑了！
　　阎涛感觉有一道闪电穿过大脑，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窥见深奥秘密般的惊恐，激得他浑身一凛，似乎远在千里之外的高梦棠，呼呼沉睡中伸出了一条古神的触角，试图修改阎涛的思想。他打了个冷颤，定了定神，几乎是惊恐地敲下一行字——
　　：盲者会精神控制，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短短几个字，让评论区吃瓜群众遍体发凉。
　　因为展读过《黑塔》卷宗的人都知道，可操控精神者，唯有里世界诸神。


第16章
　　高梦棠一觉醒来，世界乱套了。
　　新闻主持人机器人似的播报着：“故意杀人案件持续增加……清晨失踪的人口，部分已找回，另有一部分死亡。死亡人数还在统计中……”
　　清晨失踪人口，应该是加入《黑塔》游戏的公测玩家。
　　找回的是活着通关的人，死亡的，是游戏失败的人。
　　至于故意杀人，高梦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不是很感兴趣，做了一份晚餐，没加任何调味品的蔬菜沙拉，其实就是把菜叶子拌在一起。
　　冤家兔跳到桌子上，和他吃一样的晚餐。
　　乡下闭塞，消息不通。高梦棠不知道黑塔造成了多大的乱子，到了晚间新闻，主持人忽然面带微笑地宣布，治安良好，民心安稳，某领导又到某乡视察，收获群众的一片爱戴。
　　哦，事情糟透了。开始掩盖事实了。
　　又到了凌晨一两点，高梦棠准备睡觉，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有300多条未读消息，20多个未接电话。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他拨回去，那头响起赫仑焦急的声音：“哥，为什么不接电话，发消息也不回，你遇到危险了么，你在哪个州，具体哪个位置，我去接你吧！”
　　高梦棠停顿一秒，给出一连串回复：“手机常年静音，平时不看手机。没危险，南洲，乡下。你接我干嘛？”
　　“你不知道么！”赫仑听起来要急疯了，“黑塔里的怪物，出现在现实中了！人们全都到处跑呢，我全家连夜逃出城，要找个安全的避难所。哥，你发个坐标，我去接你。”
　　高梦棠把坐标发过去，半小时后，一辆威风凛凛的奔驰G63停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上。
　　“你不是说你网瘾少年，沉迷游戏，毕业证没拿到么？”高梦棠意外地看着那辆车。
　　“对呀。”赫仑手脚麻利地把高梦棠的小行李箱搬上车。
　　高梦棠：“那你这辆车？”
　　赫仑：“24岁全款拿下，不靠自己，全靠父母。”
　　……原来是个富二代。
　　高梦棠：“你父母为什么不花钱把你塞进名牌大学？”
　　赫仑一脸沧桑：“我笨。打小他们就看出我不是学习的料，但我的父母聪明啊。”
　　高梦棠：“家庭辅导？”
　　“不，”赫仑晃了晃食指，“他们又练了个小号。”
　　高梦棠：“……”
　　“我还有个妹妹，叫赫伊，超级聪明，今年高二，目标是top1的中州大学。”
　　中州大学。是哥哥毕业的大学。高梦棠朝那方矮矮的墓碑望了一眼。
　　说话间，赫仑把冤家兔放在后座，又把撒开根系跑过来的蓝莓树塞进后备箱，然后一把将高梦棠打横抱起，蹭蹭蹭地送到副驾驶。
　　“抱着我干什么，我自己可以走。”高梦棠抗议，但赫仑已经把他抱上车，又系上安全带。
　　赫仑：“你眼睛不好，这路坑坑洼洼的，再摔了你。”
　　高梦棠一阵无语：“眼睛不好的是【000盲者】，现实中我视力5.1。”
　　大G的发动机嗡的一响，在凹凸不平的土路贴地飞行，赫仑单手控制方向盘，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额，是哈。这游戏和现实越来越像，我都有些分不清了。”
　　经过一个小镇，路灯冷清清的亮着，人行道上，横七竖八摆满尸体。
　　一名老师，在血色的空荡校园中徘徊，赫仑的车开过，老师50米长的脖子从校门里面伸出来，贴在车窗上看了看。
　　赫仑吓得尖叫一声，一踩油门，加速蹿走。
　　5分钟后，他们又路过了一个废弃的百货大厦，还有一栋褐色居民楼。
　　看到褐色居民楼，高梦棠微微睁大了眼睛。是副本【8层】中的那栋，楼梯间的窗户，他们看了上百遍，绝对不会弄错。
　　蓝莓树伸出一根树枝，枝头的蓝莓都变成眼球，一眨不眨地盯着褐色居民楼。
　　赫仑：“20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枪击案。凶手被判过失杀人，终生监禁。”
　　高梦棠：“8层的故事，真实发生过？”
　　赫仑沉重地点点头：“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百目男巫哗啦啦地抖着叶片，用蓝莓果蹭高梦棠的后脑勺，被冤家兔吃了三片叶子，才不情不愿地缩回后备箱。
　　“哥，你真的是来自里世界的神明么？”
　　“哈？好奇怪的问题，是我听错了么。”高梦棠有点困了，他打了个哈欠，朦胧的水汽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透亮。
　　赫仑坐立难安地动了动身子，不自觉地侧过头看副驾驶上的人：“他们说，你会精神操控。”
　　“是么，为什么这样讲……”
　　赫仑复述了一大堆黑塔论坛的推理，他们的结论离谱中又透着一丝丝合理，总之能给高梦棠的特殊找到一个充分的解释。
　　“能操控精神的，只有里世界的神明。”赫仑小心翼翼地说。
　　“……”
　　“而我真觉得，我被你控制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保护你、关照你。哥，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埋了古神触角之类的东西？”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话，转过脸一看，高梦棠已经睡着了。
　　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着，脸颊向他这一侧偏过来，被车座挤得稍微有些变形。呼吸沉稳而绵长，仅仅是这简单的节奏，就有让人心安的魔力。
　　赫仑把他两侧的碎发轻轻拨到耳后，指甲碰到高梦棠皮肤时，心跳蓦地加速。
　　不是看到大美人时情|欲缠绵的心动，也不是极度恐慌时的剧烈狂跳。这种心跳加速，倒像是一种警告，一种由生物本能发出的讯号：
　　你不该触碰他。
　　恍惚之间，赫仑还以为是错觉，他见高梦棠睡得沉，鼓起勇气，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
　　心跳再次加速，智能手表发出滴滴滴的警告声，提示心率超过120次/分钟。
　　不是他的错觉。
　　把手移开，隔了一会儿，心跳恢复正常。
　　赫仑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惊奇，车拐了一个弯儿，沿着直线向前开。他瞥了好几眼，见高梦棠没有睁开眼的痕迹，奓着胆子，第三次把手伸向他。
　　像按了开关一样灵敏，心跳迅速升到120左右，赫仑这才肯定他的规律。回忆起副本中的肢体接触，好像都伴随有心跳加速。
　　但赫仑是个神经大条的人，每分钟120次也不是个要命的速度，不留意的话，根本察觉不到。
　　更何况在副本里，每个人都紧张，心跳都很快。他彻底忽视了这点异常。
　　赫仑觉得不可思议，想违逆基因里的警告，做一些更过分的事。
　　手沿着侧脸滑下，摸到颈侧，那里被黑宝石蛇环划破了，有几道不甚明显的血痕。指腹缓慢用力，感受到温热的皮肤下，一鼓一鼓的颈动脉。
　　心跳有再度加速的趋势。
　　“赫仑呀，”高梦棠毫无征兆地开口，他还闭着眼，“我脸上有东西么？”
　　喀嚓。心脏被冻住，立刻不跳了，赫仑全身石化。
　　好久之后，他才找回声音：“哥，我把你弄醒了？”
　　高梦棠睁开眼，在幽暗的光线中盯着他：“一直没睡着。闭目养神。”
　　奔驰大G直接撞在路灯上。


第17章
　　奔驰被撞掉了一个车灯，剩一只独眼亮着万丈光芒，横穿城镇，融入茫茫夜色。
　　赫仑正襟危坐地开车，腰背笔直，双手握持方向盘，姿势标准的能进驾校教科书。
　　然而在每个等红绿灯的间隙，赫仑都会打开黑塔APP，进入论坛板块。
　　《我碰到某个人时会心跳加速，是怎么回事？》
　　一楼回复：你喜欢他
　　：大哥说得对
　　：冲上去表白，这也要哥们教你么
　　：儿女情长的事，为什么到黑塔论坛中问？
　　楼主：不是喜欢！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直男！那种心跳加速，是生理性的，不带任何主观感情。就好像……我受到了身体内部发出的某种警告
　　：你害怕他？
　　楼主：不怕。他长得很美，性格也好。没什么可怕的。
　　：……还说不是喜欢。
　　：散了散了。诡计多端的舔狗。
　　赫仑急了，噼里啪啦地打字：碰到他时，不明原因心跳加速，心中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有一丁点像紧张，也有一丁点像惊恐。总之很难说清楚。
　　：心动就心动，罗里吧嗦说这么一大堆。
　　：连孩子去哪个幼儿园都想好了吧？
　　：楼上，俩男的。
　　一群嘲笑声中，混入一个人忽然发现盲点的人。
　　：楼主说，触碰到“那个人”时，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类似“惊恐”情绪。这不就是“不可名状的恐怖”么？心跳加速，不就是被精神污染的典型反应么？
　　这句话让赫仑背后“唰”地冒出一层冷汗。
　　《黑塔初级游戏攻略》：精神污染的初期症状往往是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听起来或许不算糟糕，但如果你没有在第一时间远离污染源，情况会在几秒钟内迅速恶化哦！
　　赫仑全身僵硬，一寸一寸转过头，泪眼婆娑：“哥。”
　　高梦棠：“诶？”
　　“我愿意为你而死，但精神污染这种死法，不够壮烈。”
　　高梦棠困惑：“什么精神污染呀。前方转弯，你再不看路，另一个车灯也要被撞掉了。”
　　一句话把赫仑打回司机身份。他含泪开车，把手机放在一旁，偶尔瞥一眼新增回复。
　　：我天呢，听楼主描述，真的像精神污染。每一次精神污染，都是从最基本的生理反应开始的，急性的如心跳加速，慢性的如失眠多梦。
　　：楼主你摸了什么人，被精神污染了？
　　：回楼上，措辞不严谨。能精神污染的，是“人”么？
　　：我靠你们看楼主的头像！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赫仑专心开车，没再打开。
　　他不知道，他的帖子已炸开锅。
　　：楼主头像，他的自拍！
　　：这不是099骑士么！？
　　因为高梦棠的通关视频很火，作为他的亲密战友，赫仑多次露脸，也被观众记住。
　　：昵称还是【骑士誓死守卫王子】，我笑喷
　　：中二病晚期，建议火化。
　　：楼主是099骑士，那让他心跳加速的，能是什么人？
　　吃瓜群众自然而然地联想到000盲者。
　　结合楼主自曝：那个人是男的，长得很美。
　　能用“美”来称赞的男生可不多，除了盲者，还有谁？
　　：盲者会精神污染？！
　　：听骑士的描述，还是轻度精神污染，只有心跳不明显的加速
　　一个人斩钉截铁地宣布：那盲者会精神控制这件事，不是锤了么！精神控制的副作用，就是不同程度的精神污染！
　　：我的克苏鲁大帝啊，串起来了！骑士真的被盲者精神控制了！
　　：细思极恐啊，细思极恐。我都不敢想了。
　　也有人用他微茫的声音提出质疑：黑塔世界中，精神污染和氧化反应一样普遍，精神控制的副作用是精神污染，捅他一刀，让他肉|体疼痛，副作用也是精神污染。你们下结论太草率了。
　　这段话被淹没在其他高赞楼层的夹缝中，其他玩家照样对自己的结论深信不疑：不可名状的恐怖，加上精神控制。除了古神，还能是谁！
　　*
　　三小时车程，奔驰在一幢灯火阑珊的度假酒店前停了下来。
　　“你们家选择的避难所么？好棒。”高梦棠下了车，环顾四周。
　　南洲大部分领土位于热带、亚热带，海岸线曲折，有许多旅游胜地。两人所处的地方，正是曾经的热门旅游景点之一：晴空港。
　　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15年前开始，鲨鱼频繁出现在浅水滩，骚扰甚至袭击游客，致使数十人死亡，渐渐地，晴空港鲜有游客，航线也没有几条。
　　赫仑手脚麻利地帮高梦棠搬行李，一只胳膊抱着冤家兔，一手抓住百目男巫的树枝，大步走在高梦棠前面，声音从前方传来。
　　“旅游热潮时，我父母在这儿开了一间酒店，挣了几年钱，鲨鱼袭击后，酒店收入锐减，入不敷出，年初歇业。砸在手里没盘出去，今天竟然用到它了。”
　　如今的晴空港已然落寞，四处望不见一个人，寥寥几盏灯火，照着黑黢黢的海面，浪头一下接一下地拍击着码头。
　　酒店的招牌已经摘了下去，大厅疏于维护，但看浮雕和灯具，也能想象到这里过去衣香鬓影，人流往来如织的盛况。
　　角落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有三个人守在那里。
　　高梦棠一走进来，那三人小跑着来到他跟前，抓住他的手就不肯放：“盲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些怪物是怎么回事？”
　　“你是如何进入黑塔游戏的，我也想进。”赫仑的妹妹问。
　　“我儿子说他表现得很英勇，是真的么？”赫仑的妈妈问。
　　“你就是我们家高攀不起的儿媳妇吧？”赫仑的爸爸问。
　　高梦棠：“我对黑塔的了解也不多……儿媳妇？”
　　他目光撇过去，质疑地盯着赫仑几秒钟。
　　“我原话是，盲者太漂亮了，他要是女生，我一定让她当咱家儿媳妇。”赫仑嗫嚅道，“哥你放心，我是百分百的异性恋！”他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
　　简单寒暄一阵，高梦棠上楼休息。他洗漱完毕后钻进被窝，准备睡觉。
　　奈何晕车，难受，半晌睡不着。
　　翻来覆去20多分钟后，高梦棠终于想起来，他应该关注一下身边的事。
　　酒店里的电视机还能用，他先打开新闻频道。
　　停播。
　　再看一眼微博，随手一刷新，就能看到几条#某某县被恐怖怪物袭击急需救援#的消息，点进去一看，赫然是“该条博文不存在”几个大字。
　　关掉微博，高梦棠又注意到那个黑色三棱锥图标，APP的名称为《黑塔》。
　　从新手副本出来后，手机中就多了这个APP，不可删除，也不用注册，点进去自动绑定他的游戏身份序号000盲者，但可以自选头像和昵称。
　　APP内含很多板块：背景故事、最新资讯、论坛、游戏视频、公共聊天室……以及【我的黑塔】
　　高梦棠现在还没能拥有一座黑塔，【我的黑塔】板块是空的。
　　他又进入论坛逛了一圈。外界的社交媒体，压水花的本领比跳水冠军都好。黑塔论坛又是另一幅景象。
　　《点进来就看屠夫络新妇（5米长的大蜘蛛）在线结网，被包裹成茧的人都孵化成小蜘蛛喽！》
　　《吸血鬼男爵的饕餮盛宴，人肉刺身大口嚼，高清□□》
　　《跳楼机成精，哐哐哐把路人砸成肉泥？》
　　《听说鱼人王带着他的虾兵蟹将屠城，清河市已经沦为鬼城了？谁有视频，让我瞅瞅。》
　　怪物大肆屠杀，却成为这群人的消遣娱乐。
　　好在，大部分玩家还是有良心的。组织救援的帖子飘了大半个屏幕。
　　高梦棠点进几个救援帖，发现他帮不上什么忙，只好退出去。这时他注意到飘在最上方，标题加红加粗的两个大热帖。
　　《合理猜测一下盲者的身世》
　　《锤了，盲者是古神！》
　　高梦棠：？


第18章
　　高梦棠一脸迷惑地点进去，先看到玩家对他【8层】通关视频的各种解析。
　　：毫无疑问，盲者对古怪学者、骑士和酒鬼女施展精神控制，让他们为他卖命，他甚至蛊惑了百目男巫……
　　毫无疑问在哪呢？这些事高梦棠怎么不知道自己做过？
　　：好可惜，药剂师得知精神值999的秘密后，还是死了。他要活着通关，白条或许能变长一大截。
　　：楼上，999的秘密无疑是命运馈赠的礼物。而它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个价格就是生命。药剂师从盲者口中得知999的秘密，他不就死了么！
　　高梦棠：……什么秘密？
　　将通关视频从头到尾全看完后，高梦棠总算清楚，观众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离谱的猜测。
　　系统恶意剪辑！
　　它将本来明了的前因后果剪掉，故意留一些模棱两可，有想象空间的片段，引导玩家脑补。高梦棠果断选择投诉，在理由中填写“恶意剪辑，拼凑片段引导观众产生误解”云云。
　　投诉信一发出去，没过两分钟，收到系统回复。
　　【投诉不成立，一切解释权归黑塔所有】
　　【为获得更精彩的视频，系统可以将视频素材以任意方式剪辑，且不构成侵权】
　　【系统愿帮助玩家获得关注和爱戴，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高梦棠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本想继续投诉，写了很长一段话，又逐字删除。
　　他想到来的路上，路过学校，脖子50米长的长脖子老师贴在车窗上看他们。黑塔是一款能把怪物传送到现实中的疯狂游戏，跟“他们”讲理，那才是疯了呢。
　　但可以弄明白一点：系统造成误解的剪辑，是有意为之。目的是让通关视频更精彩，让玩家获得“关注和爱戴”。
　　系统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不得而知了。
　　高梦棠关闭论坛，他的私人信箱，不断弹出新消息。
　　是各个阵营的邀请函，有暗度闪蝶、幽灵竹、丝绒画廊……还有一个纯黑色信封，寄信人显示为黑鸥人事部。
　　高梦棠不想加入任何阵营，一封邮件也懒得打开，选择一键已读。
　　*
　　一墙之隔，赫仑的帖子《我碰到某个人时会心跳加速，是怎么回事？》热闹不减。
　　网友们运用天马行空的逻辑，推断盲者是古神。关注点偏到另一个地方：为什么骑士会触碰到盲者？
　　：楼主你在哪碰到了盲者？肢体接触？皮肤贴皮肤？
　　楼主：开车的时候啊。
　　：？？！
　　：卧槽，细说开车
　　：你对我老婆做了什么，我要杀了你！
　　一群人接受不了“开车”而破防，对着赫仑口吐芬芳。
　　脏话叠了上百楼，赫仑也动了火气：叫盲者老婆？盲者认识你们么，正视过你们哪怕一秒钟么？不好意思，我可是和盲者过了一个副本的人。
　　：我x你@#￥%&！
　　赫仑：随便骂，盲者就躺在和我一墙之隔的房间。我心情好，让你们这群可怜虫骂两句，也不计较喽！
　　：盲者真人比视频里漂亮一千倍，一万倍，嘿嘿，但你们见！不！到！
　　看着网友骂得越来越脏，赫仑的嘴角压不住了，故意说些话激怒他们。
　　咚咚咚，敲门声。门外传来高梦棠的声音：“赫仑呀，你在论坛说什么呢。”
　　赫仑的笑僵在脸上，他飞扑过去开门，看到高梦棠穿戴整齐，刚洗过的头发蓬松柔软，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我饿了，想吃宵夜。这附近哪里可以吃点东西呀？”高梦棠问。
　　赫仑忙不迭地说：“哥，我们去吃火锅吧！我在副本里就馋这一口火锅，附近有家店特别好吃！”
　　高梦棠的眼睛亮了亮，有些惊喜的模样：“真的么？”
　　被他这样的大眼睛望着，赫仑心都要化了，脑袋里装不下第二件事，恨不得扛着高梦棠奔向火锅店。
　　然而……
　　菜品上齐，赫仑瞅着绿油油的一大桌子菜，一脸麻木。
　　高梦棠则很开心，面前的蘸料碟是一点芝麻酱和菌汤锅底：“我吃素，口味又清淡，很少有人愿意和我吃火锅。好怀念这种热气腾腾的感觉。”
　　上菜的服务员频频回顾，周围几桌抻长了脖子往他们这里看。显然是头一次见这种惊世骇俗的吃法。
　　全素火锅配清汤锅，和水煮菜有什么区别？
　　赫仑抬起沉重的胳膊，夹了一筷子菠菜，迟疑片刻，怀着悲壮的心情，在锅里涮了涮。
　　“你不喜欢和我吃火锅么？”高梦棠担忧地问。
　　“当然不是！”赫仑的嘴比脑子快，他立刻把水煮菜塞进嘴里，硬生生咽下去，昧着良心说，“好吃！”
　　高梦棠无可奈何地一笑：“多吃菜对身体好。”
　　晴空港虽已不是旅游胜地，但邮轮时常经过，来来往往的多为船员。他们讨论着暴风雨、货物、和港口附近的奇闻怪谈。
　　黑塔怪物入侵现实的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来。晴空港暂时是安全的，一片静好。
　　一些话断断续续穿进高梦棠耳朵里。
　　“海洋之心童话乐园？我带我闺女去过。那城堡，那花园，老漂亮了！”
　　“听说投资了上百亿！”
　　“门票死贵，七八百一张，呜呜泱泱全是人。玩那个什么激流勇进，排队三小时。”
　　“海洋之心啊……可惜了，我们家的酒店，选址就在乐园不远处，”赫仑叹了口气，表情沉重，不知道是因为全素火锅，还是失败的生意，“15年前的鲨鱼袭击事件后，童话乐园倒闭。酒店也不行了。”
　　高梦棠：“鲨鱼为什么会袭击晴空港，有调查结果么？”
　　赫仑摇摇头：“洋流？气候？海洋垃圾？谁知道呢。”
　　吃完火锅，散步消食。赫仑指着一个方向：“哥，能看到那个城堡塔尖么？那是海洋之心的主城堡。”
　　雾蒙蒙的月亮照不透云层，城堡尖塔直插|入一片漆黑，像是被吸进天空上的深渊。
　　高梦棠望着城堡，夜色仿佛有魔力，涤荡了内心的杂质。浪潮一下一下地拍击着码头，深沉古老的节奏，是海洋之声。
　　静谧的气氛，被赫仑“啊”一声尖叫打破。
　　“你，你不是……你来我家酒店干什么！”他颤巍巍地指着一个人。
　　那人穿一袭青绿色的马褂，坐在一辆黑色的人力车中，防雨棚前缘缀着一溜金铃铛，扶手旁的鎏金灯笼骨碌碌地转。
　　防雨棚投下的阴影，遮挡住他的面容。那人用绞丝雕花的酸枝木烟杆敲了敲把手，香囊似精致的烟袋子晃了晃，银线绣成的花鸟纹在月光下一闪。
　　拉人力车的两个泥人把防雨棚掀开，露出一张容姿清丽的脸。他一头银灰的短发，戴一顶锦帽。单从外貌看不出性别，秀气得接近女孩子。
　　“盲者，您老已读不回，在下只好亲自来请了，”他的说话也细声细气，听不出性别，“冒昧向您介绍，在下黑鸥人事部，101净身师，隗维。”


第19章
　　隗维谦辞敬辞尊称都用了, 却坐在人力车中没动弹，烟杆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翘着二郎腿，黑色长筒靴上绣着极精美的竹纹。
　　“多余你跑这一趟了, ”高梦棠说, “我不打算加入任何阵营。”
　　翡翠烟嘴递到唇边, 没挨上去, 隗维隔空吸了一口，悠悠地吐出一口烟来：“愿不愿意加入, 是您老的想法, 能不能让您加入, 是在下的本事。”
　　赫仑战战兢兢，一句话打三个颤：“你，你怎么找到我家酒店地址的！”
　　“这点儿东西都查不到, 在下可以从黑鸥卷铺盖走人了，”隗维一抬眼, 从上到下打量高梦棠一番，“深更半夜的, 我们要站在外面说话么。不妨请我进去？”
　　黑塔中, 实力越强的人, 游戏身份和现实身份融合越多。看隗维的架势, 明明身处现实, 却活脱脱一副净身师的摸样，可知他实力之强。
　　若是他想动手, 高梦棠和赫仑绝没有机会站在这里同他讲话。
　　对峙片刻后，赫仑请他进入酒店。
　　隗维一把软塌榻的懒骨头，根本不下车。由两个黑泥人拉着他进入酒店大厅后，他才施施然起身, 斜靠在柜台上。
　　带着玉戒指的食指在烟杆上敲了敲，烟锅里冒出两条墨绿色的章鱼触手，扭来扭去。
　　隗维：“人事部想招揽优秀玩家，总要拿出一些令人难以拒绝的条件。比如，和在下签订契约，可以获得一次复活的机会。”
　　听到“复活”两个字，赫仑的眼睛亮了亮。对朝不保夕的玩家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多一条命更具诱惑力的了。
　　“但是，”隗维说，“何罗以贪欲为食。签订契约，需要玩家向何罗献祭足够多的贪欲。”
　　隗维伸出小拇指，墨绿色的触手迫不及待缠了上去，“何罗”所指代的，无疑是烟锅里的墨绿色触手。
　　“所以，这复活是有代价的。”
　　“复活的人将斩断七情六欲，不爱美食，不爱美色，不爱权财。心无杂念，有如圣徒……这样活着其实也挺没趣儿。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嘛。”隗维小拇指一弹，墨绿色章鱼触手缩回烟锅里，“但您不同，盲者。”
　　隗维一抬眼，灰绿色的眼睛像两团泡在海水里、将熄未熄的鬼火：“盲者阁下，您没有贪欲，无法与您签订契约。这可怎么办呢？”
　　高梦棠不是很意外。
　　清水煮菜他吃了二十多年，这肯定算不上美食。他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爱慕，也没觉得谁很美，反正都没有他自己好看。至于钱财，能维持他生命体征平稳就行。
　　贪欲，对高梦棠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他甚至连生物最基础的求生欲都淡淡的，活一天死一天没什么差别。
　　过去，隗维用“献祭贪欲获得复活”的机会，诱惑玩家加入黑鸥。
　　这招在高梦棠这里不管用了。因为高梦棠没有贪欲，无法献祭。
　　隗维却不见着急，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抖开。尖细的嗓子像呜呜咽咽的笛声：“但好在，这种情况在下不是第一次遇到。”
　　一张旧寻人启事，纸张泛黄，上面被踩了好几个脚印。图片中，是一个留寸头，戴眼镜的男生。
　　高梦棠脸色一变：“你从哪拿到的？”
　　失踪者名字是“高赓”。高梦棠的哥哥。
　　“在下说过了，这点手段都没有，还在黑鸥混什么混。”隗维整理了一下手套，双手将寻人启事递给高梦棠。
　　高梦棠的父母死于车祸，不久之后，哥哥高赓寄来一封绝笔信，信中称他会自杀。高梦棠不肯相信，他找遍所有可能的地方，调查过所有自杀而死的人，没有找到哥哥的踪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找专家比对，绝笔信是高赓的字迹。大家一致认为，高赓承受不了父母的死，自寻短见。
　　高梦棠也只好接受这个现实。
　　“我哥哥真的自尽了么？”高梦棠问。
　　隗维：“在下并不知情。但在下可以问一下，高赓是生是死。”
　　高梦棠：“你怎样问？”
　　烟锅在空气中拨了拨，抚弄看不见的琴弦。隗维慢吞吞地说：“几乎每个人，对自己亲近的人，都有一些贪婪，希望他们对自己更好，希望他们陪自己更久。殊不知，亲人，只是关系特殊点的人而已。”
　　蓦地，烟杆停住，对着空气点了点。隗维说：“应该是这条，比父母线略淡一些，比其他人略浓一些。”
　　“活人的贪欲和死人的贪欲不同。何罗能分辨出来。如果高赓活着，何罗还能呼唤对方，让他来见你。”
　　高梦棠沉吟片刻：“我想知道我哥哥是生是死。如果哥哥还活着，我要见他一面。”
　　隗维斜着眼睛一瞟：“那，加入黑鸥的事？”
　　高梦棠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回答：“有结果后，我会加入黑鸥。”
　　“好。”隗维说。
　　烟袋锅里，墨绿色触手探出，缠住虚空中那条看不见的丝线，紧紧一握。
　　空气随之扭曲，角落处一盏昏灯扭曲如舞动的狂蛇，他们听到了软体生物爬行时咕叽咕叽的声音，和某种巨型地下生物的单调呼喊。
　　一阵凉风吹过来，似乎能让血液结冰。
　　地脉鼓动的闷响，随心跳一起一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沉入沼泽，逐渐迷失。突然，一盆凉水浇下来似的，所有幻觉瞬间消失。
　　隗维在柜台上敲了敲烟枪，敲出几点夜光的碎渣子：“在下叩响了高赓缠在您身上的贪欲，他是生是死，愿不愿意来见您，就等他的回音了。”
　　“你就不怕我反悔，不肯加入黑鸥么？”高梦棠好奇地问。
　　隗维压根不在意似的，低头填着烟叶：“您老是个高风亮节的人，既然允诺了，即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蹚过去。要不怎么说，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呢。”
　　“这七天里，高赓是生是死，何罗会告诉我们答案。”隗维说。
　　赫仑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暗沉沉的房间里，隗维气定神闲的侧影，像一尊雕塑。他第一次对【101净身师】的强大有了实感。
　　离开副本【8层】到现在，还不到18个小时，隗维先发送夺命连环邮件，又追踪到赫仑的车和酒店，还顺便查清了高梦棠的哥哥，拿到一张数年前的寻人启事，不慌不忙跑过来等他们。
　　赫仑不仅在心中感叹：内测强者，恐怖如斯！。
　　“你们什么时候进下一个副本？”隗维问。
　　黑塔APP的左上角，有一个沙漏图标倒计时。下方一行小字【距离保护期结束还有6天5小时23分15秒】
　　时间数字被加粗标红，一秒一秒地跳动，如催命倒计时。
　　每次通关，会有七天的保护期。这段时间内，不会因任何意外而进入副本。除非玩家自己强行关闭保护期。
　　保护期结束，随时可能被拉进副本。
　　隗维：“看来在下要和您老进一次副本了。您若在这七天里死了，在下的奖金可没着落了。”
　　高梦棠：“倒也不必。我有信心在下一个副本中活着回来。”
　　隗维隔空吸了一口烟，在缭绕白雾中眯起眼：“您老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脱离游戏还不到24小时，就敢说这种大话。在下却觉得，您能活着进下一场游戏，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什么意思啊？”赫仑忍不住问。
　　没人搭理他。
　　这七天里，隗维要和他们同住。三人各自洗漱休息。
　　上楼梯时，隗维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盲者阁下，您老真的是古神么？”
　　高梦棠：“当然不是！”
　　*
　　已是凌晨两点，高梦棠格外疲累，他和冤家兔一起钻进被窝，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里似乎下起了雨。啪嗒。啪嗒。有力地拍着窗子。
　　高梦棠睡觉一向很沉，电闪雷鸣都能稳如睡佛。倒是被窝里的冤家兔动来动去，见高梦棠还不醒，干脆把肚皮贴在他脸上，将高梦棠闷醒。
　　“坏小兔。”高梦棠把冤家兔推到一边，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窗帘上，几团黑色的影子动来动去。
　　树影吧。
　　高梦棠闭上眼继续睡。
　　不对，酒店临海，窗户正对着一片空旷的海洋。
　　高梦棠倏地睁开眼，掀开被子下床。
　　啪嗒。啪嗒。声音清晰、猛烈。不像是雨水敲击。而像是……拍玻璃。
　　高梦棠握紧窗帘的手一僵，唰地将窗帘打开。
　　几个手脚长蹼，皮肤上覆盖鳞片的怪人，像壁虎一样趴在他的窗子外！见到高梦棠，他们更加兴奋，长了蹼的大手啪嗒啪嗒地拍着玻璃！
　　一道裂痕逐渐扩大。
　　高梦棠后退两步，抱起兔子就往外跑，一拉开门，迎面撞进一个湿冷的怀抱。
　　他把脸拔|出来，牵扯出一条条黄绿色的黏液。挡在面前的，也是一条全身上下覆满鳞片的鱼人。
　　鱼人一掌拍在高梦棠脸上，砸得他头昏脑涨，单手提着高梦棠的脑袋，把他拽了起来。
　　手蹼的压迫让他窒息，高梦棠奋力挣扎，连踢带踹，但他们的力量有断层差距，挣脱不了分毫。
　　“您老这幅尊容，可真让在下开了眼。”
　　一道触手闪电般刺来，横穿两个太阳穴。鱼人哼都没哼一声，扑通倒地。
　　破开窗户，追过来的几只鱼人，也被触手挨个刺死，它们的尸体化为满地黏糊糊的胶质。
　　高梦棠惊魂未定：“他们是什么？”
　　烟锅里伸出一条触手，凑在隗维耳边，像是在说话。
　　隗维侧耳倾听：“何罗说，这是【741人鱼王】，的傀儡。”
　　高梦棠想问“它们为什么要攻击我”，还没张开嘴，猛地反应过来。
　　【8层】副本开始前，药剂师杀死了女朋友，获得了她的公测玩家身份卡。
　　杀死玩家，可以获得他的身份。
　　“精神值999的秘密，在下不知道，”隗维的风凉话比他的嗓音还冷飕飕，“但想获得999精神值的人，在下可知道——”
　　“——全天下人吧。”


第20章
　　海风从破了洞的窗户里灌进来, 喉咙间又湿又咸。地板上，鱼人的尸体变成一滩胶质。
　　高梦棠看着隗维，“你不想获得【000盲者】的身份么？”
　　隗维的食指一下一下地点着烟杆：“您老放心, 在下对您并无歹意。一来是杀死玩家获得的身份卡, 综合实力大打折扣。999的精神值, 可能只剩下499。二来, 在下的精神值已达到800。和您没法儿比，但能凑合着用。”
　　打斗声吵醒了赫仑一家, 他们纷纷出门看。
　　赫仑父母吓得一蹦三尺高, 抱在一起发抖。赫伊胆子倒是大, 她用皮鞋尖点了点一坨胶质：“赫仑，这就是你在黑塔里遇到的怪物么？”
　　“小孩子别看！回去睡觉！”赫仑把妹妹推进卧室，砰地关上门。
　　隗维：“呦, 您看这是什么。”
　　触手从一坨黏液中，掏出一个长款翡翠竹叶耳坠
　　“幽灵竹的人！”赫仑惊叫。
　　黑塔论坛, 曾评选出“红蓝绿黑”四大阵营。红色阵营是【丝绒画廊】，蓝色阵营是【暗渡闪蝶】, 绿色阵营是【幽灵竹】, 黑色阵营是【黑鸥】
　　这四大阵营, 实力最强, 卧虎藏龙, 垄断近乎一半的资源。无数玩家向往。
　　竹子，正是四大阵营中, 幽灵竹的图腾。
　　隗维盯着竹叶耳坠，半晌没开口。
　　窗子里透进来的月光，照着他一半的脸，被照亮的一半面容清丽柔美, 另一半沉在阴影中的脸，冷鸷似索命的鬼差。
　　黯淡的光线中，可以看清，隗维打了耳洞，却没戴任何饰品，只插了两个茶叶梗。
　　“你有什么话想说吧？”高梦棠问。
　　隗维收回视线，垂着眼睫：“实不相瞒，在下曾是幽灵竹的成员。发生了一点儿变故，不得不留在黑鸥。”
　　“什么变故啊？”赫仑大咧咧地问。不出意料，又被隗维狠狠剜了一眼。
　　语焉不详，代表隗维不想说。还追着问，就显得没情商。
　　高梦棠打断他们的话：“他们想杀我，我留在这里，会牵连赫仑的家人。我去另找一间酒店住吧。”
　　赫仑一惊：“那怎么行，哥，我要保护你的！”
　　“您想去哪儿住？哪儿是安全的？您走了，在下也得跟着您走。世道会越来越乱，这间酒店会招来多少歹徒。倘若发生意外，他们几个没有自保能力。”隗维用烟杆隔空点了点赫仑的父亲、母亲和妹妹。
　　“不如都留在这儿，反正有在下，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话说得有理，要是没有高梦棠，赫仑一家得不到隗维的保护，他们都劝高梦棠留下来。
　　高梦棠没再坚持离开。
　　*
　　接下来的几天，每个小时都比上一个小时更混乱。
　　起初是交通停摆，关卡封闭。然后是物资紧缺，超市0元购。出现在城市中的怪物越来越多，州政府派出荷枪实弹的警卫与之对抗，枪炮声彻夜不绝。
　　高梦棠等人藏身的边陲酒店，常见一架架的战斗机飞过。它们的嗡鸣声像极了提前发哀。
　　每到夜晚，都有歹徒试图闯入酒店，全被隗维的黑泥人吓跑。
　　不乏暗杀高梦棠的刺客，也被隗维铁箭似的触手挨个捅死。
　　4天过去，没有高赓的消息。
　　“航班全部取消，船都停运了，黄牛在卖货船的黑票，无座，躲在货仓里。吃喝拉撒全在一个空间。海上漂20多天到中州，这期间，是生是死一律不管。这也要六万多一张。”赫仑焦急地刷着信息。
　　隗维斜靠在贵妃榻上，懒洋洋地抽着烟：“所以啊，人们都想获得进入《黑塔》游戏的资格。虽然危险，但能获得道具，提升实力。”
　　在黑塔中获得的超凡能力，会部分投射到现实中。比如赫仑，他获得了【099骑士】一部分的力量与速度。
　　一拳能打360kg，相当于一个泰森。2小时可跑完马拉松，破了普通人的世界纪录。
　　这样的身体素质，至少在超市零元购活动中能抢的更多，活得更久。
　　又一架战斗机飞过，黑色的尾气像天空的两道泪痕。
　　砰的一声，炸弹不知落在哪里。
　　高梦棠不禁好奇：“黑塔游戏为什么会出现？”
　　“在下不知。”隗维吐着白烟，一抬头，看到高梦棠的表情，继续道：
　　“您不用怀疑地看着在下，在下的确不知。历来便是这样：游戏玩家很多，认真探索游戏剧情的却寥寥无几。一门儿心思地打怪升级，黑塔世界的秘密，和我们这些朝不保夕的小玩家没什么关系。”
　　出装和技能，才是玩家最关心的事
　　“您打算专精什么技能？”隗维问。
　　玩家的技能大致分为两类：身份技能，专精技能。
　　顾名思义，身份技能，是序号身份自带的技能。比如【099骑士】的个人技能【成为骑士】，
　　如果脸黑，抽到比较弱的身份，如【000盲者】，那就没有个人身份技能。
　　专精技能有：战斗、治疗、控制、魅惑、抄写、缝纫……可以选择一项或多项。
　　大部分玩家会选择可以和身份技能相辅相成的专精。
　　如【099骑士】的身份技能是【骑士变身】，使用后圣光加体，获得枪盾。
　　赫仑选择【战斗专精】，进一步增强攻击力，
　　他也可以选择【控制专精】，攻击时带有一定的减速和眩晕效果；或者选择【防御专精】，当一个肉盾。
　　【101净身师】的身份技能为【绝欲】
　　技能说明：您可以看见贪欲、控制贪欲，还能帮助其他玩家绝育……啊不，绝欲。获得的贪欲可作为原材料，用于【缝纫】
　　所以，隗维选择的是【缝纫专精】，他以贪欲为原材料，缝制出黑泥人傀儡。
　　烟锅里伸出4条触手，牵起一段段黑色雾气状贪欲，飞快地编织着。一个新的黑泥人从地里冒出来，给隗维捶腿。
　　“您呢，盲者阁下？”
　　高梦棠顿了顿：“我还没选。”
　　“您可真淡定，后天保护期结束，就要进副本了。”
　　烟杆里伸出第五条触手，缠住高梦棠的脖子。
　　“能否允许在下访问您的主页？盲者没有个人技能，选择专精有些困难，在下可以为您参谋参谋。”
　　高梦棠：“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他不是没有选择专精，而是无法选择。
　　因为，提升专精技能，需要服用道具【先祖遗骨】。
　　【先祖遗骨】道具说明里，却有这样一句话：您是素食者，怎么能吃骨头呢？
　　高梦棠还记得，他在8层副本里尝试服用先祖遗骨时，身体本能的抗拒感。他道具栏里还剩了一块，这些天，他几次试着吃下去。
　　骨头进入口中，胃里翻江倒海，控制不住地吐了出去。
　　他根本没办法选择专精。
　　在黑塔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自身的短处，还是要藏好一点。高梦棠暂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您选择了【超度】？”隗维有些惊奇。
　　“我再考虑考虑……嗯？”高梦棠愣了，他选过么？
　　隗维自顾自地往下说：“您超度百目男巫，一次就成功了。确实有超度的天赋，但这是一项很特殊的专精，几乎没有玩家选择。”
　　超度专精有三宗罪。
　　第一宗罪：霸道。
　　超度专精最高等级为Lv1，不可升级，且选择超度后，不可辅修其它专精。
　　第二宗罪：危险。
　　超度前，要刷怪物的好感值，这一步会大量消耗精神值。超度消耗的精神值则更多。
　　因为成功率低，超度失败后，已经刷出来的好感，会下降一大截，需要再次刷好感，再次超度。
　　这哪里是烧白条，烧的是自己的阳寿。
　　第三宗罪，重度氪金
　　被超度者，会成为玩家忠心耿耿的臂膀，但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需要大量资源来培养。
　　超度专精想成型，需要消耗的材料，是其他专精的5倍以上。
　　“您是个一穷二白的新手，哪来的资源培养一群超度后的怪物呢？”隗维说，“在下建议您花费2000碎骨头，购买【脱胎换骨卷轴】，重新选择专精。不必心疼钱，这只是您加入黑鸥后半年的薪资。”
　　高梦棠笑了一下。
　　他何曾选择过专精呢？是系统自动帮他锁定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应该是个秘密。
　　又过了两天，保护期还剩2个小时的清晨，隗维找到高梦棠，委婉暗示：“何罗说，高赓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高梦棠点点头。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伤心。3年多不见，他已经渐渐接受了哥哥的死亡。
　　黑塔抓取玩家有空间性，离得近的大概率会组到同一个副本。当天高梦棠、赫仑和隗维形影不离。
　　到了下午，系统的提示音像落下的宣判，在三人耳边同时响起
　　【欢迎来到黑塔】
　　【匹配成功（12/12），即将进入副本 [公主城堡规则怪谈] 】
　　【危险评级：暂无评级】
　　【您看起来不太好，记得不要让精神值清零】
　　一睁开眼，面前是一块精美、崭新的牌匾：海洋之心度假区
　　黑塔聊天室，一群眼巴巴等着高梦棠进副本的观众，早就坐不住了。他们在高速滚动的组队消息中，揪出了高梦棠和他的队友。
　　：全体上线！全体上线！盲者进副本了！
　　：队友是隗维！他果然被黑鸥盯上了！
　　：099骑士怎么还黏在盲者身边？没被骂够是吧！
　　：我的天啊，盲者的队友不简单啊。有隗维，还有【741人鱼王】，都是战力榜前300的大佬
　　：【207蝶仙】？？？我眼花了吧？？他不是暗渡闪蝶的首领么！！
　　：蓝营首领都来了，神仙打架啊，小破副本竟然能齐聚盲者、净身师、人鱼王、蝶仙四位大佬。
　　：把盲者和其他三个并列，有点夸张了吧。盲者只过了新手副本啊。
　　：其他三个和盲者并列，才是抬举他们了。盲者可是古神！！
　　：古神？什么瓜？我没吃到。
　　：指路热帖论坛《锤了！盲者是古神》
　　有人连发了三条消息。
　　：等一下！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我查了资料，【公主城堡规则怪谈】此前有人通关过，危险评级为序列7，非常普通的一个本。为什么盲者进的本，显示暂无评级啊？
　　黑塔中的副本难度，分为序列0-序列10，数字越小，难度越高。
　　一个副本有玩家通关后，怪物、剧情、道具等会重置，总体上难度不变。
　　副本难度变化如此之大，那么……
　　：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第21章
　　万里无云, 天空湛蓝得有些失真。
　　平坦广阔的草地上，十二个人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对面是【海洋之心度假区】的大门。
　　相同难度的序列中, 多人副本会比单人副本更危险, 因为每一个玩家, 都是一个不确定因素。
　　更别提12人的大型副本。
　　黑塔聊天室, 还没有任何通关视频的情况下，玩家对着仅有的组队列表, 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查了资料741人鱼王, 本名鱼乐, 是绿营（幽灵竹）首领的心腹，专精速度和战斗，刺客型玩家。头脑一般, 好杀人。741人鱼王身份有一条减益属性【水土不服】，在非水体环境下, 掉SAN更快。他总是缺白条。盲者要有危险喽！
　　游戏中，玩家杀死玩家, 会掉落全部道具, 包括身份卡。
　　但如果被游戏屠夫杀死, 或游戏规则杀死, 掉落的道具会被副本吞掉一部分。且身份卡会回收。
　　因此, 常有杀人越货的情况发生。
　　一个人鱼王的拥趸表示不满：鱼乐好歹是中高端玩家，抽到序列8的垃圾初始身份【741渔夫】, 砸了上百块先祖遗骨，开了几十个技能卷轴，多次转职加觉醒，才把身份卡升级到【741人鱼王】, 盲者除了999的精神值，啥也不是。鱼乐要盲者的身份卡干球？
　　游戏中，身份卡可升级，但升级过程中，序号不变。比如鱼乐的741号身份卡，经历了741渔夫→741潜水员→741人鱼→741人鱼王
　　每次升级，都是一次突飞猛进。
　　升级身份卡的道路有很多条。幸运玩家，掉进山洞捡到秘宝，原地飞升。
　　一般玩家，各处摸爬滚打，求爷爷告奶奶倾家荡产，才能勉强升级个一两次。
　　另一个暴躁老哥反驳人鱼王的粉丝：你懂个屁，黑塔游戏，白条为王。鱼乐奋斗到现在，精神值才250，还带一个无法抵消的加速掉SAN的减益，哪比得上999？盲者的身份卡哪怕精神值打个对折，也够他高枕无忧了。
　　：老哥很懂，黑塔中，精神值基本决定了一个玩家的发展上限。就像【101净身师】隗维，初始身份【101孤儿】，纯粹一个战五渣，到现在称王称霸，还不是因为他初始精神值300，还带了一个掉SAN慢的增益。
　　：盲者要有麻烦喽！人鱼王一定是来杀他的。不然他一个大阵营玩家，跑来玩一个底端副本干嘛。
　　：【207蝶仙】呢？他来干嘛？总不能也是馋盲者的身份卡吧？
　　：课代表来了！【207蝶仙】本名秦戏霜，专精魅惑和控制，身份技能【化蝶】，死亡后，会变成茧。如果茧不被打破，他将在30分钟后复活。【化蝶】技能冷却时间30天。
　　他的红条、蓝条、白条分别为200、700、300，不算特别好。但【化蝶】技能太变态了，他从初始身份【207昆虫学者】进化到现在，废了老鼻子劲，不太可能想要盲者的身份卡。
　　：很显然，207蝶仙来这个副本，是想拉盲者进他自己的阵营。
　　：赞同。蝶仙专精魅惑，喜欢靠美色行事。他应该是来和黑鸥抢人的。
　　：《美色》，我笑死。在盲者面前谈美色，真·班门弄斧。和盲者相比，全天下都是丑小鸭！
　　：我赌一个蝶仙被盲者反向魅惑。
　　：魅惑和美不美是两码事，魅惑值高，就是钟无艳也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这一期的通关视频一定很精彩，追更点赞收藏！
　　聊天室玩家虽然能凭空得出“盲者是古神”这样的离谱结论，但这一次，他们猜对了一部分。
　　刚进游戏，高梦棠就接收到两道难以忽视的视线。
　　一道是蝶仙秦戏霜的目光，戏谑亲昵又温柔。
　　一道是人鱼王鱼乐的目光，贪婪凶残，像鲨鱼见了血。
　　这给隗维气得够呛，他一口气织出来12个黑泥人傀儡，烟锅里的触手都舞出火星子了，把高梦棠围了个严严实实，隔绝了黏在他身上的视线。
　　“您加入黑鸥，首领会给在下10万块碎骨头的奖金，”隗维恶狠狠地挨个瞪回去，“谁也别想碰在下的钱袋子。”
　　高梦棠：……
　　12个玩家……和12个黑泥人一起走进海洋之心度假区。刚踏进大门，一封魔法书信“嘭”的一声出现，掉在每位玩家手里。
　　【欢迎来到海洋之心公主城堡！】
　　【快看呐，碧空如海，多么美丽！】
　　【七日后，公主城堡内将举行一场舞会，在这七天里，希望每位宾客都能玩得愉快。】
　　【可是，既然是公主城堡了，尊贵的大人物们，规矩肯定多】
　　【请您务必遵守海洋之心度假区的每一条规则】
　　1.七日后的舞会，您需要邀请一位公主当您的@#%￥{}》【错误】【乱码】
　　……
　　【修正成功】
　　1.城堡不欢迎不速之客。七日后的舞会，你需要邀请一位公主或王子当您的伴舞。
　　2.本园区的【急速鲨鱼】娱乐设施年久失修，乘坐时可能会出现意外，请尽量不要游玩。出现生命危险，本园区概不负责。
　　3.城堡中的公主们和侍从们，喜欢干净整洁的环境，他们不会乱扔垃圾。宾客们也不要乱扔垃圾。
　　4.发现垃圾堆，请远离。垃圾不可食用。
　　5.园区上方浮着很多未知物体，它们曾经是危险的，可食用。
　　6.【待解锁】
　　已解锁的规则全部出现在纸面上，系统响起提示音：
　　“主线任务：邀请一位公主/王子当伴舞，并参加七日后的舞会。”
　　邀请一位伴舞（未完成）
　　参加七日后的舞会（未完成）
　　“什么啊，哪有人会吃垃圾。城堡里没人乱扔垃圾，又哪来的垃圾堆啊，”赫仑嘟嘟囔囔，他抬头往天上一看，“浮着什么未知物体，曾经危险，可食用？我看是——啊啊啊啊！！！”
　　后半截话没说完，赫仑吓得惊叫连连。
　　他们头顶上方，悬浮着一具具尸体，身上有绯红的伤口，皮肤惨白。
　　尸体有人类的四肢和躯干，却没有人类的头颅，脖子上顶着一颗巨大的苹果，一朵玫瑰花，或是一个睁着眼睛的鱼头。他们脖子上系着五颜六色的彩带，垂下来，很像节日缤纷装饰。
　　“哥你快看，太吓人了，啊啊啊啊啊哥你在干什么！”赫仑看向高梦棠时，尖叫声又拔高了八度。
　　因为高梦棠牵着一具异头悬尸，把它往冤家兔身上绑！
　　“乖哦，小冤家。我好吃好喝供了你那么久，我们同一桌上吃饭。你该回报我了。我把漂亮的气球绑你身上，这样你会醒目很多，可以给我当路标。”高梦棠一手按住兔子，一手摸索着，把彩带往它身上绑。
　　他口中“漂亮的气球”，是一具缺了一只胳膊的尸体，枯瘦冰冷，像冰溜子。两脚朝天，脖子上顶着一本姜黄色古旧手抄本。
　　“快放开啊，哥，危险！”赫仑想冲过去，但被隗维的黑泥人弹开。
　　高梦棠茫然地睁着眼，看向另一个地方：“我听到你念规则了，‘它们曾经是危险的’，现在不危险。”
　　赫仑又看了一遍规则：……好像是哈。
　　压根不是危不危险的问题！为什么要把悬尸当气球啊！
　　他刚想冲进去阻止，鼻端闻到一抹花香，蓝闪蝶从他眼前飞过，分开围得密不透风的黑泥人。
　　秦戏霜飘飘然走过去，俯下身，两手虚虚搭在高梦棠的胳膊外侧，在冤家兔身上系了一个蝴蝶结：“来，你看不清，我帮你。”
　　咻！破空之声。
　　墨绿色触手对准秦戏霜的太阳穴刺过来，一只蝴蝶忽然出现，挡住这一击，看起来是纤细易碎的昆虫，和触手碰撞时，却发出了金石的铛铛声。
　　“真诚向您致歉，暗渡闪蝶尊贵的首领，”隗维想杀人的目光，可一点没有致歉的意思，“您作为四大阵营的首领，竟对在下的客户感兴趣，在下不胜荣幸，激动之下，不小心手滑了。”
　　秦戏霜宽容一笑：“没关系。幽灵竹的……哦不，黑鸥人事部的净身师。我接受你的道歉。”
　　隗维脸色更难看了，他又“手滑”了几十次，全被蓝闪蝶挡下。
　　高手过招，杀气腾腾。其他小玩家噤若寒蝉，一句话不敢吭。
　　等他们终于打够了，才有人小声问：“额，主线任务？各位大佬关注一下？”
　　很显然【公主城堡规则怪谈】是一个攻略NPC的副本，玩家的首要目的是刷几位公主的好感值。
　　好感高了，她们才能同意当舞伴。
　　公主自然在城堡里。12个玩家纷纷向园区中间的主城堡走。
　　“王子肯定有点问题。”赫仑说，“规则一开始显示的是‘您需要邀请一位公主当您的……’后面是乱码，出现错误后，才变成‘你需要邀请一位公主或王子当您的伴舞’。”
　　王子强行加入副本中的一个BUG。
　　园区很大，玩家走路时又很小心，四处张望，看哪里有垃圾堆。
　　20分钟后，终于到达主城堡附近。
　　“哇！那些是公主吧！她们好美！”一个红头发的女玩家拍手欢呼，她的身份序号是【015园丁】
　　郁郁青青的花园中，7位公主身穿亮晶晶的公主裙，有说有笑地喝下午茶。她们看起来那么的高贵优雅，令人眩目的容貌和珠宝一起在阳光下闪烁。
　　在每位玩家眼里，公主头顶上都有一个进度条，在70%的地方有一个皇冠的标记。好感值到达这里，她们才可能同意舞伴邀请。
　　现在，好感条都是空的。
　　玩家们躲在远处，不敢靠近。公主再美，也是副本里的NPC。
　　“唔，攻略NPC啊，头疼。”高梦棠咕哝着，“我不擅长取悦别人。”
　　赫仑泪光涟涟：“哥，你999的精神值，在怪物身边缠一天都行。我们刷好感度，是会没命的啊！”
　　玩家和副本NPC交涉，精神值会加速下降。如果公主中藏着几个屠夫，那就是舍命为红颜的剧本了。
　　高梦棠叹气：“我没讨好过任何人。”
　　从来都是别人看他长得美，各种殷勤献好。
　　“王子呢？怎么不见有王子？”红头发的园丁到处望。
　　高梦棠拿出一粒蓝莓。
　　百目男巫的护眼蓝莓，可以让他的视力恢复正常，持续时间为30分钟。
　　吃下去，雾蒙蒙的感觉逐渐消散，强光刺进眼睛里，华美的皇家花园一点点变得清晰。
　　高梦棠因为看不清，怕拥挤踩踏，总是和人群保持一定距离。此刻也是。他站在其他11位玩家身后，看的方向也不是7位公主，而是寂静处的一个小喷泉。
　　白色大理石纤尘不染，水流和水珠被阳光一照，折射出七彩光晕，如一颗颗流动的蛋白石。在手持镰刀的克洛诺斯雕塑后，立着一道落寞的人影。
　　高梦棠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他往前走了两步。
　　雕塑后的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回过神，又往前走。他越过克洛诺斯雕塑，面容凸出阴影。
　　高梦棠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声，他再走进一些，看得更清楚了，这才敢肯定：“高赓？”
　　他面前的，竟然真的是失散多年的哥哥！
　　高赓大体还有个人类的样子，丝绸衬衫敞开的领口，露出他胸膛的一块皮肤，插满银灰色电线，一部分接到脖子上。斗篷下的左臂，则完全变成银灰色金属壁。
　　他头顶上顶着几个字：无人区王子。
　　“哥哥？”高梦棠试探着喊了一声。
　　高赓，或者说“无人区王子”眨了下眼，略有些困惑。
　　哥哥不记得他了。高梦棠的心脏有些沉。
　　但无人区王子头上的好感度进度条，从0迅速涨到20%，变绿，涨到50%变蓝，涨到70%变粉。
　　最后达到100%，颜色变成热烈的红，好感度条还弹了弹，似乎要突破极限。
　　其他玩家不知什么时候凑到高梦棠身后。
　　红色好感度条像心脏似的跳动，无人区王子的眼睛，只望向高梦棠。
　　高梦棠处于强烈的不真实感中，不知怎的，他问了一句：“王子殿下，可以邀请您做我的舞伴么？”
　　“当然可以。美丽的小少爷。”无人区王子翩翩有礼地鞠躬，金属左臂背到身后，右手执起高梦棠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系统播报在每位玩家耳边响起：【无人区王子】已成为【000盲者】的舞伴。
　　：游戏时长已达1小时，视频经剪辑上传。
　　众多玩家蹲守的【000盲者】频道，终于在眼巴巴的盼望中，弹出现一条新视频：《神秘王子一见倾心的美人》


第22章
　　第一条游戏视频, 同时观看人数达到500。阎涛掐着秒点进来。看到盲者那张美貌惊人的脸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完美的容颜。无论看多少次，还是会被冲击到。
　　镜头最先对准魔法书信。
　　“欢迎来到海洋之心公主城堡！”
　　“快看呐, 碧空如海, 多么美丽！”
　　纸张厚重有质感, 独特的纹理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还有繁复细腻的金色花边。魔法墨水写出的字，运笔平而稳, 笔锋尖而利, 看着令人赏心悦目。
　　直到——那行乱码出现。
　　像一团纠缠起来的头发, 让人本能的反感。乱码舒展开，又变为正常的字迹。
　　“您需要邀请一位公主或王子当您的伴舞。”
　　阎涛“嗯？”了一声。
　　在盲者进入【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后，第一个视频发布前的1小时, 他翻出其他玩家过这个本的视频，三倍速扫了一眼。
　　副本中从未出现王子。
　　但他很快将疑惑抛之脑后, 因为高梦棠等人，已来到花园外。
　　弹幕迅速增多：猜一下盲者会攻略哪位公主？
　　：随机选, 他是瞎子啊[doge]
　　：盲者会撩妹么, 感觉不太会的样子呢……
　　：自觉戴好绿帽子。我是一个懂事的老公。
　　：等下！盲者在干什么？！把异头悬尸绑在小兔子身上！
　　：这只小兔子盲者怎么还带着, 难不成救过他命。
　　蓝闪蝶出现, 翩跹着将高梦棠包裹。秦戏霜的双臂轻轻将高梦棠笼住：“来, 你看不清，我帮你系。”
　　两人修长的手指叠在一起, 每一次肌肤接触，似是有心似是无意。慢动作配合舒缓悠扬的背景音，蝴蝶舞蹈更加旖旎。
　　：放开我老婆！盲者离他远点！
　　：花心大萝卜走开啦！盲者不要被这个渣男蛊惑了心智！
　　：盲者独美。
　　：两个美人同框，我舔舔舔prprpr
　　：我本来以为207蝶仙就够美了, 和盲者一比，泯然众人啊。盲者在他身边，反倒显得更加耀眼夺目了。这波是正衬，美人站在美人身边，会更加美！
　　：盲者，美男中的美男，美男王。
　　秦戏霜作为四大阵营之一的首领，实力公认的强悍，长得又帅气，过副本多，积累了很多粉丝，还有很多被他蛊惑过，没有走出来的人。
　　看到弹幕中全都是夸盲者的发言，秦戏霜竟沦为陪衬，他们气不打一处来。
　　：秦戏霜帮盲者系个蝴蝶结，是他八辈子烧高香得不来的桃花，那可是蓝营首领！白给他蹭热度还不感激，独美个球。
　　：我说，无脑吹盲者的老哥歇一歇吧，盲者他有什么特殊，不就是精神值999外加长得好看点么？秦戏霜可是实打实的荣誉榜TOP10玩家，在序列1难度副本绝地翻盘，长得也不差。盲者有什么实绩？哦，刚过了一个新手副本呀！
　　：切，盲者有啥，说他是古神，有切实的证据么？才过了一个新人副本的普通玩家，就让你们吹成这样。他和秦戏霜比？登月碰瓷了属于是。
　　镜头切换到赫仑、隗维等人，画外音飘来盲者的一句话：“我没讨好过任何人。”
　　高梦棠的声音很稳，咬文嚼字说得偏慢，像一本正经拉起来的小提琴。听起来有一种庄重、高贵的感觉。
　　语音过于标准，若不看他的表情，会认为他每一句话都是严肃、郑重的。
　　这句话又是画外音。
　　听起来竟像宣言：我没讨好过任何人。也不会讨好任何人。
　　：啊啊啊这声音我好爱！温柔又冷淡，强大又隐忍的感觉。
　　：光顾着看脸了，怎么没发现，盲者的声音也这么蛊啊。
　　这句话说完，镜头转向盲者，拍了他眼部的一个特写。
　　高梦棠吃完百目男巫的护眼蓝莓，玻璃珠似美而空洞的大眼睛，逐渐变得清明。他一抬眼，直视镜头。
　　隔着屏幕，阎涛心脏一紧，整个人往后靠了一下。
　　那一刻，他甚至忘了感叹盲者的眼睛有多么美，莫名的震慑直击灵魂，大脑只剩下空白。
　　那一刻的美，是磅礴，是崇高。像日出或潮起，带来寂静中的震撼。或是雪崩和雷鸣，迷人却具有破坏力。
　　应该有很多人和他的情况一样，因为弹幕空了。
　　镜头拉远，切换到大全景时，观众才慢慢回过神。
　　盲者站在前，其他玩家在他身后，他们都望向同一个地方：克洛诺斯喷泉雕塑。
　　阴影后走出一个人，他头上顶着【无人区王子】五个大字，和一个空的进度条。
　　镜头反打到无人区王子脸上，他目光炯炯地顶着盲者，头顶的进度条迅速由空白变绿变蓝变粉再变红。
　　一个呼吸间，好感度满了。进度条有力地鼓动着。
　　“王子殿下，可以邀请您做我的舞伴么？”
　　又是盲者的画外音，他措辞礼貌谦和，却隐隐有一种力量感。阎涛还沉浸在那一眼的直视中，心脏蓦地又一紧。
　　“当然可以。”
　　镜头中，无人区王子目光一闪。他走上前，执起盲者的手，虔诚又克制地落下一吻。
　　视频结束。
　　阎涛顶着黑屏几分钟，慢慢回过神，又把结尾看了一遍。
　　结束了？！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盲者一眼，好感进度条由空到满？
　　评论区的观众和阎涛一样，完全处于情况外。
　　：等下，我在思考。
　　：说好的攻略本呢？盲者看他一眼直接把进度条干满了？
　　：假的吧？我再刷新看看。
　　回复楼上：我刷新10遍清缓存重登APP之后得出结论：真的。
　　震惊、怀疑、接受。
　　：魅惑专精点满了？不对，盲者点了超度专精。
　　：明显是精神控制！讨论过的，盲者是古神啦。
　　：精神控制的层级高魅惑一大截。魅惑是展示魅力，让对方喜欢你，从而满好感。精神控制告诉他，你就要对我满好感。一个是打怪升级，一个是直接修改数据。
　　：那些说盲者只是普通玩家的人呢，你们分析一下这波操作。
　　阎涛回过神，噼里啪啦打字：对啊，那些说盲者是普通玩家的人，发表一下你们的高见。普通玩家怎么打出这种操作，虚心求教。
　　：秦戏霜粉丝呢？这个时候怎么不发言了？@207蝶仙秦戏霜@暗渡闪蝶
　　：你们序列1难度绝地翻盘的秦哥哥有什么出色表现？
　　：讲个笑话，普通玩家，但一秒把好感度刷满。
　　屏幕后面，秦戏霜的拥护者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一幕。他们反复拉进度条，屏幕都要被他们划拉出一个坑。
　　一秒钟，好感度满了。蝶仙近乎变态的魅惑技能也做不到。
　　盲者不会真的是古神吧？？！
　　阎涛：兄弟姐妹们，我又看了一遍，事情不只是精神控制这么简单。
　　他发了一大段解析。
　　：【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到现在为止，有两个疑点，一是很多玩家通关过，难度评定为序列7，但盲者团队加入的副本，难度为“暂无评级”
　　：第二个疑点，明明叫公主城堡，历来的副本也只有公主，这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王子。根据魔法书信出bug这一段可以判断，王子的出现在副本的情况判断之外！
　　文字后，附上魔法书信出现乱码的视频片段。
　　：另一个疑点，就是无人区王子的好感度直接飙到满。但这不算疑点，因为根据前两个疑点，能解释清楚。
　　阎涛敲下一行字，加粗，字体加大：无人区王子，就是特地穿越副本，来见盲者的！
　　回复楼迅速叠高。
　　：有道理奥。副本难度变为暂无评级，因为多了个无人区王子，魔法信出bug，也是因为王子出现。而王子是特地来见盲者的，所以他看到盲者的第一眼，好感度迅速升到满。
　　：王子为什么要来见盲者？
　　：他被盲者蛊惑了呗！
　　观众“恍然大悟”，但悟错了。
　　盲者是里世界的神明，应当见过不少NPC，这其中就有无人区王子。盲者的惊鸿一瞥，让王子深陷泥潭，昼思夜想，辗转反侧。
　　王子时刻关注着盲者的动态，期待下一次见面，得知他所爱慕的、高不可攀的神明要进入攻略本，取悦NPC公主，他难以接受，于是强行进入副本，成为NPC之一。
　　见到盲者的一瞬间，情难自抑，好感度迅速升到满。
　　阎涛有理有据地分析：你们看，无人区王子一开始躲在喷泉雕塑后面，他早就看到了盲者，但不敢靠近。盲者看了他一眼，他才获得勇气，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追随者对他们的主，就是这样热烈又小心翼翼啊！
　　：无人区王子和盲者现在算什么关系？他亲了我老婆[咬手帕][愤怒]
　　阎涛自信满满地打下一行字：盲者是古神，而无人区王子追随他，敬爱他，炽热又克制。这多么像，神明和信徒啊。
　　*
　　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
　　评论区的猜测天马行空，但前因后果没那么复杂。
　　无人区王子的确是特地来见高梦棠的，因为现实世界中，隗维叩响了高赓缠在高梦棠身上的欲念，给他发了个信号，让他来见弟弟。
　　虽然进入副本前，隗维告诉他，他哥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但黑塔游戏里，是另一个世界。他哥哥不在现实世界，而在游戏世界。很合理。
　　哥哥收到召唤，跨越副本来见他。
　　至于满好感，他们是亲兄弟，高赓比高梦棠大10岁，像半个父亲一样，感情很好。虽然高赓不记得他了，但潜藏的记忆，会让他好感迅速提升。
　　【剩余7位公主可攻略，加油！】
　　系统的播报声震得玩家们没回过神。他们齐刷刷地盯着高梦棠，比看到屠夫还恐惧。
　　高梦棠并不在意异样的眼光，他心情很好。因为他能看清了。
　　碧蓝的城堡、精致的花园，还有那些盯着他的玩家，都显得有些可爱。
　　只不过，玩家和高梦棠对视时，不约而同地错开了目光。
　　就连和隗维对视时，隗维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你那样意外地看着我干什么？”角落里，高梦棠小声和隗维说。
　　隗维的眼睛瞪得溜圆：“无人区王子为什么会对您满好感？”
　　高梦棠：“他是我哥哥。你认识的。”
　　隗维摇摇头：“副本中亲人相见，在下遇到过很多次，成为副本NPC后，他们已进入里世界，现实的恩怨情仇全部忘却，母亲杀儿子也不见丝毫手软。或许会残留一部分记忆，但那需要千方百计的去唤醒。”
　　“额，可能，我和我哥哥的感情格外好？”高梦棠说。
　　隗维狐疑地盯着他：“难不成，您老真的会精神控制？”
　　高梦棠无奈地偏过脸，瞅着隗维：“……不会。”
　　和高梦棠对视的那一刹那，隗维瞳孔一缩，心跳骤然加速。
　　对隗维来说，这是很罕见的情况，他过了太多副本，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仅仅是和高梦棠对视，他就感到心慌。
　　太反常了。
　　冷不防地，隗维发现，他的精神值降到了790。
　　对隗维而言，掉的速度有些快了。一股寒意从裤腿蹿到后背，灼灼日光下，隗维竟冒了一身冷汗。
　　高梦棠却不再纠结满好感的事，他揪住冤家兔，调整着蝴蝶结：“我才发现这些气球……这些悬尸真的有些瘆人。尸体一点也不沉，还会往上浮。”
　　“对吧？”高梦棠说完，又转头看了隗维一眼。
　　目光相接时，隗维用余光看到，790数字闪动了一下，变成788。
　　咚。咚。咚。胸腔中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烟锅里伸出一条触手，缠住隗维的手腕，他给自己把脉。心跳速度已接近140次每分钟。
　　心跳加速，精神值迅速减少。仅仅因为和高梦棠对视……不，不是高梦棠，在现实中，隗维没少直视高梦棠的眼睛，没感到过不适。
　　准确地说，是里世界的【盲者】能看清了。【盲者】直视了他的眼睛。
　　一刹那间，隗维想到精神污染。想到论坛中的猜测。
　　作为高端玩家，隗维向来不信论坛上的胡言乱语。对魅魔、古神之类的结论嗤之以鼻。
　　此刻之前，高梦棠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获得999精神值的幸运儿，招募他进入黑鸥可以获得10万奖金的金猪储钱罐。
　　但直视【000盲者】双眼后的那段恍惚时间，隗维产生了强烈怀疑：高梦棠不会真的是古神吧？
　　“哥，你太厉害了！开局1小时就完成了攻略任务，哎呀，头晕。”赫仑和高梦棠对视后，反应更加强烈，站都站不稳。
　　一条墨绿色触手伸过来，拍了拍赫仑的天灵盖，让他恢复了一点状态。隗维在二人不远处，始终侧目打量着高梦棠。
　　每个直视盲者双眼的玩家，都产生了眩晕、恍惚的不适感。这不是隗维的幻觉。他忽然想到黑塔卷宗中的一句话。此时此刻，这几个字令他胆寒，甚至是惊恐：
　　不可触、不可视、不可知。此乃里世界诸神。
　　*
　　直到半小时后，蓝莓的效果消除，高梦棠回到目盲状态，感觉才好一点。
　　隗维心细如发，察觉到这处异常，不自觉地和高梦棠保持一定距离。
　　无论盲者是什么，肯定不能是普通玩家。
　　赫仑感官迟钝，大咧咧地围在高梦棠身边，高兴得像他自己获得了舞伴：“哥，你说我攻略哪位公主比较好呢？珊瑚公主？她看起来好相处，贝壳公主好像也行……总之都不会简单。哥，要不你扮成公主，让我攻略一下吧。你长得最漂亮。”
　　高梦棠：“……”
　　“别蹦来蹦去的，这里是规则怪谈世界，小心一点。”隗维的触手把赫仑按在地上。
　　目盲状态下，高梦棠连魔法书信上的规则都看不清。他一手在纸张上摸索：“规则第二条，急速鲨鱼娱乐项目年久失修，乘坐时会出现意外。究竟是什么意外呢……”
　　说话间，三人来到急速鲨鱼项目旁边。这个项目是过山车，车子做成了鲨鱼的形状。
　　“在下试一试。”隗维说。
　　他一挥烟杆，三个黑泥人排成排，坐进鲨鱼过山车里。
　　设备启动，鲨鱼轰隆隆地驶过铁轨，在爬升坡到最高点，即将螺旋翻滚时，轨道嘭地断裂，鲨鱼车直接冲了出去！
　　钢铁铸成的庞然大物，以违反物理定律的弧线，飘上天空，消失不见。
　　过了好一阵，又一个鲨鱼过山车“游”了下来，重新固定在轨道上，座位上的黑泥人消失不见，而轨道原本的断裂处，也像蠕动的海蛇似，重新连在一起。
　　急速鲨鱼设备复原到初始状态。
　　这下，谁也不敢再靠近这个项目。
　　魔法书信上的规则，只有5条，剩下的需要玩家自行探索。
　　“尊贵的宾客，”管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天色已晚，让我带领各位去卧房休息吧。”
　　三人对视一眼，跟着管家走。一路上，看到其他玩家也被管家领着，三三两两的进入城堡。
　　“这是各位的卧房钥匙，请保管好。”管家深深鞠躬，“园区的游玩引导，将在明日正式开始。您也可以从明天开始，选择您的舞伴。入园第一天，好好休息吧，祝各位好梦。”
　　触碰到钥匙时，魔法书信剧烈抖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几条新规则出现。
　　6.在白天（早6:00-18:00），卧房是绝对安全的，且卧房的门只能从里侧打开。夜晚（晚18:00-第二天早6:00），卧房不一定安全。
　　7.保持良好的睡眠，才能拥有好的皮肤状态，更容易获得公主的青睐。请您务必遵守礼仪，在夜晚保持安静，不打扰其他的人。
　　8.园区内的着装需整洁、得体、高雅。特别是，您需要佩戴腰饰，这是一个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没有佩戴腰饰的人，务必注意安全。
　　9.园区内务必注意文明用语。
　　10.城堡内严禁高声喧哗。
　　11.城堡的餐厅全天开放，但部分食物有害身体健康，厨师分辨不出来，您需要格外注意。
　　12.公主们的卧室在地下一层，注意不要大声喧嚷。公主们不喜欢光。
　　13.【待解锁】
　　看到这几条规则，玩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重点在第八条：您需要佩戴腰饰。
　　一个刺猬头男的慌了：“腰饰？腰饰在哪？该去哪里找？”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也跟着喊，他额头上急得冒出一层汗：“还有整齐的着装，什么狗屁规则，哪来的得体衣服！”
　　管家正从柜台里端出一个托盘，听到这句话，他缓缓抬起头，嘴角向上扬着，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园区只欢迎文明的游客。请注意您的措辞。”
　　满脸横肉的油腻男浑身一抖，慢慢低下头，看手中的魔法书信。
　　第9条：园区内务必注意文明用语。
　　一抹寒意抚上他的后脖颈，彩带飘过来，缠住了他的脖子。
　　下一秒，彩带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只听颈椎咔嚓一声，他的脖子像被扎了口的香肠。彩带拽着他，迅速飘出城堡，升上高空。
　　玩家的四肢抽搐一阵，活活被吊死了。
　　有人吓得想尖叫，还没等他发出声音，墨绿触手缠住他的嘴。
　　“第10条，城堡内严禁高声喧哗。”隗维瞥了他一眼。
　　男生是个小胖墩，身份序号为【365食客】，他忙不迭地点头，双眼满含感激的热泪。
　　处理了不文明的宾客，管家恢复温暖笑意，他端上来一个托盘，装满金灿灿的衣服：“各位贵宾，您可以在城堡内购买腰饰或服饰。我们提供了很多选择，希望您能喜欢。”
　　玩家木着脸：哦。
　　过路费。进入副本后必须花的钱。时常会淘汰一些没有储蓄习惯，或一贫如洗的玩家。
　　腰带最便宜要50块碎骨头一条，服饰则更贵，最便宜的也要300块碎骨头一套。
　　玩家翻出他们拿命换来的碎骨头，万分不舍地交给管家，碎骨头被管家收走后，还要伸出尔康手挽留一下。
　　隗维怒气冲冲地翻着道具栏：“在下最讨厌要交过路费的副本了。不就是服饰和腰饰么，在下可以自己缝。休想从在下的钱包里抢走半个子儿。”
　　他当真翻出一些碎布、散钻和皮革，关掉存款余额显示为741，888的系统页面，把边角料丢给何罗，绿色触手舞出残影。
　　高梦棠：……
　　350块碎骨头，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对于某些玩家——比如赫仑，全部家当都不到100块碎骨头。
　　高梦棠有视频播放奖励、打赏奖励，还有一堆属性不明的人通过邮件给他送礼。他的余额有1200多。
　　他借给赫仑一点钱。两人凑在一起，挑选托盘中的礼服。
　　身后响起机械运作时的电流声，高赓走过来，从后面环住高梦棠，帮他系上一条腰链。
　　腰链精巧华丽，纤细的银色链子缀着透而闪的钻石，像凝固的雨丝，串起的水珠。
　　然后，高赓又给他披了一件白色披风，披风上缀满宝石，绣满金线，金光熠熠，美轮美奂。
　　“我为您准备的礼服，希望您喜欢。”高赓用托盘把衣服递到高梦棠眼前，做动作时，机械左臂发出金属摩擦声和齿轮运转声。
　　玩家齐刷刷地看向高梦棠，和他肩膀上的披风相比，城堡管家提供的礼服，竟显得寒酸。
　　高梦棠迟疑几秒：“免费么？”
　　高赓：“当然。”
　　虽然高赓变成了半机械人，但他附身在高梦棠耳侧，沉声说话时，熟悉的气息带着高梦棠穿越回中学时期。
　　数学题做不出来，高赓也是这样，在他的书桌旁俯下身。整晚整晚地辅导他。
　　写得烦了，高梦棠就用手肘捅咕哥哥：“我想吃水果。吃完再写数学。”
　　高赓任劳任怨地去洗水果，他就这一个弟弟，还漂亮得跟个瓷娃娃一样，能怎么办，宠着呗。
　　沉入记忆，高梦棠回到过往的状态，他又像中学时期那样，用胳膊肘捅了捅哥哥：“那你把衣服送到我房间，我一会儿换。”
　　“好。”高赓端着托盘离开。他头顶上的好感进度条，早已变成了一行字：000盲者的舞伴。
　　其他玩家瞠目结舌，一路目送王子离开。王子的背影逐渐变小，在转角处消失，他们也没回过神。
　　他们为攻略NPC时焦头烂额时，盲者都开始使唤上NPC了？！


第23章
　　回到卧室时, 高赓并不在房间。但浴缸里放好了热水和花瓣，香气和热气湿淋淋地飘出来，令人心情愉悦。
　　灯光调成温暖的氛围灯, 床边摆了几个枕头, 充当冤家兔的小窝, 另有一把兔子爱吃的苜蓿草和提摩西草。
　　为了安全, 高梦棠、隗维和赫仑决定住一间卧室。
　　反正规则又没有禁止多个人住一间。
　　赫仑说：“哥，他还给你准备了茶呢, 好精致的茶具, 就在床头柜上, 我扶你过去。”
　　高梦棠被他搀扶着走过去，一只手按在茶壶盖上，没有立刻打开。
　　“怎么了, 哥？”
　　隔了几秒，高梦棠才把茶壶揭开, 一抹浓郁醇香的红茶味飘了出来。
　　高梦棠不喝任何带味道的饮料，包括红茶。这一点哥哥应该知道。
　　看来, 高赓真的把他忘了。
　　高梦棠把茶壶盖搁在托盘里, 仰躺在床上。蒙着一层雾似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怪物书》中, 倒是解锁了高赓的相关资料, 但有用的信息约等于没有。
　　姓名：编号13-1028
　　背景故事：长年处于无人区。我们对他知之甚少。机械臂和电线的腐蚀状态, 似乎证明他来自海底。
　　注：编号13-1028可超度。
　　没了。短短几行字，看完用不上几秒钟。
　　好感度越高, 接触次数越多，《怪物书》中的介绍就越详细。高梦棠已和哥哥接触了几个小时，好感度也直接升到满，按理来讲, 能解锁的，应该全部解锁了。
　　这就说明，《怪物书》所知道的全部信息，只有这3行字。
　　超度高赓的前置任务也很奇怪：帮助13-1028找到大脑（未完成）
　　赫仑积极地出谋划策：“找到大脑会不会是一个暗示性的说法，实际的意义，可能是1028比较笨，我们要帮他提升智力。喂几瓶灵感药水看看呢。”
　　高梦棠：“我哥15岁竞赛金奖保送中州大学，没复习参加高考，总分722。”
　　赫仑立刻闭麦。
　　隗维洗了澡，裹着白色浴巾出来，身上香喷喷的，被水汽和烟雾缭绕着：“系统任务不会跟玩家玩儿字谜。在下猜测，找到大脑的意思，就是找到13-1028的大脑。”
　　想要验证猜测，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把高赓叫过来，验证一下。
　　高梦棠掀铃，不一会儿，高赓出现在门口。
　　“我要弹你脑门。”高梦棠说。
　　面对这样无厘头的要求，高赓的脸上竟还是波澜不惊：“为什么呢。你心情不好？”
　　高梦棠：“不要问了。我要弹你脑门，你同意不同意。”
　　“当然同意。”高赓维持着沉稳、从容的表情，走入房间。
　　大概是身体经过机械改造的原因，高赓比原本更高大一些，目测身高在190cm以上。高梦棠引着他坐到床上，站在他两腿间，扒拉着他的头发。
　　高赓在现实中，是万年不变的学霸寸头，现在他头发长了很多，用发胶梳成侧分背头，发丝摸起来硬硬的。
　　头发很干爽，有股海盐味儿。
　　一半是正常的、覆盖着皮肤的头骨。另一半，是裸|露的机械头骨。在天灵盖的位置拼接，能摸到一个明显的缝隙。
　　高梦棠在金属头骨的位置敲了敲。
　　咚咚。空洞的响声。
　　听起来，头骨下是空的。
　　但他不太确定，食指和大拇指圈成圈，在高赓整颗脑袋上弹来弹去。
　　赫仑在一旁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NPC的好感度虽然升的慢，但降的快啊！这几个脑瓜崩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弹起来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每一下都像弹在赫仑心上，吓得他心惊胆战，生怕无人区王子的好感度降低。
　　但他头顶上，【000盲者的舞伴】几个大字纹丝不动，固若金汤。
　　这就是兄弟情么！
　　高赓的脑壳铛铛铛响个不停，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坐在床边，仰头直视高梦棠的脸，两只胳膊圈住弟弟的腰。
　　敲了二十多下，高梦棠可以确定，高赓的脑袋是空的。他没有大脑。
　　找到大脑，就真的只是找到大脑而已。
　　弹够了，高梦棠想到这是他亲哥，摸了摸他的脑袋：“疼不疼？”
　　高赓的胳膊缩紧，搭在高梦棠后腰上：“不疼。你呢。”
　　“我疼什么？”
　　“你的手疼不疼。”
　　高梦棠：“……”
　　“我只喝矿泉水和纯净水。不喝茶，不喝所有饮料。”
　　“嗯。我记住了。”
　　高赓起身，一手把高梦棠的卷毛捋到耳后：“玩够了，就睡觉吧。”
　　临出门前，高赓蓦地停住脚步，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半转过身看着高梦棠：“你的眼睛。”
　　高梦棠正望着其他方向。高赓的手快摸到他的眼球，他也没眨眼睛。长而直的睫毛垂着，眼珠有一种无机质的空灵美。
　　明知副本里的怪物，不是他的哥哥，但高梦棠还是不想让“无人区王子”担心，于是他说：“无妨。我不需要看清楚。”
　　反正他精神值999，可以吃百目男巫的护眼蓝莓获得暂时的视力，还有赫仑的照顾，隗维的保护。
　　系统提示音响起：【000盲者的游戏精彩片段已达到所需时长，经剪辑上传至平台】
　　*
　　黑塔的副本有长有短，比如【8层】全程通关只需4、5个小时，而【公主城堡规则怪谈】通关至少需要7天。
　　短时副本因为剧情密集，往往每小时都能凑到足够的精彩片段，而长时副本的1小时，可能平平无奇，甚至玩家在睡觉。
　　这时，视频发布的间隔，就会按小时增加，凑够时长再上传。
　　上传第二支视频的，高梦棠是第一个。
　　观众蜂拥而至。
　　【8层】副本的游戏视频，让一部分玩家怀疑高梦棠是古神，那么【公主城堡规则怪谈】上传的第一支视频，则让大部分玩家笃定高梦棠是古神。
　　全服没有第二个，能在一秒钟之内刷满NPC好感度的玩家。
　　那支视频让高梦棠的热度成倍增加，上了热推榜高位。这支视频一发布，实时观看人数达到2000+
　　视频标题是《危险行为，非专业人士请勿模仿》
　　刚点开，弹幕就铺满屏幕。
　　：盲者这就发布第二支视频了！比207蝶仙还快。
　　：好多人啊。盲者你真的火了。
　　：我在盲者第一个副本就关注了，我是老粉嘿嘿嘿。
　　视频从解锁第6-第12条规则开始。玩家在管家那里，挑选礼服和腰饰。
　　：之前的副本有交过路费的环节么？我怎么不记得？
　　：回前面，没有。我对比了一下，盲者所在的【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和其他玩家通关过的本，相似度仅有20%，几乎所有规则都不一样，但主线任务一样，都是邀请舞伴参加舞会。
　　：隗维这只铁公鸡，几百块都不舍得花！
　　：腰饰象征着什么？为什么强调要戴腰饰？
　　高赓从镜头后走过来，肩上绣银线的披风一闪，在镜头前形成一圈眩光。他出现时，整个画面都亮了起来。
　　他从身后，给高梦棠戴上钻石腰链：“我为您准备的礼服，希望您喜欢。”
　　华服熠熠生辉，将其他礼服衬得黯然失色。高梦棠却在羡煞旁人的目光中，很随意地用胳膊肘捅了捅NPC，吩咐他送到房间。
　　：嗯？？？这是什么态度？
　　：盲者真是处变不惊，他根本没有感到意外！换其他任何一个玩家，被攻略本中的NPC讨好，多少都有点受宠若惊吧！
　　：ID是研讨研讨的那位大佬，你的分析现在我信了。
　　研讨研讨，就是阎涛的ID。他认为高赓是盲者的信徒。
　　高梦棠回到卧室，他打开茶壶盖看了看。镜头推进，给了红茶一个特写。
　　随后，高梦棠掀铃，把无人区王子叫过来……
　　开始弹他脑瓜崩。
　　：等会儿，我有点跟不上，再看一遍。
　　：他弹NPC脑壳？！嫌好感度多了是吧……是挺多的。
　　：现在我理解视频标题为什么是《危险行为，非专业人士请勿模仿》了。
　　：系统放心，没人敢模仿。
　　：笑死，专业人士，指全职古神是吗。
　　：无人区王子被弹脑瓜崩，胳膊还一直圈着盲者的腰哈哈哈，他的眼神有点宠溺是怎么回事。
　　NPC高贵的脑壳响个不停，盲者终于弹完了，NPC还要问一句“你的手疼不疼”。
　　：疯了一样，NPC对盲者的好，匀给我十分之一行不行。我上次攻略本拼了半条命过的！
　　：话说回来，盲者为什么要欺负王子？仅仅因为心情不好？
　　下一秒，视频给出答案。
　　高梦棠站在床边，下巴抬着，眼帘微垂：“我只喝纯净水或矿泉水，不喝茶。不喝所有饮料。”
　　高赓：“嗯。我记住了。”
　　：我有以下六点想说……
　　：啊不是，盲者因为红茶心情不好，就把NPC叫来弹一顿脑壳？！太娇纵了吧。
　　：王子你就宠他吧。
　　：盲者可是古神！祂不需要宠爱，祂只需要驯顺、虔诚、矢志不渝。
　　：对！这不是娇纵，这是蔑视一切，为所欲为。他没喝到纯净水，就要惩罚他的信徒。
　　离开房间前，无人区王子转过身：“您的眼睛。”
　　高梦棠看着某个方向，神情高傲漠然（其实是看不清眼睛发虚）：“无妨，我不需要看清楚。”
　　最后一个镜头，是高梦棠眼睛的特写，那玻璃珠似的眼珠中，唯余一片墟漠。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盲者说他“不需要”看清楚，视力对他是可有可无的？
　　：我忽然想到，神难以名状，不在我们的理解范围内。他们的感官怎么可能和我们这些普通人相同呢！盲者目不能视，但他可以用古神的触角去感知啊！
　　：也就是说，盲者看不清，但他的世界不是一片黑暗，他能用另一种方式“看”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盲者对血腥味那么敏感，鲨鱼一样。他说自己嗅觉好，其实是古神触角感知到的吧！
　　：更可怕的是，古神触角所感知到的，极可能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我们看到的是异头悬尸，盲者的触角感知到的，是气球啊。
　　：我出了一身冷汗。盲者的视觉世界和我们不一样，祂一直在隐藏！
　　屏幕后，阎涛睁圆了眼睛。
　　【8层】副本中，盲者把百目男巫的尸体当成了可爱的小东西。
　　对人类来说，恐怖至极的东西，对古神来说，就应该像小猫小狗一样可爱呀！
　　还有那些畸形、扭曲的异头悬尸。盲者当它是装饰气球。或许，古神的传教黑塔，就用这些野蛮、血腥的东西做装饰。
　　阎涛已经脑补出黑暗神殿、堕落的盛宴。尸体当气球、内脏当彩带、眼球当珠宝。往来的侍从，是被祂唤起的畸形怪物，脚边的小宠物，可能是一只脑袋裂开八瓣的小狗狗。
　　盲者被恐怖簇拥，举杯欢庆。皎月般完美的面容，是地狱图景中，唯一一抹清丽。
　　阎涛猛地打了个寒战。
　　：呜呜呜，盲者是古神，那么他本体应该很丑陋（古神饶恕我）吧，我的高颜值老公没了啊！
　　想到盲者的本体，可能是一堆臃肿蠕动，长满眼球的肉块，某些沉默了一瞬。
　　：奇形怪状的本体……更兴奋了啊。最好长满触手，戳一戳，会害羞地蜷缩成一团。
　　：人外赛高！肉坨坨，肉山。我可以埋进去，打个滚。
　　：xp是自由的，但这种情况我建议去医院。
　　：古神支系很多，有些古神本体就是人形。说不定我们看到的，就是盲者本体呢。
　　阎涛把盲者的通关视频又看了一遍，逐帧分析。又翻看自己读黑塔卷宗时的笔记。两小时后。在论坛上发帖。
　　《研讨一下，000盲者是哪一位古神》
　　楼主：论坛的大部分玩家，已经达成一致意见，盲者是古神。但古神分支众多，祂具体是古神中的哪一门，哪一纲，哪一目还不确定。本帖结合已有信息，提出几个猜测。
　　信息1：盲者想隐藏他古神的身份。这个不多做论述。他一直强调自己是普通人。
　　信息2：盲者美貌惊人。如果这张美貌的脸，是他幻化出来的，那和信息1矛盾。他想伪装成普通人，就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太显眼，最讨巧的做法，就是让自己看得普通一点。
　　这样我们得出信息3：我们看到的盲者，很可能就是盲者本体。盲者是人形古神。而且由于不明原因，盲者不会易容（不然他会让自己看起来普通一点）。
　　于是我们得出信息4：盲者很可能受过重创，能力被封印，连易容都做不到（小可怜）。
　　其他古神是可以轻易毁灭副本的屠夫，盲者是玩家。这也说明盲者能力受限，只能发挥出一小部分实力（然后碾压其他玩家）
　　信息4：盲者战斗力一般，但精神控制的能力惊人。
　　信息5：盲者食素，口味清淡。这和大部分茹毛饮血的古神很不一样。
　　信息6：盲者艺术天赋高，我前几天调查了一下，盲者毕业于顶尖美院，以下是他的作品集[截图][截图]，楼主不懂艺术，但看评价很好。盲者音乐天赋也很好，绝对音感，用头骨敲《凉凉》和《好运来》
　　楼主（研讨研讨）：综合以上信息，我又翻了一遍黑塔卷宗，还真找到了一支很符合盲者特质的古神：欢宴者。
　　欢宴者，以惨叫和哀嚎为音符、以鲜血和脑浆为颜料，以破碎的内脏为泥浆，作乐、作画，塑像。通宵达旦，永不停歇。
　　欢歌在无量，人世即天堂。
　　阎涛继续写：古神支系欢宴者，人形，貌美，精神控制力极强，战斗力普通。食素。最重要的是，欢宴者滞留在地球很多年。我甚至查到了一个巫师世家，世代供奉欢宴者。
　　关于欢宴者，黑塔《秘史》中还有这样一句话：“它们是【福灵】犯下的最肮脏的错误，里世界濯洗不去的泥污。”
　　楼主：欢宴者应该是某位【福灵】的遗脉，犯下的错误，可能指【福灵】和某个不明生物野合，诞下了混血的欢宴者。我又去查了什么是【福灵】，只找到四个字：今已湮灭。大概是古神的祖宗，但全部消失了，只遗留古神在里世界。
　　我的分析到此结束。结论，盲者是古神支系中的欢宴者。
　　：我信了，给大佬掌声！
　　：研讨哥可以啊，黑塔卷宗和《秘史》又臭又长，时间线比我高考作文的中心思想都散，竟然能耐着性子翻完。
　　：盲者为什么会受重伤？好心疼呜呜呜我的古神宝宝呀。
　　：不知道诶，神明之间的恩怨，凡人少打听。
　　：我听说过欢宴者！他们由白姓的巫师世家【湖中鬼影】供奉，我和他们的子弟一起下过副本。姓白的是欢宴者虔诚的信徒。甚至会模仿欢宴者，定期食素。
　　：白氏有钱，花重金大量复制【726水精灵】身份卡，给自家人用，这张卡很有潜力，有希望能进化到T1级别的【726湖中鬼影】
　　：楼上，你遇到的是哪一个？
　　：白菴之？白茗之？忘记了，他们的名字太相似。都带个草字头，记不清。
　　：姓白的能在现实中见到盲者吧，羡慕疯了。
　　：淦，一提就来气。上次和099骑士吵架，他说他现实中陪在盲者身边日日夜夜，给爷整破防了。
　　玩家A：我用了点手段，查到了玩家的真名。盲者队友里，有一个姓白的。（对不起我道歉，我太想知道盲者本人叫什么了。他名字真好听，嘿嘿，不告诉你们），
　　玩家B：叫什么？名字带草字头么？
　　玩家A：不带。身份卡为【374窃贼】
　　玩家B：那不能是一家，726开头才是他们家。那谁的名字你私我，我也想知道[doge][叼玫瑰]。
　　他受到了一条私信。【374窃贼】的真名为白介。
　　愣了几秒后，玩家B愤怒回复：喂！我让你告诉我盲者的真名是什么！
　　*
　　副本。时间来到晚上七点半。
　　城堡要求9点钟入睡，还有一段时间。白介洗漱完毕，躺进被窝，双眼紧闭。
　　【374窃贼】的个人技能【什么都偷】
　　冷却时间12小时，可偷道具、碎骨头、一些没用的垃圾，或者是抽象的好感度、信任等·。完全随机。
　　白介脸黑，大部分时间摇出来的，都是些不好的东西。
　　要睡觉了，用一下技能。睡觉的时候正好度过冷却时间。
　　他发动技能，一行汉字飞快在眼前滚动，最终停在【窥屏】两个大字上。
　　：你偷偷摸摸，什么都偷。游戏时，玩家在APP中讨论，你也要偷偷看一眼。
　　白介当没看到这行嘲讽的话。他不太喜欢这张身份卡，因为他自认为是光明磊落，充满正义感的人。
　　但骰到【窥屏】了，就看一眼吧。游戏时玩家不能打开论坛、视频等。大部分信息是冗余的，但往往，玩家的发言真有点东西。
　　就当是吃瓜了。
　　倒计时15分钟。
　　白介登入论坛，第一眼就看到帖子《研讨一下，000盲者是哪一位古神》
　　15分钟，刚好够他把主楼从头到尾看完，再扫一眼高赞跟帖。倒计时结束后，白介瞪着虚空，久久不能回过神。
　　他的队友，那位让人不敢直视的美人，是欢宴者？！
　　这不就是嫌弃他的白家，世代供奉的那位神明么！
　　白介“噌”地从床上坐起，对面的镜子上，映出一个高瘦、健壮、皮肤偏黑，顶着鸡窝头的男生。
　　乍一看，很阳光开朗的外形，但细细观察，会发现白介目光闪躲，肩膀也总是缩起来的。
　　他是巫师世家【湖中鬼影】的弃子，常年的侮辱与忽视，成为他性格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但他对欢宴者的虔诚与爱戴，绝不比任何白家的人少。
　　白介迅速将帖子保存——既然是偷来的，那就是他的，可以保存。保存后的形态是一本小册子。
　　然后手忙脚乱地套上礼服和腰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盲者的卧室门外，停顿几秒，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去。
　　薅走卧室自带的玫瑰花。
　　再次站到盲者的卧室门外，白介深吸一口气，手捧玫瑰花，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谁啊！”
　　声音有点粗。不是盲者。白介皱了下眉。
　　房门拉开，赫仑站在他面前，身后，高梦棠刚洗了澡，带着白色浴帽走出来。
　　白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弹跳了三个来回：“你们住一间？”
　　“有问题？”赫仑下巴一抬，往前一挡，遮住白介的视线。他的目光钉在玫瑰花上几秒钟，再抬眼，敌意更重。
　　“谁呀？”高梦棠清清朗朗的声音从卧室中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白介脸色微红，这不禁让人惊讶，他这么黑，脸还能羞红。白介越过赫仑的肩膀左右张望，终于看到高梦棠的一个头顶。
　　“我可以窥屏，我看到，论，论坛中说您，是古神，可以看见。还是欢，宴者。”白介磕磕巴巴，一句话碎成好几截。
　　高梦棠：“欢宴，什么？”
　　“我，我保存下来了。吾主，啊不，您要不要，用古神的触角感知一下。”白介咽了口唾沫，“还有这束玫瑰花，一起供奉给您。”
　　白介把小册子放在玫瑰花中间，诚惶诚恐地递过去。


第24章
　　“你是在公主城堡度假么, 赫仑？”隗维冷飕飕的声音从房间内飘出来，“这里是副本，夜晚, 有人敲门你就开？”
　　咻咻。墨绿色触手飞过来, 气势汹汹地要把白介推出去。白介在一霎时被信仰的力量鼓舞, 牙一咬, 心一横，往前一扑, 直接闯进卧室。
　　然后脸朝地摔在地毯上, 红玫瑰花瓣在半空凄凉的飘落。
　　隗维眉毛一竖, 阴森森地盯着白介好半晌。烟锅中，何罗伸出细柳枝似的触手，在半空扭来扭去。
　　“何罗说他没有杀戮的欲望, ”隗维收回视线，“你叫什么名字, 快到入睡的时间了，来干什么？”
　　白介一骨碌爬起来, 一头火焰似的红发中, 沾了几片玫瑰花瓣：“我没有敌意。我叫白介, 身份序号【374窃贼】, 我的个人技能是【什么都偷】, 体力200，魔力100, 精神值150……”
　　他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一遍，见面不到三分钟，个人信息抖落了一干二净，连他是白氏弃子的事都交代了。隗维嘴角抽了抽, 斜着瞥了赫仑一眼：“又是一个傻的。”
　　赫仑：“看我干什么？”
　　隗维：“呵。”
　　高梦棠听白介说完自己的悲惨人生，温温柔柔地开口：“我对你的经历表示同情。你特地找到我，是需要心理疏导么？”
　　白介疯狂摇头，红毛被晃得更乱：“我想请您看一下这个，黑塔论坛对您身世的猜测。”他双手将小册子递过来。
　　赫仑提起了警惕心，先冲上去，将小册子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才转交给高梦棠。
　　翻开第一页开始读……高梦棠眼盲，什么都看不清。
　　他吃了颗百目男巫护眼蓝莓，继续看。
　　整本小册子翻完，高梦棠无力扶额。
　　海量的文字中，含有微量事实，玩家还是这么爱脑补。
　　“我不是古神，更不是欢宴者，他们误会了。”高梦棠把小册子递给白介，“我只是普普通通一个玩家而已。”
　　接小册子时，白介一抬眼，和高梦棠对视。
　　周围的空气向他压过来，呼吸变得有些困难。盲者恢复清明的黑色眼眸，像雾气散去，出现在阳光下的黑色海洋。
　　除了被凝视的感受，再无其他。白介感到皮肤有点凉。
　　这种感觉，任何玩家都很熟悉——轻度精神污染。
　　但对于巫师世家的人来说，精神污染有特殊的意义：承受精神污染，就是在历练精神，向他们的真主靠近。
　　白介很小的时候就接触欢宴者雕塑，祂身披斗篷，低眉颔首。触碰神像时，会接收到微量的精神污染。这是主呼唤信徒的声音。
　　久而久之，这群自虐者甚至比普通玩家多觉醒了一个技能【爱能止痛】
　　【爱能止痛】：你对神有大爱，遭受精神污染，也甘之如饴。
　　效果：受到精神污染时，精神值降低较慢。且攻击、速度、防御小幅度提升。
　　白介用力睁开眼，直视高梦棠。
　　高梦棠：……！
　　你瞪我干什么？
　　“古神的信众永远直面恐惧！”白介目光坚定，铿锵有力地说，“用精神污染磨砺我的心智，锤炼我的精神吧！咽下的每一分苦，都将凝固为我朝圣路上的鹅卵石！”
　　白介：“为了信仰，我会蹚过一切苦难！”
　　高梦棠、隗维、赫仑三脸蒙圈，静如鹌鹑。谁也没想到白介会演这么一出戏。
　　不过，都巫师世家了，在现代人眼里，就是有些神神叨叨，信一些离奇东西，封闭迂腐的老古董
　　他们的精神状态，还现代人有亿点点差距，
　　高梦棠不能理解，但尊重，他很有礼貌地把小册子塞进白介手里：“你到别处寻找信仰吧。”
　　白介紧紧攥着小册子，目光还钉在高梦棠脸上。从长满碎发毛绒绒的发际线，看到平直的肩膀。
　　家族里的骄子们总是吹嘘，他们在梦里碰到过欢宴者神降。欢宴者的美貌难以描述。
　　可是，白介想象不出比高梦棠更美的一张脸。他忍不住开口：“您同意论坛中的观点么，您真的不是欢宴者么？”
　　高梦棠：“不是。我也不是古神，不是魅魔，不是巫师。我是人。”
　　隗维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开口：“盲者阁下要隐藏身份，你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竟然跑来直接问。”
　　闻言，高梦棠缓缓转过头，眉头轻轻一挑。无声地用口型问：我什么时候隐藏身份了？
　　普通玩家，没有身份，无需隐藏。这话放在此时此刻，很容易引起误解啊！
　　白介果然如醍醐灌顶，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高梦棠最怕“我明白了”这四个字，他永远猜不到玩家会“明白”些什么，连忙说：“你先别明白，我真没有隐藏身份。别走呀。”
　　然而白介已准备离开。关门前，还涨红了一张黝黑的脸，对高梦棠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不该直接上门询问。论坛里都说了，盲者想隐藏身份。
　　莽撞地跑来问“吾主，您是不是欢宴者”，不就是拆祂的台么。
　　可白介太激动了，他是个身体行动比脑子快的人。
　　回到走廊，冷静下来，白介又忍不住思考，盲者为什么要隐藏身份？
　　他回忆着高梦棠释放的精神污染。
　　相较于其它可以致使人疯魔、癫狂，永远溺死于恐惧的精神污染，盲者释放的污染实在是……软乎乎。
　　盲者的精神污染，比起家族试炼时的精神污染，温和太多了。
　　联想到论坛中的分析，盲者受过重伤，曾经的实力百不存一。
　　精神污染绵软，像小猫抓人，当然也是因为受过伤！
　　白介回到自己的卧室，背靠在门板上，惆怅望天。他还在回味被污染时的感受，那种感觉比看恐怖片强烈不了多少。
　　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一声小小的警告。刺激得人皮肤痒痒。白介简直要心疼盲者了。伤得多么重，才会变得如此“无害”。
　　那么，盲者的目的也很容易推测：他要夺回属于他的力量，重登神位！黑塔游戏能提供异能、强化机体，不就是盲者的封神之路么！
　　神永不陨落，祂们一次次重生。从高台跌入泥淖，再于深渊中仰望群星。
　　白介肃然起敬，他从（脑补的）高梦棠的奋斗史中获得力量，他热血沸腾，激情澎湃。虽然不能笃定高梦棠是欢宴者，但他已在心中庄严立誓：他要陪伴在高梦棠身边，追随他，守护他！
　　*
　　另一间卧室。
　　高梦棠什么都没做，正准备躺进被窝，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音：“【374窃贼】可成为您的信徒。”
　　“信徒需要【黑塔】。您尚未拥有一座【黑塔】，无法招收信徒。”
　　“【374窃贼】已成为您的【追随者】，他对您忠心耿耿。”
　　高梦棠：“哈？”
　　他打开系统的【势力】板块，第一个追随者是赫仑，第二个追随者，就是白介。高梦棠可以和他们心灵交流。
　　“白介一直瞪着我，我还以为他讨厌我呢，这怎么又成了我的追随者？”高梦棠试图去理解。
　　叮铃。邮件送达的声音，寄信人是白介，他在信中说：我追随您，到您重临神位的那一天。
　　……理解不了，太抽象了。
　　隗维走过来，瞟了两眼：“不错嘛。巫师世家出来的人，有些疯癫，但实力普遍强。当您的跟班很合适。”
　　“哦，对了。你为什么要故意说我隐藏身份，会引起误解的。”高梦棠问隗维。
　　“让玩家认为您很强，总好过把您当一个弱者。”隗维用烟杆敲着掌心，“10万块奖金到手，在下就不会跟着您进副本了。下一个副本，您目不能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谁保护您啊。这不，在下帮您获得了一个新的追随者。”
　　赫仑看到追随者多了一个时，心里五味杂陈，如同家里唯一的原住狗，突然发现主人有了新的狗。
　　听到隗维这句话，赫仑更是难以自抑，立刻冲到前面：“哥，我保护你！”
　　隗维：“哪种保护，半夜开门？”
　　赫仑：“不会再发生了！”
　　隗维没搭理他，转向高梦棠： “玩家认为您是古神。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少您的视频播放量会很高。”
　　而且，隗维可以肯定，高梦棠绝不是普通玩家。因为一秒钟拉满NPC好感值，没有任何玩家能做到。
　　蓝莓的效果消退，高梦棠的眼睛又变得雾蒙蒙。他坐在床边，摸索着把枕头摆好。表情很淡，像一尊落满灰尘、终年静止的神像。
　　一条黑塔知识在隗维的脑海中浮现。
　　隗维对游戏背景不感兴趣，但【黑鸥】每月有黑塔常识考核，为了奖金，他总得突击背一下。
　　这条知识是：古神诞生于死、恐惧与卑污中。它们曾被称为下水道中的怪胎。
　　谁敢把古神扔进下水道，又为什么称古神为怪胎？
　　隗维还注意到，称呼古神，不是用“祂们”，而是带有轻蔑意味的“它们”。
　　就连看起来最人模人样的欢宴者，黑塔《秘史》也这样形容为“它是【福灵】犯下的最肮脏的错误，里世界濯洗不去的泥污”。
　　不难看出对欢宴者的厌弃和鄙夷。在《秘史》中写下这句话的，又是谁呢。
　　以上问题，翻遍残缺的《秘史》，也找不到答案。隗维曾感到很庆幸，不然又得多背两页A4纸。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古神与不洁、肮脏深度绑定。那些从下水道中爬出来的“怪胎”们，会有高梦棠这样清高、淡然，不染尘垢的气质么？
　　隗维的思路被晚上九点的钟声打断。入睡的时间到了。
　　*
　　规则第7条：保持良好的睡眠，才能拥有好的皮肤状态，更容易获得公主的青睐。请您务必遵守礼仪，在夜晚保持安静，不打扰其他的人。
　　高梦棠、隗维和赫仑三个人挤在客房的大床上，合目睡觉。
　　“哥，白介很奇怪，对吧。”赫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高梦棠刚想开口，又想到规则第7条：请您务必遵守礼仪，在夜晚保持安静，不打扰其他的人。
　　保持安静的意思，应该是不能说话。
　　规则第6条：夜晚（晚18:00-第二天早6:00），卧房不一定安全。
　　那么，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么？说话的，是赫仑么？
　　“赫仑”继续说：“白介就是个神经病。”
　　高梦棠认识的赫仑，从来不骂人。
　　他全当没听到，闭紧眼睛，继续睡觉。
　　卧室内安静了一小会儿。“赫仑”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就在高梦棠要睡着的时候，“赫仑”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还在他所躺着的位置。
　　“哥你冷了？是啊，这房间确实有点冷。我去问问前台，有没有暖宝宝。”
　　说完，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赫仑掀开被子起床。
　　没有人说话，赫仑在和谁交谈？高梦棠眉心一皱，用心灵连接喊话：“赫仑，不要说话，那个东西不是我。躺回去，继续睡觉。”
　　掀被子的动作戛然而止。赫仑躺回枕头上。惊魂甫定时，睡衣已被冷汗打湿。


第25章
　　另一间卧室里, 睡了两个男的。毕竟在副本这种鬼地方，谁也不想落单。
　　一个男的又高又胖，另一个人看起来老实本分。身份序号为【365食客】
　　九点钟声敲响, 闭着眼睛准备睡觉时, 胖子听到【365食客】感叹了一句：“那几个公主, 长得真带劲。”
　　胖子轻蔑地哼了一声, 心想，食客看起来老实巴交, 心里惦记的, 还是那点儿事, 一到晚上就忍不住了。他回忆着公主如花似月的容颜，砸吧砸吧嘴，附和道。
　　“漂亮, 真漂亮。”
　　“你想攻略哪一个？”
　　胖子：“随便哪个，给我一个, 我就乐开了花。”
　　“皮肤也白，腰也细。个顶个的好看。”365食客说。
　　胖子稍微有些惊讶, 食客白天的窝囊样子, 一脚踢不出个响屁来, 这会儿的声音这么如此粗鲁野蛮。
　　但色令智昏, 他想到公主们, 什么都忘了：“你说，刷完好感度就能跳个舞么？我们要是在副本中多留一会儿, 会不会触发隐藏剧情。”
　　他说完，自己先猥琐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还是大哥你敢想！”
　　胖子更加口无遮拦：“要在副本里呆七天，这不憋炸了？副本不得好好奖励一下通关玩家啊。还有那个盲者, 长得更漂亮，我眼睛都看直了。今天下午，我看到王子进盲者卧室了，你说，他们能干嘛？哈哈哈！”
　　“NPC不能那啥，和盲者亲近一下，我也乐意得很啊！”胖子越说越兴奋。
　　食客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不知是不是错觉，胖子感觉他的声音更尖细、更响亮了：“是呀。这座游乐园多迷人啊，多迷人啊，多迷人啊……”
　　“他”一直重复着“多迷人啊”这四个字，让胖子不寒而栗：“你发什么疯？”
　　冷不防地，他想起来规则7：请您务必遵守礼仪，在夜晚保持安静。
　　极度的惊惧让胖子的眼球暴突，牙关都打不开。“食客”的声音逐渐变得又尖又细，震耳欲聋，像针似的刺进耳朵里。
　　胖子再也忍不住，捂着耳朵，翻滚，尖叫，发疯。足足半个小时后，在发疯中死去。
　　另一张床。真正的365食客，紧紧缩成一团，捂着嘴巴，从始至终，一声也不敢吭。
　　第二天早上六点，10位玩家醒来。
　　赫仑查看了一下系统消息：“一个玩家骂脏话被淘汰，一个昨晚被怪物诱惑着讲话，被淘汰。哥，幸亏有你。不然我现在和他黄泉路作伴了。”
　　“我有点好奇他是怎么死的，”高梦棠说，“我们去看看吧。”
　　副本中，玩家的死亡方式，往往会透露出一些信息。隗维也赞成去看看，三个人一同前往。
　　食客在房间里缩成一团，哭花了脸。大部分玩家嫌这里晦气，不愿靠近，【721人鱼王】鱼乐，还有【207蝶仙】秦戏霜，来看了一眼，又走了。
　　只要高梦棠三人还愿意踏进这个房间。
　　胖子的死状不算凄惨，只是头破血流五官被自己抓花了而已。他从床滚落到地板上，惊恐地瞪着眼，耳朵里流出黑色的脓血。
　　“他怎么死的？”隗维打着哈欠问。
　　食客磕磕巴巴地说：“他自言自语，然后开始尖叫。说耳朵疼，说声音太响了。但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见。然后……然后他就死了。”
　　隗维走过去，半俯下身，观察着流出黑色脓血的耳朵，喃喃自语：“被声波攻击致死么。”
　　悄无声息的，一条彩带从阳台飘进来，在胖子尸体上一缠，拽着他，晃晃悠悠地飘向天空。
　　上一个死去的人，也被彩带拉到了天空上。
　　死去的玩家，会变成天空中的悬尸？
　　规则5：园区上方浮着很多未知物体，它们曾经是危险的，可食用。
　　“它们”指的是玩家么？可食用，难不成要人吃人？
　　这些天，隗维给高梦棠和赫仑传授了一些经验，其中有一条经验是：每个副本都是一条对应现实的隐喻。
　　比如高梦棠经历的新手副本【8层】，玩家一遍遍地找不同，隐喻的就是百目男巫生前看错楼层，敲错门，被一枪崩了。他们要找到正确的楼层，才能幸免于难。
　　【公主城堡规则怪谈】中的隐喻，又是什么呢？
　　“赫仑，你现实中去过海洋之心度假区吧？”高梦棠问，“度假区有很多气球？”
　　赫仑回答：“没有。气球中的气体容易爆炸，这一片都禁止售卖气球。”
　　高梦棠：“乐园会制造噪音污染么？”
　　“九点多就闭馆了，而且乐园的位置比较偏，不会吵到其它地方。”
　　赫仑挠挠头：“副本中的乐园，和我现实中去过的乐园，好像有些不同。现实中没有鲨鱼过山车……我也记不清了。15年前，鲨鱼袭击游客事件发生后，我就再也没来过。”
　　【规则2】：本园区的【急速鲨鱼】娱乐设施年久失修，乘坐时可能会出现意外……
　　隗维用黑泥人傀儡试了一下，结果是轨道断裂，鲨鱼车被抛了出去，冲向天空。
　　现实中的鲨鱼袭击，和鲨鱼过山车有什么关系么？
　　一路交谈着，三人来到餐厅吃早餐。十个玩家分成五六桌，大部分都有同伴。
　　秦戏霜单独坐一桌，他穿一件有贝母光泽的华美礼服，单侧披肩拖在地毯上。两只闪蝶围着他飞来飞去。
　　高梦棠进来时，他转过脸，明媚一笑，美得惊心动魄。
　　可惜高梦棠眼睛瞎，看不到。
　　秦戏霜也想起来目盲的事，略显尴尬地收回他无用的笑容。
　　“抱歉，那个……”身后传来食客的声音，“盲者大佬，我，我能和你们一桌么？”
　　“不能。”隗维抢先回答。
　　食客：“求求你们了，我真的很害怕，落单会遇到危险。”
　　隗维冷笑一声：“您害怕遇到危险，在下还害怕遇到拖油瓶呢。各自安好吧。”
　　说罢，他拽着高梦棠，快步走开。
　　“你太刻薄了。”高梦棠无奈。
　　隗维：“必须警惕。我们队伍里有一个秦戏霜。他的魅惑技能炉火纯青，会引诱任何人为他卖命。哦，除了您老，毕竟您老会精神控制，在您眼里，魅惑这点雕虫小技还不够看。”
　　高梦棠弱弱地强调：“我不会。”
　　“如果秦戏霜在此前见过食客，那么很可能，食客已经成为他的舔狗了。呦呵，这不是欢宴者的虔诚信徒么？”隗维路过白介身边，“又不是斋月，您搁这儿吃什么素啊？”
　　白介单独一张桌，他显得有些窘迫。
　　由于种种原因，家族里的所有人憎恶白介，进入学校后，古神的信众又和唯物主义好青年格格不入，被孤立是常态，白介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
　　听到隗维的冷嘲热讽，白介迅速低下头，一言不发，双手无意识地护住餐盘。
　　午餐时间的校园欺凌，往往是从这样一句嘲讽开始的。下一步可能是打翻他的饭菜，或是往里面洒粉笔灰、肥皂水。
　　白介肩膀绷紧，进入防御状态，牙关也紧紧咬着，额角爆出青筋。
　　他反应这么大，让隗维愣了愣，没明白怎么个事儿，但嘴贱还是要继续的：“嘿，还护着呢？谁稀罕抢您的菜叶子呀。”
　　“别逗他了，”高梦棠拍了拍隗维的肩膀，“我们坐一起，可以么？”
　　白介全身绷得更紧，头还低着，眼睛却亮了亮。
　　“可以么？”高梦棠又问了一遍。
　　“和，和我么？”白介表情没怎么变，但眼睛里全是开心，“好。可以。当然可以。”
　　他手忙脚乱地给高梦棠拉开椅子，力气用大了，椅子直接翻倒，高梦棠差点坐空。白介又连忙扶起来。
　　高梦棠坐在身边时，礼服的珠宝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发丝间有苦橙和晚香玉的香气。皮肤细腻得像一块无暇的暖玉，凸起的一块腕骨，都有说不出的好看。
　　他一落座，餐厅里的人都看过来。盲者总是备受关注。
　　一旁的白介，也被玩家多看了几眼。
　　不包含轻蔑、恶意和戏弄的目光。有些只是好奇的打量，有些则是羡慕。
　　白介心里一阵暖融融的兴奋，他不自觉地坐直了一点，肩膀也打开了一点。仅仅是高梦棠坐在他身边，就好像获得了一种安全感。
　　他不再是被集体抛弃的可怜虫了。
　　“吾主……额，哥，我调了蔬菜沙拉，最清淡的口味，应该适合你。”白介鼓起勇气，在众人的目光下，把一口没动的餐盘递过去。
　　高梦棠拿叉子的手一顿。那一刻，白介的心又沉到谷底，脑袋里一团乱麻。
　　是不是太冒昧了？谁会想吃别人递过去的食物啊！我做得真蠢！被他拒绝了怎么办，我会被嘲笑的。我这笨手笨脚的样子，被孤立是我罪有应得……
　　白介的心要凉透了。
　　“谢谢你，我视力不佳，选餐很麻烦的。”高梦棠手在空中摸了摸，碰到餐盘，端过来放好，“你的沙拉给我了，你吃什么呢？”
　　白介喜出望外，猛地站起来，又把身后的椅子撞到。但他不觉得窘迫了：“我，我再去拿一盘！”
　　他到自助区夹了一大盘，又装作熟稔地问隗维和赫仑喜欢吃什么，好像他们都是自己的朋友。
　　几分钟内，盘子里堆成一座小山。
　　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白介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心里的自卑感作祟，他觉得被排挤是很难堪的事。他尽管饿，却没有心情吃很多，也无法享受美食。
　　初中时期，被校园霸凌最严重的时候，他不敢一个人吃饭，午餐时间躲在厕所隔间发呆。
　　即便他现在上了大学，在学校食堂一个人吃饭时，也总是埋着头。因为当他看到同学三五成群地走进食堂，自卑感会像厉鬼回魂一样袭来。
　　端着满当当的盘子，坐回高梦棠身边，面前的食物丰盛又美味。白介感到压在肩膀上的两座大山消失了。他整个人都挺拔起来。
　　说来讽刺，近十几年来，第一顿舒心的饭，竟然是在恐怖游戏里吃的。
　　高梦棠：“白介呀，你成为我的追随者，那你就要跟着我们三个一起行动咯。”
　　白介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真的么？”
　　高梦棠看不到他的表情，顿了顿，然后问：“你不愿意么？”
　　“当然愿意！吾主，我是说，哥，我非常愿意！”白介腰背笔直，神采奕奕，“谢谢你！”
　　高梦棠：……我让你当我的跟班，你跟我说什么谢谢？
　　太匪夷所思了，古神的信徒才是不可名状的存在吧！
　　用餐之前，隗维把魔法书信翻出来，拍在桌子上。
　　【规则11】：城堡的餐厅全天开放，但部分食物有害身体健康，厨师分辨不出来，您需要格外注意。
　　隗维：“各位，别谢来谢去了。仔细观察着点食物。别吃下去不干净的东西。”


第26章
　　食物看起来很诱人, 但将其捣碎，蛋糕里有废弃的芯片，牛排里有刀片, 还在汤里捞出来一块玻璃碴子。
　　就连高梦棠的蔬菜沙拉也不能幸免, 从菜叶子里翻出来一个胶囊状的小零件。
　　“磁力搅拌子。”赫仑说。
　　隗维：“那是什么？”
　　赫仑：“实验室常用仪器。看来你实验课逃得比我多啊哈哈哈！咱俩学渣, 难兄难弟。”
　　“没逃过课, 也没进过实验室，因为我在进入游戏前, 是文科——”隗维用叉子拨弄着一朵摆盘用的金莲花, “——教授。在中州大学教现当代文学。”
　　赫仑哈不下去了, 只好嘟囔一句“你这么爱财竟然是文学教授”之类的话。
　　高梦棠问：“现实中的乐园附近，有实验室或大学么？”
　　赫仑：“都没有。海洋之心度假区附近，连中小学都没有。”
　　“乐园里有科学展览区？”
　　“更没有了。这里只有童话故事。”
　　前来乐园度假的游客, 不可能带着实验器材，这些搅拌子、玻璃渣、碎了的滴定管, 又来自哪里呢。
　　【规则11】：……部分食物有害身体健康，厨师可能分辨不出来……
　　明摆着的废弃实验器材, 三岁小孩见了, 都知道是垃圾。规则中为什么说, 厨师可能分辨不出来？
　　高梦棠想到论坛中, 关于他身份的离谱言论：000盲者是古神, 祂用古神触角感知到的世界，和人类不同, 所以祂会把悬尸当气球。
　　这句话的结论是错的，但大前提正确：不同生物，对世界的感知不同。
　　人类眼里的垃圾，在其他生物眼中, 可能是食物。它们分辨不出来。
　　厨师极可能不是人类。
　　吃过早餐，玩家们忙着攻略NPC，高梦棠已获得了舞伴，他可以直接躺平。
　　分头行动前，隗维紧张地盯着高梦棠：“盲者阁下，您会好好在卧室呆着的，对吧？”
　　高梦棠眨眨眼。
　　白天，卧室绝对安全，高梦棠完全可以睡七天大觉，直接到最后一天跳完舞，直接通关。
　　隗维明知答案，但不死心：“对吧？”
　　高梦棠有些抱歉地说：“我想超度我哥哥，我要找到他的大脑。”
　　“在下就知道，10万的奖金不会轻易落到我口袋里，”隗维嘟嘟囔囔，但也不阻拦，他用触手飞快地织了一个黑泥人傀儡。
　　“这东西可以位置标记，您遇到危险了，呼唤在下，在下会立刻传送到您身边，”隗维说，“冷却时间两小时，您老掂量着点作妖。”
　　高梦棠和他们道别，吃下护眼蓝莓，一转身进了后厨。
　　或许是因为他获得了舞伴的关系，城堡里的其他NPC，对他格外亲切，像见到了自己人。
　　后厨有一股很重的鱼腥味，几个人在吃工作餐，戴白色高帽子的厨师正在炖肉。NPC看起来都是人类。
　　高梦棠走到厨师身边：“早上好。”
　　“您好！美丽的宾客。”
　　高梦棠直奔主题：“你们了不了解无人区王子？”
　　“王子的舞伴，您多么幸运，和这样一位英俊潇洒的人，度过舞会的夜晚。一定是难忘的回忆。”
　　高梦棠：“所以您了解他么？”
　　厨师：“美丽的宾客，您刚刚问我什么？我可能没理解您的问题。”
　　高梦棠：……
　　这NPC不太智能。
　　他又问人鱼公主、珊瑚公主等人的信息，厨师回答的非常快。而说出关键词【无人区王子】，只能触发上面一句回话。
　　很显然，高赓作为一个强行介入副本的BUG，其它NPC对他完全不了解。
　　高梦棠正准备离开，看到汤锅里浮出来一块碎玻璃片，他提醒道：“这是垃圾，你们不要误食了。”
　　厨师捕捉到关键词“垃圾”，表情瞬间变为愤怒和惋惜：“哦！垃圾！乐园里有很多垃圾，我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我的很多朋友，误食了垃圾，在凄惨中死去！”
　　“有些垃圾像水母，透明的，飘来飘去。我吃了很多，它们真不好消化。”厨师揉揉自己的胃。
　　透明。像水母。
　　难不成是塑料袋？
　　高梦棠立刻想到，海龟喜欢捕食水母，且有一半以上的海龟误食过塑料袋。小时候，他看到这则新闻报道，难过了很久。
　　副本中的NPC，是海洋生物？
　　高梦棠又观察其他员工，他们吃着饭，眼睛定定地瞅着一个地方，且不会眨眼。
　　鱼类没有眼轮匝肌，无法眨眼。
　　还有些员工横着走，估计是螃蟹。
　　“这竟然是垃圾么！”厨师把玻璃碎片盛出来，在眼前看了看，愤怒地扔进垃圾桶。把一整锅汤全倒了，嘴里说着“不能让尊贵的宾客吃垃圾”。
　　NPC可以学习，教他们一遍，他们就能记住一些新的垃圾。
　　高梦棠又指了指芯片、螺丝钉、木塞子等东西，告诉他们都是垃圾。
　　他其实没必要这样做，因为这些垃圾，玩家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不太可能误食。能稀里糊涂吃下去的，只有副本NPC而已。
　　但高梦棠想到解剖开的海龟，胃囊里塞满塑料。即使是NPC，也于心不忍。
　　把食物中的垃圾挨个挑出来，再告诉NPC不能吃，这件事就花了将近2个小时。高梦棠连吃了三颗护眼蓝莓。
　　蓝莓的效果会递减，一个副本中，初次食用，视力堪比猎鹰，那么，多吃几次，逐渐变成近视眼。
　　高梦棠眼睛都有些花了，终于把菜里的垃圾全部挑出来。
　　他忍不住想，要是隗维在身边，肯定会对他“花2小时帮助NPC”的事冷嘲热讽几句。高梦棠自己也觉得，这番努力稍显多余。
　　跑到副本中帮助NPC，让其它玩家知道了，估计要笑掉大牙。
　　然而，就在高梦棠自嘲时，系统提示音响起。
　　“恭喜您解锁【成就】系统。”
　　“【成就】系统说明：玩家通关新手副本，进入正式副本后，触发特定条件，可获得成就。”
　　“恭喜您获得成就【大善人】。”
　　【大善人】说明：您的善意无边无际，囊括寰宇。就连副本中与您敌对的NPC，您也愿意伸出援手。
　　拯救任意副本中的敌对NPC可获得该成就。
　　成就效果：善有善报。幸运值+30（永久）
　　……大善人，怎么听着有点讽刺。
　　还有，厨师和员工竟然是敌对NPC！
　　高梦棠又观察了一圈，确信“目前”员工们对他没有敌意。
　　但不代表未来，员工们没有敌意。
　　既然知道他们是敌对NPC了，此地不宜久留。高梦棠立刻要走。忽然看见，厨师把一整锅肉汤全部倒掉，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整块的冻肉。
　　是无头悬尸的上半截身体。
　　高梦棠的微笑瞬间消失。
　　【规则5】：园区上方浮着很多未知物体，它们曾经是危险的，可食用。
　　对海洋生物来说，人是“未知物体”，人肉可以吃，还很美味。
　　城堡中提供的肉类食物，难不成都是人肉？
　　高梦棠一点荤腥都没碰，赫仑和隗维可不是这样。到了中午，高梦棠把他的发现告诉队友们。
　　赫仑的脸色十分精彩，由青变白再变黑，止不住地干呕。隗维则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表示一不小心又吃到人肉了呢，下次会注意。
　　四人集体啃菜叶子。
　　其它玩家见盲者的团队集体吃素，摸不着头脑。
　　可能是某种祭祀古神的仪式吧。
　　信仰的力量真强大，竟然能拒绝如此美味的肉类食物，集体嚼菜叶子。
　　玩家发现菜里没有垃圾了，更加开心，肉汤肉饼肉酱面各来一份。
　　白介夹菜时，还有人凑过来问他：“你怎么也吃素？盲者的命令么？”
　　极为罕见地，有人主动接近白介，不带有恶意，语气也平和。白介心里被一种幸福感胀满，但他还记得隗维的嘱咐。
　　团队里获得的信息，不要轻易分享。要优先保存自己团队的优势。
　　问话的人虽然好，但没有高梦棠好。白介忍住了善意回馈的冲动，但又不忍心欺骗他，停顿一会儿，木着脸说：“信仰就是我们的食粮。欢宴者的神谕，比得过任何山珍海味。”
　　其实，白介不确定高梦棠是不是欢宴者。他这句话仅回答“你怎么也吃素”这一句。
　　他是欢宴者的信徒，所以定期吃素。也不算说谎。
　　那个玩家：……
　　“你也跟着吃素吧。这是一条解脱之路。”白介恳切地说。
　　从吃人肉的诅咒中解脱。
　　玩家点点头，转过身时，用口型说了一句：死传教的。
　　他才不信呢，就吃肉。
　　回到餐桌旁，白介有些忧虑：“其它玩家吃了人肉，不会出问题吧？同类相食。容易得朊病毒。”
　　“不会，”隗维戳着菜叶子，没什么食欲，“不是瘟疫主题的副本，通过疾病杀死玩家的概率很小。这是个规则怪谈本，玩家基本只会死于规则。但吃人肉，精神值掉得会比较快。”
　　没有玩家发现，他们的精神值在进食时掉落更快速。吃得非常开心。
　　“白大少爷？不对，白家不认你这个扫把星。”鱼乐端着餐盘，笑呵呵地走过来。他头上顶着身份序号【741人鱼王】
　　想起在现实中，鱼乐想刺杀高梦棠，获得盲者的身份卡，一桌人都冷飕飕地盯着他。
　　鱼乐往他们桌上一瞅，笑得更灿烂：“装模作样吃什么素啊，白介，你说你是欢宴者信徒，欢宴者他认你么？”
　　然后他又转过脸，嬉笑着对高梦棠说：“论坛里说你是古神，我可不信。哪个神这么弱啊，也就忽悠一下没脑子的和缺爱的。要不是太监护着你，你早就被我拖进老巢了！”
　　三句话，就让一桌子的人对他有敌意。
　　赫仑气得想拍桌子叫板，鱼乐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规则10，城堡内严禁高声喧哗。”
　　隗维抽着烟杆，也不正眼看他：“鱼乐，您有这到处挑事儿的精力，不如想想怎么升职加薪。在下做幽灵竹【祭司】时，您就眼馋我的位置。如今在下已跳槽三年，祭司宝座上的灰尘，您的屁|股可是一点儿也没沾到。”
　　大阵营中，除了最高的首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就是【祭司】。
　　名义上，祭司与神对话，将神谕传达给众人。他是阵营的精神信仰中心。很多时候，祭司的话语权，甚至比首领还高。
　　鱼乐的表情瞬间扭曲，他恶狠狠一呲牙，露出白森森的鲨鱼齿。
　　“努力努力白努力，奋斗十年归来仍是下层官僚，”隗维笑呵呵地说，“还能为什么，您【741】这张卡啊，可太差劲了。让我想想您的精神值是多少来着？”
　　隗维用烟杆敲敲头，恍然大悟，语气夸张：“哦，是二百五啊！”
　　“你说谁二百五呢！”鱼乐怒喝。
　　“嘘，”高梦棠帮腔，他竖起一根手指，“规则10，禁止大声喧哗。”
　　鱼乐气得干瞪眼。他的初始身份【741渔夫】，精神值仅有50，几次进化，成为【741人鱼王】，但精神值就卡在250怎么也上不去。
　　且【741人鱼王】身份卡带有一个不可消除的debuff：水土不服。
　　在陆地环境，精神值掉的非常快。绝大部分副本，都是陆地环境。
　　黑塔游戏中，白条决定了一个身份卡的发展上线。250，是鱼乐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儿，所以，他宁可抛弃这张卡的所有，去获得【000盲者】
　　就算精神值不能直接达到最高的999，肯定比他的250要好。
　　“陆地环境过了一整天，您的精神值剩了多少？”隗维装作好奇，“有40么？”
　　鱼乐隐藏了状态，其他人看不到，但他表情扭曲片刻后，竟然笑了起来，羞愤也褪去一些：“没根的东西，也没有脊梁骨，隗维，你应该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你有什么资格嘲讽我？”
　　空气寂静了几秒钟。其他桌交谈的声音，也在此刻恰好停止。
　　应该是一句很严重的话。隗维的脸色没怎么变，但他的目光，冷得像黑山林里刮过来的阴风：“敢提这件事，您应该知道在下很记仇。”
　　鱼乐脸上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得意凝固一瞬，好像有些忌惮。
　　“您死定了。”隗维宣判似的说。
　　四个人和鱼乐默默对峙，最终，鱼乐冷哼一声：“还没到七日后的舞会呢，这个副本可不简单。我们走着瞧。”
　　鱼乐转身离开，这时，白介竟鼓起勇气，冲着他的背影说：“我偷了你的东西。”
　　鱼乐顿了顿，困惑地回过头。
　　白介手上，出现10瓶【精神值恢复剂（高级）】：“你的道具，还有珊瑚公主对你的好感度，也被我偷过来了。她现在对你的好感度减15。”
　　【374窃贼】的个人技能【什么都偷】，可以是道具，也可以是抽象的东西，比如好感度。
　　每次使用技能前，要掷骰子。在高梦棠等人和鱼乐对峙时，白介骰出了【道具】和【好感度】两项。
　　鱼乐一惊，连忙查看物品栏，发现少了10瓶高级恢复剂，又看看系统，公主对他的好感度仅剩2。
　　刷了一个下午加一个上午，就这样被偷走。鱼乐脸都气红了：“扫把星，你敢在我面前耍手段！我和你叔叔舅舅可是朋友，小心我让他们打断你的腿！”
　　“我不怕，”白介直视鱼乐的眼睛，“我获得了信仰。有信仰的人不会孤独。”
　　放在一天前，白介自己都不敢想，他竟然有反击鱼乐的那一天。他面对欺凌的态度，一向是能忍则忍。
　　可是，坐在高梦棠身边时，白介忽然感觉，自己也不是可以被任何人踩在脚底还嫌恶心的口香糖，他有自己的脾气和能力。
　　当鱼乐贬低高梦棠时，他的怒火比以往自己受欺凌时更加猛烈。
　　“信仰？”鱼乐气笑了，“哪个信仰，盲者这个冒牌古神么？”
　　“无论他是谁，他都是我的信仰，陪在他身边，我就能获得勇气，”白介淡定地看着鱼乐，“你最好快点走，你还剩3瓶精神值恢复剂。而我的技能冷却马上好。”
　　白介在骗人，他的技能冷却时间为12小时，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只告诉过高梦棠等人。
　　鱼乐来犯贱不成，反而折损了10瓶高级恢复剂，15点好感度，听到这句话，连忙加快脚步。逃跑的背影格外狼狈。
　　餐桌又安静下来。赫仑忍不住笑，隗维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介却有些忐忑：“哥……”
　　“你不许叫哥，”赫仑抗议，“哥是我叫的。你换个称呼。”
　　白介又好脾气地换了个称呼：“老大，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卑劣了？”
　　高梦棠意外：“哪里卑劣？”
　　“偷东西。”白介几乎是嗫嚅着说，“这项技能，一点也不光明磊落。我希望我是热血漫画主角那样，正义凛然的人，现实却是个小偷。或许他们说得对，我是一个很不堪的人……”
　　“你不是，”话没说完，就被高梦棠打断，“你是欢宴者的信徒，对吧。”
　　白介用力点头。
　　“神明会听到你的心声。如果你内心向善，那么祂会鉴证你的善良。不拘泥于形式。”高梦棠说，“偷东西也好，杀人也罢。如果你是为了正义，那么神会赐你宽宥。”
　　白介眼睛有些湿润：“欢宴者真的这样想么？”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问出来：您真的是欢宴者么？
　　但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他做虔诚的信徒，不是追随某一个具体的神，而是追随一个公平正义，博爱众生，能带给他心灵平和的存在。
　　高梦棠就是这样的人。
　　而且白介相信，高梦棠会成为他的理想神。
　　“是的。”高梦棠回答，“欢宴者听到了你的心声。”
　　【精彩片段已达到要求时长，经剪辑发布到平台】系统提示。
　　规则怪谈副本，第三支视频发布：《心软的神》
　　观众立刻点进来。
　　：我天呢，这么快就第三支视频了！蓝营首领秦戏霜才第一支视频。
　　：一大波弹幕涌来，遮住我老婆的脸。
　　上一条视频，在高梦棠弹哥哥脑瓜崩那里结束，新一条视频，从白介偷看玩家论坛开始。
　　：这小贼技能挺不错啊，论坛窥屏，发展下去，前途不可限量。
　　：【374窃贼】，公测玩家，第一次进入正式副本。初始精神值150，挺不错的，初始精神值天花板。当然，除了盲者。祂是个初始精神值999的挂逼。
　　：诶，这不是白介么！
　　：白介是谁？
　　：哈哈哈哈【湖中鬼影】白氏的扫把星！
　　：谁给我讲一讲，怎么个扫把星？
　　某位知情玩家：鬼影白，巫师世家。都巫师了，肯定少不了一些邪恶实验。鬼影白的人解刨动物和尸体，被白介发现了，你猜白介做了啥？
　　：他报警了！
　　知情玩家：警察一来，端了鬼影白的老巢，害得一大家子几十号人东躲西藏，还死了两个。白介老爹气得差点嘎过去。
　　：哈哈哈哈我笑晕了，这波大义灭亲，我给满分。
　　：邪|教信徒，报警，这两个词竟然能组合到一起。
　　知情玩家继续说：白介本来有点天赋，家族里挺重视的，因为报警而失宠，还不至于人嫌狗厌的程度。但这还不算完，你猜白介又做了啥？
　　：快讲快讲。
　　知情玩家：鬼影白供奉欢宴者，传闻，欢宴者喜欢以血液和脑浆作画，一次年终祭祀，鬼影白就杀了只猪，把血、脑和眼球摆在贡品台。
　　：往年，应该杀人供奉欢宴者，这不是白介报警，吸引了官方注意力嘛，今年只能杀猪。鬼影白一家本就十分不满。
　　：但白介认为，欢宴者爱一切生灵，祂不会喜欢代表着痛苦和死亡的鲜血。
　　知情玩家：于是，白介在祭祀仪式开始前，把血和脑全倒了。
　　：贡品都被罩着，午夜零点开始举办仪式，家里人都没发现异常。凌晨三点，上供环节，揭开罩子一看，盘子是空的！
　　：整个仪式全毁了。白介彻底沦为弃子，谁都可以踩一脚。半年前，又有预言家称，白介会为鬼影白一家带来灭门之灾。这不，白介就被逐出家门。
　　：其他巫师世家的人，都有办法打开【窄门】，提前进入游戏，成为内测玩家。白介则是公测玩家。家里人都不帮他安排的。
　　知情玩家：白介原名白芥冥，倒贡品的事发生后，家里人嫌弃他，祖籍里除了他的名字，改名白介。
　　：有点惨，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先笑三分钟。
　　：白芥冥小同学，思政课没白上。马院需要你。
　　：他去找盲者了！上来就问盲者是不是欢宴者，打直球啊。
　　：盲者，白色浴帽，白色浴袍。嘿嘿，像一个大福。
　　画面停在高梦棠和白介对视那一刻，高梦棠恢复视力，双眼一片清澈，被他注视着时，白介感受到精神污染。
　　白介猛地睁大眼：“用精神污染磨砺我的心智吧！”
　　：这群巫师，个顶个的疯。
　　：和盲者对视就会被精神污染？！这不是古神是什么！
　　视频中，高梦棠极力否认自己是古神，再三强调自己是人。弹幕里一片【别装了，你已经暴露了】。
　　画面外飘来隗维尖而细的声音：“盲者阁下要隐藏身份，你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竟然跑来直接问。”
　　：这还不锤？这还不锤？
　　：盲者团队官方认证：盲者在隐藏身份。要是一般人，根本不用隐藏身份。所以，请相信——
　　：——盲者是古神！


第27章
　　弹幕中飘过一片“赞美古神, 向死而生”。
　　：白介这就成为盲者的【追随者】了？刚见一面。
　　：盲者是欢宴者，说这些。白家都是欢宴者的信徒。
　　：话说，盲者是欢宴者, 怎么没有【黑塔】？
　　黑塔是神灵曾经的居所, 招收信徒的必备建筑。无数高级玩家, 为获得一把黑塔密钥挤破了头。
　　拥有黑塔的玩家并不多, 且黑塔也分三六九等。有些塔小而破，充其量是村头的小庙。有些黑塔高大、宏伟, 潜藏着无数奥秘, 重要性等同于西方的耶路撒冷。
　　当然, 信仰无高低贵贱，拥有黑塔的玩家，都不容小觑。
　　神应该有一座黑塔才是。
　　提出这个疑问后, 观众沉默一瞬。
　　：盲者受过重伤，实力大减, 黑塔密钥估计是遗失了。
　　：赞同。据传说，欢宴者的黑塔格外神秘。祂占据了那座黑塔后, 深居简出。真好奇是什么样子。
　　：你们说, 盲者重登神位第一步, 是不是找回他的黑塔密钥？
　　：那当然了, 先找到家门钥匙再说。
　　：《从神坛跌入尘埃, 但重回巅峰》《第一集：找到家门钥匙》
　　画面来到副本中的第二天早上，高梦棠吃过早饭后, 和队友道别，独自进入后厨。
　　没说上两句话，开始——帮NPC捡垃圾。
　　：等会儿，没太看懂。
　　：为啥要帮NPC啊, 这里不会触发重要剧情。
　　为了教后厨识别垃圾，高梦棠连吃了三颗护眼蓝莓。这一段在剪辑版的视频中，也占了相当的分量。
　　足有一分钟时间，画面不断从高梦棠认真专注的侧脸，切换到一圈圈旋转的钟表指针。清晨有些朦胧的太阳，逐渐爬到天空正中，阳光强烈的刺眼。
　　挂钟的特写镜头。时间过去两小时。
　　高梦棠终于把饭菜里的垃圾都挑了出来。
　　：我感觉有点没必要，这些垃圾玩家不会吃下去，不构成威胁。但既然是盲者打出的操作，那就再看一会儿。
　　：盲者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前面说迷惑操作的，一会儿别打脸。
　　这两条弹幕刚飘出来，系统提示音紧跟着响起。
　　“恭喜您获得成就【大善人】”
　　一个奖章旋转闪烁的动效，出现在画面正中央。周边月亮眼睛和触手的装饰是金色的，代表这是稀有成就。
　　【大善人】成就效果：幸运值+30（永久）
　　屏幕前的阎涛愣了愣。
　　他连忙翻笔记和攻略贴，到处搜索关键词。非常之惊讶。
　　阎涛实战能力一般，但看过攻略贴无数，到处搜集背景知识，自认为是TOP级的理论型玩家，但他竟然没听说过【大善人】成就。
　　再看成就的详细描述：拯救任意副本中的敌对NPC可获得该成就。
　　阎涛：……哦。没见过也正常。
　　副本中的普通NPC，惨死在玩家面前，玩家只担心血溅到自己身上。根本不会想着去拯救，除非任务要求。毕竟，在玩家眼里，他们只是NPC而已。
　　更没有哪个玩家发大疯，跑到副本里拯救敌对NPC。
　　：我去，成就效果加30幸运值，眼馋。
　　：俺也想刷这个成就，但要拯救敌对NPC啊。好危险。
　　：此处应该加提示【危险操作，非专业人士请勿模仿】
　　：没记错的话，隗维的幸运值才20出头，秦戏霜的幸运值勉强达到30。
　　：幸运值20+已经不错了，这东西太难攒。+1+2地往上蹦。我试着刷了一整年，刚破两位数。
　　游戏中，幸运值每增加1，好运事件发生的概率会增加【该事件发生概率x1%】
　　比如说，某好运事件概率为50%，玩家若有10的幸运值，那么好运事件发生概率为【50%+50%x10%=55%】
　　幸运值上限为100，若达到100幸运值，好运事件发生概率直接翻倍。
　　：我猜接下来会有一大波高玩下副本，拯救敌对NPC，【大善人】的效果太逆天了。
　　路人甲：唉呀妈呀，楼上预言家，你猜我领导发了啥！[图片]
　　他是四大阵营之一【丝绒画廊】的成员，图片中，丝绒画廊的一个颇有地位的头目下达任务，让他们找一个有敌对NPC的低难度副本，他要去刷【大善人】成就。
　　又有其他玩家po出“领导的任务”，他们摩拳擦掌，准备进入副本。
　　：高玩集体跟风哈哈哈
　　：盲者，不小心又引领游戏潮流了呢。
　　：竟然有这么多高玩实时观看盲者的通关视频，这才是他第一个正式副本啊！
　　：跟风的人注意喽，该成就奖章限量12个。
　　【大善人】成就奖章上方，有一排淡紫色的月相图，呈扇形拱卫中间的圣母捧心图案。
　　淡紫色月相图，从月牙儿到满月，一个画了12个月亮。这是限量成就的标识。月相标志的限量成就最难获得，只有12个。
　　成就页面不会标注玩家是第几个获得，但就算盲者是唯一一个得到【大善人】的玩家，留给其它高玩的名额，仅剩11个。
　　：幸运值+30的属性这么逆天，要是人手一份。还不乱了套。
　　：我感觉有几个高玩得折在这个成就上。下注下注，10块碎骨头，跟风盲者的高玩，能死几个！
　　：呜呜呜盲者好善良，不愧是心软的神。
　　屏幕后，阎涛表情严肃地思考。许久后，视频播完了，他发了新帖子：《心软的神，还是提前知道游戏规则？》
　　研讨研讨（楼主）：你们觉不觉得，盲者帮助厨师这件事，有些蹊跷？
　　首先，我们相信盲者是古神（你要是不肯相信，捂着耳朵向前冲吧，我也没办法），而古神的神性：冷酷、残忍、喜欢血腥和暴力。
　　并不是说古神都邪恶，祂们就算是善，也是混沌善。
　　古神同情心泛滥，主动帮助NPC，反正我是不太信。
　　有没有一种可能，盲者知道获得【大善人】的方式，有意过来刷成就的呢？
　　主楼发出去，众多玩家表示赞同。
　　：给楼主点了。跑到副本里教NPC垃圾分类，是什么大善人行为，最圣父的人类玩家都打不出来的操作。盲者应该是知道了【大善人】的获得方式。
　　：盲者怎么知道规则啊？
　　：回楼上，祂是古神啊，预知一下游戏规则，实在是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
　　：已知《黑塔》游戏来自里世界，盲者是来自里世界的诸神。所以，游戏副本约等于盲者的故乡。你对你老家不了解？
　　：我天呢，盲者通过神力，提前了解更多的游戏规则……比我想象得更恐怖啊……我以为游戏是至高存在。
　　：盲者过新手副本【8层】的时候，药剂师匹配进来慢了几分钟，他就猜到药剂师是内测玩家。当时我们那么多过了10多个本的内测玩家都没看出来。盲者对《黑塔》游戏有顶级理解。
　　：笑，古神嘛，能不了解黑塔么？
　　研讨研讨（楼主）：更值得思考的是，盲者为什么要先刷【大善人】成就。
　　他既然知道所有成就的获得方式，有很多其它更好刷，更有效果的成就可以获得，比如加攻击力、加体力，加防护罩。
　　但盲者选择了【大善人】
　　我猜，祂是有目的的。祂要先加幸运值。
　　：什么目的？
　　：增加超度成功率？盲者是超度专精诶。
　　研讨研讨（楼主）：触发支线任务啊！盲者剧透了游戏规则，他肯定是想获得支线任务奖励。这个副本肯定格外精彩，大家拭目以待。
　　阎涛抛下一句话，引得一群玩家如梦初醒：合理！大佬牛啤！
　　然而，楼里另有玩家不相信盲者帮助NPC是有意为之，他们坚称，盲者是心软的神，见海洋生物受残害而出手相救。
　　两方辩手各自开贴，在论坛里打得不相上下，还搞了投票，逐帧拉片解析。
　　“盲者”两个字彻底刷屏，连常年飘在首页的《黑鸥面向全体玩家的招募帖》都被挤到了第二页。
　　*
　　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中。
　　下午，高梦棠在乐园中转来转去。他怕护眼蓝莓的效果越来越差，没有继续吃。
　　负责引路的，是无人区王子。高梦棠怀里抱着冤家兔，身边跟着隗维的黑泥人傀儡，身后跟着蓝莓树形态的百目男巫。
　　召唤物出现，会快速消耗玩家的精神值。高梦棠的精神值以每分钟-2的速度往下掉。
　　按照这个速度，高梦棠上限999的精神值，8小时后就会出现危险了。但问题不大，他的精神值还可以自动恢复，睡一觉，精神值就会回满。
　　即使看不清，高梦棠带着蓝莓树悠闲遛弯时，也能感受到其他玩家，钉在他后背上，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虽然是规则怪谈，但乐园中的项目大多数都可以玩。来都来了，还不用排队，高梦棠花四个小时，把所有项目都刷了一遍。
　　没有触发特殊剧情，也没有发现新的规则。
　　“还有什么项目我们没有玩么？”高梦棠盯着地图册，什么也看不清。
　　高赓：“神秘海蚀洞。我留到了最后。”
　　这是一个观赏性的项目，游客乘坐月牙小舟，漂过一条河道，洞穴的两岸，按照不同的海洋生物群落，摆满各类微观模型。20分钟内，可以看到由浅海到深渊的不同生物群落。
　　可惜，高梦棠看不清。他也不能为了玩项目，再吃一颗蓝莓。
　　但他还是进入了海蚀洞。
　　刚坐上月牙小船，就听到耳边哗啦哗啦纸张摩擦的声音，魔法书信飞到眼前，墨水自动浮现。
　　不吃蓝莓不行了。
　　百目男巫两片叶子捧着一颗大蓝莓，殷勤地递过来。
　　13.体验【神秘海蚀洞】项目时，请保证您安全地坐在船上，不要落入水中。尽量不要触碰河道里的水。
　　14.小船剧烈晃动是正常的，不要恐慌，请坐稳。
　　15.经过海底区域时，如果您感到恐惧，可以闭上眼睛。
　　16.【盲蛇】是一种体型细长，没有眼睛，身体带荧光的生物。如果您在河道里看见它们，不要继续前进，请立刻跳船，游到岸边，等待城堡员工的援救。
　　17.深渊区域无比危险，该区域会让您损失大量精神值。小船驶入分叉河道时，请务必控制好方向，从热泉区域的出口离开。
　　18.【神秘海蚀洞】不建议游玩，如果您已经上船，尽可能地从入口返回。
　　高梦棠一阵无语。最重要的规则18条，为什么放在最后说！
　　水流湍急，读完规则，他们已经飘出去30多米，只有一把小木桨，控制方向都困难。
　　这下是真的上了贼船了。


第28章
　　河道宽度将近10米, 水流迅疾，无法将船靠岸。高梦棠等人一路往下漂。
　　八音盒的乐声从各个方向响起，背景旁白, 一个人充满激情地介绍着各个海域。
　　“您即将来到浅海带, 这里阳光充足, 植被茂盛, 海底基岩之上，发育有珊瑚礁……”
　　模型罗列在海蚀洞两岸。精美、栩栩如生。
　　来都来了, 就安心欣赏吧。反正这贼船也下不了。他还使用了护眼蓝莓, 获得了宝贵的30分钟清晰视力呢。
　　高梦棠往小船的软垫里一靠, 认真欣赏微观模型。
　　“我们下潜至珊瑚礁……”
　　船猛地一晃，沿瀑布几乎呈九十度垂直向下俯冲。高梦棠一手薅着冤家兔，一手拽着蓝莓树枝。依靠高赓把他拉回来, 才勉强坐稳。黑泥人傀儡挂在船舷外晃荡了半晌，自力更生地爬了上来。
　　巨大的水流拍击声, 船落在瀑布底端，以更快的速度, 转着圈向前冲, 摇晃程度堪比迪斯科大转盘。
　　“现在, 我们继续前进, 看到了远洋带生物。这里有各类头足动物, 许多中上层鱼类……”
　　跟随讲解，一只巨大的章鱼模型从天而降, 高梦棠连忙低头，八条腕足贴着脑袋顶擦过。
　　“神秘海蚀洞能叫观赏性项目么？”高梦棠刚直起身，一条金枪鱼急速冲过来，差点撞在他鼻子上。
　　观赏性项目, 应该是安安静静坐着，从头看到尾。单纯地欣赏赞叹就好。而他们一路漂过来，被晃得头晕目眩，遇到怪物跳脸。刺激程度堪比鬼屋。
　　高赓一条胳膊紧紧抱着高梦棠，另一只机械手的五指弹出铁钩，死死勾住船舷。
　　“不对。”高赓打量着四周，剧烈的晃动中，他的身躯稳如一座雕塑。
　　高赓：“这里……滋，不，不是，乐园。”
　　“您已来到大洋盆地，海底区域，沉淀了多少秘密！”
　　黑暗完全笼罩了小船，伸手不见五指，四周有不知名巨型鱼类拍打水流的声音，还有一些诡异的嚎叫。
　　什么都看不清，身上酥酥麻麻的，高梦棠伸手一拍，碰到一个带硬甲壳的东西。
　　是一只螃蟹。
　　咔哒咔哒咔哒，螃蟹在他们的船上爬来爬去，甚至爬到高梦棠身上。细密的敲击声，令人头皮发麻。
　　下意识地，高梦棠睁大了眼睛，想捕捉每一束光。
　　光真的出现了，在河道里，细长的一条，不断闪烁。照亮了小船甲板上、密密麻麻堆在一起的螃蟹，它们聚成一堆，动来动去。
　　高梦棠感觉头皮发麻，甚至有点恶心，伸脚把螃蟹踹下去，这一低头，全身凉了个彻底。
　　河道里的荧光条越来越多，剧烈摆动，游蹿。它们来自一只只长条形生物的脊背。
　　【规则16】：盲蛇是一种体型细长，身体带荧光的生物……
　　水里面，全是盲蛇。
　　下一秒，噼里啪啦的水声响个不停，黑漆漆、滑溜溜的蛇接二连三往船上蹦，彼此的身躯缠在一起，扭成一团。
　　它们的眼珠呈一片混沌的纯白色，却像飞蛾见了光似的，朝高梦棠扑过来。
　　【规则16】……如果您在河道里看见它们，不要继续前进，请立刻跳船，游到岸边，等待城堡员工的援救。
　　刚想跳船，却发现，整艘船都被盲蛇包围了，蛇身上的荧光照亮了整片水域，成百上千双白色眼球，齐刷刷地盯着船上的人。
　　高梦棠：……这也要往下跳么。
　　“闭眼。”温柔缱绻的声音在高梦棠的耳畔响起，戴着戒指的手轻轻遮住高梦棠的眼睛，丝丝缕缕的清甜花香，似乎能起到镇定精神的作用。
　　蓝闪蝶拍着翅膀，如黑暗中一团团绚丽的萤火。
　　秦戏霜低垂着睫毛，呼吸很急促，但语调尽可能平稳地说：“规则15，经过海底区域时，如果您感到恐惧，请闭上眼睛。”
　　“如果玩家感到恐惧，还不闭上眼睛。盲蛇就会出现。”
　　他带着高梦棠从船上起跳，轻盈如蝴蝶翩跹，落在岸边，没发出一丝声响。
　　“我和盲蛇缠斗了很久，才明白规则15的含义，”秦戏霜说，“这两条规则很苛刻，在黑暗环境中，我们想看到光，会忍不住睁着眼睛，发现有盲蛇这种怪物，更会保持警惕，睁大眼睛。”
　　哗啦啦的水声渐渐变小，高梦棠的眼睛被捂着，但能感受到，透过他眼皮的光芒，逐渐变弱。
　　“别怕，别怕。你的恐惧消失，盲蛇也会消失。”
　　过了好一阵儿，高梦棠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挪开秦戏霜的手，睁开一只眼，试探着往外看了看。
　　黑漆漆一片。盲蛇消失了。
　　“首领大人，您怎么来了？”高梦棠问。
　　“首领大人？好生分的称呼。”秦戏霜一笑，他又召唤出几只闪蝶，以提供微弱的光芒。
　　高梦棠不吃他套近乎这套，也温温柔柔地说：“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当然生分。”
　　偌大的洞穴，只有蓝闪蝶星星点点的光，秦戏霜一张花美男的脸，在昏暗中更加朦胧、迷人。
　　【规则16】：……如果您在河道里看见它们，不要继续前进，请立刻跳船，游到岸边，等待城堡员工的援救。
　　等待救援时，两人闲聊。
　　“隗维说我的坏话了，对吧？”秦戏霜笑着问，“梦棠，你对我有些敌意呢。”
　　这回轮到高梦棠哑然，因为秦戏霜说得没错，隗维没少在他背后说坏话。
　　逮着个机会，隗维就要向高梦棠灌输“秦戏霜是个混球偷心贼不能相信他”的思想。
　　秦戏霜却话题一转，很诚恳地回答：“我刷满了公主的好感度，第二个获得舞伴。我得到情报，这个副本不简单，我到处探索，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发现支线任务。正巧进入了【神秘海蚀洞】，我的船在你的前面”
　　他说完，笑眯眯、甚至是志在必得地望着高梦棠。
　　其他玩家听到“我得到情报”这五个字，肯定会追着问一句“什么情报”。
　　然而，高梦棠在哄兔子，他把毛球抱在怀里，小声地问“害怕么”“没事吧”。
　　秦戏霜的笑容僵硬一瞬：“我得到了情报哦。”
　　高梦棠：“真的么？”
　　“嗯哼。”
　　“那要恭喜蓝营首领了。”高梦棠也笑。
　　秦戏霜：“……”
　　高梦棠在心里嗤笑。他从小到大追求者无数，群发一条新年快乐，追求者1-n号都坚信自己才是最特殊的舔狗。从来都是他钓别人，还轮不到别人钓他。
　　决不能让对方掌握对话主动权。高梦棠愣是一个字都不主动问。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高端玩家，秦戏霜也不端着架子了，直接摊牌：“这个副本的支线任务奖励，是黑塔密钥。”
　　黑塔密钥！
　　高梦棠还没有黑塔，他对密钥很感兴趣。竖起耳朵仔细听，面上丝毫不显出关心，还抱着小兔子揉来揉去。
　　“而进入支线副本的入口……”秦戏霜的目光在黑泥人傀儡身上停留片刻，剩下的话打住。
　　“不知道隗维的傀儡有没有窃听的功能呢，”秦戏霜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冤家兔的脑袋。
　　他俯下身，几乎是贴着高梦棠的耳侧：“如果你想参与支线任务。一个人来找我。”
　　应该是察觉到，自己被当面撬墙角，黑泥人傀儡愤怒地锤了秦戏霜一下。
　　高梦棠还是没说话。他在判断秦戏霜的可靠性。
　　【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不简单，其中有一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支线副本，这点很可信。毕竟，这个副本里多了一个NPC【无人区王子】，难度也由序列7变为“暂无评级”。
　　但，支线副本的奖励是黑塔密钥，秦戏霜为什么要告诉他，难道他想将密钥拱手相让么？
　　仿佛知道高梦棠在顾虑些什么，秦戏霜慢悠悠地解释：“我已经有一座黑塔，和我的身份卡【207蝶仙】和魅惑专精十分契合。我不打算弃置它。”
　　“我也是大阵营首领呀，”秦戏霜的食指和中指轻轻从高梦棠的发际线拂过，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这座黑塔，我要送给我阵营中的心腹。”
　　30分钟过去，高梦棠的视力逐渐模糊。
　　秦戏霜一直盯着他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见高梦棠逐渐失明，眼神变得朦胧，笑意更深。
　　落入无助中的人，更容易被诱骗。
　　“黑鸥首领尹明乌，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不仅想称霸《黑塔》游戏，还想把手伸进里世界。”秦戏霜摇头叹息，尽管知道高梦棠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戏也做了全套。
　　“我佩服他的雄才大略，但你可听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道多少无辜的生命，要奠基尹明乌登上王座的阶梯。”
　　高梦棠静静听着，捕捉每一个关于黑塔的关键词。
　　秦戏霜：“我嘛，没什么雄心壮志，我的家人死于黑塔游戏。阵营心腹，就是我新的家人。我只有一个愿望，家人平安。梦棠，你应该懂吧。”
　　高梦棠也失去了家人。好不容易找回个哥哥，还失忆了。这番话术，可谓对症下药。
　　“如果你愿意加入【暗渡闪蝶】，这枚黑塔密钥，就是你的。”秦戏霜说罢，又补充了一句，“隗维的复活契约，要用欲望签订，它对你无效吧？你加入黑鸥，可什么切实的利益都得不到。”
　　高梦棠不信。首领说他把属下当家人，和老板说他把员工当成家人，有什么区别。
　　秦戏霜肯定是想自己拿到这把黑塔密钥，至于为什么要把高梦棠拉入伙，就不得而知了。
　　“救援人员怎么还不来？”高梦棠装作等得焦心的样子，“我召唤隗维过来吧，让他带我离开。”
　　“我带你离开，”秦戏霜立刻说。他搀起高梦棠的胳膊，两个人沿着河道向外走。
　　他其实一早就可以带高梦棠离开，但不拖个半小时，怎么能有机会撬墙角呢。
　　一路无言。
　　半晌后，秦戏霜不死心似的：“隗维肯定没少说我坏话，他这个人啊……人品其实有点……算了。我可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我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高梦棠：……怎么有一股茶香。
　　坏话说一半，明确地传达隗维人品不行的信息，又假惺惺地停住，标榜自己光明磊落。
　　论茶艺，还是你强！


第29章
　　入口处一阵喧哗, 救援人员和隗维一同赶到。
　　秦戏霜的茶艺没起到效果，临分别，他拽住高梦棠的手腕, 眼睛中满是诚恳。
　　“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 绝没有半点谎言。”秦戏霜把他漂亮的金色长发从眼前拨开, 冰蓝色的眼珠像一块浅色宝石。
　　最高级的魅惑, 不是哄骗，而是以真情打动对方。被秦戏霜这双眼睛注视着的每一个人, 都能感受到他的诚恳。
　　秦戏霜拿出了一条无色透明的锁链, 绕在自己脖子上, 然后抓住高梦棠的手，用他的掌心按着锁链。
　　“这是箴言锁。如果我接下来所说，有半个字不属实。它会紧紧勒住我的脖子, 让我无法发声。”
　　秦戏霜逼视着高梦棠朦胧的双眼。
　　“幽灵竹的前首领，对隗维有再造之恩。隗维不过是一只下水道的老鼠, 身份卡是不被看好的【101孤儿】。幽灵竹前首领提拔他，栽培他, 让他成为今天的【101净身师】。”
　　“然而, 隗维背叛了幽灵竹前首领, 转而投靠黑鸥。他的背叛, 直接导致前首领死无全尸。”
　　发现高梦棠的睫毛一颤, 秦戏霜眼中燃起一丝兴奋：“隗维忘恩负义，卑鄙可耻。对自己的大恩人都能痛下狠手。那么, 他对你呢？”
　　箴言锁没有收紧，秦戏霜所言，皆为事实。
　　数秒钟内，寂静的只能听到水流声。高梦棠的手还按在锁链上, 面无表情，空洞的双目盯着虚空中的一个地方。
　　秦戏霜的脸上出现微笑……
　　“你呢？”高梦棠问。
　　秦戏霜的笑容停住：“我怎样？”
　　“你想拉我进入支线任务，到底是因为什么？”高梦棠指尖发力，扣住锁链的空隙，“别告诉我为了阵营中的‘家人’，你要是这么有善心，当不了四大阵营的首领。”
　　秦戏霜下意识地想把高梦棠的手拽开，却发现他很用力，手指紧紧扯着无色透明的锁链，关节都泛起一层淡红色。
　　“您为什么要拉拢我呢？”高梦棠追问，“你说。箴言锁还套在在您脖子上呢。我想听。”
　　秦戏霜：“……”
　　高梦棠展颜一笑，洞口处的光从斜后方落在他的侧脸上，被鼻梁分割。明暗对比让他此刻的容颜多了一层复杂的气质，有赦宥者的宽容，也有和放纵者的罪恶。
　　“或许，在首领大人的想象中，我是一朵小白花，生长于童话世界，只能接受道德没有瑕疵的人。”
　　“我当然知道，隗维身上布满毒刺。但他的毒刺不会伤到我，还能保护我，这就足够了，”高梦棠说，“隗维对我足够坦诚，他帮助我，是想获得10万块碎骨头的奖金。首领大人，您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呢？”
　　秦戏霜的表情逐渐变冷，蓝色眼眸像一块冰锥。
　　“您连真实目的都不肯告诉我，却想让我和你一起完成支线任务。秦戏霜，你到底藏着什么鬼胎。”高梦棠笑着摇摇头。
　　远处有几个小黑点跑过来，是隗维、赫仑、白介和其他工作人员。秦戏霜瞟了他们一眼，唇边浮起一丝得意的笑。
　　换做是其他人，秦戏霜肯定不废话这么多，一见面施展魅惑技能，对方会成为他脚下一只神魂颠倒的狗，只要秦戏霜对他笑一笑，他就愿意豁出性命，冲锋陷阵。
　　然而，魅惑成功率和对手的精神值高度相关。精神值剩余越多，抗性越强。高梦棠的精神值有逆天的999，秦戏霜不敢轻举妄动。
　　魅惑失败，尴尬程度堪比表白被拒。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但我绝不会放过你，”秦戏霜一手按着高梦棠的肩膀，贴在他耳侧，音色旖旎，绵里藏针：“我报复欲很强，追求不到的，一定把他毁掉。”
　　墨绿色的触手瞄准秦戏霜刺过来，秦戏霜轻盈地向后一跳，完美闪避。
　　他离开前瞥了隗维一眼，又盯着高梦棠，丢下一句话：“梦棠。小心点。叛徒也会背叛你的。”
　　随后，身后幻化出半透明的蝴蝶翅膀，从山顶纵身一跃，消失在云雾间。
　　“你还好吧？”隗维、白介、赫仑三人先跑过来，围着高梦棠上上下下检查了一圈。
　　高梦棠摇摇头，说了一句“没事”，脸还朝着秦戏霜消失的方向。
　　秦戏霜溜得好快。他急着跑什么，因为在背后揭了隗维的短，不敢面对隗维么。
　　“秦戏霜似乎喜欢独来独往。”高梦棠试探。
　　墨绿色触手咻咻咻地刺死几只蓝闪蝶，花香残留不散，隗维很嫌弃地皱起眉：“嗯。他在游戏外也这样，四处留情，但又不喜欢别人缠着他。”
　　确定高梦棠身上没有伤口后，隗维松了口气，补充道：“这主要是因为，被秦戏霜魅惑的人，在他面前，会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依赖、迷恋。秦戏霜可能不喜欢他们淌哈喇子的蠢样。”
　　“盲者阁下，刚才发生了什么？”隗维问。
　　高梦棠斟酌片刻，拖着隗维走在队伍最后面，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秦戏霜得到情报。这个副本有支线任务，奖励是【黑塔密钥】。”
　　隗维：“这可是个好东西。怎么触发支线任务，秦戏霜告诉您了么。”
　　高梦棠摇摇头。
　　支线任务的入口，秦戏霜没有明确地讲出来。但很容易猜到答案。
　　【规则17】：深渊区域无比危险，该区域会让您损失大量精神值。
　　副本中，越危险的地方，往往意味着奖励丰厚。他又是在【神秘海蚀洞】中偶遇秦戏霜的。
　　支线副本入口，很可能是海蚀洞深渊区域。
　　高梦棠把他的猜想告诉隗维，隗维表示赞同。
　　“【黑塔密钥】是一份很丰厚的支线任务奖励，通关定要人半条性命。您再观望一阵儿，可别轻举妄动。”隗维劝告。
　　高梦棠则是在思考另一件事：“一个副本中，可能存在多个支线副本么？”
　　隗维悠悠地吸着烟：“和地图大小有关。地图越开阔，可能存在的支线越多。这座乐园还差点意思，在下估摸着，只有一个支线。”
　　系统面板中，超度高赓的前置任务是：帮助【13-1028】找到大脑。
　　走遍整座乐园，也没发现哪里像藏着大脑。
　　那么，哥哥的大脑，很可能就藏在支线副本中。
　　“您老铁了心要过支线副本吧。”隗维不赞成地盯着高梦棠。
　　“那是我哥哥。”
　　隗维用烟杆指了指秦戏霜消失的方向：“花心大萝卜掌握更多情报，他知道支线入口，却没进去。说明副本肯定有危险。您可别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道理高梦棠明白，当然要再观察几天，等秦戏霜进去探探路，他再行动。
　　第二天，也就是进入乐园的第三天，安然无事。到了晚上，城堡管家通知今晚19:00有花车游行。
　　“哥，你是不知道讨好公主有多么——累。我第一次追女生，就碰上这样的地狱难度。”赫仑回到卧室，累得耷拉着两条手臂，“白天鞍前马后就算了，公主们还让我们晚上陪她看花车游行！”
　　闻言，高梦棠伸出胳膊，碰了碰高赓的金属臂。
　　哥哥仍像半个NPC，高梦棠不主动和他说话，他就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高梦棠。
　　赫仑还在抱怨：“我是不是该说一句，真拿你没办法，娇纵的小公主。大晚上的不睡觉，看什么花车游行。还让我帮她占第一排的位置。”
　　“我想看花车游行。”高梦棠说，“还想坐第一排。”
　　“好。我帮你占位置。”高赓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回答的特别迅速。
　　赫仑：……有哪里怪怪的。
　　他皱着眉，掰着手指头思考。公主想看花车，要坐第一排。高梦棠也想看花车，也要坐第一排。
　　所以，高梦棠等于公主？
　　晚上的花车游行，大批群演NPC涌进来，把乐园塞得水泄不通。公主们和高梦棠坐在藤编茶桌旁，头顶是刚支起来的鲜花伞盖。玩家们和高赓像侍从似的，在后排站成一溜。
　　其他玩家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往某个搞特殊的玩家身上飘。
　　高梦棠肩上压着一件厚实的白色披风，捧着一盅热水，慢慢地啜饮着，留给玩家一颗毛绒绒的后脑勺。
　　本该由玩家百般讨好的NPC王子，正站在高梦棠身后，用一把贝壳小梳打理着他的卷发。
　　众人一阵恍惚，这家伙也是玩家对吧！为什么混到了公主的待遇！
　　花车游行刚开始，一群穿着华丽的人随着欢快音乐，又蹦又跳。
　　五分钟后，“花车”有些不对劲了。
　　本该由鲜花、贝壳、珠宝、海藻装饰的车子，变成装载满废弃电路板、齿轮、乱七八糟的电线的垃圾车。
　　表演者，也由穿着蓬蓬裙、燕尾服的俊男靓女，变成一个个濒临报废的机器人。
　　悦耳的音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轰隆隆的引擎声。
　　玩家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前排的公主们，打扮得精致漂亮，笑容可爱，还照常鼓掌欢呼。
　　“不太对，”隗维眯了眯眼，“凭在下过了几十个副本的经验判断，要出大问题呀。”
　　这时，高赓搀扶着高梦棠的一条手臂：“夜里凉了，我送你回城堡休息吧。”
　　高梦棠也觉得这游行奇怪，他刚准备起身离开，就听“呼”的一声，强风刮过。紧随而来，是玩家和NPC的尖叫。
　　一块铁板朝高梦棠砸过来，被高赓的金属臂一挡，偏离了一些，向侧面旋转着飞过去，割掉了好几个NPC的头。
　　垃圾花车爆炸了。
　　像引燃了整船的炸药，爆炸的巨响一声接着一声，被崩飞的铁板，像飞到似的到处乱甩，齿轮则如子|弹射向人群。
　　“保护公主！保护公主！”玩家们扯着脖子喊。
　　高梦棠的脑袋刚抬起来，又被高赓按了下去。
　　“别乱动，”高赓摸了摸弟弟的后脑勺，“现在不安全。”
　　他的后背已严重损毁，露出大片的电线，和一截铬色的脊柱。金属左臂被撞得多出几个凹痕，而骨肉铸成的右臂，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金属摩擦的声音、撞击的声音、电流错乱的滋啦滋啦声，隔着高赓的胸腔，传入高梦棠的耳朵。他的心揪了起来。
　　“哥哥……”
　　周遭片刻的安静，连环爆炸停歇了几秒钟。危险似乎解除，
　　砰！
　　又一次爆炸，更猛烈，更猝不及防。
　　砂轮以堪称恐怖的速度飞过来，只在一眨眼间，从眉心处，劈入扇贝公主的脑袋。
　　公主的身体还维持着逃跑的姿势，脖子上，脑壳像一颗血淋淋的蚕豆，裂成了两半。
　　系统：“扇贝公主已死亡。”
　　“1位王子已成为【000盲者】的舞伴，1位公主已成为【207蝶仙】的舞伴，剩余5位公主可攻略。加油！”
　　凉意结成小冰碴，爬满玩家的整颗心脏。
　　剩余的10名玩家，没有获得舞伴的有8个。
　　公主只剩5位。
　　他们当中，至少有3个人无法完成主线任务，将死在副本中。


第30章
　　“哥！”
　　“老大！”
　　赫仑和白介一同冲过来。赫仑变身骑士, 立起盾牌帮高梦棠挡伤害，白介没有防御技能，但追随者的本能, 让他第一时间冲到前面。
　　“你们, 这是在干什么。”高梦棠略感无语, 他一边往后撤, 一边说，“应该先保护公主呀。她们死了, 你们没了攻略对象, 主线任务会失败的。”
　　赫仑和白介对视一眼。有道理哈。
　　结果是隗维一个人, 保住了他们三个的公主。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在下只想保证盲者阁下活着出去，现在还要帮骑士、窃贼你们两个善后！”
　　十分钟后，爆炸逐渐停止。大量NPC死亡, 乐园血流如注，从童话世界变为灾难的地狱。好在没有玩家受伤, 且只有一位公主死亡。
　　惊魂未定时，炸开的垃圾车中, 窸窸窣窣爬出很多小螃蟹。
　　咔嚓咔嚓。咯哒咯哒。一听到这个声音, 高梦棠立刻想到他在【神秘海蚀洞】中的遭遇：成百上千的小螃蟹爬上了他的船, 紧随而来, 盲蛇出现。
　　夜色中, 亮起几条扭动的灯带。
　　“闭上眼！”高梦棠大喊。
　　众玩家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要闭眼。而这时, 半空中的灯带越来越多，五光十色，缤纷绚烂。
　　【365食客】感叹道：“刚才的爆炸吓死我了，这会儿的灯带又是怎么回事, 花车游行的保留节目？”
　　下一秒，“灯带”蹿到他身边，黑暗中浮现两只乳白色的眼睛。
　　“蛇！是蛇！”【015园丁】尖叫，她颤颤巍巍指着半空，“蛇在空中游！”
　　进入乐园的三天里，大部分玩家忙着攻略公主，没时间玩项目，也没进入过【神秘海蚀洞】，自然的，他们没有解锁规则13条-18条。
　　盲蛇忽然出现，玩家却没得到任何信息，他们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大部分玩家，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奇怪生物。
　　盲蛇有成百上千条，闪烁的荧光连成一片，像旋转的星河。其中一条盲蛇，和玩家大眼瞪小眼片刻，蛇头一扭，露出圆筒状的嘴。
　　盲蛇的口漏斗，和七鳃鳗高度相似，恍若远古沙泥中钻出来的恐怖蠕虫。
　　和盲蛇对视的玩家，吓得大叫一声。下一秒，盲蛇的圆筒状嘴，死死咬住玩家的眉心。3米多长的蛇，扭动着钻进玩家的身体，消失不见。
　　玩家眉心出现一个发金光的印记，他吓得不轻，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蛇呢？！那条蛇呢！它钻进我身体里了？？！”
　　这时，高梦棠等人已躲到城堡中。建筑内部相对安全，至少没有螃蟹和盲蛇。他们试探着睁开眼。
　　“他额头上的印记！”白介低声惊叫，“那个是……”
　　没等白介说完，被盲蛇攻击的玩家忽然开始尖叫，挣扎，疯了一样在地上打滚。几秒钟后，在极度惊恐中死去。
　　系统：“剩余玩家，9人。”
　　“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的玩家一叠声地尖叫，四处乱窜，又乱成一锅粥。赫仑心急如焚，他冲到城堡外，嗷嗷直喊：“闭眼！快闭眼！不要违背盲者的旨意！”
　　高梦棠：“旨，旨意？”
　　隗维也踱步出去，跟着喊：“听到没有，这是盲者的旨意。他让你们把眼睛闭上！”
　　“喂，我说你……”高梦棠欲言又止。
　　隗维一脸的理所当然：“旨意，指主旨或意图。在下可没有用错词。”
　　玩家纷纷安静下来，闭了眼，跌跌撞撞向城堡里撤退。盲蛇再没有攻击他们。
　　成功逃过一劫的诸位玩家，一叠声地感谢高梦棠。公主们也被侍卫们护送这回卧房。恐慌渐渐散去，盲蛇也逐渐消失。
　　“您刚刚似乎有话想说。”隗维用烟杆隔空点了点白介。
　　白介双手合十，脖子上的项链吊坠被按在掌心中。他闭着眼，声音颤抖：“死者额头上的印记，和欢宴者的【黄印】很相似。”
　　“瞻彼幽光，湖水泱泱。”白介表情肃穆，双手紧握着吊坠，“白家老宅附近，有一面终年不泛涟漪的黑湖。相传，如果在惊恐时看到黑湖中的幽光，那就是与欢宴者取得了联系。敢于直视幽光的人，将得到欢宴者的【黄印】，可穿越湖水，抵达欢宴者的黑塔。”
　　隗维讥笑：“穿越湖水？投湖自尽的另一种说法？”
　　“你要敬畏诸神，”白介很严肃地说。
　　隗维嗤之以鼻。这世界上存在神明，隗维并不否认。但在他眼里，“神”不过是一种强大的生物，一种更难对付的BOSS。他不会去崇拜某位神明，至于敬畏……
　　“在下当然敬神，”隗维瘫在贵妃榻上，隔空吸了一口烟，“敬财神。”
　　白介：……
　　“快看，那些螃蟹！”赫仑指着窗外。城堡中不允许大声喧哗，他惊叹的声音压得很低。
　　城堡外，螃蟹群密密麻麻，一层叠一层，像潮水似的铺满花园。它们的蟹腿逐渐柔软，有褶皱，几条腿黏在一起。
　　最终，螃蟹都变成了一只只手。
　　成千上万只断手聚拢成一个肉团，扭动着五指，爬来爬去。
　　隗维逗弄着烟斗里的墨绿色触手：“何罗你看，外面有几万只手，而你只有10只手，你弱。”
　　何罗气得把10条触手都伸了出来，咚咚咚地敲着玻璃。
　　还有许多只断手爬进城堡，它们看着诡异，但攻击性不强。
　　隗维把它们都捉起来，嘴里嘟囔着：“留着喂何罗，它太能吃了，都要把在下吃穷了。”
　　白介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断手，声音有些颤抖：“断手。是欢宴者的符号。”
　　他摊开一直紧握在胸前双手，掌心中，是一个3cm长的手掌吊坠。有玉石光泽，似乎是和田玉。又像半固态的胶体，更黏腻，更柔软。
　　欢宴者是为数不多的人形古神。其它古神伸出各式各样的章鱼触手，欢宴者就伸出很多“手”，性质差不多。
　　高梦棠：“这个副本，当真和欢宴者有关。”
　　白介点点头：“【黄印】和【断手】，这一定是欢宴者。只是这些手……好丑。”
　　城堡外，那些由螃蟹畸变形成的手，皮肤皱皱巴巴，指甲弯曲发黄。而白介吊坠的玉手，修长纤瘦，既有精致美，又兼具力量感。这是欢宴者的手。
　　白介：“这些断手，并不是欢宴者的触手。盲蛇留下的印记，和欢宴者的【黄印】相似，并不完全相同。它们倒像是被污染后畸变的生物。”
　　如果是欢宴者本人的触手，或是欢宴者的正版【黄印】出现，玩家也承受不住精神污染，早就发疯暴毙了。
　　“什么叫做‘被污染’？”高梦棠问。
　　“为了接近神明，巫师世家会做很多违背人性的实验……”提及此事，白介面带怒色，他讲述了很多在白家发生的事。
　　巫师们为了获得神明的力量，会配置古怪的药剂，培养可怕的细菌，塑造能连接古神的石像……
　　这些疯狂的巫师，根本没有掌握正确处理实验污染物的方法，也没打算处理，他们常常将垃圾随意弃置。
　　白介曾亲眼见过他们做完人体实验，把饱受折磨、半死不活的实验者随手扔进臭水沟。白介想救他，但被家长软禁，无法离开卧室。
　　他从卧室的窗户看到，那人挣扎了三天三夜，最后变成了一具活尸。伤害了很多附近的村民。
　　然后白介报警了。
　　因为是研究神明而产生的实验垃圾，垃圾往往带有神明的部分能力。被它们污染，就会出现与该神明相关的畸变。
　　欢宴者的标识，是【断手】和【黄印】。那么，螃蟹会畸变为断手，盲蛇能留下和欢宴者黄印相似的一个印记。
　　【规则3】：城堡中的公主们和侍从们，喜欢干净整洁的环境，他们不会乱扔垃圾。宾客们也不要乱扔垃圾。
　　高梦棠若有所思：“城堡中的实验垃圾，是欢宴者的信徒留下的。垃圾会产生污染……”
　　“不！他们不配称为欢宴者的信徒！”白介眼中燃烧着怒火，“欢宴者是博爱众生的善神，祂的信徒，绝不会……”
　　隗维打断白介，他的脸色很严肃：“贵府向海洋中扔过实验室垃圾？”
　　白介一脸茫然：“我不知道。他们嫌弃我，家里的事不会跟我说。”
　　顿了顿，白介又补充：“但我觉得，他们把垃圾排入海洋的可能性极高。人类不都这样做么。”
　　隗维许久没回话，他用烟杆敲着掌心：“要出大问题。”
　　每个副本，都是对应现实的一个“隐喻”，有人投放过研究欢宴者而产生的实验室垃圾，破坏了海洋动物的生存环境。
　　对应到副本中，那就是出现在食物里的实验室垃圾、爆炸的垃圾车、螃蟹和海蛇受污染畸变。
　　高梦棠叹了口气：“后厨的NPC是海洋动物，同为NPC的公主们，很可能也是海洋动物。”
　　今天晚上，是螃蟹和海蛇受污染畸变，城堡中的其他NPC呢，公主们呢？
　　恰在此时，城堡大厅隔壁的工作间中，传出“咣当”一声巨响，跑过去一看，两个侍卫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他们的手迅速肿胀、发紫，指甲变黑，拖着沉重的躯体，到处乱爬。
　　忽然，鬼手锁定了赫仑，朝着他的脖子掐过来。
　　“抱歉，冲突了您，尊贵的宾客。”侍从们按住畸变者，面无表情地将他们杀死。剁掉两只深紫色的手，扔进汤锅里。
　　“似乎是一种疫病。”大厨耸耸肩，“我的好多同伴得了这种怪病。”
　　“疫病出现多久了？”高梦棠问。
　　大厨脸上浮现迷茫的神色：“10年？15年？总之很久了。抱歉。我对时间的感知比较弱。”
　　离开后厨，高梦棠等四人，和高赓一起回到卧室。晚上八点的钟声敲响。
　　隗维的表情很难看：“这才第三天，NPC就开始畸变。如果不处理外面的垃圾，公主们挺不到第七天，该怎么办？”
　　“而且，畸变后的NPC，对玩家有很大敌意。刚才的侍卫想攻击赫伦。”高梦棠补充。
　　他教厨师分辨垃圾时，系统提示他拯救了“敌对”NPC，获得了【大善人】成就。
　　当时，高梦棠还不清楚，厨师没对他展示出任何敌意，为什么是敌对NPC。
　　现在想来，所有NPC都可能畸变，畸变后对玩家产生敌意。那么他们可不就是敌对NPC么。
　　高梦棠把他的想法讲述了一遍：“所以，畸变后的公主，不会成为玩家的舞伴。”
　　“你们想多了吧，哈哈。”赫仑挠挠头，“公主是特殊NPC，说不定，她们不是海洋动物，不会畸变。”
　　隗维指着魔法书信上的一行字：“规则12，公主们的卧室在地下一层，注意不要大声喧嚷。公主们不喜欢光。”
　　赫仑：“这条规则怎么了？”
　　“下潜深度超过1000米，几乎没有阳光透入，”高梦棠支着头，“这里的生物常年栖息于黑暗中。它们也不喜欢光。公主们，应该是深海鱼。”
　　其他玩家早已陆陆续续回到卧室，城堡大厅，只剩下高梦棠四人。空气安静得有些凝重。
　　“完了完了，公主也是鱼，公主也会畸变，”赫仑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她们变成怪物了，就不能完成主线任务了。怎么办怎么办……”
　　高梦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谁说会畸变的，只有海洋生物呢。我们要在乐园里度过七天呀。”
　　赫仑吓得蹦高：“哥，你是说，我们也会畸变！”
　　隗维用一只断手喂何罗，墨绿色触手无精打采地垂着，显然是不爱吃：“花车爆炸留下的垃圾，必须尽快处理，多留一晚，公主就多一分畸变的可能。”
　　赫仑面色愁惨：“可是，垃圾怎么处理？”
　　扔出去？副本是封闭的，玩家只能在乐园内部活动。他们扔不出去。
　　埋土里？那相当于没处理。
　　三人愁眉不展，
　　“鲨鱼。”高梦棠忽然开口。
　　赫仑：“怎么了，哥？”
　　高梦棠：“15年前，乐园附近的浅水湾，频繁出现鲨鱼袭击游客事件。而大厨说，十几年前，疫病开始出现。两件事的时间几乎重合。”
　　“现实中的鲨鱼，反常地、频繁地出现在浅水区，并展示出极强的攻击性，很可能就是在逃窜。它们应该是少数逃离海洋污染的幸存鱼。”
　　高梦棠又指了指窗外，过山车轨道被月光照亮：“而我和隗维在进入乐园的第一天，做过测试。启动【急速鲨鱼】项目，鲨鱼过山车会飞出轨道，消失不见。”
　　“您是说，将垃圾放进鲨鱼过山车中，让它们一起飞走？”隗维问。
　　高梦棠点点头：“对。如果现实中的鲨鱼能逃离污染区域。按照隐喻的观点，游戏中的鲨鱼过山车，应该也能逃离乐园。”
　　“很有道理，我赞成盲者阁下的观点。”隗维说。
　　赫仑乐得直蹦高：“你们两个聪明人都这样说了，那这个方法一定可行，我们先去试试！”
　　“先别急着高兴，”高梦棠说，“谁去处理垃圾，也是个问题。”
　　【规则4】：发现垃圾堆，请远离。
　　垃圾很可能对玩家造成污染。
　　高梦棠偏了偏头，望着他哥哥所在的方向。
　　半人半机械的NPC，应该不容易受到垃圾污染吧！
　　高赓自力更生地修理着背后的伤口，察觉到高梦棠的视线，缓缓抬起头，身上的电流和故障零件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哥哥？”高梦棠唤道。
　　高赓：“我在。”
　　高梦棠：“你看起来不太好诶。”
　　“我一切都好，愿意为您效劳。”高赓站起来，翩翩有礼地鞠了一躬。他刚装好的齿轮，又崩开两颗，电线也呲出来一截，噼里啪啦冒火花。
　　……怎么看都不太好。高梦棠默默把他的请求咽回肚子里。
　　赫仑和白介也于心不忍，不能逮着一个NPC薅啊。
　　“在下缝纫的黑泥人傀儡，可以完成简单的任务，就让黑泥人傀儡去搬运垃圾。”隗维扯着墨绿色触手，让它精神一点。
　　何罗深夜加班，心情似乎不太好，缝纫黑泥人傀儡的架势，像女娲甩泥点子，迅速且潦草。
　　“不能只有我们四个努力通关吧！”赫仑忿忿不平，“那个什么人鱼王，不也是缝纫专精么！他的鱼人傀儡还暗杀过梦棠哥呢，让他也爬起来干活！”
　　道理是这样，但【741人鱼王】已和高梦棠等人结怨，他怎么会按照吩咐，乖乖行动呢？
　　而且，鱼乐进入副本，首要目的是杀死高梦棠，获得他的身份卡。鱼乐唯恐天下不乱，他巴不得多死几个公主，多死几个玩家。
　　反正鱼乐的水平仅次于隗维，只要不作大死，他有实力活到最后。
　　如果把垃圾污染的实情告诉鱼乐，鱼乐更不会帮忙，而是隔岸观火，抓住机会，暗算高梦棠。
　　高梦棠思考时，无意识地揪着百目男巫的蓝莓树叶片：“不能把垃圾污染的事告诉他。他会搅混水的，到时候被迫害的不只是我，还有其他玩家。”
　　蓝莓树被揪掉了好几片叶子，还有几颗果子。枝叶簌簌发抖，但还是想和高梦棠贴贴。
　　隗维看了看百目男巫，又看了看高赓，再看看咯吱咯吱啃断手的何罗，眼睛忽然一亮：
　　“此时不装神弄鬼，更待何时？赫仑，白介，你俩拿着这些断手，去敲那条死鱼的房门，就跟他说欢宴者……”
　　听完后，二人喜上眉梢，各自藏数只断手在礼服的斗篷中，调整好表情。
　　然后，二人垮起一张苦大仇深的脸，郑重敲响鱼乐的卧室门。
　　“谁？”鱼乐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你们两个？不围着盲者转，大半夜来我这儿干什么？”
　　“不敢开门么？”白介盯着猫眼，表情阴森。
　　鱼乐大怒：“我怕你？！”
　　赫仑也阴沉着脸：“你在退缩。因为最残酷的惩罚，将降临到你头上。”
　　白介缓缓扬起嘴角，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恨意。表现出仇恨，对他来说并不难，因为十几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屈辱中。
　　饱含怨恨的目光，隔着猫眼，也带着惊人的寒意。
　　“我会将我的痛苦如数还给你们，怎么，你怕我了？”白介冷笑着问。
　　赫仑也冷笑：“只敢躲在门后，暴风雨到来前的蝼蚁而已。”
　　鱼乐：“……不是，你们两个神经病吧！”
　　他气得要死，又一头雾水，朝走廊中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危险。
　　赫仑和白介，两个新人玩家，压根不被鱼乐看在眼里，他所忌惮的隗维，也不见踪影。
　　想了又想，鱼乐一咬牙，打开门。
　　通关视频可是会剪辑并上传的，要是让观众看到他被两个新手菜鸟堵门，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鱼乐猛地拉开门：“你们打扰了爷的好梦，最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你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走廊中的灯光，恰好在此时剧烈闪烁。
　　啪的一声，灯灭了。
　　昏黑中，传出白介和赫仑癫狂又压抑的笑声：“欢宴者将在今晚降临，祂将处决每一个对祂不敬的罪人！”
　　又是“啪”的一声，灯亮了，照着赫仑和白介狂笑不止的脸：“欢歌在无量，人世即天堂！”
　　“用你的血和脑，为欢宴者作画吧！”
　　鱼乐：“……发什么疯？”
　　赫仑和白介一起打开斗篷，数十只断手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断手是畸变的螃蟹，它们嗅到鱼乐身上海洋生物的气息，感觉很亲切，热情地往他身上蹦。
　　鱼乐大吃一惊，刚想骂人，想到要文明用语，硬生生忍住。他手忙脚乱地把断手拍下去，一抬头，赫仑和白介已肩并着肩离开了。
　　二人步履缓慢，神情庄重。像在参加神秘仪式。身后跟着两排整整齐齐的黑泥人傀儡。
　　走廊拐角处，隗维忽然出现。他的状态很不对，双目无神，直勾勾地看着正前方，像被操控的人偶。
　　鱼乐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在唱哪一出戏。愣怔几秒钟，后知后觉地想到：隗维、赫白三人都离开了，那高梦棠不就落单了么！
　　他们三人，像护着宝贝似的护着高梦棠。现在怎么撂下他不管，举止怪异，还说什么欢宴者降临……
　　等等，欢宴者。
　　鱼乐僵硬地低下头，瞪着脚边的断手。
　　他差点忘了，欢宴者的标识，就是断手。
　　二人狂笑中的宣言回荡在耳侧：“欢宴者将在今晚降临。”
　　鱼乐背后冒出一层冷汗，他左右看看，心一横，跟着他们下楼。


第31章
　　城堡花园, 亮着寥寥几盏景观地面灯，从下方照着乔木和灌木，阴影暗沉沉的积压在树叶之下。
　　隗维、白介、赫仑三人, 排成三角形, 走在最前面, 黑泥人傀儡歪歪扭扭, 步履一致地跟在后面。被地面灯一照，小腿像浸在发光的河流里, 走路时飘飘悠悠。
　　像鬼魂在飘。
　　鱼乐看了一眼腕表, 距离入睡时间, 还有50分钟。他站在城堡大门处，踟蹰不敢前进。
　　满室的灯具在同一时间亮起，亮度迅速增加, 整个大厅被刺眼的白光填满，强光令人双眼流泪。鱼乐连忙捂住眼睛。
　　白介的唱诵声, 从远处传来：“赞美吾主，超绝万物！”
　　他念一遍, 身后的黑泥人傀儡就跟着念一遍。它们的声音混浊、低沉、又响亮, 震得人胸腔嗡嗡作响。
　　“赞美吾主, 超绝万物！”
　　“瞻彼幽光, 湖水泱泱！”
　　刺眼的白光一下子消失, 就连大门旁两盏常亮的路灯也熄灭，黑暗瞬间将鱼乐笼罩。
　　今晚城堡的光是怎么回事, 一会儿亮一会儿灭！鱼乐心中疑惑。恰在此时，祝祷词的唱诵结束，寂静和黑暗一同降临。
　　玩家中，可没有人能控制电流。难不成, 真的是神明显灵？！鱼乐犹豫一阵，终于下定决心，跟在隗维等人后面。
　　*
　　卧室内，高梦棠凭窗而望。他身后，一个开关面板被撬开，高赓把金属左手插|入电路内部。
　　“好了，哥哥，让电灯恢复正常亮度吧。”高梦棠说。
　　高赓的手臂转了转，灯光恢复如初，他抽出左臂，金属五指被电得有些焦黑。
　　窗外，鱼乐被忽明忽灭的电灯把戏唬住，他离开城堡，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
　　蓝莓树在高梦棠脚边蹦蹦跶跶，很想拥有一个表现机会的样子。高梦棠轻声哄道：“别急，马上轮到你。”
　　百目男巫变为人形态，他全身皮肤裂开一道道肉粉色的缝隙，鼓出一颗颗眼球。
　　“主人。”百目男巫还不太会说话，他只一遍遍重复一个词，“主人。”
　　一只眼球从他的眼眶中飞出来，在昏暗中发着光。
　　*
　　鱼乐跟到花园中一看，打定主意要弄清楚那群人半夜神神叨叨要干嘛，结果看到了……
　　黑泥人傀儡在搬运垃圾？
　　鱼乐：……？
　　这是什么操作？再观察一下。
　　黑泥人傀儡井然有序，一个接着一个地捡垃圾、搬运、统一送到【急速鲨鱼】的过山车上。随后启动娱乐项目。
　　过山车启动，轨道断裂，鲨鱼车载着垃圾，飞向天空、消失不见。
　　断断半分钟后，一辆崭新的、空荡荡的过山车出现。
　　鱼乐：就这？不睡觉在副本中当义工？
　　他还以为记忆出现问题，又翻出魔法书信，再次确认规则。
　　【规则2】本园区【急速鲨鱼】项目年久失修，乘坐时可能出现意外，不建议游玩
　　【规则4】发现垃圾堆，请远离……
　　隗维这群人，为什么在触犯规则的边缘试探？
　　鱼乐百思不得其解，他默默观察了两分钟，发现这群黑泥人傀儡，就真的只是在搬运垃圾。
　　而隗维、白介、赫仑三个人，站成三角形，面对面，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
　　凑近仔细听，他们口中在念叨：
　　“赞美古神，向死而生。”
　　“瞻彼幽光，湖水泱泱。”
　　“赞美吾主，超绝万物。”
　　……
　　中间夹杂着一段意义难以分辨，发音古老怪异的咒语。三个人咕咕哝哝，像中了蛊。谁也没看鱼乐，自顾自地闭眼祈祷。
　　鱼乐彻底懵了，他再看看身边搬运垃圾的黑泥人傀儡，七手八脚，寂静无声地忙着搬运垃圾。
　　他们这是在……祭祀古神？用垃圾？
　　欢宴者不用血和脑作画，转行做分类回收了么？
　　但很快，鱼乐表情变得严肃。副本中的垃圾，怎么能是简单的垃圾呢！垃圾必有其特殊性、重要性。不然，规则4为什么要特地提到垃圾呢？
　　鱼乐又想到，在餐厅中，隗维、白介、赫仑三人，集体吃素。
　　白介是个深受邪|教“荼毒”的青年，他偶尔发癫，倒也正常。赫仑是个忠实的小跟班，偶尔模仿一下他的偶像，也能理解。
　　隗维却是个除了钱，眼里容不下半位神明的务实主义。他们两个在幽灵竹时是同事，鱼乐又嫉妒隗维，总在暗中观察隗维，久而久之，他对隗维格外了解。
　　“倘若神明不能给在下发工资，那祂老人家，都比不过一个愚蠢的上司。”这是隗维的名言。
　　有一天，隗维开始信奉神明，那就只有一种情况：神明给了隗维直接、切实的好处！
　　可能是一大笔钱，可能是珍宝秘法，可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否则，隗维就算躺一整天吸烟，也不会念半句祝祷词。
　　鱼乐瞪着黑泥人傀儡，又看了看脚边，有一堆废弃钢板和破损玻璃瓶。
　　搬运垃圾，能获得神明赐予的好处？
　　迟疑几秒钟，他缓缓蹲下身，拾起一块电烤焦的芯片。
　　系统也没提示他获得了关键道具啊，然后该干嘛？鱼乐茫然四顾。
　　黑泥人傀儡正把垃圾送进鲨鱼过山车，用护栏和绑带固定好。
　　鱼乐抱着垃圾，迷惑几秒钟，也跟着黑泥人傀儡，把垃圾放入过山车。启动。
　　鲨鱼车飞向天空，鱼乐仰脖子看着。不明白自己是在干嘛。
　　“不对呀！我搬运垃圾干什么！”鱼乐如梦初醒。
　　正在装模作样念祝祷词，实则暗中观察鱼乐动态的三人，听到这句话，心头一跳。鱼乐他发现不对劲了？
　　鱼乐一砸拳头：“大太监用他的傀儡搬运垃圾，我也该用傀儡搬运垃圾啊！”
　　隗维：……
　　他在念“赞美古神”的间隙中，小声嘟囔了一句“鱼乐你死定了”。
　　鱼乐拿出一把三叉戟，挥一挥，水流凭空出现。他舞动三叉戟，像投掷纺锤，水流如丝线，飞速织成一个个鱼人傀儡。
　　同样是【缝纫专精】，鱼乐和隗维的技能树还不一样。隗维织傀儡的速度更慢，但傀儡功能性较强。而鱼乐的傀儡单体能力较弱，数量上却有绝对优势。
　　搬运垃圾，有手就行。鱼人傀儡效率更高。
　　一颗颗大水团出现，鱼人傀儡扑通扑通往下掉。它们如海底蝗虫，所过之处，垃圾片甲不留。
　　鱼人傀儡甚至从黑泥人手中抢垃圾。
　　至于鱼乐，他学着隗维三人的样子，站在原地，闭着眼，口中念着“赞美古神”等语，期待一个奖励“当啷”一声降临在他的头上。
　　10分钟后，无事发生。
　　鱼乐困惑不解，他又观察了一下不远处的三个人。
　　要凑够三个人，站成一个三角形，才能形成呼唤古神的阵法么？
　　鱼乐又织了两个更高级，更完善的傀儡，和他站在一起。一玩家两傀儡的站位形成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嗯，这样应该差不多了。鱼乐有样学样，跟着念咒语。
　　上百只傀儡一同出动，用不上半小时，乐园中的垃圾扫荡一空。鱼人傀儡顺手还扫了下落叶。
　　最后一辆满载垃圾的鲨鱼车离开。傀儡们纷纷回到各自主人的身边。
　　垃圾全部清理后，隗维三人梦游一样，走回城堡中，鱼乐左顾右盼一阵，只剩下他和他的鱼人傀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只好也跟着回去。
　　刚进入城堡，他就感觉脊背一阵发凉。无光的角落里，有一只血红的眼睛在盯着他！
　　本来，一只眼睛不足以吓到鱼乐。他身经百战，副本中的怪事情见了个遍。但今晚太邪乎，鱼乐心态不稳，织傀儡又消耗一部分精神值。
　　猛然看到这只眼睛，鱼乐背后冒出一层冷汗，差点尖叫出声。
　　又一只眼睛，竖着睁开，无声地盯着鱼乐。
　　鱼乐吓得不敢动。
　　忽然，城堡中的灯具亮了又熄灭，在灯光亮起的一刹那，鱼乐看到半空中漂浮着上百只眼球，每只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啊！唔。”鱼乐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城堡中不允许大声喧哗。
　　眼球一颗接着一颗亮起，鱼乐早已魂不守舍，这时，隗维又尖又细，凉风似的声音吹在他后脖颈：“欢宴者，祂来找你了……”
　　鱼乐全身的血液随之降温，一股电流从天灵盖劈到脚后跟，他早已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跑上楼梯，下意识地一回头，上百只眼球，就跟在他身后！
　　“我已经供奉给你垃圾了！”鱼乐带着哭腔喊，“你是什么，别追我！我供奉过你了！”
　　眼球当真停了下来，鱼乐抓住希望似的，用三叉戟一挥：“我，我供奉过你了。赞美古神，赞美吾主……”
　　后半句是什么，鱼乐没记住。
　　上百只眼睛如悬浮的虫群，散开又聚拢。在一瞬间消失不见。鱼乐“死里逃生”，抱头鼠窜，一路上跌了两跤，四肢并用地爬回卧室。
　　关上房门，他背靠着门板跌坐在地毯上，急促地喘着气。
　　那些眼球，就是欢宴者么？差一点，他就要被欢宴者杀死了。
　　“若没参与祭祀仪式，我还能活命么……那些眼球一定会杀了我的……”鱼乐魂不附体地喃喃自语，“欢宴者，祂真的降临了……”
　　另一间卧室，四个人笑作一团。赫仑乐得捶地板，百目男巫不太会笑，发出“嘿嘿”的声音，就连高赓脸上，也浮现淡淡的笑意。
　　【精彩片段已达到所需时长，经剪辑上传至平台】


第32章
　　视频标题为：《你也是paly的一环》
　　观众们稀里糊涂, 不知道这标题是什么意思，但很快被画面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盲者的通关视频，最先出现的人物, 往往是盲者。这次也是盲者……的照片。
　　照片中, 高梦棠坐在楼梯台阶上, 背后的走廊窗口透出冷清清的一片月光。他半垂着眼, 一头羊毛卷外层的碎发被月光照亮。
　　：这不是【8层】的截图么。
　　：【8层】系列第一条视频，3分23秒。不客气
　　视频截图被打印出来, 用一个图钉钉在墙布上。
　　“盲者啊, 盲者。你长得还真不错, 死了可惜了，”镜头向后移动，露出一个留短发的黑色后脑勺, “但没办法，我想要你的身份卡啊。”
　　：课代表来了, 【741人鱼王】鱼乐，幽灵竹成员, 缝纫专精。
　　：虽然但是, 深更半夜对着盲者的美照自言自语, 这是什么痴汉行为。
　　：想杀他, 但把他的照片打印出来, 带进副本里，天天看。嗯, 很合理。
　　：刚没看清照片里的人，还以为鱼乐对着照片，追忆他早死的白月光。
　　鱼乐正对着照片抒情，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谁？”
　　镜头移动到门外, 赫仑和白介堵着门，面色沉重，目光坚毅，像是今晚就要殉教。
　　门里门外拉扯了一阵，鱼乐终于打开门。
　　毫无征兆地，走廊的灯剧烈闪烁，“啪”的一声全部熄灭，黑暗中传来赫仑和白介病态、痴狂的笑声：“欢宴者将在今晚降临，祂将处决每一个对祂不敬的罪人！”
　　：啊啊啊我被吓到了，发生了什么。灯怎么灭了！
　　：黑塔游戏第n定律，灯一灭，人要歇。
　　：这熄灭的是灯么！是玩家生存的希望。我感觉有人要领盒饭了。
　　：赞同，这不祥气息拉满了。
　　：白介和赫仑的状态很奇怪诶，他们像被下蛊了一样。
　　：我看漏哪里了吗，剧情跳的好快。
　　一个过肩镜头，鱼乐盯着二位访客，他紧咬牙关，脸颊肌肉抽搐，目光中有隐藏不住的慌乱。
　　赫仑和白介的斗篷一掀开，断手螃蟹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吓得鱼乐原地跳起踢踏舞。
　　：哪来的人手啊，我真的被吓到了，这波是恐怖谷效应。
　　：欢乐谷效应犯了+1
　　：吓得我鼠标飞出去了。
　　数十秒的画面，展示鱼乐受惊后的状态。有人在查《黑塔百科》，想知道断手是什么怪物，而理论型的大佬阎涛已给出答案。
　　研讨研讨：断手是欢宴者的标识。我们都知道，古神外形杂糅了众多动物特征，通常有很多像章鱼腕足一样的触手。而欢宴者是罕见的人形古神。他的“触手”，就是人类的手。
　　：欢宴者的信众，会佩戴断手吊坠。你们看白介脖子上。
　　画面角落里，白介站在门口，脖子上的玉手吊坠寒芒一闪。
　　：赫仑白介两个人大半夜发疯，一定和欢宴者有关系吧！
　　：白介是欢宴者信徒，赫仑是怎么回事？
　　阎涛略加思索，自信满满地打出一段话：我上一篇帖子[链接]已经分析出，盲者很可能是欢宴者（身受重伤能力受限版）。【099】骑士当了盲者那么久的跟屁虫，又遇到了白介这个信徒。被同化了，信个教，不是很正常么！
　　：你是说，盲者表面上在通关，暗中却发展玩家，成为自己的信徒！
　　：从赫仑身上可以看出，盲者有一个宏大的计划。他的目的绝不是过关这么简单。
　　视频中，响起鱼乐的内心独白：“赫仑跟着发什么疯，难不成，他也被盲者精神控制了？不对，里世界诸神才能操控精神，打死我也不信盲者是古神。”
　　弹幕飘过一片“flag已立，很快你就信了”。
　　鱼乐继续想：“他们还说什么‘欢宴者将在今晚降临，祂将处决每一个对祂不敬的罪人’，对祂不敬……”
　　他猛地打了个寒战，面色变得极为惊恐。这时候，插|入一段回忆画面：鱼乐在餐厅中遇到高梦棠四人，他大肆嘲讽他们，结果被偷了精神恢复剂和好感度。
　　：盲者这是记仇了？上次没报复够，这次接着报复？
　　：怎么能叫报复呢，这叫神罚，冒犯神灵被惩戒的事，怎么能叫报复呢。
　　“他们不会真的召唤欢宴者吧？”鱼乐心想，他迟疑一阵，跟着二人下楼。
　　夜幕中，隗维三人，和他们身后长长两排黑泥人傀儡，迟缓、寂静、井然有序地前行。灯光忽明忽灭，更衬托了阴森的氛围。
　　：这群黑泥人傀儡，怎么走出了百鬼夜行的架势。
　　：我都不敢看了，鱼乐怎么敢追出来。
　　：前面的，看白介这架势，一定是举办召唤欢宴者的仪式啊！换我是鱼乐，我也跟过去，一定要破坏他们的仪式！
　　：老公点了。站在鱼乐的视角，他肯定不能躲房间里等死呀。
　　出门一看，黑泥人傀儡在搬运垃圾。隗维、白介、赫仑三人，站成等边三角形，念诵咒语。
　　不远处的鱼乐独自在夜风中凌乱，他在经历了不敢相信、恐慌无措、试图分析等一系列复杂情绪后，也缝纫出鱼人傀儡，跟着捡垃圾。
　　质疑信徒、理解信徒、成为信徒。
　　鱼乐挥动三叉戟，用水流缝纫鱼人傀儡时，还小声嘟囔着：“‘信奉神明，不如信奉一个不调休还放桥假的领导。’这可是隗维名言，要没有好处，他才不会在这儿垃圾分类。我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于是他兢兢业业捡起垃圾来。
　　一车车的废品被运走，乐园内焕然一新。隗维三人和黑泥人傀儡又梦游似的回到城堡。
　　：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诶。
　　：我现在和鱼乐一样困惑。
　　：我甚至比你还困惑，发现了没有，这时盲者的通关视频，10分钟了，盲者还没出现。
　　：只有一张照片，笑死。
　　：再这样我可要撕part了！这是盲者的solo，不让盲者露脸，我怎么舔屏。
　　：在？系统防爆大TOP？
　　：无事发生，但鱼乐平安地活到了现在，不是么？我猜这一定和祭祀仪式有关。
　　：不过，鱼乐为什么不打断他们的祭祀仪式，而是跟着祭祀？
　　：前面的，他打不过隗维，而且人家在做法，你敢打断么[doge]，反噬到你身上怎么办？
　　：打不过，就加入。
　　视频中，黑漆漆的角落里，忽然睁开一只猩红的眼睛。
　　仿佛一盏一盏的催命警示灯，越来越多的眼睛从黑暗中亮起，它们静悄悄地盯着鱼乐，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身后。
　　：好、好瘆人。我头皮麻了。
　　：什么东西啊啊啊。
　　：弹幕护体x100
　　视频中，鱼乐也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他哀嚎着“我供奉过欢宴者了”“赞美古神”“别杀我”之类的话。
　　三叉戟一挥，那些眼睛散开片刻，同时消失。鱼乐捡回来一条命似的，狼狈不堪逃回卧室，语无伦次地说：“我若没参加祭祀仪式，还能活命么。欢宴者……祂真的降临了……”
　　视频到此处黑屏。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祭祀仪式赐予了鱼乐力量，让他逃脱眼球的追击？
　　：那些眼球是隗维三人召唤出来的吧，之前鱼乐在吃早餐时挑衅隗维，隗维说要杀了鱼乐，这不，就来报复了。
　　：很显然，参加古神祭祀仪式，可以获得力量。隗维等人，试图用古神赐予的力量杀死鱼乐，而鱼乐用这种力量驱逐眼球。他一挥三叉戟，眼球就散开了呀。
　　：幸亏鱼乐去回收垃圾了（？）不然他生死难料啊！
　　：进度条还剩一小半呢，这怎么黑屏了。
　　：所以，标题为什么叫《你也是paly的一环》？
　　就在观众们都以为鱼乐从“献祭垃圾”中获得力量，逃离死局时，画面再度亮起。
　　赫仑、白介、隗维不再是一副梦游的模样，他们津津乐道地嘲笑着鱼乐的丑态，高梦棠笑吟吟地听着。冤家兔在他脚边跳兔子舞。
　　平静祥和，其乐融融，哪有半点古神降临的意思。
　　观众们大为不解，继续看下去，接下来，是一大段倒叙：高梦棠进入【神秘海蚀洞】、
　　花车爆炸、推测出垃圾会产生污染……
　　前因后果全部看完，才发现：鱼乐经历的一切，都是他们在装神弄鬼！
　　他们只是想用鱼乐的傀儡处理污染物！
　　评论区画风突转。
　　：嗯？？怎么回事？骗我？
　　：我还真被骗了，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刚才还在想，鱼乐做出了对的选择，逃过一劫。谁曾想，他中了个大的。
　　阎涛还处于困惑中，盯着标题，眉头紧皱。忽然，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看标题，《你也是paly的一环》！标题中的“你”，指的就是我们观众啊！
　　：盲者一群人骗了鱼乐，而视频前半段以鱼乐的视角为主，让观众带入进去。又把观众骗一遍！
　　：等会儿，我真成play的一环了？！
　　：我们只是网友，你越界了。
　　：好家伙，硬是给我看出了互动视频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太棒了，我就喜欢这种被玩|弄的感觉。不要停，继续。
　　：我怎么被戏耍了，好气。
　　：楼上，你不想被盲者戏耍么，真的不想么？
　　：额，好吧。挺想的。
　　公共聊天室，在盲者发布视频后，活跃度直线上涨。
　　：盲者好厉害，竟然能猜到要用鲨鱼车把垃圾运走。规则给的线索东一榔头西一扫帚的，他竟然能整合起来，得出正确的结论。
　　：目不能视尚且如此，我感觉我白长了俩眼珠子。（眼珠子还没盲者的好看）
　　：我还有一个疑点，灯光忽明忽灭，是高赓在捣鬼。鱼乐看到的眼珠子呢，是怎么回事？
　　视频将百目男巫出现的画面一剪没。而且，被超度的怪物，天然有一个优势——不被任何玩家了解。
　　身份卡经历过内测，玩家能通过搜集资料，汇总每一张身份卡的技能，初始精神值、体力、魔力等等。而且面板可以选择公开，谁都可以查看。
　　专精技能，如缝纫、战斗、防御等，也没什么花样，多看看论坛就能总结出规律。
　　然而，副本中可以被超度的怪物，每一只都独一无二。全服找不出第二只【百目男巫】，被超度后，怪物的形态、技能还会发生小幅度变化。
　　选择【超度专精】的玩家少之又少，样本不够总结规律。种种因素叠加下来，被超度者，再次被召唤时，他的技能、属性、特质，玩家一无所知。
　　这就导致，每一只召唤物，对玩家来说，都是个谜。
　　选择【超度专精】的盲者，是谜团中的暴风眼。
　　除了高梦棠，其他玩家目前只知道，吃百目男巫的蓝莓可以暂时获得好的视力，他们不知道百目男巫的眼珠子可以到处乱飞。
　　研讨研讨（阎涛）：我也注意到了，灯光啊，祭祀仪式啊，都是故弄玄虚。结尾处出现的眼睛，细思极恐。
　　有观众提出最简单、也最贴近真实的揣测：能不能是百目男巫？眼睛嘛，他把眼珠子蹦出来，吓唬鱼乐。
　　：可百目男巫一直是蓝莓树。
　　：我觉得不太可能是百目男巫。他还是屠夫时，攻击方式是【凝视】，他的凝视会让人发狂而死。鱼乐和眼珠子对视那么久，却没有发狂。
　　：可能，百目男巫被超度后，技能变了？
　　阎涛忽然出现：但你们都忘了，【盲者】这一身份卡所强调的，不也是眼睛么[推眼镜]，只是，盲者的眼睛看不见……
　　：so？这和突然出现的上百只眼睛有什么关系？
　　研讨研讨：你确定，这些眼睛真实出现了么？你确定，视频中的眼睛，不是鱼乐看到的幻象么？
　　这句话让聊天室的其他人汗毛倒竖。
　　黑塔【系统】具体是什么，不为人所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系统具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力量。它甚至能把玩家的心声剪辑进去。
　　那么，就能把玩家看到的幻象剪辑进去！
　　研讨研讨：盲者的一个眼神，就能对玩家产生精神污染啊！祂作为古神，难以理解，不可揣测。
　　：所以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鱼乐看到眼睛幻象时，就是盲者在对他造成精神污染，那一刻，盲者真的想杀了他。
　　：要知道，鱼乐觊觎【000盲者】这张身份卡啊！他想杀了盲者。盲者作为一个身负重伤，神力尽失的可怜神，警惕一点没错吧！
　　路人甲提出质疑：就像你说的，盲者为了自保，先下手为强，要杀了鱼乐。为什么不在游戏一开始就动手，而等到现在？
　　阎涛哈哈大笑：这你就不懂了吧，盲者他要隐藏身份啊！他一个刚进入正式副本的新“人”玩家，直接杀了荣誉榜前300的大佬【741人鱼王】，这不就令人起疑么！
　　研讨研讨：于是，盲者在暗中寻找机会下手。正好他们要装神弄鬼，骗鱼乐去当苦力。垃圾都清理干净了，鱼乐留着也没用，还是个隐患。就直接杀掉啊！
　　路人甲：大师，我悟了。现在杀了【741人鱼王】，盲者就可以把杀人的罪名推脱到所谓的“祭祀仪式”上，对外宣称，鱼乐胡乱参加祭祀仪式，遭遇反噬而死！
　　虽然并不存在这样一个祭祀仪式，但这都是神学范畴了，没几个人能搞清楚。
　　一口咬定，鱼乐念诵祝祷词，但心不诚，被神灵责罚，谁又能驳倒盲者呢？他们也不能敲响神的大门，问个清楚。
　　研讨研讨：没错！就是这样！既给自己找了掩护，又处理掉一个祸害。两全其美。
　　：那为什么又停手了呢？
　　阎涛笑得更得意：你可曾听过，刘邦和雍齿的故事？


第33章
　　阎涛开始了他的分析。
　　：雍齿是刘邦的老乡, 他曾在刘邦困顿的时候羞辱过他，还曾背叛过刘邦。刘邦却在当了皇帝之后，听从张良的意见, 封赏雍齿。
　　：为什么？这样可以稳定群臣的心啊！
　　：大臣们一看, 雍齿与刘邦有过节, 都能受封赏, 我们还怕啥。于是安下心来。
　　：对应到盲者身上，他从前是神明, 座下一定有众多信徒、为他出生入死的神使。盲者不知因什么原因, 从神位跌落。祂曾经的随从也散了。甚至, 可能有神使投靠其它神，而做出伤害盲者的事。
　　：这些叛节者，若有一天看到这条视频, 【000盲者】在最落魄的时期，甚至能饶过想要祂性命的【741人鱼王】, 不就能放下顾虑，继续投靠祂么！
　　等阎涛说完, 聊天室静寂几秒, 爆发出一片“好有道理”的声音。
　　阎涛振振有词：盲者饶过人鱼王, 看似是一次小小的宽容。实际上, 他下了一盘大棋, 他在为以后铺路！
　　：盲者的终极目标，一定是不被我们知道, 甚至不被我们理解的【神位】。
　　：我觉得研讨哥的分析有道理。盲者如果真的是古神（跌落神坛版），那我们肉|体凡身的爱恨情仇，他压根不会看在眼里，因为他有更高远的目标。
　　：鱼乐被攻击之前, 不是说了一句“赞美吾主”么。这句话很可能触动了盲者的心。
　　：祂曾经听过太多的赞颂，如今，从敌人口中再次听到这句祝祷词，不知有没有想起，曾经高坐神台的日子。于是，盲者手下留情。
　　：呜呜呜，好感动，祂会接纳每一个在绝望时皈依祂的信徒。
　　观众们重播视频，结尾处，高梦棠听着赫仑等人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他只嘴角噙着浅笑，朦胧的双眼望着另一个方向。
　　双眸闪过一抹不明显的水光。
　　：盲者的眼神好忧伤。他在想些什么，曾经的信众？
　　：可能，今晚的粗制滥造版祭神仪式，让盲者想起曾经至尊至贵、神圣庄严的、真正的祭祀。
　　：祂经历了很多，失去的更多。他变得弱小，（虽然这样也能碾压普通人类），重登神位之路艰难苦涩，呜呜呜美强惨古神，
　　：额，我感觉只是困了？
　　……
　　观众口中“失去一切百折不挠企图重登神位的美强惨古神”的盲者，确实只是困了。
　　如果说有什么欲望，高梦棠远超常人，那就是睡眠欲。他每天最少睡10个小时。隗维等人叽叽喳喳讨论今晚的闹剧时，高梦棠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浓密的睫毛垂下来，脖子软软地耷拉着，轻而浅的呼吸，被交谈声盖住。
　　“尊贵的宾客，已经是入睡的时间了。”高赓温言细语地提醒，“请保持充足的睡眠。”
　　赫仑咧着的大嘴慢慢收回来：“对哦对哦，要睡觉。我太兴奋了。”
　　刚想爬上床，却被看到彬彬有礼的NPC王子，打横抱起高梦棠，用肩膀撞开隗维和白介，把弟弟放在大床正中央。
　　然后，把几个枕头都塞到高梦棠身旁，再帮他掖好被角。剩了一个枕头，塞进弟弟怀里，当抱枕。
　　高梦棠一个人躺在正中央，几乎占了整张床，枕头都不留一个。
　　“我们睡哪儿啊？”赫仑挠挠头。
　　高赓：“这张床并不宽敞，可能只能睡一个人。”
　　哦，让我们打地铺呗。三人一脸冷漠。
　　一米九乘两米的床，只能睡一个人？？偏心眼子别太明显。
　　卧室灯暗下去时，四个人都没有发现，城堡中另一扇窗里的灯光，始终亮着。窗帘后，有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隗维等人装神弄鬼时，他一直在暗中观察。
　　“呵，小骗子。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也会被假象困住呀。”
　　最后一盏灯熄灭。
　　*
　　“再不通关，别说被屠夫砍死了，我就是饿，也会饿死在这里。”一大早，赫仑就开始哀嚎。他耷拉着两条胳膊，有气无力地往餐厅走，“天天吃菜，天天吃菜！副本，你好毒，竟然想出这样的方法折磨我们！”
　　副本中的肉类，很可能是人肉。知道这一事实后，赫仑被迫健康饮食。两天下来，脸都绿了。
　　掰手指头一算，这才第四天早上。隗维的脸色也很难看：“如果还要吃四天菜叶子，在下觉得，吃人肉也不是不行。”
　　“你，你们好！”一个女生怯生生地说。
　　转头一看，她手里捧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是一些新鲜的蔬菜瓜果。女生是【015】园丁，她身后，是和高梦棠有一面之缘的【365食客】
　　隗维警惕起来：“您有什么事？”
　　“我们没有敌意，就，就是想说……”食客嗫嚅着，不敢抬头看高梦棠等人，“我的身份卡是【365食客】，吃了某种食物，我就可以知道该食物的效果。城堡里提供的蔬菜，可能……不太好。”
　　赫仑：“不太好？这是什么意思？”
　　食客：“我吃了一口沙拉，显示的效果，是【致畸变】。”
　　他共享了基础面板，在【食物效果】一栏，明晃晃地写着：
　　【蔬菜沙拉】食用效果：致畸变。
　　“昨天和前天，食物的效果是【无特殊效果】和【不太健康】，到了今天，就变成了【致畸变】，这里的食物，应该不能吃。”食客补充。
　　海洋之心是一个被实验垃圾污染的区域，不仅这里的动物会被污染，植物也会。甚至，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都会让玩家的污染加深。
　　根据食客所说，食物效果从【无特殊效果】，到【不太健康】，再到【致畸变】，可以看出，乐园中的污染，逐渐加重。
　　污染会不会持续恶化？今天能挺过去，明天呢？后天呢？
　　隗维变了脸色，他警惕地盯着食客和园丁二人，沉默不语。
　　赫仑惶然无措：“这怎么办呢，总不能不吃饭吧……”
　　话没说完，园丁就怯生生地开口：“我，我的身份卡是【015】园丁，可以获得特殊属性的植物。我这里的蔬菜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
　　她两只手捧着竹篮子，篮子中装着满满的新鲜瓜果，举到高梦棠眼前。
　　高梦棠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继而又笑道：“真是太感谢你们了。现在，可攻略的NPC少，玩家多，竞争如此激烈，你们还愿意伸出援手。我们非常感激。”
　　这样说着，高梦棠却没有伸手接那些蔬菜。倒是食客和园丁一个劲地说着“不客气”。
　　隗维笑了一声：“盲者阁下措辞委婉，二位可能没听出弦外之音。在下说话直接，就不绕弯子了。情况严峻，你们为什么要帮我们？”
　　那两人愣了一下，有些尴尬。
　　食客先开口：“就像您说的，情况严峻，玩家间为争夺公主，会发生内斗。我和她，都没有战斗能力。我们想，找个人组队。”
　　断断续续的，其他玩家来到餐厅。不同于之前，玩家间较为分散，三两人一桌。今天，剩余的10个玩家，分成了三组。
　　高梦棠四人，加上食客、园丁。
　　鱼乐和两个跟班。
　　以及孤零零一个人的秦戏霜。
　　“你们怎么不去找人鱼王？”隗维问。
　　“因为你们看起来更能打。”食客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而且，我们也知道点大阵营间的事。人鱼王他哪里比得过您啊。”
　　园丁又补充了一句：“净身师大人，您从幽灵竹离开，又加入黑鸥。这么多年了，人鱼王也没坐上您当年的祭司之位呀。”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隗维脸色一沉，用烟杆把【015园丁】递过来的蔬菜瓜果篮推走：“城堡里的食物不干净，大不了就不吃。四天也饿不死人。”
　　赫仑：“啊？四天不吃饭？不是，你们别走啊。”
　　看他的表情，非常不赞同隗维的观点，但他们已离开餐厅，赫仑只好快步跟上去。
　　“隗维，你戒心太重了吧。”赫仑说，“四天不吃饭，不得饿趴下了？”
　　系统商城虽提供道具，但大多数副本中，不提供食物、水这样的普通物品。他们没办法获得食物。
　　“怎么，您比在下有经验？”隗维冷嘲热讽，“他们很可能已经被秦戏霜蛊惑，成了他的眼线。接纳食客和园丁，相当于引狼入室。”
　　高梦棠跟在后面：“隗维，你有【箴言锁】么？”
　　【箴言锁】可判断一个人说出的话是真是假，秦戏霜用过。可以用它来判断，食客和园丁有没有被蛊惑，是不是秦戏霜的眼线。
　　“【箴言锁】是序列0级别的【孤品】道具，所属者秦戏霜，在下没有。”隗维说，他忽然顿了顿，眼睛斜着瞟过来，“盲者阁下，您见过箴言锁？秦戏霜对您用过？”
　　高梦棠：“嗯。”
　　隗维：“他问了您什么，还是他对您说了些什么？”
　　高梦棠一点也没有停顿地回答：“他说支线奖励是黑塔密钥。”
　　看表情，隗维似乎不太相信。
　　“没关系的，赫仑。”白介一本正经地说，“只是四天不吃饭。相信你可以熬过这样的磨难，信仰就是你的精神食粮。”
　　赫仑眼泪汪汪：“我不能啊！”
　　*
　　早餐时间结束，走廊的角落里。
　　“大人，盲者他们，没有接纳我们。”食客和园丁说。他们对面，正是一直被隗维忌惮的秦戏霜。
　　面对秦戏霜，食客和园丁表情痴迷，像一只饿久了忽然看见肉骨头的狗，哈喇子差点淌出来。近乎贪婪地盯着一脸冷漠的美人。
　　秦戏霜骂了一句“废物”，他们的表情有一丝受伤，很快恢复情根深种无法自拔的模样。
　　“大人，对不起。我太废物了，”园丁想去牵秦戏霜的手，被对方一巴掌拍开，“但我真的爱您！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食客都要哭了：“求求您了，别离开我，让我怎么样都行！”
　　秦戏霜不耐烦地瞪了他们一眼，心想，两个丑东西，做出这幅深情样，更恶心。他偏过脸去，皱着眉思考一会儿，把自己的魔法书信抛给他们。
　　“我解锁了全部的规则，梦棠他们还没有。你找机会，把这封魔法书信给他们看，让他们对你放下戒心。”秦戏霜说。
　　顿了顿，他又补充：“这几条规则非常关键。你们就算是跪下来求高梦棠，也要留在他身边。坏了我的计划，就别想再和我见面。”
　　“不！不要抛下我们！”食客和园丁双膝跪地，想去抓秦戏霜衣角。秦戏霜向后退了一步。
　　“有外人在的时候，别和我碰面，别让梦棠他们看到你们这幅蠢样子。”秦戏霜一脸烦躁，“去把鱼乐他们三个叫过来。”
　　食客和园丁有些为难。
　　临走前，食客鼓起勇气回头：“戏霜，你对他们三个的爱更多，还是对我的爱更多？”
　　秦戏霜吃了苍蝇的表情：“滚。”
　　那两人迅速滚了。
　　秦戏霜独自站在走廊的阴影里，一只蓝闪蝶在他金色的发丝间飞舞。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柔和的声音，像危险的梦呓：
　　“等他们都成了我的眼线，梦棠，你还能挣扎到什么时候。”


第34章
　　城堡里的食物有污染, 不能吃。早上和中午，高梦棠等人滴水未进，饿得眼冒金星。
　　过了下午茶的时间, 公主们纷纷从花园回到城堡。玩家们结束了一天的攻略任务, 身心交瘁。
　　“不能吃晚饭么！真的不能吃么！”赫仑欲哭无泪。
　　高梦棠饿得脸都白了, 他食欲小, 不代表可以不吃饭。他想安慰赫仑“就饿四天吧，比受污染畸变强”, 刚张开嘴, 一根麦芽糖棒棒糖塞进他嘴里。
　　淡淡的清甜从舌苔蔓延, 麦芽和糯米的香气令干瘪了一天的精神欢快跳跃。高梦棠胃里空空，本能地先舔了两口。
　　“谁给我的棒棒糖？”高梦棠问。
　　高赓手上，是一个剥下来的玻璃糖纸。他垂眼看着弟弟的发旋儿：“好吃么。”
　　高梦棠：“哥哥？你给我的麦芽糖？”
　　高赓轻轻“嗯”了一声。
　　“哪来儿的糖？”
　　高赓：“公主那里。她们收到的礼物。”
　　高梦棠沉默片刻。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 玩家们为了刷好感值，会给公主们送礼。哥哥这是把玩家送公主的礼物抢过来, 拿给他吃？？
　　“不，不太合适吧？”高梦棠舔了舔, 麦芽糖棒棒糖上支棱出两个长耳朵, 估计是一块兔子形状的糖。
　　“合适。”高赓说, “不能让我们尊贵的宾客受苦。”
　　隗维铿锵有力地“呵”了一声。就高梦棠是宾客, 我们三个不是对吧！
　　糖都塞嘴里了, 也不能退回去。高梦棠喊着棒棒糖，有些不安：“是哪位公主收到的礼物呢？”
　　他的脸颊被棒棒糖顶起来一块, 像一颗被捏变形的糯米糍。高赓的视线从软软的脸颊上移开：“螃蟹公主。她的追求者说，这是他亲手做的麦芽糖。”
　　没记错的话，螃蟹公主是【365食客】准备攻略的舞伴。高梦棠不禁有些担忧：“他送给公主的礼物落到我手里了，好感度还能增加么？”
　　“礼都没送到人家手里, 怎么增加？”隗维扯了扯嘴角，“在下估摸着，不减少就不错了。”
　　高梦棠：“也是哦。”
　　既然是食客送的礼物，那这支棒棒糖，一定没有危险。因为公主吃下被污染的食物，也可能畸变，食客就不会拿它送礼。
　　“还有花果茶。”高赓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只玻璃茶壶，茶水还冒着热气和甜滋滋的香气，“但你不喝茶，只喝清水。”
　　赫仑两眼冒光：“我喝我喝！”
　　隗维：“这也是公主收到的礼物？”
　　高赓：“海星公主。”
　　海星公主是【015园丁】在攻略的公主。
　　捧着一壶难得的花果茶回到卧室休息，结果是，高赓把煮得滚烫软烂的水果块都挑出来，装在小碟子里，给高梦棠吃。剩下的茶汤和花瓣给留给隗维、白介和赫仑三人。
　　三人一脸冷漠。你就偏心吧，谁能比得过你。
　　“别这样，别这样。”高梦棠把碟子里的水果块分给队友们，“我感觉有点奇怪诶，我没攻略过NPC，不太了解。你们给公主们送礼，会送亲手做的下午茶么？”
　　无形之中，高梦棠又凡尔赛了一把。他开局就让NPC哥哥满好感，当然“不太了解”如何攻略NPC了。
　　白介思索片刻：“我们都是送系统商城中购买的道具，漂亮且无用的那些小玩意儿。或者自制捧花。送亲手制作的下午茶，确实很奇怪。因为烹饪很消耗时间，刷好感没有效率。老大，你好敏锐！”
　　若是能看到，高梦棠会被白介崇拜的目光灼伤。
　　隗维搅拌着花果茶，出神地思考着：“更何况，玩家基本默认，NPC不吃饭也不会饿死。送下午茶……是很奇怪。”
　　而且，还是【365食客】和【015园丁】两人，不约而同地送下午茶。
　　“他们是不是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信息？”高梦棠说。
　　隗维：“在下认为，可能性很大。”
　　房间门被敲响，正是食客和园丁二人。天还没黑，城堡内比较安全，隗维打开门。
　　“大，大佬，你们要不要去地下室？”食客不敢看隗维，缩着肩膀，战战兢兢地开口。
　　隗维不回答他的问题：“您有何贵干，不妨直说。”
　　食客向屋内看了一眼，高梦棠正含着他做的棒棒糖，有点心虚，刚想把糖拿下来，高赓按住他的手。
　　“给你的。你吃。”高赓说。
　　高梦棠：……哥你这就有点不讲理了。
　　食客：“我们发现，进入地下室，公主们的卧室，能解锁新的规则。”
　　【规则12】：公主们的卧室在地下一层……
　　他拿出魔法书信，给隗维看。
　　地下室，恐怖游戏命案的高发之地，听起来就不太安全，玩家一般不会以身涉险，冒然到地下室去。隗维扫了一眼解锁了全部规则的魔法书信，轻蔑一笑。
　　“恕在下冒昧，您都不敢正眼看我，怎么敢去地下室的呢。哪位高人点拨了您呢？”
　　食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在找你们之前，我曾想投靠他……蝶仙，我跟踪他，看到他进入地下室，给公主们送下午茶。我们就进去看了看。”
　　这个理由合理且充分。隗维也找不到方向质疑，他沉吟片刻：“去地下室看看。”
　　地下室潮湿、昏暗、无光。公主的卧房没有门，像海底一个个不见天日的洞穴。刚进入地下室，魔法书信“啪”地爆炸，出现在玩家面前。
　　19.欢迎来到地下室，和主城堡不同，在地下室，您可以放下一切礼仪束缚，尽情狂欢。公主们有时也喜欢热闹场面。
　　20.食物很珍贵。如果您希望获得一个舞伴，送给她们一些新鲜健康的食物，她们才会答应您的舞会邀请。
　　21.城堡中的公主和侍从们有时心情不好，他们若变得暴躁、声音粗劣、面容扭曲甚至丑陋，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您可以远离它们。
　　22.祝您有一段愉快的体验，海洋之心度假区永远欢迎您的到来！
　　系统提示：全部规则已解锁。
　　按照第20条，必须送给公主们一些食物，她们才能成为玩家的舞伴。而城堡中的食物有毒……
　　“我这里有食物，这些食物是健康的。”园丁又捧出他的瓜果篮，“只要你们能……能接纳我。”
　　隗维等人陷入沉默。
　　如果接受了【015园丁】的帮助，那么，他们再执意拒绝二人，就有些不地道了。
　　高梦棠忽然说：“我困了，想休息。隗维，我们回卧室吧。”
　　赫仑：“哥，你身体不舒服么。这才6点半呀，你踢我干什么？”
　　隗维翻了个白眼，对那两人迅速寒暄几句，说了再见，拉着三个人离开：“盲者阁下只是想找个借口甩开食客和园丁，你还在那儿问问问。”
　　“啊，这样啊！”赫仑后知后觉，“哥，你为什么急着甩开他们？不接受园丁的帮助，我们没办法获得新鲜健康的食物啊。”
　　“其实，我们不就是食物么？”高梦棠说。
　　赫仑：“啥呀？”
　　高梦棠：“规则第五条，园区上方浮着很多未知物体，它们曾经是危险的，可食用。”
　　“未知物体，是悬尸。城堡NPC实际是鱼类，对于它们来说，人的尸体可食用。只不过，尸体不够新鲜，不够健康。”
　　“我们是活人，活人的人肉，足够新鲜健康了吧。”
　　赫仑一砸拳头：“有道理啊！等等，我们要让公主，吃我们的肉？！”
　　高梦棠也很无奈：“比较血腥，但这是个考验。”
　　几人思考一阵，发现没有其他出路，只好怀着悲壮的心情，重新走进地下室。
　　经过大厅，食客和园丁还站在地下室入口处，两个人啃着指甲，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高梦棠回来，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盲者，你们……”食客迎上来，看到他们的脸色，又把话憋了回去。
　　隗维、赫仑、白介三人排成一列，面色沉重，和他们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地走进地下室。
　　不久之后，地下室传出赫仑的惨叫。
　　食客和园丁一脸震惊：“他们在干什么？”
　　高梦棠：“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呀。”
　　“不得不”这样做，他们是被强迫的？强迫他们的是谁，赫仑一直和盲者一起啊。
　　所以，强迫他们的，是盲者？
　　“你们害怕了，是么？”高梦棠关切地问。他身后，高赓正为他披上长绒毛披风，金属左臂寒光一闪。
　　一股凉意从头顶蹿到脚后跟。这是威胁么？
　　“选错了方向，就只能付出沉重的代价了。”高梦棠感叹。
　　倘若在第一天解锁了规则19-22条，那时乐园的污染还不严重，食物还能吃，就不必用人肉喂公主了。
　　然而，刚进入游乐园，玩家一门心思扑在刷好感值上，没有去探索城堡、解锁规则。通关方向错了。
　　食客和园丁汗如雨下。警告，无疑是警告。盲者知道他们是秦戏霜的眼线了？！
　　高梦棠自言自语，心中有些庆幸：“好在还有补救的机会。对吧。”
　　晚了几天才发现这条规则，但被公主们啃几口，又不致命，用一些治疗道具，伤口很快能恢复。
　　盲者猜到了，他早就猜到了。二人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盲者这是劝他们坦白心迹，获得补救的机会。
　　“哦，对了，”高梦棠忽然想起来，“还是要感谢你们提供的线索。今晚若发生意外，请来我们求助，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地下室的惨叫停息，三人拖着他们血淋淋的胳膊，从地下室走出来。
　　胳膊被啃得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
　　高梦棠看不清，但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儿，他担忧地问：“严重么？”
　　白介率先回答：“不严重，苦难是吾主赐予我们的磨炼！”
　　“那就好。”高梦棠放下心来。
　　食客和园丁瞠目结舌，彻底忘了呼吸。这又是哪种秘仪邪典？胳膊被啃成这样，都不敢抱怨，硬撑着说不严重。
　　“记得呦，来找我们。”高梦棠回过头对二人说，“遇到困难的话。”
　　“不！不用了！”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对秦戏霜的爱慕，食客和园丁一蹦三尺高，眨眼间跑没影，声音远远地传来，“我们一定注意安全，谢谢你！再见！”
　　高梦棠：“诶？”


第35章
　　第二天早上, 高梦棠是被熏醒的。
　　浓烈的鱼腥味充斥着整座城堡，像菜市场的海鲜摊位一样臭不可闻。起初高梦棠还以为自己对腥臭味太敏感，直到隗维捏着鼻子坐起来。
　　“这副本又出什么变故了。”隗维一脸不爽。
　　四人穿好礼服, 戴好腰饰。下楼一看, 鱼腥味的来源, 是城堡中的NPC。
　　他们像往常一样, 礼貌地和游客问好，但一张嘴, 臭味差点把玩家熏晕过去。有些NPC脸上, 甚至出现密密麻麻的鱼鳞, 一做表情，鱼鳞攒动，发出咯吱咯吱、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早安, 我们尊贵的宾客。”一个侍从照常问候，他揉了揉眼睛。
　　下一秒, 眼珠噗嗤一声炸开，眼眶里钻出三四根手指, 以违反骨骼结构的方式扭曲着。
　　畸变加速了。
　　乐园中的每一天, 污染都在加剧。
　　“快去看看公主！”隗维说。
　　进入地下室, 不新鲜的腥味扑面而来。昨天还面容较好的公主们, 一觉醒来, 有的长出一口獠牙，有的眼距变宽鼻梁变塌, 活像一只鲶鱼。
　　其他几位玩家也跟着跑下来，他们看到自己的攻略对象颜值断崖式下滑，表情十分痛苦。
　　副本中的美人NPC，尚且不愿意讨好, 面对这些长着怪物脸的公主，痛苦程度翻倍。
　　“我们的攻略目标没有畸变！”白介一脸庆幸。
　　说“没有”畸变，不太准确，高梦棠能问到她们身上淡淡的鱼腥味儿。
　　准确的说法，是畸变程度低。
　　只有隗维、白介和赫仑的攻略对象，没有变成半人半鱼的怪物，其他公主，包括秦戏霜的舞伴人鱼公主，都长出了鳃和鱼鳍。
　　赫仑惊奇：“真的只有我们三个的公主安然无恙。哥，是咱大哥帮了我们么？”
　　高梦棠：“你是说高赓么？”
　　“抱歉，各位不是我的舞伴，”高赓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很遗憾，我没有对各位提供过帮助。”
　　赫仑：……是我自作多情了呗。
　　越来越多的玩家聚集到地下室。他们发现，只有高梦棠一伙人的公主没有畸变，投来的目光，逐渐变得不太友善。
　　在这种情况下，损失的比别人少，就能招来恶意。
　　身份序号为【353运动员】的玩家率先开口：“三位大佬的攻略对象怎么没有畸变，传授一下经验呗？”
　　【044混子】立刻应和：“对呀，对呀！”
　　混子：“怎么做到的，教教我们啊。”
　　运动员：“我们是一个团队，有什么重要信息，应该共享啊，争取最多的人存活通关！”
　　这两个人，是鱼乐的小弟。此刻一唱一和，配合的十分默契。
　　隗维正填着烟叶，听到这句话，冷笑一声：“团队？你整天跟在【741人鱼王】屁股后，嘁嘁喳喳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不如把你们的经验先共享一下。”
　　混子大声嚷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们和人鱼王拉帮结派，挑动玩家内斗？”
　　“在下可没这么说，谁心里有鬼，谁不打自招。”
　　“别在这儿含血喷人！”运动员指着隗维的鼻子大吼，“拉帮结派怎么了？你不也成天跟在盲者屁股后面么，怎么，不找个主子伺候，就不会当太监了？”
　　混子也跟着吼，手指都要戳到隗维鼻尖上了：“还不是你们知道了有效信息，藏着掖着。不然你说，为什么只有你们三个的公主没有畸变？”
　　运动员：“是不是你们四个，坑害了其他人的公主。你们是不是想挑起玩家内斗！”
　　混子：“就是啊！公主少，玩家多。你们巴不得多死几个玩家！”
　　高梦棠被他们的强盗逻辑震惊到了，“拉帮结派”，“玩家内斗”这两个词都是运动员和混子先提出来的，竟然几句话，就把脏水扣到他们头上。
　　“说什么呢你们！”赫仑举着枪盾冲到前面，想保护他的同伴。谁知，他刚上前一步，混子和运动员立刻做出激烈反应。
　　“要动手了！要动手了！”混子扯着嗓子大叫，“你们挑起玩家内斗！”
　　存活的10位玩家，除了秦戏霜，此刻都聚集到地下室。
　　鱼乐在不远处，阴沉沉地盯着他们。
　　【规则19】欢迎来到地下室，和主城堡不同，在地下室，您可以放下一切礼仪束缚，尽情狂欢。公主们有时也喜欢热闹场面。
　　这里不限制玩家的礼仪，可以大声喧哗，也可以说脏话，那两个破皮无赖，更加的肆无忌惮。
　　“论攻略NPC，谁能比戏霜更强？”运动员的嗓门一个更比六个响，“他攻略的人鱼公主，都长了鳃长了鳍，你们的NPC什么事都没有。你说啊，为什么！”
　　混子两只三角眼紧盯着隗维：“该不会有人背地里出阴招吧？没骨气的东西，最喜欢玩阴的了。”
　　听到这儿，高梦棠的情绪，由生气转化为讶异。
　　10个玩家中，隗维的综合实力，仅次于秦戏霜，单论战斗力，甚至比秦戏霜强出一截。
　　运动员和混子，两个中下等的玩家，怎么敢戳隗维的脊梁骨？
　　隗维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但始终没有主动进攻的意图。
　　他能被尊称一声“大佬”，才不是几句话就能激怒的毛头小子。
　　倒是把赫仑和白介气得不轻，墨绿色触手死死按着他们的肩膀，他们才没冲过去。
　　“我感觉不太对，”高梦棠附在隗维耳边，小声说，“他们两个，好像是冲你来的。”
　　隗维用烟杆敲着手掌：“在下看出来了。静观其变，在下倒要看看，他们要演个什么节目。”
　　吵吵闹闹，喊叫了半天，隗维竟只是冷眼旁观，倒显得他们很尴尬。
　　“别，别吵了。”食客声如蚊讷，“净身师大人没有恶意。在副本中选择自保，很正常的。”
　　运动员的怒火一下转移到食客身上：“轮得到你说话了？你舔盲者他们两天了，他们接纳你们了么？又送食物又送关键信息的，讨到什么了，热脸贴冷屁股，还在这儿叫叫叫！”
　　“你，你！”园丁气得脸通红。
　　混子迈着外八步走过来，轻佻地勾了勾园丁的下巴：“你什么你，想找靠山？站着能找到么，躺下来试试？”
　　啪的一声，园丁一巴掌扇在混混脸上。
　　“你他妈跟小爷动手！”混子勃然大怒，反手一拳要打过去，被赫仑举着盾牌顶开。
　　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先是赫仑和混子缠斗起来，然后运动员扑过来打白介。
　　鱼乐见自己的小弟被欺负，出手相助，他战斗力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赫仑和白介完全不是对手。
　　天平朝敌方倾斜，这下，隗维不得不出手了。
　　“危险，离开这儿。”高赓抱起弟弟就要走。
　　高梦棠奋力挣扎下来：“我不能走，哥哥，你去帮隗维。”
　　“我不能攻击任何宾客。”
　　NPC身份限制着高赓，玩家打成一团。
　　本来，隗维的战斗力远在他们之上，可以以一敌三。但昨天隗维他们，用自己的胳膊喂给公主啃，伤可见骨，还缠着厚厚一层绷带。
　　伤情极大程度限制了三人的战斗力，渗出的鲜血，浸透了绷带，滴到地板上。
　　公主们在一旁拍手叫好。
　　【规则19】……公主们有时也喜欢热闹场面。
　　场面混乱不堪，鱼腥味中掺杂着一点腥甜，那是人血的味道。像有一条电蛇穿过高梦棠的脑海，他忽然大喊：“人肉！”
　　缠斗在一起的玩家停了下来，齐齐转过脸来，看着高梦棠。
　　高梦棠趁机说：“昨天，隗维他们用自己的血肉饲喂公主。被啃食时，他们的痛呼声很惨烈。人肉和献祭者的惨叫，可以延缓公主们变异。”
　　每一个副本都是一个隐喻。
　　乐园是污染区，城堡中的NPC，是栖息在污染区中的海洋动物。
　　如果小动物们有情绪，那它们最恨的，就是污染了它们家园的人类。
　　人肉和人类的惨叫，是它们抚慰伤痛的最好良药。
　　所以，畸变减轻。
　　“是这样么？”赫仑看着自己缠着染血绷带的左手臂，“有道理哦，只有我们三个，喂给公主们人肉。”
　　食客和园丁松了一口气，着急忙慌地附和：“是的，是的，昨天他们喂给公主们人肉。”
　　严峻的气氛还没来得及散去，更漆黑、更恐怖的阴影，笼罩了它们。
　　人肉，从哪来？
　　除了玩家，哪里还有人类？
　　几乎在同一时刻，玩家们的目光，都落在战斗力最弱的两个人身上：食客和园丁。
　　那两人缩了缩脖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献祭人肉啊，这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运动员一步步朝他们逼近，“谁做牺牲品呢？”
　　赫仑立起盾牌：“食客和园丁帮助过我们，我绝不允许你伤害他们！”
　　“你傻么？”混子讥笑，“公主只剩5位，肯定有人要死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让开！”
　　高梦棠想的是另一件事：城堡中，畸变的NPC不只5位公主。还有其他的厨师、侍从、管家……几十个，甚至上百个NPC。
　　寥寥几个玩家，肯定不够他们吃。副本又不能是死局。
　　所以，一定有其它获得人肉的途径。
　　高梦棠连忙开口：“先冷静一下，可以不用献祭玩家，一定有其他方法……”
　　话未说完，噗嗤一声闷响，更浓烈的腥甜涌入鼻腔。
　　一杆标枪横空出现，刺穿了食客的大腿。
　　运动员还维持着投掷标枪的姿势，他痞里痞气地一笑：“哎呀，掷歪了。我想插|进你肚子里的。地下室空间太小，限制了我发挥。”
　　食客抱着大腿，惨叫着倒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公主们更加的雀跃，鱼鳞在玩家的哀嚎声中，逐渐变得半透明。
　　发现惨叫声有用，运动员又拿出一杆标枪，对着食客。
　　“住手！”赫仑举起盾牌。刚分开没一会儿的玩家，再次乱成一锅粥。
　　嘈杂和混乱中，铿锵一声，鱼乐抽出三叉戟，在空中一挥，发出空灵的脆响。
　　隗维立刻转过头：“盲者，躲开！他想杀你！”
　　三叉戟冲着高梦棠的脸刺过来！
　　高赓立刻挡在高梦棠身前，隗维也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这时，鱼乐却将三叉戟猛地一甩，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尖端对准了隗维。
　　不到半米的距离，隗维受了伤，又只顾着关心高梦棠，躲闪不及，尖刃直接刺穿了他的腹部。
　　“隗维！”
　　突变让内斗停止，高梦棠、赫仑和白介扑到隗维身边。
　　烟杆掉落在地，隗维虚虚地握着三叉戟的长杆，淡绿色的眼眸中，满是惊愕。
　　“盲者有NPC护着，我杀不了他，”鱼乐猛地将三叉戟拔|出来，一甩，鲜血溅到石壁上，“但能重伤你，这波也不算亏。”
　　何罗气势汹汹地从烟锅里爬了出来，狭小的地下室，被它十米多长的触手挤满。
　　鱼乐忌惮地向后退了几步。
　　何罗是隗维的杀招，缺点在于，前摇过长。从烟锅里爬出来，要花费一分钟。鱼乐很想补刀，但此时不跑，等何罗爬出来，他必死无疑。
　　“我们快走！”鱼乐一挥手。
　　那三人一溜烟跑没影，高梦棠等人也没心思追了。
　　“隗维，隗维，你怎么样！”赫仑带了哭腔，“你不能死啊，你看看梦棠哥，这时10万的奖金，10万！打起精神来！”
　　白介则双手紧握，用掌心捂热欢宴者的断手吊坠，嘴里说些什么“赞美古神，向死而生”的话，被赫仑踹了一脚。
　　“在下死不了，不必发哀。”隗维咳出一口血，捂着伤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触手拂过伤口，一团墨绿色的果冻在伤口中蠕动，周围的血肉迅速生长。
　　隗维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使用何罗的力量，极消耗精神值和体力。在下需要回卧室休息一会儿。”
　　说完，他昏死过去。高梦棠等人连忙把他送到卧室。
　　*
　　另一旁，食客大腿受伤，又在混战过程中，被运动员补了很多刀，奄奄一息。
　　园丁本来是在给他包扎伤口的，高梦棠走后，她立刻停下包扎，把用了一半的绷带一扔。
　　“救我，救我。”食客气若游丝。
　　园丁冷哼：“我们是情敌。我救你？”
　　“求求你……”
　　园丁：“能为秦哥哥献身，是你的荣幸。秦哥哥应该能记住你吧，真可恶。你赶紧死。”
　　食客眼中盈满泪水，无意识地念叨着：“戏霜……”
　　“我在呢。”
　　清泠悦耳的男声，从走廊另一端响起，伴随花香和彩蝶翩跹，秦戏霜施施然走来。
　　“秦哥哥！”园丁眼睛一亮，要扑过去。
　　秦戏霜却没正眼看她，而是站在将死的食客身边，轻声慢语：“任务完成的不错。鱼乐他们唱红脸，你们两个唱白脸。我看了全程，很精彩。”
　　“我强化了鱼乐的三叉戟，怎么样，效果还不错吧。隗维就算死不了，也没了半条命。”
　　“戏霜，戏霜。”食客的下巴搁在秦戏霜的靴子上，涕泪横流。
　　秦戏霜眯起眼，温柔地笑着：“我会记住你的。”
　　他随意一踢，半死不活的食客，打了两个滚，滚到秦戏霜的舞伴——人鱼公主眼前。
　　伴随着阵阵惨叫，人鱼公主的鳃和鳍逐渐消失。
　　“至少在今天，能记住你。”


第36章
　　鱼乐的武器似乎受过强化, 一击之下，隗维受了重伤，暂时昏迷。
　　又因为用何罗疗伤, 精神值骤降600多, 仅剩50点。
　　赫仑拿出一瓶高级精神值恢复剂, 往他嘴里灌, 好不容易撬开了牙关，灌进去小半瓶, 全被隗维咳了出来。
　　“他红条清零了, 没办法使用道具。”赫仑说。
　　黑塔游戏中, 体力值红条和魔力值蓝条清零后，玩家不会立刻死亡，但会受到负面影响。
　　就像现在这样, 体力值归零，连喝药水的体力都没有。只能等体力恢复一些后, 再使用道具。
　　赫仑放弃灌药，嘴里嘟囔着：“幸亏隗维精神值高, 跌了600多, 还剩下52。精神值40以下才有危险, 让他休息一下吧。恢复一些体力, 再灌药也不迟。”
　　房间另一端, 高梦棠坐在一把高背椅里，呆呆地看着某个方向。冤家兔蹦到他怀里, 扭着毛绒绒的身体，蹭来蹭去。
　　隔了一会儿，高梦棠开口：“我出去转转。”
　　“老大，我跟着你。”白介立刻站起来。
　　“你跟着有什么用, 你是【374窃贼】，没有战斗能力的。哥，我跟着你。”赫仑得意洋洋地把他火红的披风一甩，又举起枪盾，“骑士誓死守卫荣誉！”
　　高梦棠竖起一根手指：“赫仑，你跟着我。但你要保证：不见义勇为，不伸张正义。戒备心强一点。”
　　“哥，我发誓！”赫仑立起三根手指，“我刚才救园丁和食客，是因为他们给我们提供过关键信息。他们帮我们一次，我们帮他们一次，扯平了。现在我的枪盾只守护你一个人！”
　　高梦棠放下心：“好。那走吧。白介，你看护隗维。”
　　“好的，老大。”白介闷闷地应了一声。
　　再次回到地下室，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阵阵虚弱的痛呼，从人鱼公主的卧房中传出。
　　“哥，小心点。”赫仑扶着高梦棠下台阶，探头往人鱼公主的卧房里一看，吓得脸都白了。
　　食客下半身子，已经被人鱼公主啃得只剩白骨。他相当于被腰斩，极端痛苦，但半晌死不了，上半身泡在血泊中，双目涣散，发出的惨叫声令人牙酸。
　　“你，你怎么会……园丁没有救你么！”赫仑脸色煞白。
　　咯吱。人鱼公主一口咬住食客的肝脏，两手捧着拖出来，吃的非常开心。
　　食客不知哪来的力气，扯着脖子大吼了一声，两只手扒着地砖，往前爬。肠子脱出身体外。
　　“杀了我，杀了我啊！”
　　重伤成这副模样，除非使用顶级的治疗技能，否则，食客必死无疑。
　　而玩家中没有治疗专精。
　　赫仑偏过头去，不忍再看。高梦棠则是什么也看不清。
　　这时，冤家兔跳了出来，围着食客蹦哒几圈，后腿对着他的下颌，用力一蹬。
　　咔嚓，颈椎骨断裂。
　　食客吐出几口血沫子，脑袋一歪。
　　系统：“玩家【365】食客已死亡。”
　　“剩余玩家9人。”
　　高梦棠：“……”
　　小兔子怎么还杀人呢。
　　冤家兔用后腿直立，两只沾血的前爪，在高梦棠裤腿上一顿乱扒拉。
　　小兔子坏心眼可多着呢。
　　赫仑也无语一阵：“冤家兔它……身手不凡。”
　　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恭喜玩家【000盲者】获得成就【怎么不算仁慈呢】”
　　【怎么不算仁慈呢】说明：比旁观更难的，是举起屠刀。以暴力结束苦难，怎么不算仁慈呢？
　　当您的队友极端痛苦，注定死亡时，忍痛杀死Ta，可获得该成就。
　　【怎么不算仁慈呢】效果：您仁心宅厚，幸运值+20
　　……这样也行？
　　系统提示音第三次响起：“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
　　：报！！！盲者发视频了！！
　　：第一时间来舔屏，啊不，来学习通关思路。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盲者的通关方法，你真的能学会么？
　　新一支视频，标题是《黑圣父》
　　视频封面，盲者垂手立在血泊中，他脚边，冤家兔的毛毛上也沾着血，用两只后腿直立着。
　　光从他们背后打过来，影子被拉的很长，覆盖住食客被啃食了一半的血肉和白骨。
　　盲者直视镜头，朦胧的双眼中看不出情绪。脚下的残躯、血泊和破碎的内脏，好像只是一层可随意践踏的尘泥。
　　：血腥的场面，又有一点圣洁，是怎么回事。
　　：盲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神性。
　　：因为盲者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到和普通人有壁，产生了距离感。
　　视频开始，高梦棠等人拒绝园丁和食客的帮助。
　　：这个副本果然很怪，之前的【公主城堡规则怪谈】，没有污染，食物都能吃。这次是咋回事。
　　：做得好！和秦戏霜过本，真的要万分谨慎，他会魅惑任何人，成为他的舔狗。
　　：这些NPC，还要吃人肉！
　　视频中，高梦棠等人已解锁了全部的规则。而根据【规则20】：……送给她们一些新鲜健康的食物，她们才会答应您的舞会邀请。
　　“我们是活人，活人的人肉，足够新鲜健康了吧。”盲者笑着说。
　　：……是很新鲜。随吃随取。
　　：自己人，吃着安心。
　　：盲者为什么能顶着一张俊美的脸，笑呵呵地说出这种恐怖的话啊！
　　：正常玩家哪能想到用人肉喂NPC，盲者开口就是吃人肉……细思极恐啊。
　　：可不是嘛，他们当中，隗维最有经验，他都没想到吃人肉，盲者先想到了。
　　：或许盲者常吃，自然而然地想到了（bushi）
　　：前面的，盲者吃素！
　　：但欢宴者会用血肉作画。
　　隗维三人，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入地下室，惨叫响起。
　　不一会，他们拖着滴血的、暴露着白骨和筋肉的胳膊走出来。
　　三条皮开肉绽的胳膊，骨头上甚至残留着公主们的牙印。隔着屏幕，观众都不忍心看，用手挡住脸，从指缝间偷觑。
　　盲者却走上前，神态如故：“严重么？”
　　其实很严重，但白介是个拥有被动技能【爱能止痛】的虔诚受虐狂，他慷慨激昂地说： “不严重，苦难是吾主赐予我们的磨炼！”
　　高梦棠也看不清，不知道伤势有多重，以为只咬了两三个，留下几个血印子。于是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好？好在哪里呢？
　　：我怎么感觉，盲者看起来很畅快，很舒心？
　　：他笑了！他的队友被啃成了骨肉相连，他竟然勾起嘴角，笑了！
　　：已截图，做成表情包【盲者邪魅一笑jpg.】
　　与此同时，中州，京都祖城，市中心的一套高级公寓。
　　一身红旗袍的女子凭空出现，四仰八叉地摔在地板上。她瞪着天花板，躺了一会儿，撑着身体坐起来。
　　她名叫柳烟旗，红营【丝绒画廊】的小队长。
　　看过盲者的视频《心软的神》后，得知还有个成就【大善人】，获得方式是拯救敌对NPC，成就效果幸运值+30。
　　她当机立断，找了个有敌对NPC的本，加入。
　　那是一个丧尸本，柳烟旗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企图拯救丧尸王，结果是【大善人】成就没刷出来，反而被丧尸王咬了一口，死里逃生。
　　胳膊上，被丧尸咬出来的伤口已经腐烂发黑，蛆虫在血肉中爬。
　　柳烟旗先抽出一只双爆细支香烟，把爆珠捏碎，点燃，吸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到厨房，拿出一把刀。
　　熟练地把腐肉割掉。
　　手机叮铃一响，是她订阅的【000盲者】频道。
　　柳烟旗用刀割着自己的肉，把手机立在操作台上。看到封面时，不由得喃喃自语：“长得真漂亮啊，盲者。这是凡人能拥有的美貌么。”
　　画面来到隗维、赫仑、白介三人被啃了胳膊，半死不活地走出来。
　　高梦棠笑着说：“那就好。”
　　弹幕飘过一大片：邪魅一笑
　　柳烟旗挑起细长的眉毛，拉动进度条，画面是三只受伤的胳膊的特写。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留下一句评论：伤口很美，你们不懂欣赏。
　　柳烟旗的ID是【暗黑鉴赏家】，她的粉丝很多。一方面因为她自己是个中高级玩家，通关视频比较精彩。
　　另一方面，柳烟旗有个独特的爱好，收集玩家的死亡视频、受伤视频，汇成集锦，重新剪辑，上传至平台。
　　她的视频系列有【蠢蠢的死法】【凄美之死】【伤口艺术】等等。
　　这种坟头蹦迪、将死亡娱乐化的剪辑倾向，吸引了不少乐子人。她一留评，很多人跟了过来。
　　：谁家好人欣赏这个啊。
　　：品味清奇。
　　：嗯，盲者也不是人，对吧。品味清奇才正常，不是么？
　　暗黑鉴赏家：所以你们不懂。平静表层被撕开，涌动的岩浆喷涌出来，翻开柔软又令人沉迷的沃土，露出终年不见天日的白色宝石。
　　：翻译成人话，皮肤破了、流血了、肉绽开了、骨头露出来了。
　　暗黑鉴赏家：你们这些只关注死气沉沉的表象的人，永远不知道，真正的艺术是什么。
　　：难道，盲者懂“真正的艺术”，他喜欢这些伤口，才笑得这么开心么？
　　：盲者笑得开心……么？他只是松了口气吧。
　　：还记得研讨哥的结论么，盲者祂是欢宴者啊，以血和脑作画的神明！这一幕，在祂的感知里，当然是美的。所以祂笑了出来。
　　很快，视频来到结尾处。高梦棠站在食客的尸体旁，无悲无喜。
　　：一蹬腿能把脖子踢断，这兔子武力惊人，肯定不是普通兔子。
　　：又获得了新成就，喜提幸运值+20
　　【怎么不算慈悲呢】是大部分玩家都有机会获得的成就。很多人想叠幸运值，就指望着这20点。
　　有机会获得，不代表容易获得。
　　获得该成就的条件：当您的队友极端痛苦，注定死亡时，忍痛杀死Ta，可获得该成就。
　　重点不在于杀死，而在于“忍痛”。
　　如果玩家发现队友救不活了，又很痛苦，他心想“这是一个获得成就的好机会”，然后欢天喜地地捅队友一刀，是没办法获得成就的，系统会读心。
　　这就导致，不知道获得该成就条件的玩家，更容易获得成就。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即将增加20幸运值，不会感到开心。
　　高梦棠歪打正着。食客死的时候，他有点痛心，因为他叫得太惨了。
　　但也只是有一点点痛心而已。
　　：盲者在杀死食客时，竟然感到了心痛……
　　：没想到他超凡脱俗的外壳下，有一颗体贴凡人的心。
　　：幸运值叠到50了啊！
　　：他幸运值全队最高！
　　：好看的孩子，运气不会太差。
　　柳烟旗将封面保存，看了又看。几支烟抽完，半空中浮着一层雾。
　　她慢悠悠地打出了一行字：你们以为，盲者只是结束了队友的痛苦，只是杀了一个人么？
　　暗黑鉴赏家：不，这是一声艺术性的呐喊。
　　：你们看，他身边站着的，是什么。
　　有人回复：兔子啊。
　　暗黑鉴赏家：食物链最低端，被捕食者，在惊惶和躲避中度日的可悲生灵。
　　：额……可是这只兔子一脚能把人的脖子踢断。
　　柳烟旗压根不看，长指甲敲着屏幕，噼里啪啦地响：再看构图。盲者的站位。他身后，是走廊中的灯光，他面前，是自己的影子。
　　暗黑鉴赏家：这是一个象征。象征着背离光明，直视黑暗。而这位背对着光的人，是一个盲人。盲人，应该是追寻光明的。
　　：当被追杀者开始屠戮，当困于黑暗中的人，放弃对光明的追寻。他将直视吞噬了一切的深渊，他将在命运的长江中逆流而上。
　　：额，所以？
　　暗黑鉴赏家：盲者是跌落高台的神明。这张截图，预示着，现在，盲者要反击。
　　：想太多了吧，一张普通的截图，能看出这么多说道？
　　柳烟旗“呵”地一笑：你们别忘了，系统会读心。系统为什么要用这张图做封面呢？
　　：系统知道，盲者将从此刻开始，书写他与命运对抗的序章。


第37章
　　下午, 隗维才苏醒。他脱下了染血的外套，只穿一件荷叶领的衬衫。往常，他会把头发梳到后面, 露出额头。但现在, 银白色短发凌乱地遮住额头, 年龄感一下子减淡, 像个青春男大。
　　然而，外表是具有欺骗性的, 隗维·男大版苏醒后, 开口第一句：“在下要杀了鱼乐。”
　　其他人：……
　　“运动员和混子也一起杀。”
　　“……”
　　“剩一个园丁, 顺手也杀了。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卧室中，有一把华丽款的高靠背椅。高梦棠斜靠在椅子里，翘着腿, 支着下巴：“食客死了。”
　　白介正在用一条湿毛巾，给冤家兔擦毛毛：“净身师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园丁和食客均被秦戏霜魅惑, 为他卖命。”
　　高梦棠支着下巴，摇了摇头：“不止如此。”, 他又指了指白介, “可能, 除了你们, 其它人都成了秦戏霜的追求者。”
　　“鱼乐、运动员、混子也是？”
　　“嗯。”高梦棠点点头, “早晨那场闹剧，他们配合的太好了。”
　　“先是运动员提出矛盾, 然后混子帮腔，激化矛盾，往我们身上泼脏水，试图逼我们动手。”高梦棠一边思索着, 一边叙说。
　　“隗维很冷静，他没有主动出手。然后，园丁站了出来，她表面上为我们说话，却打了混子一巴掌，让矛盾彻底爆发。鱼乐声东击西，掉过头来攻击我。”
　　“在下早就说过，秦戏霜是个四处留情，挑拨离间的无耻小人。他的手段防不胜防。”隗维怒气冲冲地给自己的伤口抹药，“盲者阁下，秦戏霜一定想害您。您要万分小心。”
　　高梦棠垂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没安静几分钟，系统提示音敲了冷冰冰一记警钟：“玩家【015园丁】已死亡”
　　“剩余玩家，8人。”
　　园丁？她为什么也死了？
　　高梦棠等人一脸惊愕，面面相觑，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隗维最先回过神：“园丁会掉落食物，我们快去抢！”
　　到了城堡大厅一看，运动员站在园丁的尸体旁，手中是一条被扯断的腰带。
　　【规则8】：园区内的着装需整洁、得体、高雅。特别是，您需要佩戴腰饰，这是一个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没有佩戴腰饰的人，务必注意安全。
　　那条腰带上，别着几朵小花，用橄榄枝精心装饰。不难看出，它曾经的主人有点爱美，还很精致。
　　“你，你扯断了园丁的腰带？”赫仑怒气冲冲地指着运动员。
　　运动员表情冷漠：“我只是试一试，她真死了啊。”
　　园丁的尸体也很古怪，她双目暴突，皮肤肿胀，口腔和鼻腔歪有大量淡粉色泡沫。两只手紧紧抓着脖子，不能呼吸的模样。
　　猝不及防地，运动员冲了过来，像在超市抢购特价商品似的，直奔园丁的尸体，抱起来就跑。
　　爆出来的道具，他一个也没捡。
　　隗维嗤笑：“活久了，还能见着抢尸体的，有意思。”
　　尸体在这个副本，的确比园丁爆出来的低级道具有用。因为公主们要吃人肉，减缓畸变。
　　先杀先吃，很新鲜。
　　满地的瓜果蔬菜，他们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终于不用饿肚子了，”赫仑说，或许是死的人多了，也就麻木了。他没有特别伤心，“真没想到，有一天，我看到健康食物，会两眼放光。”
　　高梦棠把珍贵的胡萝卜掰成两半，自己吃一半，另一半喂给冤家兔。
　　咯吱咯吱啃完半根胡萝卜，赫仑又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丑橘。
　　“丑橘好吃，哥，你吃。”
　　高梦棠盯着空气中的某处，若有所思，慢慢把丑橘剥开：“这样下去，可不行呀。今天是公主畸变，两个玩家，尚能喂饱她们。明天呢，城堡中的侍从们、上百个NPC畸变，我们全死了，也不够他们吃的。”
　　一定有其它获得人肉的方法。
　　“说来奇怪。园丁好像是，溺水而死。”白介说，“她口鼻腔前有大量淡红色泡沫。支气管或肺泡的小血管破裂，与溺液进入呼吸道后产生的泡沫混合，会产生淡红色泡沫。这是溺水而死的人的重要特征。”
　　赫仑：“你怎么知道？”
　　白介：“我家里人经常做人体实验。我见得多。而且我本科的专业是法医。”
　　城堡大厅中，见不到一滴水。园丁怎么会溺水而死呢。
　　几人静静伫立着，嘴里嚼着菜叶子。
　　“腰带。规则中着重强调腰带，园丁的腰带被运动员扯断了。”高梦棠说着，把一瓣橘子放进嘴里，“黑塔游戏的副本中，有大量隐喻。NPC隐喻被污染的海洋生物，鲨鱼过山车隐喻逃离污染的鲨鱼。”
　　“那么，腰带也可能是个隐喻。挂在腰上，必须佩戴，否则会遇到危险。是不是很容易让人想起，救生圈呢？”
　　三人愣怔片刻，缓缓点头：“有道理。”
　　高梦棠：“那么，我们其实并不处在空气中，而是海水里。人离开救生圈会死，腰带断了，园丁溺水身亡。”
　　最后一瓣橘子吃完，高梦棠把丑橘皮扔掉，又吃了一颗百目男巫护眼蓝莓。
　　“你们再看，魔法书信上的第一句话。”高梦棠用手指着，一字一句地读出来。
　　【欢迎来到海洋之心公主城堡！】
　　【快看呐，碧空如海，多么美丽！】
　　“碧空如海。”高梦棠望向窗外，“我们头顶上，不是天空，而是海水。我们都在海底。”
　　赫仑挠头：“我被绕晕了。这和人肉有什么关系？”
　　隗维掰着一颗西蓝花：“如果，鲨鱼车能把垃圾运输到陆地，那也可以把玩家运送到陆地。”
　　海底污染区处于晴空港附近，那里曾是人流如织的旅游胜地。
　　旅游景点，最著名的景观，就是人山人海了。
　　赫仑一砸拳头：“我们冲到岸上，猎杀游客，对吧！”
　　高梦棠点了一下头。
　　【急速鲨鱼】项目很可能有危险，思来想去，最适合做实验品的，只有那个人……
　　高赓坐在过山车里，系好安全带，他冲高梦棠点了一下头。
　　过山车启动，轨道断裂，鲨鱼车一飞冲天。
　　漫长的一分钟，高梦棠仰头望着天空，终于，看到一个黑点飞回来。
　　鲨鱼车安安稳稳地落回轨道，高赓说：“海面之上，有另一个世界。”
　　高梦棠：“你还好么。”
　　“只要你安全，我就没关系。”
　　隗维打断他的抒情：“上头人多么。”
　　高赓：“多。”
　　“这就对了！”赫仑欢呼一声，“走走走，我们带着NPC去吃自助！”
　　三人连哄带骗，把攻略对象按进过山车，又勾肩搭背地把几个厨师、侍从、管家带到车里。启动项目，冲向高空。
　　“这是整哪一出呢？”混子仰着脖子看。
　　鱼乐默不作声地思考片刻：“我们跟着他们。”
　　“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像在自杀！”混子大惊。
　　鱼乐冷笑，他想起前天晚上的垃圾分类仪式，想到自己从“仪式”中获得了力量，驱散了追杀他的眼睛怪物：“他们在献祭欢宴者。跟着做就对了。”
　　莫名其妙的，三个人也哄着NPC去玩过山车。
　　周围明明是空气，却感受不到风，但能听到暗流涌动的水声。高梦棠闭着眼，双手紧紧抓着护栏。
　　鲨鱼车疾冲的速度越来越快，另一种更温暖、更真实的阳光照在身上。空气变得粘稠、好似液体。哗啦一声，车“浮”了起来。
　　睁开眼，金灿灿的沙滩反射阳光，刺得双目流泪。
　　“真的是晴空港……”赫仑瞪大了眼睛，“15年前的晴空港……”
　　海水里漂出来一辆过山车，此番奇景，引得游客们纷纷驻足，目瞪口呆。
　　游客们神态悠闲，表情和悦，一副度假的姿态。沙滩上，有堆起来的沙子城堡，装满冰块的冷饮，五颜六色的太阳伞。还有人支着相机在拍视频。
　　鱼乐等人的过山车，紧跟着浮出海面。度假的游客还没反应过来，几个人拖着冲浪板，从高梦棠身侧走过。
　　“他们是哪里来的？景区的新项目？”
　　“好俊的小美男，不是网红就是明星。还穿着西式礼服呢，应该是出cos。”
　　“哪个番？”
　　“看不出来。”
　　“帅哥帅哥，你是网红吧，合个影可以么？”一个男生夹着冲浪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口白牙在阳光下反光。
　　高梦棠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反应。
　　这是个副本中的NPC，却像真人一样鲜活。
　　欢声笑语在耳边回荡，海浪声沉稳而有节奏。冲浪者赤脚踩着沙子，凑到高梦棠身边，两根手指比了个耶。
　　屏幕中，男生的笑容阳光灿烂，而高梦棠只是看着屏幕，仿佛在梦游。
　　“三、二、一、茄子！”
　　大拇指还没按倒拍摄键，只听噗嗤一声，高梦棠的半张脸被溅满鲜血。
　　公主把冲浪男生的脖子咬断了。
　　尖叫声、惨叫声、拨打报警电话的忙音。几乎在同一个时刻响起来。城堡中的NPC，见了活人跟见了血的蚊子，不顾一切扑上去。
　　杀戮开始。
　　几位玩家都立在原地，茫然，又有些困惑地旁观眼前的大屠杀。
　　赫仑：“隗维老哥，你过副本多，这种场面很常见吧。看着很真实，其实都是假的，哈哈哈。”
　　干笑了几声，忽然发现，隗维眼中没有一点笑意。
　　“不常见。在下第一次遇到。”
　　内测副本，尽管NPC和真人一模一样，玩家也不会把他当真人看待。因为玩家明确知道，这只是个副本而已。
　　但此时此刻，海风、阳光、建筑，完全是晴空港的往日重现。一时间让他们分不清这是游戏，还是现实。
　　隗维猛抽了一口烟：“15年前，我来过这里。那时我在中州大学读本科，拿了奖学金，到这儿来旅游。”
　　赫仑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也来过。那时我父母的酒店生意火爆，我们一家都住在这儿。”
　　鲜血染红了沙滩，血水渗到高梦棠脚边。阳光依旧耀眼，而沙滩已沦为愁惨的地狱。一个浪头拍过来，把尸体卷入海洋。
　　“哥，你快看。”赫仑指着一个方向，“那不是你么！小娃娃时期的你，好可爱！”
　　高梦棠顺着赫仑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他看到四张熟悉的脸：父亲、母亲，15岁的高赓，还有8岁的他自己。


第38章
　　十几个NPC将他们团团围住, 弓着背，呲着獠牙，像草丛中蛰伏的猛兽。
　　“退后！我来保护你们！”赫仑从天而降, 身后的红色披风猎猎作响。他挥动长|枪和盾牌, 铮铮之声在空气中一圈圈地扩散。
　　高赓下意识地护住弟弟, 8岁小孩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脖子都要勒断了。
　　“你们是什么人！”高赓问。
　　赫仑举起枪盾，左冲右突, 在防御和攻击的间隙, 好不容易找到个功夫回话：“别问这些了, 先撤退！撤退！”
　　他打掩护，边战边撤，很快来到一栋酒店大楼门前。
　　“嘉日酒店, 真的是嘉日酒店。”赫仑仰头看着酒店牌匾，神情恍惚。15年前, 这间酒店是他家里最火爆的一桩生意。
　　逃难的人早已把酒店大门撞碎，有人往外跑, 有人往里藏。赫仑顺着人流, 轻车熟路来到地下室, 七拐八拐, 停在一扇金属大门前。
　　赫仑一边输入密码, 一边叭叭：“我家的神秘金库，安保特别好。没想到在这时派上用场。”
　　金属大门一打开, 又看到四张惊恐的脸：赫仑的父母，赫仑本人，和他刚满五岁的小妹妹。
　　两家人大眼瞪小眼，尴尬又困惑。愣了足有半分钟, 赫仑的爸爸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家金库的密码？”
　　赫仑：“……”
　　没办法，谁让我是你亲儿子呢。
　　身后响起一阵嘶嘶怪叫，扭头一看，那些NPC竟然追过来了，踉踉跄跄，满口鲜血，宛如奇行种丧尸。
　　“先进去。”隗维把他们推进来，反手关上门。
　　高赓用整个身体罩住弟弟，双臂铁箍似的抱住他，轻声安慰：“不怕不怕。”
　　“我没有害怕！”8岁的小梦棠奋力挣脱哥哥的怀抱，他从哥哥身侧露出半张脸，盯着高梦棠，懵懂又好奇。
　　“这位大哥哥，你是？”小梦棠问。
　　虽说高梦棠基本是等比例长大，但凭空出现一个十五年后的儿子，谁也不敢认。
　　高梦棠半张脸上溅着鲜血，红光落入眸中，一片肃杀。他看看小梦棠，又看看门口处的监视器。
　　数十个NPC在砸门，天花板被震得簌簌落灰。
　　“他们的力量太大了，这面墙，真的会被砸开。”隗维担忧地皱起眉。
　　金属大门咚咚咚地响个不停，门框外，墙壁出现了一圈裂痕，每砸一下，墙壁就跟着颤动。
　　躲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
　　“我们杀出去吧。”赫仑说。
　　隗维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白烟：“在下只是奇怪，没有藏身地、容易下手的游客成千上万，NPC为什么不去吃他们，而是堵着我们。”
　　监视器中，有几个游客正从NPC身后跑过，NPC甚至没回头看一眼。中了邪似的，誓要破开金库大门。
　　高梦棠睫毛一颤，缓缓抬起眼：“你们的幸运值是多少？”
　　赫仑：“0。”
　　白介：“0。”
　　“你呢，隗维？”高梦棠问。
　　“26。”隗维低着头说。
　　高梦棠：“我的幸运值，是50。”
　　赫仑呆滞：“这和NPC堵门有什么关系？”
　　高梦棠没有回答，他盯着一个地方，静静思考，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冤家兔的后颈毛。过了一会儿，他话头一转：“白介，你的技能冷却好了么。我需要【窥屏】。”
　　*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
　　“进入黑塔游戏第五天，也不知道赫仑那兔崽子和咱的儿媳妇怎么样了。”赫仑爸爸幽幽叹息。
　　赫仑妈妈眉毛一立：“你怎么说话呢。”
　　“好好好，赫仑不是兔崽子……”
　　“梦棠可没答应当咱的儿媳妇。”
　　赫仑爸爸：“……”
　　电视中播放晚间新闻：“受限于海上风暴，冰封玫瑰号将于本日晚20:30分停靠在晴空港……冰封玫瑰号从南洲出发，目的地为中州清溶港口，乘客包括中州大学的访问学者……”
　　“爸，妈，你们快看窗外！”赫伊喊叫着跑过来。
　　大量发光的诡异符号出现在半空，由点到线，由线到面，下至海平面，上至云霄，组成一面光墙。
　　符号基本为白色，出现方式，很像打字时蹦出来的一个个字符。偶尔，符号变红，被删除，一些新的发光白色符号替代它们。
　　像一串串由未知语言写成的代码。
　　代码光墙围堵住晴空港，狂风乍起，海浪翻涌，将一团团像煤油一样、黑色的、漂浮着大量杂质的气体送到岸上。
　　毒气扩散，却没有越过代码光墙。
　　几个正在散步的工人，被毒气沾到，皮肤生坏疽，五官流脓血，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倒在地上，暴毙。
　　电视中的新闻继续播报：“近期传染病肆虐，专家研究，病菌很可能来自海洋。居民请尽量远离滨海区域……”
　　*
　　副本内，白介第三次使用技能【什么都偷】
　　使用该技能后，会骰出诸如【道具】【精神值】【好感度】等选项，选定后，技能进入12小时冷却时间。如果不满意，可再次投掷骰子，冷却时间为30分钟。
　　白介用【时钟药剂】加速冷却，第四次掷骰子时，终于出现【窥屏】选项。
　　窥屏倒计时15分钟。
　　高梦棠：“你看看【世界暗面】板块。”
　　世界暗面板块，主要发布黑塔游戏对现实造成影响的相关内容。比如所谓的“巫师世家”，其实是一群古神的外围信众；近年来逐渐增多的恶性杀人案件，其实是玩家彼此厮杀，抢夺身份卡。
　　输入关键词“晴空港”，跳出来20多个帖子。
　　《晴空港被数据墙围住了，有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
　　《传染病在晴空港肆虐，黑塔游戏进一步入侵现实？》
　　《黑塔入侵了晴空港，这一次，比之前更严重……》
　　《晴空港传染病有点奇怪，来个大神分析一下》
　　点进帖子，快速扫了一眼。
　　：代码光墙和传染病，肯定是黑塔游戏搞的鬼。
　　：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点。有的人碰到黑雾，安然无恙。有的人碰到黑雾，一秒倒地。几乎没有过渡，要么100%抵抗，要么0%抵抗。
　　：那些100%抵抗的，该不会被黑塔选为下一批玩家吧？
　　：盲者正在通关的【公主城堡规则怪谈】，不就在晴空港附近。
　　：人在晴空港，刚登出游戏。亲测，玩家不会被黑雾毒死。
　　：你们有没有发现，系统商城悄悄摸摸推出了一款新道具【赎罪券】
　　又输入关键词“8层”，这次跳出来的帖子，跳出来的大部分是通关思路解析、全异常收集。往下翻了两页，高梦棠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8层】副本，4号房间倒垃圾的大叔，他的人生20年，三件大事》
　　主楼：【8层】副本想必大家都知道（盲者选到的新手副本，没看过的去补一下），其实在盲者之前，这个副本开启过3次。其中又两次，玩家开启了支线副本，杀死大叔。第四次开启，就是公测时，作为盲者的新手副本。
　　这样算下来，8层大叔被玩家杀死过三次，而我调查到，现实中确有这样一位大叔，住在老破小“惠民楼”，他在20年前，被野狗咬伤，没去打疫苗，狂犬病发作。
　　然后，他的人生出现了三次奇迹般的转折。
　　第一次，狂犬病致死率高达99%，大叔却没死，他发病后活了下来，只是成了脑瘫（不是骂人，真的脑瘫）
　　第二次，他的脑瘫痊愈了！只是腿脚不利索，要坐轮椅。
　　第三次，也就是盲者在副本中“杀死”他后不久，他忽然能站起来了，健步如飞，身体倍儿棒！
　　楼主：我在医院工作，这位大叔是我院的病人。他现在被称为“奇迹三次叔”，医学奇迹，连着三次降临在他身上！
　　：不过，这位大叔离开了人民医院，倒是成了精神卫生中心的常客。因为他总做噩梦，现在有点崩溃了。
　　看完后，四个人都沉默不语。4号房这样的人渣，能得善终，好像有点不公平。
　　他在副本中死了三次，对应到现实，遇到了三次医学奇迹。
　　高梦棠沉吟许久：“黑塔游戏中的副本，是一场关于现实的‘罪与罚’。4号房住户，会被玩家杀死，因为他生前偷窥、虐猫。规则怪谈中的NPC，会吃人，因为人类曾倾倒海洋垃圾，破坏鱼类的生存环境。”
　　“罪人会受到惩罚。”
　　“然而，就像18重地狱，罪人经历重重磨难，终能勾销孽债，转世重生。”
　　隗维捋了一下他银白色的碎发：“您是说，游戏中死亡，是在现实中积德？”
　　“你们在说什么奇怪的话！”高赓冲他们喊。
　　玩家们并不理会，他们的表情逐渐沉重。
　　这样说来，不仅不应该救他们的家人，反而应该……让他们去死。被NPC吃掉。
　　高梦棠呼出一口气：“最重要的是，我的幸运值50，好事应该发生在我身边，但你看现在。”
　　他指着监视器屏幕。金属大门外，挤着黑压压一片NPC，试图闯进来。
　　“NPC想杀了15年前我们一家，他们对我们的攻击欲格外强烈，如果被他们杀死，是一件坏事，那不该发生。因为我幸运值最高，他们应该绕着我们走。”
　　“所以，被NPC杀死，应当是一个好运事件。”
　　高赓紧紧搂着小梦棠，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不可能，谁都别想伤害我弟弟。”
　　“打开门吧。让他们去赎罪。”高梦棠轻声说。像法槌落下后的宣判。


第39章
　　NPC如丧尸涌进来, 他们张开血盆大口，牙龈和牙齿鲜红一片。
　　金库内的惨叫震耳欲聋。
　　即使在游戏中，看到家人被怪物咬断脖子, 也是件令人痛心的事。赫仑用胳膊挡住脸, 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白介又攥紧了欢宴者的断手吊坠, 开始祈祷。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高父护着两个孩子，脖子上青筋暴露, 他像一只发疯的野兽, 冲着高梦棠喊, “你是恶魔，你是灾星！你会把所有人引入地狱！”
　　护眼蓝莓的效果逐渐消失，高梦棠第一次庆幸, 他可以不去看清楚，可以不去看见父母痛苦的模样。
　　“眼前是虚妄, ”高梦棠尽可能平静地说， “你们将在另一个世界得到新生。”
　　现实中, 那些被污染的鱼类, 永远被海底的泥沙掩埋, 它们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但游戏是公平的。海洋动物们获得了复仇的力量, 而人类走到了赎罪的节点。
　　赫仑也擦干了眼泪, 他身后的红披风萎靡地垂在地上：“这是一次命定的赎罪。既然是人类酿下的灾祸，那总有人要用尸骸去填平海洋的愤怒。”
　　咣当两声, 赫仑放下他的枪盾，声音悲壮：“我的力量守护正义，而不是私情。”
　　“喂，这个时候你就别诗朗诵了。”隗维用烟斗捅了捅他的腰。
　　身旁忽然冲过去一个人影, 是高赓。他扑向被NPC包围的小兄弟。
　　高梦棠心底一惊：“不要去救！”
　　哥哥若被超度，回到现实中，游戏中的他没有献身赎罪，岂不是会被现实中晴空港的黑雾毒死？
　　然而，高赓推开了15年前的自己，紧紧把小梦棠抱住。
　　高梦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弟弟！”小高赓只来得及发出这一句呼唤，下一刻，他的脖子被咔嚓一声咬断，只剩皮肉连接。
　　晃了两下，脑袋“咚”的一声砸在地板上。
　　“哥哥？”小梦棠像是被吓傻了，他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不哭也不闹。
　　高赓跪在地上，把小孩护在怀里，左手臂的金属合页收紧，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他抬起血肉组成的右手，缓缓捂住小梦棠的眼睛：“你没有罪。”
　　满地的鲜血与残骸。三分钟前，活生生站在眼前的8个人，成为一堆被拆解的骨和肉。
　　高梦棠：“额，再真实，也只是游戏。哥哥你……”
　　“不能伤害他。”高赓忽然抬起头，直视着高梦棠的眼睛。
　　唰。一柄鱼叉从后方刺过来，贯穿了高赓的胸膛，最长的一根尖刺，直接戳穿了小梦棠的脖子。
　　高赓呆滞地看着怀里的小孩，他漂亮的黑眼珠逐渐黯淡下去，身体向后倒，直挺挺地砸在地上。
　　城堡管家拔出鱼叉，他双目赤红，口角流着涎液，一步步朝小梦棠走来。
　　破空之声乍起，高赓左拳一砸，只一拳，直接将管家的头骨打爆。
　　再回过头，小梦棠的身体已然冰冷，珍珠似莹润光洁的皮肤，也黯淡发灰。
　　几个呼吸间，小梦棠的皮肤，完全变成淡蓝发灰的岩石。像一尊由奇特矿石制成的雕像。
　　“这是怎么回事？”隗维吓了一跳。
　　赫仑和白介也愣住了。他们寻求答案似地看向高梦棠。
　　高梦棠和他们一样困惑，支支吾吾许久：“游戏的BUG？”
　　隗维一针见血地指出：“盲者阁下，您老不要每次被发现异于常人的地方，就用游戏bug搪塞。在下过了几十个副本，可没遇到过一个bug。”
　　高梦棠：……
　　“哥，你在现实中死后，也会变成矿石雕塑么？”赫仑惊得下巴要掉到地上。
　　高梦棠更加无语：“我在现实中也没死过啊！”
　　接二连三的反常事件，让他们茫然又迷惑。高赓却没表现出任何的意外，他小心地在小梦棠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轻轻将矿石遗体放回地板上。
　　“我会等你。”高赓说。
　　系统：“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
　　视频第一幕，高梦棠斜靠在卧室的高背扶手椅中，他对面的床上，负伤的隗维缠着绷带，银色碎发散乱。
　　系统提示，【015园丁】已死亡。
　　高梦棠等人立刻下楼，发现园丁被扯断了腰带，他们一边吃着园丁掉落的新鲜瓜果，一边分析着规则。
　　“丑橘好吃，哥，你吃。”赫仑把一个黄澄澄的橘子塞到高梦棠手中。
　　：骑士你不准舔盲者了，你，你能舔到，我舔不到！
　　：递丑橘前还用披风擦擦灰，你骑士的红披风就干这个？
　　：有点羡慕盲者了，谁都把最好的紧着他。
　　分析还在继续。
　　整个橘子吃完，高梦棠将橘子皮扔掉：“你们再看，魔法书信上第一句话……碧空如海，多么美丽。”
　　：所以玩家们都在海底？只是看起来像陆地。
　　：他们要冲向陆地，难道说，是晴空港？
　　：晴空港外突然出现代码墙，谁看到那则帖子了。
　　：我我我。那场面，真的震撼。就像游戏中的空气墙一样，外面进不去，里面也出不来。
　　：黑塔游戏入侵现实没少见，代码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墙内还出现了黑雾，毒死不少人。
　　高梦棠等人哄骗着公主和城堡其它NPC坐上过山车，一行人忙忙碌碌时，镜头转向喷泉花园中，一个不起眼的灌木丛。
　　低矮灌木后面，露出三颗脑袋，鱼乐、混子和运动员。
　　“我们跟着他们。”鱼乐说。
　　“他们在献祭欢宴者，跟着做就对了。”
　　：哈哈哈哈哈嗝。鱼乐你被忽悠瘸了。
　　：笑死，已开始自我攻略。
　　：别的人鱼王，是海中妖精，鱼乐他是学人精。
　　冲到岸上后不久，就看到15年前的高梦棠一家。
　　小梦棠的一只手被哥哥牵着，蹲在沙滩上，用另一只手在沙滩上画画。
　　高梦棠打小就喜欢画画，在哪都画。
　　：我去我去我去，这是啥，我发现了啥？欢宴者幼年体！
　　：太可爱了糯米小团子，我亲亲亲。
　　：幼年棠这么萌，大眼睛长睫毛，姨姨要把你拐回家。
　　研讨研讨：这孩子才8岁，我看谁敢口出狂言，来一个举报一个！
　　：守护！
　　：守护研讨哥！
　　：你们觉不觉得，幼年棠身旁那个大一点的男生，好像是他的哥哥，长得有点眼熟啊，咋那么像无人区王子呢？
　　高赓小时候和长大后的样貌差别较大，又经过机械改造，盯着看久了，才能发现一点点相似之处。谁也没有在意。
　　一伙人被NPC追杀，他们直奔赫仑家的嘉日酒店。
　　离开之前，高梦棠特地回头看了一眼，沙滩上，是小梦棠的画。
　　15年前的他，画技真不怎么样。但比同龄人还是强了一大截。高梦棠赞许地点点头。
　　：骑士一家？这副本有点东西。
　　：不对劲啊，盲者幸运值50，不该引来这么多怪物。
　　画面中，高梦棠注视监视器良久，黑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好像是一面镜子，置身事外地倒映着喜怒哀乐。
　　“打开门吧，让他们去赎罪。”很轻的一声，如同叹息。
　　弹幕立刻炸开锅。
　　：开门？赎罪？谁啊，怎么回事？
　　：靠！真开门啊！
　　：啊啊啊NPC涌进来了！
　　：我的幼年欢宴，快保护欢宴宝宝！
　　视频在一片血色中结束，小梦棠的喉咙被鱼叉刺穿。
　　公共聊天室逐渐热闹起来。
　　：谁解析一下这条视频，盲者说的那句“让他们去赎罪”是什么意思？
　　高梦棠和队友讨论分析的部分，惨遭一剪没。从观众的视角看，高梦棠进入金库不久，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让队友开门。
　　更匪夷所思的事，队友还真按他说的做了！
　　隗维按着两家八口人，不让他们冲过去，白介去开门，而赫仑忠心耿耿地守在高梦棠身边。
　　：听话的有点离谱了，那可是他们的父母兄妹啊。
　　：赫仑竟然一点意见都没有，眼睁睁看着15年前自己一家被咬死。
　　：能不能是因为，赫仑是盲者的【追随者】，会听从盲者的所有命令？
　　研讨研讨：根据我的资料分析，一般追随者，没这么忠心。我猜测，盲者对他们施展了精神控制。
　　：我们正常人，在游戏中看见自己的家人，即使知道这是游戏，肯定也想保护家人。但你看赫仑，就哭了两声，没有其他反应了！
　　研讨研讨：你们再看这一段，赫仑把枪盾放下，说“我的力量守护正义，而不是私情”。
　　：盲者又说了什么呢，“眼前是虚妄，你们将在另一个世界得到新生”。
　　：事实还不明显么！
　　：明显在哪儿呢？
　　阎涛叹了一句“迟钝”，他继续打着字。
　　研讨研讨：古神，来自里世界。盲者口中的“另一个世界”，很可能就是里世界。我们都知道，通往里世界的门，很难被撬开。
　　【通往“那个世界”的门，掩埋于时间的旧痕，追觅者已凝固为故纸堆旁，一方方荒凉的碑坟。我们只得到一句话：神不在此处，去寻找别的路。】
　　Ps：摘自《黑塔秘史》3066年版，第1025页。
　　研讨研讨：由此得知，进入真正的里世界很难，就连撰写《黑塔秘史》的神秘者世代承袭，苦苦寻觅，也得不到方法。
　　：总之，里世界不是想进就能进，相处就能出的。那扇“门”，应该需要一定条件，才能打开。这种条件，很可能是献祭。
　　网友A：可这是游戏啊，献祭也不是真的献祭。
　　网友B：连着赫仑的父母一起献祭，算怎么回事呢。
　　阎涛自信一笑：针对小A的问题，我的回答是，多看看《秘史》。这是游戏不假，但我们进入游戏前，要先过一道【窄门】。不难看出，相较于我们生活的表象世界，游戏世界，更接近里世界。
　　：那么，当然是距离里世界越近，献祭获得的力量，更强大啊！
　　研讨研讨：小B的问题，也好解决。看过修仙小说没有，某邪修魔修，要提升功力，往往要九千九百九十九颗心脏，还是和自己关系越近的越好。那他不就会屠尽自家人，再把追随者的家人屠尽么！
　　：盲者家就四个人，不够杀，多杀几个赫仑的家人，很正常啊！
　　：你这样说，显得盲者很邪恶。
　　研讨研讨：错。大错特错。赫仑不是说了么，“我的力量守护正义，而不是私情”。盲者想进入里世界，一定有他更宏大的目标。这个目标，关乎正义。甚至关乎真理，关乎究极。
　　：在世界的奥秘前，一切牺牲都显得微不足道。
　　路人甲：太玄乎了吧，什么正义，能让赫仑甘愿牺牲家人啊（尽管是游戏里的），反正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和我家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被当做刺身。
　　研讨研讨：玄乎就对了。你理解不了，因为古神难以名状，不可被理解。
　　路人甲：……我咋有点被说服了。
　　但很快，有人提出新的质疑，直击要害。
　　：盲者不是要隐藏古神的身份么，为什么直接精神控制赫仑他们，让他们开门？这身份不就容易暴露了么！
　　：你发现了华点。
　　：对啊对啊，盲者为什么不装了。
　　还没等阎涛解析（瞎编）出合理的因果，有人接过了接力棒。
　　暗黑鉴赏家：我先说结论——盲者已经不想装普通人了。
　　：你先看我前一篇的分析帖子[链接]，我早就说过了，盲者要开始与命运反击。
　　：还有，你看这张图片[截图]
　　高梦棠在吃丑橘，橘子皮花瓣一样绽开。
　　：看了，怎么？这张图有什么特殊？
　　暗黑鉴赏家：木石般的眼和灵魂，启示的灵光已从你眼前飞过，而你不曾看见它的光芒。
　　：看不懂，啥意思？
　　：她说你呆瓜。
　　暗黑鉴赏家：我之前分析过《黑圣父》的视频封面，那张截图，表明盲者要开始反抗命运。再看这张图呢，盲者在干什么？他剥开了一个丑橘！
　　：剥开！丑橘！
　　：所以呢？我应该从中揣测些什么么？
　　暗黑鉴赏家：多么明显的宣言！橘子皮，象征着过去盲者披在身上的伪装，剥开，代表祂要破除此前的伪装，直视这个世界！
　　聊天室内安静了一秒，被柳烟旗的言论震惊得一愣一愣的。
　　暗黑鉴赏家：他为什么剥开的是丑橘，而不是火龙果、香蕉、螃蟹呢？
　　：因为现场没有火龙果、香蕉、和螃蟹……等等，螃蟹也不能剥开吧！
　　暗黑鉴赏家：又为什么，盲者不去吃其他食品，而选择丑橘呢？
　　：他之前吃了个胡萝卜啊，这丑橘不是赫仑硬塞给他的么。
　　暗黑鉴赏家：因为丑橘很丑啊！它的果皮粗糙，形状难看，这丑陋的外表，不正是盲者在困顿时期，披上了一件名为“普通人”的破烂褴褛的伪装么！
　　：屏幕前的诸君，如果你手旁有一个丑橘，请拿起来，仔细看看它。
　　柳烟旗又点了一颗烟，沉醉地进行她的分析：丑橘这坑坑洼洼的果皮，让你们联想到了什么？
　　：天花病愈后的病人，他们脸上的麻子！
　　：盲者呢，不也是收到重创，只留下一具柔弱似凡人的躯体么！此刻，他和这个丑橘多么相似！
　　暗黑鉴赏家：剥开丑橘，就是破除他自己的外壳，直视这个世界！
　　：吃个橘子，能分析出这么多？
　　：姐，我语文卷子还没写呢，要不你帮我看看？
　　：都让开，都让开，姐，你是我唯一的姐。帮我写一篇诗歌鉴赏吧！
　　柳烟旗不理会其他人，自顾自地继续说：杀死食客，是英雄入场的前奏，剥开丑橘，就是史诗的幕布拉开。
　　：从剥开这个丑橘开始，盲者将放弃祂的伪装，将祂震撼人心的力量，铺陈在我们眼前。现在，他只是略施精神控制，未来，祂将奏响更强音！


第40章
　　游戏中, 高梦棠还不知道他吃个丑橘，引发了一场关于真实与伪装的辩论，四个玩家和一个NPC无人区王子, 正对围着小梦棠的遗体转来转去。
　　小梦棠已完全变为矿石雕塑, 淡蓝中泛着一层灰。
　　“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高梦棠问。
　　高赓：“他是你。”
　　高梦棠：“我知道。可我死后为什么会变为雕塑？”
　　高赓一脸平静, 竟然反问他：“不然呢？”
　　高梦棠：……
　　很显然，高赓知道得更多。或许是NPC身份的限制, 又或许是他经历过某些事情, 导致失忆。无论高梦棠怎么问, 高赓的回答都是相似的。
　　高梦棠这个人，如果死了，就是会变成矿石雕塑。
　　鉴于他没死过, 也不太可能自杀一次，这件事暂时无法验证。
　　高赓那句“我会等你”, 又是什么意思？
　　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起，高梦棠打开面板看了看, 没有获得新道具, 也没有解锁新成就。
　　而是他的【基础信息】面板, 多了一行小字备注。
　　【身份序号】000盲者
　　【备注】真正的月亮生物。夜光何德, 死则又育。
　　小梦棠的遗体, 像一块莹润洁净的玉石，幽幽地发着光。
　　*
　　屠杀还在继续。
　　高梦棠走出地下金库, 咸湿的海风混着血腥味，吹入他的鼻腔。护眼蓝莓的效果逐渐褪去，眼前又恢复一片模糊。
　　第一次，高梦棠庆幸他可以看不清。
　　到了深夜, 惨叫声终于停止。NPC一脸餍足，已经看不到畸变的痕迹。他们重聚海滩，乘坐鲨鱼过山车，回到深海。
　　进入副本的第五天，他们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清早醒来，鼻端是沁人心脾的花香。城堡管家兴致冲冲地对他们说：“第六天，我们一起布置舞会大厅！宾客们，参与到这次盛典中吧！”
　　赫仑松了一口气：“终于要结束了。离开副本后，我要吃火锅！”
　　高梦棠也欢呼：“好诶！”
　　赫仑的笑容凝固：“哥，这次，我们能不能吃鸳鸯锅？”
　　“先别惦记鸳鸯锅，”隗维懒踏踏地坐起来，靠在床头柜上填着烟叶子，“纷争还没结束呢。所有人都找到伴舞了么？”
　　剩余玩家8个人，1位王子，是高梦棠的舞伴，另有6位公主。算下来，可攻略NPC，比玩家少了一个。
　　隗维填好烟叶，吸了一口：“在下昨晚看到，混子还没有舞伴。我们要看好自己的舞伴，别给他们留出可乘之机。还有，躲着点秦戏霜。凭在下对他的了解，这只花蝴蝶，不会太安分。”
　　玩家们被安排挂彩带。高梦棠视力受限，获得了劳动赦免权，他抱着冤家兔，坐在小餐厅的软椅上，捧着茶盅喝清水。
　　脚步声来来往往，人流混杂。鼻尖有一抹甜腻的花香。
　　蓦地，有个人执起高梦棠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我美丽的客人，请跟我来。”
　　“哥哥？”高梦棠问。
　　“嗯。”
　　他被牵着走出小餐厅，一路上七拐八拐。
　　高梦棠：“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奇怪的是，高赓并不回答他，而是用力攥住他的小臂，怕他挣脱似的。
　　“哥哥？”
　　“嗯，我在。”
　　抓住小臂的手，更用力了几分。皮肤上出现四道嫣红的掐痕。
　　不，不对。这不是高赓。高梦棠用力扭着胳膊，对方的力道远比他更大，动作堪称粗暴，连拖带拽地把他带到一个房间。
　　那人用力一甩，高梦棠差点摔在地毯上。他扶着身边的一个柜子，慢慢站起来：“秦戏霜。”
　　“不愧是你呀。”低沉厚实的声线，逐渐变得空灵，清脆，完全是秦戏霜的声音。他掌心是一堆纸张燃烧后的灰烬。
　　秦戏霜抬起手，看着掌心的黑灰，啧啧感叹：“技能卷轴【甜蜜幻象】，对你的作用时间，还不到三分钟。”
　　【甜蜜幻象】：仅对一人生效。
　　使用后，被施法者，会将卷轴使用者误认为是与自己亲密的某个人。持续时间，视施法者和被施法者的个人特质而定，一般为3h-24h
　　秦戏霜呵出一口气，飞灰四散，空气中，甜腻的花香味近乎刺鼻。
　　“我对其他人使用【甜蜜幻象】，持续时间能达到72小时。对你，只有三分钟。呵。”
　　高梦棠悄悄摸索着，想拿出一颗护眼蓝莓，手臂又被秦戏霜死死按住。
　　“吃了蓝莓又有什么用？”秦戏霜笑眯眯地问，“你就算能看清，也不能从我手里逃出去呀。”
　　高梦棠：……好有道理。
　　他和秦戏霜的战斗力，差的有亿点点多。秦戏霜也不会给他当面使用道具的机会。
　　高梦棠反而安定下来，他到处摸摸，找到一把椅子，安然坐下去：“说吧，把我拐过来，有什么事。”
　　“先不急着进入正题，”秦戏霜也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高梦棠对面，“你刚刚的称呼很有趣。哥哥？”
　　高梦棠心头一凛。外人只知道，无人区王子会对他瞬间满好感，但还不知道，这位NPC王子是他的亲哥。
　　“你们之间的情趣叫法，还是说，无人区王子，真的是你的哥哥呢？”秦戏霜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凑近看高梦棠的表情。
　　精致的面庞没有一丝波动，雾蒙蒙的双眼中，也看不出情绪。
　　秦戏霜惋惜地摇摇头：“长得这么漂亮，却像一颗冰块似的，一点生动的表情也没有。你在隗维他们面前，不是有说有笑的么。”
　　高梦棠：……
　　“就这么讨厌我？”
　　“你再不进入正题，隗维发现我不在，一定会来找我的。”高梦棠冷声说。
　　秦戏霜嗤笑一声：“隗维？你拿他来威胁我，真令人伤心。我只是不想对付他，否则，隗维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卧室内，堆满一捆一捆的技能卷轴。
　　对于玩家来说，每一张技能卷轴，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因为技能是一个好东西。
　　获得技能的方式：提升专精，身份卡进阶，和技能卷轴。
　　前两种方式，获得的技能数量是有上限的，技能卷轴则没有。如果说，【先祖遗骨】是黑塔游戏中的黄金，那技能卷轴，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石。
　　这些令所有人垂涎的宝物，就像废纸堆一样，散落在地毯上。
　　追求者多了，每到情人节，秦戏霜收礼收到手软，这些都是些不知名舔狗送的。
　　咯吱一声，秦戏霜从软椅上站起，他随意地踢开脚边的技能卷轴。他的房间很乱，丝绸被拖到地上，枕头扔得到处都是，换下来的礼服，随意往椅子上一扔。窗帘紧紧拉着，透不进来一丝阳光。
　　外表光鲜亮丽的花蝴蝶，实际上是个乱室佳人。秦戏霜蹚过乱糟糟的一堆杂物，来到床头柜前，拿出一卷泛黄的纸。
　　“我找你来，是请你签个字。”秦戏霜说着，拿出一只蓝绿色镶嵌宝石的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唰唰几笔，留下他花体大名。
　　三岁小孩都知道，名字不能随便签，说不定是什么卖身合同。高梦棠一言不发，他试图用精神连接呼唤赫仑和白介，但距离太远，连接失败。
　　“高赓，高奂，高雅欣。”秦戏霜仪态悠闲地吐出这三个名字。
　　他身后，高梦棠的眼睛瞬间睁大。
　　高奂和高雅欣，是他的父亲母亲。
　　“论信息搜查的能力，没有谁能比我们【暗渡闪蝶】更强，隗维能调查到的，我怎么会调查不到呢？”
　　秦戏霜签好名，优雅跨过两堆脏衣服，走到高梦棠的椅子前，把泛黄的纸张递到高梦棠鼻子底下：“签了它。我会告诉你，高奂和高雅欣真正的死因。”
　　卧室内久不通风，也不照阳光，空气混浊，又被花香味填满，每呼吸一次，就像有黏液糊住了嗓子。
　　高梦棠木着脸，一动不动：“这是什么？”
　　秦戏霜答非所问：“梦棠，你应该知道，我若想杀你，有上百种方法。签了它，你死不了。”
　　死不了，不代表活得快乐。
　　“你不想签？”秦戏霜叹了口气，他掰开高梦棠的手，让他摸了摸那支蓝绿色镶嵌宝石的羽毛笔。
　　“感受到了么，这是笔尖，很尖锐。”秦戏霜说完，猛地发力，将高梦棠的一只手死死按在座椅扶手上。
　　“我数五个数，你不签，这支笔，会扎进你的手背。”
　　高梦棠条件反射地想挣开，但秦戏霜看着柔美清秀，力气却大得惊人，按着他的胳膊像钢条焊成的一样，任凭他怎么用力，也纹丝不动。
　　“五。”
　　指甲在秦戏霜胳膊上扣出三个血洞，秦戏霜却感受不到疼痛似的，慢悠悠地倒数。
　　“四。”
　　高梦棠的表情并没有显示出慌乱，只是嘴角紧紧抿着。秦戏霜微微一笑，他想看这张脸惨叫的模样。
　　“三。”
　　羽毛笔的笔尖抵在手背皮肤上，一抹寒意传遍全身。
　　“二。”
　　秦戏霜握着羽毛笔，对准一条发紫的静脉，高高举起——
　　“一。”
　　砰！房门被踹开，墨绿色触手如流星锤似的砸过来，秦戏霜一躲闪，带着椅子向后倒去。
　　高梦棠的后脑勺嗑在地板上，头晕目眩，半晌没回过神。本来就模糊成一片的视觉，现在又加了几个黑圈和转圈圈的金色小星星。
　　“秦首领可真是光明磊落，”隗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四大阵营的首领亲自下场，和在下抢人，是有什么心事么？”


第41章
　　“隗维呀, 你真是一只甩不掉的乌鸦。黑鸥给你的待遇很好么？”
　　“不劳烦您操心。”
　　高梦棠看不清，他只听到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呛。头被撞得生疼，天旋地转。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
　　“没事了, 别担心。单论战斗力, 秦戏霜在我之下。”隗维说。
　　“黑塔游戏可不是拳击擂台, 只有战斗力是不够的。”秦戏霜说。
　　咻的一声, 如飞矢离弦，然后是“啪”的一声脆响。
　　“战斗力还是有用的, 可以扇您一个巴掌, 让在下心里痛快痛快。”
　　秦戏霜低声笑了出来。
　　“这就是你让盲者阁下签署的东西？”一阵沙啦沙啦的声音, 隗维应该是捡起了那张泛黄的纸，“技能卷轴【不离·不弃】。”
　　“把它放下。”
　　隗维慢悠悠地说：“【不离·不弃】技能效果，玩家自愿签署后, 双方同生共死，共享生命值。其中一方死亡, 而另一方生存，死者会迅速复活。持续时间, 永久。”
　　秦戏霜：“……”
　　隗维冷笑一声：“秦首领, 你想让盲者阁下, 给您当排雷员。”
　　技能卷轴中, 只说死者会“复活”, 没有说是健康完整地复活，还是缺胳膊少腿的复活。签订技能卷轴, 多半不是好事。
　　无论如何，和秦戏霜不离不弃，高梦棠一百个不愿意。
　　“我不喜欢排雷员这个称呼。我更喜欢称之为，生死与共的眷侣。”
　　“跟在下就没必要涂脂傅粉了, 同为内测玩家，对彼此那点小心思小伎俩，还能不熟悉么。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高梦棠想使用护眼蓝莓，但隗维似乎很紧张，触手紧紧卷着他的胳膊，捆得他动弹不得。
　　“劳驾，你先放开我……”
　　紧接着是一阵打斗声，二人无声地过了几招，技能卷轴【不离·不弃】被秦戏霜抢了回去。
　　“你到底要对盲者阁下做什么？没猜错的话，你要做的事，有生命危险，而你想用盲者挡刀。”
　　“隗维，如果我是你的话，会立刻带着盲者阁下离开。你应该知道，鱼乐他们三个，已经被我蛊惑。楼下的两只忠心狗狗，可不是鱼乐的对手。”
　　赫仑和白介还在城堡大厅干活，没有隗维的保护，他们很容易遇到危险。
　　沉默地对峙片刻，隗维牵起高梦棠的手腕：“我们走。”
　　“那个技能卷轴……”高梦棠话说一半，已经被隗维牵着，跌跌撞撞下了楼梯。作为一个盲人，下楼梯的速度对他来说有些快了，几次差点摔倒。
　　回到大厅，赫仑和白介安然无恙，正在吹气球。隗维松了一口气。
　　“你们没事吧？”
　　“没事啊，发生什么意外了么？”赫仑说，“正在吹着气球呢，你怎么突然走了？”
　　隗维没有回答，他又拉着高梦棠回到卧室，塞给他一卷技能卷轴。
　　“这是【干戈玉帛】，秦戏霜若试图伤害你你拿着防身。”
　　技能卷轴说明：化干戈为玉帛，控制类卷轴，使某个人的敌意瞬间消失。控制效果持续期间，该玩家的攻击力和移动速度大幅衰减而后缓慢恢复。魔力值瞬间清空而后缓慢恢复。
　　：持续时间视情况而定
　　稀有度：序列3
　　使用次数：一次性技能
　　高梦棠终于拿出了他的护眼蓝莓，扔进嘴里，嚼吧嚼吧。
　　技能卷轴被一条红丝带捆着，上方漂浮着四个金黄色光字“干戈玉帛”。
　　打开一看，卷轴密密麻麻，写满陌生的文字。
　　很像西夏文，形态与汉字相似，但就是一个也不认识。还夹杂着大量奇怪的符号。
　　“卷轴里写的是什么？”高梦棠问。
　　隗维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烟，青绿的眼眸被烟雾层层蒙住：“技能卷轴需要【翻译专精】的玩家先转译，在下这捆，是黑鸥的年终奖，他们只翻译了这捆卷轴的技能名称。但问题不大，【干戈玉帛】在下用过很多次，效果很好。”
　　但看【序列3】的稀有度，也知道这捆技能卷轴的作用很大。高梦棠小心收好：“谢谢你。”
　　“您客气了。”
　　“还有今天秦戏霜的事，感谢你来的及时，我差一秒钟就要遭殃了。”
　　“在下应该做的。”
　　视力恢复后，才发现隗维坐立不安，看起来很忐忑。高梦棠问他怎么了，隗维一个劲地抽着烟。
　　“在下很担心秦戏霜。他……他不会安分的。”
　　高梦棠有些遗憾，没能亲眼看一看技能卷轴【不离·不弃】。他揉了揉自己又青又紫的胳膊，思索片刻：“有什么方法，毁掉技能卷轴么？”
　　“怎么，您想摧毁【不离·不弃】？”
　　“嗯。我感觉这张技能卷轴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一个威胁。”高梦棠回答。
　　“一般的卷轴，直接撕毁就可以。在下听说，【不离·不弃】的稀有度为序列1，寻常方法无法将它摧毁，不过……”
　　高梦棠耐心倾听。
　　“不过，有一件序列0的道具，名叫【守密人的羽毛笔】，它可以污染任何文字，摧毁任何一捆技能卷轴。”
　　高梦棠“哎”了一声：“序列0，听起来就很难获得。”
　　“嗯。这支羽毛笔只在【守密人】手中。至于守密人是哪些人……在下历史不好，不了解。”
　　半空中浮了一层烟，隗维填好新的烟叶，离开卧室。关门前，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说：“哦，对了。在下要先杀死运动员和混子。麻烦您老用心灵链接告知赫仑和白介一声，别让他们碍在下的手脚。”
　　高梦棠一惊：“这么突然？”
　　“他们疯狂迷恋着秦戏霜，不杀怎么行。烦请您老不要离开卧室，在下很担心秦戏霜再次与您碰面。”
　　高梦棠点点头：“他们是一个问题。”
　　隗维关门离开，他转过走廊拐角处，从二楼俯视大厅。
　　烟斗掉落在脚边，何罗的触手扭了两下，从烟锅里爬出来。一团墨绿色的触手扭曲、延展，隐约是人类的形状。
　　章鱼擅长拟态。何罗是章鱼的进阶版，拟态功能也进阶。
　　数秒之后，何罗变成了高梦棠的模样，站在隗维身边。
　　“去吧，用你最残忍的手法，杀死他们。”隗维看都没看何罗一眼，他拿着一瓶体力药剂，一瓶精神值恢复剂，像喝水似的往嘴里灌。
　　布满彩带和气球的大厅，弥漫着奶油和白砂糖的香气。灯光照在隗维和何罗身上，却显得他们愈发冰冷。
　　“隗……维。”
　　“去。”
　　何罗既郁闷又失落。它路过厨房，拿了一把餐刀。皮肤溶解，将餐刀包裹在手臂中。
　　舞厅内，运动员和混子正百无聊赖地往彩带上沾双面胶。一道影子将他们罩住。
　　回头一看，“高梦棠”那张皎如明月的脸出现在他们身后。
　　“麻烦二位，能不能帮我一点小忙。”
　　若是其他人，运动员和混子肯定用一个字回复：“滚”。
　　但这是“高梦棠”，他长得太漂亮了，“滚”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在喉咙里转了两下，变成了一个“好”字。
　　“我们去地下室。好不好？”何罗问。
　　地下室很危险，曾经发生过一场混战。运动员和混子对视了一眼，有些迟疑。
　　“拜托你们，我看不清……”何罗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被堆成一摞的冬青树枝绊倒，运动员下意识地把他扶住。
　　细腻洁白的手指，搭在他又黑又粗糙、汗毛密布的胳膊上，运动员眼睛都看直了，再抬起头，看到“高梦棠”细而尖的内眼角，清澈如玻璃珠似的眸子。
　　他颧骨和苹果机饱满，皮肤紧绷，被灯光一照，面部流动的光泽格外迷人。运动员好几秒没缓过神。
　　以前只是隔着大老远看，还有赫仑他们挡着。现在凑近了一看，盲者竟比他印象中的还漂亮。
　　中长的黑色卷发拂过脸颊，柔和了面部轮廓。发丝间，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运动员晃了晃脑袋，闻错了吧，盲者身上，应该是花香味。
　　再仔细一看，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好像有些发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他被美貌冲击，产生了幻觉。
　　“跟着去看看吧，他一个瞎子，还能怎么样？”混子说。
　　运动员思忖片刻，点点头。他们一人搀扶着一条胳膊，来到地下室。
　　“嗯。就在这里停下吧。”何罗说。
　　他身侧的石壁，溅着一排发黑的血迹。运动员和混子往旁边看了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
　　那是隗维受伤时，喷出来的血。
　　“我当时很心痛。”
　　“高梦棠”的手轻抚着墙上的血迹。
　　运动员察觉出不对劲：“你能看清？！”
　　“当然能啊。”
　　这四个字浑厚、低沉，完全不是高梦棠的声音。他转过头，双眼已变成竖瞳，巩膜猩红。两只眼睛朝着不同的方向，向两边转。
　　一只眼盯着混子，一只眼盯着运动员。
　　那两人大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你，你怎么！”
　　下一秒，尖刀出现在何罗手中，它的速度快得惊人，一眨眼功夫，刀刃刺入二人太阳穴，横着穿过颅骨。
　　他们立刻就瘫了。
　　“最残忍的手法……”何罗小声嘟囔着，用刀对着他们比划着。
　　玩家经过系统强化，生命力远超常人，还没死绝。四肢不断抽动。
　　这才好，死太快了，不够残忍。
　　何罗将他们错位摆好，双臂平展，用碎了的刀刃钉进他们的手腕。
　　这姿势，很像受难的耶稣。
　　划开皮肉，坦露腹腔，人还没死绝，内脏仍在跳动。再小心地敲碎他们的脑壳，取出比较完整的两颗脑仁。
　　何罗舔了一下指尖的血，呸呸两声。
　　难吃。
　　“就这样吧。”
　　他离开地下室，上楼梯时，变成一只巴掌大的小章鱼，欢快地爬到隗维身边。
　　系统：“玩家【353运动员】、【044混子】已死亡。”
　　“剩余玩家，6人。”
　　高梦棠正躺在床上午睡。系统提示音将他吵醒。
　　“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高梦棠缓缓冒出一个：？
　　精彩在哪？他只是在睡觉啊！
　　*
　　新视频标题：《你所见，是真实的盲者么》
　　封面，“高梦棠”背对着镜头，他对面，混子和运动员一脸惊恐。
　　视频开头，高梦棠被拐到卧室，秦戏霜把他按在椅子上，逼他签订契约书。笔尖将要刺穿他手背时，隗维破门而入。
　　：好险好险！隗维来得真及时。
　　：晚一秒，羽毛笔就扎进去了，吓得我喘不上气。
　　：其实，战损盲者也挺香。脸色惨白，眉头紧锁，喘息细微，说不定会呻|吟出声呢嘿嘿嘿。
　　：前面的我跟你拼了！
　　：给隗维的卡点点个赞，他在黑鸥练就了一身踩点的好本领吧[doge]
　　“【不离·不弃】技能效果……”隗维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他慢条斯理地读着。
　　：这是【不离·不弃】的技能效果么？谁去查查资料。
　　：和卷轴【同生共死】有点像的感觉。
　　：不用查了，【不离·不弃】是身份卡741进化到蝶仙后，获得的专属卷轴，只有秦戏霜这一张。
　　：我作为秦首领三年老粉，竟然不知道他有这张卷轴。（现在爬墙到盲者了）
　　：看来是秦压箱底的宝贝。
　　：隗维竟然知道【不离·不弃】的技能效果。不愧是高玩。
　　：这条视频的拍摄方式很新颖压，从盲者视角拍摄的吧，给我绕晕了。
　　当时，高梦棠从椅子上仰面摔倒，后脑勺着地，头晕目眩，半晌站不稳。大概是为了体现盲者的晕眩，镜头一直在晃，看不清人脸。
　　秦隗二人的对话，以画外音的方式不断传来。
　　：隗维打了秦戏霜一巴掌哈哈哈！
　　：净身师真的勇。他一个小小人事，竟然敢对蓝营首领动手。
　　：小小人事？你大大口气。
　　：对于隗维的本领来说，当个人事，确实屈才了。他曾经是幽灵竹的祭司啊。到了黑鸥，就算不是祭司，也该是个总督处决者啥的。
　　：听说，隗维是叛变入黑鸥的，哪敢委以重任。
　　视频中，二人回到卧室。隗维焦躁不安地吸着烟，白雾很快弥漫到整个房间。他们提到了【守密人的羽毛笔】
　　：哪位大佬读过背景故事，什么是守密人？
　　：呼叫课代表。
　　课代表很快赶到。阎涛甩出一个他曾经写过的帖子。
　　守密人：顾名思义，他们保守着一个秘密。来自里世界，为黑塔游戏服务。类似于国家安全局潜伏在普通人中的特工。
　　：据调查，守密人没有统一的特征，他们表面的身份多样，可能是玩家，可能是NPC。
　　：目前发现的大部分守密人，是NPC。他们似乎是监视玩家，为防止某些秘密泄漏。
　　“哦，对了。在下要先杀死运动员和混子。”隗维站在门边说。
　　高梦棠点点头：“他们是一个问题。”
　　然后，视频中的“高梦棠”就□□运动员和混子来到地下室，两刀把他们攮死，钉成十字架。
　　血光中，视频结束。
　　：什么什么什么！盲者杀人了！
　　：封面出现！截图保存！
　　：盲者后脑勺圆鼓鼓的好可爱。
　　：杀得这么干脆利落，吓我一大跳。
　　：干得漂亮！干得漂亮！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屏幕后，吴理皱紧眉头。
　　他在半年前，祖坟冒青烟，和秦戏霜成为队友，被他魅惑，到现在，魅惑效果也没解除。
　　这次游戏，吴理发现，秦戏霜对盲者，和对其他人都不同。他心里吃飞醋，很嫉妒。
　　他很希望盲者倒霉，于是在评论区中说：杀队友的玩家你们也吹捧，有没有点脑子？
　　观众当中，一部分是玩家，一部分想成为玩家。都有几率，在游戏中和盲者相遇。换言之，观众是盲者的潜在队友。
　　一个一言不合就杀队友的玩家。任何人，都不希望，也不会喜欢和他组队。
　　这也是为什么，杀死队友，会获得全部的掉落道具，但还是很少有玩家这么做。这太败坏观众路人缘了。视频收益和打赏，能占三分之一的收入。
　　然而，“杀队友败坏路人缘”这条铁律，却在盲者这里出现偏颇。吴理的评论被围攻。
　　：你也瞎了？前头运动员和混子挑事，制造混乱，盲者差点被杀死。这还不杀？留到过年供起来？
　　：我们讨厌的是药剂师那样故意坑队友的，不是合理反击的，谢谢。
　　：这波属于第二十条，正当防卫。
　　：盲者真仁慈，杀他们之前，还和他们说了好几句话，让他们有幸摸了摸盲者的胳膊。该死哦，我心里不平衡了。
　　：混子还没有舞伴呢，他是个不安定因素，肯定要死的。盲者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
　　：盲者真仁慈+1，杀人这种脏活累活，都没丢给队友，自己包揽了。感动。
　　：还冒着被不长眼睛的指责。盲者真仁慈+2
　　吴理气急败坏：你们滤镜太重了吧，再怎么说都是杀人。盲者差点死了，不还没死么？那可是两条鲜活的生命。
　　：别叭叭了，在你身边都不敢抽烟，怕崩出来两颗舍利子。
　　：快去买机票，让乐山大佛站起，你去坐。
　　：您身份序号报一下，下次组到你，我专坑你。不许打击报复啊活菩萨。
　　屏幕后，吴理的鼻子都气歪了：好，退一步讲，杀就杀。他又钉手腕，又把内脏掏出来，又把脑仁挖出来，这不是虐杀么！仁慈？！仁慈在哪？！
　　顿了顿，吴理暗戳戳补充：戏霜才仁慈，被盲者他们扇了一个巴掌，也没还手。
　　暗黑鉴赏家：去补补课吧，我早就说过了。盲者祂、不、想、装、了。
　　：你们仔细看看，这叫杀人么？
　　：额……确实杀人了。这个不能洗吧。
　　暗黑鉴赏家：他们被开膛破肚，取出脑仁。但欢宴者，不就是用血与脑作画的神祇么！
　　：这不是一场杀戮，而是欢宴者的超度。
　　你们看，运动员和混子的姿势。二人手腕被钉穿，双腿并拢。看起来，像个十字架。两个人，正好组成一个重叠十字架。
　　吴理：明明是虐杀！盲者钉穿他们的手腕，折磨他们！
　　暗黑鉴赏家：愚钝的人，被混沌的思想包围，只能看到混沌。你看不到残忍之外，真正的怜悯。看他们被钉住手腕的姿势，像什么？
　　：十字架呀！
　　：你说钉成十字架是虐杀，但我们切换到俯视视角，从天空看走廊。为什么，盲者将他们一上一下，错位摆开，而不是横着摆开？
　　网友A：我感觉，走廊这么窄，不能横着摆开。
　　暗黑鉴赏家：错了。了解过【超度专精】的都知道，一上一下的错位十字架，正是超度的标识！
　　：为了保全自身，这两人不得不死。但盲者作为神祇，又保留了远超凡人的慈悲。他将二人摆成重叠十字架，不就是超度仪式么！
　　暗黑鉴赏家：盲者作为负伤的神祇，保留了远超常人的慈悲。表面上，他杀了两个玩家。实际上，已将他们的灵魂，超度到一个安宁、祥和的世界！
　　：还有这层含义么……
　　暗黑鉴赏家：再看封面。我说过很多次，封面蕴含多重旨意。
　　高梦棠背对镜头，对面，是运动员和混子两张惊恐的脸。
　　暗黑鉴赏家：这是盲者的通关视频，为什么，封面中的盲者背对我们，而让两个配角正面对着镜头呢？
　　：是暗示啊！盲者背对着我们所在的世界，他看向的，是另一个世界，也就是将要超度二人去的那个世界！
　　网友：可是，超度后不应该变成盲者的【眷属】么？
　　成熟的观众，自己想出合理的解释：那是对NPC或屠夫。对玩家，超度后会去往新世界。
　　这话没办法验证，毕竟运动员和混子，不能死而复生来打假。
　　暗黑鉴赏家：还有，封面结合标题分析，《你所见，是真实的盲者么》，什么意思，这是与我们的互动！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在重重“误读”中，哪个人心中的盲者，接近真实的盲者？你看到他杀人，你认为他残忍，但这是真实的盲者么？
　　：标题在引导我们思考啊！标题在暗示我们看透表象，了解真实的盲者。他不是杀人，而是超度。
　　说了一大堆，暗黑鉴赏家得出结论：盲者多仁慈啊！
　　这句话，很快在弹幕中刷屏。杀了人还能被称赞个不停，盲者大概是头一个（虽然他没杀人）
　　礼物特效闪烁不停，点赞收藏蹭蹭往上涨。
　　观众还沉浸在“盲者多么仁慈啊”的感动中，没回过神，频道又发布一条特辑视频。
　　视频有两个小时，看到长度，观众眼睛亮了亮。
　　点进去一看，是高梦棠听到系统提示音，疑惑地皱起眉。他不明白自己一直在卧室呆着，怎么就凑够了精彩片段。
　　双眉颦蹙，但想不明白，高梦棠干脆倒头睡午觉。
　　：呜呜呜心疼了，盲者一定是因为自己杀了人，才皱着眉，显得不开心吧。
　　：尽管是超度，但也很痛。盲者在同情他们。
　　：盲者绝世大善神。
　　接下来的1小时57分钟，是高梦棠的睡眠纯享。
　　：谁还在看呢？
　　：……我。
　　：真就是盲者睡觉啊。
　　：淦，我竟然看完了。


第42章
　　午觉睡醒, 一翻身，冤家兔趴在枕头边。
　　身体抻成长长的一条，被高梦棠揉了两下, 也不醒。
　　“在睡觉么？冤家兔, 你过得真惬意呀, 跑到副本中睡觉了。”高梦棠低笑, 他很快想到自己刚睡完大觉，又收敛了笑容。
　　嗯, 他过得也挺惬意的。
　　高梦棠对着小兔子, 自言自语：“不能总叫你冤家兔了。你一看就不是普通兔子, 应该能陪我很久。要给你取个名字。”
　　掌心下的小身体柔软温热，高梦棠琢磨着取什么名字好。
　　“驴打滚？冤家兔，你毛毛的颜色, 很像炒豆面。”高梦棠喃喃着，“吐司？贝果？奶茶？不行, 我喝不了奶茶。”
　　越说越饿，高梦棠又换了一类名字：“乖乖, 桃桃, 萌萌？”
　　小兔子忽然一挣, 顶着高梦棠的手掌, 站了起来。
　　高梦棠察觉出它反应很大, 又重复了一遍：“萌萌？”
　　像能听懂似的，小兔子钻到他怀里, 拱来拱去。还伸出舌头舔他的指尖。
　　“看来你很喜欢萌萌这个名字，就叫你萌萌吧。”高梦棠笑着说，“萌萌，萌。很普通的名字嘛。”
　　冤家兔却不觉得, 它蹦跶到地毯上，跳起了兔子舞。
　　哄完小兔子，高梦棠下了床，在城堡里闲逛了一圈。
　　最初的12名玩家，到现在只剩6个人。城堡中显得空荡荡的。
　　可攻略NPC，反而比玩家多了一名。剩余的那位公主，不出意料，成了秦戏霜的舞伴。
　　高梦棠转了一圈，回到卧室。方才，隗维抽烟抽得太猛，烟气还没散去，高梦棠被呛了一口，咳嗽起来。他忽然想到些什么，他用心灵链接召唤白介过来。
　　“你看看，能不能再抽出一次【窥屏】”高梦棠说。
　　幸运值50影响了白介，第二次就抽到了【窥屏】。
　　高梦棠吃下护眼蓝莓，点进游戏视频板块。蓝莓使用次数过多，效果已经不太好了，他现在的视力，相当于300度近视，要凑近一些才能看清。
　　《你所见，是真实的盲者么》
　　倍速看完视频，高梦棠和白介都很迷惑。
　　“老大，是你杀了那两人？”
　　高梦棠：“我没有，我在睡觉。”
　　“那这是……”
　　高梦棠沉默片刻：“应该是隗维。我威胁最小，用我的脸，更便宜行事。”
　　威胁最小……白介也沉默，您可能对“威胁”两个字有点误解。
　　高梦棠挑出吴理的评论看了看，他看得很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白介有些不自在。
　　距离太近了，【窥屏】的光幕只有iPad大小，二人的肩膀靠在一起。高梦棠那浓黑纤长的睫毛，就在眼前一眨一眨，牵动着白介的心跳，时快时慢。
　　“再看看【守密人的羽毛笔】那段。”高梦棠滑动进度条。
　　【来自里世界，为黑塔游戏服务】
　　【他们的目的似乎是监视玩家，为防止某些秘密泄漏】
　　窥屏结束，光幕消失。
　　高梦棠的清晰视力还剩下15分钟，他不想浪费，按铃叫来高赓。
　　“我想去【神秘海蚀洞】看看。”
　　那里很可能是支线副本入口。
　　“不去。”高赓说。
　　高梦棠：“我要去。”
　　“危险。”
　　两人对视几秒钟，高梦棠想着，清晰视力的时间，每一秒都很宝贵，不能浪费，他干脆换了个思路：“那我要去岸上。我想看看小梦棠的遗体。”
　　这次，高赓没有阻拦，他带着高梦棠乘坐鲨鱼车，重回15年前的晴空港。
　　染血的泥沙，已被海浪淘洗得干干净净，沙滩上已看不出悲惨的痕迹，而数以百计的断臂残肢，漂浮在海面上，被泡的发白。
　　高梦棠直奔地下金库，一路上踩过不少人体组织。
　　推开门，矿石遗体已经消失不见。
　　“他哪里去了？”高梦棠问。高赓也不知道答案。
　　在金库里找了一圈，不见踪影，这时，冤家兔用力扯着高梦棠的裤腿，回头一看，一只侏儒兔叼着一颗大草莓，蹦跶进来。
　　兔子一身奶油霜白的毛，非常干净，像一颗蓬松的蒲公英。黑溜溜的小豆眼，耳朵发灰。看到高梦棠，兔子似乎很开心，把那颗大草莓放到脚边。
　　“你，你是……”高梦棠瞳孔骤缩。
　　一黄一白，两只小兔子，绕着转圈玩儿，一见如故。蹦跶够了，白色侏儒兔钻到纸钞堆成的小山包中，刨出来一些小玩意儿，给冤家兔看。
　　高梦棠蹲下身，眯着眼睛瞧了瞧。
　　几块翘了边、沾着血的铁板，一些掉齿的齿轮，十几根电线。还有一些有烧焦痕迹的电路板。
　　小白兔用鼻子嗅了嗅那些废弃零件，蹦到半空中，扭头扭屁股，跳起了兔子舞，又在废零件中打了几个滚。
　　一堆不起眼的小东西，高梦棠却盯着看了很久很久，他脸上一向带着的淡淡笑意，此刻完全被冷峻取代。
　　苍白瘦削的手指，捡起一小块金属板。拉开高赓的衣服，他胸前，是一个在保护小梦棠时，被刺穿的大洞。
　　肉身的一半躯体已经愈合，机械的一半身体，还裂开着，露出胸腔中的齿轮与电线。
　　把铁皮放在机械胸腔的豁口处。比对，完全吻合。
　　视线重归混沌一片，沾血的金属板掉在地上。
　　“哥哥，这是你身上掉下来的零件，小兔子为什么……”高梦棠不可置信地呢喃着，“这只兔子，它是……”
　　高赓握着高梦棠的手，轻轻按在小白兔子身上：“回来了。”
　　记忆不断闪回。
　　“我会等你。”
　　“回来了。”
　　高梦棠得出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这只兔子，是小梦棠？”
　　再打开系统面板，那行小字备注，变得格外醒目。
　　【真正的月亮生物。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高梦棠猛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夜光，指月亮。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月亮有什么品格，能死而复生。盈亏变幻，万古如是。
　　他死后，会复活。
　　结论过于惊悚，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
　　高梦棠想把小白兔子带走，但白兔子没有受到游戏副本加成，不敢靠近海水。他也知道，游戏中发生的一切，是关于现实世界的if线。他和小梦棠其实是同一个人。
　　副本不会允许他带着小梦棠离开，否则，世界上将出现两个高梦棠。
　　再度回到水下的公主城堡。高梦棠抱着冤家兔，思绪凌乱。
　　小梦棠就是15年前的他自己，他死后，会变作雕塑，然后变成兔子。
　　系统说，高梦棠是“真正的月亮生物”。
　　那怀里的冤家兔呢？
　　冤家兔四肢一摊，睡得没心没肺。
　　想到初见时，冤家兔刨了他父母的坟，高梦棠打了个冷战，冤家兔，不会是他父母变的吧？！
　　但他很快否决了这个猜想，父母的遗体，高梦棠是见过的，高速连环追尾，他们在车厢里，缺胳膊断腿。
　　普通人类的遗体，没有变成矿石雕塑。他做了DNA检验，也看着父母被推入焚化炉。
　　“萌萌，你到底是谁呀，露出真面目让我看看呀。”高梦棠揉着兔毛。
　　“萌萌”立起两只小小的尖耳朵，抖了抖。
　　*
　　到了晚上，舞厅的布置基本结束。玩家只需等第七天晚上，跳完舞，就可以完成主线任务。
　　四个人和一个NPC高赓，回到城堡卧室。想到要通关了，赫仑和白介特别激动。白介拿出一副白氏自制黑塔棋，两个人坐在地板上下棋。
　　一走进卧室，烟雾熏得眼睛流泪，隗维又在过度抽烟了。
　　“怎么，心情不好？”高梦棠问。
　　隗维倚在窗台上，“嗯”了一声，他又吐出一个烟圈：“花蝴蝶不对劲。他想进入支线副本，似乎还想用您挡刀，拖到现在还没有行动。在下猜不透他的心思。”
　　“无论如何，您要小心他的技能卷轴【不离·不弃】，共享生命值这一招，有时会用的很歹毒。”隗维补充。
　　高梦棠点点头。他抱着冤家兔，“萌萌”“萌萌”地唤他的名字。
　　“欢宴者不能这么走！”白介抗议。
　　房间另一头，气氛特别轻松，两人正在下棋。白介他拿起一颗穿斗篷的人形棋子，放到另一个格子上，“这样才对。”
　　“黑武士呢，怎么走？”赫伦抓耳挠腮。
　　“这样。”
　　赫仑眉头紧皱，盯着棋盘，猛地一拍大腿：“那我的欢宴者不是死了么！”
　　“对啊，所以你输了。”白介洋洋得意地举起一颗棋子，“我这颗是弑神者。”
　　“不行！再来，我也要杀你的欢宴者一次，再来……额。”赫仑一抬头，发现高赓正盯着他。
　　半人半机械的造物，沉下脸时，有一种令人心底发凉的威压。
　　赫仑：“你，你盯着我干什么！”
　　高赓收回视线，继续给弟弟叠衣服。把领结端正摆好后，他走过来，拿起赫仑的棋子，换了个方向走。
　　“这样。”高赓说。
　　赫仑一会儿看看棋盘，一会儿看看高赓。很是惊讶：“你也会下这种棋？”
　　“嗯。”
　　好吧，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是黑塔游戏的NPC。
　　第六天的夜晚，格外宁静。卧室中的大床睡不下四个人，高梦棠和隗维睡床上，赫仑和白介打地铺。
　　到了半夜，赫仑的鼾声如雷。他们都适应了。在副本里，不能挑剔太多。
　　白介半梦半醒时，身边一阵窸窸窣窣。他睁开惺忪睡眼，朝旁边一看，立刻清醒了。
　　高梦棠抱着被子，钻到了他的旁边。
　　“老大？！”白介吓得差点坐起来。
　　高梦棠按住他：“小声点。隗维还睡着呢。别吵醒他。”
　　“你别睡地板上呀，多凉。”
　　“大夏天的，能凉到哪里去。”高梦棠安然躺下，“我睡不着，关于欢宴者的事，你给我多讲一点吧。”


第43章
　　白介磕磕巴巴地重复：“关, 关于欢宴者？”
　　“嗯嗯。”高梦棠点头，长发摩擦枕头，发出沙啦沙啦的细碎声响, “欢宴者的历史、特征、什么都好。”
　　窗帘缝隙透过来的月光, 晃在眼睛上, 白介一阵慌乱, 跟小学生背课文似的：“欢宴者，人形、貌美, 精于精神控制。传闻欢宴者滞留表世界多年。黑塔《秘史》中称, 欢宴者是福灵犯下的最肮脏的错误, 里世界洗濯不去的泥污。”
　　高梦棠：“福灵？”
　　赫仑的呼噜声振屋瓦，墙壁都跟着颤抖，二人的小声交谈, 被掩盖得严严实实。
　　白介：“福灵……《秘史》中常有文字提及福灵，但福灵具体是什么, 我们不了解。只知道他们生存于里世界，通过复杂的仪式, 和极为玄妙的魔法, 才能将他们召唤到表世界来。”
　　“福灵和月亮有关么？”高梦棠问。
　　“你怎么知道？”白介吃惊, 接着往下说, “黑塔《秘史》的编撰者, 是人类，成书年代不可考, 编撰者身份不详。”
　　“‘福灵’这一称呼，是人类给他们取的，据传有人曾见过福灵，他称福灵是善与美, 是洁净的光辉，有幸见过福灵的人，像吸|毒一样晕眩，飘飘欲仙，沉浸在极致的美妙中。所以叫福灵。”
　　巫师们的描述，不可尽信。他们是一群会把精神污染视作甜蜜磨砺的怪咖。
　　所以，高梦棠推测，所谓的“吸|毒一样晕眩，飘飘欲仙”，就是严重的精神污染。
　　福灵，本质上还是里世界的神秘生物。
　　只不过，祂们与玩家口中的“古神”不同，福灵长得像人，更漂亮。
　　“……在福灵这个称呼提出前，人们对祂们的称呼，是【月亮生物】。”白介皱着眉，犹犹豫豫，不太好意思开口，“欢宴者与福灵，也就是与月亮生物有关，有一种说法，额，我该怎么措辞……”
　　纠结了好一会儿，白介心一横：“有一种说法，某位月亮生物，被肮脏的生物奸污，诞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欢宴者。被奸污的福灵收到惩戒，欢宴者被流放到地球。”
　　欢宴者的信徒，说他们信奉的神灵是野合而生，还遭到里世界的嫌弃，实在是大不敬。白介连忙双手合十，低声祈祷。
　　“不要怀疑我的虔诚，我是神明座下最忠实的信徒。”白介十分慌张，“但书里就是这样说的。”
　　高梦棠好奇：“哪本书？”
　　“《暗影邪典》，我被家里人虐待时，起过逆反心思，找来这本禁书，翻了翻。”白介苦恼地抓着他一头红毛，“其实，我觉得……《暗影邪典》说的挺有道理的。”
　　《秘史》中说，欢宴者福灵犯下最肮脏的错误。
　　《暗影邪典》称，欢宴者是福灵被肮脏生物奸污，诞下的子嗣。
　　两本书互证，基本可以肯定欢宴者是私生子，有一半福灵的血脉。
　　欢宴者“貌美”“人形”的特征，也与福灵相似。
　　高梦棠点点头：“《暗影邪典》的记载，比较可靠。”
　　“可不能这么说！”白介手足无措，担心一道惩戒的雷从天而降，劈到他头顶似的。
　　但高梦棠说的没错，《暗影邪典》的记载，似乎更接近真实。
　　思索片刻，高梦棠继续问：“来自月亮的生物，死后会复活么。像月亮阴晴圆缺那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福灵很神秘，对祂们的记载特别少。”
　　无论是古神还是福灵，都来自里世界。里世界的生物，不愿意留在表世界，对祂们来说，地球不过是一个荒凉、贫瘠、狭窄的地下室、有很多吵闹的小蚂蚁爬来爬去的不毛之地。
　　欢宴者长久滞留地球，应该是不得已而为之——祂被流放了。
　　按照《暗影邪典》的记载，诞下欢宴者的福灵，受到惩戒，祂又在哪里呢？
　　高梦棠打开系统面板。
　　小梦棠死后变成矿石雕塑，他的个人信息页，忽然出现了这样一行备注。
　　【身份序号】000盲者
　　【备注】真正的月亮生物。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月亮生物，就是福灵么？月亮生物死后会复活，那么，诞下欢宴者的那位神秘者，应该还活着。祂在哪呢？
　　高梦棠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冤家兔。
　　“萌萌？”
　　冤家兔扭了扭，换个姿势继续睡。
　　高梦棠揉着兔子毛：“谢谢你陪我聊天。早点睡吧。晚安呦。”
　　说完，他盖好被子，合上眼。
　　白介晚安不了，他吭哧了半天，说出一句：“老大，你不回床上睡？”
　　“今晚我睡地板吧，”高梦棠轻声说，像一句梦呓似的咕哝，“你想去床上睡么，别去了，陪陪我。”
　　“不，不太合适吧？”
　　“为什么？”听起来有些委屈。
　　白介更慌张了，黑暗中，他瞪着天花板好半晌，几分钟过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哥哥能同意么？”
　　侧过头，才发现高梦棠已经睡着了。
　　白介吓得赶紧把头转过去，笔挺地躺着，全身绷紧。
　　*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
　　“怎么着，下棋输了高赓，气得一晚上没睡着？”赫仑见他这幅尊容，哈哈大小，“你这黑眼圈……哥！”
　　看到躺在地铺上的高梦棠，赫仑差点蹦起来。
　　他这一声，先把隗维吵醒了，他朝地上的高梦棠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先拿起烟斗抽了一口：“最后关头，各位小心着点。别被蝶仙戏弄了。”
　　说完，隗维离开卧室。
　　“净身师太谨慎了，魅惑专精没那么恐怖，”白介揉了揉眼睛，拿来高梦棠的礼服，“魅惑的控制效果，很不稳定。被魅惑的人，情绪起伏过大、精神值过低，都有可能脱离魅惑的控制。”
　　白介：“换个说法，被魅惑的人，可能在某个瞬间下头。”
　　因为看不清，高梦棠要别人帮他换衣服。
　　帮他系鞋带时，白介自言自语：“今晚就是舞会了，城堡里也没什么事。我先去看公主一眼，回来睡回笼觉。”
　　等他们两个也走了，高梦棠在卧室里逗着小兔子，磨蹭一会儿才出门。
　　鱼乐从楼梯上下来，正好看见高梦棠推开房门。他穿一身白色礼服，蓝色领带用金线绣着花纹，单肩披风拖在地毯上。
　　不知怎的，鱼乐想到欢宴者的献祭仪式，想到那些追在他身后的猩红之眸，心底一惊，左脚拌右脚，从台阶滚下来，摔了个狗啃泥。
　　他一推开门，就听到有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高梦棠看不清人脸，还以为是白介回来睡回笼觉，柔声说：“小心点。”
　　小心点。鱼乐汗如雨下。
　　这是警告，还是威胁？
　　盲者叫他小心点，要来索他的命么！
　　清冽如泉的声线，冷到骨子里，高梦棠挺拔如一杆修竹：“运动员和混子被淘汰，还剩六个玩家呢，别睡太久。”
　　回笼觉睡时间长了，白介公主被别的玩家撬了墙角，可不太妙。
　　这句话落在他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种意思：睡觉时睁着一只眼睛，我随时会来对付你。
　　鱼乐惊惶地瞪大眼睛。昨晚，他去地下室，看到了运动员和混子的尸体，被开膛破肚，钉住手腕。
　　而在凶杀案现场，他发现了一根染血的黑色长发。
　　玩家中，只有高梦棠是黑色长发。城堡中的所有NPC，是金色或棕色头发。
　　鱼乐捡起了那根头发，令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黑发变成一缕墨绿色烟雾，消失不见！
　　想起昨晚的经历，鱼乐吓得咬紧牙关。人类的头发，怎么可能变成雾气？
　　盲者不是人类。
　　那时，他联想到论坛中关于“古神”的猜测，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逃离地下室。
　　现在，听到盲者提及运动员和混子两人，鱼乐惊恐更甚：盲者要用同样血腥残忍的手法，来对付他么？！
　　迟迟等不到“白介”的回话，高梦棠有些意外。以往，他咳嗽一声，红毛小孩就会凑过来问东问西，关怀备至。
　　应该是昨晚谈到欢宴者不光彩的身世，白介有些自责吧！信徒应该相信，神明没有污点。
　　高梦棠笑了笑：“冒犯了欢宴者，让你很恐慌？”
　　不，不！鱼乐想惊呼，但声音卡在喉咙里；想从地毯上爬起来，胳膊却软塌榻的使不上力气。
　　那一晚，欢宴者的祭祀仪式、追杀他的猩红之瞳、屠杀15年前的家人、惨死的人被挖出脑仁……
　　鱼乐曾说过，想要取盲者的性命。
　　所有信息串连在一起，仿佛重锤一击，砸向鱼乐的大脑。
　　高梦棠是欢宴者！
　　求生本能唤醒鱼乐的潜力，他嗖地从地上弹起来，想要逃跑。
　　怎么回事呀，白介怎么不回他话。高梦棠苦恼地皱起眉，应该是昨晚实在没睡好吧。他叹了口气：“看来你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声音不大，却像利刃穿透脊背，鱼乐又一个趔趄，膝盖狠狠嗑在台阶上，他转过头，看到楼梯下的盲者。
　　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另一个方向，皱着眉。
　　好好休息，还是长眠？
　　无形、却无所不在的恐慌，让鱼乐汗毛倒竖。他的精神值从120降到了95。
　　这些天，一直弥漫在他鼻腔中的甜腻花香，似乎淡了一些。
　　鱼乐逃命似的上了楼梯。
　　奇怪。高梦棠揉了揉眉心，扶着墙壁，慢吞吞地走了两步，听到白介的声音。
　　“老大，你要去哪？小心点，我扶着你。”
　　诶？高梦棠挑起眉，怎么又一个白介？
　　*
　　鱼乐逃上楼，焦虑不安地在走廊里徘徊。
　　这些天他一有时间，就在三层逗留，因为秦戏霜的卧室在这层，有希望“偶遇”他的梦中情人。
　　吱呀一声，门开了。
　　鱼乐嗅到花香，抬起头，看到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从门后中出现。
　　秦戏霜表面光鲜，实则邋遢，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他乱成一团的卧室。窗帘紧紧拉着，光线昏暗。窗户紧闭着许久不通风，空气混浊。
　　短暂的几秒钟，鱼乐恍然，仿佛从美梦中惊醒，他忍不住思考：我什么时候开始迷恋秦戏霜，我又为什么要喜欢他？
　　“你在这儿干什么？滚。”秦戏霜一张美人脸冷若冰霜。
　　鱼乐迅速移开视线。他竟然觉得，秦戏霜虽然美，但和盲者比，差远了。
　　如果盲者不那么恐怖的话。
　　秦戏霜的厌恶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聋了？我让你滚。”
　　花香更加浓郁，鱼乐又像沉浸在美梦中似的，爱意复苏，但不如往常浓烈。他唯唯诺诺地开口：“我只是想看你一眼，你讨厌我的话，我马上走。”
　　“快点滚，”秦戏霜催促，“盯紧盲者。好好配合。”
　　“是，是。”
　　太阳东升西落，白天的时间安静流逝。到了晚上，舞会开始。


第44章
　　舞厅内, 魔法变幻出的海龟、海豚、鲸鱼等海洋生物，在枝形吊灯间。天花板成为海面，它们时而跃出去, 时而沉下来, 穿过玩家的身体。
　　五颜六色的泡泡从地板升起, 水母是游动的灯泡, 海草上挂着铃铛和霓虹小灯泡。
　　玩家挽着他们的舞伴，走入大厅。伴随着慢节奏的圆舞曲, 摇晃、摆荡, 双双起舞。城堡中其他NPC, 也成双结对，在舞池边缘旋转。
　　高梦棠就读于氛围自由的艺术类院校，各式各样的娱乐, 都接触过，会一些基础舞步, 眼睛看不清，但也跳得有模有样。
　　加之形象好, 气质佳, 成为舞池中数一数二的焦点。像一只振翅高飞的白孔雀, 旋转时, 长长的单肩披风飘扬、散开, 如白孔雀的尾翎。
　　高赓就不行了。他成长过程中，接触到的不是数学竞赛、物理竞赛, 就是实验室和论文答辩。
　　他和跳舞最接近的活动，是中学课间操。
　　带着高赓跳舞，不比橱窗里的人体模特好多少。
　　至少人体模特不会一直踩高梦棠的脚。
　　“左脚，左脚。哎呦。”高梦棠控制着表情, 高赓一脚踩下去，挺疼的。
　　“是我不好。”高赓垂眸，注视着弟弟轻轻皱起的眉心，下意识地想抚平，他胳膊一动，把高梦棠的节奏带乱了。
　　“往这边。”高梦棠掰着他的胳膊，指甲扣进金属臂的合页缝隙中。
　　白介跳舞，有跳大神的架势，赫仑下一秒要去战场上厮杀。
　　隗维表现得不错，他精谙此道，看得出来，是常在名利场上游走的人，娴熟中透露出一种麻木，礼貌地微笑着，目光很疲倦。符合社畜的精神状态。
　　一支舞结束，高梦棠挽着哥哥的金属臂，由他带着，到一旁休息。
　　互换舞伴环节，赫仑兴冲冲地跑过来：“哥，我们跳下一支舞吧……你怎么又瞪我？”
　　赫仑的眼睛从下往上瞅了高赓一眼，暗含不满。昨晚，他在下棋时，高赓就瞪了他一眼，现在还瞪。
　　想瞪回去，但不敢。
　　滋啦的电流声，金属臂合页收紧。夹到了高梦棠的手指肚。
　　高梦棠默默把胳膊松开。
　　哥哥好像很警惕。他为什么要对赫仑警惕？
　　按照舞会的礼仪，结伴而来的两个人，只需要跳一支舞。玩家和NPC之间，可以自由交换舞伴。高梦棠答应了赫仑的请求。
　　角落处，高梦棠小声问：“我哥哥昨晚瞪你了？”
　　“对呀，”赫仑挠挠头，“我和白介下棋，我说要杀了他的欢宴者，一抬头，大哥就瞪着我。”
　　杀了欢宴者呀……
　　高梦棠右手臂的皮肤还有些发凉，跳舞时，和高赓的金属臂贴在一起，被冰的。
　　一线灵感闪入脑海。
　　欢宴者，有一半月亮的血脉，和一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肮脏”血脉。
　　高赓一半是人，一半是金属。
　　这是巧合么？
　　进入黑塔游戏的那个凌晨4:44，高梦棠抱起了冤家兔。而月亮生物死后，会变成兔子。
　　这也是巧合么？
　　【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又与欢宴者有关。
　　仿佛有一个雾蒙蒙的罩子，笼罩着发光的真相。仔细去想，又抓不到头绪。
　　“哥，你这身礼服真漂亮。主要还是你长得漂亮。”赫仑轻轻揪了揪袖子上的淡蓝色蝴蝶结，“隗维，你怎么还戴着面具？”
　　隗维走过来，站在他们身边，抬手整理了一下银底绘有青竹纹路的面具：“太累了，不想表情管理。”
　　“加班狂还有累的时候呀。”高梦棠打趣。
　　隗维用鼻应了一声：“盯着点花蝴蝶，在下推测，舞会结束，他会进入支线副本。”
　　第二支舞、隗维和秦戏霜，高梦棠和赫仑，白介和高赓。看白介的表情，他像在上刑。
　　舞曲终了，赫仑憋着笑：“隗维你怎么想的，和秦戏霜一起跳，怪不得要戴面具。没这张面具，你肯定一口痰啐在他脸上吧。”
　　“在下可不是随地吐痰的人。”隗维有些不悦。
　　“是为了成就【魅力时刻】吧？”白介问。
　　【魅力时刻】：光芒铸成的一段凝固时间，你最耀眼。
　　成就获得方式：攻略性质的副本中，与所有（存活的）可攻略NPC和玩家互动，可获得该成就。
　　成就奖励：激活独属于您的魅力光环。
　　【魅力光环】描述：钩沉索隐，发现您灵魂最深处的性质，塑造出与您真实气质最相符的光环。
　　赫仑眼睛亮了亮：“魅力光环有什么用？”
　　白介：“类似游戏中没有任何属性加成的时装，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除了好看之外，没用。
　　但好看且无用的东西，不就是玩家最喜欢的么！
　　和所有可攻略NPC及玩家跳舞，就能解锁新成就。高梦棠有点心动，他是什么都想试一试的性格。反正在舞厅中，鱼乐和秦戏霜又不能把他怎样。
　　一曲接着一曲，轮完所有可攻略NPC和三个队友，高梦棠走向鱼乐，伸出一只手。
　　“能否邀请您，与我跳一支舞？”
　　鱼乐听到的似乎是“能否邀请您死一死”，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如同白日撞鬼。
　　静候片刻，没有等来回应，高梦棠有点惋惜，错过了这个攻略性副本，下一次遇到，不知是什么时候。他也不打算强人所难，叹了口气。
　　“不愿意么，这可有些棘手呀。”
　　棘，棘手？！鱼乐吓得后退半步，什么棘手？杀人？抛尸？
　　高梦棠立在原地，有些遗憾，他还挺想要光环的。
　　在鱼乐眼中，高梦棠神情淡漠，目光高深莫测，眼底一片虚无。他在思考一个沉重、严肃的问题。
　　实际上，高梦棠心里在想：拿不到魅力光环了。伤心。
　　至于“眼底一片虚无”之类的，他现在是个瞎子，当然是一片虚无。
　　鱼乐不想要炫酷光环么？他是内测玩家，或许，已经拿到这个成就了吧。
　　“看来你不需要这次机会。”高梦棠收回手。
　　鱼乐开始浑身发抖。盲者在警告，他主动示好，而鱼乐没有表示。这是一次他弃暗投明，获得宽恕的机会，而他不需要。
　　不！我需要！鱼乐想开口，过于惊慌，嗓子里只发出“嗬嗬”的声音。
　　被无声地拒绝了，高梦棠有点不开心，舞会礼仪，尽量不要拒绝别人的邀请。更何况，他在舞会上，还没有被拒绝过。
　　高梦棠：“这是我第一次被拒绝。”
　　“没有！没有！”鱼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您没有被拒绝。”
　　高梦棠：“诶？”
　　“我接受您的邀请！”鱼乐说完，猛地回过神。让一个身份神秘，实力高深莫测、疑似古神的存在，主动邀请他？！他哪来的资格？
　　接受盲者的邀请，不怕折寿么！
　　鱼乐诚惶诚恐，两只手捧起高梦棠的一只手：“我，我能请求您，和我跳一支舞么？”
　　好奇怪诶，刚才沉默拒绝，现在主动邀请。高梦棠困惑不解。不管怎样，先刷了成就再说。
　　把手搭上去，这才发现，鱼乐手掌心汗涔涔的。跳舞跳累了？
　　高梦棠善解人意地说：“拒绝我没关系的，你当然可以休息一下。”
　　你说的休息，是指一觉不醒的那种休息么？一点也不想！
　　“不不不！”鱼乐连连摇头，“我不想休息！”
　　态度转化这么大，高梦棠不由得轻笑一声：“变脸这么快呀。”
　　他这一笑，直接让鱼乐冷到了骨子里。
　　一支舞跳完，鱼乐感觉自己没了半条命。
　　啪。啪。啪。一个人慢慢地鼓着掌，踱步过来。
　　“现在，只有我没能和您一起跳舞了。”秦戏霜的笑容温柔明媚，然后粗暴地将鱼乐推倒在地。
　　他的衣着不够正式，外套随意披着，没打领结，衬衫的领口敞开，露出一截锁骨。淡金色长发散落在肩。
　　秦戏霜行了个礼，两只手翻出一个花样：“梦棠，能邀请您共舞么？”
　　俯下身时，他周身响起布灵布灵的音效，魅力光环出现。
　　出乎意料的，秦戏霜的魅力光环并不花里胡哨。是两个人形虚影，半透明，银白色。手挽着手，彼此相依，看起来很恩爱。
　　与他的俊美和闪耀相比，这两道虚影，质朴，也温馨。
　　高梦棠当然不会拒绝。
　　乐声响起。这首圆舞曲欢快俏皮，自然清新，有乡村风情。随小提琴悦耳的叠奏旋转，仿佛穿越到温馨农舍，在乡野间忘却一切烦恼。
　　秦戏霜舞技精湛，脚步轻快。NPC排成一行旁观，赞赏地鼓掌。
　　他金色的发尾在摇荡时轻轻一晃，辉映着枝形吊灯的光芒，不似平常的华美，反而像田埂旁、阳光下，被风吹动的金丝菊花瓣。
　　“你应该注视着我的眼睛。”秦戏霜低下头，“你根本不看我。”
　　高梦棠一阵无语，他又看不清。不可能为了和秦戏霜跳舞，吃一颗宝贵的护眼蓝莓。
　　“你什么时候进入支线副本。”高梦棠问。
　　“别说这种煞风景的话，专心跳舞。”又一个转圈，“看，他们在为我们欢呼。”
　　“支线副本，和欢宴者有关吧。”
　　秦戏霜苦笑：“三分钟的华尔兹，你都不肯专心陪我么。”
　　高梦棠：……拜托你正常一点。
　　“你猜对了，和欢宴者有关，副本奖励是黑塔密钥。如此珍贵的奖励，一定很危险，”舞曲节奏渐缓，接近尾声，“或许呢，和你的哥哥也有关。还有一件事……”
　　见秦戏霜认真起来，高梦棠也侧耳倾听。
　　“我很想知道，你的魅力光环是什么样子的。”
　　高梦棠：……
　　秦戏霜望向那两个跟着他们一起舞蹈的银白色虚影。
　　舞池中，只剩高梦棠和秦戏霜，还有那两道虚影。
　　秦戏霜收回视线，依然微笑着：“魅力光环，会展示一个人灵魂的底色。或许，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好与坏是重点么，你想算计我啊！高梦棠懒得搭理他。
　　铛——
　　零点的钟声敲响。
　　最后一个节拍落下。舞会结束。
　　“恭喜您解锁【魅力时刻】成就。”
　　“您可以展示专属于您的魅力光环了！”
　　秦戏霜还牵着高梦棠的手，专注地盯着他：“光环呢，我想看。”
　　高梦棠：“哦。”
　　下一秒，黑色泥沼覆盖整座舞厅，十二个提灯鬼影出现，他们有三层楼那么高，身披斗篷，低着头，背对着高梦棠，围成一圈。
　　他们手中的灯笼，底座是歪歪扭扭的尖塔，像一截在石头缝中生长的树根。塔尖顶着一颗圆月宝球，宝球上，是重叠十字架。
　　灯笼的形状，很多玩家都熟悉。那是神的遗迹，接近秘密的居所——黑塔。
　　大厅中响起一片惊呼，声音又被黑色泥沼吞噬。
　　“我的光环，看吧。”高梦棠说，很可惜，他自己看不清，“秦首领，您觉得怎么样呢？”


第45章
　　舞厅由灯火辉煌, 变为空寂幽暗
　　提灯鬼影与舞厅穹顶齐高，垂着头，兜帽遮住面容, 长长的斗篷下摆无声漂浮。
　　霎时间, 舞厅恍若远古时期的空旷洞穴, 所有声音都被黑色泥沼吸附, 此刻万籁俱寂。
　　鬼影手中的灯笼，悬在玩家头顶上, 无声无息地摇晃着。
　　“秦首领, 你怎么也不说话？”高梦棠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在空旷中撞击，产生回声。
　　秦戏霜愕然地瞪大眼睛，圆月宝球发出的冷光, 令他头晕目眩。
　　是精神污染。
　　这不对劲，魅力光环除了好看, 没有任何作用，更不应该产生精神污染。
　　隗维和鱼乐震惊地对视了一眼, 作为内测玩家, 他们从未听闻过提灯鬼影, 也不知道这些是什么。
　　也不需要知道, 因为鬼影手中的灯笼, 是黑塔。
　　高梦棠困惑：“你们为何一言不发……”
　　话说一半，高梦棠也闭嘴了。他看不清, 但耳朵还好使，他听出来自己的声音不对劲。他像站在圜丘坛中，声音加了回响和回音，无限地绵延, 与环境融为一体，有一种天人感应的神秘氛围。
　　唔，出人意料的事，又发生了呢。高梦棠无奈地笑了一下。
　　鬼影出现时，秦戏霜距离最近，他的小腿被黑色泥沼淹没，黑塔提灯就在他头顶上晃，十二盏冷气森森的月圆宝球，光芒连成一片。
　　眩晕感愈发强烈，秦戏霜站都站不稳，扶着头晃了两下，跪倒在地。
　　“快，快把光环关掉！”隗维用尽力气大喊，传出的声音十分微弱。
　　泥沼先被高梦棠吸入身体里，十二鬼影一同消散。圆月宝球的白光残留片刻，缓缓熄灭。
　　舞厅恢复灯火辉煌，但好似在地狱中游历了一遭，又重见天光，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依然是一片死寂。
　　“你们的状态似乎不太对。”高梦棠说，他的声音又恢复正常。
　　“那些是什么？”秦戏霜战战兢兢地问。
　　高梦棠困惑，他是瞎子，秦戏霜又不是，光环是什么，他自己看不出来么，竟然反过来问他，实在有点幽默。
　　“我怎么知道？”高梦棠失笑，“你真的，要问我这个问题么？”
　　*
　　新一支视频上传：《不该问的别问》
　　：老婆我来啦！
　　：我先来舔屏prprpr，等会儿？这个封面……
　　封面是黑塔形状的提灯，背景是一片黑漆漆、黏糊糊的东西。
　　黑塔不能舔，有点危险。蹲到更新的兴奋，在看到黑塔的那一刻，被冻成冰碴，还丝丝地冒着凉气。
　　：欲舔又止
　　：副本要崩了？怎么把黑塔搬出来了。
　　：你们先冲，我去加个防御法术。
　　舞会中，高梦棠如一棵雪域中挂满雾凇的云杉，清冷、皎洁、又挺拔。他的舞姿若出现在其他通关视频中，弹幕中定然一片豪言壮语。
　　然而，封面中的黑塔，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硬控他们十分钟。
　　：为什么封面会出现黑塔呢？
　　：前面的，不该问的别问。
　　盲者和蝶仙共舞，进度条也接近尾声，这一幕优美至极，却像暴风雨到来前最后的宁静。
　　蝶仙：“光环呢，我想看。”
　　盲者：“哦。”
　　十二道鬼影同时出现。
　　：这是盲者的魅力光环？！！
　　：有话好好说，别上黑塔啊。俺被吓到了，隔着屏幕出一身冷汗。
　　：鬼影到底是什么，来个人解释一下！
　　没人能解释，因为见识广博，消息灵通的秦戏霜也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那些是什么？”
　　盲者笑了一下：“你真的，要问我这个问题么？”
　　视频结束，暗下去的屏幕，映出观众惊恐的面容。
　　若是往常，大佬们的分析会立刻跟上，但黑塔的威慑力过于强大，隔了半小时，才有人发帖。
　　《盲者，魅力，和十二座黑塔》
　　主楼：盲者最新一期通关视频《不该问的别问》相信大家都看了，视频结尾处，盲者亮出他的魅力光环：十二鬼影和黑塔提灯。
　　：魅力光环的关键词——展示灵魂的底色。盲者的魅力光环如此……震撼、神圣……（我找不到具体的词来描绘我的感受，这种体验【不可言说】）显然证明一个问题——盲者的灵魂底色，与我们玩家、与全体人类都不同。
　　：而盲者的魅力光环中出现【黑塔】，其意味，也不必解释——盲者和黑塔有密切关系。
　　至于怎样的密切关系，我进一步解释。
　　：黑塔是什么？神的遗迹，神曾经的居所。说白了，就是神的原生家庭。一个人的原生家庭，会构成他性格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么，黑塔，会成为神明的灵魂底色，很正常吧？
　　：而且，盲者的魅力光环，会对秦戏霜产生精神污染。那可是秦戏霜啊！蓝营首领，精神值TOP玩家。这一点证明，盲者的灵魂与人类不同。
　　：论坛中早就有“盲者是古神”的猜测，但总有人不相信。今天，盲者展示了祂的魅力光环，我认为，质疑该消失了。
　　主楼：盲者就是神祇。
　　楼中回复迅速增加。
　　：质疑该消失了！
　　：楼主说得好，我再补充一点。盲者展示的是“魅力光环”，重点在于“魅力”两个字。对于普通人类来说，黑塔和鬼影，肯定称不上魅力，而是崇高，是磅礴。只有对于古神来说，黑塔才有魅力。神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
　　：还有还有，视频结尾，蝶仙问“那些是什么”，盲者的回复是：“你真的，要问我这个问题么”，祂还笑了一下！威胁的意味太明显了。盲者知道提灯鬼影是什么，鬼影的身份，会令所有人震惊，所以，盲者才有这句回复！
　　高梦棠也不知道鬼影是什么，说这句话的意思，单纯是“你怎么能问一个盲人这是什么东西，我又看不清”，他前面还说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不过，系统，一位恶意剪辑惯犯，没把这句话剪进去。
　　：我太好奇提灯鬼影是什么了，盲者你多说两句，系统你多剪一点啊！
　　：楼上，看看视频标题，冷静一下。不该问的别问！
　　：还记得“999的秘密”么？药剂师知道了秘密，然后怎样？他死了！
　　：卧槽我是哑巴（给嘴上拉链）
　　一位ID为“奶绿装芒三分甜”的玩家发言：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事实就这样猝不及防走入我的心，我的眼，逼出我的泪。
　　三分甜：盲者祂跌下神坛，受到诅咒，那就是被秘密纠缠。而祂的秘密一旦被任何人知道，就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会释放厄运。漫长的岁月里，盲者只与折磨祂的诅咒相伴！
　　无论是精神值999，还是12提灯鬼影，都是【不可知】的一部分，盲者不说，是不想为周围的人带来厄运！
　　：如果祂说了，路过的我们，就会被拉入诅咒！
　　三分甜：破碎的盲者，想要保护这个破碎的世界。祂心深深处，中有千千结[大哭][枯萎]
　　：盲者，好温柔。
　　：在静夜里舔舐伤口，守着秘密，一定很孤独吧。
　　网友A：先别开始琼瑶式煽情，我客观分析一下。很可能像三分甜说的，盲者背负诅咒，要保守秘密。而这个秘密，与黑塔有关。
　　A：这是什么游戏？黑塔游戏！所以，盲者很可能，在与整个游戏做对抗。大部分古神，与黑塔是合作关系，祂们会降临序列0副本，成为屠夫，杀死玩家。
　　A：盲者与黑塔游戏对抗，祂的身份，在神灵一族中，也是特殊的。
　　：我赞同A的观点。神与黑塔深度绑定，这很正常。但盲者的魅力光环中，出现12座黑塔，排场是不是有点大了？一般神有这待遇么？盲者肯定是特殊神。
　　：神界的房价很便宜吧（bushi）
　　：同时拥有12座房，神上神。
　　：我截图看了一下，黑塔提灯乍看起来相同，但细节上有细微差别，重点是，塔尖上的宝球都是圆月！整颗月球发光！目前已知的黑塔，黑塔上的宝球都是残月，只有球体的一部分发光。
　　：所以，盲者的黑塔不仅数量上取胜，还更高级？
　　：12象征着什么，黑塔游戏中哪里出现过12？呼叫课代表！
　　课代表阎涛姗姗来迟，他把《秘史》翻散架了，也找不到提灯鬼影的出处，顶着一对拧紧的眉毛，敲下几行字。
　　研讨研讨：哎，没找到提灯鬼影的相关信息。我觉得这不是我们孤陋寡闻。蓝营以消息灵通著称，蝶仙更是耳目众多。他都不知道，那么，几乎没有人会知道。
　　就在众人失望时，阎涛发来一张图片。
　　研讨研讨：然而，我在翻看《秘史》时，找到这样一张影印的残页[图片]
　　大部分字迹模糊不清，隐隐约约，能看到“12”两个数字。
　　研讨研讨：我们都知道，《秘史》被【守密人】摧毁过，他们有意损毁一些文字，隐藏关键信息（详情见我的精华帖《守密人与秘史》[链接]），被损毁的文字，就呈现出这种水溶解的状态。所以我推测，提灯鬼影，和12黑塔，都是被守密人隐去的关键信息。盲者的身世之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复杂。
　　：盲者真的是神上神？神中的神，神王。
　　：快找回你的家门钥匙啊盲者！我要成为您第一批信徒！
　　：我忽然想到一个点，盲者的光环中出现12鬼影，无人区王子的编号为13-1028，这二者有什么关系么？
　　*
　　游戏中，高梦棠还不知道自己被升格成为“神王”，他揪了揪隗维的衣角。
　　“我的光环，到底是什么呀？”
　　隗维反应很大，他一下子跳开。发现自己失态，连忙找补：“请不要靠近在下，在下有些……状态不好。”
　　魅力光环的震撼，很难用语言描述，赫仑比比划划了半天，高梦棠想象了一下……
　　有点意外，他还以为，他的魅力光环会是可可爱爱小兔子呢。
　　系统：“恭喜您完成主线任务【邀请一位公主/王子当伴舞，并参加七日后的舞会。】”
　　“奖励正在结算，您可以从海洋之心度假区大门离开副本。”
　　“期待下一次游戏，祝您生活愉快。”
　　然而，在场所有人，没表现出要离开的意思。
　　重头戏才刚开始呢。
　　秦戏霜跪倒在地，他额头冷汗密布，好半晌，才缓过来，抬起头，眸色深沉地盯着高梦棠：“这一把黑塔密钥我势在必得，支线副本见。”
　　说完，他身后出现蝶翼的虚影，闪身离开。鱼乐一路尾随。
　　“跟上他！”隗维扔了一个【极速移动】喷溅瓶，一行人紧随其后。


第46章
　　高梦棠还在愣神, 赫仑一把揽住他的腰，带着他一路狂奔。
　　“喂，等下, 你们可以离开副本了！”高梦棠大喊。
　　“开什么玩笑呢！骑士誓死守护荣誉, 战斗到最后一刻！”赫仑身后的红披风展开, 遮住了烈日的阳光。
　　高梦棠没掰开他的手：“你们先走, 带着萌萌离开！”
　　“萌萌？”
　　“冤家兔！”
　　白介跟了上来，怀里抱着缩成毛球的小兔子：“小兔还在呢, 多只兔多份力, 它跟我们一起进入支线副本！”
　　一只小兔子能出什么力！高梦棠还没来得及说话, 只听砰砰砰的一连串声响，他们跳上了【神秘海蚀洞】的月牙船。
　　水流湍急，小船如飞矢疾驰。隗维一个人坐在前面一艘小船, 其余人登上他身后的船。
　　高梦棠不用赶路，肺活量充足, 叭叭个不停：“隗维，你应该有【往生书】吧？”
　　【往生书】：一次性超度道具, 没有选择【超度专精】的玩家, 可使用【往生书】超度副本屠夫或NPC。
　　注：使用【往生书】会消耗普通超度二倍的精神值。且屠夫或NPC被往生书超度后, 不可培养。
　　一次性的超度技能, 诱惑力很大, “不可培养”这一限制，却让【往生书】成为著名的鸡肋道具。因为超度后的眷属, 实力仅相当于中下等玩家，起不到什么作用。
　　游戏宝箱或奖励转盘，还常常能开出【往生书】，占一个珍稀道具的位置, 卖又卖不掉。内测玩家手中，都囤着几张没什么用的【往生书】，隗维也不例外。
　　“接着！”
　　一张卷轴飞进高梦棠怀里。
　　“你还有多少？都给我吧。”高梦棠在后面喊。
　　隗维：“您不是超度专精么？要这个干什么？”
　　高梦棠：“现在来不及解释。隗维，拜托你了，我真的很依赖你的帮助。”
　　又飞过来三卷【往生书】，水流的哗哗声震得耳朵嗡嗡响，隗维在前面喊：“在下一共就4卷往生书，都给您了。”
　　高梦棠把四卷往生书收好，向赫仑靠了靠，两人的肩膀紧挨着。
　　浅海区域、珊瑚礁区域、远洋、海底区域……终于看到前方秦戏霜的船尾，一眨眼，又在拐弯处消失不见。
　　咚。高梦棠的船和隗维的船撞到一起。
　　“隗维，划快点！追上他！”赫仑喊。
　　何罗三条触手抡成风车，噼里啪啦地打着水流。隗维背对着他们喊：“在下尽力在划船了，刚受过伤，没剩多少力气！”
　　“进入深渊区域！”高梦棠说。
　　岔路口，船尾猛地一摆，冲进深不可测的一片黑暗中。
　　仿佛被塞进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地动山摇。一阵恐怖的震荡，差点把玩家的脑浆摇匀。
　　所有的不适在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的恐惧。
　　再睁开眼，高梦棠仰面摔在地板上，他眼前，是一颗碎了的灯泡。
　　他先吃下护眼蓝莓，撑着身体站起来，不小心按到一个长方体。
　　滴滴！红光亮起。那是一个破损的长续航的电子钟，屏幕显示时间为：新元366年6月4日。凌晨00:24
　　今年，是新元366年。算算时间，日期是6月4日。
　　这是哪里？
　　高梦棠拿起时钟，向窗外望了一眼。
　　透明的水流中，不科学地包裹着灰青色的雾气，被淡金色的光芒照亮，乍一看，像月光下的云海。
　　浓淡不均的水中雾气后，时不时游过一只庞大如山的海洋生物，他们猩红的眼眸，占据了几乎整面窗子。
　　白介：“我们刚才通过了一道【窄门】，没猜错的话，这里是游戏世界和里世界的交界地，我们称之为【斜影界】”
　　从表世界地球出发，要通过三道窄门，才能来到里世界。
　　通过第一道门，进入游戏世界。
　　通过第二道门，进入斜影界。
　　通过第三道门，才是里世界。
　　每过一道门，危险度成倍增加。交界地，是比黑塔游戏还凶险几十数百倍的地方。
　　进入斜影界，不到三分钟时间，精神值降低了10点，要靠不停嗑药，才能维持在安全范围。
　　“这不是白家的家徽么？”白介惊呼，手里拿着一个盾牌状徽章。中间的图案，是撑伞的瘦长人影。这是【741湖中鬼影】的标识。
　　隗维四处望了望：“我们在一艘沉船里，看这张日历，年份是新元351年。船是15年前沉没的。”
　　15年前，白氏的船沉入海底。今天，高梦棠等人，通过副本中的窄门，进入了这艘船。
　　高梦棠不禁看了一眼手中的电子钟。15年了，电子钟严重损毁，还能正常使用。质量真好。
　　他们来得晚，不知秦戏霜去了哪里，在船舱中转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没看到。
　　“等下，你们看这张照片！”赫仑举着一张被烧掉了一个角的合照，食指点着角落处的一个女人。
　　那张脸，高梦棠不会认错，因为，那是他的妈妈。
　　赫仑在海滩上，见过高梦棠的父母，因而印象深刻。他借着船舷外的光，将照片看了又看：“哥，你妈妈怎么会出现在这张合照里？”
　　照片被白介抢走，他盯着看了几秒，“啊”地大叫一声：“合照中有很多白家的人……老大，我们两家，还有关系呢？”
　　照片左下角，有一行白色小字：13-1028计划重启，参与人员合影。
　　还有一个图标：竖起的食指挡在紧闭的双唇前。
　　13-1028，正是系统对高赓的称呼。
　　高梦棠抬起头，就看到高赓笔直地站在船舱中央，低着头，一动不动。
　　从进入船舱开始，高赓是现在的状态，蓝色电流在他金属左臂的合页中流窜。
　　发现图标之后，白介的脸色更差了：“噤声图标。这是【守密人】标志。”
　　“这串编码呢，又代表什么？”赫仑愁眉不展，好像出现异常的，是他自己的家人一样。
　　高梦棠：“10月28号，是我哥哥的生日。”
　　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猜想，无声浮现：高赓的生日是10月28号，所以计划编号为13-1028么？
　　还是说，计划编号为13-1028，所以，高赓的生日被设定为10月28号？
　　合照中，高梦棠的母亲高雅欣微笑着，她身穿医生白大褂，一只手搭在前面的人的肩膀上，蓝色防护手套还没有摘。
　　编号13-1028、守密人、合影中的高雅欣、欢宴者……这些关键词在脑海盘旋，把思路搅乱成一团。
　　沙啦沙啦，一阵细响。隗维像只警惕的鹿，瞪着黑黢黢的走廊：“我听到声音了，花蝴蝶在那边！”
　　他先追了过去，其他人立刻跟上。
　　15年的沉船，大部分灯具已损毁，光线极为昏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大致是一条T形走廊，到下一个分岔路口时，秦戏霜的衣角一闪，跑向了左边。
　　“哎呦！什么东西绊我！是章鱼！”白介落在最后面，他忽然大叫了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咻”的一声，鱼乐闪过来，揪住白介的后脖领，朝右方狂奔而去。
　　“白介！”赫仑想追过去，但他还抱着高梦棠，进退两难。
　　隗维一咬牙：“我去追鱼乐，盲者阁下，你们去追秦戏霜，让赫仑和高赓保护你！”
　　“等等！”高梦棠一把拽着隗维的胳膊，他盯着隗维的眼睛，却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快去追秦戏霜。”隗维皱起眉。
　　隔了几秒钟，高梦棠才说：“能不能借我一个防身用的道具，我们可能打不过秦戏霜。”
　　“您用我的道具，还用上瘾了。”隗维的眉毛拧的更紧，他在道具栏里翻了翻，找出一把【狙击飞刀】
　　道具说明：将【狙击飞刀】握在手里，视野中会出现一个红色准星。移动眼球，调整准星位置，将飞刀扔出去，飞刀将命中准星。一次性道具。
　　攻击力：A（可以轻松击碎头骨的力量）
　　穿透力：S（玩家堆叠的防御，在狙击飞刀面前，如纸糊的一样）
　　隐蔽度：A（使用时很难被敌人发现）
　　稀有度：序列4
　　高梦棠道了一声“谢谢”，接过狙击飞刀，目送隗维的背影一路朝右侧走廊跑去。
　　他却站在原地，没有要追秦戏霜的意思。
　　“哥，快走啊！”赫仑心急如焚。
　　沉默几秒，高梦棠才说：“我们走右边。”
　　“右边？隗维不是去右边了么？”
　　“我担心这是秦戏霜的调虎离山之计。带我去右边。”
　　追随者不会违背偶像的命令，赫仑没再犹豫，像夹着公文包似的，夹起高梦棠，拔腿狂奔。
　　然而，没跑出多远，意外又出现了，高梦棠的脚踝被一只金属手紧紧握住。
　　回头一看，高赓站在身后，抓着弟弟的脚踝，他左眼像监控摄像头似的，亮起探测红光，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更加无机质。
　　“不能去。”高赓沉着脸。
　　这就有点稀奇了。高赓恪守NPC的本分，不会对玩家行为产生过多干预，为什么现在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走呢？
　　从进入沉船开始，高赓表现得就不太自然……
　　高梦棠用力拧着腿，但他的力量在高赓眼里，连小猫挠痒痒都算不上，加上赫仑，也没有抗衡之力。
　　握住脚踝的手收紧，金属手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高赓又重复了一遍：“不准去。”
　　赫仑急得满头大汗：“大哥，你别这个时候出故障啊，我们这是为了找到你的大脑超度你，拦着我们干嘛，你被欢宴者精神污染了么……”
　　一句话没说完，只见高赓竖起右手食指，立在唇前：“闭嘴。不准提。”
　　看到他的嘘声手势，高梦棠眸光一暗。他立刻想到了【守密人】。
　　赫仑显然也有此番联想，他震惊地睁大眼，看看高梦棠，又看看高赓，心一横——
　　——举起长|枪，对准高赓胸前的伤口，刺了下去。
　　高赓迅速闪避，赫仑的长|枪也顺势一偏，擦着高梦棠的脚踝，刺入白色长靴。搭扣和皮革断开，高梦棠趁机抽出脚。
　　“快跑！追上隗维！”
　　二人没命地狂奔，哪里比得上高赓鱼雷似的速度，眼看着高赓又要抓住高梦棠的小腿，一道棕色的影子闪过来。
　　冤家兔后腿踢中高赓的脑袋，空荡荡的头骨铛一声响。这点伤害，对高赓构不成威胁，但他却停了下来。
　　小兔子绕着他的腿蹦蹦跶跶，然后反方向逃走。令人惊奇的是，高赓抬头，看了高梦棠一眼，丢下他，去撵兔子了。
　　“看吧，冤家兔还真能出份力。”赫仑一刻不停地奔跑着，嘴里喘着粗气。
　　高梦棠轻声呢喃着：“萌萌……”
　　走廊尽头，只有一扇敞开的门，透出些微光。进去一看，隗维和鱼乐对立，身旁是昏迷不醒的白介。
　　察觉到有人进来，隗维警惕地回过头。见是高梦棠，他皱紧了眉：“不是让你去追秦戏霜么？”
　　高梦棠从赫伦怀里跳了下来，微微一笑，眼神单纯无害：“我担心你。”
　　隗维什么也没说。
　　房间里血腥味很重，像胶质体似的，黏在鼻腔里，高梦棠头脑昏昏沉沉。这是一间落满灰尘的艺术展馆，陈列着挂画和雕塑。着色血腥，造型恐怖。画中的人物，像是贞子升级版，下一秒就会从画框中钻出来。怪物雕塑则像活的一样，随时会击碎薄薄的一层蛹。
　　展厅正中央，有一具遗体，全身皮肤重度烧焦，萎缩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脸朝下趴着，一只手紧握着拳，另一只手向前伸去。
　　那只手想伸向的地方，赫然摆着一个培养舱，一半机械一半普通脑花的大脑，漂浮在淡金色液体中。
　　培养舱顶端，鲜红的数字瞩目：13-1028
　　是哥哥的大脑！
　　看到大脑的那一刻，高梦棠瞬间清醒，他一行动，鱼乐立刻反应过来，两人同时冲向培养舱。
　　花香冲淡血腥味，秦戏霜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展厅中撞击出回音：“一群废物。”
　　一道暗红发黑的血箭射过来，飞向培养舱中的大脑。血箭出现时，鱼乐遭受强烈的精神污染，他捂着脑袋惨叫一声，落后了半步。
　　此刻，高梦棠眼中，除了那颗大脑，不剩下任何东西。有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变成慢镜头，他看到自己的手伸向培养舱……
　　血箭刺穿培养舱，玻璃呈蛛网状破裂，淡金色液体倾斜而出，高梦棠的手伸入漫天飞舞的玻璃碴中，触碰到那颗大脑。
　　然后，他抱紧大脑，侧身一躲，血箭击中墙壁。
　　只一瞬间，墙壁严重腐蚀，遭受挤压的豆腐块般变形，整座展示厅跟着垮塌。
　　系统：“恭喜您获得道具【13-1028的大脑】，请将大脑放入13-1028体内，来完成超度前置任务吧！”
　　天花板碎成一块块，接二连三地往下掉，高梦棠抱着大脑，躲避着坠落物，赫仑立刻冲上来保护他。
　　秦戏霜站在原地没动，他周身的蝴蝶撑起一道防护罩：“没用的，梦棠。你还是慢了一步……”
　　恰在此时，冤家兔跑进来，身后跟着逮兔子的高赓。
　　“快，隗维，打开高赓的脑袋！”高梦棠喊。
　　墨绿色触手重击高赓，他一下子摔倒在地，金属脑壳把地板砸出一个坑。
　　隗维和赫仑两个人按着他，撬开一块金属板，高梦棠揪住几个插座，接入大脑，再放入颅骨中。
　　“我都说了呀，没有用的。”秦戏霜也不阻拦，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忙活。
　　大脑皮层的褶皱中，渗出暗红的血液，机械那一半大脑，放出的蓝色电流，也渐渐被染成暗红色。
　　高梦棠瞳孔一缩，他忽然发现，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处擦伤。
　　大脑被血箭碰到了。
　　秦戏霜姿态悠闲地整理了一下手套：“我放出的血箭，由欢宴者身体里那一半【肮脏的血脉】提炼而出。碰到它，哪怕是一点点皮外伤，整颗大脑都会被污染的。高赓活不了多久。”
　　“当然，你不把大脑放进高赓的身体里，他也是死。只要这颗大脑被腐蚀，高赓就活不了。”
　　高梦棠跪坐在一片废墟中，漆黑的双眸一动不动盯着秦戏霜。
　　“别这样看着我，我会心疼的。”秦戏霜故作苦恼地皱眉。他拿出一卷古老发黄的卷轴，在城堡中，高梦棠见过。
　　是序列1级别的技能卷轴【不离·不弃】，隗维说，自愿签订了这张卷轴的双方，会同生共死。
　　秦戏霜把卷轴举在高梦棠鼻子前，晃了晃：“梦棠，你不愿意和我合作。你哥哥的死，是一个惩罚。现在呢，你想清楚了么？”
　　“秦戏霜，你，你个混账东西！”隗维怒骂一声。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他似乎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他猛地把烟斗往地上一摔。
　　树干一样粗的墨绿色触手，以诡异的方式，从瓶盖大小的烟锅中钻出来。何罗对准秦戏霜的脑袋，猛地一抽。
　　蝴蝶防护罩瞬间破裂，秦戏霜被打了一个趔趄。
　　他偏过头，抹掉唇角的血。阴森森一笑。瞬间，杀气升腾、朝高梦棠冲了过来。
　　赫仑闪身过来，立起盾牌挡在前面，但他的盾牌，甚至抵挡不了一次攻击，直接四分五裂。
　　啪。又一声脆响，何罗又抽了秦戏霜一个巴掌。
　　三个人缠斗成一团，展厅以更快的速度坍塌。
　　“盲者，快使用卷轴【干戈玉帛】！”隗维在战斗的间隙喊。
　　【干戈玉帛】能瞬间清除敌方的杀意，还能清空他的体力值和蓝条。高梦棠拿出卷轴，停顿半秒钟，选择使用。
　　白光散开，气流冲击墙壁，坠落物全部被吹散。秦戏霜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围绕他飞舞的蝴蝶全部消失。
　　何罗抓住机会，一条触手直接将秦戏霜的右臂碾成肉泥，血舞弥散，秦戏霜痛呼一声，捂着空荡荡的右肩膀，倒在地上，失去战斗力。
　　卷轴【不离·不弃】掉落。
　　隗维冲过来，夺过卷轴，扔向高梦棠。
　　“你和高赓签了它，就能同生共死，你哥哥还有救！”
　　高梦棠接住，展开卷轴，定定地看着，拿起羽毛笔。
　　提笔时，犹豫数秒。
　　“快签啊！”隗维催促，“【干戈玉帛】失效后，秦戏霜还会恢复战斗力，抓紧时间！”
　　落笔的一刹那，空气随之寂静。
　　笔尖点在卷轴上，没有移动，一团墨迹缓缓洇开。
　　啪嗒。高梦棠扔下羽毛笔。
　　隗维怒喝：“盲者，你怎么回事？”
　　高梦棠抬起头，直视隗维的眼睛，问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震惊的问题：“隗维，你爱秦戏霜么？”
　　隗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后退了半步，门外的光将他照亮。此刻才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有泪痕。
　　高梦棠一笑：“很难回答么？那我知道答案了。”


第47章
　　高梦棠起戒心, 是在地下室混战发生后。
　　那天早上，运动员和混子唱红脸，食客和园丁唱白脸, 被秦戏霜蛊惑的两波人配合得很好, 最终打了起来。
　　战斗的唯一后果, 就是隗维被三叉戟刺穿腹腔, 生命垂危，逼得他不得不召唤出何罗疗伤, 精神值跌到了50以下。
　　应该就是在那时, 秦戏霜趁虚而入, 魅惑了隗维。
　　那天，高梦棠担忧秦戏霜动手，让白介寸步不离地守着隗维, 但秦戏霜的魅惑能力炉火纯青，阴招无孔不入。
　　一缕香气, 一只蝴蝶，都可以攻破一个虚弱的人, 秦戏霜甚至无需亲自出面。
　　赫仑和白介若不是高梦棠的【追随者】, 只怕他们也要被秦戏霜蛊惑。
　　也是从那天开始, 隗维不再寸步不离地守着他10万块存钱罐, 常常将高梦棠一个人丢下。
　　起疑心, 也是在高梦棠被骗到卧室时，秦戏霜把他的手按住, 要用羽毛笔刺穿他的手背。当时，秦戏霜倒数了5个数。
　　隗维恰巧赶在最后一秒，闯进卧室。
　　太巧合了，巧得就像隗维掐着秒, 故意等到最后一秒，再进来一样。
　　疑心加重，因为是隗维杀死运动员和混子。
　　隗维性格谨慎，很能忍气吞声，地下室混战那一天，混子指着隗维的鼻子，骂他是太监，隗维都能忍，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
　　他却毫无征兆地，说要杀死运动员和混子。很显然，同为秦戏霜的“追求者”，隗维和他们是情敌，这才让他起了杀心。
　　杀死他们的方法，还是让何罗易容成高梦棠的样子。
　　作为内测玩家，隗维肯定知道，杀死队友这件事，很败坏路人缘。幸亏有观众们一番脑补，将虐杀说成“超度”“献祭”，否则，高梦棠会名声扫地。
　　隗维用高梦棠的脸杀人，很有栽赃陷害的意思。
　　因为隗维“爱”秦戏霜，而秦戏霜对高梦棠更特殊，这让隗维嫉妒，故意用此阴招。
　　到这一步，高梦棠只是怀疑。
　　主线任务结束，隗维的疑点就更多了。
　　首先，舞会结束，高梦棠等人就可以离开副本。
　　秦戏霜飞向支线副本时，隗维竟一句也没劝高梦棠离开，直接带着他们追了过去，比谁都积极。
　　其次，白介被绊倒前，说了一句“有章鱼”，何罗不就是章鱼么？
　　鱼乐掳走白介，逃向和秦戏霜相反的方向，隗维的选择，竟然是自己去追鱼乐，把高梦棠丢给赫仑和高赓。
　　隗维进入【公主城堡规则怪谈】的目的，就是保护高梦棠活着出去，盲者去黑鸥报道，他好拿到10万奖金。
　　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将高梦棠交到一个新手和一个NPC手里？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疑点。
　　比如隗维第一次打了秦戏霜一巴掌，他非常忐忑，坐立不安，不停地抽烟。因为隗维伤害了他“心爱”的人，心里痛苦。
　　再比如，舞会时，隗维竟然和秦戏霜跳舞，还戴了面具。他一定是担心自己爱慕秦戏霜的表情被其他人看到。
　　白介认为，隗维和秦戏霜跳舞，是想解锁成就【魅力时刻】，但这个推测站不住脚。
　　一来，他是内测玩家，很可能早就解锁了该成就。
　　二来，就算隗维没有解锁该成就，也不该和秦戏霜跳舞。隗维是个务实的人，才不会为了一个华而不实的光环，和危险的人接触。
　　高梦棠摇头苦笑：“恋爱会让人智力下降的。隗维，凭你正常时期的头脑，不该露出马脚。”
　　隗维还在流泪，他不时望向秦戏霜断臂的伤口，眼中有深深的伤痛。一转头，恶狠狠地瞪着高梦棠：“为了你，我答应演苦肉计，狠心伤害了我心爱的戏霜，还伤得如此严重。”
　　高梦棠：“……”有点不适应。
　　赫仑的表情难以形容，要不是气氛不合适，他真能笑出来。
　　“废物，为什么这点事都做不好！”秦戏霜哀嚎着，只剩一条手臂，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秦戏霜大费周章地魅惑隗维，目的很明显：利用高梦棠对隗维的信任，让高梦棠中陷阱。
　　陷阱具体是什么……高梦棠展开技能卷轴【不离·不弃】，好整以暇地扫了一眼。
　　上面的字跟西夏文似的，连个标点符号都看不懂。
　　“秦首领，你的目的，是让我‘自愿’在这张卷轴上签字吧？”高梦棠说。
　　他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秦戏霜把高梦棠拐到卧室那一次，和隗维演了一出戏，传达出的信息有两个。
　　一、秦戏霜有一张堪称杀手锏的技能卷轴。
　　二、技能卷轴的效果是同生共死。
　　技能卷轴这东西，抹去翻译，谁也看不懂，更何况高梦棠还是个盲人。技能卷轴什么效果，不就靠他们两张嘴么。
　　进入沉船后，隗维先和鱼乐配合，让他们兵分两路。
　　如果高梦棠按照隗维的安排，向左走，追秦戏霜，那等他折回来，发现培养舱时，13-1028的大脑，肯定被严重污染，高赓性命垂危。
　　到时候，再演一出“隗维与秦戏霜鏖战”的戏，最后用隗维赠予的技能卷轴【干戈玉帛】完成绝杀，抢来卷轴【不离·不弃】
　　按照秦戏霜的设想，高梦棠会对隗维充满感激，哥哥又命悬一线，哪里有时间审慎思考，他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迫不及待在【不离·不弃】上签字。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为了将高赓逼到死地，好让高梦棠在卷轴上签字。
　　高梦棠试着撕了撕，没撕动。他整理了一下表情：“【不离·不弃】的效果，根本不是同生共死吧？游戏第六天，你和隗维演戏，故意向我传达错误信息。对吧？”
　　秦戏霜睁大眼睛，过度失血让他一张脸惨白如纸。
　　【不离·不弃】技能效果：
　　生则不离。签订卷轴的两个人将成为亲密无间的眷侣，共享技能、道具、和基础数值。
　　死则不弃。其中一方死亡，生者不会抛弃死者，而是借用卷轴的力量，将死者炼为傀儡，失去自我意识。死者生前的技能和道具保留，依然可以共享。
　　仅限【207蝶仙】使用。
　　效果不可清除，期限永久。
　　只要高梦棠签字，那么，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永远逃不了。
　　秦戏霜可以使用高梦棠的【超度专精】，使用他那个十二鬼影的魅力光环，还能获得999的精神值，拥有超强的精神抗性。
　　还可以，让高梦棠获得那件道具……黑塔密钥
　　即使高梦棠在获得黑塔密钥时死了，也不影响什么，道具和技能依然共享。
　　多么美好的设想，只可惜，失败了。
　　秦戏霜不肯放弃，眼里燃起困兽犹斗时，绝望又狠戾的光：“梦棠，技能卷轴激活后，我的魅惑技能会失效。余生，我们将成为彼此的唯一，双宿双飞。”
　　“签了它吧，”秦戏霜咳出一口血，“我会做你最忠诚的伴侣。”
　　没人听他抒情，赫仑正拿着长|枪，一下接一下地捅着秦戏霜。
　　及时补刀是一个好习惯。
　　秦戏霜这样的顶级玩家，身体素质已达到玄学的强度，心脏被捅成一滩肉泥，还喘着气。他伸出戴着三个戒指的左手，抓住高梦棠的脚面。
　　他柔情似水的眼眸中，盈满令人心碎的泪水：“梦棠，我不是一个花心的人，我魅惑隗维也好，鱼乐也罢，只是利用他们，从未有过真心……”
　　听到这句话，隗维和鱼乐露出受伤的表情，他们一脸的不可置信：“戏霜，你说什么呢。”
　　“我对你才有真情。”秦戏霜的声音虚弱又破碎，“答应我吧，梦棠。”
　　高梦棠往后退了一步，那只染血的手，无力地落了下去。
　　一抹凌冽的恨意闪过秦戏霜的眼眸，他牙龈中渗出淋漓鲜血：“等什么呢，隗维，杀了高梦棠。”
　　墨绿色触手对着高梦棠面门袭来，隗维的痛叫声先响起。
　　【狙击飞刀】钉穿了隗维的琵琶骨，刀刃深深没入墙壁。
　　隗维的道具，真的挺好用。迅捷无声，杀伤力大。遗憾的是，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还要感谢高梦棠深厚的美术素养，对身体结构了如指掌，能精准找到琵琶骨。
　　“对不起啦，隗维。”高梦棠还是被触手打到了，鼻血直流，他晃晃悠悠地站直身体，“还有，你真不适合跟着秦戏霜。”
　　隗维受过致命伤，精神值大幅跌落，又被钉穿了琵琶骨，他痛得满头是汗，连拔掉刀的力气都没有，何罗也缩成小小一团绿色果冻，躲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即使这样，隗维也要眼泪汪汪地说一句：“不要伤害戏霜，高梦棠，你冲我来。”
　　【干戈玉帛】的白光散去，花香再度迸发。秦戏霜恢复体力，他用独臂撑起身体，将脸上的污血一抹。
　　随手握住赫仑的长|枪，单手用力一握。枪杆像手指饼干似的碎成渣滓。
　　然后一拳砸在赫仑脸上，赫仑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倒在地上。
　　“哎呀哎呀，最后一个有战斗力的小跟班，也倒了下去。”秦戏霜迈开长腿，跨过昏死的赫仑，“高梦棠，你还能挣扎到什么时候。凭你们，也想杀死我？”
　　秦戏霜一步步逼近，将高梦棠堵在墙角，按住他的后脖颈，让他的头靠过来，两人鼻尖挨着鼻尖。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是死，还是签契约？”
　　哝哝细语，温情款款，但秦戏霜的眼神中，却是冷冰冰的杀意。
　　白介昏迷不醒，赫仑的枪盾被击碎，哥哥被污染物侵蚀，隗维被蛊惑。
　　只剩高梦棠孤零零一人，和四大阵营的首领、稳定排在荣誉榜前10的秦戏霜对峙，他身后，还有一个一直想杀了高梦棠的鱼乐。
　　冤家兔还一派天真的乱蹦，它凑到展厅中央的尸体旁，左闻闻，右嗅嗅。
　　高梦棠的视线越过秦戏霜，环顾一片狼藉的展厅，目光在鱼乐脸上停留几秒钟。
　　不知怎的，鱼乐的心跳快了两拍。
　　【斜影界】的精神污染比游戏世界强了好几倍，进入不到一刻钟，高梦棠的精神值从999跌到890。
　　“你真的很喜欢我么。”高梦棠收回视线。
　　秦戏霜眼中亮起希望的火光：“当然。”
　　高梦棠：“鱼乐呢，他算什么？”
　　秦戏霜不耐烦皱起眉：“一颗棋子罢了。”
　　“不！戏霜，你怎么能这样伤我的心！”鱼乐哀嚎，过度悲痛，令他心底某个地方松动。他的精神值已经跌到40以下，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好像崩塌了。
　　昨天晚上，白介的话又浮现在脑海。
　　“魅惑的控制效果，很不稳定。被魅惑的人，情绪起伏过大、精神值过低，都有可能脱离魅惑的控制。”
　　“换个说法，被魅惑的人，可能在某个瞬间下头。”
　　……
　　高梦棠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建设，强忍着不适：“那我想听你亲口跟我说。”
　　“说什么？”
　　“你知道的。”高梦棠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一下秦戏霜的脸颊，“你是一只花蝴蝶，不向我表白心迹，我怎么敢交付真情呢？”
　　“我只爱你！”秦戏霜激动地说，他按着高梦棠的手向下滑，滑过颈侧，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从始至终，我从未对任何一颗棋子动过心，我甚至没有谈过一场恋爱，我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厮守。”
　　鱼乐看着两人不分彼此的身影，表情困惑，嘴里喃喃着：“秦戏霜，你……”
　　精神值降至25，躯体出现异化现象，皮肤生鳞，指间长蹼。
　　“梦棠，你就是我想相伴一生的人！”秦戏霜大喊。他应该是演过话剧，举止夸张，表情生动。
　　高梦棠又看了一眼鱼乐，然后皱起眉头，有些忧虑的样子：“你真的没对鱼乐有过哪怕一秒的真心么？”
　　秦戏霜反应强烈：“我没有！从来没有！我只爱你，对他，一秒钟的动心都没曾有过……”
　　一句话没说完，三叉戟从背后贯穿秦戏霜的腹腔，鱼乐插着他，在空中抡了个半圆，狠狠砸在地板上。
　　秦戏霜脑袋先着地，颈椎骨咔嚓一响。
　　攻击秦戏霜的人，是鱼乐。他因精神值过低，又被秦绝情的话伤到，双重打击，脱离了魅惑控制。
　　曾经的爱有多浓烈，现在的恨就有多强烈。
　　“你他妈敢魅惑我，把我当狗，让我滚。秦、戏、霜。”鱼乐揪住秦戏霜的长发，按着他的脑袋，一下接一下地往地板上撞。
　　精神值低于20，异化加速。鱼乐双目猩红，眼睑消失，后背的鱼鳍刺破衣服。他疯了一样殴打秦戏霜，一边打一边骂。
　　“你他妈说谁恶心！”
　　“你让谁滚！”
　　鱼乐已经疯了，精神不正常，除了暴打秦戏霜泄愤，眼里再无其他。他的战斗力偏高，异化又强化了攻击，就这样拳脚相加，秦戏霜被活活打死。
　　但很快又复活了。
　　【207蝶仙】身份技能：【化蝶】
　　死亡后，会变成茧。如果茧不被打破，蝶仙将在30分钟后复活。
　　茧丝包裹住秦戏霜血肉模糊的残躯，外壳硬得像钢筋混凝土，鱼乐还在打，杂乱无章的攻击，如同刮痧。
　　终于得到片刻安全，高梦棠蹲在哥哥身边。
　　暗红色液体，无穷无尽似的从大脑中渗出，高赓早已挣开了压制，将机械颅骨的铁片安了回去。
　　他一抬头，双目猩红。
　　高梦棠一怔，他在哥哥眼中，看到了……杀意。
　　下一秒，高赓翻身跃起，直接掠过高梦棠，扑向冤家兔。
　　……你怎么跟一只小兔子过不去。
　　冤家兔身手了得，逗着高赓玩似的左冲右突，愣是没让他碰到一根毛毛，但始终围着展厅中央的尸体转。
　　高赓人性的一半躯体，皮肤溃烂、发黑，长出脓包，啪一声破裂，腐臭难闻的脓液炸开。
　　他坚持不了多久了。高梦棠却不知道清除污染的方法。
　　不过，被称为“肮脏的血脉”的东西，是秦戏霜注入哥哥体内的，他们，应该更了解治疗方法。
　　高梦棠捡起断成两截的长|枪，向隗维走去。
　　隗维的肩胛骨被刺穿，影响到臂丛神经，一条胳膊完全抬不起来，见高梦棠走来时，他恶狠狠地瞪起眼睛。
　　“怎么救我哥哥。”高梦棠掂了掂手中的断刃。
　　隗维冷笑一声，不做回答。
　　秦戏霜应当是忌惮隗维，对他施展了更高级的魅惑术，隗维完全没有脱离控制的倾向。
　　利刃抵着隗维的下巴，逼迫他仰起头。高梦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说话。”
　　血液沿着刀刃缓缓往下滴，隗维的笑声凉飕飕的：“不知道。知道也不说，我不会背叛秦首领。”
　　高梦棠定定看着他半晌，摇头叹息：“方向错了啊……”
　　手中的断刃咣当一声落地，高梦棠按住狙击飞刀的刀柄，声音诡异的平静：“我数五个数，如果你不告诉我答案，这把刀就会刺进秦戏霜的茧房里。”
　　“五。”
　　隗维脸色一变，狙击飞刀穿透力强，普通的防御在它面前形同虚设，真的会威胁到秦戏霜的安全。
　　“四。”
　　飞刀唰一声拔出来，隗维靠着墙勉强站稳，连番重伤，让他失去战斗能力。
　　“三。”
　　“二。”
　　最后一个数字落下前，隗维惊惶开口：“我说！我说！欢宴者左手里有一个道具，它能清除诅咒！”
　　欢宴者？在哪？
　　高梦棠回头一看，只看到展厅中央一具焦黑的遗体，冤家兔围着它跑来跑去，高赓使出浑身解数去追。
　　那具的尸体，是欢宴者？
　　来不及想这些高梦棠冲过去，摆开焦黑遗体的左手，掌心是一颗迷你版的圆月宝球。
　　系统：“恭喜您获得道具【黑塔密钥】，您可以开启黑塔了！”
　　密钥和解除污染有什么关系？高梦棠刚想问，一抬头，看到隗维狡猾的笑脸。
　　“诅咒无法清除，但令兄的黄泉路，会走得更顺畅些。”
　　赫仑在此时醒来，他扶着头，神志不清醒地环顾四周。他蓦地大叫一声：“哥！你身后！”
　　碳化萎缩的尸体，冒着黑烟，逐渐蒸腾。雾气又凝聚成暗红的血，全部被欢宴者的左臂吸收。
　　拿到黑塔密钥的一刹那，高赓动作忽然停住，他呆滞地站在原地，皮肤下，出现暗红色的诡谲花纹，花纹翻涌着，游动着，化作血雾，从每一个毛孔中钻出。
　　脓包愈合，溃烂的皮肤重新修复。
　　高赓体内的污染，也被断手吸收了。
　　只剩一把枯骨的残躯，几个呼吸间，变得血肉丰满，皮肤晶莹。
　　高梦棠看到哥哥变回原样，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断臂自己弹了起来，像一条在空中舞动的长蛇，尖利的五指抓向高赓。
　　噗嗤一声，断臂贯穿胸膛。
　　高梦棠挡在哥哥身前，他咳出一口血，低下头，看到横贯了自己左胸口的欢宴者的断手。心脏一定被击碎了，他痛得喘不上气。
　　断手像脱水的鱼，在胸膛里剧烈翻滚，搅出血沫和骨头碴。
　　高梦棠用仅剩的力量，握住断臂左腕，把它往自己的身体里按。
　　断臂再度融化，又变成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沿着伤口，向四肢百骸扩散。
　　污染全部转移到高梦棠体内。
　　“弟弟！”
　　“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高赓和赫仑一起朝高梦棠扑过来。
　　身体中，仿佛翻滚着地狱岩浆，每一次呼吸牵连着全身胀痛的肌肉，高梦棠自己都惊奇，他竟然还有力量说话。
　　“往生书……赫仑……你带我哥哥走。”
　　声如蚊讷的一句话，却好似五雷轰顶，赫仑猝然睁大眼睛，瞳孔遽缩。
　　在海蚀洞的月牙船上，高梦棠向隗维要来往生书，然后和赫仑肩膀贴着肩膀，说悄悄话：“四张往生书，你拿着。”
　　“哥，我用这个干什么？”
　　“拿着，万一有用呢。”
　　“好，我拿着。”
　　“我再教你几个超度时的诀窍，提高成功率……”
　　……
　　高梦棠猜到了，他可能没办法活着出去。他要来【往生书】，就是为了让赫仑帮忙超度哥哥，离开副本。
　　“哥……”赫仑带了哭腔。
　　高梦棠气息微弱：“快。”
　　污染已传遍全身，他像一只被煮熟的虾，佝偻着脊背，全身泛红。
　　高赓紧紧把弟弟抱在怀里，两人胸口处的伤贴在一起。
　　赫仑猛地一擦眼泪，拿出一张往生书，正准备使用，周围的空气在一刹那间安静下来。静得让人怀疑，自己失去了听觉。
　　远处的爆炸声、天花板坠落的轰隆声、隗维趴在茧房上的啜泣声、鱼乐的怒骂声……在一瞬间全部被掐灭。
　　黑色泥沼蔓延，十二个提灯鬼影出现，十二盏黑塔提灯亮着幽幽冷光。
　　他们本来背对着高梦棠，站成一圈。此刻，同时沿顺时针方向缓缓旋转，以相同的动作，相同的幅度，举起提灯。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十二盏灯悬在高梦棠头顶。体内，四处撞击的污血，在一瞬间平息。血雾静寂地蒸腾，触碰到提灯时，悄然化作白雾，消散得无影无踪。
　　诅咒被清除了。
　　一直昏迷不醒的白介，被埋在黑沼中，他忽然精神百倍地坐起。赫仑一身破烂不堪的铠甲，碎掉的盾牌和长枪，也以奇迹般的方式重塑，焕然一新。
　　隗维正跪在茧房旁，“戏霜”“戏霜”的呼唤，泥沼没过他的大腿，他哭到一半，困惑地抬起头。
　　“弟弟。”高赓紧紧抓着高梦棠的肩膀，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你怎么样？”
　　体内的剧痛被冰镇了似的，高梦棠笑了笑：“哥？”
　　“嗯。是哥哥，哥哥在。”他们更用力地相拥。胸前紧贴在一起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高梦棠选择【超度】技能，一道白光将他们包裹。
　　“超度成功。”
　　哗啦一声，划破寂静，泥沼瞬间散去。乱七八糟的杂音同时出现。一片嘈杂中，系统提示如救苦救难的福音悠然降临：
　　“恭喜您通关隐藏支线副本【死诞之诅咒】。”
　　“副本将在10秒后强制关闭。”
　　“奖励正在结算。”


第48章
　　-玩家【741人鱼王】精神值过低, 已被抹杀。
　　奖励正在结算
　　副本【公主城堡规则怪谈】
　　-死亡人数：7人
　　-存活人数：5人
　　-最佳演绎：高梦棠
　　-团队奖励已结算……
　　-最佳演绎个人奖励已发放
　　-奖励名单生成中……
　　高梦棠再睁开眼，他已回到废弃酒店的房间中，仰躺在床, 月光幽静。一只手搭在他的胸膛上, 将他半抱在怀里。
　　是哥哥么……高梦棠按住那只手, 偏过头一看, 瞬间清醒，“你是谁？”
　　躺在他身边的, 是一个芝兰玉树般的陌生美男, 银发灰眸, 气质清冷，像月光下的昙花开倦了，正徐徐收回花瓣。
　　男子坐起来, 银发如流光从肩侧倾泻而下，他有些困倦似的, 微微蹙着眉：“棠棠。”
　　高梦棠也一骨碌坐起来：“您看，要不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
　　“怎么不叫我萌萌了？”银发美男目光哀怨。
　　高梦棠瞬间石化, 半分钟后, 艰难地挤出声音：“冤家兔？！”
　　冤家兔“嗯”了一声, 抱住高梦棠, 头埋在他胸前, 习惯性地蹭了蹭：“苏寂·蒙。我的名字。”
　　*
　　一天之后。
　　高梦棠、赫仑、白介、高赓、冤家兔……现在应该叫苏寂·蒙，围坐一桌, 开了一个副本结算后的研讨会。
　　隗维称病躯抱恙，不能前往。
　　他身体病没病，真不好说，心灵一定遭受重创。
　　“所以, 你是福灵？”白介问，他像原始人见到智能手机似的盯着苏寂·蒙。
　　苏寂·蒙点点头：“我喜欢‘月亮生物’这个称呼，不要叫我福灵，那是你们人类给我们取的名字。”
　　高梦棠：“我叫你‘萌萌’，你反应特别大，因为你以为我叫的是‘蒙蒙’，对么？”
　　“嗯。”苏寂乖巧点头。他的面容如一片月光似的清冷皎洁，一双眼睛却有着孩童般的纯真。
　　白介皱起眉：“月亮生物，怎么会来到表世界？”
　　里世界的生灵，很难适应地球的环境，就像人很难适应在火星上的生活。他们要通过复杂的仪式召唤，才会蜻蜓点水似的，出现几分钟。
　　赫仑：“度假？观光？体验异域风情？”
　　苏寂很委屈：“我又不想来地球。”
　　零零散散的信息，像退潮时的礁石似的，突然出现在高梦棠脑海。
　　欢宴者是月亮生物被某种不知名的肮脏生物奸污，诞下的混血种。
　　月亮生物视之为耻辱，被奸污的月亮生物，和欢宴者一起，流放到地球。
　　高梦棠缓缓问，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结论：“欢宴者，是你的孩子？你是被流放到地球的？”
　　结论过于惊世骇俗，桌边的每一个人都专注地盯着苏寂。他们在游戏死里逃生时，怀里抱着的，竟然是“死则又育”的月亮生物，还是古神欢宴者的亲爹？
　　或许是亲娘，这不太重要了。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苏寂，在这沉重的注视中，苏寂又点点头：“嗯。”
　　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了，那是诸位玩家的世界观。
　　赫仑揪着自己的头发：“您老是月亮生物，和古神实力相当的一个物种，为什么混在我们玩家堆里！”
　　白介低声自语：“怎么会，我竟然见到了，真正的，月亮生物。我信奉的神明的……祖宗。”
　　高赓：“你能变成人形，为什么不早点变，一直让我弟弟抱着你。”
　　高梦棠最为不满：“你刨我家坟干什么？”
　　七嘴八舌地问话结束后，苏寂竖起一根手指：“首先，我受过【诅咒】，实力锐减。和你们普通玩家的水平差不多。”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无论是月亮生物，还是欢宴者，对我来说，都不是神灵。在里世界，神只有一位。人类称欢宴者是‘古神’，那是因为你们太弱小了。蝼蚁也会把人类视作神明。在那位‘唯一真神’的眼中，欢宴者，也不过是蝼蚁。”
　　接着，第三根手指竖起：“表世界和游戏世界的空气，对我来说，都有毒。我自被流放始，中毒而死成千上百次。月亮生物死后将复生，初始形态，是一只小兔。我不是不想变成人形，而是变不了。我跟着你们进入了【斜影界】，呼吸了一点正常的空气，这才能变回人一阵子。”
　　其他人的问题全解答完，苏寂柔弱无骨地靠在高梦棠肩膀上：“棠棠，你供在坟前的瓜果蔬菜很美味，我想多吃点。就在墓碑前东挖挖，西刨刨，想找点新的食物。
　　“我不知道那是坟。月亮生物不会死，也没有坟。我不知道坟对你们来说很重要。”
　　高梦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孝心，反而给父母带来了“灭顶之灾”。
　　“糖糖，你生我气了么？”苏寂眼巴巴地看着他。
　　高梦棠：“没有。”
　　苏寂又蹭了蹭：“糖糖最好了。”
　　高梦棠：“……那为什么在副本中，我哥哥一直追着你？”
　　提及这件事，苏寂直起身，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高赓是【守密人】，13-1028，是他的守密人编号。”
　　意料之外的事实，被苏寂这样平平淡淡地说出来，让在座的人大脑宕机，忘记了惊讶。
　　高梦棠倒没有很意外，副本中，几次提及欢宴者，高赓都很紧张，还曾拦着高梦棠进入支线副本。进入沉船展厅前，高赓拦住他们，对他们做了一个嘘声手势。那时，高梦棠隐隐猜到，哥哥是守密人。
　　“我的记忆，在不断复活中丢失。但关于守密人事情，我还记着一点。因为这和我被流放有关。”苏寂接着往下说……
　　*
　　守密人，黑塔游戏的眼线，直接隶属于系统。每一个守密人，都负责保守一个秘密。
　　他们负责盯着玩家，防止他们接近某些真相，必要时，会处决可能泄漏秘密的人。
　　甚至，守密人会献出自己的生命，永远埋藏某个不应该被公布的真相。
　　为了控制守密人，系统将他们的大脑取出，统一管理。所以，高赓的脑袋是空的。
　　高赓负责保守的秘密，和欢宴者、苏寂·蒙有关。
　　苏寂·蒙被流放到地球后，不断死去，又不断复活。直到黑塔游戏开启，小兔子想见一见自己的孩子，就跟着玩家，穿越窄门，来到游戏世界。
　　机缘巧合，苏寂偷看到高赓的守密人入职仪式。
　　“那时我还是兔子形态，缩在角落里，静悄悄地看。还是被发现了，系统命高赓追杀我。当然，我不会死亡，我只会在下一次复活时，丢失部分记忆。”
　　说完，苏寂揪着高梦棠的袖子，“棠棠，你哥哥不会讨厌我吧。”
　　高梦棠忽视了他的茶言茶语，凝眉思索：“我哥哥的入职仪式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取出大脑，赐予他【守密人的羽毛笔】，传达13-1028的守密计划。”苏寂努力地回想着，“对了，系统还提到，高赓要为了保守秘密，付出生命。”
　　谈及这些时，高赓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被超度后，他几乎忘记了关于守密人的一切。
　　“系统要将欢宴者体内那一半‘诅咒的血脉’，转移到高赓体内，然后将高赓永久冰冻。这样一来，诅咒不会扩散，欢宴者也会死亡。”
　　高梦棠不禁好奇：“你一直在提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苏桀沧桑叹气：“死诞者的血脉。不死之诅咒。”
　　“我忘记了太多，只记得，里世界中有两股对立的势力……”
　　那两股势力，分别是：月亮生物，外形和人类相似，神圣皎洁、纤尘不染。被玩家称为“福灵。
　　暗影生物，多数长满脓包和触手，体型臃肿庞大，丑陋不堪，面目可憎。特别强大的暗影生物，就是玩家口中的“古神”。
　　长久以来，月亮势力受到“唯一真神”的庇护，又能无限复活，长得还好看。几乎将暗影势力赶尽杀绝。
　　直到暗影势力中，【死诞者】出现。
　　死诞，死亡中诞生。他们拥有和月亮生物相似的性质，死亡后都会复活，且复活后的他们，更恐怖、更丑陋。
　　更可怕的是，死诞者的血脉具有极强的侵略性。
　　月亮生物与其他种族杂交，生下来的混血，不具备月亮生物“死则又育”的特征。
　　但只要拥有死诞者四分之一的血脉，他们就能诞生于死亡，无限复活。
　　凭借着污染基因的优势，死诞者迅速蔓延，那些畸形，丑恶，令人作呕的生物，一个接一个地在里世界出现。
　　若是死诞者带领下的暗影势力，能击败月亮势力，倒也还好。就像恐龙灭绝后，哺乳动物成为地球新的主宰，至少有一方能得偿所愿。
　　可悲的是，死诞者并不想存在，他们毕生追求，就是死亡。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生物，活着的每一秒对他们来说，都是命运的折磨。
　　死诞者的血脉，就像一个不死的诅咒，施咒者痛不欲生，被诅咒者不得不饱尝他们的恶意。
　　苏寂望向窗外，他们正坐在一艘前往中州的游轮上，高级VIP套房。船票由富二代赫仑倾情赞助。
　　“我隐约记得，是月亮生物的一次失误，导致死诞者出现。你读过《弗兰肯斯坦》么？”苏寂问。
　　《弗兰肯斯坦》讲述的故事，是一位名叫弗兰肯斯坦的科学家，用尸体残块造出了一个有思想、有情感，却丑陋恐怖的怪物。这个怪物，对创造它的科学家有痛入骨髓的恨意。
　　高梦棠沉吟片刻：“所以，欢宴者是你和死诞的孩子？”
　　“嗯。继承了一半的死诞血脉，我的宝宝也一心求死，”说着，苏寂装模作样地用桌布抹了抹眼泪，“我偷看入职仪式时，宝宝就已经杀死自己体内一半的月亮血脉，变成半死不活的焦黑活尸。”
　　“只要把体内剩余的一半死诞血脉转移，欢宴者就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死亡了。按照系统的原计划，高赓会承担不死诅咒，然后被永久冰冻。”
　　“像人类这样的低级生物，若沾到死诞者的血，会立刻爆体而亡。你哥哥应该被系统强化过，大脑被污染，还能坚持那么久。”
　　高梦棠接着问：“欢宴者是月亮生物和死诞者的混血，这是我哥哥要保守的秘密么？”
　　苏寂毫不在乎地说：“这算什么秘密，里世界尽兔皆知。他要保守的秘密是什么，我已经忘了。我偷看入职仪式被发现后，高赓杀了我一次。但系统还是不放心，想多杀我几次，让我忘得干净一点。”
　　“好在，我记住了高赓的面容，回到地球后，各处调查，找到了他的弟弟。”苏寂眨巴着大眼睛，望着高梦棠，“棠棠，我们不是偶遇，是蓄谋已久。”
　　……蓄谋已久，然后吃坟前的贡品么。
　　高梦棠回忆着副本中发生的事。
　　难怪，高赓锲而不舍地逮兔子。
　　也难怪，高赓会阻止他们进入展厅，因为他要保守一个和欢宴者有关的秘密。
　　赫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欢宴者手中的黑塔密钥，是你留给他的房子么？”
　　苏寂又开始假哭：“我没能力，没给他留下房子。不知道他哪里找来的密钥。”
　　高梦棠摊开手，掌心是那枚黑塔密钥，形状是迷你版的圆月宝球。
　　“这枚黑塔密钥不简单，它有压制死诞者血脉的功效。”苏寂伸出一根食指，轻戳了一下掌心中的小球。
　　这枚钥匙，本来被欢宴者死死攥在拳头里，那时，死诞血脉被压制。高梦棠把钥匙拿出来后，死诞血脉复苏，全部被断臂吸收。
　　断手直接攻击高赓，因为按照系统的原计划，死诞者的血，要封印在高赓体内。
　　只不过，高梦棠挡在了哥哥身前，那只断臂，最后刺进了他的胸腔。
　　为什么，死诞的血脉，会被十二鬼影净化？
　　高梦棠有这个疑惑，就直接问了。
　　苏寂摇摇头，表情认真，不似说谎：“我不知道。但十二鬼影能清除死诞的血脉，他们一定是至高的、神秘的存在。”
　　高梦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也是神秘的存在。”苏寂指了指高梦棠。
　　高梦棠一手指着自己：“我？我神秘在哪？我是一个普通人呀。”
　　赫仑和白介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显然不认同这一说法。
　　苏寂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守密人的结局，只有一个：为了保守秘密，献出生命。但你开启了第二种结局，你竟然把守密人超度了。糖糖，你好棒，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选择超度技能，使用，超度成功。就这样。
　　“可能我中了基因彩票，超度技能更强大吧。”高梦棠试图解释。
　　*
　　高梦棠拿出一个笔记本，按照时间顺序，梳理了一遍。
　　很久很久以前，月亮生物苏寂·蒙被死诞奸污，生下了欢宴者。
　　苏寂和欢宴者被流放到地球。欢宴者一心求死，杀死了自己一半的月亮血脉，准备在时机成熟时，将体内的死诞血脉转移，又找到了一枚可以暂时压制死诞血脉的密钥。
　　苏寂想孩子了，跟着其他玩家混进游戏，在白氏沉船中，发现了欢宴者。当时，高赓正在举行守密人的入职仪式。偷看的小兔子被揪了出来，杀死，又复活，失去了部分记忆。
　　但苏寂还记得高赓的面容，他到处寻找线索，最终找到了高赓的弟弟。苏寂在乡下小房附近蹲点，和高梦棠相遇，帮他开启了进入黑塔游戏的【窄门】
　　紧接着，高梦棠也进入游戏，在过第二个副本时，隗维通过欲念，召唤高赓，来到【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
　　高赓作为守密人，他负责看守的白氏沉船，也与【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绑定，导致主线任务改变，支线副本增加。
　　主线结束，苏寂跟着高梦棠，又一次进入沉船。
　　这一次，高梦棠魅力光环中的十二鬼影，奇迹般地将死诞血脉清除，欢宴者死亡，黑塔密钥落到了高梦棠手里。
　　笔记整理完成，高梦棠翻看着：“苏寂，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帮助我进入黑塔游戏，我晚到个一年半载，我哥哥可能被植入死诞血脉，永久封印了。”
　　苏寂用桌布沾了沾眼角：“糖糖，也谢谢你。我儿就一个心愿，想死。你帮他完成了。”
　　高梦棠：“……不客气？”
　　苏寂死亡太多次，又复活太多次，记忆残缺不全。高赓则忘记了他作为守密人经历的一切，能问的都问了，还剩下几个问题得不到答案。
　　高赓何时成为守密人，他们的母亲高雅欣出现在13-1028计划重启的合照中，她和黑塔游戏有什么关系。
　　高赓保守着一个和欢宴者、苏寂·蒙有关的秘密，那个秘密是什么。
　　以及，十二鬼影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能净化掉被称为“不死诅咒”的死诞者之血。
　　这些问题，显然要进一步探寻，才能得到答案。
　　说了这么多，大家都饿了，赫仑招呼大家点菜，管家会送进套房。
　　高梦棠点了一份不要酱料的沙拉，一转头，看到苏寂点了烧鸟、牛排、鱼子酱、龙虾和生蚝。
　　“你不吃素么？”高梦棠问。
　　苏寂看起来饿坏了，头也不抬地在菜单上打勾：“月亮生物是素食者，但我不是。”
　　一半的菜品都被他勾选，还专挑贵的选，请客的赫仑咽了口唾沫，摸了摸自己的钱包。
　　苏寂抬起头，撩开挡住左脸的银色长发。他的皮肤冒出蒸腾的热气，在痛苦中，消除了脸上的幻象。
　　皮肤溶解，露出筋膜和肌肉，左眼变得全白，一半的头发脱落，只剩布满烧伤痕迹的头皮。
　　“这才是我，”苏寂笑了起来，他左侧的嘴唇萎缩，露出尖利獠牙，“我被流放前，那群人提取了死诞者的血脉，注入我的左侧脸颊，形成了无法去除的羞辱印记。”
　　一半是美人面，一半是修罗面。美艳与恐怖的碰撞。
　　“羞辱印记倒也不算太坏，我能吃肉食了。糖糖，肉食比素菜好吃多了。”
　　数秒后，幻象再次出现，苏寂又变成正常人的样子，他忐忑不安地碰了碰高梦棠的胳膊：“糖糖，你不会嫌弃我丑吧。”
　　高梦棠：“没有。很独特的美。”
　　“真的么？”苏寂又要哭，“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了孩子……”
　　赫仑：“……再点一盘烤和牛？”
　　苏寂：“好！”
　　本以为找到个吃素的同类，结果，还是高梦棠一个人捧着沙拉碗。
　　他想到系统中的备注，又问苏寂：“我是月亮生物么？”
　　苏寂正忙着包烤鸭卷：“这也是一个疑点。月亮生物的外貌特征是‘冰白之发，尘灰之眼’，也就是白发灰眸。而糖糖是黑发黑眸。糖糖应该和月亮生物有关，但更特殊。所以我说，糖糖非常神秘。”
　　满满一桌子菜摆上来，赫仑吃得满嘴流油，一点没耽误唠嗑：“白介，我跟你讲，当时你昏倒了，错过了一个亿。”
　　高梦棠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小声提醒：“喂，赫仑，别提这件事了……”
　　细弱的声音被赫仑的大嗓门盖住：“你知道么，隗维被臭蝴蝶蛊惑了！”
　　白介：“额，你今天讲了第三遍了。”
　　“虽然不道德，但真的好笑啊哈哈哈，”赫仑狂拍靠椅扶手，“隗维眼泪汪汪地望着臭蝴蝶，说什么，我竟然伤害了我最~心爱的戏霜！”
　　高梦棠向门口看了一眼，表情一变，往对面的盘子里夹菜：“赫仑，你多吃点，堵上嘴。”
　　“……他还趴在臭蝴蝶的茧房上，边哭边喊，戏霜~戏霜~~”
　　“日安，各位。”尖而细的声音在赫仑脑袋后响起，立刻掐灭了他的笑声。
　　赫仑全身石化，手里捏着一半还在滴油的烤乳鸽，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隗维站在他身后，穿一件淡青色的马褂，他瘦得形销骨立，马褂前襟空荡荡的，面颊也深深凹陷下去，脸色阴沉得像要杀人。
　　“中，中午好呀，隗哥。”赫仑一句话打三个颤，差点哭出来。


第49章
　　赫仑整个人弹起来, 给隗维布好餐盘，摆好餐具，又拉开餐椅, 脸上挤出心虚又狗腿的笑。
　　等隗维坐下, 又慌里慌张地往他面前推了一盘菜：“游轮上的菜很不错, 请您品尝。”
　　餐桌上周围的空气, 冷却了几分。隗维目光下移，盯着那盘菜。
　　一盘干煸茧蛹子。
　　茧。
　　秦戏霜的茧房。
　　赫仑难得敏锐, 意识到这盘菜会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 当即拍桌子大喊：“谁送的菜？送茧蛹子干什么？还不快撤下去！”
　　房间里没有服务员或大厨, 赫仑和空气斗智斗勇。
　　片刻的沉默后，隗维拿起一只茧蛹，慢慢地拨开, 配着白粥吃。
　　餐桌氛围在暗流涌动和平静安宁间来回摆动。
　　“您写了什么？”隗维一抬眼，看到高梦棠手边摊开的笔记本, “在下能否看看？”
　　笔记本上，是高梦棠梳理的时间线, 隗维仔细阅读一阵, 对一系列惊人事实都没有太大反应, 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窗外的蓝天万里无云, 太阳明晃晃的, 直视片刻就会头昏脑涨。海风吹进室内，满桌的杯盘狼藉, 也沾了点自然清新的气味。
　　“盲者阁下，您还会加入黑鸥么？”隗维搅拌着白粥，垂着头，也不看他们。
　　高梦棠：“当然会。我答应过你。”
　　“谢谢。您真是仁善。作为补偿, 在下会尽力将您的两位追随者也纳入黑鸥。”隗维说。
　　白介正在啃鸭腿，闻言一愣：“我和赫仑？净身师大佬，您可能误会了，我们没有加入黑鸥的打算。”
　　赫仑用胳膊肘捅了捅白介：“黑鸥多好啊，复活一次呢，还是最强大的阵营，我们能跟着加入黑鸥，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
　　“你了解阵营么？不了解先别说话，”白介又用胳膊肘捅了回去，让他闭嘴，“阵营是一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结构，上层管理下层。加入阵营的每个人，都要直接或间接地成为首领的追随者。我们跟着加入，顶头上司就不是梦棠哥，而是黑鸥首领尹明乌。”
　　闻言，赫仑话锋一转：“——修来的腐气，反正我不加。”
　　两人正襟危坐，神色俨然，好像面临着严酷的考验，但誓死不变动心志。
　　高梦棠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诶？加入阵营，要成为首领的追随者么？”
　　隗维点点头：“阵营里会有小领导，中级领导，高级领导。您或许不会直接成为尹明乌的追随者，但殊途同归，您领导的领导，还是尹明乌。”
　　这就有点让人为难了。
　　高梦棠自认为是一个随和的人，但他的随和，是有条件的：对方和他的想法一致，他可以随和地采纳。如果不一致，高梦棠绝对不听。
　　缄默片刻，高梦棠问：“我加入黑鸥后，白介和赫仑何去何从？”
　　隗维喝了一口粥，疲倦地放下勺子：“尹明乌不允许他的手下发展个人势力。起初，他会‘宽容’地允许这两人继续做您的追随者。但总有一天，他会使手段，把赫仑和白介赶走。”
　　“除非二位也加入黑鸥，那样的话，正如白介所说，他们的顶头上司，变成了尹明乌。”
　　两双火热的、恳切的眼睛望向高梦棠，期待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隗维眼下两团乌青，目光沉重滞涩，语气倦怠：“您拒绝在下，也是可以的。不知怎的，在下……已经对黑鸥的工作失去了热情。”
　　餐桌另一头，苏寂眨巴着清澈单纯的大眼睛：“情伤？”
　　隗维倏地抬起眼，凛冽地盯着他。
　　“嘤，糖糖，你看他瞪我。”苏寂扑到高梦棠怀里，委屈的不得了。
　　高梦棠沉吟片刻：“我……”
　　赫仑和白介疯狂使嘴型：拒绝，拒绝。
　　“同意。”
　　两个字的宣判落下，赫仑和白介瞬间黯淡，看起来，他们也想扑进高梦棠怀里嘤嘤嘤。
　　高梦棠平静地说：“我答应过你，就不会反悔。隗维，你帮我找回了我哥哥，我非常感激你。”
　　听闻此言，隗维也没有表现出高兴，他勉强地笑了一下：“在下应该做的。那么，我们回到中州后，就先去黑鸥办理入职吧。”
　　谈完事情，饭也吃完了，隗维放好碗筷，安静离开。他的落寞的背影是如此单薄，好像要被走廊里的暗光吞噬。
　　“隗维，你心情不好么，可以和我们说说的。”高梦棠开口。
　　他感觉有些奇怪。被秦戏霜魅惑，确实够他恶心半年，但这最多只会让隗维半夜坐起来捶床。
　　隗维却像丢了魂一样，一个工作狂，竟然说出“对黑鸥的工作失去热情”这样的话。
　　淡青色的背影在门口停住，良久之后，隗维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在下被魅惑的那段时间，没日没夜围着秦戏霜转，无意当中，窃听到秦戏霜的谈话，他提及顾康的死。”
　　“顾康是在下的旧相识，幽灵竹的前首领。”
　　满室寂寂，隗维拖着疲倦的身体，缓缓离开众人的视线。
　　*
　　三天后。中州。首都祖城。
　　东、西、南、北、中、五大洲，中州最繁华；首都祖城，又是中州最繁华。
　　大厦如利刃直插云霄，半空中浮着明星闪耀的全息投影，动态地广令人目不暇接，跑车疾驰而过，留下动感音乐。
　　高梦棠颇为怀念，感慨万千：“我大学就在中州念的，看到那座又破又旧的危楼了么，是一栋宿舍楼。”
　　赫仑也跟着感慨：“哥，求学之路艰难一点，也没什么，前途光明。”
　　“不，那是我哥哥的宿舍楼，”高梦棠说，“我上大学时，我哥不想让我住宿舍，兼职写代码，供我校外租房。就在这栋临江大楼，顶层复式。”
　　赫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本以为黑鸥总部会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旮旯，没想到，他们把大本营设在了市中心，人不多，却占了一整栋L形大楼，设有严格安保。
　　隗维一露脸，接待人员公式化地起身问好，他手腕上的黑欧泊宝石碰了碰电梯感应器，直达顶楼21层。
　　“我们先去领阵营通行证，”隗维调整着欧泊手链，“您加入黑鸥后，具体什么职务，要看首领的安排。职务确定下了，再去签卖身契。”
　　高梦棠：“卖身契？”
　　隗维放下手链，呼出一口气：“抱歉，官方说法，应该是签订技能卷轴【荣光加身】，签订后，您将成为尹首领的追随者。不过，我们一般将卷轴【荣光加身】，戏称为‘光荣卖身’，简称卖身契。”
　　电梯来到21层，隗维带着他走进一间典雅的办公室。
　　看得出来，黑鸥首领很重视隗维，他的办公室，是其他人的两倍大，门口挂着几十个奖章。还有刚送来的香薰、烟叶和茶饼。
　　“你在黑鸥的待遇很不错嘛。”高梦棠环顾一周，办公室由很多屏风隔开，一眼望不到全貌。眼前的瘤纹木饰面，造价就要几十万。
　　隗维勾了勾嘴角，有几分自嘲的意味：“不错？人事总长，不过是个中级管理，在下呕心沥血两年多，每季度结算，贡献值稳定前五，却从未升迁。这间办公室，打个巴掌再赏个甜枣吃罢了。”
　　久未升迁的原因，高梦棠猜得出来。隗维曾背叛过幽灵竹前首领，导致前首领惨死。尹明乌对他有戒心。
　　几个长时效的泥人傀儡正在打扫卫生，黑檀木办公桌被擦得纤尘不染。隗维拉开一个抽屉，皱起眉：“钥匙呢？信物储藏室的钥匙，应该在这里。”
　　高梦棠凑过脑袋看看：“放到别的地方了吧。”
　　“不会，”隗维笃定摇头，“在下从不会乱放东西。”
　　门口传来一道黏腻的、混浊的声音：“许久不见呀，隗弟。你的通关视频我看了，很精彩。”
　　一个体态发福，挺着啤酒肚的中年人走进来，他调整了一下西装上的名牌。
　　隗维不在意地瞟他一眼：“赵斯，不认字么，这是人事总长的办公室。”
　　“当然认字，想必隗教授也认字，您再仔细看看呢？”赵斯两只粗壮的手，捏着胸前小小的名牌，那上面写着：
　　赵斯-人事代理总长
　　隗维关上抽屉，慢慢站直：“解释一下吧。”
　　赵斯：“隗弟，你的贡献值确实高，但是嘛，你的过往经历……这不，又被姓秦的魅惑，不稳定性增加……”
　　隗维打断他：“魅惑效果已经清除。”
　　赵斯两手一摊：“怎么证明呢？”
　　隗维抿紧嘴角，一言不发。魅惑的一个阴险之处，在于它不是debuff，不会显示在状态栏。无从查询某位玩家是否被魅惑，也不可得知他是否脱离了魅惑控制。
　　“首领决定给你放三个月的带薪假，盲者入阵营的10万奖金，你照领不误。隗弟你可以清闲一下了，人事部的担子，我要暂时接过来。”赵斯笑着说。
　　三个月的带薪假，听起来不错，但尹明乌的手段，隗维还能不了解么，这是调虎离山，先夺走的他的权力，时机成熟，再赶走隗维这个人。
　　就算不把隗维扫地出门，他的处境，只会更差不会更好。
　　赵斯从裤兜里拿出储藏室的钥匙，晃了晃，“小高，你来，你的入职手续我亲自办理。”
　　高梦棠站着没动。
　　“来呀，”赵斯招手，“我可听说，首领安排你，从初级祭司开始干。”
　　他敢说出来，高梦棠会当祭司这件事，应该是已经敲定了。
　　通关第一个正式副本，就能进入最大的阵营，职位还是最有发展前景的祭司。一般玩家，做梦都不敢想。
　　好事落在高梦棠头上，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赵斯大感意外，他都要嫉妒高梦棠了，这人怎么丝毫不见开心？
　　赵斯锲而不舍：“来吧，先办入职。办完了，赵哥带你喝酒去。”
　　高梦棠：“我不喝酒。”
　　赵斯拍着自己的额头：“哎呦哎呦，忘了。盲者是个圣人，酒肉荤腥一概不沾的。那我们去吃罗马生菜沙拉，我也跟着健康饮食。”
　　高梦棠：“我今天不饿。”
　　“那明天，明天我们……”
　　没等他说完，高梦棠打断：“我明天也不饿，你请我，我就不饿。”
　　“嘿，你这小子！”
　　高梦棠再次打断：“让隗维带我办入职。”
　　当面被人撅面子，赵斯脸上挂不住，一旁的隗维，忽然轻轻笑出声。赵斯全身的怒火轰一声燃起。
　　黑鸥一大半的人，都看隗维不顺眼：他一个外来者，得到首领的关照，有些太多了。
　　特意将他的办公室迁到顶层，雍容华贵的装潢，时不时送名烟美酒和香茶，几十个勋章，一开会先表扬他五分钟，还和他一起旅游度假……
　　阵营成员和首领的关系，有些像狗和主人，总忍不住吃醋，忍不住比较。尽管他们知道，隗维配得上他获得的一切，但他们也嫉妒。
　　黑塔阵营间的跳槽，可不像公司间的跳槽，那样不痛不痒。黑塔游戏，是要搭上性命的，格外重视忠诚度。从别的阵营跳槽过来的人，应该受排挤，受歧视。
　　隗维一个外来者，怎么能比原住民得到更多的关怀？
　　本来赵斯看隗维就不顺眼，隗维这一声讥笑，更让他火大，说话格外难听：“小高呀，你不用担心你隗哥，他平时工作努力，终于休了三个月的假，有时间专注自己的生活，做点有趣的事。”
　　“比如说，写写情书。”
　　隗维按在桌面上的手突然用力，指关节发白。
　　赵斯愈发猖狂：“什么样的人，能得隗弟青睐呀？男的女的，应该是男的吧。毕竟隗弟你……”
　　他意味深长地朝隗维两腿间看了一眼。
　　羞辱之意不加掩饰。隗维的脸色变了又变，五指用力的像是要抓破檀木桌板。数秒后，他冷声一笑。
　　“赵斯，你这么猖狂，想来是有恃无恐。你将成为人事总长的事，已经定下来了吧。”
　　赵斯得意地扬了扬嘴角，无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首领明确和他说过，他会取代隗维，成为新的人事总长。
　　顶层奢华办公室却不能给赵斯，他要搬到4层的一个小房间。
　　隗维摘下自己的名牌，往桌子上一摔，正在打扫卫生的黑泥人傀儡，哗啦一声消失。
　　“那在下就去享受假期了，祝您工作顺利，赵总长。”
　　送走了隗维，赵斯心情大好，转头一看，发现高梦棠也跟着隗维跑了。
　　“小高你去哪？入职在这边办？”
　　高梦棠无辜脸：“我不是说了么，我要隗维带我办入职。”
　　赵斯急了：“你别这么不开窍，副本里，隗维可差点害死你。”
　　“但隗维是因为救我而负伤的。”高梦棠丢下这句话，跟着隗维进入电梯。
　　赵斯伸出的手抓了个空：“哎，我说你！”
　　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
　　出了黑鸥大楼，就看到赫仑和白介在街边等着，他们看高梦棠的眼神，颇有些哀怨。
　　别扭了许久，赫仑先开口：“哥，什么职位啊？”
　　高梦棠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隗维的背影，示意隗维心情不好，先别说话。
　　市中心区域，再穿着长袍马褂，抽烟斗，就有些不合适了。今天隗维穿的是一身白西装，银发梳成整齐的背头。他拿出纸烟盒，捻出一支烟。
　　将爆珠捏碎，衔在口中点燃，呵出一口白烟，隗维懒洋洋地眯起眼：“盲者阁下，您老不必等了，跟着赵斯办理入职吧。”
　　高梦棠：“那你呢？”
　　“在下明天来办理离职。”隗维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在下能忍，但不是没脸没皮，他们排挤在下到这种程度，还赖在黑鸥，等着别人来戳脊梁骨么？”
　　高梦棠：“这么急？10万奖金呢？”
　　“凭在下对尹明乌的了解，这钱在下拿不到了。”
　　时间是星期三，早上9点钟，工作党忙忙碌碌地走过，他们拿着咖啡，提着早餐，夹着公文包，和路遇的同事谈论日报或PPT。
　　高梦棠等人站在路边，车辆在眼前，人流在身后。各自奔向自己的方向，他们不会注意到，这些和他们并无差别的人，在讨论一件离芸芸众生很遥远的事。他们平静地、习以为常地，从另一个世界擦肩而过。
　　“去吧，那可是黑鸥祭司呢。”隗维夹着烟的手向后一挥。
　　高梦棠：“我不会加入黑鸥。”
　　隗维惊讶地地扭过头：“您答应过在下，大前天您还……”
　　高梦棠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我们来捋一捋，我本来没打算加入任何阵营，是你找到我，提出一个交易。你帮我找到哥哥，作为回报，我加入黑鸥。但现在，你都打算退出了，我还加入干什么呢？”
　　隗维眨了眨眼：“可那是黑鸥的初级祭司，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
　　高梦棠：“那太可惜了。我没有梦过这个职位。”
　　身旁，赫仑和白介像霜打了的茄子又被施加生机魔法，容光焕发，两眼冒光，若非他们身处市中心，恨不得原地来个骑士变身助助兴。
　　隗维：“您真的考虑好了么？”
　　高梦棠点头。隗维打算离职，他甚至有些庆幸。若是为了还人情而加入黑鸥，他早晚有一天也会跑路。
　　“既然您不打算加入，在下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离职前，在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隗维的目光又投向车流。
　　“赵斯正在兴头上，得意忘形。在下得给他泼一盆冷水，让他知道，该怎么做人做事。”
　　赫仑不知前因后果，只是很兴奋，振臂一呼：“打他一顿！”
　　一位行色匆匆的路人，听到他这一喊，转头朝他们的世界边缘投过一瞥。
　　隗维按灭了手中的香烟：“不必亲自动手，在下只需要将离职的事情闹大一点，到时候，责任都要归咎到赵斯头上。”
　　“闹大好，闹大点！”赫仑摩拳擦掌，“怎么闹大？”
　　一辆装甲车驶入黑鸥大楼的地下车库，隗维盯着一团黑色车尾气，他手中出现三个银白色小球。
　　是储物球，每一颗小球中，有200立方米的储物空间。
　　“那是黑鸥的总仓库，你们跟过来。”隗维说。
　　赫仑：“去干什么？”
　　隗维：“把在下的10万奖金抢回来。”
　　*
　　仓库守门的小青年，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听到“滴——高级权限”的提示音，一个激灵坐起来。
　　隗维径直路过他，带着高梦棠、赫仑、白介三人往里走。
　　“总长，等一下，”小青年吓醒了，“您还在假期中呢，没有申请，不能从仓库里提东西。”
　　隗维冷冷地瞟他一眼：“仓库管理员也换人了？你不是赵斯的助理小刘么。”
　　小刘直了直腰板：“总长好记性。”
　　“呵。”
　　一声轻笑，冷得刺骨。黑泥人傀儡无声地出现在小刘身后，按着他的头，往桌子上狠狠一砸。
　　小刘当场两眼翻白，直接昏倒。
　　隗维刷开仓库大门，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走廊，两侧完全相同的铁门。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一间门，打开一看，黑塔的通用货币【碎骨头】像一粒粒珍珠，在透明的格子间里堆成小山。
　　他将三颗储物球抛出去，碎骨头自动飘过来，碰到一面看不见的空气墙，然后被吸入储物空间。
　　房间中设有检测仪器，发现有人未经审批提取物品，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警告，警告。违规入侵。”
　　“警告，警告，违规入侵。”
　　“已召唤守卫部队。”
　　鸣笛刺耳，红光闪烁，隗维却说：“不用管，他们不敢对在下动死手。”
　　仓库门落锁，天花板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隗维丝毫不见着急，他在房间中踱步一圈。
　　房间两侧，是数不清的技能卷轴，一摞叠着一摞，堆到天花板。这些卷轴，都是【荣光加身】，也就是玩家加入黑鸥时签订的卖身契。
　　技能卷轴上的绑带，有白绿蓝紫红橙等各种颜色，代表卖身契的不同等级。
　　隗维在一堆卖身契前停下来，缓缓吸了一口烟：“这些在下的追随者。”
　　卖身契占了半面墙，保守估计，有200多卷。高梦棠肃然起敬，隗维的追随者，是他的100多倍。
　　“这些，是誊抄的技能卷轴【洗心革面】，签了它们，就能获得一次复活的会。幸好，【洗心革面】的母本没交给尹明乌。”
　　“还有这些，是黑鸥高管的卖身契。”隗维像逛博物院似的，悠闲地参观，“在下和尹明乌签订的卖身契……在这儿。”
　　卖身契上，泛着金光，被技能固定。隗维拿出一把刀，连捅了十多下，溅射的金光将他的右手烧得鲜血淋漓。
　　终于，金光防护破碎，隗维拿到他的卖身契，刺啦一声撕碎。
　　泛黄的纸片飘落，自动燃烧，碳化，变为飞灰。
　　“结束了。”
　　脚步声逼近仓库大门，这时，赫仑终于意识到危险：“我们怎么出去？”
　　一圈黑泥人傀儡出现，它们手拉着手，围住四个人。泥水漫灌，盖过他们的头顶。
　　守卫踹开门，看到隗维的笑脸：“在下取走奖金而已，你们何必兴师动众？”
　　激光枪向他们扫射，却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下一秒，四人瞬移，来到隗维的家中。


第50章
　　隗维家中常备一个有位置标记的黑泥人傀儡, 以供他加班到凌晨不想打车回家时瞬移回来，或者被幽灵竹刺客追杀时及时逃跑。
　　这一次，用于抢劫后立刻溜走。
　　四人摔倒在通铺地毯上, 一只小布偶猫喵呜喵呜跑过来, 看到隗维血肉模糊的左手, 吓得奓毛。
　　赫仑蹦跶起来, 叉腰大笑：“哈哈哈抢了就跑真刺激，隗哥, 离了你, 黑鸥该怎么办？这两年, 黑鸥发展迅速，你的复活契约要占三分功劳。你一走，黑鸥迟早倒闭！”
　　到了家, 隗维立刻拿出他的烟斗。一条墨绿色触手软趴趴地耷拉着。
　　听到这句话，隗维冷漠脸：“轻狂。第一大阵营, 别说少了一位净身师，就是少了尹明乌, 也照样转。”
　　副本中受的伤, 还没有完全恢复, 何罗有气无力, 不能帮主人治疗。高梦棠找出药箱, 翻出两瓶黑塔中的治疗药膏，给隗维敷上。
　　“尹明乌排挤在下, 一来，因为在下做过不光彩的事，二来。在下的利用价值被压榨干了。”隗维在烟雾中闭上眼。
　　隗维的复活，依赖技能卷轴【洗心革面】
　　技能卷轴可以分两类, 一类卷轴不可抄写，用一卷少一卷，比如秦戏霜的【不离·不弃】
　　第二类卷轴可抄写，【抄写专精】的玩家，可根据母本，抄写出一卷效果几乎完全相同的技能卷轴，比如隗维的【洗心革面】
　　【洗心革面】技能卷轴说明：您的一生被欲望支配，污浊不堪。回顾过去时，是否有想过，不再做欲望的奴隶，洗心革面？但是，无欲无求的人，就会获得幸福么？
　　：签订本技能卷轴后，以失去欲望为代价，死亡后可复活。
　　注：身份卡进化到【101净身师】后，可获得卷轴【洗心革面】。本卷轴仅可由身份卡为【101净身师】的玩家抄写。
　　隗维的右手被纱布裹成了白馒头，他躺进地毯上的懒人沙发，像要融化在里面：“在下主修缝纫专精，辅修抄写专精。入职黑鸥后，尹明乌逼在下交出【洗心革面】母本，在下不肯。”
　　“他就整天堵在办公室门口，逼在下加班。”
　　“两年多，在下抄了200多卷，方才进入人事部仓库，你们也都看到了。绑着青色绸带的那一摞，都是【洗心革面】的抄写本。黑鸥一季度才招2个人，200多卷，足够他们用一阵子。”
　　布偶猫缩在隗维怀里，舔他的脸，毛绒绒的小爪子，扒拉着烟杆上的香囊。
　　“青，青色绸带？”白介拿出一捆卷轴，“是这个么？”
　　隗维抽烟的动作停滞：“怎么在你手里？”
　　哗啦啦一阵响，上百捆青色绑带的卷轴如潮水一般涌出来，铺满半个客厅。白介像拎着一只看不见的购物袋似的，抖了抖。
　　“我是窃贼，进入金库，还能空着手出来？”
　　黑鸥仓库的最强防护，是仓库总大门和库房门，拥有权限才能刷开。
　　尹明乌应该是想给隗维留点面子，也没想到隗维会做出抢金库的事，暂时保留他的权限，门很轻易地被隗维打开。
　　里面的卷轴虽然有技能保护，但所谓一物降一物，白介的偷窃技能，都可以伸进系统背包里偷东西，这点防盗措施，相当于纸糊。
　　抢碎骨头时，白介就一捧接一捧地把卷轴往自己兜里装。
　　“小白，你抄了黑鸥的老底！”赫仑十分兴奋，“大盗！真正的大盗！这次算你赢！”
　　白介鲜少被夸赞，他黝黑的皮肤泛红，笑得很腼腆。
　　他们清点了一下，偷来【洗心革面】卷轴共204卷，碎骨头10万零300块。
　　隗维扶额苦笑：“这可把黑鸥得罪大了。”
　　这是一间山景房，举目便可望青山，喜鹊在枝头筑窝。隗维走到阳台抽烟，高梦棠也站在阳台望风景。
　　忽然间阴云密布，闪电在云层中滚动，雷声闷响撼动着大地。窗外的青山被水汽遮掩。
　　隗维打开窗，从阳台上的小袋子里拿出一些杂粮米，洒在窗外，让麻雀吃。
　　“接下来，您老作何打算呢？”隗维问。
　　高梦棠回答得很认真：“我要先给哥哥弄来一张身份卡。”
　　高赓被超度后，成为可召唤的眷属。不能时时刻刻出现，召唤哥哥现身，还要消耗大量精神值，让高梦棠很不适应。
　　他希望，哥哥能像从前一样，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站在他身边，而不是召唤物。
　　眷属获得一张身份卡后，就可以“释放”，脱离高梦棠，成为和他一样的玩家。
　　对于普通召唤物来说，释放等于“我讨厌你了给我滚”，高梦棠问过百目男巫想不想被释放，蓝莓树又气又急，叶子掉了一大半，用树枝缠着高梦棠的腿，表示要做他一辈子的乖乖盆栽。
　　隗维靠在窗子上，慢条斯理地吸着烟：“身份卡嘛，说简单也简单，杀一位玩家就好。但您老肯定不愿意。”
　　高梦棠：“正想问你呢，还有其他方式获得身份卡么？”
　　隗维：“有一类副本，叫‘资源本’，玩家得到的奖励格外丰厚，能获得身份卡。但是，资源本比较凶险，会有多场战斗。”
　　客厅中的那两人，拿着逗猫棒晃来晃去，三只小猫漠然地瞅着，反倒被雷声吓了一跳。
　　麻雀吃得好，胖的像球。隗维看着小鸟蹦来蹦去，眼中的阴翳散去一些，用闲聊的口吻说：“有一点很奇怪，在下想说很久了。尹明乌用人，看重出身。”
　　高梦棠：“他喜欢身份卡比较强的玩家？也正常嘛。”
　　隗维：“是现实中的出身。”
　　高梦棠：“哈？”
　　黑塔游戏，为什么要看重现实出身？高梦棠努力地想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喜欢大富大贵的人，能给他买一栋楼？”
　　隗维抬烟斗的手晃了晃：“恰恰相反，他注重提拔穷苦人。像赵斯，他爸爸好像是种地的，妈妈是唐氏儿。”
　　“不谦虚地说，在下家境尚可。往上查个六、七代，均是高级知识分子。入职当晚，和尹明乌谈话，在下如实告知，他的表情冷淡了许多。”
　　“这只是在下的猜测。尹明乌未曾明确表态。”
　　高梦棠撑着下巴思考：“确实很奇怪。”
　　“对了！”隗维转过头，目光如剑，“在下有洁癖，你们先去洗澡，用浴盐搓干净，再换拖鞋，不准弄脏地毯！”
　　已经晚了。长毛地毯中央黏着一圈黑乎乎的鞋印。赫仑和白介呆若木鸡。
　　*
　　黑鸥总部。顶楼21层。首领办公室。
　　尹明乌的办公室，就在隗维办公室隔壁，地理位置优越，便于他监督下属加班。
　　隔壁办公室典雅庄重。
　　而尹明乌的办公室……好拍马屁的，会说一句“这是诧寂风，高雅”，性格耿直的，会一语道破：“不就是没装修过的毛坯房么！”
　　此刻，尹明乌坐在轮椅中，两手握着一根15元的木头拐杖。
　　他是个瘸子，本可以依靠黑塔游戏给予的道具治好，却不肯治。固执地拖着一条瘸腿。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旧迷彩服。学生军训结束后，会随手扔进垃圾桶的那种。
　　一滴血溅到尹明乌的斑白的鬓角。
　　对面，赵斯跪在地板上，被打得半死不活，头骨变形，四肢折断，像一个血人。
　　尹明乌抬手擦去鬓角的血：“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妥善地劝隗维去休假，温和地安抚他的情绪，不准刺激他。”
　　赵斯一开口，先吐出满嘴的污血和两颗断牙：“凭什么！凭什么！隗维一条捡来的狗，首领，我可是忠心耿耿地跟着您三年啊！”
　　守卫一记肘击，砸在赵斯后背，他扑通一声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两个人按着他的胳膊，让他跪好。
　　尹明乌：“后果你已经知道了。隗维老黄牛一样的性格，被你逼得拿角撞人。他闯进人事部仓库，抢走10万多块碎骨头，暂且不论。”
　　“还有204卷【洗心革面】。”
　　赵斯开始发抖，不知是疼痛，还是恐惧。
　　“没了这些卷轴，黑鸥该怎么吸纳人才呢？”尹明乌表情和善，但每一个字，都让赵斯瑟瑟发抖。
　　“首领，从黑鸥建立初期，我就是您的追随者……”
　　尹明乌平静地打断他：“所以，我才把人事部总长的位置留给你。你是怎么做的呢？”
　　赵斯无言以对。
　　他只是心里不平衡，凭什么，隗维一个判节者能得到器重，凭什么，他可以让首领展开笑颜，自己却不行？
　　“我现在需要能干的人，很显然，你不属于其中之一。”
　　好声好气的一句话，让赵斯淌出血泪，他泣不成声地说：“首领，隗维他只是幸运！他的身份技能很有用。黑塔游戏是不公平的，我的身份技能没用……”
　　“够了。”尹明乌的声音陡然变冷，“黑塔游戏是最公平的。”
　　“你觉得你的身份卡没用，可以想办法换。现实呢？出身底层，就一辈子沉沦下僚；先天残疾，就一辈子受人歧视。连改变的机会都没有。”
　　“游戏给了我们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新世界，你却埋怨，不公平？”
　　赵斯两天断臂被折成更恐怖的角度，他痛得喘不上气：“首领，我错了。”
　　尹明乌：“知道错了，想好怎么受罚了么。”
　　赵斯倒吸着气，不敢回答。
　　拐杖一敲地板，宣布审问结束。尹明乌淡淡地说：“以死谢罪吧。”
　　唰。利刃出鞘。
　　咚。人头落地。
　　动脉呲出一股血，全喷在旧迷彩服上。尹明乌牵着裤脚看了一眼：“你们砍头也不注意着点。我先去把裤子洗了。”
　　守卫回答：“首领，我们来洗。”
　　“说了多少遍，我日常生活的事，不麻烦你们。你们只需要做好黑鸥的工作。”
　　守卫们刚想围上来，闻言，又退后了几步。
　　“去找个人杀了隗维。”尹明乌支着拐杖，歪歪斜斜站起来，一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就派段颂去。那个小伙子，该历练历练。”
　　“是。”
　　*
　　今晚，高梦棠等人留宿隗维家中。被监督着洗掉了一层皮，终于能躺在洁净松软、有淡淡椰子香的沙发上，好好放松。
　　伴着雷雨声，5个黑泥人傀儡在洗地毯，隗维放了一部他最喜欢的、很有艺术风格的小众欧洲电影。
　　这是他第5次看，依然全神贯注，赫仑和白介睡了5觉，电影还没演完。
　　第一个正式副本【公主城堡规则怪谈】结算奖励清单，已发送至邮箱，高梦棠这才有闲工夫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副本奖励：
　　获得成就：【大善人】，幸运值+30
　　【怎么不算仁慈呢】，幸运值+20
　　【魅力时刻】，可开启魅力光环
　　主线通关奖励：碎骨头1000块，系统商城500块代金券x1，【先祖遗骨（8阶）】x5
　　支线副本【死诞之诅咒】奖励：黑塔密钥x1
　　这些天，高梦棠尝试使用黑塔密钥，进入黑塔，系统却提示他：您的势力范围不够广，无法开启黑塔呦~
　　扩张势力范围，有很多途径，比如获得追随者，获得眷属，建立自己的阵营，等等。前期势力范围的扩张，主要靠收纳追随者。追随者的数量多，质量好，评估势力范围时，数据就越好。
　　追随者分为两类：
　　一是像赫仑和白介这样，仰慕高梦棠的品格（过度脑补），自我感动，成为他的追随者。这种追随者很忠心，极难叛变。
　　二是隗维这样的情况，签订卖身契，直接成为追随者，快准狠。缺点就在于，追随者不够忠心，心情不好就会造反。
　　高梦棠摆弄着手里的黑塔密钥，有些低落：“给了我黑塔密钥，又不让我进入。过分。”
　　“做得好，”隗维击掌赞叹，“在下特别喜欢电影中的男主角。外柔内刚，坚守底线。”
　　高梦棠：“……”
　　最佳演绎奖励：【先祖遗骨（6阶）】x1，银质转盘x1升级为钻石转盘x1，银质宝箱x1升级为钻石宝箱x1。
　　：是否开启宝箱？
　　半空中的系统页面，一团白烟爆炸，晶莹剔透的钻石大宝箱跳了出来，剧烈抖动，盖子掀开，金光四射。
　　宝箱已开启，恭喜您获得：
　　碎骨头2000块、
　　【隐匿斗篷】x1
　　战斗傀儡【忠狼】x1
　　【隐匿斗篷】道具说明
　　强度：序列4
　　耐久度：无限
　　披上斗篷后，可隐藏自己的气息。对普通人来说，您完全隐形。黑塔游戏玩家有可能发现您的存在
　　战斗傀儡【忠狼】道具说明
　　强度：序列5
　　耐久度：无限
　　注：可使用【先祖遗骨】升级
　　又注：不愧是幸运值50，第一次开宝箱，就能开出无限耐久的战斗傀儡。要知道，大部分人的傀儡，是一次性道具。
　　备注后面还有一个两眼冒光的颜文字。
　　系统还挺活泼呢。
　　开启宝箱后，高梦棠的目光又移动到旁边的钻石转盘上。使用转盘，可获得一个奖励，小概率获得珍稀道具。
　　指针转成一个小旋风，从细细的一条金色的最高级奖励区域一次次掠过，速度慢下来，在金色区域附近摇摆不停。
　　然后……停在旁边的普通奖励区。
　　系统：哎呀，运气守恒定律。您也不能总走好运呢^^
　　高梦棠当没看见，他点开奖励一看，竟然是【阵营建立许可证】
　　道具说明：获得许可证，代表系统评估过您的实力，可以自建阵营，占山为王了！
　　（一个刚通关了正式副本的玩家，有什么实力呢？大概是长得好看且运气好吧。）
　　高梦棠哼了一声：“过分。”
　　他拿出【阵营建立许可证】，看起来像电影票。赫仑和白介看到，立刻精神了。
　　“哥，你要建一个自己的阵营？”
　　高梦棠：“我没有——”
　　白介：“我就知道，老大怎么可能给别人打工呢？”
　　高梦棠：“其实——”
　　隗维也转过头：“您要建立阵营？这可不是件容易事，但盲者阁下嘛，肯定能做好。”
　　高梦棠：“只是抽到了这件道具——”
　　“而且，建立阵营后，加以宣传，势力范围会得到很大提升，比吸纳追随者快得多。”隗维补充，“阵营发展的好，也有助于黑塔的建设。”
　　高梦棠只停顿了两秒钟，展颜一笑：“是的，没错。你们看出来了，我想建立自己的阵营。”
　　黑塔的吸引力难以抗拒，它们矗立于里世界，进入黑塔，能进一步探索黑塔游戏的秘密。高梦棠对未知有很强烈的求知欲。
　　高梦棠研究了一下，又被现实泼了盆冷水。注册阵营，需要30万块碎骨头！
　　他把所有碎骨头归拢到一起，又提取了视频播放奖励和打赏奖励，薅了20多颗护眼蓝莓，到交易中心卖掉。
　　所有财产加在一起，勉强凑够6万块。
　　赫仑和白介也跟着翻箱倒柜。游戏中的赫仑穷的可怜，白介出身巫师世家，积累了一些道具，拿去卖掉，两人东拼西凑，拿出了4万块。
　　“剩下的20万块，在下出吧。”隗维平淡地说。
　　这可让三人受惊不小，守财奴隗维，100块碎骨头都不舍得花，竟然说要给他们20万？
　　隗维斜靠在沙发里，调着电视台，古井无波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在下先是从幽灵竹叛逃，又抢了黑鸥的金库。事已至此，除了你们，谁还能接纳在下呢？”
　　“在下命途多舛，无意结仇，却到处得罪人。你们若愿意收这笔钱，当然很好。不愿意，在下也理解。”
　　高梦棠表示非常愿意。
　　“您可要想好，”隗维偏过头，落地灯在他头顶上照着，让他面部凹陷处的阴影更加浓厚，“在下得罪了幽灵竹和黑鸥，而丝绒画廊和黑鸥关系密切。上一个副本，又惹恼了秦戏霜。”
　　“盲者阁下，您老这阵营建立起来，可是与四大阵营为敌呀。”
　　“我不会因敌人增加而伤心，”高梦棠一笑，半干的黑色卷发堆在肩头，像水汽充裕的乌云，皎洁的面容，就是黑云遮掩下的明月。
　　“与我为敌，是他们的错，不是我的错。”
　　隗维目光闪动，半晌后说了一个“好”字。
　　20万块碎骨头到账，注册资金凑足了。四个人讨论一下午加一个晚上，关于阵营名称、阵营代表色、发展规划等等。
　　到了午夜，雨下得愈发紧。就在这个雷暴之夜，一个新阵营成立。
　　代表色为白色，阵营名称为【月幡】


第51章
　　《来赌一下, 盲者会不会加入黑鸥》
　　《投票：盲者会在黑鸥中担任哪一职务》
　　《内部人士透露，盲者已内定为黑鸥初级祭司》
　　《保守估计，盲者月薪可达3000》
　　《黑塔新闻头条：净身师抢劫黑鸥金库！》
　　《净身师抢劫黑鸥金库全过程视频流出》
　　《盲者自建新阵营【月幡】, 初期成员：盲者、净身师、骑士、窃贼》
　　《月幡代表色为白色, 黑鸥代表色为黑色, 这是公然叫板？》
　　短短一周时间, 盲者阵营的事出现了50多个热贴，公众聊天室热火朝天。
　　：不愧是盲者, 黑鸥有什么好！早就看这个阵营不顺眼, 离开他们单干！
　　：黑鸥当然不好, 毕竟你被黑鸥拒绝了50多次，一怒之下众筹30万自建阵营赔的血本无归[doge]
　　：为什么要自建阵营啊，那可是黑鸥初级祭司, 晋升空间大大滴有。以盲者的实力，半年内能升到中层, 最多两年，就能加入黑鸥元老会。
　　：不太看好盲者新阵营发展。首先, 他们在副本中和蓝营起冲突, 又接纳了一个背叛绿营, 加入黑营后再次背叛的净身师。红营和黑营关系密切, 这样一来, 把四大阵营得罪个遍。天崩开局。
　　：你们是不是忘了，加入黑鸥的绝大部分成员, 都要签卖身契？盲者当别人的小弟？他能接受么？
　　：至于月幡和四大阵营为敌，笑死，盲者才不是胆小怕事的人。
　　：比起这些，我更关心隗维为什么要抢劫金库。他唯利是图, 当初都能为了利益背叛他的恩人。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肯定是盲者给净身师开了更高的月薪呗。净身师在黑鸥月薪过万，他跳槽到一无所有的新阵营，月薪能开到两万？
　　：盲者哪来的30万建立新阵营？他才过一个新人副本，一个正式副本。拿出5万都困难。
　　：说到这个，我在交易市场买到了盲者的护眼蓝莓，我没有目盲debuff，使用后可拥有超凡视力30分钟。2000一颗，嘿嘿。
　　：护眼蓝莓我也想抢，没抢到[大哭]
　　：俺抢到了，可惜是蓝莓，没办法长期保存。冻在冰箱里了，希望能留久一点。这颗蓝莓可是盲者亲手摘下来的[羞涩][亲亲]
　　：盲者卖蓝莓赚钱，说明他经济状况不乐观，咋给隗维开工资。
　　：我猜，过不了多久，净身师发现盲者连工资都发不出，又会叛变。
　　：他这种只讲利益，不讲感情的人，很正常啦。前首领顾康被他害得多惨。
　　：首先，净身师背叛的原因，到现在还是个迷，你们是怎么推断出他只看利益的呢？
　　：这还用推断？隗维这人面相就不好，狐狸眼尖下巴，耳骨薄鼻梁还窄，奸诈之相。
　　众说纷纭中，一位ID是“无色猜想”的人冒出来发帖。
　　“无色猜想”名气很大，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被隗维主动邀请加入黑鸥后断然拒绝的玩家，面谈时，他拍桌子大喊“绝不与怕死偷生之人为伍”，还往隗维脸上泼了一杯热茶。
　　时至今日，无色猜想依然没有加入任何阵营，他ID中的“无色”二字，就表明了他的立场：绝对中立。
　　无色猜想的帖子为：《月幡成立前的21天》
　　主楼：从盲者进入第一个副本【8层】前两天开始算，七天保护期，副本【公主城堡规则怪谈】7天，又过了5天保护期。到今天，一共是21天。
　　：21天，弹指即过。却是黑塔游戏改天换日的21天，是盲者苦心经营的21天。
　　高梦棠等人，正靠在沙发里刷【黑塔App】，看到这句话，一愣。他自己怎么不知道他苦心经营了21天？
　　主楼：首先我们要明确一点，盲者的真实身份是古神，不知什么原因，祂跌落神坛，能力受限，加入黑塔游戏，只为重回巅峰。指路研讨研讨的帖子《关于盲者身份的猜想》
　　高梦棠：……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主楼：研讨哥提出一个观点，盲者是古神，神，比玩家更了解黑塔。祂将发展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比方说，在公主城堡副本中，盲者帮助敌对NPC分辨混杂在食物中的垃圾，拯救他们，获得稀有限定成就【大善人】，这一看似随心的举动，其实是为了获得30幸运值。
　　：我们已经知道盲者对黑塔游戏了如指掌，他清楚通过什么副本，会获得什么奖励。如何选择，对他好处最大。
　　：所以，盲者从进入黑塔副本开始，就在谋划成立月幡。目的，当然是扩展自己的势力，广纳信徒。
　　：已知，副本具有地域性。玩家身处A点，那他就会被投入A点附近发生的一个副本故事中。因此，盲者选择新手副本是【8层】。他的第一步，就是超度百目男巫，获得无限量的【护眼蓝莓】道具，弥补他视力缺陷的debuff。
　　：第二步，盲者进入规则怪谈副本中。我猜测，他进入该副本有两个目的。一是获得黑塔密钥，为他的后续发展铺路。
　　第二个目的，那就是：盲者故意激怒秦戏霜。
　　同时刷帖的，还有赫仑、白介和隗维，看到这一结论，三人大惊。
　　“哥，你是故意的？”赫仑一下子从沙发上坐直。
　　高梦棠：“啊？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色猜想继续论证：可能有人会问，啊？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是他们太单纯，看问题简单。
　　高梦棠：“……”
　　：一个新建立的、只有四个人的小阵营，和一个与【暗渡闪蝶】为敌的阵营，哪个名声更大，哪个更容易被玩家记住？
　　：这是提升知名度的手段呀，同学们。暴揍秦戏霜一顿，再建立阵营，这讨论度不就起来了么！
　　白介一拍大腿：“原来是这样！”
　　“是喔，黑红也是红，这样确实能提升话题度……”高梦棠撑着下巴，“不对，这不是我的本意，如果可以，我希望根本没见过秦戏霜！”
　　无色猜想：黑红也是红。有关注，定然好过寂寂无名。再看盲者的第三步：吸纳【101净身师】
　　：净身师是什么人？他的经历很坎坷，背叛【幽灵竹】，转投【黑鸥】，两边不讨好。如果他再把黑鸥惹恼了，也就与黑鸥盟友【丝绒画廊】为敌。一个人，让三大阵营不开心。
　　：盲者一定调查过净身师的身世，祂早就注意到这颗棋子。
　　隗维举着手机，吐烟吐到一半，拿细长的眼角看着高梦棠。
　　高梦棠：“……我没有，我真的没有。10天前我还不认识你。”
　　：等净身师二度叛变，再接纳他，就达到了盲者的最终目的：同时与四大阵营为敌。
　　别以为这是个劣势，对于新创建的小阵营，能被四大阵营追着砍，这是殊荣！看看现在，我说有个内测时期建立打拼三年成员300+的高级阵营叫【枪与玫瑰】，一半的人不知道。
　　回帖玩家纷纷表示赞同，还有人现去搜索【枪与玫瑰】是个什么阵营。
　　无色猜想：但我说，有一个成立不到2个小时，只有4个人的新阵营，叫【月幡】，有人不知道么？
　　当然知道，毕竟，很多人熬夜不睡觉，就是等着月幡公布他们的入营标准。
　　：四大阵营的敌营，这，就是最好的宣传啊！
　　：按照时间顺序梳理，盲者在进入游戏前，对黑塔了如指掌，且他有一个建立自己的阵营的计划。于是，他在新手副本中表现优异，引起当时的黑鸥人事注意，与隗维结识。
　　：接下来，撺掇隗维叛变，再接纳他，不就达成“四大阵营的敌营”成就了么。料事如神，神机妙算，算无遗策！
　　隗维滑手机的动作停住，偏过头来，一脸的惊讶：“盲者阁下，您老真是这个目的么？您算计在下？”
　　高梦棠极力维护自己的清白：“什么呀，抢金库不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么！”
　　隗维如梦初醒：“正是如此。但他们的分析，好有道理。”
　　“没有！”高梦棠喊。
　　无色猜想：你们不是好奇，盲者哪里来的30万注册资金么？净身师给的啊！盲者一无所有，净身师可是个能爆金币的ATM，接纳净身师，一来削弱黑鸥的实力，二来达到与四大阵营为敌的目的以提高知名度，三来，获得提款机。
　　：一石三鸟，一箭三雕。盲者这步棋，堪称绝妙。
　　怀疑的目光再次投来。隗维、赫仑、白介三张脸齐齐转向“棋圣”盲者。
　　高梦棠百口莫辩，无奈苦笑：“你们分明知道实情……哎。”
　　隗维挣脱思维陷阱，他点点头：“在下才不会被人算计了还给人掏钱。”
　　无色猜想：肯定又有人说，净身师才不会被人算计了还给人掏钱。
　　沙发上的四个人：……兄弟，你才是预言家吧？
　　：但净身师为什么资助盲者成立新阵营呢？净身师超抠门的！答案显而易见：他被盲者精神控制了！
　　：与魅惑相同，被精神控制后，状态栏不会显示debuff，无从证明某人被控制，但净身师反常的举动，不就是无言的例证么？
　　：他时长打工两年半，每季度都是模范员工，为何叛变，为何抢金库，为何抢了金库后又爆金币？
　　“冷静下来后，在下也发现，今天的举动，对在下来说，有些出格了。”隗维抬起眼，默默地盯着高梦棠，从表情看，他很想要个说法。
　　高梦棠低着头，不和他们对视。
　　：精神控制啊！这恐怖的、难以捉摸的精神控制！这恐怖的，难以捉摸的盲者！
　　无色猜想：时代变了。四大阵营的称呼已经不合适了。现在，我率先提出，黑鸥、幽灵竹、丝绒画廊、暗渡闪蝶，月幡，这黑绿红蓝白五营，是黑塔游戏的五大阵营！


第52章
　　“五大阵营”的说法愈演愈烈, 两小时后，回帖过千。
　　而五大阵营的首领之一，正躺在沙发上, 脖子枕着扶手, 刚洗完的湿淋淋的黑发垂下, 让哥哥给他吹头发。
　　：隗维精神值800, 都能被盲者控制。神明，究竟是神明。玩家哪有能力与之抗衡。
　　：白营首领, 最强首领。
　　高梦棠看了一眼自己的余额, 竟然是0诶。这也叫最强首领？
　　暗黑鉴赏家又发了新帖：《再看抢金库的监控视频, 我发现了一些新东西》
　　主楼：无色猜想提出，盲者通过精神控制，让净身师叛变, 还给他爆金币。我认可这个观点，并找出了一些证据。
　　：首先, 监控视频中，净身师带着盲者三个人闯进金库。这四个人的站位, 很有讲究。
　　净身师站在最前方, 骑士和窃贼一左一右, 紧随其后。盲者站在最后面。
　　：为什么要这样站？随便站一下？当然不是。神明都需要仪式感, 不然也不会暗示他们的信徒, 搞一些祭祀宴飨仪式。这四个人的站位，包含很多暗示。
　　：骑士和窃贼是盲者爪牙, 他们一左一右，形成包围态势，夹击净身师。而净身师站在最前方，暗示此刻, 净身师被盲者的势力控制，奋不顾身，身先士卒，他要一个人惹恼三大阵营，完成盲者的计划。
　　高梦棠：……隗维走在最前面，是因为他要带路啊！我们三个又不认路！
　　：盲者站在哪里？最后面，三个人的背后。这是幕后黑手的位置，他要操控全局。
　　“不要信她说的话，”高梦棠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解释，“我只是跑得慢。”
　　：再看进入人事金库后，盲者的动作。
　　文后，是一段截取的视频，高梦棠帮不上什么忙，一直站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仓库门。一路跑来，头发有些乱了，他无意识地捋一捋长发。
　　反复看了两三遍，没发现任何怪异之处。
　　暗黑鉴赏家：盲者在撩头发！
　　一个问号缓缓从高梦棠头顶冒出，撩头发怎么了？
　　高赓将弟弟的头发吹干，抹了护发精油，仔仔细细梳顺，像照顾盆栽娇嫩的叶片，轻手轻脚修剪分叉处。
　　：思想的中心，是大脑。精神控制，与大脑密切相关。进入金库后，盲者一共撩了五次头发，这个动作意味深长。
　　：很可能，撩头发就是在加强精神控制。
　　写到这儿，暗黑鉴赏家柳烟旗也撩了一下她的长发，丝毫没意识到，对于长发的人来说，撩一下头发就和眨眼一样，不表示任何意义。
　　徒留高梦棠在屏幕前陷入沉默。
　　他一直留长发，高中时期，某次路过某普信男座位，正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从那天开始，普信男疯狂示好，问其原因，他大言不惭：高梦棠撩头发，是在向他发送“来追我呀”的信号。
　　本以为，这段经历就够荒唐了，没想到有一天，他整理头发，竟成了“要加强精神控了呦”的信号。
　　这群疯狂脑补玩家！
　　高梦棠忍不住说气话：“我要把头发剃了，以后留寸头。”
　　高赓正往小丸子头上别一个粉色的爱心发夹，闻言，动作一顿：“不行。”
　　他精心养护弟弟的长发十几年，原本，一头自来卷黑发像绸缎似的光滑柔顺，每一根发丝都透着被专注呵护后的美丽。
　　两年不见，干枯分叉，就足够让高赓心疼了，怎么能剪短？
　　论坛中，许多玩家赞同暗黑鉴赏家的分析。
　　：原来是这样！起初我只觉得盲者撩头发的动作很好看，竟然是释放精神控制。伪装成美的恐怖啊！令我折服！
　　：其实……留长发，偶尔撩一下，很正常吧。
　　：所以，盲者故意用看似寻常的撩头发动作当掩护，这样一来，他释放精神控制时，就变得不起眼，不容易被发现？
　　：即使有人猜出，撩头发是加强精神控制，也会有人用“撩头发很正常”来反驳，这样一来，精神控制就不容易被发现了！盲者的小心机。
　　正反论证全让玩家占了，三百六十度立体防御，高梦棠感觉自己解释不清：“哥哥，等你给我买一条头巾，能包住整颗头的那种。”
　　高赓：“嗯。你的头发不给别人看。”
　　高梦棠：“才不是这个意思……”
　　“五大阵营”说，和“释放控制力”论，引起玩家热烈讨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半小时后，无色猜想的《盲者成立月幡前的21天》竟然被删除了，连带着抢劫金库的监控视频跟着被封禁。
　　被删除的原因是：相关人士实名举报，贴子涉嫌透露机密而违规，永久删除不可恢复。
　　讨论度又攀高峰，凌晨两点，聊天室还聚集着大批夜猫子玩家。
　　：卧槽，相关人士举报？谁啊？盲者？
　　：我觉得是盲者。祂的名字在标题。
　　：为什么要举报啊？
　　：贴子中提到隗维被精神控制，成了盲者的棋子，这要是被隗维看到了，盲者的密谋不就败露了么！
　　：对啊，也不利于阵营内的团结。
　　：最高荣誉“被举报”已达成，我们猜的都是对的[doge]
　　实际上，举报贴子和视频的人，是黑鸥舆情组工作人员，他们被抢了金库，抢劫者还被称为与他们并列的五大阵营之一。
　　黑鸥颜面扫地，连夜写举报信，雪片似的飞入系统信箱。舆情组全员被罚加班一周。
　　有的事，遮掩反而可疑。贴子没了，截图四处流传，反倒进一步坐实玩家种种离谱猜测。他们无比相信：说得对，才会被举报！
　　月幡就是五大阵营之一，盲者的精神控制能力就是很恐怖！
　　游戏官方没有公布阵营实力排行榜，榜单依靠玩家集体讨论后排序，有人做了个程序，通过关键词计算话题度。
　　凌晨，阵营排行榜刷新，一个建立不足6小时，仅有4个人的小阵营月幡，仅次于黑鸥，位列第二。
　　：实至名归！
　　：冲一冲，打倒黑鸥；搏一搏，抢占第一！
　　：别太乐观，黑塔是玩命的游戏，月幡和四大阵营对立，谁敢加入，那是拿命在赌！
　　：赌徒就是我。月幡怎么还不公布入营资格，也不开放申请通道。我简历都准备好了。
　　*
　　山景房大平层，四个人围坐在书桌旁，桌面上堆满各式各样的资料。
　　有关阵营发展，有关专精选择，还有挑选副本的技巧。
　　七天保护期马上结束，即将进入下一个副本，四人紧锣密鼓地准备着。首要问题，就是新阵营月幡的发展规划。
　　阵营发展基本分为三大模式：野蛮生长模式、追随者模式和信徒模式。
　　野蛮生长模式，顾名思义，玩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首领对属下的约束力较弱。70%以上的阵营，都采取这种模式。因为玩家也不傻，除非加入特别好的阵营，否则，他们不会签订卖身契。
　　第二种模式，也就是四大阵营，及几乎所有高端阵营采用的模式，通过一层一层地签订卖身契，形成头狼-狼群的金字塔领导结构，上层严格控制下层。这种模式建立起的阵营，稳固性较好，团结性较强。
　　第三种模式最为罕见。阵营中，只有少量追随者，其余95%以上的成员，都是首领的【信徒】。他们相信首领就是神明，甘愿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其他阵营送宝马香车，他们不屑一顾；其他阵营以严刑拷打，他们慷慨殉教。
　　信徒模式组建的阵营，只要首领的“神设”不崩，那就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这也是隗维极力推荐的发展模式，他的理由是：玩家都认为您老是古神，不利用古神的身份做些什么，岂不是辜负了他们充满创造力的脑补？
　　20万资金捐助者，既有经验，又有话语权。很快，月幡拟定以“信徒模式”发展，暂不向所有玩家开启，等高梦棠进入黑塔后，开始传教(忽悠)，获得信徒。
　　高梦棠微弱抗议：“我只是普通人，这样算是诈骗呀。”
　　隗维放下计划书，义正词严：“盲者阁下，黑塔是一局关乎生死存亡的游戏。我们的终极目标，不是遵守《中小学生行为守则》，而是拯救全人类。”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高梦棠一愣，听到“拯救全人类”五个字时，缓缓坐直了身体。
　　“月幡发展不好，黑鸥一家独大。人类的命运，难道要掌握在那群目光短浅人手中么？尹明乌为了一己私利，今天，能逼迫在下离职，明天，就能将屠刀悬于全人类的头顶。”隗维振振有词，他拿出手机，找出许多新闻。
　　《晴空港爆发疫病，紧急封闭。疫病原因正在调查》
　　《南陵和园突发大规模恶性伤人事件，行凶者现已被逮捕，作案动机不明》
　　《福明工业区特大爆炸案正在调查中，爆炸原因或与恐怖|分子有关》
　　《中州祖城出现不明生物，伤亡人数正在统计，疑似与核污染有关》
　　“内测时期，黑塔对现实的影响未被察觉。公测阶段，黑塔与现实深度融合，怪物肆虐，灾害频发。游戏正式上线呢？还要有多少灾难，还要有多少人丧命？”
　　隗维正襟危坐：“我们不能任由命运之舵被黑鸥紧握，而无所作为。要做无光之海的一座灯塔，为诺亚方舟点亮一盏灯。”
　　“这不是欺骗，而是未来的历史叙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窃世界者，应为神明。”
　　高梦棠醍醐灌顶，郑重点头，缓缓说出那四个字：“我明白了。”
　　隗维也点头：“明白就好。”
　　《关于月幡采用信徒模式发展的意见》全员肯定，意见中指出，为拯救全人类，高梦棠应有作为神明的自觉，主动传教，吸纳信徒。
　　等高梦棠去睡觉，赫仑鼓起勇气问：“隗哥，您老真想拯救世界呀？”
　　“当然不是，”隗维一口否定，“盲者阁下背着的道德包袱太重，在下帮帮他。”
　　他拿出一个计算器，滴滴滴按个不停：“月幡发展得好，在下能赚更多的钱。早日买一套山庄别墅。”
　　赫仑：“……”
　　白介：“……”


第53章
　　经过10小时的筛选, 隗维最终选定了一个奖励丰厚的副本。副本故事对应到现实中，发生在祖城远郊。
　　副本选取玩家，有地域性, 高梦棠等人连夜前往。
　　隗维的黑泥人傀儡开着车, 他坐在副驾驶吸烟：“现实中的事件, 各位应该听说过, 七年前被民众称为‘水晶丧尸案’，审判一年多, 处死多人。其中还有一位中州大学教授。”
　　经他提醒, 众人猛地回忆起来。
　　数十年前, 五大洲开始流行一种叫“蓝针”的嗜好品，原材料提取自一种异变植物的籽粒，服用后可恢复体力, 提神醒脑。
　　蓝针有较弱的成瘾性，且服用后, 会产生一种对人体有害的芳香化合物。中州机关严格管控，但还是在有点小钱的人群中流行开来。
　　艺术院校的学生自由不羁, 1/10的同学家境阔绰, 高梦棠身边, 有很多同学服用过蓝针, 还哄着他试一试。高梦棠婉拒了。
　　蓝针的传统服用方法, 是将其溶解在各种饮料，喝酒一样喝下去。
　　大概在五年前, 医药科研中心联合科技公司，研发出一种名叫“水晶泵”的商品，泵中的液体，具有和蓝针一样的成瘾物质, 价格更便宜，且不含危害身体的成分。
　　不到五年时间，水晶泵逐渐取代蓝针，在各大洲风靡。
　　问题很快显现，水晶泵作为新型商品，管控不严。新闻中说，研发者们为了提高利润，在水晶泵中溶解毒|品，数万人深受其害。
　　饮用了有毒饮料的人，会产生严重依赖性。饮用过多，还有可能发癫发狂，会无差别攻击周围的人，啃食人的生血肉。
　　看起来，就像丧尸。
　　投毒的研发者们，全部处死。这场案件，被称为“水晶丧尸案”。
　　雨滴敲着车顶，淅淅沥沥的响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噪音。隗维幽幽地叹了口气：“水晶泵的主要研发者，是在下的同事，中州大学医药学教授，名叫钱昊。在下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投放毒|品。”
　　赫仑：“为了挣钱呗。”
　　“钱昊不像贪财的人。”
　　赫仑哈哈大笑：“隗哥你也不像贪财的人，你不也——怼我干什么？”
　　白介的肘击即使阻止了赫仑的作死行为。雨夜中，轿车沿着山路向前开。
　　“我是中州大学医学院学生，读本科时，去钱昊的实验室帮过忙。”高赓忽然开口，他正在用笔记本电脑看论文。
　　隗维：“哦？您对钱昊教授的印象怎样？”
　　高赓：“忘得差不多了。但我隐约记得，他和我说过，为什么要研发水晶泵……”
　　车里的人齐刷刷看向他，高赓面无表情地回忆一阵，眼睛抬也没抬，吐出三个字：“也忘了。”
　　忘了就不要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啊！
　　过了凌晨，车子开到一处废弃园区，到处是轰炸痕迹，土地像被一支巨大的香烟，按出了几个烟疤，满目疮痍。
　　水晶丧尸病，在园区大规模爆发，政府不得不出动警卫部队镇压，用榴|弹和枪炮镇压。
　　入口大门的匾额上，字迹缺一个撇，少一个横，但还能认出是什么字：日天科技园区。
　　日天，合起来，是钱昊的“昊”字。
　　“名字起这么狂，压不住了吧。”赫仑左看看，右看看，嘴里嘟囔着。
　　黑塔保护期的倒计时一分一秒流逝，终于，左上角显示数字变为00：00
　　系统提示音随之响起。
　　【欢迎来到黑塔游戏】
　　【匹配成功（8/8），即将进入副本[不见人，只见金]】
　　【危险评级：序列4】
　　【您看起来不太好，记得不要让精神值清零】
　　一阵眩晕感袭来，再睁开眼，已是大白天，园区已焕然一新，楼房崭新，“日天科技园区”几个大字闪亮璀璨
　　然而，偌大的园区，看不到一条人影。
　　*
　　黑塔聊天室。
　　：报——！盲者进副本了！序列4难度副本【不见人，只见金】
　　：是一个资源本啊，不知道这个副本现在咋样。
　　黑塔游戏公测后，玩家发现，副本的改动幅度逐渐增大，以往的副本经验，参考价值越来越低。
　　：盲者四人组，【100牧师】【432神棍】【780幸运儿】，还有一个【666恶魔】
　　：卧槽，【666恶魔】是段颂，黑鸥的头号杀手，奔着盲者和净身师来的吧！
　　：大事不妙哇，大事不妙。五大阵营首领要被暗杀啦！
　　：【207蝶仙】呢，我以为他会继续追爱，跟着盲者进副本呢。
　　：蝶仙苟的很，他的复活技能【化蝶】有30天冷却，冷却不到，他不会进入下一个副本。
　　：【666恶魔】在，就够盲者喝一壶的了。盲者一定要活着出来呜呜呜。
　　：谁提前发哀呢？恶魔怎样？比古神厉害么？让段颂睡觉的时候睁一只眼睛，小心被盲者暗鲨！
　　：暗杀？太没格调了，我赌一波，恶魔会被盲者精神控制，弃暗投明，加入月幡！
　　：快看盲者四人组的技能加点，有些东西呀。
　　副本通关后，获得奖励【先祖遗骨】，相当于技能点，可以增强身份技能，也可增强专精技能。
　　高梦棠等人经过讨论后，让赫仑主加防御专精，辅加战斗专精，弥补隗维在防御力上的不足。
　　赫仑一共获得了5块9阶先祖遗骨，相当于5个技能点，全点了防御，解锁第一个专精技能【刚强之盾】
　　技能说明：守在精神支柱的身旁，您更加刚强。
　　距离玩家【000盲者】越近，防御越高。可主动开启一个持续5分钟的护盾，冷却时间3小时。
　　白介很想选战斗专精，他的梦想是成为身披铠甲、侍奉光明的勇士，被高梦棠一番劝说，含泪选择了不怎么光明，行走于黑暗的【隐蔽专精】
　　隐蔽专精有一个特质：技能不会对外展示。
　　毕竟，对外展示了，还怎么隐蔽。
　　白介获得的第一个技能是【暗处睁开眼】
　　技能说明：您藏于暗处，一双窥探的眼，望向洒满阳光的海面。
　　使用该技能后，获得30分钟的黑塔APP窥屏权限。冷却时间6小时。
　　：白介选了隐蔽专精吧，看不到技能。贼得很。窃贼配合隐蔽专精，防不胜防啊。
　　：也可能加了【374窃贼】的身份技能【想偷就偷】
　　：盲者怎么没加专精？
　　：前面的，盲者是超度专精，没有专精技能。
　　：可惜，召唤物的技能，我们也看不到。
　　超度专精的玩家，会把先祖遗骨喂给自己的召唤物，让召唤物获得技能。
　　高梦棠打算给哥哥弄一张身份卡，获得玩家身份后，作为召唤物的技能作废，他就不浪费珍贵道具了，把5个【先祖遗骨（8阶）】全给了百目男巫，解锁新技能【留个心眼】
　　：留个心眼吧，多看看。眼见不一定为实，但看都看不见，一定容易死。
　　使用技能后，【000盲者】可将百目男巫的一只眼球留在任何地方，获得该区域360°无死角视野。无距离限制，眼球存在时间1小时，冷却时间12小时。
　　注：眼球会被发现。眼球被击碎后，视野消失。
　　也就是在地图任何地方安一个监控，插完眼后，高梦棠可通过上帝视角全方位观察该区域。
　　：好久没看到老婆了，燥候。
　　：多久能出第一期视频啊，呜呜呜太想了。
　　：【不见人，只见金】是长时间副本，通关好像要15天呢。我估摸着，盲者表现优秀，至少也要等五个小时，才能有第一支视频。
　　：燥候燥候。
　　*
　　游戏中。
　　一个穿黑西装的人，把两只包裹扔在地上，对玩家们说：“安防队是吧，去你们宿舍换上衣服，下午三点来警戒中心报道。宿舍门牌号写在名牌背面。”
　　衣服被扔在草地上，黑西装行色匆匆地走了。
　　“看来这次，我们被副本赋予了一个身份——安防队。”白介挑出自己的衣服，抖落抖落。
　　一套电影中常见的超级英雄式紧身衣，底色为白色，护腕护膝和前胸背部，套着淡蓝色金属，很有科技感。
　　队伍中一共6个男生，2个女生。宿舍为2人间。到地方一看，高梦棠傻眼了。
　　宿舍不能自选！他和【666恶魔】是舍友！
　　“能不能申请换宿舍啊！”赫仑抱着高梦棠不肯撒手，崩溃大哭，“哥，我要和你一间宿舍！哥！我放心不下你！”
　　高梦棠向后仰着，怕鼻涕蹭到身上。他猜测，赫仑如此崩溃，不只因为没能和精神支柱住一起，更因为，他的舍友是隗维。
　　四人齐聚502号宿舍，也就是赫仑和隗维的宿舍。被高梦棠拖进去时，赫仑哭得像死了队友。
　　“能不能申请换宿舍，哥，我要保护你啊——！”
　　隗维咬牙切齿，从嘴角里吐出两个字：“闭、嘴。”，然后又转向高梦棠，“副本中，一旦规定了房间，基本不能更改。段颂不好对付，您多加小心……”
　　一句话还没说完，先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转头一看，是一个干巴瘦的男生。皮肤干枯，眼睛亮得异常。
　　他头上顶着【432神棍】几个字，声音激动：“盲，盲者！我是你的粉丝！”
　　还没等高梦棠说话，神棍又急于求证似的问：“您真的是古神么？”
　　高梦棠：“我……”
　　按照他以往的观念，欺骗是不应该的，一定矢口否认，刚要开口，就听站在他身后的隗维重音强调：
　　“人类。”
　　简单的一个词，重于泰山。
　　高梦棠想起月幡的光荣使命，忽然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否认的话没说出口。又不想欺骗别人，不知该怎么反应，停顿几秒，只好微笑。
　　神棍眼睛中亮起精光。
　　笑而不语，意味着什么？
　　不可说！不可知！
　　所谓佛祖拈花，迦叶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神棍丢下一句“我明白了”，一溜烟离开。
　　楼梯转角处，【100牧师】和【780幸运儿】正等着他。见他过来，连声问“怎么样？你问了吗？”
　　神棍双手背后，装模作样摇头，开口前先叹气：“不可说呀，不可说。”
　　“啥子东西不可说嘛，别装蒜。”牧师不满地蹙起眉。
　　神棍想起“盲者高梦棠的微笑”，忽然起了装逼的心思，他有样学样，抬起脸，高深莫测地微笑着。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高梦棠祂真的是古神！”
　　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呵斥：“什么神？高梦棠，新来的安防队？”
　　一个穿黑西装的站在楼梯下，警惕地盯着她们。
　　回答他的，是三个人、三张笑脸，笑而不语。
　　黑西装：“……”
　　不是，你们有病吧！
　　*
　　另一边，房间中，隗维把门关上，房间中只剩月幡四个人，然后递给高梦棠一张技能卷轴。
　　高梦棠看不清：“这是什么卷轴？”
　　“卖身契。”隗维说，“在下还不是您的追随者，签了它吧，您也多一分安心。在下的名字已经签好了。”
　　隗维按着高梦棠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到正确的位置，又递给他一支笔。
　　笔尖只停顿了极短的半秒钟，就被高梦棠扔下。
　　“我不签。”高梦棠说，“都叫卖身契了，我才不用。你是不是我的追随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相信你。”
　　相信你。
　　这三个字说出来时，隗维全身一震，诧异地瞪着现在的首领。
　　记忆不断闪回，往事如潮水没过头顶，耳边只剩下隗维自己的呼吸。
　　“……隗维，我不是不相信你。但，黑塔是要命的游戏，换做是你，你敢把性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信任’上么？”
　　“去做吧，按我说的做。别怪我。”
　　一只手伸过来，摘下了隗维耳垂上，那只【幽灵竹】的信物耳坠。
　　……
　　赫仑和白介也很诧异，他们没想到，隗维反应这么大，吓得大气不敢喘。
　　台灯的光照着隗维半张侧脸，耳洞中插着茶叶梗。
　　蓦地，系统提示音响起：“【101净身师】仰慕您的品格，已成为您的【追随者】！”
　　“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高梦棠：……这又是什么情况！


第54章
　　聊天室玩家还没来得及退出去, 先收到视频更新的提示音，一看时间，才过去15分钟。
　　：开局就凑够了精彩时长！这过去15分钟啊！
　　：刚才谁说的, 5小时后才能发布第一支视频[doge]你低估盲者了。
　　视频封面, 高梦棠站在极简蓝色调二人间宿舍中, 三个队友在身后。他半转过身, 意味不明地微笑着，失焦的漂亮眼珠, 像露出水面的两颗无生命宝石。
　　为了不让玩家误解他撩头发=精神控制, 用头巾把整颗脑袋包起来又太夸张了。
　　高梦棠这次梳着低丸子头, 刘海儿打卷的两绺垂在颧骨两侧，翘起来的碎头发，被阳光一照, 像一个光圈。
　　高梦棠长得漂亮，却不女性化, 他有饱满的颧骨、线条明晰的下颌，宽肩细腰长腿, 这是一副男性化的、充满力量感的骨架。
　　但他眼睛的形状细细裁出似的精致, 翘起的鼻尖被切磋琢磨过似的细腻。脸颊如刚剥了壳的荔枝, 丰润透亮, 看着恨不得咬上一口。
　　细致体贴到极致的五官, 又是一种超越性别的美。再配合此刻女性化的低丸子头，乍一看, 竟雌雄莫辨。
　　玉石般的硬朗，兼具花苞似的柔美。两种相悖的气质，像光与影那样，自然而然地结合在一起。
　　如渡苦厄的观世音, 颔首浅笑，圣通神妙。
　　“您真的是古神么？”
　　盲者笑而不语。
　　视频中，神棍看到这一笑，愣了足有五秒钟。
　　：我直接，嗨！老婆！
　　：好喜欢盲者的脸啊，下辈子让我长这样，太喜欢了太喜欢了。
　　：先别舔颜，盲者不说话是啥意思？默认了？
　　：他之前会强调，我~只~是~普~通~人~，今天有点反常。
　　：彻底摊牌，我不装了！
　　成百上千条评论，还真有人猜对了一些。
　　：你们想啊，盲者刚成立了月幡，万众翘首以盼，他却不对外招收成员，摆明了是想走信徒发展模式啊！想招收信徒，就必须搬出他古神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盲者施加精神控制，让他们成为自己的信徒！
　　弹幕中被“我悟了”三个字刷屏。
　　画面中，神棍同样“大彻大悟”，一溜烟消失，在走廊转角处，和两个队友汇合。
　　“怎么样？你问了吗？”
　　神棍低着头，双手背后，悠悠叹了一口气。
　　……
　　镜头一转，回到402寝室，净身师递给盲者一张技能卷轴【荣光加身】：“在下还不是您的追随者，签了它吧，您也多一分安心。在下的名字已经签好了。”
　　他牵着高梦棠的手，放在该签名的位置上。
　　数秒的寂静后，高梦棠扔下笔。
　　嗒，羽毛笔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镜头切换。
　　隗维瞪着眼，面色惊愕，单手撑在桌面上，手臂肌肉收紧到极致，像一根被扯紧的琴弦，
　　他像是被看不见的海水淹没，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肩胛骨的形状透过纤薄的衣衫。
　　竭尽全力想要挣扎，身体却不受控制。
　　一只无形的大手，把他压入漆黑渊薮，翻不得身。
　　：净身师这是怎么了？反应好大？
　　：发生了啥？现在啥情况？
　　系统把高梦棠的话剪掉，观众们看到的，只是盲者扔下笔，净身师全身僵硬。
　　镜头一点点推进，给了隗维侧脸的特写，他插着茶叶梗的耳洞，清晰展示在视频中。
　　：幽灵竹的信物是竹叶耳坠，隗维退出幽灵竹后，就再也没戴过耳坠。特写镜头肯定有深意。
　　：净身师咋像丢了魂似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探头探脑）
　　：倍速看的，跑回来预警一下，前方核能！
　　：前方核能！前方核能！前方核能！
　　下一刻，系统提示音响起：“【101净身师】已成为您的追随者。”
　　弹幕一片：！！！
　　：《掷笔为号，施加精神控制，大佬成为我的追随者》
　　：精神控制啊！这必然是精神控制！！除了精神控制，没有任何技能、任何技能卷轴，能达到这种效果！
　　：可操纵精神者，唯有里世界诸神。盲者毫不遮掩，他真的不打算装了！
　　：太恐怖了，我的天呐，盲者甚至没朝净身师看一眼，淡淡地扔下笔，隗维就被洗脑了！
　　：隗维可是精神值800的玩家啊，白条天花板，几秒钟不到，就被操控了。不敢想象我等200白条的小菜鸡，被盲者瞪一眼，恐怕当场发疯。
　　：神就是神，对玩家永远降维打击。
　　：你们看，盲者还保持着微笑呢，他这嘴角的弧度，像不像嘲讽？
　　：盲者内心，签卖身契？太low了，给本座跌份儿，吾来表演一个精神控制！
　　：瞧不起谁呢（愤怒摔笔），我白营首领，需要和尹老头用一样的手段么？
　　还有一些玩家思路清奇。
　　：我也想被盲者控制QAQ我是盲者的狗
　　：前面的，冷静点，你当精神控制是头皮理疗呢？很痛苦的好不好，你看净身师，他反应都这么大！
　　：掰手指头数一数，自己精神值有没有600+，没有的话，盲者刚开始洗脑，你先发疯了。
　　研讨研讨：精神控制，本质是一种洗脑，在你脑中强行植入程序“你是我的追随者”，从此，被控制者，对这个事实坚信不疑。
　　：既然是洗脑了，肯定伴随着自身思维和植入思维之间的冲突，镜头给了净身师侧脸一个特写，让我们看清他的耳洞，应该就是展示隗维内心的剧烈斗争。
　　路人A：我明白了！隗维死心塌地追随过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幽灵竹前首领顾康。幽灵竹的信物是耳坠。这个耳洞，代表着隗维对前首领的记忆，隗维原本的信仰。
　　路人B：隗维在顾康和高梦棠之间挣扎，他极力抗拒被精神控制，然而……结果摆在眼前，玩家安知古神之强大。
　　：隗维拼尽全力也没能抵抗精神控制，其他人……哎。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研讨研讨：精神控制的效果难以清除，就像把程序中的一段代码抽出来，会留下诸多问题。隗维呀，下辈子注意点吧！
　　：hhhh净身师浪了一辈子，栽在这儿了。下辈子注意！
　　更让玩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镜头切换到【432神棍】、【100牧师】、和【780幸运儿】三人身上。
　　幸运儿和牧师急切地问：“怎么样，高梦棠他说了么？他是神明么？”
　　神棍忽然抬起头，神秘莫测地一笑。
　　镜头反打，幸运儿和牧师的表情如出一辙，神色惊诧，瞪大眼睛。
　　她们像遭遇当头棒喝，愣在原地，目光从游离不定，到发现真理似的狂喜。
　　其实，牧师和幸运儿，是从神棍的无言微笑中，猜测高梦棠是古神，他们通关有望，而从惊讶转为开心。
　　但观众可不这样认为，他们不懂微表情，却有自己的解读。
　　：她们两个的反应，和隗维多像！都是愣在原地，瞪大眼睛。我猜，他们也被精神控制了！
　　：赞同，精神控制可以传递。就像一个传教徒，会忽悠来更多的信徒一样。盲者先用一种特殊的控制法术，洗脑了神棍，让他间接控制牧师和幸运儿两人。
　　：开始时，她们眼中的惊愕，是被精神控制时的挣扎。随后，眼里有光，那是因为精神控制完成，她们获得了信仰！
　　：盲者要招收信徒，壮大势力，怎么会放过他们两个！信徒只嫌少，不嫌多。
　　：《顶级杀手是我的室友，不慌，开局先收四个小弟》
　　视频中，传出NPC的呵斥：“高梦棠？新来的安防队？”
　　只见三个人缓缓转过身，三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NPC，三张脸同时浮现出笑容。
　　和盲者相似的，笑而不语的模样。
　　NPC也惊恐地瞪大眼。
　　视频在此处结束。
　　：这个结尾是什么意思，他们三个笑得有点瘆人。
　　：神同步。我更加相信，他们都成了盲者的棋子。
　　评论区一片“精神控制，恐怖如斯”。忽然有人发现了盲点。
　　：结尾处，三个被盲者控制的人，对着NPC笑而不语，是不是暗示着，盲者这一局，也要控制NPC！
　　：NPC也能被精神控制？？
　　：原则上，只要有思想，有生命的个体，都能被“神”影响。
　　：【公主城堡规则怪谈】中，盲者不是施展了一次精神控制么！他让NPC【无人区王子】一秒钟满好感！
　　：上个副本小试牛刀，这个副本大刀阔斧。盲者要对NPC下手啦！
　　：盲者内心，玩家水平太低了，精神值天花板隗维，摔个笔就控制成功，我得给我自己上点难度，先用NPC练练手。
　　：哈哈哈哈，接下来，盲者会不会对屠夫下手，
　　屠夫是特殊NPC，比普通NPC更强，对玩家有尖锐的敌意，且具有高度自主性
　　：先用玩家热热身，NPC实战演习，屠夫切磋一番，里世界怪物可以挑战。接下来呢？其他神明！
　　：盲者被伤成这样，害他的，肯定不能是玩家，而是其他神明。复仇很合理吧［doge］
　　：传下去，盲者要弑神啦！
　　隗维是什么身份？与黑鸥首领签订了卖身契，还能大逆不道地偷金库，撕契约。此刻，竟然被一个新玩家“精神控制”。
　　而且，盲者还要尝试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路：洗脑NPC！
　　这一消息传遍黑塔玩家圈，五分钟后，盲者系列通关视频，排到了本周推荐榜一位。无数高玩慕名前来，五光十色的礼物特效闪烁不停。
　　*
　　游戏中，高梦棠等人正在窥屏。
　　高梦棠一阵无语：“这么剪是吧？我……我也不能拿系统怎样。”
　　赫仑大惊失色：“哥，你又是什么时候洗脑了神棍？”
　　“我没有。”高梦棠扶额叹气。
　　白介若有所思：“洗脑NPC，很好的通关思路。这个副本，NPC是一大威胁。老大，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
　　高梦棠一脸麻木：“这个思路非常好，好就好在，我根本不会精神控制。”
　　看赫仑和白介的表情，他们不太信。
　　三人忽视高梦棠的意见，研究精神控制NPC的可行性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房门明明锁着，只听咔哒一声，锁被撬开了。强行闯入的人，没有一丝做了坏事的自觉，他风度翩翩地推开门，标致、不带一丝情绪地微笑着。
　　“来拜访一下我的新室友，”段颂音色温柔，举止优雅，“当然，也要拜访一下，月幡的各位元老。”
　　一只秃鹫敛着翅膀，停在段颂身后。大鸟体长足有一米六，羽毛漆黑如墨，头部光秃秃，颈项一圈翎羽。侧身对着高梦棠等人，只把头转过来，暗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
　　来自高原的食腐猛禽，带来一种肃杀、原始的压迫感。气氛瞬间冷却。
　　段颂的气质恰好相反，他看起来温文尔雅，穿着有些夸张，却恰到好处，像一只矜持地收拢尾羽的白孔雀
　　一身白西装布料轻薄，立体繁花刺绣从腰侧向胸膛蔓延，只扣了一颗扣子，露胸肌的一半轮廓。
　　白西装背后，是蕾丝网纱，肩背肌肉线条撑起半透明的布料，显得更加紧实有力。就连微喇长裤，也是大片的半透网纱，肆无忌惮地展示着他雕塑般的肌肉。
　　“怎么不理我呢？”段颂不等人邀请，双臂环胸，自顾自地进入寝室，“是我的小肥啾吓到你们了么？”
　　小肥啾，该不会指体长一米六，臂展超过五米的秃鹫吧？不会吧不会吧？
　　段颂走近，他混血感的立体五官极具冲击力，凶戾有余，亲切不足。看清他的眼睛时，会发现，段颂和风细雨的外表下，隐藏着惊涛骇浪。
　　和身后的秃鹫一样，会等在垂死挣扎的人身旁，盯着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
　　很有耐心，这是温和。生啖血肉，这是凶残。
　　“我是杀手。经常杀人的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不如就让小肥啾吃掉，省去处理犯罪现场的麻烦。所以，我经常带着她。”
　　段颂身高超过一米九，俯下身，正好和高梦棠平视。他本是金发碧眼，凑近时，眼睛倏地变成暗红色竖瞳，黑色的一线向两侧裂开。
　　红色竖瞳让段颂看起来像冷血动物，更加阴森恐怖。
　　但可惜，高梦棠是个瞎子，别说变成竖瞳，眼睛里多出个万花筒，高梦棠也感受不到威压。
　　段颂盯着他，许久得不到反应，蓦地一笑：“学长，好歹我给你写过一百封情书呢，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么？”
　　学，学长？
　　赫仑和白介像两只狐獴，引颈而望，吃瓜的热情甚至盖过了警惕。
　　高梦棠应付这件事有经验，尽管他脑海中没留下“段颂”这两个字相关的任何东西，他还是装作恍然大悟：“哦，我记得你！你是中州艺术学院那个……”
　　段颂：“壁画系。”
　　高梦棠笑容灿烂：“是的！壁画系学弟。”
　　“不，”段颂一副“我就知道”的冷笑，“我学表演，就读于中州影视学院，听说美术学院有个可以靠脸，但偏偏要靠才华的高梦棠，慕名前去拜访。”
　　提及往事，段颂颇有些咬牙切齿：“我每天开车40分钟，再到你租住的公寓楼下等20分钟，给你送情书，坚持了三个多月。”
　　“你过生日，没邀请我。我悄悄混进去，然后你指着我问，他是谁。”段颂一笑，两颗尖利的犬齿闪着寒光。
　　高梦棠：……壁画真多。
　　装不下去了，高梦棠恢复冷漠脸：“有人给我写过一千封情书，你不够勤奋。再接再厉。”
　　短暂的冷场后，段颂低低笑出声，他的眼眸恢复为湛蓝色，像晴空下一湾海水似的温柔。
　　他笑着拍了拍高梦棠的肩膀，说了一句：“各位，别紧张。”
　　隗维忍不下去了：“尹明乌给你的任务，是杀在下，还是杀盲者。”
　　“杀你，”段颂直言不讳，“但是嘛，我现在还不想杀人。”
　　隗维狐疑地盯着他。
　　“看来你不相信。”段颂偏过头，亚麻金的一个发卷跟着颤了颤， “我又不是工作狂，给了我工作，我就要做么？”
　　隗维：“……”
　　“您倒是兢兢业业，” 段颂饶有兴致地打量隗维一遍，“结果呢？人事总长，您的努力，换来了一封解聘书。”
　　“哦，现在不该叫您总长。您都被排挤出黑鸥了。”
　　杀人哪有诛心痛快，这句话一说出来，段颂想不想杀人，说不准。
　　但隗维此刻一定很想杀人。
　　段颂恍若未觉，优雅地坐在小板凳上，腰背笔直，表情管理优秀，好像有多个机位正怼着他脸拍。
　　“这样吧，学长，我们做一个游戏。”段颂欣然提议，“那三个多月的经历，让我痛彻心扉，我想要一点补偿。”
　　“我不想在黑鸥干了，但我们杀手签订的卖身契，格外牢固。无法通过外力破坏，唯一能释放我信仰的方式，就是让我找到一个新的信仰。”
　　“副本中的前13天，我不动手。学长，你尽己所能，施展人格魅力，或是让我五体投地，或是让我疯狂迷恋，进而成为你的追随者，破除黑鸥中的卖身契。这样的话，我自然会放过隗维。”
　　“如果不能，最后两天，我会砍下隗维的头，提着去见尹明乌。”
　　陈述完毕，段颂的笑容堪称完美：“怎样？”
　　能拖一阵是一阵，高梦棠也微笑：“成交。”


第55章
　　段颂离开后, 隗维的肩膀陡然松垮下来，他瘫在椅子里，掐着晴明穴, 半晌后才开口：
　　“盲者阁下, 在下的命, 掌握在这13天里、您老手上了。”
　　高梦棠笑呵呵道：“不用担心呀, 真打起来，说不定谁输谁赢呢。”
　　“段颂留下13天时间, 各位可否想过为什么？”隗维半睁着眼, 盯着地板, “黑鸥杀手签订的卖身契，与寻常契约不同。他们签的，是【荣光加身·死士】”
　　契约签订后, 首领给他们发布任务，若没有在15天内完成, 首领可远程遥控，强制开启“死士状态”。
　　到那时, 杀手会不顾一切, 甚至舍弃自己的性命, 只为完成任务。
　　隗维：“进入游戏三天前, 我们抢劫金库。应该是在第二天, 也就是进入游戏前两天，段颂接到任务, 死士模式开启倒计时。”
　　“现在，倒计时还剩13天。”
　　“13天后，他若没有完成任务，定会成为尹明乌的远程遥控武器, 进入死士状态，段颂的攻防将成倍增加。”
　　“隗哥，你和他打，有几成胜算？”赫仑一脸关切。
　　隗维慢吞吞填着烟叶：“寻常状态下，五五分。”
　　赫仑又问：“那他进入死士状态呢？”
　　隗维：“三七分。”
　　赫仑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那也还可以啊，死士状态没那么恐怖。隗哥你不用太担心，大不了我们殊死一战，我愿为光荣献身！”
　　隗维冷着脸：“段颂使三分力，吃七分饱。”
　　赫仑：“……那还是不要盲目献身了。”
　　磨蹭了一会儿，换好安防队的作战服，下午三点，8名玩家到警戒中心报道。
　　日天工业园区占地面积相当于一座大学，道路上却没什么人，偶尔见一位黑衣人行色匆匆路过，西装革履，带着黑色墨镜。
　　进入警戒中心，接待他们的，还是一位黑衣人，他开门见山地说：“中州安防队的人是吧，欢迎欢迎。你们都是中州政府的人，处于这风云变换的台风眼，日天工业园区发生的事，也不用我唠叨了。”
　　黑衣人NPC开口时，系统页面弹出，背景故事自动呈现。
　　【背景故事】新元362年9月15日，日天工业园区出现第一波“丧尸潮”，变异者大多为园区中的工作人员，身份不唯一，包括科研人员、工人、文书工作人员、宣传媒体策划等等。少数为外来建筑工人。
　　据调查，变异发生前，工作人员均使用过日天工业园区生产的【水晶泵】，调查员在水晶泵PCTG（高透明共聚酯材料）外壳上发现毒药注射针孔。
　　中州相关机构勒令日天工业园区停业整改，关押日天工业园区董事长钱昊，并排遣安防队抵达园区，执行系列任务
　　安防队（8人）的任务包括：
　　1.协助科研人员分析丧尸毒，研制解药（2人）
　　2.控制丧尸化的人群（2人）
　　3.维持园区内治安（2人）
　　4.协助调查员找出投毒团伙（2人）
　　最后一个字出现后，整面屏幕闪烁几秒，消失。
　　任务面板更新：
　　【主线任务1】：存活15天
　　【主线任务2】：找出投毒案的幕后主使者的犯罪证据，并将其击杀。
　　“各位中州政府的贵宾，你们远道而来，先好好休息。日天工业园区的事，维护治安啦，调查投毒者啦，可以交给我们。”黑衣人带着墨镜，呲着白牙，笑容灿烂。
　　高梦棠：“你们是谁？”
　　这四个字问出来，黑衣人表情一僵，随即恢复正常：“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原来，日天工业园区有两万多员工，其中一半人，使用【水晶泵】后，变成了丧尸。
　　他们都是骄子，成绩优秀，毕业于名牌大学，工作体面收入高，优秀的青年男女们，突然成了怪物，群情愤慨，民意沸腾。
　　一位房地产的老板听闻此事，义愤填膺，他出巨资，联合其他受害者家属，雇佣了一大批特工，进入日天工业园区。
　　家属们一致认为，投毒者就是钱昊，他为了牟取暴利，让自己生产的药品有更强的成瘾性，在水晶泵中注入丧尸毒。
　　黑衣人一摊手：“钱昊的嫌疑很大，但凡事讲究个证据，我们就是来找证据的。送钱昊上法庭，叛他死刑！”
　　从未来“穿越”到副本中的8位玩家，知道水晶丧尸案的结局：钱昊被叛死刑。蒸蒸日上的日天工业园区，被拦腰斩断，从此沦为废土。
　　黑衣人滔滔不绝说着场面话。
　　“主线任务2的意思，是让我们找出钱昊的犯罪证据，然后杀了他？”赫仑通过心灵链接，和队友们沟通。
　　白介赞同：“应该是这样。”
　　“在下查过资料，审判书没有公布。”隗维也加入了脑内研讨。
　　很可惜，钱昊被处死后，审判细节没有公布。群众只知道这个人犯罪了，怎么犯罪，证据在哪，一无所知。
　　“对了，你们分配的任务是什么？”赫仑问。
　　安防队八个人，每两人一组，负责四项任务。
　　隗维和赫仑一组，负责逮捕丧尸化的员工，将他们关押，等解药研发出来，说不定能抢救一下。
　　由于丧尸毒素蔓延到环境中，周围的野生动物、植物也发生了变异，他们还负责剿杀变异动植物。
　　白介和神棍一组，他们两个负责维持园区治安。”
　　场面话说完，黑衣人一拍手：“好。各位先去休息吧，园区可以交给我们。”
　　玩家才不打算交给黑衣人，他们还要完成主线任务呢。8人纷纷表示要迅速开始工作。
　　黑衣人无奈：“好吧，往这边，是科研区，二位可以过去了。其他贵客，请和我来。”
　　高梦棠下意识地跟着队友走，一只手握住他的小臂。
　　“学长，去哪啊，”段颂笑吟吟地问，“我们是第一组，负责解药研发的科研工作。”
　　高梦棠：哈？”
　　解药研发。
　　科研。
　　停顿几秒，高梦棠问：“学弟，你成绩怎么样？”
　　“非常好，”段颂自信微笑：“高考总分233。”
　　……离谱。
　　系统又没有往他们两个脑海中植入知识，解药研发？怕不是要实验室爆炸。
　　“来吧，”段颂牵着学长的胳膊，往实验室走，“虽然我们的文化课成绩不相上下，但都长得好看，说不定，那些研究员们，看了你我，精神亢奋，工作效率翻倍呢。”
　　高梦棠立刻划清界限：“谁和你不相上下，我高考总分比你二倍还多。”
　　咔嚓。段颂脸上，完美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
　　进入科研区，换好防护服。
　　玻璃器皿的叮叮叮的碰撞声，仪表盘滴滴滴的警报声，机器嗡嗡嗡的运作声……还有干涩嘶哑、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声。
　　实验区中央，丧尸化的人被绑在手术台，研究员正向他们的静脉注射药品。
　　高梦棠刚吃下护眼蓝莓，就看到这一幕：
　　一个人皮肤青黑，眼球全白，四肢被牢牢束缚。针管扎进他手臂时，他愤怒地挣扎，钢架床咣当咣当摇晃。
　　一管药推进去，丧尸的皮肤迅速溶解，污黑的血喷泉似涌出，四肢拖得很长，橡胶条似的垂到地板上。
　　愤怒变成痛苦的啜泣，没过几秒，丧尸连骨头都溶解了，喉咙里还发出嗬嗬的吸气声。
　　高梦棠意外：“你们不进行动物实验，直接对活人用药？”
　　研究员一脸倦色，瞟了高梦棠一眼，又看看他身上的安防队制服，懒得搭理。
　　第二遍质问，才有人懒踏踏地开口：“哪有时间，上万人被感染，按常规流程，先是药理毒理这些前期研究，再加上三期临床实验，拖个十来年，被关押的丧尸怎么办？病毒扩散怎么办？每天派几千人守着？成本谁承担？”
　　高梦棠还要理论，被段颂拉住。
　　“学长，计较这些干什么，都是三年前的事。该发生的早发生了。”
　　融化的血肉，被高压水枪冲洗干净，又换上新床单，绑好新的实验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所有研究员，都对两位中州安防队队员视若无睹，和他们搭话，问实验进展怎么样，倒班时间怎么安排等等问题，他们要么不吭声，要么用鼻子一哼。
　　不久前，黑衣人又反复跟他们说：你们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显而易见，园区中的这些人，无论是黑衣人，还是研究员，都不欢迎他们。
　　高梦棠和段颂被抛弃在在玻璃门外，无事可做。
　　“被讨厌了，”段颂一耸肩，“不过，这点小挫折，我笑着面对。毕竟我送了一百多封情书，冷心冷情的某人，还记不住我的名字。”
　　冷心冷情的某人当没听到，他沉思片刻，召唤出【13-1028】
　　“哥哥，你懂不懂解药研发？”
　　高赓整理了一下弟弟有点歪的丸子头：“来的时候，看了几篇论文。”
　　“没关系，”高梦棠笑道，“你就说，你是我的助手，替我完成科研任务。混到他们当中，刺探情报。”
　　他附在哥哥耳边，压低声音：“帮我问清楚，这些研究员，是哪个机构派来的。”
　　“和这位帅哥说什么悄悄话呢，还背着我？”段颂双臂环胸，虚伪地表示抱歉，“我听力极好，不小心听到了。”
　　此时，高赓已穿上白大褂，长袖和防护手套遮住金属臂，进入实验区。
　　“你也别闲着，”高梦棠说，“给我搬一把椅子过来，再倒杯水。”
　　段颂睁大眼，指着自己：“我？学长，你搞清楚，我准备杀了你的得意干将。现在应该是你讨好我。”
　　高梦棠无辜脸：“你不愿意么？那我自己去搬好了。”
　　话是这么说，高梦棠一点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段颂还是认命地搬来一把椅子，又倒了杯水，用手指试了试温度，往高梦棠怀里一塞。
　　刚喝了一口水，就看到实验区里，高赓被一个研究员猛推了一把。
　　那个研究员一脸不耐烦，摔摔打打地擦拭着高赓碰过的器材，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高梦棠立刻不乐意了，刚想站起来，又被段颂按着肩膀，压回椅子里。
　　“学长，你不就想知道，研究员是谁派来的么？我去问。优秀的杀手，情商也是很高的，几句话，说到他心坎里去。这点小事，我肯定问明白。”
　　段颂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整理着装，施施然走进实验区，和一个研究员勾肩搭背，说了几句话。
　　然后，就按着研究员的后脖颈，带他来到走廊僻静无人处。
　　高梦棠连忙跟过去。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我们工作繁忙，别耽误时间。”研究员皱着眉。
　　段颂好脾气地陪着笑：“就三句话，来，你来。”
　　下一秒，只听砰的一声，研究员被甩在墙上，段颂左手扼住他的脖子，右手唰地抽出一把刀，抵住他的下颚。
　　微笑时的脸部细节没有变，目光却骤然变得狠戾，段颂冷声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高梦棠：……这就是你说的“情商很高”么。
　　但确实有效。
　　“你，你干什么！”研究员吓得浑身发抖。
　　段颂：“三个数。你不开口，这把刀会搅碎你的脑仁。”
　　“三、二……”
　　尖刀划破皮肤，似乎下一秒，就会捅穿下颚，刺入口腔。
　　生死之间，研究员彻底崩溃：“蓝针总公司！我们是蓝针的徐总派来的！水晶泵是蓝针的替代品，二者成分有95%的相似，徐总担心事情闹大，影响蓝针的销量，让我们赶紧研制解药！”


第56章
　　得到答案, 段颂优雅地收回刀，退到一旁，单手插兜, 面带微笑, 仿佛刚才的恐吓威胁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高梦棠扶额思索片刻：“徐老板派你们来, 你们说就是, 遮遮掩掩干什么？”
　　研究员想翻白眼，但不敢：“水晶泵出意外, 闹得这么大, 徐老板不想和这件事牵扯上关系。你们还一直问问问。”
　　蓝针是一种具有成瘾性的嗜好品, 能提神醒脑，但对身体有害。
　　水晶泵去除了有害物质，保留了蓝针中可以使精神亢奋的成分。
　　两种商品关系密切, 蓝针总公司的徐老板不愿意掺和，倒也在情理之中。
　　放走研究员后, 高梦棠和段颂肩并肩，在走廊里闲逛。
　　反正他们也帮不上忙, 不如摸鱼。
　　“想到什么了么, 学长？”段颂偏过头, 有意找好角度, 让窗外的光照在侧脸上, 形成光影的错落感。
　　那张混血感的脸，此刻更加深邃立体, 若是出现在电影屏幕上，一定引得无数人惊叹尖叫。
　　高梦棠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若有所思：“我只是奇怪，工业园区闹出事, 中州政府调动5000个人过来控制局面，也不是难事。为什么牵扯了这么多人……”
　　黑衣人，是特工。雇主是某位充满正义感的房地产老板。
　　科研人员，由蓝针总公司的徐老板聘请。
　　最关心这件事、最应该出力的中州政府，竟然只派了8个人过来？
　　这相当于病人得癌症化疗，来探病，随一瓶感冒药。不太合适吧？
　　副本是对应现实的一个隐喻。副本中，中州政府只排遣了8个人过来，那么，现实中，政府的干涉应该也很小。
　　甚至，压根就没管。
　　思考片刻，高梦棠抬起头：“我想见一见钱昊。”
　　段颂一笑：“好。”
　　他逮住一个黑衣人，再次用“高情商”方法问了路，得知钱昊被关在仓库。
　　目前还不知道丧尸病毒是否具有传染性，园区内的人，都被押在仓库，统一看管。
　　库房条件有限，被关押的上千名员工，不得不就地解决。刚推开大门，高梦棠差点被熏吐了。
　　捂着鼻子，七拐八拐，来到地下室，找到钱昊被关押的地点。只见一个人被绑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睡觉。
　　听到脚步声，钱昊吓了一跳，猝然惊醒，开口就喊：“我是冤枉的！我没投毒！我的员工也不可能投毒！”
　　一个黑衣人守在旁边，他身后，是【100牧师】和【780幸运儿】两位玩家。
　　黑衣人也在睡觉，墨镜歪歪斜斜戴在嘴上，听到喊声，迷迷瞪瞪地醒过来，一双小眼睛瞪着高梦棠，表情不善。
　　“我来审一审嫌疑人。”高梦棠挺直腰杆。
　　黑衣人愣了几秒：“你谁啊，俺老大跟俺说，就俩人跟着俺审讯啊？”
　　高梦棠并不回答。有黑衣人盯着，不便行事，高梦棠到处走走看看。刚准备离开，就看到段颂把手放在钱昊的脑壳上，摸了摸。
　　钱昊脑袋圆溜溜，中年秃顶。突然被摸头杀，愣了好几秒：“你干嘛？小伙子，我好歹是你长辈！”
　　段颂没搭理，而是向高梦棠使了个眼色。
　　高梦棠会意，也凑过去，摸了摸钱昊的圆脑袋。
　　仓库改造的刑房中，灯光昏暗。两个人表情深奥玄妙，似有深意地，缓慢地抚摸着钱昊的脑袋瓜。
　　钱昊气得直跺脚：“污蔑我投毒就算了，还摸我头。我这不是秃顶！是聪明绝顶，绝顶！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秃呢！”
　　两人置若罔闻，摸了一阵子，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怪物书》已更新。”
　　怪物名称：攫金人[酋长]
　　身份：屠夫
　　背景故事：本是一个热爱科研的老顽童，然而，命运的捉弄，让他的人生轨迹悄然改变。■■■■■……为了■■■■■■■■■■■，他决定研制水晶泵。
　　……
　　：谁曾想，日天工业园区如日中天时，他却■■■■■■■■■■■■■……■■■丧尸■■■■……多么令人唏嘘！
　　注：攫金人[酋长]可超度。
　　：继续探索以解锁更多信息。
　　钱昊是这个副本的屠夫？！
　　两人都有些意外，把眼前这个矮墩墩的圆脑袋老头，和凶悍可怖的屠夫联系起来，实在有些难度。
　　“你们两个小孩，摸够了没有！”钱昊怒吼。
　　高梦棠连忙把手收回来，和段颂对视一眼，迅速离开仓库。
　　穿过臭气熏天的走廊，回到空气清新的户外，高梦棠连忙深呼吸几次：“这样关着他们，健康人也要得疫病。”
　　“游戏而已，学长还挂念着。不愧是大善人。”段颂调笑，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
　　他左手腕，戴着一块百达翡丽手表。表盘碎成蜘蛛状。
　　高梦棠随口问：“表镜碎了，怎么不修？”
　　段颂动作一顿，放下手，用袖子遮住手表：“就这样吧，不想修。”
　　高梦棠也没纠结，他继续分析副本。
　　有些屠夫，需要一定前置条件，才能苏醒。比如【8层】中的百目男巫，玩家在同一楼层逗留时间过长，死尸就会变成男巫。
　　攫金酋长的苏醒条件，又是什么呢？
　　《怪物书》中，攫金人三个字后，标注了[酋长]，既然有攫金酋长，那就应该有普通攫金人，他们又在哪里？
　　还没等他静下来思考，就听仓库深处传来一阵怪物变异的声音，鬼哭狼嚎，响声震天，伴随金属敲击的清脆响声
　　叮、叮、叮。像镐子敲击金矿。
　　高梦棠伸着脑袋，好奇地瞅了瞅，越听越不对劲。
　　敲击金矿的声音，好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蓦地，身后又传来隗维的喊声：“盲者阁下！躲开！”
　　墨绿色触手卷住高梦棠的腰，把他拽出十多米远。下一刻，一只青黑色巨手，从地下伸出来——那是高梦棠刚才站的地方。
　　巨手的手指足有10米长，出现时地动山摇，五指用力一握——
　　段颂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后闪身，堪堪躲过。压根不给人喘息时间，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巨手从地下探出，连续攻击。
　　相较于巨手的庞大体积，攻击速度太快了，段颂躲过第一次，一跳数米高，从第二只手的指缝间钻出，落地时连打两个滚，闪出第三只手的攻击范围。
　　攻击停止。
　　段颂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精致的亚麻金卷发间，沾满草叶和土块：“好歹同事一场，隗维，你只救一个人啊！”
　　隗维充耳不闻：“盲者阁下，您可有恙？”
　　高梦棠惊魂未定：“我没事。”
　　“《怪物书》已更新。”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怪物名称：攫金人
　　身份：普通怪物
　　攻击方式：“叮、叮、叮”三声提示音出现后，伸出巨手，攻击一定范围内的所有玩家及NPC。
　　高梦棠扫了一眼，关掉系统页面，转头一看，才发现，隗维的状态也不好，他满身泥土，一手提溜着昏迷不醒的赫仑，另一手，提着一只小包裹。
　　“你和赫仑怎么了？你先遇到攫金人了？”高梦棠问。
　　“我们没事。”隗维把昏死的赫仑放在地上，“确切地说，是骑士先把攫金人引了出来。”
　　“我们的任务是清剿丧尸动物，战斗间隙，骑士不知着了什么魔，捧起一根烂木头，说‘这可是绝世神器’，随后，在下听到叮叮叮三声响，巨手从地下伸了出来。”
　　隗维探了探鼻息，人还活着。
　　“巨手攻击五次，骑士第一次就没顶住，在下不得不扛着他躲避攻击。”说完，隗维幽怨地盯着高梦棠，“首领，您老下次进副本，也要带着他么？”
　　高梦棠：“……你说，巨手一共攻击了五次？”
　　“正是如此。”
　　但他们遭遇的袭击，只有三次。
　　猜出来他心中所想，隗维补充道：“攫金巨手是范围攻击，被唤醒后，会攻击范围内的所有人。应当有人替您抗下了前两次攻击。”
　　高梦棠表示赞同。
　　巨手出现前，他和段颂站着闲聊，什么也没做，也没捧起烂木头说“这是绝世神器”。不出意料的话，是其他人唤醒巨手，殃及池鱼。
　　草地平整如初，没有巨手出现过的痕迹。一行人跑回仓库，果不其然，在走廊中发现一套浸满血的黑色西装，盖着一团血肉。
　　黑衣人全身的骨头被捏碎，早已咽气，残缺不全的右手中，死死攥着什么东西。
　　掰开手指一看，竟然是块石头。
　　一切了然。攫金人会迷惑玩家及NPC，让他们把垃圾当成宝物。中招后，会有三声提示音，随后，巨手攻击五次。
　　“嘶，”段颂摸着下巴，“有点麻烦呀。”
　　其他人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为能触发陷阱的，不只有玩家，还有NPC。他们可以教玩家区别幻象，却不能提溜着NPC的耳朵挨个告诉。攫金人的攻击，又是范围伤害。
　　NPC中招，玩家也可能受牵连。
　　每一个NPC，都是一颗地|雷。
　　隗维和赫仑直接遭遇攫金人攻击，他们的怪物书解锁了更多内容，分享后，【攫金人】一页又多出两行字。
　　攻击方式：“叮、叮、叮”三声提示音出现后，伸出巨手，攻击一定范围内的所有玩家及NPC。
　　注：被攫金巨手攻击，会导致精神值大幅下降。
　　*
　　关上宿舍门，又织了两个黑泥人傀儡看守，隗维这才将一直紧捏在手里的包裹打开。
　　香烟袅袅，宝光氤氲。包裹中，是成堆的碎骨头，还有十几块【先祖遗骨】，一些叫不上名字，但看起来就很珍贵的宝石。
　　“在下最喜欢资源本，虽然辛苦，但收获颇丰。”隗维看到财宝，疲态一扫而光，“盲者阁下，这些是在下本季度的贡献物资。您放到阵营仓库中。”
　　高梦棠无奈地笑了笑，将战利品收入【共享空间】。
　　成立阵营后，可获得【共享空间】，获得首领许可的成员，能够和共享空间连接。
　　共享空间不仅能储存道具，还能储存非人活体生命。冤家兔正趴着睡觉，嗅到高梦棠的气息，一秒开机，蹦跶过来要舔他的手。
　　高梦棠按着小兔脑袋，把他塞了回去。
　　没过多久，白介也下班了，提着四份盒饭。他负责园区治安维护，巡逻了两个多小时，没遇到异常情况。
　　吃盒饭时，三人交换了情报。鉴于赫仑昏迷不醒，白介把他那一份盒饭吃得一干二净。
　　高梦棠回忆着这一天里发生的事，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想到段颂。
　　这位黑鸥杀手对他们的态度……很奇怪。
　　他本可以直接和隗维开战，却一拖再拖，非等到13天后，死士状态开启。似乎，段颂不是很想针对他们。
　　“段颂一门心思地想脱离黑鸥的控制，碍于死士契约坚不可摧，他不得不为尹明乌效力。”隗维计算着今天的收入，何罗用触手卷着笔，帮他记账。
　　高梦棠疑惑：“为什么？”
　　“在下揣测，刚加入黑鸥时，段颂对尹明乌并不反感，和其他玩家一样，想长久地留在黑鸥。”
　　“尹明乌其人，提拔属下，有个怪癖，在下同您讲过。”
　　高梦棠点点头。
　　一般首领，会提拔身份卡有潜力的玩家，尹明乌却看重家境——他喜欢提拔现实中的穷苦人，对出身好的那些，反而歧视打压。
　　隗维合上账本，点起烟：“在下不愿背后说别人家的私事，但兹事体大，也顾不得太多。段颂出身于显赫门庭，他母亲，是北洲首屈一指的富豪。”
　　他拿出一块，往地上一扔。
　　水晶摔碎，周围的空气随之扭曲。
　　这是【干扰水晶】，使用后5分钟，磁场会干扰系统录像，保证他们的谈话内容不会泄漏。
　　隗维继续往下说。
　　段颂是那种典型的“虽然我含着金汤匙出生，是个挥金如土的小少爷，但我父母不爱我，我也很痛苦”的不知人间疾苦的人。
　　他母亲年轻时好美男，喜欢一个演员，一手把他捧成影视巨星，与他生下段颂。结果，红了没几年，巨星出轨。
　　段颂的母亲由爱转恨，把段颂父亲的黑料散播得满天飞，巨星锒铛入狱。而段颂本人那张脸，是他爹的翻版。
　　连带着，段母也憎恶段颂，丢给保姆养大，一个月打10万生活费，其余的一概不问。
　　段颂长得好看，但他那张脸，是被母亲厌恶的原因，他没遗传到母亲的商业头脑和心狠手辣。学习不好，没有特长。
　　盘算来盘算去，段颂唯一的优点，就剩下有钱。
　　隗维：“早几年，段颂远比现在轻佻，他炫耀财富，掩盖内心的空虚。散漫浪荡，工作不认真。”
　　“一次任务失败，尹明乌对他说，黑塔游戏降临，你手中的钞票，不过是一堆废纸。炫耀着废纸的你，也不过是个废物。”
　　“一句斥责，倒还罢辽。尹明乌做了件过分的事，”隗维缓缓摇头，“他摔碎了段母送他的手表。那是段颂的成人礼物，也是他唯一一次收到母亲的礼物。”
　　高梦棠立刻想起那块碎表：“百达翡丽么？”
　　“没错。在下猜测，从那天起，段颂开始记恨尹明乌，打定主意离开黑鸥。”
　　听着段颂往事，高梦棠翻看《怪物书》。
　　“您老可有谋划？”隗维问，“想好怎样策反段颂了么？”
　　高梦棠合上《怪物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实有个方法，但……很缺德。”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说来听听。”隗维兴味盎然。
　　高梦棠：“黑塔游戏中，玩家最脆弱的时候，是精神值过低……”


第57章
　　“您是想, 先消耗段颂的精神值，再见机行事？”隗维问，“可是, 该如何消耗他的精神值呢？”
　　“攫金人。”高梦棠说, 他翻开《怪物书》, 指着一行字。
　　【注：被攫金巨手攻击, 会导致精神值大幅下降】
　　NPC会被攫金人制造的幻象迷惑，触发攻击。而日天工业园区, 最不缺的就是NPC, 黑衣人就有上百个。
　　每次触发陷阱, 攫金人会攻击5次。
　　“我猜，段颂的幸运值很低。”高梦棠胸有成竹地微笑着。
　　隗维意外：“您如何得知？”
　　幸运值不会展示在系统面板上，其他玩家想知道某位的幸运值, 要各处打听，把他的通关视频全看一遍, 分析他获得的成就和装备，有个大致的猜测。高梦棠可没有调查过段颂。
　　“攫金巨手的攻击, 是随机的, 也会攻击NPC……”高梦棠说。
　　他遭遇巨手攻击时, 和段颂一起站在仓库外的草地上闲聊。仓库里, 少说有10个黑衣人, 还有神棍和牧师两位玩家，巨手却没有攻击他们。
　　高梦棠幸运值是50, 厄运事件应该绕着他走。
　　然而，巨手攻击了触发陷阱的黑衣人两次，接下来的三次攻击，全都冲着他们。
　　这就说明：段颂太倒霉了, 幸运值极低，堪称扫把星转世。
　　听完高梦棠的分析，隗维失笑：“您猜得没错，【666恶魔】身份卡的减益效果是幸运值-100。他的确是颗天煞孤星。”
　　高梦棠两手一拍：“这就好办了，我们多次触发陷阱，段颂一定是被追着打的那个。”
　　“可是段颂身手敏捷，体力惊人，攫金人打不到他，该怎么办？”白介担忧地问。
　　“给他制造麻烦呀，几十次攻击下来，他肯定要挨两下的。他的精神值只有300，控在40以下，不算难事。”高梦棠笑眯眯地说。
　　白介：“制造什么麻烦。”
　　高梦棠展颜一笑：“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
　　无论队友们怎么问，高梦棠也不肯说他要如何制造麻烦。
　　讲述完详细计划，已经是晚上九点，入睡的时间，他回到401宿舍。
　　段颂大咧咧地坐在椅子里，两脚搁在桌子上，读一本《圣经故事》，高梦棠进来，他头也没抬：“还剩12天。月幡首领，一位顶级杀手在等着你，想得到我么？再接再厉，施展你的人格魅力吧。”
　　“……《圣经故事》？”高梦棠扫了一眼书封，还是儿童彩插本。
　　“如果我能信个耶稣，说不定，就能摆脱卖身契的控制，甩掉尹老头了。”段颂无奈地摇摇头，“很可惜，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青年，我是坚定的无神论。”
　　高梦棠想到他接受“良好教育”后考出来的分数，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保持微笑。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下午，白介和高梦棠通信：“老大，我找到机会了。我巡逻时发现，园区北边，有一栋蓝色小楼。楼里不知道有什么，但看守的黑衣人特别多，三班倒，一班有20多个人。他们在下午7点会换班。”
　　换班时，聚集在蓝色小楼里的，就有40个黑衣人。
　　高梦棠点点头，和他耳语几句：“够用了，你先去偷了段颂的精神值恢复剂，然后……”
　　“老大，你打算怎么制造麻烦啊，你不说，我心里没底。”白介忧心忡忡。
　　高梦棠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不会出事。”
　　白介看起来不是很相信。
　　副本中是初秋，7点钟，天已全黑，凉风簌簌地吹着草地，沙沙声如地底传出的呓语。
　　吃过晚饭。6:30
　　高梦棠披上一件厚外套，对段颂说：“我出去走走。”
　　段颂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去哪？”
　　“我需要向你汇报么？”高梦棠关掉台灯，怀里抱着冤家兔，“散步，随便走走。”
　　“眼睛又盲，身体又弱，不老实呆着，出去瞎转悠什么？”段颂放下儿童绘本版《圣经故事》，“我跟着你。”
　　有的鱼，不用放饵，他会自己咬钩。
　　6:45
　　一路来到北边的蓝色小楼。这里的地势北高南低，小楼在一条山坡上，所有窗帘都拉着。
　　几道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中，透出一些冷白的光，像秘密的外壳裂开一道缝，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钻出来。
　　高梦棠吃了颗蓝莓，继续悠闲地爬山，夜风吹起他耳侧的长发。昨天盘了一天的丸子头，今天头发更加卷曲。呲出来一缕，又翘起一个卷，有些潦草，有些颓废。
　　“学长，你要是学表演，我校草的称号就保不住了。”段颂盯着他的侧脸，“我排第二吧，第一让给你。”
　　“听起来，你对你的颜值很有自信呢。”高梦棠说。
　　段颂沉默几秒，语调活泼：“当然。我不帅么？”
　　嘴硬。
　　探照灯的光扫来扫去，登到坡顶时，他有意绕着走，但还是被发现了。
　　“喂！什么人！这里不准进！”黑衣人站在山顶，身后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看清二人身上的制服后，黑衣人又喊：“政府派来的？快走吧，你们怎么还来这里。”
　　高梦棠当没听到，埋头爬坡。
　　6:50
　　“我劝你们回去，来之前，你们领导怎么培训的？这么不听话！”咔嚓咔嚓的上膛声，黑衣人端起枪，“这里不能来！”
　　蓝色小楼里到底藏着什么？这里的守卫，还配了枪？
　　高梦棠吃惊，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他还要往上爬，胳膊被死死拽住。
　　“学长，回去。”段颂轻声说，“你想调查什么，告诉我，我找机会潜行进去。你不要以身涉险。”
　　6:55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高梦棠的力量哪里能和段颂抗衡，硬生生被他拽着往下滑。
　　黑衣人端起的枪复又放下，枪的影子和身体的影子融为一体。
　　忽然，怀里的冤家兔挣脱高梦棠的手臂，蹿向山顶！
　　突如其来的响动，让黑衣人高度警觉，砰砰两声，他冲冤家兔开枪。
　　射得很偏，冤家兔又不是一般兔子，左拧右拧，轻松躲过。
　　“放开我！”高梦棠拧着胳膊，“我要把我的兔子抓回来！”
　　段颂干脆把他抱起来，大步流星往下走：“抓什么兔子，先回去。”
　　“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宠物！”高梦棠捶着他的后背，“放开！它不能有事！”
　　段颂脚步一顿：“你妈妈，留给你的？”
　　高梦棠猛地从段颂肩头跳下来，用力推了他一下：“我妈妈早已过世，我不能弄丢她的宠物，你不应该拦着我。”
　　说完，他奋力向山顶跑去。
　　砰！砰！又是两枪，依然射偏了。黑衣人换弹上膛，刚举起枪，只听嗖的一声，飞镖正中眉心，脑中射出一股血箭。他哼都没哼一声，向后倒去。
　　一股劲风从高梦棠身后袭来，段颂掠过他身侧：“难怪你总带着它。不就是一只兔子么，我帮你捉。你找地方藏好。”
　　6:55分
　　山顶上，冤家兔黑色的身影弹来弹去，段颂扑来扑去，总是差一点，手指连冤家兔的毛毛都没碰到。
　　“你确定这是一只宠物兔？”段颂的速度可以用风驰电掣形容，“它怎么比我还快！”
　　蓝色小楼前，陆陆续续有一群黑衣人走过来，他们被兔子逗人这一幕吸引，引颈而望，看得津津有味，连换班都忘了。
　　山坡另一头，隗维蹲在草丛里，眯着眼睛观察片刻。
　　他身旁，何罗正从烟锅里爬出来，粗壮的触手，像蛰伏在暗处的巨蟒。
　　“老大说的制造麻烦，是冤家兔？”白介和赫仑趴在山坡上，悄悄探着脑袋。
　　隗维搭在膝盖上的一只手，拎着【致幻魔药】，他细长的眉轻轻蹙了蹙：“此计行不通，段颂耐力极强，冤家兔体力有限，他拖不了多久。盲者阁下也知道这一点，他应该有别的计划。”
　　“那我们呢？还按计划行事？”赫仑问。
　　隗维思忖片刻：“不能坏了盲者的事，他让我们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远处山林传出阵阵狼嚎，林鸟从枝叶间惊起，黑色的影子掠过月亮。
　　7:00
　　换班的时间，两拨黑衣人聚集在蓝色小楼前，看兔子耍人这一幕看得出神，忽然，有人哎呦叫了一声。
　　“哪来的石头？”
　　黑衣人们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数条墨绿色章鱼触手，卷着碎石，往他们头顶上抛。
　　“那是什么东西！”
　　“快躲开！”
　　“你个龟孙，别撞我！”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恰在此时，段颂凭借他的续航能力，耗干了冤家兔的电量，他揪住兔耳朵，诧异地看着漫天石头雨，还有缩回山坡后的章鱼触手。
　　段颂喃喃自语：“隗维？这是演哪一出？”
　　没等他回过神，十几个淡粉色的药剂瓶，噼里啪啦往下掉，在半空和石块碰撞，瓶身破碎，药剂迸射。
　　嗅到药水的气味，段颂的脸色登时一变。致幻魔药。
　　寻常情况下，致幻魔药只能让玩家晕乎几分钟，但在这个副本中，本就存在幻觉陷阱。魔药的催化下，NPC一定会把石头当金子，不要命地去捡。
　　攫金人陷阱一旦触发，会波及周围的所有人。
　　致幻魔药，无疑是浇在烈火上的一泼热油。
　　段颂提溜着冤家兔，转身就跑，他在草丛中四处寻找高梦棠的身影，什么都没看到。
　　转身一看，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高梦棠早就爬到了山顶，和那一片黑衣人情态相同，把碎石头当宝贝似的，紧紧攥在手里！
　　叮。叮。叮。
　　叮。叮。叮。
　　地底下传出镐子敲击金矿的声音，连绵不绝，一声叠着一声，传遍无边的夜色。山林里的鸟尽数惊起，狼嚎愈发凄厉。
　　若是段颂再冷静一些，一定能察觉出异常，高梦棠精神值999，对精神污染的抵抗性更是大气层级别，怎么可能中攫金人的低级陷阱？
　　但情况不允许他冷静，数十只巨手已从地下伸出，细长的手指密集地挨在一起，像一片黑色森林。
　　段颂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山坡另一头，隗维大叫一声：“不好！盲者说的麻烦，就是他自己！盲者有危险！”


第58章
　　扫把星体质实至名归, 段颂出现，巨手如夏日荷塘里的荷叶一般，一只接着一只, 簇密地涌现在他身旁。
　　手指如蜘蛛腿, 全部向他扎过来, 段颂眼里只剩下高梦棠单薄的背影, 来不及躲避，硬生生挨了三次攻击。
　　精神值由300降到150。
　　段颂还保留着杀手多线程任务处理的本能。
　　他先是想到自己的幸运值-100, 高梦棠在他身边, 更不安全, 同时连着两次躲过攫金人的攻击，并在黑压压的手指森林中，锁定一个没有被攻击范围覆盖的安全位置。
　　加速, 急刹车，拦住高梦棠的腰, 转身时借力一甩。
　　高梦棠飞出10多米远，打了两个滚, 正好落在安全点。
　　安全点离隗维的藏身地很近, 墨绿触手呈波动状向高梦棠伸过来。
　　“别管我。”高梦棠通过心灵链接说, “段颂的精神值150, 还不够低。”
　　“您老是疯了么？”隗维的声音很崩溃, “段颂可以抗很多次攻击，但您只能失败一次！”
　　“退回去！我们没有太多机会。”
　　章鱼腕足偏了个方向, 正好被攫金人捏断，数米长的断肢啪叽一声掉在草地上，剧烈抽搐，蓝色的血喷了高梦棠一身。
　　叮。叮。叮。
　　草地被雾气染黑, 一只手在高梦棠脚下出现。
　　段颂刚松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他来不及想太多，纵身一跃，从手指缝隙中钻出去，向高梦棠俯冲。
　　攫金人巨手第四次攻击，握拳时，被段颂钢铁似的骨肉嗑断，血液如石油，喷泉似的射向高空。
　　精神值100
　　“你是不是疯了？！”段颂怒吼，他额角青筋直跳，伸出一只手，想抓住高梦棠。
　　但这次，高梦棠早有准备。他披上道具【隐匿斗篷】，原地隐形。
　　【隐匿斗篷】是他通关第一个正式副本，开宝箱开出来的道具，没想到，第一次使用，竟然是送死。
　　一个活生生的人原地消失，任谁都要错愕一阵，但段颂凭他惊人的反应速度，和丰富的经验，仅用0.5秒就判断出，高梦棠用道具隐藏了自己。
　　瞳孔拉伸成细长的竖瞳，巩膜被血气浸染得猩红。
　　【666恶魔】的身份卡技能【残暴之眼】
　　可震慑周围的活体生命，并无视一切障碍，捕捉周围的活体生命。
　　玩家和NPC的身影，热成像一般，展示在段颂眼前，他一眼就看到了高梦棠，头上蒙着隐匿斗篷，两手紧紧拢着斗篷前襟，一路小跑，专往攫金人攻击密集的地方钻。
　　段颂气得咬牙切齿，从后面冲过去。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秒钟，或者说，高梦棠太能作死了，周围20米，均被巨手覆盖。
　　段颂只能用身体罩住高梦棠，硬抗下一次攻击。
　　10米宽的手掌，死死攥着掌心里两个渺小的人，无论如何用力，也不能将他们捏碎。直至皮肤胀破，肌肉崩裂，断骨从伤口处呲出来。
　　高梦棠虽然有段颂护着，但巨手的握力何其恐怖，他只感觉，罩住他的段颂，像挤压他的钢板，五脏六腑被捏成一团。
　　喉间一股腥甜，高梦棠咬着牙咽了下去。
　　第五次攻击。精神值剩余45。
　　下一秒，段颂按住高梦棠的后脖颈，精神值短时间内大幅降低，让他下手不知轻重：“你故意的吧？”
　　攫金人攻击渐渐停歇，叮、叮的提示音在山顶飘荡，遍地凄凉。
　　高梦棠珍惜地抱着怀里的碎石块，他强忍着体内的剧痛，声音有气无力：“饼干。”
　　段颂愣了愣：“什么？”
　　“我妈妈给我烤的饼干，我很多年没吃到了。”高梦棠目光哀伤，声音里浸着水汽似的沉甸甸。
　　伤心不全是装出来的，高梦棠此刻，确实很低落。
　　段颂的妈妈，只是不爱他，但高梦棠的妈妈，是真的死了啊。
　　高梦棠拿出一块石头，递到段颂嘴边：“饼干，你吃。”
　　段颂正带着他往外圈撤离，看到那块石头，想也不想，拿过来直接放到口中。
　　嘎嘣。嘎嘣。石头被嚼碎。
　　高梦棠：……不是，兄弟你真吃啊？
　　牙口不错。
　　零星地有几只巨手伸出来，像暴雨后的余波，稀稀拉拉，不成气候。无论高梦棠怎么拖，段颂都能躲过。
　　那就要想出第二个，降低他精神值的办法。
　　精神值又往下降了两点，现在是43。段颂的体温迅速升高，像个火炉似的，炙烤着高梦棠的皮肤。
　　还差一点点，就能让他的精神值降到40以下。
　　叮。叮。叮。
　　这是最后一波攻击，哀歌似的低回婉转。伴随着缥缈悠扬的回声。忽然，高梦棠想到了降低他精神值的办法。
　　他的魅力光环，可以造成轻微的精神污染。
　　黑色泥沼从高梦棠身体中流出，小腿被泥沼裹住，段颂的瞳孔急遽收缩，还没来得及开口，12道背对着他的人影出现，手中的提灯，像12颗月亮。
　　段颂撤退的速度明显变慢，他感觉头晕目眩，天空变成血红色，土地是一块热烫的铁板。一股莫名的怨恨烧干了他的理智。
　　精神值36。
　　精神值低于40，玩家会出现明显的负面反应。严重程度与身份卡相关。
　　很显然，【666恶魔】的低精神值影响，格外迅猛。
　　短短数秒，段颂已变了个模样，脊骨二次发育，刺破皮肤。一直覆盖到头颅，如带有犄角的白骨王冠。身后出现一条龙骨尾，骨缝间渗出血，沿着尖刺往下滴。
　　龙骨尾危险地缠住高梦棠的腰，缓缓收紧，尖刺划出一道道血痕。
　　高梦棠用仅剩的力气，捏碎一颗【干扰水晶】，接下来他们的谈话，可能会泄漏段颂隐私，他不想被剪辑进去。
　　做完准备，高梦棠清了清嗓子，开始表演。
　　“我好想妈妈……”高梦棠呢喃着，“她死于交通事故，已经五年了……”
　　缠在腰上的龙骨尾松开一点，高梦棠感觉有戏，他继续期期艾艾地说：“你应该比我幸运吧，还能见到妈妈。”
　　段颂把脸一撇：“我不想见她，我恨她，她更恨我。”
　　“你能见到妈妈。”高梦棠的声音很低、很压抑，“我有多羡慕你啊。”
　　腰上，刚松开的龙骨尾又紧紧缠住，段颂压抑着怒火似的：“学长，是我羡慕你。你长得漂亮，你的美貌不会被人讨厌。你还有艺术天赋，有疼爱你的哥哥，有一群追随你、敬重你的人。我呢？”
　　“我除了钱，一无所有。黑塔游戏降临后，钱也成了废纸。尹明乌说得没错，我也是个废物。送一百封情书，你都记不住我的名字。”
　　地狱中的恶魔，会被别人的幸福刺痛。按在高梦棠肩膀上的手一点点握紧，此刻，段颂只有一种冲动：将一切比他幸福的，都碾成齑粉。
　　这样，他就不是世间最悲惨的那一个了。
　　精神值过低，幻觉袭来，眼前不再是高梦棠苍白的脸，而是生母厌恶又嫌弃的一瞥，是尹明乌摔碎他手表的那个晚上……
　　恨已入骨，段颂身上的骨王冠和龙骨尾，啜饮着恨意疯长。
　　“你送我的情书，我都留着呢，”高梦棠话锋一转。
　　不只是段颂的情书，他收到的每一封情书，全都保存着，从未拆开看。高梦棠认为那一个个信封，封存着一颗颗真心，不该轻易地进了垃圾桶。
　　“你真的留着？”段颂恳切地问。
　　高梦棠费力地点点头，一缕血从他嘴角流出。
　　段颂更加急切：“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留下？”
　　高梦棠咽下一口血，清清嗓子，开始扮演一个他不太喜欢，但总是要出演的角色——心灵导师。
　　“因为你应该被认真对待。”高梦棠说，“无论你的父亲是谁，被不被母亲喜欢，成绩如何，相貌如何。你都是一个独特又独立的个体。”
　　幻觉，让段颂的视野被一片金红色覆盖，他看不清。
　　高梦棠的脸是一团朦胧，他受了伤，脖子耷拉着，散开的黑发遮住脸庞。此刻，他的身影似曾相识。
　　“当你被恶劣地对待，那个人，无论是父母还是领导，都不要怀疑你自身的价值。因为，被轻视没有罪。而傲慢，是七宗罪之首。”
　　段颂左手腕，百达翡丽碎了的表镜缝隙，渗进去污血，已变得破烂不堪。高梦棠取下手腕上的电话线发圈，给段颂戴上。
　　清瘦细长的五指，摘下那块碎表，表带挂在指尖上晃了晃：“你也不需要执着于获得任何人的礼物，他们本应该善待你，没有这样做，只是一次小小的意外。”
　　段颂接住那块表：“意外……你说得对，恨我还是爱我，是他们的人生课题。”
　　哎呦，还能举一反三呢。
　　高梦棠思忖片刻，感觉还差点火候，他想给自己的长篇大论再添油加醋，上点价值。于是以实情告知：
　　“其实，不只是你送的情书，每个人送的情书，我都有认真保管。因为每个人都应该被认真对待。”
　　可惜，他已太虚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连使用魅力光环的力气都没有。12提灯鬼影悄无声息地散去。
　　段颂失神地重复：“每个人的礼物……你都认真保管……”
　　“对呀。”梦呓似的一声回应。
　　忽然间，段颂想到一个词：博爱众生。
　　也是在那个时刻，段颂猛然想到，在哪里看过相似的身影：《圣经故事》儿童绘本里，十字架上被钉死的耶稣！
　　受难的耶稣也是这样，垂着头，长卷发遮住他受苦受难的面庞。
　　滋啦滋啦两声，干扰水晶效果消失。
　　段颂颤抖地说出两个字：“耶稣。”
　　高梦棠正在搜肠刮肚想心灵鸡汤，听到这两个字，不禁表示：“哈？”
　　耶稣和情书有什么关系？押韵？
　　系统：“【666恶魔】在您身上看到神性光辉，他愿追随您，做您最忠实的布道者。”
　　“玩家段颂已成为您的追随者。”
　　这世间终于颠成他不理解的样子。
　　高梦棠吐出一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
　　盲者第二支通关视频发布：《你属下不错，我的了》
　　：第一次秒解标题，盲者是不是把段颂挖走了？
　　：不太可能吧，段颂是杀手，和黑鸥签了死士契约，那可是序列2强度的技能卷轴，很难破除。
　　：盲者会精神控制啊！技能卷轴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视频从高梦棠等人研究怎么消耗段颂的精神值开始。
　　：好坏好坏，盲者还有腹黑属性[斜眼笑]。
　　：亲手将他打入深渊，再拉他上来。啧啧啧。
　　：才不是打入深渊！段颂自己也想逃离黑鸥的控制，盲者这是将他推向一条危险却充满可能的路，再做他的引路人。
　　：等会儿！盲者以身入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观众们一眼就看出高梦棠装作被迷惑，为了削弱段颂的精神值，故意往攻击密集的方向跑。
　　最后一次攻击没能躲过，高梦棠被段颂罩着，全身上下的骨骼被捏得咯吱咯吱响。
　　段颂的精神值掉到36。
　　观众们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猝不及防地，视频中传出某种神秘语言，怪诞，诡异，刺耳。音节和语调完全陌生，简直不应该存在于地球上。
　　画面也乱成一团，浮动的鬼影，阴森的幽光，庞大如山的物体缓慢蠕动。
　　：什么情况？？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盲者肯定很厉害。
　　其实是高梦棠捏碎了【干扰水晶】，扭曲磁场，才让录制出来的画面扭曲，声音奇怪。
　　观众们多多少少都看过，干扰水晶作用下的视频片段，画面不均匀地打了马赛克，对话是倒带声加消音。
　　这次情况特殊，因为高梦棠开启干扰磁场时，同时还开启了自己的魅力光环。
　　12提灯鬼影，会进一步扰乱磁场，让声音和画面的扭曲方式均发生改变。观众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也猜不出是【干扰水晶】
　　：我明白了！一般的精神控制，瞟他一眼就行。但段颂的情况不一般，死士契约是序列2卷轴，盲者要动真格的。
　　：这是精神控制时的法阵？
　　：赞同前面。我感觉是。
　　：我靠，刚才闪过去一个影子，是黑塔！我截屏了！
　　：盲者好像在吟唱咒语，神秘又古老的语言，多么迷人！
　　：里世界语？
　　：应该是。好好听呀，想学，加入月幡，盲者能不能亲自给我补习里世界语[流口水]
　　混乱的画面和杂音终于结束，一切又恢复正常，高梦棠无力地垂着头，似乎下一秒就会昏倒。段颂扶着他的肩膀，双唇颤抖：
　　“耶稣”
　　系统：“【666恶魔】发现了您身上的神性光辉……已成为您的追随者！”
　　观众：？？？段颂为什么忽然提到耶稣？
　　：大胆猜测，段颂被精神控制时，看到了神的幻象。然而，人类对神的理解太浅薄了，除去已有的上帝、耶稣、穆罕默德，他找不出别的形容词。
　　：段颂应当是在某个时刻，看到了盲者神性的真身，而认为他是耶稣。
　　：盲者用里世界语和段颂说了啥呀，太好奇了TAT
　　：和盲者的身世有关吧，看段颂的表情，他很震惊。有一种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感觉。
　　：《福音书》认为耶稣是上帝的儿子，而上帝，是至高神。
　　：盲者难道是至高神的神嗣？？他魅力光环中的12鬼影，是守护神嗣的12个保镖。上一个副本结尾处，盲者被【死诞之诅咒】污染，就是这12个保镖帮祂净化了污染。
　　：不是说盲者是欢宴者么？
　　：我们对里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说不定，欢宴者的祖宗，就是至高神。欢宴者是至高神的子嗣，欢宴者是盲者。
　　：盲者可能不是来渡劫的，而是微服私访的小王子：）
　　游戏副本中，白介使用窥屏技能【暗处睁开眼】
　　看到“欢宴者的祖宗，就是至高神”这句评论，祖宗本兔·冤家兔颤了颤毛绒绒的小身体，缩成更小一团。
　　房间另一头，段颂面色阴沉地盯着屏幕，两手搁在大腿上。视频全播完，他沉声问：“你们算计我？让高梦棠当诱饵，引诱我进入陷阱？”
　　高梦棠已经苏醒，听闻此言，嘟囔着说：“你受伤，我也受伤。我们扯平了。”
　　“扯平？”段颂气笑了，“我受伤，20分钟后跟没事人一样，你到现在半死不活。明显是你吃亏，你要是觉得扯平了，我也没意见。”
　　段颂双臂环胸靠在椅子里，生了一会儿闷气：“你怎么敢用自己当诱饵？就不怕我丢下你不管？”
　　“不会，”高梦棠虚弱地笑了一下，“你十分渴望脱离尹明乌的控制，我是你唯一的希望。”
　　段颂张了张嘴，却没反驳。
　　是啊，除了高梦棠，这位精神值999，身份成谜的玩家，谁还能帮他打破死士契约呢？
　　当晚，论坛热帖：《5天内被挖2员大将，黑鸥为何颜面扫地？》
　　《尹明乌苦心经营，终为他人做嫁衣！》


第59章
　　何罗一条触手末端化作半透明果冻, 包裹住高梦棠的身体，缓慢蠕动，帮他疗伤。
　　“盲者阁下的体质……”隗维斟酌了一下用词, “不是非常好, 特效药承受不住, 在下只能帮您恢复一半。”
　　被巨手攻击那一下, 虽然有段颂护着，但也伤到了内脏。
　　体内阵阵钝痛, 高梦棠捂着肚子, 哼唧了一声：“疼。”
　　“疼就对了, ”段颂没好气地说，“不记着疼，下次你更能作死。”
　　他拿着一块热毛巾, 擦拭高梦棠身上的冷汗，毛巾刚碰到额头, 高梦棠又哼哼一声，侧着身子蜷成一团：“啊, 好凉。”
　　段颂：“……别装, 热水刚泡过。”
　　高梦棠做捧心状：“心凉。我助你逃出尹明乌毒手, 你竟然对我冷言冷语。”
　　段颂彻底无语。
　　宿舍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是神棍、牧师和幸运儿三位玩家。他们你推我搡, 声音不时传进来：
　　“你去敲门！”
　　“你去你去。”
　　“我不敢，你不是说你胆子大么！”
　　推搡剧烈, 肩膀砰砰砰地撞在门上，也算是敲了门。段颂冷着脸，突然把门拉开。
　　扑通。三个人叠在一起摔了进来，一抬头, 看到段颂的白皮鞋。
　　“有事？”冰冷沉重的声音砸在他们头上。
　　叠在最上面的神棍一骨碌跳起来，狡黠一笑：“是有点事。”
　　段颂面无表情，用眼神说，有屁快放。
　　神棍贱兮兮地眯着眼睛：“你猜猜？你肯定能猜到。”
　　见段颂一脸想捏死人的表情，神棍缩了缩脖子，又鬼迷日眼地冲着病床上的高梦棠笑：“恶魔小哥猜不出来，盲者一定能猜出来。”
　　病恹恹躺在床上的高梦棠：“诶？”
　　神棍、幸运儿、牧师六眼放光，期待地盯着高梦棠。无声地表示：你都会精神控制，一定能读心！
　　高梦棠：……发哪门子疯？
　　副本中，最紧要的事情就是通关。他们如此激动，大概率也和通关有关。
　　“你们获得了能通关的新线索？”高梦棠试探着问。
　　神棍像大呼小叫，上蹿下跳，连连鼓掌：“猜对了！猜对了！我说什么来着？盲者一定会读心！”
　　高梦棠：“喂，我说你们……”
　　很快又被打断，牧师睁圆了一双大眼睛：“盲者，你真的猜对了！我负责审讯嫌疑人钱昊，我偷听到了一个消息，你再猜猜看，和哪座建筑有关？”
　　这次高梦棠一秒的停顿都没有：“蓝色小楼？”
　　他们刚从蓝色小楼旁厮杀回来，那里有黑衣人持枪把守，一看就不简单。
　　又是一阵惊叹与欢呼，赫仑和白介惊讶地瞪着高梦棠。
　　牧师更加兴奋：“您再猜猜看，小楼里关着谁？”
　　“猜什么猜，无聊的小游戏玩两次就可以了。”幸运儿打断她，“盲者会读心，他肯定知道，小楼里关押着的，是蓝针总公司，徐老板的儿子呀！”
　　……非常新颖的自曝方式。
　　高梦棠全程困惑脸，就看那群人咋咋呼呼，说些什么“读心术恐怖如斯”“不到三分钟就让他知道了关键信息”“运筹帷幄之中”“身残志坚”……
　　身残志坚是什么意思！高梦棠倔强地坐起来，装模作样清清嗓子：“我都知道了。”
　　神棍：“您真的都知道了？！徐老板的儿子感染了丧尸病毒，重度变异，有食人欲望，被关在蓝色小楼。这些您都知道了？”
　　呵。
　　反正现在知道了。
　　高梦棠神秘一笑，理所当然地，被误解为“盲者通过读心知道了关键线索”。三人从惊叹变为崇敬。
　　听完来龙去脉，高梦棠又捋了一下线索。
　　蓝针总公司的董事长徐伟，日天工业园区的钱昊，两人业务相近，是故友。徐伟的儿子不成器，在自己爹的公司里，仗着身份作妖。
　　徐伟就把儿子塞到日天工业园区历练，从最基层的门卫做起。
　　丧尸病毒爆发后，徐伟儿子首当其冲，变异为丧尸。
　　他再不成器，也是徐伟的亲生儿子。变成丧尸后 ，钱昊立刻给徐伟打电话，先表示歉意，再让徐伟派车来接他儿子到安全的地方。
　　谁知，徐伟是个大义灭亲的人，他得知消息，鼻涕一把泪一把，说，转移我儿子的过程中，丧尸病毒扩散，无辜的人受到牵连怎么办。就把他关在日天工业园区吧。我派人过去研制解药，说不定我儿子和你员工还有救。
　　被徐伟的正义感动，黑衣人自发形成组织，守卫蓝色小楼。
　　徐伟派来的研究员，也很快到达日天工业园区，主要负责解药研发。
　　复盘结束，高梦棠对着自己的笔记本沉思片刻：“徐伟儿子是哪天入职？”
　　牧师：“好像是，8月份？”
　　9月15号，也就是徐伟入职一个多月后，丧尸病毒爆发。
　　高梦棠收回思绪：“牧师，幸运儿，系统安排你们审讯钱昊，最接近秘密中心，平时多观察。你们两个女孩子，更要注意安全。”
　　“神棍，你和白介是巡逻组。各个区域多走走，尤其是蓝色小楼。发现可疑人士，及时向我汇报。”
　　得了“指令”，三人立正挺胸收下巴：“是！”
　　后知后觉地，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听高梦棠吩咐了？
　　难道说，高梦棠悄无声息地控制了他们？！
　　离开前，神棍想和高梦棠握手，被段颂盯着，不敢。他只好眼含热泪，隔空而望：“盲者，投靠您，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活着通关。谢谢！”
　　高梦棠情真意切：“更应该谢谢你们。”白送重要线索，还把我一顿夸。
　　*
　　第二天，也就是进入游戏第四天。高梦棠因为受伤，实验室的工作请了假。段颂也翘班。
　　园区内NPC没有任何意见，他们巴不得中州派来的这8个人少来干涉。
　　这天阳光正好，有薄薄一层云遮挡，温柔和煦。高梦棠下楼散步，段颂当他的拐杖。
　　高梦棠先去了蓝色小楼，他们闹过一场后，小楼的守卫更多，山坡不让上，他们在山脚下徘徊一阵。
　　惨剧的痕迹还未完全被清理，半山坡，草叶沾着血，茁壮生长。
　　高梦棠虽看不清，但他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别在这儿站着了，快走吧。”段颂催促。
　　高梦棠的表情很淡，风轻送，发梢被吹起，随风飘荡：“他们因我而死。”
　　“NPC而已！”段颂说。
　　忽然间，一只断手撞入眼帘，段颂双眼变成竖瞳，瞳孔收缩，隔着十多米远，看清了断手戴着一枚金戒指，他走过去仔细瞧了瞧。
　　段颂单手摸着下巴，啧啧摇头：“不专业呀。特工怎么能佩戴装饰性首饰。还是大金戒指，生怕不够显眼。款式也俗气。”
　　高梦棠眉头微蹙：“你把戒指取下来。”
　　手指已严重变形，取下戒指时废了不少事。好在戒指形态完整，花纹清晰。高梦棠用指腹摩挲着戒指。
　　“不对劲。”高梦棠忽然说。
　　段颂：“哪里不对？”
　　“这些特工的枪法，不太准。”高梦棠说，“昨晚，我们闯上山时，黑衣人向冤家兔射了两枪，没打到。兔子跑得快，倒也情有可原。可是他们也向我开了两枪。我这么大一个人，行动速度又慢，他们还没射中。”
　　想起昨晚高梦棠的冒险行为，段颂气不打一处来，用鼻子哼了一声。
　　“黑衣人，特工……”高梦棠呢喃着，把戒指上的血擦去，仔细收好。
　　溜达到仓库时，系统提示音忽然响起：“主线辅助任务正在发布。”
　　“幸运的50你率先获得主线辅助任务，任务面板已更新。”
　　【主线辅助任务1】
　　【与三位农民工交谈】【进度：0/3】
　　“是否将主线辅助任务共享？”
　　高梦棠选择“是”，面板中出现一个共享范围。
　　可以指定某些人，可以一键共享给所有追随者、阵营成员，还可以共享给所有队友。
　　思考片刻，高梦棠选择共享给阵营成员。
　　【8层】和【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连续两次被队友背刺，让高梦棠对队友有防备心。虽然这次副本，幸运儿、牧师和神棍三人没有害他的动机，但还是谨慎一点为妙。
　　收到共享的辅助任务，段颂轻笑一声：“幸运兔脚。瘸着腿还能给我们带来好运。”
　　高梦棠当没听到，他关注正经事：“农民工？园区里哪里有农民工？”
　　园区里除了丧尸，活动的只有三类人：8位玩家、徐伟派来的研究员、黑衣人特工。
　　高梦棠灵光一现：“病毒爆发后，为防止扩散，园区里所有人都被关押在仓库里。农民工应该就被关在仓库。”
　　有了思路，他们立刻行动，本来就在仓库门前。一抬脚就到。
　　仓库内环境很差，被关押的人吃喝拉撒都在一个不到20平米的空间，臭气从门缝钻出来，直窜天灵盖。
　　段颂拉住高梦棠的小臂：“你不能去。太脏了。”
　　高梦棠：“他们都能24小时住在那里，我进去说说话，怎么就不能？”
　　段颂愣了愣：“你和他们能一样么？”
　　高梦棠诧异：“哪里不一样？”
　　憋了半天，段颂说出一句：“长得像个神仙似的，还挺接地气。”
　　“别贫嘴，去开锁。”高梦棠指了指被锁上的门。
　　门是铁门，用锁链缠了好几圈，但段颂有独特的开锁 | 技巧，他先是敲敲门，让门后的闪开，抬起腿就是一脚。
　　铁门瞬间变形，哐当一声弹开，门框旁的墙壁裂开一缝。
　　病毒爆发那一天开始，阴影蔓延到每一个人头上。
　　库房内10多个人，挤在20平米的房间中。这里没有窗、没有空调、密不通风。只有接近天花板窄窄一条窗户，透过来一道光，勉强能分辨出日夜。
　　这是他们被关押的第七天。噩梦般的第七天。
　　睡觉只有一卷竹席，被子一股霉味儿，起初还不适应，但很快，发霉的被子也称不上困扰。
　　因为他们没有厕所！拉屎拉尿都在这个小房间，霉味儿很快被更刺鼻的味道掩盖。
　　被关押的，大多是当时正在建新楼的农民工。短短七天，他们从身强力健的人，变成灰头土脸的猿类动物。终日呆坐，哭不出声，也看不到希望。
　　枯瘦的面颊挂不住松弛的皮肤，整个人都在往下掉，像是被骨骼强撑起来的一件旧衣服，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垮塌。
　　楼上关着异变丧尸，终日吼叫，地板被跺得当当响。
　　哐——
　　震耳欲聋的响声，他们的反应只是眨了下眼。门后的老李被砸了一下，慢半拍地转头看了一眼大铁门。
　　“让你小心点，都伤到人了。”琴声般温柔清透的嗓音，像好闻的清新空气，像一缕沁人心脾的凉气。
　　段颂堵着门，不让他们跑出去，满不在乎地说：“NPC而已。”
　　“你怎么样，”一只柔软干净的手，轻轻碰了碰老李被撞到的额头，“有没有受伤？”
　　老李缓缓抬起头，缓缓睁大眼睛。这人是谁，长得可真俊。庙里的观音菩萨都没有他一半好看。
　　但好像是个瞎子，眼珠只朝一个地方看。
　　正是这种“目空一切”的眼神，更显得高梦棠超脱世俗之外。
　　今天不上班，高梦棠没穿工作服，穿着盘扣亚麻衬衫和亚麻长裤，布料上有几道褶皱，看起来颇有古韵，还很温暖。
　　见他不说话，高梦棠还以为被撞坏了脑袋，心想，普通人的身体素质不能和玩家比，用不了高阶治疗道具，就使用了一个效果最温和的技能卷轴。
　　【治疗光环（序列10）】
　　手掌被一团凉气包裹，拂过老李头上的包，胀痛瞬间消退，老李那张尸居余气的脸，也焕发出些许生机。
　　“你是……你是……”老李嘴唇颤抖着。
　　“我来跟你们聊聊天。”高梦棠说着，想找一个地方坐下。
　　仓库中的人忙不迭地拿出一把干净的小塑料凳，高梦棠提起裤腿坐在上面。
　　他有点轻微洁癖，悄悄用了一个【清扫一新】，外观上看不出来，但秽物被隔绝在一米之外。
　　“娇气。”段颂在他身后嘟囔，“这也要用卷轴？”
　　使用技能卷轴，对精神值的消耗量很大。像【治疗光环】和【清扫一新】两个最低品质的卷轴，每个都要消耗20精神值。
　　虽然有用，但玩家舍不得精神值，一般不用。
　　高梦棠当没听到，反正他精神值多。
　　主线辅助任务，让他和三个农民工谈话，应该是谈什么都行。
　　高梦棠思忖片刻：“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日天工业园区？”
　　老李看起来很老实，问一句答一句：“俺们半年前来的。”
　　“这活是谁介绍的呀？”
　　老李：“俺就到处问，有活就接。”
　　高梦棠和段颂对视一眼。听起来，老李他们来工地，是个偶然。他们半年前就来了，距离事故发生时间较远。
　　又问了两个人，工人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彼此间关联不大，背后也没什么势力。
　　主线辅助任务完成，没找到什么头绪。段颂也揪住几个人，盘问来盘问去，没获得什么有效信息。
　　“辅助任务耍我们玩儿？”段颂说，“不应该，系统发布了这个任务，就一定有任务的意义在。”
　　离开之前，高梦棠忽然想到些什么，拿出大金戒指：“你们见没见过这枚戒指？”
　　满屋子的人传阅一圈，老李头忽然叫起来：“俺认得！俺认得！这是南凌那混账玩意的金戒指！”
　　高梦棠心想有戏：“大爷，您别生气，坐下来详细说说。”
　　原来，在接日天工业园区的活之前，老李在另一个工地，被拖欠一天的工钱。他撂挑子不干，带着其他农民工就要走。
　　包工头南凌知道了，戴着这枚大金戒指，扇了老李两个耳光。老李对这枚戒指的印象尤其深刻。
　　高梦棠疑惑：“南凌不是特工么？怎么又成了包工头？”
　　“他是个屁的特工！”老李气得跳了起来，“南凌就是个地痞无赖，混子恶霸。他是□□！”
　　“南凌多大年纪了？”高梦棠追问。
　　老李：“快50了，比俺还小两岁，上来就打俺巴掌！”
　　高梦棠问段颂：“我对特工行业不了解，快50的人，可能在半年内通过培训选拔，成为特工么？”
　　段颂嗤笑：“快50的人当什么特工，荣誉退休10年了。”
　　高梦棠感觉不太对，这些黑衣人声称自己是某房地产老板雇佣来伸张正义的，但他们太不专业，不像特工。很可能，还和黑涩会有关联。
　　“走。我们去问问，雇佣黑衣人的房地产老板是谁。”高梦棠说。
　　刚要离开，老李忽然“哎呦”叫了一声，高梦棠连忙回头看。
　　只见老李惊诧地看着自己两只手，嘴里嘟囔着：“菩萨啊，真的是菩萨。”
　　高梦棠：“诶？”
　　老李站起来走了两圈，举着胳膊向大家展示：“俺刚才难受得要死了，坐都坐不住。被这尊活菩萨碰了一下，看俺现在，这健康，这有劲！肚子也不饿了，湿疹也退了，身上也不臭了！”
　　其他人凑过来看了看，直呼神奇。老李从面黄肌瘦，到红光满面，大变活人一样，焕然一新。
　　高梦棠怯怯道：“治疗卷轴而已啦。”
　　NPC却好似能屏蔽一些有关黑塔游戏的关键词，也无法接受【技能卷轴】这一关键信息，十几双眼睛，虔诚又敬畏地看着高梦棠。
　　“快看，菩萨脚下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指着高梦棠所站的地方大喊。
　　库房里秽乱不堪，刚刚高梦棠使用了清洁卷轴，他脚下的地板光洁如新，和外面一圈黑乎乎、脏兮兮的地板，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真是菩萨！”
　　“长这么漂亮，肯定是菩萨啊！”
　　房间里的人一口一个菩萨，吓得高梦棠连连后退：“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
　　老李又喊：“快看，菩萨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干净的！他洒了甘露水！”
　　……那是清洁卷轴。
　　忽然，老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拜了两拜：“活菩萨，您救了我！”
　　朴实的劳动人民，大概是真相信有神灵存在。就算不信，被关押的七天里，也曾无数次对着墙壁祈祷。
　　没等高梦棠反应过来，其他人也扑通扑通跪了下来：“菩萨！您也救救我！”
　　“菩萨，俺给你磕头！”
　　“活菩萨，看看我吧，熬不下去了！”
　　祈祷声此起彼伏。
　　高梦棠搀着他们的胳膊，想让他们站起来。但建筑工人们怎么也不肯，只顾着涕泗横流地祈祷。
　　他很抵触下跪这个姿势，伤又没好，蹲不下来。别无他法，高梦棠只好站着，挨个摸摸头。期间，他们还哭着喊他活菩萨。
　　罪过罪过，高梦棠心想，受这么多长辈跪拜，他怕是要折寿。幸好他看不清，负罪感能小一点。
　　*
　　幸运儿和牧师负责审讯钱昊。钱昊被关在仓库地下室。
　　第四天下班，她们照常穿过走廊，往仓库外走，忽然听到有人哭着喊“活菩萨”。
　　路过一看，却是高梦棠。一群人跪倒在他脚边，盲者挨个摸摸他们的头。
　　两人躲在远处，不敢吱声。许久，牧师意味深长地吟诗：“仙人抚我顶。”
　　幸运儿：“啥意思？”
　　“很明显啊！”牧师说，“盲者在NPC面前，展示了他的神力。NPC知道盲者是神明了，才叫祂菩萨呀。”
　　幸运儿：“盲者正在对NPC施展精神控制？！”
　　牧师一砸拳头：“没错！”
　　“你看他们一个个哭得，跟见到救世主一样。被洗脑了啊。”幸运儿惋惜地摇摇头。
　　牧师：“盲者的大腿，肯定要抱一下的。我们去凑个热闹。”
　　她们怕打扰高梦棠的“精神控制仪式”，蹑手蹑脚来到身后。牧师先使用个人技能【神圣祝祷】
　　技能说明：为神灵代言的牧师行走人间，一心向善的人，会对他们产生好感。
　　被施加光环后，更容易取得他人的信任。
　　光环从高梦棠脚下升起，教堂赞美诗的乐声传出。
　　NPC们只感觉通体轻快，他们看高梦棠，像一尊活过来的神像，身后一圈洁净的光环。
　　高梦棠：……你们在干什么，菩萨属佛教，牧师施展的技能则有基督教色彩。中西合璧，有点古怪吧？
　　NPC不管这些，直呼：“菩萨显灵了！”
　　“天使降临人间！”
　　幸运儿也想出点力，好抱上大腿。她使用身份技能【幸运女神的低语】
　　该技能同时只能施加给一个人。
　　技能效果：幸运值+20，持续5分钟。若施加该技能后，玩家幸运值突破60，可触发技能被动效果，玩家将听到幸运女神的低语，女神将隐晦地为ta指明方向。
　　高梦棠身边空无一物，他却感觉，有一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吐气如兰，虚无缥缈地问了一句：“方丈，别来无恙？”
　　……叫方丈干什么，又引入道教了？
　　高梦棠云里雾里。摸摸头仪式结束，满屋子的人活蹦乱跳，有一件事令人发愁。
　　建筑工人们该如何处理。
　　放了他们？玩家从未来穿越而来，他们知道，丧尸病毒不会二次传染。但谁敢保证，游戏会不会让病毒二次变异，具有传染性呢。
　　游戏和现实结合愈来愈紧密，万一这些人离开后，伤了人。对应到现实中，又该发生什么。
　　“我可以把铁门掰直，重新锁上去。”段颂打量着被他踹变形的门。
　　高梦棠一只脚刚跨出门槛，福至心灵：方丈两个字合在一起，不就是“放”字么？这句话的意思是，放，别来无恙。
　　幸运女神的提示是：放了他们，还会见面，且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高梦棠停住脚步：“把他们全都放走。”
　　“你确定？”段颂问。
　　高梦棠点点头：“不只他们，其他房间的所有人，都放走。帮人帮到底。”
　　“好。”段颂也没多问。
　　至于怎么放走，不必走关系动口舌，直接杀出去就行。一拳顶一万句。
　　二十多间库房门全被踹开，段颂像单骑救主的赵子龙，杀了个七进七出，遭受惨无人道对待的工人们，发了疯地往外跑。
　　目送他们从南门离开，背影隐入一片雾气墙。
　　高梦棠耳边响起系统提示音：“恭喜您完成隐藏任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们将送回佳音，请您静候。”
　　“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第60章
　　新视频标题：《最美玩家》
　　视频开头, 段颂搀扶着高梦棠，两人慢腾腾地在工业园区散步。
　　：噗嗤，盲者让我见识到【666恶魔】忠心耿耿的样子。他的前首领还是个瘸子呢, 段颂都没搀扶过。
　　：何止没搀扶过, 段颂那可是健步如飞啊[动图]
　　动图中, 尹明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费劲巴拉地打开一扇门，这时, 段颂和他擦肩而过, 目不斜视, 先一步进入房间，头都没回。
　　：哈哈哈对比惨烈。
　　：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听牌我自摸, 领导开门我上车。但，学长出现我白送, 学长受伤我心痛，学长腿瘸我守护。
　　：尹老头看开点吧, 你和盲者不能比, 人家可是“最美”玩家, 输给他不丢人。
　　：段颂还说过什么“黑塔不是疗养院, 身体不方便, 也不要给人添麻烦”，现在是什么情况呢[doge], 双标玩得很6啊。
　　：恶魔666
　　尹明乌的拥护者跳出来表达不满。
　　：你们别太离谱，尹明乌可是荣誉榜排行第一的玩家，他可以轻松治好自己的瘸腿，不想治而已, 真当尹首领是个残废啊？？
　　：前面的，点了。高梦棠到现在都没进入荣誉榜呢，就把他吹成这样，真看不惯这群脑残粉。
　　：隗维排在荣誉榜23，段颂荣誉榜36，哪个不比他们首领强100倍？这两人跑过去给一个小菜鸡打工，有他们后悔那一天。
　　【黑塔荣誉榜】是系统官方发布的榜单，只排100个人。综合考虑玩家的战斗力、推理能力、副本经验、人气值等等。
　　由于是官方榜单，可信性很高。进入荣誉榜前百名的玩家，副本都过了10个以上，出生入死，才能获得一席之地。
　　：盲者才过第二个正式副本，急什么？等盲者过了5个副本一定能进前百。
　　：尹明乌这种把属下当奴隶的人，都有人维护，我看你才是脑残。
　　高梦棠进入仓库，连用了两个技能卷轴，给老李疗伤，还清洁了一下房间。NPC直呼他是活菩萨，甚至跪下来磕头。
　　：我仿佛看到天使光环了，对NPC都这么好，盲者人美心善。
　　：最美也指心灵美！
　　：快看快看，幸运儿和牧师也跑过来帮助盲者了！你们猜，她们有没有被洗脑？
　　阎涛冒了出来：我推测，盲者的精神控制范围，早就覆盖了全体玩家，还蔓延到NPC。刷好感度，从NPC口中套出重要线索是个很好的通关思路。
　　：因此，对NPC表达善意的玩家不计其数。其他玩家，都没被喊过活菩萨，到盲者这儿，NPC反应如此强烈。盲者一定使用了精神控制。
　　：我赌10块【先祖遗骨】，通关后，神棍、幸运儿、牧师三人，会成为盲者的信徒。
　　：提醒一下，这是序列4的高难度副本，还是高风险高回报的资源本，更凶险，他们三个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未知数呢。
　　：哎我一直担心这个，根据统计，序列4的资源本生还概率为30%左右，但队伍中有【101净身师】和【666恶魔】两位高玩，生还概率可以提到50%。按照概率来讲，要死4个人呢[大哭][大哭][大哭]
　　：我一点也不担心盲者会死，净身师和恶魔更不用担心，就是【099骑士】和【374窃贼】这两人……有点危险。
　　：白介不要死！黑皮小弃犬终于找到新主人了，怎么能让他这么快狗带。
　　：赫仑也不要死！中二病骑士要一直守护他的主人！
　　：你们在担心些什么hhh，月幡里有隗维呀，他的技能【洗心革面】可以让玩家复活一次。他俩死不了。
　　：可是复活后会失去几乎所有的欲望，变成无趣的人[流泪]
　　【难度：序列4】这几个字像一根刺似的扎在玩家心里，视频再有趣，也不能忘了，黑塔游戏，是要命的游戏。
　　大概是怕月幡阵营成员死亡，刷礼物的格外多。虽然没有用。
　　但上香摆供品也没有用，人们不还是照样做么，主打一个心理安慰。
　　阎涛也刷了100根胡萝卜礼物，他把系列视频重新看了一遍，发了个帖子：《大胆猜测，盲者的队伍将全员通关》
　　主楼：可能有人看到“全员通关”这四个字，就开始喷：这是序列4难度的副本啊！活着一半出去，都算万事大吉，全员通关，放什么屁！
　　：但你们别忘了，有一个成就【救世主】
　　【救世主】成就说明：神说，要有光，然后就有了你。
　　获得方式：序列4难度及以上的副本，全员生存通关后，本局最佳演绎将获得该成就。
　　成就效果：传承级武器转盘x1
　　研讨研讨：盲者最瘸腿的地方是什么？战斗力。不客气地说，盲者的战斗力约等于0，这时，一把高级武器，对他来说尤为重要。武器最高品级就是【传承】，而传承级武器转盘，必然开出传承级武器。盲者一定眼馋这个成就很久了。
　　：当然，谁都想要传承级武器。谁都想获得【救世主】成就，但这个成就，太难了。全员通关，至少有两个高玩，其他人也不能拉胯。于是，盲者开始布局谋划。
　　回帖迅速增加。
　　：细说谋划。搬小板凳坐等。
　　：看到副本难度序列4时，我就想过，盲者是不是想刷【救世主】成就，真让我给猜对了。
　　研讨研讨：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全员通关，离不开“人和”这两个字。什么叫人和？上下一心。最好，再有几个高玩全力支持盲者。
　　：全是高玩也不太行。首先，我们一般认定，荣誉榜前50是高玩。他们很忙，一大半在副本里。另一小半，分散在世界各处，他们会隐藏私人住址，到处调查，到处走访，时间不够。就算找到了，他们也不一定愿意陪盲者进副本。
　　：其次，高玩们心高气傲，很可能不听盲者指挥。还会和他抢最佳演绎。
　　：最理想的队伍，是有两、三个高玩扛大梁，剩下的中低端玩家打配合。盲者有了一个净身师，但不太够，他还要再把一个高玩收入麾下，才能应对序列4难度副本。
　　研讨研讨：所以，盲者抢了黑鸥金库。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抢金库不是得罪高玩么[笑哭]
　　研讨研讨：抢了金库，尹明乌岂能善罢甘休，他一定派得力干将，去收拾月幡啊！
　　：我悟了，高玩这不就出现了么！顺风快递送上门。
　　：原来如此，盲者深谋远虑。他身边有个净身师，尹明乌还必须派出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应付他们。
　　：刚进入副本，盲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拐跑恶魔。可怜的恶魔，成为盲者刷成就的工具人了哈哈哈。
　　：尹明乌更可怜，被抢了钱财道具，折损一员逆徒（划掉）大将，还间接地帮盲者刷了成就。
　　正在窥屏的月幡5人组。
　　段颂凉飕飕地笑了一声：“学长，我也成了棋子？”
　　高梦棠一脸麻木：“别胡说。我都不知道有【救世主】这个成就。”
　　不过，既然现在知道了，不妨尝试一下全员通关？那可是传承级武器！
　　还有评论区提到的【黑塔荣誉榜】，他也想进一下，不为别的，两个手下排名前50，高梦棠作为首领，还不入流，有点丢人。
　　高梦棠自我评估了一下。
　　战斗力，不行。
　　副本经验，没有。
　　推理能力、判断力、决策力，勉强够用，但不算出众。而且这些对综合实力的加成并不高。
　　人气值，主要看论坛讨论度。高梦棠的人气值倒是足够高。但系统评估人气值，不只看喜欢他的人数，还看喜欢他的人的质量。
　　现在，喜欢高梦棠的，大多数是论坛的活跃玩家，他们的实力水平基本排在后70%，折合成人气值，加成不高。
　　水平较高的玩家，忙着刷副本，没有时间天天泡在论坛，且普遍慕强，刷论坛也是看通关经验。
　　盲者在他们眼中，可能只是战五渣。该怎么吸引他们呢？
　　得想个办法，让前30%的玩家也喜欢他才行。
　　*
　　黑鸥舆情组。
　　组长斯嘉栎撑着下巴，对着电脑屏幕，脸很臭。
　　月幡成立后，尹明乌成了小丑，舆情组难逃其咎。斯嘉栎被训话多次，一口气堵在胸口，早就想对付高梦棠。
　　看了今天的视频，她终于抓到机会。
　　视频评论区，一大片人说盲者“人美心善”“大爱无边”“仁慈宽恕”，对他拯救NPC这件事高度赞扬。
　　可笑。圣父早就死了，留下的都是人精。这群中低端玩家，还真相信盲者是个好人？
　　斯嘉栎先在舆情组300人大群里发消息，让他们买推送并准备好控评，自己准备发帖。
　　黑鸥舆情组身经百战，深谙炒作抹黑的流程。很快，一个看不出身份，像普通吃瓜群众的“小玩家”发帖：
　　《为什么都说盲者伪善？》
　　这个标题取得就很心机，先问为什么，不问是不是。不熟悉套路的人点进来，很容易先入为主地认为：哦，盲者是伪善之人，为什么呢？
　　主楼：[截图1][截图2][截图3]
　　截图均为玩家在视频评论区的评论。
　　截图一：
　　盲者怎么成为大善人了？他确实救了建筑工人NPC，但他还杀死40多个黑衣人NPC啊！
　　截图二：
　　盲者是心软的神，会拯救NPC，但在上一个副本杀了运动员和混子两名玩家。笑。
　　截图三：
　　他利用隗维、利用段颂，善良在哪里？分明是伪善，精致利己主义！
　　黑鸥舆情组组员迅速把回帖数刷上去，不出所料，点进来的吃瓜路人，被标题带跑偏。
　　：这样看来，盲者确实是个伪善的人。
　　：虽然在黑塔游戏中，伪善不算什么大过错，但让人心里有点不舒服。坏事他做了，赞扬他也收了。
　　控评组很快赶到，说话阴阳怪气，不留痕迹地恶心人。
　　：其实挺喜欢盲者的，还给他刷过礼物[截图]但他在这个副本里的表现，给我的感觉很别扭。
　　：楼上+1，我也是盲者的粉丝。和你同感。
　　几十上百个人用“很喜欢盲者，但是……”这一话术顶帖。
　　造成一种“盲者粉丝自己都看不顺眼”的假象，可以让盲者的吹捧者自我怀疑。
　　不出所料，有几个活跃在盲者视频评论区的真粉丝，也跟着回复。
　　：我也是盲者粉丝，听你们这么一说，是有点伪善的意思……
　　：额，盲者死忠粉表示，有点道理？但伪善也没什么嘛。
　　斯嘉栎频频点头：“我可真棒。不信你们不上当。”
　　又有黑鸥在背后买水军。《为什么都说盲者伪善》这个帖子，热度水涨船高，甚至有超过盲者夸夸楼的趋势。
　　电脑屏幕前，斯嘉栎满意地笑了。
　　盲者最棘手的点，在于他太受欢迎，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水的夸夸夸。
　　败坏了盲者的名声，再收拾他，岂不是手到擒来。
　　斯嘉栎瞟了一眼她的桌面壁纸，是盲者【8层】通关视频的一张截图。他低眉浅笑，背景是简陋的白色楼梯间。
　　惊艳的容貌，寻常的环境，像极了可能在生活中邂逅一次，余生也不会忘怀的场景。
　　“高梦棠呀，你确实漂亮，单看脸，非常养眼。”斯嘉栎欣赏一会儿壁纸，又摇摇头，“但这是我的工作。对不住了。”
　　正准备关掉电脑汇报战绩时，忽然瞥到了一个新帖子：《报！！！盲者进入荣誉榜了！！排名100！》
　　斯嘉栎瞳孔急遽收缩，这怎么可能？短短几分钟时间，高梦棠为什么会跃升到荣誉榜前100？？
　　她又看到飘在最上方的HOT帖，忽然间想到什么，颤抖的手指点击鼠标，回帖数仍在增加。大多数是黑鸥舆情组的人在回复。
　　：喜欢盲者是真的，但他的行为让我感觉不对劲。
　　：哎，本来挺喜欢盲者的，我再观望一阵吧。
　　：谁不是呢，本人盲者铁粉，但也觉得他有一丢丢伪善。
　　……
　　斯嘉栎突然明白了，她颓然地垂下胳膊，45°角仰望天花板，长叹一口气。
　　黑鸥，黑塔游戏中的985，3万多名玩家，黑鸥只收了2000多人。他们的实力，均排在前15%。
　　控评组说出的“喜欢”，对人气值有极高加成。
　　“该、死、的！”斯嘉栎气得想砸电脑。
　　消息提示音“叮铃”一响。
　　尹明乌：你就是这么干活的？
　　“去死！”斯嘉栎一拳击穿壁纸中高梦棠的脸，电脑屏豁出一个大洞。
　　*
　　日天工业园区，宿舍楼。
　　高梦棠洗漱完毕，安然躺在床上睡觉，被系统提示音吵醒。
　　“恭喜您进入【黑塔荣誉榜】，目前排名：第100名。”
　　“请再接再厉，乘风破浪！”
　　高梦棠：“……？”


第61章
　　高梦棠从睡梦中醒来, 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
　　【身份序号：000盲者】后，多了一个破碎奖章, 奖章后, 是【排名：100】的字样。
　　查看综合评分表, 表格横坐标包含：战斗力、副本经验、综合智力、人气值……等等。
　　纵坐标是每一部分对应的数据。
　　高梦棠战斗力是6, 副本经验是2，综合智力88, 人气值一枝独秀, 达到惊人的366。
　　睡着觉呢, 忽然跃升到第100名？
　　想不明白。算了，先睡。高梦棠又倒头睡去。
　　第二天醒来，白介使用窥屏技能, 这才明白来龙去脉。
　　隗维浅浅一笑：“在下太了解黑鸥的舆情工作了，先是说出您的一个缺点, 比如伪善，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等他们抓住把柄, 再说您虚伪狡诈, 唯利是图。等您路人缘变差, 就把您打成媚上欺下、看人下菜碟的小人。”
　　“很可惜, 斯组长的第一步, 取得了一些意外效果。”隗维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她是在下招入黑鸥的, 也由在下培养。万幸，没把她教导为栋梁之材。”
　　控评组的话术是“虽然我很喜欢盲者，但是……”
　　相当于在说：“虽然我很喜欢纸钞，但纸钞不方便。”
　　承认了某个缺点, 但那不还是喜欢么！只要是喜欢，就计入人气值。
　　黑塔系统可以读心，但发评论的玩家在地球，处于黑塔系统的控制范围边缘，要处理的评论又太多，只能粗略地判断一下，评论是否自愿发出，是否存在威逼利诱的情况。
　　控评的那些人，当然是自愿发出。这是他们的工作。
　　于是，全部计入高梦棠的人气值。
　　12鬼影魅力光环，将隗维和段颂收入麾下，这几件事加起来，本就获得一些高级玩家的青睐，加上斯嘉栎白送的人气值，跃升到荣誉榜。
　　“那要是，他们再说很讨厌梦棠哥，该怎么办啊？”赫仑担忧地问。
　　隗维含笑摇摇头：“斯嘉栎不会那样做，出尔反尔，朝令夕改，她的脸面往哪儿搁？这帖子她都不会删。”
　　过了一整夜，帖子还好端端地挂着。隗维的猜测很靠谱。
　　进入荣誉榜令人欣喜。
　　欣喜之余，高梦棠又开始发愁。始终进不去荣誉榜，有一点点丢脸。进入荣誉榜后，又掉出去，那简直无地自容。
　　他还是擦线进入荣誉榜，排名是危险的第100名，竞争激烈，不想个办法维持人气，很快会掉出去。
　　综合实力前30%的玩家，最喜欢什么样的人？答案很明朗：实力强的。
　　黑塔游戏，菜是原罪。
　　必须要强，毫无质疑的强，不加掩饰的强，才能获得大多数人的喜欢。
　　高梦棠喃喃自语：“还是得想个办法，让他们认为我很强才行。”
　　精神控制？行不通，毕竟他不会精神控制。机缘巧合，哄骗几个NPC和中低端玩家，入不了强者的眼。
　　正思索着，天际传来嗡嗡嗡的震动声，抬头一看，竟然是一架直升飞机，从远处的小黑点逐渐扩大，掠过他们的头顶，一路朝北。
　　“那是什么啊？”赫伦仰着头看，“它朝北飞，要飞去哪儿？”
　　蓝色小楼，就在日天工业园区北面。
　　“好像是去蓝色小楼，”隗维撑着阳台，探出一半身子往外看，“我们跟过去，找个机会潜入楼内，刺探刺探。”
　　高梦棠：“不劳烦你们。这次让我来。”
　　“您？”隗维把质疑的话咽了回去，怕伤及首领的自尊。
　　“让我试试嘛。”高梦棠笑道。
　　他垂下眼睫，连接阵营共享空间，冤家兔在那里睡大觉。
　　“萌萌，你还能变成人形么？能变多长时间？”
　　＊
　　日天工业园区北，蓝色小楼。
　　高梦棠找了个恰当位置：“怎么样，光线好么，拍出来能不能好看？”
　　段颂不耐烦地点点头：“好看好看，学长怎么都好看。”
　　清清嗓子，再挺直脊背。高梦棠沉声吐出两个字：“去吧。”
　　风乍起，吹起他的衣摆，身后，一道清凉的月白色冷光出现，漩涡似的翻卷，周遭空气随之扭曲。
　　清早的习习微风，骤然变为有摧枯拉朽之势的狂风，高空中枝叶翻飞，草地上麻雀惊起。一团猩红色的热浪轰然炸开。
　　粘稠、鲜红的液体又聚拢到一处，混入月白色凉气中，激烈冲突、震荡。所有异象在一瞬间消失，银发灰眸的苏寂·蒙站在身后。
　　“拿着它。”
　　高梦棠抬起手，一颗眼球漂浮在掌心。
　　百目男巫进化后的新技能：【留个心眼】
　　将眼球置于任何位置，高梦棠将获得该区域的360°无死角视野。
　　苏寂双手接过眼球，俯身在高梦棠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是真正的里世界的语言，语调古怪悠长，包含大量在地球极为罕见的辅音和声调。甚至有些音，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听起来晦涩、阴暗、恐怖莫名。
　　像一句血淋淋的誓言，一声由地下异界传出的诅咒。
　　但其实，苏寂说的是：晚餐我要吃五根胡萝卜，还要一个溏心煎蛋。
　　高梦棠听不懂，装还是要装一下的，他淡淡点头，一言不发。毕竟他不会里世界语。
　　银发男子皎洁如月的面容，以鼻梁为分界线，左脸迅速被猩红液体腐蚀，皮肤如凝固后的岩浆，头发落尽，左眼变为全白。状如修罗恶鬼。
　　下一刻，没人能看清苏寂是怎样行动的，就连段颂变态的动态视觉能力都捕捉不到，只见苏寂如电流织成的虚影，时隐时现，一个呼吸间，移动了四百多米。
　　兔子形态，他的移动速度都能和段颂拉扯10分钟，变回原形，速度只能用“超出常理”来形容。
　　蓝色小楼的钢筋混凝土强挡在苏寂面前，他视若无物，直接跨了进去。
　　墙壁另一侧，是一条光线充足的走廊，十多个黑衣人巡逻，凭空出现一个人，把他们吓得不轻。
　　更何况，这人一半美人面，一半修罗面，半人半鬼，尤为恐怖。
　　“什么东西！”
　　“问什么问！射击！”
　　地痞流氓伪装成的特工，枪法不准，但火力充足。枪声密集如鞭炮，火光四射，织成细网。
　　但就在枪响的下一刹那，苏寂纵身一跃，竟直接穿过了天花板，消失不见。
　　“他人呢？！”
　　“他，他去了二层！”
　　“怎么办，我们没有去二层的权限，上，上面可是有……”
　　“快报告给老大！”
　　蓝色小楼一共六层，一层到五层，都有数十个黑衣人把守。他们一部分端着抢，守在窗边，防止有人爬墙。另一些各处巡逻，苏寂的出现，吓得他们魂飞天外。
　　苏寂·蒙不知道“枪”是什么，但觉得这种可以发射小钢珠的玩具挺有意思，比棠棠的逗猫棒好玩多了。躲避子丨弹时不忘抢过来一把。
　　这些是什么？
　　苏寂摊开掌心，是他抓住的子弹。
　　他下意识地说里世界语，不曾想，听到这句话的黑衣人，眦目欲裂，青筋暴突。脸皮迅速充血，涨得通红。
　　借我玩玩呗。
　　黑衣人发出尖锐的爆鸣声。然后，他躺在地上，挣扎、尖叫、打滚。七窍流血。
　　死了。
　　苏寂歪头打量一阵：“）_#”
　　奇怪。
　　嘭。尸体炸了。内脏流了一地。
　　苏寂毫不避讳地踩过一滩烂泥似的遗体。对于月亮来说，没有死亡，也不太明白“死者为大”之类的思想。
　　他视若无物地踩着尸体离开，仿佛在他眼中，不过一摊烂泥。也确实如此。
　　人和污泥，均由宇宙中奥妙的元素组成，没什么分别。至少月亮生物这样认为。
　　顺利地来到第六层。
　　这里没有黑衣人守卫，而是一群穿作战服的、真正的特工。苏寂循着人类的气息，找到一个人最多的房间，穿墙而入。
　　房间足有二百多平，做了隔音，摆放数十个摄像头。房间中挤满人，有记者，摄影师，灯光师，助理，还有些衣冠楚楚的胖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在新闻中常见。应该是当官的。这些人全部背对着苏寂，围着房间中央的两个人，忙忙碌碌。
　　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像呛人的浓烟，游戏世界的环境不适合苏寂生存，他估摸着，只能维持三分钟的人类形态。
　　苏寂手指一弹，侦查眼球悄无声息地混入一堆电线中。
　　任务完成。
　　苏寂没打算离开，他好奇地盯着摄像头打量。
　　房间中央，有一个丧尸化的人被捆在椅子上，不停挣扎。皮肤发蓝，肌肉肿胀。
　　另一个人，看起来就位高权重，体态端庄。他打一条蓝色领带，表情很沉重，好像面临着关键时刻，丧尸嘶吼时，他的健壮的身躯微不可查地僵硬一瞬，随机恢复正常。
　　“徐老板，准备好了么？”
　　徐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蓝领带，点点头。
　　“拍摄开始！”
　　举着麦克风的人涌过去，摄像机亮起红光。徐伟眼中，出现一层泪光。
　　苏寂太好奇了，他跨过一团电线和几个铁皮箱子，站在一个摄影师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次，苏寂终于想起要说普通话：“你们在干什么？”
　　摄影师回过头，脸色煞白。
　　工作人员别在腰上的对讲机突然响起：“警告！警告！有人闯入！”
　　“中州特工组，六层未发现异常。”
　　“你！你……”摄影师瞪着苏寂，全身都在抖。
　　苏寂没等到他的回答，有毒的空气让他无法维持人类形态，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
　　“怎么了？”摄影师身旁的助理问，
　　摄影师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出了幻觉：“没，没什么。”
　　他强装镇静，调整摄像头，忽然间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快！把他扶出去！再来个摄影顶上！”
　　“哎呦喂，这些丧尸，又吓疯一个。天天拍丧尸，我心脏病都要复发了。”
　　一只比巴掌还小一圈的侏儒兔钻进铁皮箱，露出两只毛绒绒的耳朵尖，继续偷看。
　　与此同时，纠缠成一团的电线中，百目男巫睁开眼。
　　＊
　　高梦棠合上双眸，和侦查之眼连接。
　　侦查之眼贴心地配备了窃听功能。徐伟的哭诉在耳边响起：“我就这一个儿子啊，天降横祸，我的孩子，也中了水晶泵病毒……”
　　采访者问：“徐先生，您儿子平时会饮用蓝针么？”
　　徐伟带着哭腔：“对，他喜欢，蓝针能振奋精神。但水晶泵出现后，他认为水晶泵对身体危害更小，改为饮用水晶泵。”
　　视角移动，高梦棠拉进看了一下桌子上散着的脚本，标题是《水晶丧尸风云》
　　水晶丧尸案发生时，高梦棠父母辞世。沉浸在悲伤中，他没有关注该事件。进入副本前才补了点相关知识。
　　案件发生后，相关机构为警示群众水晶泵的危害，拍摄了一部纪录片，纪录片的名字，就是《水晶丧尸风云》
　　看来，这里就是纪录片的拍摄现场。
　　“好，下一条！”
　　房间角落，已布好景，徐伟坐在椅子上，接受采访。
　　“水晶泵对我家庭的伤害不可估量，”徐伟留着泪水，“我儿子，可能救不回来了！”
　　他大放悲声，脸埋在两只手中痛哭。
　　“卡！徐老板，情绪把控得不错。”导演说，“老板，您节哀顺变。”
　　徐伟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颊上，目光恢复原本的沉重严肃。
　　纪录片的拍摄乏善可陈，不过是反复强调水晶泵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受害人家属如何如何痛苦。为了利益在水晶泵中注射成瘾性毒丨品的幕后黑手多么多么可恶。
　　拍摄过程中，房间外不断传来枪声，主持人悲痛地表示：“蒸蒸日上的日天工业园区，如今已成为蒸烤着万千生灵的人间炼狱……”
　　主线任务让玩家找出投毒案的幕后黑手，高梦棠操控着视角，各处观察。
　　他先是拉进距离，观察徐伟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这位蓝针总公司老板、痛失独子的父亲的表情很死板，连眼珠都不会转了，他身侧，异变为丧尸的儿子不停吼叫。
　　高梦棠又近距离观察徐伟儿子，得出结论：他的确变为丧尸，且变异程度高。五官和颅骨都变形了，不是作伪。
　　拍摄过程反反复复，高梦棠又操控视野，穿过天花板，观察楼顶平台上的直升机。
　　没猜错的话，这架直升机，刚才送徐伟来日天工业园区。
　　侦查之眼的范围有限，穿过天花板后，逼近极限距离，高梦棠不能把直升机仔细检查一遍。
　　一小时很快过去，侦查之眼即将失效。
　　最后一个画面，是冤家兔凑到眼珠前，用毛绒绒的小身体蹭了蹭。
　　“……贪玩。”
　　系统：“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
　　昨天，高梦棠冲到荣誉榜100名，大范围地引起前排玩家关注。
　　高梦棠的名字早有耳闻，但荣誉榜前百的玩家通关视频都看不完，前排卷王同学们，只是听过这个名字，搜索后发现，他连黑塔官方前百名都没进入，也不曾点开他的频道。
　　到昨晚，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第一次正视【000盲者】，弹幕和评论增加了一些，有褒有贬。
　　卷王A：这小子有点东西，眼睛瞎，但嗅觉好，尤其是对血腥味敏锐这一点，在副本中很实用，相当于半个【815狼人】
　　卷王B：精神值大气层，但【000盲者】纯粹的废物身份卡，没有个人技能，上限不好说，顶破天排名前70。我建议他换张身份卡。但换卡后，精神值可能没有999。
　　身份卡和个人在现实中的属性挂钩，比如现实中，有一个孱弱瘦削的人，那么他与【302病人】卡牌最契合，换成【157健身教练】，效果就不会太好。
　　卷王C：很冷静，有判断力。但战斗力太差。前期可以混，但中后期不行。愿意永远跟随一个战五渣的人是少数。黑塔游戏是原始丛林，强者生存。
　　这条评论刚发出来，苏寂·蒙就显身了。
　　：woc这是什么？盲者的召唤物？
　　：天呐他的移动速度也太快了吧？闪电侠都比不过。
　　：还可以穿墙！！
　　卷王C：盲者还藏了一手？这位修罗美人有点东西。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是盲者召唤物的话，我对盲者的评级可以从D-提升到B+
　　但还有个问题，恐怖如斯的底牌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压到现在？
　　某玩家回复卷王C：注意看，NPC听完修罗美人的话，就暴毙了。我猜测，这只召唤物的能力不只有快速移动和穿墙，还有【言灵】！
　　言灵两个字一说出来，人人震惶。
　　这是一种很容易闹出大麻烦的技能，他若不小心说一句“烦你们，去死啊”，那他身边的玩家真可能活不长。
　　因此，有言灵技能的人，恨不得把嘴缝上。
　　：你们看，画面中的这个人，说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为什么？他一定是从小就有言灵技能，无意间一句“去死”，酿成大祸！
　　：盲者收留了他，教给他全新的自创语言，这样一来，可以削弱他的言灵能力。他说了三句话，NPC才暴毙，不是么！
　　：盲者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呢？
　　：他可是古神，漫长的神生，遇见的太多太多……
　　：那盲者一定收获了一大批召唤物！盲者实力不可估量！只是他还没有展示，排名才靠后！
　　所有势力中，追随者可以变心，信徒有低概率改宗。只有召唤物，除非玩家本人主动释放，否则，他们永远不会离开。
　　换言之，召唤物是玩家的附庸，追随者或信徒再强，只影响人气值，和其他评估数据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召唤物强大，等于盲者强大。
　　隗维的何罗，就是召唤物，系统会自动把何罗的力量，计算到隗维身上。
　　：偏个题，有没有人觉得，盲者站在山坡上这一幕很美，光线真不错。截图当壁纸了嘿嘿嘿。
　　：鬼面美人能徒手抓子弹！NB！实在NB！段颂的速度都做不到。
　　：我去查了一下，荣誉榜前百没有玩家长得半人半鬼。银发小哥应该是盲者召唤物。
　　召唤物的获得方式有很多种，比如超度后成为召唤物，技能附赠召唤物，缝纫、宝箱、转盘……
　　：盲者超度专精，获取召唤物比较容易。召唤期间会持续消耗精神值，盲者精神值还很高。相辅相成，有点厉害［点赞］
　　：怪不得黑塔把他排在前百，并非浪得虚名。关注一下。
　　＊
　　综合评分中，人气值从366增加到456，一下子增长快100点，其他纬度的数值无任何变化。排名由100，提升到99。
　　冤家兔当然不是盲者的召唤物，他是一只独立的小兔子。不然高梦棠的战斗力就不会是可怜的6。
　　至于苏寂是什么，高梦棠也说不清。他是月亮生物，天然有穿梭世界的能力，可以不借助身份卡，进入游戏世界。
　　可惜，电池太差。只能化成原形一小段时间。
　　这个副本剩余时间，苏寂只能以巴掌大的小兔子形态存在了。
　　侦查之眼画面消失，视野又变为一片模糊。
　　段颂：“蓝色小楼里在干什么？”
　　高梦棠仔细地揉着小兔子：“拍摄纪录片，蓝针老板徐伟也来了。”
　　段颂单手摸着下巴：“系统让我们找出幕后黑手的罪证。徐伟独生子折在水晶丧尸病毒上，他应该不是幕后黑手。还是钱昊的嫌疑更大。”
　　听完他的分析，高梦棠“嗯”了一声。
　　路过仓库，高梦棠进去瞧了一眼。
　　钱昊仍然被关押在地下室，他身旁，有幸运儿和牧师守着。黑衣人增加到四位，见高梦棠过来，他们的神色均有些警惕。
　　“首领，那直升飞机是啥来头？”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牧师悄声问。
　　她称呼高梦棠为“首领”，实有套近乎的意思，高梦棠也没在意，把他在蓝色小楼中的见闻复述了一遍。
　　“不愧是首领，耳聪目明，尽知八方事，哪有秘密能瞒得过您！”牧师大夸特夸。
　　耳聪……目明？
　　【000盲者】表示不赞同。他问：“这里有什么新发现么？”
　　牧师遗憾地摇摇头：“老样子，天天守着秃顶老头。没有进展。”
　　拍摄纪录片需要一段时间，不知道徐伟会在园区呆多久，高梦棠说：“你最近打听着点徐伟的消息……”
　　一句话没说完，被绑在椅子上的钱昊忽然挣扎起来：“徐伟？你们说徐伟？”
　　一行人诧异地看着他。
　　“徐伟来了吗？”钱昊急切地问，“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系统提示音响起：“《怪物书》已更新。”
　　感情充沛的情感男声在耳边自动朗诵。
　　［本是一个热爱科研的老顽童，然而，命运的捉弄让他的人生轨迹悄然改变。］
　　［他的挚友徐伟筹备新型嗜好品蓝针时，他仍守着清贫的实验室，日复一日地重复工作；徐伟成为蓝针总公司董事长时，他仍守着布满划痕的黑板和讲台，年复一年地讲课教书。］
　　［徐伟白手起家，买下第三栋别墅时，他刚还完房贷。］
　　［神秘莫测啊！命运的安排。博士学历的他，却被高中辍学的徐伟远远甩在身后。］
　　［谁又能说得准呢？冥冥之中既定的轨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速度。］
　　［何必抱怨，何必哀叹？因为他，也将走向他一生中的加速带。］
　　［只可惜，这是一条被无形之手安排好的歧路！］


第62章
　　“哎呦喂, 听起来，钱昊心里头嫉妒，想要比徐伟有钱呢。”牧师说。
　　高梦棠把《怪物书》反复看了很多遍, 蹲在钱昊身前问：“钱老师, 您和徐伟怎么认识的？”
　　安静了几秒钟, 钱昊回答：“酒桌上认识的。我们实验室的拨款怎么也下不来, 就想找个大老板拉投资。这样认识了徐伟。”
　　“他可曾在酒桌上，说些不合适的话？”
　　“没有, ”钱昊顿了顿, 又补充, “他倒是说了句，他一个本科都考不上的差生，没想到能帮上我这个大学教授的忙。能让我见一见徐伟么？”
　　高梦棠问：“你这么想见徐伟？”
　　“哎……”钱昊长叹一口气, 又要哭，“他儿子, 因为我遭殃啊！”
　　“那您的孩子呢，他们怎么样？”高梦棠忽然问。
　　钱昊整个人一怔, 没料到高梦棠会问这个问题。脸上带着怒气似的：“无可奉告。”
　　系统：“《怪物书》已更新。”, 情感男声在耳边自动朗诵。
　　［只可惜, 这是一条被无形之手安排好的歧路！］
　　［研发水晶泵时,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的儿子染上了赌博，在境外欠下巨额赌债, 黑涩会的人要砍他的手脚，挖他的器官！］
　　［五千万的欠款，他一个两袖清风的大学教授，砸锅卖铁也还不起呀！他急需钱, 一大笔钱。］
　　［走投无路时，他想到曾帮助过他的徐伟，备好厚礼，登门拜访。］
　　［当天，他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一路走，一路哭。］
　　［徐伟无法伸出援手。］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钱财不是全部，但却是一个人尊严的基础。］
　　［他需要钱，很多很多钱。比五千万更多。］
　　高梦棠沉吟片刻，拍了拍钱昊的肩膀，起身离开。
　　“怎么样，你觉得谁是幕后黑手？”段颂跟上来，搀着他走出仓库。
　　高梦棠摇摇头：“不好说。”
　　现实中，水晶泵为提高利益，加入成瘾性物质，意外弄出了丧尸病毒，钱昊因投毒判死刑，投毒的直接受益人，是他。他还有个欠下巨额赌债的儿子，要被黑涩会挖器官卖钱。
　　《怪物书》中提及，钱昊向徐伟借钱，没借到，一路哭着离开。其中心酸，可想而知。钱昊的嫌疑很大。
　　而钱昊的水晶泵，是蓝针的竞品，如火如荼地发展下去，会威胁到蓝针总公司的利益。徐伟的嫌疑也不小。可徐伟唯一的孩子，也被丧尸病毒感染。
　　“黑she会……”段颂若有所思，“园区里的黑衣人，不就是黑she会成员么？”
　　高梦棠慢腾腾地走着：“你怀疑，黑she会的人，是钱昊找来的？”
　　“消除罪证。”段颂说。
　　谈话间，他们回到研发区。连续旷工不太好，高梦棠进实验室看了一眼。
　　高赓正在里面做实验，这些天，他凭借天才般的科研能力，取得了研究员的接纳，相处的很融洽。
　　令人意外的是，有个人坐在实验室外面哭，正是徐伟。
　　拍摄纪录片时，他的感情很节制，离开摄像头和采访者，他洪流般的悲痛再也无法遏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高梦棠和段颂走进来，他都没发现。
　　等他哭完，抽纸巾擦眼泪，一包纸巾已用完了，他一转头，才看到二人。
　　徐伟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段颂说，“看你哭了一整场。”
　　徐伟的脸色更难看了：“忘掉。”
　　……还挺有包袱。
　　上位者当久了，威严庄重的面具，已经渗透到皮肤里，短短半分钟时间，徐伟和刚才痛哭的父亲判若两人。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靠着椅背，冲两人一抬下巴：“你们是谁？”
　　他们将背景故事给的“中州特派研究员”的身份说了一遍，徐伟听完，沉声问：“研究员不在实验室？”
　　高梦棠也靠在椅子里：“里面在做没有技术含量的重复实验，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他指了指高赓，“那是我的助手，他替我做杂活。”
　　听完，徐伟的态度亲近了一些，他看得出来，高赓水平很高，竟然是眼前这位漂亮年轻人的助手。
　　“小兄弟在哪高就？”徐伟问。
　　高梦棠随口胡诌了一个最高级的科研中心：“中州科学院。”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小兄弟貌似潘安，还有真才实学。佩服佩服。”徐伟说着，眼中又泛起泪光，“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啊……”
　　高梦棠悄悄吃了一颗护眼蓝莓，近距离观察徐伟的一举一动。
　　“他不学无术，随我，我爱人早早过世，我也没再娶。”追忆往事，徐伟又沉浸在悲痛中，“我只想守着我和她的孩子，了此残生，没想到，没想到啊！”
　　和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吐露家事，似乎有点不合理，但段颂把他归结为“学长的神秘魅力”。
　　“我深爱她，想让我们的儿子成器。但徐小庭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看到他的脸，我还能记起和小庭共渡的幸福时光。”
　　徐小庭，显然是徐伟的儿子。而“小庭”两个字，应该是徐伟爱人的昵称。
　　没想到，这位装模作样的大老板，还是个情种。
　　“小庭善良又美貌，在我的想象中，我们的孩子，应该是小兄弟你这样的一表人才。”徐伟抓住高梦棠的手臂，很用力，眼泪再次涌出，滴到他的手背，“小兄弟，您尊姓大名？”
　　高梦棠说了个假名：“慕欢。”
　　徐伟抓得更紧，用西装袖子擦去面加上的泪水：“欢欢呐，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你要是我亲儿子就好了。”
　　欢欢。听起来像狗。
　　高梦棠有点后悔给自己取这么个假名了。
　　抓在胳膊上的力道很大，看来董事长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坚持健身。
　　“欢欢，你父母身体康健？”徐伟问。
　　高梦棠：“他们不在了。”
　　徐伟愣了几秒，缓缓松开手，说了句“节哀顺变”。数分钟的时间里，两方谁也没说话。
　　打破沉默的，还是徐伟。他把一管蓝针融进冰镇好的气泡水中，递给高梦棠：“欢欢，你要不嫌弃，可以认我做义父。我儿子……我也清楚，救不回来了。”
　　接过融了蓝针的气泡水，高梦棠试探着抿了一口，很呛，清淡饮食二十多年的身体受不住这种刺激，剧烈的咳嗽起来。
　　徐伟连忙起身，给他拍背。厚实有力的温暖手掌，有一瞬间，高梦棠想起了他的父亲。
　　认个义父，似乎也没什么，而且，徐伟是这个副本中的关键人物，和他拉近关系，有助于通关。
　　瘦削纤长的手，拍了拍徐伟的胳膊，高梦棠止住咳，抬起脸，展颜一笑：“义父。”
　　他不做表情时，已是纳西索斯级别的美貌，笑起来，更加动人心魄。徐伟恍惚几秒钟，僵硬地笑了一下：“欢欢，欢欢。”
　　别“欢欢”“欢欢”地叫了，挺煞风景的。
　　实验室里，又一个丧尸被抬进来，解毒剂注射到静脉，丧尸脱水的鱼一样，在绳索间挣扎。此情此景，似乎让徐伟联想到自己儿子，他拍了拍高梦棠的肩膀：“义父改个时间再来找你，我今天，今天……唉。”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徐伟离开前拿了一包纸抽，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继续哭。
　　“欢欢学长，出了副本，和徐董事长认识一下子？”段颂打趣道，“那可是亿万富翁。”
　　高梦棠：“闭嘴。”
　　他刚才仔细观察了一阵，徐伟的眼泪，不似作伪。而且他们进来前，徐伟就在哭，发现二人，反而止住眼泪，端起大老板的架子。
　　段颂问：“能打消徐伟的嫌疑么？”
　　思索片刻，高梦棠只说“再看看”，他起身走到实验室，站在哥哥身边。
　　“有希望研制出解药么？”
　　高赓的目光在高梦棠胳膊上停留片刻，那里有一个被徐伟抓出来的红手印。他没忍住，用棉签沾酒精，给手印消消毒。
　　“进展顺利的话，一周后可以研制出初代解药。”高赓回答。
　　现在是游戏中的第5天，一周后，那就是进入游戏的第12天。
　　当天，高梦棠没等来义父的邀请，先收到来自建筑工人的“好消息”。
　　晚上，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车停在日天工业区门口，十几个荷枪丨实弹的中州特工押着一个人走下车。
　　下班的时间，黑衣人和研究员在广场散步，一见到被押送进来的那个人，议论纷纷：“那不是施正义么？”
　　“丧尸病毒爆发，他作为工业园区二把手，利用身份优势，自己偷偷跑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把病毒带出去。被逃出去的建筑工人举报，又抓了进来。”
　　“真没公德心！”
　　玩家们也跑来围观这一幕。施正义刚进入园区，系统提示音响起：“特殊NPC【施正义】已出现。”
　　“NPC【施正义】特质：金身。”
　　“施正义不会受到玩家任何技能带来的伤害。”
　　隗维填着烟叶，听到这句话，头也不抬地说了声：“麻烦。”
　　“怎么？”高梦棠问。
　　隗维冷嗖嗖地瞟了一眼刚出现的NPC：“凭在下的经验判断，金身NPC与玩家敌对。”
　　“不止如此，他们很能挑事儿。您可曾见识过校园暴力？”
　　金身NPC，相当于热衷校园霸凌且又蠢又坏的反派，会持续不断地膈应玩家。他们太欠揍，还对剧情推进有很大作用，系统给他们套上个【金身】buff，防止他们五分钟后被玩家拍死。
　　不负众望地，金身NPC一出现就展示出他们出色的挑事能力。
　　路过高梦棠时，施正义对他吹口哨，唤狗一样轻佻：“欢欢！欢欢！”
　　高梦棠深吸一口去，没搭理。
　　“叫你呢！”施正义回过头，远远地喊，“嘘！欢欢，我义父新认的儿子，是不是你，欢欢！”
　　高梦棠这才有点反应。听这话的意思，施正义也是徐伟的义子？


第63章
　　“您拿着。”隗维递给高梦棠一把很普通的剪刀, “施正义会找您麻烦，它用来防身。”
　　金身NPC免疫玩家的技能伤害，但不是免疫所有伤害, 实在看他不顺眼, 拳脚相加, 暴揍一顿, 也是能把他打趴下。
　　这时候，考验的不是玩家身份卡的综合素质, 而是玩家的身体素质。
　　经过检查, 施正义没有被感染丧尸病毒, 他被安放在宿舍楼四层，和玩家同一层。
　　晚上，高梦棠等五人照例在宿舍讨论副本线索, 忽然“咣”的一声，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开门！”是施正义的声音, “躲着干什么，不敢见我？！怂包！”
　　段颂咔吧咔吧按响手指关节, 气冲冲地要去开门, 被隗维拉住。
　　“金身NPC一般对剧情推动有很大帮助, 你别一拳把他打死了。在下去开门。”
　　隗维刚打开门锁, 门板就被踹开, 砰一声砸在他头上，施正义闯进来, 直奔高梦棠。
　　“阁下夤夜拜访，可有要事？”隗维从后面拉住他，尖而细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施正义用力一甩：“滚开, 死娘娘腔。慕欢呢？”
　　看到高梦棠，施正义的怒容愈发扭曲，他皮肤比较白净，看得出来，有用心保养过，但五官平平无奇，吊梢眼，单眼皮，鼻子偏大。整体看来，勉强称得上清秀。
　　施正义冷笑着靠近，俯身打量着高梦棠的五官：“一脸狐媚子样，难怪义父喜欢。”
　　此言大有深意，高梦棠压住反感，眉开眼笑地问：“你也是徐伟的义子？他为什么认你？”
　　“装什么天真单纯，”施正义忽然暴怒，“早就不流行傻白甜那套了！”
　　隗维掰开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施先生，我们不曾得罪过您吧？”
　　金身NPC免疫技能，也会让玩家技能加点后提升的身体素质失效。在他面前，所有玩家都会回到进入游戏前的最初状态。
　　进入游戏前，隗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中文系教授，而施正义有结实的肌肉块。这一掰，竟然没掰动，反而被施正义用力一挥。闪了个趔趄。
　　“娘娘腔，你上赶着维护他干什么？”施正义双臂环胸，上下扫了隗维两眼，“天呐天呐，才发现，你长得也挺俊，是我义父喜欢的类型。你也想当他儿子？”
　　他说着，竟然戏弄地拍了两下隗维的脸颊。
　　愣了片刻，隗维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他狭长的狐狸眼瞪了起来，下一秒，剪刀寒芒一闪，抵住施正义的下颚，隗维说话细声细气，却如毒蛇吐信子般瘆人：“告诉我，你那个野爹，为什么到处认儿子？”
　　技能和身体强化会失效，但游戏中出生入死，由血腥气淬炼出的狠厉眼神骗不了人，施正义被吓得浑身发抖，色厉内荏地破口大骂，什么脏话都往外蹦。
　　忍无可忍，段颂给了他两拳，终于把他打服，施正义趴在地板上崩溃大喊：“徐伟是同性恋！他认义子，是给自己找小情人！你们，你们真不知道啊！”
　　房间中的人齐齐看向高梦棠，表情复杂，眼神中带有怜悯。
　　高梦棠世界观收到冲击，缓缓说出一个：“哈？”
　　“义父没对你动手动脚么？”施正义爬起来，一通乱喷，“装什么纯情小白花，我就不信义父没摸过你！”
　　高梦棠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徐伟抓红的手臂。确实有身体接触，但他以为是徐伟痛失独子，心情悲痛，哪想得到他是这样的人！
　　还口口声声说和亡妻感情好，不愿再娶。呸，恶心。
　　见高梦棠真的很震惊，施正义一边往后撤，一边喊：“慕欢，你最好不好这一口。要是让我发现，你跟我抢男人，我饶不了你！”
　　……神经。
　　高梦棠无力扶额：“就不该奢望在游戏副本遇到正常人。”
　　“哥，这可怎么办，徐伟邀请你去约会，你去还是不去啊？”赫仑担心的团团转。
　　高梦棠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约、会？”
　　肯定是不想去的，但徐伟是个关键NPC，还是投毒嫌疑人。高梦棠不得不见。
　　和一个到处找小情人的大叔单独见面，高梦棠也不是很愿意。最好能有个人和他共担风险。
　　高梦棠计上心来：“隗维呀……”，他抓住隗维的胳膊，笑意盈盈。
　　隗维如临大敌：“天色已晚，在下要休息了，您老晚安。”
　　“别走别走，才七点半，不晚。”高梦棠笑眯眯地拉住他，“你放心我一个人去么？”
　　隗维的脸色可以用异彩纷呈来形容。
　　“你肯定不希望我出事，对吧？”高梦棠此刻觉得自己坏透腔了，跳火坑还要拉个顺路的，“我们是利益共同体。”
　　想了想自己出资的20万，还有在山庄别墅度假的美好愿景。士为利己者死，暂时舍弃一下羞耻心，也不是不行。
　　“徐伟邀请您的话，在下会陪同。”隗维的语气颇为悲壮。
　　赫仑放松下来：“哈哈哈，好，这样我们也放心。隗哥你不用在意，你丢脸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个副本和秦……”
　　高梦棠连忙打断：“好。我们一起去。隗维，非常感谢你。”
　　“在下应该做的。”隗维神情麻木，凭借对金钱的极度渴望，才说出这句话来。
　　第二天中午，果然收到了徐伟的邀请。二人一同赴约。
　　园区全封闭，吃饭地点，就选在园区内的一个西餐厅。
　　不出所料，一见到隗维，徐伟的眼睛亮了亮：“这位是？”
　　“我的大学同学，任职中州大学中文系。”高梦棠笑着介绍，“他久慕徐老板盛名，特来拜访。”
　　徐伟：“好，又是一个好孩子。来，坐在义父身边。”
　　隗维会说场面话，吃饭时的气氛轻松愉快，但他的声音轻柔婉转，和女生一样，徐伟听出不对劲：“淘淘，你的嗓子？”
　　淘淘，是隗维的昵称。他给自己取的假名是蒋淘。
　　“我出过车祸，那里受了伤。手术后，全摘除了。”
　　极短的一刹那，徐伟眼中闪过浓厚的兴味，他又用纸巾蘸了蘸眼泪：“哎，人生无常，我哪能想到，我儿子会遭此横祸。他是我和我爱人小庭的唯一结晶，我深爱我的妻子，她早早亡故……”
　　似曾相识的一段话，抒情结束，徐伟直奔主题，给隗维倒了一杯溶解了蓝针的白葡萄酒：“淘淘若是不嫌弃，可以认我做义父。”
　　隗维一扬脖，把酒饮尽：“义父。”
　　“好！好！”徐伟也喝了一杯，脸色微红，“淘淘，你也不必伤心这件事，”，他指了指隗维的裤子，“男人一辈子都在和欲望做斗争，干净了也好。”
　　隗维轻声慢语，不温不火地说：“义父若是斗争得乏了，在下可帮您净身。”
　　这句话一定是真情流露，隗维将餐刀擦干净，刀刃亮得反光。
　　徐伟：“额。”
　　吃完饭，他们还互换了联系方式。
　　无人注意到，在西餐厅的一个角落，施正义偷窥了很久。
　　“早就知道你们装清纯，又带个狐媚子来勾引人。”他把墙纸抠破了皮，“慕欢，蒋淘，你们给我等着。”
　　当晚，宿舍里的洗烘机坏了，段颂找人去修，高梦棠一个人在房间。听到门锁“滴滴”两声响，还以为段颂回来了，坐起身问：“找到维修工了么？”
　　来者却不答话，直接冲过来，两只手拧住高梦棠胳膊，又有一个人抬起他的腿。
　　不好，这不是段颂。
　　“施正义？”高梦棠冷静地问。
　　“呵。”施正义冷笑一声，他在前面走，四五个黑衣人跟在身后，“欢欢，想洗衣服么？我送你去地下洗衣房。”
　　高梦棠也不挣扎，他对自己的体力很有数。尝试用心灵链接和队友交流，遗憾的是心灵链接只有10m的距离，队友们离得太远，联系不上。
　　走楼梯到了地下三层的公共洗衣房，黑衣人把高梦棠往里面一扔，接着是关门上锁的声音。施正义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过来：“别吓尿裤子了！再勾引别人的男人，我把你脸划花！”
　　丢下这句话，外面再没有响动，施正义他们来到走廊。他丢给黑衣人一捧钞票：“干得不错。”
　　黑衣人分钞票时，施正义眼睛转了转。趴在一个人身上：“哥，今晚你们在哪睡？”
　　这可把黑衣人恶心得不轻，跳出几米远，施正义自讨没趣，噔噔噔上楼去了。
　　“慕欢，你活不过今晚了，祝你好死。”施正义咬牙切齿地念叨。
　　＊
　　地下洗衣房。
　　照明电路被掐断，房间里黑黢黢一片，几台还在运转的洗衣机和烘干机嗡嗡作响。水泥底面上积了一层水，行走时会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
　　高梦棠倒没有害怕，光线暗，但他是个瞎子，暗一点也没什么。
　　他静静地找了个小板凳，在角落里坐着，不断尝试用心灵链接联系队友，希望他们能走入链接范围中。
　　不知道等了多久，高梦棠昏昏欲睡，先是闻到一股恶臭中混杂烟草香的奇怪味道，接着，耳边传来“啪叽”“啪叽”的声音。
　　脚步声，有人来了。
　　高梦棠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想问一句“是谁”，但他很快把声音扼制在喉咙里。
　　如果是他的队友，一定会在寻找时，喊他的名字。现在却只有脚步声传来，没听到任何人声。
　　仔细分辨，会发现脚步声很迟缓，很杂乱，像有一群人，在步履蹒跚地慢慢行走。
　　高梦棠吃下护眼蓝莓，一眼看去，心跳都停了几秒钟。
　　转角处楼梯口，一片蓝莹莹的光，走上来几个头发全部脱落，青面獠牙，皮肤发白的生物，鬼魂似的悄无声息地游荡。
　　水晶丧尸！
　　高梦棠立刻屏住呼吸，寻找藏身点。
　　洗衣房内，除了洗烘机别无他物，楼梯被丧尸占据，出口被施正义反锁。
　　高梦棠深呼吸两次，悄悄打开一个大型商用烘干机的门，躲了进去。
　　内部空间很狭小，只够人蜷缩成一团。他用一套烘好的床单挡住玻璃门，只留一道小缝隙，向外观察。
　　看了几分钟，暗道“不好”。
　　丧尸避障碍能力很差，机器摆在眼前，他们直愣愣地撞上去。被撞疼了，就愤怒地拍打机器。好几台洗衣机被他们这么一拍，又嗡嗡嗡地运作起来。
　　他们以缓慢、又令人绝望的速度，一点点靠近高梦棠藏身的烘干机。
　　砰！
　　撞击声响起。丧尸喉咙里发出怪叫，猛地一拍——
　　紧挨着的一台烘干机启动，隔着一层铁皮，高梦棠藏身的烘干机也跟着震。
　　离得近，能看清丧尸蓝色的发光血管，他们转动着全白的眼珠，好像那是生锈的齿轮，从高梦棠藏身的烘干机一扫而过。
　　天花板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间或有人高喊：
　　“盲者阁下！”
　　“哥！”
　　“老大，你在哪！”
　　声声呼唤不啻福音，高梦棠连忙开启心灵链接：“地下三层，洗衣房。”
　　赫仑：“快快快！有电梯”
　　隗维气得声音发抖：“走电梯？！把地板砸穿！”
　　咚！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丧尸抬起僵硬的脖子向上看。
　　咚咚。
　　天花板掉落一片灰尘，吸顶灯灯罩砸了下来，哗啦碎成一片。
　　咚！
　　墨绿色触手伸下来，像碾碎豆腐似的，将丧尸的胸口击穿。隗维跳下来，一眼就看到藏在烘干机里的高梦棠。
　　“您可有恙？”隗维拉开玻璃门，把他搀扶出来。
　　高梦棠摇摇头。
　　丧尸已首身分离，头颅还在地板上弹跳，嘴巴一开一合，上下牙咯吱咯吱响。高梦棠指着楼梯口：“他们从那里上来的，我们下去看看。”


第64章
　　楼梯门本被封死, 应该是施正义想谋害高梦棠，把门打开了。走入楼梯间，眼前的台阶足有100阶, 走不到尽头似的, 终于柳暗花明, 豁然开朗, 出现在玩家眼前的，竟然是一座废弃地铁站。
　　没有灯, 赫仑举起火把道具, 照亮半径为三米的一个圆圈。十数只丧尸在站台游荡, 几个呼吸间，被段颂和隗维尽数铲除。
　　“园区竟然还有一条地铁。不简单。”高梦棠东瞅瞅西看看，“我们坐地铁, 去看看目的地是哪里。”
　　地铁门需要权限才能打开，但暴力是万能权限。段颂直接把门砸烂, 进入车厢内一看，只有三站。
　　始发站：土地庙。
　　中间站：奈何桥。
　　终点站：投胎路。
　　名字取得忒不吉利。好在, 地铁内除了有些不明血迹、断臂残肢、破碎内脏之外, 还算明亮整洁。
　　进入驾驶舱, 又一个难题出现。地铁为全自动驾驶, 但启动, 还需要权限。段颂和隗维总不能推着地铁跑。
　　“我们沿轨道走过去吧！”高梦棠提议。
　　看表情，队友不是很赞同这个想法。轨道内黑洞洞的, 不时有丧尸吼叫传来，一路上遇到的危险，不可估量。
　　“我试试。”白介说，他掏出一堆权限卡。
　　赫仑睁圆了眼睛：“哪来的？”
　　白介无语地看着他：“偷的呗。进入游戏六天, 我就没闲着，一走一过偷点东西。总不能让技能白冷却。”
　　权限卡有三十多张，白介抽了一张，在感应器上一刷：
　　滴。拒绝访问，您没有权限。
　　拒绝访问……
　　拒绝访问……
　　试到第二十张，终于响起提示音：认证通过。
　　地铁缓缓启动。
　　“小白你是这个！”赫仑比了个大拇指，“这张卡你在哪偷的？”
　　窃贼对他的战利品很上心，每一张都标注了来源，有权限的卡片上，贴了个小标签：研究员4399。
　　园区内每一个研究员都有工号，高梦棠对这位4399研究员有印象。一是因为她的编码勾起了他的童年回忆，二是因为……
　　4399研究员也吃素，在食堂，高梦棠和她一起啃菜叶子。
　　高梦棠默默把这个人记在心里，准备调查一下。
　　地铁运行速度极慢，慢得和高梦棠1000米成绩差不多。玩家们找了一排干净座位，肩膀挨着肩膀坐下。
　　“隗维，施正义有没有对付你？”高梦棠问。
　　隗维闭目养神：“在下负责剿灭山里的怪物，回来时，施正义把在下要走的东北侧小门上了锁。”
　　“你把门破开了？”
　　“没有。在下担心东北侧门被破坏后，山上的怪物涌入园区，绕了一圈，从南门回来。”
　　提及此事，赫仑怒发冲冠，他也负责剿灭怪物：“那个死gay，害得我们被怪兽一路追杀，差点受伤！”
　　话音刚落，高梦棠和隗维的手机同时响起消息提示音。
　　进入游戏后，手机除了联系NPC外，其他功能均失效。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是徐伟给他们发的信息。
　　：宝贝儿子，睡了么？爸爸又想起亡妻小庭［流泪］，心情不好。宝贝能不能陪爸爸聊会儿天［可怜］
　　两人的消息一模一样，连个emoji都不差。看得出来，是群发。
　　隗维气得脸都白了，他在聊天框里输入“那么想她，就下去陪她，别大半夜哭丧”，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高梦棠直接无视。
　　地铁以半死不活的速度，到达【奈何桥】站，刚驶出轨道，就看见一片蓝光。
　　站台里全是丧尸，摩肩接踵，密密麻麻，像森林中的萤火虫，靠血管里的微光把黑黢黢的空间照亮。
　　赫仑竖起盾牌，严阵以待：“下去看么？”
　　砰的一声，震得驾驶舱内的人一个哆嗦，回头一看，玻璃门外挤满丧尸，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嘴里糊满带有蓝色荧光的血液，能直接看到喉咙。
　　他们刚才进入地铁时，打破了一扇门，丧尸应该是从那扇门进来的。
　　高梦棠又刷了一次卡，地铁再次启动：“先不要下去，我们准备不充分，今天先看一下大致情况，改天再去站台，地铁就在这儿，又不会跑。”
　　又蛄蛹了十多分钟，地铁到达终点站【投胎路】
　　这一次，没有丧尸，没有灯光。紧挨着地铁门，不到一臂远的距离，是一堵锈迹斑斑的金属白墙。
　　地铁和金属墙把玩家夹在中间的狭缝，空间逼仄到转个身都困难。
　　打开金属墙上的门，也需要权限卡，这次，白介把所有卡试遍了，门也没有开。始终用尖锐的提示告诉玩家：您不是最高权限，拒绝访问。
　　破门而入？这里安保严密，万一响起警报怎么办？
　　五人举着火把，从头走到尾，在白墙末端，发现一扇奇怪的门。
　　其他金属门光秃秃，没有任何纹理装饰，末端的这扇门，雕刻了几片叶子和几朵花，还有一个英文字母——Q
　　段颂喃喃自语：“Q……钱昊？钱昊的拼音首字母，就是Q。”
　　“这是香雪兰，又叫小苍兰。”隗维将火把靠近，照亮门上的草叶和花，“在下养盆栽，种过这种花，应该不会认错。”
　　说罢，他伸出手，轻轻按了一下金属门上的花纹。
　　“滴——警告！”
　　“警告！”
　　红光骤然亮起，警笛声尖锐刺耳。赫仑立刻举起盾牌，何罗的触手气势汹汹地伸出来。
　　等了几秒钟，除了警告声，和不知何处传来的沉闷的“咯吱咯吱”声，像是齿轮运转。再没有其他异常。
　　赫仑放下盾牌，茫然四顾：“只打雷不下雨？是不是这里年久失修，防护系统坏了啊？我们闯进去看看？”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叮的一声响，金属墙撞上了赫仑的盾牌。
　　段颂最先反应过来：“金属墙在向外移动！我们快跑！”
　　原本一臂远的距离，被压缩到不剩50cm，五人立刻朝被损坏的地铁门撤退。
　　白墙压过来的气势如排山倒海，很快，连肩膀的宽度都不剩下，只能侧着身子跑。
　　进入地铁时，狭缝只剩30cm，段颂冲向驾驶舱，刷卡启动。地铁吭哧吭哧地往前挪，头部没入隧道，尾巴还拖在站台，速度慢得令人焦心。
　　白墙和地铁车厢间的距离只剩5cm，再往前推，无疑会将地铁车厢挤扁。
　　段颂一拳打破驾驶舱前的玻璃，跳了出去，拽着地铁往前跑。
　　“隗维！下来拉车！”
　　隗维也爬出窗玻璃，用何罗的触手卷住地铁头，两人拖着庞然大物一路狂奔。身后是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白墙已挤压到地铁尾部。
　　阻力骤然增大，他们使用了一管力量增强药剂，用尽全身力气，用力一拔，才把变形的尾部拽了出来。
　　金属墙推到轨道的另一面墙，才缓缓往回撤。
　　“好险好险，”高梦棠长舒一口气，“你们怎么样？”
　　隗维和段颂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地铁拐过一个弯，缓缓驶向【土地庙】站。
　　土地庙、奈何桥、投胎路。
　　人死后，在土地庙被勾走魂，在奈何桥忘却前尘，在投胎路转世重生。
　　站台的名字，似乎暗示着些什么。
　　玩家们受了惊，隗维和段颂又累得没力气，他们肩并肩，一言不发地坐着。回到始发站，走上百级楼梯，回到洗衣房。
　　一小时前被杀死的丧尸，顽强的生命力残存了部分，躯体在地上乱爬，头颅的嘴巴一开一合，恨不得把啃玩家的血肉。
　　何罗把五个脑袋拍晕，揣到隗维怀里。
　　“留着丧尸脑袋干嘛？”赫仑问。
　　隗维说了句“有用”，没再言语。
　　回到卧室，打开暖黄的床头灯，登时有恍如隔世之感。睡前，段颂问：“学长，你觉得凶手是钱昊还是徐伟？”
　　高梦棠想着字母“Q”，隔了很久，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第二天凌晨，他们被一阵尖叫声吵醒。循声过去看，竟然是施正义的房间。
　　他床上，赫然摆着五颗丧尸头。
　　一觉醒来，施正义和丧尸头颅面对面，把他吓得屁滚尿流，躲在走廊里不停尖叫。
　　赫仑笑得止不住：“隗哥，你干的？”
　　隗维低笑一声，烟锅里伸出一条极细的触手：“在下会撬窗。”
　　一旁的施正义涕泪横流，嗓子都叫哑了，他先是到处乱跑，然后在走廊角落缩成一团，边叫边喊：“不是我！不是我！别来找我！”
　　赫仑收住一脸贼笑，经历副本的反复捶打他难得地培养出一丝敏锐：“施正义这话，好像有点可琢磨的地方。”
　　“别来找我！”施正义哭喊着，“你们去找他，找他！！”
　　很快，几个研究员跑上来，给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抬去病房。
　　白介手痒痒，趁机潜入施正义卧室，摸走他的手机。
　　“指纹解锁。”白介说。
　　这难不倒他们，何罗在床头小玩具的把手上用力按了按，往屏幕上一贴。
　　咔哒一声，手机解锁。
　　他们溜回高梦棠卧室，翻看手机。
　　解锁后，是备忘录界面。看日期，是昨晚所记。
　　362年9月24日
　　：义父不理我。他只是利用我，他根本不爱我。今天又找了两个漂亮的。
　　赫仑噗嗤笑出声：“原来是个被嫌弃的小情儿。我就说嘛，他长得大鼻子小眼睛，一点也不好看，怎么和梦棠哥、隗维哥相比！”
　　话是好话，但也不全是。反正高梦棠和隗维比被指着鼻子骂还膈应。
　　362年9月15日
　　：糟了，闹大了。
　　9月15，正是日天工业园区第一波丧尸爆发的那一天。
　　赫仑惊讶：“他和丧尸潮还有关系？”
　　“没听NPC说么？”白介回答，“施正义是日天二把手。”
　　362年9月1日
　　：8月，再见。义父，我们不能再见。9月，你好。义父，我们可否重修旧好？
　　再往前翻，10条日记8条和亲亲义父有关，施正义爱得深沉，奈何徐伟看不上他，四处认儿子。
　　7月13日
　　：义父是天，没有您，谁来照亮我的人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赫仑笑得满地打滚，狂锤地板。
　　日记翻到上半年，文风一变，出现了一个令人心头一沉的字母。
　　362年6月6日
　　：Q和我一样可怜。同为被义父厌恶的人，我很同情Q。


第65章
　　白介把日记翻到最前面, 沿时间顺序翻看。
　　361年11月11日
　　：光棍节，我是光棍。没人爱我。现实中男同找个认真谈恋爱的可真难。
　　362年2月14日
　　：今天在饭桌上和徐伟见面，他说话有些暧昧。我单身了好久, 想要一个男朋友。徐伟年龄大了点, 但有钱, 身体也强壮［羞涩］
　　362年3月17日
　　：双喜临门！一周前我晋升为工业园区二把手, 今天徐先生邀请我约会。晚上，他认我当义子。爱情要来了么？
　　362年4月5日
　　：有你的每一天都是纪念日。
　　362年5月10日
　　：要去义父的别墅度假喽！开心心。
　　赫仑：“……恶心心。”
　　362年5月12日
　　：度假第一天。幸福。义父说, 他不希望我在日天工作, 因为日天生产的水晶泵是蓝针的竞品。义父想把我留在他身边工作。好霸道哦～
　　362年5月15日
　　：我会帮义父扳倒日天公园园区, 然后，我们会成为一对眷侣。生生世世不分离。
　　362年5月16日
　　：义父说他恨Q（用Q代指名字，因为把那个名字写在日记里都令我恶心）义父还说我各个方面都比Q好。嘿嘿, 开心。Q你拿什么和我比？你根本没资格压我一头。
　　362年5月17日
　　：昨晚我做了噩梦，梦见Q要杀死义父, 醒来后，义父不搭理我……说好的一周度假, 只过了5天就匆匆结束。为什么？
　　362年5月18日
　　：与义父断联24小时。一个人醒来, 冰冷的臂弯。
　　362年5月19日
　　：我不相信, 义父一定爱我。
　　362年5月20日
　　：一个人的520, 哭了好久。我会挽回义父的心, 从扳倒日天工业园区开始。事情做成，义父一定会记起我的好。
　　362年5月29日
　　：我会完成义父的投毒计划。只差一点点实验和一点点运气。
　　362年6月2日
　　：实验大成功！昨天在实验室睡糊涂了, 好像看到Q进来。令人作呕。
　　362年6月6日
　　：Q和我一样可怜。同为被义父厌恶的人，我很同情Q。
　　之后的日记，他们都看过。
　　“Q就是钱昊吧？”白介把日记翻到5月16日，“施正义说Q压他一头, 他是园区二把手，他头上，不就是钱昊么？”
　　“钱昊研发出水晶泵，严重危害蓝针的利益，徐伟厌恶他，也是情理之中。钱昊和Q，都是被徐伟厌恶的人。”
　　根据日记分析，施正义成为二把手后，徐伟别有所图，主动接近他，想让施正义协助他下毒。
　　不知道为什么，5月17日，施正义做梦梦到Q的那一天，徐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甚至中断度假，提前离开。
　　施正义被钓上钩，处于热恋阶段，突遭断崖式分手，还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为了挽回徐伟的心，他决定继续徐伟的下毒计划，并期待事成之后，徐伟能念在他有功，回心转意。
　　白介一脸困惑：“投毒的想法由徐伟提出，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施正义一意孤行，继续投毒。幕后黑手到底是徐伟还是施正义？我们朝哪个方向调查？Q很可能是钱昊，他在园区造了一个地铁……哎呦，头疼。”
　　“等下，”隗维打断他，“我们在副本里，副本与现实纵有九成九的相似，也不是现实。现实中，工业园区没有财力物力私自修建地铁。系统将两个空间融合，才让地铁站出现在园区地下。”
　　白介听完，表示头更疼了。
　　时间是凌晨五点，昨晚他们折腾到过半夜才睡，今早又被施正义的尖叫声吵醒，高梦棠打了个哈欠，眼中泛起泪光。
　　“我们先睡个回笼觉吧。睡醒了再想。”他迷迷糊糊地说。
　　卧室门框边出现三张脸。从上到下分别是幸运儿、牧师、神棍。
　　“有何贵干？”隗维斜着瞟了一眼。
　　神棍猫着腰，搓着手，走进来时嘿嘿一笑：“姓施的针对你们，我听说了。”
　　他说话时，一直盯着施正义的手机看。很显然，他知道这部手机里有关键信息，也想来看看。
　　隗维瞧得出来，他们没有敌意，就把手机丢给他们。
　　三个人读着，眼睛不自觉地往床上瞟。
　　高梦棠侧躺着，被子盖到下巴，半张脸陷进枕头里，眉头微蹙，浓密的睫毛间还沾着一滴泪珠。
　　精疲力竭，但很美。
　　三人看得失神，直到段颂把他们的目光挡住：“看够了？”
　　“看够了看够了，”神棍说，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不多打扰，告辞！”
　　退回走廊，神棍干瘦的脸上怒气冲冲：“你们都看到了吧！施正义把我们的盲者欺负到什么程度！”
　　“就是就是！”牧师忿忿不平，“盲者昨晚一定受伤了！”
　　幸运儿：“不能善罢甘休！”
　　“不能！”神棍说，“金身NPC免疫玩家伤害，同时，他们自己也没什么战斗力。说白了就是属癞蛤蟆，不咬人膈应人。我们不能怂，必须反击！论嘴贱，我就没输过！”
　　早饭时间，施正义已从惊恐中恢复，他幽魂似的飘进食堂，在角落处找个位置坐好。
　　一看到他，神棍清清嗓子，抻长脖子，中气十足地喊：“义父是天，没有您，谁来照亮我的人间！”
　　此话出自施正义的日记，听到他这么喊，施正义如遭雷劈，惊愕地瞪着他。
　　“看什么看？”神棍朝他挤眉弄眼，“今儿这天您觉得怎么样？够不够亮？”
　　施正义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食堂中，其他NPC并不知情，但赫仑和白介已笑到岔气，狂锤桌子。
　　施正义一张脸红了又白，把餐具一掀，转身就走。
　　神棍跟在他后面，大呼小叫：“别走啊，人间哥。你出去干嘛？晒太阳？不对吧，太阳不够亮，你应该晒义父。”
　　整个上午，一见到施正义，神棍就夸张朗诵“谁来照亮我的人间”，要么就佯装哭泣，抹着眼泪说“一个人醒来，没有人爱我”之类的话，赫仑和白介凑热闹，一口一个“人间哥”，令施正义颜面扫地。
　　成功分散仇恨值，施正义没再针对高梦棠和隗维，二人难得清静。
　　高梦棠试着和编号4399的研究员接触，但她很自闭，还有点社恐，一遇到人，立刻躲远。
　　到了下午，名句“义父是天”已传遍整个园区，甚至传到钱昊耳朵里。
　　“徐兄认施正义当义子了？”钱昊一脸震惊，“施正义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人，徐兄这是干什么……”
　　“你知道徐伟为什么到处认儿子么？”高梦棠问。
　　钱昊支支吾吾，吭哧不出半个字。
　　“快说！”牧师一棍子敲在钱昊的秃顶上。
　　“别打！我说！”钱昊高喊，“徐伟是同性恋，义子就是他的小情人！”
　　牧师找了张凳子，坐在钱昊身前，揪住他的头发，盯住他的双眼：“那你知道，徐伟和你的二把手，暗地里勾结在一起么？”
　　钱昊连连摇头：“我不知道！徐兄这样做，实在有点……”
　　后半截话他没说出口：实在有点图谋不轨。
　　二人是竞争关系，偷偷摸摸撬走他的二把手，怎么看，都像暗藏鬼胎，想陷害他。
　　“难道是，徐伟在水晶泵里下毒？”钱昊不可置信地嘟囔着。
　　高梦棠：“蓝针和水晶泵是竞争关系，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徐伟？”
　　“没有！”钱昊笃定地说，“我们的关系非常好，徐兄的爱人小庭，是我的博士生。我给他们俩当媒人，促成他们的婚姻。”
　　高梦棠眉头一蹙：“你牵线拉媒时，知道徐伟是同性恋么？小庭知道他是同性恋么？”
　　钱昊又不说话了，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我知道，小庭不知道。”
　　“那你这不是害人么？”高梦棠眉头皱得更紧，“明知道他是同性恋，还把自己的学生往火坑里推？”
　　钱昊闷声闷气地回答：“女人结婚，和谁过不是过。同性恋又怎么了……反正有了孩子，不会离婚。徐伟那么有钱，也没亏了她。还能给我拉投资……”
　　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想到钱昊口碑好，风评好，在中州大学美名远扬，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明白了！”钱昊大喊，“小庭死后，徐伟不念旧情。我的水晶泵又影响他生意，他与施正义合起伙来害我，你们去查他！我是无辜的，徐伟和施正义才是凶手！”
　　不用他说，玩家们也知道，徐伟和施正义嫌疑最大。
　　离开仓库时，赫仑气得脸通红：“姓钱的怎么能干这种事！亏我还觉得他是好人！”
　　隗维接受良好，他悠悠地吸了一口烟，不以为然地说：“年轻人，看问题简单。学术领域，钱昊令人敬仰，但他又不是圣人，有道德污点，再正常不过。”
　　“我们查哪一个呀？”牧师问，“兵分两路？”
　　幸运儿：“向幸运女神要一点提示？”
　　她的技能【幸运女神的低语】没有冷却，但一个副本中只能使用三次。技能发动后，高梦棠脚下出现光圈，一个虚影环住他，缠缠绵绵状，耳语喁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高梦棠把幸运女神的话复述给队友听。
　　赫仑：“哎呦呦，这不就暗示人间哥么，他可深情了。走，我们去翻他的卧室！”
　　“稍等。”高梦棠拉住他。
　　他想起些什么，撕下一张纸，写了两笔，折回仓库，拿给钱昊。
　　“看着它。”
　　白纸上，只有一个字母Q
　　钱昊先是愣了两秒，随即，令人惊愕的一幕出现：他全身皮肤肿胀发黑，肌肉迅速隆起。啪、啪两声，困在他手腕上的两条绳索崩碎。
　　一双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高梦棠。黑色的巩膜迅速向外扩散，很快，钱昊的一双眼变成全黑。
　　《怪物书》：“【攫金人[酋长]】对字母“Q”反应很大，他和Q，到底有什么关系？”
　　系统：“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第66章
　　新视频标题只有一个字：《咒》
　　：老婆我来了嘿嘿嘿……等等, 徐伟怎么也来了，这和之前的副本不一样啊。
　　：前面的，黑塔游戏中的副本变化越来越大, 以前的通关经验不具备参考性了。
　　“小兄弟在哪高就？”视频中, 徐伟问。
　　盲者一笑：“中州科学院。”
　　：我服了, 敢认盲者当儿子。他可是古神！叫你一句义父, 折寿20年。
　　：哈哈哈张口就来。你不是550分的“学渣”么？
　　：盲者有什么坏心眼呢？盲者只会在骗人时，脸不红心不跳呢。
　　阎涛气定神闲地一笑, 敲下一行字：你们不会以为盲者为了装x, 才抬高自己学历吧？大错特错。盲者说他是科学家, 是为了给他宏大的计划铺路。
　　：什么宏大的计划？给徐伟讲高数题？
　　很快，ID为“研讨研讨”的玩家发出一篇长评，是资料搜集狂魔阎涛这些天找来的相关讯息。包括采访、徐伟自传、访谈录等等。
　　研讨研讨：徐伟初中时发愤图强, 悬梁刺股，以傲人的成绩考取中专。
　　：就读中专时, 徐伟再接再厉，别人玩手机他刷题, 别人处对象他背书。功夫不负有心人, 以300的高分考到了大专。
　　：正所谓, 越缺什么, 越想要什么。徐伟努力读书, 成绩差强人意。所以，他就喜欢学习好的。对知识分子的滤镜比他的脸皮还厚。
　　：帮助钱昊, 因为他是中州大学教授。徐伟的老婆卜小庭，也是中州大学本硕博连读高材生。
　　：他的前义子（情人）施正义，又丑又坏，那也是名牌大学毕业, 正八经的科研工作者。学历，才是徐伟的兴奋剂。
　　画面中，徐伟看到段颂长得也不错，有意勾搭，聊了两句，得知段颂高考分数233，比他还低了60多分，脚底抹油，立刻告辞。
　　：……徐老头，醒悟吧。智商不是艾滋病，不能通过那啥传播。
　　：盲者未必知道徐伟的独特性癖吧？他还能在进入副本前，读一遍徐伟自传？
　　：赞同，盲者和队友说过，水晶丧尸案爆发那段时间，他的父母意外亡故不久，他没心思关注社会新闻。也不会去特地了解一个商人。
　　研讨研讨评论了两个字：狭隘。
　　：神的光芒降临在你身前，你却紧闭双眼。
　　：盲者想知道什么，需要读自传么？直接读心啊！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盲者介绍净身师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我的大学同学，任职中州大学中文系。”高梦棠笑眯眯地对徐伟说。
　　研讨研讨：他先强调，隗维是学霸哦，大学教授哦！为什么，因为他通过读心，已经知道，徐伟就好这一口。
　　高梦棠若是看到这条评论，一定满脑子问号。向别人介绍自己朋友时，先说姓甚名谁，再介绍一下社会身份，多么常见的一个流程，这也能拿来分析？
　　弹幕里一片：盲者读心术已臻化境。
　　视频中，高梦棠等人来到隐藏地铁站【投胎路】，迎面是一堵金属白墙。
　　阎涛表情变得严肃，发了条弹幕：这堵墙有点眼熟。
　　：遍地是白墙，眼熟就对了。我家里有四面。
　　：快跑快跑！要被挤成肉饼了！
　　：真·扛着地铁跑。
　　：讲个恐怖故事。进度条。
　　：视频快播完了，咒在哪？没看到呀。
　　最后一幕，高梦棠在白纸上写了两笔，拿到钱昊眼前。
　　一个过肩镜头，从高梦棠背后拍摄，只能看到一张白纸背面的虚影，聚焦钱昊的反应。
　　变故发生在一刹那，方才矮个子秃顶的和蔼老头，忽然间身体膨胀，青筋暴突。眼睛变为全黑。凶神恶煞，宛如阎罗。
　　黑屏。视频结束。
　　：盲者写了什么？？屠夫反应这么大。
　　：系统，我悟了。【咒】被盲者写在了纸上，他尝试用咒，唤醒屠夫！
　　：什么咒啊，教练，我也想学。
　　：前面的，真想学[doge]，学会了被屠夫追着砍？
　　：我猜是里世界的咒语。常人见了就发疯。
　　许多观众质疑，玩家在副本中，会小心翼翼避开屠夫，尽量不要让屠夫苏醒。盲者怎么会主动激怒屠夫呢？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但有人给出“意料之外，情理之外”的答复。
　　：盲者都会读心了，他肯定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呀。唤醒屠夫，肯定有利于对付幕后黑手。这是一招险棋。
　　：其他人，艰难通关。盲者，通关前先整点节目效果。
　　礼物特效不停闪烁，弹幕、评论、点赞和收藏迅速增加。
　　：知道了为啥不直接说出来？
　　：你傻呀。这么精彩的通关视频，我们想多看点，盲者也想多发点呀。播放量和礼物，可是能折合成【碎骨头】的。直接通关，就一条视频，我们没得看，盲者也没得挣。
　　：合理！
　　：土豪们，大佬们。礼物走起来！
　　礼物盖满整面屏幕，不关闭特效，都看不到画面。
　　综合实力前30%的玩家姗姗来迟。他们认真观摩了整条视频后，煞有介事地发表言论。
　　：序列4难度的副本，屠夫强的可怕。故意唤醒屠夫，有勇有谋。我觉得系统低估了盲者的综合智力。评分应该再高一点。
　　：屠夫战斗力惊人，盲者敢唤醒屠夫，说明他有恃无恐。盲者的战斗力也被低估了。
　　：新人操作这么秀。才过了一个正式副本，就挤进荣誉榜。前途不可限量啊。关注一下。
　　这些高玩，都把荣誉榜前百的通关视频翻了个遍，各种套路烂熟于心，猛然见到一个人美路子野的新玩家，好像扎了一针兴奋剂。
　　他们将盲者的频道转发到大神自建的小群，声称这是一个敢于主动唤醒屠夫的勇士。
　　此言一出，群成员大惊失色，纷纷点进来，短短半小时人气值增长了200多。
　　*
　　副本中。
　　钱昊原地变异，把高梦棠吓得不轻。这才第七天，屠夫这么早苏醒，接下来的8天里，定是举步维艰。
　　高梦棠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那可是屠夫！苏醒后会大开杀戒！
　　早知道不给他看字母“Q”了。
　　高梦棠悔不当初。万幸，钱昊只变异了一半，体积膨胀到三倍大后，变异停止。
　　“不必担忧，”隗维挡在高梦棠身前，“屠夫没有完全苏醒，我们减少对他的刺激，还能拖一阵。”
　　旁边的黑衣人，见此变故，手持枪械涌上来，把钱昊拖到大铁笼子里。初次异变后的钱昊，力大如牛，能单手捏碎头盖骨。短短数分钟，三个黑衣人被捏爆了脑袋，身体还在抽搐。
　　场面乱成一团，玩家趁机溜走。
　　隗维和赫仑殿后，高梦棠使出百米冲刺的力气，逃命似的跑在最前面。
　　一出仓库，迎面撞上跑过来的白介。
　　“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白介气喘吁吁。
　　高梦棠一愣：“是谁？”
　　白介也愣：“老大，我在问你呢。你不是知道了么？”
　　高梦棠：“啊？”
　　四目相对，一声叹息。
　　玩家们肯定又得出了一些惊世骇俗的结论。
　　回到卧室，调整状态。屠夫的精神污染格外强烈，接触的短短几分钟，精神值掉了20多。这些天的持续消耗、昨晚在地铁站的遭遇……都在持续减少玩家的精神值。
　　隗维的白条掉到了600以下，赫仑和白介则是全程靠精神值恢复剂才挺过来。
　　啜饮着恢复剂时，隗维专注地思索着什么，他轻轻念出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是幸运女神给出的提示。
　　高梦棠见他神色有异，追问：“你发现问题了么？”
　　隗维盯着一个地方出神，慢慢点燃烟杆：“此言似是在指有情人，也就是施正义。但幸运女神只会给出隐晦的提示，她的话不能从字面上理解……这一句，出自牡丹亭。”
　　杜丽娘在梦中遇到一位名叫柳梦梅的书生与自己约会，被母亲吵醒后，杜丽娘方知自己在做梦。从此，杜丽娘茶饭不思，思念这位梦中情人。
　　梦。
　　高梦棠翻开自己的笔记，里面摘抄了几条和Q有关的日记。其中一条，也与梦境有关。
　　362年5月17日
　　：昨晚我做了噩梦，梦见Q要杀死义父，醒来后，义父不搭理我……说好的一周度假，只过了5天就匆匆结束。为什么？
　　“看起来，还在暗示施正义，”段颂说，“别管那么多，先去查他。”
　　到施正义卧室门口一看，发现神棍替他们先出手了——神棍把施正义的卧室翻了个底朝天，当着施正义的面。
　　“哎呦哎呦，生气了？”神棍翻开一个抽屉，把里面的东西扯得到处飞。角落里，施正义气得直喘粗气，身上带伤，看起来刚被神棍打过一遍。
　　神棍翻了一通，什么有用的都没找到，“砰”一声巨响，他用力地把抽屉推回去，嬉皮笑脸地对施正义说：“呦呦呦，掉小金珠了？你义父该心疼了。”
　　说完，神棍故作失言，扇了自己嘴巴两下：“看我这嘴，不会说话，你义父把你抛弃喽，他不搭理你喽！”
　　施正义双目通红，带着哭腔怒吼一声，扑过来打神棍。
　　神棍看着精瘦，身手却了得，抬脚一踹，把他踢倒，又按着他的头锤了两下：“死不要脸的，我逗着你玩儿，你还跟我动手。”
　　旁观了全程的高梦棠等人：……
　　果然，对抗霸凌的最佳方法，就是更凶狠地霸凌回去。
　　搜查完毕，没发现任何有用信息，神棍重重地把门一摔，房间里传出施正义崩溃的哭嚎。
　　“首领大人！”神棍看到高梦棠，有点局促，“一想到姓施的欺负过你，我气不过，做得过分了点，嘿嘿嘿。”
　　“你自己掂量着点儿，”隗维用烟斗指了指施正义的房门，“金身NPC对玩家仇恨值高，惹恼了他们，小心被暗算。”
　　神棍狗腿地冲高梦棠挤眼睛：“这不正好，我帮首领挡刀。首领不嫌弃我这块滚刀肉就好。”
　　施正义卧室里没有关键线索，还能去哪里找呢？
　　4399研究员。高梦棠立刻想到她。
　　已经是晚上11点，到实验室一看，只有高赓守在里面，他坐在电脑前，表情纹丝不动，但周身的气场很压抑。
　　“哥哥，怎么了？”高梦棠凑过去问。
　　高赓的视线从笔记本电脑屏幕移开，摸了摸弟弟的卷毛：“早点睡。”
　　“你在看什么？”
　　“实验数据，”尽管知道弟弟什么都看不懂，但高赓还是把电脑转过来，让弟弟看，“我瞒着他们，分析了水晶泵的成分。”
　　“水晶泵声称对人体无害，但成分数据显示，不是这样。”
　　“水晶泵本身就含有微量的成瘾物质。”


第67章
　　“我提取四组八个样品, 一共做了24次成分检测。水晶泵中很多成分有分子级的纳米材料包裹，干扰较大，但基本可以肯定, 日天工业园区生产的水晶泵, 含有少量成瘾物质, 比如苯甲酰甲基芽子碱。”
　　电脑中是一片花花绿绿的被大量专业术语填满的表格, 高梦棠看不懂：“水晶泵虚假宣传？”
　　“诈骗。”高赓说，“也可以称之为, 隐秘地贩|毒。”
　　钱昊明知道徐伟是同性恋, 还把自己的女学生介绍给他当同妻。本以为他只是私德有亏, 没曾想，他还能干出来这种事。
　　高梦棠留了一份检测报告，准备和哥哥一起离开。
　　合上电脑前, 高赓忽然想起些什么：“卜小庭是谁？”
　　小庭？高梦棠皱起眉：“钱昊的学生，徐伟的妻子。她怎么了？”
　　“我黑进钱昊的数据库, 查他的研发报告。报告中，多次出现卜小庭这个名字。”高赓回答。
　　高梦棠眉头蹙得更紧：“卜小庭也参与研发了水晶泵, 她也涉嫌……贩|毒？”
　　“不, 她很有操守。她在研究如何将水晶泵的危害性降到最低。”
　　人类的右手轻轻抚上高梦棠的眉心, 沿着眉骨, 将他皱起的眉毛抚平：“我看了几篇她的论文, 科研能力很强。”
　　高梦棠好奇地看向屏幕。说话间，高赓的笔记本已自动锁屏, 密码是弟弟的生日，高梦棠轻车熟路地打开笔记本，到处翻了翻。
　　“你对她很感兴趣？”
　　“对喔。”小庭肯定和副本主线有密切关联，高梦棠心想, 他随口回答：“嗯，我想了解一下她。”
　　高梦棠找出一篇小庭的论文，试图理解，思考了一分钟后，连标题都没看懂。
　　哥哥的大手覆住高梦棠握着鼠标的手，移动到屏幕右上角，点击红叉。
　　“没什么好看的。”高赓说。
　　“干什么呀，我要看，”高梦棠又把论文点开。
　　高赓：“我写的论文你不看，你看她的。”
　　高梦棠：“……”
　　这能一样么？
　　高梦棠：“你不是说她科研水平很高么。”
　　“我没说过，”高赓原地失忆，且面不改色，“她只能达到我的七成。”
　　高梦棠再次无语。
　　全神贯注地读了5分钟，连个标点符号也没读懂。高梦棠又翻了翻，找到一张卜小庭的照片。
　　是遗照。她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年纪，一头齐耳短发，脖子纤长，穿白大褂。黑白画面滤去她眼中闪动的光芒，单调的色彩间，传递出淡淡的凉意。
　　左下角标注了卜小庭的生卒年：299-352
　　丧尸病毒在362年爆发，那时，卜小庭已经走了10年了。
　　似有若无的一丝怪异感闪入脑海，高梦棠盯着她的照片看了很久很久，轻轻合上笔记本。
　　笔记本屏幕暗下去后，实验室最后一道光熄灭，彻底陷入黑暗。
　　*
　　第二天醒来，天色昏黄，会让人误以为一觉睡到了下午。看看时间，才早上七点。
　　园区上方的天空，笼罩着一层黄沙，旭日东升的时辰，地上却晦暗如黄昏。
　　不祥的气息笼罩着每一个人，随时间流逝，副本会越来越危险。高梦棠倒没什么感觉。精神污染，他抗性极高。黄沙漫天，他双目失明。影响等同于没有。
　　段颂抱怨他睡了一觉，精神值减少了100点，又要喝恢复剂。
　　夜晚和白昼连在一起，昏昏沉沉的天气里，行走在园区的人，上半身被黄沙掩盖，只能看到两条机械地运动着的腿。
　　准备去食堂吃早饭，路过南大门，忽然听见有人喊：“活菩萨！活菩萨来了！”
　　高梦棠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他听得出来，这是被他放走的农民工老李。
　　系统：“种善因，结善果。您的帮助，换来了NPC的回报。”
　　“老李，你可还好？”高梦棠走过去问。
　　只是一句寻常问候，老李却热泪盈眶。
　　活菩萨记得他，只听他说了一句话，就知道他是老李。
　　工地里他起早贪黑干活，两三个月后，那些督工的，记不住他的姓氏，开口就叫他“喂”。
　　眼前这位神仙似的人物，不仅亲切地唤他“老李”，还问他“你可还好”。
　　老李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喉咙间有些发哽。他从破旧背包里，翻出一个东西，双手递过去：“俺都好。都好。菩萨救命之恩，俺穷得叮当响，没法子报答。就找到了这点东西，不求能帮到菩萨，只求菩萨清楚我一片真心。”
　　高梦棠接过，摸了摸。是一张纸片。
　　“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段颂说，“男性，目测年龄在45-50岁之间。身高在175cm-178cm之间。”
　　打量一阵，段颂补充：“凶神恶煞，眉宇间有杀气。不是善茬子。”
　　“这是谁的照片？”高梦棠问。
　　老李：“您救俺的那一天，提了一嘴，要查一下雇佣黑衣人的房地产老板是谁。他就是那位房地产老板。”
　　说罢，老李左右看了看，周围没人，他压低声音说：“俺到处问了问，他可不是啥良心老板，而是黑she会的老大哥。”
　　“到处问了问”几个字，说出来轻巧。老李一个踏实本分的工人，被拖欠了工资还要挨巴掌的可怜虫，鼓起勇气，和他最恐惧的黑she会主动接触。背后的汗水与泪水，难以估量。
　　高梦棠不禁动容，他摩挲着那张照片，老李还给照片压了膜。
　　照片画面清晰，色彩真实。应该是照相馆里最贵的一挡冲洗出来的。照片背面，老李手写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是这位黑she会老大的名字。
　　“谢谢你，对我帮助很大。”高梦棠摸索着，把那张覆膜的A4纸放进自己的文件夹，“辛苦你了，再次致谢。”
　　高梦棠伸出一只手，想和老李握手。
　　老李哪敢握活菩萨的手，一个劲地往后退，被高梦棠揪住，用力地握了一会儿。
　　许久的无言，暗沉的天空下，双方立成两道静止的黑影。
　　老李眼中，落下一滴混着尘沙的浊泪，滴在高梦棠的手背。
　　送走老李，高梦棠和段颂继续往食堂走。思考着老李和那张照片。
　　一个黑she会老大，伪装成见义勇为的企业家，组织一批自己的手下，伪装成特工，潜入日天工业园区？
　　他们这样做，目的是……
　　丧尸病毒爆发，园区内一滩浑水。无利益可图，无高朋可交，一不小心，还容易惹上是非。
　　黑衣人们涉险而来的目的，几乎只剩下一种可能：掩人耳目、消灭罪证。
　　他们，很可能与投毒案有关。
　　思索间，已来到食堂。队友早已到齐，神棍追在施正义身后问：“被捅屁股的！叫你呢，别装聋子。今天没太阳，你还没义父，你的人间怎么办？伸手不见五指了吧？”
　　食堂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一个角落，和周围的起哄嘲笑完全隔绝。4399研究员独自吃着早饭，面前是一碗三鲜菌菇汤，一碗糙米饭，一杯热豆浆。
　　4399盯着清汤寡水，看了足有半分钟，下定决心似的，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早上好。”一个人忽然出现在她对面，放下餐盘。也是绿油油的素菜。
　　高梦棠面带微笑地坐在她对面。
　　4399目光一顿，端起餐盘，起身要走。
　　四只手按住她的肩膀，牧师和幸运儿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一派和善地说：“别躲着我们，我们没有恶意，就问你几个小小小问题。”
　　幸运儿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了一个非常小的缝隙。
　　4399研究员的目光，在两位玩家身上扫了一遍，评估着什么似的，又看了一眼对面的高梦棠。
　　面如冠玉，丰神都雅。清瘦了些，双眼不能聚焦，是个瞎子。好看归好看，战斗力还比不上旁边两个小姑娘。
　　沉默片刻，4399研究员缩着肩，含胸驼背，很小声地说：“你们要问什么？”
　　高梦棠心想，她是个社恐，不愿意和人说话，就省去寒暄，直奔主题吧。他开门见山地问：“你认识Q么？”
　　“Q？”
　　“嗯。”高梦棠微笑点头。
　　4399研究员一脸困惑：“Q？哪有人叫Q，阿Q？”
　　这种反应，应当是真不认识。
　　“小庭呢？”高梦棠又问。
　　“你说谁？”4399研究员迅速低下头。
　　高梦棠天生的绝对音感，对音色音调很敏锐，他听得出来，这句话，4399研究员说得很不自然。
　　“卜小庭。徐伟的爱人。十年前辞世。”高梦棠从档案袋里拿出卜小庭的遗照。
　　不知怎的，4399放松下来，她瞟了照片一眼，拨弄着菌菇汤，低着头说：“不认识。10年前我还在读初中。”
　　算一算年龄，卜小庭和她，差了30多岁，两人不认识，倒也正常。
　　只是，4399研究员的权限卡，能启动地铁。她的身份一定很特殊，特殊在哪呢？
　　高梦棠把遗照重新放回档案袋里，指尖摸到一张尖锐的纸片。是老李给他的照片。
　　思忖片刻，高梦棠又拿出黑she会大哥的照片。
　　“这个人呢，你认识么？”
　　4399看了两秒钟，喝了一口汤，又吃了一口饭，眼睛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嗫嚅着说：“我，我不认识。”
　　声音颤抖，很害怕的样子。
　　“没关系，别紧张。”高梦棠安抚她，“打扰你了，抱歉。”
　　三人起身时，4399轻声说了一句：“请等一下。”
　　“怎么？”高梦棠回过头。
　　“我，我在园区发现了一件……一件很可怕的事。”4399研究员慌张地向四处望了望，“我不知道该和谁说。”
　　高梦棠柔声道：“别担心，你可以和我说。”
　　“这里人，太多。我害怕。”4399研究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们，能跟我来一趟么？”
　　4399研究员带着三个人，离开食堂，越走越远，一路上，4399不停地四处打量，双手捧着豆浆杯，像要汲取热豆浆杯那点可怜的温暖似的，小小的身体缩成粽子。
　　他们在一个废弃小胡同停下来。
　　“我，我能，再看一眼那张照片么？”4399怯怯开口。
　　照片递过去，4399两只手拿着，垂眸看了片刻，随后——
　　刺啦一声，将照片撕碎。热豆浆全泼到高梦棠脸上。
　　变故突发，幸运儿和牧师扑过去要按住她，谁曾想，4399研究员动如脱兔，风驰电掣间，一记直拳将幸运儿打晕，借势转身，一个回旋踢将牧师踹出三米远。
　　幸运儿和牧师的身份卡，没有战斗力加成，也没点战斗专精。武力和普通女生相差无几，被4399这一拳一脚，打得半晌站不起来。
　　高梦棠听出不对劲，拿出护眼蓝莓要吃下去，腕骨被捏住，4399力气大得吓人。
　　护眼蓝莓掉在地上，啪叽一声，被4399踩成一滩污泥。
　　“早上那一幕我看到了，建筑工人叫你活菩萨，你的跟班叫你首领。你在外面什么身份，靠脸诈骗的是邪|教头目？”
　　高梦棠：“不是邪|教……”
　　“不是？那他们见你跟见了活佛似的。”4399一心认为高梦棠是某个邪|教组织的尊者，下手一点也不留情，
　　手腕已经脱臼，软塌榻地耷拉下来，疼得高梦棠额角渗出冷汗。他还是尽可能温柔地保持微笑：“我没有敌意——”
　　一句话没说完，4399研究员手一抬一卸，将高梦棠另一侧肩膀关节弄脱臼。
　　高梦棠倒在墙根底下，双臂剧痛，没办法撑着身体站起来。
　　“你那些小跟班，不是有一个能打的么？”4399捡起撕成两半的照片，用打火机点燃，烧成灰烬，用脚踢散，“怎么叫两个女孩跟着，看不起我？”
　　……谁能想到，社恐的你，格斗技能满分。
　　她单手捏住高梦棠脸颊，将他的脸抬起来，声音危险而低沉：“说吧，尊者。你的狂热信徒，对我爸爸做了什么？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高梦棠：“……你爸爸？”
　　照片中的黑she会大哥，是研究员的爸爸？


第68章
　　得知4399研究员是黑she会千金, 高梦棠反而放松下来。
　　既然她都自曝身份了，礼尚往来，高梦棠当然要——
　　——编个假身份骗她。
　　肯定不能说自己是中州政府派来的员工, 那不是和黑she会水火不容么？
　　高梦棠仰头靠着墙, 忍住疼痛, 勉强一笑：“你误会我了。我若是知道你的身份, 想对付你，怎么可能只带两个女孩子过来？”
　　4399研究员朝旁边倒地的那两人看了一眼, 后知后觉。
　　说的有道理。如果高梦棠调查过她一家, 一定知道她武力超群, 不可能带两个身手平平的过来送人头。
　　方才，4399看到父亲的照片，只顾着紧张, 没有静下来思考。况且，高梦棠看起来神秘又强大, 翻云覆雨，运筹帷幄。不自觉地令人紧张, 从而高度戒备。
　　“那你是谁？”4399眼神更冷。
　　高梦棠：“你猜对了, 我是邪|教……我称之为月幡教。我是月幡教头目。”
　　4399研究员眉头一皱：“月幡教？”, 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 对么？”高梦棠继续往下编, “月幡教刚成立不久，势力单薄, 不过星星之火，对你们构不成威胁。但我和你，都生存在这个社会的……裂隙之上。我们是同盟。”
　　生存在社会的裂隙之上……这句话说到她心坎里，不由得态度缓和。
　　如果不是被埋进深渊, 看不到希望，谁愿意铤而走险，每天提心吊胆呢。
　　“那你为什么当中州政府的研究员？眼瞎的人，怎么搞科研”她咄咄逼人地问。
　　高梦棠雾蒙蒙的双目望向远方，大而无神的眼睛，看起来颇为惆怅，影影绰绰的深处，似乎有难以窥见的隐痛。
　　其实，他在想怎么编。
　　“我被领导欺压，混不下去……”
　　4399研究员：“性骚扰？”
　　高梦棠：“额，你，猜对了。”
　　研究员自信点头：“你长得就像会遭遇性骚扰的样子。”
　　高梦棠故作镇静，继续说：“我被他们弄瞎了眼睛。”
　　“他们？”研究员震惊，“玩这么野？”
　　“……失去职场竞争力，他们自觉有愧，没开除我，而是把我调配到一个闲职。”
　　研究员：“舍不得你走吧？”
　　高梦棠连忙转移话题：“半年前，白日梦见仙人，蒙受神启，创立月幡教。教会草创初期，资金不足。就一边打工，一边布道传教。”
　　听完后，研究员仔细琢磨了一番。
　　跟班们称呼他为“首领”。 4399研究员确信，没有一个能与她的家族为敌的大教会首领，是眼前这位羸弱单薄的美男。
　　现实中，哪怕只是看过他的一张照片，都会难以忘怀。
　　所以，高梦棠的话大概率是真的，他是一个小教派的小头目
　　“既然攀上了您的关系，以后请多多关照。”高梦棠说。
　　研究员轻笑一声，想说“要巴结我们的多着呢，你到后面排队”，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想到高梦棠的跟班们。
　　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有些时候，系统会将玩家的技能模糊处理，在NPC眼中，看不到花里胡哨的技能，只能看出一个人以血肉之躯搏斗
　　隗维神鬼莫测、段颂强悍非凡、赫仑出类拔萃、白介来去无踪。
　　能在短短半年时间，招徕这么多狠角色，月幡教头目的实力，不容小觑。
　　目光放长远一些，能和高梦棠搭上关系，将来说不准是谁高攀呢。
　　“尊者，多有得罪。”研究员咔嚓咔嚓两下，把高梦棠的关节接回去，搀着他站起来。
　　纤长浓黑的睫毛在眼前一颤，研究员的心也跟着颤。
　　多可惜啊，年纪轻轻，进入中州科学院，本来前途无量，却双目失明，不得不走上绝路。
　　登时，研究员和高梦棠产生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我们算队友了么？”高梦棠轻声问。
　　4399研究员重重点头：“当然。”
　　高梦棠切回主题：“你手下的□□成员，和徐伟、钱昊这两人，有没有产生过冲突？”
　　“尊者，回我卧室说。”
　　4399研究员拽着高梦棠的手腕，蹭蹭蹭地往回走，一路上遇到很多黑衣人，他们显然认识这位大小姐。
　　看到大小姐拉着中州政府的职员，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好几个黑衣人，把墨镜取下来，震惊地目送他们离开。
　　这算什么，小偷报警？
　　研究员关上门前，透过门缝向外打量了一眼。她靠在门板上说：“我叫游贝贝。”
　　“慕欢，”高梦棠又补充，“您称呼我全名就好。”
　　“好的，欢欢。”
　　高梦棠：……
　　“你为什么调查徐伟和钱昊？”
　　高梦棠悠悠长叹：“这是我的任务，找出丧尸案的幕后元凶，我需要这份奖金。真理无价，但传播真理，总要有资金。”
　　游贝贝听完，似存顾虑，什么也没说，她搬了把椅子坐下来，给高梦棠擦去身上的豆浆，再给红肿的手腕上药，开始扯一些不重要的闲话：“尊者为什么吃素？”
　　正确答案是天生吃素，习惯了。高梦棠心念微动：“我身上，背着人命呐……”
　　揉手腕的动作一顿，高梦棠赌对了，这句话又戳中了游贝贝的心。
　　上梁山要交投名状，她们这些血泊里厮杀的人，只敢与罪人为伍，一点案底都没有，她怎么敢轻信。
　　“哦？尊者杀了谁？”游贝贝不动声色地问。
　　高梦棠心说一句“得罪”，开口前，神色落寞：“高焕，高雅欣。”
　　这是他父母的名字。
　　似乎有点不妥，但高梦棠素来没有“死者为大”这类思想。人死了就是死了，颂歌千首，不过是慰藉生者的灵魂；咒骂百遍，也是在践踏生者的尊严。
　　对死亡的凭吊，是对生命的观照。生者为大才对，父母在天之灵，能帮到亲儿子，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冒犯……吧？
　　回去多供点瓜果蔬菜，再让冤家兔罚站一小时。
　　高梦棠父母遭遇车祸，距离丧尸案爆发，不到半年。游贝贝刀锋上行走，格外关心社会新闻，她立刻想起来：“高速连环追尾那两位受害者？”
　　“嗯。是我做的。”高梦棠垂下头。
　　“原来是您，我爸爸觉得这件事蹊跷，查了一个月，没查到凶手。尊者手段高明。”
　　游贝贝放松警惕：“我们家的确和钱昊一家有点小矛盾……”
　　钱昊儿子在境外欠下五千万巨额赌债，这笔钱，钱昊偿还不了。一年期限后，游贝贝手下的人，当着钱昊的面，砍断了钱昊儿子的四肢，挖出他的眼睛。人还喘着气，拖进上手术台，开膛破肚，取走他的内脏。
　　“虐杀结束后，钱昊被吓破了胆，”游贝贝嗤笑一声，“他怕自己也被虐杀，加紧研发水晶泵，为了还五千万和高利贷，在水晶泵中掺入毒|品。”
　　一番话，游贝贝说得轻描淡写，高梦棠听完，连连惊奇。
　　如果为了催债，不应该今天斫一只手，明天断一只脚么？钝刀子砍肉，最大程度震慑钱昊，逼他换钱。
　　当着钱昊的面，虐杀他的儿子，血淋淋地展示。听起来更像……复仇。
　　高梦棠按下疑惑，他回忆起另一处细节。
　　提及“小庭”这个名字时，游贝贝表现得很不自然。
　　卜小庭的儿子，叫徐小庭。两个人都是“小庭”。
　　游贝贝还有事情瞒着他。
　　高梦棠什么也没说，他悄悄吃了一颗护眼蓝莓，随后，垂下头，塌着肩，双目微合。像是睡着了。
　　隔了许久，没人说话，一转头，游贝贝才发现高梦棠已昏然欲睡，她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尊者？尊者？”
　　没有反应。
　　“尊者！你怎么了！”游贝贝大力摇晃他，高梦棠却像失去灵魂的玩偶一样，怎么也不醒。
　　刀尖舔血的人，脑回路清奇，游贝贝下意识地抽出刀，抵住高梦棠喉咙。
　　……不能再装下去了。
　　高梦棠猛地抬起头，倏然睁开眼，目光如炬：“徐小庭。和你有什么关系？”
　　五分钟前，还涣散的瞳孔，此刻炯炯有神。游贝贝吓得大叫一声，连退数步，心惊胆颤地盯着高梦棠。
　　那双瞳孔，在随着她移动。
　　一个瞎子，小寐片刻，突然间重获光明了？！
　　游贝贝后背紧贴着墙壁，呼吸急促。这个邪|教头子说，他做了个梦，得到神启，创立月幡教。她当是招摇撞骗，半个字也不信。
　　难，难道是真的？
　　高梦棠竭力维持表情不变。关键时刻，不能露馅。
　　他的目光直视，能产生微弱的精神污染，游贝贝受到影响，惊恐异常，战战兢兢地大喊：
　　“我杀了他！我给他注射了丧尸病毒！我爸爸让我这么做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了便宜行事，我爸爸给我弄来一张高级权限卡。”
　　“徐小庭身上的病毒是母株，只有他能通过伤口传染丧尸病毒，被徐小庭攻击，也会变成丧尸。
　　“我的手下将他隔离，怕事情进一步闹大。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得到答案，高梦棠全身软下来，头低垂，四肢面条似的耷拉着。整个人瘫倒在床。
　　很好，看起来他的演技还不错。
　　进入游贝贝卧室后不久，隗维等人赶到，高梦棠怕他们进来打草惊蛇，通过心灵链接，让他们在门外等着。
　　他再次开启心灵链接：“我套完话了，进来吧。装得严肃一点。”
　　咚咚咚，响起敲门声。
　　游贝贝又吓了一跳，她扒在门镜上瞅了瞅，拉开门：“你，你们尊者忽然睡着了，然后复明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段颂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高梦棠，将他打横抱起。似乎对这一切司空见惯。
　　因为他们在门外窃听了全程。
　　“这是什么情况！”游贝贝崩溃地问。
　　“神启而已。”段颂淡淡地说，出门前，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游贝贝，“你伤了我们尊者。”
　　游贝贝瞪圆了眼睛：“额，你怎么知道？”
　　兔起鹘落间，一把刀横在游贝贝喉咙前，只差5毫米，游贝贝就会被割破动脉，血溅当场。
　　速度太快，游贝贝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反应过来时，冷汗已将衣衫打湿。
　　“再有下一次，这把刀不会刚好停在这儿。”说罢，段颂云淡风轻地收回刀，抱着高梦棠，头也不回地离开。
　　五分钟后，游贝贝才从莫名的恐惧中缓和过来，她瘫坐在地板上：“可怕，太可怕了……”
　　回到401宿舍，高梦棠立刻睁开眼，无事发生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有进展么，幕后黑手是谁？”隗维问。
　　高梦棠伸懒腰伸到一半，在床边坐了起来，斟酌地说：“扑朔迷离。”
　　钱昊的嫌疑可以排除，他被黑she会的手段吓破了胆，只想谋财不想害命，丧尸爆发，他也不想看到，他没有投毒动机。
　　徐伟，有点嫌疑。他撬走施正义，计划在水晶泵中投毒。但5月17日，和施正义度假时，施正义梦到Q，醒来后，徐伟态度立刻转变，也不提投毒的事了。
　　“企业家涉黑，很常见的事，”隗维说，“游贝贝听从父亲的命令，给徐小庭下毒。那么，游父又是听从谁的命令呢，他等着钱昊还钱，没理由下死手。”
　　高梦棠沉吟片刻：“你认为，徐伟是游家的保护伞，他指使游贝贝，给自己的儿子，下毒？”
　　赫仑不肯相信：“虎毒不食子，那可是亲儿子！”
　　“未必。”段颂冷冷一笑，“我妈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呢。”
　　“给亲儿子下毒，目的就是迷惑你这样的人，”隗维用烟斗指了指赫仑，“他的亲儿子死在丧尸案中，他很容易洗清嫌疑。”
　　赫仑世界观受到冲击，一句话也说不出。
　　隗维斜倚着桌子，慢悠悠道：“可别忘了，徐伟得知自家儿子异变为丧尸时，是什么反应。”
　　钱昊想把徐小庭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徐伟却说，转移过程中，病毒扩散怎么办，就把他关在日天工业园区吧。
　　“他那么怕病毒扩散，却跑来工业园区拍纪录片，他的恐惧，张弛有度呢。”隗维笑了一下，“还是说，徐伟知道，只有徐小庭身上的丧尸病毒，会通过伤口传染。”
　　赫仑坚持相信温暖家庭：“徐小庭可是徐伟唯一的孩子。”
　　隗维不耐烦地皱了下眉：“老东西性|欲旺盛，还有钱，想要多少个孩子，就有多少个孩子。”
　　施正义身上，查不出新的线索。该转变方向了，下一步，应该从徐伟身上查。
　　“我们调查徐伟吧，”高梦棠两手一拍，“先搜身，再翻他的卧室。”
　　众人目光怪异地盯着高梦棠和隗维。
　　搜身，卧室。听起来很适合义子去做呢。
　　高梦棠意识到这一点，笑容一滞，飞速把目光转向隗维。
　　隗维也在看高梦棠，二人目光接触时，他坐得笔直：“您老又看着在下干什么？”
　　高梦棠：“能潜入徐伟卧室的，只有我们两个了。”
　　隗维哀求似的：“盲者阁下，在下受到的心灵创伤，还没恢复呢……您别看着在下。”
　　“也是哦。”可着一个人祸害不太好。
　　高梦棠闷声闷气地说：“那我去吧。我找个机会和徐伟拉近关系。”
　　隗维颤巍巍地吸了一口烟，刹那间，目光凛然：“不行！”
　　高梦棠：“诶？”
　　隗维把烟斗往桌子上一放，神情肃穆：“这种事不光彩，您是月幡的首领，月幡的颜面。您若蒙羞，阵营竖立不了正面形象，如何发展，如何盈利？”
　　“……隗维你是想？”
　　“在下去。”隗维下定决心，“总不能为了脸面，连钱都不要了吧？”


第69章
　　隗维给义父发了几条消息。
　　：义父, 早安。
　　：天气不太好，尘沙大，义父记得戴口罩[微笑]
　　：我被呛得一直咳嗽, 好难受。
　　义父立刻回复。
　　：宝贝儿子在哪呢？义父这里有干挑燕盏, 补肺养阴。宝贝过来拿两斤。
　　[定位]
　　徐伟暂住在办公楼, 一间带卧房的办公室内。楼外有黑衣人把守。
　　看到黑衣人, 段颂活动活动手腕，准备“劝”他们离开。不曾想, 一见到高梦棠, 堵在楼前的几十个黑衣人自动让开。
　　躬身行礼, 夹道欢迎，笑容谄媚：“尊者，您请！”
　　看来, 游贝贝大小姐已经教育过他们了。
　　在黑衣人的簇拥下进入办公楼，小茶厅内稍事休息。期间黑衣人给搬来软椅, 倒上香茶，端来点心, 还细致体贴地打开空气净化机。
　　“你们去楼外等着吧。”高梦棠说。
　　满屋子黑衣人整齐划一地回答：“是！”, 随后排成一列, 悄无声息地离开。
　　小茶厅斜对面, 就是徐伟暂住的办公室。怕出现意外, 其他七位玩家集体翘班，在这里接应隗维。
　　隗维进去前, 先闭目幻想了一下山庄别墅的层峦叠翠、湖光山色，做好了心理建设，轻轻叩响磨砂玻璃门。
　　门立刻打开，办公室内飘出一缕YSL黑鸦|片的甜腻香气, 徐伟像模像样地戴了副金丝眼镜，手上拿着一本翻开的《背德者》。
　　时间虽早，但窗外黄沙漫天。徐伟笑问：“这算不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隗维在黑鸥，练就了一身“心里把对方捅成筛子，脸上仍然保持微笑”的强大本领。
　　徐伟再讨人厌，跟尹明乌比起来，也算和蔼可亲。隗维能应付。
　　他笑吟吟地说了句“很应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办公室。
　　卧室的门开着，角落处，有一个保险柜。
　　“你平时喜欢读什么书？”徐伟拉着他，肩并肩坐在沙发上，开始卖弄他那点约等于没有的学识。
　　聊了半个多小时，徐伟要给他倒一杯果酒，隗维眼睛一转，从后面走过去，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伸手拿起上层的麦卡伦。
　　“义父，我今天想喝威士忌。”隗维说。
　　隗维贴上来时，徐伟整个身子一僵，鼻尖是一缕淡雅的木质调香水味。眼前的一截手腕白得刺眼，那纤细、阴柔的声音，瞬间让徐伟的游刃有余，变为躁动不安。
　　“威士忌是烈酒，你可能喝不了。”徐伟咽了口唾沫。
　　隗维：“试试嘛，之前不怎么喝。”
　　“好。”
　　冰块叮当一响，琥珀色的液体汩汩倾倒，蓝针溶解，酒气轰然散开。
　　只是闻这浓郁的酒香，都会醉醺醺地站不稳。
　　隗维抿了一口，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徐伟朗声一笑，摸了摸隗维的头发，“傻孩子，逞什么强。”
　　隗维用尽自制力，才没把手中的杯子捏碎，他连连摆手，背过去咳了几声。
　　袖管里，何罗探出一条纤细的触手，蜷成一团，努力挤了挤。
　　一滴毒液融进酒中。
　　隗维止住咳，抱歉一笑：“酒太烈了，我喝不了。义父喝。”
　　酒杯递到徐伟眼前，加入冰块后，杯壁上结了一层冷凝水，隗维嘴唇碰过的地方，冷凝水被蹭掉。
　　残留着一点水痕，冰块晃动时轻轻撞击杯壁，水痕也跟着微微一晃，钻石似的闪动。
　　徐伟没接过酒杯，而是贴住隗维碰过的杯沿，喝了一口，期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隗维。
　　“很香，”徐伟说，“不是酒香，而是你碰过的……”
　　一句话没说完，徐伟两眼翻白，全身脱力，扑倒在隗维怀里。
　　隗维不出声地，用口型骂了两个字：“蠢货。”
　　他推开徐伟，顿时觉得自己这件羊毛外套也不能要了，脱下来往地上一扔。
　　一口气将剩下的酒饮尽，杯子一摔，进入卧室，开始撬锁。
　　*
　　门外。茶歇厅。
　　“有动静么？”神棍急切地问？
　　段颂听力好，但也不是顺风耳，他摇摇头：“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但听到扑通扑通两声，然后是摔杯子的声音。”
　　“扑通两声……两人倒在地板上？摔杯子……他们还喝了酒？！”神棍焦躁地来回踱步，“净身师大人酒量怎么样啊？他会不会被灌醉？”
　　办公室内，隗维已撬开保险柜柜门，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他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房间，当然，也没忘记给徐伟搜身。
　　四十多分钟后，他才走出来。动用何罗的力量，会大量消耗精神值。隗维脸色泛白，状态不太好。
　　“隗哥，怎么样？”神棍立刻迎上去。
　　“只找到这些。”隗维拿出文件袋和徐伟的权限卡。
　　神棍悄悄往房间里一瞥，徐伟倒沙发上。隗维做事谨慎，搜身也谨慎，每一寸都没放过。徐伟的衬衫敞开着，皮带被解开，外套被丢在地板上。
　　见此情景，神棍两眼冒光：“你，你脱他衣服了？”
　　隗维奇怪地看着他：“是。”
　　“你，脱他，衣服！”赫仑痛苦地捂着头。
　　“不脱他衣服，在下进去干什么。”隗维小声嘟囔。
　　这时，众人才发现，隗维进去时穿着外套，出来时，外套扔在地板上，他只穿着薄薄一件衬衫。
　　赫仑支支吾吾：“哥，你的外套？”
　　“脏了。穿不了。”隗维靠在茶歇厅沙发里，深深吸了一口烟，升腾的云雾间，目光迷离。
　　脏？哪种脏？赫仑艰难地接受着现实，半晌后吭哧出一句：“你进去一个多小时，就做了这件事？”
　　隗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眼神的意思是：不然呢？
　　除了调查线索，还能干嘛？
　　“徐伟他，大不大？”神棍挑挑眉，眼里兴味盎然。
　　隗维困惑地皱起眉：“挺大的？”
　　五十多岁，算年龄比较大了。
　　神棍又问：“快活不？”
　　隗维：“这种事，有什么快活的，在下不喜欢偷偷摸摸的勾当。”
　　“我们在门外，一点声音也没听到，应该是不快活。”神棍啧啧感叹，连连摇头。
　　隗维更诧异了：“还想听到声音？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赫仑和白介抱头痛哭，搞得隗维不明所以：“丢脸的是在下，你们哭什么？”
　　“哥！我们心疼你啊！”赫仑和白介异口同声。
　　神棍斗胆一问：“净身师大人，刚才，是你第一次干这种事么？”
　　隗维言简意赅：“不是。”
　　进入黑塔游戏好多年，下毒、暗地调查这类事，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
　　赫仑听完，仰天悲号，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表示，他一定会记住隗维的这次牺牲，以后自强不息，艰苦奋斗，做一个能守护月幡、守护成员的强大骑士。
　　今天的遭遇，是隗维的耻辱，也是他的耻辱。骑士将知耻而后勇，砥砺前行，成为中流砥柱。
　　隗维看神经病似的，眉头紧锁，过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你们想哪去了？！”
　　赫仑&白介&神棍：“啊？”
　　“在下只是将他迷晕，搜了他的身！”何罗10条触手危险地在空中舞动，隗维刺啦一声，抽出一把匕首， “脑袋里只想着这点事，不如在下帮各位净身。”
　　三人立刻噤声，也不哭了，也不号了，只恨不得今天根本没出现过。
　　高梦棠已打开牛皮纸袋，里面只有两份文件。
　　一份是丧尸病毒的研究报告，报告中提到，只有病毒母株能通过体|液传染，且感染母株后死亡率为99.99%
　　这些信息，玩家们已经得知。令他们感到奇怪的是，报告被装在一个信封里。
　　收件人是徐伟，寄件人地址加密，没透露任何私人信息。姓名那一栏，赫然写着一个字母：Q
　　高梦棠一愣，迅速查看邮件的签收时间：362年9月14号。
　　丧尸病毒爆发的前一天。
　　仔细观察，报告上有一大片泪痕。徐伟应当对着这份报告恸哭过一场。
　　段颂：“这是不是验证了隗维的猜想？徐伟收到Q寄来的病毒，决定牺牲自己的儿子，让丧尸病毒扩散。这样一来，他可以洗清嫌疑。也能扳倒竞争对手。”
　　按照这个思路分析，徐伟找来黑she会成员，给儿子徐小庭下毒，再派研究员来研制解药，收买群众的心，提升蓝针口碑。
　　“可是，Q又是谁呢？”高梦棠若有所思。
　　第二份文件，有些出人意料，是两份死亡证明。
　　其中一份死亡证明，是卜小庭的，死因为羊水栓塞并发症。另一份，则是他们女儿的死亡证明，死因是早产导致的多系统器官功能衰竭。
　　两人的死亡时间，是同一天。应该是分娩过程中，母女双亡。
　　“为什么卜小庭的死亡证明，要和丧尸报告放在一起？”高梦棠喃喃自语。
　　“别在卜小庭身上纠结了，她10年前就死了。不可能是幕后黑手，”段颂翻看着二人的火化证明，“这不，她和她女儿都烧成灰了。”
　　高梦棠思考得出神，听到这句话，倏地抬起头：“等等，卜小庭和她女儿……”
　　段颂翻看文件的手一顿：“怎么了？”
　　斟酌片刻，高梦棠缓缓开口：“钱昊的儿子被虐杀，徐伟的儿子被注射了丧尸病毒母株。目前为止，遭殃的，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而卜小庭，也失去了她的孩子。”
　　玩家们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虐杀，是一种权利展示。虐杀者，或是心理变态，或是，想要复仇。”
　　隗维倚在沙发扶手上：“您老的意思是，卜小庭的难产，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这场人祸很可能和徐伟和钱昊有关。她失去孩子后，为复仇，虐杀了徐伟和钱昊的孩子？”
　　高梦棠点头：“没错。”
　　“可卜小庭已经死了啊。”段颂困惑地举着手中的死亡证明，“死亡时间352年，死人该怎么复仇？”
　　高梦棠塌下肩膀，苦恼地叹了口气：“是哦，她早已亡故，死亡证明摆这儿呢。人死不能复生……”
　　仰躺在沙发上的隗维，忽然间想到些什么似的，烟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立刻坐起来，面色肃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其他人一脸问号。
　　“这句话出自《牡丹亭》，原文的下一句是……”隗维说，“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第70章
　　幸运女神在暗示, 卜小庭没有死？
　　她和Q有什么关系？
　　赫仑嘟囔着：“卜、小、庭这三个字，拼音里都不带Q啊。”
　　“我们先去地铁站，试试徐伟的权限卡, 看看有什么新发现。”高梦棠说, “把徐伟也带过去。”
　　黑泥人傀儡出现, 双臂延长, 将八位玩家抱在怀里，泥土中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动, 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 众人已瞬移到隗维的宿舍。
　　“隗哥，你在宿舍也安放瞬移傀儡啊？”赫仑问。
　　隗维隐有怒容：“上次我们在外面剿杀怪物，施正义关闭东北侧小门, 差点回不来。在下担心他再使绊子。”
　　瞬移傀儡是一次性物品，隗维想再织一个放在卧室。但刚刚他将8位玩家和一个徐伟瞬移回来, 一次性消耗将近200的精神值。
　　现在，隗维精神值只剩300多, 一个瞬移傀儡, 消耗150点精神值。隗维纠结要不要再织一个瞬移傀儡。
　　“没事的, ”赫仑笑道, “人间哥这两天被神棍追着骂, 早就不敢作妖了！”
　　处于纠结中的隗维，忽然下定决心——冒着烧干白条的风险, 也要安置一只瞬移傀儡。
　　他给出充分理由：“骑士能排除一个错误选项，您说不必做，那这件事非做不可。”
　　赫仑：“……”
　　织完傀儡，他们进入宿舍的地下洗衣房, 走下台阶，来到地铁站。使用徐伟的权限卡，顺利地启动地铁。
　　副本中度过8天，状态消耗大半，精神值恢复剂所剩无几。除了高梦棠，白条稳定地维持在999，其他玩家，精神值剩余最多的，也就是隗维，172点。
　　8位玩家坐在椅子上休息，状态不佳，谁也没说话。昏迷不醒的徐伟被扔在地上。
　　良久的安静后，段颂揉了揉肚子：“好饿。”
　　时间是上午十点，距离他们吃完早饭，还不到3小时。高梦棠打了个哈欠：“吃饭完才多久，你就喊饿？”
　　“你吃素的，你不知道，”段颂闭眼仰靠在地铁车厢上，“今天早上没点荤腥。食堂说，天气不好，影响交通，肉类供应不足。丧尸不能挨饿，饿了就咬人，肉要先紧着他们吃。”
　　段颂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斤肉都没吃上，好饿。学长你给我啃一口。”
　　其他人只当这是个小插曲，没在意。
　　终点站，投胎路。
　　迎面一堵白墙，气势磅礴地压在玩家面前。
　　权限卡通体银白，没有任何文字标注。压印了一朵看起来很奇怪的花
　　一条长而弯曲的花茎，形如毒蛇，花苞向上仰起，被细丝包裹，将欲盛开。
　　看起来像科幻电影中的变异食人花。
　　赫仑别过头去：“这花看起来就吓人，幸好是副本。可别出现在现实中。”
　　隗维很想翻白眼，但忍住了：“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实中真有这种花，名叫昙花？”
　　赫仑吃惊：“啊？昙花长得这么邪典？”
　　隗维没搭理他，而是走到白墙尽头，那扇有小苍兰纹样的门前。将权限卡在感应器上轻轻一碰。
　　“权限认证中……”
　　“允许访问。”
　　“欢迎您，卜小庭！”
　　听到“亡妻”的名字，昏迷中的徐伟抽搐了一下，好几双手连忙把他按住。
　　卜小庭。真的是她。
　　玩家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门开后，一股肉腥味扑面而来。眼前是一间废弃许久的研究室，横七竖八摆放很多培养舱。里面漂浮着一具具实验体。
　　实验体萎缩成一小团，皮肤发黑，被五颜六色的肿瘤覆盖。看起来像死了，但皮肤下的血管，冒着莹蓝色的光，还在缓缓流动。
　　培养舱大多完好无损，只有一台被打破，玻璃碎片边缘沾着血迹。这台空舱，反而更让玩家恐惧。
　　除培养舱外，就是满墙的照片，一张挨着一张，贴得密密麻麻。照片中一片空白。
　　玩家在实验室内转了一圈，没什么新发现。有人提议换一个房间继续搜索。
　　实验室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玩家嚷着要出去，高梦棠却站着没动。
　　他仰头看着墙上的空白照片，双眉紧蹙。
　　“怎么了？”段颂问。
　　高梦棠盯着照片良久，缓缓开口：“照片，变了。”
　　原本一片空白的照片，竟然出现几抹淡淡的蓝色！
　　蓝色不甚明显，像雾气似的，附着在照片上，不注意看，很难发现。
　　“照片在逐渐显影。”高梦棠迅速走向另一面墙，观察片刻，脸色越来越沉重。
　　四面墙，上千张照片，都变了。
　　玩家全神贯注地盯着看，身后，骤然响起“咚”的一声巨响！
　　他们急转过头，拿出武器，或做防御状。却什么异常也没发现。正当他们怀疑自己幻听时，“咚”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原来是徐伟的四肢抽搐，拍打地板。
　　幸运儿吓得声音颤抖：“这里很不对劲，我们快走吧！”
　　高梦棠蹲在徐伟身边，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将徐伟唤醒吧？说不定有意外惊喜。”
　　……意外惊吓还差不多。
　　盲者发话，其他玩家不会提出反对意见。隗维用烟斗敲了敲徐伟的脑袋。一条触手伸出来，往徐伟太阳穴一扎。
　　徐伟“啊”的一声大叫，猛地睁开眼，眦目欲裂。他一个打挺，直接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地转了一圈，徐伟张皇失措地问：“宝贝儿子，义父这是在哪？”
　　房间内的灯光忽明忽灭，电流滋啦滋啦响。高梦棠站在灯下，顶光给他脑袋后面加了一层光圈：“你看看这里，熟悉么？”
　　徐伟踉踉跄跄走了两步，被惊慌包裹，语无伦次：“这是哪里？我不认识。不认识……刚刚，我梦中，听到了卜小庭的名字。是不是？”
　　“没错。”高梦棠保持微笑，“她死了么？”
　　“死了！当然死了！”徐伟反应极大，“她死了，我怎么还能，还能……”
　　徐伟两腿一软，差点跌倒，他撑着仪器柜站起来，一抬头，正好和满墙的照片面对面。
　　照片上的影像愈发清晰，隐约可分辨，是一张人脸。
　　“这些照片……”徐伟用力一扯，墙上的照片哗啦啦掉下来，他攥着其中的一张，“是……是……”
　　线条逐渐清晰，黑白照逐渐变为彩色。清晰的人影浮现：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扎着两个羊角辫，对着镜头，十分用力地呲牙笑。
　　徐伟又“啊”地大叫一声，把照片扔出很远，好像那是索命的厉鬼：“孽种！卜小庭生下的孽种！”
　　他拼了命地要往外跑，恰在此时，铁门中传来令人惊恐的“咔哒”声。
　　门锁住了。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徐伟整个人贴在门板上，疯狂敲门。
　　受惊的不只是他，还有玩家。
　　因为，徐伟全身的皮肤，在几个呼吸间迅速变为青黑色，肌肉膨胀，撑破西装外套。巩膜扩张，覆盖整个眼球，瞳孔消失。两只眼完全变成血红色。
　　系统：“支线副本【投胎路】已开启。参与玩家：全员。”
　　“支线副本屠夫【烟花客】即将苏醒，请玩家做好准备。”
　　徐伟也是屠夫？！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面色沉重的玩家，脸上更蒙了一层灰青。
　　序列4难度的副本，即使是支线副本的屠夫，也无比凶恶。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紧贴在远离徐伟的另一面墙上，恨不得撬开天花板钻出去。
　　神棍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隗维大腿：“大佬，我们快瞬移走吧！不能跟他打啊，命比奖励重要！”
　　“你以为在下不想么？”隗维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支线副本是一个封闭空间，在下的瞬移，不能跨越系统设置的空间屏障。”
　　他们乱成一锅粥时，忽然发现，高梦棠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徐伟身边，俯下身，抚摸着徐伟的脑袋瓜——屠夫的脑袋瓜！
　　“徐伟，冷静一点，”高梦棠温温柔柔地问，“照片中的人是谁？你为什么害怕她？”
　　徐伟抬起头，双眼一片血红。他的意识不太清醒：“你是？”
　　“学长你疯了？！他可是徐伟，即将苏醒的屠夫！”段颂抱住高梦棠的腰，想把他拉开。
　　高梦棠扑腾了两下：“怕什么？即将苏醒，不也是没苏醒么？”
　　段颂：“……”
　　“那也危险，活菩萨你可别闹我们了！”
　　高梦棠的力气和段颂相比，说螳臂当车都抬举他，任由他挣扎反抗，还是被从徐伟身边拖走。
　　“你别碍我事！趁着徐伟意识还清醒，多问几个问题。”高梦棠喊道，寻求场外援助，“隗维，拉开段颂！”
　　藤蔓似的触手伸过来，把密不可分的两个人硬生生扯开。隗维沉声说：“在下相信盲者的判断。何况，屠夫确实没苏醒。”
　　“活菩萨，你别！”段颂想抓住高梦棠，下一秒，被何罗死死按在地上。
　　高梦棠趁机跑回徐伟身边，将照片举他眼前：“照片中的小女孩，是你的女儿，对么？”
　　徐伟双目赤红，眼神迷离：“你是，菩萨？”
　　高梦棠：“诶？”
　　“菩萨，救救我吧！”徐伟崩溃大哭，抱住高梦棠的一条腿，“卜小庭是疯子！是鬼魂！是恶魔，她缠着我不放！”
　　“别急别急，慢慢说。照片中的人，是你们的女儿么？”
　　高梦棠捋了捋他的头发，试图安抚屠夫情绪。
　　徐伟大吼：“不是！她只是卜小庭的女儿！”
　　“我是同性恋，结婚只为了找个女人生孩子，有了徐小庭后，我常年不着家，卜小庭她出轨了！怀了另一个人的孩子，我发现时，她已临产。”
　　“小庭生下了这个孩子……她，她哪里是……”徐伟嘴唇颤抖。
　　四面墙上，照片已完全显影，上千张一模一样的照片，上千张相同的面孔，眼睛却像会动似的，齐刷刷地盯着门口的徐伟。
　　“她哪里是人！”徐伟猝不及防抢过照片，举到高梦棠眼前，“她是个怪物！孽种！”
　　照片中的小女孩儿，皮肤泛蓝，呲牙大笑，露出六排尖细的鲨鱼齿。浅琥珀色的巩膜中，竟然包裹着一对形似章鱼的波浪状横瞳！
　　怪异的相貌，让小女孩儿灿烂的笑容，愈发阴寒刺骨。
　　徐伟蓦地发出一声惨叫，无比凄厉，简直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体积飞速膨胀。
　　隗维立刻把高梦棠拉回来，就在高梦棠被触手卷住，双脚离地时，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支线副本【投胎路】正式开启。”
　　“屠夫【烟花客】已苏醒。快跑！！”


第71章
　　系统：“支线副本【投胎路】已开启。”
　　“任务面板已更新。”
　　【主线任务】：保护【孽婴】, 直至她孵化成功。
　　【奖励任务】：击杀支线副本屠夫【烟花客】
　　注：完成主线任务即可通关。完成奖励任务，可获得高额奖励。
　　强烈的眩晕感。
　　苏醒后，高梦棠发现他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 但他身上的衣服……
　　松糕底蕾丝边公主鞋, 白色蕾丝边长袜, 婴儿蓝的及膝蓬蓬纱裙点缀有珍珠和立体绣花, 头上一个同色系多层蝴蝶结。
　　黑色长发散下来，蓬松的卷堆在肩膀上, 乖巧可爱的齐刘海儿。
　　高梦棠沉默片刻, 想把蝴蝶结扯下来, 但蝴蝶结发箍焊在他头上似的，扯不动。又想把裙子脱下来，但脱下裙子就没衣服穿。
　　转头一看, 他身边，全都是公主风甜美可爱的人偶娃娃。
　　“哈哈哈, 学哥变学姐。婴儿蓝挺适合你的，学姐！”段颂扯着高梦棠的裙摆, 笑得前仰后合。
　　高梦棠默默地盯着他, 恶魔低语：“你照照镜子呢？”
　　段颂一瞥镜子, 顿时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穿着公主裙！
　　高梦棠美得雌雄莫辨, 做男做女都精彩，段颂可不是这样。
　　粉色小吊带外露出肱二头肌发达的大膀子, 公主风长袜包裹着一截肌肉线条明显的大腿。亚麻金大背头上，带着一个恶俗的藕粉色拖尾头纱。
　　段颂手忙脚乱地要把衣服扯下来，结果不出所料，衣服像是被魔法固定在身上, 扯不动。
　　“这什么副本！系统我要宰了你！”段颂低声怒吼，一句话没说完，屋外传来杂乱、沉重的脚步声。
　　二人连忙躲到一排公主玩偶后面，从缝隙中偷看。
　　这时，他们才发现，二人所处的房间，体积大得惊人。
　　或者说，高梦棠和段颂变小了。小成一个玩偶，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
　　台灯是他们身高的三倍，婴儿手镯能当呼啦圈，一个5cm大的金锁头，要用全身的力气才抱得动。
　　“隗维他们呢？”高梦棠问。
　　段颂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挡在高梦棠身前，掣出一把两厘米长的小刀，蓄势待发。
　　“了不得，”高梦棠说，“你这一刀捅下去，他们得敷个创可贴。”
　　段颂：“……”
　　脚步声逼近，扑通一声，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怀里抱着一个皮肤泛蓝，沾满血液和黏膜的婴儿。
　　婴儿出现时，头顶上亮起两个红字：【孽婴】。
　　女人逃命似的，将铁门反锁，扑倒培养舱旁边，把怀里的女婴浸泡在舱内的淡蓝色液体中。
　　关上玻璃门、通电。
　　蓝色药水咕咚咕咚冒泡，女婴蜷缩成一团，闭着眼。
　　培养舱上出现一个行字【孵化倒计时：00:59:59】
　　一小时后，女婴才能孵化出来，他们要拖到倒计时结束。
　　可是两个巴掌大的玩偶，不必说和屠夫战斗，就是那个重伤的女人，都能一巴掌把他们拍死。
　　透过玩偶的缝隙，高梦棠看到女人的侧脸，毫无疑问，是卜小庭。她脑袋很圆，扎着一个低马尾，扫把状的小揪缀在饱满的后脑勺下方。
　　高梦棠打量片刻，收回视线，低声说：“先去找隗维。”
　　房间只有四十多平方，一览无余，看不到其他玩家，隗维等人应该在其他房间。且屋子完全密闭，连窗户都没有。只有头顶的换气扇嗡嗡作响。
　　幸好他们变小了，能钻进换气扇。
　　整面墙都是玩具架，一直通到天花板。二人踩着其他玩偶，蹑手蹑脚往上爬。
　　高梦棠两手扒着木头架子，一脚踩着芭蕾舞女脑壳，借力往上一蹬——
　　咯吱咯吱，舞女在平台上自动旋转，竟然唱起了童谣！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段颂手忙脚乱地把高梦棠抱起来，两人藏在首饰箱里，透过锁孔往外看。
　　童谣响起时，卜小庭倏地抬起头，望着他们藏身的方向。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只和玩偶脑袋差不多大的眼睛，掠过钥匙孔。高梦棠和段颂躲在首饰盒的一个角落，屏住呼吸。
　　她拨弄着架子上的玩偶，首饰箱被她推来推去。
　　没发现他们。
　　卜小庭拍了一下芭蕾舞女的脑袋，童谣戛然而止。
　　她转身时，后脑呈现在二人眼前，那一幕令藏在箱子里的两个人，瞬间忘记呼吸：卜小庭的后脑左侧，有一个碗口大的斫痕，像是被斧头砍过！
　　左侧的颅骨坍塌变形，黄的白的脑组织暴露在外，怎么看，都不像能活命的样子。
　　卜小庭脱力地坐在地板上，拿出一管泛着蓝色荧光的针剂，往自己的静脉里注射。
　　瞬间，她全身的血管亮起蓝光，双目变得猩红。和那些丧尸如出一辙。后脑的斫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段颂观察片刻：“应该是丧尸病毒的改良版，不会使人变异，但能强化身体素质。”
　　注射针剂后，卜小庭脑袋上的伤口愈合，状态恢复了一点，她坐在地上，上半身护着培养舱，像抚摸爱子似的，抚摸着培养舱玻璃。
　　高梦棠摇摇头：“应该说，丧尸病毒是针剂的增强版。现在是10年前，先有针剂，再有丧尸病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倒计时剩余55分钟。
　　卜小庭暂时没什么动静，二人悄悄掀开箱子，继续往上爬。
　　架子顶端，和通风口的直线距离有半米远，以往，这点距离，只需要迈一步。现在他们缩小了，0.5米，宛若天堑。
　　“我先跳，你抓住我的手。”段颂说。
　　他纵身一跃，堪堪抓住通风口铁栏杆。在空中晃荡着，一条腿伸向高梦棠，无声催促：快。
　　高梦棠追忆了一下他立定跳远1.5米的傲人成绩，助跑，起跳——
　　段颂的身体刚好晃荡到距离木架最近的位置，高梦棠两只胳膊缠住他一条腿。
　　铛铛。通风口轻轻响了两声。
　　卜小庭没发现，她深情地趴在玻璃上，哼着儿歌曲调。
　　二人钻进通风口，迅速溜走。
　　“该往哪走？”段颂站在岔路口上，四顾茫然。通风管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
　　高梦棠嗅了嗅，闻到淡淡的香气。他指了一个方向：“跟我来。”
　　沿着沐浴露的香气，七拐八拐。一扇通风口将房间中的灯光分割成好几条。两人趴在上面，朝房间里看。
　　底下是一间浴室，门窗紧锁，浴缸里已放满了水，还飘着玫瑰花瓣，浴球在热水中滚来滚去。热气蒸腾地飘到天花板。他们看到一个令人心安的人。
　　“是隗维！”段颂松了一口气，“隗维是正常大小！”
　　只不过，隗维穿得有点……独特。
　　露背挂脖上衣，七零八落的破洞牛仔长裤，露出腿部的大片皮肤。手腕上戴满水晶，脖子上挂着很多项链。
　　段颂客观评价：“像出来卖的。”
　　“快闭嘴吧！”高梦棠捅咕他一下。
　　隗维忽然地抬起头，皱眉盯着通风口。
　　吱呀。浴室门被打开。
　　徐伟站在外面，异变已让他面目全非，身高超过两米，满脸横肉，目光凶煞，显然是喝醉了，身上酒气呛人。
　　徐伟只裹着一条浴巾，指了指浴缸，意思是让隗维快点洗澡。
　　隗维气得脸都红了，徐伟离开后，他走到通风口下面：“盲者？段颂？在下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二人跳到隗维手掌上。
　　“其他人呢，在哪？他们是正常大小么？”高梦棠问。
　　隗维点点头：“进入支线后，系统给每位玩家赋予了一个身份。幸运儿和牧师是这里的女仆。在下、赫仑、白介和神棍是徐伟找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陪睡。”
　　得知他们都是正常人大小，二人放心一些·。全变成小玩偶，毫无战斗力，根本没办法通关。至少现在，隗维还能打。
　　“但是……”隗维说。
　　这两个字让他们刚放下来的心，又提溜起来。
　　隗维：“在下的个人技能被封印，取回烟斗才能解封。暂时没有战斗力。”
　　高梦棠：“烟斗在哪？”
　　“系统提示，在顶楼收藏室，”隗维顿了顿，接着说，“在下精神值岌岌可危，支线副本中应该有隐藏道具奖励，您若看到精神值恢复剂，帮在下拿两瓶。”
　　高梦棠点点头，表情复杂地看着隗维的挂脖上衣：“隗维，你这边，能拖多久？”
　　“半小时。”
　　“我们尽快回来。”
　　隗维方才只顾着和高梦棠说话，交代完毕，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段颂，穿着嫩粉色的吊带公主裙。
　　他定睛看了两秒钟，嘴角细微地抖了一下，应该是想笑。
　　然后，隗维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快门声咔嚓响起，段颂气得活蹦乱跳：“副本里传一张照片要200块碎骨头，隗维你这只铁阉鸡，别的钱舍不得花，这倒是舍得了！”
　　隗维当没听到，他把二人举到通风口附近：“速去速回。”
　　离开前，高梦棠又问：“你见没见过卜小庭？”
　　“未曾见过。在下醒来时，就在徐伟的卧房。”隗维说。
　　按照徐伟的说法，他久不回家，甚至不知道卜小庭怀胎十月。再相见时，卜小庭已临产。
　　他们在地下室见到卜小庭时，孩子已经生出来了。那么，支线副本开启的时间点，在卜小庭分娩之后。
　　之前发生了什么？卜小庭为什么带着满身的伤，和奄奄一息的女儿，躲进地下室？
　　离开之前，隗维嘱咐道：“在下没猜错的话，这里的NPC不会说话。推测剧情会有些困难。您老多观察着点。”
　　二人沿着通风口，爬到一个空荡荡的走廊，沿着楼梯，一路来到顶层。
　　别墅一共四层，顶楼没开灯，走廊的雕塑和花瓶被黑暗包裹，只透出大致轮廓。一扇门半开着，透出一道冷白的光，房间中有电流滋啦滋啦地响。
　　走廊尽头，月光透过窗棂，将一扇门照亮。无比显眼。扒着门缝往里看，门后的房间，摆满收藏品。
　　“没有钥匙，门推不开。”段颂小声说。
　　看来，进入收藏室之前，还要找到钥匙。高梦棠摆了摆手，示意段颂跟上，他们悄悄溜进那扇半敞着门的房间。
　　这是一间监控室，空无一人。墙上挂满显示器。
　　高梦棠顺着椅子爬上操作台，向前拉进度条。
　　“是隗维他们。”段颂说。
　　画面倒放，隗维等人昏迷不醒，被一群人搀扶着，从楼梯口退出大门。高梦棠继续把进度条往前拉。
　　两小时之前。
　　卜小庭挺着肚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客厅里，几个穿搬家公司工作服的人正在忙碌。别墅大门敞开着，他们搬着椅子、床垫、资料柜等大件，进进出出。
　　不一会儿，钱昊出现，他提着礼物，应该是来走关系的。大门敞开，他直接走进来，看到搬家公司的人，愣了愣，一转头，看到沙发上的卜小庭。
　　钱昊看起来很愤怒，指着卜小庭隆起的腹部。
　　卜小庭回以冷笑。
　　他们好像在争吵，但监控没有声音。期间，钱昊不停地指着客厅中央的全家福，质问似地瞪着卜小庭。
　　看起来，钱昊才发现卜小庭怀了别人的孩子，在指责卜小庭对不起她的家人，对不起她的老公。
　　卜小庭怒气冲冲站起来，一脚踹倒了沙发旁、一米多高的大理石雕塑。
　　段颂挑起一边的眉毛：“力量惊人。不是普通孕妇。”
　　那座雕塑，是两个赤|裸的男性纠缠在一起，其中一个是中年人，另一个看起来是刚成年的小男孩。两人肌肤相贴，密不可分。
　　卜小庭冲钱昊大吼时，一脚一脚地踹着雕塑，其意味不言而喻：你把我介绍给一个同性恋，他天天出轨小男生，我出轨又怎么了？你还来指责我？
　　钱昊哑口无言，他后退两步，指着自己的手机。
　　卜小庭耸耸肩，砰地一声，把钱昊关在门外。搬家公司的人继续忙碌。
　　高梦棠跑到操作台另一端，找到花园中的监控。画面中，他正在翻通讯录，迟疑两秒钟，点击联系人“徐伟”。
　　“我明白了，”段颂喃喃自语，“钱昊来送礼，但徐伟不在家，他发现卜小庭怀孕后，打电话告诉徐伟，让他提前回来。”
　　“真不是个人，把自己学生介绍给一个死同性恋，学生另寻新欢后，他倒想起来家庭伦理了。”
　　画面快进。半小时后。
　　搬家公司的人忙完，卜小庭跟着他们往外走，忽然蹲在地上，面色痛苦。她立刻让其他人离开，自己抱着肚子，不停打滚。
　　折腾了足有二十多分钟，令人惊愕的一幕出现：一只蓝莹莹的小手，直接撕开了卜小庭的肚子和衣服！
　　相貌诡异的小女孩，直接开膛破肚，从母亲身体里钻了出来！
　　段颂：“……母胎里就会剖腹产。学医的好料子。”
　　卜小庭似乎早已知道，孩子会把她肚子剖开，丝毫没显出意外，反而笑着抱起自己的小宝宝，贴了贴她血淋淋的脸颊。
　　女婴呲牙一笑，露出密密簇簇的鲨鱼齿。
　　被撕成两半的躯壳，正在缓慢愈合。应该算母女平安……吧？
　　温馨的一幕没持续多久，门再次被打开，徐伟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身后是昏迷不醒的隗维等人。
　　他看到腹部敞开的卜小庭，和一个浑身发蓝的怪婴，吓得一蹦三尺高，
　　两人发生争吵。
　　吵架的内容不得而知，进度条一点点靠近末端。期间，挂在墙上的斧头被徐伟抢了过来，把家具砸了个稀巴烂，那尊男男媾|和的雕塑，也被斧头砍碎。
　　段颂惊呼：“这小女孩儿刚生下来就会跑！”
　　女婴嗒嗒嗒地跑到徐伟身后，对准他的小腿肚子，狠狠一咬。
　　一整块连皮带筋的肉被撕了下来，女婴嚼得津津有味。徐伟暴怒，揪起那小女孩，高高举起——
　　——用尽全力，往地上一摔！
　　脑袋先着地，脖子歪成直角。女婴登时四肢瘫软，再没了动静。
　　监控中，卜小庭无声地哭嚎着，她扑过去抱住自己刚出世的孩子。徐伟喝醉酒，发了疯，举起斧头，对准卜小庭的后脑砍了下去。
　　画面卡住不动，段颂用力点击鼠标。
　　“嘭”的一声，猝不及防。操作台和显示器爆炸。
　　二人迅速躲到主机后面，幸好，没人上来查看。
　　原本上了锁的抽屉被炸开，里面有一把古铜色钥匙。他们拿着钥匙，打开了收藏室的门。
　　隗维的烟斗，摆在百宝阁的显眼位置。段颂拿了就要走，被高梦棠拦住。
　　“支线副本会有隐藏奖励，现在才过去10分钟，我们先找一找，有没有精神值恢复剂。”高梦棠说。
　　视野左上角，倒计时一秒一秒地跳动。
　　【孵化顺利进行中。倒计时：00：45：56】
　　二人在收藏室翻箱倒柜，走廊里有脚步声传来时，他们就静悄悄躲好。
　　“什么样的小娃娃？”走廊里忽然传来人声。
　　“穿蓝色小裙子。老板夫人，最喜欢那一个。”
　　二人本能地紧张，又想到隗维的提示：支线副本中的NPC不会说话。
　　那么，能说话的，当然是玩家！
　　段颂：“听声音，是牧师和幸运儿。”
　　“门怎么，开了？”
　　“进去，看看。”
　　看清牧师和幸运儿的脸，二人雀跃的心情迅速冷却下来。
　　她们两个双眼全黑，神情木然，语调平板，动作僵硬。像是被控制的提线人偶。
　　“放在，这里了。”牧师一板一眼地说，“蓝色，穿裙子的小娃娃。”
　　她径直朝高梦棠走过来，把他抓在手里。
　　高梦棠试探着踢了一下腿。牧师反应迟钝地低下头：“娃娃，动了？”
　　“娃娃不会动。”幸运儿说。
　　她们离得这么近，一定能看清，蓝色公主裙“娃娃”，是她们一直想套近乎的“月幡首领”迷你女装版。二人却没反应。
　　那就说明，牧师和幸运儿认不出他们。
　　高梦棠立刻垂下四肢，装死。
　　“老板要娃娃，干什么？”牧师问。
　　“烧了。给，卜夫人。陪葬。”幸运儿回答。
　　系统：“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高梦棠：……精彩个头。


第72章
　　点进黑塔APP的玩家, 先看到一个离经叛道的标题：《盲者，18cm》
　　盲者这么大？
　　看着瘦瘦弱弱的，暗藏凶器？
　　不对, 他们怎么知道盲者多大！盲者靠美色攻略NPC了？
　　论坛玩家垂下头, 沉思片刻, 用颤抖的手指点进视频。
　　主楼只有一张图：缩小版的盲者, 穿着公主裙，被一只手抓住。
　　：真·18厘米。
　　：被骗了……不对, 也没被骗。真的有18cm, 或许更长……啊, 更高……
　　视频第一个画面，盲者从玩具架上苏醒，困惑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
　　：小小的也很可爱。
　　：前面的, 18厘米还小么[doge]
　　：快看旁边的【666恶魔】哈哈哈哈哈哈，他也穿了公主裙我笑得地崩山摧壮士死！
　　：小小盲者和……搞笑恶魔
　　：都在笑, 我打乱队形问一句，为啥剧情跳了这么多？上一条视频结尾, 不还在日天工业园区么？盲者怎么变小了？
　　观众带着疑问看下去。
　　小小盲者和搞笑恶魔爬进通风管道, 在隗维那里接取任务【找到烟斗】, 又辗转来到顶楼, 先进入监控室, 发现关键线索，获得收藏室钥匙。
　　然后, 遇到被控制的幸运儿和牧师，小小盲者惨遭逮捕。
　　牧师：“老板要娃娃，干什么？”
　　幸运儿：“烧了。给，卜夫人。陪葬。”
　　画面卡顿、暂停、褪色、被白雾覆盖。随后, 倒叙开始。
　　：接上了接上了，上条视频结尾，盲者给屠夫钱昊看了他写的神秘咒语，屠夫受刺激，苏醒了一半。他们准备调查施正义。
　　盲者等人，到施正义卧室门口一看，发现神棍已经在里面了，他搜家似的，把施正义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
　　金身NPC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神棍很勇啊，金身NPC最难缠，对玩家仇恨值极高。喜欢玩阴的，小人一个。
　　：大部分玩家都躲着金身NPC走，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们的NPC生涯只剩下“挑事犯贱”这一件事，惹到他们，哪怕屁大点事，就会闹起来没完没了。正经人惹不过他们。
　　：神棍何苦来哉，本来金身NPC的仇恨对象是盲者和净身师，他这一闹，金身NPC要冲着他来了。
　　神棍闹了一通，回到走廊，看见高梦棠，搓着手傻笑：“一想到他欺负过你，我气不过，做得过分了点。”
　　“首领不嫌弃我这块滚刀肉就好。”
　　：出现了，出现了。又一个要为盲者奋不顾身的！
　　：还能说什么，盲者魅力无限！
　　：神棍，一路走好。你不是第一个为盲者哐哐撞大墙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抹眼泪][点蜡]
　　：先别点蜡，盲者准备全员通关拿成就呢。神棍肯定死不了。
　　画面一转，视频中，游贝贝撕碎照片，一杯热豆浆泼到盲者身上，紧接着一拳一脚，将幸运儿和牧师两位玩家撂倒。
　　黄沙漫天，秋风飒飒，游贝贝卸下社恐小女生的伪装，寡淡的五官，蒙了一层杀意，因而显得格外夺目。
　　：我的妈还有意外收获！4399研究员是黑|道千金？？！
　　她单手捏起盲者的脸：“你在外面是什么身份，靠脸诈骗的邪|教头目？”
　　昏黄的天空，破败的胡同。盲者被豆浆打湿的面颊，愈发冷白如玉。他轻笑一声：“你误会我了。”
　　垂着的睫毛一颤，缓缓掀起，空茫的双眼望着游贝贝片刻。
　　镜头一转，给游贝贝的表情一个特写。她冷笑中的轻蔑一点点淡去，表情变得严肃且恭顺。
　　10秒钟内，游贝贝的态度由傲慢转为审慎，又转为敬重。
　　“尊者，多有得罪。”游贝贝把盲者脱臼的关节接回去，搀扶着她站起来。
　　：好家伙，川剧变脸。
　　：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邪|教头目。我是邪神。
　　实际上，游贝贝思索的那10秒钟，在想盲者的跟班：隗维、段颂、赫仑……他们个顶个的强，盲者作为他们的头目，定然有过人之处。
　　于是，游贝贝由倨傲转为恭敬。
　　系统擅长东拼西凑配合一剪没，成片效果：盲者看她一眼，她态度立刻180度大转弯。
　　：啊啊啊盲者生气了！他刚才的眼神好凌厉。
　　：敢泼盲者热豆浆，妹子，你要知道，得罪了古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阴险]
　　：盲者的精神控制业务，已拓展到NPC
　　视频继续播放，就到了开头的那一幕，盲者变成小娃娃，被牧师捉住。
　　：怎么到这儿卡住了！然后呢，盲者会不会被烧死！
　　：烧死？你认真的，古神会怕火？
　　：淡定一点。盲者肯定安然无恙（虽然我也担心）
　　：我发现了盲点，这支视频为什么要采用倒叙的手法剪辑？系统这么剪一定有他的道理。哪位大佬来分析一下？
　　很快，一条长篇分析出现在评论区。
　　《系统的倒叙剪辑手法，巧合还是暗示？》
　　：我们都看到了最新一条视频。值得注意的是，这则视频采取倒叙，先播放盲者被抓住的一段，随后按时间顺序交代前因。
　　：关于系统为什么要这样剪辑，我有一个猜测。
　　：我们看视频的两个高潮场面。
　　：第一，神棍惹恼金身NPC，让NPC的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神棍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活腻歪了？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真相只有一个，神棍被盲者精神控制了！他早已成为盲者王座下一个甘愿赴汤蹈火的信徒。生命诚可贵，信仰价更高。
　　：金身NPC一直提“盲者是徐伟义子”这件事，还骂盲者是狐媚子。信徒怎能任由自己的神明被玷污？为了守护盲者的清白与神圣，他毅然献身。
　　神棍讨好盲者是真，但并不是为了什么“守护神明的清白”，他清楚，序列4难度的副本，死亡率过半。
　　抱大腿要趁早，这种玩命的游戏，说两句漂亮话讨好，是不够的。神棍要做出点实际的东西来。于是，他故意激怒金身NPC，把他的仇恨值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样做，或许危险，但能傍上高梦棠、隗维、段颂等人。综合算下来，生存率更高。
　　玩家身处副本，没有窥屏技能，看不到论坛，更不能在论坛发言，神棍怎么想的，全凭观众一张嘴。
　　：第一个小高潮。盲者洗脑神棍。
　　：我们再看第二个小高潮。游贝贝前倨后恭，黑衣人把盲者当老大。毫无疑问，盲者也对游贝贝、黑衣人施展了精神控制。
　　：那么，盲者进入支线副本，还被抓去当陪葬品。目的就很明显了。
　　回复1：明显在哪？
　　回复2：你的意思是，盲者故意被抓？
　　柳烟旗刷到这条评论，眉头一挑，夹着烟的手飞快打字。
　　暗黑鉴赏家：我赞同。被抓住，也是盲者计谋的一环。
　　：倒叙，把最重要、最突出的画面，放在开头。迟钝的人，读不懂系统的暗示。系统这样剪辑，分明在告诉我们，盲者被抓住，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别忘了。系统会读心。它早已知道盲者的谋划，它是举着火把的人，带我们走入盲者幽暗曲折的精神世界。
　　路人甲：所以，盲者的计划是什么，细说。我有流量。
　　暗黑鉴赏家：视频顺序，盲者精神控制的对象，玩家、NPC，下一步该是什么了？
　　黑塔游戏，有隐藏的三六九等。一般认为，越接近里世界，等级越高。
　　玩家们并不是主角，他们来自地球人，身份最低。游贝贝是NPC，那也是来自里世界的NPC，比玩家还要高一点。
　　比普通NPC身份更高的……
　　：屠夫？副本里的BOSS，盲者要对屠夫下手了？
　　暗黑鉴赏家予以肯定：还算开窍。没错，解决NPC之后，盲者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屠夫。盲者被抓之后，肯定会去见支线副本的屠夫【烟花客】
　　有人还没被忽悠瘸，坚持质疑：盲者想解决屠夫，直接杀过去就行。为什么要被抓？
　　柳烟旗冷笑一声，敲下高深莫测的两个字：
　　仪式。
　　：神要从仪式中获得力量。
　　：和仪式有啥关系？
　　暗黑鉴赏家：盲者被抓过去干什么？给卜小庭当陪葬品。这不就是仪式么？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家之大事也差不多。徐伟失手杀死卜小庭，心中有愧，不然也不会找来卜小庭喜欢的娃娃当陪葬。陪葬仪式定然认真举办。
　　：盲者是负伤的古神，直接操纵屠夫，对他或许有些困难。他在支线副本中，变成小小玩偶，也没条件举办仪式。
　　暗黑鉴赏家：于是，盲者准备从卜小庭的陪葬仪式中获得力量，借刀杀人。
　　系统把盲者被抓的这一幕，放在封面，承上启下，暗示盲者的目的。
　　：原来如此！
　　：盲者才18cm，屠夫一手就能拍死[恐惧]，不出事都万事大吉了。
　　：那可是盲者，区区凡人别瞎操心。
　　：传下去，小小盲者要正面与屠夫对抗了！
　　：盲者要反杀屠夫了！
　　：盲者要端了屠夫老巢！
　　：什么时候更新下一条视频，等不及了啊啊啊
　　：我们刷起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给盲者的视频加热度，冲到【神话】推荐栏，会有加更。
　　【神话】推荐栏，通关视频最高级的位置。【神话】栏只有26个位置，常年被荣誉榜排行前30的玩家霸占。
　　其中，【神话】推荐还分常驻和暂驻两种。13个常驻名额，13个暂驻名额。
　　高梦棠目前的排名是93，看起来只是差了几十名，但越靠前，每差一名，实力的差距都隔着两条街。
　　现实的差距阻拦不了观众的热情，礼物和播放量直线飙升。10分钟后，单条视频的打赏超过2000块碎骨头，还在如火如荼地发展。
　　忽然间，一个爆炸特效出现在屏幕正中，玫瑰花绚丽绽开，炮火声在背景音中若隐若现。
　　一般礼物，没有这种特效。这是定制礼物！
　　定制礼物的最低价，是1万块碎骨头！
　　打开榜单一看，ID为星辰的玩家以3万块碎骨头的打赏，位居榜首。
　　星辰？那不是阵营【枪与玫瑰】的首领么？
　　观众没有细想，继续刷礼物、发评论、转发到论坛或聊天室。
　　*
　　支线副本【投胎路】
　　高梦棠被牧师抓着，生无可恋。
　　系统：“恭喜您的通关视频《盲者，18cm》，进入【神话】推荐栏。好好表现，不要让敬爱您的人失望哦！”
　　高梦棠：“……18厘米？”
　　算了，还是想想该怎么艰难逃生吧。


第73章
　　楼梯间内, 隐藏着一个地下室入口。
　　拖拽血迹从客厅蔓延到这里，看起来，徐伟失手杀死卜小庭后, 将她丢到地下室。但徐伟也没想到, 地下室里, 藏着一个金属密室。卜小庭早已逃之夭夭。
　　“老板, 娃娃。”牧师语调平板，“卜夫人, 生前。最喜欢的。娃娃。”
　　地下室入口的木板门敞开着, 台阶上一片尚未干涸的血迹。旁边堆满杂物, 都是卜小庭用过的东西。
　　徐伟像一只大猩猩似的，呜呜嗷嗷喊了句什么，
　　幸运儿和牧师好像能听懂, 她们茫然地睁着眼：“烧。都烧。让卜夫人一路走好。”
　　杂物一股脑地丢进地下室。高梦棠呈抛物线飞翔，精准地砸在一个大箱子上。
　　好痛。
　　就不会轻拿轻放么？
　　小玩偶四肢摊开, 装死。
　　若是让屠夫发现娃娃会动，恐怕会更麻烦。
　　高梦棠离开前, 把烟斗塞给段颂。希望他能尽快找到隗维, 然后回来救他。
　　徐伟介怀卜小庭的死, 毕竟是他冲动之下亲手杀死的, 不敢靠近地下室, 躲得很远，像见了毒蛇的猿猴, 呜呜嗷嗷叫个不停。
　　牧师失魂落魄的模样：“不会，卜女士，不会，变成鬼, 索命。”
　　徐伟：“嗷呜嗷呜呜。”
　　幸运儿：“她陪嫁带来的娃娃，给她，陪葬。她会安息。”
　　“呜啊呜啊呜啊。”
　　“我，们？”幸运儿一字一顿地问，头一歪，像关节扭坏了的人偶。
　　徐伟：“啊啊，呜。”
　　“我们，也是，卜女士，带来的。人。是陪嫁。”牧师双眼茫然，“我们，也是……”
　　高梦棠正在心里头盘算，他附体的这只娃娃，似乎很特殊。寻常娃娃，做得再精美，似乎也担当不起“陪嫁”两个字。娃娃身上，应该有什么隐藏道具。
　　听到最后一句话，高梦棠心脏猛地一跳，这老色鬼，该不会让幸运儿和牧师两位玩家陪葬吧？！
　　徐伟：“嗷！”
　　“对。”幸运儿和牧师异口同声地回答，两人的声音交融在一起，在空旷的地下室里，产生诡异的回响。她们一步步沿着台阶，走下来，步履蹒跚，神情却很坚定。
　　“我们，也要，陪葬。”
　　她们把打火机扔在一堆旧衣服旧床单上，火焰“轰”地燃起来，火舌舔舐着石壁顶。
　　升腾的热浪拂过二人面颊，头发被烤焦，眉毛被烧掉。她们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一步步地朝火焰中心走去。
　　砰。
　　徐伟关上了地下室铁门。
　　不能再装死了。
　　高梦棠跳起来抓住她们的裤腿，用力往后拽。但他成年体形态，力量也只能和这两个女生五五分，现在变成小娃娃，连阻挡她们脚步都做不到。
　　烈火已将她们的身躯吞噬，用不了三分钟，她们就有生命危险。
　　等救援肯定来不及，高梦棠茫然四顾，试图找到转机。
　　裙子里外翻了一遍，没看到特殊道具。变成娃娃后，他恢复了游戏外的视力，却无法召唤百目男巫或高赓。也无法使用道具。
　　二人像两捆木柴，被火焰包裹，滋啦滋啦的炙烤声令人心焦。
　　冤家兔蹦跶出来，他已无力化作原型，咬着幸运儿的裤脚，拼命倒腾腿，于事无补。
　　一筹莫展时，角落里一个玻璃针管注射剂吸引了高梦棠视线。
　　注射剂几乎全空，残存一丁点蓝莹莹的药水。
　　是卜小庭使用过的强化药剂。
　　高梦棠抱住药剂，针管几乎和他等高。
　　蓝色药剂能极大幅度增强体能，甚至可以让卜小庭被劈成两半的脑袋自动修复。
　　说不定，能让他从小娃娃变回正常大小。
　　那一刻，高梦棠只想着救两个队友，甚至没想过为什么要救。他体型小，失去力量的同时，也获得优势。找个角落一藏，完全可以拖到隗维来救他。
　　他甚至忘记全员通关会获得【救世主】成就这件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是信任他、帮助过他的人。不眼睁睁地看着幸运儿和牧师被烧死。
　　半秒钟的迟疑也没有，他两手举起针管，对准自己的小腿狠狠一刺。
　　针头刺穿小腿，扎到石制地板上。高梦棠咬紧牙关。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药剂好像弃置过久，有些变质。蓝色药水中有猩红色沉淀物。
　　管不了那么多。
　　高梦棠推动气压杆，剩余的一点药剂进入身体，整条腿霎时亮起蓝色荧光。
　　“叽！”冤家兔惊叫一声，缩到角落里。
　　不太妙。
　　剩余的药剂虽然少，但对他现在的体型来说，药量大了点。
　　或许，蓝色强化药剂，就不能这样莽撞地注射。
　　身体里像被灌进熔浆，五脏六腑都在炽热中溶解。高梦棠脱力地倒在地上，那时，他想的竟然不是自己会不会死，而是……
　　这种痛感，有些似曾相识……
　　对了！他在公主城堡规则怪谈的支线副本中，被【死诞之诅咒】贯穿时，也是这种感觉。
　　那些猩红色沉淀物，和死诞者有关。
　　高梦棠哂笑，生死攸关的时刻，还想这些干什么。
　　他期待的奇迹没有出现，只剩下剧痛。身体没有变大，力量也没有增强。
　　濒临昏迷，耳边的声音似乎在一瞬间消失。惨叫声、冤家兔的叽叽叫、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全部远去，渺无踪迹。
　　蓝色荧光变为猩红色粘稠液体，在皮肤下翻滚、流淌。
　　高梦棠失去所有力气，缓缓合上眼。
　　没关系的，下辈子注意点。别总是奋不顾身地救人。
　　……
　　“好痛！你怎么站在火坑里！”
　　“你不也是么！”
　　“快跑快跑！”
　　撕拉。卷轴被撕碎的声音。
　　哗。清凉的水流涌出。
　　高梦棠安详地闭着眼，直到身体一轻，他被人拿了起来。
　　“首领大人？！”
　　诶？
　　高梦棠左眼睁开一道缝隙，看到幸运儿的脸。
　　她已经恢复正常，双眼由全黑，变回黑白分明。表情也不再木讷呆滞。
　　身旁，牧师回到正常状态，除了头发被烤焦，脸颊漆黑，盯着一头爆炸卷毛。
　　技能卷轴召唤出的清泉，已将地下室的火焰浇灭了一大半，几簇顽强的火苗，在角落里固执地燃烧。
　　高梦棠两只眼睛都睁开，还没来得及说话，牧师先开口。
　　“首领，您快把魅力光环收回去。它会产生精神污染。”
　　高梦棠这才发现，十二鬼影又出现了，齐齐转过身，低着头，面朝着他，兜帽阴影里，五官模糊成一片。他们手上的黑塔提灯尖端，月光宝球幽幽闪烁。
　　鬼影化作黑沼，融进高梦棠的小小身躯。角落里，冤家兔竖起耳朵。
　　“你们还活着？我还活着？”高梦棠撑着身体，坐在幸运儿手掌上。他小腿，被针管刺穿的伤口已然愈合。
　　幸运儿被问懵了：“额，应该是吧？发生了什么？”
　　简述一遍经过，牧师和幸运儿这才想起被控制的经历。
　　“对，我们想给卜小庭陪葬，差点被烧死。但首领的魅力光环出现后，我们被治愈，恢复神智。”牧师心有余悸地说。
　　十二鬼影，有治愈效果？且不单单治愈他一个人
　　高梦棠回响了一下【死诞之诅咒】的副本内容。好像是这样，鬼影出现后，死诞者的血脉被清除，他们才活着出来。
　　但，不是鬼影出现，就能带来治愈效果。比如在公主城堡舞厅，高梦棠第一次展示鬼影。隗维也在场，他被秦戏霜魅惑的效果没有被清楚。
　　十二张被阴影笼罩的脸，又出现在高梦棠眼前。
　　似乎，只有鬼影转过身，面向高梦棠时，才能触发治愈效果。
　　可鬼影转身的条件是什么？
　　眼下，没功夫思考这些。高梦棠指了指地下室入口的门，示意二人安静。
　　他费力地爬上台阶，趴在缝隙处偷看。
　　徐伟在外面捻流珠，烧符篆。
　　哪个事业有成的中年人没信过教呢？
　　徐伟口齿不清地念叨着经文，胡乱地搓着珠子。他距离地下室入口不远，高梦棠甚至能看清他手臂上突起的青筋。
　　隗维怎么还没来？
　　视野左上角的光字亮着：【顺利孵化中。孵化倒计时00：37：54】
　　念珠不停碰撞，野兽似的诵经，凶神恶煞的怪物……看着看着，高梦棠有些恍惚。思维被这些杂乱的声音缠绕。
　　“首领大人，上面危险不危险？”幸运儿问。
　　她们两个体型大，走上木制台阶，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容易引起屠夫注意。二人就躲在台阶下，小声询问。
　　“危险就危险吧，没什么好担心。”高梦棠说。
　　幸运儿有些震惊，愣了几秒才开口：“那您快下来，刚刚死里逃生，可不能再遇到危险。”
　　耳朵被杂声塞满，高梦棠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大不了一死。活着和死了也差不多。”
　　此言一出，他自己先吃一惊，用力摇摇头，恢复神智。
　　发生了什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还有月幡成员、还有哥哥呢。活着很有趣，可不能死。
　　高梦棠两手搭着台阶，跳了下来，压低声音对二人说：“你们离屠夫远一点，在他周围，会被影响神智。”
　　幸运儿又补充一点：“我隐约记得，刚进入副本时，我们处于昏迷状态。屠夫掰开我们的嘴，给我们灌了一杯酒。喝下那杯酒，我们就变成了傀儡。”
　　高梦棠惊愕一瞬：“隗维他们呢，有没有被灌酒？”
　　“我不知道，我当时半昏迷。”幸运儿摇摇头，她抹了抹眼泪，“呜呜呜，这里好可怕，我要找我爸爸妈妈。”
　　高梦棠打开系统面板，查看状态栏。
　　增益效果：暂无。
　　负面效果：【小小玩偶】（您缩小到18厘米。脱离支线副本后可恢复。变成小娃娃的你，可使用技能。不可使用道具，不可进行召唤。）
　　中性效果：【道法自然】尊重事物运行的自然规律（状态持续期间，您将逐渐抛弃思维教条，回归“原初的自我”）
　　注：您格外容易回到“原初状态”，请注意【道法自然】的影响。
　　灌酒后成为傀儡，肯定是负面状态。他负面状态栏是空的，想来，变成小娃娃的两个人逃过一劫。
　　至于中性效果【道法自然】……
　　“原初的自我……么？”高梦棠低声喃喃。
　　他天性是个欲望淡泊到几乎没有的人，连最基础的求生欲都很匮乏。
　　如果说，一生的故事是散落满地的积木零件，需要生命的主人亲手构建。
　　有人想拼出一个酒池肉林、金玉铺地的人生，当一个纵情享乐的富豪；有人想拼出一张挥斥方遒、名垂青史的画卷，做一个被后世称颂的圣人。
　　高梦棠的想法只有，让积木散着吧。不想拼，不想玩。
　　小时候，他吃花生噎住气管，无法呼吸。但他不哭也不闹，躺在小床上，静静地等待死亡。
　　高赓最先发现，那时高梦棠一张脸胀得青紫，把哥哥吓得魂飞天外，一番急救，惊险地抢救回一条命。
　　从那时起，高赓恨不得24小时守在弟弟身边，生怕弟弟又觉得活够了，自然而然地结束生命。
　　正想着，楼上的徐伟做完法事，沉重的身躯踏着地板，咚咚咚地走远。
　　高梦棠凑到缝隙中一看，段颂从角落里跑了过来，怀里抱着隗维的烟斗。
　　幸运儿连忙把地下室的门打开。
　　“烟斗怎么没送给隗维？”高梦棠问。
　　“隗维认不出我了！”段颂气喘吁吁地说，“他双眼变成全黑，和刚才的幸运儿、牧师两人一模一样！”
　　“还有骑士，窃贼，神棍。他们和隗维一样！”
　　……好家伙。这还是接力赛。


第74章
　　高梦棠很快冷静下来：“我和段颂去救隗维, 你们两个容易被发现，先藏在地下室。”
　　“我们也要去！”牧师说。
　　高梦棠：“屠夫会发现你们脱离了控制，你们在地下室藏好。”
　　“我们可以伪装被控制。”幸运儿拿出两盒美瞳, 得意洋洋地展示, “黑色全瞳, 带上之后和没有眼白差不多。”
　　段颂认为可行, 他副本经验丰富。判断徐伟是低智商屠夫，很容易蒙骗。表现出来被控制, 他不会探测气息。
　　全瞳戴起来很费劲, 幸运儿戴得比较顺利,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美瞳塞到牧师眼睛里。
　　“好古怪的美瞳，你怎么有？”牧师问。
　　幸运儿用刘海儿挡住眼角的一点眼白：“我喜欢cosplay, 假毛c服堆成山，美瞳也随身带着。”
　　牧师瞥了一眼幸运儿手腕上的宝格丽三圈灵蛇手镯：“唔, 有钱人家的小孩呀，难怪叫幸运儿。”
　　“也没有啦, 我父母……”
　　幸运儿止住闲聊, 做了一个嘘声手势。
　　二人登上楼梯, 冷不防撞见徐伟。他变得更加庞大, 几乎是第一次见面的两倍大。头顶贴着天花板, 脖子比他们腰还粗。
　　女生们立刻变得面无表情。
　　徐伟：“嗬嗬，嗷。”
　　“老板, 我们，”幸运儿磕磕巴巴地讲话，“会陪葬。但，卜女士, 还有物品，没扔下去。我们来取。”
　　徐伟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让她们走了。
　　屠夫离开，幸运儿和牧师立刻卸下伪装：“果然很蠢。”
　　走廊的拐角处，赫仑、白介、神棍和隗维，排成一排，失了魂似地往外走。
　　幸运儿和牧师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后面靠近，一人捂住隗维嘴巴，另一人抱着他的腰，拖着他往后撤。
　　高梦棠选了一扇顺眼的门，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隗维被扔了进去。
　　隗维晃了几下，站稳，没有眼白的双目，盯着幸运儿和牧师看了几秒钟：“女仆，你们。竟然背叛，徐老板。”
　　他发现两位玩家脱离了徐伟的控制。
　　“哎呦，您可比屠夫聪明多了。”牧师提出表扬。
　　高梦棠扒着白色蕾丝围裙边，悄悄探出脑袋。
　　不曾想，隗维眼疾手快，他神色一凛，以迅雷之势一抓，把高梦棠攥在手里，缓缓用力。
　　“卜夫人，陪葬。为什么，没烧死？”隗维沉声问。
　　他也知道，高梦棠附体的这只娃娃，是卜小庭陪葬？应该是副本给他灌输的信息。
　　这只娃娃身上一定有关键线索。
　　眼下，没空想这些，高梦棠徒劳地蹬着腿：“隗维你清醒一点，是我呀。”
　　“娃娃，会动？”隗维双眼中的黑色散去一些，很快复原，他纤瘦的五指缓缓用力，“陪葬。陪她一起……死。”
　　手掌蓦地缩紧，高梦棠一口气没上来，两手扣着隗维一根手指，奋力扑腾：“有没有道具，治愈类、净化类，我要被捏死了！”
　　幸运儿急得团团转：“没有啊，都用光了。副本里也不能在系统商城中买东西！”
　　隗维还在用力，高梦棠呼吸不畅，试图用激烈言辞唤醒他的神智：“隗维我要扣你工资，扣奖金，捏死我你的二十万就打水漂了！”
　　场面乱成一锅粥，幸运儿和牧师奋力掰着隗维的胳膊，段颂跳起来咬隗维的小腿。三个人和两只娃娃扭成一团。
　　眼看着高梦棠脸涨得通红，只能徒劳地喊“扣工资”，幸运儿急火攻心，心一横，高高举起手。
　　啪。一个巴掌。
　　隗维的脸偏了过去，半晌才转过头。
　　啪。又一个巴掌。
　　霎时间，高梦棠也不喊“扣工资”了，所有人静下来，呆呆地盯着隗维。
　　“你疯了吧，他可是净身师！”牧师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幸运儿的手。
　　“我不怕！我爸爸妈妈会保护我。”幸运儿扯着脖子喊，还要冲过去，被牧师死死按住。
　　隗维缓缓把头转过来，盯着被他紧攥着的高梦棠，几秒中内，令人提心吊胆的沉默。
　　“您老说真的么？”隗维忽然开口。
　　高梦棠蹬腿的动作停住：“啊？”
　　“扣工资。”
　　高梦棠：“你清醒了？”
　　隗维擦去嘴角的血迹，微微颔首。
　　物理驱魔，工具简单，便捷有效。
　　段颂双手高举烟斗，献宝似的呈上来。幸运儿和牧师松了口气，开始道歉，得到隗维的宽宏大度的原谅。高梦棠被放在床头柜的软垫上。
　　有惊无险，转危为安。隗维讲述了一些他被控制后，得到的关键信息。
　　徐伟，也就是屠夫【烟花客】的特性之一：靠近他会受到【道法自然】的强烈精神污染，逐渐失去理智，只惦记着享乐、沉沦、交|配。从人性退化为兽性，变成只剩本能的动物。
　　烟花客特性之二：脱离他影响的人增多后，烟花客的战斗力会增强。副本初期，被他控制的有6个人，每脱离一个人，战斗力增强30%
　　全部脱离控制后，烟花客将进入狂暴状态。
　　隗维、幸运儿和牧师三人，已经脱离了徐伟的影响，只是徐伟还没有发现。他现在的战斗力，提升了90%
　　方才高梦棠遇到徐伟，他的身形变成初始的两倍大，就是战斗力提升的外在表现。
　　进入副本后，段颂变成小娃娃，失去战斗力，且该状态无法解除。剩余的玩家中，只剩下隗维有实力与屠夫硬碰硬。
　　更加棘手的是，放着赫仑、白介、神棍三人不管，也不可行。成为傀儡后，精神值逐渐降低，隗维估计，20分钟后，他们会发疯，永远迷失在副本中。
　　“你打算怎么办？”高梦棠问。
　　隗维凝眉思索片刻：“战斗无法回避，不能抛下他们三个。但在下的精神值只剩下125，不足以和屠夫对抗。盲者阁下，您找到精神值恢复剂没有？”
　　“没……”高梦棠叹了口气。
　　孵化倒计时剩余35分钟。徐伟暂时没发现孽婴还活着。
　　支线副本的任务，是保证孽婴孵化成功。序列4难度的支线，不可能设置一个易如反掌的任务。
　　剩余的时间里，必然会有一场意外，孽婴会遇到危险。
　　别墅地上三层、地下两层。剩下的半个多小时，全用来搜索别墅，都不一定找得到精神值恢复剂，除非有指示性线索。
　　线索……
　　高梦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
　　他附身的这只娃娃，应该藏着重要信息。
　　此刻顾不得形象，高梦棠掀起裙摆，到处翻找，幸好娃娃还穿了一件白色的花苞短裤。
　　全身上下翻了个遍，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这个房间，好像是卜小庭卧室。”段颂环顾四周。
　　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抽屉全部打开，能搬走的全部搬走，连床单也没留下。墙上，还挂着一张卜小庭的单人照。
　　段颂冲高梦棠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幸运值50，随手推开一扇门，就是重要场地。”
　　衣柜里有一个保险箱，六位密码锁，还是英文字母的密码。箱子周围亮着一圈金光，暗示玩家不能用蛮力破开。
　　“怎么办，哪里去找密码？”牧师又开始紧张，“卜、小、庭。孽、婴……这几个词，都不是六个拼音字母呀。”
　　隗维蹲在密码箱前，思忖片刻，转动密码盘。
　　“开锁成功。”
　　幸运儿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净身师大人，你怎么做到的？密码是什么？”
　　“猜的，”隗维打开箱子，“密码是‘昙花’两个字的拼音。”
　　进入房间，要用到卜小庭的权限卡，而那张权限卡上，压印了一朵昙花。
　　箱子里的东西，令玩家脸上蒙了一层失望。
　　没有道具，没有精神值恢复剂，而是一堆手稿和照片。
　　隗维迅速翻看着手稿和照片。一只小娃娃反复出现。
　　蓝色连衣裙和蝴蝶结、松糕底公主鞋。小衣服都是卜小庭亲手制作的，手稿中有详细的设计稿。从版型，到每一厘米的花纹缝制。
　　正是高梦棠附体的这只。只不过，娃娃远没有高梦棠这样漂亮，她的皮肤发蓝，双目通红，眼睛瞪得像铜铃，露出24颗鲨鱼齿灿烂微笑。
　　是孽婴。
　　高梦棠坐在隗维手心里，一会儿看看照片，一会儿看看自己身上的裙子。
　　“这里不一样。”高梦棠指了指娃娃前胸。
　　孽婴的裙子上，有一个不甚明显的、银白色的细长拱门形状图案。高梦棠的裙子上没有。
　　“黑塔游戏里，拱门一般象征着窄门。”段颂说。
　　拱门图案消失了。
　　高梦棠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裙子，忽然间想到些什么：“段颂，你那把小刀呢？”
　　“在这儿，你要干什么？”段颂不设防地把小刀递过去。
　　高梦棠对比着照片看了看，低下头，握紧刀。
　　始料未及地，他用刀刃对准前胸，直接捅进去，竖着往下划！
　　“你疯了！”段颂想阻止，但晚了一秒，高梦棠的身体已被他自己切开。
　　高梦棠继续用力：“没有痛感，别担心。线索不在我身上，那就只能在我——身体里。”
　　刀刃划过肋骨，割破腹部。娃娃的腹腔是空的，只有一片温润的白光。一道门的虚影在高梦棠身后出现，轮廓逐渐清晰。
　　段颂自言自语：“真的是【窄门】，这只娃娃，是开启窄门的钥匙。卜小庭和黑塔游戏有关……”
　　来不及思考这些，隗维率先把手伸进窄门里，拽出来一堆道具。
　　宝石、卷轴、骨头掉落在地面，还有几瓶晶莹剔透的无色透明药剂。幸运儿惊喜地喊了一声：“精神值恢复剂！”
　　五个人把窄门当成零元购超市，手忙脚乱地抢东西。
　　白光笼罩的虚空后，蓦地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一只惨白枯瘦的手伸出来，抓住门板，砰地关上门。
　　关门前的刹那，一张苍白的脸闪过。高梦棠愣住片刻，怀里还抱着一颗宝石。
　　那张脸，好像是卜小庭。
　　不是支线副本中，黑塔构建出的352年竖着低马尾的NPC卜小庭。而是362年，真实存在的短发的卜小庭。
　　高梦棠揉了揉眼睛，什么也没说。


第75章
　　一楼会客室, 徐伟和他的“陪睡”们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几个人从沙发滚到地毯，搂搂抱抱地从地毯滚到墙角, 笨拙迟钝的巨人, 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伸出比香蕉还粗一圈的手指, 数了数人数。
　　一、二、三……
　　不对。少了一个。他一共带回来四个人。
　　喉咙里发出闷声闷气的吼叫，轰隆如雷。
　　“义父。”
　　隗维姗姗来迟, 直接扑倒徐伟怀里, 两只手都没环住他的腰。
　　一、二、三、四。
　　人数对了。最好看的也来了。怪物满脸横肉的脸上, 花了几秒钟，挤出一个堪称丑陋的微笑。他一手把隗维按在沙发上，庞大如山的身躯, 紧接着压了下来。畜生似的哼哼唧唧。
　　“隗维”的脸被屠夫的胸脯挤得变形，他脸色陡然变冷, 全黑的双目，闪过幽灵似的墨绿。
　　下一秒, 徐伟的胸膛被10条触手一齐刺穿, 血液喷溅到天花板。
　　身下的人, 变成巨型章鱼。
　　唰。寒光一闪, 一柄飞刀正正当当刺进徐伟的囟门, 刀刃完全没入，只剩刀柄在空气中震颤。隗维出现在楼梯口, 手中接连甩出多柄飞刀，把徐伟的脑袋插得像个箭靶子。
　　“额？嗷！！！”屠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迂缓地抬起头。鲜血顺着他的眉骨、鼻梁、眼角、嘴唇往下流。
　　被他压在身下的何罗，把自己挤成一张凝胶饼, 从缝隙中钻出来，三条触手飞箭般射出，缠住赫仑、白介和神棍的脑袋。
　　三人条件反射地挣扎，仅仅一个呼吸间，控制效果清除。扑通扑通地从半空摔下来。
　　“拿着！快跑！”隗维丢过去三瓶精神恢复剂，“屠夫要进入狂暴状态了！”
　　鬼门关走过好几遭的玩家，关键时刻，反应速度惊人。三人立刻回过神，迅速后撤。
　　“我不走！”赫仑喊，“我和你一起对付屠夫！”
　　隗维趁着屠夫没缓过神，接连补刀，在攻击的间隙喊道：“您别帮倒忙，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全部玩家脱离控制，屠夫的体积在一个呼吸间迅速膨胀，体温升高到周身的空气扭曲。
　　轰一声巨响，屠夫身上震出气浪，家具被掀翻，玩家被气浪撞到墙上。
　　“您老可还好？”隗维低声问。
　　高梦棠从裤兜里探出一个脑袋：“我没事。”
　　他和幸运儿跟着隗维一起来对付屠夫，牧师和段颂二人，则守在孵化孽婴的实验室，以防意外发生。
　　屠夫伤口中流出的血，咕咚咕咚冒泡，好似腐蚀性极强的毒液，刺进他身体的刀刃全部溶解。
　　轰！
　　又是一次气浪震荡。
　　血液混着溶解后的金属液体，飞针似地刺来，墙壁瞬间被侵蚀出一个个的大洞。何罗用五条触手保护玩家，另外五条触手和屠夫缠斗。
　　系统：“屠夫【烟花客】已进化为完全体。”
　　攻击方式
　　【锤击】用杠铃似的拳头将玩家挨个拍扁。
　　【精神腐蚀】战斗时间增长，【道法自然】的腐蚀效果将更加明显。玩家更易被屠夫腐蚀，成为其傀儡。
　　屠夫肉山似的身躯缓缓升起，皮肤变成半液体、半固体的形态，几十上百只手，从他身体里探出来。
　　那些手挥动着、挣扎着，像陷入泥沼中的人，被无形的力量拉出来。接二连三地掉在地上。
　　挂满污血和黏液的身躯，蛆虫似地在地上蠕动。同一时刻，他们齐刷刷地抬起脸，冲着玩家微笑。
　　一瞬间，绝对的寂静。玩家倒吸一口凉气。
　　那些脸，和他们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数十个隗维、赫仑、幸运儿……还有迷你版的高梦棠，他们痴狂地微笑着，歪歪扭扭向他们跑过来。
　　隗维反手甩出一条黑色飘带，复制人纸糊似的，倒下一整排。
　　他扶着脑袋后退半步：“不要杀那些人，会减少精神值。”
　　掌心中出现上百条黑雾织成的飘带，缠住那些复制人，往旁边一抛。飘带又凝成一股，直奔屠夫的门面。
　　会客厅里，飞溅的鲜血、黑色飘带、何罗的墨绿色触手、满地乱爬的复制人……还有赫仑撑着护盾，左躲右闪，找机会不痛不痒地刺屠夫两下，场面混乱到目不暇接。
　　白介没有战斗技能，在战场外急得干瞪眼，幸运儿给隗维施加幸运光环后，再帮不上什么忙，她随手抄起一个台灯，往屠夫身上砸。
　　结果砸到隗维的后脑勺。
　　战斗间隙，隗维瞥她一眼：“两个巴掌，还嫌没打够？”
　　幸运儿：“……呜。”
　　神棍则缩在角落里，破口大骂：“徐伟老贼，你打主意打到你爹爹我身上，不得好死，天打雷劈，首身分离！”
　　“天降正义一巴掌把你拍死，打出溜脚滑摔个狗啃泥，抽筋断骨再剥皮！”
　　“你祖坟被刨，房子被烧，全家上吊！”
　　幸运儿：“喂喂喂，骂街没有必要吧？”
　　“你懂什么，”神棍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我的身份技能【一语成谶】，能把人骂死！”
　　【一语成谶】：身为神棍的你招摇撞骗，说好话不灵，坏话灵。
　　您口中的诅咒或谩骂，有0.1%的概率灵验。
　　神棍东躲西藏，梗着脖子骂。狼狈不堪，但声音中气十足。
　　烟花客身体里钻出来的复制人越来越多，呈包围态势填塞整个房间，气势汹汹向中间压过来。
　　隗维和屠夫打得难解难分，战斗时间增加，他的状态也越来越差，精神值从600又跌回200多。屠夫也身负重伤。
　　复制人却团团围着，如过江之鲫。隗维多是范围攻击技能，复制人脆弱的好像碰瓷，轻轻一挥就倒下一大片。缠斗时，隗维难免失手打死几个。每个复制人死亡，精神值就会降低2点。
　　这样拖着可不行，复制人必须处理。
　　高梦棠悄悄钻出口袋，沿着裤腿爬到地面。骑着冤家兔，在腿与腿的缝隙间左突右奔。
　　蹭蹭两下，冤家兔蹿到赫仑怀里。
　　高梦棠：“我变小后打不开道具栏，给我几瓶最低级的爆炸药水。”
　　情况紧急，赫仑来不及多问，立刻把药水放到高梦棠怀里。
　　药剂瓶有小小盲者的一半大，高梦棠抱住三瓶药水，朝隗维扔过去。
　　低级爆炸药水的伤害，对隗维来说如同牛毛细雨，可以忽略不计。对复制人来说却不是这样。
　　三瓶药水砸过去，立刻倒下一大片。隗维终于有了战斗空间。从高梦棠身边闪过时，迅速说了一声“多谢”。
　　爆炸药水是高梦棠扔出去的，反噬自然算在他头上。于他而言，每杀死一个复制人，精神值只降低1点。
　　低级爆炸药水多如牛毛，随便扔也不心疼。短短数分钟时间，高梦棠已清空会客厅的复制人。屠夫身负重伤，身体里掉出的复制人大幅减少。
　　高梦棠的精神值第一次掉到200以下。
　　“哥……娃娃哥，你怎么样？”赫仑拿着一瓶精神值恢复剂，要给他灌下去，高梦棠用两只手拒绝着。
　　高梦棠：“自动回复中。每秒回复1点。嗯，跟你说话这功夫，回了快100点。”
　　赫仑：“……”打扰了。
　　一瓶高级精神值恢复剂，才能回100点。
　　眼见着屠夫奄奄一息，胜利在望。
　　孵化倒计时10分钟。
　　“呜哇——呜哇——！”
　　婴儿啼哭声振屋瓦。
　　隗维脸色一变，停止攻击，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孽婴。”
　　系统：“孽婴即将孵化成功。她充满生命力的啼哭，是生的希望。”
　　“玩家们，再接再厉。保护孽婴。”
　　神棍气得跺脚：“神他妈生的希望！”
　　屠夫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怪叫，吊顶颤动，噼里啪啦砸下来。他抛下隗维等人，朝地下室入口狂奔而去。
　　黑色飘带缠住屠夫四肢，何罗的10只爪都捆在他身上。攻击疾风骤雨地拍打下来，屠夫只不顾一切地奔向孽婴所在的地下室。
　　会客厅到地下室，走的再慢，也只有一分钟的路途。隗维抓紧这最后的时机，想击杀屠夫。但他已经和屠夫鏖战近半小时，体力和魔力值耗尽，精神值也所剩无几。
　　加之【精神腐蚀】的影响，隗维已严重透支，一张脸煞白，随时会倒下。
　　飘带化作利刃，把屠夫后背捅成筛子。紧紧缠绕的10条触手，也被挣断。隗维想追上去，刚跑了两步，身体晃了晃——
　　——跪倒在地，咳出一口血。
　　“隗维！”
　　其余玩家迅速围过来。
　　“围着在下有什么用，”隗维边咳边说，血沫喷到地板上，“屠夫濒死。去杀了他。”
　　对隗维来说的“濒死”，对其他玩家来说，可不是这样。序列4副本的屠夫，哪怕只剩1%的血，都有能力团灭他们。
　　神棍一着急，又开始骂：“挨千刀的色胚，孤家寡人下地狱，活该你老婆不要你，你儿子年纪轻轻死翘翘！”
　　其他人愣神的时候，高梦棠忽然想到什么，他攥紧小刀，语速极快：“隗维，再坚持一下，跟我来。”
　　骑着冤家兔紧追不舍，屠夫已闯入地下室，发现实验室入口，正在砸门。
　　孵化倒计时5分钟。
　　高梦棠再次把刀刺进胸口，狠狠向下一划。银白色窄门出现在他身后。
　　“门那头是卜小庭，把她拉出来！”高梦棠喊。
　　隗维五指呈虎爪状，黑气在掌心翻涌，只凝结出三五条纤细的黑色飘带。飞入门后的一片虚空之中。
　　尖锐刺耳的惨叫声。惨白的手臂伸出来，想关门，赫仑、白介、幸运儿和神棍四个人立刻扑过去，死死拽住门板。
　　孵化倒计时3分钟。
　　嚎叫愈发愤怒，两只苍白的胳膊扯断黑飘带，然后，卜小庭瘦如骷髅的上半身探了出来。
　　她看起来勉强有个人形，如油尽灯枯的怪兽，血管里亮着蓝光。
　　“呀啊啊啊——！”她瞪着玩家，刚要发作，看到徐伟笨拙的背影。
　　举起的尖利指爪换了个方向，朝徐伟后脑挠去。
　　刺啦一声，连皮带肉撕下来一大块。
　　屠夫恍若未觉，砰砰砰地砸着门。
　　两只胳膊扣住屠夫的脑袋，尖利的指甲刺入血肉，卜小庭尖叫一声，一点点把他拽到窄门的方向。
　　屠夫体型庞大、力量惊人。但他和隗维打得精疲力竭，已是强弩之末，真的被卜小庭拖动了。
　　赫仑：“快帮忙！”
　　里面的人拉，外面的人推，屠夫脑袋和脖子被窄门吞噬。伴随着卜小庭的一声尖叫，门咻一声关闭。
　　无头尸体砸在地板上，激起扬尘。
　　脖颈上一个铁锅大的伤口，汩汩地冒着血。
　　结束了？
　　玩家们愣神地看着那具尸体，耳边婴儿的啼哭强壮有力。
　　孵化倒计时1分钟。
　　五位玩家几乎是同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无头残躯。还没从血战中缓过神。
　　迟迟响起，系统的提示音：“屠夫【烟花客】已死亡。奖励任务已完成。”
　　“【孽婴】孵化成功。主线任务已完成。”
　　“支线副本【投胎路】奖励，将随主副本【不见人，只见金】结算后一同发送至玩家邮箱。”
　　“支线副本将在60秒倒计时后关闭。”
　　“59。”
　　“58。”
　　“57……”
　　“结束了！！”神棍一蹦高跳起来，他骂得嗓子都哑了，“我说什么来着，一语成谶！我说他不得好死，首身分离，这不，脑袋就没了！”
　　话音刚落，窄门又出现了，一只手充满嫌弃地、把徐伟的脑袋扔了出来，果断关门。
　　屠夫死亡后，尸体变回徐伟原状，身上穿着千疮百孔的西装，颅骨变形金丝眼睛歪歪扭扭挂在鼻梁上。
　　这玩意玩家也不想要。赫仑抬脚就要踹。
　　高梦棠拦住：“别别别，把徐伟的头带出去。”
　　“干什么？”赫仑问。
　　高梦棠只回了句“有用”。
　　没隔多久，窄门又又又打开了，苍白手臂到处摸了摸，揪住高梦棠，往他怀里塞了个U盘。
　　门第三次关上。
　　“3、2、1。”
　　“倒计时结束，玩家将回到主线地图的地铁站【投胎路】。请做好准备。”
　　眩晕过后，再睁开眼。8个人齐齐整整地坐在站台候车区。高梦棠已变回正常大小，掌心里攥着U盘，怀里抱着徐伟的脑袋。
　　金属白墙已消失，轨道内空荡荡，黑漆漆。
　　惊心动魄后，难得的宁静。一时间，玩家静静地等地铁，谁也没开口说话。
　　高梦棠最先打破沉默：“我们是坐地铁来的，对吧？”
　　赫仑精神恍惚：“对呀，哥，怎么了。”
　　“现在地铁哪去了？”高梦棠，“地铁不会自动运行的，有人把它开走了。这里不是外面的地铁站，我们在这儿等也没有用呀。”
　　玩家集体沉默。
　　广播声响起：“地铁1号线即将由【奈何桥】驶入【投胎路】，请乘客排队有序上下车……”
　　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从轨道深处响起。地铁如金属巨虫，缓慢地开过来。
　　车厢内部，挤满了丧尸！
　　段颂骂了句脏话。
　　【奈何桥】站台，挤满数以千计的丧尸。此前几次路过，他们担心危险，都没有下车。这些丧尸，应当是从奈何桥运过来的。
　　广播里有人咳嗽了两声，施正义做作的声音响起：“慕欢，蒋淘，还有那个叫神棍的。得罪我，还想有好果子吃么？嘻嘻嘻。”
　　“地铁每一次启动，我这里都有记录。你们不是喜欢到处调查么，丧尸送到你们眼前了，调查个够。”
　　“好死不送。”
　　“草你个兜不住屎的！”神棍跳起来骂，“被丧尸啃了屁股到处爬，下地狱你爹妈指着你个死基佬鼻子骂！”
　　段颂活动活动筋骨：“刚才隗维打得酣畅淋漓，我早就手痒痒了。既然我恢复了战斗力，也该由我表现一番。学长，别怕，我保护你。”
　　他一条胳膊搭在高梦棠肩膀上，不正经地挑眉：“隗维很英勇，对吧？我比他还厉害。”
　　“哦？”隗维吸了一口烟，一只黑泥人竹笋似的在身后钻出来，“在下不只会使用武力。”
　　黑泥人环住8个人，泥浆没过头顶，光线被隔绝在外。短暂的黑暗后，8位玩家瞬移到隗维宿舍。
　　赫仑握拳一挥：“我说什么来着，要留个傀儡。啊不对，我说的是不用留。”
　　骑士找个角落悄悄自闭。段颂缠着高梦棠，反复强调他比隗维厉害，只是没有表现机会。其他玩家则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神棍一回到宿舍，就蹿到施正义房门前，堵在门口骂了两个多小时。高梦棠找了个纸箱子，把徐伟的头颅装好。
　　当天下午，神棍不骂了，其他玩家在休息调整。施正义战战兢兢地打开卧室门。
　　一个纸箱子摆在门口。
　　盖子没封，黑色的一道缝隙向上敞开，无声地催促他打开箱子。
　　施正义迟疑了足有五分钟，颤抖着伸出手，打开纸箱。
　　走廊灯光透过纸箱开口，照在血淋淋的人头上，颅骨变形，鼻歪眼斜，眼珠挂在眼眶外，正是徐伟！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响彻整栋房子。
　　施正义又怒又惧，疯了一样砸着401宿舍门。
　　段颂笑眯眯地拉开房门，态度堪称和善：“下午好，施先生。有事么？”
　　施正义牙关都打不开，抖了半天，带着哭腔喊：“你，你们杀了我义父！”
　　“不是哦，”段颂睁眼说瞎话，“是你杀的。徐伟和我们一起在地铁站，他被丧尸揪下来脑袋。”
　　徐伟头颅上的伤口平整光滑，稍加观察，就会知道，脑袋被揪下来，不会有这种伤口。但施正义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哪里敢仔细看。
　　他嘴唇颤抖着，跌坐在走廊里，嚎啕大哭。
　　房间内，高梦棠摆弄着卜小庭留给他的U盘。U盘上的小娃娃挂坠来回晃荡。
　　一见到那枚U盘，施正义的哭嚎转为怒吼，他指着高梦棠：“那个女人的U盘！我明白了，你们，你们和那个女人一样，是另一个世界的鬼魂！”
　　高梦棠闻言，偏过头，空洞的双目盯着他：“另一个世界？”
　　窄门双相连接现实、游戏世界、斜影界（交界地）和里世界。
　　卜小庭出现在窄门另一侧，高梦棠有想过，门的那一侧，是现实世界，还是比游戏世界更深一层的斜影界呢？
　　听施正义这话的意思，卜小庭离开别墅后，去了更靠近里世界的地方。两次出现的昙花，又意味着什么？
　　施正义不哭不哭地问：“你们明明被困在地铁站，怎么来到这里的？”
　　“瞬移而已，”高梦棠不在意地说，“你猜不到的。”
　　施正义：“你，你果然是怪物！”
　　系统：“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
　　新一支视频标题：《零元包邮，送货上门》
　　：来了来了！先点赞投币收藏，让盲者稳在神话栏暂驻位！
　　：已三连。但这题是什么意思啊哈哈哈。
　　地下室内燃起熊熊烈火，成为傀儡的牧师和幸运儿面无表情地踏入烈火之中。
　　高梦棠拿起一管用剩下的针剂，扎进自己小腿。
　　：前方高能！前方高能！
　　：我去，十二鬼影又出现了，害怕。
　　：她们两个怎么恢复神智了？？？这可是序列4的支线，牧师和幸运儿是中低端玩家，她们被控制，一个中高级治疗专精的玩家，使尽浑身解数，都不一定净化掉屠夫控制效果。盲者对她们做了什么？
　　：事情虽然离谱，但发生在盲者身上，好像也挺正常。
　　：哈哈哈幸运儿好大的胆子，敢扇隗维。家里没有点背景，做不出这么不要命的事。
　　：幸好净身师精神抗性强，这要是两巴掌扇不醒，可就麻烦了。
　　：前面的，盲者还在呢。华佗在世，医死人活白骨。解除隗维的控制，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视频中，玩家找到卜小庭的密码箱，输入密码“tanhua”，成功解锁。
　　昙花什么来头？有没有懂哥解释一下？
　　某位玩家打下这行字，连点了两三次发送。令他惊讶的是，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红字提示：
　　【您的弹幕中含有敏感词，系统正在审核。审核通过后，弹幕将在前台展示】
　　敏感词？？？
　　那名玩家愣住了。在黑塔APP大肆评论时政随心所欲写小黄文，都不会触发任何敏感词，他甚至不知道，黑塔APP设置了审核机制。
　　问一句“昙花什么来头”，竟然触发了敏感词？
　　正困惑时，一封邮件发到他邮箱，点开一看，系统提示他弹幕审核不通过，不予展示。
　　玩家：……？
　　他又回到高梦棠的通关视频，发了条新弹幕：我养了一盆昙花。
　　同样的红字提醒，审核后才能展示。但这次，审核通过了。
　　覆盖了整面屏幕的弹幕中，竟挑不出一条问“昙花象征着什么”这类问题的弹幕。
　　凉意从脊骨蔓延到全身，玩家打了个寒战，晃晃脑袋，不打算继续思索。
　　还是看盲者的通关视频吧。
　　：开始了！开始了！和屠夫正面对决！


第76章
　　复制人出现时, 弹幕飘过一片【危】
　　：这种怪物可恶心人了，堪称隐翅虫，打又不能打, 就围在你身边转。一不小心碰到它们, 喜提精神值-2。
　　：我碰到过一次隐翅虫怪, 没把我给恶心死。
　　：盲者他们该怎么对付复制人啊, 打是肯定不能打的，扣精神值太多, 围在身边还碍手碍脚。
　　这条弹幕刚发出去, 就看到盲者直接扔出一瓶低阶爆炸药水。
　　半空中, 药水瓶乱飞，复制人成片成片地倒下。
　　：高端的战略，往往只采用简单的方式。
　　：好家伙, 正面硬钢，复制人清完, 精神值得掉好几百。
　　：前面的你忘了，盲者的精神值会自动恢复。
　　视频中, 赫仑递给高梦棠一瓶高级精神值恢复剂, 被高梦棠婉拒：“自动回复中。每秒回复1点。嗯, 跟你说话这功夫, 回了快100点。”
　　：逆天。
　　：撤回吧, 倒不是我破防了，我有个朋友……中间忘了, 求求你别刺激我了！
　　：人和古神不能比，安然接受现状[呲牙笑][抹眼泪]
　　：哈哈哈小小盲者骑着兔子跑，这一幕有点幽默。
　　：小兔子身法不错啊，肯定不是普通兔子。
　　：当然喽, 盲者下哪个副本都带着它。兔子肯定有点来历。
　　一位ID为“驯兽大师”的玩家评论：我猜测，这只兔子是7阶以上的【灵宠】。
　　：灵宠？那不是要参加【决斗】才能获得么？
　　决斗，两方玩家互拼，胜出者获得积分，达到一定段位后，可领取奖励。
　　与副本机制不同，决斗纯看战斗力，将另一位玩家打死就算赢。当然，【角斗场】中的死亡，不是真的死亡，但会消耗大量道具和精力。
　　决斗排名前1000的玩家，可挑选一只灵宠。
　　灵宠听起来很炫酷，大部分情况下，华而不实，比如段颂的秃鹫，就是一只5阶灵宠。最大的作用，就是把尸体吃得很干净，帮助处理案发现场。
　　秦戏霜身旁飞舞的蝴蝶，也是5阶灵宠，作用是让他看起来好看一点。
　　升级灵宠，还要参加决斗获得材料。3阶以上的灵宠，才能切实增强玩家实力。
　　高投入低回报，导致很少有玩家养灵宠。
　　灵宠的作用，和魅力光环差不多，主要用来炫耀。
　　：盲者决斗排名进入前1000了？我还以为他一点战斗力都没有。
　　：可惜，系统不鼓励玩家自相残杀，因此决斗场不公布排名。真想看看盲者的战斗力有多强悍。
　　：有人在角斗场遇到过盲者么？吱个声，让我羡慕羡慕。
　　：被盲者暴揍一定很爽吧，别美死你。
　　：额，有没有一种可能，小兔子不是灵宠呢，盲者看起来就是没有战斗力呀，他都被NPC游贝贝按着锤。
　　没人注意这条评论，观众到处问，谁在角斗场和盲者火拼过。
　　一个被盲者揍过的人都没找到。
　　：我觉得，以盲者的知名度，若有人在角斗场遇到过他，肯定传得满天飞。被打败了也无所谓，甚至会挂机等死。
　　研讨研讨：我明白了。
　　：角斗场排名采取积分制，击败的对手越强大，获得的积分就越多。
　　：盲者击败了一位顶级高手，直接跃升到前1000名。而那位高手，觉得丢脸，不好意思说。
　　：非常合理！
　　：所以，盲者不是战五渣，他战斗力超强！
　　：那他为什么让净身师一个人打屠夫，自己不出手？
　　ID为“职业话聊30年”的玩家敲出5个字：服从性测试。
　　屏幕前的观众恍然大“误”。
　　战斗力强悍的玩家，固然容易获得声望，会有更多的追随者。但那些追随者，心中更多是畏惧，而不是敬仰。
　　畏惧积压久了，总会有几个，心中滋生恶意和挑战欲。一旦盲者暴露出弱点，他们很可能在背后插刀。
　　职业话聊30年：我们都知道，盲者是古神，他受过重伤，流亡到表世界地球。受伤的原因，很可能是被亲信背叛。
　　：重活一世，盲者更加谨慎，他不再以暴力镇压追随者，而是展示人格魅力，让追随者真正臣服。
　　：和患难见真情一个道理，如果盲者表现得很弱小，这些人也会死心塌地地追随他，那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人。
　　：原来如此！盲者好心机。
　　有人质疑：如果盲者战斗力极强，为什么他在荣誉榜上的排名才95名？战斗力对综合评分的加成很大。排名不该这么靠后。
　　路人回复：罚你抄三遍黑塔守则。综合评分根据玩家在“副本中”、“表现”出来的实力判断。盲者从未在副本中展示战斗力，这一栏当然没有评分。
　　：净身师有点惨，当代赵五娘，拼死拼活打怪，实际是盲者的考验：）
　　：盲者内心，啧，净身师这格斗技巧一般。攻击力差点意思。速度忒慢。太普通了。
　　：窄门又出现了！
　　视频中，屠夫听到婴儿的啼哭，追到地下室。情急之下，高梦棠刺破娃娃身体，窄门再次出现。
　　皮肤惨白如蜡的枯瘦胳膊伸出来，十指刺入屠夫脑壳，把他往窄门里拉。
　　门无声关闭，屠夫首身分离。
　　：拿首好戏。
　　：好恐怖，女鬼？
　　通关视频中，卜小庭的照片仅存在于角落里，一闪而过。窄门后的她，又瘦得脱相，皮肤变成诡异的白色。
　　观众都记不住卜小庭长相，角度原因，看不到女鬼正脸，自然认不出来。
　　：女鬼是盲者的召唤物吧？
　　：女鬼害怕盲者。盲者抢她资源的时候，她尖叫一声关上门。应该不是盲者的召唤物。召唤物很认主、很忠心的。
　　：我猜，女鬼是“盲者·古神版”的部下。她被盲者打服了，就像被驯服的骆驼，插一根木棍在地上拴着骆驼，骆驼也不会逃跑。
　　：合理！
　　：女鬼还丢给盲者一个U盘，他俩认识，准没跑了！
　　：回收标题《零元包邮，送货上门》，指的不就是女鬼么，白送道具，还要当滴滴代打。
　　：标题更应该是《零元购，到你家门口自提》
　　视频结尾，施正义看到纸壳箱子里的徐伟头颅。黑屏。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正奇怪，盲者为什么要拿走徐伟的头。在这儿等着呢。盲者蔫坏。
　　：盲者也《零元包邮，送货上门》蛤蛤蛤。
　　理性研讨区。高玩在这里整理通关经验。
　　一个新帖子出现。
　　《十死无生的副本，不可复制的操作——支线副本【投胎路】分析》
　　主楼：本帖主要分析支线副本【投胎路】。该支线由盲者触发，他通关视频看起来精彩连连，似乎过关过得挺容易。但我仔细分析，发现这个支线副本，凶险至极。
　　：首先，一共八名玩家，6名被屠夫炼化成傀儡，仅剩的2名玩家，还变成了小小人。开局，8名玩家全部歇菜。第一大难关出现。
　　：首先要做的是，尽快帮助队友从傀儡变回正常玩家。因为，被控制的时间越长，脱离控制就越难。
　　：正常玩家的思路，是先帮助精神抗性最高的隗维脱离控制。但，盲者和段颂都变成了小小人，不能使用身份技能，不能使用全部道具。
　　：即使打隗维两个巴掌，就能让他清醒，他们也做不到。因为他们跳起来只能打到隗维膝盖。
　　：这里，盲者很幸运，先用十二鬼影解除了幸运儿和牧师的控制（12鬼影具体是什么，我还没弄明白，大概和论坛中玩家所说的“仪式”有关），进而解除隗维的控制。第一个难关跨过去了。
　　：第二个难关，精神值恢复剂。玩家状态差，道具又用得差不多，精神值不够，很难与屠夫正面刚。这里，盲者用了“外挂”，召唤他从前的部下，也就是女鬼，抢走她的资源。
　　：第三个难关，就是与屠夫的战斗。首先，复制人不清除，战斗束手束脚，很容易败。清除复制人，除了有逆天精神值和自动恢复能力的盲者，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强大如隗维，也只能把屠夫打成残血，若不是盲者再次召唤女鬼补刀，保护【孽婴】的任务必然失败。
　　：三道坎儿，道道是鬼门关。没有盲者，换成其它任何一名玩家，第一个坎儿就迈不过去，小小人状态下，不能清除任何控制效果。必死无疑，直接被团灭。
　　：十死无生的副本，不可复制的操作。给盲者点赞[大拇指]
　　发帖人的昵称后，有一个破碎奖章标识，代表他是荣誉榜前百的玩家。
　　此帖一出，众人立刻围观。点进发帖人主页一看，竟然是阵营【枪与玫瑰】的副首领，荣誉榜排行第89名。
　　副首领发帖，枪与玫瑰阵营的600多名玩家立刻来捧场，带来很高的热度。盲者人气值又增加了一截，从95名变为94名。
　　：枪与玫瑰你们别太爱。
　　：副首领评价别人家的五大阵营首领之一干什么[doge]，你们想归顺月幡了？
　　：蛙趣，首领星辰又刷了五个定制礼物，总价值12万！
　　：盲者赚翻了，【不见人，只见金】是资源本，奖励丰厚，通关视频礼物积累了将近20万。过一个本就发大财。
　　：月幡启动资金有。
　　：隗维能得到不少分成吧。拿到奖金后，别忘了回踩黑鸥。
　　*
　　副本中。
　　还有两个问题亟待解决。
　　首先，主线任务让玩家找出幕后黑手，并找出犯罪证据。幕后黑手的嫌疑人有Q、钱昊和施正义，去哪里找犯罪证据？
　　其次，Q又是谁？
　　卜小庭么？高梦棠猜测。
　　幸运儿眨巴眨巴眼睛：“我的技能可以在副本中使用三次，现在用了吧！”
　　高梦棠：“好。”
　　金光出现，这次，幸运女神悬腕提笔，在地板上写了一个字：齊
　　赫仑探头：“点，横，刀……这啥字啊？有人带字典了么？”
　　隗维吸了口烟：“‘齐’的繁体字。”
　　“齐？”赫仑挠头，“谁姓齐？”
　　隗维思索片刻：“应该是齐人攫金的意思……‘攫金不见人’典故。副本名称【不见人，只见金】出自这个故事。”
　　他讲述了一遍主要内容，齐国有个人去市场，到了金店，伸手去抢金子。衙役将他逮住，问他，人都在呢，你怎么敢的呀？
　　齐人回答，抢金子的时候，看不见人，只能看见金子。
　　说完，怕赫仑听不懂，隗维贴心地给出注释：“讽刺人为了钱财，不顾一切。”
　　赫仑一砸拳头：“原来如此！攫金。攫金者！幸运女神暗示我们，线索在屠夫身上！”
　　“又要迎来一场战斗么？”段颂支棱起来。隗维击杀屠夫烟花客有功，让他觉得自己低了一头，也想宰个屠夫，展示下实力。
　　段颂单手插兜，昂首挺胸：“该我表演了。走走走，现在就去找屠夫！”


第77章
　　段颂雄赳赳气昂昂, 准备大干一场，还没走出宿舍楼大门，就被涌进来的黑衣人拦住。
　　“快跑快跑！”
　　“谁他妈推我？找死是吧！”
　　高梦棠疑惑：“你们急急忙忙, 要干什么去？”
　　黑衣人们争先恐后地逃命, 但高梦棠问话, 又不能不回, 一个人停下脚步：“尊者，你们要出去么？在宿舍楼里呆着吧, 外面很危险。”
　　仔细追问, 才知道, 园区封闭已久，又赶上沙尘暴天气，物资不足, 食物紧缺，尤其是肉类, 严重供应不足。
　　人少吃两顿肉没关系，但园区内关押着上千只丧尸, 那些异变的怪物, 一饿肚子, 就进入暴走状态, 狂躁异常。从囚笼中闯了出来, 追着人啃！
　　已经有20多人遇难，被饿红了眼睛的丧尸生吞活剥。
　　赫仑发出唐僧式疑问：“这该如何是好？”
　　“直接杀出去。”段颂活动手腕, “快刀斩乱麻，连屠夫带丧尸，一起杀。”
　　看隗维和其他玩家的表情，不是非常赞同。
　　与屠夫战斗, 凶险至极，顶着上千只丧尸的围攻与屠夫战斗，那是疯狂作死。
　　“要，要不我们先躲在宿舍楼吧？”神棍慌慌张张地说，“也不急这一天两天，先看看形式。”
　　怕死的还是大多数，神棍提出建议，大部分玩家立刻响应，恨不得现在就躲回被窝里。所有人都看着高梦棠，等他做决定。
　　凝眉沉思片刻，高梦棠开口：“宿舍楼下，有个地铁站。”
　　地铁站里，密密麻麻挤满数千只丧尸。他们都没有人喂。
　　单只丧尸战斗力一般，但架不住他们数量多，成百上千地涌过来，很难招架。
　　玩家还要保持状态，应付有可能发生的与屠夫【攫金人[酋长]】的战斗。
　　“宿舍不安全，我们就算要躲，也要躲到其他地方。”高梦棠说，“最好是地势偏僻，易守难攻的地方。”
　　园区北面小山坡上，那座蓝色小楼。
　　那里关押着感染了病毒母株的徐小庭，他会将丧尸病毒传染。但只有他一只丧尸，八名玩家怎么都能对付过来。
　　找到好去处，玩家迅速行动，逆着人流，冲出宿舍楼。
　　丧尸潮在仓库爆发，蓝皮肤的怪物，像饿极了的疯狗，见人就咬。仓库附近的草地上，布满蜿蜒血迹，惨叫声不绝于耳。
　　蓝色小楼应该是一个废弃科研中心之类的地方，各个房间里摆满老式电脑，还有些看不懂的装置。
　　丧尸动乱，守在这里的黑衣人也逃之夭夭，进入小楼没遇到任何阻碍。
　　玩家躲进来后，立刻封锁大门，搬来金属柜子把门窗都堵上。又从杂物间翻出发电机，一些保存完好的罐头，还有几桶纯净水。
　　6名玩家去加固徐小庭的笼子，高梦棠和段颂在一楼守门。
　　“其实我觉得可以硬碰硬。”段颂挖着罐头，落寞地说。
　　高梦棠：“情况危机时，你和隗维有自保能力。我有你们保护。其它玩家呢，你会去救神棍或牧师么？”
　　段颂沉默两秒钟，闷声闷气回答：“不会。”
　　高梦棠耸耸肩，表示早知道是这样。
　　坚持到现在，过了一个支线副本，全员存活，实属难得。高梦棠还想获得【救世主】成就呢，他希望所有人都活着出去。
　　“我总觉得，不能草率地杀死钱昊……”高梦棠低声自语，手里摆弄着卜小庭丢给他的U盘。
　　副本发布的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1】：存活15天
　　【主线任务2】：找出投毒案的幕后主使者的犯罪证据，并将其击杀。
　　支线副本【投胎路】中，主线任务是保证孽婴孵化成功。击杀屠夫【烟花客】，作为奖励任务出现。
　　屠夫在听到孽婴啼哭后，会追到地下室，想杀死孽婴。屠夫的存在，会阻碍玩家完成主线任务。
　　杀死屠夫，是完成主线任务的“最优解”，相当于一个引导性任务。即使不杀死烟花客，玩家还可以用别的办法通关，比如想办法让孽婴加速孵化、控制屠夫不让他闯入地下室等等。
　　主线副本的任务栏，只字未提杀死屠夫的事。这是否说明，杀死钱昊，对主线任务的完成帮助不大？
　　高梦棠拿出U盘，找到一间旧机房：“我们先看看U盘里有什么。”
　　开机，U盘接入电脑，高梦棠在“可移动硬盘”的图标上点了好几次，一点反应都没有。
　　电脑坏了？
　　高梦棠又点了几次，猝不及防地，电脑“嘭”一声炸了。
　　屏幕烧出一道道竖条纹，电流声滋啦滋啦响，闪烁几下，黑屏。
　　果然坏了吧。
　　高梦棠刚想拔出U盘，一抬头，被吓得直冒冷汗。
　　一张青面獠牙、五官扭曲的脸，出现在屏幕正中央。
　　是卜小庭。她半颗颅骨被砍得变形，皮肤发蓝，双目通红。抬起手调整摄像头，画面不停晃动，找准角度后，她放下手，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
　　“姓徐的以为他杀死了我，其实没有。”卜小庭平静开口，“小苍兰今天孵化出来了。她很健康。我松了一口气。”
　　看来，录制视频的时间，就是玩家在支线副本经历的那一天。
　　卜小庭继续说：“但我应该活不久了，药剂反噬很严重。凡人之躯，想成为福灵。根本不可能。”
　　听到“福灵”一词，高梦棠坐直了些。卜小庭使用的强化药剂，竟然和里世界有关系？
　　“希望小苍兰可以完成我们的夙愿。”卜小庭说，她呲着牙，捂着被砍伤的一半头颅，表情痛苦，“今天我开始录制实验日志，小苍兰，妈妈看不到你长大成人。但没关系，昙花岭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父母。”
　　高梦棠又愣了一下：“昙花岭是哪里？”
　　段颂也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没听说过。”
　　画面闪烁几下，熄灭。第一段视频日志结束。
　　左上方有录制日期，大概隔了半个多月，卜小庭又录了一条视频。这次，她脑袋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但状态很差。
　　“我的五脏六腑在燃烧，一股怒火无处发泄，我总是想杀人。” 顿了顿，她又说，“我需要大量的肉食，每天吃五斤多的牛肉。这很奇怪。”
　　“根据研究，福灵是吃素的。我应该对肉类失去兴趣。”
　　“莫名的悲痛让我彻夜难眠，但为了小苍兰，我会活下去。”
　　半个月后，第三条视频日志。
　　卜小庭的皮肤已惨白如纸，她瘦得厉害，双目无光，宛如行尸走肉。语气是戏谑自嘲式的轻快。
　　“我很痛苦，一点也不想活，怀疑是抑郁症。去看心理医生。医生问我，近期有没有遭遇重大打击。”
　　“我说，没有吧，只不过失去工作老公是男同孩子流产自己受了重伤差点死而已。”卜小庭笑了一下，“医生说，那你这不是抑郁症，你是真的惨。”
　　“大概是吧。强化药剂有问题。不应该呀，难道实验失败了？”
　　第四条视频日志，隔了整整三个月。卜小庭瘦得形销骨立，很接近他们在窄门中看到的样子。
　　这条视频很短，卜小庭之说了一句话：“我决定对他们展开报复。钱昊、徐伟，你们一个都别想好好活。”
　　“她是幕后黑手，对吧！”段颂指着屏幕，“卜小庭亲口说了，她要对钱昊和徐伟展开报复！U盘可不可以作为她的犯罪证据？”
　　高梦棠支着下巴：“先别急着高兴。U盘肯定不是我们要找的犯罪证据。”
　　犯罪证据，应该在藏在副本中。
　　但这枚U盘，是现实中的卜小庭，通过窄门扔过来的。和玩家一样，是个“外来者”。
　　接下来几条视频日志，卜小庭反复说着“很痛苦”“不想活”“为了小苍兰我要坚持”之类的话。她几次提到昙花岭，高梦棠猜测，昙花岭是一个专门研究里世界、尤其是福灵的秘密机构。
　　视频一条接着一条播放，过了足有两个小时，高梦棠困得直点头，强撑着精神，睁圆了眼睛，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想死”两个字，卜小庭说了上百遍。
　　第65条视频。
　　“我想死，自杀三次，失败了。”卜小庭面无表情地说，“小苍兰孵化的那天晚上，药剂有问题。”
　　从第66条视频日志开始，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卜小庭瘦得如同女鬼，面带微笑地坐在镜头前，在两个锁骨中间，偏下方一点的位置，画了个圆，然后双手合十。
　　视频结束。
　　第67条视频。
　　高梦棠还以为卡带了，因为卜小庭保持着和上一条视频完全相同的微笑，做了完全相同的动作。画了个圆，双手合十，视频结束。
　　第68条视频……第69条视频……第130条视频……
　　此后的数十条视频，卜小庭在镜头前做同样的动作，若不是背景、衣物、角度略有变化，高梦棠会认为这是同一条视频。
　　“这是在干嘛？”段颂诧异。
　　高梦棠沉默片刻：“精神失常？”
　　最后一条视频，卜小庭终于不在胸前画圈了，她沙哑着嗓子开口：“我决定尝试第13次自杀。虽然我知道，那天晚上的强化药剂有问题，而这个问题我还没找出来。小苍兰还是个婴儿……但我的求死欲超越一切。希望我能自杀成功。”
　　“总之，这是我最后一次的视频日志。”
　　对着黑漆漆的屏幕，高梦棠沉思良久，喃喃自语：“自杀12次不成功，求死欲超越一切……”
　　死诞者，一种死亡中诞生的扭曲生命。他们拥有无尽的寿命，死亡后即刻复活。
　　但死诞者的毕生追求，就是死亡。
　　体内含有死诞者血脉的生命，也会爆发强烈的求死欲。
　　眼前晃过针管里的红色沉淀物。有一瞬间，高梦棠忽然感觉，所有的事情都串连起来了。


第78章
　　高梦棠揪住袖口的一块布片, 盯着看了半晌。正常来讲，他们在园区内，要穿中州安防队的作战服。
　　作战服是一套关节处带有金属的紧身衣, 穿着不舒服, 玩家只在第一天入园报道的时候穿过, 其他时间, 都穿自己的便服。
　　“喂，你, 发什么呆呢？”段颂的手在高梦棠眼前晃了晃。
　　高梦棠缓慢地转过眼珠, 迷迷糊糊地发出一个单音：“嗯？”
　　纤长浓黑的睫毛在眼前一眨, 段颂出神几秒钟，忽然回过神，用力摇摇头：“别随时随地卖萌。”
　　高梦棠：“……”只是眨了下眼睛。
　　“看出什么了？”
　　“你幸运值-100？”高梦棠的回话风马牛不相及, 他又盯着自己袖口看。
　　段颂笑了：“公主裙穿习惯了，不喜欢朴素的亚麻衣服？等我出去了, 给学长包下一整间婚纱店，让你穿个够。”
　　“说准了哦。”高梦棠回答。
　　段颂：“……啊？”
　　“出去后给我包下婚纱店。”
　　段颂深感无语：“好好好。”
　　“不和你贫嘴了, ”高梦棠收回视线, “有一个疑点, 施正义为什么会有地铁站的权限卡。”
　　“你问我？我高考分数还不到你的二分之一, 我笨, 分析不出来。你找隗维探讨去。”段颂英俊的脸上是胡搅蛮缠式的自信。
　　高梦棠：“……那你去把施正义抓过来，我要问他话。”
　　“对了, 把我们的作战服也拿过来。”高梦棠补充。
　　段颂：“要那东西干什么？”
　　“按我说的做。”
　　“哼，还挺有领导范儿。”
　　段颂翻窗出去，20分钟后，施正义被丢在机房地板上, 满脸怒容，色厉内荏。
　　他看起来刚被揍过一顿，鼻青脸肿，一看到高梦棠，本能地因恐惧而颤抖。
　　高梦棠靠在转椅里，翘着腿，居高临下打量他片刻：“Q的女儿，是不是你杀死的？”
　　“不是！”施正义扯着脖子喊，“那是一只怪物，根本杀不死，她和她母亲，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施正义自觉失言，止住声音，又惊又怕地瞪着高梦棠。
　　“哦，Q就是卜小庭么。”虽是问句，却用陈述语气。高梦棠拿出笔记本，记下这条线索。
　　施正义气得想冲过来打他，但被段颂死死按着。
　　“你们为什么称呼卜小庭为Q？”高梦棠头也不抬地问。
　　施正义这次学聪明了，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但有很多办法让他开口。
　　石块似坚硬的拳头，砸在他太阳穴上，施正义侧翻在地，头“咚”一声砸在地板上，被打得双眼翻白。
　　高梦棠这才抬起眼，看了看脖子都被打直了的施正义，又看看段颂：“下手轻一点。”
　　邦邦两拳，接连砸在施正义脑袋上，段颂扯着嘴角一笑：“好啦，活菩萨。我下手不狠，他怎么开口？”
　　“我，我说！”头部受重击，全身肌肉紧张让施正义的声音听起来很古怪。
　　一只手拎着他的脖颈，让他以跪伏的姿势跪在高梦棠眼前。段颂手下的力气逐渐增大：“那就快点说。”
　　施正义咳出一口血：“她是钱昊的学生，后来入职中州大学，又成了钱昊的同事。二人在同一个课题组……”
　　声音渐轻，一个银白色旋涡凭空出现。
　　系统：“玩家【000盲者】【666恶魔】触发关键剧情，即将进入【往事悬湖】。”
　　“检测到玩家【000盲者】初次进入【往事悬湖】，特此提示，往事悬湖没有危险。”
　　身体变得很轻，视野被银光填满。等光芒渐渐黯淡，高梦棠发现自己在一间实验室。
　　秃顶矮个子中年男人，和一个扎低马尾高挑纤瘦的年轻女性，背对着他，站在实验台前。
　　高梦棠：“钱昊，卜小庭？”
　　他们好像没听到，两人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正在收拾杂物。
　　高梦棠又唤了一声，二人还没反应，他又伸出手，碰了一下他们的后背。与物体碰撞时，手变成虚影，直接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
　　“他们看不到你，碰不到你，也听不到你。”段颂双臂环胸走过来，“往事悬湖内，玩家类似幽灵，只能观看。”
　　段颂对着钱昊左勾拳上勾拳，钱昊只匆匆忙忙地整理一堆A4纸，他看起来很想尽快离开。
　　“水晶泵研发的怎么样了？”卜小庭忽然开口。
　　很寻常的一句话，钱昊却吓了一跳，他目光闪躲，一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模样。
　　“还行，挺顺利。”钱昊心虚的笑了两声，“小庭你呢？儿子是不是刚过完5岁生日，去哪玩了呀？”
　　卜小庭“呵”地冷笑一声。
　　笑声很轻，钱昊却抖了一下，他沉了沉声音，又要说些什么，卜小庭先一步开口：“你给我和徐伟说媒的时候，知不知道他是同性恋？”
　　钱昊愣了足有半分钟，底气不足地说：“不，不知道啊。”
　　“亏我还把你当恩师。”卜小庭自嘲地一笑，“你想攀高枝，搭上我干什么？反正徐伟是同性恋，你自己上啊！”
　　“好骂，好骂！”段颂在旁边鼓掌。
　　钱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明摆着的心虚，却做出一副“我做的都对”的架势：“你这小姑娘说话忒难听，你就这么和你老师……”
　　“我说话难听？”卜小庭砰地砸下手中的文件，“你做事还难看呢！少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前辈。混这么多年，你除了年龄，哪点比我强？”
　　钱昊不曾想会蒙受学生这样的羞辱，气得脸皮涨红：“和谁结婚不是结？徐伟那么有钱，亏了你了？你不是说要把重心放在科研上么？他乱搞你默许就是，徐伟还能给水晶泵投资……”
　　“默许？”卜小庭气笑了，不愿再和他废话，转身要走。
　　“你别走！”钱昊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传授一下“宝贵的人生经验”，才能扳回这一局似的，他爹味十足地说，“小姑娘，婚姻不是生活的全部，豪宅住上了豪车开上了，夫复何求？”
　　卜小庭垂下眼，声音冷到骨子里：“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最让我恶心的，不是徐伟，而是你。”卜小庭说，“我尊敬过的长辈，竟然会为了一己私欲，瞒着一个信任他的人，把人往火坑里推，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屁话。”
　　“你，你！”钱昊气到语塞，“你做人不要这么有棱有角，横平竖直的。变通一点，圆滑一点。你这样迟早栽跟头！”
　　手边，是卜小庭的一张表格，有她的签名。钱昊自以为是地说：“你看你的姓氏，卜，一个竖一个点，不够圆滑。”
　　他拿起笔，在“卜”字的竖线上画了一道，看起来像个手写体的英文字母“Q”。
　　钱昊为自己“惊人的发现”洋洋得意：“有棱角不是好事，学会圆融一点与世界相处。很多时候，不要做你自己。做一个很圆，但有支点，能停住脚的Q”
　　最后一句话，钱昊认为堪称真理，他佩服自己的奇思妙想，抬头看卜小庭的反应，期待她幡然悔悟。
　　“什么Q？让我也看看呀。”门外有人问，听声音很熟悉。
　　一听到他的声音，高梦棠和段颂浑身不适。
　　施正义走了进来。回忆中的他，还很年轻，但西装革履，粉面油头，让他看起来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油腻感：“钱老师您好，我们老板约好了和您吃完饭，让我来接您。”
　　闻言，卜小庭又是一声冷笑：“别在我的姓氏上做文章了，钱老师。看看你自己的姓吧，为了钱，又攀上哪个高枝儿了呢？”
　　“卜小庭！不对，Q女士，我今天的话你好好琢磨琢磨……”
　　“臭烘烘的东西可经不起细品。”
　　回忆到此结束，一团微凉的空气将二人包裹。再睁开眼，他们回到蓝色小楼的废弃机房。
　　施正义继续往下说：“从那天开始，卜小庭自称Q女士，收件人，寄件人，网络昵称等等，都使用字母Q，还把这件事到处传。没过多久，钱昊利用学生攀关系的事，就传遍了整座校园。”
　　“Q这个称呼，是对钱昊的羞辱。”
　　卜小庭就是Q。
　　高梦棠回到最初的问题：“你哪里来的权限卡，为什么能操控地铁？”
　　“我，我不小心拿走的。”施正义垂着头回答，“义父砍伤卜小庭，我们都以为她死了。那之后，我和义父相识，搬到义父房子里住。”
　　“有一天，我不小心走错路，进入卜小庭卧室，发现了这张权限卡，就，顺手拿走了。”
　　高梦棠言简意赅地总结：“哦，你偷的。”
　　“不是偷！”施正义喊，“她走了，我就成了女主人，她的东西当然该由我处置。”
　　段颂：“……不要脸到你这个境界，也很罕见。”
　　高梦棠翻看笔记本，上面誊抄了几份施正义的日记。
　　362年5月16日
　　：义父说他恨Q（用Q代指名字，因为把那个名字写在日记里都令我恶心）义父还说我各个方面都比Q好。嘿嘿，开心。Q你拿什么和我比？你根本没资格压我一头。
　　362年6月6日
　　：Q和我一样可怜。同为被义父厌恶的人，我很同情Q。
　　段颂把施正义关进一个密闭小房间，徐小庭的笼子加固完成，玩家都回到一楼大厅。
　　高梦棠把他的发现分享给队友，附上那几篇日记。
　　“难怪施正义对Q充满敌意，他是妾，卜小庭才是正宫！”神棍说。
　　隗维纠正：“抬举了，妾好歹算个正规身份，施正义任何身份都没有。”
　　还有两则日记耐人寻味。
　　362年5月17日
　　：昨晚我做了噩梦，梦见Q要杀死义父，醒来后，义父不搭理我……说好的一周度假，只过了5天就匆匆结束。为什么？
　　362年6月2日
　　：实验大成功！昨天在实验室睡糊涂了，好像看到Q进来。令人作呕。
　　那时，施正义不知道卜小庭没有死，认为自己是在梦中看到了Q，实际上，卜小庭被强化药剂救了一命，还好好地活着。
　　两次看到卜小庭，也不是梦，而是卜小庭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半梦半醒时，施正义误以为自己做梦。
　　徐伟则是发现卜小庭还活着，受惊不小，终止度假。
　　“盲者阁下，您觉得凶手是谁，卜小庭么？”隗维问。
　　高梦棠趁着视力还剩20多分钟，在笔记本上按时间顺序梳理事情经过，他写下几行字：
　　十多年前，钱昊开始研发水晶泵，进展缓慢。
　　为获取资金，钱昊把卜小庭介绍给徐伟认识。
　　卜小庭加入昙花岭，开始研究一些神秘药物。
　　小苍兰出生，卜小庭假死。
　　钱昊的儿子欠下巨额赌债，被黑she会虐杀。
　　水晶泵研制成功，威胁到徐伟的利益。
　　黑老大的女儿游贝贝，在徐小庭使用的水晶泵中注射丧尸病毒，丧尸病毒爆发。
　　最后一行字上，高梦棠画了个兔子标记。
　　游贝贝受父亲委托，注射病毒。而她说，她的父亲也是受人指使。
　　园区中的科研人员，是徐伟派过来的，目的是研制解药，抓住渺茫的希望，救他儿子的命。
　　黑衣人则是黑|帮成员伪装，目的是保护游贝贝，顺便销毁犯罪证据。
　　看完高梦棠的笔记，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卜小庭。
　　“她的嫌疑最大，”赫仑说，“她恨钱昊，她的女儿差点死在徐伟手里。所以，她用残忍的手段虐杀了钱昊的儿子和徐伟的儿子。”
　　赫仑一挥拳头：“我们去调查卜小庭吧！不对，她也不在主线副本里呀。”
　　“不急，如果她是凶手，应该会在接下来几天出现。”隗维说。
　　幸运儿：“还有幸运女神的提示，这件事和钱昊也有关。”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高梦棠却保持沉默。玩家们叽叽喳喳一阵子，发现主心骨没吭声，都扭过头看他。
　　高梦棠则在看电脑屏幕。
　　U盘还插在借口上，爆炸后的电脑，刺啦刺啦冒着火花。
　　高梦棠伸出一只手，触摸屏幕。手竟然直接穿入一片虚无的黑色中，被屏幕吞没！
　　“副本外带过来的手机没信号，U盘却可以正常使用。这枚U盘，似乎也有撕裂空间的能力。”高梦棠说。


第79章
　　隗维扔了一个曲别针, 立刻被虚空吞噬。
　　“是窄门。一道比较小的窄门。”他说，“您老问这个干什么，又动什么歪脑筋了？”
　　高梦棠撑着下巴一笑：“哪有哦。我只是想, 我们能不能借助U盘, 撕开一道空间裂隙, 直接穿越回地球。”
　　众人：……这还不算歪脑筋？
　　“真的不行么？”高梦棠笑着问。
　　隗维本当他在说胡话, 抬眼一瞥高梦棠的表情，愣了一瞬。
　　高梦棠虽笑着, 目光却很深沉, 眉头微微蹙紧, 莫名的散发一种低气压，黑漆漆的双眸像两汪寒潭，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您老认真的？”隗维吓了一跳, “当然不行，开启窄门, 需要借助道具，或者通过繁复缜密的仪式……”
　　特殊道具, 比如高梦棠在支线副本中附身的娃娃, 本身是一把窄门的钥匙。使用后, 即可打开窄门。
　　通过仪式开启窄门, 则复杂的多, 需要阵法、道具、咒语，以及一些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主持仪式。还需要无休无止的实验。比如巫师世家的成千上万人, 毕生追求，就是打开窄门。
　　无论是特殊道具，还是举行仪式，玩家都做不到。没有这种条件。
　　窄门是连接里世界最稳定通道, 但普通玩家穿越窄门，也要掉半条命。
　　U盘虽能连接异世界，却达不到“窄门”的标准，它不够稳定。玩家进入它撕裂的空间裂隙，必死无疑。
　　解释了一番，隗维忧心忡忡地问：“您为什么想通过空间裂隙穿越出去？您发现了什么？”
　　高梦棠只是微笑：“随口一说啦。”
　　看隗维的表情，显然不相信。
　　其他玩家没有隗维这么敏锐，权当高梦棠说胡话，继续讨论谁可能是幕后黑手，该怎么找到ta的犯罪证据。
　　两小时后，园区内已乱成一锅粥，不断有人试图闯出园区，但园区处于荒郊野岭，沙尘暴天气，又不通车。山林间也有不少丧尸化的野兽游荡。闯出去的人，只怕凶多吉少。
　　到了晚上，园区已沦为人间炼狱，惨叫声小了很多，丧尸嘶哑的吼叫一声接一声响起，幸存者开始到处寻找避难所，‘
　　玩家在一楼大厅打好地铺。
　　主线任务要求玩家存活十五天，这才第8天晚上，接下来的七整天，恐怕会遇到不少意外。高梦棠分发这些天获得的药水和道具，精神值恢复剂仅剩12瓶。
　　牧师、幸运儿、神棍、赫仑、白介五名玩家水平较低，精神值消耗快，每人分到两瓶恢复剂。段颂和隗维一人一瓶，高梦棠不需要。
　　领到精神值恢复剂，神棍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们三个，竟然能享受到和月幡成员同等的待遇。盲者，我第一次在副本中见到你这么好的人！”
　　他见到救星似的，死死握住高梦棠的手，差点把眼泪和鼻涕抹上去。
　　夜里8点多，玩家无事可做，准备睡觉。隗维还对高梦棠的话耿耿于怀：“您今天为什么提到窄门？”
　　“开玩笑而已。”高梦棠说。
　　隗维深知得不到答案，没继续追问。他躺下时，看到高梦棠拿着两件作战服，翻来翻去。
　　作战服上有玩家的名牌，高梦棠手里的，是他自己的作战服，和段颂的作战服。
　　隗维：“作战服有问题么？”
　　高梦棠没回答，他把两件作战服平铺在地上，仔细观察。又拆下名牌，反复比对。
　　除了一套大一点，一套小一点，没有任何区别。
　　“难道，我想多了？”高梦棠喃喃自语。
　　段颂洗漱完，刚回来，就看到高梦棠捧着他的作战服翻来翻去。他不正经地一笑：“呦，学长，睹物思人呢？别看衣服了，我本尊就在这儿呢，看我。”
　　他一手抬起高梦棠的下巴，冲他露出一个标准的明星式微笑。
　　“……少不正经。”高梦棠拍开他的手，盯着两套作战服看了半晌，慢吞吞地把他们叠起来。
　　窗框老化，被丧尸的吼叫声震得颤动。一声嘶吼响起，紧接着一群丧尸跟着吼。很像对月嚎叫的狼群。
　　玩家辗转反侧睡不着，神棍他们开始打牌。
　　渐渐地熬到了晚上十一点多。
　　“卜小庭为什么把U盘扔给我呢？”高梦棠忽然开口。
　　段颂闭着眼睛平躺，一本正经：“我知道答案。”
　　高梦棠：“什么？”
　　“因为你长得好看，谁看了都喜欢。”
　　高梦棠：“……”
　　咚咚两声，金属被重击的声音，玩家吓了一跳，打牌的停住动作，闲聊的止住声音，都盯着敲击声传来的方向。
　　外面的人又敲了三下：“我饿了，你们把我关在这儿，一点吃的都不给，打算让我光合作用？”
　　原来是施正义。
　　段颂松了一口气，收回刀，拿了两罐鱼罐头，准备往里面扔。
　　“给我，我去送。”高梦棠按住他的胳膊。
　　段颂：“你别去，危险。”
　　高梦棠：“被关在笼子里，没什么危险。你们在外面守大门，不要让丧尸闯进来。”
　　说完，他拿起罐头，独自走进关押施正义的房间。
　　一米多高的铁笼子，本用来关大型犬。施正义蜷缩在里面，脸色极差。
　　看到高梦棠，脸色就更差了。
　　然而当高梦棠打开罐头，香味溢出时，他的嫌弃的臭脸中增加了一丝渴望。
　　罐头很香，他很饿。
　　高梦棠擓了一勺午餐肉，递到铁笼缝隙：“园区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中州政府为什么只派了8个人来调查？”
　　这个问题，高梦棠在进入园区的第一天，就感到奇怪。但他当时没有深究。
　　现在看来，很有必要问清楚。
　　施正义伸着脖子要去够午餐肉，勺子一躲，让他能看到却吃不到。施正义气急败坏：“你不是中州特遣安防队么？！你不知道，来问我？”
　　勺子递到嘴边，他狼吞虎咽地吃了。
　　“你本打算在水晶泵里下毒，对么？”第二勺午餐肉递过去。
　　人在笼子里，不得不低头。施正义咬牙切齿地回答：“对！我打算下毒，我觉得扳倒钱昊，就能修补我和义父的情感裂隙。”
　　“但我只想在水晶泵中加一些毒|品，让水晶泵陷入争议。我可没想弄出什么丧尸。”
　　他囫囵吞枣地把午餐肉咽下去，又补充道：“让人变成丧尸的毒药，我怎么研发的出来？丧尸和我真没关系。”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高梦棠，他喃喃一句：“是啊，丧尸病毒可不是一般人能研制出来的。”
　　高梦棠喂一勺，问一句：“徐伟呢？他在研究丧尸么？”
　　“也不可能是义父，数千条人命的事，他活够了？做得这么绝？”施正义忿忿地说，又想到徐伟已经死了，哽咽两声，“他真的……死了。”
　　一罐午餐肉见底，高梦棠打开另一罐：“卜小庭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卜小庭婚后找的男朋友，你认不认识？”
　　施正义伸出来的脑袋，又缩了回去。一声不吭。
　　高梦棠：“你不说，明天就没吃的。”
　　沉默许久，施正义才开口：“见过一面，徐小庭5周岁生日，那男的也参加了……”
　　系统：“玩家【000盲者】触发关键剧情，即将进入【往事悬湖】”
　　……
　　宴会厅。金碧辉煌，觥筹交错。
　　施正义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受限于他平平无奇的相貌，并不抢眼。他端着酒杯，眼睛到处打量，寻找帅哥。
　　很快，施正义的目光定在某个男人身上。
　　他个子很高，面无血色，五官立体，，容貌英俊，像电影中穿越出来的吸血鬼，略有些驼背，不妨碍他整体的气质，反而更添阴郁气质。
　　男人坐在角落里，他灰蓝色的眼眸，一直盯着宴会厅的其他男性。仿佛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半径1米内，没人敢找他搭讪。
　　施正义敢，因为他不要脸。
　　整理了一下吊带和低腰牛仔裤，他踩着猫步，一步三扭，走到男人跟前。
　　“帅哥，打量谁呢？”施正义挤出一个自认为很有魅力的笑容，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
　　他盯着的，是宴会厅里最热闹、最善谈的一群人，有男有女，围在徐伟和卜小庭身边，恭贺他们的孩子5岁生日快乐。
　　“和我喝一杯？”施正义自然地坐在他身边。
　　男人还盯着那个方向，压根没听到他说话。
　　施正义更来劲了，半个身子探过去，带着晶莹手链的胳膊，搭在桌子上：“我看你一直盯着男的看，咱俩是一类人吧？”
　　还是没有反应。
　　“帅哥？帅哥？”施正义又唤了两声，“你是聋子么？”
　　他的手在吸血鬼男的眼前晃了晃，挡住他的视线。
　　“滚，别他妈恶心我。”男人说。
　　这句脏话说得毫无征兆，平平淡淡，以至于施正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才说什么？”
　　“听不懂人话？”男人的目光第一次看向他，“我说滚。”
　　施正义又羞又怒，一张脸通红。刚想发作，男人忽然起身，快步离开。
　　他错愕又震惊，盯着男人的背影，只见他追着卜小庭，离开宴会厅。
　　酒桌旁，施正义平息着怒火，他不是善罢甘休的性格，恶狠狠一咬牙，喝干了酒，也追了出去。
　　高梦棠紧跟着跑过去。
　　走廊拐角处，断断续续传出两个人的争吵声。
　　“你来干什么？”卜小庭问。
　　男人冷笑一声：“不希望我来？我耽误你和你老公夫妻情深了？”
　　“你神经病吧？你不知道我什么情况么，说这种话恶心我？”卜小庭猛地推了一把男人的胸膛。
　　男人自觉失语，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握住卜小庭推他的那只手：“我说错话了，怪我。”
　　被他抓着，又对上那双清澈深邃的灰蓝色眼眸，卜小庭垂下眼，情态略有些羞涩。
　　气氛颇为旖旎，男人的下一句话，如冰锥似的刺下来，令人措手不及。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了徐伟？”
　　卜小庭的笑容一僵：“又说这些疯话。”
　　“我很认真，不是疯话。我看他碍眼。”男人抱住她，“我在宴会厅里观察，姓王的那个老板，还有姓赵的那个演员，总冲你笑，他们什么意思？”
　　“你和那群男的认识么？谁邀请他们来的？之前见过面没有，加没加联系方式？聊过几次天？他们是不是喜欢你？”
　　卜小庭：“……”
　　拐角处偷听的施正义骂了一句：“原来是个醋缸子。”
　　高梦棠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空气逐渐变凉，往事悬湖即将结束。
　　二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他也别想活。”
　　“那可是我亲生的儿子！”
　　……
　　回忆结束。施正义蜷缩在笼子里：“事情就是这样。当时我和义父还不是情人关系，不然的话，我一定把那浪蹄子的无耻行径报告给义父！”
　　高梦棠把第二罐午餐肉扔给他，离开房间。
　　玩家都醒着，作战服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角落里。高梦棠想再检查一遍，但30分钟视力加成结束。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眼前又变得一片朦胧。


第80章
　　一阵猛烈的砸门声, 将屋内的人震醒。
　　“有没有人！！门怎么被堵上了？”一个女生在门外喊。
　　段颂背后安了弹簧似的，一下子弹起来，紧攥一把刀, 冲其他人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隐藏脚步声, 走到床边, 把窗帘掀开一道缝隙，朝外看了一眼。
　　“游贝贝, ”他用心灵链接说, “开门么？”
　　高梦棠迟疑片刻：“开门。”
　　大门吱呀一声开启, 游贝贝和几个黑衣人狼狈不堪跑进来，直喘粗气：“尊者？”
　　他们立刻躲进来，把门关好。游贝贝席地而坐, 熟练地用纱布包扎伤口：“外面乱套了，丧尸闯了出来, 人们往园区外跑，我们也是。”
　　但荒山树林里也游荡着丧尸, 下毒时他们操作不当, 污染了水源, 山林间野兽喝过溪水, 均变为丧尸。
　　林间枝叶掩映, 环境复杂，丧尸不容易被发现, 他们遭到突袭，全部负伤，不得已，又撤回园区, 寻找建筑物躲避。
　　其他人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点点头，没说什么。
　　游贝贝：“有人将情况报告给中州政府，说是一天之内支援部队赶到，到现在也没个影儿。办事真差劲。”
　　她修整片刻，喝了点水，又吃了块面包，打了个饱嗝儿：“我爹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救我，沙尘暴天气，交通不畅，恐怕还要熬几天。哎。”
　　“你父亲受谁指使，在水晶泵里下毒呢？”高梦棠问。
　　游贝贝一心认为高梦棠是邪|教月幡教的头目，且发展潜力巨大，他身边的人，都是他的亲信传教士，也不设防，坦白地讲出来：“我不知道，家里的事我从不多问。”
　　“但能指使得动我爹爹的，肯定是个大人物。”
　　高梦棠：“中州政客？”
　　游贝贝想了一会儿：“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中州政府和工业园区，没有这么大的仇怨，非得用丧尸病毒灭了园区满门不可。数千条人命呢，这种做法太极端了，倒像有什么血海深仇。”
　　东方的天空蒙蒙亮，一夜不曾好好休息的玩家，脸色蜡黄，眼下两团乌青。
　　高梦棠早早起床，靠着墙壁，画一张素描，时而闭着眼回忆片刻。
　　找不到铅笔，他用的是一根末端烤焦了的木条。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大致轮廓。
　　隗维清点了一下还能吃的罐头和泡面。
　　“食物不够了，仅可撑一天。”
　　这危急关头，上哪去找食物？不成为丧尸的食物已是万幸。
　　游贝贝正拿着斧头，把家具砍成木板，钉在门框和窗框上，听闻此言，她放下斧头。
　　“工业园区的仓库，有一间钱昊私人的储藏室。里面有十多条整只火腿，还有五斤手工黑巧克力，还有酒、雪茄、鱼胶、野山参……”
　　听到一连串的高档食材，神棍眼睛都亮了：“隔了这么久，会不会被丧尸吃了？”
　　“不会，丧尸不会用密码锁，”游贝贝说，“但我偷看到了密码。”
　　留隗维在这里守门，段颂跟着游贝贝要走，高梦棠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来：“我也去，我也去。”
　　一句“危险，不准去”刚到段颂嘴边，只见高梦棠牵起他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仰头看着他：“我跑得慢，你带我去。”
　　段颂：“不行——”
　　“你不会连我都保护不了吧？”高梦棠作势要放开他的手，“那算了，我让隗维带我去。”
　　刚走出一步，段颂搂着腰把他拖回来。脚尖一点，猎豹似的蹿了出去。
　　落在后面的游贝贝：……
　　您猜怎么着，刚才光顾着砍家具，忘记砍你们了。
　　蓝色小楼位于小山坡顶，丧尸们腿部僵直，上下坡很吃力，极少往山上爬。到了山脚才发现，园区中的丧尸，比高梦棠想象的还要多。
　　像城市废弃后鸠占鹊巢的野生动物，丧尸们自由地在建筑物中出入，反倒很少见活人。
　　一闻到人肉味儿，丧尸如飞蛾扑火般，朝三人涌来。
　　段颂原地跳起，踩着丧尸的头，继续往仓库跑。
　　一脚踩下去，还能听到脊椎断裂的咔吧咔吧声响，像踩气泡膜，特别解压。
　　仓库内关押的丧尸，最早失控，这里比其它地方更加惨不忍睹。到处是断肢、肌肉组织和被啃成渣滓的白骨。
　　“小心点，钱昊被关在仓库，应该没人放他出去，他还藏在某个角落。”高梦棠提醒。他手里悄悄握着一个纸团。
　　游贝贝紧赶慢赶跑过来，引领他们来到钱昊的私人贮藏室。进入贮藏室需要输入两道密码，一道是走廊两侧铁门的密码，另一道是贮藏室大门的密码。
　　这里没有被入侵，食物保存完好，段颂手脚麻利地把巧克力往包里装，把整条火腿往腰上挂。
　　二人忙活时，高梦棠守在门口放风。
　　叮。叮。叮。
　　三声提示音，从地面之下传来，声源比较远。
　　这声音刻入段颂的DNA，刚进入园区不久，他中了高梦棠的套，被攫金巨手追着打。
　　攫金巨手出现前，会响起三声“叮”。
　　“你们谁中了幻觉陷阱么？”高梦棠连忙问。
　　游贝贝和段颂一脸茫然，目光很清醒，没有任何被迷惑的迹象。
　　触发陷阱的不是他们三个，那就说明……外面有人！
　　转头一看，走廊另一头，竟有一只丧尸，抓着地上的碎玻璃，饿死鬼似地往嘴里塞。
　　丧尸触发了陷阱。
　　“发什么呆呢，躲开！”段颂飞扑过来，抱住高梦棠，在地板上连滚几圈，躲过接下来的三次攻击。
　　三人拼尽全力往外跑，肺子都要炸了，终于跑到走廊尽头。
　　铛——
　　栅栏门在他们眼前砸下来，走廊被封死了。
　　段颂一个急刹车，将怀里的高梦棠甩开，他自己的肩膀则撞在铁栅栏门上，只听滋啦滋啦两声，皮肤立刻被高压电电焦一大片。
　　一双猩红的眼出现在铁栅栏门另一侧。钱昊站在门外，他按下了关门按钮。
　　他的屠夫苏醒进度条已达到70%，凶神恶煞，令人胆寒。那双红得像要滴血的眼睛，在三个人身上扫了一眼。
　　“你们。该死。”钱昊一字一顿地说，一团黑气凝结在他双手处，皮肤瞬间干枯、皲裂、发黑。
　　钱昊大张着嘴怒吼，吐出一条分叉的舌头：“你们，去死！”
　　控制摇杆被推上来，空气被电得噼里啪啦响。玩家连忙后退几步，高梦棠却还站在原地。
　　“尊者，回来，那里危险！”游贝贝喊。
　　高梦棠没听到似的，他展开一直捏在手里的纸团，举到钱昊眼前，冷冰冰地砸下三个字：“盯着他。”
　　论文打印纸背面，是他早上刚画好的素描。线条潦草却传神，画的正是在【悬湖】中见到的那个苍白男人，卜小庭的爱人。
　　钱昊握着控制杆的手一用力，啪一声，杆子折断，他疯狗似地嚎叫，不顾铁栅门上的高压电，整个人扑过来，胖手穿过栅栏缝隙，要去抓高梦棠手中的素描草稿。
　　一只胳膊环住高梦棠的锁骨，把他往后拖。段颂咬牙切齿：“学长，你可真会给我增加工作量。”
　　系统：“屠夫【攫金人[酋长]】即将苏醒，玩家们，快跑！”
　　电流被钱昊臃肿庞大的身躯吸走，几条电线绷断，弹到半空，缠成一团。刺目白光闪过，电流短路。
　　三人立刻调头，朝走廊另一个出口狂奔。
　　序列4难度的副本，屠夫的综合实力，足以和任何一个高端玩家打成平手。
　　段颂一个人可以跑很快，但拖着游贝贝和高梦棠，就不好说了。屠夫在身后紧追不舍，粗壮的手指几次碰到衣服后摆。
　　高梦棠被段颂抗在肩上，脑袋朝后，趁机拿出那张素描草稿，往钱昊脸上一糊：“好好看着！”
　　“哈啊————！”钱昊一把将那张纸扯下来，看到那张脸，惨叫声凄惨得令人心肝俱裂。
　　他全身肿胀，脖子变粗，蓝色荧光在突突跳动的血管中闪烁。
　　系统：“屠夫【攫金人[酋长]】已苏醒。”
　　震开的气浪，把那张草稿纸又吹了回来，正好糊在游贝贝脸上，她一把扯下来，正打算丢开，不经意地一瞥。
　　“尊者，你见过他？！”游贝贝很震惊。
　　高梦棠也愣了：“你见过？”
　　屠夫体型变大的弊端显现，他胖得无法通过走廊，被两面墙壁夹在中间，剧烈挥动四肢，钢筋混凝土建筑出现蛛网状裂纹。
　　趁此机会，段颂拖着两个人，连忙逃跑。
　　屠夫暂时不会追上来，但还不能松懈。段颂又跑出两千多米，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这人是谁？”高梦棠拿回那张素描。
　　游贝贝：“我爹爹的朋友，是他让钱昊儿子染上赌博，欠下高利贷，又将他虐杀。这一切，都是这个男人挑的头。”
　　“他在哪工作？”高梦棠追问。
　　游贝贝摇头：“我不知道，但他不像个寻常黑|帮成员，他有文化，更像个科学家。”
　　“哦，对了。”游贝贝忽然想到什么，直视着高梦棠的双眼，玩家的注意力会不自觉、不受控制地集中到她身上，这代表NPC要交代关键信息。
　　“这个古怪男人喜欢昙花，尤其是巨翼昙花。深更半夜不睡觉，等昙花盛开。”


第81章
　　喜欢, 昙花？
　　高梦棠凝眉沉思，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休息，刚坐稳, 就被段颂一把拉起来：“端坐在这儿干什么呢, 小王子, 没看到你背后有丧尸么？”
　　“……不要给我取奇怪的昵称。”高梦棠说, 他回头一看，一张蓝莹莹的丑脸出现在草丛中, 被段颂一脚踢爆了脑袋。
　　得益于死诞者的血脉, 丧尸生命力极强, 脑袋碎掉后的身体，还能照常运动，歪歪扭扭地向前奔跑。
　　游贝贝环顾一周：“还有丧尸, 这里有好多丧尸。”
　　像是响应她的话，草丛里、树林中、犄角旮旯里, 源源不断地钻出许多只丧尸，肢体残缺不全, 哪怕只剩一只胳膊, 也会一曲一曲地蠕动着往前爬。
　　高梦棠抬起脚, 让一个丧尸脑袋滚过去, 头颅腐烂的眼眶中爬满蛆虫。
　　“不对呀, 这些丧尸看起来死了很久，应该不能动了。”高梦棠嘟囔一句, 他拨开草丛，找到一具被射成筛子的丧尸尸体。
　　尸体剧烈抖动，竟然直挺挺站了起来，无比渴望人肉的生物, 竟然和玩家擦肩而过。
　　不对劲。
　　高梦棠抬眼一看：“这些丧尸全去往同一个方向。”
　　四面八方，活着的、半腐烂的躯体，飞鸟投林似的，迅速聚拢。
　　“那里是，屠夫攫金酋长所在的地方。”段颂说。
　　高梦棠要跑过去：“我们去看看。”
　　“你别去，回去找隗维。”段颂一伸胳膊拦住他。
　　又尖又细的声音响起：“在这儿呢。二位久去不归，在下不放心，特来查看情况。”
　　隗维站在二人身侧，他身后，跟着神棍和幸运儿。
　　“恶魔你这是……”隗维眯起狐狸眼，“准备用身体升职加薪？
　　段颂为了阻止高梦棠跑过去，用胳膊拦着他，看起来，两个人像是在搂搂抱抱。
　　“……”
　　高梦棠：“你也来了，那我们快去查看情况。”
　　游贝贝把抢来的事物送回去，五名玩家又往回跑，远远地看到，攫金酋长盘腿坐在草坪上，他全身被电得焦黑，伤口狰狞可怖。
　　丧尸争先恐后地朝他奔过去，攫金酋长的身躯果冻般融化，将他们包裹。
　　每一只丧尸融进去，攫金酋长的伤口就愈合一点。
　　“麻烦。”段颂说。
　　丧尸战斗力一般，但能帮屠夫疗伤。玩家拼尽全力刮痧，转眼间又能回过来。这种情况下，根本无力与屠夫一战。
　　正当他们顾虑重重时，意外突发。攫金酋长疗伤结束，倏地抬起头，瞪着玩家所在的方向。
　　两只篮球大小的血红色眼球，几乎完全暴露在外，令人不寒而栗。
　　“这可怎么办，跑吧？”神棍半个身子往回转，恨不得立马脚底抹油开溜。
　　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与屠夫的战斗必然发生，难逃一劫。隗维沉声道：“不能拖，拖得越久，屠夫实力越强。现在杀了他。”
　　就在隗维说话时，攫金酋长已经冲了过来，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拖住他，我要召唤何罗完全体。”隗维把烟斗往草地上一扔，十条墨绿色触手扭动着，缓缓从烟锅里钻出来。
　　段颂活动着肩关节，扭头冲高梦棠一笑：“看到了没，隗维的大招前摇过长，不行的。关键时刻还得看我。”
　　“……你废话时间也挺长。”高梦棠说。
　　白骨铠甲覆盖段颂的脊椎和头颅，龙骨尾一甩，草屑翻飞，泥土四溅，他弹了出去，如一柄利剑，刺向屠夫。
　　霎时间风云变色，漫天的黄土压了下来，园区内如昏沉不见天日的黄泉路。
　　神棍：“了不得了不得，高老板快撤，你可不能出问题。”
　　他拖着高梦棠，远远地躲在安全地方。
　　高梦棠：……你想跑，自己跑就行了。
　　神棍尴尬：“哪有，这不是担心您受伤么。”
　　战斗中心，段颂应付屠夫已属勉强，还要清理周围的丧尸，左支右绌，短短三分钟，受了两次伤。
　　草丛里，神棍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抱怨：“副本屠夫还他爹的是家族技能，前有烟花客的复制人，后有攫金酋长的小僵尸。”
　　另一边，何罗已完全从烟斗中爬出，庞大如山的绿色胶质体生物的身躯，在视野尽头缓缓升起，遮天蔽日，阴影笼罩战场。
　　何罗是群体攻击，十条腕足往地上一拍，三米厚的土壤被翻了个底朝天，尘沙四起，乌烟瘴气，丧尸被砸得支离破碎。
　　但丧尸生命力惊人，身体虽然死了，但残肢还能往屠夫身体里钻，可怕得很。
　　何罗攻速较慢，不能对残肢补刀。且残肢体积小，移动速度更快，防不胜防。他们融入攫金酋长体内，立刻帮酋长疗伤，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一点血皮，瞬间恢复。
　　“这样下去不行的……”高梦棠喃喃自语，举目望着无边无际涌过来的丧尸。
　　必须想个办法先清理丧尸。
　　他从草窠里跑出来，拿出一瓶低阶致幻药水，往丧尸身上扔。
　　药水瓶爆炸，一股甜腻的香气逸散。本来不顾一切奔向屠夫的两只丧尸，忽然停住脚步，对视一眼，同时扑过去，啃咬对方的血肉。
　　叮。叮。叮。
　　攫金巨手的攻击提示音响起。
　　高梦棠呼出一口气：“猜对了。”
　　抢食物的时候，他们看到一只丧尸，把碎玻璃当食物，说明丧尸也会被攫金人的幻觉陷阱影响。
　　只需要一点点火上浇油，让幻觉强化，就能触发攫金巨手的攻击，甚至让他们自相残杀。
　　巨手的连续三次攻击，把一片丧尸捏成一滩肉泥，蠕动的肉块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很快液化、彻底死亡。
　　“快，用致幻药水攻击丧尸！”高梦棠大喊。
　　神棍哪里敢出去，倒是幸运儿先冲了出来，一路小跑，奋不顾身，但很害怕，一边尖叫，一边把药水往丧尸堆里扔。
　　药水的甜腻香气，盖过丧尸肉的腐臭，浓香刺鼻。
　　丧尸大规模的自相残杀，“叮、叮、叮”的提示音响成一片。
　　隗维发现情况有变，喊了一句：“恶魔，先躲开！”，随后抽身离去，也跟着扔致幻药水。
　　“我躲不开！屠夫追着我打！”段颂大喊。
　　攫金巨手每次被触发，会攻击五次，其中至少有两次攻击，是奔着段颂来的，他脚下，巨手接连涌现，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屠夫宁可硬抗攫金巨手的攻击，也追着段颂不放。
　　“不愧是天煞孤星，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神棍嘟囔着，也战战兢兢钻出来，跟着扔药水。
　　幸运儿停下来喘了口气：“不太对呀，恶魔幸运值是-100，厄运事件发生概率只是翻倍，又不是百分之百发生在他身上。丧尸少说有一千个，攻击到段颂的概率是千分之五，翻个倍，也就千分之十，他不该这么倒霉呀。”
　　二人哪有功夫想这些，一边被吓得肝胆俱裂，一边冲锋陷阵扔药水瓶。他们身后，高梦棠听到这句话时，脸色沉了沉。
　　没错，他早该想到了……刚进入园区不久，高梦棠借助攫金巨手的攻击，来降低段颂精神值时，就该注意到这处异常。
　　段颂明知躲不过，专往丧尸聚集的地方和屠夫身边跑，借助攫金巨手的攻击，来削减屠夫血量。
　　五分钟后，丧尸被清理干净，蠕动的烂肉覆盖土地，沉寂许久的大地，好像活了过来。
　　屠夫也奄奄一息，行动速度和攻击强度大幅降低。
　　“成了！高老板神机妙算！”神棍蹦着高欢呼。
　　幸运儿支着膝盖直喘粗气：“盲者好厉害，你的方法效果太好了！”
　　何罗十条触手接连拍下来，如深海海沟里探出的勾魂铁索，天地间一片凄惨的墨绿色暗光。
　　屠夫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两只血红的双目，还盯着段颂。
　　系统：“恭喜玩家击败屠夫【攫金者[酋长]】”
　　攫金酋长的遗体化作蒸汽消失，只剩下两只篮球大小的眼球，幽幽地亮着红光。何罗萎缩成一小团，瘫软地趴在屠夫遗体旁边。凄红惨绿，是地狱的色相。
　　屠夫已死，对玩家最大的威胁消失。漫天黄沙中，幸运儿和神棍欣慰地笑了出来，向后倒在草地上，似乎在一片昏黄中，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隗维和段颂精疲力竭，齐齐瘫坐在地，一时间，谁也没有动弹。
　　高梦棠跑过去，查看那两枚眼珠子。
　　不久之前，幸运女神给出提示，一个单字“齊”，暗示线索在藏在屠夫攫金酋长身上。
　　那么，这两枚眼珠，一定有重要作用。
　　眼珠的材质像水晶，硬邦邦，能照出人影。高梦棠左边敲敲，右边瞧瞧。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休息一阵，他们捧着这两枚篮球大小的眼珠，回到蓝色小楼。
　　傍晚的时候，沙尘暴终于停止，地平线处太阳西沉，月亮已高挂天际。藏在园区各处的黑衣人、研究员、其他工作人员等所有NPC，都从藏身地走出来。丧尸被清理殆尽，重见天日时，他们在月光的照耀下，流下两行清泪。
　　七名玩家切着火腿，倒满香槟，庆祝这场胜利，神棍甚至割了半斤火腿，扔到施正义的笼子前，让他像狗一样舔着地上的东西吃。
　　还不给他水，让他吃咸了，干渴着。
　　高梦棠一个人在角落里，不吃也不喝。
　　“哥，你咋不高兴？”赫仑微醺的脸泛起一抹绯红，口齿不清地笑着说，“屠夫死了，不会有危险了！来，吃火腿。”
　　高梦棠笑了笑：“我吃素。”
　　“嗷，对奥。”赫仑摇摇晃晃地站着，“不急，沙尘暴停止，外界的物资很快就能运进来，放心，新鲜蔬菜马上就到。”
　　怀里的两颗水晶眼球微凉，高梦棠抱着他们，眼前是被白雾笼罩似的一片朦胧。
　　这九天时间里，他使用护眼蓝莓的次数太多，蓝莓的效果逐渐减弱。现在，吃了蓝莓，他也像500度近视，什么也看不清。
　　高梦棠微笑着，下巴搁在水晶眼球上，闭上双眼，静静地听他们嬉笑打闹。


第82章
　　第十一天下午, 中州派来的支援部队姗姗来迟。
　　园区内的NPC争着吵着要离开，但中州派来的人说，没有明确数据表明, 丧尸病毒不会传染, 为了民众安全, 暂时不能让他们走。
　　NPC冲上去抢车, 发现打不过荷枪实弹还开装甲车的安防部队，两个人被射伤, 无奈, 屈服于暴力。
　　玩家们也和中州支援部队的人见了一面, 神棍自来熟，握住中州支援队领导的手：“我们也是中州派来的人。”
　　打头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人“哦”了一声：“你们是？”
　　神棍展示着他作战服上的名牌：“我们是中州安防队。”
　　“其他人呢？”金丝眼镜男问。
　　神棍：“没有其他人，就我们8个。”
　　金丝眼镜笑了：“出这么大的事, 中州政府只派8个人来？你们领导是谁啊，他不想干了么。安防队？为什么我没听说过, 中州武装司有这么个部门么？”
　　他转头问身后的手下，一排人端着枪, 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小兄弟, 我认得你, ”金丝眼镜忽然指着段颂说, “你是不是科研司的那个帅哥研究员？幸会幸会。”
　　段颂一脸茫然地和他握手。
　　神棍只当NPC不够智能, 也没多想。坚持套近乎，多拿了些食物和饮用水, 还提走了10个果篮给高梦棠。
　　隗维则是把新出现的500名NPC观察了一遍，摇摇头：“没有卜小庭。”
　　目前，嫌疑最大的人是卜小庭，她却迟迟不出现在主线副本中。玩家也不知该从哪里调查。
　　但主线任务要求他们存活15天, 之后才能离开副本。玩家们还有些耐心，还可以等。
　　“你们怎么才来，丧尸病毒爆发10天了，工作效率这么低？”隗维问。
　　金丝眼镜领导见隗维有领导气势，被他唬住了，还以为是中州的哪个大人物，不敢得罪，老老实实回答。
　　“我们也奇怪，病毒爆发第一天，我就要派人来支援。上头迟迟不批行动令。不知道为什么。”
　　隗维点了一支香烟：“有人压着你们，不让你们行动？”
　　“对。”
　　有了食物、水、和临时搭起来的建筑，还有人端着枪保护。被堵在园区里的NPC安分了一些。当晚，还有人在草坪上生起篝火吃烧烤。
　　玩家们也去凑篝火晚会的热闹。
　　“奇也怪哉，还有人能压在中州政府头顶上？”神棍喝得半醉半醒，“为什么要这么做，神秘人希望事情闹大，屠了钱昊满门？”
　　高赓给弟弟烤了几串蘑菇和小白菜，做了一份锡纸茄子，还有一碗拌方便面。
　　隗维分析着原因：“卜小庭被钱昊当成棋子，她有情人这件事，钱昊最先告密，导致卜小庭和小苍兰差一点母女双亡。卜小庭记恨钱昊，事情做得绝，也不无可能。”
　　“卜小庭能命令中州政府？”三好青年白介表示震惊。
　　高梦棠忽然开口：“昙花岭。”
　　昙花岭这个神秘组织，很可能有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的权利。
　　应该是昙花岭压制了中州政府，不让他们派人支援。
　　那么，提前10天到达的8名玩家们……
　　隗维正在吃烧烤，倏地抬起头，盯着高梦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高梦棠目不能视，没看到他的表情。
　　接近凌晨时刻，8个人又回到蓝色小楼。徐小庭和施正义安安稳稳地被关在笼子里。玩家们脱下作战服，洗漱完毕，准备睡觉。
　　高梦棠摸出那两颗眼球，抱在怀里。
　　一天多时间，他用了两次护眼蓝莓，把水晶眼球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还不死心，又打开灯，拿出一颗眼球，照来照去。
　　眼球里，只映出他的身影。
　　“学长，别照了，你美得很。”段颂擦着头发走出来。
　　高梦棠不搭理，继续照，还把眼球递给段颂：“你照一下看看。”
　　“我们8个人，按照你的要求，照了十多遍，眼球里除了我们的影子，还有什么？”段颂对着眼球左右扭头，“嗯，我也很帅。勉强可以配一下学长。”
　　隗维也来照了照，什么都没发现。
　　“盲者阁下，您是不是怀疑……我们的身份？”隗维问。
　　高梦棠沉默几秒，什么也没说。
　　“破眼珠子有啥好看的，”神棍喝醉了酒，口齿不清地喊，“线索是不是藏在眼珠子里？把眼珠子敲碎！两只都敲碎，让攫金酋长在地底下两眼一抹黑，变成个瞎子鬼！”
　　说罢，他还拿着啤酒瓶猛击眼珠子，啤酒瓶碎了，眼珠子上一道划痕也没有留下。
　　“瞎子……”高梦棠喃喃。
　　神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连忙扇自己嘴巴子：“首领，我不是骂你，看我这嘴，喝了点马尿就……”
　　高梦棠并没有在意无心的冒犯，打断他的话：“人是用两只眼睛看的，我们不能只照一颗眼球。要两颗一起照。”
　　说完，他把两颗眼球摆好，站在不远处。
　　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一颗眼球中，映出的是高梦棠，另一颗眼球中，只有高梦棠地面上的影子！
　　神棍惊得酒醒了：“还真是这样！首领英明！
　　其他玩家立刻来参与实验，每个人都看到了自己在眼球中人与影分离。
　　映出人的一只眼球，没什么好看的，高梦棠仔细观察映出影子的左眼球，但那就是一道影子，黑乎乎，看不出名堂。
　　玩家抬手踢腿，影子也跟着抬手踢腿。
　　哪里不对呢？
　　“段颂，你去照。”高梦棠说。
　　段颂站在眼球前，活动活动胳膊腿，影子也跟着他一起动。
　　“没什么呀，”段颂一摊手，转了个身面向旁边的高梦棠，“学长，你这些天对我格外关心，你是不是……”
　　“等等！”高梦棠忽然说，“你停住。”
　　段颂愣了一下，连忙转身，直挺挺地面对眼球。
　　“面向我，停住。”
　　标准的90度转体，段颂侧身对着眼球。
　　这下，其他玩家也发现不对劲了：段颂站得笔直，但他的影子，微微有些驼背。
　　“帅哥，别驼背呀……”幸运儿说，“哦，你站得很直，那这影子是……”
　　七双眼睛看着高梦棠，向他寻求答案。
　　良久的沉默后，高梦棠轻轻呼出一口气：“别看着我呀，我也不知道。”
　　*
　　中州派遣的支援部队，在园区内展开地毯式搜索。当天下午，安防队找到这栋蓝色小楼。
　　他们一进门，响起猛烈的金属撞击声，施正义在撞击铁笼子。
　　“怎么把人关笼子里了！”戴金丝眼镜的领导大惊，说着，就想放他出来。
　　施正义是金身NPC，擅长作妖，他出来，只怕会闹得鸡犬不宁。高梦棠连忙说：“不能放他出来，他……他感染了丧尸病毒。”
　　金丝眼镜伸出的手猛地缩了回来。
　　“慕欢你这个贱人！”施正义破口大骂，“你诬陷我，我没感染丧尸病毒，快放我出去！”
　　“别听他的，”高梦棠继续胡诌，“我们安防队的任务，就是看护丧尸徐小庭和施正义。暂时不需要支援队的帮助。”
　　不应该越俎代庖，这点金丝眼镜明白。他离开之前，重重关上房门，将谩骂声隔绝。
　　原本的宿舍楼下，藏着上千只丧尸，现在丧尸都涌了出来，宿舍楼首当其冲，不能住人，玩家还在蓝色小楼打地铺。
　　金丝眼镜领导扫了一眼地上的睡袋：“各位同志，都在中州工作，你们搬到我们住的帐篷吧。”
　　玩家们当然不乐意，在副本中，非必要，离NPC越远越好。
　　高梦棠礼貌拒绝后，思忖片刻，眼睛一转：“我们的作战服穿很久了，你们有没有新的作战服，给我们几套。”
　　说罢，他把入园时系统发的作战服翻了出来，给金丝眼镜看。
　　金丝眼镜稀奇地“咦”了一声，轻轻捏起作战服衣角看了看：“你们在拍科幻电影呢？这衣服，好有科技感，和我们的作战服不一样，我们这儿没有。”
　　“那你问一下，哪个部门有这种作战服。”高梦棠说。
　　“我在中州政府工作近20年，没见过这类衣服……你说你们是安防队？中州作战部有这么个部门么？”金丝眼镜满脸疑惑。
　　看其他人的表情，好像也从未听说过这么个部门。
　　“爱莫能助，”金丝眼镜耸耸肩，“我帮你问问吧。”
　　高梦棠轻轻“嗯”了一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把作战服收了回来。
　　房门另一侧，施正义还在不断撞击笼子，哭喊着求中州支援队的人把他放出来。
　　“我真没感染丧尸病毒！”
　　“放我出来！”
　　“我有钱！！你们要多少钱都行！”
　　“慕欢，我要杀了你！！！”
　　高梦棠当没听到。
　　担心转移过程中出现意外，支援队决定就地关押徐小庭和施正义。第二天，金丝眼镜派了30个人24小时轮班值守，玩家们则到处寻找幕后黑手的踪迹。
　　护眼蓝莓的视力加成越来越弱，高梦棠不舍得用，目不能视的状态下，帮不了什么忙，就在草坪上溜兔子。
　　冤家兔跳起兔子舞，一下子挣脱了绳子，高梦棠摸索了一圈没找到，朝远处走了走。
　　“小心，小心。”一个人忽然扶住他的肩膀。
　　听声音，不是8名玩家其中的一位，应该是园区内的NPC。
　　“你的眼睛？”NPC看起来很年轻，像个实习生，他顿了顿，“受灾群众要住在棚区，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高梦棠：“我不是受灾群众，我是中州安防队成员。”
　　“安防队还招……”瞎子两个字没说出口，急忙咽了回去，实习生NPC挽着高梦棠的胳膊，“你要抓这只兔子么？”
　　他一手提溜着冤家兔耳朵，一手搀扶着高梦棠坐在路边长凳上。
　　实习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高梦棠身边，看着他片刻，“嘿嘿”傻笑了两声。
　　高梦棠：？
　　“你不去工作么？”
　　“啊，我——”实习生挠挠头，“我路痴，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回去，到处乱逛，才遇到你。”
　　两人面对面坐了一会儿，实习生有什么事情想问的样子，但不精于交际应酬，不会找话题切入，吭哧了半天，直接开口问：
　　“你就是农民工口中的活菩萨吧？”实习生问。
　　农民工从园区逃出来一事，引起广泛关注，中州政府怕他们传播病毒，集体扣押。据他们说，有一个双目失明但美若天仙的人救了他们。
　　双目失明，符合。美若天仙，更符合。
　　高梦棠意外地扬起眉：“嗯，他们这样称呼我。”
　　“活菩萨，你是好人……”
　　实习生发完好人卡，犹犹豫豫，半天没后文。高梦棠听出他有顾虑，微微一笑：“你都叫我菩萨了，有心事不妨直说。就当这里是忏悔室。”
　　“我，我……”实习生像是被吓到了，蹭地站了起来。
　　高梦棠转头望着他的方向：“不相信我？”
　　实习生：“额，也不是……”
　　“你就是不相信我。”高梦棠说，垂下头，有些委屈的样子，“不想和我说就不说吧。我只不过从小就是瞎子，不相信我也没关系的，我和你只有一面之缘。没事的，我不怨你。”
　　他说着，睫毛轻轻一闪，灰蒙蒙的眼睛里像有了几分水汽。高梦棠落寞地站起来，慢慢走远，眼睛不好看不清路，踩到一块石头差点摔倒。
　　实习生哪见过这招式，立刻缴械投降：“别别别，活菩萨，你坐下，我跟你说。”
　　心底还感觉有点不对劲。时代变了，菩萨也学会萌混过关了？
　　“额，我路痴，在办公楼里都会转向的那种，有一天我找不到自己的工位了，到处乱转……”实习生娓娓道来。
　　他在办公楼里到处乱转，不知走到了哪个犄角旮旯，按了个电梯就要下楼，进入电梯间后，发现不对劲。
　　电梯间格外大，还很脏很乱，四壁不满划痕。
　　那是一架货梯。
　　实习生也没在乎，按下他工位所在的楼层。电梯门一开，眼前竟然是一个废弃空间。
　　没开灯，很昏暗，建筑材料杂乱地堆了满地。
　　他工位所在楼层的一半还没装修好，时常能听到电钻声和砸墙声。实习生也没在乎，走出去想找个工人问路。
　　但那天，没有工人，实习生到处转，冷不防听到一个人在打电话。
　　他不想偷听，但就是这么巧，男人说的是北洲一个小语种，而实习生，正是小语种翻译。
　　“十天后，日天工业园区，将成为坟场。”一个男人说。
　　生产水晶泵的那个园区？发展得如火如荼，怎么会成为坟场？实习生心想。
　　“他差点杀了我们的孩子，我怎么能放过他。”
　　这么劲爆！
　　那就更不该听了。
　　实习生手忙脚乱地找手机上的指南针，有些尴尬，还有些紧张，在“实用工具”一栏乱翻，点错了好几次。
　　“徐小庭是你和那个基佬的孩子！我怎么能让他活着？”
　　“犯法？卜小庭你在跟我开玩笑么？表世界的法律于我们而言，只不过是一道门。每天都要进进出出几次。”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通知。徐伟，徐小庭，钱昊。一个都别想活着。我会把他们推入地狱，就像他们对你做的那样。”
　　这一半的废弃楼层，只有几堵承重墙，声音传播得很远，实习生不想听，但声音总能传入他的耳朵。
　　打电话的男人忽然停住：“等等，我这里有脚步声。”
　　卡擦。子弹上膛的声音。
　　实习生吓得腿都软了，那人可是个亡命之徒，他真的会下死手。实习生一屁股跌坐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别，别杀我。”
　　“你听到了什么？”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实习生，男人沉声问。
　　这句话还是北洲小语种。
　　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会爆发出惊人的反应能力。实习生当然能听懂这句话，但他猛地回过神。
　　要装听不懂，这样才有一条活路。
　　于是他还是喊：“别杀我，我只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迷路了走到这里！”
　　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换成中州通用语：“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听不懂！”实习生吓哭了。
　　思索几秒后，男人的枪口对准实习生眉心，食指用力。
　　“不要啊！留我一条命！”实习生嚎啕大哭，“我只是实习生，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要和女朋友结婚呢，求求你了，放过我！”
　　他□□洇开一团水迹，一股刺鼻的味道钻了出来。
　　男人嫌弃地皱起眉，大概是觉得这么没出息，不太可能是间谍或刺客，摆摆手，让他滚了。
　　实习生捡回一条命，连滚带爬地跑到卫生间，盯着他尿湿的裤子发呆。
　　打开手机一看，更吓得魂飞天外。
　　他在找指南针时，无意间点开了语音备忘录。
　　男人说过的话，全被他录了下来。
　　“事情就是这样。”实习生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想把录音删除，转念一想，如果闹大了，这条录音说不定能救我一命。一直留着没删。这件事也不敢和别人说。”
　　却告诉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实习生自己都有些惊讶。果然，美色误认。
　　“什么样的男人？”高梦棠问。
　　实习生：“我太害怕了，没注意看。很高，长得挺帅，皮肤苍白，眼睛好像是……”
　　高梦棠：“灰蓝色？”
　　实习生：“没错！”
　　那就是卜小庭的爱人。
　　高梦棠思索片刻：“录音你发给我，我帮你保存。”
　　“啊？这……”实习生有些担忧。
　　高梦棠循循善诱：“录音在你手里，被发现了，有麻烦的是你。你想留着男人的把柄，以防万一。发给我，你把原录音删除，不也一样？”
　　实习生被唬得一愣一愣：“也是哈……这份录音我也不想留着……”
　　活菩萨心善，会帮助无权无势的农民工，一定不会坑害他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实习生。
　　片刻的思索后，实习生把录音传输到高梦棠手机里，然后火速把他手机里的烫手山芋删除。
　　“菩萨哥哥，你一定要保重，我感觉苍白男人不好惹，背后很有势力的样子。他讨论杀人的语气，像在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饭。我猜测，园区里的丧尸就是他搞出来的……”
　　实习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一转头，发现高梦棠呆呆地出神，没有在听。
　　“菩萨哥哥？”实习生唤了一声。
　　高梦棠回过神：“哦？我没事。”
　　只不过，收到录音那一刻，他听到系统提示音。
　　“恭喜您完成主线任务【找到投毒案幕后主使者的犯罪证据】，再接再厉！”
　　“主线任务【存活15天】未完成。”
　　“进度13/15”
　　“主线任务【击杀投毒案幕后主使者】未完成。”
　　＊
　　找到犯罪证据，玩家喜出望外，赫仑一回来就嚷嚷着：“哥，你太厉害了！凶手是谁，卜小庭么？”
　　高梦棠盘腿坐在地上，摇摇头：“卜小庭的爱人。”
　　“卜小庭的爱人？”隗维疑惑，“那是谁，我们可曾见过？”
　　“不曾见过诶。”高梦棠拨弄着那两颗眼珠。
　　他说谎了，第二次进入往事悬湖时，只有高梦棠一个人。
　　只有他在那里见到了卜小庭的恋人，那个脸色苍白，微微有些驼背的病态男人。
　　深夜。副本中没什么娱乐，玩家的作息都很养生。十一点半，早早地睡着了。高梦棠手里握着卜小庭给他的U盘，辗转反侧。
　　翻腾了一会儿，他从睡袋中爬出来，蹑手蹑脚走到角落处的储物柜，到处摸索，拿出那两颗水晶眼球。
　　“这可怎么办呢……”静夜中，高梦棠自言自语。
　　“什么怎么办？学长，大半夜不睡觉，抱着这两颗眼珠子干嘛？”段颂出现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问，“喜欢水晶？等我们出去了，我给你买一车。”
　　高梦棠：“你怎么醒了？”
　　“我听力特别好，一点点声音就会醒。”段颂盘腿在高梦棠对面坐下，“你最近状态不对呀，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有心事，忧心种种的。”
　　高梦棠：“……忧心忡忡。”
　　“对，就是这个词。”段颂拨开挡住高梦棠眼睛的几绺碎发，“啥事，跟学弟说一说。学弟帮你解决。”
　　轻微的叮当一声脆响，高梦棠把水晶眼球放回原位：“没事了，睡觉。”
　　“你不说我不让你走。”段颂拉住他的胳膊，“是不是担心，幕后黑手不出现？放心，我有副本经验，这种NPC，一般会拖到最后再出场。等着吧，剩下两天时间，他肯定出现。”
　　高梦棠想掰开他的手，无意间碰到段颂的左腕。
　　初入副本，段颂戴了一块百达翡丽手表，是她妈妈送给他的唯一礼物。
　　后来那块手表撞碎了，段颂也被高梦棠撬走，手表没再戴，换成了高梦棠给他的一根头绳。
　　高梦棠摸了摸那根电话线发圈，什么话也没说。
　　“学长你咋还动手动脚呢，这多不好意思，”段颂受到强烈冲击，十分慌乱，想躲，又不太敢躲，“摸来摸去干什么，哎呦，别摸了。我好歹是给你送过情书的人，你这样太让人想入翩翩了！”
　　高梦棠：“是想入非非。”
　　“喂！”
　　段颂一狠心，把那只手从自己胳膊上揪下来：“想把头绳要回去？不给，你送我了，就是我的。出去后我再给你买新的发圈，真丝的，镶金带银的，翡翠的，你随便挑。”
　　“说准了哦，”高梦棠扒拉着手指头，“你许下三个诺言了，出去后，给我包下一家婚纱店，买一车水晶，还有各式各样的头绳。”
　　朦胧的月光中，看不清段颂的表情，他好像无语地笑了一下，然后一个劲点头：“行行行，我说话算话。别的没有，钱管够。你还没告诉我，你最近为什么忧心忡忡的呢。”
　　视野模糊成一片，高梦棠什么都看不清。段颂变成一个动来动去的色块，斜上方，是透光破窗斜射而下的一道金色月光。
　　他吃了一颗护眼蓝莓，重新坐下，距离较近，勉强可以看清段颂的面容。
　　身侧，是堆在一起的杂物，有食物衣服，废弃电子产品，还有两颗水晶眼球泛着幽光。
　　“你侧身对着这颗眼球，再照一下。”高梦棠说。
　　依言照做，出现在右眼中的，是一道驼背的深影。
　　高梦棠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扯过一件作战服，盖在那两颗眼球上。动作有些烦躁。
　　“学长，你又不说话。”段颂苦恼地皱起眉，“你是不是知道，你笑起来美得像个大姑娘，但冷脸时很man很帅？”
　　“没你事了，你去睡觉吧。”高梦棠说，“我只是在想，你的影子为什么是驼背的。”
　　时间一分一秒来到凌晨。高梦棠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发呆，两手搭在膝盖上，盯着远处的水晶眼球。
　　段颂说得没错，高梦棠总是笑意盈盈，给人留下亲切和善的印象。但当他沉下脸，线条分明的轮廓和精致俊美的五官，因过于完美，会产生很强的距离感。
　　像摆在高处的一尊雕塑，只可远观，多靠近一步，都是冒犯。
　　高梦棠的思绪慢慢回笼，拿出U盘，连接废弃电脑。
　　滋啦滋啦一阵电流声，屏幕上出现一个微型黑洞。这是一道不稳定的窄门，连接另一个空间。
　　高梦棠随手把一块碎玻璃扔进去。被黑暗吞噬后，玻璃消失得悄无声息。
　　一些纸壳箱子、空啤酒瓶、生锈的钥匙……丢进去的东西，全部被无光的屏幕淹没。
　　然后，高梦棠缓缓把自己的手伸向屏幕。
　　五指消失，随后是手掌，手腕、胳膊肘。
　　一条胳膊要伸进去时，他忽然感到一股强劲的推力，好像门的那头，有一团空气猛地将他弹开。
　　弹力之大，高梦棠飞出数米远，整个人倒在地上，
　　不稳定的窄门，抗拒他进入。
　　“这算什么，副本中的保护么？”高梦棠呢喃，他又试了几次，发现从皮肤接触传送门开始算起，大概3分钟后，他会被推出去。
　　只有他一个人会被传送门拒绝，还是所有活体生物都这样？
　　得抓一只实验小白鼠。
　　高梦棠眼睛转了一圈，冤家兔正蹦跶来蹦跶去，察觉到主人的注视，立起两只小耳朵。
　　“来，兔兔乖。”高梦棠揪起后颈皮，捏住冤家兔一只小爪，伸到传送门里。
　　冤家兔很抗拒，不停地扑腾腿。盯着电子钟计时，五分钟后，推力还没有出现。
　　“唔，看来，特殊的事情又发生在我身上了。”高梦棠放开小兔子，拔下U盘。伸了个懒腰，准备睡觉。
　　护眼蓝莓的起效时间即将过去，又是高度近视的视觉效果。高梦棠转身时，隐约看到一片白光闪烁。
　　眼花了么？
　　他揉揉眼睛，仔细一看，那片白光还在。走进细看，才发现，发光的竟然是那件蒙在水晶球上的作战服。
　　空白的后襟，道道荧光出现，缓缓汇聚，拼成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形状。
　　昙花。
　　高梦棠心底一凉，像被宣判了死刑。他愣了足有半分钟，飞速翻出来段颂的作战服。
　　段颂的作战服背后，荧光拼成的图案不一样，纤细的花瓣完全盛开，花朵十分庞大。
　　反应了几秒钟，高梦棠迅速把作战服叠好放起来，翻出一个草稿本，画出那朵花的素描图，然后把隗维摇醒。
　　隗维困得直打哈欠：“盲者阁下，在下不加夜班。”
　　“你喜欢植物对吧。这是什么花，你认识么？”高梦棠举起素描本。
　　隗维睡眼惺忪，拿过素描本，盯着看了一阵：“昙花。盛开的昙花。”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似的，心中残存的希望的火苗彻底熄灭。高梦棠双目放空，视野变得愈发模糊。
　　“细分品种的话，”隗维歪着头从各个角度观察，“应该是巨翼昙花。”
　　游贝贝说过的话在耳边回荡：这个古怪男人喜欢昙花，尤其是巨翼昙花。深更半夜不睡觉，等昙花盛开。
　　滴滴滴。电子钟提示音响起。时间是午夜零点。
　　“是啊，深更半夜……”高梦棠轻声说，“那时我们都睡了，更不会观察作战服。”
　　隗维塌着肩，打了个哈欠：“您老还有什么吩咐么？在下想休息了。”
　　“嗯。你睡吧。”
　　隗维刚躺下，忽然从困意中清醒了几分，转过身问：“您哪里见过这朵花么？半夜叫在下起床，应该是发现要紧事了吧？”
　　要告诉他么？高梦棠心想，要告诉他，幕后黑手可能、或者说极有可能是谁么？
　　隗维会做什么选择？
　　“没事，”高梦棠呼出一口气，“做梦梦到了，可能我这些天，想昙花岭的事，想得太过头了吧，连梦里都是昙花。”
　　隗维不疑有他，而且实在困倦，双目一合，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副本中的第14天，想到副本即将结束，主线任务很快完成，玩家都有些兴奋。
　　可是一个人的出现，给他们的兴奋降温。
　　是施正义，他大摇大摆地在玩家面前晃荡。
　　“你怎么出来了？！”神棍竖起眉毛，“谁把你放出来了？回到狗笼子里去！”
　　施正义嗤笑：“支援队队长检查过了，我没感染丧尸病毒。你们折磨一个健康人，等着受罚吧！”
　　支援队队长，那个金丝眼镜？
　　玩家气不打一处来，找到金丝眼镜理论，得到的回复很官方。
　　“我们经过系统详细的检查，确信施正义没有感染丧尸病毒，出于人道主义，不能再关押他。”
　　神棍：“检查？你们能检查出来个球，有特效药么，有检测药剂么？把他放出来，造成严重后果，你担责任？！”
　　“别和他吵了，没用，”隗维低声提醒，“这应该是系统安排的必过剧情，故意给我们增加难度。”
　　虽然如此，玩家还是生气。尤其是看到施正义带着一群支援队跟班，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的时候。
　　金身NPC充分表现了又蠢又坏的特点，他凑到神棍耳边，贱兮兮地笑着说：“你知道，金丝眼镜为什么放我出来么？”
　　神棍一拳打过去，被支援队挡住。
　　“因、为、我、有、钱。”施正义嘿嘿笑着，“我可是日天的二把手，还有义父的小恩小惠。钱嘛，小意思。我可是给了他这个数呢。”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神棍眼前晃了晃。
　　“还有，”施正义一偏头，盯着高梦棠等人，“你们害死我义父，这件事没完。”


第83章
　　8名玩家冷冷地盯着施正义。
　　黑塔游戏副本经验：最好不要伤害金身NPC, 他们活着比死了强。否则，玩家真想直接把他掐死。
　　施正义被支援队簇拥着，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一笑, 大摇大摆离开。
　　僻静处, 只剩施正义和金丝眼镜两人。
　　“喂, 拿着。”他把一张卡丢给金丝眼镜, “按我说的做，明白吗？”
　　金丝眼镜捏起银行卡, 正反两面看了一遍。卡上贴了一个便利贴, 标注了这张卡的余额。金丝眼镜的表情有些为难：“老板, 您要求的事……后果有点严重。”
　　“工作性质危险，牺牲几个，很正常啊。”施正义又丢过去一张卡, “现在呢，还难办么？”
　　金丝眼镜脸上, 缓缓荡开一个阴险的微笑：“您放心，我一定安排好 。”
　　*
　　蓝色小楼。
　　“这该怎么办？金身NPC一定会作妖, 他会怎样打击报复我们？”赫仑苦恼地抓着头发, 干嚎一阵, 他忽然想到些什么, “不对啊, 我们为什么要怕？屠夫已经死了！副本中最危险的已经不在了，剩一群没有战斗力的小小NPC, 能作出什么妖！”
　　赫仑叉腰大笑，想到这一点，其他玩家的表情也轻松不少。
　　“凭你的经验判断一下，这个副本的主线, 会不会有第二个屠夫。”角落中，高梦棠悄声对隗维说。
　　隗维心不在焉地吸着烟：“很难说。序列4的高难度副本，主线中，有可能出现多个屠夫。但您不必过于忧心，屠夫即使出现——”
　　高梦棠：“也不会很强大？”
　　隗维：“——也是在下和段颂与之战斗，您站在旁边看着就行。”
　　高梦棠：“……”
　　一整天时间，玩家们把支援队上百号人从头到脚观察了个遍，没发现幕后黑手的踪迹。赫仑一遍又一遍播放他们获得的犯罪证据——那段录音。
　　录音表明，幕后黑手是卜小庭的爱人。杀了他，才能彻底通关主线。
　　但这个男人又在哪呢？
　　两天时间下来，玩家结束搜索，一无所获，疲惫不堪地回到蓝色小楼。
　　废弃大厅内没有灯，一半房间被夕阳照亮，空寂冷落，寂寥无人。玩家的脚步声空空荡荡。
　　今夜0点，玩家存活满15天，可完成主线任务。
　　幕后黑手在哪，玩家一无所知。
　　唯一令人宽慰的是，高赓带回来了好消息。
　　丧尸病毒的解药研制成功了！
　　“治疗成功率有多少？”高梦棠问。
　　高赓：“90%，条件受限，只研发出一管解药，仅够一人使用。其他NPC还不知道解药研发成功，我偷偷带回来的。”
　　把解药给徐小庭，说不定他能恢复神智，给玩家带来新线索。
　　玩家小心翼翼护着这一管装满无色透明液体的注射剂，正要去往关押徐小庭的房间。
　　刚抬脚，他倏地扬起脸，向四周看看：“不对。”
　　欢欢喜喜的玩家们瞬间冷静下来。好像是有哪里不对。
　　“是不是，太安静了？”高梦棠问。他看不清，但能听得出来，此刻，蓝色小楼里，只有8名玩家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然而，支援队也派人来看守徐小庭。
　　他们人去哪里了？
　　关押徐小庭的房间，也不见半条人影。丧尸化的徐小庭蜷缩在笼子角落，背对着他们，正狼吞虎咽地啃着肉骨头。
　　玩家屏息凝神，一时间，只有丧尸咀嚼和牙齿碰撞的声音。
　　段颂环顾房间一圈，检查各个细节，当他看向笼子时，视线定住几秒，随后瞳孔急遽收缩：“锁被打开了，学长，你快跑！”
　　话音未落，徐小庭就转过头，咧嘴一笑，牙齿被鲜血染红。
　　丧尸以堪称恐怖的速度扑过来，高赓立刻护住弟弟，向后闪躲。
　　尖叫声响起，从空旷的山尖传出很远，树颠林鸟惊飞。
　　“怎么回事？！”
　　“有人把徐小庭的笼子打开了！”
　　“别被他咬到，快保护盲者！”
　　徐小庭的速度和攻击力比其他丧尸强出一大截，而且他身上的病毒具有传染性。玩家可以成功无数次，但只要失败一次，就有异变为丧尸的风险。
　　丧尸的血液也可能含有病毒，还不能让他受伤，打也打不得。这种病毒与死诞者的血脉有关，玩家可不敢保证，系统商城的药物是否能治疗
　　“我们不要轻易出手。”段颂说，“当心点，别被他的病毒感染。我拖住丧尸，你们快去叫支援队。”
　　刚撤出蓝色小楼，只听脚步声飒踏，支援队已经赶到，全副武装，生化防护服从天灵盖包到脚后跟，手中齐刷刷地端着枪。
　　枪口对准八名玩家，歪头凑向瞄准镜，食指扣住扳机。
　　“我，我感觉不太对……”幸运儿弱弱地说。
　　戴金丝眼镜的领导姗姗来迟，他轻轻咳嗽一声，发号施令并不响亮，但很有威严：“极度危险的丧尸徐小庭逃离关押，即刻将其射杀。听我指令，三——”
　　射、杀？
　　玩家反应了两秒钟，不太敢相信这句话的含义。神棍扯脖子大喊：“你疯了吧！我们8个还在里面呢，伤到我们怎么办！都不准射击，把枪放下！”
　　“二——”
　　一声轻蔑的冷笑，本不该穿过嘈杂人海和冰冷机械的上膛声。但神棍确切无疑听到了。
　　冷笑传来的方向，施正义躲在人群后，勾起嘴角，单手在脖子上划了划，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
　　弄坏徐小庭笼子上的锁，让他跑出来，随后支援队赶到，打着清剿丧尸的名义，合理地殃及池鱼，射杀玩家。
　　这一切，都是施正义的策划。
　　落满灰尘的破败大厅，段颂和丧尸徐小庭已打了20多个来回，还没有找到机会给他注射解药。论格斗技巧，段颂远在丧尸小庭之上。
　　但他不能受伤，哪怕一厘米长的伤口，都可能要了他的命。甚至要控制好下手力度，不给徐小庭留下大面积伤口，他的血液也具有传染性。
　　战斗束手束脚，难以支持。仅有的一管解药，被高梦棠牢牢护在掌心。
　　枪林弹雨落下，隗维迅速织成护罩，同时召唤何罗完全体。
　　在黑塔游戏拼命多了，躲个子弹，对玩家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丧尸徐小庭不一样。他不知道躲子弹。
　　飞溅的红黑血液，有一股檀香和花果香混合的奇异味道，徐小庭胸前被穿了十几个大洞，他血液喷见到的地方，墙壁、地板、玻璃……无不腐蚀发烂。
　　段颂离得最近，首当其冲。他连续几次闪避躲过大部分喷溅血液。徐小庭胸前被开了个大洞，生命力仍然可怕，尖啸着朝段颂扑过来。
　　“丧尸生命力过强，枪械射击不能将其彻底消灭，”领导推了一下他的金丝眼镜，“射击停止，准备爆破。必须将整座蓝色小楼夷为平地。”
　　佣兵训练有素，咔嚓咔嚓两声，收好枪，拿出手榴|弹。
　　玩家丢下丧尸，往外冲，但支援队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全副武装，配备杀伤力最强的武器。
　　即使进入游戏，玩家的身体素质大幅度增强，硬抗几十手|榴弹还是会出大问题。
　　第一波手榴弹攻击，全部落在隗维织成的防护罩上。
　　水管爆裂，墙皮脱落，蓝色小楼已成为一半废墟。
　　终于，段颂抓住机会，把徐小庭按在地上，药水全推了进去。
　　轰炸还在继续。
　　徐小庭全身皮肤的蓝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狰狞五官的线条逐渐清晰，赤红的双目重新黑白分明。
　　然而，失去死诞者血脉的加成，他身上的抢眼汩汩地冒着血，胸腔大空，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而是从喉咙断裂处发出声音。
　　他恢复神智后，盯着段颂，口齿不清说出一句：“野男人，你还有脸——”
　　没有死诞者血脉的保护，徐小庭飘摇如风中残烛，手榴|弹被隗维挡下，传递过来的震荡波让他五脏六腑尽数破碎。
　　一句话没说完，他头向后一仰，全身变软。死了。
　　第二波轰炸开始。这一次，手榴弹还没来得及扔出来，就被庞大如山的巨型章鱼挡住。
　　腕足上的吸盘将手榴|弹吸附，碾碎，体内炸开一个又一个橘红色气团。
　　像墨绿的半透明果冻包裹住一团团烟花，何罗看起来还挺漂亮。这团果冻鲜花混合体，却以泰山压顶之势砸了下来。
　　仅在三秒钟内，支援队上百人全部被碾成肉饼。
　　金身NPC不能随意杀，这些小喽啰NPC，想碾死几个，就碾死几个。隗维可不会把他们当人看。
　　喧嚣声在一刹那被掐灭，空气静得可怕，施正义在原地簌簌发抖，吓得连牙关都打不开。
　　神棍气得骂街：“什么啊！舍生忘死给他注射解药，就说了半句话，野男人，什么野男人！”
　　野男人……
　　卜小庭婚后的爱人。
　　段颂疑惑地放下徐小庭的尸体，而这时，高梦棠和隗维都看着他。
　　“现在怎么办！”白介急得团团转，“已经11:30分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到15天，凶手怎么还不出现！”
　　玩家们的目光齐齐定在施正义的脸上。
　　很多NPC看不到玩家的技能，在施正义眼中，刚才还好端端的一百来号人，毫无征兆地被一股强劲气流压扁，只剩他一个，站在血泊中央。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施正义抖如筛糠，而玩家向他步步逼近。
　　重要NPC，钱昊、徐伟、徐小庭都死了。
　　副本中剩下的NPC，只剩施正义一个人了。
　　“你，你们干什么？”施正义后知后觉，吓得带了哭腔，“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他们……死了？”
　　神棍歪头看看他，手中的酒瓶子啪一声砸碎：“你是幕后黑手？你其实是，卜小庭婚后的爱人？”
　　施正义连连摇头：“什么？你在说什么？”
　　“谁管呢，先杀了再说！”神棍怒喝一声，“死了就能验证你是不是了！”
　　他举起啤酒瓶，向施正义头顶砸去——
　　“你们——怪物——去死！”
　　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施正义抄起一个木头凳子，不顾一切地乱杂乱扔。
　　他疯了，彻底疯了，被吓疯了。
　　施正义嘶吼尖叫，不停地砸东西，玩家也没阻拦，看猴一样看他。当他举起一个旧台灯向段颂砸过去时……
　　“别让他靠近我，”段颂沉声，“你们也别，靠近我。”
　　他捂在腹部的手缓缓移开，一个碗口大的伤口，赫然呈现在玩家眼前。
　　“死诞者的血腐蚀了我的衣服和皮肤，”段颂说，“我被感染了。”
　　恐慌迅速蔓延，惊悚藏在无言之中。玩家大眼瞪小眼，被惊得说不出话。
　　隗维口中衔着的烟雾颤了颤，他用烟斗指着施正义：“他，也被感染了。”
　　施正义发疯乱杂东西时，踩到了徐小庭的污血，血液溶解了他的双足，脚踝，像雨后植物似的往上爬，进一步溶解他的小腿。
　　“现在能研制出解药么？”隗维双眉紧蹙。
　　高赓摇摇头：“制作一瓶解药，至少需要一周时间。”
　　病毒不会给他们留出7天时间。仅仅是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施正义就开始浑身泛蓝，双目变成血红色。
　　他嘶吼咆哮，嗓子里发出骇人的怪声，似乎很痛，疯狂抓挠胸膛。
　　队友负伤，不知能否治疗成功。敌人得到强化，主线任务还不知道该怎么完成。
　　玩家们焦头烂额，系统的提示音，更是把他们推入深渊。
　　“金身NPC施正义感染丧尸病毒，脑死亡。”
　　“屠夫苏醒条件触发：死亡。金身NPC施正义死亡后，将作为屠夫苏醒。”
　　“金身屠夫【半截人】已苏醒。快跑！！”
　　“什，什么？！”饶是隗维见多识广，也被“金身屠夫”这四个字震慑得说不出话。
　　金身NPC，免疫玩家所有技能伤害和道具伤害。
　　屠夫，具有极强的攻击力和对玩家极高的仇恨值。
　　金身屠夫，一个无法被杀死，却能轻易杀死玩家的终极NPC。
　　“怎么可能有金身屠夫啊！”神棍扯着脖子冲天空喊，“系统，你出bug了吧！”
　　黑影竹笋似的迅速蹿起来，只有一半身子的【半截人】双手支在地上，垂下半米多长的脖子，两只比排球还大的猩红双目盯着玩家。他遮挡住弯月和云层，像地平线与天际之间的一座黑色山丘。
　　“跑，”隗维嘴唇颤抖半晌，说出一个字，“快跑，我们不能与他战斗！”
　　可是，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完成主线任务，他们会永远被困在副本中，和一个【金身屠夫】一起。
　　幸运儿急哭了，不停地擦眼泪：“到底谁是幕后黑手，NPC都死得差不多了，任务怎么还没完成！”
　　啜泣声此起彼伏，玩家躲避着半截人的攻击，近乎绝望地一次次在脑中复盘。幕后黑手，在哪呢？
　　段颂腹部的疮口大面积溃烂，他变得狂躁易怒，隗维和高赓两个人都按不住他。
　　看着他片刻，高梦棠轻轻叹了口气：“隗维，你带着其他五名玩家，拖住半截人三分钟，可以么？”
　　“在下可以试试，”隗维说，“您老作何打算？”
　　高梦棠展颜一笑：“在副本中，肯定是打算通关呀。”
　　隗维看起来有很多话要问，但现在不是时机。他停止撤退，反而向半截人冲了过去，吸引他的火力。
　　只剩高梦棠和段颂两人，躲在废弃大厅角落。
　　小楼坍塌，一层的天花板之上，是明朗的夜空。高梦棠把U盘插进报废的电脑中。
　　“幕后黑手，真的很出人意料呢。”高梦棠笑呵呵地自言自语。
　　“因为幕后黑手，是你呀，段颂。”
　　被死诞者血脉感染，段颂失去神智，一口咬在高梦棠小臂上，鲜血直流，但高梦棠不在意这个了。
　　他要做的事，比死诞者凶险数十倍。
　　“或者说，是你附身的这个人。”高梦棠轻声呢喃，“你附身的，是卜小庭的爱人。”
　　像高梦棠附身玩偶洋娃娃，可以成为窄门的门钥匙一样，段颂附身卜小庭的爱人，就成了幕后黑手。
　　他们也不是中州安防队成员，而是昙花岭的成员。他们的作战服，会在夜间浮现昙花花纹。
　　高梦棠望着屏幕中那个不稳定的空间传送入口，喃喃自语：“早该想到了，丧尸病毒与死诞者有关，而死诞者，来自里世界。”
　　“无论是中州政府、徐伟的蓝针总公司、还是钱昊的水晶泵工业园区，哪里有能力接触到里世界呢？”
　　幕后黑手一定来自昙花岭。
　　而段颂，一个幸运值-100的倒霉孩子，成为被系统选中的“幕后黑手”。
　　击杀他，高梦棠做不到。
　　所以他要尝试一件比较危险的事。
　　不稳定的窄门将电脑屏幕吞噬，高梦棠一只手被段颂咬得鲜血淋漓，还紧紧环抱着他，另一只手轻触窄门中的那一片虚无的黑暗。
　　——他要违背系统规则，跳出副本，通过窄门，直接回到地球。
　　强大的推力阻止高梦棠进入窄门，同时，又有一股吸引力拽着段颂不放。两股力量此消彼长，高梦棠咬紧牙关，忍着胳膊被生啃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钻了进去。
　　其他六名玩家全神贯注对付屠夫【半截人】，根本没注意到高梦棠那边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们全力以赴时，忽然发现屠夫不动了。
　　系统：“玩家【000盲者】【666恶魔】已脱离副本。”
　　“未知情况分析中……”
　　“投毒案幕后主使者【不存在】于副本中，主线任务错误。”
　　“正在修正。”
　　“任务面板已更新。”
　　【主线任务1】：存活15天
　　【主线任务2】：找出投毒案的幕后主使者的犯罪证据。
　　“主线任务已完成。”
　　“生存6人，死亡2人。死亡玩家：【000盲者】【666恶魔】”
　　“系统错误，死亡玩家正在重新统计。”
　　“副本将于5秒后关闭。”
　　“系统奖励正在结算。”


第84章
　　现实世界。废弃的日天工业园区外, 停着一辆白色MPV
　　隗维、赫仑、白介在同一时刻凭空出现在车厢内，刚恢复神智，三人异口同声地问：
　　“盲者阁下呢？”
　　“梦棠哥去哪了？！”
　　“老大呢？”
　　三人面面相觑, 同时下车, 在周边搜了一圈, 没看到半个人的身影。
　　“是, 是不是登陆到其他地方了？”白介颤颤巍巍地问，他拨打高梦棠的电话, 铃声在车厢内响起。
　　隗维脸色煞白：“玩家从哪里登陆副本, 就会从哪里退出。不应该到其他地方。盲者阁下……”
　　——死亡玩家【000盲者】【666恶魔】
　　系统的话在脑海中回响。
　　高梦棠, 死了？
　　“不可能，”隗维从惊惶中冷静下来，自言自语, “就算死了也会看到尸体，盲者阁下不会出事的。”
　　时间是午夜, 乌鸦的黑影从月亮前掠过，荒山中吹来凉飕飕的夜风。赫仑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白介用额头抵着树干, 月光照亮他面颊上的两行泪水。
　　*
　　虚无的黑暗。
　　高梦棠感觉自己的眼睛是睁着的, 但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大声呼唤段颂的名字, 得不到回应, 他伸手在胸前摸索，看不到自己的手, 也摸不到皮肤。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皆是黑暗。
　　呼救, 喊叫，却怎么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高梦棠抬起手，想摸自己的眼睛，但感受不到胳膊，也摸不到脸。拼命呼吸，感受不到胸膛的起伏，全速奔跑，但感觉不到肌肉的运动。
　　一片隔绝所有感官，完全真空的黑暗世界。
　　感官被剥夺，是一种酷刑。
　　高梦棠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凭着意念控制身体，想触碰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球，甚至用可以让指甲崩断的力度抓挠自己，却怎么也感觉不到痛。
　　唯有黑暗，纯粹、绵延、无尽的黑暗。
　　像一粒沙漂浮在太空中，他所能做的，只有漂浮。
　　直到——十二个冷幽幽的光球，浮现在黑暗中。
　　这一幕神秘又诡异，提灯鬼影明明是黑色的，应与虚无的黑色背景融为一体，高梦棠却能清晰地看到他们。
　　枯瘦的佝偻的脊背，像一颗颗老树，手中的黑塔提灯晃了晃，十二个人齐齐转过身，面对着高梦棠。
　　高梦棠睁大眼睛，想看清他们的脸，在某一刹那，他看到一双双黯淡无光的黑色眼眸，兜帽的阴影里，滑出几绺黑色长发。
　　再一眨眼，他们的面容沉没在黑影中，什么也看不清。
　　“你们是谁！”高梦棠拼尽全力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圆月宝球的光圈扩大，逐渐将高梦棠包裹，这时，他才看清，段颂躺在他脚边，悬浮于一片虚空之上。
　　高梦棠抱住段颂，两个人缩成一团：“你们来自里世界么？是月族么？手中为什么提着黑塔？为什么会找到我？”
　　一切的问题都得不到答案，无尽的虚无中，只有鬼影脚下的黑色泥沼，开辟出一块实在的空间。
　　黑暗逐渐被撕裂，光从十二鬼影的头顶照射下来，高梦棠先是感觉自己能呼吸了，他感受到微凉的空气从舌面和喉管滑过。
　　他触摸到段颂高热皮肤、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胸腔里的心脏正猛烈跳动。
　　虚无的空间像蛋壳一样从头顶破裂，黑色碎片一块接着一块掉下来。高梦棠仍在追问，十二鬼影的面容隐匿在兜帽的阴影中，弓着身，垂着头，逐渐溶解。
　　黑色泥沼流进高梦棠的身体，十二鬼影彻底消失之前，竟然开口了，他们只留下一句话：
　　“第三次了……你逃不掉的……和我们……一样……”
　　*
　　一百二十平套间卧室，装潢奢华，圣路易斯水晶吊灯的光线灿烂迷离，鱼肚金的大理石地板反射光滑璀璨，十几万一件的衣服乱七八糟地扔在地板上。
　　一只约夏克犬倒腾着小短腿跑过来，头顶别着一个miumiu蝴蝶结，瞅了瞅自己的主人，又看了看主人旁边昏倒的人，果断地舔了舔陌生人的脸。
　　高梦棠缓缓睁开眼，和约夏克两只滴溜溜的黑眼珠对视几秒钟。
　　“嗷呜~”
　　这是，哪里？
　　高梦棠有点头晕，慢吞吞地坐起来，一抬眼，先看到对面柜子正中央，摆着一个约半米高的黑色雕塑。
　　雕塑主体是一个破碎王座，一人瘫倒在王座下，他一只胳膊搭着王座扶手，另一只胳膊软塌榻地垂在身侧，头无力地低垂在王座座椅上，黑色长卷发遮住他的面容，看不清五官。
　　高梦棠愣了几秒钟，站起来，走近雕塑，仔细打量。
　　是他大学期间的作品，后来卖给一个古怪的有钱老头。
　　高梦棠仔细观察雕塑良久，回过神时，才发现脸朝下倒在地板上的段颂。
　　有脉搏，有呼吸，还活着。高梦棠松了一口气，把他扶到床上，等他苏醒。继续参观段颂的卧室。
　　高梦棠从小学美术，大学入学时是壁画专业，没过多久转到雕塑系，大一还没结束，他又凭借惊人的艺术天赋，打动院系领导和校长，转到书法系。
　　他的作品也五花八门，为了赚钱，什么都会做一点，唯独很少做壁画和雕塑。
　　这件雕塑作品，是他的期末作业。作品完成后没多久，他就决定离开雕塑系，不顾老师的挽留或反对，毅然决然转到书法专业，从此之后，再也没做过雕塑。
　　至于原因，只能用“玄学”二字来解释：完成这件作品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高梦棠不停地做噩梦，拿起雕刻刀，黑色王座的影子就会不断地在眼前闪现。
　　于是他放弃雕塑，甚至放弃美术，开始学习书法。
　　“额……头，好疼。”床上传来一声呻|吟，段颂扶着头坐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高梦棠：“你还好么？哪里不舒服？你的伤口……”
　　他掀开段颂的衣襟，副本里，段颂腹部被丧尸的血液腐蚀，有一个碗大的伤口，现在，伤口完全愈合，被烧坏的衣服还留着一个大洞。
　　高梦棠眉头皱了皱，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块愈合后的皮肤。
　　又是这样……十二鬼影出现，治愈所有伤口，将高梦棠和他身边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鬼影消失前，还留下一句话：第三次了……你逃不掉的……
　　第一次，是在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的支线，他被死诞者的血箭刺穿。
　　第二次，上一个副本的支线，他变成小人，幸运儿和牧师快被烧死，高梦棠使用一支变质的强化药剂，像获得力量，拯救队友。
　　第三次，就是他和段颂进入不稳定的传送隧道，被虚无包裹。
　　鬼影为什么会在这些时刻出现？
　　“学长，这样不太好吧……”段颂按住高梦棠在他伤口处摸来摸去的手，“我们算什么关系？”
　　高梦棠回过神，抽出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晕，幻视幻听。精神值过低的症状。”段颂说着，购买一瓶精神值恢复剂，一口气灌下去。
　　休息了一会儿，他又问：“学长，你什么时候发现，幕后主使者是‘我’？或者说，你怎么知道，是我扮演着卜小庭恋人的身份？”
　　“我们通关支线副本后，卜小庭给了我一个U盘，看到U盘中的录像，我才有这样的猜测……”
　　U盘中的录像表明，丧尸病毒与死诞者有关。丧尸拥有极强的生命力，被肢解后，残肢仍能活动，这与死诞者脱不了干系。
　　里世界的死诞者，哪里是徐伟、钱昊这样的寻常商人能接触到的？基本可以排除他们的嫌疑。
　　那么，可供怀疑的对象只剩下一个：神秘的昙花岭。
　　卜小庭也加入了昙花岭，但那条录像带中，卜小庭被死诞者的血脉折磨得痛不欲生，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心寻死。
　　这就说明，卜小庭对死诞者知之甚少，她也是受害者之一。而且她不希望自己的亲生儿子徐小庭死亡。
　　策划这场惨案的，应该是昙花岭中，另一个对里世界、死诞者了解更多的人。
　　园区中的NPC，没有一个与昙花岭有关，排除NPC的嫌疑，剩下的人，就只有玩家了。
　　副本会赋予玩家某种“属性”，比如支线副本【投胎路】中，高梦棠变成18cm的娃娃，而这只娃娃，在现实中，是能开启窄门的钥匙。高梦棠剖开胸口，就能开启窄门。
　　如果说，玩家中的某一个人，被赋予“幕后主使者”属性，那这个人，极可能是幸运值-100的段颂。
　　后来的发现也验证了高梦棠的猜想。第二次进入往事悬湖，高梦棠见到卜小庭的爱人，他有些驼背。
　　击杀屠夫【攫金者[酋长]】获得两颗水晶眼球，眼球中映出的段颂的影子，也是驼背的。
　　而且，只有他的作战服，会在夜间亮起巨翼昙花的花纹，这是卜小庭爱人最喜欢的花。
　　听完高梦棠的分析，段颂大睁着一双漂亮但迷茫的眼睛：“你发现得这么早，为什么瞒着我们，怪不得，副本中的最后几天，你总是忧心忡忡的。”
　　“如果我把我的发现告诉队友，你猜猜看，其他玩家会做什么，隗维会做什么？”高梦棠恶魔微笑。
　　段颂愣怔片刻：“他们一定想杀了我。”
　　“很有自知之明嘛。”高梦棠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段颂垂着眼，很久很久后，才低声说：“梦棠，你救了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只能……”
　　要爆金币了么？富二代最喜欢撒币了，给房子还是给车子？高梦棠的笑容更加灿烂。
　　“只能以身相许了。”段颂眼巴巴地说。
　　高梦棠：“……你别恩将仇报。”
　　段颂：“……”
　　二人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同时响起，是副本结算的通知。
　　：
　　：副本【不见人，只见金】已通关。
　　死亡人数：0人（检测到【000盲者】【666恶魔】存活）
　　存活人数：8人
　　最佳演绎：【000盲者】
　　结算奖励正在发放。
　　：恭喜玩家【000盲者】获得成就【救世主】（序列4难度副本中，全员通关后，最佳演绎可获得该成就）
　　：成就奖励【传承级武器大转盘x1】
　　：已发送至【000盲者】的邮箱，请查收。
　　注：该副本存在异常情况，具体原因正在分析。


第85章
　　救世主！
　　传承级武器转盘！
　　高梦棠喜上眉梢, 本想焚香祷告，求一个好运气。但转念一想，他一生吃素, 应该积累了不少功德……吧？
　　怀着兴奋的心情打开【传承级武器转盘】, 金灿灿的光圈照亮整个房间。宝剑、巨锤、三叉戟, 飞镖、悬镜、浑天仪……
　　各式各样的武器目不暇接, 扇形的面积大小不一，图标外全围着一圈耀目的橙红色光圈。
　　“学长, 你想要什么样的武器？”段颂问, 眼睛里闪着向往的光。
　　高梦棠：“巨剑！”
　　战斗力越强越好, 免得隗维段颂和怪物厮杀时，他只能在边缘观战。
　　深吸一口气，使用转盘。
　　指针飞速转动, 一次次掠过高梦棠最想要的巨剑，他屏住呼吸, 全神贯注地盯着，好像这样就能操控指针一样。
　　转速降低, 在巨剑、流星锤、骨鞭三块面积很大的扇形间摇摆。高梦棠笑意更深, 这三把武器, 看起来就很厉害, 哪一样都行。
　　摆动的指针终于要停止在骨鞭的那一栏, 高梦棠已经准备好庆祝——
　　——忽然，指针像回光返照似的, 猛地旋转一百八十度，正正当当停在骨鞭对面的一栏。
　　“诶？”高梦棠怔了怔，凑近仔细观察。
　　软剑和太刀两个大扇形之间，夹着一个面积极小的扇形, 圆心角不到1°，小得连图标都放不下，看不出是什么武器。
　　系统：“恭喜【000盲者】获得传承级武器【冰瓯泡影】”
　　没等二人回过神，武器就自动出现在高梦棠掌心，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盆。
　　直径大概有30厘米，外壁结着冰霜，触手生凉，盆里装着气泡水似的，咕咚咕咚冒泡。
　　高梦棠：“盆？这……有攻击力么？”
　　他把手伸进盆里，搁楞搁楞水，气泡从盆底出现，飘到液体表面时逐渐变大，然后浮到空气中，像一个个肥皂泡似的，围着高梦棠飘动。
　　高梦棠：……
　　这算什么？新型泡泡机？
　　段颂也伸手戳了戳气泡，无论他怎么碰，气泡都不会破。他拍皮球似的玩着一个气泡：“不会降低精神值，没有伤害。不像是陷阱类武器，好像也不是攻击型武器。”
　　他两手一拍，气泡被压扁，从指缝中弹出来，落在高梦棠肩头。
　　“很少见的武器，学长，你看看武器的详细说明。”段颂说。
　　高梦棠冷着脸：“看了，只有一句话。”
　　【冰瓯泡影】武器说明：世事如沤浮泡影，众生念念不思前境。
　　没了。
　　段颂安慰道：“刚获得的传承级武器解说很少，因为每一件传承级武器都是孤品。随着探索，会逐步发现武器的用途。说不定，这盆里的水有剧毒呢。”
　　并没有安慰到高梦棠，因为段颂也把手伸到盆里，搁楞着那微凉的气泡水。冤家兔甚至趴在盆缘，舔了舔盆里的水。
　　没有任何异常。
　　“传承级武器一定不是废品，”段颂连忙改口，“说不定，额，这个盆可以用来砸人。”
　　高梦棠：“呵，我还是更想要个锤子……萌萌！”
　　冤家兔舔了舔盆里的水，竟然跳到冰瓯之中，随后，一个拳头大的气泡浮出来，飘到高梦棠眼前。
　　盆里空荡荡，只有一汪清澈的气泡水。冤家兔不见了。
　　“萌萌？”高梦棠把手伸进去，盆看起来只有10厘米伸，半条胳膊伸进去，却触不到底。
　　他把盆倾倒，水流出来，落到半空后消失不见，更多的气泡出现，地板没有被打湿一点。
　　刚才冒出的那颗气泡，一直在高梦棠眼前飘来飘去，高梦棠嫌气泡碍事，伸手一挥，气泡破裂。
　　霎时间，紫色土壤覆盖整间卧室，人形的苏寂·蒙凭空出现，喜出望外：“棠棠，这盆里冒出的气泡，连接里世界。”
　　武器说明自动更新。
　　：每一个气泡，为一个独立小世界，【000盲者】为小世界的绝对主宰，使用意念可制定世界法则，随意支配该空间。泡影生成的默认空间为里世界荒原。
　　：默认情况下，泡泡内的小世界，仅可由【000盲者】戳破。气泡破碎后的短时间内，小世界将与【000盲者】所在的【外空间】重合，并对泡影外空间产生微弱影响。
　　虽说是微弱影响，但里世界荒原出现时，段颂的精神值骤降20多。
　　说话时，里世界荒原的紫色泥土逐渐变为半透明，鱼肚白的大理石地板重新露出来，一切如故。
　　“棠棠，你再给我造一个泡泡，我要一座公主城堡，城堡里要有滑梯和秋千，还要吃不完的白草莓。”苏寂揪着高梦棠的袖子撒娇。
　　高梦棠搁楞水，搅出一个气泡，这一次，他无师自通地将气泡托在掌心，双目微合，放空杂念。
　　脚下很轻，身体被一团凉气包裹。再睁开眼，高梦棠已进入泡泡内的世界。
　　里世界。荒原。
　　举目望不到天体，脚下是平坦的紫色荒地。高梦棠心中默念，要有光。
　　然后就有了光。
　　不知何处来的微光照亮这篇土地，一望无际的荒原，被柔光笼罩。高梦棠又在脑海里构建了一座城堡，城堡就凭空出现在土地上。
　　秋千、滑梯、兔子用的跑轮、苜蓿草、一簇一簇的白草莓苗。高梦棠又添了点胡萝卜，一些兔粮。还有苏寂·蒙爱吃的烤鸭。
　　像玩破解版建造游戏似的，一个全新的世界呈现在眼前。这里是里世界荒原，适合苏寂·蒙居住，他不用被地球的有毒空气缓慢杀死，兴奋地在城堡花园跑来跑去。
　　高梦棠又给这颗泡泡加了一个法则：苏寂·蒙可以自由进出于泡泡内的小世界和外空间。
　　这样，苏寂就可以在泡泡里休息，休息够了，回到副本里当打手。
　　退出泡泡空间，高梦棠笑呵呵地说：“冰瓯泡影很好用嘛，怪不得是传承级武器……唔，怎么有黑影。”
　　高梦棠揉了揉眼睛。视线中，一团巨大的黑色果冻贴在阳台玻璃移门外，天空是血红色的，耳边有令人肝胆俱裂的不知名生物的嚎叫。
　　“快休息一下，你的精神值降到30了。”段颂连忙把他扶到椅子上。
　　构建泡泡世界，竟如此消耗精神值。段颂给高梦棠喂了一瓶恢复剂，看他脸色好一些，才松了口气。
　　“这件武器，也就你能用。换其他任何一个人，一定会被吸干精神值，发疯而死。”
　　15分钟后，高梦棠满血复活。
　　他们先将好消息告诉隗维他们，知道高梦棠没有死，赫仑和白介喜极而泣。他们约定好在段颂的豪宅会面，发过去一个坐标。
　　等待隗维他们过来时，高梦棠又尝试了几次构建泡泡小世界。他发现，构建的小世界，与他当时所处外部空间相似度越高，构建世界时，精神值消耗越小，泡泡被戳破后，世界重合的时间越长。
　　高梦棠构建了一个地球环境，在那里捏了一个“泡影高梦棠”。戳破泡泡后，就实现了影分|身。
　　分|身能存在10分钟左右，在段颂面前转了好几圈，没被发现端倪。
　　而且，构建泡泡世界需要消耗精神值，构建完成后，泡泡世界可以一直存在，不产生任何消耗。
　　高梦棠捏了好几个自己的分|身，又捏了隗维和段颂的分|身，储存在泡泡里，以备不时之需。
　　他还尝试构建一个战斗力极强、不可被打败的无敌斗士，很可惜，这位斗士因为与现实差异过大，出现了短短一秒钟，就消失不见。
　　此外，捏造活体的难度特别大，只有高梦棠见过且非常了解的人，才能捏得像。凭空捏一个未曾见过的人物，造出来的生命鼻歪眼斜，活像恐怖游戏的伪人。
　　靠【冰瓯泡影】不能实现无敌，但可以唬人。隗维赶过来时，训斥“高梦棠”半晌，都没发现那是他假分|身。
　　隗维更生气了，他要高梦棠对着财神爷起誓，再也不舍己为人，不顾性命地救别人，而让自己处于险境。高梦棠宣誓后，他还喋喋不休。
　　“您老不该救恶魔的，穿越不稳定的空间隧道是死里逃生的事，您怎么能为了救他……”
　　段颂咳嗽一声：“老同事，我在这儿站着呢，您多少考虑点我的感受。”
　　“再有下次，不要管恶魔这个天煞孤星，记住了么？”隗维说。
　　高梦棠：“……不要这样嘛，换位思考一下，隗维你命悬一线，难道希望我抛下你？”
　　隗维想到不想，脱口而出：“当然，在下是有罪之人，不值得救。”
　　说完，他猛地回过神，表情变得很冷漠。高梦棠等人立刻噤声，他们知道，隗维又想起了他的前前首领，幽灵竹的顾康，那个因隗维背叛，而下场凄惨的人。
　　客厅里，谁也没说话，隗维最先打破沉默：“您老是怎么离开空间隧道的？”
　　高梦棠的表情严肃了一些：“十二鬼影，又出现了。他们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似乎，每次鬼影转过身时，都能救高梦棠于水火之中。那么，鬼影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出手相救呢？
　　高梦棠有一个猜测，很想验证一下，只不过，代价有点大……
　　思索时，隗维“嗯？”了一声，他正在查看月幡的公共邮箱。
　　“阵营【枪与玫瑰】的首领，给我们发来一封邮件，他想和我们见一面，”隗维扬起眉毛，“他们很有诚意，随邮件附赠了一颗【复活币】。”
　　“复活币！”白介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顾名思义，复活币能让玩家复活一次。
　　和隗维的契约【洗心革面】有些像，但复活币的局限在于，复活后的七天时间内，玩家将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如果在副本中使用，玩家很可能在这七天里再次死亡。
　　虽然有局限，但能复活一次，复活币依然十分珍贵。交易市场里卖出天价。
　　邮件的附赠礼品自动进入高梦棠的仓库，他张开手掌，复活币静静躺在掌心。
　　片刻后，高梦棠用力攥紧拳头，握住复活币。
　　“去见他们么？”隗维问。
　　高梦棠：“嗯。当然要见。”
　　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要验证一下，十二鬼影转过身来的条件。


第86章
　　一把水果刀。
　　高梦棠把它放在桌面上, 郑重地盯着，深吸一口气。擦拭干净、酒精消毒，握在手心里。
　　刀刃缓缓靠近胸口, 深吸一口气——
　　没捅下去。
　　“哎, 自杀需要很强的意志力呢。”高梦棠颓然地放下刀,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做了几个小时的心理准备, 使用系统商城中的痛觉屏蔽药物，在胳膊上试着划了几道小口子, 临门一脚, 还是踹不下去。
　　期间, 他开启魅力光环，十二鬼影背对他围城一圈而站，无论他怎么问, 鬼影都不会开口。
　　磨蹭到半夜，痛觉屏蔽药物起效又失效, 连续喝了十多瓶，大脑晕乎乎的, 还是没捅下去。
　　找个人杀了他？不太现实。
　　水果刀正正当当放在桌面上, 高梦棠一狠心一咬牙——把刀塞进抽屉里。
　　“谁管鬼影为什么会出现呢, 总之, 是好事就可以。”他小声嘟囔着, 在客厅闲逛。
　　这些天，月幡成员暂住在段颂的别墅里, 吃完饭时，他们得知段颂收藏了一件高梦棠的雕塑，嚷嚷着要欣赏，段颂就把雕塑摆到独座上。
　　高梦棠问他, 我记得这座雕塑卖给了一个老爷爷，为什么会到你手里。
　　段颂回答，知道这是你做的，高价买回来睹物思人呗，还能怎么办。
　　其他人对这座雕塑赞不绝口，高梦棠只在一旁笑吟吟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坍塌的王座、倒在王座上的人。这幅画面，第一次出现在高梦棠脑海，就是他被花生噎住气管，濒死的时刻。
　　此刻，高梦棠又在这尊雕塑前停住脚步，打量着他亲手雕刻出的每一个细节。
　　难以言喻的愁闷充斥心头，一时间，高梦棠忘记其他一切，着魔似的盯着雕塑。鬼影、黑塔、副本……都被抛之脑后。
　　很想在这一刻停留，时间从此暂停。
　　也是忽然之间，高梦棠忘记生命本能的对死亡的恐惧，拿起一直攥在手里的刀，毫不迟疑地刺进胸膛。
　　痛觉屏蔽药剂的效果已经减弱，钝痛从胸口蔓延，但没有想象中的疼。高梦棠浑身脱力，跌坐在地。
　　鬼影又出现了，朝他转过身。伤口完全愈合。
　　高梦棠仰躺在地，睁开眼，独座上的雕塑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
　　复活币还在道具栏里，他是被鬼影救活的。
　　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高梦棠一次又一次地实验，喝毒药，跳崖，划开颈动脉……他的头脑很冷静，还有心情感到诧异：他对自戕竟然如此熟练。
　　不知尝试了多少次，别墅外的山林里，高梦棠幽魂似的徘徊。当他尝试跳进湖里把自己淹死时，鬼影如约而至。
　　又活了过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高梦棠仰躺在草坪上，十二张被黑影笼罩的脸，垂下来盯着他。
　　“你逃不掉的……”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和我们……一样……”
　　高梦棠：“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救你？呵。”
　　冷笑在黑风天里回荡，恍惚间，高梦棠又看到一双双漆黑如墨、黯淡如湖的眼眸。
　　“不是拯救，是，诅咒。”
　　“你逃不掉的。和我们一样。”
　　“自杀……没有用的。”
　　“我们只是傀儡，没有选择的权力……包括……选择死亡。”
　　鬼影化作泥沼，融入高梦棠身体，他还在出神，远处传来呼唤。
　　“盲者阁下！”隗维跑过来，看到高梦棠全身湿漉漉地躺在草坪上，一脸诧异，“您老在干什么？”
　　见到隗维，高梦棠如梦初醒，他慢慢地意识到，这一晚他所做的事，有多疯狂。
　　隗维把他扶起来，向四周打量：“这附近，似乎有黑塔的能量波动。”
　　高梦棠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发呆，脑海中回想黑影留下来的话：自杀，没有用的。
　　在他尝试自杀时，那十二个人就会出现？
　　回想一下，副本中黑影三次出现，都是高梦棠自身没有遇到危险，但他的队友性命攸关，他为了救人而濒死。
　　十二鬼影将这种行为定义为“自杀”。
　　他杀呢？会发生什么？
　　高梦棠把刀递给隗维：“隗维，你捅我一刀试试。”
　　隗维的表情像活见鬼：“盲者阁下，您在梦游？”
　　鬼影将高梦棠身上的伤口全部治愈，以至于隗维没发现这一晚上，高梦棠尝试自杀数十次。他检查了一下周围，没发现异常，搀着高梦棠往回走。
　　“深更半夜的，您干了什么好事，弄得满身是水。”
　　高梦棠：“出来散步，脚滑，掉湖里了。”
　　隗维不疑有他，很快切换到他最感兴趣的话题——工作。
　　“在下和【枪与玫瑰】的首领约定在明天见面，许星辰此人，忠厚仁义，他手下也死心塌地，曾发展得如火如荼，论坛评选四大阵营时，枪与玫瑰是候选阵营之一，与红营【丝绒画廊】是竞争对手。”
　　“后来，因为一些常见的阴谋与暗算，枪与玫瑰的发展不尽如人意，但也是中高端阵营。”
　　“您不必过于提防许星辰，但也不能太放松，人心隔肚皮，在下也不确定，他们约您见面，是想做什么……”
　　一整晚，高梦棠每次要入睡时，鬼影的话就突兀地出现在耳畔，将他惊醒。
　　高梦棠干脆不睡了，进入泡泡世界，给冤家兔捏了一个梦幻家园，第二天，带着两个黑眼圈坐在隗维的后车座。
　　这副模样，倒是让隗维很满意，他赞许地点点头：“盲者阁下忧心月幡的发展是好事。”
　　高梦棠：“额……”其实我昨天晚上在玩模拟经营。
　　“但也不必过于操劳，您放心，在下陪着您。”
　　高梦棠：“唔。”
　　“这个您戴好。首领间会面，要讲礼仪。”隗维把一个月白色胸针别到高梦棠左胸口。
　　胸针是【月幡】的首领信物，主体是月牙形，弧线下方点缀有一簇流苏。隗维把胸针别好，继续说：“枪与玫瑰的信物是玫瑰花，阵营有两个首领，平起平坐，是一对恩爱的夫妇，听说还有个孩子……”
　　“许星辰也会把信物带过来，在下提醒您一下，首领信物不能随意赠与，也不能让别人碰，收下对方的首领信物，意味着……”
　　高梦棠耳朵听着，心里却在想，给冤家兔弄一个水上乐园怎么样，冤家兔不是一般兔子，很爱洗澡的。
　　*
　　园林餐厅，小凉亭里。
　　许星辰和他的副手郑言提前两个多小时到达约定见面的地点，许星辰看起来很拘谨，郑言则兴奋地来回踱步，嘴里嘟囔个不停。
　　“盲者，我真的要见到盲者了！老大，你知道么，我是盲者的粉丝。”
　　许星辰：“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你也就说了200次吧。”
　　如果郑言在漫画里，他现在一定是星星眼：“盲者诶！美貌、智慧、高冷、处变不惊、仙人一般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简直是……”
　　“简直是‘理想中的我自己’。”许星辰面无表情地说。
　　“……是理想中的我自己！”郑言说，“老大，你怎么知道我要说啥？”
　　“对呀，我怎么知道的呢？”许星辰掏了掏耳朵，“可能是你说了一百遍吧。”
　　郑言一脸陶醉：“打小我和我妹妹一起看电视剧，霸道总裁言情剧。从那时起，我就梦想着成为男主角一样的人，高傲，睥睨众生，这不就是盲者么！”
　　一百个观众眼中，有一百个盲者。许星辰显然不同意盲者“高傲、睥睨众生”的观点，但懒得反驳。
　　“盲者虽然总是微笑，但冷漠、唯我独尊的气场，从骨子里透出来……”
　　“你眼睛是x光？还能看到骨子里？”许星辰打断他，距离约定好的见面时间还有15分钟，他有些紧张，“闭嘴吧，等下我们和盲者一起吃饭，你别忘了今天的正事。”
　　郑言拿出一个相机：“老大放心，忘不了！”
　　许星辰冷漠脸：“哦，今天的正事是什么？”
　　“拍一张和盲者的合照，挂在阵营大厅里啊。”郑言说。
　　“你个蠢货！”许星辰忍无可忍，一拳砸向郑言的脑袋，“今天的正事是说服盲者，让他——”
　　“上午好呀，许先生。”竖琴般优美轻柔的嗓音在二人背后响起，扭打成一团的两人瞬间石化，缓缓转过头。
　　高梦棠穿一身白西装，长发梳成半扎丸子头，阳光下的笑靥灿若春花，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
　　“我是不是来得早了一些？”高梦棠看了一眼被按着锤的郑言，“你们似乎有问题要处理……”
　　“没有没有，处理完了！”许星辰收回拳头，整理一下领带，露出八颗牙齿标准微笑，“盲者阁下，您请。”
　　去餐厅的路上，许星辰没有直接切入正题，他说他爱人正在下副本，不能一起会面，深表歉意，还说他女儿也来了，小姑娘好美，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见盲者，还在车里磨蹭着化妆。
　　话音刚落，一个女孩儿叫着“爸爸，爸爸”跑过来，手里拿着两个洛丽塔的蝴蝶结。
　　女孩儿一脸兴奋：“爸爸，你看我戴粉色的蝴蝶结好看，还是白色的蝴蝶结好看，要不要添一顶头纱？梦棠哥来了吗，我还想把腮红改一改——啊！”
　　看到高梦棠，女孩儿吓得原地站住，尴尬地捏紧两个蝴蝶结。
　　见到女孩儿，高梦棠也愣怔片刻：“幸运儿？”
　　她是【枪与玫瑰】首领的女儿？
　　身后，隗维轻笑一声：“怪不得敢扇在下的巴掌，真有背景呢。”
　　“我的女儿，”许星辰尴尬地笑了笑，“许星云。”
　　五个人静悄悄落座，郑言忘记调相机参数，许星云没戴上蝴蝶结。很快端上来了，照顾到高梦棠的口味，全是清汤寡水的素食。
　　大概是两场闹剧让许星辰更加紧张，他生硬地找了一些闲聊话题，然后拿出一捧玫瑰花。
　　“盲者阁下，今天约您见面，实有要事相求。这个，”许星辰把一捧红玫瑰递过来，“请您务必收下。”
　　额，为什么要送红玫瑰？高梦棠困惑。
　　可能这就是首领间的礼仪吧！
　　一旁的隗维疯狂使眼色，可惜，高梦棠没看到。
　　他收玫瑰花收得特别熟练，这次也不例外，很自然地接过那一捧艳丽如火的花束，笑道：“那我就不推辞了。”
　　饭桌上，其他四人诡异地沉默了一秒钟，随后，许星辰，许星云，郑言脸上浮出笑意，隗维则大惊失色。
　　他通过心灵链接和高梦棠喊话：“您怎么不推辞一下，直接收了？”
　　高梦棠心说： “一捧花而已，又不贵重。没必要推辞吧。”
　　“一捧花？您老知不知道，这捧玫瑰花意味着什么！”
　　“表达友谊？”高梦棠说，“总不能是爱情吧，他婚姻美满……”
　　“玫瑰花是【枪与玫瑰】的首领信物！”隗维听起来很崩溃，“他把首领信物赠与你，代表他要带领全阵营，归顺月幡。在下车上所讲，您根本没听吧！”


第87章
　　高梦棠像个不讲道理的无赖家翁：“你怎么不早说？”
　　隗维：“在下说了一路！是您不听！”
　　这就比较尴尬了。把信物退回去, 不太好。直接收下，似乎也不太好。高梦棠试图编出一个“不加推辞地接受首领信物”的理由。
　　“爸爸，我说过的, 盲者会读心, 他早就知道我们来干什么了！”许星云满脸喜色, “爸爸你看到了吧, 盲者一点都不意外。”
　　高梦棠：……诶？
　　读，读心？许星辰恍然大悟。怪不得盲者的反应如此平淡！
　　一般情况下, 首领遇到其他阵营归顺, 要么欣喜但强装镇静, 要么欣喜却心存疑窦。总之，不会像盲者一样，一丝波澜都没有。
　　许星辰也是混出名堂的人精, 察言观色能力出众，他凭经验判断, 高梦棠收下这束花时，特别镇静, 仿佛这只是一捧普通的玫瑰。
　　嗯, 的确是当做普通玫瑰收下的。高梦棠捧着花束, 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面的郑言, 早就看得两眼发直。
　　处之泰然, 不慌不乱。不愧是高梦棠，至高者的气场, 至贵者的从容！
　　不过是一个阵营归顺于他，哪里能惊得起他心中半点涟漪。
　　或许，一切都在盲者的预料中，他救下幸运儿那一刻, 就凭借神鬼莫测的命运推算，提前得知，【枪与玫瑰】会投诚。
　　高梦棠清了清嗓子：“阵营发展得还不错，为什么要归顺我一个刚成立的小小月幡？”
　　“小小月幡”四个字可把枪与玫瑰三人吓得不轻，刚成立就与四大阵营并立，怎么能叫小阵营！许星辰连忙说：“您谦虚了。实不相瞒，枪与玫瑰得罪过四大阵营之一的【暗渡闪蝶】。”
　　“一年多来，蓝营的人不断使绊子，我无力保全阵营里的弟兄，星云也遭遇过暗算。不想硬撑下去了。希望【枪与玫瑰】能成为【月幡】的附属阵营。”
　　许星辰又摆出一些对高梦棠有利的条件：“当然，归属月幡后，枪与玫瑰中的资源和玩家任凭您调遣。您一声命令，他们定然赴汤蹈火。”
　　“您在副本中救过我女儿的命，我相信你是个信得过的人，枪与玫瑰是我和爱人打拼数年的心血，交给您，我们也放心。”
　　高梦棠表面高深莫测、气定神闲地倾听，心里疯狂向隗维喊话：“怎么办，接还是不接？”
　　“红玫瑰都在您手里了，您说呢？”
　　“其实可以还回去的……”
　　“不可，”隗维反对，“这太侮辱人了。事已至此，我们不得不接手。”
　　对面的三人，紧张地盯着高梦棠，等待最后的结果。
　　高梦棠轻轻一点头，他们立刻如释重负地笑出来。背靠大树好乘凉，有月幡的保护，他们觉得无比安全。
　　一顿饭宾主尽欢，离开之前，郑言拍到了一张他心心念念的与盲者的合照。回到大本营，许星辰第一时间把这条好消息分享给成员。
　　聊天室里炸开了锅。
　　：好家伙，我们成为五大阵营之一了？身价暴涨！
　　：我是骨干，申请优先和盲者一起下副本。
　　：我会做白日梦，申请和盲者合影。
　　和高梦棠的饭局，郑言啃了一桌子菜叶子，当然没吃饱，回到大本营后，立刻拉了几个好朋友喝酒。
　　“盲者啊，不愧是我偶像。”郑言刚抿一口酒，就开始嗟叹，“他接过首领信物时，特别自然，就像接过一捧普通的玫瑰花。”
　　“哎呦，这……”
　　“盲者胆子很大啊，我们与蓝营水火不容，他竟然敢接这烫手山芋。”
　　“蓝营算什么？就算是黑鸥，那不也被盲者洗劫一空，还撬走了两个人！”
　　郑言酒量差，喝了两口，头脑发昏，开始胡言乱语：“你们说得对，盲者想把五大阵营中的其他四个阵营挖空！先用枪与玫瑰试试手，接下来，他要开始收拾红绿蓝黑四大阵营了！”
　　“了不得，了不得。他会先挑谁下手？”一个人问，他忽然一拍桌子，“蓝营！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没错！谁得罪盲者最大，盲者就先收拾谁！秦戏霜要倒霉了！”
　　只有秦戏霜，在副本中与高梦棠直接起过冲突。郑言大着舌头说：“不出所料的话，下一步，盲者就该消灭蓝营首领，把他的成员收入麾下！”
　　酒桌上，剩一个酒量好的人保持清醒，他单手食指敲着桌子：“郑言，你确定，盲者有这番计划？蓝营可是实力顶尖的阵营，月幡成立还不到一个月。”
　　“这还能有假？”郑言酒气熏熏，“盲者为什么冷着脸，波澜不惊地收下我们的首领信物？我确切看到，盲者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杀意！”
　　此话纯属胡扯，高梦棠当时笑容可亲，但在酒精和滤镜的双重作用下，郑言的回忆中的盲者，就变成他最喜欢的冷酷霸总。
　　“杀意！”众人惊叹，“盲者要取秦戏霜狗命！”
　　郑言大喊一声“没错”，越编越离谱：“你们没亲眼见过盲者，啧啧啧，不知道他有多冷酷。秦戏霜必死无疑！”
　　当晚，一篇帖子出现在黑塔论坛。
　　《盲者冷脸表示：秦戏霜必死无疑》
　　主楼：知情人士透露，保真。此外，盲者还说，天凉了，该让蓝营归顺月幡了。
　　网线另一头，高梦棠刷到这篇帖子，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说过这句话么？”
　　隗维也一脸困惑：“不曾……吧？”
　　*
　　南洲。雨林深处。一座与世隔绝的山庄。
　　深色鱼骨拼木制地板上，散落着几十上百个抱枕，秦戏霜就趴在抱枕山上玩手机。他容貌依然昳丽俊美，打扮却很邋遢。
　　淡金色长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白色蕾丝袖口被划得七零八落，耳环少了一只，脚上两只颜色不一样的拖鞋。
　　十几个侍女跟在他屁股后面整理房间，刚把一些各色水晶摆件放到架子中，秦戏霜突发恶疾似的，长腿一伸，把架子踹倒。
　　“不喜欢水晶，换成绿植。”秦戏霜说。
　　侍女们不敢吭声，静悄悄地搬着绿植，鱼贯而入，还没放到地上，秦戏霜又发火了：“找几盆开花的啊，绿油油一片，诅咒我戴绿帽子么！”
　　“还有你！”秦戏霜抽出一个抱枕，随机砸中一个幸运侍女，“我说要喝咖啡，聋了么！”
　　侍女飞速把咖啡端过来，刚抿了一口，秦戏霜勃然大怒：“我只喝45°的咖啡，这杯是50°，要烫死我么！”
　　不等他骂完，侍女熟练地掏出温度计，在咖啡中一测：“主人，是45度的咖啡。”
　　秦戏霜脸色更差了，一杯咖啡全泼到侍女脸上，趴回去继续玩手机。
　　热帖第一：《盲者冷脸表示：秦戏霜必死无疑》
　　秦戏霜一张俊脸青了又白，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把手机砸在地上：“怎、么、回、事？”
　　帖子的“保真”爆料，高梦棠本人都不知道“真”在哪里，更何况这些侍女。一群人脸色煞白，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好，非常好。”秦戏霜坐起来，不停冷笑，“高梦棠，你竟然想杀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这么恨我！”
　　他一抬头，看到废品回收站似的客厅，和满屋子脸色煞白的女仆，又开始发疯：“养你们有什么用？！一点家务活都做不好！滚！都滚出去！别站在这儿碍眼！”
　　女仆排成一列，鱼贯而出。
　　她们站在房檐下，四十五度角仰望雨林浓密的绿叶，整齐划一地长舒一口气。
　　女仆甲：“主人心情不好……”
　　女仆乙：“因为论坛中的帖子么？”
　　女仆丙：“说不准，主人总生气。可能是因为今天他呼吸了，所以生气。”
　　“其实，我有点希望……只有一点点，希望蓝营能被月幡吞并。”一位的女仆鼓起勇气说。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片刻，很快，应声如潮。
　　“主人脾气太差了！”
　　“月幡会收叛节者么？”
　　“当然会，盲者都收了隗维。”
　　“嗯……我猜，蓝营中的很多人，都受够了主人的脾气。主人小心被捅刀子。”
　　“你不要乌鸦嘴！”
　　没过多一会儿，秦戏霜从房间中走出来，他已焕然一新，珠宝首饰齐全，刚抹了护发精油的金色长发绸缎似的发亮，梳成一根麻花辫。
　　他斜睨女仆们一眼：“有空在这儿闲聊，没空干活？”
　　其他人：“……”
　　嗯，你说的都对。
　　“高梦棠应该是想在副本中杀了我，”秦戏霜自顾自地往下说，“他会使用【技能卷轴：锚定】，和我进入同一个副本。”
　　【技能卷轴：锚定】说明：使用者可标记任意玩家，产生一个锚点。被标记玩家进入副本后，卷轴使用者将随之进入同一个副本。
　　卷轴使用者可携带两名玩家，一同进入副本。被携带的两名玩家，进入副本前12小时，将随机获得一个不可被清除的减益效果。
　　黑塔游戏中的玩家，彼此间有点血海深仇，再正常不过。【技能卷轴：锚定】常被玩家用于追杀某个人。
　　卷轴使用者仅可携带两名队友，且该队友进入副本前，会获得减益BUFF，而被锚定的玩家，是正常进入副本，可以携带多名队友，两方势力天然不均等。追杀者往往会陷入险境。
　　但还是有很多玩家使用【锚定】，因为只有这一种卷轴，能精确地定位“仇人”要进入的副本。
　　“天凉了？”秦戏霜仰头望着绿夜，风一吹，落叶簌簌而下。
　　“高梦棠，我看是你要凉了还差不多。”
　　*
　　“定位到秦戏霜了么？”高梦棠问。
　　隗维点点头：“锚定很容易，不过，您老确定要和在下一同追杀秦戏霜么？他蛊惑在下，令在下出丑，实属不共戴天之仇。您与他却没什么大过节……”
　　“他差点害死了我哥哥，怎么能是没有什么大过节！”高梦棠抗议。
　　而且，论坛中都有人替他发狠话了，说他会杀了秦戏霜，如果做不到，岂不是有些丢脸？
　　“【锚定】卷轴只能携带两名队友，秦戏霜却可以带很多人，您再考虑考虑？”隗维说
　　高梦棠态度坚定。最终和隗维一起，在卷轴上按了手印。
　　：已绑定【101净身师】【000盲者】，二位将同【207蝶仙】一同进入副本。
　　：还可绑定一名玩家。
　　：进入副本前12小时，【000盲者】将随机被赋予一个不可清除的减益效果。
　　锚定完成，隗维在“代办清单”上划去一项，笔尖悬停在下面一项。
　　“在下查过了，卜小庭的女儿，小苍兰，她还活着，由孤儿院收养。您是否要去见见她？”
　　肯定要见一面的，关于昙花岭，高梦棠还有很多疑问。
　　当晚，一行人驱车前往小苍兰所在的孤儿院。


第88章
　　去往孤儿院的路上, 高梦棠翻看着隗维搜集来的资料。
　　按照出生年龄算，小苍兰不过五、六岁，身高却有一米六, 看起来像十岁出头、小学刚毕业的孩子。
　　皮肤也不是刚出生时、阿凡达一样的蓝色, 乍一看, 与普通人无异, 特定光线下仔细观察，才会发现颧骨下巴处, 有一抹诡异的淡蓝色。
　　照片中, 小苍兰一头假小子式的黑色短发, 血红的眼眸，呲牙堆着镜头笑，鲨鱼齿鳞次栉比。
　　资料显示, 小苍兰流浪了一年多，靠偷窃和抢劫获得食物。先后被5个孤儿院收容, 孤儿院的老师见她长得奇怪，想送她去医院, 小苍兰就跑。
　　有一次, 警察甚至用麻醉针放倒了小苍兰, 要把她押去医院, 谁曾想, 足以让一只老虎酣然入睡的剂量，竟然只让小苍兰睡了两小时。
　　醒来后, 她咬伤警察，跳车逃跑，
　　第6个孤儿院，名叫圣熙孤儿院, 颇有些手段，让小苍兰在里面安安稳稳地呆了一个多月。
　　白介挨着高梦棠，坐在后座，他翻看着小苍兰的资料，喃喃了一句：“圣熙孤儿院？”
　　“怎么，孤儿院有问题？”高梦棠问。
　　“有点耳熟，”白介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可能是中学时期举办社会活动时，提到过这座孤儿院吧？”
　　他一个人嘟嘟囔囔，其他人也没在意。孤儿院位置很偏僻，隗维开车到地图标注的位置，眼前是一座破败荒芜，大门紧闭的旧宅院。
　　敲门无人开，干脆直接进去。院子里荒草萋萋，萧条冷落，走了三分多钟，才看到一个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穿得像西方的教徒，插条式的领子覆盖到喉咙，长衣长袖半披肩，头上蒙着一块黑布。
　　见到高梦棠等人，工作人员大惊失色：“你们是谁？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玩家们神色变了变。
　　听起来，这不是一座简单的孤儿院。
　　不等人开口，穿修士服的工作人员就开始推推搡搡地赶人，段颂和他拉扯起来，另一边，白介已悄悄溜进去，观察孤儿院大厅。
　　他满脸疑窦地盯着楼梯上的一幅合照，忽地惊讶道：“这不是我叔叔么？你们和【726湖中鬼影】的白氏还有牵扯，这孤儿院正经么？”
　　听到【726湖中鬼影】几个字，工作人员表情一变。
　　“圣熙孤儿院……好熟悉的名字……”白介挠了挠头，恍然大悟，“我知道我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了！圣熙，牺牲。我家里人，会在这里抓小孩做邪|教实验！”
　　工作人员勃然大怒：“滚出去！”
　　“喂，让谁滚呢？”一道声音从楼梯上传来，转角处，出现一个又瘦又高锥子脸的男生。
　　他衣着华丽复古，像中世纪王子。神态却刻薄傲慢，令他的颜值和观感直线降低。他扶着楼梯扶手走下来，先看到楼梯旁的白介。
　　男生盯着他几秒，蓦地笑起来，假惺惺地问：“这不是白芥冥么？为何大驾光临？”
　　“非常抱歉，我说错话了，”男生脸上笑嘻嘻的，丝毫没有对不起的意思，“你改名了，现在叫白介，对吧？”
　　白介被家族厌恶，名字也从家谱中删去。他这一辈，名字中应该带一个草字头，也被删了，才从“白芥冥”更名为“白介”。
　　男生这句话，无疑是在羞辱白介。但白介不在乎家谱那一堆陈年旧纸中有没有他名字那几笔，并没有被羞辱到，只是淡淡地看着男生。
　　“薄爻。”白介说。
　　白氏一族，会大量复制身份卡726，给家族里的后辈使用。有天赋的人，可以将【726水精灵】进化到【726湖中鬼影】
　　黑塔副本中的天赋，不能通过血缘传播。白氏生再多的孩子，也不一定中基因彩票。因此，他们会收养其他人家有天赋的孩子，时机成熟，让他改性更名，成为自家人。
　　薄爻就是被白氏盯上的天之骄子。
　　他只过了5个副本，实力强加上运气好，成功将身份卡【726水精灵】进化到【726水鬼】，白介的父母对他视若己出，只等薄爻18岁成人礼，正式改姓。
　　“哥哥，你近况如何？”薄爻漫不经心地问，“你的身份卡是什么来着？小偷，扒手？”
　　白介深吸一口气：“【374窃贼】”
　　“差不多，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身份。”薄爻不容置疑地说。
　　高梦棠一笑：“湖中鬼影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正大光明呢。”
　　薄爻倏地抬起头，凶戾地瞪回去，看清楚是谁呛他后，脸色缓和了一些。
　　“盲者？久仰。”薄爻施施然从楼梯上走下来，狠狠一撞白介的肩膀，径直向高梦棠走过来，“您的通关视频我很喜欢。今日有缘见面，我很荣幸。”
　　高梦棠并不领情，笑而不语。
　　薄爻：“不枉您是盲者，看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白介这种人憎鬼厌的，您也收。月幡才是孤儿院吧！”
　　他说完，自己先笑个不停。
　　“薄爻，你来干什么？”高梦棠直奔主题。
　　“父亲信任我，让我来办事，”薄爻抱着胸，半转过身，朝楼梯上看了一眼，“给我自己找个妹妹。”
　　两个人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儿走下楼。
　　看清女孩的脸后，高梦棠惊讶道：“小苍兰？”
　　“你认识她？”薄爻有些意外，“她是父亲新选中的好苗子，绑定了726身份卡，现在是我的妹妹了。白介，她也算你的妹妹，不来认个亲？”
　　小苍兰绑定了【726水精灵】身份卡，她也成为黑塔游戏的玩家了？
　　恰在此时，小苍兰醒过来，她立刻开始嚎叫，挣脱两个人的束缚，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往外冲。
　　“快按住她！”薄爻大喊一声，单手握拳，一团团黑色海草将小苍兰缠住，硬生生拖了回来。
　　薄爻拿出一管针剂，扎进小苍兰脖子里，一口气把药全推了进去。小苍兰全身血管暴突，疯狂挣扎，脸颊涨红，看起来十分痛苦。
　　“你给她注射了什么？”高梦棠问。
　　“镇定药剂而已。”薄爻满不在乎地回答。
　　小苍兰并没有镇静下来，反而挣扎得更剧烈，薄爻意外地一挑眉，仔细瞧了瞧手中的针管：“啧，新研发的药剂，看起来不管用。”
　　“不稳定的药剂，你随便给别人用？出问题了怎么办？”高梦棠眉头蹙得更紧。
　　薄爻瞟了他一眼：“一针药剂就能要了她的命，说明她太弱，不适合黑塔游戏。死了就死了，怕什么？”
　　将生命视如草芥，还如此理所当然。高梦棠沉默几秒钟。
　　不能眼睁睁看着小苍兰落入这种人手里。
　　而且，小苍兰和昙花岭息息相关，失去她，就失去了目前和昙花岭最相关的一条线索。
　　“老大，我们把小苍兰抢过来吧。”白介通过心灵链接说，“姓白的那群人，什么丧良心的事都做得出来，小苍兰才6岁，不该成为他们的实验品。”
　　此话正和高梦棠心意，但他尚存顾虑：“把她抢过来，你和你家人的关系会更僵。”
　　“他们才不是我家人！”白介掷地有声地说，“我的家人是月幡成员，他们算什么！”
　　“好。”高梦棠点点头。
　　薄爻：“好什么？”
　　“隗维、段颂，”高梦棠说，“把小苍兰从他手里抢过来。”
　　电光火石间，薄爻的表情从困惑变为惊愕又变为杀气腾腾，隗维和段颂朝他冲过来，他立刻向后一跳，拉开距离。
　　水草将二人缠住，用力绞紧，耳边隐隐有水流声，冤魂的哭泣从地板中飘出来。
　　他的这点攻击力，在隗维和段颂眼里，根本不够看。水草纸糊的一样，碎成千万段，下一秒，按住小苍兰的两个侍从被打晕，小苍兰挣开束缚，立刻扑到高梦棠怀里。
　　“妈！”小苍兰开口大喊，“妈！”
　　高梦棠：“……别乱叫。”
　　小苍兰两只手紧紧环住高梦棠的腰，叫得更大声：“妈妈！”
　　另一边，薄爻被击倒，段颂一只脚踩在他胸口上，他胸口剧烈起伏，吐出一口血：“姓高的，敢对我动手，真以为自己过了两个副本就了不起了么！我父亲会收拾你的！”
　　说罢，薄爻全身化成一滩水，立刻消失不见。
　　段颂和隗维想去追，被白介拦住。
　　“726系列身份卡主攻防御，那是水鬼的技能【无形溶解】，追不上的。”
　　剩下两个打工的侍从，高梦棠也没为难他们。众人望着地上一摊水迹洇开又蒸发，小苍兰还抱着高梦棠的腰喊妈妈。
　　*
　　圣熙孤儿院外。
　　荒原上，一滩不明显的水迹以惊人的速度移动，眨眼间出现在数千米外的湖岸边。数秒之后，薄爻从水中站起来，全身湿淋淋的。
　　“妈的，高梦棠，你给我等着。”薄爻骂骂咧咧，走上岸，在林间踽踽独行。
　　“事情没办好，还损失了一张726身份卡。父亲会骂我的。高梦棠我要杀了你！”薄爻念叨着，略带了些哭腔。
　　恍惚间，他闻到一股甜腻的花香。
　　“呦，意外之喜呀。”泠泠如泉的声音从林间传来，秦戏霜翩然而至，“我们很有缘，想杀同一个人。”
　　薄爻瞪圆了眼睛：“蓝营首领？！”
　　“戴罪立功，怎么样？”秦戏霜施施然向他伸出一只手，“下个副本，你和我一起进入。”


第89章
　　“哥哥, 哥。搁呃。哥。”
　　“妈！”
　　“哥！”高梦棠非常有耐心地牵着小苍兰的手，“男的，哥哥。”
　　“不是, 男。”小苍兰揪住高梦棠的长发, “妈, 妈妈！”
　　高梦棠：“……不叫哥哥, 就不喜欢你了。”
　　威胁比讲道理有用，小苍兰好像理解了这句话, 嘴巴一撅, 生涩地重复着：“哥, 格格。”
　　小苍兰的语言能力有问题，大部分话能听懂，但不太会说。高梦棠花了一下午, 教她念“哥哥”两个字，无果。
　　行吧, 格格总比妈妈强。
　　“你妈妈呢，卜小庭？”高梦棠牵起她的两只小手, “她哪去了, 你怎么一个人流浪？”
　　小苍兰笑得阳光灿烂：“死。妈妈。死。”
　　卜小庭分明还活着, 小苍兰说的“死”, 应该是指, 卜小庭被死诞者的血脉污染，一心求死, 顾不上孩子。
　　高梦棠又问：“爸爸呢？”
　　小苍兰还是说：“死！嘭。死。”
　　她挥动双手，做了一个烟花炸开的姿势。
　　“死于一场爆炸？”高梦棠问。
　　小苍兰用力点头。
　　惨死的爸，求死的妈，分裂的家和破碎的她。高梦棠怜惜地摸了摸小苍兰的脑袋：“以后哥哥就是你的家人哦。”
　　“格格, 好！”小苍兰紧紧抱住他。
　　高赓似乎对小苍兰颇有意见，尤其是她叫高梦棠哥哥这一点。他的弟弟，怎么能当别人的哥哥？
　　忍了又忍，高赓把小苍兰拉开，横插到二人中间：“该梳头了。”
　　他盘公主丸子头时，高梦棠查看副本的结算奖励清单。
　　副本奖励：
　　获得成就【救世主】，传承级武器转盘x1
　　主线通关奖励：碎骨头5000块，系统商城1万块代金券x1，【先祖遗骨（5阶）】x5
　　支线副本【投胎路】奖励：【先祖遗骨（6阶）】x10
　　提示：您已获得足够的影响力，可开启黑塔。
　　还有副本内道具掉落、视频播放奖励、打赏奖励、这些天许星辰送来的道具和钱币……一时间，高梦棠成为一个小富豪。
　　黑塔副本中的钱币，在现实中，购买力很强。隗维用这些钱，先买了一块地，用来修建月幡大本营。
　　选址就在高梦棠的乡下小屋附近，隗维把地契和工程费用做了一个报表送过来。
　　“我觉得很好。”高梦棠说。
　　隗维：“您没有看。”
　　高梦棠翻开账单，对着每一页发呆五秒钟：“嗯。非常好。”
　　隗维冷漠脸：“您还是没有认真看。”
　　高梦棠：“……”
　　有的时候，下属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话间，高梦棠梳完了头发，从系统仓库中，拿出黑塔密钥。
　　可以开启黑塔，进入里世界，他当然要进去看一看。
　　关闭系统页面前，高梦棠无意识地瞟了一眼自己的状态栏，愣了愣。
　　【000盲者】下方，有一行红色小字。
　　：系统检测到该玩家存在异常行为，具体原因正在调查。
　　不就是开了传送门强行登出副本嘛，至于么。高梦棠在心里嘀咕。
　　黑塔游戏做得不行，让玩家钻了漏洞，问题更大的，是系统。
　　高梦棠没当回事，握紧钥匙，开启通往黑塔的传送门。
　　系统：“正在使用黑塔密钥开启黑塔。”
　　“玩家【000盲者】绑定的黑塔是！@~#￥”
　　一串尖锐刺耳的杂音。
　　“系统错误。”
　　“正在重新绑定。”
　　“@*￥……&@（）”
　　“系（）*……统&……错”
　　一连串的杂音，吵得人耳朵嗡嗡响，连续报错后，电流声噼里啪啦响。某一时刻，杂音同时消失，耳边是绝对的寂静。
　　没有系统，没有“绑定成功”之类的提示音。高梦棠从眩晕中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破败神殿中。
　　大厅中的雕塑最先夺去高梦棠的注意力。精神萎靡，身体佝偻，手提灯笼，身披黑袍，头颅低垂。
　　和12提灯鬼影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座神殿里，鬼影只有7个。
　　*
　　里世界。塔林。
　　这里伫立着成百上千座黑塔，圆月宝球在塔尖上熠熠闪耀，被血雾笼罩的空间，仅靠这星星点点的光照亮。
　　黑塔东倒西歪，形状不规则，像一株株钻出土壤、然后石化的扭曲藤蔓。数不清的黑塔，拱卫着中间一座最大、最高的塔。
　　中央处的黑塔破败不堪，粘稠的血色液体，从墙壁缝隙中钻出来，雾气似的在空中流动。
　　黑塔内部，一盏盏灯笼，漂浮在半空，亮着阴森的红光。阴影中，伸出一只五指奇长的巨大黑手，面条似的胳膊，拐了几个弯，揪住其中的一只亮白光的灯笼。
　　一帧帧画面，走灯似的播放。画面内容，是高梦棠的通关视频。
　　不稳定的传送门出现，他和段颂一头栽了进去。
　　“只是。传送门。结界。要，加强。”
　　灯笼被放回原位，手指一弹，白光变成红光。
　　长胳膊细手指又缩回阴影中，只剩低沉、嘶哑、阴郁的声音在黑塔内回荡，像一声被削弱无数次，已经很模糊的回响。
　　系统立刻发出提示：“经检查，已解除【000盲者】【666恶魔】的异常状态。”
　　红灯笼亮着，光芒汇成半液体、半气体状的物质，穿透墙壁，向外蔓延。阴影中有咯吱咯吱的怪声，偶尔，在光芒能找到的边界，一截扭曲的肢体伸了出来。
　　有什么人，在阴影中编织灯笼。
　　咯吱、咯吱。扭动竹篾。撕拉、撕拉，裁剪灯笼纸。
　　忽然之间，一切杂音消失，那几只编织灯笼的怪异胳膊，同时停住动作。黑暗中，亮起无数红点。那是怪物的眼眸。
　　“黑塔，七。开启。”
　　“为什么？”
　　“七，被废黜。祂，回来了？”
　　*
　　高梦棠围着七尊鬼影雕塑转了一圈，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总是有一层雾气，将他们胸部以上紧紧缠绕。
　　七条鬼影围城一个扇形，他们脚下，是一片空地。但有一大片地板颜色较浅，看起来，原本有什么重物摆在这里，现在被撤走了。
　　现在，那块空地正中央，摆着一本被严重损毁的书。
　　整本书被锁链缠绕，书封上看不到名字，内页墨迹很淡，文字完全陌生，根本读不懂。
　　应该是里世界的语言，拿回去给冤家兔看。
　　除去雕塑和锁链书，黑塔中的其他物品均严重破损，而且，高梦棠能闻到一股焚香杂糅血腥气的奇怪味道。
　　是死诞者的味道。
　　墙壁、地板、柱子……均残留死诞者血液腐蚀后的痕迹。
　　“看起来，这座黑塔被死诞者摧毁过。”高梦棠轻声说。
　　高梦棠把书揣好，正想再逛一会儿，忽然感觉胸闷气短，眼前阵阵发黑。打开系统面板一看，精神值正在急速降低。
　　980、930、866……每秒以50-100点的速度减少，且减少的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查看系统面板的这几秒钟功夫，精神值从八百多，直接降到了二百多。高梦棠从未见识过如此恐怖的精神污染。
　　头脑一片空白，眼前是怪诞离奇的幻觉，耳边有古老深沉的呼唤。有一刻，高梦棠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秒钟，精神值的数字一跳，从212，直接降到28
　　跑！要离开这里！
　　精神值降到40以下，基本无法冷静思考。高梦棠不知哪来的潜力，那数秒钟，他还能分析一下现状。
　　刚进入黑塔的前三分钟，精神值有所损耗，大概每秒钟降1.5，对他来说，不算恐怖。
　　精神值骤降，是在短短半分钟内发生的。
　　这不是正常情况，有麻烦盯上了他。
　　高梦棠攥紧钥匙，召唤传送门，却没有立刻逃走，而是转过头，望向黑塔坍塌的大门。
　　是什么东西，在靠近他？
　　整个世界支离破碎。血光如有实质，铺天盖地涌现，细长的胳膊面条似的伸过来，五指呈攫取状，扣向他的身躯。
　　焚香混杂血腥的气味更加浓烈刺鼻，一只猩红的眼睛，自黑暗中睁开。
　　高梦棠和眼珠子对视了极短的一瞬间，跳进传送门，消失不见。
　　精神值仅剩下1点。
　　“眼睛……不是，祂。”
　　“祂，被判罪。不会，回来。”
　　“那只是，迷路的，孩子。”
　　*
　　“啊啊——！”高梦棠跌倒在地板上，劫后余生地惨叫一声。少量黑色泥沼沾在皮肤上。
　　仅剩1点精神值，不足以穿越窄门。看来，十二鬼影再次判定他是自杀，又救了他一命。
　　众人围上来，问东问西，但高梦棠耳边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抬起头，望着每一位队友的脸。
　　“发生了什么？”段颂问。
　　高梦棠有气无力地说：“精神值骤降。”
　　“降得有多快？”隗维问。
　　将情况描述一遍，隗维听完，眉头紧蹙。他曾在【幽灵竹】担任祭司，负责黑塔相关事务，对黑塔还算了解。
　　玩家能进入的黑塔，均有一个保护层，虽身处里世界，精神值降低的速度也不会太快，大概每秒钟1点。
　　黑塔中还有泉水，可以通过祝祷快速回复精神值。
　　听高梦棠的描述，他进入的黑塔，破败不堪，没有保护层，就连他强到逆天的精神抗性，也抵挡不住那里的污染。
　　“哦，对了，”高梦棠继续说，“我还在黑塔内部，看到了七座雕像。和我魅力光环的鬼影一模一样。”
　　隗维显然不知道提灯鬼影是什么东西，几个人满脸困惑地对坐。
　　“没事啦！”高梦棠最先笑出来，“发生在我身上，奇怪一点也正常。”
　　此言大有道理。
　　和队友们闲聊一阵，到了入睡的时间。高梦棠洗漱完毕，打开小台灯，把锁链书放在书桌上。
　　这枚黑塔密钥，是他们在【公主城堡规则怪谈】的支线中，从欢宴者手中抢过来的。
　　欢宴者，是冤家兔的孩子。
　　简言之，高梦棠和这枚黑塔密钥八竿子打不着，和黑塔关系紧密的，其实是苏寂·蒙。
　　那么，气势汹汹杀过来的长胳膊怪物，应该也不是奔着高梦棠来的，他真正想对付的，是苏寂·蒙。


第90章
　　有了【冰瓯泡影】创造的里世界小空间, 冤家兔可以随时回去补充体力，他更长时间以人形态存在。
　　段颂的确包下了一家婚纱店，高梦棠没有穿, 冤家兔穿得倒是很开心。
　　此刻, 他盘腿坐在床上, 对着落地镜, 试戴一顶头纱。
　　高梦棠抱着锁链书，扑到床上：“问你几个有关里世界的问题。”
　　“我受伤后, 有关里世界的事情, 忘得差不多了。”苏寂·蒙说, 他看到锁链书，似乎被触动到，愣怔片刻, 放下头纱，“这是什么, 哪里来的？”
　　“里世界黑塔。”高梦棠把他的经历复述一遍。
　　苏寂接过锁链书，翻看起来, 许久没说话。
　　“你认得这本书么？”高梦棠抬起脸问。
　　苏寂·蒙垂着眼睫, 灰白色的睫毛, 像被冰霜覆盖, 一双浅蓝接近无色的透明眼珠, 冷清清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下颌角绷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苏寂抬起眼, 撩开眼前的刘海儿，柔顺光滑的银发，晃过金属似的冷硬光泽。他盯着高梦棠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
　　高梦棠在这一瞬间, 忽然意识到，冤家兔看起来软萌可爱喜欢撒娇，却是来自里世界的恐怖存在，他的威压，比隗维、段颂、甚至副本中任何一位屠夫都要强。
　　“你，盯着我干嘛？”高梦棠缩了缩脖子。
　　苏寂收回视线，合上锁链书。
　　“书中写了什么？”
　　“棠棠，我不想说。”
　　高梦棠想要把锁链书拿回来，却被苏寂·蒙按住胳膊，他身形精瘦，美得雌雄莫辨，力量却大得惊人。
　　“你别按着我，”高梦棠拿出主人的架势，“不给你草莓了。”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高梦棠被苏寂压在身下。
　　苏寂比高梦棠高出半个头，骨架也偏大，整个人把高梦棠罩住，鼻尖在他胸膛蹭了蹭，银发沙沙地摩擦着衣服布料。
　　“你这是干什么？”高梦棠推他的肩膀，没推动。
　　苏寂头枕着高梦棠的胸膛，一手紧紧按着锁链书：“棠棠，这是我的日记。记录了我为什么会犯下重罪，被流放。这是我想保守的秘密。”
　　他不是因为和死诞者交合，生下了一个有一半月族血脉，一半死诞血脉的【欢宴者】，而后被贬的么？
　　这其中，还有隐情？
　　推拒的动作停滞片刻。
　　日记的话，就有些麻烦了。没人愿意把日记给别人看，高梦棠也不想窥探他人隐私。
　　“我只是想知道，提灯鬼影是什么。”高梦棠斟酌着说，“我的魅力光环中，有12提灯鬼影。我在黑塔中，又看到7座鬼影雕塑……”
　　“鬼影嘛，是诅咒。”苏寂说，“我日记里是这样写的。他们会让我们失去生命的乐趣，成为傀儡。我日记中是这样写的。”
　　一幅幅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
　　高梦棠：“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不是拯救，是，诅咒。”鬼影的声音虚无缥缈。
　　“你逃不掉的。和我们一样。”
　　“自杀……没有用的。”
　　“我们只是傀儡，没有选择的权力……包括……选择死亡。”
　　……
　　高梦棠回过神，苏寂还压在他身上。
　　“我被诅咒了？”高梦棠问，“你呢，你也被诅咒了么？”
　　“我不知道。”苏寂闷声闷气地说，“棠棠，我真的不知道。”
　　高梦棠：“那你让我看一看日记，反正我也看不懂里世界的文字。”
　　苏寂眼中闪过一抹迟疑，两人僵持时，一道声音冷冷地砸下来。
　　“兔崽子，你在干什么？”
　　门口，高赓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水果，和一杯温水，表情阴冷得像要杀人：“从我弟弟身上下来。”
　　不等苏寂开口，他就单手扯开苏寂·蒙。
　　明明有骇人的力量，苏寂却故作柔弱，弱不禁风地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叫了两声：“棠棠，你看大舅子，他动手打我！”
　　“……”别装。
　　还有，哪门子的大舅子？
　　苏寂摔下床时，手中还拿着锁链书，高赓瞟了一眼，伸手去抢。
　　锁链书被苏寂按在地板上，任凭高赓使出全身的力气，也纹丝不动。二人暗暗较劲，苏寂占上风，却还在装可怜抹眼泪。
　　“这是什么书？”高赓问。
　　“你打我，我不告诉你！”苏寂佯装哭泣。
　　散开的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写下这篇日记时，苏寂似乎对什么东西有所避讳，很多词，被■■涂掉。
　　高赓盯着敞开的那一页半晌，念出其中的一行字：“我很惧怕■■，祂是至高存在，唯一真神，但我不想……”
　　唰。书猛地合上。苏寂的表情陡然严肃：“你认识里世界的文字？”
　　高赓瞥他一眼，懒得说话。
　　在被高梦棠超度之前，高赓是黑塔副本的守密人。守密人必须精通里世界语言，只不过，被超度后，里世界文字高赓基本忘光了。
　　大概是看这只兔崽子压在弟弟身上，高赓过于愤怒，情绪激动之下，竟然能读懂一些。
　　“被你涂掉的那两个字，是什么？”高赓问。
　　“都被涂掉了，我自己也看不清啊！”苏寂梗着脖子喊。
　　果盘和清水轻轻放在桌子上，高赓坐在床边，一只胳膊抱住弟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兔子，你最好搞清楚，现在是你，依赖我的弟弟。没有他，你只会被表世界的空气一次又一次地毒死。”
　　苏寂的表情变了变。
　　攻守之势大异，现在，苏寂需要随时回泡泡世界补充体力。正像高赓所说的那样，他离不开高梦棠。
　　况且，苏寂在日记中，读到了令他震惊的一个信息……他需要很多时间，去调查真相……
　　“好，我只回答这最后一个问题。”苏寂说着，翻开日记，对着黑色方块看了又看。
　　某两个字被涂黑，但总有些，没有涂实，依稀能辨认出笔画。苏寂翻到有“■■”的每一页，在黑乎乎的一团中看了又看。
　　“你们都欺负我，”苏寂辨认笔画时，委屈巴巴地嘟囔着，“欺负我一个未婚先育单身失独的可怜妈妈，我儿被你们杀死了，你们对我一点怜悯都没有……”
　　高氏兄弟当没听到。
　　终于，苏寂找到两个没有被涂满的方块，辨认了一阵。
　　“贤王。”
　　被涂黑的两个字，是“贤王”。高赓又确认了一遍：“看起来，的确是【贤王】。”
　　“贤王是谁？”高梦棠追问。
　　这个问题，显然得不到答案。苏寂很忌讳【贤王】，连这两个字都要涂黑，日记中，必然不会详细记载贤王的相关信息。
　　“我真不知道，”苏寂回答，“日记中，我只是反复提到，我惧怕贤王，想离祂远一点。”
　　屋内的三人，短暂地沉默片刻。高梦棠轻叹一口气：“萌萌，我们休戚相关，荣辱与共，你——”
　　“我知道，棠棠，”苏寂诚恳地说，“但我要保守的秘密，只和我自己有关。”
　　离开房间后，苏寂找了个僻静无人的房间，再次翻开日记。周围没有人，他彻底卸下伪装，表情冷得像三月里的冰河。
　　“死诞者……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有，那个让他非常惧怕的贤王，究竟是谁？
　　*
　　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里，高梦棠吃着水果，心里也惦记着“贤王”两个字。
　　贤王。
　　王。
　　突兀地，高梦棠想起他的雕塑作品：一个人倒在王座之下。
　　他冲到一楼，再次查看那座雕塑，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越看，越觉得遍体生寒。
　　倒在王座之下的人，头低垂，长发和搭在王座扶手上的胳膊，将他的脸挡住，看不清面容。
　　贤王。王座。
　　是巧合么？他雕刻的人，是谁？
　　*
　　高梦棠等人，在【不见人，只见金】中获得了一张身份卡，高梦棠想把身份卡给哥哥，但存在一个问题：高赓是守秘人。
　　守秘人原本是系统钦定的管理员，悄摸摸地把守秘人撬走，已经犯了黑他游戏大忌。若绑定身份卡，成为玩家，哥哥将受到系统监视。
　　一旦被系统发现，不知道要发生怎样糟糕的事。隗维说，有一类身份卡基础性能很强，debuff是【黑户】，拥有黑户debuff的玩家，获得的道具会减少，且无法发布通关视频。
　　没有通关视频，也不会有隐形摄像头跟踪。系统很忙，要处理的bug很多，不会闲的没事干挨个点进玩家主页查看状态。黑户debuff，能大大降低哥哥被系统发现的概率。
　　给哥哥绑定身份卡的事情，只能放缓。好在，高赓作为守秘人，身份特殊，又是高梦棠的哥哥，契合度极高，他自由活动时，不消耗高梦棠的精神值。
　　高梦棠就把哥哥放出来，让他自由活动。
　　当天晚上，众人开了个会。
　　会议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
　　1.副本战利品分配
　　2.锚定秦戏霜、与秦戏霜一同进入副本的名额，还剩一个，谁一起去。
　　第二个问题很难解决，因为所有人都嚷嚷着“要和首领共进退”，先解决第一个问题。
　　月幡内部关系和谐，战利品分配很容易，不会出现因为谁多谁少、大打出手的局面，先祖遗骨、碎骨头、普通道具、药剂瓶等物品，很快分配完。
　　还剩下一颗【神秘宝石】，比较难处理。
　　【神秘宝石】，能进化玩家的身份卡，令玩家实力突飞猛进。
　　使用一颗神秘宝石，身份卡可能进化1次、甚至多次。也可能进化失败。
　　没有人抢着要，但所有人看向神秘宝石的目光都很炽热。
　　隗维和段颂放弃竞争神秘宝石，因为他们两个的身份卡已经进化了很多次，需要更高级的道具，才能再次进化，宝石给他们也是浪费。
　　高梦棠也放弃了宝石。因为【000盲者】这张身份卡，属于最废物的序列10，内测玩家们做过实验，给【000盲者】身份卡喂了很多天材地宝，均进化失败。
　　内测玩家得出结论：【000盲者】身份卡，无法进化。
　　仅有的一颗宝石给高梦棠，很可能浪费。
　　候选人剩下赫仑、白介、小苍兰三个人。
　　“划拳还是抓阄。”隗维十指交叉搁在桌面上。
　　白介盯着【神秘宝石】，咽了咽口水：“都行。”
　　隗维把宝石放在一边，拿出一张纸，慢悠悠地撕碎：“抓阄吧。小苍兰还不会划拳。”
　　他低头在碎纸片上做标记时，桌上爆发一阵惊呼。
　　“小苍兰，你！”
　　“天呐！”
　　小苍兰抓住【神秘宝石】，拿在手里玩了片刻，应该是看宝石色泽温润，通体透明，像一块水灵灵的果冻。她竟直接把宝石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碎了！
　　所有人都瞪着他，小苍兰一张脸皱巴巴：“难吃，硬。格格，果冻。”
　　她扑向高梦棠，撒娇要果冻。
　　高梦棠：“……宝石，可以吃么？”
　　隗维眨了一下眼睛：“理论上来说，可以。”
　　正翻口袋找果冻的小女孩，忽然大叫一声，倒在地板上翻滚。她全身皮肤迅速变蓝，鲨鱼齿刺破嘴唇，一双眼红得能滴血。
　　“进化开始了，快，镇痛药剂！精神值恢复剂！”段颂大喊。
　　其他人拿出一堆辅助药剂，一股脑地往小苍兰身上用。小苍兰打滚、尖叫，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大理石地板被她砸出几个坑。
　　白介心急如焚：“这是什么情况，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不知道，每一位玩家的进化过程都有所不同，”隗维神情凝重，“也可能进化失败。”
　　尖叫声令人肝胆俱裂，痛苦似乎通过声音传递到每一位玩家身上。小苍兰猛地扑到高梦棠怀里，一声声惨叫着：“格格！格格！”
　　高梦棠紧紧搂住她，恨不能以身相替。
　　“进化成功了！”隗维惊喜地说。
　　小苍兰头顶，原本是【726水精灵】一行字，惨叫声中，逐渐破碎，变成【726水怪】
　　众人松了一口气。
　　很快，发现事情不太对。
　　进化似乎还没有停止。小苍兰的惨叫愈发尖利，凄惨得令人落泪。
　　【726水怪】几个字破碎，又变成了【726水妖】
　　二次进化！
　　众人心疼小苍兰的同时，又有些惊喜。使用一次道具，进化两次，只有极少数有天赋的玩家才能做到。
　　“【726水妖】的下一级，就是【726水鬼】”白介说，眼中难掩欢喜，“小苍兰好争气，只和薄爻差一点点！”
　　尖叫声还没有停止。
　　小苍兰头顶上的标识第三次破碎，变成了【726水鬼】
　　“卧槽，三连进化！”赫仑乐得蹦高，“段颂，你最高记录，也就是三连进化吧！”
　　段颂瞠目结舌地看着小苍兰，缓缓说出：“后生可畏。”
　　仅用一颗宝石，就和被誉为“天之骄子”的薄爻平级。玩家们万分庆幸他们将小苍兰抢了回来。
　　尖叫声逐渐停止，小苍兰满脸的血泪，紧紧搂着高梦棠不撒手，尖利的指甲如弯刀，把高梦棠的胳膊抓得血肉模糊。
　　高梦棠忍着痛，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别怕，别怕，结束了。以后不准乱吃东西了哦。”
　　然而，还没有结束。
　　小苍兰停止了尖叫和挣扎，安安静静地靠在高梦棠怀里，她头顶的字，却第四次破碎，由【726水鬼】变成了【726溺亡怨魂】
　　“四，四连进化……”白介脸色煞白，“我们家从来没出过能四连进化的人，小苍兰……天呐……古神保佑。”
　　隗维惊讶不已，蓦地笑了出来：“破了在下的记录。她前途无量。”
　　进化结束，小苍兰在高梦棠怀中半昏迷，抽抽搭搭地哭泣。
　　【726溺亡怨魂】的身份技能：【共沉死水】
　　技能说明：我被淹死了，就要把所有人拖下水。
　　【726溺亡怨魂】可释放黑、白两种锁链，连接最多12个人，与他们共沉死水。
　　被白色锁链连接的玩家，沉入死水后，可躲避一切伤害。被黑色锁链连接的玩家，沉湖后将持续受到伤害。
　　技能持续时间：10分钟。
　　看到技能说明，白介连连欢呼。726系列身份卡，主攻防御，水精灵、水怪、水妖、水鬼这些身份卡，没有攻击技能。
　　进化到【溺亡怨魂】，是一次突飞猛进，不仅可以帮助友方免疫伤害，还能放敌方的血量。
　　小苍兰哭了一会儿，伤痛愈合，没事人一样跑跑跳跳。高梦棠就惨了，两条胳膊被抓得皮开肉绽，高赓正帮他包扎。
　　其他人欢呼雀跃，隗维用烟杆敲了敲桌子：“会议没结束呢。第二个问题，谁陪首领和在下进入副本。”
　　“我！”赫仑举手，“我从新人副本开始，就和梦棠哥一起。”
　　白介也举手：“我出身于巫师世家，懂得多，让我去！”
　　段颂懒洋洋一笑：“我荣誉榜排名前50，实力最强，我去。”
　　“格格，格格。”小苍兰啪嗒啪嗒跑过来，“去。去。”意思是她也要去。
　　隗维敛眉沉思良久，用烟杆点了点小苍兰：“她去。”
　　“凭什么，”段颂抗议，“她进化了4次而已，我进化了6次，比她强出两个数量级。”
　　“你攻击力出众，不能给队友加防御。对付秦戏霜，在下一个人的攻击力绰绰有余，要考虑团队配合，此外……”隗维吸了一口烟，冷冷插刀，“你太倒霉了，有你在，准没好事。”
　　段颂气得哽住：“隗维你人身攻击！怎么就倒霉了！过来，我们打一架！”
　　会议结束，尘埃落定。赫仑和白介略显失望，段颂和隗维吵得不可开交。小苍兰还赖在高梦棠怀里，要吃果冻。
　　吊顶的一个射灯，正正当当照着王座雕塑。高梦棠的目光飘向雕塑，又悄悄移开视线。
　　二层，苏寂·蒙一手搭着栏杆，垂眸俯视着喧闹的客厅。他背光而立，半个身子被黑影笼罩。


第91章
　　锚定秦戏霜后, 保护期倒计时变为“匹配中……”的字样。高梦棠、隗维、小苍兰三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入副本，每一天都在准备着，比如——
　　——格斗特训。
　　“不要了……今天……到此为止吧……”高梦棠瘫倒在地板上, 哼哼唧唧。
　　他带着拳击头盔和拳击手套, 细瘦的脖子像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 软塌榻地靠在墙上, 房间中，一个沙袋吱呀吱呀地来回晃。
　　“听话, 再练最后一组。”高赓把弟弟捞起来, 捏着他软趴趴的手腕, “这样，先出左拳，然后往右闪。”
　　高梦棠：“我不练了！累了！”他不管不顾地挣开哥哥, 摘下拳套，把指关节和腕骨红肿的一只手举到高赓眼前：“你看, 我手疼。”
　　他的皮肤细腻洁白，关节处的红肿就格外显眼。高赓盯着看了几秒, 两只手揉了揉：“乖, 最后一组, 练完再撒娇。”
　　“不是撒娇！”高梦棠气急, “一天, 100个深蹲，100次哑铃, 练拳两小时，哪有这样的魔鬼训练！”
　　陪练的段颂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这，还魔鬼训练？业余的健身爱好者，一天的运动量都不止这点。对他来说, 充其量算热身运动。
　　幸亏他没加入黑鸥，黑鸥每周都要越野跑10公里。
　　高赓默默地抱住弟弟，给他按摩肌肉，两人坐在拳击室长椅上，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小苍兰也在健身房，她像普通小孩进了玩具店，两眼冒光，正扛着50kg的哑铃往返跑。
　　磨蹭到傍晚，最后一组拳还没练完。隗维走了进来。
　　“首领，您在认真训练，对吧？”
　　高梦棠：“唔。”
　　“长跑成绩怎么样？”隗维问。
　　“四分半，”高梦棠说，“800米。”
　　隗维：“……放到女生体测中，您这都算不及格。”
　　高赓立刻不乐意了：“我弟弟魔鬼训练一整天，非常辛苦，不要用数字评价他，及不及格又怎样？”
　　高梦棠挺直腰杆：“对呀。”
　　隗维：“……”
　　段颂：“…………”
　　和弟控不需要讲道理，弟弟就是道理。隗维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盲者阁下，施正义死了。”
　　他口中的施正义，当然不是副本中的NPC，而是现实中的施正义。
　　隗维把一份文件发给高梦棠。
　　文件中，有一段视频，一份施正义的个人资料，还有丧尸病毒爆发后，钱昊、徐伟、卜小庭、卜小庭爱人、徐小庭、以及施正义的追踪调查资料。
　　钱昊被当做罪魁祸首枪毙，此后不久，徐伟背后中10枪“自杀”身亡。毫无疑问，是卜小庭爱人的杰作。
　　徐小庭感染丧尸病毒，无法治愈，无奈被枪决。
　　大概两年之后，一次实验室爆炸，卜小庭爱人惨死。卜小庭备受打击，求死欲更甚。
　　这些人中，只有施正义的结局还算不错，他被叛无罪，但受到强烈冲击，罹患严重的精神分裂，半疯半傻，被关在精神病院。
　　半个多月前，施正义的精神病急遽恶化，整天疯闹，说一些“有鬼”“有丧尸”之类的胡话。
　　5天前，他毫无征兆地停止发疯，昏迷一个小时，醒来后，精神分裂瞬间痊愈。
　　短短一个小时的昏迷后，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不哭不闹，不喊不叫，想要出院，被医生拒绝后，也没有气急败坏，而是安然在精神病院养生，并声明：我没有精神病，但你们可能不信。没关系，尽快检查，然后让我离开。
　　被关在医院的期间，他还勾搭有家室的中年男医生，遭到一通臭骂。
　　医生们经过系统严密的检查，得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施正义的精神分裂痊愈了，一丝得过病的痕迹也没留下。
　　这怎么可能？感冒初愈，还能检测出一些病毒呢。
　　只不过，施正义康复后，记忆混乱，他甚至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惊奇地看了又看：“我叫这个名字吗？我长这样么？不太好看啊……哦，我确实叫这个名字，也长这样。”
　　“和黑塔有关吧？”高梦棠说。半个多月前，他们进入黑塔副本。5天前，副本通关，正好能和施正义的病情发展对应上。
　　隗维点点头：“在下也有此猜测。”
　　然而，施正义的好日子没过几天，盲者的一个狂热粉丝，得知在副本中与盲者为敌的NPC还活着，激愤之下，将他暗杀。
　　被暗杀，不是副本的直接安排。副本只在玩家通关之后，治好了施正义的精神分裂。
　　施正义基本是个反派角色。黑塔副本为什么要“帮助”他呢？
　　“施正义是屠夫，”隗维听完高梦棠的分析，眨巴眨巴眼睛，“根据在下的经验判断，屠夫往往是受害者。受害者不一定无辜，也可能是自取其咎，但这不是重点……”
　　高梦棠自动忽略隗维的最后一句话，轻声呢喃：“受害者，会变成屠夫么？”
　　似乎是这样的。【8层】中的百目男巫，【不见人，只见金】中的钱昊、徐伟、施正义，他们都是受害者。
　　区别只在于，百目男巫完全无辜，钱昊他们，多少有点活该。
　　【8层】副本中，704房间住户是一个变态，他不断骚扰708房间的小姑娘，还虐杀了她的猫。
　　导致小姑娘神经紧绷，在808住户、也就是生前的百目男巫敲错门后，小姑娘一枪把他崩了。
　　4号房间的住户，是最大的恶人。他在现实中，得了狂犬病。却在玩家通关副本后，奇迹般地痊愈了。
　　因为盲者通关过【8层】，玩家对【8层】副本的关注格外高，有人暗中走访调查了当年的4号住户。还活着。
　　但和施正义一样，记忆混乱。他称自己没有虐猫的爱好，甚至不能立刻想起自己的名字。
　　那么，黑塔游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高梦棠全神贯注地思考起来。
　　隗维一脸愕然：“盲者阁下，我们或许……”
　　如果为了惩恶扬善，伸张正义，为什么要帮助反派人物？
　　如果黑塔想要与邪恶为伍，将地球变作人间炼狱，为什么要赋予受害者强大力量，让他们成为屠夫？
　　黑塔游戏的出发点，与善恶无关。或许，黑塔游戏，是一场“赎罪”和“复仇”的模拟。
　　恶人赎罪，购销过往的孽债。
　　受害者复仇，了却往日的恩怨。
　　“这样说来，黑塔游戏，是想通过游戏将过往‘抹除’。”高梦棠支着下巴，翻看资料。
　　隗维：“盲者阁下，在下给您看这份文件，重点其实是……”
　　高梦棠思考得入迷，没听清隗维说什么，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分析：“不辨善与恶，抹除人们的因果，听起来，像一次次的纠错。”
　　“阁下，施正义他死了，我们可以……”隗维拔高声音。
　　“纠错之后呢？”高梦棠继续说，“哦对了，现在只是公测。还没到游戏正式上线。黑塔游戏上线后，又想怎样做呢？”
　　隗维：“我们可以先考虑一下切实的利益。”
　　“纠错之后是改正，是洗心革面。”高梦棠灵感忽至，眉毛舒展，笑容浅浅，“黑塔想抹除人们过往的因果，无论善恶，都给他们一次机会，孽债或功德一笔勾销，让他们成为新的人。推而广之……”
　　“黑塔游戏，想建立一个新世界。”高梦棠振振有词地说。
　　隗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脸麻木。
　　高梦棠还保持着微笑：“诶？”
　　“在下告诉您施正义的死讯，不是为了和您探讨黑塔游戏的终极目的。”隗维无力扶额。
　　高梦棠：“那是为了什么？”
　　“施正义很有钱，他死了。”隗维第二次深呼吸，“在下认为，应该使点手段，把他的钱转到月幡账上。”
　　……啊，这样啊。高梦棠摸了摸鼻尖：“但我的分析是不是很有道理，黑塔游戏想要将过往抹除，然后建立新世界？”
　　“首领的分析非常有道理，在下钦佩。”显然，比起世界和人类，隗维对银行卡余额更感兴趣，他不走心地夸奖一句，立刻转移话题：“徐伟也死了，他的——他妻子的私生女，在我们手上，我们可以使点手段，把他的钱也转移过来。”
　　高梦棠踟蹰片刻：“额，会违法么？”
　　当然会！但违法又怎样！隗维内心尖叫，面上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放心的，不违法。首领交给在下去办就好。”
　　高梦棠信以为真：“那就辛苦你了！”
　　回到现实的第15天，秦戏霜那边还没有动静，段颂、赫仑、白介三人又过了一个副本，收获颇丰，三个人却闹得不太好看。因为在副本中，他们为“除了高赓和隗维，谁是盲者最依赖的人”这一问题打了一架。
　　距离秦戏霜进入副本，应该剩不了多少时间，高梦棠、隗维、小苍兰三人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他们不知道对面有多少人，也无法提前获得副本信息，这是两大劣势。
　　出人意料的是，秦戏霜竟给隗维发了一封邮件。
　　“致爱过我的【101净身师】隗维：……”
　　看到信头，隗维差点把电脑砸了，因为是最新款顶配，没舍得。
　　“维，你还在追逐着我，真令人羞涩又欢喜。想来你也担忧我安全，想知道我即将进入的副本是哪个。”
　　“念在你我一场情缘，我不忍维牵肠挂肚，特提前知会你一声。”
　　“我将进入的副本是【悲窟】。会见到你么？维，我的心躁动不安。”
　　隗维凭借极强的意志力把信念完。信的末尾写道：
　　“隗维，暌违。你与我阔别已久，可曾想起那句诗？”
　　“新知虽已乐，旧爱尽暌违。”
　　“新欢在侧，你可曾忆起旧人？”
　　“念你，想你。三天后见。”
　　“愿化作彩蝶、与你双宿双飞的秦戏霜。”
　　隗维的脸色变了又变，砰地把电脑合上：“秦戏霜选择的副本是【悲窟】，三天后进入。”


第92章
　　公测后的副本, 与内测时期的副本大相径庭，过往的通关经验无法参考。隗维查了一些资料，只能大致确定, 【悲窟】是一个民俗类恐怖游戏副本, 故事发生在一个僻静古老的山村。
　　段颂、白介、赫仑等人, 正在帮高梦棠整理道具栏。
　　进入游戏后无法使用系统商城, 玩家要提前买好道具。每周限购精神值恢复剂30瓶，高阶技能卷轴10个, 全部买满。
　　还有一些不限购的中低阶药品、卷轴, 每样都买了些。高梦棠在【药剂】【道具】【卷轴】等板块扫荡一通, 还担心准备不够，点开【其他】一栏。
　　最先出现的是商品热销榜，【其他】类别中热销第一的商品让高梦棠沉默了半分钟。
　　商品名称：仿真娃娃【盲者·公主裙】。18cm, 售价3000块碎骨头。
　　商品说明及用途：一个漂亮的娃娃，除了漂亮外, 没有别的特殊功能。至于使用方式？摆着玩玩，抱在怀里一起睡觉也不错。
　　一个没有任何特异功能、相当于普通娃娃、仅有观赏价值的一件商品, 竟然卖3000块碎骨头？
　　这些钱, 都够买6瓶高阶精神值恢复剂了！
　　【盲者·公主裙】竟然还能热销第一, 到底是谁在买！
　　高梦棠一抬头, 就看到段颂他们正在整理道具栏。他们将背包清空, 几只【盲者·公主裙】先后从背包里掉了出来。
　　“喂，你们！”高梦棠不满。
　　段颂：“多可爱呀。”他把娃娃的两条腿扯成一字马, “学长，系统出了你的官方周边，会给你分成。公主裙娃娃热销第一，这波能赚不少钱。”
　　高梦棠表示无所谓吧, 他不在乎了。
　　听说高梦棠要和秦戏霜决战，枪与玫瑰首领许星辰，带着他的女儿许星云一同拜访，给高梦棠送道具。
　　许星云怀里也抱着一个【盲者·公主裙】娃娃，喜欢得不得了。
　　高梦棠当没看到。
　　“首领哥哥，枪与玫瑰中有一位玩家，内测时期过了【悲窟】这个副本。他整理了一些资料，您看看。”许星云把一个粉色文件夹递过来。
　　【悲窟】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小村庄。
　　村子里有一种奇怪的遗传病，为求健康，世代供奉一位“鬼医仙”。每隔三五年、或是一两年，就会有一个女孩儿突然“发病”，茶饭不思，昼夜难眠。
　　她们会在深夜里，点三支香，坐在妆镜前，梳妆打扮。
　　这样的女孩子，就是被“鬼医仙”选做新娘子了。要嫁到通往仙界的福地洞天里去，享无尽的荣华富贵。
　　取“医者仁心，万古长明”之意，村庄位于的山谷，被叫做“仁心谷”，这座村子，叫做“长明村”。
　　好景不长，不知是供奉鬼医仙出了岔子，还是又招惹来一些神神鬼鬼，近些年，长明村遭受诅咒似的，村民接二连三地惨死。
　　原本，长明村靠贩卖药材为生，异象频发后，村子沾上了不祥的气息，卖出去的药材常常治死人，渐渐地，也没人来买药材了。
　　贫穷、空寂、不祥、死亡……阴影笼罩着这座小山村，后来，仁心谷长明村的名字也变了，被叫成“人心谷偿命村”。
　　偿命村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他考上了顶尖的传媒大学。
　　玩家的身份，就是这位金凤凰的同学，多数是导演系和编导系。金凤凰带着女朋友回家见亲人，玩家跟着凑热闹，顺便拍一些微电影素材。
　　许星云两眼冒光：“还有一个重要信息。”
　　高梦棠侧耳倾听：“什么？”
　　许星云：“鬼医仙名叫离陌，长得特别帅。”
　　高梦棠：“……”这好像不重要。
　　不过，“离陌”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高梦棠总觉得他在哪里听过发音相似的名字。
　　回忆了五分钟，无果。他放弃在名字上纠结，继续整理道具栏。
　　隗维和小苍兰一股脑地把药剂、道具和技能卷轴往背包里塞。一开始，高梦棠也跟着塞药剂和道具，塞着塞着，他停住动作。
　　“嫁给鬼医仙的女生们，后来怎样了？”他抬头问。
　　许星云：“啊？就，彻底消失在小山村，在仙界鬼界享清福吧。”
　　“她们的父母呢，不伤心么？”
　　“穷人家的女儿，哪有什么好出路。嫁给又高又帅的鬼医仙，哪怕是做小，总好过嫁给隔壁村的农夫吧。他们开心着呢。”许星云说。
　　高梦棠沉吟片刻：“嫁过去的，只有女孩儿？”
　　许星辰摇头：“不是，也有男生。他们一般清瘦羸弱，比寻常男子白净一些。这鬼医仙是个颜控呀。”
　　听完后，高梦棠默默点头。他拿出【冰瓯泡影】，搅了搅水，泡泡接二连三地冒出来，在他周身浮动。
　　高梦棠把三个泡泡设定为【时间静止】【无菌】，然后把食物一股脑地塞进去。
　　“这是干什么？”隗维讶异。
　　高梦棠一边塞，一边回答：“这偿命村听起来就邪门，里面的食物未必干净。自己带一点，吃着安心。”
　　他还装了一些熟食荤菜，大量纯净水、一些刚洗好的被褥、衣物。还有药箱。
　　“我们不是末日逃生。”隗维小声提醒。
　　高梦棠双手叉腰，环顾自己身边的泡泡：“我总觉得能用上。”
　　“这个也带着，让他陪着你睡觉。”高赓把理了理【盲者·公主裙】的头发，万般怜惜、珍而重之地把放进泡泡里。
　　“不用！”高梦棠抗议。
　　高赓还给隗维留了一沓文件，隗维翻开一看，花容失色，惊恐异常：“这，这……”
　　高梦棠连忙凑过去看，只见文件中写着：
　　1.我弟弟睡觉时环境温度应为26℃，蚕丝被、蚕丝枕套。亚麻和纯棉次之。不可使用化纤面料。
　　2.洗头发时水温在40℃以下，轻揉搓，暖风吹干冷风定型……
　　3.忌口食物：所有红肉、白肉、甜品、辣椒……
　　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多条，高赓面无表情地对隗维说：“你是月幡的属下，照顾好你的首领。”
　　隗维惊慌地瞪着高梦棠：“您老真的有这么多要求？这得加钱。”
　　“……”高梦棠无力扶额。
　　幸运儿许星云还把她的【幸运女神吊坠】送给高梦棠，说是能带来好运。
　　深夜。正在睡觉时，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不停晃动。
　　睁开眼，高梦棠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越野车的后车座，视野逐渐变得模糊。脸上还戴着一副墨镜。
　　系统：“您已进入副本【窟悲】”
　　副本难度：？？？（存在未知因素影响，暂时无法预估难度）
　　副本简介：这座偏僻的小山村里，世代供奉着【鬼医仙】……
　　：您使用【技能卷轴：锚定】进入副本，将会抽取一个负面效果。
　　：负面效果抽取中。
　　：玩家【726溺亡冤魂】添加负面效果【嗜睡】，每天必须睡眠时间延长为10小时。睡眠不足的情况下，身体状态将受到影响。
　　高梦棠松了一口气，看来，负面效果也不怎么严重嘛。他幸运值50，又有幸运儿的【幸运女神吊坠】，抽取到的负面效果，影响会更小。
　　：玩家【000盲者】添加负面效果【账号异常】。您的账号被赋予异常状态，已被封号。【悲窟】副本中，您不可使用任何道具、药剂、不能进行召唤。
　　？？？合理么？
　　高梦棠又检查了一下系统面板，宁可相信自己眼花了。
　　不能使用道具？还不能召唤？！
　　“我的幸运值怎么不起作用了。”高梦棠难以相信。
　　很快，他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召唤功能被封锁，无法召唤百目男巫，就无法获得护眼蓝莓。那么，他在这个副本里，就一直是瞎子。
　　这不合理！高梦棠有些慌，下意识地想找队友：“隗维，你在么？”
　　“睡醒了？”前方开车的人问，那是一个年轻女性，皮肤莹润，头发浓密，衣着讲究，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她家境殷实。
　　坐在副驾驶上的，是个略有些英俊的男生，但他穿得很一般，脖颈处有点黑，衣服上全是线头。
　　系统介绍，男生名叫吴凤，女生名叫辛瞳。
　　吴凤就是偿命村……长明村飞出的那只凤凰男，辛瞳是他的女朋友。吴凤带着女朋友回家见父母。
　　高梦棠附身的这个角色，名叫“孟依桥”，是吴凤的同校同学，导演系富二代，立志拍出享誉全球的恐怖片，否则就回去继承千亿家产。
　　他听吴凤讲故事，得知鬼医仙的传说，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吴凤在大学时期，颇依赖这位富二代爆金币，不好拒绝。
　　同时，吴凤也觉得，带一个有钱人回老家，能给自己长脸，于是，不仅戴上了孟依桥，还带上了孟依桥的几个朋友。
　　考虑到高梦棠是瞎子，系统还添了一条设定：孟依桥在拍摄电影时，仪器故障，闪坏了眼睛，视力受限。短期内不能视物。
　　同行8个人，开了三辆车，连夜进村。
　　高梦棠听完，默默在心里盘算。一共8个人，吴凤和辛瞳是NPC，剩下6名，应该是玩家。
　　除去他、隗维、和小苍兰，剩下三个，应该就是秦戏霜那边的人。
　　秦戏霜只带了两个人进副本？
　　而且，他进入副本之前，还特地把副本名称告诉隗维。
　　明知道来者不善，秦戏霜却没有带更多的人，也没有隐瞒信息。他似乎……很有自信。
　　他这样做，让高梦棠心里反而更多惦记。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其他人呢，我去坐他们的车吧。”，要尽快和队友会和才好。
　　“怎么，嫌我们烦了？”辛瞳边开车，扭过头，冲高梦棠甜甜一笑。
　　一旁的吴凤，瞥见女朋友这样笑，脸上有点不高兴。
　　“小情侣卿卿我我，外人在这里多碍事，不当电灯泡了。”高梦棠说，“我和我其他朋友聊会儿天去。”
　　吴凤巴不得他下车，高梦棠坐进后一辆车里。
　　车门刚关上，小苍兰就扑过来抱住他：“格格！”
　　开车的是隗维的黑泥人傀儡，隗维坐在副驾驶，一声没吭，不停地抽着烟。
　　“怎么了，你心情似乎不好？”高梦棠问。
　　“没什么。”隗维吐出一口烟，“秦戏霜只带了两个人。”
　　“一个是薄爻，我们见过，在圣熙孤儿院。他的身份卡是【726水鬼】。”
　　“另一个人……”隗维猛吸了一口烟，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另一个人，名叫沃兰北，身份卡【111漫游枪手】，他是……”隗维烦躁地敲了敲烟杆，“是在下的旧相识。在下与他在幽灵竹共事时，曾是挚友。”
　　怪不得只带两个人呢。高梦棠心想。秦戏霜这是要攻心。


第93章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 已经是半夜，他们在中途的一个村里借宿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又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 映入眼帘的是破败、荒芜的长明村。
　　明明是艳阳天, 阳光却照不进山谷。长明村房屋低矮, 整座村子似是被一股死气笼罩, 没有鸡鸣犬吠，死气沉沉。很难想象, 这里住着人。
　　系统提示音响起：“任务面板已更新。”
　　【主线任务】：消灭长明村作乱的邪祟。
　　邪祟？鬼医仙么？
　　还是说, 村里有其他邪祟？
　　辛瞳只知道男朋友家里穷, 没想到这么穷，她这辈子没见过真正的农村，也没到过这么落魄的地方, 表情颇有些尴尬，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进了村, 村民也一脸死气，他们坐在树下、道边, 枯瘦的身躯佝偻着, 呆滞的眼珠转向这一群大学生, 木头人似的盯着他们。又好像没在看他们, 目光虚虚地透过他们的身影。
　　乡舍田陌, 无一不弥漫着刺鼻的药材味儿。就连土生土长的吴凤，也被熏得流眼泪。
　　“走这里。”吴凤说, 带领大家，沿一条石板路往里走。
　　吴凤家靠在山脚下，一群人进了院子，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屋檐下, 同样的双目呆滞，盯着黑沉沉的夜色发呆。
　　“妈，我回来了。”吴凤开口唤道，“这是我女朋友。”
　　单看外貌，吴凤妈妈老得像他奶奶。吴妈缓缓转过头：“哦，儿子回来了。”
　　老妇人脸上丝毫不见欢喜，又迟缓地问：“去拜过没有？”
　　吴凤：“没呢。他们都是外人，拜什么拜。”
　　“要拜的，”吴妈毫无波澜地说，“你们快去，拜鬼医仙，吃药膳。不然不能进家门，不干净。”
　　登时，辛瞳的脸色不太好看。吴凤连忙安慰道：“村子里的人迷信，这也是规矩，我们去拜一下鬼医仙，走个流程，走个流程。”
　　他拉着辛瞳等人连忙离开，七拐八拐，来到一座青瓦白墙的小庙前。
　　相较于村里的其他建筑，庙宇还算干净，看起来像新建的。只是位置邪门。正正当当建在一个巨大的山洞前。洞口像巨兽的嘴巴，似乎要将庙吞掉。
　　紧挨着庙，栽了一棵榕树，发达的根系侵入墙壁，树冠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
　　见到那黑压压的山洞，辛瞳就心里发怵，把男朋友的手甩开：“你进去走流程吧，我不拜。”
　　“你！”吴凤有些动气，“好歹是我家这边的习俗，你怎么不尊重呢？”
　　辛瞳双臂环胸，下巴一抬：“封建迷信，有什么好尊重的。”
　　两人争执时，隗维小声说：“这庙的朝向有问题。坐南朝北，一般阴宅才这样建。还有，这榕树……”
　　榕树根系发达，容易侵入房屋，甚至损害地基。时间长了，房屋容易倒塌，于是有“榕树不容人”的说法。
　　这株榕树，却紧贴着庙宇栽种，半个树干嵌进墙壁中，必然会影响房屋稳定性。
　　“凤儿回来了！”一个老婆婆说，手里端着一个盆。她面盘圆润，戴着金手镯，比起其他村民，还有点活人的生气。
　　吴凤看到她，脸上扬起笑容：“张姨。”
　　长明村里，“巫相”负责传递鬼医仙的旨意，数百年来，巫相世袭罔替。张姨，就是现任巫相家的一个打杂的。
　　虽说是打杂的仆从，但在巫相家里打杂，自然高人一等。村民见了她，都比较尊敬。
　　“张姨来给你们送药膳，”张姨拍了拍手里的盆，“外头进来的人，要连吃七道药膳，祛除病气的。拜过鬼医仙没有？拜完来吃药膳。”
　　“去拜一下吧，”吴凤悄声对女朋友说，“委屈你了，就当是为了我。”
　　辛瞳老大不乐意，其他玩家，也不太想进去，都在庙前磨蹭。高梦棠到处嗅了嗅：“张姨，你端了鸭血来？”
　　张姨一愣：“是啊，要吃鸭的。”
　　“鸭”与“压”同音，能压住病气。长明村的药膳，荤菜一直是鸭。
　　高梦棠一笑，自来熟地与她聊天：“我鼻子灵，对血腥味格外敏感，还能区分不同动物的血呢。这鸭血闻着还挺新鲜，药膳里有生鸭血？”
　　张姨愣怔几秒：“哎呦，小伙子长得俊，鼻子还这么好，只是，你这眼睛？”
　　“哦，受过伤，暂时看不清东西。”高梦棠把墨镜戴好。
　　这时，吴凤终于哄好女朋友，拉着高梦棠等人：“我们先进去拜鬼医仙了，张姨，一会儿出来吃药膳。”
　　刚转过身，张姨忽然开口。
　　“等会儿，受伤的小伙子，你不能进去。”
　　高梦棠停住脚步：“诶，为什么？”
　　“你受了伤啊。”张姨说。
　　“受了伤，更应该拜鬼医仙呀，”高梦棠说，“他不是医仙么，让他给我治一治。”
　　张姨一拍大腿：“受伤的人，魂魄不全，进了庙，被鬼医仙的神力冲撞，病会更重，健康的人才能进庙。你来这儿坐着吧。”
　　竟有这样的医仙，病人反而不能拜。高梦棠心想着，这些迷信习俗讲究真多。他也不是很想进去，坐在庙宇外的石桌旁等候。
　　其他人从张姨手中，各自接过三支香，进入庙内。
　　光线昏暗，几只白蜡烛幽幽地燃着。经幡破旧，飘飘摇摇，遮住鬼医仙的上半身，跪在蒲团上时，才能看清鬼医仙塑像全貌。
　　鬼医仙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身姿潇洒，单手擎着一个酒樽。
　　小苍兰不会上香，也不肯跪拜，隗维把她那三支香一起上了。
　　叩拜结束，隗维正要离开，身侧传来一声冷笑。
　　“隗维，你要遭报应了。”沃兰北说。
　　他又瘦又高，发型放浪不羁，戴着不对称耳钉，看着像个混世魔王。开口是渣男低沉沙哑的气泡音。
　　隗维当没听到，起身要走。
　　沃兰北：“你看看你上的三支香。”
　　左边和中间的两支香，燃烧得只剩一小截，最右边的香只烧了一小段，剩下很长。
　　人最忌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烧成这样的香，是天地香，又称催命香。
　　隗维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连一个冷笑都懒得留下，转身就走。
　　“啊！”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薄爻指着鬼医仙手中的酒杯，“血，有血！”
　　鬼医仙举着酒杯的那只手，竟缓缓移动，酒杯向下倾倒，鲜红的血液，缓缓滴落在地。
　　众人后退几步，做出战斗准备的姿势，盯着那尊塑像。
　　没等来鬼医仙的攻击，倒是张姨推门而入：“里面在吵什么？”
　　她看到地上的血迹，吓得“哎呦哎呦”叫唤，一只手抚着胸口，走到香炉前一看，指着两短一长的那三支天地香：“这香是谁上的？”
　　隗维：“我。”
　　“你？”张姨狐疑地上下扫了他一眼，停顿几秒，“鬼医仙不吃你的香，你，你是不是……”
　　“他有病，”沃兰北拖腔拖调地说，“他呀，是个阉人。”
　　张姨心慌意乱，说话不连贯：“不对，不，这可不好办。你得跟我，哎呀！”
　　哎呀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张姨不敢相信似的，一个劲地问：“这三支香，真是你供的？真的？”
　　上香时，其他玩家都看着呢，更有沃兰北一双钉子似的眼睛，不肯放过隗维的一举一动。众人都能证明，香是隗维上的。
　　“怎么了嘛？”庙外，高梦棠探头探脑。张姨连忙把他推出去，一群人退到庙外，围着石桌坐下。
　　药膳已经在桌上摆好，大多数菜品看起来挺好吃，只是一盆鸭血泡水果，腥臊恶臭，令人反胃。
　　玩家避开那盆鸭血，吃其他的菜。
　　“鬼医仙杯中倒血酒，暗示你呀，有血光之灾！”张姨说。
　　隗维喝着雪梨汤，淡定地“哦”了一声。只是血光之灾而已，又不是折损他财运，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得和我去巫相家里一趟，”张姨拍了拍桌子，“只有巫相，才能救你的命。”
　　一直心不在焉的隗维，忽然认真了一些：“真如此么？那在下要去巫相家里走一趟了。”
　　血光之灾，他是不信的。
　　巫相，一定是个重要NPC，能接触到他，那是好事一桩。
　　“我也要去。”高梦棠立刻说，“巫相能治一治我的眼睛吧？我带着我妹妹小苍兰一起去。”
　　张姨眉头舒展开一点：“对，你也跟着去。巫、医不分家，你的眼睛，巫相说不定能治。”
　　象征性地吃了几口药膳，小苍兰满手是血。鬼医仙倾倒血酒时，她跑过去，摸了摸地上的血。
　　她张开五指，伸舌头舔了舔指缝间的血，立刻呲牙裂嘴：“不好吃！”
　　又伸手去抓鸭血里泡着的水果，又喊：“不好吃！”
　　吃完了药膳，兵分两路，吴凤带着女朋友回家，隗维、高梦棠和小苍兰跟着张姨，往巫相家里走。
　　秦戏霜等人，也想跟过来，被张姨拦住，她说，巫相家里又不是客栈，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三人只好作罢。
　　去的路上，高梦棠悄悄问隗维：“鬼医仙杯中，真倒出了血酒？”
　　“是的。”隗维回答。
　　“你不怕？”高梦棠问，“没有被精神污染么？”
　　隗维：“……在下过了30多个副本了。”
　　别说倒血酒，就是鬼医仙的脑袋掉下来，在地上蹦三圈，隗维都能泰然处之。
　　副本中发生怪象，常伴随精神污染，隗维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精神值还剩790多，状态不错。
　　“至于精神污染，”隗维补充，“在下精神抗性和您比不了，但也够用。”
　　*
　　黑塔APP聊天室，早已热火朝天。
　　：进了进了！盲者进第四个副本了！
　　：队友秦戏霜hhh，提前点蜡。
　　：哎呦，盲者这波倒霉，不能用技能，他岂不是一直失明？幸运值50也有失手的时候。
　　：那小姑娘是谁？她的身份卡是【726溺亡冤魂】啊！离【726湖中鬼影】就差一阶！白家的人么？
　　：小姑娘黏着盲者，还叫盲者“格格”，应该是盲者这边的人。
　　：公主格格：）
　　：没人注意到么？这次副本的评级是【？？？】诶，有事情要发生，还是大事！
　　：众所周知，【？？？】出现，一般是有逆天NPC空降副本，这种情况下，稍有小心，喜提团灭。
　　：提心吊胆……
　　：希望蝶仙有事。希望盲者没事。
　　讨论得正欢，【悲窟】副本状态栏更新，一行红字出现：【恐惧之源——裴加纳】进入副本【悲窟】
　　聊天室沉寂一秒，随后集体爆发。
　　：？？？
　　：谁？？？裴加纳？？？那个团灭了20多个副本的裴加纳？？
　　：卧槽我慌了，恐惧之源怎么来了！祂来一次副本崩一次啊。
　　恐惧之源裴加纳，玩家送称号“数据清理大师”，因为他空降到某个副本，结局基本相似：玩家团灭，副本崩坏，永久关闭。
　　观众们前所未有地感受到危机，在聊天室疯狂发消息。
　　：放过盲者！！！
　　：怎么办啊我好焦急，什么时候出第一支视频！
　　：呜呜呜我的赛博神明不能出事啊！


第94章
　　副本内。
　　特殊角色侵入副本, 系统不会给提示。玩家们还不知道恐惧之源裴加纳已降临副本，无事发生。暂时。
　　张姨带着三个人，七拐八拐, 走进山沟沟里, 眼前是一栋古旧的中式老宅。
　　木门上贴满黄符纸, 纸糊灯笼吱呀吱呀摇晃。一把生绿锈的铜锁挂在门上, 张姨让他们等一会儿。她说，这个时间, 巫相正和鬼医仙进行天人感应, 不能进去打扰。
　　“巫相大人一般在什么时间和鬼医仙天人感应呀？”高梦棠问。
　　张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哽住一会儿：“哎呦，巫相那些通灵的事，我也不懂。感受到鬼医仙的召唤, 就会进行天人感应吧？”
　　说罢，她把三个人带到一面小湖的凉亭子里, 端上来一些蔬果茶点。
　　“看你们的打扮，是大城市里的富裕人家吧。”张姨说。
　　高梦棠的身份是富二代孟依桥, 隗维是富二代的朋友, 小苍兰则扮演高梦棠的妹妹。三人穿越过来后, 系统给了他们一身看起来就很贵的行头。
　　“一般家庭。”高梦棠笑着点点头。
　　身侧的林子里, 蓦地响起一阵沙沙声, 声音不大，但山谷中寂静, 听着惊心动魄。众人连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见到。
　　灌木丛，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张姨吓得嘴唇直哆嗦：“小伙子，姨告诉你们, 最近这长明村，可有点邪乎，你们晚上注意着点，别随意出门走动。”
　　“为什么呢？”高梦棠问，“鬼医仙的庇护不灵验了么？”
　　张姨连连摆手，示意这话不能说：“鬼的心思，人哪能摸透。敬重，小心，其他的听天命吧。”
　　闲聊一阵，巫相宅子里出来一个穿深褐色旗袍的小姑娘，看起来十一二岁，喊张姨去干活。小姑娘看到高梦棠等人，没什么热情，连一句问好都没有。
　　“新客？”小姑娘冲他们一扬下巴，老气横秋地问。
　　“回袖红姑娘，他们是凿穴的。”张姨恭恭敬敬地说，竟然还行了个礼。
　　袖红姑娘听完，冷淡地“哦”了一声。
　　三人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两人的对话很有意思：“张姨，凿穴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儿的方言，”张姨说，“就是进山做客的意思。”
　　“进来干活啊，磨蹭什么呢！”袖红姑娘叱道，她年纪不大，架子倒挺大，“要八抬大轿请你不成？”
　　张姨一溜烟进了巫相家的古宅，把高梦棠三人撇在凉亭里。
　　“方才，她们说的‘凿穴’，似是一种隐语。”隗维用烟杆敲了敲掌心。
　　隐语，也就是黑话。隗维进入过一个盗墓副本，那时遇到过NPC之间说黑话的情况，此刻，很敏锐地反应过来。
　　高梦棠也觉得这段对话奇怪：“那凿穴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能让人猜到，就不叫行业黑话了。他们刚进副本，了解太少，坐这儿空想无益，各自坐在凉亭里，对着湖水发呆。
　　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清。他闲得无聊，把储存的泡泡放了出来。【冰瓯泡影】制造的泡泡，看起来和肥皂泡没什么两样，七彩缤纷，围着高梦棠缓慢飘动。
　　高梦棠闭上眼，感受湖边的微风轻抚面颊，想象自己在泡澡。
　　只是，这风越刮越放肆。
　　越来越冷、越来越硬，刀子似的往脸上刮。他抬手一摸，皮肤被吹得干燥起皮，唇角还裂了个口子，正往外流血。
　　哦。不知哪位大神，又开始作妖了。
　　“隗维，是不是有哪里不正常？”高梦棠问。
　　没有回答。
　　如果高梦棠此时能看清，就不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说话了。
　　一抹多彩、艳丽、又诡谲的光，将湖边的小凉亭包裹住。光芒如缤纷的毒素，迷人，却致命。
　　寒风乍起，向这座小小的凉亭压来，天地骤然变色，黑云遮盖苍穹，白雾浮出地面。
　　小苍兰和隗维二人，早已像被施了定身咒的人偶似的，一个拿着糕点往嘴里送，一个维持着吸烟的动作，一动不动。
　　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短短数秒间，血丝布满白眼球，他们尽力往高梦棠这边看，想开口呼救，莫名的极度恐惧，却让他们牙关都打不开。
　　恐惧之源·裴加纳。
　　这个名字出现在隗维的脑海中。祂要开始屠杀了……
　　高梦棠：“隗维，你说句话呀。”
　　一道和隗维音色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副本里，出现离奇的事，很正常。盲者阁下不必忧心。”
　　“唔。也是。”高梦棠说。
　　不！那不是我！隗维在心中呐喊，但还是一动也不能动。
　　包裹住凉亭的极光之外，爬进来一团肉球。看到那东西，隗维的心凉了个彻底。
　　那是恐惧之源的实体。
　　来自里世界的强大生命体，只需要一伸手，就能想碾死一只虫子似的，让玩家灰飞烟灭。
　　实体出现，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肉球通体密布彩色绒毛，像毒蕈的伞盖。毛发间，挤出五颜六色的眼珠子。
　　噗嗤一声，肉球裂成八瓣，露出赤红的腔体，十几条长满倒刺的舌头伸出来。
　　隗维恐惧的目光，被绝望覆盖。小苍兰的眼眶中淌出热泪。
　　死定了。
　　那十几条舌头，却没有冲着二人来，而是一股脑地涌到高梦棠身边。
　　有意思。这个凡人，竟然在他的【恐惧磁场】中安然无恙。
　　裴加纳数十只眼睛一齐盯着高梦棠，舌头伸过去，舔了舔他的脸。
　　“喂，淘气丫头，别闹。”高梦棠还以为是小苍兰玩闹，推开那条舌头。
　　触感有点不太对。小苍兰的舌头有这么锋利么？
　　大概是碰到她的鲨鱼齿了吧。
　　裴加纳的舔舐停滞一瞬。说谁淘气丫头呢？
　　祂不死心，再度逼近，舔高梦棠的手。
　　恐惧之源出现在附近，足以让一个精神脆弱的人彻底崩溃。若是直接触碰，心理再强大的人，也会被恐惧击垮。
　　然而这一次，裴加纳舔了半天，也不见高梦棠有一丝感到害怕的表现。
　　“顽皮，小苍兰，别舔了。”高梦棠又推拒几次，感觉有点不太对。小苍兰舔他干嘛？
　　他表情一变：“小苍兰，是你么？”
　　“格格？”和小苍兰完全相同的声音，在高梦棠耳边响起。
　　听方位，离高梦棠有点远。应该不是小苍兰在舔他的手。高梦棠蹙紧眉头，探身摸了摸，碰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
　　乡下，毛绒绒，爱舔人。
　　高梦棠：“狗？”
　　裴加纳：“……？”
　　死到临头了还不礼貌。
　　敞开的腔体中，发出一声悠远的嚎叫，像风刮过空穴，呜呜咽咽，凄凄惨惨。
　　隗维和小苍兰的耳道里，像是有榴|弹爆炸，震得脑仁要裂开，污血从耳廓中淌出。
　　高梦棠：“狗叫？”
　　裴加纳：？？？
　　真不怪他把裴加纳认成狗，目不能视，摸到一团长毛的东西，他就是有逆天的想象力，也猜不到这是一个长满绒毛脑袋能裂成八瓣有几十只眼睛舌头长满倒刺的奇行种。
　　更何况，裴加纳叫起来，真挺像狼嚎。
　　“好一条稀奇的狗，”高梦棠拍了拍裴加纳的脑袋，掌心底下，三、五只彩色的眼睛迅速合拢，“隗维，这是什么品种的狗，你认识么，叫起来像狼……你怎么又不搭理我了。”
　　“认不出来，”裴加纳模仿隗维的声音，“村里的土狗吧。”
　　高梦棠：“狗不都是汪汪叫嘛，哪有嗷呜嗷呜叫的。”
　　“游戏副本，和现实不大一样，挺正常的。”
　　高梦棠摸了摸“狗毛”，点点头：“嗯，也是。”
　　这话刚一说出口，他就感觉不对劲。
　　隗维严谨慎重，不会放过每一个细微之处。短短五分钟之内，又是妖风，又是狗叫像狼叫，他怎么一直说正常？
　　“我想吃五花肉了。”高梦棠忽然说。
　　“好，在下想办法，让厨房给您做一些五花肉。”
　　果然不对劲。
　　猝不及防地，高梦棠停止抚摸，骤然发力，压住“狗脖子”，另一手掌心飘出一个泡泡，按到裴加纳脑袋上。
　　裴加纳压根没想躲，一个肥皂泡而已……等等。
　　祂这是到了哪里？
　　数十只彩色眼睛蓦地睁大，挤满整个身体，360°瞪着周围环境。
　　翻滚的赤红色岩浆，从高出垂下的黑色锁链。飘荡的幽灵与鬼魂，永无停息的惨叫声。
　　这是哪儿？地狱么？
　　裴加纳体腔内喷出十几条舌头，想撕开空间裂缝，逃离这里。
　　但【冰瓯泡影】的基础规则之一：默认情况下，泡泡内的小世界，仅可由【000盲者】戳破。
　　被关在泡泡里的生命体，来一出大闹天宫，也逃不出去。
　　裴加纳慌了神，十几条舌头在空中乱舞。
　　真的是地狱。刚才那个人……不能说是“人”了，应该说，刚才那位强大的存在，是死神？
　　*
　　【恐惧磁场】立刻散去，隗维惨叫一声，跌倒在地。高梦棠摸索着找到他的身体，扶他坐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隗维咳出两口血，半晌说不出话。拼尽残存的力气，灌了一瓶体力药水，才能开口：“恐惧之源，裴加纳……祂攻击我们。”
　　“恐惧之源？”高梦棠困惑，“那只狗狗么？”
　　隗维：“……不是狗。这也不是重点。”
　　他直起身子，费力地问：“裴加纳是里世界诸神之一，您老怎么能将祂困在泡泡里？”
　　玩家即便拥有传承级神器，终究还是玩家，不该拥有抗衡神明的力量。
　　高梦棠：“我也不知道呀。先不说这个了，你伤得严重不严重，我能帮到你什么么？”
　　“无妨。”隗维咽下一口血。何罗努力地从烟锅里爬出来，墨绿色触手包裹他和小苍兰的全身，为二人疗伤。
　　恐惧之源留下的伤痛，何罗无法彻底治疗。小苍兰仗着有死诞者血脉，恢复了8成，活蹦乱跳。隗维只恢复了1成，仍然很虚弱。
　　确认他们脱离生命危险后，高梦棠放下心，心头又燃起怒火。
　　裴加纳竟然敢伤他的人。他若是反应慢了半分钟，隗维就该倒在他脚下了。
　　高梦棠撸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冲进泡泡中。
　　这是他闲暇时，参考3A游戏和魔幻影片，捏造的地狱小世界。
　　泡泡地狱中，裴加纳胡乱冲撞。
　　祂见到高梦棠，铆足了力气攻击，眼花缭乱一通招式下来，高梦棠连发型都没乱。
　　“狗，不应该冲撞主人。”高梦棠毫无波澜地说。
　　他还是看不清。黑塔游戏副本的世界权限，应该比他的泡泡世界权限更高。进入副本后，【000盲者】身份卡起效，高梦棠可以给自己加无敌、金身等等设定，唯独身份卡绑定的视力障碍Debuff无法被压制。
　　但高梦棠已经知道，裴加纳不是狗。现在叫祂狗，完全是故意的。
　　高梦棠飘在半空，声音与回音撞击在一起，绵延悠远，凄厉的鬼啸是一两个惊心动魄的音符。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永远被困在地狱。二、和我出去，当一只听话的狗。”
　　恐惧之源怎么可能给别人当狗？裴加纳展开更猛烈的攻击，一堵空气墙挡在高梦棠周围，无声地告诉祂，这是系统设定，你改不了的，玩家就要遵守规则。
　　“你是，谁？”裴加纳力气耗尽，攻击渐渐停止，“命定终焉——死神？”
　　祂的声音清脆悦耳，如跳珠四溅，婉转动听，但高梦棠没心情听：“做选择。一还是二。”
　　冷着脸时，高梦棠那堪称完美的容貌，让他看起来很有距离感。裴加纳见过很多人类，却没见过如此美貌的人类。
　　“不，你不是死神，死神的原形是一只大蜘蛛。”裴加纳神神叨叨地说，“死神没有这么强大，你，你在命定终焉之上。”
　　胡说八道什么呢。高梦棠心想，他只是一个游戏玩家而已。
　　装还是要装一下的，高梦棠轻轻“呵”了一声。
　　“我没有什么耐心，最后问一次。被困在这儿，还是当一条听话的狗。”
　　裴加纳怒吼：“我只做贤王的忠犬！”
　　闻言，高梦棠心里一惊。裴加纳竟然和贤王有关系？
　　“我会觐见贤王，把你对我的欺辱，都告诉祂！”裴加纳气得全身彩色绒毛炸开，“等着吧，贤王会知道的！”
　　贤王，冤家兔口中那个至高者、唯一真神。把祂都搬出来了，高梦棠心里很没底。但他会装。
　　“看来你排除了选项二，你选择永远留在这里，”高梦棠语气悠闲，“祝你顺利，觐见贤王时，替我向他老人家问个好。”
　　说罢，他翩然转身，作势要走。
　　空间裂隙出现，将高梦棠的身体吞噬，裴加纳见了，不顾一切地要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在原地，分毫挪动不了。
　　眼看着裂隙收缩，只剩一道光透进来。祂终于松口：“我选二！”
　　祂用尽所有办法，也无法离开。高梦棠真走了，祂就要永远被困在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出去再说，总能找到，机会打败这个人。
　　高梦棠心中暗喜，明面上，毫不在意地一摊手：“算了吧，我和贤王抢一条狗做什么，别人家养大的，我养不熟。”
　　“别走！”裴加纳着急了，“我其实没见过贤王，也不是祂座下的忠犬，只不过，听过祂的史诗和传说罢了。”
　　“我，我对您会忠心的。”
　　裴加纳八瓣嘴合拢，全身团成一个毛球，软塌榻地瘫在地上，装乖示弱。
　　“看到那颗水晶了么？”高梦棠指着泡泡地狱正中心，一个悬浮的八面体，“把你的灵魂装进水晶里，我会带你出去。”
　　裴加纳再次炸毛：“出卖灵魂？！这不可能？”
　　高梦棠不磨叽：“再见。”
　　“等，等等，别一言不合就扭头走呀，”裴加纳伸出一条舌头挽留，“我装，装还不行么。”
　　事到如今，裴加纳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祂一直认为，自己是大意了，遭遇偷袭，才被装进泡泡里。
　　出去后，多留个心眼，找时间将泡泡击碎，灵魂自然会回到祂手中。堂堂恐惧之源，还能对付不了一个肥皂泡么？
　　七彩荧光充盈了悬浮八面体，血红的地狱被照得五光十色，绚烂多彩。
　　【冰瓯泡影】制造的小世界，很难对外部世界造成影响。泡泡破碎，内部世界的幻象只能短暂出现。
　　放裴加纳出去，高梦棠没办法随时随地把祂收回来。
　　灵魂放在泡泡中，情况就不一样了。黑塔世界，灵魂远比躯壳重要得多，且灵魂能控制躯壳。这样一来，泡泡就能像精灵球一样，随时将裴加纳召唤、捕捉。
　　裴加纳不知道这些，他还做着戳碎泡影的美梦。
　　刚回到副本中，高梦棠就使唤他：“给隗维疗伤。”
　　闻言，裴加纳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个虚张声势的，连疗伤都不行。管他这出鬼把戏是什么来头，先把泡泡拍碎再说。
　　数十条舌头对准肥皂泡，短短数秒，连续攻击上百次。
　　泡泡左弹右弹，纤毫未变。
　　裴加纳脑中缓缓冒出一个问号，肉球身体里探出一只爪子，对准泡泡，用尽全力一拍。
　　气泡从祂指头缝中露出来，飘向半空，重新变回球体。
　　“你很喜欢泡泡呀，”高梦棠笑容满面，“你可以一直住在泡泡里的，永远。”
　　裴加纳又气又急：“嗷呜！嗷！嗷呜！！”
　　骗子，阴谋家，交易灵魂的恶魔！贤王会惩罚你的！


第95章
　　系统：“异常检测中……”
　　“检测到异常因素【恐惧之源——裴加纳】已离开副本, 【悲窟】难度正在重新评级……”
　　“副本【悲窟】已更新，评级：5阶。”
　　“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停顿几秒钟，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玩家【000盲者】为排除副本异常因素做出巨大贡献。”
　　“数据读取中……”
　　“恭喜玩家【000盲者】获得成就【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高梦棠打开面板查看成就。
　　成就【你知道的……】说明：你知道的,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you-know-who, 汝知之……总之, 你知道的。
　　：玩家三次使副本发生“神秘改变”，可获得该成就。
　　成就奖励：被动技能【迷雾附灵】
　　【迷雾附灵】技能说明：迷雾精灵默利丝时刻追随着您, 祂在您身后, 你知道的。
　　高梦棠：……
　　都快不认识“知道”这两个字了。
　　成就下方, 详细写出了他获得成就的过程。
　　第一次解除异常，在【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他开局直接刷满哥哥的好感度, 改变既定剧情。
　　第二次，是【不见人, 只见金】副本，他使用卜小庭的U盘, 把段颂传送走。
　　第三次, 就是驯服这个副本的异常因素裴加纳。
　　一团白雾出现在高梦棠身后。迷雾精灵默利丝的上半身隐隐约约是一个人形, 下半身是雾状结晶, 单手持弓箭。
　　默利斯一共有三个技能。
　　【暗箭】默利斯可射出三支雾箭, 伤害对手。冷却时间15秒
　　【雾隐】召唤迷雾，扰乱敌方视线。盲者身处迷雾时, 很难被侦察。冷却时间12小时
　　【迷失】默利斯与盲者瞬移到任意位置。瞬移位置不可指定。冷却时间24小时。
　　高梦棠颇为动容。第四个副本了，他，终于，有技能可以用了！
　　盲者身份卡没有自带技能, 他又选了超度专精，除了超度外，没有其他技能。召唤物的技能不算他自己的。
　　按捺下兴奋的心情，高梦棠先指使裴加纳给隗维疗伤。
　　裴加纳委屈巴巴地爬到隗维身边，蛄蛹两下，从他身体里抽出几条五颜六色的光线。隗维倏地睁开眼。
　　“盲者阁下，多谢。”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高梦棠一笑：“都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
　　话音未落，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湖面传来“扑通”一声，似有重物落入水中。原本镜子似的湖面泛起层层微澜。
　　高梦棠两根手指挠了挠裴加纳的脑袋，揪住祂的一戳毛，那意思是在问：怎么回事。
　　“不关我的事！”裴加纳尖叫。
　　高梦棠：“是鬼魂捣乱么？”
　　“不知道。”
　　揪住裴加纳毛发的那两根手指更用力了一些。这点猫抓似的力度，裴加纳原本不会放在眼里。但高梦棠在祂眼里，已经神秘、高深莫测的同义词。裴加纳莫名感受到一股威压。
　　“嗯？”高梦棠缓缓用一个音节催促。
　　裴加纳：“当我是罗盘么！不知道。”
　　相对于人类来说，祂是里世界的强大生命体，但不是全知全能，捉鬼超出祂的业务范围。任凭高梦棠薅下来两戳毛，裴加纳也不动弹。
　　隗维起身，蹲在湖边，手掌轻轻碰了一下水面：“未见异常。”
　　“我来试试。”高梦棠迫不及待尝试他的新技能。
　　眼前浮现三个银白色光球，像游戏里的轮盘，高梦棠抬起胳膊，轻触视野左上角的【暗箭】图标。
　　同一时刻，身后的默利丝的身影瞬间变清晰，他一抬手，三团白雾无声爆炸。
　　“啊——！”
　　水面之下，传出一声怪叫，格外尖细、响亮，把三人吓了一跳。
　　高梦棠：“有东西么，水鬼？”
　　隗维摇摇头：“看不清。”
　　绯红的血雾浮到水面。隗维瞳孔一缩，飞速唤出何罗，一条触手扎进水中。
　　这次，没有尖叫声传出。
　　黑色的水团中，缓缓飘出一个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红盖头。惨白的人脸在水中一闪而过。
　　水里真有东西。隗维皱了皱眉，把红盖头捞出来，抖开一看，又是一惊。
　　红盖头上，竟写着一个“奠”字。
　　结婚是喜事，不写“囍”字，怎么能写“奠”字？红盖头又是哪里飘出来的？
　　正思考时，水底哗啦啦一阵响。在岸边看，什么都看不清。
　　“它藏在水底，我们潜下去，把捣鬼的捉上来吧。”高梦棠说，“狗狗，你去。”
　　裴加纳：“嗷？”
　　“你会狗刨吧，你下去看看。”高梦棠把祂往湖边推。
　　裴加纳奋力扑腾：“狗刨不能潜水。还有，我不是狗！”
　　高梦棠不听。隗维差点被裴加纳杀死，他出气还没出够呢，毫无怜悯之心，也没有往日的风度，揪着毛，直接把裴加纳的脑袋按进水里。
　　“不要闹，狗刨下去看看。”
　　系统：“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泡泡和高梦棠紧密连接，裴加纳的灵魂又装在泡泡里，系统提示音，祂也能听到，气得嗷呜嗷呜直叫唤。丢脸丢到家了！
　　*
　　：发了发了，盲者第一条通关视频发布了！
　　：前排合影。
　　不同于其他视频封面的严肃正经，这一期的封面，略有些搞笑。
　　高梦棠单膝跪在湖边，两手按着一团五颜六色毛绒绒的东西，全身用力，把绒球往水里按。
　　屏幕外，阎涛看到这张封面，拍着大腿狂笑不止：“哈哈，盲者像按着逆子给他洗头……不对，这团彩色毛绒球……”
　　他放大封面，看清楚后，吓得从椅子上掉了下去。
　　混沌的肉块，体覆绒毛。致命的彩色，绚丽的灾厄。这不是恐惧之源裴加纳么！
　　盲者把裴加纳按在地上摩擦？！
　　阎涛难以置信，连忙查百科全书，翻到彩图那一页，和视频封面逐一对比。
　　没错。就是裴加纳。
　　颤抖的手指点开视频。前三分之一比较正常，进庙，上香。隗维上了两短一长三支香，鬼医仙的塑像倒出血酒。
　　盲者、净身师、溺亡怨魂三人来到巫相古宅外，事情逐渐离谱。
　　阴风四起，璀璨的极光包裹三人所在的小凉亭。
　　看到这片迷人的光芒，阎涛再不敢相信，也该信了。
　　这是裴加纳的攻击方式，制造【恐惧磁场】，把人逼疯。
　　隗维和小苍兰像被施了定身咒，高梦棠没事人一样，和空气交流。
　　极光之外，裴加纳迟缓地爬了进来，全身上下的眼睛，像一颗颗镶嵌在身体上的宝石，一眨一眨地盯着镜头。
　　隔着屏幕，阎涛头晕目眩。他连忙关闭屏幕，彩色光斑仍在视网膜中闪动。
　　太可怕了。里世界的神秘存在。
　　调整了一下状态，阎涛继续看视频。
　　裴加纳长满倒刺的舌头，在高梦棠的手臂上舔来舔去。高梦棠摸了摸他的毛，说出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什么东西。狗？”
　　弹幕飘过一片：？？？
　　：好家伙，敬神的见过，渎神的见过，弑神的也见过。骂神灵是狗的，第一次见。
　　：#玩家骂古神是狗#
　　：裴加纳舔盲者，被骂作是狗。简称舔狗。
　　：舔狗之源——裴加纳
　　：前面的，活够了。盲者是永生的神明，骂两句当然可以。您老几条命？
　　：卧槽我错了[惊恐]弹幕怎么删，救救我啊，孩子不想死。
　　视频中，裴加纳被气到，嚎叫了几声。隗维和小苍兰脸上立刻褪去血色，耳道中流出脓血。
　　嚎叫经过音频处理，传到观众耳中，残留的能量，足够让他们感到不适。
　　智能手表滴滴滴响个不停，阎涛低头一看，他的心率竟然飙到了150次每分钟！
　　被稀释过上万倍的精神污染，尚如此明显，在现场的三个人，还能喘气。观众心中立刻升起崇敬之意。
　　：温馨提示，不要因为盲者身处大气层，就忘了他的队友是天花板。隗维，精神值800，普通玩家能达到的极限。小苍兰，继承死诞者血脉，身体素质碾压人类。
　　：我咋感觉净身师快不行了，不能出事啊啊啊！
　　赫仑、白介和段颂没进副本，时刻等着高梦棠出通关视频，发布的第一时间点进去看。
　　播放到这一段，赫仑抱着平板嚎啕大哭：“隗总你不能出事啊！月幡离了你不行的，梦棠哥他不管事啊！”
　　“录下来了，”段颂晃了晃手机，“学长出来了，我播放给他听。”
　　赫仑哭到一半：“啊？”
　　通关视频中，盲者听到裴加纳的嚎叫，毫无反应，大而无神的双眼半睁着，眉头一挑：“狗叫？”
　　：你再骂！
　　：狗叫。两个字简短有力，鞭辟入里。
　　：有没有人觉得，盲者骂人很带感啊！表情平淡，语气平淡，攻击力极强。好帅好帅[星星眼]
　　：还是第一次见盲者骂人hhh
　　有观众提出真·合理猜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啊。盲者不是骂人，而是真的误认为裴加纳是狗。
　　：你们想呀，盲者看不清，摸到一个毛绒绒，还会舔人的动物，当然会以为是乡村里的看门犬。
　　：赞同，盲者优雅矜贵，不会随意骂人。刚和裴加纳会面，骂他干什么。
　　大部分观众信誓旦旦反驳。
　　：没有这种可能。盲者可是古神，祂需要用眼睛看么？祂可以用古神的触角感知周围环境。祂一定知道，裴加纳不是狗，就是在骂人。哦不，骂神。
　　狗再要叫时，盲者忽然把一个泡泡按在祂脑袋上，两人先后消失。
　　：人呢？哪去了？
　　泡泡世界独立于副本世界，系统只能监控副本中发生的事情，手伸不到高梦棠的泡泡世界。观众抻长了脖子，也找不到高梦棠的影子。
　　观众也不知道【冰瓯泡影】的具体用法，他们只看到，盲者和裴加纳重新出现后，那位不可一世的恐惧之源，摊成一张毛绒地毯，唯唯诺诺，夹着尾巴做神。
　　：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尊贵的投币玩家不能看的啊！系统，剪全点！
　　：我投礼物还不行么，关键部分别拉灯啊！
　　随后，就出现视频封面那一幕，盲者按着裴加纳的头，让祂狗刨潜水，检查湖底的异常。
　　：喜报，三人一狗，平安！
　　：我没跟上，呼唤课代表来复盘一下，发生了什么。
　　：蹲一个分析帖。
　　没过多久，分析帖就出现了。
　　《细说盲者和恐惧之源的恩怨情仇》
　　【主楼】研讨研讨：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盲者对裴加纳的态度，很不一样。盲者温文尔雅，从未有过失礼的举动，裴加纳出现后，盲者却一直骂祂。
　　：盲者还把裴加纳拉到小黑屋，狠狠教训了祂一顿。显而易见，盲者和恐惧之源，是旧相识。祂们之间，还有过节。
　　：主人和狗，让各位联想到什么呢？盲者和恐惧之源，有什么过节呢？想必很容易猜出来。
　　刷到这篇帖子，赫仑稍加思考，醍醐灌顶，得出结论。
　　骑士誓死守卫王子（赫仑论坛ID）：恐惧之源是盲者·古神时期的属下，盲者落魄后，祂叛变了。盲者要教训一只不听话的狗。
　　很多网友得出相似的结论。阎涛表示赞同。
　　：没错，裴加纳曾是盲者座下的一条忠犬。祂做了对不起盲者的事。
　　：论坛里讨论过，裴加纳是古神中的强者，T0级别，最差也是T1级别头部。祂已经是众神之王，盲者把祂当狗，岂不是说明，盲者全盛时期，比祂强太多倍？
　　：当然！
　　研讨研讨：我只是有个疑惑，裴加纳作为T0、T1级别的古神，绝对是古神中最强的那几个。不该有古神能完全“碾压”祂。
　　：恐惧之源在盲者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盲者还没回到巅峰时期呢！甚至没有巅峰的三分之一、十分之一的实力。
　　回复1：大佬的意思是，盲者的实力远在其祂古神之上？
　　回复2：顺着这个思路想……我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研讨研讨：同一物种间，形成“完全碾压优势”的真不多见。人和人的战斗力大差不差，虚弱至极的泰森，不一定能打死我。
　　：但，虚弱的人，可以踩死一只虫子。虚弱的古神，可以捏死一个人。依此类推……你品，你细品。
　　：我悟了！我们之前误会大了！盲者其实不是古神，祂是比古神更恐怖的存在！
　　：宇宙之外，是更大的宇宙……
　　玩家们立刻翻出盘包浆了的盲者往期视频，找出一些“证据”，发在论坛。
　　：队友问盲者是不是古神时，盲者从未正面回应过，而是似笑非笑。我之前以为，这是默认的微笑。现在看来，盲者是冷笑、是嘲笑！
　　：盲者怎么能是古神这种低级生命呢！祂在古神之上！！！
　　*
　　【悲窟】副本。
　　没有白介的窥屏技能，高梦棠看不到论坛，他还不知道，网友又帮他完成了一次生命大进化。
　　他只是按着古神中的佼佼者的头，让祂潜入水中，查看情况。
　　人在泡泡里，不得不低头。裴加纳强烈抗议，还是被高梦棠逼着潜入湖水中。祂游了一圈，窜到水面，抖了抖毛：“什么东西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高梦棠怀疑。
　　裴加纳没个好声气：“水草，几件沉底的衣物。还有，对我尊重一点，渺小的人类……你是人么？”
　　高梦棠：“……你才不是人呢。”
　　裴加纳：“当然。”
　　扯皮时，张姨终于回来了，招呼三人进入巫相宅。
　　离开湖畔前，高梦棠掬了一碰水，凑在鼻尖闻了闻。
　　“是人血。”他说。
　　方才，他用【暗箭】攻击，水面下传出惨叫，然后蔓延上来一团血雾。
　　那是人类的血。
　　隗维搀着他往回走，一边问道：“活人的血，还是死人的血？”
　　“这我闻不出来，我也没什么机会闻死人的血。”高梦棠无奈一笑。
　　身后，小苍兰舔着手上的带有淡淡血腥味的水：“好吃！”
　　*
　　贴满符纸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袖红姑娘换了一件旗袍，还是赭红色。她倚在垂花门旁，上下打量了玩家一眼，叽里咕噜地和张姨说了一句高梦棠听不懂的南州方言，张姨也回了一句方言。
　　“进来吧。”袖红一转头，和他们说标准的中州话，随即先行离去。
　　隗维通过心灵链接说：“袖红刚才说的好像是‘他们三个都凿穴？’张姨回了一句‘这得看大巫相的安排’。”
　　“你能听懂？你是南州人么？”高梦棠在脑海中问，
　　隗维：“在下是现当代文学教授，对各地方言都了解一点。但在下生长在中州，可能听得不准。”
　　往里走时，隗维趁机和张姨搭话，打探情报：“在下看袖红姑娘器宇不凡，她很有身份吧？”
　　张姨面露崇敬：“别看她年龄小，她可是右护法。右护法，意味着她会成为下一任巫相！小姑娘很通灵气呢！”
　　巫相古宅依旧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三人跟随张姨的引领，进入东厢房，里头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
　　见三人进来，劈头盖脸地就问：“谁上了天地香？”
　　“这位是巫相么？”高梦棠小声问张姨。
　　“不是，”张姨压低声音说，“巫相的左护法。大巫相忙得很，暂时没时间接待你们。”
　　什么嘛，搞得神神秘秘的。高梦棠腹诽。
　　“是我。我上了天地香。”隗维行了个拱手礼。
　　左护法盯着他片刻：“你说话什么动静，细声细气，娘们似的。”
　　隗维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左护法听完，脸色变了变。
　　“这可不好，”左护法说，他一双混浊的老眼瞪得溜圆，“你本就是残缺之躯，又得不到巫相的庇佑。三天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难逃一死！”
　　难逃一死？比从恐惧之源手底下捡回一条命还难么？隗维并不在意，但做出惊恐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左护法满脸的褶子抖了抖，喘了半天粗气：“你死了不要紧，但死在长明村里，病气疫气扩散，村民跟着你遭殃，老夫不得不救你。事到如今，你只有换上嫁仙女的衣裳，沾沾她们的喜气，祛祛你的病气。”
　　隗维的阅读理解能力罕见地出了问题，他直起身，还维持着拱手的姿势：“您说什么？”
　　“我说！让你穿嫁衣！”左护法猛地一拍桌子，不耐烦地解释，“那些嫁给鬼医仙女儿们，嫁衣还留着呢，老夫给你找一套穿上！”


第96章
　　隗维：“这……”
　　左护法又猛地一拍桌子：“你可别嫌丢人, 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你一个中人，穿一穿女儿的嫁衣, 又怎么了？”顿了顿, 他又补充, “那可是嫁仙女的嫁衣, 和寻常女流的衣服不一样，能穿上它们, 是荣幸。”
　　看得出来, 隗维一万个不情愿。但在副本里, 嫁衣应该是关键道具，能推动剧情发展。他沉默踟蹰，未做答复。
　　“你在医仙庙里惹出麻烦, 嫁衣必须穿。别把晦气带给村民。”左护法催促。
　　隗维只好同意。
　　袖红带着他去后院，回来时, 隗维已换好了嫁衣，凤冠璀璨、红裙曳地, 脖子上戴着珐琅天官锁, 胸前挂着掐金丝照妖镜。开了脸, 描了眉, 点了朱唇。眉心和酒窝, 贴了珠翠面花。让他那张本就阴柔的脸，更是如女子般艳丽。
　　他一走进来, 从头到脚的首饰宝气氤氲，身边一圈似有若无的宝光，照得这旧宅子蓬荜生辉。馥郁的花果香气扑面而来，好似带来盛夏花园最生机勃勃的那一天。
　　就是隗维的脸色不太好, 柳眉倒竖，一双凤眼瞪得溜圆，看起来，他不想管什么鬼医仙、鬼二仙，只想把整个副本杀穿。
　　“长得还挺俊。”左护法嘟囔了一声。
　　高梦棠即使看不清，也能感受到隗维身上汹涌的杀意，何罗都被他的主人吓到了，从烟锅里伸出两条爪，像寄居蟹似的，扛着烟杆，爬到高梦棠脚边。
　　穿嫁衣而已，过一会儿脱下来呗，何至于这么生气。高梦棠心想。
　　左护法的下一句话，给了出了“隗维为什么如此生气”的答案。
　　“袖红姑娘和你说了吧，”左护法咳嗽两声，“嫁给寻常人家，是从父母家里离开，到相公家里。嫁给鬼医仙，可是从人界离开，嫁到仙界。按照我们这儿的规矩，要和每一户村民道别。”
　　左护法接着说：“你不是长明村的人，也不是真的要嫁给鬼医仙，但规矩不能省，否则冲不掉病气。你去取每一户村民门前的一抔土，就当是带走他们的病气。”
　　这下，高梦棠可算知道，隗维为什么生气了。
　　穿着嫁衣，在屋里躲着不见人，还可以接受。现在要他到村子里每一户人家前晃一圈，期间，一定会被其他玩家看到，社死得彻彻底底。
　　小苍兰吱吱呀呀地说：“光屁，磨。转圈！”
　　她想说：光屁股拉磨——转圈丢人。
　　高梦棠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很不幸，隗维听懂了。
　　“您老可没告诉我，要穿着嫁衣在村子里逛一圈。”隗维压低声音说。
　　左护法立刻怒了：“不然呢？病气是你带过来的，当然要你自己清除。快去快去，这事拖不得。长明村一共60户，搜集全60抔土，再回来见我。”
　　与此同时，支线任务【冤缘】发布。
　　：恭喜玩家【101净身师】触发支线剧情【冤缘】
　　：【101净身师】已将支线任务共享给【000盲者】【726溺亡怨魂】
　　支线任务1：搜集60户村民家门口的一抔黄土
　　进度：0/60
　　高梦棠：“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去取土。唔，我眼睛不好，小苍兰也可以。”
　　隗维吸了一口烟，穿嫁衣抽烟杆，颇有些妖娆妩媚：“您往下划，还有任务备注。”
　　备注1：任务关键环节应由“新娘”完成，否则将评定为任务失败。
　　备注2：支线任务未完成之前，脱下嫁衣，将视作放弃任务。
　　高梦棠：“……”
　　三人已走到乡间小路，迎面撞见沃兰北。
　　他理了下涂了很多发胶的头发，冲高梦棠吹了个口哨：“月幡首领魅力无限呀，刚进入副本，还瞎着眼睛，就拐跑了一个小新娘？NPC你也不放过？”
　　6名玩家中，只有小苍兰是女性，沃兰北没认出那是隗维，还以为是哪个村民。
　　隗维身高177，在男性中，不算高。放在女生中，格外高挑。站在高梦棠身边，一个貌美，一个艳丽，说不出的养眼。
　　“小妞长得挺不错嘛，”沃兰北双手插兜，没正经地吹了个口哨，“哥喜欢这样的，又高又瘦，盘靓条……草！”
　　走进些，看清楚了脸，沃兰北吓得差点从台阶摔下去：“隗，隗……隗维？”
　　“在下心情不太好，”隗维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团白雾，“您若是想活着离开副本，掂量掂量该如何措辞。”
　　沃兰北脸色极其复杂，半晌憋出一句：“隗维，你是不是触发支线了？”
　　还真让他猜准了，不愧是内测时期的高级玩家。隗维眉头一挑，勾唇一笑。阳光下，眉心处的珠翠面花熠熠闪耀。
　　“盲者阁下，我们走吧。”隗维搀扶着高梦棠。
　　三人走出了十多米远，沃兰北忽然在他们身后大喊：“顾康死得那么惨，你心里没有一点愧疚么？！”
　　隗维脚步一顿。
　　“他惨叫了七天七夜才咽气！”沃兰北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七天，但凡你肯回来看他一眼，他都不会死！”
　　沃兰北用力擦了擦眼睛：“没人会永远屹立不倒的。高梦棠，你可想清楚，当你倒下时，隗维会是第一个□□刀子的人。”
　　扶着高梦棠的两只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扣进高梦棠的肉里。隗维全身绷紧，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隗维的声音压抑到极致。
　　沃兰北气笑了，他恶狠狠地盯着隗维，风从山谷中刮出来，红嫁衣猎猎作响，一对金耳环在风中晃了晃。
　　“隗维，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么？”沃兰北一步步逼近，左耳的竹节耳环闪过一抹幽绿，“你进化身份卡时，顾康为了保护你，被尹明乌打成重伤。你做了什么？”
　　“你转头就投靠了黑鸥。”沃兰北揪住隗维的衣领，双目赤红，“你还在首领的蛊虫中做手脚，毒虫失控，将顾康毒成瘫痪，之后的七天，一点一点地把他啃噬殆尽。”
　　隗维想推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嘴唇颤抖着：“不是的，我没有。”
　　“没有？！”沃兰北吼声如雷，“首领只信任你，只有你能进入他的虫谷！”
　　“说啊，你有没有打开过首领的金蚕蛊？”
　　隗维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倏地抬起眼，逼视沃兰北：“我打开过他的金蚕蛊，但那是因为……我……首领他……”
　　沃兰北大吼：“因为什么，继续说呀。编不下去了么？”
　　缄默片刻，隗维撇开脸：“在下没必要和您解释。”
　　“听到了吧，高首领。”沃兰北面如死灰，目光冰冷。
　　“可怜的顾康，如此信任隗维，只允许他进入虫谷。”沃兰北松开隗维的衣领，语气平静下来，“不曾想，虫谷成了他的坟墓。”
　　“顾康在虫谷中培育金蚕蛊，但蛊被隗维做了手脚，顾康被毒成瘫痪。七天里，唯一能救他的人，一次都不曾出现过。”
　　隗维一言不发，表情淡然，好像讨论的事情与他完全无关。
　　“你知道么？”沃兰北好奇地盯着隗维的眼睛，“顾康死后，虫谷结界消失。我们进去收尸。顾康的精血被蛊虫吸干，牙齿和头发全部掉光。严重脱水，整个人都萎缩到只有半米长。”
　　扶着高梦棠的手，更用力攥紧，不通过语言和表情，高梦棠也感受到隗维的心痛。
　　“如果你除了翻旧账外，没别的事要做，那我们先告辞咯？”高梦棠笑道，“毕竟我们还有支线任务要完成呢。”
　　听完隗维的叛变史，竟然没有一丝反应，沃兰北颇为惊讶，一路目送二人离开。
　　“盲者阁下……”隗维欲言又止。
　　高梦棠：“我们从哪一家开始搜集门前土呢？”
　　隗维深吸一口气：“您不在意么？”
　　“没关系的，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高梦棠笑容满面，“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隗维目光闪动。很快，眼中的光芒又被难以言喻的悲凉取代。多少次，酿成悲剧，就是因为差了这四个字：我相信你。
　　三人找了家农舍，刚准备挖土，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叫：“嫁仙女？！”
　　意思是“嫁给仙人的女儿”，在村子里，指要和鬼医仙成婚的人家。
　　如此鲜艳华丽的婚服，只有巫相家里才有，村民们一看，就知道是嫁仙女才能穿的婚服。
　　“不是，在下……”
　　不等隗维解释，村妇就打开院门，恭恭敬敬地把他迎进去，东拼西凑，端上来一盘糕点面饼。
　　“娘娘有福气，收下俺这点礼物吧，等您成了亲，也让俺沾一点天上的仙气。”
　　隗维：“不必——”
　　“一定要收！”村妇硬把糕点塞进他怀里，另一头，家里的娃娃挖了一抔土，用红布包着，小跑着送到隗维跟前，村夫翻箱倒柜找出一个银手镯，要隗维收下。
　　任务进度变为：1/60
　　村里的习俗是，无论何人，从巫相手中接过这身衣服，穿在身上，他就是要嫁到天上的娘娘，都会受到村民的恭敬对待。
　　无论隗维去哪家，都会收到无比热情的款待，倒茶端菜送礼物，恨不得跪下给他磕三个头。
　　门前土搜集了三十抔，金银首饰收了能有小半斤。隗维掂着那个小包裹：“难怪村里的人都想嫁给鬼医仙。”
　　不说别的，就这半斤首饰，来得易如反掌。
　　高梦棠眼睛不好，跟着也帮不到什么忙，隗维也不需要他保护。高梦棠就找了棵大树，坐底下乘凉。
　　村里的人，靠挖药材赚钱，下午三点多，上山采药的青年男子三三两两回来，高梦棠无意间听到他们闲聊。
　　“又出了个嫁仙女。”
　　“不是真的要嫁，一个外地人，”有人回答，“好像是为了沾沾喜气，才穿上嫁衣。”
　　“管他什么原因，村里老话说得好，‘穿上这身嫁衣，就是天上的娘娘’。”
　　爬了一天的山，这群人回来时已灰头土脸，浑身酸痛，腿肚子都打颤。
　　挖药材的人，远远看见村另一头的隗维，身穿红色嫁衣，飘入人间的一片晚霞似的，不染凡尘地离开了，手里还提着一堆金银珠宝。
　　“能嫁给鬼医仙真好。”一个人由衷感叹，“受人尊敬，享不尽的清福。”
　　“别做梦了，鬼医仙喜欢娘们，汉子得特别漂亮的才行。”
　　高梦棠默默听着，心想，这鬼医仙的传说可真是深入人心，连男的都盼望着嫁人了。
　　“上次嫁给鬼医仙的娘们，叫什么来着？”
　　“杏子。”
　　“哦对，长得可丑了，俺看着都倒胃口，不知道鬼医仙……”
　　另一人连忙喝断：“快闭嘴，不准对娘娘不敬！”


第97章
　　高梦棠侧着耳朵听, 他们说到一个丑女杏子嫁给了鬼医仙，气氛瞬间冷下去，人人钳口不言。
　　“那杏子……”一人试探着开口, “她咋能被鬼医仙看上了呢？”
　　高梦棠竖着耳朵听。
　　原来, 杏子是村里出了名的丑女, 长得老鼠和哥布林的杂合体。村里的人没文化, 天性邪恶，因为她丑, 就欺负她。
　　就连杏子的亲生父母, 也因为她长得太丑, 嫁人都嫁不出去，对她厌恶至极。
　　听说，杏子都准备喝农药自尽了, 大巫相忽然告诉她，鬼医仙赞许她的淳朴隐忍, 要请她到天上当娘娘。
　　一夜之间，万人嫌成了万人迷, 杏子走到哪都有人恭维巴结, 她挨家挨户搜集门前土时, 那些曾冲她扔石头、骂她丑八怪的人, 诚惶诚恐地给她敬茶。甚至有的磕头求她大人有大量, 饶他们一命。
　　杏子没伤害任何人，仪式结束, 她进入福地洞天，当仙女去了。
　　然而，村民对于杏子嫁给鬼医仙的事颇为介怀。他们欺辱过杏子，谁知道, 杏子在天上会不会报复？
　　近半年来，村里总有人染怪病死亡，说不定，就是杏子在复仇。
　　“什么怪病呀？”高梦棠问。
　　他一开口，闲聊的采药人吓了一跳，齐刷刷回过头瞪着他，这才发现，一直有人偷听他们谈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高梦棠笑得这么好看。加之他双目失明，能引发人的怜悯之心。
　　一位独眼采药人走上前，拦住高梦棠的肩膀。他又高又壮，一条伤疤从发际线斜劈下来，贯穿左眼。
　　“小兄弟，我跟你说，这病啊，邪乎就邪乎在，一点规律也没有！”独眼采药人说。
　　半年来，村里陆陆续续有人病死，有些被开膛破肚挖出器官，有些呕吐不止，有些人咳血，或是四肢厥冷，面部绀紫……症状各不相同。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村民在发病前，无一例外，都撞见一个既像鬼，又像仙的美女，笑嘻嘻地问他们：“羡慕吗？我带你去天上。”
　　“在梦中遇到仙女么？”高梦棠问。
　　采药人摇摇头：“不是梦，亲眼看到的。”
　　“仙女长什么模样？”
　　“看不清，她带着帷帽和面纱。”采药人又补充，“见过仙女的人说，听声音，她年龄不大，应该是鬼医仙的童仆。”
　　高梦棠“唔”了一声，敛眉思索。这时，隗维在脑海中呼唤他。
　　“盲者阁下，您请来，这里有新线索。”
　　高梦棠跟随指引赶过去，竟然是小杏家。
　　一个老妇人哭天抢地，哀嚎连连，坐在地上，抱着隗维的腿不肯撒手。隗维想扶她起来：“刘婆婆，您冷静一下。”
　　“冷静不了啊！”老妇人张着大嘴哭，“我男人没了啊，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没儿子，女儿也走了，怎么活下去啊！”
　　刘婆婆是杏子的生母，杏子嫁给鬼医仙不久，刘婆婆和他老伴，就在后院撞见戴面纱的仙女。
　　“想她了么？我带你去天上看看呀？”
　　说完，一股花香弥漫，刘婆婆和老伴只觉得头晕眼花，站都站不住。回过神时，戴面纱的仙女已经消失不见。
　　第二天，刘老头高热、腹部剧痛，呕血。当晚，他吐出两块沾血的肉团，当天晚上就死了。
　　刘婆婆则是手臂、脖子、脚踝等多处，起了丘疹和斑疹，第二天冒出水泡。没有生命危险。
　　隗维翘着腿，抽了一口烟：“怎样的丘疹？”
　　刘婆婆撸起袖子：“留了个疤。”
　　她的手臂上，有一块圆形的黑色焦结，微微鼓起，不痛不痒，除了难看之外，没有别的影响。
　　一见到那块焦痂，隗维就睁圆了眼睛：“这是炭疽病。”
　　高梦棠：“很可怕么？”
　　“不是可怕不可怕的问题，”隗维说，“炭疽病，由炭疽杆菌引起。自然环境下，炭疽杆菌生活在土壤中，致人类死亡的概率比飞机失事还要低。经过实验室研制和生产，制成一种现代生化武器，才会增加死亡率。炭疽杆菌常用于现实中的细菌战争，黑塔副本里出现，反倒有些……不搭调。”
　　听刘婆婆的描述，刘老头感染的应该是肠炭疽。炭疽杆菌生活在土壤中，好端端的人，不可能趴在地上吃土。可以排除自然环境下感染这一情况。
　　那么，仅剩一种可能。有人给他们投放炭疽杆菌。
　　若是村民感染了什么“克苏鲁毒素”，全身上下长出章鱼触手，玩家不会觉得意外。可他们被生化武器攻击，反倒令玩家费解。就好像撞见了鬼，结果鬼拿机关枪把他们突突了。
　　高梦棠表示理解：“和异|教徒报警有相似的荒诞感。刘婆婆，您仔细回忆一下，见到仙女的那一天，还发生了什么？”
　　刘婆婆老泪纵横：“那天，是杏子娘娘登仙的一个月后，我和老伴那个开心呐，但我们就这一个娃儿……呸，杏子怎么能有我这样的妈，她是天地降生，托胎到我腹中。”
　　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刘婆婆继续说：“我们两个老东西，谁看谁也不顺眼，家里还没有个娃娃，大早上就吵了起来……”
　　吵着架，刘婆婆也没忘记把锅里热好的饭菜端上桌。
　　杏子嫁给鬼医仙，洞天福地时不时冒出一些锦缎财宝、鱼肉蛋奶，那是鬼医仙的馈赠。一个月来，刘婆婆一家吃得特别好。
　　那天早上，满桌子的大鱼大肉，也拦不住刘老头生气，他埋怨刘婆婆没生出儿子，坐在炕上破口大骂。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嘻嘻嘻”的笑声。
　　笑声又尖又细，阴恻恻的，二人探头往窗外一看，一个穿白衣裙的年轻女孩儿，俏生生地站在后院。帷帽的白纱遮住她的面容。
　　“杏子娘娘派我来问候你们。”
　　二人惊得说不出话，那女孩儿还是“嘻嘻嘻”地笑：“想她了么，我带你去天上见她呀。”
　　……
　　刘婆婆把那天的经历絮絮叨叨讲了一遍，三位玩家没听出什么异样。
　　“白衣仙女脚下，有影子没有？”隗维问。
　　刘婆婆：“我哪有心思看呀！只觉得仙女年龄小，还没到来月事的年纪。”
　　隗维又思考片刻：“刘先生当晚遇害，您却并无大碍。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您再仔细回忆一下。”
　　“没有啊，没有！”刘婆婆拍着大腿哭，“吃完饭，我们都觉得胃里难受，吐了两回。老东西生了病，又折腾人，我忙前忙后地伺候。连家门都没出，当晚他就没了呀！我一个寡妇，往后可怎么办。”
　　“杏子呢？”高梦棠问，“她嫁给鬼医仙前，可有什么异常？”
　　提及杏子，刘婆婆心情大好，“娘娘仁慈，村里有个总欺辱她的酒鬼，喝多了掉河里，杏子把他救上岸。当夜，杏子娘娘一夜未归……”
　　高梦棠打断她：“你们去找了没有？”
　　“额，这……”刘婆婆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那看来是没去找。采药人说，杏子相貌奇丑无比，受人嫌弃，还是个女孩儿，她父母都讨厌她。一整晚不回家，他们也不关心。
　　高梦棠拍拍她的肩膀：“您继续说。”
　　“娘娘一夜未归。第二天一早，隔壁老头告诉我，过半夜一点多，他看到杏子娘娘一个人走入医仙庙，喜极而泣。”
　　“当天下午，大巫相就告诉我们，鬼医仙看上杏子了，让她去天上当仙女。”
　　寒暄几句，三人离开刘婆婆家。
　　“盲者阁下，您有何想法？”隗维问。
　　高梦棠一手理着发梢处的卷儿：“杏子一夜未归，后半夜跑到庙里，喜极而泣……”
　　她欢喜什么呢？她知道鬼医仙青睐她么？
　　还有那白衣仙女、炭疽杆菌，也都古怪得很。
　　又走访了几户人家，询问后得知，这半年来，离奇死亡的村民，一小半像刘婆婆一家，感染了各式各样的细菌，另外一大半，则是被开膛破肚，挖出器官。
　　搜集了60抔黄土，三人再次回到巫相老宅。
　　刚进门，馥郁花香扑面而来，院子里一群人在嬉笑，银铃般的笑声，让这座阴气沉沉的老建筑也焕发生机。
　　“真漂亮！”
　　“比大姑娘还美！”
　　“好！好！”热烈的鼓掌欢呼。
　　一直臭着脸的袖红姑娘，此时也眉开眼笑，倚着院子里的老槐树，咯吱咯吱笑个不停。那个总发火的左护法，脸上的老褶一层一层荡漾开，枯木逢春似的生机勃勃。
　　巫相老宅自建成时，可能都不曾这般热闹，四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息。高梦棠三人颇为诧异，进了两道门，到院子里一看，才明白为何。
　　秦戏霜也换上了嫁衣，唤来上百只绯红的蝴蝶，与他们翩跹共舞。手里还抱着琵琶，骨节突出的修长五指轻轻一拨，一串跳珠似的音符清脆悦耳。
　　宅子里的所有人都来看热闹，喜气洋洋，一片欢腾。
　　“想听《十面埋伏》还是《霸王卸甲》？”一舞毕，秦戏霜笑容爽朗地问。他没戴冠，没簪发，为了搭配红嫁衣，把他的一头金发盘起来，带了及腰黑色长发的假发套。妆容艳丽，举手投足间，金玉撞击，叮咚作响。
　　袖红笑着喊道：“要热闹的！”
　　秦戏霜指尖接过一只红蝶，手翻了个花样，红蝶竟变成一支少女粉的绒花。他把绒花别在袖红的鬓角，展颜一笑：“好，弹一曲《欢沁》”
　　“……秦戏霜能魅惑NPC么？”高梦棠悄声问。
　　隗维的表情，好像有人逼他把怀里的60抔黄土都吃下去：“能。”
　　将绒花别好，秦戏霜一抬头，正好看到高梦棠、穿着嫁衣的隗维，和小苍兰三人一起走进来。他手中调着弦，迈开长腿，衣袖翩翩地走过来。
　　“梦棠，吾与隗维孰美？”秦戏霜俯身在他耳边问。
　　高梦棠：“隗维美甚。你半点比不上。”
　　秦戏霜低笑：“睁眼说瞎话。”
　　“眼瞎可以，心可不能瞎，”秦戏霜偏头看着自己怀里的琵琶，貌似漫不经心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心瞎了，认错了人可不好。今晚，我会去找你的。”
　　什么意思？高梦棠刚要问，秦戏霜已一阵风似的离开，弹起一支欢快的曲子。


第98章
　　隗维把60抔黄土交给左护法。左护法忙着听曲子, 摆摆手，说了一句“嫁衣不要脱，明天中午来找我”, 就没理他们。
　　支线【冤缘】更新
　　任务1：搜集60户村民家门口的一抔黄土
　　进度：60/60已完成
　　任务2：参加去病仪式。
　　三人回到吴凤家。吴凤和女朋友辛瞳好像吵架了, 两人坐在院子里生闷气。简单寒暄一阵, 吴凤带他们到睡觉的地方。
　　高梦棠等人扮演的身份, 是来乡下采风收集素材的导演系学生，要在村子里住一阵。房间早打理好了, 不够舒适, 也算干净。
　　乡下电压不稳, 灯忽明忽灭。又没什么娱乐设施。九点多钟，高梦棠三人倒在炕上睡觉。
　　小苍兰沾枕头就着，睡姿恶劣, 踹了高梦棠好几脚，高梦棠被迫熬夜。
　　“隗维, 你睡了吗？”他开始折腾人，“好刺鼻的中药味, 你闻到了没？”
　　无人回应。
　　“傍晚, 秦戏霜跟我说, 今晚他会来找我的, ”高梦棠眼前一片朦胧, “他肯定没安好心，我的身家性命交付与你喽。”
　　隗维还是没有回答。高梦棠以为他睡着了, 也没多想，安然合上眼。
　　如果他现在能看清，一定不会如此淡定。
　　隗维没有睡。他睁着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蹲在地上, 缩成一团，手里捧着一个香炉，不停地流眼泪。
　　深夜。高梦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先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被困在一个圆圈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四周黑漆漆的，有人在高声赞颂着些什么。
　　他走得累了，坐在地上休息，这时听到铁索哗啦啦地响。
　　有人用铁索，把他拴起来了么？
　　花香袭来，沁人心脾。高梦棠心想，这黑咕隆咚的地方，竟然还有花呢。
　　忽然，高梦棠身体一震，暗道一声不好。好像是秦戏霜来了。
　　“隗维！隗维！”他用尽力气大喊。
　　睡梦中，他喊声很大，现实中，却只是声如蚊讷的哼唧了一下。隗维听到后，不停流泪的双眼眨了一下，眉头微蹙，似乎想从幻梦中脱离出来。
　　一只半透明的蓝色蝴蝶停在隗维的眉心，他挣扎片刻，再度沉入幻境，紧握着手中的香炉，无声哭泣。
　　第二只蝴蝶飞进来，身后拖着一条透明的荧光锁链，融进高梦棠眉心。
　　高梦棠立刻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四肢瘫软，双目微合。
　　系统：“玩家【000盲者】即将进入玩家【207蝶仙】创造的幻境【往事·箴言】，请做好准备。”
　　幻境【往事·箴言】说明：提取一段真实记忆，并使用传承级武器【箴言锁】，可制造的幻境【往事·箴言】。
　　：【207蝶仙】可随时解除环境。使用治疗类技能或卷轴净化幻境，或击败幻境织造者【207蝶仙】，方可离开幻境。
　　注：幻境中死亡，现实中也会死亡。
　　大事不妙。高梦棠没有治疗类技能，更打不过秦戏霜。
　　没留给他反应的时间，回过神时，高梦棠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宽敞明亮的大房间中。
　　他恢复了视觉，很快冷静下来，到处走走看看。
　　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梦棠觉得，这个房间很熟悉，他好像来过。他抚摸着纤尘不染的黑檀木办公桌，想拿起桌上的黑欧泊宝石看一看，因处于幽灵状态，无法触碰到任何物体。
　　一个人推门走进来，他穿一件黑色丝绸衬衫，脸上蒙着一层雾，看不清五官。
　　“什么事？”穿丝绸衬衫的男人问。音色低沉优雅，宛如深夜里独奏的大提琴。
　　高梦棠又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他打量着那人骨节分明的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相似的声音。
　　“你应该回去参加葬礼。”另一道声音响起。高梦棠这才发现，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人。同样，看不清脸，但高梦棠能分辨出他的声音，正是沃兰北。
　　沃兰北坐在沙发上，两条胳膊搭着大腿，脚边，是一个放倒下的行李箱。
　　黑衣男人穿过高梦棠的身体，走到办公桌旁，拿出一个白包：“节哀顺变，这点礼金，聊表心意。”
　　“节哀顺变？！”沃兰北大怒，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掼在地上。
　　瓷器破碎声令人心惊肉跳，沃兰北的怒吼里，有令人心碎的颤抖：“我怎么节哀？顾康为我们出生入死多少回，他现在死了，你就只有这四个字——节哀顺变？！”
　　这是一段和顾康之死有关的回忆，那么，这位穿黑丝绸衬衫的男人……是隗维么？
　　高梦棠给这个猜想画了个叉，进入幻境后，沃兰北的声音没有变化，那么，隗维的声音也应该不变。他太熟悉隗维的声音了，尖细柔和，远没有这么低沉。
　　手中的白包啪一声掉落，男人双手撑在桌面上，垂着头，忍受着痛苦似的，默然不语。
　　缠绕在两人面前的白雾逐渐消散，可以看见，男人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他好像受伤了，伤得很重。
　　沃兰北一脚把茶几踹翻，扑过来揪住男人衣领：“你应该复仇，向那个混账复仇。他是杀害顾康的凶手，我相信你，能做到的吧？”
　　“那个混账”指的是隗维么？高梦棠静静看下去。
　　男人想拨开沃兰北的手，但他没什么力气，推了两下，没推开，低声说了句：“做不到。”
　　“你没有心么！”沃兰北哭喊。
　　与此同时，高梦棠的心脏也揪了起来，悲痛、愤怒、哀伤……种种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他全身都在抖，怒火直冲头顶，头皮紧得发麻。
　　织造幻境的记忆，提取自沃兰北的脑海，此刻，高梦棠与沃兰北通感了，他感受到的，是沃兰北此刻的情绪。
　　“请您不要耽误我工作，”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不能出席顾康先生的葬礼，我感到很愧疚。”
　　啪。沃兰北扇了他一个巴掌。
　　男人偏过脸，半晌没有反应。
　　“愧疚？”沃兰北癫狂地笑了起来，“知道你会愧疚，所以，我把顾康带来见你了。”
　　他嘭一声打开行李箱，恶臭弥漫，高梦棠下意识地往箱子里一瞟，这一眼看去，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箱子中，是顾康的尸体！
　　他全身萎缩到只有半米长，皮肤青黑，双腿溃烂，白花花的蛆虫在伤口处蠕动。
　　头发落尽，身体赤|裸，此时的顾康，像一个丑陋至极的婴儿，也如婴儿般蜷缩成一团。
　　死状凄惨如此，哪怕是高梦棠这个外人见了，也难免动容。
　　黑衣男子竟毫无反应，慢条斯理地擦去嘴角的血痕，在扩香石上，倒了点椰子香的精油，淡淡地说：“太臭了，你把箱子合上。”
　　“你，你！”沃兰北气到哽咽，他的心痛传递到高梦棠身上，怒火在胸中燃起。
　　听他们的谈话，这位黑衣人也受过顾康的恩泽，如今顾康惨死，遗体就摆在他面前，他竟然轻描淡写地嫌弃“太臭了”？
　　高梦棠攥紧拳头，指甲扣进肉里。
　　不，不对，冷静一点。不要被沃兰北的情绪影响。他深吸几口气，平复心境，转移注意力，观察办公室。
　　有两扇落地窗的大开间，黑檀木办公桌，桌上的黑欧泊宝石……高梦棠努力回忆，究竟是何时，见过这间屋子。
　　“我不相信你是这么冷心冷肺的人，帮帮我们，” 沃兰北的声音近乎于恳求，“就算看在顾康的面子上。杀了尹明乌那个混账，可以么？”
　　青年无奈一笑：“黑塔之下，你背叛我，我背叛你。您不该对任何人抱有幻想的。”
　　“顾康对在下有恩，哪又如何？”
　　周围的一切虚化，回忆即将结束，遮挡在二人面前的白雾也淡得只剩一层。高梦棠心头狂跳，盯着黑衣男子的脸。
　　“在下会背叛任何人。过去、现在、将来。”男人的微笑冷到骨子里，他灰绿色的眼眸像蛰伏在树荫下、角落中，一团永远也不会温暖起来的苔藓。
　　这张脸……是隗维，真的是隗维。只不过，比他认识的隗维，更男性化，更凌厉。
　　落地窗透过来的阳光，落在办公桌前，落在隗维的脚边，他站在没有被阳光照耀到的角落。
　　高梦棠终于想起来，他在哪见过这个房间了。这是隗维在黑鸥的办公室，黑欧泊是黑鸥的信物。只不过此时，装潢尚未完成，办公室没有他去时的古朴典雅。
　　“您可以离开了，”隗维一条胳膊伸向办公室大门，“在下已入职黑鸥，与幽灵竹再无干系。”
　　沃兰北震惊地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您还有事么？”隗维彬彬有礼地问，“哦，对了，这是在下的礼金。”
　　他把装满钞票的白包扔在行李箱中、顾康的遗体上。
　　隗维保持着扔白包的动作，他被扇了一个巴掌的那半张脸，肿胀通红。片刻停顿后，隗维抬起手。
　　啪。啪。干脆利落地扇了沃兰北两个巴掌。
　　“回敬您的。”隗维眉眼含笑，“您再敢对在下动手，在下会十倍奉还。”
　　沃兰北双唇颤抖，比起愤怒，他心中更多是悲哀与痛苦：“隗维，你不可能背叛顾康，一定有隐情！”
　　“隐情就是……”隗维按下桌面上的铃，唤安保来请人离开，“顾康被尹明乌打成重伤，恢复不到从前的水平。良禽择木而栖，与其守着一棵病株，不如另找一棵大树乘凉。”
　　办公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沃兰北还愣在原地：“隗维，这是真的么？我在做梦么？顾康的遗体摆在你面前啊！”
　　隗维挑起一边的眉毛：“做梦？用不用在下再扇您两个巴掌，帮您清醒清醒？”
　　“你不是这样的人。”沃兰北终于痛哭流涕。
　　“我是，”隗维说，“今天，尹明乌是我选择的首领。明天，有一个比他更强大的人出现，我还会背叛尹明乌，投靠他。”
　　高梦棠蓦地全身一凉。
　　“后天，比那个人更强大的人出现，我依然会背叛那个人，”隗维说罢，拿出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背叛这个词，我不喜欢，利益的权衡与选择而已。”他在白雾中眯起眼，狡黠的像一只狐狸，“我如此注重利益，您该不会以为，我会为了所谓的‘忠义’，付出性命吧？”
　　安保人员闯了进来，全副武装。他们看到行李箱中装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条件反射地举枪射击。
　　顾康的遗体被打成了筛子。
　　高梦棠头晕目眩，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身处于密林幽谷之中。
　　还没有结束，第二段幻境开始。


第99章
　　“你还相信隗维么？”秦戏霜出现, 两手搭在高梦棠肩膀上，附身轻笑。
　　高梦棠：“我更不相信你。”
　　“箴言锁创造的幻境，一切皆为真实。我只是带你回到往事中。”秦戏霜一身艳红的嫁衣, 俯身时, 环佩叮当作响,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 你的直觉很准，隗维不是冷血的人, 相反, 他很有情义。”
　　“但情义二字, 要看指向谁。隗维他有情有义又如何，他誓死效忠的那个人，不是你。”秦戏霜拨弄着自己的金耳环, 清凌凌的一串脆响。
　　“隗维有耳洞，却从不戴耳环。你也不想想, 这是为什么。”
　　“带你看一段我的记忆。”
　　说完这句话，秦戏霜消失不见。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蝉翼虽不比你的蝶翼美轮美奂, 但它的作用, 可不止好看而已。”
　　回头一看, 两个男人从深林中走过来。其中一人高大健壮, 穿一件墨绿色马褂
　　另一个人, 正是秦戏霜。
　　“【万蛊王】的金蝉蛊，令无数玩家闻风丧胆, 我这些蝴蝶的花花架子，哪里能比得上。”秦戏霜朗笑一声，亲切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顾兄, 幽灵竹在您手下发展得如火如荼，实在令人羡慕。我刚成为【暗渡闪蝶】的首领，没什么经验，以后要多仰赖您了。”
　　穿墨绿色马褂的男人是顾康，而彼时的秦戏霜，刚成为首领，在顾康面前，还很恭敬。
　　高梦棠默默观察着。顾康体格虽健壮，脚下却虚弱无力，声音也中气不足，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想到在上一个幻境的所见所闻，顾康被尹明乌打成重伤，他推测，这次幻境的时间线，应该在顾康负伤后，隗维投靠黑鸥前。
　　顾康摊开手掌，掌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志得意满地欣赏着。二人路过高梦棠时，顾康掌心里的东西被阳光一照，闪过一抹缤纷的淡彩。
　　是一对蝉翼，薄得只剩一层光影，似乎比空气还要轻。被光一照，折射出多彩的光芒，美丽却纤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点点荧光。
　　秦戏霜善于谈吐，精于奉承，话虽多，却不讨人烦：“顾兄的副手隗维，我仰慕已久，他在您手下，从【101孤儿】进化为【101圣徒】，尤其是一星期前的那次进化，在您的保护之下，完成6连进化，堪称传奇。反观我，栽培的都是些什么臭草恶木，您也向我传授传授经验……”
　　听完，高梦棠大感诧异。隗维的身份卡，不是【101净身师】么？他还曾进化为【101圣徒】？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小苍兰进化时，隗维提到过，他最高记录是连续进化4次，秦戏霜说连续进化6次，又从何而来？
　　“隗维呀，前途无量，”顾康这样说着，表情却不太开心，似有顾虑，“能得到这样的追随者，是我更幸运。”
　　交谈间，二人走进一座吊脚楼，高梦棠也跟着进去。
　　“秦首领，恭候多时。”隗维走出来，拱手行礼。
　　三年前的隗维应该还没有净身，和高梦棠认识的隗维大不相同，声音低沉，面部棱角明显，相貌俊美，皮肤也没有那么细腻柔软。他身披一件绣有绿竹的白斗篷，远远看去，圣洁又高贵。
　　他扶着顾康坐下，给他们沏茶、敬烟。
　　秦戏霜颇有兴致地打量着隗维：“听说，圣徒的攻击力和防御力都是顶级。”
　　“过奖，还是【207蝶仙】的幻术更令人防不胜防。”隗维谦逊地说。
　　如此看来，从【101圣徒】到【101净身师】，不是进化，而是退化。现在的隗维，攻击力惊人，防御力平平无奇。
　　“圣徒的身份技能是什么来着？说给秦弟听听。”顾康呷了一口茶，懒洋洋地问。颇有些炫耀的意思。
　　隗维颔首：“【天罚】和【天谴】”
　　天罚是范围攻击技能，伤害很高。没什么令人意外的。
　　厉害的是技能【天谴】，召唤一个护盾，期间，免疫所有伤害，并将伤害100%反弹给施加者。
　　“【天谴】可是个神技，”秦戏霜惊喜地说，“攻防一体，无懈可击呀！”
　　三人寒暄完毕，顾康把一支烟塞进隗维嘴里：“你也抽一颗。”
　　隗维勉强一笑，把香烟拿下来：“首领，我不抽烟。”
　　这可稀奇了，隗维在三年后烟不离手，三年前，竟然不抽烟。高梦棠找了个空椅子坐下来，看得全神贯注。
　　听到这句话，顾康的脸色沉了沉，阴郁地扯起嘴角一笑：“对，不抽烟。圣徒哪有抽烟的。”
　　隗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顾康皮笑肉不笑地说：“隗维，你【101圣徒】的身份卡，和我这个【049万蛊王】平起平坐。如今我身负重伤，实力远不如你。看来你是不会赏光，让我敬你一次烟了。”
　　“首领，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隗维更加慌乱，连忙把烟衔在口中，顾康给他点了火。
　　刚吸一口，隗维就想咳嗽，硬生生忍住。眼睛被热气熏出泪光。
　　服从性测试，赤|裸裸的服从性测试。重点不是这支烟，而是隗维听不听话。高梦棠在心中替隗维感到不满。
　　三人落座，顾康拿出蝉翼，珍而重之地放在茶几上。
　　“金蝉蛊炼出来了，只要让它成功寄生，我就能金蝉脱壳。”顾康双眼放光。隗维和秦戏霜则一脸肃然。
　　根据他们的交谈，高梦棠推断，这金蝉蛊分为阴蛊和阳蛊，中了阴蛊的人，先是会纵情享乐，精神萎靡，失去斗志。随后，逐渐疯癫，行为乖戾。
　　直到某次意外，或是醉酒后摔下楼梯，或是在床上过度疲劳，身体被淫乐||透支到极致。金蝉蛊第二次发作，令被下蛊的人魂飞魄散，变成一具瘫痪的空壳。
　　此时，持有阳蛊的人，可抛弃原来的身体，魂魄进入中了阴蛊的空壳，实现金蚕脱壳。
　　金蝉蛊的阴毒之处在于，很难有人发现中蛊了，旁人只以为，这人沉迷享乐，身体遭不住，病了一场。
　　等新的魂魄进入他的身体，那就是忽然痊愈，无事发生。
　　谁也猜不到，同一具外壳中，早已换了灵魂。持有阳蛊的人，甚至能继承原身体的部分记忆，堪称一次无痕穿越。
　　“可惜呀，我养成三只金蚕，其中一只，在炼成之前，突然暴躁，折损了一只翅膀。剩下两对完整的阴阳蛊。另外，一只完整的阴蛊，一个只剩下半只翅膀的阳蛊。”
　　茶几上，摆着六片蝉翼，其中，五片蝉翼完好无损，一片蝉翼，只剩下一半。
　　高梦棠走近仔细观察，心想，这蝉翼看起来一模一样，都摆在一起，除了顾康以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分得出哪个是阳蛊，哪个是阴蛊。
　　秦戏霜笑道：“金蝉蛊的关键，在于阴蛊能不能寄生。阳蛊就算残缺不全，也无大碍，最多，控制力差一点。中了阴蛊的人，最终会变成一个瘫子，还怕他翻出手掌心不成？”
　　“正是。”顾康自信满满地一笑，他环顾二人，“金蝉蛊炼成的事，只有你二人和我知道，切不可声张，打草惊蛇。”
　　二人一口允诺。
　　“隗维，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顾康没抬起头，一双眼从下往上，阴沉沉地盯着他，“你负责潜入黑鸥，给尹明乌下蛊。”
　　隗维起身行礼：“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秦弟，姓尹的不好忽悠，你帮我蛊惑尹明乌，让他接纳隗维，成为黑鸥的一员。”顾康接着说。
　　“我必然尽心竭力，”秦戏霜弯起眉眼一笑，“顾兄，我的阵营发展，今后要仰仗您了。”
　　高梦棠观看完，心说一句原来如此。
　　上一次幻境，隗维听说顾康死了，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顾康要通过金蝉蛊与尹明乌置换身体。他以为顾康是假死。
　　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意外，顾康真的死了。阳蛊死，则阴蛊亡。给尹明乌下阴蛊，也没能成功。
　　或许，隗维以为沃兰北带着尸体来找他，就是跟他演一出戏，演给尹明乌看，让他知道，隗维真的叛变了。
　　他作为奸细，要十倍的小心谨慎，也不能展现出丝毫担忧。
　　金蝉蛊炼成后，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顾康找出一些铁丝，缠在上面，做成一个耳坠。走到隗维跟前。
　　“此蛊第一次发作，使人欲壑难填。男人嘛，多半的欲望来自那块肉。哦，隗维是例外，毕竟隗维是圣徒。”
　　顾康站在隗维身前，一手摸了摸他的头，俯下身，压低声音说：“你找个机会，把这片小小的蝉翼，贴在尹明乌那个地方，在这里，下蛊的成功率最高。”
　　他指了指自己小腹下面，咧嘴一笑：“明白么？”
　　隗维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紧，很快舒展开：“明白。”
　　“好孩子。”抚摸隗维头顶的手顺势往下一滑，拂过他的耳垂。
　　顾康把隗维左耳的竹节耳坠取下来，换上他刚做好的金蝉蛊耳坠：“随时带着，有机会就给他下蛊。”
　　“嗯。”
　　“一定要成功，这里，不许偷懒，”顾康指着自己胯|下，“中了阳蛊的人，三年之后，魂魄才能再次与阳蛊绑定。失败一次，我们可要再等三年。”
　　“我明白。”
　　要事商讨完毕，三人心情舒畅，顾康要找一些美人同乐，秦戏霜也兴致高涨。
　　苗族的美女帅哥鱼贯而入，衣香髻影，楚楚动人。顾康和秦戏霜各楼了两个。他们卸下身上的装备，把枪支、卷轴、道具都扔到地上。
　　隗维独自一人坐在角落，身旁的小几，扔着一个烟头。
　　“对了，隗维，”顾康从美人怀里探出头，“今晚你来找我。”
　　隗维：“好。”
　　人像化作虚影，幻境结束。那一声“好”化作层层叠叠的回音，滞留在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隗维的金蝉蛊耳坠，在眼前兀自晃动。
　　……
　　“谈一下你的观后感吧。”秦戏霜再次出现。
　　他们还在吊脚楼中，只是幻境中的人消失不见。
　　“观后感嘛……”高梦棠扬起脸，“我还是更喜欢你巴结顾康时的样子。”
　　秦戏霜一愣，气得咬牙：“死到临头了，嘴上还不饶人。”
　　他走到茶几旁，捻起一片蝉翼：“顾康有两对完整的金蝉蛊，一对残缺的金蝉蛊。其中一对，用在了尹明乌身上。”
　　高梦棠坐在藤椅里，望着对面的空位置，那里是隗维坐过的地方。
　　“剩下一对呢？会用在谁身上”秦戏霜转过头，“你猜猜看，顾康和高梦棠，哪个对隗维来说更重要？”


第100章
　　秦戏霜：“对隗维来说, 保存灵魂不难。他随时可以用金蝉蛊夺舍，让顾康在你的身体里复活。”
　　高梦棠望着角落里的藤椅，出神地思考, 没有回应。
　　“顾康对隗维, 可谓恩重如山。隗维上初中时, 父亲被查出受贿, 死刑，不久之后, 母亲自杀。那时顾康是企业家, 资助他读书。”秦戏霜坐在高梦棠对面的椅子上, 翘起一条腿。
　　“隗维聪明，顾康有人脉，各处打点关系, 让隗维成为中州大学最年轻的教授。”
　　“你知道么，隗维有个亲生妹妹, 死在内测时期的黑塔副本，魂飞魄散。隗维恸哭三天三夜, 嗓子都哑了, 半个多月不能说话。正是因此, 他才执着于复活术。研制出技能【洗心革面】”
　　秦戏霜向前探身, 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梦棠的脸, 打量他的神色。然而，高梦棠始终波澜不惊。
　　“三年前, 隗维烟酒不沾。顾康死后，隗维为排遣抑郁，开始抽烟喝酒。他酒量很不错，三斤白酒混两斤红酒, 一晚上就能喝完。”
　　“哦对了，顾康养蛊，和昆虫打交道。所以隗维很喜欢吃昆虫，炒茧蛹子，烤蚂蚱，烤蜘蛛，炸蟑螂，蜈蚣酒。幸好他不爱吃蝴蝶，”秦戏霜打了个寒战，“他养过一只小鸭子，未成年就死了，隗维很伤心，从此不吃鸭肉。”
　　高梦棠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没在听。
　　“这些你都不知道吧，毕竟，你和隗维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秦戏霜掰了掰手指头，“只有三个月，我还和他认识三年呢。”
　　“隗维和顾康，则是十多年的交情。”
　　说罢，秦戏霜扬起唇角：“现在，你还敢信任他么？”
　　高梦棠还在出神，秦戏霜说了一大堆，竟是在唱独角戏，他有些恼火，一只手在高梦棠眼前打了个响指。
　　“喂，小瞎子。看我。”
　　“唔？”高梦棠猛地回过神，“怎么了？”
　　秦戏霜：……
　　“你还敢信任隗维么？”
　　吊脚楼内凉爽干燥，穿堂风习习而过。高梦棠的发梢随风飘摇，他坦然道：“嗯，我还是相信隗维。”
　　秦戏霜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一摊手：“该说你什么好呢，没有戒心，轻信他人，头脑简单？”
　　戒心，高梦棠当然有，还比其他人多。他的头脑也不简单。
　　只不过，秦戏霜絮絮叨叨时，高梦棠又复盘了一遍幻境中的所见所闻。
　　隗维6次进化，成为【101圣徒】
　　而黑塔游戏中，玩家的身份信息进入游戏后，就会公开展览，没有隐藏空间。
　　入职黑鸥，也会查证身份信息。然而，绝大部分人，包括尹明乌，都不知道隗维曾进化为圣徒。
　　这就说明，在第二次幻境的时间点，到隗维入职黑鸥这段期间，又发生了一次意外，导致隗维的身份卡连降两级，方向也发生偏离，成为【101净身师】
　　高梦棠对声音很敏锐，仔细回想，第一次幻境中，隗维的音调略高一些，第二次幻境中，音调更为低沉。
　　而且，在第一次幻境中，高梦棠观察到他皮肤苍白，额角渗出冷汗。很可能，在那时，隗维已经被阉割了，只是影响不明显。
　　说不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肯定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高梦棠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那你知道隗维为什么从【101圣徒】，降至【101净身师】么？”
　　秦戏霜哽住：“不知道。难道你清楚？”
　　“不，”高梦棠却有一切了然于胸的气势，“眼下，这不是最紧要的事，我要离开幻境。”
　　“好呀，”秦戏霜拿出一张技能卷轴，“签了这个，我放你出去。”
　　技能卷轴【不离·不弃】
　　签署后的双方，将成为比翼双飞的情侣，一生永不相弃，共享技能、道具等一切。
　　高梦棠：“不签。”
　　“那你是想杀了我，还是使用治疗技能，将幻境净化？”秦戏霜气笑了，“据我所知，你可没有治疗技能。”
　　“对呀，我没有治疗技能，”高梦棠耸耸肩，“所以我要杀了你。”
　　“你要杀了，我？”秦戏霜一手指着自己，见高梦棠点头，开怀大笑，“好，怎么杀，洗耳恭听。”
　　高梦棠：“你先给我一把武器。”
　　“像屠夫递刀么？一般情况下，我可不会做这种事。”秦戏霜优雅起身，靠近高梦棠，眉眼间柔情流转，“但你不一般，我总会满足美人的要求。”
　　他拿出一把手|枪，按在高梦棠腿上：“我很期待……和你缠缠绵绵地决斗一场。”
　　语毕，秦戏霜轻盈地向后一跳，裙摆绽开，恍若地狱黄泉边的彼岸花。红蝶飞舞，如漫天落英，为他助兴。
　　“决斗开始吧。梦棠。”
　　高梦棠还坐在藤椅里，漫不经心地拿起枪，上了扳机，指着秦戏霜。
　　枪口蓦地一转，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砰。枪响。
　　后坐力太大，高梦棠没控制好抢，子弹没伤到大脑，而从右眼眼眶中射出，霎时间血液淌满他整张脸。
　　变故突发，秦戏霜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立刻施加治疗光环，飞扑过去抢枪。
　　高梦棠已第二次举起枪。
　　剧痛令高梦棠全身颤抖，他再次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左眼，枪口略朝上。
　　谁说他没有治疗类技能呢？系统提示过，在【往事·箴言】幻境中死亡，副本中也会死。
　　而在他自杀后，十二鬼影会救活他，并净化一切负面影响。
　　砰。第二次枪响。秦戏霜慢了一步。
　　子弹贯穿头颅，从后脑勺射出，颅骨豁开一个大口子。高梦棠全身脱力，仰头倒在藤椅上。血液顺着手臂滴落。
　　两只眼睛都瞎了，一片虚无。濒死时，最后消失的是听觉。高梦棠听到秦戏霜在哭着喊他的名字。
　　黑色泥沼从身体中涌出。
　　【悲窟】副本。
　　隗维还蹲在地上，抱着香炉，双目无神，止不住地哭泣。
　　啜泣声、风声、夜间的虫鸣……所有声音一瞬间消失。瘦长鬼影穿透屋顶，黑塔提灯在他头顶摇晃。
　　隗维猛地清醒过来，他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香炉，一把抛开，去查看高梦棠的情况。
　　“盲者阁下？盲者阁下！这是……”
　　一条锁链缠在高梦棠的脖子上，隗维认得出来，这是仅秦戏霜一人拥有的道具【箴言锁】
　　隗维立刻握住铁链向里拽，何罗的触手从烟锅中伸出来，沿着锁链，如翻滚的墨绿色海啸般奔驰而去。
　　锁链绷得笔直，另一头的人不愿松手。高梦棠倏地睁开眼：“秦戏霜他们在附近！”
　　无需高梦棠提醒，隗维早已一手提起小苍兰，一手环住高梦棠，踩在锁链上，追了过去。
　　乡间荒野，秦戏霜、薄爻、沃兰北三人都在，看到天际的那一条墨绿色触手，秦戏霜脸色陡然变冷。
　　“不好，隗维追过来了。”
　　如果系统判定隗维等人抢夺成功，会改变箴言锁的归属权。秦戏霜想跑，但舍不得箴言锁，死死握着不肯撒手。
　　凶险至极的战斗中，一秒钟的犹豫，都会招来灭顶之灾。秦戏霜只听到身边有人大喊“快跑”，紧随而来是低沉的波涛声。
　　他一抬头，何罗两只巨大的、凸起的红色眼睛，悬在上方，腕足朝他的胸膛刺过来。
　　“跑！！”薄爻尖叫一声，使用技能【无形溶解】，三人化作液体，渗入泥土中。
　　何罗的腕足刺穿土层，地表裂开一米宽的缝隙。不见半条人影，只有一团深色水迹向远处逃窜。
　　数条黑色锁链从小苍兰手中飞出，沿着缝隙，向四周辐辏扩散。她的身份卡比薄爻高一阶，她的技能【共沉死水】可压制薄爻的技能。水迹触碰到锁链，自动消失，秦戏霜几个人出现在土壤里，被何罗硬生生拔了出来。
　　蝴蝶群无声地炸开，蝶翼掠过的地方，沾了一层梦幻的荧光。
　　致幻技能【梦蝶】，可使对手陷入短暂的昏睡。隗维晕了一秒，迅速醒来。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沃兰北立刻反击。
　　【111漫游枪手】身份技能【枪械专精】
　　沃兰北跳到半空，手持机关|枪向他们扫射。紧接着，手里凭空出现狙|击枪，连开五发。
　　小苍兰用白色锁链拴住队友，为他们抵挡伤害。她毕竟是个小孩子，还是第一次进副本，战斗意识稍弱，技能用得慢了一些。
　　血肉被击穿的噗嗤声，隗维从牙关里透出一声闷哼。
　　“你受伤了么？”
　　“无碍，”隗维说，“他射偏了，射穿了左肩。”
　　顶着小苍兰的护盾，三人飞速冲过去。
　　高梦棠手指一弹，一个肥皂泡飞过去。泡泡中弹出一个彩虹毛绒团子。
　　“狗，抓住秦戏霜！不然我送你回地狱。”
　　“嗷呜！”裴加纳正在睡大觉，忽然被揪出来，气得直叫唤。起床气全撒在秦戏霜身上。
　　极光炫目，将他包裹。
　　裴加纳的灵魂被封印，实力远不如从前，但祂作为货真价实的里世界生命，随意一个攻击，都会让高端玩家难以招架。
　　秦戏霜登时停住脚步，眼睛充血，双目暴突，牙关都打不开，身体抖如筛糠。
　　墨绿色触手像刺穿一块豆腐那样，轻易地刺穿秦戏霜的胸膛，鲜血喷出，秦戏霜软塌榻地向前倒下。
　　技能【化蝶】
　　秦戏霜死亡后，将变成茧。30分钟内，若茧没有被打破，他将原地复活。冷却时间30天。
　　茧丝的硬度出人意料，何罗连续攻击多次，只擦出几道划痕。
　　沃兰北的子|弹带有腐蚀效果，隗维肩膀上的伤口边缘，出现一圈燃烧痕迹，伤口在不断扩大，攻击也逐渐放缓。
　　“狗，快去打那只茧。”
　　“我不是狗！”裴加纳气得上蹿下跳，“我也没什么攻击力，只能让玩家在恐惧中失控。他一个死人，不会感到恐惧！我没招，治不了。”
　　另一边，薄爻从恐惧中缓过神，再次使用【无形溶解】技能，带着秦戏霜的茧一起跑。
　　狗狗古神发挥了一点余热，祂追着薄爻跑，薄爻被吓得神魂颠倒，竟然忘记带走箴言锁。毛绒团子头顶箴言锁，献宝似的送给高梦棠。
　　系统：“抢夺成功，道具【箴言锁】归属权变更。”
　　“玩家【000盲者】获得道具【箴言锁】”
　　“别追了，”隗维因失血而面色惨白，“秦戏霜的茧房坚如磐石。30分钟内，至少三个段颂的攻击力，才能勉强将其击碎。”
　　他脱力地坐在地上，小苍兰笨拙地帮他包扎伤口。
　　“盲者阁下，刚刚发生了什么，秦戏霜偷袭您了么？”
　　高梦棠迟疑片刻：“他带我进入往事·箴言的幻境。”
　　隗维全身一震，像是知道高梦棠会经历什么似的，本就苍白的脸，褪去最后一丝血色。他开口，声音微微颤抖。
　　“您，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听到他虚弱又发抖的声音，高梦棠更不忍心问。他偏过头去，长舒一口气。
　　但有些事，压在心底，彼此猜疑，不如摊开了明说。
　　“隗维，你手里，还有金蝉蛊么？”


第101章
　　“有, 最后一对金蝉蛊，我一直保存着。”隗维疲倦地闭上眼，“但在下从未想过对您使用, 您手上有箴言锁, 您可以用它来问。”
　　箴言锁缠住某个人的脖子, 会在那人说谎话时紧紧勒住, 让他发不了声。
　　高梦棠摇摇头：“不需要用箴言锁。”
　　裂隙贯穿地表，蚯蚓从破碎的土层中钻出来, 惊慌地爬来爬去。一茬茬的植物, 被战斗时的气浪冲垮, 无力地趴伏着。两只迷路的蝴蝶，绕着圈飞舞。
　　远处是漆黑的夜空，身旁的草地、蝴蝶、蚯蚓等其它小昆虫, 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
　　隗维轻轻叹了一口气：“您也知道了吧，在下曾经的身份卡【101圣徒】, 还有，还有……”
　　“顾康之死”几个字, 在喉咙中转了一圈, 没能说出口。这是一块结痂的伤口, 覆盖着密集的神经, 哪怕是提一句, 也像掀开血痂，触碰伤处一样, 痛得刺骨。
　　高梦棠：“顾康真的离开了么？你没有保存他的灵魂么？”
　　“没有，他的灵魂已消散。在下也没想到，那一晚……”隗维捡起烟杆，混着凉气抽下去, 被呛得咳嗽。
　　高梦棠：“具体是什么意外，你愿意告诉我么？”
　　隗维立刻回绝：“在下不想说。”拒绝的速度如此之快，像猎物躲避捕食者攻击那样迅捷。他很快意识到态度不对，拿起箴言锁，缠在自己的脖子上。
　　“盲者阁下，顾康真的死了。过往的事不必抓着不放，在下对您并无半分歹意。”
　　高梦棠知道，他问不出什么。有一种往事，应该像落花一样，埋入泥土，封存在一个此生不会被阳光照耀到的地方。而不应该把往事从心底挖出来，将那半腐蚀的、污浊的花瓣再次捧在掌心。
　　“我不问了，”高梦棠想拍拍隗维的肩膀，因为看不清，拍了拍隗维的头，“不能忘的话，不去看就好。”
　　隗维忽然被摸摸头，眼里闪过一丝恍惚，他慢慢地扬起脸：“盲者阁下……”
　　“喂，我说你们！煽情可以结束了！”裴加纳蹦起来撞高梦棠的膝盖，“高梦棠，我帮你抢过来了箴言锁，你不打算感谢我一下么？比如，把我的灵魂放出来怎么样？”
　　高梦棠：“一个箴言锁就能抵得上恐惧之源的灵魂？”
　　裴加纳被噎了一下：“当，当然比不上，但是——”
　　“没有但是，”高梦棠冷酷宣布，“今晚给你加两个鸡腿表示感谢。”
　　三人回到农舍继续睡觉，静夜里，裴加纳气得嗷呜嗷呜叫。
　　经历两次幻境和一场战斗，高梦棠睡不着，闭目养神。小苍兰也睡不着，不停地翻腾。忽然间，她叫了一声：“罗罗？”
　　“罗罗”是小苍兰对隗维的称呼，比起一个成年男子，她更喜欢何罗，就用罗罗指代隗维。
　　小苍兰：“罗罗。哭。”
　　高梦棠揉揉眼睛：“隗维哭了？他在哪？”
　　“地。蹲。”
　　隗维蹲在地上哭？
　　“你怎么了？”高梦棠问。
　　没有回答。隗维和两小时前一样，蹲在地上，抱着香炉，睁着无神的双眼，不停地流眼泪。小苍兰猛推他一把，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隗维比他们还意外，他抬手一摸脸，冷冰冰的泪水： “在下正睡觉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高梦棠：“你刚才睡着了？不记得发生过的事？”
　　“正是如此。”
　　隗维坐在床边，疑惑地打量着手中的香炉。
　　乡下人家的古旧香炉，锈迹斑斑，黄铜褪成一片一片的黑色。隗维回忆了一下，与秦戏霜战斗之前，他醒过来时，就拿着这只香炉。
　　当时情况紧急，没工夫纠结，他就一把抛开香炉，投入战斗。
　　看起来，睡梦中的他，又把香炉捡了起来。而他对这一切没有任何记忆。
　　裴加纳也没睡，祂是昼伏夜出的生命。抖落抖落一身的绒毛：“鬼上身？恶灵附体？不会是精神操控吧，里世界生命才能精神操纵，有一位更强大的暗影生物或月亮生物降临副本，高梦棠你最好赶快把我放出来。”
　　“可能是梦游。”高梦棠说，“你之前有梦游过么？”
　　隗维：“不曾。”
　　三人守了一会儿，没见到半个鬼影或一丁点异常。隗维疲倦地垂着眼：“好困。”
　　没过多一会儿，他倒在床边，再次睡去。
　　“罗罗？”小苍兰推了推他，没醒。
　　这就有点稀奇了，他们三个，刚经历一场战斗，大脑兴奋，又知道了些关于金蝉蛊的信息，心事重重。连小苍兰这个孩子，进入副本后抽到了【嗜睡】debuff，都没能倒头就睡，反倒是隗维困倦不支。
　　隗维太累了吧。高梦棠暂时没有睡意，坐在床边发呆。
　　五分钟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隗维倏地睁开眼。
　　他坐起来，表情呆滞，目光空洞，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侧耳去听，竟然是“对不起”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顾康，我害死了你。”
　　隗维再次捧着香炉，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好像……真的是梦游。
　　将梦游的人叫醒，很容易让他们受到惊吓。这次二人没有去唤醒他，哭了半个小时，隗维自己爬到床上，继续睡觉。
　　折腾了一通，东方泛白，鸡鸣犬吠。高梦棠和小苍兰简单地打了个盹儿，吴凤母亲备好早饭，唤他们去吃。
　　秦戏霜娇贵得很，不肯在着穷苦之地下榻，非要到镇子上的旅店包一个最豪华的房间。
　　和吴凤家一起吃饭的，只有高梦棠三人。
　　昨晚，吴凤和和女朋友辛瞳不知因什么事吵架，还没有和好。二人周围缠绕着一股低气压，桌上，谁也没有多说话。
　　吴凤先打破尴尬，他干笑两声：“妈，你也知道你儿媳妇喜欢牛肉呀，来，辛瞳，喝汤。”
　　辛瞳冷飕飕一笑：“什么儿媳妇，还没过门呢。”
　　盛汤的勺子一抖，一大块牛肉掉了出来。有一秒钟，吴凤气得五官扭曲，想到两人差距悬殊的家境，硬生生忍了下来。
　　“喝汤，喝汤。”吴凤把碗放在辛瞳面前，自己夹起来掉在桌上的牛肉吃掉。
　　辛瞳的表情更嫌弃了，把碗推开：“我不吃牛肉，我要学孟依桥，弹性素食，今天只吃菜。”
　　……你们小情侣吵架，别把路人牵扯进来呀。吴凤那怨恨的注视，钉子似的刺着每一寸皮肤。
　　“孟依桥”本人咀嚼的动作一滞，默不作声，努力减少存在感。
　　一旁的吴妈，木偶人似的吃着饭，若不是吴凤和她闲聊，她会回应，玩家们会以为她也在梦游。
　　吃完早饭，吴妈先回房间，晚辈们留下来收拾桌子。
　　咣当一声，吴凤用力把碗摞在一起：“辛瞳，当着我妈的面，你那是说得什么话？”
　　大小姐脾气更暴，更用力地把筷子一摔：“我说什么，要你批准不成！”
　　“故意挑事儿呢是吧！”吴凤低声吼道，“我妈那么大年纪了，就希望我能找个姑娘，成家立业，你说什么‘还没过门呢’，她听到了……”
　　辛瞳打断他：“我出生了你妈妈年纪才开始增加的么？干嘛算在我头上？再说，那么想找个好姑娘，自己家的女儿怎么不管？”
　　自家的女儿？据他们观察，吴凤家里没住着姐姐或妹妹，女儿在哪呢？
　　玩家不小心听到八卦，果断选择继续偷听。
　　“我姐那是得了病……她……怎么管，我们家哪有钱……哎，我跟你说不清，你不讲道理。”吴凤烦躁地一摆手。
　　辛瞳双臂环胸，气势更强：“哎呦，骨折，不知道的以为是骨癌呢。她还是为了你的学费，上山采药时，摔骨折了，你们一分钱的医药费都不肯出，就让她瘸了一条腿。”
　　“别说了！”吴凤大吼。
　　“你算什么东西，还管我说不说话？！”辛瞳分贝更高，“她瘸了之后呢，要把她卖给隔壁村老头，这是正常人家里能干出来的事？”
　　辛瞳：“更可气的是，昨天晚上你跟我说什么‘我姐姐不懂事，听到家里要把她嫁给老头，就开始闹’，她不懂事，你懂？你怎么不休学一年把学费给姐姐治骨折？怎么，怕你活不到毕业的时候？！”
　　原来，他们因为这件事吵架。高梦棠已收拾好了碗筷，在厨房里隔着墙，继续听。
　　吴凤脸涨通红：“这能一样么？”
　　“哪里不一样？你讲道理啊！”
　　“我姐结局很好啊，她嫁给了鬼医仙！”
　　辛瞳嗤笑一声：“玄学，真讲道理，这回不得不信了。还嫁给鬼医仙，她应该变成厉鬼来索命！我算是看出来了，跟你家沾上一点关系的女生，都得被逼成鬼！”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分手！”辛瞳撂下这两个字，拽起她的行李箱，转身就走。
　　高梦棠连忙说：“我们跟过去看看情况吧，辛瞳提到了鬼医仙。她应该是个关键NPC。”
　　队友也有此意，三人冲了出去，要追辛瞳。
　　路过吴凤时，吴凤还站在院子里，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
　　高梦棠为了给自己照顾别人的女朋友找个理由，违心地说：“两个人处的好好的，怎么能说分就分呢。辛瞳闹情绪呢，我们去劝劝她。”
　　“你们快去！”吴凤说，虽然他嫉妒富二代孟依桥，但更不舍得分手。
　　三人追过去，辛瞳正蹬蹬蹬地下楼梯，行李箱拖在身后，在台阶上碰得哐当作响。
　　小苍兰把行李箱举在头顶，高梦棠和隗维一左一右走在她身旁。
　　辛瞳笑了一下：“小孟。”
　　高梦棠充分利用那张能激发女性怜爱之情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们怎么吵架了，两个人在一起难免有观念不合的地方……”
　　“小梦，你别劝了。”
　　高梦棠：“详细说说，昨天晚上怎么吵起来的？”
　　辛瞳：……为什么她在一个有眼疾的人眼中，看到了一丝八卦的光？
　　她又补充了一些和吴凤聊天时得到的信息。
　　吴凤的姐姐，名叫吴婷。从小没上过学，但很孝顺，发自内心地觉得父母不容易，小小年纪就出去采药，补贴家用。
　　长明村的人靠卖药材为生，深山老林，悬崖峭壁里谋生路，野生药材数量有限，全村人抢夺。这种情况下，女性不占优势。吴婷硬是凭着一股狠劲，从野蛮的环境中，抢回来一筐筐的药材。
　　“长明村的人，一般采什么药？有什么功效？”高梦棠问。
　　辛瞳：“大学里，吴凤和我说过，长明村自然环境特殊，山里生长着很多种特殊药材。其中有一种植物最为特殊，名叫纸人草。”
　　纸人草可提炼精油，有安神养颜，调理气血的功效。野生性极强，难以养殖，加之产量低，于是价格昂贵，颇受贵戚豪右的青睐。
　　下雨天，吴婷挖斜坡石头缝里的纸人草，一脚踩空，跌到山谷中。她自己拖着一条断腿回家，大哭一场。
　　不是哭自己腿断了，而是哭她挖了一筐的纸人草，被村民抢走了。
　　高梦棠气得耳朵尖泛红：“过分。”
　　辛瞳也说：“过分！”
　　断腿没得到专业的医治，自己在家缠了缠。骨头长好后，吴婷就成了瘸子。那时她才20岁。
　　家里人觉得，一个瘸子嫁不到好人家，就把她许配给隔壁村酗酒家暴的老鳏夫。吴婷大哭大闹。
　　求人求己都没用，吴婷只能选择求神。那些年，她日日夜夜在鬼医仙的庙里跪拜，祈求神明显灵。
　　奇迹真的出现了，大巫相找到她，说鬼医仙感念她忠孝仁义，要她到天上去。
　　此后的流程，就和隗维经历的差不多。吴婷穿上嫁衣，受到全村人的钦羡慕。一直苛待她的父母，把她当掌上明珠似的供着。
　　高梦棠又问：“这期间，吴婷有没有出现一些反常行为。比如，梦游？”
　　隗维头脑昏沉，正揉着太阳穴，听到这句话，雾蒙蒙的眼睛清亮了一点，朝高梦棠投去一瞥。
　　“梦游？没听他说过。”辛瞳蹙眉仔细回忆，忽然间灵光一闪，“但吴凤说过，他姐姐那段时间，经常‘离魂’，半夜里起来，坐在妆镜前梳妆打扮——对，被那什么鬼医仙离陌看上了，他家里人终于舍得给女儿家置办一台妆镜。”
　　“村里人称这是离魂。吴婷的魂魄已经飞到天上去，和鬼医仙你侬我侬，留在凡间的躯壳，机械地做出反应。”
　　据吴凤所说，吴婷最开始，只在夜里“离魂”，过了几天，离魂状况愈发频繁。大白天里，她经常昏厥倒地，再站起来，或是梳妆打扮，或是洗衣做饭。有时甚至做出抱娃娃、哄娃娃的动作。
　　家里人又惊又喜，说吴婷和鬼医仙过日子呢。
　　听到此处，高梦棠按捺不住调笑的心思：“隗维，看来你的日子过得不太好，鬼医仙欺负你，害你在夜里哭。”
　　话音未落，身后扑过来一股邪门的风，似乎有什么东西“唰”地从他们背后闪了过去。四人吓得一身冷汗，急转过头。
　　小路两旁的杂草齐腰高，草叶兀自摇晃。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他们已经走到了村口，回首一望，山坳间的雾气，笼罩着那些墓碑似荒凉的建筑，说不出的怪诞。
　　“方才好像有东西。”隗维说。
　　辛瞳比较唯物：“野猪野狗吧。”
　　什么也没发现，一行人继续往外走。
　　“还有呢，吴婷身上，有没有其它的反常情况？”高梦棠问。
　　辛瞳单手摸着下巴：“吴凤描述得很玄乎，说他姐姐那段时间蜡黄的皮肤容光焕发，皮包骨头的身材长了点肉，肌肤润泽。他放假回家一看，姐姐美得差点让他认不出来。但坏掉的那条腿没治好。”
　　吴凤还说，姐姐脸蛋红扑扑，双眼亮晶晶，总是很有精气神。正因如此，她忽然倒地昏厥，离魂后，托着一张娇嫩的脸蛋，对镜梳妆，描眉打鬓，那模样活像女鬼准备喝人血长生不老。
　　有一天，他在夜里起来，阴天里没有月光，到处黑乎乎一片。冷不防，他撞见姐姐离魂，一双眼睛倏地睁开，面颊泛着红光，眼神却毫无生机，直愣愣地瞪着他，吴凤差点被吓傻了。
　　这些描述，吴凤应该不会、也没有理由添加一些夸张的成分。隗维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支撑着听完，沉吟片刻：“听起来，这位鬼医仙的法力很高强。”
　　“法力高强？”辛瞳不以为然，昂首阔步地向前走，“这还需要法力？成为待嫁新娘，村里送鱼送肉，吃得好了，面色自然红润，眼睛也明亮。还用得着法力？”
　　“至于离魂什么的，我看是吴凤编谎话逗女生玩儿呢。”辛瞳说，“也可能，就像小孟说得那样，梦游而已。”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吴婷那样可怜的女孩儿，只能指望着嫁个好人家改变命运。她期盼嫁人，村里都说她会嫁给鬼医仙。天天想，夜里梦游，就梳妆打扮，整理家务呗。”
　　【悲窟】地图很大，出了村子，到了公交站。三人坐上车，前往镇子里的宾馆。
　　四个人前后坐两排，辛瞳在前排，逗着小苍兰玩儿，高梦棠和隗维坐在后排。
　　思索间，高梦棠发现一个疑点：“诶？吴凤的爸爸呢，出去打工么，没在村里看到过他。”
　　闻言，辛瞳抬起头：“吴凤也有点可怜，父亲刚离世。家里就剩下他母亲了。”
　　高梦棠追问：“去世了？具体在什么时间？”
　　“五个月前，听说，死得很蹊跷。”
　　玩家们想问问怎么个“蹊跷”，辛瞳一个劲地逃避回答。前男友父亲的死亡，不太适合用来闲聊。还要刷一刷NPC的好感度，才能知道实情。
　　辛瞳也需要搜集素材，几十万的摄影设备千里迢迢地搬过来了，不想空手而归。虽然和吴凤闹掰了，暂时也不打算离开。
　　帮她安顿好，时间临近中午。
　　大巫相告诉他们，今天中午要去洞天福地举行驱邪仪式。
　　隗维披了个长风衣，遮住他一身婚服，刚推开房门，就看到秦戏霜从隔壁房间走出来。
　　他招摇地穿着红嫁衣，不遮不掩，艳丽如一朵招蜂引蝶的牡丹花，表情冷淡，任由路过的人侧目而视。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秦戏霜的身量比其他玩家都高，他垂下眼，睫毛忽闪忽闪，眼皮上还抹了亮片眼影。居高临下地打量隗维一眼：“同样是嫁给鬼医仙，我当正宫，你只能当妾。”
　　隗维：……神经。
　　玩家使用瞬移卷轴回到长明村，刚踏入巫相老宅，秦戏霜身上的冷美人冰壳瞬间融化，巧笑嫣然地迎上去。
　　见他进来，左护法和袖红姑娘也笑脸相迎，直夸他又漂亮了。
　　“祛病仪式已经准备好了，走，我们去洞天福地。”袖红挽起秦戏霜的胳膊，在前面带路。
　　从巫相宅后偏门出去，沿着台阶往山上爬，七拐八拐，走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一处山洞前。
　　“山洞有什么异常么？”高梦棠小声问。
　　隗维摇摇头：“看起来就是普通山洞，在下也没有受到精神污染。”
　　副本中，凡是凶恶之地、怪物潜藏之地，定然会产生精神污染，让玩家的精神值加速下降。没有被精神污染，说明相对安全。一行人放心地走进去。
　　山洞很深，内部空间开阔，在里面又走了三分多钟，闻到淡淡的中药香味。团团烛光照亮石壁。
　　一扇铁门拦在众人面前。铁门上两个古法金制的大门环，门板上是一位英俊男子的浮雕，他宽袍广袖，衣袂飘飘。低眉颔首，双手捧着一个药臼。毫无疑问，浮雕是鬼医仙离陌。
　　左护法说：“开了这扇门，就是洞天福地了。你们没嫁过去，只是沾沾新娘子的喜气，这扇门不能为你们打开。”
　　门前，一块直径三米的圆形空地上，撒着细雪般晶莹的白色粉末，围绕圆形一周，点了49根白蜡烛。左护法让二人站在白色粉末上，嘴里开始念叨着奇怪的咒语。
　　高梦棠空耳听了半晌，心灵传声问道：“隗维，你能听懂么，这是长明村方言么？”
　　“不是。和方言发音特点不同，在下听不懂。”隗维说。
　　同样的咒语，反复念了几十遍，高梦棠空耳听，是“渊幽都，泽游土，结意愧，麻金奴”这几个字。
　　拆开颠倒拼凑，高梦棠也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新娘静静地闭眼站着，左护法手持经轮金刚杵等法器，围着他们一圈圈地跳动、施法。
　　没人注意到，护法念诵咒语时，秦戏霜忽地睁开眼，略显诧异地盯着他几秒钟，重新闭上眼。


第102章
　　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 左护法的动作和神情逐渐癫狂。忽然间，他大喝一声，两手举到高空, 眦目欲裂, 表情狰狞, 全身血管凸起。
　　山洞里忽然起了风, 白蜡烛全部熄灭。隗维和秦戏霜同时倒在地上。
　　高梦棠听出声音不大对劲：“他们怎么了？”
　　左护法慢慢从神情可怖的状态恢复正常，后背被冷汗打透。他摆摆手：“无碍, 把他们送到东厢房, 睡一会儿, 就没事了。”
　　“我要跟着。”高梦棠说。
　　左护法用鼻子一哼，表示同意。
　　本以为找四五个人，把昏睡的隗维和秦戏霜抬回去就行, 不曾想，一出山洞口, 看到两台备好的轿子。他们被八抬大轿抬了回去。
　　剩下的人跟在轿子后面。高梦棠惦记着主线任务：消灭长明村作乱的邪祟，趁机和左护法打探消息。
　　邪祟, 很可能是他们从村民口中得知的“白衣仙女”。
　　“叔叔, 听说这半年里, 村子里频繁出现一个白衣女鬼, 坑害了不少村民。”
　　听闻此言, 左护法面带怒色，心想, 哪壶不开提哪壶，村子里的事，你一个外地人问什么问。正要发作，就听高梦棠接着说：
　　“您法力高强, 一定能制服她吧！”
　　刚燃起来的怒火瞬间熄灭，左护法双手背后，哼哼了两声：“这是自然。”
　　“您可知道，那女鬼是什么来历？”高梦棠问。
　　左护法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不然，还能任由她在村里猖狂半年？他虚张声势地一挥袖子：“说了你也不懂，外地人，瞎打听什么。”
　　高梦棠含笑不语。他猜的出来，左护法也不知道白衣仙女是什么来头，就没再问。
　　两台红轿子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下，没有敲锣打鼓烘托气氛，这轿子就静谧无声地进了巫相宅后门。
　　刚走下山，高梦棠眉头微微一皱。他闻到了血腥气，还是人血的腥气。
　　他立刻停住脚步，对左护法说：“哎呀，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作业今天要交。护法叔叔，我得赶回去写作业，我同学就拜托您照顾了。”
　　左护法头也没回地离开。高梦棠侧耳倾听，他们的脚步声远离后，他使用迷雾精灵默利斯的技能【雾隐】
　　释放一团白雾。在雾气中，高梦棠很难被追踪。
　　仁心谷多雾，雾气突然重一些，没人察觉异常。高梦棠藏匿其中，顺着血腥气传来的方向，悄悄跟过去。
　　拨开长到胸口的杂草，又是一个隐蔽的山洞。高梦棠放轻脚步，悄悄走到洞穴深处。
　　“裴加纳，你能看清吧，那两人长什么样子。”高梦棠压低声音说。
　　这次的称呼不是“狗”，裴加纳心情大好，睁开二十只眼睛仔细一瞧：“生命体总数为二，推测为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均为雄性。其中一人身高在168.3-168.8厘米之间，腹部有大量脂肪堆积，右臂一处开放性损伤。另一人身高在184.2-184.7厘米之间，体型偏瘦，左脚残疾，拄拐。”
　　用人话说，其中一人，是矮个的啤酒肚。另一人，高个的瘸子。
　　啤酒肚男一条胳膊被抓得皮开肉绽，长约10厘米的伤口翻开，黄色的脂肪和绯红的血袒露在外。他疼得呲牙裂嘴，给自己包扎。这也是血腥气的来源。
　　两人正在交谈，听语气，谈话很不愉快。
　　“不是说有个小女孩儿么？小女孩儿怎么没进去？”啤酒肚男问。他有明显的首都口音，一听就不是长明村本地人。
　　小女孩儿？高梦棠最先想到白衣仙女。他藏在一块石头后，继续偷听。
　　瘦高瘸子：“底下的人办不明白事，阴差阳错地，弄出了这些幺蛾子。”
　　啤酒肚男：“急着要小女孩儿呢，你什么时候能解决？”
　　瘦高瘸子“尽快，尽快。”
　　啤酒肚男：“尽快是多久？！”
　　瘦高瘸子：“小女孩儿还在村子里呢，他们翻腾不出什么花，您放心。”
　　“再给你一次机会。”啤酒肚男包好了伤口，又吃了一些镇痛的药物，瘦高瘸子一个劲地向他鞠躬表示感谢。
　　“最近凿穴的不太多呀。”啤酒肚男感叹。
　　“凿穴”这个词，在袖红和张姨的对话中听到过，应该是一种行业黑话。高梦棠想弄明白“凿穴”是什么意思，可惜，那两人转移了话题。
　　咚，拐杖在地上一敲，瘦高瘸子信誓旦旦地说：“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么，我尽快解决。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辛苦啥呀，我能有今天，全靠鬼医仙的垂怜啊，我还能怠慢了祂？”
　　二人哈哈大笑。
　　他们从高梦棠藏身的石头经过，没注意到暗处还藏了个人。啤酒肚男人走过去时，高梦棠闻到一股熟悉的、刺鼻的味道。
　　是84消毒水。
　　高梦棠的妈妈是医生，他小时候常去医院玩。走廊里、白大褂上、病房中，这种味道无处不在。
　　“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高梦棠问。
　　“啤酒肚男穿Polo衫和牛仔裤，还戴了块大金表。高个瘸子穿铁锈色长衫，看起来像长明村的本地人。怎么了？”
　　高梦棠自言自语似的说：“他身上的消毒水味这么明显，有可能是医生。还有首都口音。”
　　外地、医生、出现在长明村……还有，啤酒肚男胳膊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他们提到的女孩儿，又是什么来历。
　　回到巫相宅，隗维已经醒了，坐在床边，灵魂出窍地吸着烟。高梦棠关心几句，得知隗维没事，只是睡了一觉，渐渐放下心。
　　他把在山洞中偷听到两个人谈话一事告诉隗维。
　　“首都来的医生。难不成，来拜鬼医仙？他们是一个路子上的人。”隗维猜测。
　　那矮子人到中年，穿Polo衫有啤酒肚戴大金表，事业小有成就的标配。一个现代的出色医生，会特地来到荒僻的村落，拜一个影响力很小的鬼医仙么？
　　回想起啤酒肚男说过的话“我能有今天，全靠鬼医仙的垂怜啊”。
　　嗯，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支线【冤缘】的任务2：参加去病仪式，已完成。任务栏更新。
　　任务3：在无月之夜祭拜李杏儿。
　　祭拜具体要求如下：……
　　李杏儿，杏子的大名。全村丑得出奇的姑娘，后来被鬼医仙看中。
　　村民给她们每个人都立了座石碑，只不过，石碑群较远，从长明村过去，要翻过一座山。
　　无月之夜，就是新月。在每个月的初一，算算时间，是两天之后。
　　隗维清醒了一阵，开始搜索房间。他打开每一个柜子查看，连砖头板缝也不放过。地毯式搜索了一遍，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新的线索。
　　他坐在妆镜前，身上的嫁衣不甚整齐，揉着太阳穴。
　　“这村子说不出的奇怪，在下这一整天，头脑昏昏沉沉。昨夜里频繁梦游，应当是中了什么幻术。”隗维说。
　　高梦棠：“你的精神值高，精神抗性也强，能让你中幻术，这人不容小觑。”
　　隗维摇摇头：“未必。副本中，某一类型的攻击，可能会无视玩家的加成和防御，像攻击普通人那样容易。”
　　比方说，隗维的实力足可以抵御高级幻术，但在副本里，NPC有一种特殊药剂。单论药效，它甚至比不上最低阶的致幻道具。
　　但这种特殊药剂，可以无视玩家防御。在它面前，玩家还原到进入游戏前的普通人状态，再强的精神抗性，也无计可施。
　　高梦棠：“你说的这种特殊类型的攻击……”
　　“这身嫁衣绝对有问题。”隗维疲倦地合上眼。首饰上的小铃铛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音。胸前的照妖镜轻轻晃动，光斑在墙上跳跃。
　　嫁衣有问题，也不能脱下来不穿。那样会被判定为放弃支线任务。
　　左护法告诉他们，鬼医仙的旨意，要过一阵才能传递下来。他们先写下自己的姓名生辰，拿给鬼医仙看。
　　说完，递给他们一张表格。
　　是的，表格。
　　这张表出现在若出现在三甲医院体检中，不会有任何违和。有姓名栏、性别、出生日期、祖籍、身高体重、既往病史、过敏史……等等。
　　隗维都拿出好毛笔准备写生辰八字了，看到这张表格，悬停的手腕僵住一瞬，把毛笔放下，拿起圆珠笔：“鬼医仙祂老人家，这是，与时俱进？”
　　左护法用鼻子哼了一声：“都是医生，能差多少。”
　　隗维和秦戏霜乱填一气。在副本中，名字是假的，生日是假的。
　　既往病史，过敏史两栏，隗维本想省事，写个“无”，高梦棠小声劝他：“多写点，什么肺炎气管炎甲肝乙肝紫外线过敏空气过敏，都写上去。”
　　“这是为何？”
　　“直觉，”高梦棠歪着脑袋想了几秒钟，“你把你自己写得太健康，被村里抓去做苦力，该怎么办。”
　　那一头，秦戏霜在病史和过敏史中都写了“无”，很快填完表格，交给左护法，先行离开。
　　左护法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点点头，再一抬眼，看到隗维奋笔疾书。
　　他凑过脑袋一看。
　　病史，心悸高血压呕血胃酸倒流抽搐瘫痪惊厥……过敏史，酒精芒果花生菠萝空气粉尘紫外线……
　　把那两栏填得满满当当，隗维又填了几个字：器官切除。尼古丁过敏。
　　左护法早已目瞪口呆，看隗维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医学奇迹：“小伙子，你是在无菌箱里长这么大的么？”
　　“咳咳咳，”隗维以拳抵口，轻轻咳嗽，细声细气地说，“一身病呀，我也没办法。”
　　他都是太监了，就让让他吧。左护法收好表格，嘱咐他几句。
　　三人回到镇子上的旅店。洗漱时把嫁衣短时间脱下来并无大碍，隗维先洗了个热水澡，为了提神，买了两瓶白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往下灌。
　　距离无月之夜还有两天，这段时间，他们准备继续走访调查，找出长明村里作乱的邪祟。
　　隗维列了几个可以被视作“邪祟”的可疑人选：鬼医仙离陌、白衣仙女、袖红姑娘、左护法、右护法（未出场）、大巫相（未出场）
　　“我投白衣仙女一票。”高梦棠说，“我听那两个人谈到了小女孩儿。女孩儿背后肯定有一段故事。”
　　隗维正在思索，小苍兰忽然撑着床沿爬上来，抓住他的酒杯，往嘴里倒。
　　小苍兰不是一般小孩儿，砸吧砸吧嘴，觉得不好喝，没味儿，和人血差远了，就把小酒盅扔到一旁。
　　隗维看她一个人玩得开心，勾唇一笑，忽然间，表情僵住，迅速抬起头：“盲者阁下，您能不能再复述一遍，那两人关于小女孩儿的对话。”
　　高梦棠大致重复了一遍，随后问：“怎么了？”
　　隗维撑着头，盯着桌面出神：“在下穿嫁衣，参加这些个神叨叨的驱邪仪式，是因为在鬼仙庙里上香时，上出了两短一长的天地香。”
　　“进庙前，每个人在张姨那里领三支香，小苍兰不会上香，”隗维抬头盯着高梦棠空洞的眼睛，“是在下帮她上的香。”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高梦棠微微睁大了眼睛。
　　瘦高瘸子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底下的人办不明白事，阴差阳错地，弄出了这些幺蛾子。”
　　阴差阳错。隗维帮小苍兰上了香。
　　他们对玩家抱有敌意，而且，他们最初的目标，是小苍兰？


第103章
　　在香里做点手脚, 烧出两短一长，简直易如反掌。
　　仔细回想，张姨得知天地香是隗维上的, 反复确认好几遍“这三只香是你上的, 真的？”其他玩家都证明是隗维上的香, 她才无可奈何地相信。
　　高梦棠：“庙里有蹊跷, 我们回去看一看。“
　　他们立刻行动，回到长明村鬼医仙庙。
　　长明村人口少, 即便是鬼医仙庙, 也常常空无一人。高梦棠等人赶过去时, 周遭没有村民。
　　“第一天进庙时，我在这里闻到了鸭血的味道。”高梦棠一手拍了拍庙外的石桌子，“我们还在这张桌子上吃了药膳。”
　　天色擦黑, 庙内没有燃烛电灯，建筑内的细节隐藏在一片黑沉沉之中。隗维各个角落搜索一遍, 又打量起鬼医仙雕塑。
　　鬼医仙容貌俊美，气度不凡, 一手举着酒樽。雕塑近10米, 有三层楼那么高。隗维一跃而起, 轻盈地落在鬼医仙的举着酒樽的手臂上。
　　酒樽和鬼医仙的手, 不是一体成型。酒樽能拿下来。而且, 在右手腕和手臂处，有一道不明显的接缝, 被袖口盖住。敲一敲，可以听出来，这条右手臂是空心的，其他地方却是实心。
　　隗维拿着酒樽跳下来：“鬼医仙雕塑的右手臂上有机关, 那天来上香，雕塑动了，从杯中倒出血酒，估计是机关启动。”
　　高梦棠凑近闻了闻酒樽：“这里面装过鸭血。”
　　现在回想起来，高梦棠说他闻到鸭血味后，张姨就不准他进庙，说什么受伤的人，魂魄不全，进了庙会被鬼医仙的神力冲撞。当时，玩家们只当乡下里穷讲究。
　　现在看来，张姨不准他进庙，是因为高梦棠鼻子灵，进去一闻，发现酒樽里倒出来的是鸭血，她还怎么唬人。
　　张姨最初的目标是小苍兰，她要小苍兰干什么呢？
　　庙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要进来祭拜。隗维迅速将酒樽归位，拉着高梦棠，从窗户跳了出去。
　　鬼医仙庙做南朝北，位于一个大山洞前。他们从南向窗户跳出来，正好来到山洞前。
　　翻过这座山，就是巫相宅。这个山洞，和举行祛病仪式的洞天福地，还有高梦棠遇见啤酒肚男的那个山洞，都在同一座山中。
　　隗维撕开一张卷轴，一团白色照明火球在掌心上方漂浮。他打头，往里走了100多米，豁然开朗，洞内空间变得无比宽阔。摆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口石棺材。
　　棺材通体青黑，侧面花纹被磨平。看起来有些年头。隗维到处敲敲打打，按住一块可以移动的装饰石板，往上一推。竟然露出了一个钥匙孔。
　　隗维：“棺材里也有机关，有钥匙才能打开……小苍兰！”
　　小苍兰随手一推，竟然把棺材盖推开了。众人连忙后退，做出防御姿势，怕棺材里蹦出来什么东西。
　　无事发生。
　　隗维靠近一看，棺材板裂成两半。
　　“不要乱砸东西，”隗维教训道，“容易发生意外。”
　　小苍兰急得脸通红：“不。砸，本来。推！”
　　高梦棠：“她说，她没砸棺材板，只是推了一下，棺材板就开了。是不是有人在我们之前，把棺材砸开了？”
　　石质棺材盖断面光滑，没有被风蚀的痕迹。应该刚被打碎不久。举灯往里面一照。棺材没有底，推开棺材盖就能看到一道通往下方的楼梯。
　　隗维沉吟片刻：“是一条暗道。约摸是巫相他们修建的，暗道应隐藏起来，如果是巫相他们打开棺材，会使用钥匙。现在棺材盖被砸成两半……很可能，是秦戏霜他们。”
　　“下去看看？”高梦棠提议。
　　靠近棺材时，一股寒气扑到脸上，瞬间全身汗毛倒竖。隗维揉了揉太阳穴：“精神值降低的速度加快，这里面，不太安全。”
　　那就更要进去看看了。高梦棠扶着棺材边，想翻进去，被隗维拦住：“您行动不便，在下一个人进去打探。您和小苍兰在外面等候片刻。”
　　高梦棠什么都看不清，一旦发生意外，没有自保能力，隗维还要惦记他。高梦棠也没坚持，把裴加纳推到隗维身边。
　　“你带着狗狗，祂能保护你。”
　　裴加纳：“不是狗！”
　　高梦棠：“听话，易形会的吧？你变成一只狗狗，你的原形太引人注目了。”
　　“不变！”裴加纳几十只眼珠子从彩色绒毛中凸出来，怒气冲冲地瞪着高梦棠。
　　高梦棠：“听话。你变成狗狗，我可以考虑把你的灵魂归还给你。”
　　眼球立刻缩了回去，裴加纳将信将疑：“真，真的？”
　　高梦棠面不改色：“嗯。”当然是假的。
　　明知道是画饼，裴加纳也不得不信，万一呢，高梦棠心情一好，就把祂放了呢？
　　绒毛团子抖了抖，全身发光，数秒后，一只毛发潦草的黄毛土狗崽子站在眼前。
　　“汪，你要是敢骗我，贤王会降罪于你的！”裴加纳说。
　　高梦棠：“哦。保护隗维。”
　　隗维举着照明火团，带着小土狗，悄悄走下楼梯。
　　楼梯陡峭、湿滑，平面只有一个巴掌宽，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最底下是一条甬道，积水没到胸口下方。
　　隗维蹚着水，往深处走。裴加纳在前面狗刨开路。
　　走了两分钟，拐过一道弯，忽然闻到一种奇怪的气味。又苦又酸，有些呛鼻子。隗维揉了揉太阳穴，他感觉更晕了。
　　举起火团一照，甬道石壁的缝隙中，生长着一种怪模怪样的植物。酸而苦的味道，就来自这种植物。
　　笔直的茎，每一株只长4片叶子，顶端一朵花。无论是茎、叶、还是花，均苍白如纸。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圆脑袋的纸人，伸展着四肢。
　　“纸人草么……”隗维轻声呢喃。他掐下一株，用火烧了一下。
　　被火碰到的边缘瞬间化作飞灰，苦涩味更加浓烈，呛得人头晕目眩。困意袭来，隗维四肢酸软，几乎要站不住。
　　“养章鱼的，你怎么了？”裴加纳又游回来，看到隗维一副要昏倒的模样，立刻释放一道七彩荧光丝线，钻进他的太阳穴。
　　莫名的恐惧袭来，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抽搐，隗维瞬间清醒，因恐惧而肾上腺素飙升，困意完全消失。
　　他定了定神。心想，穿上嫁衣后，他一直犯困，还会梦游，这些症状，恐怕和纸人草脱不了干系。
　　不远处忽然传来交谈声。
　　“终于找到了。”
　　“还是秦首领手段高明。高梦棠这次当不了最佳演绎咯，说不定，他要死在这里！”
　　是秦戏霜他们！
　　裴加纳：“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这里没有地方可以藏身，还是赶快跑？”
　　隗维环顾一周，立刻熄灭火团，潜入水中。
　　甬道里没有光线，水面漆黑，躲在水中，不仔细搜索，谁也发现不了。
　　隗维面颊两侧裂开鱼鳃，在水中呼吸。
　　“你还有腮？”裴加纳也藏在水里。
　　隗维压低声音：“你都叫在下‘养章鱼的’，有个腮，很意外么？”
　　秦戏霜靠近他们藏身的地方，他举着两条手臂，手中攥着什么东西。
　　“两天后祭拜李杏儿，将黑色这只玉佩放在她碑前，就能触发新的支线剧情。”秦戏霜左手擎起火团，照亮右手掌心的一对玉佩，“你们最近小心点，高梦棠他们还不知道，别被他们套了话。”
　　隗维：……现在知道了。
　　沃兰北：“白色这只双鱼佩呢，有什么作用？”
　　秦戏霜说：“白色玉佩，能唤醒鬼医仙。”
　　隗维往角落里缩了缩，跟在秦戏霜身后，继续偷听。
　　薄爻：“秦首领？我们什么时候杀了小苍兰？她身上有726身份卡，不把身份卡找回来，父亲一定会怪罪我的。”
　　“放心，”秦戏霜慢悠悠地说，还在欣赏那对阴阳双鱼佩，“别说是小苍兰了，只要能唤醒鬼医仙，就是隗维、高梦棠，也难逃一死。”
　　“副本里作乱的邪祟，是鬼医仙么？”薄爻问。
　　“猪脑袋，”秦戏霜嗤笑一声，“鬼医仙是什么身份，祂怎么可能是邪祟？这主线任务蹊跷，我也不知道，系统所说的【邪祟】是什么。估计是某只孤魂野鬼吧。”
　　沃兰北：“秦首领，您消息灵通，知不知道高梦棠是什么来历？他怎么能……怎么能驯服恐惧之源裴加纳呢？”
　　闻言，裴加纳竖起狗耳朵，祂对这件事更好奇。
　　沉默片刻后，秦戏霜摇摇头：“我查过他，所有资料显示，高梦棠就是一个出生于小康家庭的漂亮孩子。和普通人一样出生、上学、考试、工作……我怀疑过他是【福灵】，但福灵是银发灰眸，高梦棠是黑发黑眸。
　　“高梦棠是什么来历，搞不清楚，只不过，他的父母身份特殊一点。他们都曾加入昙花岭。”
　　裴加纳的一道法力还留在隗维脑中，通过它，可以进行心灵沟通。
　　“福灵？！那不是月亮生物么！我最怕月亮生物了！我们暗影生物被月亮生物打压了数千年！”裴加纳抖了抖毛，“还有，昙花岭是什么，和月亮生物有关么？”
　　隗维：“你不知道？”
　　“汪。我应该知道？”
　　“在下也不知道。请您不要说话，听到您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来，在下会感到恐惧。”隗维额全身皮肤冰凉，身体簌簌发抖。
　　不过，裴加纳来自里世界，祂对昙花岭一无所知。由此可推断出一个结论，昙花岭很可能是表世界的人类建立起的组织。
　　“还是想想鬼医仙吧，”秦戏霜说，“我进入副本前，得知这个副本里有一个真的神仙。通过白色玉佩能唤醒祂，具体怎么唤醒，还不知道呢。”
　　又偷听了半晌，得知秦戏霜进入副本前，掌握了两个关键情报。
　　1.副本中有一个“真的神仙”，通过白色玉佩唤醒。
　　2.将黑色玉佩先给杏子姑娘，可触发新的支线。
　　秦戏霜找到关键道具，心情很好，哼起一支曲子，先是唱“君若磐石，妾作蒲苇”，“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唱了两句，自己填词，咿咿呀呀地继续唱：“渊幽都呐，泽游土。结意愧呐，麻金奴。”
　　隗维一惊，这不是左护法举行去病仪式时，念诵的咒语么？秦戏霜也会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偷听了很久，秦戏霜沉迷唱曲子，沃兰北和薄爻两人也没多问一句。眼看着秦戏霜就要走到楼梯，没有时间了。
　　“裴加纳，去把双鱼佩抢过来。”隗维厉声说。
　　秦戏霜全身一震，迅速转过身。水里蹦出一只土狗，咬住他的手腕。他惨叫一声，过往的悲惨记忆涌上心头，极端的恐惧让他难以呼吸。
　　身旁，薄爻和沃兰北也吓得浑身发抖，跌倒在水中，扑腾半晌也爬不起来。
　　裴加纳叼起玉佩，飞速蹿上台阶，隗维紧随其后。
　　“嗷呜！”小土狗跳出棺材，扑倒高梦棠怀里，把沾着口水的玉佩交给他。
　　系统：“抢夺成功。副本关键道具【阴阳双鱼佩】归属权变更。”
　　“【207蝶仙】失去玉佩，恭喜玩家【000盲者】获得【阴阳双鱼佩】”
　　“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第104章
　　白氏家宅。
　　被称为巫师世家的白氏, 世代传承726系列身份卡，供奉古神欢宴者，期待族中子弟将身份卡进化为【726湖中鬼影】, 他们无论迁居到哪里, 房子周围, 定有一面湖。
　　白氏某逆子报警后, 家族被警察盯上。加之【公主城堡规则怪谈】支线副本中，玩家们发现欢宴者已死, 白氏供奉的神灵陨落。
　　家族每况愈下, 这两年搬家有点频繁。主宅周围的湖, 从一望无际浩瀚无垠，到澄澈如镜风景怡人，再到精致秀丽野趣横生。
　　到现在, 白氏家宅旁边的湖，小小的也很可爱。
　　白氏的当家人之一, 也就是白介的生物爹，名叫白菽, 坐在直径不到100米的人工湖畔, 肃穆远眺。
　　“长老, 盲者的通关视频更新了。”一个侍从拿着平板走过来。
　　提及【000盲者】, 白菽又爱又恨。爱是因为惜才, 盲者有天赋，就像天上有太阳一样显而易见。
　　外界认为巫师世家陈腐不堪, 但部分观点，巫师世家领先两个版本，比如，在巫师世家绝对没有血统高贵论或重男轻女论。只要你强大, 那你就是地地道道的继承人，可内禅可外禅。真正实现了选贤举能。
　　白菽从看到高梦棠的第一支视频起，想认儿子的心就蠢蠢欲动。
　　恨是因为，盲者不仅抢走了他的准女儿小苍兰就算了，还和败类白介不清不楚。多有天赋的一个娃，可惜，眼睛是瞎的。
　　视频中，高梦棠陪着穿嫁衣的隗维采集各家门前的一抔土，交给左护法。当晚，中了秦戏霜的幻境。
　　幻境内容不会被剪辑到视频中，观众只能看见，一条锁链缠在高梦棠脖子上，他沉沉睡去，眼球不时快速转动。小苍兰察觉到高梦棠的异常，用力推他，高梦棠也没有醒来。
　　随后，画面切换到两次幻境结束，高梦棠和秦戏霜对峙。
　　白菽眉头一皱：“有点麻烦。”
　　内行看门道，他深知秦戏霜的幻境有多难搞，要么有无比强大的治愈技能，可以破解幻境，要么，就是把秦戏霜杀死。
　　无论是治愈系技能还是战斗力，高梦棠都没有。他还能逃出去么？
　　看了一眼进度条，白菽又放下心：“秦戏霜的幻境非死不得逃脱。小高有他破解的办法。”
　　视频中，秦戏霜势在必得地微笑着：“那你是想杀了我，还是使用治疗技能，将幻境净化？据我所知，你可没有治疗技能。”
　　“对呀，我没有治疗技能，”高梦棠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所以我要杀了你。”
　　白菽“啧”了一声：“秦戏霜的战斗力不是顶尖，但也比99%以上的玩家强。小高这是要干什么。你猜猜看？”
　　他转过头问侍者。侍者忽然被cue，一脸茫然：“盲者的操作变幻莫测，属下哪里能猜得到。”
　　“嗯，也是。”白菽点点头。
　　然后，就看到高梦棠从秦戏霜手中接过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砰。枪响。炸开一团血花。
　　弹幕：诶诶诶？这是在干什么？？
　　：幻境中的影响1:1对应到现实啊！幻境中死亡，现实中也会死的！
　　：我的老婆！！不要啊！！！
　　：冷静冷静，进度条还剩下一大半，盲者一定没事！
　　第一枪偏了，子弹从眼眶射出
　　血流如注，天神般俊美的面容被猩红色覆盖，苍白的嘴角微微上扬。高梦棠微仰起头，再次举枪，对准左眼。
　　秦戏霜被吓傻了，猛地回过神，扑过去抢枪。
　　第二次枪响。
　　大脑被击碎，身体立刻瘫软。高梦棠仰头倒在椅子中，鲜血流过喉结，没入衣领。
　　“梦棠！梦棠！”秦戏霜哭喊着扑过去，高梦棠软趴趴的身体从椅子中滑落。
　　他被秦戏霜扶着肩膀，脊背弯曲，脖子无力垂下，黑色长发拂过脸颊，遮挡住大半张脸，遮住高梦棠的面容，只露出瘦削的下颌角，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被射穿的两只眼眶，淌出汩汩鲜血，流到嘴角，像两行血泪。
　　另一头，段颂、赫仑等人，也在看高梦棠的通关视频。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骇然失色，手足无措。高赓放在金丝楠木上的金属左臂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五指猛地攥紧，桌子被他扣出五个坑。
　　“没事的，没事的！”白介连忙安慰，“你看进度条，还剩一半呢，老大肯定还活着。”
　　金属臂合页逐渐收紧，高赓眯了眯眼：“这一幕……”
　　跪倒在地，脊背弯曲，头颅垂下，被射穿的两只眼睛……
　　“守密人13-1028，今日授勋。”
　　一些被封存的往事，像被烈火融化的冰层，噼里啪啦裂开，记忆碎片涌入高赓的脑海。
　　“黑塔有太多的秘密，不能说，不能想，也不能忘。
　　“守密人13-1028，你只需要缄口不言。”
　　“你看清楚了吗，黑塔中的浮雕？”
　　“很震撼是吧。”
　　高赓皱起眉，他记得，黑塔中授勋时，他见过一面浮雕。
　　一个人跪在地上，长发遮住面容，双目被刺瞎。
　　“王座，会把每一位至高者脱去一层皮，刮掉一层肉。”
　　“别盯着浮雕看了，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这座浮雕背后，有一个更不可言说的秘密。”
　　高赓记得，那时，离开黑塔前，他问了一句：“浮雕中的人，是谁？”
　　回答是：“罪人。祂刺瞎了自己的双眼，从此，里世界万古如长夜。”
　　“13-1028，来这边，黑塔七。”
　　“你需要保守的秘密，有关月族苏寂·蒙”
　　“苏寂·蒙是王储。他被王座选定为下一任至高者，我们称之为——”
　　“——贤王七。”
　　“但在登基前一天，苏寂·蒙被褫夺了一切，流放异界。因为众灵发现，苏寂·蒙做了一件遗祸万年的事……”
　　记忆至此中断，高赓猛地抬起头，瞪着对面的咔嚓咔嚓吃薯片的苏寂·蒙。
　　苏寂：？
　　“段颂哥哥，你看他！”苏寂娇弱可怜地倒在段颂身上，哭唧唧作抹眼泪状，“大舅子又瞪我，人家只是在吃薯片。”
　　“别吵。”段颂沉迷通关视频，往苏寂嘴里塞了一片薯片，堵住他的嘴。
　　苏寂·蒙一抬头，发现高赓还在瞪着他。他深灰色的眼眸众闪过一抹冷意，紧接着，又开始茶言茶语。
　　“你们看他，多凶。”苏寂两手拿着薯片，委屈巴巴地吃着，“高赓是不是嫉妒我美貌又可爱，还被棠棠喜欢？”
　　段颂&白介&赫仑：……
　　高赓默然不语，继续看通关视频。心思却全然不在视频上，只想着一件事：苏寂·蒙是王储。他本应登基成为至高者、唯一真神——第七任贤王。
　　画面切换到副本【悲窟】，黑色泥沼从高梦棠身体中涌出，他立刻复活，和秦戏霜战斗，还抢走了箴言锁。
　　：卧槽，我又双叒叕没看懂，盲者没死？
　　：他应该死了啊，子弹都射穿大脑了。
　　：会不会是自愈能力极强，瞬间痊愈？
　　：前面的，不太可能。秦戏霜给高梦棠的这把手枪，可不是普通手枪，有重伤效果。贴这么近打穿大脑，除了死亡，没有第二种结局。
　　白菽看到这一段，眉头紧皱。
　　726系身份卡主攻防御，其中，【726湖中鬼影】堪称坦克类身份卡的天花板。他深知玩家防御力和自愈力的极限在哪。
　　这种自杀式攻击下，没有一个玩家能活下来。
　　“他这不是防御或治疗，应该是……”白菽斟酌着用词，“真的死了，然后，复活。”
　　侍者思索片刻：“有可能。【枪与玫瑰】投靠月幡。枪与玫瑰的首领许星辰有一枚复活币，一定给高梦棠了。”
　　“笨。”白菽说，“小高抽到了负面影响，这个副本不能使用任何道具。复活币也不能用。”
　　侍者恍然觉悟：“那他怎么复活了？”
　　弹幕也有同样的疑问：不是自愈，那就是复活？盲者这个副本不能用技能呀，怎么就复活了？
　　：黑色泥沼！十二提灯鬼影！回忆一下，鬼影每次出现，盲者都能转危为安！
　　：对啊[星星眼]，拯救幸运儿那次，支线副本【死诞之诅咒】拯救高赓那次。高梦棠死亡时，这些鬼影就会出现。
　　：所以，盲者是——不死之身！
　　：合理，神明永垂不朽！
　　：不死之身这点可太酷了，乱杀！在副本中炸鱼。
　　：复活币，隗维的契约复活，秦戏霜的【破茧】都弱爆了，快来看看真正的不死之身，无限复活甲！
　　：黑塔是玩命的游戏。盲者，命很多，玩哪一条？
　　：月幡教至高无上，信盲者，得永生！
　　：家人们这次我是真心动了，加入月幡，能不能得到不死之身的奥秘？
　　：教练我想学不死之身！这个学不了，精神值999也行！
　　研讨研讨：古神固然强大，但古神生命是有终极的。盲者是不死之身，说明什么？盲者远在古神之上。
　　回复1：那盲者是什么，大佬分析一下。
　　对于表世界的人类来说，古神，已经是他们能触碰到的最神秘的存在。古神之外，是一片绝对的黑暗。
　　阎涛表情严肃，《黑塔秘史》和笔记本要翻烂了，也找不到一个比古神更高的存在。
　　福灵对玩家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原因很简单，玩家在副本中见到过古神，比如裴加纳。也间接接触过死诞者，比如盲者的上一个副本。
　　至于福灵，只能在落灰的资料中寻找到只言片语。
　　对福灵的形容，多数是“善与美”“洁净的光辉”这样虚玄的词汇。没有一个人和福灵交过手，甚至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福灵，他们也不知道苏寂·蒙曾是福灵。
　　福灵像独角兽、凤凰、麒麟这一类生物。有没有？莫须有。
　　没人亲眼见过福灵，此前也有人搜索过关于福灵的信息，发现《暗影邪典》中可清清楚楚地写着，福灵“今已湮灭”。
　　福灵或许存在过，现在，应该灭绝了。
　　*
　　阁楼里的小书斋。
　　翁墨云，年方二十但少年白头的女生。迷迷糊糊地从一堆书本中爬出来，看完高梦棠的通关视频，久久不能回过神。
　　不死之身。
　　这四个字咒语一样缠住她的心。
　　她发动【004书翁】的身份技能【朝闻道，夕死可矣】
　　书翁身份卡和身份技能有些鸡肋：使用该技能后，心中默念想解开的谜题，可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找到关于问题的部分文献。
　　当然，节制地使用技能，翁墨云不会真的死，不过，会进入一段长时间的虚弱状态。
　　翁墨云顶着鸡窝头，双手合十，虔诚默念：盲者不死之身的真相。盲者不死之身的真相……
　　很快，几行字浮现在她眼前。
　　《暗影邪典》第7部，473页，第23行：
　　福灵今已湮灭。
　　这些信息还不够，玩家早已得知这条消息。
　　翁墨云喉咙发甜，污黑的血从嘴角和耳朵里流出。她忍住身体中的剧痛，继续默念：盲者不死之身的真相……
　　【朝闻道，夕死可矣】甚至能检索从未被人发现的书籍，钩沉索引，找出被埋藏的秘密。
　　痛苦越来越强烈，翁墨云怀疑自己要当场暴毙。她几乎要放弃了，终于，又一段文字浮现：
　　《淹没之书》第12部，1346页，第15行：
　　暗影生物，表世界谓之“古神”，蛮夷贱类；月之生物，表世界谓之“福灵”，圣洁之灵。月族之首，众灵之主，是为贤王。
　　翁墨云猛地睁开眼。
　　皓首穷经（翁墨云论坛ID）发帖：《快来快来，我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
　　她把两段文字放在主楼。
　　皓首穷经：我们口中的【福灵】，是里世界的月亮生物。祂们的首领，被称为贤王。书中记载，月亮生物今天死绝了。
　　：凡事总有例外，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有那么一两只月亮生物，活下来了呢？
　　：祂能活下来，定有过人之处。很可能，不是一般的福灵。
　　皓首穷经：不妨大胆猜测，盲者不仅是福灵，还是众灵之首，贤王！
　　：不明觉厉，贤王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酷！
　　：我捋一下，对我们来说，古神至高、强大，但在里世界，古神、也就是暗影生物，乃蛮夷贱类。月亮生物才是贵族。盲者，贵族中的贵族，贵族王。
　　：那么，盲者进入黑塔游戏，应该是要振兴祂的族群，带领福灵走向新的荣光。
　　：盲者在里世界都是老大？？？！
　　：里世界唯一首领——高梦棠！
　　：得罪过高梦棠的人，小心喽，人家在里世界都是首领，收拾你们，易如反掌啊！
　　：@秦戏霜@尹明乌
　　：秦戏霜不用艾特了，他都和盲者在一个副本里了，必死[doge]
　　：还被抢了两次道具哈哈哈哈哈哈。
　　：@尹明乌，赶快来道歉，死得能体面一点。
　　：下个副本的目标就是你@尹明乌，老头你活不久了，想好怎么滑跪了么？
　　翁墨云咳嗽一声，血吐在键盘缝隙中。她裹紧身上的毯子，倒在被书籍堆满的床上。
　　高烧达到40°，脑袋里疼得要爆炸。
　　关于贤王的事，是不应被窥测的真实呢。
　　这一次，她要休息很久了。
　　黑塔APP热搜榜前五条：
　　#盲者不死之身#
　　#盲者贤王#
　　#至高者、唯一真神#
　　#请尹明乌负荆请罪#
　　#盲者骂古神是狗#
　　*
　　黑鸥。
　　舆情组组长斯嘉栎把今天论坛上的重要信息汇总，交给尹明乌。
　　尹明乌看完后，一言不发。
　　“玩家不知从哪得来一个新信息，有关贤王。”斯嘉栎字字斟酌，“是一位身份卡【004书翁】的玩家使用身份技能检索出来的，记载于《淹没之书》，我们没有查到关于《淹没之书》的任何资料。”
　　“现在，论坛里一致认为盲者就是什么【贤王】，他的人气值涨得很快，荣誉榜排到77名了。”斯嘉栎说，“我们是听之任之，还是遏制一下舆论”
　　尹明乌点点头。
　　点头是什么意思？哑巴了？不会说话？斯嘉栎腹诽。
　　“不用管。”尹明乌说。
　　斯嘉栎：“可是盲者的人气值还在涨……”
　　“他不是贤王。让论坛玩家闹吧，等他们发现，高梦棠和贤王去之甚远，就会失望。到那时，他的人气值会跌倒谷底。”尹明乌点了点海鸥的小尖嘴。
　　群众就是这样，乐于造神，被创造出的“神”，哪怕有一次不符合他们的期待，所有的赞誉，都会一边倒，变成咒骂。
　　“好。”斯嘉栎说。不用加班，她乐意得很。
　　尹明乌忽地想起什么：“那个【004书翁】的技能有些麻烦，你通知刺客组，把她解决了。”
　　斯嘉栎：“是。”
　　她离开办公室后，尹明乌给海鸥喂薯条，对着“欧欧”叫的小鸟自言自语。
　　“十二任贤王，都被王座处决了，他高梦棠，算哪门子贤王，对不对？”
　　海鸥：“欧。”
　　尹明乌慈祥一笑：“现在唯一的王，就是祂……制造黑塔游戏和黑塔系统的那位神灵。盲者，只是玩家而已。”
　　“欧欧。”海鸥叼着薯条，拍拍翅膀。
　　*
　　【悲窟】副本。
　　高梦棠抢了【阴阳双鱼佩】就跑，裴加纳殿后。每次秦戏霜要追上来，就被一声狗叫吓得浑身发抖。
　　三人跑回镇子上的宾馆，躲进房间里，加了一个24小时禁止玩家攻击的防护法阵。
　　“这东西有什么用？”高梦棠摸着手里的玉佩。
　　“汪，关键道具，”裴加纳四肢摊开，趴在地板上，吐着舌头，“黑色玉佩供奉给杏子，能触发下一个支线。白色玉佩能召唤鬼医仙离陌。”
　　高梦棠：“真的有鬼医仙离陌？”
　　裴加纳：“当然咯。”
　　隗维吸了口烟：“这样说不准确。秦戏霜的原话是，‘我进入副本前，得知这个副本里有一个真的神仙’。至于这位‘真的神仙’，是不是离陌，可说不准。”
　　“那不是差不多么。”裴加纳摇摇尾巴。
　　隗维：“差得多着呢。进入甬道后，在下发现了纸人草，闻起来，和祛病仪式中的白色粉末相差无几。”
　　听到这句话，高梦棠朝隗维的方向望了一眼。看起来，他们两个有同一个想法：鬼医仙，很可能不存在。
　　进入村子后的经历，比起神鬼显灵，更像巫相之流装神弄鬼。无论是有机关的神像，还是杯子中的鸭血。
　　隗维梦游，可能是受纸人草影响。祛病仪式中洒在地上的白色粉末，显然也是碾碎后的纸人草。
　　唯一有些古怪的，就是村民口中的白衣仙女。还有，从进入村子以来，高梦棠一直能听到周边灌木等植物晃动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跟着他们。
　　而且，离陌这个名字，为什么隐隐约约有一种熟悉感呢？
　　正想着，手机提示音“叮咚”一响，是吴凤发来的消息，问他们有没有哄好辛瞳，今晚能不能让她回村子里睡觉。
　　吴凤的姐姐吴婷，同样被选做嫁给鬼医仙的新娘子，在吴婷嫁过去不久，吴凤的爸爸就死了。
　　关于吴爸的死，辛瞳知情，但钳口不言。要刷刷好感度，才能套出话。
　　高梦棠放下手机，笑眯眯地对隗维道：“走吧，新娘子，我们去攻略一下闹分手的小姑娘。这次劝分不劝和……”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门砰的一响，像是被人踹了一脚，三人心里一惊，盯着那扇门。


第105章
　　隗维透过门镜没看到人, 推开门朝走廊里望。
　　正巧一个女孩路过，隗维问：“小姑娘，你刚才有没有看到, 谁踹了我们的房门？”
　　小姑娘闪身一躲, 避开隗维想抓她胳膊的手。
　　隗维的手悬停在半空, 有些尴尬地收回去：“别紧张, 我不是坏人。”
　　“一个男人穿嫁衣，也不嫌磕碜, 还说不是坏人呢。”小姑娘嘟囔, “我没看到, 刚才你房门外没人。”
　　高梦棠从后面探出头来：“刚才的确有个人踢了我们的房门，小姑娘，你听到声音没有？”
　　他长得漂亮, 打小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那一类, 女同学买包辣条都要多分他两根，不曾想, 在小姑娘这里碰了壁。
　　她见到高梦棠, 脸色陡然一变, 咬牙切齿地骂了句“不得好死的东西”, 骂完了转身就跑。
　　高梦棠的微笑僵住：“诶？”
　　不, 不得好死？
　　人都跑了，也不能捉回来理论理论。高梦棠摇摇头：“走吧, 我们先去攻略辛瞳。”
　　到了辛瞳房间，发现她刚拍了几段素材，正在整理。高梦棠拿出一点摄影知识，陪她聊了一会儿, 切入正题。
　　“吴凤想让你回村里呢。”高梦棠说。
　　辛瞳泄气地把摄影机往桌子上一放：“小孟，你别劝我。”
　　“不劝不劝，”高梦棠连连摆手，“怕你心情低落，我给你带了一个小礼物。”
　　他拿出一只草编小猫。
　　挨家挨户搜集门前土时，每户人家都会给隗维送点礼物，贵重如金银珠宝，寻常则手工小玩意。
　　草编小猫不知是哪户人家塞的，当时小苍兰觉得可爱，自己留着玩。其他的礼物，都被袖红姑娘收走了。
　　现在，正好借花献佛。
　　碰壁是少有的，高梦棠的美貌无往不利。他眼神虽涣散，却是眉眼弯弯，温情满满。草编小猫翘着尾巴，支棱着耳朵，被他献宝似的捧在手里，比任何礼物都令人怦然心动。
　　辛瞳的脸唰一下红了，抿着嘴笑，捏起那只草编小猫：“好可爱。”
　　系统：“NPC辛瞳对【000盲者】的好感度提升。”
　　裴加纳狗言狗语：“这人天使的脸蛋，魔鬼的心灵。你清醒一点！”
　　又东拉西扯一阵，高梦棠不太懂摄影，就主攻美术与摄影的传承与历史，辛瞳逐渐眉开眼笑，话题也自然地切入到吴凤父亲之死一事。
　　“吴凤说，他父亲死得蹊跷……”辛瞳叹了口气。
　　和杏子一家的遭遇相似，吴凤的姐姐嫁给鬼医仙，家里少了一个人采药，收入锐减。吴凤的爹娘一起上山采药，才能供得起他念书。
　　雨天夜里，两人采了纸人草，往家里走，忽然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站在山路中央。
　　白衣仙女蒙着面纱，头戴帷帽，笑嘻嘻地问：“想不想去天上，看吴娘娘呀？”
　　之后，一股绿烟散开。
　　辛瞳：“吴凤好歹是个大学生，能给父母带来一些新知识，他们见识比较多。吴凤母亲事后回忆，雨夜里，看不太清，但隐约可见，小女孩儿帷帽和面纱之后，戴着防毒面罩。”
　　戴着防毒面罩的女孩安然无恙，吴凤的父母被迷晕。
　　隗维通过心灵链接说：“杏子一家被投了炭疽杆菌，这又出现防毒面具。若当真是鬼神作乱，手法不会这么现代化。”
　　高梦棠表示同意。他们继续听辛瞳往下说。
　　中了毒气后，吴凤母亲先醒过来，她看到几个人围着他们，手里拿着刀，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逃跑。
　　人在绝境时，能爆发可怕的力量。吴凤母亲是个农家妇人，常年干活，力气较大，几个人竟没按住她，就让她跑回村子里。
　　高梦棠连忙问：“从哪条路跑回村子里的？”
　　辛瞳摇摇头：“你听我往下说……”
　　回村后，吴凤惊魂未定，腹部剧痛，她流产了。这时她才知道，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吴凤心痛得哭天喊地，天快亮时，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她奓着胆子走出去一看，“啊”一声大叫，当场昏了过去。
　　扔进来的，竟然是她的丈夫，已经被开膛破肚，器官全部取走，只剩下骨骼和皮肉！！
　　接连数次受惊，吴凤母亲从此又痴又傻，关于雨夜里发生的事，细节回忆不起来，只能记个大概。
　　回想起来，吴妈总是一脸呆滞，反应迟钝，神游天外，原来是被吓傻了。
　　这件事惊动了袖红姑娘，她来看过几次，连连摇头，说治不好了。吴凤母亲生前苛待过吴婷，吴婷嫁给鬼医仙，吹了枕边风，这是鬼医仙惩罚她呢。
　　吴凤一家的遭遇，把村里人吓得不轻，此后两三年，竟然不敢重男轻女了，生怕自己瞧不上的丫头片子，哪一天嫁给了鬼医仙，撺掇枕边人来索命。
　　“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隗维说。
　　高梦棠慌乱道：“也，也不算吧。吴凤父母一死一疯呢。”
　　“算！当然算！”辛瞳一拍桌子，“裹小脑的死了，当然算好事！”
　　高梦棠想说，他们没有选择，生长于长明村这样的环境，染缸里浸透了，能有什么正确思想。年常日久，他们自己也成了染缸。又觉得这是在为施害者辩护，对吴婷不公平，还怕辛瞳生气，于是默不作声。
　　打探完消息，宽慰辛瞳一阵，他们又回到隔壁房间。
　　“你觉不觉得，被鬼医仙‘选中’的人，都有些……遗憾？”关上房门后，高梦棠问。
　　杏子相貌丑陋，吴婷变成了瘸子。两个都是有缺陷的人，不被父母喜欢。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白衣仙女回来寻仇时，明显是冲着父母两个人来的，却只有一人遇害。不知是鬼医仙大发慈悲，还是其他缘故。
　　下午，他们又走访了几家，发现像杏子、吴凤一家的情况，是少数。大多女儿嫁给鬼医仙的家庭，撞见白衣仙女后，均夫妻双双暴毙。还有些母亲死了，父亲活着。
　　裴加纳刚偷了只鸡，四仰八叉摊在地上剔牙：“这鬼医仙手底下的人，业务不熟练啊，索命都丢三落四的。”
　　如果鬼医仙当真法力无边，庇佑长明村数百年，怎么会杀人都杀不明白呢？
　　这就更坐实了高梦棠和隗维的猜想：鬼医仙很可能并不存在。
　　“赶巧到了杏子家门口，我们再进去坐坐。”隗维说。
　　他还穿着嫁衣，走到哪儿都受村民欢迎，杏子娘没了孩子，又死了老伴，整天烦闷，更乐意有人陪她聊天。
　　进门寒暄一阵，隗维切入整体：“婆婆，你再仔细回忆一下，那天早上遇到白衣仙女，你都做了什么？”
　　杏子娘愁眉苦脸：“俺啥也没做啊。从仓库里取了肉，烧好饭。吃饭前，和老不死的吵了一架，他骂我生不出儿子，我生气。饭吃到一半，就遇见了穿白衣服的小女孩。”
　　不出意料的话，炭疽杆菌应该投在了食材中，都是一样的吃饭，为什么杏子娘就长了个不痛不痒的焦痂，杏子爹却呕血而死呢？
　　高梦棠食指点着茶杯，灵光一闪：“婆婆，那天早上，你烧好了饭，吃了多少？”
　　“吃什么呀！”杏子娘一拍大腿，“男人骂俺生不出孩子，俺还吃？光生气去了，气都气饱了。”
　　难怪呢，杏子娘吃得少，中毒症状就轻，捡回一条命。
　　离开杏子家，隗维悠悠吐着烟：“这样说来，吴凤母亲能活命，应该也有原因。难不成，她站得更远，吸入的毒气更少？”
　　喃喃一阵，隗维忽然说：“对了！吴凤母亲当时已有身孕。孕早期，母体血氧含量会提高，新陈代谢会加速！她中毒的症状更轻。”
　　高梦棠诧异：“这你也知道？”
　　隗维苦笑一下：“顾康他……没少用活人炼蛊，包括孕妇。人体知识，在下略有了解。”
　　傍晚，回到镇子上的宾馆，洗漱完毕，暂时安然无事。
　　担心隗维梦游，他们把门窗锁好，尖利物品收起来，各处铺上软垫子。入夜，三人早早睡下。
　　高梦棠闭着眼假寐，毫不意外地，隗维刚睡着没几分钟，就窸窸窣窣地从床上爬起来。
　　“顾……康……”睡梦中的人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既然是梦，难免会吐露些内心的真实想法。高梦棠侧耳倾听，他真不是想打探隐私，而是觉得，顾康一事，始终是隗维的心结，他若能帮助他解开，也算好事一桩。
　　不规律的脚步声，咚咚咚、咚咚。隗维在房间中游荡。
　　“你，为什么……”
　　他嘟囔了一长串话，可惜，高梦棠听不清。
　　咚咚，咚咚，咚咚咚。
　　“对……起。”
　　暗夜里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隗维脸上，他瞪着一双眼睛，走到桌子旁，坐下。
　　“我……背叛……害死。”
　　高梦棠心中疑惑，我背叛了你？我害死了你？根据他在幻境中的见闻，隗维不曾背叛，这又是从何谈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脚步声越来越响。夜里的凉风从窗户缝隙中灌进来，刮在高梦棠胳膊上，他往被子里缩了缩。
　　听着脚步声，和隗维的梦呓，高梦棠渐渐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惊奇一身冷汗。
　　不对！
　　脚步声不对！
　　脚步声太密集了！除非隗维跳踢踏舞，否则，不该有如此急促的“咚咚”声。高梦棠瞬间清醒，闭目聆听。
　　有些脚步重，有些脚步轻一些。不像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房间中，有两三个人在走动。
　　“小苍兰？”他向身边摸去，小苍兰和裴加纳相拥成一团，睡得正香。
　　那另外两个在房间中走动的，是什么东西？
　　高梦棠急睁开眼，什么也看不清，一股凉气吹向他眼球。
　　“嘻嘻。”
　　“嘿嘿嘿。”
　　一高一低两道笑声，深夜里，不次于夜枭鸣叫的瘆人。它们笑嘻嘻地唱起歌来。
　　“拿起斧头砍爸爸，一朵一朵血色花。妈妈问我在干嘛，我又把她砍死啦！”
　　“嘻嘻。”
　　“咯咯咯。”
　　“嘿嘿。”
　　高梦棠缩在被窝里装睡，偷偷辨别着脚步声，想等她们靠近时搞突袭。
　　三个人的脚步交织在一起，很难分辨，耳侧不时有一道冷气吹过来。
　　“拿起斧头砍姑姑，炖成肉汤热乎乎。爷爷吓得呜呜哭，我也把他埋入土。”
　　“拿起斧头砍瞎子……”
　　高梦棠：……大可不必吧。这有个真的瞎子。
　　两道诡异的脚步声越靠越近，高梦棠全身紧绷，蓄势待发。
　　稚嫩的声音，唱着悦耳的童谣，歌词却令人不寒而栗。
　　“拿起斧头砍瞎子，砍了瞎子做新娘。新娘坐上花轿子，吱呀吱呀离故乡。”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脚步声就贴在床头。高梦棠骤然起身，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抓去，与此同时，一抹寒气贴着他的脸颊滑过。
　　咔嚓一声巨响，高梦棠感觉床陷下去一块。
　　他听声辨位的功夫还差了一点，只摸到一片凉凉滑滑的衣角。嘻嘻、嘿嘿的笑声逐渐远去。
　　高梦棠缓了缓，伸手摸了摸床陷下去的地方。
　　指腹处一抹寒意，高梦棠先是闻到了淡淡的人血味道，他捻了捻手指，感到一阵刺痛。
　　“香，香！”小苍兰睡醒了，流着哈喇子喊，定睛一看，大叫一声，“血！”
　　“格格！血！”
　　她跳下床，两拳把隗维打醒。
　　隗维意识刚回笼，转身一看，吓得脸色都变了。一把斧头劈在床上，就在高梦棠刚才躺的位置！
　　若不是高梦棠突然起身，脑袋就要被劈成两半了！他刚刚伸手一摸，正好碰到斧刃，手指被划破。
　　“这，这是怎么回事？”隗维连忙给他包扎。
　　高梦棠把他刚才的经历讲述一遍。
　　“难不成，真的有鬼？”隗维眉头紧蹙，“您老不是有攻击类技能么，怎么能让它们伤到了？”
　　高梦棠安抚地笑了笑：“投鼠忌器嘛，我又看不清，一个不小心打中了你，得不偿失。别担心啦，一点小伤。”
　　只是轻轻一碰，指腹就被划开，可想而知，这柄斧头有多锋利。隗维一阵后怕，连忙把斧头拔出来，打开灯，仔细检查一番。
　　“可有异常？”高梦棠问。
　　隗维摇摇头：“没有。一柄磨得锋利的普通斧头。”
　　包扎好，高梦棠钻进被窝里，找了块没被斧头劈坏的床板，安然合上双眼。
　　“您老睡得着？”隗维木然地问。
　　“能呀，”高梦棠说，“你们也早点休息。”
　　隗维：“您差点被砍死。”
　　高梦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咕哝道：“怕什么，按照恐怖片的套路，闹鬼不会一个晚上闹两次的。明晚它们才会来。”
　　隗维：……


第106章
　　高梦棠就躺在被斧头的斫痕旁, 裹着被子，安然入睡。一旁的隗维和小苍兰大眼瞪小眼，惊讶得好像他们才是撞鬼的倒霉人。
　　没过多一会儿, 传来高梦深沉的呼吸声。
　　隗维：……睡吧, 谁能睡过你呀, 活神仙。
　　然而, 高梦棠还没睡几分钟，隔壁撕心裂肺的尖叫将他惊醒。
　　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沃兰北和薄爻的房间。
　　高梦棠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我们去看看？”
　　刚推开房门, 就听到一阵“嘻嘻嘻”“咯咯咯”的笑声, 沃兰北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房间里不断传出薄爻的尖叫。
　　一柄斧头砍在床头位置，尖端刺进枕头上方的床板, 斧刃贴着薄爻的鼻子。若不是薄爻在睡梦中无意识发动防御技能，现在, 他的脑袋肯定被劈成两半。
　　他吓得肝胆俱裂，惨叫声响彻夜空。惊动了旅馆的所有人, 前台和老板跑上来看。
　　沃兰北跑出来时, 只穿了一件短裤, 在走廊里缩成一团, 气急败坏地大吼着：“看什么看！不准看！隗维, 你脸上那笑容是什么意思！”
　　薄爻吓得一直哭，连滚带爬地逃离房间：“闹鬼！！闹鬼！”
　　看起来, 他们也经历了同样的闹鬼事件。前台和老板一直在道歉，可是这偏远地方，警察不管事，报了警也没有后文。
　　玩家们当然不会寄希望于副本中的警察, 闹了一阵，各自安分下来。老板给他们换了个房间，加固了门锁。
　　薄爻吓得脸色苍白，三魂丢了七魄。不敢进房间睡觉。
　　“我也差点被砍死，你我同病相怜。”高梦棠发动知心哥哥技能，挨着薄爻坐下来，“我听到它们唱童谣……”
　　“是的！童谣！！”薄爻大叫一声，“它们唱什么，拿起斧头砍爸爸，砍姑姑，砍瞎子……我，我还以为是做梦！”
　　薄爻的经历，和高梦棠差不多，先听到脚步声，笑声，随即，两个人唱起童谣。唱完了，一斧头劈下来。
　　思忖片刻，高梦棠坐在地上，抬头问：“沃兰北呢，你听到歌声没有？”
　　沃兰北梗着脖子，偏着头，装聋。
　　“哎呀，我们在副本中是同类，怪物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高梦棠抬起手，拽了拽他的袖子，“普通玩家作为弱势群体，要互帮互助嘛。”
　　同类？普通玩家？？弱势群体？？？不懂这三个词是什么意思可以翻翻字典。沃兰北唯一的回复是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但高梦棠拽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笑容真诚、灿烂。
　　沃兰北可耻地……被说服了。
　　“我睡觉沉，什么都没听到，”沃兰北粗声粗气说，“一睁开眼，就看到一白一红两道影子闪出去。”
　　高梦棠：“一白一红？”
　　沃兰北：“那东西跑得太快，我可能没看清……你别拽着我袖子了！好歹是五大阵营的首领之一，成何体统！”
　　高梦棠：“……哈？”
　　他莫名其妙被教训一通，尴尬地摸摸鼻子。
　　沃兰北的用力来回搓着被高梦棠拽过的地方，丢给隗维一句：“管好你的第三任首领”，回房间睡觉。
　　他们两个回房间后，走廊里剩下高梦棠三人。
　　“秦戏霜呢？他怎么不出来？”高梦棠感到奇怪。
　　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按理来说，秦戏霜应该出来看一眼才对。他们摸不清这只花蝴蝶的心思，闲聊一阵，也回到新房间。
　　没开灯的房间，秦戏霜坐在黑暗中，一手掐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呵，嘿嘿”的声音。
　　音调或高或低，音色或硬或柔。
　　“嘿嘿。”
　　“嘻嘻嘻。”
　　直至，他的声音完全与唱恐怖童谣的那两个东西一样。
　　“嘻嘻嘻。嘿嘿。”秦戏霜两手摊开，仰面倒在床上，用他模拟出的少年女童的声音说，“高梦棠，我喜欢玩阴的。咯咯咯。”
　　俏生生的笑语淹没在夜色中，夜枭的翅膀哗啦啦地掠过窗户。
　　直至天明，再无意外发生。
　　到了要祭拜李杏的那一晚，隗维检查了一遍【阴阳双鱼佩】，给道具施加了几道防护咒语。
　　月黑风高，树影幢幢。一行人整理好状态，出发，前往碑林。
　　碑林全名“叠囍碑林”，村里人认为，嫁给鬼医仙，是囍上加囍，故名叠囍。所有嫁给鬼医仙的人，都有一座碑。
　　数百年来，石碑越造越多，天气好时，从村子里向山上望去，能看到远处那一片石制的漆黑森林，阴沉沉地压在山顶，明明是个瞻仰光荣人物的地方，却莫名令人忌惮。
　　玩家也不喜欢碑林，因为，这里会产生精神污染。
　　这就说明，碑林十分凶险。
　　裴加纳变作小黄狗，边跑边哼：“是仙是鬼？老色鬼。之子于归，嫁乌龟。”
　　“您歇歇吧，”隗维说，“辛苦您烘托气氛了。”
　　“鬼医仙娶这么多老婆，也不嫌害臊。”裴加纳碎嘴子地嘟囔了一路。
　　今夜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隗维手中托着一团照明火焰，光芒穿不透黑暗似的，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夜风刮过来，激起一身冷汗。
　　蓦地，身边的草丛沙沙作响。隗维手指一弹，一小团火球飞过去。
　　草丛里没有东西。
　　裴加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要我说，你们就该把我的灵魂放出来，我可以带你们杀穿副本……”
　　“嘘！”隗维一手捏住他的狗嘴巴，“秦戏霜他们不见了。”
　　出发时，秦戏霜带着薄爻和沃兰北，走在他们前面。就在他们查看草丛的那短短数秒，走在前面的三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光秃秃的山坡上，少了三个人的背影，空旷得有些诡异。风吹在身上，更凉、更冷。
　　三人在原地驻足，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嘻嘻嘻。”
　　“嘿嘿。”
　　高梦棠瞪圆了眼睛，瞧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
　　“嘻嘻。”
　　笑声是从东面的小树林里传出来的，三人立刻屏息凝神，缓缓靠近。
　　“拿起斧头砍爸爸，一朵一朵血色花。妈妈问我在干嘛，我又把她杀死啦！”
　　正是昨晚听到的诡异歌谣。隗维攥紧烟斗，烟锅里，一团墨绿色果冻状物体鼓出来，何罗费劲巴拉地往外爬。
　　三人身处的位置，南北两面，都是草木衰败的山坡，东西两面，两处稀稀疏疏的树林。林间漆黑一片，像两团阴影怪物似的，将他们夹击。
　　“拿起斧头砍姑姑，炖成肉汤热乎乎……”
　　烟锅中，墨绿色高高扬起，做蓄势待发状。隗维盯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掌心中的黑雾织成几条黑色缎带，裹住他的手掌。
　　先下手为强，搞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之前，先打一拳再说。
　　忽然，触手被一个柔软温暖的手掌握住。
　　隗维一脸诧异：“盲者阁下，您这是？”
　　高梦棠握着触手，轻轻“嘘”了一声：“声音是从东面树林里传出来的，我们声东击西，攻击西侧的树林。”
　　“这是何故？”
　　“听我的。”高梦棠说。此时，诡异童谣唱到了“拿起斧头砍瞎子”，曲调愈发凄厉。
　　高梦棠深吸一口气，“倒数，三、二、一！”
　　触手飞刺，隗维纵身一跃，就要把手中的烟斗掷出去。就在他发动攻击的同一时刻，西侧树林里传出爆破声。
　　砰砰砰三枪，瞄准隗维后脑勺开火。沃兰北端着狙|击枪，得意地扬起嘴角。
　　他的笑容还没消失，只见一个金色的东西向他飞过来。竟然是隗维把烟斗扔向了他的藏身地！
　　沃兰北大惊，就要补枪，白雾散开，隐匿了隗维的身形，瞄准镜里再看不到半条人影，墨绿色触手破雾而来，瞬间将树林推平，沃兰北和薄爻始料未及，还藏在同一处，一起被何罗拍扁。
　　沃兰北瞪着隗维：“你，你发现我了？！”
　　隗维指缝间夹着那三颗银子弹，振臂一甩，子弹飞向东侧树林，秦戏霜刚冲出来，躲闪不及，痛呼一声。
　　裴加纳“嗷呜嗷呜”嚎叫，控制住秦戏霜，隗维抢占先机，一击将对手打成重伤。
　　你来我往地交手数回合，秦戏霜支撑不住，捂着心口，呕出一口血：“你们，怎么发现的？”
　　高梦棠情真意切地称赞道：“你伪音的水平很高，但还差了一点点，比我昨晚听到的声音，低了一度。中间还有两个字没夹住，低了整整一个全音。”
　　“没有绝对音准，就多听多练，”高梦棠食指和拇指捏起来，留了小小一道缝隙：“差一点点，下次加油哦。”
　　秦戏霜咬牙切齿一笑：“系统就应该把你弄成又瞎又聋又哑！！”
　　高梦棠：“……你恶毒。”
　　水球包裹住秦戏霜三人，他们瞬间融进泥土中，消失不见。
　　“别追了，”隗维说，“碑林里有精神污染，我们要留些力气，应付真正的怪物。”
　　阴阳双鱼佩是暂时保住了。高梦棠松了一口气，又想到秦戏霜的伪音。
　　若不是他耳朵灵敏异常，刚才真的会中招。
　　“秦戏霜的伪音，是技能，还是他本身就会？”高梦棠问。
　　隗维摇摇头抖落抖落烟杆上的土：“秦戏霜主魅惑专精，辅战斗专精。伪音、易容这些技艺，属于隐蔽专精，他没有这样的技能，应当是黑塔副本外的本事。”
　　高梦棠“喔”了一声：“他还挺厉害的，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距离叠囍碑林，还有一段路，三人一狗暂时解除了危机，放松地闲聊起来。
　　隗维：“秦戏霜此人，既幸运，又不幸。”
　　幸运的是，他出生于一个温馨的家庭，父母恩爱，家庭和睦，虽是小县城的普通人家，童年和青少年时期过得却很幸福。
　　秦戏霜长得漂亮，还喜欢博关注，喜欢表演、舞蹈和戏曲。伪音应该是他年龄小时，自己琢磨着练出来的。他的父母收入虽不高，却也竭尽全力，供他读了戏曲学院。
　　进入戏曲学院后，身边的同学大多善于钻营，会走门路，通过各种方式，联络导演剧组，大一就开始拍戏。
　　“说来也怪，”隗维吸了口烟，“今时今日的秦戏霜，长袖善舞，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他上学时期，木讷又呆板，不怎么懂人情世故。”
　　秦戏霜只知道在校园里闷头读书，好在成绩不错，老师将他推荐给一个导演。
　　恶俗的戏码发生了，导演想潜规则秦戏霜，结果，秦戏霜把导演按在地上锤，鼻梁都打断了，一只耳朵打聋了。
　　高梦棠惊叹：“哎呀，他这么有血性呢！”
　　“何止，”隗维似是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事后，秦戏霜还搜集证据，把这件事公开在互联网上。结果也算如了他的意，那个导演被判猥亵罪。”
　　“整个影视圈都知道，中州戏曲学院有个揍过导演的秦戏霜。”
　　高梦棠默然，有的时候，影响大于对错。秦戏霜没做错什么，但这种情况下，谁还敢选他当演员？
　　毕业后，秦戏霜处境困窘。他的父母依然支持他，秦戏霜也因此没有消沉，跑龙套、群演、低端的商演……从未放弃过。
　　高梦棠：“那他为何不幸呢？”
　　“黑塔降临，秦戏霜的父母死于内测副本，他失去了唯一的坚实依靠。”隗维说罢，眯起眼睛一笑，“盲者阁下，再跟你讲个八卦……”
　　秦戏霜大学时期，处了第一个女朋友。他们浓情蜜意，如胶似漆。秦戏霜被猥亵，之所以那么愤怒，也是觉得，导演玷污了他和女友之间纯洁的爱情。
　　猥亵事件发生后，女朋友第一时间和秦戏霜分手，用隗维的话来说，这对秦戏霜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因为在秦戏霜的幻想中，他会和他恩恩爱爱的父母一样，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从初恋到婚姻，厮守一生。
　　他被分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彻底破灭。他心中，爱情的永恒和神圣不复存在，哪怕再找到合适的人，也做不了对方的唯一。
　　高梦棠听完，难以理解，更难以评价，半晌只说出一个：“啊？”
　　裴加纳则是笑得直蹬腿：“你们人类的贞节牌坊更新至2.0版本，精神贞洁！”
　　闲谈间，已来到碑林。
　　这里的石碑高度普遍在3米左右，材料厚实，颜色灰青。密密匝匝地矗立着，颇有压迫感。
　　他们很快找到李杏的石碑。
　　碑的石材一般，数年的风化，已显得陈旧。
　　石碑上雕刻着一些记叙性文字，还夸了夸彩虹屁，讲述一番李杏此人被鬼医仙选中的传奇经历：一个欺负过她的村民落水，李杏不计前嫌出手相救，品质高洁，志励秋霜，冰清玉洁云云。
　　听隗维念了一遍碑文，高梦棠蒙了一层灰雾似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
　　“您发现了什么？”隗维问。
　　高梦棠：“杏儿拯救落水者的那一晚，有人看到她走进鬼医仙庙，喜极而泣。因为她知道，鬼医仙看中她的美好品格，倾心于她。”
　　隗维又读了一遍碑文：“哪里有异常？”
　　“倒是没什么，和杏子娘叙述的一样……”高梦棠揪着一缕鬓角的卷发，“只是，按照村民的说法，巫相负责和鬼医仙沟通，杏儿姑娘只是普通村民，怎么会知道鬼医仙的想法？”
　　隗维思索片刻：“您是认为，记述有误？”
　　高梦棠又摇摇头：“不是有误，而是，不可靠。”
　　杏儿姑娘救了一个落水者，后半夜哭着进入鬼医仙庙，这些应当是事实。但杏儿“喜极而泣”，感应到鬼医仙的召唤而进庙，这些是村民的诠释，很可能和真实原因有差别。
　　多想无益，他们正要把黑色玉佩放在石碑前，忽然听见“呜呜”“呜呜”的哭声。
　　“又是姓秦的捣鬼？”隗维压低声音问。
　　听了半天，高梦棠摇摇头：“不像。”
　　秦戏霜三人，已被他们打成重伤，再一次装神弄鬼，能讨到什么好处？
　　呜呜。呜呜。哭声时远时近，忽高忽低，难以捉摸。仔细一听，哭声竟然是从每一座石碑中传出来的。


第107章
　　呜咽声连成一片, 凄厉哀婉。高梦棠感觉头晕目眩，本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把玉佩供奉给她, 然后离开。”
　　他飞快地把黑色玉佩放在杏子的墓碑前, 耳边响起系统提示音：“支线任务【冤缘】已完成。奖励将于主线任务完成后一同结算。”
　　“屠夫【李杏儿】即将苏醒。请玩家做好准备。”
　　墓碑中的哭声已如警笛一般的尖锐刺耳, 石碑也在剧烈地颤动着,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爬出来。高梦棠三人转身就跑。
　　系统：“检测到玩家【000盲者】【101净身师】【726溺亡怨魂】使用特殊道具，触发隐藏剧情。”
　　“是否接取支线任务【冤河】？”
　　高梦棠：“接接接！”
　　系统：“任务接取成功。”
　　支线【冤河】系列任务
　　任务1：进入李杏儿的秘境【往事·洄流】
　　三人没工夫查看任务面板, 因为他们的精神值正以恐怖的速度下跌, 身后的异响愈发刺耳, 隗维逃跑时回头一看，全身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
　　石碑在移动！
　　那些厚重的大石块，原本伫立在疏林中, 此刻，竟飘到半空, 围绕一个中心旋转。隗维一回头，一块石碑立刻朝他冲过来。
　　石碑竟缓缓凸起, 浮现一张人脸！
　　黑青色石材逐渐褪色, 变成光滑莹润的皮肤, 人脸垂着眼, 碑文变成黑色字迹, 写在他那堪称无暇的皮肤上。
　　隗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别说石碑上长了一张人脸, 就是人脸上长了个石碑，他都懒得多看一眼。
　　此刻，他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连逃跑的脚步都打了个趔趄。
　　这不是高梦棠的脸么！
　　“盲者阁下, 你，你的脸！”隗维大惊。
　　高梦棠正在狂奔，闻言，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怎么了？我毁容了？！”
　　隗维迅速镇定下来，拿出手机录影。
　　跑出五百多米，石碑没有继续追，回头再一看，原本飘在空中的石碑，也都回到地面上，方才那一幕，竟如幻觉一般，无迹可寻。
　　高梦棠坐在路边，十分担忧地摸着自己的脸：“隗维你话说全呀，我的脸怎么了？变样子了么？长痘了么？”
　　“……”隗维翻出那段录像，慢放看细节，松了口气。
　　石碑上，不是高梦棠的脸，只不过，那张脸也很美。美人总是相似的，乍一看，很容易认错。当时他还在全速逃跑，那张人脸上还刻着碑文，模糊了五官，回头匆匆忙忙一看，更容易看错。
　　高梦棠翻出一面小镜子，对着照来照去，可惜眼瞎，看不清，只能干着急。
　　隗维关掉手机，抬起头：“在下从未见您如此紧张。”
　　高梦棠：“我毁容了么？”
　　隗维：“……没有。”
　　“呼。”高梦棠长舒一口气。
　　裴加纳忍无可忍：“臭美！”
　　“臭美怎么了？”高梦棠理直气壮，哪怕刚跑了五百米头晕的厉害，也要捍卫自己爱美的权利，“我是学艺术的，当然爱美，也希望自己美。”
　　下了山，他们在台阶上坐着歇息一会儿。夜里的村落静悄悄，偶尔几声狗叫，裴加纳和村里土狗隔空对话，于是狗叫声更响了，此起彼伏。
　　高梦棠查看自己的状态面板，脸色变了变：“隗维，小苍兰，你们的精神值剩余多少？”
　　小苍兰：“桑七五！”
　　隗维：“600多，您呢？”
　　高梦棠：“79。”
　　方才，他一直感觉头晕，本以为是石碑中的哭声，吵得他难受。没想到，那是精神值快速减少的副作用。
　　进入碑林时，他的精神值还是999，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竟然跌到两位数。精神值降低速度，比小苍兰和隗维都要快很多。
　　这太反常了。
　　屠夫李杏儿不知刷新在哪里，回去的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到了旅店，高梦棠恍然回过神：
　　“隗维，逃跑时，你喊了一句‘我的脸’，发生什么了？”
　　“在下回头一看，一座石碑飘了过来，”隗维换下嫁衣，穿上一件从副本外带过来的柔软浴袍，“是在下看错了，那张脸也很俊美，乍一看有七分相似。”
　　美貌的人总是相似的，丑人却各有各的丑。从小到大，高梦棠能听到“某某演员这里长得像你，但他可没你好看”之类的话，他不太在乎。
　　高梦棠撑着下巴：“那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当然是您。”隗维说，“但这是重点么？”
　　高梦棠展颜一笑：“嗯。加薪。”
　　隗维本来很无语，看到高梦棠这一笑，不由得愣了愣神。
　　尽管他和高梦棠很熟识，这张脸也看了三个月了，还是会被他的一颦一笑惊艳到。
　　隗维不是个注重外貌的人，但摸着财神爷说，高梦棠是他见过最美貌的人，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出缺点，简直超出了人类的极限，美成了一个新物种。
　　长得抱歉一点的，站在他身边，会被衬得像山顶洞人。
　　烟斗静静地燃烧着，一缕白烟无声地飘到天花板，隗维还盯着高梦棠出神。
　　他在心中做了个简单的推理。
　　已知，高梦棠绝不是普通人类。
　　那么，美得和他相似的那张脸，又是什么？
　　隗维忽然想到他在积水甬道里，偷听到秦戏霜和薄爻的谈话……
　　薄爻：“副本里作乱的邪祟，是鬼医仙么？”
　　秦戏霜：“猪脑袋，鬼医仙是什么身份，祂怎么可能是邪祟？
　　那是鬼医仙的脸么？鬼医仙又是什么物种？
　　隗维拿出手机，更仔细地查看视频。石碑上只浮现出人脸，看不到头发，人脸垂着眼，看不到眼睛。
　　而他的眉毛是灰白色
　　“冰白之发，”隗维呢喃着，“月亮生物……”
　　高梦棠：“什么？”
　　隗维定了定神：“秦戏霜提前得到消息，副本中有一位‘真的神仙’，那位神仙，有可能是月亮生物。”
　　“你怎么知道？”
　　隗维：“他的美貌超越人类，月亮生物也很美。”
　　高梦棠笑道：“太草率了吧，我不是也很漂亮嘛，我就是人类呀。”
　　裴加纳阴阳怪气地“呵”了一声：“养章鱼的说得对，月亮生物很美，不像我们暗影生物，长得很有随机性。”
　　小土狗趴在地上，有些委屈。
　　闲聊间，高梦棠笨拙地找出洗发水和沐浴露，准备进浴室，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怀里的瓶瓶罐罐全掉到桌子上。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高梦棠说。
　　上一个副本的支线【投胎路】，卜小庭从窄门另一侧出现，他看到高梦棠，丢给他一个U盘。
　　高梦棠奇怪了很久，他和卜小庭非亲非故，仅有一面之缘，她把如此重要的U盘扔给他干什么？
　　难不成，卜小庭也认错了人？
　　可惜，高梦棠没有把U盘带进副本，只能揣着这个疑问，等通关之后再解决。他抱起沐浴用品，来到洗漱间。
　　旅馆配置了老式浴缸，适合他这种行动受限的人慢吞吞地洗澡。
　　放好了水，高梦棠还弄了几个泡泡烘托气氛，跨进热水中，放松肌肉。
　　他今天跑了500米呢，要好好休息一下。
　　只不过，今天的水忽冷忽热，高梦棠擦着浴盐，冷不防摸到一团冰凉的水。
　　他搅了搅水，让冷热均匀一些，继续擦浴盐。
　　渐渐地，他感觉不太对劲。
　　他看不清，但眼睛可以微弱感光，刚才能看到一个金色光团，那是浴室里的照明灯。
　　就在前一秒，眼前变为漆黑，灯熄灭了。
　　窗外的风声更响，一只飞鸟撞死在玻璃上，血迹蜿蜒。
　　木制窗框边缘，颜色变深，渗出水珠，沿着墙砖，滴进浴缸。
　　水变得更凉了，水龙头上结出冷凝水。
　　高梦棠把热水开到最大，流出来的水依然冰凉刺骨，过不了几秒钟，竟刺啦刺啦地往外冒冰碴子。
　　“又闹鬼了么？”高梦棠很郁闷，敲了敲水龙头，“就不能等会儿再来，至少让我洗完澡吧。”
　　看来今晚是不能好好放松了。高梦棠跨出浴缸，裹上浴巾。
　　一只无色透明的手，从浴缸中伸出来，抓住他的大腿。
　　高梦棠感觉腿上一阵瘆人的凉意，伸手一模，只碰到一团凉气。
　　闹鬼嘛，挺正常的。
　　似乎是看高梦棠太淡定了，系统觉得有必要增加一下节目效果，出声提示：“屠夫【李杏儿】正在攻击您。小心！”
　　高梦棠迅速而不慌乱地裹好浴袍，准备离开。
　　抓着他的手，逐渐由透明变为实体，皮肤被泡软、皱缩，呈现污绿色，肌肉气肿。高梦棠第一次显得有些慌乱。
　　好臭。
　　尸体的腐臭味。
　　气味的来源是浴缸中的水，高梦棠裹着浴巾，靠近一些。
　　水面之下，一张不甚清晰的人脸，龅牙凸嘴，咧开香肠似毫无美感的嘴唇，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声音从水中传出来，传入空气，介质改变，音调变得扭曲怪异、尖锐刺耳。那张丑陋的嘴一张一合：“我不配……做个好人。”
　　高梦棠：“嗯。”
　　鬼脸：？
　　“因为你是鬼呀。”高梦棠说，“尽量做个好鬼。”
　　他拔开下水的塞子，浴缸里的凉水，咕咚咚地流了出去。
　　臭味是从水中传出来的，把水放了，再说其他的。
　　鬼脸和那只泡肿了的手臂，随着水流，一同被卷进下水道，只留下悲愤的尖叫。
　　臭味终于没了。高梦棠放下心来。
　　至于闹鬼什么的，交给隗维处理吧。
　　隗维见高梦棠走出来，头发都没怎么湿，问道：“需要在下帮忙么？”
　　“是需要麻烦你一下，”高梦棠说，“刚才屠夫出现在浴室了，你去检查检查吧。”
　　他的语气那么平淡自然，隗维也就平淡地“哦”了，起身往浴室走。
　　忽然间，隗维打了个激灵：“屠夫？？”
　　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来！


第108章
　　隗维就差每块墙砖都撬起来检查一遍, 没找到屠夫的影子，松了口气，回到房间, 倒了一杯茶。
　　刚抿了一口, 呸地一声全部吐掉。这茶水是臭的！
　　掀开茶壶盖一看, 污绿色的茶水中, 漂浮着大量白色絮状物。
　　一只肿胀的小手，从水中伸了出来。
　　隗维的洁癖犯了, 恨不得把舌头割下来换一条, 他一把将茶水倒掉：“屠夫会出现在水中, 我们经过水域，喝水喝茶时，要多加小心。”
　　一句话还没说完, 闪电照彻夜空，紧随而来是令天地颤动的闷雷。暴雨倾盆。
　　《怪物书》的情感男声适时响起, 伴随雷雨声，感情充沛地朗诵：
　　[做个好人很难, 朋友们, 这句话是真理。]
　　[需要足够的勇气和足够的——幸运, 你才能做个好人]
　　[令人遗憾的是, 李杏儿差了一点运气。]
　　[此后的每个暴雨之夜, 李杏儿都会想起那个秘密，和她一样在夜晚沉入水中]
　　[长明村的人供奉鬼医仙, 医术，也在村里备受重视。李杏儿也喜欢医学知识，她曾学习过■■■■■■■■]
　　注：屠夫【李杏儿】可超度。
　　可超度意味着高梦棠又可以拥有一位储备打手，瞬间, 他觉得房间里残留的尸臭也可以忍受了。
　　开开心心度过一晚，第二天清早，和隗维一同前往巫相老宅，归还嫁衣。
　　外面还下着雨，刚出旅店大门，就听隗维“咦”了一声。
　　一个小女孩儿坐在屋檐下避雨，正是骂高梦棠“不得好死”的那一个。隗维瞧了她一眼，小女孩也瞅瞅他。
　　然后冲高梦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隗维：“……你对我弟弟，似乎颇有成见。”
　　和NPC谈话时，称呼盲者或首领都有点奇怪，隗维就称高梦棠一声弟弟。
　　小女孩没搭理，白眼要翻到后脑勺。她伸直了两条腿坐着，小腿和鞋子都被雨浇湿了，也没收回来。
　　可能是叛逆期吧。隗维等人没再搭话，径直前往长明村。
　　归还了嫁衣，离开巫相老宅，路过宅子旁边那面湖，三人特地躲远了一些。
　　高梦棠：“进入副本的第一天，我们在这面湖里遇到一个水鬼。还捞出了一个写着‘奠’字的红盖头。”
　　“在下记得一清二楚，”隗维说，“您就是在这面湖岸边，驯服了恐惧之源。”
　　裴加纳气得叫了一声。
　　那天，高梦棠还使用迷雾精灵默利丝的【暗箭】，射击水面，听到水鬼的惨叫。
　　不合时宜地，他又起了好奇心。
　　屠夫李杏儿会出现在水中，那天遇到的水鬼呢？又是什么来头？
　　正纠结要不要去看一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孟依桥！！！”
　　吴凤跑了过来，穿一件皱皱巴巴的旧雨衣，一见到高梦棠，怒发冲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揪住高梦棠的衣领子。
　　“你什么意思？！我让你劝和，你撬我女朋友？！”
　　高梦棠：“喂，听我说……”
　　隗维不听，一抬脚，把吴凤踹出两米远：“都分手了，什么叫你的女朋友？”
　　吴凤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脸上手上都是湿泥巴，他举着手机，贴着高梦棠鼻尖：“趁虚而入是吧？你一个富家公子哥，想玩什么样的女的玩不到，非抢我这一个！”
　　这就是凭空污人清白了，高梦棠才不是这种低俗的人，他看不清，吴凤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他听。
　　简而言之，辛瞳决心分手，还发了动态，公之于众。吴凤竭力挽回，辛瞳却说。
　　：别嘚吧了，我们分了。
　　：和你处了一年多，都赶不上和小孟聊天一晚上快乐。
　　吴凤：“什么叫一晚上，你和她干了什么！”
　　高梦棠：“聊天呀，她不都告诉你了。”
　　“聊天有什么快乐的！”
　　隗维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和有人格魅力的人聊天，当然会感到快乐。”
　　吴凤气得脸更红了，颈侧和额角青筋直跳。那张略有些英俊的脸，因愤怒而面目可憎。
　　“好，好，”吴凤全身都在抖，“一堆破草杆子就把她骗了！”
　　聊天记录中，辛瞳说：你送过我什么像样的礼物？要么是歪瓜裂枣的戳戳乐，要么是根本戴不出去的手织围巾。送手作礼物，还没那两把刷子，做得像样一点，自我感动什么呢？
　　：你看看小孟送我的，草编小猫。可爱吧。
　　：[图片]
　　吴凤又扑上来，手指要戳到高梦棠的鼻尖上：“她也是贱，配你正合适！”
　　砰的一声闷响，竟是小苍兰一头把吴凤撞飞了。小苍兰天生怪力，又不会控制，愤怒之下，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吴凤一个高大的成年人，被她直接撞飞，在空中呈完美的抛物线，坠入湖中。
　　“啊啊啊啊啊啊！！！！”
　　湖水中，传出吴凤的惨叫，他奋力游上来，上半身探出水面。
　　短短十几秒的功夫，吴凤竟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像是掉进了油锅里，脸部皮肤溶解，一块块地掉下来，双眼暴突，嘴唇也没了。血液在水面洇开。
　　“湖里有东西！”隗维做出防御姿态。
　　然而，献祭了一个吴凤，似乎让湖水中的怪物变得更强大，几个呼吸间，原本澄澈的水面，变成了污浊的绿色，恶臭扑鼻，令人作呕。
　　是屠夫李杏儿！
　　玩家们刚要跑，雨水中，凭空出现三只手，把他们全部拖入湖中。
　　高梦棠全程看不清，没等他反应过来，衣服就被浸透。水灌入鼻腔那一刻，高梦棠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不会游泳。
　　狗刨也不会。
　　因为高赓觉得，弟弟进入游泳馆很危险，公共泳池的水也脏，一直不准他学游泳。他们家也没那个财力建私人泳池。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高梦棠想的是，如果能出去，一定要蹭一下隗维的私人泳池，把游泳练好。
　　……
　　系统：“您已进入屠夫李杏儿创造的秘境【往事·洄流】”
　　“【往事·洄流】秘境中，死亡后将回到秘境开始的时间点，直至您能逃出生天，离开长明村。”
　　“秘境中不可使用任何道具、技能或武器。”
　　高梦棠睁开眼，还好，他没死。暂时。
　　不过他依然什么也看不清。
　　“隗维？小苍兰？”
　　他呼唤半晌，没人搭理。
　　“狗狗？”
　　彩色毛绒球摊成一张饼，有气无力地“嗷呜”了一声，几十只眼睛一眨，落下几十滴泪。
　　破泡泡到底是什么来头！本以为高梦棠进入秘境，离开副本空间，泡泡也会破碎，祂能重获自由。
　　没想到，祂也被拉了进来。
　　高梦棠诧异：“秘境中不能使用武器，你怎么在这儿？”
　　裴加纳：“这不应该是我问你么？为什么！”
　　高梦棠心想，他的确没有“使用”武器，泡泡是他提前造好的，随时会跟在他身边，相当于一个永久存在的增益buff。
　　“失明”的debuff会影响秘境，泡泡带来的增益buff，当然也会影响秘境。
　　“我们这是在哪儿？”
　　裴加纳：“荒郊野岭。山坡底下就是一条河。你怎么变得这么丑？”
　　高梦棠变成一个身材矮小干瘪的人，棕黑色的皮肤，小眼睛大鼻子，龅牙，嘴唇外翻……总之，常见的容貌缺陷，在这张脸上集齐了。
　　他摸了摸脖子，又摸了摸胸前……
　　“我变成了一个女生。”高梦棠说。
　　裴加纳：“随便吧。”
　　他们在随身包袱里，翻出了一本书，扉页写着“李杏儿”的名字。
　　高梦棠嘟囔着：“看来，我变成了杏儿姑娘。”
　　书是杂牌出版社，装订和印刷都很差，应该是路边摊论斤称的那种。李杏儿很珍视，用旧挂历包了书皮，阅读时，还用铅笔做标记。
　　根据批注判断，李杏读到了急救知识。
　　《怪物书》中说，李杏儿对医学感兴趣。高梦棠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嘛，现代医学知识，比拜鬼医仙什么的可靠些。”
　　这是李杏儿珍视的书，即使杏儿变成了怪物，这也只是幻境，高梦棠也不忍心把书随意一扔。想了想，他把书收进泡泡里。
　　如果能超度李杏儿，就把这本书带给她。她一定会喜欢。
　　注意力回到秘境中，高梦棠又查看了一遍系统提示，他们的目标，是逃离长明村。
　　怎么逃离，是一个问题。高梦棠紧张起来：“长明村在大山里，我们不会要走几天几夜的山路吧？”
　　裴加纳哼唧两声：“眼前不就是一条河么，等着吧，等船过来，坐船走。你幸运值50呢。”
　　高梦棠：“哦。”
　　“现在是夜里，还是白天？”
　　裴加纳：“夜。”
　　夜里。河边。
　　李杏儿在这救了一个欺负过她的酒鬼。
　　“你快看看，有没有人溺水。”高梦棠推了推裴加纳。
　　裴加纳连眼睛都没睁开：“没有，没有。睡觉。”
　　高梦棠：“唔。”
　　他不会游泳，知识储备量为零。只知道电视剧中，溺水者会拍打水面，大声呼救。醉汉若溺水了，肯定能听到。到时候再让裴加纳去救援。
　　想到这儿，高梦棠放下心来。
　　进入副本前，他在把泡泡当随身空间，储存了很多东西。比如一些露营设备。
　　他拿出帐篷、小铁锅、一床松软的被子、枕头、许多食物，还有狗食盆。
　　一人一古神，原地安营扎寨。
　　只不过，高梦棠不知道，现实中的溺水者，往往难以发出声音。
　　就在高梦棠煮鲜蔬汤时，酒鬼已悄无声息地挣扎了10分钟，死了。
　　荒山里长明村比较远，杏子娘又不关心她的女儿，孩子丢了也没有找。
　　一天一夜，高梦棠听林间风声、山间鸟鸣，抱着毛绒球打盹儿，惬意又闲适。
　　第二天晚上，裴加纳嗷呜叫了一声：“有一条货船过来了！我们快去坐顺水船！”
　　登上船，高梦棠从泡泡里拿出一个金元宝，塞给船长。船长眼睛都亮了，给他们很好的待遇。
　　凌晨，小货船驶过仁心谷，远远地离开了长明村。
　　系统：“恭喜您，成功逃离长明村。秘境【往事·洄流】即将结束。”
　　“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高梦棠：……？
　　这么简单？儿戏？
　　很快，盲者【悲窟】系列更新第三支视频。
　　视频标题：《松弛感》


第109章
　　：参见贤王！
　　：参见贤王！
　　：参见贤王！
　　……
　　视频第一帧, 被这四个字刷屏，还有人说“卑职来迟了”“骑士团参见贤王殿下”“恭贺棠棠公主登基为王”这类奇怪的话。
　　段颂家的客厅，挤着满满当当的人, 枪与玫瑰首领许星辰和他的女儿许星云也来了, 一齐观看视频投影。
　　看到“贤王”二字, 冤家兔啃蔬菜干的动作一顿：“贤王？”
　　他不混论坛, 不知道网友们替高梦棠抢了贤王这个称号。
　　“怎么？”高赓正在敲电脑键盘，看都没看他。
　　抗拒感从胃里泛出来, 搅得五脏六腑跟着难受。苏寂·蒙这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这两个字给毁了。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为什么会对“贤王”二字如此抵触。
　　他忘记太多, 找回的那本日记里，像避讳似的，避着“贤王”两个字。像一颗死掉的种子, 埋了太久，竟生出孽根。
　　客厅角落里, 高赓和苏寂·蒙嘁嘁喳喳。
　　高赓偏过头，双手还搁在键盘上：“苏寂·蒙, 你觉得我弟弟是贤王么。”
　　苏寂·蒙沉着脸, 语气罕见的冷酷：“棠棠才不会是令人厌恶的东西。”
　　“你的日记里提到了贤王。”高赓问, “贤王是我弟弟么。”
　　“我像避讳一样避这两个字, 不得已才会提到, 更没记录贤王是什么鬼东西。你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苏寂·蒙压低声音，左半张脸溶解, 变成猩红色死诞者的模样，雾蒙蒙的白瞳等着他。
　　“守密人13-1028，我来自里世界，你在我眼里, 不比一根胡萝卜坚硬多少。”
　　高赓盯着他片刻，波澜不惊地收回视线，眼底闪过芯片的红光。
　　微表情分析。焦躁43%，不安26%，愤怒11%，恐惧19%。
　　其余情绪，包括慌乱、掩饰、谎言，占比不足1%
　　冤家兔没有骗他们，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曾是贤王王储，本该登基成为贤王七。
　　得出这个结论后，高赓在脑海中，把“试探苏寂·蒙”从待办事项中清除，继续敲键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赫仑杠铃般极具破坏力的笑声，打破角落里的冰层，“不愧是梦棠哥，撞鬼，但还是要睡觉。”
　　视频播放到高梦棠差点被鬼砍了，解除危险后，他就躺在斧头砍痕的旁边，裹着被子准备睡觉。
　　许星辰连连鼓掌：“松弛感，松弛感。”
　　：闹鬼可以，别打扰我睡觉。
　　：盲者，恐怖片中的丈夫。
　　：鬼生遭遇滑铁卢
　　：盲者看不清，不害怕也正常吧。因祸得福哈哈哈。
　　：谁说盲者看不清的？他的视觉细胞和人类不同，视力好得很呢。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嗯，本人都不知道的“众所周知”。
　　播放到和秦戏霜三人一同前往碑林那一段，秦戏霜忽然消失。
　　白介急得跳了起来：“糟了！他肯定要使坏！”
　　诡异童谣响起，简单的旋律，血腥的歌词，从黑夜里的小树林传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镜头缓缓向东侧的树林推进，高梦棠三人正朝这里靠近。
　　随即，镜头一转，从西侧树林后方拍摄，沃兰北背对着镜头，端起狙|击枪，瞄准他们的后脑勺。
　　“有埋伏有埋伏！”屏幕外的人嗷嗷大喊。
　　眼看着隗维准备向东侧树林发起攻击，沃兰北的手指扣住扳机。
　　就在枪响的同一时刻，何罗的触手如墨绿色的闪电，砸向西侧树林，瞬间将二人重伤。
　　战斗迅速且猛烈，观众反射弧还没跑完，秦戏霜也被打成了重伤。
　　“你伪音的水平很高，但还差了一点点，比我昨晚听到的声音，低了一度。中间还有两个字没夹住，低了整整一个全音。”
　　高梦棠捏了捏食指和大拇指：“差一点点，下次加油哦。”
　　：我天，这都能听出来！
　　：换成我，现在肯定美逝。
　　：前面的，说盲者看不清，现在打脸不？他五感多敏锐！
　　：听力和视力完全是两回事吧！
　　盲者转危为安，众人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是一段慢节奏剪辑。许星辰到处溜达，平复心情。
　　他转到高赓身后，看到他全神贯注敲键盘，屏幕上是个Excel表格。
　　“快来瞧瞧，月幡的成员多能干！”许星辰招呼自己的手下，“看通关视频，不忘记录通关要点，你们都学着点。”
　　七八个人聚过来，这时，许星辰定睛一看，笑容僵住。
　　高赓的确在记录通关视频中的一些要点，只不过……
　　弟弟头发毛躁，隗维没给他抹护发精油。
　　裴加纳把狗毛蹭到弟弟身上。
　　睡觉时没一个人给弟弟盖被子。
　　小苍兰睡相不好，踢了弟弟两脚。
　　分门别类，记录了近百条。
　　再一看文件名：《宝宝弟的备忘录》
　　许星辰：“……”
　　被许星辰招呼过来，准备学习的其他人：“……”
　　高赓没觉得有丝毫不妥，转了一下电脑，大大方方让他们看。
　　尴尬许久，许星辰干笑两声：“Excel哥……啊不，首领哥，这，这叫兄弟情深！”
　　其他人：“啊对对对，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哈哈哈！”
　　另一边吵吵闹闹。
　　“哎呀，是屠夫！屠夫出现在浴室了！”
　　视频中，高梦棠放了好久的热水，水却越来越冷，他叹了口气：“又闹鬼了么。就不能等会儿再来，至少让我洗完澡吧。”
　　：经典重现。
　　：鬼姐，下次懂点事，盲者洗完澡你再出场。
　　：系统你马赛克打到脖子啊？？
　　：有什么是我们高贵的追更玩家不能看的？
　　：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闹。
　　：我服了哈哈哈哈，盲者用“浴室里有蚊子”的语气说出“浴室里有屠夫”！
　　：快看净身师的表情，一脸懵
　　：你一生都在追求的松弛感
　　视频进度条来到末尾，观众们依依不舍，忽然，有人发现了盲点。
　　玩家进入异度空间（比如支线副本空间、【往事悬湖】【往事箴言】【往事洄流】等等各类独立于副本的空间），进度条上会标注进入时间点和离开时间点。
　　一般情况，剪辑视频中，这两个时间点会差很远，往往中间隔了一支视频。
　　但这次，两个时间点之间，只有一分钟。
　　：盲者进入秘境【往事·洄流】了！
　　：什么情况，极限速通洄流？
　　玩家们都知道，【往事·洄流】这类秘境有多难缠。
　　如果没有达到系统要求的结局，就会从头开始，无限循环，中间没有存档点。
　　期间，不断消耗玩家状态。这类秘境中，玩家不会直接死亡，而是被活活逼疯。剪辑成视频，也有10分钟以上的时长。
　　：盲者是不是硬闯出去了？
　　：我觉得你猜对了。
　　观众目不转睛，神经紧绷，准备看盲者大杀四方。
　　然而，视频节奏慢了下来，长镜头、优美的构图，舒缓的背景音乐。
　　高梦棠支好帐篷，开始露营。
　　画风从高燃刺激、悬疑惊悚，转向平淡日常vlog，观众集体困惑。
　　一定是欲扬先抑，反高|潮！
　　他们紧张兮兮地等下去，发现接下来的视频里，盲者真的在露营。洗菜、切菜、烧烤、逗狗……恬淡温馨，悠然自得。
　　配合着舒缓悠扬的背景音，酒鬼溺死在河流中。
　　日升月落的延时摄影画面，第二天晚上。河上驶来一条小货船，高梦棠塞了个金元宝挂件，登上船。
　　最后一幕，离开秘境前，高梦棠变回他自己的身体。
　　甲板上，凭栏远眺，夜风吹进他宽松的白色衬衫，像一只被吹起来的小纸罐，留下平淡又令人安心的背影。头顶，星河璀璨。
　　秘境【往事·洄流】结束。视频也到此结束。
　　：通关了？？真通关了？？
　　：什么叫做松弛感啊（战术后仰）
　　：露个营就一命通关？不应该呀，这可是屠夫创造的秘境。
　　：额，我不是黑，就是，单纯地就我看到的内容提出一个小小的疑问，盲者什么都没干吧？？
　　：这个秘境好简单。
　　：真正的躺赢，连队友都不需要，就硬躺，干赢。
　　有人从其他频道跑过来：快去看净身师和溺亡怨魂的通关视频，这个秘境一点也不简单！
　　段颂先找出小苍兰的视频，进度条拉到进入秘境，投影观看。
　　视频中，小苍兰独自出现在荒山中，漫无目的地到处溜达。
　　闲逛一阵，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不远处，溺水醉汉正奋力扑腾。
　　小苍兰立刻跳进河里，把醉汉拖上岸。
　　：呜呜呜好善良的小女孩。
　　：小小的身体，托举沉重的善意。
　　：妹妹好棒！
　　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小苍兰扭断了醉汉的脖子。吸他的血，吃他的肉，还打了个饱嗝儿。
　　：好家伙，好食欲，好牙口。
　　：多么核疝的小女孩呀。
　　：吃剩下的扔河里喂鱼，不浪费食物，好宝宝。
　　吃完人，小苍兰肚子溜圆，也没回长明村，一路走走停停，没有方向地乱闯。
　　期间，遇到了山贼、护林员、还有长明村的采药人。有人备着长刀，有人端着枪。
　　小苍兰的战术很简单。先杀后吃。
　　中途，她被射杀两次，复活后，吸取经验，绕路走，搞偷袭。
　　最后一次循环，小苍兰用了七天七夜的时间，稀里糊涂地闯出大山，逃离长明村。秘境结束。
　　：路子很野，但只有小苍兰可以。她有死诞者血脉，身体素质强悍。
　　：杏儿的秘境中，不能使用道具技能和武器，玩家和普通人差不多。一般玩家哪有这么能打，徒手撕人啊。
　　：吃生肉，喝鲜血，还不得胃病。羡慕。
　　：重点是生肉么，重点是人肉！
　　：汉尼拔·小苍兰·莱克特
　　：疯了，真的疯了。
　　赫仑捧着平板，从沙发上弹起来：“快去看隗哥的通关视频，他这才是正规解题方法！”
　　*
　　隗维同样遇到了醉汉溺水。
　　思忖片刻，他决定出手相救。倒不是善心大发，而是他想搞清楚，杏儿经历了什么。
　　不能使用武器，何罗被封印。隗维的游泳增益效果随之消失，他拼出半条命把醉汉拖上岸，全身冷得发抖。
　　他身体强化效果还在，尚且如此艰难，真不敢想象，杏儿一个普通女孩儿，要有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把醉汉救上来。
　　情况没有好转。醉汉缺氧过多，已经失去了意识。
　　这该怎么办？杏儿是如何把他救活的？
　　揣在衣袖里的医学知识书籍，此时掉了出来。隗维翻开一看，书签夹在心肺复苏抢救那一页。
　　隗维：……不会吧。
　　难不成……他视线缓缓移动到醉汉身上，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杏儿这傻姑娘，该不会对他进行了心肺复苏抢救吧？
　　第一次循环，隗维没下去口。他把醉汉扔在岸边，独自离开。
　　醉汉死了，村民在岸边发现他的尸体，认为他是被人害死的。醉汉爹娘闹起来没完，全村人帮着找凶手。
　　他们在河岸边，发现杏儿的脚印。又在森林里逮到逃跑的隗维，将他活活打死。
　　第二次循环，隗维选择不施救，醉汉遗体沉入湖中，一周之内不会被发现。他和小苍兰一样，直接逃进入深山。
　　然而，没有武器技能道具的加持，隗维的体力，远不如小苍兰，他也不能吃生肉。
　　隗维长了个心眼，他留意到这条河流宽阔，水还深，会有船舶经过，一路沿着河岸走。
　　第二天晚上，同样遇到了货船，但船长看到杏儿的脸那么丑，还没有钱，道具禁用，隗维拿不出什么东西，船长懒得搭理，扬长而去，只留下两道水痕。
　　：你没有被邀请。
　　：隗总努力挣钱吧，钞能力永远是钞能力哈哈哈！
　　仁心谷阴湿多雾，毒虫横行。幸好隗维爱吃虫子，也知道该怎么吃。他靠烤蜘蛛、烤蜈蚣、烤蚱蜢，坚持了三天。
　　：救命啊我在吃饭！
　　：净身师你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能面不改色吃烤蜘蛛啊！
　　：前面的你忘了，顾康是干嘛的？
　　：隗维坚持不了多久的。小苍兰走出去，花了七天七夜。隗维的速度比她慢很多，我推测，他至少需要12天才能走出去。
　　不出所料，第五天，只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隗维就病倒在山林间。
　　第三次循环，隗维精神值剩余550点。留给他试错的空间不多了。
　　再次回到河岸边，隗维坐在山坡上，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没有捷径可以走，还是要按部就班地完成剧情……”
　　：有捷径，但不是为你准备的[doge]
　　：隗维出去后，看到盲者和溺亡怨魂通关都比他轻松，应该会很不满吧？
　　：小苍兰通关可一点也不轻松，我数了一下，七天里，血战11次，要不是她身体素质bug级别，肯定挺不下来。
　　：唯一松弛的，只有盲者罢了。
　　第三次循环，隗维还是没有救溺水醉汉，他直接回到长明村，想拿走点钱，到镇上坐车离开。
　　命运的安排草率且荒谬。醉汉走失，家里找不到儿子，发疯撒泼。醉汉家和杏子家住得近，两家早有龃龉。此前，醉汉没少欺负杏儿。
　　醉汉爹娘疯狗乱咬人，坚称是杏子对他们家儿子怀恨在心，害死了他们的儿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惊动了巫相和警察，他们把杏儿带到警察局，审问了一通。
　　李杏进入重点关注名单。隗维偷来了钱，买了车票，中途被抓住。
　　众人更加坚信杏儿是畏罪潜逃，结果，他被稀里糊涂地判了刑，未达成“逃出生天”结局。
　　第三次循环，用了半个月时间。精神值剩下490点。
　　第四次出现在河岸边，隗维苦恼扶额：“这醉汉，竟是非救不可。”
　　：隗维表示，我是被迫做好事的。
　　：哈哈哈看隗维的表情，分明是想把他掐死。
　　：醉汉溺水这么久，拖上岸可不够。还需要心肺复苏。
　　：这这这，这能下得去口？
　　：心疼隗维。
　　：看表情，隗维才像要死了的那个。
　　隗维面如死灰，做了几套标准的人工呼吸。酒鬼胸腔一颤，吐出一口水，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苏醒之后，看到的第一幕，就是杏儿用膝盖垫着他的头，趴在他脸上……
　　“嗷，呃。呕！”醉汉一把将杏子推开，眉头紧皱，五官缩成一团。
　　隗维以为他哪里难受，又凑过去查看伤势。手刚按上醉汉的胸腔，啪的一声，被狠狠拍开。
　　“肋骨断了么？”隗维问。心肺复苏往往会压断肋骨，“不要担心，你已经脱离危险……”
　　“滚远点！”那汉子大吼。
　　隗维：？
　　怎么看，我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让谁滚呢？
　　“你他妈趁我昏迷偷亲我？！”他用力蹭着自己的嘴，恨不得揭下来一层皮，“妈的，被你这么个玩意儿看上，倒他娘的八辈子血霉！”
　　隗维皱眉，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刚才在做人工呼吸，如果没有我救你，你已经淹死了。”
　　“放屁，你他妈就是看上老子了，丑八怪没人要，到处发情！”醉汉拿起一块石头，直接朝隗维的脸砸过来，“滚，赶紧滚！”
　　隗维彻底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被救了性命的人，竟会嫌弃他的救命恩人丑，没有顺便给他带来一场香艳的邂逅。
　　这件事发生在隗维身上，他只觉得，这可真是让他开了眼了，并无悲伤、哀痛。
　　一来，醉汉嫌弃的，是杏儿的外貌，不是他的。二来，隗维是个心智成熟的人，不会被他人的评价轻易左右情绪。
　　可杏儿还是个小姑娘，她那么喜欢医学，希望能救死扶伤……
　　醉汉甩下隗维，踉踉跄跄往长明村走。
　　河岸边，只剩杏儿一个人，形单影只。
　　鬼魂似哀怨的声音，在隗维耳边响起：“我不配做个好人。”
　　“我不配……”
　　隗维看到一道杏儿的虚影，蹲在河岸边，看着自己的影子。
　　她本来就不好看，波澜起伏的河流，令人影扭曲，更加的奇形怪状。杏儿蹲在河边很久很久，她四肢粗大，偏胖，蹲着的姿势，也笨拙得可笑。
　　那本医学知识书，扔在湿泥地里。醉汉临走前，还狠狠踩了一脚，脏兮兮的鞋印子，盖住了“李杏儿”三个娟秀的字。
　　那是她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下的名字。
　　杏儿伸手触碰了一下水面，涟漪泛起时，情绪一瞬间爆发，她嚎啕大哭，整座山谷回荡着她的悲声：“就因为长得丑，我连做个好人都不配吗！”
　　：我是妇产科，这就是初生。
　　：拳头硬了，这种情况建议刺身。
　　：建议结合小苍兰生吃醉汉食用，可预防高血压。
　　：虽然但是，被杏儿这种丑女啃一口，真够恶心半个月的。
　　：前面的，有种别删，我想看看，小苍兰怎么给你摆盘。
　　虚影离开岸边，往长明村的方向走了十几米，轰然消散。隗维深呼吸两次，调整状态，也跟着回到长明村。
　　村里，醉汉的几个朋友找到他，扶着他去巫相老宅接受治疗。好巧不巧，隗维听到他们的谈话。
　　“老子醒来时，就看到李杏抱着我的脸亲，比特么死了还恶心。”
　　“卧槽，那个丑八怪，嫁不出去，见一个男的就控制不住了。”
　　“兄弟你受苦了，她看起来就脏，大龅牙，嘴巴里臭气熏天。呕呕呕！”
　　醉汉大声嚷嚷着：“我告发她，把她做的这不要脸的事告诉大巫相！让全村人看清楚，这是个又丑又浪的贱蹄子！”
　　隗维全身被打湿，冷得一个劲打颤，听到这些话，身上更冷了。
　　往家里走时，远远看见榕树下的鬼医仙庙。
　　杏儿的虚影又出现了，她边走边哭，进入庙里。
　　这哪里是“喜极而泣”，分明是痛哭流涕。隗维叹了口气，跟着进庙。
　　“离陌哥哥，有下辈子的话，你就保佑我，像你一样漂亮吧，”杏儿跪在蒲团上，低声啜泣，“也，也不用特别漂亮。就白一点，牙齿整齐一点，头发光滑一点……”
　　李杏想象着她来生的模样，怎样算漂亮呢？她觉得村里除了她，所有女孩子都很漂亮。
　　“我喜欢小小的，皮肤细腻的鼻子。”李杏儿选了一个她最喜欢的特点，“最，最好还有酒窝，笑起来可爱。”
　　她虔诚恳求，许完愿，上了三支香，开始磕头。
　　磕了足有10分钟，脑门都磕烂了，找出一条麻绳，往屋梁上一抛，又搬过来一个木凳子。虚影消失。
　　没有烟斗，隗维把一支香夹在食指和中指间，黑漆漆的庙里，一个人坐着发呆。
　　“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干嘛？打坐？”一个女孩跨过门槛。是张熟悉面孔，骂高梦棠不得好死的那个。
　　隗维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又问：“你身上怎么是湿的，今天也没下雨啊。”
　　一转头，女孩瞥到房梁。虚影消失了，她抛的麻绳却还挂在房梁上。
　　女孩惊叫：“你要自杀？？！”
　　隗维：“我……”
　　女孩的嘴比隗维想象得还要狠毒：“家里的房梁不够你上吊的？非跑到庙里自杀？怎么着，你也幻想着嫁给鬼医仙，升天之后当娘娘？”
　　……李杏真倒霉，准备上吊了，还碰上这么个小恶魔。
　　恶魔女孩话虽这样说，但她对李杏想自杀这件事，比李杏还在意。她一脚将凳子踢翻，又把房梁上的绳子扯下来，拿了把剪刀，恶狠狠地剪断。
　　隗维：“那你呢，你为什么进庙？”
　　“想来就来啊。”女孩下巴一抬，理所当然。
　　隗维：“你是哪户人家的孩子？”
　　“镇上的，”女孩说：“关你什么事，你还死不死了？”
　　长明村的人多有口音，n、l不分，听女孩说话，的确不像本地人，反倒有点中州口音。她穿的也好，衣服和鞋子都是品牌货。
　　屠夫李杏儿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她说：“抱歉，我不在这儿上吊了。我去别的地方上吊。”
　　隗维把这句话原样复述一遍，女孩听完，气得嗷嗷叫：“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非死不可？”
　　“妹妹，你是镇上的，这件事我只对你说，你不要传出去。太丢人了……”
　　隗维按照指引，把他这一晚的经历复述一遍。听完，女孩气笑了：“你救他，他还嫌你丑？他长成什么天仙模样，我倒要看看，来你告诉我，他住哪儿！”
　　杏儿连忙息事宁人，继续往下讲：“那醉汉肯定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我还没嫁人呢，就和男人亲上嘴了。这事太磕碜，我是死也好，走也罢，长明村肯定待不下去了……”
　　“那你就跑出去啊，因为这件事死，才真的丢人呢。”女孩扯着脖子喊。
　　杏儿：“我……我没钱。”
　　女孩全身上下翻了个遍，找出15块零花钱，全塞到杏儿手里：“我也只有这点，我看看还能不能帮你找一些钱，这几天你等着我。”
　　杏儿推拒：“不要，不要，你父母挣钱也不容易。”
　　“哪来的父母，我是孤儿。”女孩不在意地说。
　　闻言，隗维微微诧异。女孩是孤儿，看她的穿着，还很讲究，她哪里来的钱？
　　杏儿抽抽搭搭地哭，恶魔小女孩一脸不耐烦，用袖子蹭了蹭她的脸：“别，别哭了！”
　　“谢谢你，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邢赭。”小女孩说着，往往隗维手里塞了个东西，“顺手拿来的，看着挺值钱，应该能换点路费。你拿着。”
　　隗维低头一看，掌心中的东西，竟然是阴阳双鱼佩中的黑色玉佩！


第110章
　　隗维回到杏儿家, 偷亲醉汉一事传到父母耳中，他们两个辱骂了一天一夜，用词极为恶毒, 恨不得她立刻去死, 别让父母蒙羞。
　　杏子的虚影, 蹲在屋檐下一直哭。隗维看到她哭了一阵, 翻出农药准备喝，忽然间看到手中的黑色玉佩, 大哭一场, 把农药扔到一旁。
　　此后的经历, 和玩家们在副本中听说到的一样，第二天一大早，袖红过来, 替巫相话，说杏儿被鬼医仙选中了。
　　杏儿摇身一变, 从人人嫌弃，到人人赞颂。又举行了一系列仪式, 准备做鬼医仙新娘。
　　隗维很想再见邢赭一面, 找遍了整个村子, 也没发现她的影子。想来, 邢赭应该回镇上了。他随时戴着那块黑色玉佩, 当做护身符。
　　真正出嫁那一天，全村人齐聚洞中, 跪拜杏儿。石门打开，烟雾蒸腾，雾气浓到彼此间看不清五官。石门后，不时传出空灵的撞击声。
　　隗维只身一人走进洞中, 石门在他身后关闭，洞内陷入绝对的黑暗。没有神光、仙气，只有刺鼻的中药味。
　　纸人草。
　　数分钟后，隗维昏迷不醒。
　　最先恢复的是听力，几个人在他耳边嘁嘁喳喳。
　　“喂，老板。我又弄到一个凿穴的……女的女的。近期不需要器官啊……哎呦，她长得可不怎么样。”
　　“是是是，这不都仰赖您的帮助么！肯定给你弄几个好看的……小孩？”
　　“多小？13岁以下。好，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应该是隗维的体质比杏儿好一点，提前醒过来，那群人没想到人已经有意识了，谈起机密来，不加遮掩。
　　“送到实验室去么？好。”
　　“您放心吧，我们这儿荒郊野岭的，警察也不咋管。村里女人贱命，死几个怎么了。”
　　“再说，她们活着也没出路，活着也是折磨。”
　　“这次的缘分有多少？好，好！”
　　没猜错的话，“缘分”指的就是报酬。
　　所谓的嫁给鬼医仙，竟然是人口买卖。
　　：这日子越过越有判头了。
　　：凿穴的意思，就是指被贩卖的人口吧？净身师他们，刚进副本，NPC就说过这句黑话。
　　：就是人口贩卖，没跑了！压根没有什么鬼医仙！
　　弹幕里义愤填膺，这时有人说：
　　：副本中，应该有神仙，否则，碑林里发生的怎么解释？几吨重的石碑都飞起来了，石碑上还出现了一张人脸，这靠机关术什么的可办不到。
　　那人打完电话。耳边嗒嗒嗒一阵响，声音忽远忽近：“他要长得好看的，还要13岁以下的娃娃。”
　　另一个男人开口说话，听声音，他有些虚胖：“那老板是个恋|童癖。男孩女孩都喜欢。”
　　“恋|童癖啥子意思？管他呢，不懂这些有钱人的喜好。村里的娃娃可没多少。不少人，听到婆娘怀的是女娃，就逼她们堕胎了。男娃都当宝贝似的供着，哪肯让他们嫁给鬼医仙。”
　　隗维想到，初入长明村，他们的目标就是小苍兰，阴差阳错，他替小苍兰上香，才成了替罪羊。
　　：真把小苍兰送过去，他就知道他有多好吃了。
　　：怎么可能呢，小苍兰喜欢吃人肉，可不喜欢吃畜生肉。
　　：纠正一下，小苍兰喜欢吃哺乳动物的人，狼人熊肉她就吃得挺欢。鸭血不喜欢。
　　：他这种肉，吃起来也是臭臭的。
　　虚胖男人问：“这个凿穴的，卖不了好价钱吧，送去哪儿？”
　　“实验室。”
　　“哦，那是要用她做人体实验。她可要遭老罪了！”
　　隗维想到杏儿父母的遭遇，他们被投放了炭疽病毒。
　　炭疽病毒是常见的生化武器，也常用于人体实验。
　　白衣仙女用炭疽杆菌对付杏儿的父母，难道是帮杏儿复仇？
　　嗒嗒嗒的声音响个不停，隗维悄悄睁开眼，看到一个拄拐的瘸子，那嗒嗒的声音，就是他的手杖敲击石板。
　　瘸子身边，是一个啤酒肚的男人，穿Polo衫，戴金表。
　　这两人，正是高梦棠偷听时遇到的中州医生和身份不明的瘸子。
　　“老规矩，您先摘一个尿肚子。”瘸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啤酒肚男穿上白大褂，带上橡胶手套，抱怨着：“肾源不好找呀，医院里那几个老干部，天天躺在床上等着呢。他们不差钱，那边移植手术结束后，我们对半分。”
　　他们还在石洞中，隗维就躺在一个简陋的手术台上。啤酒肚医生消了毒，拿着麻醉针向他走过来。
　　虚影从隗维身体中浮出，挣扎着从昏迷状态脱离，坐了起来。
　　看来，杏儿这时候才醒过来。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医生要摘她的肾。
　　麻醉针靠近隗维的腰部，下一秒，隗维一拳将医生的鼻骨打断，又一脚将他踢飞。
　　瘸子惊叫一声，举起手杖砸向隗维。
　　他虽不能使用技能，但还保留了格斗技巧，对付一个残疾，绰绰有余，仅两招，就把瘸子撂倒。
　　另一头，胖医生又冲了过来，麻醉针要往他身上扎。隗维一脚将他踢翻，因为相互作用力，自己的身体往后倒。
　　用余光一扫，隗维暗呼不妙，洞中光线昏暗，他刚才竟没发现，这里是个断崖！
　　底下深不见底，不知有多深，隗维想稳住身体，已来不及，仰面摔了下去。
　　他用尽力气扣住石头缝，没坠落到底，指甲裂成两半。
　　“她掉下去了！”胖医生大喊。
　　“别追！别追！”瘸子大喊，“那底下真的有鬼！”
　　“不能让她跑了！她活着，我们都得死！”
　　“掉下去，她就活不了！”瘸子喊，“邢医生，你快回来！”
　　十指连心，疼得隗维额角不停冒冷汗，听到“邢医生”三个字，惊得连疼痛也忘了。
　　邢这个姓氏可不多见。
　　而那个恶魔小女孩，名叫邢赭。
　　指甲崩开，血流到胳膊肘。隗维坚持不住，笔直地坠下去。
　　扑通，落水的声音。再睁开眼，这里竟也是个老地方——积水甬道。
　　他就是在这里，抢走了秦戏霜的阴阳双鱼佩。
　　“你当初死在这里了，对么？杏儿姑娘。”隗维把双手泡在冷水里，缓解疼痛。甬道两侧，一簇簇纸人草在石头缝里蓬勃生长，气味熏人，他几乎要晕过去。
　　虚空中响起幽魂的啜泣声：“我沉下去了……呜呜，我沉下去了。”
　　杏儿醒来后，失足跌落此处。出嫁时，她珍而重之地把黑色玉佩贴身带着。
　　她死在这儿，玉佩也就留在了甬道中。
　　头脑越来越昏沉，隗维咬咬牙，咬住他崩开的指甲，硬生生给拔了出来！
　　剧痛驱散了倦意，他短暂地清醒过来，开始找出路。
　　：狠人，看着都疼。
　　：佩服佩服，实在佩服。
　　：对自己毫不留情。
　　：他对别人更不留情。顾康死状那么惨，忘了？
　　：我感觉看完这条视频，都会被太监背刺。
　　赫仑怒气冲冲地回复：你算个什么东西，能被隗维背刺，他稀罕正眼看你么？
　　隗维找到一个还没坏的手电筒，用它照明，寻找出路。
　　积水甬道的一个出口，就是通往石棺材的台阶，但石棺被封上，没有技能，他打不开。
　　每次临近昏迷，隗维就拔一次指甲，十指的指甲都拔下来了，也没找到新的出路。
　　看来，他要死在这儿了。
　　反正逃不出去，不如往深处走。隗维越走越远，七拐八拐，找到一面地下湖。甬道中的水，就是从这面湖中流出来的。
　　他从湖面游过，来到岸边。一整天没吃饭，此刻又饥寒交加，但没有食物，隗维喝了两口冷水。靠在一块看起来很干净的白色石头上休息。
　　过了几秒钟，隐约感觉不太对。
　　石头在动。
　　回头一看，石头一端摆来摆去，时而胀大、时而缩小。胀大时，石块裂开，露出夹缝中金黄色的透明缝隙。
　　不只这一块石头，岸边，摆了几十块会动的橄榄型白色石头，长度一米左右，以极缓慢的速度蠕动着。
　　空旷的地下洞穴间，石茧移动的咔哒咔哒声不停响起，像某种怪异昆虫的鸣叫。
　　隗维皱眉，敲了敲石块：“这好像是……蛹。”
　　：草草草看起来好吓人，这蛹里会不会孵化出东西？
　　：瘸子不是说，这里真的有鬼么，会孵化出鬼吧。
　　：我赌五块碎骨头，隗维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怎么还不跑？
　　：跑什么，反正也是死，再循环一遍呗。
　　隗维抚摸着石茧，喉咙上下动了动。
　　：怎么还不跑，看得提心吊胆的
　　：我觉得投湖淹死比女鬼追杀要好一些。
　　：我怎么感觉净身师……馋了？
　　只见隗维举起一块石头，将茧打破，淡黄色的包裹物流了出来。隗维洗了洗手，捧着那些浓浆吃了起来。
　　：我有一下六点想说……
　　：不愧是盲者的追随者呢^^每一步都出人意料。
　　：艹这玩意能吃？？？
　　：额，还真能吃，还挺干净呢。完全变态发育的昆虫，成茧之后，所有器官溶解成蛋白质，为茧内的成虫盘提供营养。不过，这东西不是昆虫。
　　茧的内容物芝士质地，还能拉丝，青草香混合蛋白质香，像极了果木烤肉。隗维才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
　　当然不是因为茧好吃，而是因为，茧蕴藏极强大的能量，和先祖遗骨一样。
　　而且这股能量极为纯净，比1阶的先祖遗骨还要好。
　　不到半分钟时间，刚刚被他拔掉的指甲，全部长了回来，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状态完全恢复。
　　隗维吃饱后，把这颗茧全部砸碎，淡黄的液体流到湖水中，霎时间，湖水搅动，形成旋涡，还亮起微光。
　　他在茧里又找到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偏白，半透明，有淡蓝色荧光。摸起来凉丝丝的，用手捂不热。
　　这种石头隗维见过。
　　【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中，他们杀死小时候的高梦棠，小梦棠的遗体，就变成了这样的矿石。
　　没猜错的话，这块石头，相当于昆虫茧的“成虫盘”，换言之，成虫的胚胎。
　　“福灵。这个副本里，真的有福灵。”隗维喃喃着。
　　一回头，搅动已经停止，隗维有了力气，不想轻易放弃这次循环，于是潜入湖中搜寻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出口。
　　正准备游上岸，忽然看到湖底有一块巴掌大的白色石头。
　　是阴阳双鱼佩中的白色玉佩！
　　隗维把玉佩捡上来，雕刻的缝隙沾着很多泥沙，应该是湖水搅动时，把湖盆底部的淤泥搅了起来，才让白色玉佩重见天日。
　　黑白两块玉佩，应该是落到了不同的人手里。其中一块，被邢赭偷来，拿给杏儿姑娘。而这块白色玉佩，被埋入淤泥深处，应该是许多年前就落入湖中了。
　　：笑死，刚看了秦戏霜的通关视频，他在湖底挖了半天的泥巴，挖下去10多米深，才找到这块玉佩。
　　：然后被盲者抢走了：）
　　：丧心病狂（干得漂亮）
　　：埋入湖底十米深？据此推测，这块白色玉佩，至少二百年前就落入湖中了。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隗维找不到出口，也不想离开，转了几圈，挑了一只最大、扭得最欢的白色石茧，砸碎。
　　茧壳咔嚓一声被掰断，隗维伸手往里一摸，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手。
　　他摸到了一个凹凸不平，外部柔软，内里坚硬的东西。
　　好像是……一张脸。
　　所有白色石茧咔哒咔哒地震动起来，接二连三地萎缩、塌陷，内容物蒸发成点点银色光芒，汇集成一条条闪烁的飘带，从隗维的身体穿过，汇入那颗被砸碎的茧中。
　　这一幕恍若星河流转，美轮美奂，却又肃穆凛然，让人一点也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
　　“￥#，&。”
　　茧壳中传出一道声音，是隗维听不懂的语言。
　　屏幕外，冤家兔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懒人沙发上，听到这句话，咻地坐直了。
　　“里世界的语言么？”段颂问。
　　冤家兔点点头：“祂问，你是谁。”
　　茧的缺口处，探出一张脸。立体精致的五官上，覆盖着一层黏膜。
　　尽管如此，也能看出，这个人很美。这张脸隗维也见过，正是石碑中浮现的那个人。
　　祂只有一张脸，本该是大脑和身体的位置，还是一团蠕动的肉球。看起来，就像一只白花花的蛆虫上，贴了一张人脸面具
　　“人，类？”疑似福灵的生物用生涩的中州语问。
　　隗维定了定神：“是的，我，我想离开这里。请问您是？”
　　不明生物缓缓打量着隗维身上的红嫁衣，一般情况下，被人这样上下打量着，心里会很不爽。但祂的神情悲悯又庄严，竟让人感觉像是靠近了信仰，充满力量，得到依靠。
　　“去，哪。”祂问。
　　隗维：“仁心谷之外，哪都可以。你是谁？”
　　“我……”贴着人脸的肉虫子缩回茧房中，银光缓缓修补被隗维砸出来的裂口。
　　一个花纹繁复的多层银色法阵，出现在隗维脚下。
　　“离陌。”
　　声音落下，梦呓似的缥缈。再一睁眼，隗维已被传送走。眼前是陌生的城市，人间的阳光。
　　【往事·洄流】秘境结束。
　　*
　　秘境中的时间，与副本中的时间流速不同。他们三个，在秘境中度过的时间，由1天至1个月不等，副本中，仅仅差了几秒。
　　高梦棠回到副本，在水中奋力扑腾了两下，何罗的触手把他托起来。
　　“盲者阁下，您没事吧？”隗维大喊。
　　高梦棠咳出两口水：“没事。你呢？小苍兰呢？”
　　小苍兰也趴在何罗触手上，咬下一大块肉，嚼吧嚼吧，不好吃，全吐了出来。
　　何罗一巴掌把她甩到岸上，又轻轻地放下高梦棠。
　　“嗷呜！你就不问问我么！”裴加纳自力更生地游上岸，抖着祂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紫毛，气得嗷嗷叫唤。
　　污绿的湖水，重新变得清澈。屠夫李杏儿不见踪影，只听得“呜呜”“呜呜”的啜泣声。
　　湖中还有个人在挣扎，是变成血人的吴凤。
　　想了想，隗维也把他救上岸，拿出一些黑塔内的治疗道具，帮他疗伤。
　　吴凤全身的皮肤溶解，已是面目全非。黑塔治疗道具只负责救命，不负责医美。
　　吴凤的命是保住了，但从帅小伙，变成了个怪物，像被泼了浓硫酸，彻底毁容。
　　“我的脸！我的脸啊！！”吴凤撕心裂肺地喊叫着，在地上又蹬腿又打滚。
　　喧嚷声惊动了巫相老宅，袖红姑娘打着一把油纸伞，出来查看情况。看到吴凤惨不忍睹的模样，她竟然只是皱了下眉头：“这是个什么物种，人？”
　　隗维：“他是长明村的人，名叫吴凤。”
　　吴凤是村里罕见的名牌大学学生，袖红姑娘也认得他，她这表现出惊讶：“吴凤？！怎么变成这样了？”
　　隗维随口编了个理由：“落入湖中，不知被什么怪物攻击。”
　　“你们三个也湿透了，也是掉进湖水中了么？怎么没事？”袖红问。
　　隗维：“在下也不知为何。”
　　“狗屎运，”袖红说，她下巴一抬，颐指气使地说，“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巫相来看看。”
　　没过一会儿，雨声中，传来“嗒嗒嗒”的敲击音，袖红扶着一个老人走过来。
　　隗维犯了烟瘾，一出秘境，迫不及待点烟，听到“嗒嗒”的敲击声，动作一滞，抬头望过去。
　　他微微睁圆了眼睛：“那个瘸子，就是巫相。”


第111章
　　脱离危险后, 隗维迅速把他在秘境中的经历告诉高梦棠，很快，巫相带了几个人, 把吴凤抬进老宅。
　　期间吴凤奋力挣扎, 惨叫连连。
　　隗维用治疗药剂治好了他的伤, 他现在没有痛感, 之所以嗷嗷惨叫，是因为自己毁容了。一个毁了容的凤凰男, 还有什么资本诓骗恋爱脑。
　　“巫相, 巫相你一定要救救我, 我不能毁容！”吴凤抱着巫相大腿，跪在地上，“救救我, 救救我，我女朋友会跟别人跑了的……”
　　盯着他半晌, 巫相叹了口气。
　　这边场面乱成一团，另一头, 一个看门杂役慌慌张张跑进来, 用很重的口音说：“巫相, 不好了, 拉格（那个）外乡人, 他，他……”
　　“你们给他施了什么邪术！他怎么发疯了！” 沃兰北背着秦戏霜闯进来, 劈头盖脸就问，“你看他的样子，说，谁动了手脚！”
　　隗维打眼一瞧, 噗嗤笑出声。
　　秦戏霜涂了个大花脸，活像滑稽剧的丑角。面颊上两坨猴屁股红，睫毛膏沾到眼皮上，淡粉色的眼影涂得厚薄不均，像被人打红了眼眶。烈焰红唇，配刷墙似的散粉，再好看的五官，也禁不住这样糟践。
　　“他从中午就开始发疯，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化妆，也不睡觉，我们怎么拦也拦不住，”薄爻说。
　　原来，前往碑林的路上，秦戏霜等人被隗维打伤，不敢正面交锋，就藏了起来，等隗维他们离开，才去祭拜李杏。
　　第二天，支线任务完成，秦戏霜也去归还了嫁衣。然而，就在归还嫁衣的当天中午，他正在午睡，忽然垂死病中惊坐起，拿出一堆化妆品往脸上乱涂。
　　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时而嘤嘤啜泣，时而咯咯娇笑，活脱脱疯子模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巫相叹了口气。袖红则是定定地看着秦戏霜半晌，斜眼一瞟巫相，脸色一如既往的臭。
　　“外乡小伙和吴凤先留在这里……”巫相缓缓开口。
　　沃兰北粗声粗气吼道：“你先给我说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巫相：“还不明白么？他这是思慕鬼医仙，想嫁给他，想得发了疯……”
　　薄爻：“那该怎么治？”
　　“老朽可帮助他，与鬼医仙沟通交流。鬼医仙肯不肯娶，他能不能嫁，还要看天意。”巫相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嫁！”
　　“怎么能嫁给鬼医仙！”
　　沃兰北和薄爻两人一前一后地喊着。他们得到的信息少，尚不知道所谓的嫁给鬼医仙，实际是去当性|奴、卖器官。不过，凭借玩家敏锐的直觉，他们能猜出来，嫁给鬼医仙，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两次被打断，巫相脸色不大好看，肃然地咳嗽一声：“无论如何，和鬼医仙沟通，都有助于缓解他的单相思。”
　　高梦棠在一旁听着，暗自觉得好笑。
　　秦戏霜发疯，肯定是巫相宅的这些人做了手脚。估计是看上了他的器官。
　　同样完成了支线任务，隗维却没事，多半是因为，填写体检表格时，隗维的既往病史和过敏史写了八百字。捐器官也没人要。
　　“隗维呀，你怎么不惦记鬼医仙呢，不想嫁给他？”高梦棠乐呵呵地开玩笑，也是在含沙射影地敲打巫相，“是不是鬼医仙嫌你身体不好呀……”
　　一句话没说完，只听咣当一声脆响，袖红姑娘重重地把茶盏摔在桌子上，满屋子的人吓了一跳。她厉声呵斥：“孟依桥，大巫相说话呢，轮得到你插嘴？”
　　高梦棠“哦”了一声，静如鹌鹑。越想心里越郁闷。
　　沃兰北打断大巫相说话两次，袖红都没有发怒，他这才说一句话，就被袖红训斥了一通。很明显，袖红不待见他。
　　人见人爱的天生团宠哪里受过这种气？憋在角落里，一个人搅动着茶盏里的清水。
　　其他人在讨论吴凤和秦戏霜的后续安排。高梦棠忽有所感，通过心灵链接对隗维说：“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对劲？”
　　隗维：“何处？”
　　“按照你在秘境中的见闻，嫁给鬼医仙的人，实际上是被贩卖的人口，巫相在为谋财而害命……”
　　长明村的人，没受过教育，思想愚昧，法律意识和个体意识都比较单薄。家里的孩子，尤其是女孩，死了就死了，也不会深究。
　　但他们在副本中的身份，可是大城市来的学生，还都是富二代，哪一个不是家里的小祖宗，巫相竟敢对他们下手？
　　“很有道理。”隗维说。他清了清嗓子，旁敲侧击地说：“我这位同学，父母都是生意人，身家过亿。巫相大人若能救他一命，他也不会亏待您。”
　　实则是提醒巫相，他的身份可不得了，不明不白地死了，家长会纠缠不休。
　　巫相听完，却没什么表示，而是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大学生，前途一片光明吧。”
　　“那是自然，将来准备当导演呢。”隗维说。
　　“把他留在这儿吧，事到如今，也只有老朽能帮他。”说罢，他拄着拐杖，嗒嗒嗒地走进里屋，背影颇有些憔悴。
　　离开巫相宅之前，高梦棠悄声问：“隗维，你猜猜看，巫相会不会是副本中的‘邪祟’？”
　　主线任务让他们击杀邪祟，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搞清楚邪祟是哪一个。
　　隗维摇摇头：“在下猜测，他不是。系统的用词有讲究，主线任务让我们击杀‘邪祟’而不是‘幕后黑手’，证明该目标是超自然存在，或鬼神，或仙灵，总之，不会是人。”
　　副本中目前出现的非人存在，有唱童谣的小女孩，屠夫李杏，还有疑似福灵的离陌。
　　屠夫李杏可超度，说明她不是必须死，因此也能排除她的嫌疑。
　　正聊着，袖红喊他们停下，她提着一只鸡一只鸭，还有一筐鸡蛋和一箱牛奶走过来：“吴凤因为你们受伤，他老娘也该由你们去安慰。”
　　高梦棠：“吴凤不是因为我们受伤……”
　　“让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废话！”袖红厉声道，把鸡鸭和蛋奶塞到高梦棠手里。
　　“吴凤可是村里少见的大学生，他娘虽然糊涂了，你们也要好好安抚，别说他毁容了，明白没有？”
　　袖红嘱咐了一堆，一扭身，蹬蹬蹬踩着台阶离开。高梦棠失笑：“她和那个骂我不得好死的小姑娘，盛气凌人的模样，真是如出一辙。”
　　“您是说邢赭么？”隗维问。
　　高梦棠叹了口气：“是呀。我还是第一次受这种委屈。我想哥哥了……”
　　隗维吸烟的动作一顿，眉头蹙了蹙，忽然拔高声音：“袖红姑娘，请等一下！”
　　袖红半转过身，下巴一抬：“什么事？”
　　隗维盯着她的脸良久，神情愈发严肃，半晌后讷讷道：“想，拜托您照顾好我同学。其他的，没什么事了。”
　　袖红用鼻子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进入巫相宅。隗维还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盲者阁下，在下方才仔细一瞧，袖红姑娘和邢赭长得很像。”
　　*
　　小苍兰提溜着肉蛋奶跑在最前面，三人一狗，回到吴凤家。
　　算算年纪，吴妈不超过五十岁，却特别显老。初见时，还以为是吴凤的奶奶。几天不见，只觉得她又衰老了许多，风烛残年，气若游丝，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垮。
　　“婆婆，吴凤说他这几天精神头不好，去找大巫相看一看，今晚不回来了，您别担心。”高梦棠蹲在吴妈的小板凳前，笑容明媚，“巫相和吴凤聊得很开心，直夸他有出息，给您还带了些礼物来。”
　　他把肉蛋奶往前推了推：“婆婆，没人陪您聊天，您闷不闷，我们留下来陪您呀？”
　　时间已是傍晚，暮色昏沉，乌鸦停在矮矮的篱笆墙上，敛着翅膀，像是盯住了一块腐肉似的，盯着吴妈。
　　半晌，吴妈从喉咙里挤出两个音节：“额，嗯。”
　　这是什么意思？高梦棠揣测不出来，又安慰她几句。
　　“你们，是谁啊？”吴妈慢吞吞地问。
　　高梦棠：“吴凤的大学同学呀。我们前天见过。”
　　“吴凤？大学同学……”吴妈低下头，混浊的眼球直愣愣地看着高梦棠，又看看隗维，“吴凤，上大学了啊，好。好。吴婷呢？”
　　吴婷早就死了，还是被你们逼死的。高梦棠心想，打算试探一下吴妈糊涂到什么程度，于是说：“吴婷已经离世了呀？”
　　“死，死了？”吴妈全身一震，随即摇头，“不，不是。我闺女嫁给了鬼医仙。”
　　高梦棠：“嫁给鬼医仙就是死了。鬼医仙是个骗子……”
　　话还没说完，被隗维制止，他怕出乱子，连忙拉高梦棠离开。
　　回去的路上，长明村又起了雾，水汽吞没村民的腿和腰，远远看去，只有胸膛和头颅在半空飘荡。
　　入夜，气温更低。采药人从山上回来，有老有少，荷锄提筐，梦游似的往前走。
　　村里的几个老人，在树下坐着发呆，他们像年代已久的雕塑，表情木怔怔，眼神直愣愣，没有一点活人气。
　　雾气中的长明村，简直是一副发白、惨淡的诡异古画，越看越瘆人。他们连忙回到旅店，阴森的感觉才散去一些。
　　他们暂时没将吴凤受伤一事告诉辛瞳。先回到房间中休息。
　　三个人交流了一下在秘境中的见闻，隗维得知他是用时最长，循环次数最多的一个，大受打击。
　　尤其是听到高梦棠睡了一觉，露营一天，就成功离开秘境后，他更不是滋味了。
　　就好像身经百战的学霸，写了满满一黑板答案，转校生慢悠悠地写了两行公式。两人还拿了同样的分数。
　　“在下也想到坐货船离开，但没有金子，他们不收我。在下虽然费时长，得到的线索更多。”隗维一个劲地往烟锅里塞烟叶，把何罗的气孔堵得严严实实，忍无可忍地伸出触手，把烟饼戳了个口子。
　　隗维用力把何罗怼回去，忿忿不平地嘟囔：“盲者阁下，您是幸运。小苍兰是种族天赋。在下做得已经很好了。”
　　高梦棠笑盈盈道：“那当然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养章鱼的，你别酸叽溜了。”裴加纳哼唧着，“你为什么花一个月通关秘境，而不是一天，是不想么？”
　　“你快闭嘴！”高梦棠一把握住祂的狗嘴。
　　放松下来，玩家们查看了一下任务面板。
　　支线任务2【冤河】
　　任务1：进入李杏儿的秘境【往事·洄流】已完成
　　：任务奖励将在主线任务完成后一同结算
　　任务2：击杀或超度屠夫李杏儿
　　提示：李杏儿很难被杀死，或许，像水一样不知不觉、变幻莫测，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有一个弱点，你能不能找到呢？
　　：恭喜【000盲者】获得成就【明智的选择】
　　【明智的选择】成就说明：优秀的玩家，明智的选择。你善于找到最优解，换言之，你擅长投机取巧。
　　：以轻松得令人意外的方法，完成某项任务，可获得该成就。
　　成就奖励：奇遇齿轮（该奖励仅可以获得一次）
　　（可选择领取或放弃该成就奖励）
　　奇遇齿轮是把双刃剑。好处是，玩家更容易触发特殊剧情，遇到特殊事件，获得更多奖励。坏处是，收益越大，风险越大。经历奇遇的过程中，也会遇到更多危险。
　　高梦棠没怎么犹豫，选择领取奇遇齿轮。
　　他的状态栏里，有三个永久图标，分别是魅力光环、迷雾精灵默利斯和奇遇齿轮。
　　调整了一下状态，就到了入睡时间。今天，隗维脱下了嫁衣，不会梦游。高梦棠也安心很多，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后半夜，他忽然醒了。
　　冻醒了。
　　他扶着墙和楼梯扶手下楼，去前台要了个电热水袋，又一点一点磨蹭上楼。
　　他们的房间号是203，出门前，他留了一道门缝，以防找不到。
　　到了二楼，高梦棠按个房门摸了摸，找到一扇虚掩着的门，推开，抱着电暖手宝，紧紧抱着，钻进被窝。
　　因为困，他头脑迷迷糊糊，快睡着时，还在想，今晚小苍兰竟然没打呼噜，床铺好像也宽阔一些。
　　房间里没有隗维爱用的椰子味香薰，还有点臭。
　　他浓黑的睫毛静静垂着，睡颜静谧安宁。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床头柜上摆着巫师世家常用的法器和咒语书。
　　靠着门的一面墙，摆了一排机|关枪、霰|弹枪、狙|击枪、步|枪……
　　那扇刚被高梦棠关上的房门，挂着【204】门牌号。
　　今天下午，薄爻和沃兰北急着带秦戏霜去治病，走得火急火燎，忘记关房门了。


第112章
　　咯吱。咯吱。咯吱。老旧木地板被踩踏的声音。一团黑影逐渐靠近高梦棠。
　　“嘻嘻。”
　　“嘿嘿嘿。”
　　高梦棠睡得沉, 什么都没听到。温热的呼吸喷到他侧脸，他也只是睫毛颤了颤。
　　轰一声，烈焰燃起, 两个瘦削、矮小的影子, 共举一个火把。火光逼近床铺, 周围一圈的空气, 被炙烤得扭曲变形。
　　“咯咯咯。”
　　夜里的小镇寂静如空城，似乎所有的声音, 都只在这一个小房间响起。木地板被踩踏的声音、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充满恶意的笑声, 童谣再次响起。
　　“榕树下的小木屋, 才是你的家。”
　　“没有门也没有窗，吹不尽风沙。”
　　两道影子共举一个火把，它们的另一只手, 各拎起一个油桶。
　　气味刺鼻，高梦棠皱了皱眉。他感觉有点暖和了, 不安分地踹了踹被子。
　　睡梦中，他身处于幽灵竹的吊脚楼, 正在和隗维等月幡成员举办篝火晚会。很热, 高梦棠口齿不清地问了一句：“隗维, 你生火了么？”
　　他自以为说话声音很大, 实际上, 只是不明显地哼哼了两声。
　　哗啦、哗啦两声，汽油全浇在高梦棠身上, 棉被立刻被打湿。
　　“鬼童”嘻嘻地笑着，继续唱歌：“爸爸在哪妈妈呢，你要出嫁啦。”
　　好难闻的气味。高梦棠眉头蹙得更紧，他梦到隗维嫌火不够大, 还要浇汽油。那熊熊燃烧的烈焰中，喷出一股股令人掩鼻的恶臭空气。
　　“不用抬也不用送，全都烧成沙！”
　　二人手中的火把一点点落下，悬在高梦棠头顶……
　　“隗维……”高梦棠的声音忽然大了一些，因为他要被汽油味熏醒了，“你快回来。”不要浇汽油，味道太难闻了。
　　他蓦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牵住其中的一个影子。
　　点火的动作霎时间停住，两道鬼影飞快地对视一眼，被高梦棠抓着的那个人，愣了几秒钟，扭了扭胳膊，没挣脱开。
　　好凉。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像是在冷水里泡了两个小时一样，摸起来冷冰冰的。高梦棠喃喃着：“隗维，你别着凉了。”
　　说罢，他就牵着那只手，揣进被窝，用自己的体温捂热。
　　鬼影似是没料到这样的发展，忘了点火，也忘了咯咯笑，愕然地愣在原地。
　　“隗维，你和我躺一起。我这里暖和。”高梦棠掀开他的被子。
　　举起的火把迟迟未落，两道鬼影彼此对视，侧脸的影子，投在高梦棠的被子上。
　　不对。
　　高梦棠的睡意减去大半。
　　这只手比小苍兰的大一点，又比隗维的小一点。这是谁的手？
　　猛然从睡梦中惊醒，高梦棠这才发现，汽油味，火焰炙烤，都不是梦。他真的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隗维隗维隗维！”高梦棠通过心灵链接大喊，“小苍兰小苍兰小苍兰！！快点过来，我这里有东西！”
　　另一边，高梦棠不动声色，装作还在睡觉，继续把那只胳膊往被窝里拽：“你冷了吧，来暖暖。”
　　被抓住的人恍然回过神，贴在高梦棠耳侧，喷出的呼吸却是热的：“他嫁给鬼医仙啦，不回来啦。”
　　“不行，”高梦棠大脑飞速转动，尽力拖延时间，“隗维是我的，不能嫁给鬼医仙。鬼医仙是个……是个……”
　　闻言，那两道鬼影又看了看彼此，有所顾虑似的。另一人也趴在高梦棠耳边问：“鬼医仙是个什么呀？”
　　高梦棠：“是个祸害。”
　　轰一声巨响，墙面被击碎，隗维闯进来，就看到两道影子站在高梦棠床边，他立刻发起攻击，墨绿色触手向它们压过来。
　　两道影子吓了一跳，急忙转身，两张脸被隗维卧室的灯光照亮。
　　触手悬在半空，隗维脸上的杀意霎时消散，他不可置信地瞪着二人：“怎么是你们？？”
　　站在高梦棠床边的两只“鬼童”，分明是邢赭和袖红姑娘！
　　*
　　“所以，一直是你们装鬼吓唬我们？”高梦棠总结。
　　他们又回到了203房间，何罗吭哧吭哧砌墙，桌上像模像样地摆了点心和零食，但邢赭和袖红不能吃，因为隗维对她们使用了定身法术卷轴。
　　邢赭怒容满面：“是我！”
　　高梦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邢赭：“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么！还问！”
　　高梦棠无辜脸：“我做了什么？”
　　“丧良心的东西，我懒得和你说话！”袖红吼道，全身不能动，她用力把眼睛瞥向另一边。
　　一个骂他不得好死，一个骂他丧良心。莫名被扣上了这样的罪名，高梦棠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人在无语的时候会笑一下，高梦棠扶额叹息：“真这么讨厌我呀，好伤心。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讨厌我，再骂也不迟。反正你们也走不了，慢慢聊嘛。”
　　小苍兰冲她们呲牙，露出密密麻麻的鲨鱼齿。邢赭和袖红毕竟还是要考虑小升初的孩子，被她这一恐吓，眼里顿时有了泪光，气势也弱了几分。
　　“你，你出卖朋友！”邢赭说，“阿维对你多好，你却想把他卖给鬼医仙赚钱！”
　　高梦棠：“我什么时候这么想了？”
　　袖红：“今天下午，你在巫相宅还说过！自己说的都不承认。”
　　高梦棠回想了一下，他的确开了个玩笑，说过类似“你不想嫁给鬼医仙么”之类的话。他只是爱贫嘴，两个小孩较真，听进心里去了。
　　他开过玩笑后，袖红咣当一摔茶盏，原来，那时候她就生气了。
　　仔细回忆，高梦棠每次听到异响，都是在和隗维开玩笑之后。
　　大前天，他称隗维是“新娘子”，门立刻被踹了一脚，出门一看，遇到邢赭，她张口就骂高梦棠不得好死。
　　“你当时在门外偷听？门也是你踹的？”高梦棠问。
　　邢赭：“是啊！”
　　“上次要砍我的，也是你们吧？”高梦棠问。
　　邢赭和袖红脖子一梗：“是我，怎样？”
　　“你们第一次到巫相老宅，我就藏在湖水里！”邢赭说，“我放了一个写着奠字的红盖头，把你们吓了一跳。怎样？”
　　高梦棠：……其实没被吓到。
　　他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我攻击湖面，湖水中传出惨叫，也是你？”
　　邢赭气焰立刻熄灭，倔强地闭上嘴，不肯说话。小苍兰则是直接撕开她的裤腿。
　　“血！”小苍兰喊。
　　邢赭的左大腿缠着绷带，嫣红的血迹一点点洇开。
　　那天，他们看到邢赭坐在屋檐下，伸直腿，鞋和裤脚都被雨水浇湿了，也不缩回来。原来是腿受伤了，不能打弯。
　　“这是何苦。”高梦棠担心她的伤口，让队友给她疗伤。
　　邢赭吃软不吃硬，见高梦棠帮他疗伤，像被顺了毛的猫，不再张牙舞爪：“我那天只是想观察一下，你们这些异乡人想干嘛。放了个写着奠字的红盖头，是告诉你们，嫁给鬼医仙，不是什么好事。”
　　高梦棠：“村民口中的白衣仙女，也是你吧？你在帮杏儿那些人复仇。”
　　过了很久，邢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认同。
　　炭疽杆菌、迷药、挖器官……很难相信，这些残忍的事，是一个半大孩子做出来的。一时间，高梦棠也不知该感慨还是该心疼。
　　他又叹了口气：“倒数第二个问题，你们是姐妹么？”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很久之后，二人点点头。
　　“什么都招了，解开她们的定身咒吧。”高梦棠说。
　　隗维一挥手，定身咒解开。邢赭和袖红立刻从正襟危坐变为紧紧相拥，色厉内荏地瞪着他们三个。
　　“最后一个问题，”高梦棠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靠近她们，露出招牌笑容，“告诉我吧，为什么要这样做？”
　　两个小女孩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高梦棠也不指望一番话疗，她们就全盘托出，他笑意更深：“看出来了么，我们很厉害。”
　　“我也很记仇，让两个小孩指着鼻子骂，还是头一次。我郁闷了很久。”高梦棠眉头微微抬起，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你们要是不给出一个能让我释然的理由，我会打击报复的。”
　　“你！”邢赭扑过去要抓，这时小苍兰冲过来，皮肤之下爆出蓝色血管，双目猩红，恶狠狠地瞪着她。
　　装神弄鬼的，哪里比得上真正的怪物。邢赭吓得后退好几步，眼中泪花闪烁。
　　“但我讲信誉，”高梦棠说，“你们把前因后果告诉我，我就当不愉快的事没发生过，好么？”
　　邢赭和袖红插翅难逃，委委屈屈地抹眼泪：“那，那我们拉钩。”
　　“好。”
　　小拇指挂在一起，两只手晃了晃。邢赭发了个毒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你不得好死。不对，生不如死。”
　　高梦棠依然微笑：“告诉我吧。”
　　袖红先开口：“我原名邢锈，是姐姐，她是妹妹，我10岁的时候，被拐卖了……”
　　爱女失踪，邢锈的父母，也就是邢医生和他的爱人，疯了一样寻找。她的父母都是私立医院的医生，受此打击，一蹶不振，出现了一次手术事故，引发医闹。
　　邢锈的母亲，在那次医闹中，被砍死了。
　　一年后，邢医生被辞退。但他散尽家财，也要找到大女儿。
　　幸运的是，又过了一年，他在南州一个偏僻村落，找到了邢锈。
　　不幸的是，家财耗尽，手术事故闹得很大，没有医院敢收他。他只能回到妻子的老家，也就是这座镇子。
　　镇子上的医院也不敢收他们，邢医生只能刷盘子。
　　邢锈父母，都是天之骄子，就读于最好的学府，入职薪酬最高的私立医院，大好前程摆在眼前。
　　一夜之间，从中州祖城，回到南州18线乡镇，妻子辞世，家庭破碎，工作没前途。
　　邢医生心理逐渐扭曲。
　　他是外科大夫，他应该站在手术台旁。
　　如果不能救人，那就杀人。
　　他手上应该沾血，而不是盘子的油污。
　　于是，邢医生和长明村巫相达成合作，安排女儿到巫相身边，成为右护法。帮他摘除器官……人口贩卖。
　　事实证明，能力强的人，犯罪也可以很出色。他从可怜的受害人，变成了可怕的施害者。
　　“杏儿死了，我不想其他人也像她一样可怜，”邢赭吸了吸鼻子，“我和姐姐开始替她们复仇。我们还想让村里人知道，根本没有鬼医仙。”
　　高梦棠不赞成地蹙起眉：“小孩子，你可以直接说，何必杀人？”
　　“你以为我没说过么？”袖红说，“我告诉村民，根本没有鬼医仙，但他们不信！”
　　邢赭：“早，早知道你们听得进去道理，我也不吓你们了。”
　　可以理解，对一个从小读圣经的基|督徒说，上帝根本不存在，祷告不如刷会儿手机。他们也会嗤之以鼻。
　　“那块黑色玉佩，有何由来？”隗维问。
　　袖红摇摇头：“张老头……巫相姓张。他有些事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黑色玉佩是个啥，看着值钱，顺手偷来，给了我妹妹。”
　　停顿片刻，袖红又想起什么：“我倒是在几幅画上，见过黑白双鱼佩，是成对儿的。”
　　“什么画？能否带我们看看？”隗维追问。
　　“那些画的落款，是筎乐。”袖红说，“筎乐是第一个‘嫁’给鬼医仙的女孩。”
　　筎乐，离陌。高梦棠琢磨着这两个名字，隐约觉得怪异，隐约觉得熟悉。


第113章
　　他们和袖红约定了一个时间, 去看筎乐的那些画。安抚她们一阵，送她们离开。
　　墙面砌得歪歪扭扭，何罗精挑细选一小块碎石头, 准备填到空隙中。
　　砰！刚拼在一起的碎渣墙面被打了个大洞, 沃兰北还维持着抬胳膊肘攻击墙面的姿势, 冷冷地盯着高梦棠三人。
　　“我请问呢, ”沃兰北脸色阴沉沉，“这是月幡的独特习俗么, 趁人不在的时候, 砸墙拜访？”
　　高梦棠：“我不小心走错房间了。”
　　沃兰北：“砸了一面墙。当真是不小心。”
　　“北哥, 他还躺到了你床上。”薄爻从枕头上捏起一根黑色长卷发。
　　沃兰北如遭雷劈，定在原地，瞪着那根头发, 好像瞪着洪水猛兽。他缓缓拿出一颗手榴弹，准备和这张床, 还有高梦棠同归于尽。
　　“你的床让我躺一下怎么了，”高梦棠一脸真诚, “而且, 我可以解释的。”
　　“我不想听！”沃兰北怒吼。
　　高梦棠笑眯眯道：“不想听也没关系。你想快进到兵戎相向么？当然可以, 没有秦戏霜, 你们两个, 打算和谁决斗，隗维, 还是小苍兰？”
　　熊熊燃烧的怒火登时熄灭，气到炸毛的两个人，忽然开始左顾右盼，硬拗出一种松弛感。
　　弱者没有怒火。“打不过”这三个字可以解决99%的问题。
　　“对了, 这是我的宠物小黄狗。名叫裴加纳。”高梦棠把狗子抱在怀里，挠了挠祂的尖耳朵，笑容更加灿烂，“祂很可爱吧。”
　　沃兰北&薄爻：……你说可爱就可爱吧。
　　见此情景，邢赭和袖红小声嘀咕，这人长得这么漂亮，却是蛇蝎心肠，一言不合就威胁别人。
　　薄爻和沃兰北情绪稳定地坐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走错了房间？”
　　高梦棠垂下肩膀，耷拉着脑袋，轻轻叹了口气：“我是个瞎子呀，生活自理能力几乎没有……”
　　他把下楼要暖手宝，又走错房间的事说了一遍，但隐瞒了邢赭和邢锈的事，只说隗维找不到他，着急，打碎了一面墙。
　　说完，高梦棠往椅背上一靠：“好啦，现在该我问你们了。秦戏霜情况怎么样？巫相打算怎么处置他？”
　　沃兰北气笑了：“我们是敌人，我会告诉你？”
　　高梦棠：“我不白套情报，我也告诉你一条关键信息。”
　　“什么信息？”沃兰北只是下意识地一问，不曾想，高梦棠竟然真的回答了。
　　“屠夫李杏儿很难杀死，但她有一个弱点。”
　　他们三个，没有开启支线【冤河】，对屠夫一无所知。屠夫却对所有玩家，平等地抱有敌意，不会因为他们三个没接支线，就不攻击他们。
　　有关屠夫的线索，非常重要，仅次于主线任务。沃兰北和薄爻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一个暗示：这笔交易可行。
　　盲者他们那么厉害，手段千奇百怪，连裴加纳都能驯服，二人理所当然地认为，高梦棠这句话的意思是：屠夫有一个弱点，想知道是什么？拿出有用的线索，和本首领交换。
　　实际上，高梦棠不知道屠夫的弱点是什么，他也没想到这句话会引发歧义。
　　进度真快。
　　比不了，比不了。
　　薄爻：“秦首领状态很差，巫相打算把他嫁给鬼医仙，了结他的‘相思之苦’。出嫁日期，定在正月十八，也就是后天。”
　　高梦棠：“你们作何打算？”
　　“等到出嫁那一天，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于普通村民，“出嫁”是死路一条，但对玩家来说，也可以是将计就计。
　　主线任务让他们消灭邪祟，已知的非人生物，仅剩下屠夫和离陌。
　　屠夫可超度，说明她不是必须死的邪祟。至于离陌……高梦棠和隗维讨论过，一致认为，离陌的嫌疑也很小。
　　原因很简单，长明村的村民，对于福灵来说，太弱小了。老虎会猎杀羚羊角马，但不会天天逮蟑螂。
　　福灵在这个小村子里作妖，图什么？
　　另一方面，高梦棠更加诧异，巫相竟真敢对秦戏霜下手，他们可是大城市来的富二代，只是为了挣钱的话，为什么不绑架、敲诈、勒索？偏偏选择人口贩卖？
　　“正月十八么……顺势而为，说不定能发现转机。”高梦棠喃喃。
　　沃兰北：“屠夫的弱点是什么？”
　　高梦棠笑眼弯弯：“我不知道。”
　　不知道？
　　盲者的话，能按字面理解么？当然不能！
　　不知道的意思，就是你们用这点信息，来交换屠夫的弱点，还不够。
　　两个人嘁嘁喳喳一阵，想再泄漏一点情报，但还很犹豫。
　　已是凌晨，高梦棠很困，这两人还不走，他渐渐收敛了笑容。
　　没有笑意时，高梦棠美得很有距离感。他坐在靠背椅中，一脚踩在脚蹬上，翘着腿，八风不动，令人望而却步。裴加纳趴在他的脚边，狗尾巴啪嗒啪嗒地敲着地板。
　　这一幕，落在薄爻和沃兰北眼中，就是无声的催促，隐隐的不耐烦！
　　“天色已晚，二位……”高梦棠斟酌用词，打算礼貌送客。
　　“我还有一条线索！”薄爻说，生怕高梦棠蹦出一句“二位只会说废话的话，还是别耽误我时间了”。
　　高梦棠：……？
　　还有意外之喜。
　　“请讲。”
　　“去病仪式，大巫相反复念诵一段咒语。”薄爻哼了一段。
　　渊幽都，泽游土。结意愧，麻金奴。
　　薄爻：“大巫相说的，是古南州语。南州戏曲花样繁多，秦首领小时候就是学戏曲的，接触过古南州语，他能听懂。”
　　“这句话的意思是：冤有头，债有主。心已碎，埋入土。”
　　冤有头债有主，大概是说，杀死他们的，不是大巫相本人，而是那些收器官的人，让她们别来寻仇。
　　至于“心已碎，埋入土”指的是什么，高梦棠也想不明白。
　　高梦棠点点头：“谢谢你们的线索。晚安。”
　　晚安？怎么就晚安了呢？沃兰北又问：“高首领，屠夫的弱点是什么？”
　　高梦棠：“我不知道呀。”
　　沃兰北：“我们真不知道其他线索了，你怎么……”
　　高梦棠一脸茫然：“我也真不知道屠夫的弱点是什么。”
　　薄爻急了：“你不是知道么！”
　　高梦棠：“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知道？”
　　额……好像确实没说过。盲者只说“她有一个弱点”，是他们自己脑补高梦棠已经知道这个弱点是什么。
　　为了让他们相信，高梦棠还拿出箴言锁，缠在自己脖子上，又说了一遍：“我不知道屠夫李杏儿的弱点。”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五个人大眼瞪小眼，沃兰北忽然暴怒，扑过来揪住高梦棠的领子：“你诈我？？”
　　下一秒，他就被何罗按在地上摩擦。隗维细声细气地问：“您知道在下不念旧情吧，您这是，挑了个好日子寻死？”
　　高梦棠也很委屈：“我诚心与你们合作，你却恶意揣测我。伤心了。”
　　“道歉。”章鱼腕足按着沃兰北的后背，逼迫他鞠躬。
　　沃兰北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发现裴加纳用圆溜溜的黑眼睛瞅着他，深吸一口气，把高梦棠的衣领抚平，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我混蛋，你很善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高梦棠眨了一下眼睛：“唔，好吧。晚安。”
　　系统：“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
　　第四支视频：《爱感动天，敌方成员纷纷反水？》
　　视频开头，巫相老宅大堂。
　　盲者刚说了一句：“隗维呀，你怎么不惦记鬼医仙呢，不想嫁给他？”
　　咣当一声巨响，袖红差点把茶碗摔裂，怒气冲冲大吼：“孟依桥，大巫相说话呢，轮得到你插嘴？”
　　盲者震惊又委屈，垂下头，一声不吭。
　　伤感bgm响起，视频加了个黯淡凋零的滤镜，就差飘几片落叶来烘托气氛。镜头缓缓推向高梦棠，他轻轻“哦”了一声，闷在角落里，搅着杯中的清水。
　　慢镜头中，他每一次眨眼都那么沉重，望着小茶盏的双眼灰蒙蒙一片，配合感伤bgm和滤镜，悲伤得好似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镜头切换，袖红瞟了高梦棠一眼。
　　副本中，她真的只是瞟了高梦棠一眼，注视时间不超过半秒钟，这一眼还饱含怨恨。
　　然而，在背景音加滤镜加慢镜头的组合烘托之下，这一眼的含义就变了。
　　她的目光好像在高梦棠身上停了很久，看到高梦棠垂着头，一个人搅动着杯中的清水，目光微微一颤。
　　：呦呦呦，心疼了？
　　：盲者看起来好委屈QAQ，换我我也心疼。
　　：摸摸头。小姑娘快来道歉啊！
　　很快，到了高梦棠走错房间那一段，两道鬼影出现在房间。
　　系统把她们装鬼吓人，浇汽油，唱恐怖童谣的片段全部剪掉，观众看到的，只是袖红和邢赭举着火把，靠近高梦棠。
　　：是不是袖红白天看高梦棠伤心了，担心他，晚上来看看？
　　：前面的，合理。
　　：盲者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忍心让他受委屈！必须哄好。
　　盲者忽然伸出手，抓住其中的一个人，还往被窝里塞，嘴里咕哝着：“你的手好凉……”
　　：呜呜呜小天使，被骂了还担心骂他的人着凉。
　　：年纪大了看不了这个，快给盲者道歉啊啊啊啊！
　　画面又一转，隗维已击碎墙面，五个人回到203号房间。使用传统艺能一剪没，把高梦棠等人威胁袖红和邢赭的片段全部删除。
　　两个小姑娘眼含泪花（被吓得），邢赭甚至和盲者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说这句话时，邢赭眼中依然泪光闪闪，声音也有些哽咽，因为她刚被小苍兰突脸，她怪物似的模样，吓得邢赭的心脏突突直跳。
　　随后，袖红和邢赭将身世娓娓道来。
　　：冰释前嫌！撒花！
　　：好感动，我就说嘛，盲者魅力无限，不会有人讨厌他的！
　　：被所有人宠爱的公主nim[王冠]
　　：她们竟然是姐妹，还是邢医生的女儿，还装鬼给枉死的村民报仇……这么机密的事都告诉盲者了，道歉非常有诚意[大哭]
　　：笑死，秦戏霜使劲浑身解数攻略袖红，袖红先对高梦棠敞开心扉了。
　　：@秦戏霜，来看看你们的差距
　　沃兰北和薄爻回来后，系统套模板，故技重施，剪掉高梦棠的威胁他们的片段，只留下他们道歉和主动抖落情报的片段。
　　情感背景音催化，朦胧滤镜点缀。呈现的效果，就好似他们两个被盲者的纯真眼神击溃，主动与高梦棠握手言和，还贡献重要情报。
　　：疯了疯了疯了，盲者要发力了。公然撬秦戏霜的人
　　：没有人比贤王更懂人心。贤王从小就学帝王术的，操纵人心一把好手。
　　：小露一手精神控制。魅惑术什么的，都是弟弟。
　　：弱小，可怜。但可怜者多助。
　　：秦戏霜的魅惑术固然厉害，但盲者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阁下要如何应对呢？
　　：别说他们了，我隔着屏幕心都要碎了。抱紧我的18cm盲者娃娃。
　　：心疼+1，不可以骂盲者，盲者那么可爱！
　　论坛中很快有人整理出盲者系列表情包。
　　[无辜眨眼.gif]
　　[不敢吱声.jpg]
　　[我这么可爱，你真的要凶我么.jpg]
　　[快道歉，不然我要哭了.gif]
　　【悲窟】副本中，高梦棠躺回自己的被窝，入睡前，暗暗想：“我今天是不是太凶了？”
　　一墙之隔，薄爻、沃兰北均在心中想：“该死的，盲者怎么这么凶！”


第114章
　　暴雨倾盆, 屠夫李杏依水而生，在外面咚咚咚地敲着玻璃，血手印糊了一层又一层。
　　雨声白噪音, 加敲击音ASMR。高梦棠睡得更香了。
　　第二天醒来, 雨小了很多, 屠夫也消停了。他们和袖红、邢赭约定好, 去看筎乐的画。到了时间，他们用传送卷轴来到长明村。
　　刚进巫相宅, 就听到一曲令人心旷神怡的调子, 是秦戏霜在咿咿呀呀地唱戏。
　　巫相宅的人很喜欢秦戏霜的歌声, 他一亮嗓子，几十个人围过来听。但今天，宅子远没有往日热闹, 袖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下巴搁在膝盖上, 呆呆地揪着一朵花。
　　“袖红姑娘，发生了什么事？”隗维柔声问。
　　袖红抬起脸, 她像是哭过, 眼眶红肿：“阿维, 阿孟。你们和霜哥哥是同学, 要救一救他, 他不能嫁给鬼医仙。我和妹妹是俩孩子，能力有限。救不了别人就算了, 这种事，不能发生在霜哥哥身上。”
　　高梦棠心中了然，袖红这是喜欢上秦戏霜了。嫁给鬼医仙，就是成为猪仔。她不忍这种事发生在秦戏霜身上。
　　正想着怎么回应, 就听隗维说：“我们当然会救他。”
　　“真的么？”袖红眼睛一亮，“你们打算怎么救？我和妹妹也要帮忙！”
　　隗维：“还没想好，或许是报警。但在那之前，我们要掌握更多的信息和证据。否则，警察不会管的。袖红姑娘，先带我们去看看画，好么？”
　　袖红有所顾虑。她是右护法，下一任大巫相，终归没有继位，有些事都瞒着她。筎乐的画，就是巫相的秘密之一。考虑到他们更有能力救“霜哥哥”，袖红决心要帮他们，一路上躲着人，带他们来到后罩房。
　　巫相宅紧挨着山建，后罩房北面的墙，嵌入山体。袖红打开一间暗室，虚掩着门：“钥匙是我偷来的，筎乐的事，大巫相忌讳。你们万不可多说。”
　　三人一口应允，跟着进入密室。
　　巫相宅经常修缮，密室装修简单，四壁斑驳，但很结实。工笔国画一张挨着一张，像壁纸似的，挂满了墙面。房间中供了一块牌匾，供台纤尘不染，香已燃尽，瓜果还很新鲜，看得出来，大巫相时常来这儿祭拜。
　　牌匾上方，悬着一幅最精美、尺幅也最大的画。画中是一个女性，标准的上半身加斜四十五度角，肖像画中的常见处理方式。
　　“这是筎乐的自画像。”袖红说，“她长得蛮漂亮。”
　　画中的女子，称不上顶级美貌，但也是眉清目秀，气质清冷神色颇为傲慢，一只手拿着阴阳双鱼佩中的白色玉佩。
　　其他挂画，多为男子，画中时不时出现阴阳双鱼佩。或是挂在腰上，或是放在桌子上。
　　隗维：“黑色玉佩藏在巫相老宅，你从未听说过它的来历么？”
　　袖红摇摇头：“巫相宅藏着一堆好东西，金子啦，银子啦。都是村民供奉给新娘子的，全被巫相私吞。这黑色玉佩似乎很重要，但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她还打开另一间暗房的门，刚推开门，就听隗维吸了一口凉气。
　　珠光宝气从门缝中溢出，这简直是是巨龙的地下财宝洞窟，金翠堆成小山，明珠密如繁星。财迷隗维掐指一算，光是这看起来有一吨重的黄金，就抵得上他的山景大平层了。
　　“哪来儿的这么多宝贝？”隗维问。
　　袖红：“200多年积累来的，村民送给娘娘们的，卖主送给巫相的……少部分换钱花了，大部分堆在这儿。”
　　这可真是奇怪，巫相难不成是严监生转世？这么多宝贝，足够三代人衣食无忧，却囤在仓库里，为何不离开这荒僻村落？
　　而且，瘸腿巫相不是个例，200多年来，历任巫相都不怎么花钱，这背后，定有隐情。
　　他们已如此富庶，为何还要冒高风险，对秦戏霜下手？
　　高梦棠忽然问：“现任巫相有孩子么？”
　　“没有呀，怎么了？”袖红说，“也是奇怪，历任巫相都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到我这儿变了规矩。可能是我爸爸的确帮了他不少忙吧。”
　　借着微弱的烛光，隗维又仔细查看了一下玉佩。珠宝玉石方面，他也算得上半个行家，却看不出玉佩是什么材质，不是翡翠，也不是和田玉，和其他彩宝也相去甚远。
　　收好玉佩，他又凑近看那些人像油画。
　　“是福灵离陌么？”高梦棠问。
　　隗维端详半晌：“似乎不是。”
　　首先，离陌就没个人形，祂是一只长了人脸的肉虫子。其次，离陌的容貌美得令人失神，画中的男子，清俊秀雅，气质拔群，但和离陌比，五官硬件方面，差了不少。
　　然而，每一幅男子画像上，都写了一个名字：离陌。
　　看五官，明明不是离陌，为什么要写这个名字？离陌到底是谁？
　　会不会是筎乐画技不行，画不出福灵天神般俊美的五官？
　　隗维又否定了这个猜想，单看密室中的画，筎乐技法了得，称得上曹衣出水，吴带当风。人物情态栩栩如生，眉毛和眼睫毛都画得纤毫毕现。
　　看完男子的画像，隗维又看了看筎乐的自画像，刚走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筎乐的自画像，能产生精神污染。
　　袖红怕巫相进来，守在门口。小苍兰满屋子乱跑，高梦棠眼瞎。只有隗维一个人，在盯着自画像看。
　　跳动的烛光映入画中人的双眼，她好像活过来一般，目光闪动。不知是不是看的太久，产生错觉，画中的筎乐，好像动了。
　　她原本斜四十五度坐着，目视前方，现在，脸向隗维偏过来一点，眼睛也盯着他！
　　隗维捏了捏晴明穴，再睁眼一看。
　　不是幻觉，画中的人，真的动了。
　　他目光一沉，用心声说：“盲者阁下，请您装作身体不适的样子。”
　　高梦棠：“诶？”
　　“配合一下，拜托。”隗维说，“让袖红把您扶出去。”
　　高梦棠也没多问，当即“哎呦”一声，嚷嚷着密室空气不好，让他头疼。袖红忙把他搀出去，隗维则借口要拍照保存证据，在密室中多留了一会儿。
　　回到后厢房，隗维很快赶过来，他找了个借口把袖红支走，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高梦棠立刻不疼了。
　　“你让我装病干什么？”高梦棠坐起来问。
　　隗维则是从他青绿色长衫的衣袖中，抽出一个卷轴，展开一看，正是筎乐的自画像。
　　“在下用复制卷轴，弄出一张赝品挂在墙上，把真画偷了过来。”
　　高梦棠：“这若是让大巫相发现，可不是害惨了袖红？”
　　隗维满脸写着无语：“她只是虚拟人物，请您收一收菩萨心肠。”
　　谈话间，画中的人又动了，正面对着观察者，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一个诡异、阴寒的微笑。
　　工笔国画装裱许多层，也不过是一叠稍厚的纸，断没有设置机关的空间。隗维拿着画，翻来覆去查看好几遍：“不是装神弄鬼，这幅画真的有问题。”
　　高梦棠探头：“撕开看看。”
　　隗维：“……您不是怕连累袖红么？”
　　高梦棠：“你不是让我收起菩萨心肠么？”
　　隗维：“……”
　　面对一幅能产生精神污染，还是动图版本的画，谁敢轻举妄动？
　　高梦棠却不以为然，他直面过死诞者的诅咒，抢过黑鸥的金库，还开了传送门强行登出副本，蹦跶到现在，活得好好的。一幅画，有什么不敢撕？
　　第一个动手的，是隗维，他轻轻撕了一下，没撕开。用力、再用力，何罗都伸出爪子帮他撕，竟然也没撕开。
　　第二个动手的，是小苍兰，天生怪力的小女孩急得脸都蓝了，额角爆出根根蓝筋，画卷也是完好无损。
　　裴加纳也上手了，狗嘴用力扯，狗爪子使劲刨。
　　画卷依然没有破损，只不过，反应大了点，整幅画簌簌发抖，挣脱裴加纳的残害，找了个角落，蜷缩成一个废纸团。
　　“不对劲！不对劲！”裴加纳嗷嗷叫唤，“我，堂堂恐惧之源，都伤不了它，这幅画来头不小！”
　　“我试试。”高梦棠刚要上手，门外传来一阵轻笑。隗维以迅雷之势抓过纸团，塞进高梦棠袖子里，回头一看，站在门口的，却是秦戏霜。
　　隗维松了一口气：“这傻子怎么来了。悄摸声的，在下竟丝毫没有察觉。”
　　“傻子？我么？”秦戏霜咯咯笑着，一身红嫁衣艳丽如春花，婀娜多姿地走进来。往常，他这番情态，当是风情万种，摄人心魄。
　　但现在，他画了个大花脸，绿眼影蓝口红通通往脸上招呼，只令人觉得滑稽。
　　纸人草害人不浅，秦戏霜疯疯癫癫的，他歪着头，拨弄着簪子上的流速，金玉相击，叮当作响，声音也如跳珠般悦耳：“我要获得真爱了，我要嫁给鬼医仙了。”
　　他刚跨过门槛，就张开双臂，朝高梦棠扑过来。隗维眼疾手快，把高梦棠拉到一边。
　　秦戏霜扑了个空，又转过头，抱住小苍兰：“你们不祝福我吗？新婚快乐，长相厮守。哦，对了，隗维，你别伤心。”
　　“你爱过我，但我现在要嫁人了。我也祝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隗维：……
　　“依在下看，现在正是拍死这只花蝴蝶的好时机。”手中的烟斗在桌子上一敲，何罗气势汹汹地探出半个身子。
　　还没等动手，门外又是一阵哗然。
　　今天，薄爻和沃兰北一同来到巫相老宅，照顾秦戏霜，吃口饭的功夫，一转眼，秦戏霜不见了，于是慌慌张张地找过来。
　　刚进门，就看到张牙舞爪的何罗，还有杀气腾腾的隗维。
　　“你要干什么！”沃兰北冲上去，呈“大”字拦在秦戏霜前面，“我决不允许你再残害任何一个人！”
　　何罗的腕足已如夺魂锁链一般，朝秦戏霜飞了过去，听到这句话，隗维怔怔地看着他几秒。
　　触手收回，烟锅里燃起袅袅一缕烟草香味。
　　“时机还不成熟，”隗维通过心灵链接说，“沃兰北攻击灵活，方式多样，攻速极快，贸然攻击他们，我们也不讨好。”
　　其实高梦棠也不想动手，他一向以和为贵的，能把对方撬过来当自己人，为什么要杀死呢？
　　双方亮狗牌结束，正准备收回武器，当做无事发生，变故突发。
　　一条鞭子兜头朝小苍兰抽过来，来势凶猛，破空之声如裂帛。隗维抬起烟斗一拦，鞭梢缠在了烟杆上。
　　“你疯了？！”沃兰北大吼。
　　“别拦我！”薄爻尖叫道，“我必须拿回她的身份卡，不然父亲会抛弃我的！”
　　话音未落，薄爻已拽回鞭子，再度朝小苍兰挥过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高梦棠撤退到边缘处，还没站稳，就听秦戏霜温温柔柔地问了一句：“纸团？你想扔给谁？”
　　他躲避时，不小心把筎乐自画像掉了出来，被秦戏霜捡到。
　　自画像绝不能被对方拿走，高梦棠当即伸手抢，他刚一用力，方才刀枪不入的画卷，竟然刺啦一声，被撕成两半！
　　画卷被撕碎的声音很小，却让乱成一锅粥的人们镇静下来，好几双眼睛看着高梦棠。
　　“我，我不小心……”直觉告诉高梦棠，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画卷中先是响起女生的尖叫，紧接着，被撕裂的地方，亮起晶莹的银光。
　　一条劲瘦、瓷白的胳膊，从光芒中伸出来，手掌按住空气中的一个平面似的，缓缓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
　　卷轴漂浮在半空，画卷上，已没有筎乐的踪影。一个上半身赤|裸，银发灰眸的俊美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祂剩余的一半躯体，还埋在卷轴中。
　　隗维心凉了半截，这人正是他在秘境中遇到的离陌！
　　浅灰色的眼瞳，像一块黯淡的宝石，空茫、蕴藏无尽遗憾。祂先是看了高梦棠一眼，目光又飘向隗维。
　　“是，你。”
　　秘境中，隗维的外貌是李杏，和他自己的身体相差十万八千里，离陌竟能一眼认出。更何况，秘境空间独立于副本空间，离陌却能拥有秘境中的记忆。
　　祂绝不是普通NPC，祂应该是……月亮生物。
　　“恩、将、仇报。”离陌的中州语不够熟练，“真令、我。伤心。”祂不感兴趣地环视一周，身体溶解成墨水，消失在画卷中。
　　空灵的、自带混响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陪我、玩一场游戏。或许，我，的心情。会好一些。”
　　另一道清冷、有些癫狂的女声与离陌的声音同时响起：“陪我为玩一场游戏，或许我会放过你们。”
　　画卷被揉成一个纸团，掉在地上，满屋子的人仍处于震惊中，还没回过神，就听到山脚下，传来一声声惊叫。
　　玩家走出去一看，差点怀疑自己也出了视力问题。巫相宅居高临下，向外看，可俯瞰整座村庄。他们放眼望去，整座长明村，竟变成了墓园。
　　再仔细一看，那不是墓园，而是每一间村舍庙宇的院子里，都出现了一座巨大石碑，隆起的小小房舍，就像依靠在石碑旁的一个坟包。
　　暴雨忽至，乌云遮天蔽日，清晨暗如黄昏。
　　紫电如蛛网，爬满半边天空。就在这道闪电劈下来的同一刹那，巫相老宅轰然倒塌，变为废墟。
　　高梦棠被浇成个落汤鸡，一想到屠夫李杏会出现在水中，雨水也变得格外危险，他连忙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啊啊啊——！不得了啊！！！”巫相跑出来，捶胸顿足地哀嚎，袖红和邢赭，则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巫相竟没怀疑形迹可疑的玩家们，而是跪在已成一片废墟的院子里，向天上磕了三个响头：“娘娘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娘娘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娘娘……”
　　“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隗维想把他搀扶起来，巫相一边蹬腿一边哭，挣开他的手臂，冒着暴雨，跪在院子中磕头。
　　一群人诧异地看着他，巫相抬起他已经磕烂了的头，血混着雨水一起留下来，他冲玩家喊道：“你们也过来磕头，求娘娘息怒！”
　　没人动弹，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外地人，你们就不该来！”巫相气得直锤地，“筎乐娘娘早已留下谶言。巫相宅倒塌之时，长明村湮灭之日！”
　　“在这座村子里的，包括你们，一个都逃不掉，一个都活不了！”
　　雨水糊了满脸，高梦棠掂着一块手帕，正在抹脸上的水。薄爻慌乱至极，本能地寻求最可靠港湾，竟跑来问他：“盲者，他说得是真的么，我们都会死？这可怎么办？”
　　高梦棠：“……没办法呀。”
　　系统：“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高梦棠：“……？”
　　精彩在哪？
　　算了，猜不透系统的心思。


第115章
　　视频标题：《沥血染成红嫁衣, 身轻命如纸》
　　萧瑟的巫相老宅，秦戏霜的歌声断断续续传出，他唱得是一支欢快的曲子, 却无人听, 无人鼓掌。音符像一个个不合时宜的小精灵, 在一片凄清中自娱自乐。
　　袖红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见盲者进来，立刻扑过去：“你们一定要救霜哥哥！”
　　：霜~哥~哥~, 叫这么亲密, 不会是喜欢上秦戏霜了吧。
　　：秦戏霜的魅惑术无论男女老少, 玩家还是NPC，通杀。
　　：喜欢上他的人可没好果子吃，给妹子点蜡。
　　一行人进入密室, 又偷走筎乐自画像，盲者蹙眉道：“这若是让大巫相发现, 不是把袖红害惨了么？”
　　净身师：“……请您收起菩萨心肠。”
　　几个人想把画撕开，轮番上阵, 画还是完好无损。就连裴加纳狗刨一通, 还是无事发生。期间, 盲者一直站在旁边看。
　　镜头移动, 秦戏霜等人闯进来闹事。
　　纸团掉落在地, 高梦棠无意间一扯，刺啦一声, 乱成一团的后厢房，瞬间陷入死寂。
　　画被撕碎了。
　　：怎么个事？盲者一扯，画就碎了？
　　：哇！从画里钻出来的人好漂亮！
　　：离陌。在隗维经历的秘境中出现过。
　　：冰白之发、尘灰之眼。这不会是福灵吧？
　　：好像真的是诶，祂记得隗维, 还长这么好看[花痴]
　　：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往后余生，再见他人，不过尔尔。见识了盲者的美貌，再看其他人，不够意思。
　　福灵的辉光照耀四壁，仿佛一轮圆月落入尘世。画卷漂浮，福灵上半身浮出纸面，薄肌包裹的宽肩细腰，皮肤如白瓷般剔透无暇。
　　“真令我，伤心。”
　　“陪我、玩一场游戏。或许，我，的心情。会好一些。”
　　男性和女性的声音叠在一起，妖异鬼魅。余音未散，他们的身影已然消失，纸团落在地上。
　　轰隆一声，天地震颤，数秒前晴空万里，此刻已暗无天日。紫电劈下，魔鬼般邪恶的紫光，照亮每一位玩家的侧脸。
　　他们还在愣神，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巫相宅轰然倒塌，一座大型建筑，垮塌后却连砖块和断梁都没有留下，皆化作莽莽黄沙，飘起，又被雨水沾湿，落了下去，变为满地的泥泞。
　　在暴雨的猛烈冲刷之下，地面冒出白烟，玩家们从头到脚全部湿透，衣服黏答答地贴在身上。
　　：系统放福利了！
　　：湿头造型！我舔舔。
　　：更显身材了！肩膀又平又直。
　　：放大仔细看了，盲者的腹肌是一整块的doge
　　：你们！不正经！关注点都在哪儿呢！
　　：盲者这是……哭了？
　　瓢泼大雨中，高梦棠抹了抹眼睛，因为水滴到眼睛里了。其实，其他人也在抹去脸上的水痕，只不过，他们的动作破马张飞，十分豪放。高梦棠文雅惯了，慢条斯理地擦着脸，还拿出一块小手帕。
　　：好像真的哭了。呜呜呜我看不得美人垂泪！
　　：宝宝不要哭！我替你哭！
　　：坏副本，怎么能让我们的贤公主哭唧唧。
　　弹幕里一片心碎的声音，“可能只是雨水迷眼睛了吧”这类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另一部分人则探讨，盲者为什么哭，因为卷轴被撕碎，还是别的原因。
　　盲者“抹眼泪”的片段，各种机位，近景远景，手部动作特写，双眼细节特写，几秒钟的擦眼泪，愣是让系统水了一分钟的时长。
　　末日般的暴雨、压到山头的乌云。处于震惊中、玩家茫然的神情，这时，一声哭嚎击碎“美人无声垂泪”的画面。
　　大巫相哭喊着跪倒在地，用力磕头：“娘娘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
　　“巫相宅倒塌之时，长明村湮灭之日！”
　　“在这座村子里的，包括你们，一个都逃不掉，一个都活不了！”
　　：啊？这是要团灭的节奏吗？
　　：前面的没下过副本？NPC说得什么谶言，诅咒，听听就得了，这是五阶难度的副本，进来的都是高玩，怎么可能团灭。
　　：srds，五阶难度的存活率不足60%，死几个很正常。
　　：我明白了！盲者能预知未来，他在为即将死去的玩家垂泪！
　　：看系统标题，身轻命如纸。不就是在暗示要死人了么
　　鲜少有人质疑。都是贤王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听起来很厉害），能未卜先知，很正常吧？
　　玩家将在副本中死亡，盲者哭泣，那就更正常了。
　　：不要死人！全都活着！
　　：谁会死？谁会死？我押一个秦戏霜。盲者他们，就是奔着秦戏霜来的。
　　：花蝴蝶是我前担，他补药死！
　　：秦戏霜死了，盲者会哭？该不会是隗维、小苍兰其中的一个吧。
　　：我押一个秦戏霜[点击链接加入赌局]，盲者慈悲为怀，谁死了他都会伤心，即使是往日的敌人。
　　：赞同，别用世俗凡人的狭小心胸去揣度盲者。
　　：开盘下注，买定离手。谁会在这个副本中狗带。隗维还是秦戏霜，我押隗维！
　　：我押秦戏霜！
　　：我赌一个除盲者外全员团灭！
　　南洲。雨林中的独栋别墅。阁楼内。
　　阁楼里点着各式各样的香薰蜡烛，芬芳混合在一起，浓烈得令人头昏脑涨。外头阳光正好，房间里却不拉开窗帘，半遮半掩的，光线昏昏沉沉。
　　暗渡闪蝶的副首领，【777占卜师】林里也在观看通关视频。
　　“首领……死亡……”林里梦游似的重复，“死……首领……”
　　她眼睛盯着屏幕，目光呆滞，手上的动作却快到有残影，熟练地洗牌，抽牌，摆阵。
　　“盲者……占卜……不会……不可能。”
　　占卜是一个专精类别。常年位于《不推荐选择的专精》排行榜第二。
　　第一当然是【超度专精】
　　占卜专精的玄学程度，仅次于超度专精，头悬梁锥刺股地练习，不如睡梦中神灵拍了拍小脑瓜。
　　干这一行的人，很讲究“磁场”，有些人的磁场特别契合占卜，一算一个准。有些人则是睁眼瞎，看不透未来的迷雾。
　　林里属于磁场强的人，她才能凭此成为五大阵营的副首领。
　　牌阵摆好，林里的眼睛还盯着屏幕，厚重的花瓶底眼镜滑到鼻子尖，脑袋一动不动，手飞快地翻牌。
　　弹幕中滚过一片“秦戏霜必死”。
　　“骗子……盲者身上……没有磁场。”
　　中间的一张牌翻开，林里低下头一看。
　　咔嚓。眼镜掉到地上，摔成四瓣。
　　林里本就苍白的肤色，瞬间变成河里泡三天一样的死人白，浅棕色的眼球中满是惊恐：“大阿卡纳、逆位战车、圣杯三、星币五……高塔。”
　　“死亡……死亡的预兆！”
　　她蹭地站起来，动作剧烈，撞倒了桌子。仓皇跑向水晶供桌，鼻尖贴上去，那双不怎么会转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水晶球中的包裹物。
　　水晶内部的裂片缤纷多彩，在某一瞬间，闪过一抹令人胆寒的血红色。
　　林里尖叫一声，推倒桌子，水晶球也摔了个粉碎。
　　她如遭雷劈，愣在原地，全身发抖，过了足有五分钟，颤抖地翻出手机，群发了一条消息：我占卜到首领的死亡。
　　：扯淡。
　　：扯淡+1
　　：你还占卜到首领会在这个月遇到真爱呢，这都月末了。
　　蓝营内部一向是这样，对林里这位神神叨叨的副首领，大部分人抱有不信任感。
　　林里发了消息后，就把手机扔在地毯上，失了魂似的，再次打开高梦棠的通关视频。发了一条弹幕。
　　林中的秘密（林里ID）：我预见了首领的死亡。
　　：这不是蓝营副首领么？？
　　：卧槽，她身份卡好像是占卜师！
　　：有什么好说的，盲者就是会预知未来啊。
　　：@林中的秘密你说出来干嘛！这边还在下注呢！
　　：她不正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家好副首领，把首领要死的消息广而告之？
　　林里对所有诋毁视而不见，呆坐在软垫上，念经似地说：“他怎么会知道，首领将死……”
　　“磁场……天生的预言家……他不是盲人，而是拥有一双能看透未来之迷雾的眼睛……”
　　“我应该，认识他一下。”林里神经质地自言自语，查找月幡首领的联系方式，“他的磁场，能帮我更准确地看见未来……”
　　视频播放到最后一小段，薄爻焦急得要哭出来：“盲者，他说得是真的么，我们都会死？这可怎么办？”
　　盲者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镜头拉远，暴虐的雷雨笼罩老宅废墟，茫茫水雾之中，似乎一切都将被冲垮。
　　“办法呀……”
　　视频结束。
　　：盲者是不是想到破局的方式了！
　　：他仰望天空，是不是在占星？
　　：有可能诶！
　　：可能个头，现在是雨天，还是大白天，哪来儿的星星！
　　：盲者的视野能穿透大气层，直达宇宙呀，很意外么？
　　*
　　悲窟副本。
　　高梦棠原话：“……没办法呀”
　　薄爻到底是个孩子，过的副本不到10个，一着急，带了哭腔：“没办法！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
　　空想无益，站在这等灾难降临，不如先行动起来。他们走出老宅废墟，迎面就是一座石碑。
　　石碑上的字动态浮现。
　　：您即将进入碑林迷宫。
　　：逃离迷宫将视为游戏成功。时间不限。
　　：碑林迷宫采取积分制，每摧毁一个石碑，获得100积分。积分越高，奖励越丰厚。
　　：迷宫中的石碑将为您提供两个或多个选择，做出选择后，方可摧毁石碑。
　　：请玩家做出第一个选择。选择结束后，游戏正式开始。
　　【甲：献祭一名外乡人，获得一只永久存在的葬甲虫】
　　【乙：不献祭任何外乡人，无法获得永久存在的葬甲虫】
　　【注：碑林迷宫中，严禁外乡人互相伤害。违逆者将受到惩罚】
　　系统：“支线副本【碑林迷宫】已开启。参与玩家：全员。”
　　六人面面相觑，一脸困惑。
　　外乡人，显然说的是六名玩家。
　　但迷宫是什么来头？长明村明晃晃地摆在眼前，道路也不复杂，怎么就成为迷宫了呢？
　　还有，葬甲虫有什么作用？
　　“喂，我说你们，打算谁献祭？事先声明，我可没有舍己为人的觉悟。”沃兰北擦拭着他的狙|击枪。
　　“我献祭！”秦戏霜忽然冲出来，他脸上的夸张妆容，已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看起来顺眼了很多，但还是疯疯癫癫的。
　　薄爻拼命把他往回拉：“首领，你别闹了！”离了秦戏霜，谁还能帮他夺回小苍兰的身份卡？
　　玩家们互相对峙，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巫相也不哭了，也不磕头了，声严厉色对六名玩家喊道：“你们一来长明村，就出现了这样的事。你们不是扫把星，谁是？快选一个人献祭！”
　　没人搭理他，没有战斗力的NPC，在玩家眼中，等同空气。
　　巫相被冷落，更加恼怒，举起拐杖就往小苍兰头上敲，不料反而被扑倒，场面再度混乱，粗言秽语，拳脚相加。
　　“各位，温和一点！”高梦棠拔高声音，压过乱哄哄的一团，“不如我们选择乙选项，不献祭任何人。”
　　袖红：“可是这葬甲虫……是什么？”
　　高梦棠把湿发拢到耳后，粲然一笑：“对呀，不知道葬甲虫是什么。听名字很不吉利，万一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呢？”
　　把一名黑塔玩家推出去献祭，几乎不可能，大打出手，又损耗状态。于是各退一步，选择了“乙”选项。
　　【游戏正式开启】
　　【从此处进入碑林迷宫】
　　银白色的指引箭头出现，为众人指明方向。
　　“快走快走，我们要赶紧逃离长明村。”大巫相说着，拄着拐，飞速移动。
　　高梦棠：“老人家，先画一张地图吧，这可是迷宫。”
　　巫相头都没回，背影越来越小，声音渺远：“什么迷宫！老朽在这儿生活70年了，还能不认得长明村的路！”
　　他走得如此着急，显然，是想把这些不祥的外乡人甩开。
　　其他玩家不认路，也没巫相这么自信，站在山头，俯瞰村落，迅速画了草图，这才进入迷宫。
　　“先直走，再左拐。”隗维抹去地图上的雨水，“差不多是这里了。应该有一座石碑。”
　　众人抬头一看，没见到石碑，倒是看到了吴凤和辛瞳。
　　两人对立，吴凤毁容后的样子如同罗刹鬼，辛瞳吓得脸色发白，不停地流眼泪，却还给他撑着伞。
　　“怎么是你们？”隗维问。
　　辛瞳抽抽搭搭地说：“我……我听说小吴的事了，想来看看他，不曾想被困在村里。”
　　高梦棠：“被困在村里？”
　　辛瞳含泪点头：“这村子不对劲，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好像是……是……鬼打墙。”


第116章
　　说是鬼打墙, 不完全准确。
　　玩家们不是原地绕圈，而是随机走到任何位置。
　　他们沿着一个方向走，再左拐、左拐、左拐, 理应回到原点。但他们先后看到了一片小树林、一座山、湖泊、和断崖。
　　即使按照地图走, 选择各种岔路, 也遇不到石碑, 更找不到出口。
　　半小时后，秦戏霜先一屁股坐在地上, 像小孩似的嚷嚷着：“我累了！我累了！”
　　玩家们的脸色越来越差, 雨下得太大了, 辛瞳撑着伞，也被浇成落汤鸡，干脆不打伞了, 望着前路，一脸麻木。吴凤则是蹲在路边哭了起来。
　　心情会影响精神值, 短短半小时，玩家们的精神值下降了10-30不等。
　　高梦棠状态最好, 他看不清, 感觉哪里都一样。
　　“我们先试着找到石碑吧。”高梦棠提议, “规则中反复提及石碑, 石碑一定有特殊之处。”
　　问题就在于, 他们根本找不到石碑。在山顶俯瞰时，石碑矗立在每一座村舍院子中, 但随机走到了无数位置，始终没找到一座村舍。
　　心灰意冷之际，他们绕回了巫相宅外的湖泊旁边。
　　屠夫李杏会出现在水中，湖畔格外危险, 玩家们加快脚步，飞速离开，忽听身后吴凤一声悲号：
　　“就是在这儿！女鬼把我拉下湖中，就是在这！”
　　辛瞳给他撑着伞：“别哭了，你都说是女鬼了，说不定中了什么邪，找个大师做做法，说不定就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放屁！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毁容的又不是你！”
　　“吴凤，你怎么说话呢？！我好心安慰你！”
　　三言两语，两人就吵了起来。沃兰北一脸的不耐烦，嘟囔一句“最讨厌狗情侣”，抬脚就走。
　　其他玩家也没心思管两个NPC，一齐离开。
　　唯独高梦棠还站在原地。
　　“盲者阁下，”隗维拉着他的手，“我们快走吧，自顾不暇，管他们做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只见两个人扭打起来，高梦棠担心辛瞳出事：“你快去救她，吴凤性格极端，别做出什么坏事！”
　　他料想得一点也没错，只见吴凤抓着辛瞳的头发，要把她按入水中，嘴里还骂着：
　　“拜金的贱种，你嫌弃我，我让你也毁容！”
　　哗啦——落水的声音。
　　吴凤发出一声惨叫。
　　“哎呀，真抱歉，”隗维毫无诚意地说，“在下本想将二位分开，一个不当心，力气大了些。”
　　暴雨中的湖面，被雨水敲击得坑坑洼洼，甚是混浊。水中一股恶臭扑鼻，污浊的绿色蔓延。
　　泡成巨人观的手臂伸出来，按着吴凤的脑袋，把他压入水中。
　　“救，唔，救我！”吴凤奋力挣扎，把口鼻露出水面。
　　辛瞳一脸受惊后的茫然，五名玩家则是隔岸观火，看得起劲。只有高梦棠轻轻拽了一下隗维的衣袖：
　　“不太好吧，还是救一下……”
　　作为一个优秀的下属，隗维会尽量遵循首领的指令，但他也会摸鱼，比如这一次，操纵着何罗，慢慢悠悠地伸出触手，悠闲得好似在喝咖啡。
　　咔嚓一声，吴凤的脑袋被捏爆了。只捞上来一具无头尸体。
　　隗维：“实在抱歉，在下……嗯，其实没尽力。”
　　高梦棠：“……算了算了。”
　　他揪下来一朵黄色小花，插在吴凤遗体旁边，就当是为他送葬了吧。
　　“菩萨哥哥，超度结束了？不如轻移莲花步，往这边走？”沃兰北双臂环胸，“您不会想给他举办一个完整的葬礼吧？”
　　还没等玩家转身，土壤隆起一个个小包，黑色带橙色花纹的甲壳虫钻出来，硬币大小，密密麻麻，有上百只。
　　它们窸窸窣窣地啃噬着吴凤的遗体，把他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挖了出来。
　　隗维眯眼睛一看：“鞘翅目埋葬虫科。葬甲虫。”
　　自然界中的葬甲虫，一般不会挖开尸体，而是在尸体的泥土下挖坑，把尸体埋起来。它们是昆虫界的殡葬者。
　　这些葬甲虫的行为稀奇，玩家们见虫子们没什么威胁，就跟着葬甲虫一路走。
　　直行。左拐，再左拐。
　　同样的路，他们走了几十遍，而这一次，抬头一看，竟然找到了一座村舍，还是吴凤的老家。
　　吴妈仍坐在院子中，初入副本和她相见时一样。巨大的石碑挡在眼前，她也没表现出任何诧异。
　　葬甲虫扛着吴凤的心脏，将它埋入石碑下的土壤中，甲壳虫也消失在泥土里。
　　“哦，儿子回来了。”吴妈说，“去拜过没有？”
　　一股寒意逼上心头。这两句话，刚见面时，吴妈也说过。
　　“要拜的，你们快去，拜鬼医仙。”
　　“不然不能进家门，不干净。”
　　和初见时，一模一样的台词。
　　玩家们感觉瘆得慌，不敢理会，吴妈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快看，石碑上有字！”薄爻惊呼。
　　【恭喜各位外乡人，找到第一座石碑】
　　【请六名外乡人，分别做出自己的选择】
　　两行字出现后，咔嚓咔嚓两声，石碑裂成整齐的六块，每一块都是矩形，不偏不倚地插在玩家眼前。
　　高梦棠看不清，裴加纳帮他念：
　　【请选择：生存还是死亡】
　　【甲：生存】
　　【乙：死亡】
　　“这还用选么？”裴加纳嘟囔着。
　　高梦棠选择了甲。
　　其他玩家的选择各有不同，小苍兰在【身体强化】和【精神值恢复】中选择了后者，薄爻获得了10瓶精神值恢复剂。
　　高梦棠有点不满，他们做出选择后，都获得了增益效果，他怎么做了个毫无用处的哲学问题。
　　秦戏霜的选择比较有意思。
　　【甲：见父母一面】
　　【乙：见你未来的恋人一面】
　　秦戏霜又呆又傻，看到甲选项，大声叫喊着“我要见我爸妈”。
　　“不得了，不得了，”裴加纳小声说，“沃兰北的石碑上，有两个选择。甲：见顾康一面。乙——”
　　“——献祭隗维。”
　　落在身上的雨点，霎时间冷如冰碴，高梦棠的心脏蓦地揪了起来：“这，这，怎么能有这样的选项？！隗维的选择是什么？”
　　【甲：保留净身师的技能】
　　【乙：放弃净身师技能，获得圣徒的技能】
　　【丙：保留净身师技能，同时获得圣徒的技能】
　　明明是个白送福利的选择，隗维却愣在墓碑前，像被抽了魂似的，怎么喊他，他都没反应。
　　被淋湿的翠绿色唐装贴在身上，愈发显出他的单薄，肩膀和肩胛处凸起的骨头清晰可见。
　　“甲。”隗维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选择甲。”
　　发什么疯！高梦棠也没时间计较，只想着“献祭隗维”那个选项。
　　沃兰北浑厚的声音，在雨声中也很清晰：“甲。”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养章鱼的不会死了吧！”裴加纳急得团团转，“等，等等，他选择了甲？”
　　甲：见顾康一面。
　　沃兰北望着石碑，席地而坐，带着怒气大声道：“叛徒，你看清楚！我本可以杀了你，是我想亲手杀了你，才留你一条贱命！”
　　没有回应。
　　“喂，跟你说话呢，你对施舍给你一条命的人，就这态度？”沃兰北气得脸红脖子粗，偏过头，去看隗维的石碑。
　　一个红圈圈住了“甲”字。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被雨水淋出了问题，揉了好一会儿：“隗维你发什么神经，圣徒的【天堑】技能可以100%反弹伤害，就算是暂时的，出了迷宫就消失，你也不该选择甲啊。”
　　“在下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隗维收回思绪，慢吞吞地擦拭着烟斗。
　　沃兰北：“卧槽你，你果然是个白眼狼，我就应该选择乙！你死了才——”
　　“谢谢。”隗维忽然说。
　　“死了才——你说什么，谢谢？”沃兰北掏掏耳朵，“你还会说这两个字？”
　　隗维当没听到，他站在石碑前，望着逐渐被磨平的字迹，思绪似乎飞向很远的地方。
　　【选择结束】
　　【全体外乡人积分+100】
　　三具遗体出现在玩家眼前：秦戏霜的父母，还有顾康。
　　看到那漆黑的、腐烂生蛆的、皱缩成一小团的遗体，隗维立刻别过脸去，垂下的眼睫，湿成一绺一绺，不知是被雨水打湿，还是被泪水打湿。
　　沃兰北则愣了几秒钟，仰天大笑：“哈哈哈，见顾康一面，这可不是见顾康一面么！他死了啊！”
　　“隗维，你给我好好看着，”他按住隗维的脖子，拖到顾康的遗体前，“我们的恩人，死的有多惨！你苟活下来，一点都不觉得羞耻么！”
　　迷宫中禁止玩家互相伤害，论武力值，沃兰北不及隗维。高梦棠听着他们吵闹，也只是叹了口气。
　　另一边，秦戏霜瞪着他父母的遗体，过了好久才叫了声：“爸，妈？”
　　他们也死于黑塔，看模样，是精神值过低，活活耗死的。双目圆睁，表情惊恐，全身绷直。像被吸成了人干似的，瘦得皮包骨头。
　　秦戏霜嘻嘻笑了一阵，躺在父母中间，弄得满身泥巴：“我们睡觉。爸，妈，你看我穿着嫁衣呢，我也要成家了，我也要嫁人了……会像你们一样幸福的。”
　　天幕暗沉，紫电劈下的一刹那，人与土地，天与远山，都被照成妖冶的紫色。
　　吵闹，欢笑。其余的玩家静静伫立，直到三具尸体消失，场面才逐渐安静下来。
　　“各位，打扰一下，”高梦棠说，“我们该走了吧？”
　　走？往哪里走？
　　经过方才的几次喧嚷，众人的情绪都不太高。
　　高梦棠：“方才，是葬甲虫带我们找到石碑。葬甲虫出现，是在吴凤死后，虫子挖出了他的心脏……”
　　颂词忽然蹦到他的脑海中。心已碎，埋入土。
　　他们把葬甲虫消失的那块土壤挖了个底朝天，别说甲壳虫，连条蚯蚓都没有。
　　献出一颗心脏，才能再次召唤葬甲虫，才能找到出路。
　　可是，碑林迷宫中禁止玩家互相迫害，想要心脏，只剩下一种可能：杀死NPC。
　　所有玩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在场的两个NPC，辛瞳和吴妈。
　　“你，你们要干什么？”辛瞳后退半步，尖声大叫。
　　此情此景，玩家们没有耐心和NPC拉扯，沃兰北端起枪，上弦，瞄准，动作一气呵成，食指扣在扳机上。
　　“啊啊啊啊！”
　　砰。
　　枪声和尖叫同时响起，辛瞳吓得跌坐在地，拼命地捂着耳朵。她身后，吴妈应声倒下。
　　眉心一个硬币大小的枪口，衰朽的身体内，竟出现女鬼癫狂的笑声。
　　短短数秒，遗体变成一把骨头和一张干枯的皮，黑气从口中钻出，弥散到雨帘中，无迹可寻。
　　“什么东西啊。”沃兰北低骂了一声，也懒得去管女鬼尖啸和黑气了。
　　葬甲虫第二次出现，驮着吴妈的心脏，给玩家们引路。辛瞳不敢跟着他们了，但被沃兰北和薄爻强行押走。
　　路上，沃兰北还碎碎念：“破虫子还挺有用，早知道，就该献祭一个玩家，获得永久存在的葬甲虫。”
　　很快，来到第二座石碑前。
　　【甲：更靠近出口】
　　【乙：寻找更多的石碑】
　　碑林迷宫太邪门，玩家一致选择“甲”选项。
　　【您下次移动，将更靠近出口】
　　又一个问题出现，这座村舍是空的，没有NPC。
　　辛瞳感到大难临头，扑倒高梦棠怀里：“小孟，小孟你一定要救我！”
　　砰。
　　枪声毫不留情地响起，血溅了高梦棠一脸。怀里的躯体迅速冷却。
　　“睁圆了一双小鹿眼瞪着我干什么？”沃兰北擦着枪，没好气地说，“杀一个NPC，你不会和我翻脸吧？”
　　与吴妈死亡时不同，辛瞳的遗体符合自然的腐化规律。
　　高梦棠帮她闭上眼睛，用手帕盖住她的脸。
　　这一次，玩家来到断崖边，房子里依然没有人，众人看到石碑上的字，脸色又变了变。
　　【甲：至少一名玩家跳下断崖，其余玩家立即传送到下一座石碑】
　　【乙：全员传送至出发点】
　　现在的位置，地势偏高，可以看到出口处一圈金闪闪的光，就在不远的地方，再经过两、三座石碑便可抵达。
　　断崖之下，也是长明村，道路却弯弯曲曲，斗折蛇行。
　　更重要的是，断崖下的那条路，临一条长河，更容易遇到屠夫。
　　更更重要的是，那条路两侧的村舍破败不堪，看起来久无人居住。
　　遇不到NPC，他们就只有自相残杀，献祭心脏，才能找到出路。
　　裴加纳晃了晃尾巴：“怪不得禁止玩家互相迫害呢，祂自己想杀个痛快，我跟你讲，月亮生物就是这种存在，道貌岸然，表面光鲜……小瞎子，你死了，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高梦棠没搭理他，扶额思索片刻：“要不我们回到出发点吧，我……”
　　他想说，我有个方法，应该可行。
　　那就是：剖出他自己的心脏。
　　十二鬼影会判定他自杀，一遍又一遍地将他复活、只不过，这种情况下，掏出来的心脏，不知能不能召唤葬甲虫。
　　但，十二鬼影应当是秘密，高梦棠不想告诉他不信任的人。
　　六人皆沉默，精神值一点一滴地消耗着，雨幕中，不时伸出李杏儿的手，伤害不高，但很烦人，不停地骚扰，玩家还要分心将她击退。
　　“盲者阁下，您还是把这丸药吃了吧。”隗维拿出一个宽口瓶，“在下还有四颗，您别不舍得吃。”
　　什么药丸？隗维这番言论，倒像高梦棠知道他有药，要留到关键时刻吃似的。
　　他立刻通过心灵链接问：“这是什么意思？”
　　隗维：“对您无害，这丸药与在下的个人技能一脉相承，可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每天5分钟的精神交流时间用光了，隗维说的后半段话，变成了一串杂音。
　　高梦棠捻起药丸，吃了下去。咬碎薄脆的外壳，药丸里面的东西弹牙、软嫩，他囫囵咽了下去，顿时感觉胃里有点不舒服。
　　“这枚药丸，吞服后，六个时辰之内，可挡致命攻击一次，”隗维搓起一颗，在手指间转了转，“在下只炼成四颗，自服一颗，送盲者阁下一颗。”
　　“小苍兰是人和死诞者的混血，在下未曾对这类人试过药，不敢滥用，剩下的两颗，哪位敢尝试？”
　　好几双眼睛瞅着他，无人应答。秦戏霜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块石头，抱在怀里，像哄宝宝似的，晃来晃去。
　　薄爻似是心动：“前辈，你还会炼药？”
　　“当然会，”沃兰北嗤笑一声，“他原本主修治疗专精，会炼药，更会炼毒。”
　　隗维抹去脸上的雨水，慢条斯理地说：“死生未卜之际，在下不得不与各位合作，各位若心存疑虑，可以拒绝，在下不会强求。”
　　说罢，他捻起药丸，要往嘴里送。
　　“等，等一下！”薄爻说，“我想吃。”
　　隗维瞥他一眼，给他倒了一颗。
　　“前辈，你手里的……”薄爻踟蹰着开口。
　　薄爻留了个心眼。
　　规则说，玩家间互相迫害，会受到惩罚，却没说是什么惩罚。隗维还是有可能冒着风险下毒。
　　隗维也明白他的心思，朗然一笑，把自己手中的药丸放回宽口瓶，晃了晃，把剩余的三颗药丸摇匀，然后递给薄爻。
　　“您先挑，请便。”
　　薄爻倒出来两颗，鉴宝似的仔细比对，给了隗维一颗，等他吃下去，自己才吃。
　　还剩一颗药丸。
　　听他们说话的功夫，高梦棠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咽下去的药丸，一个劲地往喉咙里反，他强忍住恶心，装作无事发生。
　　沃兰北跃跃欲试，秦戏霜哄石头孩子的动作短暂停顿，又继续摇晃，嘴里唱着：“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
　　“秦首领，你吃么？”沃兰北问。
　　“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飘呀飘呀，飘上西天……”
　　沃兰北：“……”
　　“我试试。”
　　他接过隗维手里最后一颗药丸，吞了下去，脸色没有任何异样，还砸吧砸吧嘴：“隗维，你下次炼药，加点糖什么的，这都不甜。”
　　反胃感更加强烈，高梦棠连呼吸都在颤抖，从头到脚的细胞都在尖叫着抗拒，要把刚才吃的东西吐出来。
　　身体不适，头脑眩晕。昏昏沉沉之际，他听到有人在耳边说：“高梦棠。”
　　什，什么？
　　“我说过，我得不到的人，一定把他毁掉。”
　　是秦戏霜的声音！清澈、理智、冷静，哪有半点痴呆的模样，高梦棠想唤隗维，一开口，差点呕吐，没发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秦戏霜猛地一推，高梦棠坠下悬崖。
　　“格格！”小苍兰不管不顾地扑下去。
　　薄爻顿时慌了，小苍兰走了，他怎么拿回身份卡，趴在断崖边，想抓住她，却抓了个空。
　　她这一喊，本来背对着悬崖的隗维，猛地回过头，断崖之上，已少了两个人的身影。
　　一道雷正正当当劈在秦戏霜身后，他背光而立，一把抹掉脸上的泥巴：“戏曲学院教给我的，还没都还回去，我演技不错吧，把你们都骗了。”
　　“你，”隗维一双狐狸眼瞪得溜圆，“你装傻？”
　　“我装傻，但有人是真的傻。”秦戏霜歪过头，嫌弃地瞅着吃下药丸的两个人，一抬脚，把趴在断崖边的薄爻也踹了下去。
　　空谷里传出薄爻的惨叫。
　　“隗维让你吃，你就真的吃。沃兰北，你不会还惦记着从前的挚友吧？”秦戏霜讥笑道，“被骗成瘾？还想被他坑一次？”
　　三人脚下，出现一个光圈，即将把他们传送到下一座石碑。
　　隗维当即召唤出何罗，缠住二人，要和高梦棠一同跳下去。
　　而秦戏霜早有准备，何罗的触手一碰到他，他就化作漫天彩蝶，脱离束缚。眼见着隗维和沃兰北二人坠下悬崖，蝶群翩跹而来，拖住隗维的身体，硬生生把他拽了回来。
　　“留一颗备用的心脏，”秦戏霜一只胳膊环住隗维，五指蜘蛛似的移动，爬向隗维的左胸口，“这颗心脏，曾几何时，还因我而热情跳动呢。”
　　光圈收拢，隗维和秦戏霜的身影消失不见，只余笑声在空中回荡。
　　*
　　高梦棠摔了个眼冒金星，他也不用忍着恶心了，立刻把卡在喉咙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嗷呜，一条小章鱼触手。”裴加纳说。
　　难怪，他吃不了肉食，每次咽下去，非吐出来不可。高梦棠迅速把章鱼触手塞进裴加纳嘴巴里。
　　“你帮我们销赃，别怕，你是古神呢，吃了肯定没事。”
　　“嗷，嗷呜！”


第117章
　　扑通、扑通、扑通。
　　小苍兰、薄爻、沃兰北接连掉下来。
　　“他妈的隗维给我们吃了什么药！”一落地, 沃兰北就扑过来，揪住高梦棠的衣领，吼声如雷。
　　高梦棠尽力向后仰着头：“那个, 你生气归生气, 但我有点轻微洁癖, 唾沫别喷我脸上。”
　　“问你话呢, 说！”沃兰北的发型十分杂乱，一生气, 血液上涌, 头发根根直立, 像个炸毛刺猬，“他是不是要害我？我跟他认识十年了，他连我也要害！”
　　没猜错的话, 当时，秦戏霜装疯卖傻, 骗过了隗维，隗维应该是想趁机忽悠秦戏霜, 把药吃下去。沃兰北神经大条, 主动咬钩。
　　“冷静一下, ”高梦棠推开他的手, “我不也吃了么, 没事的。”
　　裴加纳：“嗷？”
　　高梦棠：“狗别叫。”
　　闻言，沃兰北冷静了一点, 他揉了揉发紧的头皮，颈侧和额角的青筋瘪下去。
　　他和隗维是大学时期的同学，一起进入黑塔游戏，携手作战三年多, 那些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回忆，沃兰北已不愿去回想，但往事如月亮，不管地上的人抬不抬头看，它一直在，万古依旧。
　　“你知不知道，隗维为什么背叛顾康？”沃兰北说。
　　高梦棠：“现在没有叙旧的氛围，我提议，先出去，约一顿火锅，吃饭时再聊这些事。”
　　四位玩家纷纷起身，贴着山崖，远离河岸，在泥泞中跋涉。
　　“我就算死这儿，被屠夫拖到河水里，也要弄清楚隗维为什么叛变，”沃兰北说，“否则，我就算死了，也要变成屠夫，把你们突突成筛子。”
　　薄爻缩着肩膀，抽着鼻涕：“我只是想拿回726身份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会死在这儿吧，父亲的认可已经不重要了，我想活着出去。”
　　淤泥没过脚背，高梦棠把腿拔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心里在琢磨着，隗维那枚药丸，到底是什么功效。
　　他通过心灵链接说了半句话：这丸药与在下的个人技能一脉相承，可以……
　　对其他人则是说，可以抵挡一次致命一击。
　　隗维的个人技能【洗心革面】可以让人复活一次，和抵挡致命一击，倒是可以联系起来。不过，事情会这么简单么？
　　“前面有人。”沃兰北掏出手|枪。
　　几个男人走在他们前面，背着药筐，交谈声不时传入耳中。
　　“上次嫁给鬼医仙的娘们，叫什么来着？”
　　“杏子。”
　　“哦对，长得可丑了，俺看着都倒胃口。”
　　“快闭嘴，不准对娘娘不敬！”
　　这番对话，高梦棠也听到过。村里的NPC，为什么会重复之前的对话？
　　怪异感愈发强烈，这些NPC，绝对有问题……
　　砰。
　　枪声打断了高梦棠的思考。
　　隔了30多米，子弹从后脑射|入，穿过左眼眶骨。沃兰北一手插兜，一手举枪，雨水打湿了瞄准镜。
　　“啧，偏了一点，想射眉心的。”
　　尖锐的女鬼笑声再度响起，另外两个采药人NPC纷纷逃命。沃兰北瞄都没瞄，随手发了两枪，精准击碎他们的膝盖骨。
　　玩家拖着两个半死不活，连连哀嚎的人，跟着葬甲虫往前走。小苍兰一派天真地在后面跑来跑去，她有点饿了，嗷呜一口，撕咬着其中一个人的大腿肉。
　　刚嚼了两下，小苍兰就呸呸两声，把肉吐出来：“臭！”
　　不应该呀，小苍兰最喜欢吃人肉了。男人的肉确实臭了点，但她也不会嫌弃。
　　正想回头看看，忽然间，后背一凉。
　　哀嚎声变了，变得尖细，沃兰北正一手握着NPC脚腕，察觉到异常，疑惑地低头看了看。
　　采药人的身体也越来越轻，几乎没有重量。尖叫的音调极高，逼近人类听力极限，鼓膜一阵刺痛。
　　他回头一瞧，全身冷汗瞬间流下来。
　　原本，采药人脸朝下，一只脚踝被他拽着，在地上拖行，此刻，却以违反生物学和物理学的方式，上半身飘了起来，腰扭了180°，正脸和他平视。
　　沃兰北反身一脚踹过去，怪物被他踹出10多米远，紧接雨点般密集的射击。
　　枪声鞭炮似的响了半分钟，那两人终于死了个彻底。沃兰北连忙把他们的心脏挖出来。
　　“幸亏我枪法准，躲着心脏射击。还完整，能用。”
　　他们连过了两个石碑，均选择了恢复精神值，到第三个石碑，选择有些抽象。
　　沃兰北骂骂咧咧：“什么鬼选项，乙，我们选择乙，遇到更多村民。”
　　“甲选项是什么呀。”高梦棠问。
　　沃兰北：“没用的。”
　　高梦棠：“你真没耐心，独断专行。我要告诉隗维。”
　　“甲选项是获得更强的攻击欲。攻击欲变强又能怎样，追着队友砍？”沃兰北很烦躁，因为他发现，高梦棠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左右他的情绪，“你拿下隗维就是靠这招？装弱，装可怜？”
　　高梦棠：“……”这人不太正常。
　　做出选择后，石碑破碎。高梦棠想思考一下也来不及，只听两声枪响，沃兰北射杀了村舍里的NPC，跟随葬甲虫，向下一座石碑走去。
　　这座村舍位于河岸，洪水已冲垮堤坝，漫延到院子里。
　　还没走到岸边，精神污染就显著增强，玩家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沃兰北的食指始终扣在扳机上，薄爻已撑起一层护盾。
　　水雾缭绕，小小的屋舍，恍若一只江心的小船，被狂风吹得微微摇晃。
　　啸叫声突然响起，屠夫李杏从河水里冲了出来。她肿胀得像个皮球，凶残的鬼脸，飞速逼近玩家。
　　沃兰北连开三枪，分别击中屠夫的左眼、右眼和眉心。
　　子弹碰到李杏，如泥牛入海，连一声响都没听到。她没收到丝毫影响，移动速度反而更快。
　　瞬息之间，薄爻和小苍兰连续攻击数次，高梦棠也使用默利丝的技能【暗箭】，同样，没起到任何作用。
　　眼看着屠夫的爪子要抓破鼻子，裴加纳“嗷呜”一声嚎叫，控制住她，四人趁机往后撤。
　　“这玩意免疫攻击？”沃兰北喘着粗气，“不可能，这只是5阶副本，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屠夫！”
　　高梦棠想起系统的提示：李杏儿很难被杀死……她有一个弱点，你能不能找到呢。
　　“先稳一稳，找到屠夫的弱点！”高梦棠喊。
　　“你真不知道弱点是什么啊？！”沃兰北骂了一声，继续瞄准、射击。他视力极好，即使有暴雨干扰，也是枪枪正中眉心。十几发子弹打出去，李杏毫发无伤。
　　裴加纳的恐惧磁场多次使用后，效果会越来越差。眼看着屠夫的被控制时间越来越短，攻击越来越迅猛，玩家却一筹莫展。
　　又一爪子抓过来，雨滴如针芒般锋利，刺向玩家。
　　“默利丝，雾隐！”高梦棠大喊。
　　白雾散开，玩家的身影，霎时间消失在李杏的视野中。
　　屠夫会吸水膨胀，短短五分钟时间，她的体长从一米六，胀到了两米多高，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沉重的身躯，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强悍的威压。
　　四名玩家屏住呼吸，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屠夫正从他们身边一米远的地方经过。
　　高梦棠用力捅咕捅咕沃兰北，意思是让他找弱点。
　　我、没、看、到、弱、点。沃兰北用口型说，一字一顿，唇舌的形态，恨不得做得比播音员还要标准。
　　说完最后一个字，猛然想到，高梦棠是瞎子，他做口型没有用。沃兰北气得想打高梦棠，看到他那张漂亮又无辜的脸，那双迷茫的大眼睛，拳头拐了个弯，痛击空气。
　　【雾隐】技能持续时间，只有5分钟。雾气越来越淡，屠夫仍在徘徊。
　　忽然，她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高梦棠所在的方向。她能看到玩家了！
　　*
　　【外乡人秦戏霜违反游戏规则，迫害其他玩家，将受到惩罚】
　　【惩罚内容：失去一段记忆。】
　　【隗维，这件事只有你知道：本场游戏中，秦戏霜的记忆很容易混淆】
　　那行只有隗维能看到的字逐渐淡去。
　　“呵，失去一段记忆，”秦戏霜自嘲地一笑，“我又没有矢志不渝的爱情，剩下的，忘了就忘了吧。”
　　隗维跌坐在地，墨绿色的唐装被雨水打湿，绿意愈发浓郁。一旁的秦戏霜，还是穿着红嫁衣。鲜艳的两抹颜色，在辽远的雨幕中，也格外醒目。
　　冷静。冷静。隗维强制自己理好混乱的思绪，先思考对策。
　　碑林迷宫中，即使有葬甲虫引路，玩家走向的位置，也是随机的。换言之，能不能在迷宫中与高梦棠汇合，完全看命。
　　即使他再回到那座断崖，跳下去，大概率也不会落到高梦棠的落地点。
　　在迷宫中转悠，企图与高梦棠他们相遇，完全是在赌命。或许，他们离开迷宫后，事情会有转机。
　　“来，送你个礼物。”秦戏霜拢了拢自己湿漉漉的金色长发，浅蓝色眼眸，像泡在凉水中的冰块，格外晶莹剔透。
　　他俯下身，把隗维被水浇湿的银发抹到头顶，手指在他耳垂上轻轻拂过。衣袖间，馥郁的花香，沾了水汽，格外黏腻。
　　“喜欢么？”秦戏霜莞尔一笑。
　　隗维的耳垂上，多了一只竹节耳钉。
　　“你一点惊喜的反应都没有。”秦戏霜看起来很受伤，“我以为你会喜欢的……精心保存了很久。这是顾康的遗物。”
　　和他多说一句话，隗维都嫌烦。他撇过脸去，一言不发。
　　秦戏霜丢失了一段记忆，是哪一段呢？离陌还说他现在记忆易混淆……
　　“阿维，比起高梦棠，我更了解你，”秦戏霜蹲在隗维身前，“你忘了么，顾康曾联合你我，暗杀尹明乌。我们曾经是战友呀。”
　　那真挚的神情，不知是不是出色的演技。隗维无力地拍开他的手，语气平淡又疲倦：“秦首领，您这是在跳求偶舞？”
　　秦戏霜不以为耻，十分坦诚：“对呀。”
　　“除了找配偶，您就没有更高级的追求了么？”
　　“没有。爱情是我能触碰到的唯一永恒。”秦戏霜认真地盯着隗维的眼睛，“你呢，你的追求有多高尚。你喜欢钱，那是因为钱比真爱更容易获得。我敢于在茫茫红尘之中访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弗得，我命。你呢？”*
　　秦戏霜站起身，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你们甚至不敢出发。”
　　没有丢失到有关顾康的记忆。隗维心想，碑林迷宫似乎在冥冥之中，安排着什么。离陌删去了秦戏霜哪一段记忆，祂想给秦戏霜安排什么样的结局？
　　秦戏霜还在继续他的情感教育小课堂：“你喜欢钱，即使你再有钱，没有遇到过那个永远呼应你的灵魂，孤零零地坐在庄园别墅，一个人看山川日月，你会感到幸福么？”
　　隗维十分肯定：“会。”
　　秦戏霜：“……嘴硬，”
　　“不过没关系，我会教给你，真爱比世间的一切更令人感动。”秦戏霜很有绅士风度地把隗维拉起来，“别紧张，阿维，我不会害你的。暂时。”
　　“我有两条命呢，关键时刻，我会剖出我的心脏，献给你。”
　　天际落下的闪电，仿佛劈在隗维身上，他全身一颤，心脏狂跳。
　　秦戏霜丢失了他死过一次的那段记忆。


第118章
　　“发现我们了, 快跑！”沃兰北大喊。
　　李杏冲过来时，淡如云纱的薄雾，被全部冲散。
　　沃兰北抓住高梦棠的胳膊, 把他塞到灌木丛里：“在这躲着, 别出来碍事！”
　　裴加纳冲在最前面, 在体型庞大的屠夫面前, 祂小得像个吉娃娃，也凶得像个吉娃娃, 吠叫不停。
　　祂的灵魂被困在泡泡里, 实力受限, 恐惧磁场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
　　过度的惊恐，也让屠夫更加狂躁，她还会吸水膨胀, 暴雨天气，实力越来越强, 攻击如排山倒海，薄爻和小苍兰轮番撑起护盾, 但护盾时间有限, 总有失去保护的时候。10分钟后, 三名玩家全部负伤, 精神值降了大几十。
　　玩家还是没伤到屠夫分毫。
　　“这样不行的, 要找到屠夫的弱点。”薄爻说，他体力已透支, 扶着腰不停喘粗气。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屠夫一爪子朝他抓过来。
　　“躲开啊！”沃兰北一脚把他踹出10几米远，“你他妈站在原地不动，当靶子？”
　　薄爻好像累得厉害, 被踹倒在地，就躺在湿泥里，气喘匀了才站起来。
　　三名玩家和屠夫打得难解难分，高梦棠一个人藏在战场后方的灌木丛里，对那句“别出来碍事”耿耿于怀。
　　他哪里碍事了，都混到首领了，怎么能被其他阵营成员瞧不起？高梦棠揉着胳膊，刚才沃兰北抓着他的手臂，把他塞进草丛时，没控制好力气，掐出了一个紫印子。
　　高梦棠不想坐等胜利，心一横，：“默利丝，偷袭屠夫！”
　　高梦棠身后，雾气渐浓，隐约是一个人形。迷雾精灵双手一台，三支雾箭射出。
　　雾箭飞行时悄无声息，也看不见轨道，击中屠夫后背，三团白雾爆炸。
　　李杏举起的尖爪还没落下，凶神恶煞的模样陡然一变，那张丑陋、狰狞的脸上，竟出现悲伤的神色，简直令人心疼。
　　她停止攻击，捂着脸哭了起来，厚重的眼皮脂肪把本来就小的眼睛，挤成一条缝：“呜呜呜，为什么，欺负我。就因为我丑么？”
　　这番变故让玩家们都愣了愣，高梦棠最先回过神：“弱点是背后！不能从正面攻击，从背后攻击她！”
　　《怪物书》朗诵声响起：[多可怜的孩子啊，村里的小混蛋，看到她，就从背后朝她扔石头。]
　　[李杏不敢和他们争吵，甚至不敢回头，缩着肩膀往前走，不停地流眼泪。]
　　[即使变成屠夫，她还是会哭泣。]
　　[你能让她停止哭泣么？]
　　系统提示：“超度之前，提高李杏儿的虔敬值（好感度），可提升超度成功率。虔敬值达到60，方可超度”
　　“屠夫李杏对【000盲者】目前的虔敬值：0”
　　沃兰北得知屠夫的弱点，不断闪转腾挪，从背后攻击，他也听到了《怪物书》的提示，举一反三，一边开枪，嘴里骂着“丑八怪”“死婆娘”“嫁不出去的丑东西”之类的话。
　　效果显著，屠夫几乎完全停止了攻击，蹲在地上，泪水决堤。身形不断缩小，很快，又变回了那个矮胖、黢黑的女孩。
　　沃兰北又举起枪，瞄准她的后脑勺。
　　“不要伤害她。”高梦棠这时冲过来，挡在李杏儿背后。
　　砰。枪响。
　　最后一刹那，沃兰北凭借惊人的反应速度，把枪口抬了两厘米，子弹擦着高梦棠的头顶飞过。
　　“我草我他妈差点打到你！”沃兰北触电似的松开扳机，惊得一身冷汗，“让你别碍事，你跑过来干嘛！”
　　高梦棠不搭理她，而是凭借哭声判断方向，朝李杏儿走过去。
　　“离远点！那是屠夫！”沃兰北吼道，他没拦住高梦棠，又怕误伤了他，只好站在屠夫身后破口大骂，持续施展魔法攻击。
　　“没见过你这么丑的！”
　　“照镜子时不会吐出来么？”
　　“丑杏儿，喂，叫你的，不敢回头是么！”
　　一把伞撑在李杏头顶，高梦棠蹲在她面前，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雨水和血水：“不哭，我们不哭。”
　　李杏一抬头，就看到一张美得令人呼吸一滞的脸。
　　真漂亮呀。
　　鬼医仙画像都没有他这么好看。
　　系统：“屠夫李杏对【000盲者】好感度提升至30。”
　　高梦棠心想：“啊，好感动，我的善意能打动屠夫。”
　　系统像是读取到了这句心声，无情揭穿：“李杏长得……比较抱歉，所以她格外喜欢长得漂亮的人。”
　　高梦棠：……还是靠脸。
　　“我丑，他们都欺负我。”李杏把脸埋在膝盖里，放声大哭。身后，薄爻和小苍兰仍在骂骂咧咧。
　　沃兰北则是冲过来，想把高梦棠拉走。
　　这可是屠夫啊，暂时没表现出攻击性，谁敢保证，她下一秒不会暴走，把高梦棠直接拍死？
　　“不，不要这样想。”高梦棠拼命推拒沃兰北。
　　李杏：“就是欺负了！长相又不是我能选择的，为什么，丑就要被嫌弃么……”
　　高梦棠：“我很漂亮，对吧？”
　　一旁的沃兰北正抓着“很漂亮”的人的脖颈子，想把他拖走，听到这句话，就差在脸上打出一个省略号。
　　您跑这儿来和屠夫比美呢？
　　就算要比美，别找个这么丑的啊，有没有点追求？！
　　“嗯，你……你很漂亮。”李杏说。
　　高梦棠：“可是，我也会被欺负的。”
　　李杏愣住了，沃兰北也愣住了。被欺负？谁？高梦棠遭遇过校园暴力么？完全没听说过啊。
　　“就是他，他欺负我。”高梦棠指着沃兰北。
　　沃兰北：？？？
　　“他打我，骂我，嫌弃我，”高梦棠委屈极了，“你看，我胳膊被他掐紫了，他说我碍事，嫌弃我眼睛看不清。现在，他还抓着我的脖子，想掐死我。”
　　说完，高梦棠丢下雨伞，也缩成一团，呜呜呜地哭着。
　　其实没哭，他演技没这么好，只是发出“呜呜”的声音。满脸都是雨水，不需要多余的眼泪。
　　沃兰北再次：？？？
　　“谁他妈欺负你了？！”
　　高梦棠装作哽咽：“你看，他还骂我。”
　　“你混蛋，欺负人还不承认！”李杏怒吼一声，音色更粗，有再度狂躁的趋势。
　　高梦棠也不“呜呜呜”了，也不抹眼泪了，连忙安抚她的情绪：“漂亮或是丑陋，都会被欺负。你不要自怨自艾。”
　　李杏用袖子帮高梦棠擦脸，泥巴都蹭了上去，越擦越脏，她有些慌乱：“不哭，我们不哭。”
　　其他人：……好家伙。头一次看到屠夫安慰玩家。
　　“嗯，我们不哭，”高梦棠缩在李杏怀里，同时用嘴型告诉沃兰北：躲远点，别来碍事。
　　撑开的雨伞，斜插在泥土中，两个人抱成一团，躲在雨伞之下。伞没什么作用，身上已经被淋湿，狂风会把雨水吹进来，但他们找到小小的港湾。
　　“别再去想丑或美了，”高梦棠说，“这不是你被欺负的原因。”
　　“被欺负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是混蛋。”
　　泪水滚滚而落，这次是因为感动。李杏抱住高梦棠，哭得更凶。
　　系统：“屠夫李杏对盲者的好感度达到95。”
　　“超度前置任务已发布。”
　　支线【超度屠夫】
　　前置任务：杀死大巫相。
　　“李杏失去对玩家【000盲者】的攻击欲。”
　　“李杏仍有可能攻击【111漫游枪手】【726溺亡冤魂】【726水鬼】，但攻击欲显著降低。一般状态下，不会主动攻击。”
　　四名玩家齐齐送了一口气，高梦棠拿出一个流光溢彩、装满清水的盆：“来，洗洗脸吧。”
　　这是他的传承级武器【冰瓯泡影】
　　李杏给自己洗了洗脸，又擦去高梦棠脸上的泥巴，失神地望着他片刻：“你真漂亮。”
　　高梦棠眉眼弯弯，含笑不语。其实是试探一下，这个盆，能困住恐惧之源裴加纳，能收容福灵和死诞者混血的冤家兔，对付五阶副本的屠夫，大概不成问题。
　　结局出乎意料，屠夫无事发生。
　　论实力，屠夫肯定比不上裴加纳。只不过，屠夫是黑塔游戏创造出来的。黑塔的控制权，比他的【冰瓯泡影】要大得多。
　　黑塔之后的人，到底是谁呢。这场游戏，又有什么目的？高梦棠仰头望着天空，视野斑驳模糊，他只能感受到雨滴打在脸上，很凉。
　　“我累了，休息一会儿吧。”薄爻一屁股坐在泥地里。
　　“这是休息的好地方么？”沃兰北嘟囔了一句，“我好像也有点累……不是累，只是不想动弹。”
　　他们在原地调整了一下状态，再出发时，或许因为解决了屠夫这一大隐患，状态都很松弛。
　　*
　　“阿维，这是我第三次和你进入同一个副本，你记不记得？第一次和你进副本，是很早之前，那时你的身份卡还是【101孤儿】”秦戏霜给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脚步轻快。
　　隗维：“……”
　　秦戏霜不需要捧哏，也能自己念叨下去：“那时，我只是蓝营的高层管理，顾康想扶持我当首领，我与他合作。”
　　顾康。
　　听到这个名字，隗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繁杂的思绪。
　　他忽然想起，在【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中，偷听到的谈话。
　　“对隗维成功施展魅惑术，可真不容易。”秦戏霜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出来，和他谈话的，是【741人鱼王】鱼乐。
　　“我强化了你的三叉戟，将他伤得那么重，他还能抵抗我的魅惑术两次。第三次才成功。”
　　“这两天，我要再巩固一下魅惑效果。”
　　“你猜猜看，我用什么强化了你的三叉戟？”
　　……
　　“真蠢。我用的是——顾康的血。”
　　“顾康中了蛊毒，半身瘫痪，爬不出他的虫谷。被他养着的毒虫，失去控制，一点点把他咬死。”
　　“【049万蛊王】的特质，百毒不侵。能让他都中招的蛊毒……呵呵，有趣。”
　　“顾康遗体的血液中，也含有剧毒。你当时若捅到隗维的心脏，他就活不了了。”
　　那时，玩家乱斗，隗维为了救高梦棠，慌乱之中，被鱼乐的三叉戟捅穿腹部。
　　回忆中，秦戏霜的声音缥缈、悠远：“我没想到蛊毒强化后的三叉戟，效果会这么好。本以为还要再重伤隗维几次呢……不过，这验证了我一个猜想。”
　　“蛊毒的效果，因人而异。中毒最深的人，你猜猜是谁？”
　　“蠢东西，又猜错了。最容易被蛊毒重伤的人，当然是……施蛊的人呀。”
　　成百上千的毒虫中，厮杀出一只蛊虫。施蛊人将它们扔进地狱，又当做棋子。万物有灵，渺小如虫豸，也会记得，谁做出了这惨无虫道的事。
　　施蛊人将毒虫从香炉中捞出来时，闻到这恶魔的气味，蛊虫的毒性再度被激发。顾康养蛊的方法，不以精血相喂，因而，最容易中毒的，往往是他自己。
　　后来，秦戏霜说了什么来着？
　　隗维的思绪飘远。
　　“施蛊人更易被蛊毒伤害，我强化三叉戟的道具，是顾康体内，剧毒的血液。”
　　“毒血效果如此惊人，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为什么？你是个榆木脑袋，这都想不到？”
　　接下来，那句让隗维永生难忘的话。
　　“因为，是隗维亲手给顾康下了蛊毒呀，蛊毒反噬了他自己，他才会伤得那么重。”
　　亲手下毒……隗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些年，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陌生，苍白、瘦弱，声音尖细柔软。
　　变化如此之大，他几乎认不出，这具身体是他自己。
　　以至于他每次望向镜子时，看到那张陌生的脸，隗维都会忘记，他曾做过什么……
　　秦戏霜说得没错，虫蛊是他下的，顾康是他害死的。
　　也算是一种解脱吧。变得陌生，变得不像自己。
　　“你没谈过恋爱吧。”秦戏霜轻轻握住隗维张开的掌心，“你的手好凉。”
　　隗维：“……”
　　他甩开手，跟着葬甲虫，继续往前走。
　　“第一次在副本中见面，你刚过了新手副本，进入正式副本，”秦戏霜回忆往事，笑容浅浅，“顾康让我照顾你。正式副本中，你好像很紧张，一看到我，你的眼睛就亮了亮。”
　　隗维终于忍不下去了：“在下本以为您能保我们安然无恙。但那一场的最佳演绎，是在下。”
　　准备带飞，结果被带飞，还是被一个新人带飞，秦戏霜有点尴尬，但他脸皮厚，继续说：“看到你眼睛亮起时，我终于知道，我喜欢哪种人。”
　　“我只爱爱我的人，”秦戏霜再度抓起隗维的手，“上一个副本，你为我挺身而出时，我有一瞬间的心动。”
　　“如果没有魅惑技能的控制，你也愿救我的，该有多好。”
　　隗维：“……”
　　如果碑林迷宫中，玩家自相残杀不会受到惩罚，该有多好。他们现在已大战三百回合了。
　　远远地，看到一座石碑，两人各怀心事，脚步缓慢。
　　“你说，我这辈子，还能遇到真爱么？”秦戏霜问，他一直笑盈盈的脸上，蒙上一层悲情。
　　隗维终于想说话了：“不能。”
　　“哎，果然，”秦戏霜苦笑着摇摇头，“爱是唯一的奢侈品。时运襄助，草民也可以翻身做皇帝。但谁敢说，会拥有一颗真心呢。我也很悲观……”
　　“但没关系，”秦戏霜从袖子里抽出技能卷轴【不离·不弃】，“这是我的结婚证，还差一个人的名字，有了它，我就可以给真情一个保质期：永久。”
　　签订【不离·不弃】的双方，永远相爱，永不分离。
　　“我们签了它吧，”秦戏霜一错不错地盯着隗维的双眼，“你我孑然一身，孤单太久。我不想漂泊了，你呢？”
　　隗维再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们还是打一架吧。”
　　“呵呵，逗你呢。”秦戏霜收回技能卷轴，虽是笑着，却不似往日那么轻佻潇洒。
　　隔了很久，他忽然问：“我很讨人厌么？”
　　隗维根本没搭理，加快脚步，走在前面。
　　终于走到下一座石碑，葬甲虫把心脏埋入泥土中。
　　石碑上出现两个选择。
　　【甲：回到出发点】
　　【乙：外乡人之间互相迫害，将受到更严酷的惩罚】
　　“哎呀，我们不能打一架了，”秦戏霜嘴角噙着笑，“我要选择乙，阿维呢？”
　　“乙。”隗维说。
　　很快，隗维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村舍里没有NPC
　　他们该怎么往下走？


第119章
　　盲者最新通关视频：《小伙为何黯然神伤？》
　　：大事不妙
　　：火速赶来护驾, 谁让贤王殿下不开心了！杀杀杀，杀无赦！
　　视频中，玩家进入碑林迷宫、鬼打墙似的绕圈、发现葬甲虫……秦戏霜一把将高梦棠推下悬崖。
　　：？？？他在装傻？
　　：科班出身, 演技不错。
　　：给我看红温了, 这局秦戏霜不死很难收场。
　　：六名玩家分流了, 隗维和秦戏霜一队, 其它四个人一队。隗维是秦戏霜的对手么，我感觉秦不会领便当。
　　：秦的副首领林里亲自发言, 占卜结果, 秦会死。
　　：占卜, 这下不得不信了。
　　：你觉得隗维对付不了秦戏霜？他的何罗是bug级别的存在，攻击力不用说，作为软体动物, 可潜入、变形、上天、入海，相当于多了一个超人同伴, 特别忠心的那种，秦戏霜本来战斗力就不及隗维, 现在一挑二, 必败。
　　：脑子瓦特了, 碑林迷宫内禁止玩家内斗。隗维还有人吹, 上上个副本还会被魅惑？？
　　：我特么那句话吹了？这些不都是事实, 阅读障碍建议去医院。
　　一来二去，评论区吵了起来。直到屠夫出现, 打得玩家们节节败退，关注点全部集中到视频上。
　　：这屠夫无敌？？
　　：幸好发现了屠夫的弱点，不然他们可惨咯。
　　漫游抢手等人，藏在屠夫身后, 气质颇猥琐，边打边骂。屠夫蜷缩成一团，哭号不止，吸进身体里的水，又变成眼泪，流了出来。
　　：好家伙，真能哭。
　　：下次人工降雨带上她。
　　盲者蹲在她面前，放下手中的雨伞，暴雨几乎能将二人的身体冲垮。
　　“我很漂亮，对吧？”
　　“嗯，你……你很漂亮。”
　　“可是，我也会被欺负的。”盲者低声说。
　　空镜头留白，画面再次切换到盲者身上时，屠夫已经紧紧拥住他。
　　：细说欺负。
　　：咋给剪没了？？谁欺负盲者了，我去削他（撸袖子）
　　：好感度95了！
　　：盲者，话疗大师，三言两语让屠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视频结尾，盲者和屠夫抱在一起，镜头拉远，二人的身躯在广袤的天地间，显得无比渺小。
　　看完通关视频，观众们只剩下一个疑问：谁欺负盲者了？为什么？
　　：盲者说他很漂亮，所以被欺负，该不会是……
　　：我们想一块去了。
　　：满朝文武为何支支吾吾。
　　：都不说是吧，我也不说。
　　屏幕后的众人，把通关视频翻来覆去盘出包浆，发现一个（其实并不）重要的细节：在这个副本的后半段，盲者频繁表现出悲观、伤感。
　　他先是在袖红和邢赭面前展示出可怜的一面，又在巫相府倒塌时落泪，到现在，坦言他曾被欺负过。
　　而在这一切之前，有一个关键情节：离陌出场。
　　论坛玩家自然而然地把离陌出场、高梦棠感伤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联系起来。
　　《【悲窟副本】离陌出场后，盲者情绪低落，谁扒一下他们俩有啥关系》
　　《震惊，某小伙因长得帅气被欺负》
　　《半身裸|男和瞎眼小美人的二三事》
　　也有正经一点的帖子：《关于盲者离陌二人关系的猜测（18岁以下可以进入）》
　　主楼：有目共睹，离陌出场后，盲者郁郁寡欢。祂们之间，关系一定不简单。
　　：先梳理一下有效信息。
　　1.离陌应该是福灵（月亮生物），具体原因参考科普帖《被遗忘的生物：福灵》
　　2.史书记载，福灵“今已湮灭”
　　3.盲者是贤王，众福灵之主。
　　4.离陌的身躯不完整。第一次出场，他只长了一张脸。第二次出场，只有一半身躯。我又逐帧分析了上一支通关视频，我猜测，离陌不是只露出了上半身，而是，只有上半身。
　　配图是一张截图，能明显看出，离陌的腰线之下，是一截代表虚无的白色光芒，再下方，才连接画卷。
　　5.离陌的画卷，就连裴加纳也无法撕毁，盲者轻轻一撕，画就碎了。
　　：楼主人呢，继续分析啊。
　　：我应该从中得出什么结论呢？
　　催更的人叠了一百多楼，楼主姗姗来迟。
　　楼主：刚去舔盲者美照了。
　　：现在回来更新我的结论——离陌曾被盲者腰斩，后被封印在画卷中。
　　：关于福灵的科普帖中写了，福灵“死则又育”，无限复活。将祂们腰斩，也控制不了祂们。于是盲者将祂封印。后来，可能是天降灾祸，福灵灭绝，被封印在画卷中的离陌，因此逃离了这场灾祸。
　　楼主：正因为画卷由盲者创造，他才能轻易撕毁。隗维第一次在茧里看到福灵，石茧很容易被打破，说明那茧壳不是啥了不得的东西。
　　：我猜测，离陌因为只剩下半副身躯，想借助石茧，孕育一副完整的身躯。
　　回帖：都能解释得通，可信度很高。
　　：合理呢，福灵都是盲者的子民，祂犯下重罪，被腰斩一下，很正常。
　　：离陌犯了什么罪？
　　楼主：腰斩呐，那可是极刑。我猜是【篡位】
　　：篡位和漂不漂亮有啥关系，盲者长得漂亮，离陌看祂不爽？
　　：更不对劲了。
　　：胜者为王，败者……咳咳。
　　：腰斩了，没有下半身，就不能[doge][黄色桃心]
　　：封印在画里，挂在寝殿，让离陌天天能看到，但摸不到。狠呐，真狠。
　　：等等，这栋楼怎么也变颜色了！
　　还剩几位网友道心坚定，分析着视频中的每一个细节。
　　【看到我让我去背里世界语单词】：有一个细节，半身福灵的本名，很可能不是离陌，lí mò这两个音在里世界很少被用在名字里。离陌应该是人类给他取的名字。
　　【眼睛一挡，我也很强】：我感觉迷雾精灵默利丝也有点来头，谁来扒一下？
　　一心向学的网友退出帖子，想在干货贴里找一找答案。
　　先看到诸如《我掐着祂的腰把祂抵在墙上，却发现祂没有腰》《夺回龙榻（划掉）龙椅，从修炼下半|身开始》《如何正确阉割逆贼》之类抽象的标题。
　　高赓一点进论坛，脸黑得像锅底，挨个举报，屏幕都要戳烂了。帖子删不掉，于是他不吃不睡地研究起如何黑进黑塔系统。
　　*
　　“那离陌是什么来头，他好像挺厉害。不像一般的NPC。”沃兰北打了个哈欠，“小高首领，你知道这个人么？”
　　高梦棠：“眼瞎，到现在，祂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一行四人不急不缓地在迷宫中绕圈，薄爻忽然揉了揉肚子：“我饿了。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诶？小苍兰歪头看他，那表情，更想把他吃了。
　　什么时候，还惦记着吃东西，先出迷宫，晚两个小时再吃，能饿出胃穿孔不成？
　　沃兰北竟也坐下来：“石碑就在这儿，也跑不了，我们先吃东西吧。”
　　他拿出几块压缩饼干，分给其他人。
　　高梦棠捏着一块饼干，难掩眼中的讶异。黑塔副本中，竟有人比他还松弛？
　　两人嚷嚷着饿了，吃起东西来，还是慢条斯理，嚼了几口，进食速度缓慢得像在品下午茶。高梦棠吃完了一半，他们两个才吃了四分之一。
　　没过多一会儿，薄爻就抻了个懒腰：“不饿了……但我昨晚没睡好。”
　　“我也是。”沃兰北活动了一下关节，“整天打打杀杀的，真无趣。”
　　不对劲，这两人的状态很不对劲。高梦棠默默跟在他们后面，心中忽然想到，隗维的那两颗药丸……
　　*
　　“该怎么走呢？”秦戏霜神态悠闲，“没有NPC，没有葬甲虫为我们引路……”
　　事到如今，只剩下一个选择，直接往前走，即使找不到下一座石碑，但也可能在路上碰到NPC。
　　他们沿着乡间小路，往前走了几百米，一转弯，竟遇到了袖红和邢赭，两人在一棵大榕树下避雨。
　　看到秦戏霜，袖红眉开眼笑，冒着雨迎过来：“霜哥哥，你还好么？”
　　秦戏霜攻略NPC，仅仅是为了在某个时刻，有可能获得帮助。眼下，NPC死了，对他帮助最大。因此，他连演都懒得演了。
　　女孩笑靥如花地跑过来，他却看都没看一眼，袖管中弹出蝴蝶刀。
　　“先不要伤害她们，关于长明村，她们知道很多。”隗维压低声音，顺手把他的蝴蝶刀卸了。
　　二人肌肤相贴的一瞬间，秦戏霜终于露出点笑意：“阿维，我……”
　　隗维打断他：“长明村出现这座邪门儿的碑林迷宫，巫相宅的人都不能摘干净。一会儿，我们二人分别问她们两个一些问题，看她们的回答能不能对得上。”
　　“哦？什么问题？”秦戏霜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眼见着袖红要跑过来，隗维低声迅速说：“筎乐的自画像，哪里来的，自画像从前出没出过问题，碑林有什么来历，谁立碑、什么石材……秦首领经验丰富，当是知道，什么值得问。”
　　“在下去问邢赭。”丢下这句话，隗维就准备走。
　　衣袖忽然被秦戏霜拉住，隗维转头看他一眼，细长的眉头蹙起。
　　“没事。”秦戏霜一笑
　　他的目光追随隗维背影而去，大榕树下，隗维跑去和邢赭交谈。
　　“霜哥哥，我，我们被困在这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袖红瑟缩着靠着秦戏霜的胳膊，“霜哥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么？”
　　秦戏霜：“……”
　　“霜哥哥？”
　　他懒洋洋地收回目光，垂下眼，抹去袖红脸上的雨水。指尖洁白细腻，骨骼略明显却不突兀，甲床修整成精致的长直形，
　　袖红脸上漾开幸福的笑容。
　　只不过，秦戏霜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向身后，隗维所在的位置。
　　他望着远处，压根没再看袖红一眼。忽然，单手扼住她的喉咙，那秀丽的裸粉色指甲，狠狠刺穿她的脖子。
　　袖红哼都没哼出一声，全身抽搐，微弱的挣扎声息，被雨声和风声吞没。榕树下，隗维和邢赭谁都没发现袖红死了。
　　直到——女鬼的啸叫划破长空。
　　秦戏霜这才收回目光，被他掐死的袖红，竟在眨眼之间变了模样，皮肤之下爆出根根殷红的血管，一抬手，也扼住秦戏霜的喉咙。
　　这是什么东西？秦戏霜一改漫不经心的状态，目光凛冽，飞快抬起手抱着袖红的头一扭。
　　咔嚓脆响，袖红的脑袋扭了180°，后脑勺对着秦戏霜。脖子又如橡皮条似的，转了回来。
　　被扭断的脊椎不能安稳地放在肩膀上，袖红的脑袋吊在胸前，晃晃荡荡。嘴里发出更加怪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嘻嘻，嘿嘿。”
　　“杀死，都杀死。”
　　惊讶之余，秦戏霜抬头一看，发现隗维护着邢赭，正要逃跑，一边跑，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寒光一闪，蝴蝶刀旋转时咻咻作响。数秒之间，袖红的脑袋被割成9块，身躯无力地倒下。
　　秦戏霜飞掠而去，身体化作彩蝶，在隗维面前聚拢。
　　“你没打算审她们，也没打算问她们任何问题，对么？”秦戏霜看着自己手上沾着的血，遗憾地叹了口气，把鲜血抹在隗维衣服上，“你只想找个借口，把我支走，把我甩开。你又想使什么手段。”
　　“忘记问了，你给他们吃的药丸，有什么神奇作用呢？”秦戏霜问。


第120章
　　邢赭逃往另一个方向, 秦戏霜也没去追，他苦恼地皱起眉：“那药丸有什么作用？能抵挡一次致命一击？我才不信。毒药？可是高梦棠也吃下去了。”
　　见隗维一言不发，秦戏霜不自讨没趣：“算了,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 还讨论其他人干什么呢。他们是死是活, 我不关心。”
　　他手掌一抬, 十数只红蝶飞舞，鳞翅如刀刃, 割开袖红的遗体, 把心脏挖了出来。
　　黑底金纹的葬甲虫排成一列, 举着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它们像一条脏污、丑陋的花边。
　　“我们走吧，”秦戏霜牵起隗维的手, “哎呀，你的手太凉了, 简直像冰块。”
　　*
　　【甲：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
　　【乙：获得强健有力的体魄】
　　沃兰北忍不住吐槽：“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选择，还积极乐观的心态, 哄幼儿园小孩儿？我们选择乙。”
　　走出去没多远, 忽听呜呜咽咽的啜泣声, 高梦棠认出了这个声音：“是邢赭。她在哪儿, 她为什么哭了？”
　　看到高梦棠, 邢赭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我姐姐死了！被两个新娘子杀死了！”
　　新娘子, 指的是秦戏霜和隗维，他们都穿过红嫁衣。高梦棠安抚她一阵，问了问情况。得知隗维无碍，松了一口气。
　　继而, 是无尽的感慨。
　　袖红和邢赭这对姐妹，担心秦隗二人嫁给鬼医仙会有危险，一直暗中保护他们，不曾想，得到过她们帮助的人，反而伤害了她们。
　　想到这一点，邢赭也骂骂咧咧：“死娘炮，发现危险，他自己先躲起来了！我到处找不到他。后来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又拉着我跑。”
　　“娘炮被唱戏的拦住，他不管我，我也不管他。丢下那两只白眼狼，自己跑了。”
　　隗维躲起来干什么？他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呀。但没有精力纠结于这些细节，一行人来到石碑前。
　　【甲：开启往事·悬湖，回到200年前的长明村（期间您不会受到伤害）】
　　【乙：不进入往事·悬湖，但获得5瓶中级精神值恢复剂】
　　【丙：获得积极乐观的心态】
　　薄爻：“……离陌是大学辅导员，这么关注玩家的心理状态。”
　　相似的选项反复出现，玩家都觉得不大对劲，可是，进入【往事·悬湖】，意味着能深度探索副本。他们又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一番讨论后，他们选择甲选项。
　　【往事·悬湖的入口已设置】
　　【自行探索来发现入口】
　　邢赭还在抹眼泪，她问薄爻，秦戏霜为什么要杀她姐姐。薄爻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这些NPC还没摸透碑林迷宫的规则，总不能告诉她，他们也会拿她祭天吧。
　　“他是个神经病。”薄爻只能这样敷衍，“他发了疯。”
　　众人进入村舍，房子是空的。就在他们跨进门槛的瞬间，屋内陈设忽然变了。
　　房间更加整洁，家电纤尘不染，看起来，像刚添置的。卧室里的过时全息游戏舱，忽然变成了一台高配置电脑，还配了一个手绘板。
　　沃兰北看了一眼显示器型号：“这种型号，我只在博物馆里看到过。”
　　家具不是变“新”了，而是从用旧的现代家具，变成了崭新的古董家具。他们进入的是二百年前的房间。
　　“妹子，哪一户人家，住这间房？”沃兰北问。
　　邢赭朝窗外看了看：“北边那条路，应该是上山采药的，我记得，长明村没有这间房呀……”
　　房间里，贴了满墙的奖状，从村里小学的三好学生，到中州祖城的大学荣誉证书。这户人家有一个很优秀的孩子，房子再小一点，奖状都贴不下。
　　一共四间卧室，硬装修都差不多，但有一间房的软装格外精美，掉皮的砖墙搭配全套木质家具，颇为简朴、温馨。墙上挂着许多画，角落里有很多精美的小摆件。
　　高梦棠看不清，扶着家具走路，不小心碰到架子上的什么东西，八音盒“啪”一声弹开，空灵的歌声响起。
　　一听到这个旋律，所有玩家都打了个哆嗦：是恐怖童谣的旋律！
　　“拿起斧头砍爸爸，一朵一朵血色花……”高梦棠哼了两声，“妹妹，你这首童谣，从哪里听来的？”
　　邢赭：“长明村里的娃娃唱过，我记住了。有两种歌词，我唱的，是暗黑版。原版歌词不是这样子的。”
　　高梦棠：“暗黑版歌词流传了多久？”
　　“好久好久吧，我不知道。”
　　薄爻在查看书架，他打了个哈欠，随意抽出来几本：“《弗兰肯斯坦》《入门之海》《神们自己》……看名字就无聊。”
　　高梦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到处摸索的双手一顿：“都是科幻小说呀。”
　　书架上有一尊木雕人偶，邢赭看到打量片刻：“这不是鬼医仙么！”
　　她当即跪下，留着眼泪磕头，咬牙切齿地诅咒：“鬼医仙在上，把二椅子臭伶人千刀万剐。”
　　邢赭一口一个“二椅子”地骂着，高梦棠心里有点不舒服，又不好说什么，反倒是沃兰北先看不下去了，语重心长地说：“妹子，骂人的毛病改一改，什么叫二椅子，隗维发起火来，十个你都打不过，小心他揍你。”
　　“二椅子！”邢赭脖子一梗。
　　“小丫头！”沃兰北眼睛一瞪。
　　高梦棠熟练地当和事老：“和孩子计较什么。我们先找【往事·悬湖】的入口。”
　　开启【往事·悬湖】，一般触发关键剧情，或是发现关键道具。沃兰北随手拿起书架上的木雕人偶：“这玩意怎么不摆在神龛里，放在书架上，像个手办似的。”
　　“你把离陌放下！”邢赭喊。
　　沃兰北：“小丫头，你当我不敢揍你？！”
　　“我让你把离陌放下！”
　　“你再喊！”
　　“放下离陌！”
　　高梦棠分开二人：“等，等一下，先不要吵。”他接过木雕人偶，放在邢赭手中，柔声问，“你说，这是谁？”
　　邢赭：“离陌啊。”
　　第四次听邢赭喊这个名字，高梦棠终于想起，他为什么会觉得“离陌”耳熟悉。南洲人有点口音，读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像“尼摩”。
　　尼摩，或者说Nemo，用作名字，意为子虚乌有之人，不存在的人。小说《海底两万里》的有一个尼摩船长。
　　而小说的作者，名叫儒勒。
　　“书架上，有没有《海底两万里》？”高梦棠问，“把这本书拿下来，它应该是开启【往事·悬湖】的道具。”
　　沃兰北刚把书抽出来，半空中就浮现流动的水波纹，玩家一阵晕眩，回过神时，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邢赭不见了。
　　“这么多书，你怎么知道是哪一本？”薄爻惊讶，“你真的会占卜？”
　　高梦棠：“……不会。”
　　沃兰北哼哼了两声：“有点东西，隗维跟了你，不算完全瞎了眼。”
　　高梦棠再度无语：“你这样说，让隗维像个小媳妇。”
　　窗户外，太阳西沉，屋檐下有一男一女的交谈声。
　　“翠花能回来么？”男的问。
　　女的回答：“她必须回来，不回来，俺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话音刚落，院子里一阵行李箱的咯哒咯哒声，一个女生走进来。
　　看到坐在屋檐下的夫妻，女生表情很平淡，进屋的脚步停住。
　　夫妻两个双臂环胸，隐有怒容，怨恨似地瞪着女生。
　　女生波澜不惊地回望他们。
　　两拨人，置气似的，谁都没说话。还是女生先开口：“爸、妈。”
　　“张翠花，你还知道回来！”张妈见女儿先服软，发起火来，愈发肆无忌惮，“俺们供你上学，你倒好，翅膀硬了，三年不着家！”
　　接下来，是一段乏善可陈的数落。大致听了一遍，名叫张翠花的女生，成绩很好，到大城市读书，还挣了很多钱。
　　张翠花说她工作忙，没时间回来。但她没少给家里寄钱，房间里的新家具，都是她添置的。
　　“看这俩老怨种的死出，”沃兰北掏掏耳朵，“我要是他们女儿，我就是在大城市闲出屁了，也不回来受这闲气。”
　　水波纹出现，高速旋转，时间加速流逝，太阳完全落下去，张爸张妈才结束唠叨，让女儿进屋。
　　张翠花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登陆自己的社交软件，和朋友聊天。
　　：我回老家了。
　　朋友：回去干嘛，他们碰上你个小天才，不感谢佛祖，还整天贬低、否定、打压。
　　：你家人自卑又自负，哪怕是亲生孩子有出息，他们也会心里不平衡。
　　张翠花没什么表情，她十指纤长，右手中指绑了护指绷带，敲键盘的动作格外优美：毕竟是亲生父母。
　　朋友：你要待多久？我想和你玩了。我们去看演唱会。
　　张翠花：一周。不会很久。
　　朋友：那我先抢票。
　　房间里没开灯，屏幕光打在张翠花脸上，她身材偏瘦，一头黑发浓密蓬松，用鲨鱼夹挽了个低盘发，碎头发拂在脸侧，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美。
　　薄爻坐在床上，进入往事·悬湖后，玩家以幽灵状态存在，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扫了扫张翠花的侧脸：“这位姐姐长得还挺漂亮。父母取名字也太随意了，翠花，和她的气质一点也不符。”
　　刚说到她的名字，就看见张翠花朋友新发来的一条消息。
　　：你想好改什么名字了么？
　　张翠花：还没。
　　她盯着屏幕半分钟，输入几个字，又删掉，再次输入。
　　迟疑很久，还是发了一条消息。
　　张翠花：我这是最后一次回来。我打算给我家里人200万，此后断了联系，他们也不知道我住哪儿，换电话号，改名字，我们永不相见。
　　朋友：哎，行吧。就当了结这段孽缘。
　　聊天结束，张翠花关了电脑，拨动八音盒。黑暗童谣的旋律再度响起，没有歌词的话，听起来还很悦耳。
　　她打开床头灯，抽出一本小说，靠在椅子里读了起来。
　　时间再次加速流动，第二天一大早，张翠花是被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闲话吵醒的。
　　“你家的大学生回来过年了？”
　　“对啊，三催四请。架子大得很。”
　　“现在的小孩儿都爱往外跑。”
　　“大城市有什么好！读两本书，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张翠花“啧”了一声，戴上耳塞，翻过身，继续睡。催命似的敲门声又把她吵醒。
　　“干什么？”张翠花烦躁地掀开被子。
　　张爸：“什么语气！起床了，这都几点了。懒骨头一副，读那么多书，一点好习惯没养成。”
　　张翠花不想和他们喷唾沫星子，也懒得争辩，大概是想忍过这几天，从此海阔天空。她深呼吸几次，起床洗漱。
　　就这短短的半小时洗脸刷牙时间，张翠花的长辈，把她堵在卫生间，叨叨个不停。
　　这间村舍里，算上张翠花，一共住了5个人，另外4个，是她的父母、爷爷和未成家的小姑。
　　张爸：“到年龄了，该结婚了。”
　　张妈：“我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抱上了。”
　　张爷爷：“家里也不知道多帮衬点，你爹娘供一个大学生容易么。”
　　“我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兼职赚的。”张翠花挤出来一点洗面奶。
　　“哎呦，这些瓶瓶罐罐，我见都没见过，”小姑说，“没有你爸妈，哪有你，你妈生你还是难产……”
　　终于，张翠花爆发了，她猛地一砸水面，溅起的泡沫沾了家人满身：“嘴怎么这么碎，念经一样，没完没了了？！我给你们钱，给多了吧，什么活儿也不用干，闲下来就知道唠叨？！”
　　场面寂静了数秒钟，更大的喧嚷爆发。哭嚎、怒骂、拍大腿、庸俗无趣，不堪入目。
　　到了下午，为发泄心中的烦闷，张翠花竟拎起斧头，到院子里劈柴。
　　她看着瘦弱，动手能力却很强，砍下来一些木头，磨成木条，绷了一个简单的画框，背着画具，到山林间写生。
　　刚坐稳当，草稿还没打好，小姑就跑过来：“翠花，邻村的阿博来咱家做客了，你去见见。”
　　“不认识，不见。”张翠花眼睛都没离开画布。
　　小姑：“不见哪行，人家诚心来的，就要见你一面。”
　　画笔一顿，张翠花偏过头：“见我？我认识他？”
　　“见了不就认识了么，”小姑笑嘻嘻地说，“他可能干了，是个好人家，比你还小两岁呢。”
　　张翠花眉头蹙得更紧：“他是来相亲的，和我？”
　　“对啊，”小姑说，“阿博看了你的照片就忘不了……”
　　“我的照片？他怎么会有我的照片？”张翠花拔高声音。
　　小姑发现她有些生气了，反而更开心：“你爹妈给的呗。多大了，还不结婚，你还想学城里人，独身主义啊。”
　　她话没说完，张翠花已把画笔砸进水桶，画具都没收，微带怒容地回家了。
　　情况比她预料的更难堪，不只邻村阿博一家，客厅里挤满了人，多数是父母带着儿子，泥巴落了满地，果核垃圾扔得到处都是。
　　来相亲的男的，看到张翠花穿得清清爽爽，眼睛都亮了，目光黏在她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张翠花冷冷地瞥着父母：“什么意思？”
　　“他们都挺看好你的，想跟你认识认识。”张爸说，“今年把结婚的事定下来吧。”
　　有些男的，还拿着张翠花的照片，是她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
　　“俺把你的照片放在被窝里，天天睡觉前，抱着你的照片看”一个头发油、牙齿黄的人猥琐地嘿嘿笑。
　　张翠花：“你们到处发我的照片？尊不尊重别人的隐私！”
　　张妈：“见不得人，照片还不让看？”
　　满屋子的人，打量的目光。好奇、审视、品评……张翠花像用于展览的动物，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下去。
　　她大闹一场，直到半夜，才算平息。
　　第二天，张翠花挨家挨户走访，翻出父母发出去的照片。她看着清瘦，气势却很强，村里人不敢惹她。拿到照片，张翠花当场将它们烧成灰。
　　飞灰落下，被张翠花踩进泥土。
　　“挨家挨户搜集门前土，”高梦棠轻轻叹气，“鬼医仙呀……”
　　这样一来，张翠花和家人的关系更僵。接下来的回忆，被吵闹填满。
　　“不嫁村里人，你还想嫁给城里人？”张妈歇斯底里地吼着，“咱家可一穷二白，大城市小伙看得上你？”
　　“别以为你多特殊！”
　　“眼睛长天灵盖上了！”
　　鸡飞狗跳好几天，张翠花上午在院子里劈木头，做木雕。下午把房门一关，在卧室里看书。
　　每天，看完一本小说，晚上和朋友聊天
　　：我家里人又催婚[大哭]
　　朋友：你才25啊……
　　：他们拿着我的照片，到处发，村里的人堵在我家门口看，跟看猴似的。
　　朋友：？？？不是，他们给你介绍村里人啊，不是瞧不起他们，这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你和他们当中的一个结婚，是男的来城里吃闲饭，还是你回去干农活啊？
　　张翠花叹了口气：我家里人，见不得我的好。他们苦了一辈子，还困在村里。我爸会画画，我从小和她学，但画得更好。
　　：靠这门手艺，到大城市学习工作，他们心里不平衡……算了，不说这个了。
　　张翠花：我是纸性恋，无论是祖城的，还是农村的，我都不喜欢。男人就应该是纸片的[doge]
　　第六天晚上，她给朋友发消息
　　：给你看我新养的OC
　　OC意为个人原创角色，创建OC的人，会为他构建一个虚拟世界、一段故事，手绘人物形象，增添人物设定等等。
　　换言之，OC是创造者的幻想朋友。
　　张翠花发过去自己的笔记照片。
　　：他是个医修，得道成仙，但他的师尊嫉妒他的才华，在他很小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一块心病，这是一颗定时炸弹。
　　她写的故事很长，玩家扫了一眼，直接看最后的一句话。
　　：医修堕落到恶鬼道，散播疫病。人称鬼医仙。
　　沃兰北笑道：“长明村200多年来，拜鬼医仙，他们知不知道，这只是个OC？二次元统治世界。”
　　朋友：带感，鬼医仙的名字呢？
　　张翠花：离陌！
　　：改编自尼摩船长的Nemo，意为不存在的人。
　　：我画了人设图[图片]，还做了他的木雕人偶[图片]
　　图片中的，正是他们在二百年后见到的离陌。
　　窗外，爆竹声吞没了噼里啪啦的键盘音，家人的冷言冷语，夹杂在这喜庆的喧闹中
　　五天过去，张翠花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笑意，烟花忽明忽灭的彩光，映在她脸上，这一笑，更显生动。
　　：我想好我要改什么名字了。
　　：创造了离陌的人，应该叫筎乐。
　　一整晚，她都在和朋友聊天，从oc的设定，到筎乐正在连载的漫画。后半夜凌晨，卧房外，小姑拔高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我可没有晚睡的条件，又没有什么眼霜面霜可以涂。”
　　筎乐像没听到一样，敲下一行字：明天我就回去了。我会把200万留给他们。
　　朋友：200万我都嫌多。
　　筎乐：就当堵上他们的嘴吧。
　　关掉电脑前，朋友又发了一句话。
　　：对了，今天早上，江珩从我这儿听说，你回家相亲去了，他说要去看看你。今天上午就出发了。
　　筎乐：从中州到南州，路途太远，等他到了，我都回去了。
　　：晚安。后天我回去找你玩。我们先去吃xx的开心果芝士卷。
　　她起身去洗漱，回来后也没看屏幕，直接关掉电脑。朋友最后发两句话，筎乐没有看到。
　　：江珩喜欢你很久了。你一点都没察觉？
　　时间加速流逝，眼前的画面倍速播放。
　　第七天下午，年节过了一半，到处是爆竹的余烬，灶台里的灰冷了，初春的风依旧料峭。
　　筎乐换了一身运动装，穿上薄棉袄，扎了个干净利落的高马尾。离开房间之前，把银行卡放在自己的桌子上。
　　跑了五公里回来，听了半小时的闲话。在这里，跑个步都是稀罕事。
　　回到家，先看到一辆越野车停在门口，院子里，有一道清瘦、高大的男人的背影。
　　“江珩？”筎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你还真来了？”
　　男人立刻转过身，他捧着一个苯板箱，面色发黄，眼下乌青，看起来，像是连夜赶路，状态不佳。见到筎乐，他展眉一笑：“筎乐。”
　　长辈去串门了，屋子里没人，他们到餐厅坐下，江珩先用剪刀划开苯板箱上缠了好几层的透明胶布。
　　“听说你喜欢吃这家的芝士卷，我给你带了一点。”
　　30多个小时的路途，冰袋已融化，甜品包装盒上沾了一层冷凝水。青苔绿的蛋糕胚，裹着奶绿色的奶油，撒了厚厚一层碧根果碎。清甜的香气中，融合了一层坚果的咸香。
　　正是筎乐昨晚说的xx家的开心果芝士卷。
　　这家店中州祖城才有，30多小时的路途，带来一盒甜品。
　　芝士卷已经受潮，软塌榻的不成型。筎乐含了一口在嘴里。吸了水的奶油不够甜，湿哒哒的蛋糕胚也没什么味道。吃多了过年期间的油腻饭菜，却是格外清爽可口。
　　薄爻坐在沙发里，腿翘到茶几上，懒洋洋地说：“我挺爱吃甜品的，现在看到芝士卷，竟然一点胃口都没有。”
　　沃兰北抻着懒腰，“这种五颜六色的观赏性食物，隗维喜欢得不得了。”
　　“谢谢你，”筎乐说，“下周的稿子我已经画好了。”
　　“我不是来催稿的，”江珩无奈一笑，“相亲怎么样？”
　　筎乐的目光黯淡一瞬：“那不是相亲，是……展览。”
　　话音刚落，就听院子里，小姑嚷嚷着：“这车是谁的？怎么停我家门口了，谁家买车了，看着还挺贵——”
　　一进门，看到江珩，小姑蓦地停住声音，两只眼睛钉在江珩脸上。
　　很快，张爸张妈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男性，他手里还提着鸡鸭蛋奶。他们看到一个穿着考究的陌生男人，和筎乐坐在一起，脸色登时不大好看。
　　“你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检点，”张妈指着筎乐的鼻子，“还没成亲呢，和一个男的单独相处，大学就教你这个？”
　　江珩脸色一沉：“阿姨，你嘴巴干净点。”
　　“还想攀高枝，不看看你什么货色！真以为读过几本书就高人一等了！”
　　小姑：“嫁过去也是当牛做马，不如找个村里的好人家。侄女，你看看刘姨家的儿子，和你更配。”
　　那个年轻男性哈喇子都要淌出来了，他把手中的礼物递过去。
　　忍到此刻，江珩的脸都青了，一抬手，把那些礼物全都打翻。
　　“又要吵，”沃兰北漫不经心地擦着抢，“加速加速，掠过这段。”
　　倍速播放的画面，人物动作连成一片，他们先是吵嚷，后是推搡，再后来，噼里啪啦地砸东西。万里迢迢带来的芝士卷，被推到地上，踩成一滩污泥。
　　江珩拉着筎乐的手，要带她上车，离开这里。
　　筎乐：“等一下，我的离陌。”
　　她转身回房间，想拿走木雕人偶，江珩围在她身边，两条胳膊紧紧护着她。
　　闹成一锅粥的房间里，江珩和筎乐两人拉扯不开，和一群疯子对抗。
　　见此情景，小姑鼻子都气歪了，她不知生哪门子气，理智被烧干，夺过筎乐手中的离陌木雕，朝她脸上砸过去。
　　“筎乐！”江珩冲过去，拦在她前面。
　　木雕砸在他下颌，离陌单手拖着药臼，尖锐的棱角划开一道足有半厘米深、10厘米长的伤口。
　　江珩愣住了，屋子里的人也愣住了。他摸了一下脸上的血，目露凶光：“你要是打到了她，她就毁容了！”
　　小姑眼里含泪，扯起嘴角一笑：“张翠花，能耐啊你，什么狐媚术，让他这么护着你。”
　　砰一声闷响，小姑被江珩推倒，他拉着江珩，气冲冲地往外走。
　　夕阳下的村落，鸡鸣犬吠，绯红的天极，掠过鸟类翅膀的黑影。院落里，被吵闹声惊动的家畜扯着嗓子乱叫，劈开的木柴，堆积的谷物，乱糟糟地摆着。
　　江珩已拉开了车门，身后传来一声怒吼，玩家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小姑竟举着斧头，朝他们砍过来！
　　江珩抱着筎乐一躲，钢化车玻璃裂开蜘蛛状裂纹。
　　极短的一瞬间，玩家看到筎乐眼中一股令人胆寒的火焰。像是盘着的龙、卧着的虎，宵小在她眼前跳了太久，她终于燃起冰冷的怒火。
　　筎乐夺过小姑手中的斧头，砍向她的头。
　　小姑抬起胳膊阻挡，她的手被劈成两半，脑袋也裂成两半……
　　然后是爸爸、妈妈、爷爷。
　　短短三分钟，方才喧声震天的村舍，寂静如坟墓。尸体横陈，血流满地。
　　咣当。筎乐扔下斧子：“你先走吧。”
　　江珩从震惊中回过神，抓住她染血的胳膊：“我们一起走。”
　　“不，”筎乐说，她拿起桌上的银行卡，“我要去找离陌。”
　　江珩：“离陌是谁？”
　　“我的……爱人。我唯一的爱人。”筎乐捡起地上的离陌木雕，擦去药臼中的鲜血。
　　：【往事·悬湖】已结束。
　　：您将回到迷宫，请做好准备。
　　高梦棠缓缓收回思绪，仍在愣神，就听系统提示：“超度前置任务，杀死大巫相，已完成。”
　　“您可以超度屠夫【李杏儿】了，加油。”
　　大巫相死了？高梦棠仍在愣神，就听小苍兰大喊：“变！怪！”
　　有东西要变成怪物？
　　他抬起雾蒙蒙的眼睛。
　　面前，邢赭全身抽搐，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行、挣扎。
　　她停住动作，癫狂地笑着，双手变成了斧头。
　　*
　　“前面有人，好多人，”秦戏霜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阿维，他们来打搅你我二人的约会，我很不开心。”
　　隗维：“……”
　　秦戏霜：“你不哄哄我么？”
　　“闭嘴。”隗维低声说。
　　那些NPC的状态不对。他们一群人聚成一团，身体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吸气声，两条手臂像泥鳅似的摆动着。
　　二人走近，他们没表现出攻击性。只不过像被寄生了一样，皮肤鼓起一个个大包。
　　大巫相也在其中，他跪坐在一具尸体前，面色惨白。
　　秦戏霜好奇地戳了戳其中一个人，没有反应：“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大巫相惊慌失措地往后撤，“他们，他们被鬼魂附体了，快杀了他们！”
　　其他NPC暂时没表现出攻击性，玩家和大巫相聊了聊，大致知道前因后果。
　　原来，大巫相遇到这一帮村民，村民发现村子里的鬼打墙，让大巫相驱邪。
　　巫相根本不会驱邪，还装模作样呵斥他们。村民又是惊慌，又是愤怒，和巫相打了起来，争执间，铁锹拍死一个人。
　　然后，村民就像中邪了一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们身体中钻出来。
　　“死了个人么……”秦戏霜支颐沉思，“阿维，我们第一个杀死的NPC，是吴凤，那是，他身体里只传出一声女鬼的尖叫。”
　　隗维：“死亡的NPC越多，女鬼，越强大？”
　　“我猜是这样。”秦戏霜按住其中一个人的头，和他四目相对。
　　蓦地，他五指用力，咔嚓一声，脊椎扭断，那人倒在地上。
　　霎时间，其他NPC开始更剧烈地挣扎，口吐血沫，双眼翻白。
　　“猜对了。”秦戏霜戏谑一笑，“阿维，你想不想看看女鬼？多杀几只，女鬼会不会钻出来？”
　　他们两个都是荣誉榜前30的高玩，战斗力强悍，对付五阶副本的怪物，易如反掌。隗维也想一睹女鬼真容，话到嘴边，忽然改口。
　　“不想。不要杀人。”
　　碑林迷宫是一个整体，他们两个能应付，高梦棠那边呢？
　　沃兰北的战斗力还不错，但他吃了那颗药丸……算算时间，药效要到最佳点了。他们这边屠杀，高梦棠那边，会遇到更多的怪物。
　　“我想，”秦戏霜眼睛一眯，“我猜，高梦棠也想。”
　　隗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怎么不瞪我了？”秦戏霜惋惜地皱起眉头，“你把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时，特别有趣。”
　　啪！又一个脑袋被捏爆。
　　“秦戏霜！你住手。”隗维压抑着声音低吼。
　　短短数秒间，三、四个人死在他手下，秦戏霜回头一看，只见隗维站在原地，却没来阻止，不由得一笑。
　　蝴蝶刀飞旋，正中村民眉心。上千只葬甲虫从泥土里爬出来，密密麻麻地攒动，甲壳上的金色花纹，像一只只眼睛。
　　一个没注意，隗维忽然冲过来，手中弹出黑绸，缠住秦戏霜的脖子，力度之大，差点把他勒死。
　　秦戏霜仰躺在地，笑出了眼泪，抚摸着隗维攥着黑绸的手：“阿维，你怎么不用何罗对付我，你还是没下死手。”
　　隗维动作一滞，随即更用力地一拽，眼中满是凛冽的杀意。
　　“我们打个赌，这一局，高梦棠会不会死。”秦戏霜的身体散开，化作红蝶，重新聚拢。黑绸无力地垂落在地。
　　“高梦棠死了，你和我签结婚证，认我做第四任首领，怎么样？”秦戏霜揉了揉脖子上的勒痕，“啧，黑绸，章鱼。你的攻击方式，很有趣。”
　　隗维：“不赌。”
　　他再次冲过去，也顾不得玩家间自相残杀的惩罚，惊天动地地打了起来。
　　“何罗呢？”秦戏霜握住黑绸，在手上缠了缠。
　　“对付你，不需要。”黑绸化作利刃，划破秦戏霜的掌心。
　　荒田上，一黑一红两道身影，难解难分。死亡的NPC越来越多，啸叫声尖锐刺耳。
　　秦戏霜指尖夹着一只蓝蝶，胳膊一振，蓝蝶变作飞镖：“下一个，我要杀大巫相。”
　　飞镖弹出，隗维一甩手，黑色飞刀以更快的速度射过去，钢刃碰撞，在半空弹开。
　　“平分。”秦戏霜说，“接下来呢？”
　　他双手合十，缓缓拉开，相对的掌心间，是点点蓝色荧光。眨眼之间，荧光变作蓝蝶，急速飞向大巫相。
　　哭嚎、哀求。全部被吞没在夺命利刃中。
　　隗维握住一团黑色的怨念，想织成黑绸，蓦地一阵头晕目眩，跪倒在地。
　　“你怎么了？”秦戏霜抱住他，“你的精神值怎么只剩70了？！”
　　蓝蝶把大巫相的身体切割成肉块，啸叫变为一阵癫狂的笑声，还活着的NPC，在同一时间停止挣扎，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变成斧头。
　　秦戏霜撬开隗维的嘴，给他灌下去一瓶恢复剂，带着他要跑。
　　“金蝉蛊，”隗维声音低弱，“金蝉蛊掉了，我要把它拿回来。”
　　空地上，有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正是隗维掉落的金蝉蛊。
　　“你在这休息，我去抢回来。”秦戏霜冲回怪物群。
　　隗维抱着脑袋休息片刻，抬起眼，盯着秦戏霜的背影片刻。
　　他挪到路旁的草丛中。


第121章
　　“超度成功。屠夫【李杏儿】已成为【000盲者】的眷属。”
　　可惜, 高梦棠身上有【账号异常】debuff，不能召唤。
　　高梦棠握着邢赭的一条胳膊，尸体在逐渐变凉, 比双手变成的斧刃更凉。
　　沃兰北放下枪, 枪口冒出一股白烟, “活菩萨, 你可别哭，我不会哄人。”
　　“我不哭, 我很坚强的。”高梦棠笑了笑, “你们别把我当小孩。”
　　离开秘境回忆后, 《怪物书》补全了一些信息，捋清楚筎乐屠杀全家后发生的事。
　　筎乐不愿意拖累江珩，不让他掺和, 自己用那200万摆平村民。其实，江珩也在暗中平息此事, 他甚至找了□□上门威胁嘴巴不严的人。
　　风波平息后，筎乐再也没回中州, 她精神出了问题, 认为鬼医仙离陌真实存在。那天, 是鬼医仙附身于她, 杀了家人。
　　筎乐捡了一黑一白两块鹅卵石, 雕刻成阴阳双鱼佩，坚信这是她和离陌的定情信物。
　　几年过去, 村里人也相信离陌存在。
　　筎乐为了寻找离陌，一遍遍地深入群山，潜入湖底。终于有一天，她误打误撞, 进入积水甬道，发现一幅未完成的画卷。
　　画中，是一个半身人，飘逸的长袍掀开一角，袍子里却没有腿。
　　她看到福灵俊美如天神的面容，说了一句：“离陌，你更英俊了，你又飞升成仙了么？”
　　筎乐守着“离陌”，不吃不喝，活活饿死。画卷中的福灵，继承了“离陌”这个名字，将筎乐炼化成妖怪。
　　祂将筎乐带入画卷，里世界的能量重塑筎乐的身体，她变成了女鬼。那幅未完成的半身人像，也变成了筎乐的半身画像。
　　从此，鬼医仙离陌的故事，在村子里流传开来。
　　可笑的是，筎乐被炼化成妖怪之后，精神疾病不治而愈。她终于知道，离陌并不存在，而她永远是鬼怪。
　　筎乐人生尽毁，她生出恨意，留下诅咒。
　　张家的后人，离开长明村，均会暴毙。
　　她还要求张家后人，定期为她献祭，她要的不是血或肉、不是皮或骨。
　　筎乐只要，和她一样，对未来有美好憧憬的人，和她一样，余生只剩下痛苦。
　　一潭死水的长明村，哪有美好的憧憬？于是，张家的后人，自称巫相，编造了“鬼医仙”的谎言。
　　当那些满心欢喜，准备升天当娘娘的人，被卖到世界各处时，筎乐便感到快慰。
　　“所以，NPC死得越多，筎乐就越强大？”沃兰北翻着怪物书，“刚才邢赭突然异化，说明隗维他们杀了NPC，可能杀了很多。”
　　高梦棠：“主线任务让我们消灭长明村作乱的邪祟，邪祟只能是筎乐了。超度，算消灭么？”
　　“当然算。”薄爻说。
　　四人跟随着葬甲虫，雨水打在高梦棠身上，他也没什么感觉，可能是习惯了这湿冷黏腻的触感。
　　下一座石碑：
　　【甲：随机将一个人传送至迷宫出口】
　　【乙：全员回到出发点】
　　沃兰北笑着摇摇头：“离陌是想把我们逼死吧！什么迷宫，什么选择，祂就是把人往绝路上推。”
　　“有人想选择乙么？”薄爻问，“我不想。”
　　四人选择了“甲”，一道银光出现，游蛇似的，在玩家中逡巡。时而绕住高梦棠的腰，时而缠住薄爻的手腕。
　　玩家们闭上眼睛，这决定去留的时刻，他们表现得意外平静。
　　高梦棠抓着小苍兰的手，忽然，他感觉手心空了。
　　“嗷呜！”
　　小苍兰消失的一瞬间，裴加纳跟着她，扑进银色光团中。
　　光芒剧烈闪动，片刻后，系统判定裴加纳不是玩家之一，可以传送，二者一同消失。
　　*
　　一座石碑上，写着“出口”二字。
　　“格格？格？”小苍兰看到七彩毛绒团，愣了愣。
　　裴加纳摊平成一张地毯：“我还以为传送出去，灵魂会回来呢……没有，那到底是什么破泡泡。”
　　一小孩，一毛团，二十多只眼睛互相瞪着，谁都没说话。
　　“走吧，去找高梦棠。”裴加纳把自己鼓成毛球，“本座一世英名，虎落平阳被当成狗，还得求着他把我的灵魂释放出来。”
　　她们往村子里走，却只能看到玩家们的虚影，扑过去想抓住他们时，影子转瞬间消失不见。
　　*
　　“我的狗狗呢？”高梦棠到处摸。
　　薄爻：“走了，跟着小苍兰一起走了。”
　　高梦棠顿了顿，收回手。
　　裴加纳是被他强行关押在身边的，有逃跑的机会，祂当然会头也不回地溜走。
　　“我以为你会被传送到出口，”沃兰北睁开眼，“你幸运值50，让小苍兰捡了个大便宜。”
　　高梦棠：“我以为你会生气、骂人呢。”
　　“生气也是需要精力的，我现在生不起来气。”沃兰北整理好枪支，“再献祭一个NPC给我们引路……说实话，我不想杀人了。”
　　眼前是村里的卫生室，玩家们推开门，就听里面有人哭。
　　“报应啊。”
　　“报应啊。”
　　“邢医生？”高梦棠说。
　　卫生室里也供了鬼医仙雕塑，邢医生正跪在鬼医仙的塑像前哭泣。
　　听到呼唤，邢医生回过头，他已开始异变，秃顶，但五官有女性的柔美，皮肤细腻如白瓷，身材还是中年啤酒肚。两相结合，格外怪异。
　　邢医生双手合十，而他的五指，已融在一起，变成了一团肉球。
　　“我助纣为虐，杀人太多，被困在这村子里，就是报应啊。”邢医生说，“我是外科医生，本该救死扶伤，怎么就成了杀人犯呢？”
　　高梦棠敛眉不语。筎乐本拥有梦幻般的前程，怎么就成了捏碎别人幻梦的鬼怪呢？
　　生命已被苦难吞噬，只有一遍遍地目睹苦难，才能找到自我吧。
　　“我的手，我的手。”邢医生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胳膊变成了斧柄，双手变成了斧刃，他却说：“这样的手，握不了手术刀。”
　　“我不是医生了！”他嚎啕大哭，举起变成斧头的右手——
　　沃兰北条件反射地举枪，但食指还没搭上扳机，斧刃已落下——
　　刺进邢医生自己的胸膛。
　　系统：“NPC已全部死亡。”
　　“屠夫【筎乐】即将苏醒，请玩家做好准备。”
　　“注：屠夫筎乐可超度。且没有超度前置任务。”
　　“屠夫筎乐对【000盲者】虔敬值：0”
　　癫狂的笑声、利刃的光影。与此同时，长明村所有鬼医仙雕塑，轰一声爆炸。
　　冲击波击垮卫生室。漫天纷飞的碎片中，出现筎乐的身躯，她拎着两把斧头，十指已和斧柄融为一体。
　　她咧嘴笑着，爆炸的红光映在脸上，一如二百年前的新年，她坐在电脑前，爆竹的红光透过窗户，照着她的头发。
　　“都死了，”筎乐咯咯笑着，“多好呀，都死了。”
　　“我会杀光所有人的！我连亲生父母都能杀！”
　　沃兰北手中出现加特林，对着筎乐狂轰乱炸，筎乐双手一挥，子弹全被斧刃弹开。
　　“不好，我的精神值不够了，只剩60了，我坚持不了多久。”薄爻用几乎是闲聊的语气说。
　　沃兰北正换弹夹，动作纯靠肌肉记忆。他的脸上，没有杀意或警觉，表情很平淡，完全不像处于战斗状态的玩家，语气也是一样的风平浪静：“我比你好点，精神值66。”
　　精神值跌到40以下，玩家将失去战斗力。
　　高梦棠：“你们好像不在状态。打起精神来呀。”
　　筎乐不算凶悍，但她会产生更强的精神污染，短短几回合攻击结束，沃兰北和薄爻的精神值都跌到40多，攻击频率明显下降。
　　薄爻带着他们化作水流，潜入地底，躲过筎乐一次狂暴攻击。再次回到地面，薄爻忽然往地上一坐。
　　“精神值38，我支撑不住了，你们加油。”说完，薄爻竟平躺，安然合上眼。
　　一般情况下，玩家精神值小于40，会惊恐、抽搐，仿佛和看不见的鬼魂搏斗。
　　挣扎的过程，虽然可怖，但那是玩家强烈求生欲的体现。反应越强烈，活命的概率越高。
　　但薄爻只是平静地躺着，什么反应都没有。
　　高梦棠揪着他的衣襟：“起来，你先起来！你这样会死的！”
　　“死就死吧。”薄爻没睁开眼。
　　攥着他衣襟的手猛然松开，高梦棠知道了，隗维那颗药丸的作用。
　　能消除一切欲望。食不知味，寝不安眠，漠视权财美色，甚至，漠视自己的生命。
　　病入膏肓，尚有药可医。心如槁木，那人也只是一个可以活动的物体罢了。
　　另一边，沃兰北体内的药丸起效，他目光逐渐黯淡，任谁看了，都会因生命力流逝的这一瞬而心惊。
　　“我也累了，”沃兰北放下狙|击枪，“可惜啊，隗维到底为什么背叛顾康呢？”
　　他脸朝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剩高梦棠和屠夫面对面。
　　筎乐伤得很重，但还差致命一击。
　　“呵呵，嘿嘿。”筎乐慢条斯理地唱起歌，“拿起斧头砍爸爸，一朵一朵血色花……”
　　每唱一个音符，斧头就落下来一次。高梦棠根据声音判断方位，艰难地躲避。
　　没办法了，现在，超度筎乐，才有希望救薄爻和沃兰北。
　　他没有时间刷好感度，只能尝试0好感度的情况下，强行超度。
　　高梦棠从泡泡里拿出一盒芝士卷。
　　他不爱吃甜品，但隗维喜欢五颜六色的观赏性食物，他就囤了一点。
　　“筎乐，我给你带了芝士卷。”高梦棠举起那盒甜品，“听说你喜欢吃芝士卷。”
　　斧刃举起，在半空停住。筎乐眨了下眼：“江珩……”
　　高梦棠一手按在筎乐额头上，屠夫脑后，浮现重叠十字架法阵。
　　超度失败会被屠夫反噬。
　　但也只有这一个方法了。
　　筎乐……高梦棠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屠夫尖叫着，想躲开，却被超度法阵紧紧吸附。
　　一些杂乱的画面，涌入高梦棠的脑海。幼时的记忆，得知父母死亡的噩耗时，他在美术工作室……最后，高梦棠想到进入黑塔游戏前的清晨。
　　如果那时，他没有揪着长耳朵，把小兔子提溜起来，事情会不会好一些？
　　仿佛有岩浆倒灌进他的胳膊，他按在屠夫额头上的五指之间，长出肉团，指甲变为金属，连成斧刃。
　　“……筎乐。”高梦棠叹息似地呼唤。
　　“啊啊啊啊啊——！”
　　系统：“您强行超度了屠夫筎乐。”
　　“未知情况正在分析……”
　　“筎乐并不愿意继续她悲惨的生命，作为鬼怪，或作为人。她希望湮灭。”
　　屠夫的双手，变回人类模样，她跪坐在地，拾起那盒沾了泥土的芝士卷，捧在手心看了看。
　　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重叠十字架构成连接二人的桥梁，能量的波光在彼此之间流动。
　　超度还没有结束。
　　筎乐吞咽着被雨水浇湿、被污泥弄脏的芝士卷：“世界上没有离陌，也没有我。我已经死了二百年，今天该埋葬了。”
　　“谢谢你的芝士卷，”筎乐吃下最后一片，抹去嘴上的泥土，“如果有来生，我……我希望做一个好人。”
　　连接二人的重叠十字架剧烈颤动，强大到恐怖的能量涌入高梦棠的身体，呕出一口血。
　　屠夫要自爆。
　　能量反噬，那么他也会——
　　轰的一声巨响，山河震颤。
　　高梦棠的身躯，像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在地面上。他痛得近乎麻木，失去意识之前，心里想着：又要死了吧。
　　这算是自杀，还是他杀？
　　*
　　“金蝉蛊，拿好了。”秦戏霜把蝉翼放在隗维手心，合上他的五指。
　　他不擅长战斗，面对斧头怪的围攻，受了两次伤，此刻面色有些苍白。
　　“我们继续往外走吧。”秦戏霜说。
　　金蝉蛊看着只有薄薄一片，却是刀枪不入。隗维抹去蝉翼上的泥土，指尖沾了一点血迹。
　　“你受伤了。”隗维说。
　　秦戏霜正笑盈盈地挽着他往前走，闻言，脚步一顿。他没想到隗维会主动关心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呆呆地看着他。
　　他们跟着葬甲虫，来到下一个地点。
　　这里竟是鬼医仙庙。
　　奇怪的是，没有石碑。葬甲虫把心脏埋在了古庙的门槛前，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秦戏霜用脚把土挖开，一条泥鳅被他刨了出来。
　　隗维：“先进庙吧。”
　　二人到庙中避雨，鬼医仙的塑像巍然矗立，经幡被狂风吹动。隗维让秦戏霜先进庙，自己把门掩上。
　　“在下为您上药。”隗维盘腿坐在秦戏霜身边，揭开他湿哒哒的婚服红袖子。
　　秦戏霜忽然捂住胳膊，愣怔地盯着他看。浅蓝色的眼眸，此刻可以用“清澈且愚蠢”来形容。
　　“您怎么了？”隗维没什么表情地问。
　　秦戏霜：“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吧？不对我横眉冷对，我还不太适应。”
　　隗维咳嗽两声，嗓音尖细：“一码归一码，您为了帮在下拿回金蝉蛊而受伤，在下怎能坐视不理。”
　　他要撕开秦戏霜的衣袖，秦戏霜又伸手阻拦：“别撕呀，这可是婚服。神圣的婚服。”
　　秦戏霜卷起衣袖，露出受伤的胳膊。他看着清秀俊美，大姑娘似的漂亮，身材却一点也不瘦弱，皮肤洁白如玉，骨骼也偏男性化，一层薄肌显得身材更加有型。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贯在这条堪称美丽的手臂上，再用力一点，秦戏霜胳膊就断了。
　　隗维挖了一块药膏，准备涂抹，秦戏霜忽然用力，让肌肉更明显一些，还摆了个显肱二头肌的动作。
　　“……您放松，伤口都崩开了。”隗维说。
　　“我的肌肉不错吧，每周去三次健身房，”秦戏霜得意地抬起下巴，“据我所知，尹明乌、高梦棠、顾康都没有肌肉。”
　　像是懒得理这只开屏的花孔雀，隗维一声没吭，药膏疗效极好，涂上去不久，伤口愈合了一大半。隗维又帮他缠好绷带。
　　处理好伤口，二人同时抬眸，对视。
　　庙里点着油灯，经幡晃动的影子在二人头顶漂浮，风吹进来，香炉里的残灰扑到脸上。
　　隔了好久，秦戏霜说了句“谢谢”。
　　他本想趁这次机会，说一些更好听的话，撩拨人的时候，他说得比唱得都好听，真到该表达心意的时刻，秦戏霜却哑火了。
　　毕竟，别人发自内心、真情实感帮助秦戏霜这种事，很少发生。
　　只有那些被他蛊惑的人，带着空洞的热情，会向他伸出援手。
　　骗来的温情，底色是寒凉。
　　“我们，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了？”人在紧张的时候，会很忙，秦戏霜四处张望，仿佛这座空庙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东西似的。
　　“要找个NPC祭天。”秦戏霜说，“葬甲虫怎么没把我们带到下一座石碑，真奇怪。”
　　“不着急，”隗维说，“再等等，没准有人路过。”
　　秦戏霜靠在鬼医仙塑像上，隗维面对他盘腿坐着，拿出金蝉蛊，放在掌心。
　　隗维说：“在下给尹明乌下了阴蛊，但拿着阳蛊的顾康先走一步，阴蛊也没活成。我们没能杀死尹明乌。”
　　我们。这两个字撞到耳中，秦戏霜的心跳快了两拍：“还有机会。你手中还有一对金蝉蛊。”
　　“那天，我们三个在吊脚楼，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顾康。”隗维黯然道。
　　秦戏霜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到隗维脸上落了香灰，想帮他抚掉，这一擦，香灰反而被抹成一道黑漆漆的污痕。
　　“对不起，我……”秦戏霜又用袖子擦，结果把雨水都蹭到隗维脸上，给他弄了个大花脸。
　　一只手轻轻按住秦戏霜的胳膊，隗维轻声说：“没事。”
　　他们又安静下来，相对无言。
　　“顾康的遗愿，是杀死尹明乌。夜深人静时，在下想到这一点，便彻夜难眠……”隗维攥紧金蝉蛊，垂下手。
　　蓦地，秦戏霜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你笑什么？”
　　秦戏霜仍笑着：“我刚刚听你的声音，竟觉得有几分像从前，像圣徒时期，你还没有……的时候。”
　　隗维迅速垂下眼，抿了抿嘴。
　　“我们该找出路了。”
　　“别走，”秦戏霜拉住他，“再坐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坐在这儿，能等来什么，只不过，眼下的氛围，实在难得。
　　系统提示音忽然响起：“NPC已全部死亡。”
　　“屠夫【筎乐】即将苏醒，请玩家做好准备。”
　　毫无征兆地，鬼医仙雕塑爆炸，隗维眼中闪过一抹寒色，以快到惊人的反应速度，扑过去抱住秦戏霜，一转身，挡住飞来的碎片。
　　秦戏霜不可置信地盯着隗维：“你，你在保护我？”
　　“您帮在下一次，在下帮您一次，两清了。”隗维转过头，看了看身后。
　　神像炸成碎片，摆神像的台子还在。雨水斜扫入庙内，溅起的水珠被台子挡住。
　　隗维轻轻舒了一口气。
　　NPC已全部死亡，岂不是说明，想召唤葬甲虫，只能死一个玩家……
　　他们再次对视，秦戏霜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晴天霹雳般的系统提示音：
　　“玩家【000盲者】已死亡，游戏失败。”
　　那一刹那，隗维甚至怀疑他听不懂中州话，心跳和呼吸停止，眼前的一切崩塌。周遭环境仿佛变成了一张白纸，他什么都认不出来，什么都分辨不了。
　　死亡？盲者？
　　怎么可能。
　　不可能。
　　隗维倏地站起身，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他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起来。
　　在庙里转了一圈，瞪着失去神像的台子，久久没回过神。
　　……
　　雨滴溅在隗维脸上，他猛地回过神，打开系统面板，进入月幡阵营界面。
　　首领的头像，已变成灰白。
　　盲者……这，怎么可能。
　　他瞪着系统界面片刻，眼里滚下泪珠。不愿相信似的，用力闭上眼。
　　片刻后，再睁开。
　　高梦棠的头像又变成彩色的了。
　　隗维：……系统故障？
　　不太可能。
　　他一遍遍地进入界面、再退出、再进入。高梦棠的头像一直是彩色。
　　可是，系统通报了盲者的死讯。
　　精神值偏低，隗维眼前一阵阵重影。他关掉系统面板，合目休息。
　　盲者生死未卜，他这里，还有个问题要处理，必须冷静。
　　他嘴唇动了动，不出声地念了两个字：“何罗。”
　　……
　　秦戏霜也惊讶了好久，他单方面下了赌注，这个副本，高梦棠若死亡，隗维要和他签订技能卷轴【不离·不弃】
　　真等到系统通报高梦棠的死讯，看到隗维失魂落魄的模样，秦戏霜却高兴不起来。
　　隗维蹲在地上，掩面哭了一阵，把眼泪一抹：“秦首领，您还愿意与在下签订契约么？”
　　秦戏霜：“什么契约。”
　　“技能卷轴【不离·不弃】”
　　数秒钟内，秦戏霜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欣喜若狂：“阿维，你说真的？你真的愿意签？”
　　他紧紧攥着隗维的手，用力之大，勒出了一圈红印子。
　　“尹明乌不死，在下一日不得安眠，”隗维垂下眼睫，“漂泊太久，此刻，在下只想找一个可以终身相伴的战友。”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秦戏霜飞快地拿出技能卷轴，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207蝶仙 秦戏霜
　　隗维接过笔，落笔前，微微停顿了一瞬。
　　101净身师隗维
　　*
　　高梦棠第一次知道，黑塔游戏，死后会发生什么。
　　嗯，应该也是唯一一次。
　　他先是听到系统通报他死亡的提示音，接着，又听到系统说：
　　“很遗憾，您无法守护王座。”
　　“摔倒在通往王座的长阶，您虽败犹荣。”
　　“神明将再次降临，世界会焕然一新。”
　　“您的遗骨，埋葬于名为王座的坟墓，万世倾慕。”
　　“贤王将！@#￥%……”
　　后半句话变成尖锐刺耳的杂音，高梦棠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
　　他摸到一块黏糊糊、滑溜溜的液体，模糊的视野中，有几团白色光球。
　　“复活甲？”高梦棠问，雨水敲在他脸上，“是你们吗？”
　　鬼影颔首不语，提灯在夜幕中摇晃。
　　“您自杀的手段，越来越新奇了。”鬼影的声音层层回荡。
　　“不要试图迷惑我们的视线。”
　　“没有解脱。直至，下一位命定之人，将您击败。”
　　泥沼融进身体，高梦棠握住一团湿润黏腻的泥土。
　　命定之人，是什么？
　　算了，先不去想。
　　他背起昏迷不醒的沃兰北和薄爻，分辨出葬甲虫窸窸窣窣的移动的声音，跟着它们走。
　　声音消失，高梦棠猜测，他应该来到了石碑前。
　　但他看不清，不知石碑上有什么选项。
　　“甲，我们选择甲。”高梦棠向着夜空喊。
　　实际上，他面前没有石碑。
　　他喊了三遍，继续往前走。扛着两个人，每一脚都踩在泥泞里。不知道方向，看不清物体。
　　被什么东西绊倒，沾了一身的污泥，高梦棠站起来，还在往前走。
　　疾风骤雨拍在脸上，寒意钻进骨头缝里，高梦棠把腿从泥潭中拔出来，继续走。
　　也许，他会遇见隗维。也许，谁也遇不到，他会一直在迷宫里打转，直至再也爬不起来。
　　撞到了一棵树，又摔进水泡里。背上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冷。
　　是谁要撑不住了？高梦棠心想，但他没有停下。此刻，他竟然很庆幸，他是个盲人。
　　盲人，看不到队友一点点失去血色的脸，看不到此刻的狼狈。
　　不知是第几次摔倒，膝盖钻心的疼，有什么东西刺入创口。手指也很疼，或许是骨折了。
　　盲人，也看不到自己的伤口。
　　摔在荆棘丛里，踩到鹅卵石跌进小溪，撞到一堵石墙头破血流。
　　高梦棠还在往前走，像月亮上砍树的吴刚，树创随合；像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周而复始。
　　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下来时，高梦棠竟有心情揶揄：没关系嘛，反正他是瞎子，走到哪儿，无论是向上、向前，还是原地转圈，看到的都一样。
　　那么，就当做在向终点走去吧。
　　高梦棠爬起来，到处摸了好半天，捡起一具冰凉的身体，一具温热的身体，重新背好，继续往前走。
　　他听到系统提示：【726水鬼】已死亡，游戏失败。
　　可他不知道哪一具身体是薄爻，也不愿把他的遗体丢下。
　　那么，就当做两个人都活着吧。
　　高梦棠头发上罩着蛛丝网，衣服上沾满枯枝败叶，血和污泥混在一起，手指断了三根。背着沉甸甸的两个人，横跨过田垄，踩进稻田的泥淖中。
　　这段路障碍比较少，但皮肤一阵阵刺痛，应该是吸血虫钻进肉里。
　　黑云压在头顶，土地在脚下蔓延。无垠的天地间，高梦棠背着两个人，清瘦的身躯被压弯。他没有方向，但一直在往前走。
　　其实，在他第一次跌倒前，已经走过了迷宫出口。葬甲虫的最后一次引路，就是将玩家带到出口附近。
　　但高梦棠不知道，他看不见石碑上的“出口”二字。
　　这是不通往终点的比赛。
　　*
　　“让我试试召唤何罗。”秦戏霜紧紧抱着隗维，好像要将这些年缺少的拥抱，一次性要回来。
　　他张开手，笑盈盈地闭上眼：“嗯……为什么我不能召唤何罗？”
　　签订【不离·不弃】的两个人，共享技能和道具。其中的一个人，即便是死了，也会变成或傀儡，与恋人相伴。
　　隗维：“第一座石碑，我选择了【101圣徒】的技能，放弃了净身师的技能。出去后，就能召唤了。”
　　“你不是选择保留净身师技能么？”秦戏霜和他紧紧相依。
　　秦戏霜身上的负面效果：失去一段记忆，他忘记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且记忆很容易被混淆。
　　“不是，我选择了圣徒的技能。”隗维说，怅然望着庙外的暴雨。
　　“看我这记性，”秦戏霜的记忆被混淆，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亲爱的，我记忆力不好，你要每天都说爱我哦。”
　　隗维：“嗯。”
　　秦戏霜甜甜一笑：“今天还没说。”
　　隗维：“我爱你。”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也没有情绪。秦戏霜却很开心，他知道，签订卷轴的两个人，将一生相爱。秦戏霜已经感受到心中汹涌的爱意。
　　二人携手，走到大门前，暴雨如注，模糊了外面的景色。
　　没有NPC，该怎么往下走呢？隗维刚欲开口，秦戏霜温柔动人的声音先传入耳中。
　　“亲爱的，我说过，我会为你献出心脏。”秦戏霜紧紧攥着隗维冰凉的手。
　　隗维沉默几秒：“我们先出去看看，或许……”
　　“我会复活，亲爱的，”秦戏霜说，“我们共享技能，你也会复活。这次先让我来，好么？”
　　袖管中弹出蝴蝶刀，在指间翻出几个花样，秦戏霜笑得像得到生日礼物的孩子：“亲爱的，即使这是我最后一条命，我也会为你牺牲。”
　　“因为我知道，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爱我，就像我爱你。”
　　银光一闪，下一秒，刀尖没入秦戏霜的胸膛。
　　他攥着刀把，因疼痛而渗出眼泪：“等着我，我们一起出去。”
　　利刃一根一根地割断肋骨，半边胸膛被挖开，血肉削掉，露出胸腔中兀自跳动的心脏。
　　秦戏霜扔下匕首，抓住他还在鼓动的心脏，扯断连接的肌肉，身体抽搐了一下；扯断静脉，污黑的血流到他的胳膊肘；扯断动脉，鲜红的血一下子从胸腔中喷出！
　　“啊，我忘记脱下婚服，被血弄脏了，”秦戏霜遗憾地蹙起眉，“不过，你穿深绿，我穿正红。正是婚礼的颜色啊。我们在庙里，神明见证我们的爱情。”
　　隗维盯着他，神情木然。
　　“不，不疼的，”秦戏霜抬起手，抚摸隗维的脸颊，胳膊很沉，他已耗尽了力气，“别担心。”
　　隗维一定很心痛，因为他们相爱。如果现在刨心的是隗维……秦戏霜忽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比划开肋骨还疼。
　　他的爱人，该多么心痛呀。秦戏霜尽力露出微笑，淡蓝色眼眸中，泪光闪闪。他不想让隗维伤心：“真的，不痛。”
　　“30分钟后，我还会拥抱你。”
　　秦戏霜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头颈垂下。左手紧紧握着隗维的手，右手里抓着他的心脏，还在跳。
　　闭上眼前，秦戏霜感觉他被幸福的暖流包裹。这一定是真爱的温存。
　　系统：“【207蝶仙】已死亡，游戏失败。”
　　……
　　“回来吧，何罗。”
　　另一个隗维，从神像台后面站起来。
　　被秦戏霜紧握着的那只手，变成章鱼腕足，何罗咕叽咕叽在地上爬，起跳，咻地钻进隗维的烟斗。
　　庙里没有雨水，隗维终于能点燃烟斗。他吐出一个眼圈，瞥着秦戏霜的遗体。
　　一杆烟抽完，隗维拿起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走出鬼医仙庙，想扔在地上，手举起来时，停滞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把心脏轻轻放在一片刚冒头的小草中。
　　葬甲虫没有出现。
　　隗维望向四周，心里竟是一片空白。他向前走了两步——
　　折返回来，背起秦戏霜的尸体。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遗体不该留在这儿腌臜之地。”
　　何罗扭动着十条触手，动作快得好像结印，那是章鱼的手语，意思为：他爱干净什么呀，卧室乱得像狗窝。
　　隗维觉得他应该笑一下，嘴角刚要扬起，脸却僵掉了，怎么也笑不出来。
　　走出十几米，绕过大榕树，忽然看到一座石碑，上面写着两个字：出口。
　　原来，出口就在距离鬼医仙庙不到20米远的地方。不需要葬甲虫引路。
　　也不需要秦戏霜挖出心脏。
　　隗维踏过出口，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稻田。
　　云开雨散，光芒万丈，持续数日，这场末日般的暴雨，竟如梦消散。
　　隗维抬起一只手挡光，透过指间的缝隙，看到天上的太阳。心中暗暗惊奇，人间惊起怎样的波澜，太阳还会若无其事地升起。
　　系统：“主线任务【消灭长明村背后作乱的邪祟】已完成。”
　　“存活玩家已全部离开【碑林迷宫】”
　　“副本【悲窟】即将关闭。”
　　隗维放下手，听到几声犬吠，又看到稻田间，踽踽独行的一个小黑点。
　　“盲者阁下，小苍兰！”


第122章
　　“副本将在3分钟后关闭。”
　　何罗像一席果冻软床, 轻轻托住高梦棠的身体，小苍兰飞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带着哭腔喊“格格”。
　　裴加纳变成小土狗的模样, 甩了甩尾巴, 低声嗷呜叫, 想到他曾弃高梦棠不顾，又不敢上前碍眼, 急得在原地刨土。
　　“他, 沃兰北, 咳咳，”高梦棠吐出一口血沫，“隗维, 你快救救他。”
　　而沃兰北的情况很不好，精神值降到个位数, 隗维掰开他的下颌，烟杆在他牙齿上一磕, 倒了点烟灰进去, 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睁开迷离的眼睛, 忽然开始乱嚎、哭叫。
　　烟灰是燃尽的欲念, 也是解药。开始挣扎, 这是一个好兆头，证明他有求生欲。
　　但还不太够, 他需要更强烈的情绪。
　　“睁眼看着我，”隗维掰过他的脸，“顾康死了，你也要死了。我还活得好好的。”
　　“顾康的葬礼我没有出席, 深以为憾。但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送葬，以故友的身份，念一篇悼词。”
　　沃兰北一潭死水的双眼，变为地狱般的怒焰。他大吼一声，要揍隗维，趁此时机，隗维拔开精神值恢复剂的瓶塞，灌进他嘴里。
　　“副本将在一分钟后关闭。”
　　“隗维，你自拍照就是全家福！”沃兰北吐出空玻璃瓶，中气十足地骂着，甚至掏家伙事准备开打。其他人却齐齐松了口气。
　　“副本关闭倒计时。十、九、八、七……”
　　隗维、沃兰北、小苍兰三个人扭打成一团，从左边打到右边，又从右边打到左边。
　　高梦棠背对着他们，和何罗肩并肩，坐在田垄上，眺望天空。阳光落在眼底，蒙着双眸的一层白雾散去，视野逐渐变得清晰，天际飞来一只海鸥。
　　不对，那不是海鸥。
　　高梦棠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是一幅画卷。
　　离陌画卷把自己团成一个纸团，钻进高梦棠手里。
　　系统：“副本【悲窟】已通关。”
　　死亡人数：2人（死亡玩家【207蝶仙】【726水鬼】）
　　存活人数：4人
　　最佳演绎：【000盲者】
　　奖励结算后，将发送至玩家邮箱。
　　*
　　段颂家里，几十个人围在他们登陆游戏的房间，啃着手指甲，抻长了脖子。
　　窄门出现，高梦棠摔在地毯上，乌泱泱的人要围过去，人群中杀出一个高赓，他推开围城一圈的人，先一步把弟弟抱在怀里。
　　高梦棠刚登出副本，头还很晕，耳朵嗡嗡响，心脏突突跳。他费力地睁开眼，视野被哥哥的胸膛沾满，一半是人体，一半是机械。
　　他以为旁边没有人，只有哥哥，当即开始哼唧：“哥哥，我好疼。”
　　满室寂寂，段颂、白介、赫仑，还有枪与玫瑰的成员，默契地一声不吭，眼观鼻鼻观心。
　　高赓只觉得他左胸腔里的机械心脏，已短路漏电，只能紧紧抱着弟弟：“不怕，不会受伤了。”
　　“怕，有事，我疼。”高梦棠闭着眼，睫毛间是因疼痛而渗出的生理性泪花。他断了两根手指呢，骨头好像也裂了，全身上下数不清的伤口。
　　高梦棠咕哝着：“我身上好脏，我要洗澡。哥哥你去给我放热水。”
　　合页吱呀吱呀地收紧，又不敢太用力，怕伤到弟弟。高赓：“伤口不能碰水。先疗伤。”
　　“那你给我擦药。”
　　“嗯。”
　　隗维终于忍不下去：“咳咳。首领，您的部下也很担心您，他们都在这儿呢，您报个平安吧。”
　　什么？房间里还有其他人？！高梦棠侧过脑袋一看，头发里还有一根小树枝。
　　屋子里竟站了几十个人，他们齐刷刷地低着头，突然对地毯产生了浓厚兴趣。
　　丢人丢大了。
　　高梦棠自暴自弃地，再次把头埋进哥哥的胸膛。
　　*
　　送走接风洗尘的人，又治好了身上的伤，高梦棠翻出兜里的纸团。
　　画卷用的纸，不知是什么材质，轻轻一抖落，褶皱全部消失。
　　这是一幅长条形画，长约一米八，宽约六十厘米。画中人坐在靠背软椅中，神情淡漠地注视前方。
　　他穿一件类似法师服的白袍，高梦棠只在漫展见过相似的衣服。但这显然不是cos服，布料缀满白水晶、钻石、无色蓝宝石，流光溢彩，无比华贵。
　　背景整体呈褐色，画中人应该是坐在西式风格的古宅中，背后是书架，身侧是一扇打开的窗。
　　风吹进来，长袍掀开一角。但因为腿还没画完，袍子底下是空的。衣服上已经画出膝盖处的褶皱，靠背软椅前还摆着一个空脚凳。
　　高梦棠把画挂在墙上，观察良久：“这幅画……”
　　画中的离陌，眨了下眼睛。
　　“画得不怎么样啊。”高梦棠摸着下巴打量，“背景透视错了，衣料褶皱处理得太粗糙，高光点得不准。五官和头发的处理还凑合。”
　　哗啦啦，画纸无风自动。离陌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半身探出画纸。
　　“闭、嘴。”
　　高梦棠继续说：“看得出来，这幅画的作者有天赋，但完成得不太好，你看这几处细节……”
　　他说着，就要去指。离陌握住他的胳膊：“你是，谁。”
　　“高梦棠，身份卡000盲者。”高梦棠用一种“你应该知道，别明知故问”的眼神看着他，“你是谁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吧。”
　　画纸飘了起来，悬浮在半空。离陌凑近，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我是离陌。”
　　高梦棠：“我问的是你真实的名字。”
　　“没有，”离陌说，“我是一幅画，创作我的人，没把我画完。”
　　“那你是福灵么？”高梦棠说，“用里世界的标准分类，你是月亮生物么？”
　　离陌：“或许是，祂说，祂想要一个同伴。然后就画了我。”
　　高梦棠：“后来呢？”
　　“里世界发生战乱，那些乏味的征伐、屠杀、权力倾轧……我再也找不到祂。”
　　离陌在房间里飘了一圈，双臂撑着窗台，望向窗外郁郁青青的树林。
　　再后来，离陌厌倦了里世界，穿越窄门，来到长明村的洞窟之中。在里世界流浪的漫长时光，离陌积累了一些可以回收利用的——遗体。
　　比如一截手指，半个脑袋，一条被啃得差不多的大腿。
　　离陌将这些残肢，炼化成纯净能量，包裹于长明村隐秘洞窟的石茧中，想炼化一具完整的身体。
　　黑塔游戏降临后，离陌发现，游戏副本中的能量更适合炼化身体，就带着茧，举家搬迁，住在副本中。
　　“然后……”离陌回过头，光裸的后背，肌肉线条清晰硬朗，皮肤被太阳一照，白得像在发光，“然后你的朋友、净身师，砸碎了我的石茧。”
　　高梦棠：“……他一定是不小心的。”
　　“我怕出现意外，做了20只石茧，全被他砸碎。”
　　高梦棠：“我替他说一句对不起，我们不知道……”
　　“你还撕毁了我的本体，”离陌指着自己身下的画卷，“我用所剩无几的力量，修复了裂痕。”
　　“这……真是太遗憾了，我很抱歉。”高梦棠诚恳地说，“但我有一点很奇怪，我们伤了你两次，你为什么还跟我们回到表世界？”
　　离陌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盯着他片刻：“你的房子被人烧了21次，你不会追过来么？”
　　当然会。
　　原来这是一位债主。
　　“那你希望我怎样表达歉意呢？”高梦棠问。
　　畏罪自尽？高梦棠希望离陌不要提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要求。帮他炼一具身体？他没有这种实力。
　　要钱？月幡倒是有点钱，但高梦棠不知道有多少，财政都是隗维管。
　　想了无数种凄惨的还债方式，高梦棠已准备好，年纪轻轻背负21套房的房贷，却听离陌说：
　　“把我画完。”
　　高梦棠：“诶？”
　　“完成这幅画，”离陌飘回墙上，消失在画纸中，“如果你能画完，此前种种，一笔勾销。”
　　坐在软椅中的人，隔着一层纸，平淡地望着他：“开始吧。”
　　高梦棠：“……”
　　认真的么？
　　画纸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画一笔，会少一块肉吧？
　　既然如此，也只能试试，他环顾卧房一周：“我没有笔和颜料。”
　　“我有。”画中人起身，在背景的柜子里翻找一阵，扔出来一大堆……垃圾。
　　破铁桶，断齿的斧头，灰蒙蒙的石头。堆成山的骨头、一团团腐烂的还在蠕动的肉。高梦棠扒拉了好久，找到一支掉毛的笔，一盒硬成石头的颜料。
　　摸到一块骨头时，他忽然感觉不太对。
　　这根骨头……
　　高梦棠拿起大骨棒，翻来覆去查看，眼睛都瞪圆了。
　　这不是黑塔游戏中最珍贵的道具之一【先祖遗骨】么！
　　他虽然不能用，但先祖遗骨太重要了，他也会鉴别。这根骨头，能量纯度很高，比1阶先祖遗骨还要纯净。
　　用系统鉴别，只见屏幕上显示：
　　【先祖遗骨(1阶)】
　　：分析错误。
　　：正在调整……
　　道具名称：【先祖遗骨（0阶）】
　　先祖遗骨还有0阶？副本中可无法获得，高梦棠又摸了摸其他骨头，阶级都很高，从0阶到3阶不等，品质最差的，也是4阶。
　　“这些骨头是哪来的？”高梦棠问。
　　离陌认为他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不耐烦地蹙起眉头：“捡的。”
　　高梦棠：“你能捡到这个，还捡了这么多？”
　　离陌眉头蹙得更紧：“战场上到处是遗骨，这也需要问？你画不画？”
　　来要债的人，拿走了三瓜俩枣，反手送了豪车别墅？天降喜事，高梦棠眉开眼笑：“画，当然画。”
　　他快速修剪笔刷，加水搅开颜料，又在满地的垃圾中，找出一个画架。准备结束，他轻轻在画卷上添了一笔。
　　没有少一块肉，也没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高梦棠放下心来，一笔一笔地描着，构思时，和离陌闲聊：“那些垃圾，我帮你处理了吧。”
　　“呵。”
　　“不客气。”高梦棠说。
　　离陌飘在画架后，轻轻一笑：“你当我蠢？那些破烂对玩家来说是宝物，我知道。”
　　高梦棠：“……”
　　“你若画得好，我可以留给你。”离陌又说。
　　学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慷慨的金主兔兔，高梦棠恨不得跟他拜把子，画得格外认真。
　　他画画的速度不快，斟酌之后才落笔。用笔杆比型时，高梦棠忍不住问：“会画画的成千上万，你为什么找我？”
　　离陌起初没回答，高梦棠也没继续问。他全神贯注地落下每一笔，垂眸调颜料时，夕阳的余晖映在眼底，睫毛间尽是金灿灿的光。
　　“画纸是一道结界，他人无法摧毁，无法改变，”离陌说，“但你有破坏结界的力量。”
　　“是么，”高梦棠的注意力全在画卷上，随口回答：“我若能破坏结界，还过什么副本呀，直接撕开黑塔结界就行。”
　　离陌：“结界有强有弱。黑塔的结界，是我见过最强的结界。我闯进副本，用了半条命。”
　　“唔……”
　　高梦棠没再回答，专心作画。
　　他如此投入，不全是因为金主大气，创作时，高梦棠很容易进入心流状态。
　　金乌西沉，繁星升起。高梦棠的手机响了五、六次，他都没听到。
　　没过一会儿，发消息的人冲上楼。隗维抱着厚厚一摞报表和文件，一进门，看到高梦棠竟然在画画。
　　隗维细眉倒竖：“首领大人，容在下提醒，月幡是您的阵营……”
　　话说一半，忽然看到架子旁边飘着的离陌，脸瞬间白了。
　　“他怎么在这儿？！”隗维慌乱地按住怀里的文件。
　　高梦棠回过神：“我们达成了合作。”
　　“不行！”隗维身上冒出黑气，“您忘记碑林迷宫中发生的事了么，他把每个人往死路上推！”
　　高梦棠：“可是……”
　　隗维：“石碑上的选择、玩家的惩罚，都由他一手设计。秦戏霜活了二十多年，成千上万段记忆，偏生就忘记他已死过一次。怎会如此巧合，他存心要逼死秦戏霜。”
　　“不，”离陌打断他，“逼死秦戏霜的是你。”
　　高梦棠：“隗维，他其实……”
　　“还有传送那一次，小苍兰幸运值为0，你们三个幸运值均大于二十，传送走的却是她。离陌用此毒计，将你们分开，留您和两个中了毒的人在一起。您差点没挺过来！”
　　高梦棠夹着画笔的手，揉了揉太阳穴：“你先听我说。”
　　“他让在下选择圣徒的技能，还是净身师的技能……”
　　“离陌有很多先祖遗骨。”高梦棠拔高声音。
　　隗维的话戛然而止：“有多少？”
　　高梦棠比了个数字三。
　　“三十块？”隗维怒容消散，“或许，在下对他的评价有失偏颇……”
　　高梦棠摇头。
　　不会是三百吧？隗维立刻笑得和风细雨，语气温文尔雅，“离陌阁下，您需要喝点什么？楼下有起泡酒和威士忌，”
　　高梦棠：“三百斤。他有至少三百斤先祖遗骨。”
　　咔嚓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碎了。隗维标准的商业微笑冻在脸上，五秒钟后，他迅速反应过来。
　　“离陌阁下，多有打扰。请您稍候，在下将甜品和红酒为您端上来。如果您需要夜床服务，请随时吩咐。”
　　屋子里的怒气一扫而光，隗维的善意如春风拂面，他姿态优雅地整理好桌面上的文件，抱在怀里，后退两步，点头示意，轻轻关上房门，没发出一点声音。
　　高梦棠：“……”
　　离陌：“……”
　　“他也学戏剧，”离陌指了指房门，“主攻川剧变脸？”


第123章
　　凌晨一点多, 高梦棠画完了五分之一，他抻了个懒腰，回房间睡觉。
　　路过隗维的房间, 发现里面还亮着灯。探头一看, 隗维正握着鼠标, 面对着电脑和平板, 眉头紧锁，三个黑泥人傀儡给光可鉴人的木地板刷精油。
　　“辛苦喽！”高梦棠说。
　　隗维抬头看看他：“不辛苦, 首领您请来, 回复一下这些邮件。”
　　高梦棠：“……唔。”
　　就不该多话。
　　他接过平板, 躺在沙发上翻看起来。
　　大多数是邮件中小型阵营发来的，从汪洋恣意的赞美之词中，提炼主旨：他们想和高梦棠拜把子。
　　为了不影响月幡声誉, 他需要热情真诚、委婉含蓄地告诉他们：你不配，下一个。
　　刚回复了两封邮件, 高梦棠已魂飞天外，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屏幕, 一动不动。
　　“您在现实中视力5.2, 请不要装盲人。”隗维幽幽提醒。
　　高梦棠：“额, 是么？”
　　叮铃。又一封邮件发过来, 高梦棠一看到标题, 顿时认真了一些。
　　标题只有两个字：救命！！！
　　：盲者，我是【004】书翁, 名叫翁墨云。我正在被一群人追杀，走投无路，只能向您求救。我要逃到中州暗巢。
　　：不知您能否收到这封邮件。爱读书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保佑我。
　　高梦棠当即起身：“翁墨云有危险，我们快去救她。”
　　“翁墨云是谁？”隗维头也没抬。
　　“我不知道, 但你看这封邮件。”
　　隗维扫了一眼：“盲者阁下，这类的恶搞邮件，每天能收到上百封。您不必当真。”
　　话说一半，隗维又仔细读了一遍，翻出一个加密文件夹，标题是：《新元366年黑鸥暗杀名单 9月版》
　　排在最后一位的，赫然是【004书翁】翁墨云。
　　“黑鸥想杀她。”隗维眉头拧紧。
　　高梦棠：“你怎么有黑鸥的暗杀名单？”
　　“在下就职于黑鸥超过两年，段颂就职于黑鸥亦满一年，他还是黑鸥的杀手，想要黑鸥的暗杀名单，岂不是探囊取物。”隗维立刻起身，披上风衣外套。他对救人没兴趣，但和尹明乌作对，他可太有兴趣了。
　　“人太多反而会坏事，再叫上三个人，我们现在去暗巢。”
　　*
　　【暗巢】其实是一座动物园。黑塔游戏降临后，这里频繁刷新出副本中的怪物，方圆十里渺无人迹，黑暗中蛰伏着恐怖的怪物。因而，被玩家称为暗巢。
　　30分钟后，他们抵达暗巢，立刻发觉不太对。
　　一堵无边无际、上出重霄的淡紫色光墙，拦在众人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白介问。
　　隗维摇摇头：“在下从未见过。”
　　他放出一只黑泥人傀儡，穿越光墙。片刻后，隗维说：“在下失去对它的控制，它已进入异度空间。”
　　光墙没有伤害黑泥人，它在里面蹦蹦跳跳，行动未受影响。
　　“冲进去！”赫仑举起他的长|枪，“我们要伸张正义，绝不会对黑鸥的恶行坐视不理！”
　　由他打头阵，其他人也跟着穿过光墙。刚站稳，竟听到系统的提示音：
　　“您已进入测试副本1.0.1【游园惊魂】”
　　参与玩家：【004书翁】【038密探】【985班主任】【233驯兽师】【900坍缩者】
　　【000盲者】【101净身师】【666恶魔】【374窃贼】【099骑士】
　　“副本容量已达上限，对外关闭。”
　　系统：“1.0.1阶段测试副本与公测副本不同，找到窄门后，您可以随时离开。”
　　“1.0.1阶段测试副本暂无主线任务、无任务奖励。您仍可击杀怪物获得奖励。测试副本可获得成就。”
　　“祝您游戏愉快。”
　　“记得不要让精神值清零。”
　　内测、公测，下一步应该是游戏上线。
　　他们进入的，难道是正式上线前的测试副本？
　　等到游戏正式上线，又会发生什么……
　　“诸位，小心些。”隗维说，“密探、班主任、驯兽师、坍缩者，都是黑鸥的核心成员。”
　　其中，【038密探】是他们的老熟人，黑鸥舆情组组长斯嘉栎。她的技能【精准定位】能随机锁定一名玩家的坐标，持续5秒钟。
　　隗维：“在下离职后，【985班主任】担任黑鸥人事部总长的职位，她很棘手。”
　　【985班主任】的有一个特别搞心态的被动技能：【玻璃后的监视】
　　技能说明：我在后门玻璃，我在看着你。
　　：班主任出现后，敌方玩家将持续损失精神值，距离越近，损失精神值速度越快。
　　【233驯兽师】可以和动物沟通，更容易获得动物的好感度，能在动物园混得风生水起。而【900坍缩者】，可消耗自己的精神值，带领全体友方玩家传送到指定位置。结合斯嘉栎的【精准定位】，追杀速度十分恐怖。
　　“赶巧来了，在下定要教训一下坍缩者。”隗维说。
　　段颂：“为什么？”
　　隗维的脸色极难看：“他是个断袖。”
　　段颂愣了几秒，随即哈哈哈哈哈哈。
　　高梦棠先召唤出百目男巫。前往暗巢的路上，他给百目男巫喂了两个0阶的先祖遗骨，现在，召唤百目男巫每5秒只降低1点精神值，且百目男巫存在期间，高梦棠可持续获得正常视力。
　　久违了，能在副本中看清的感觉。
　　5人一蓝莓树，踏着满地的月光，悄悄潜入暗巢动物园。
　　走出没多远，就听到一只狸花猫“喵呜”一声凄厉的嚎叫，它吓得弓起背，炸开毛，一脸惊恐地瞪着百目男巫。
　　高梦棠：“猫猫好像很害怕。”
　　“见到一株会动的植物，当然会怕。”段颂说。
　　隗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噤声：“这只猫可能是给驯兽师通风报信的，我们悄悄跟过去。”
　　*
　　“玩家名单上多了五个。他们来干嘛。”斯嘉栎一脸社畜加班时的生无可恋的表情，“高梦棠、隗维、段颂都来了。”
　　坍缩者玩着掌心中的一颗暗红色悬浮球：“眼瞎的小白脸？早就想会会他了。快点，定位他。”
　　“等等，”驯兽师说。他对着草丛“嘬嘬嘬”一阵，一只狸花猫钻出来，蹭着他的腿。
　　“你说什么？”驯兽师一脸横肉，声音却很温和，“不怕不怕。”
　　他能听懂兽语，可一般动物的表达能力并不强，只会传递基础信息。
　　一人一猫，对着喵喵叫了好一阵，驯兽师脸色变了。
　　“狸花说，它看到了一个不可理解的恐怖存在。”
　　指可以用根系行走的蓝莓树。
　　斯嘉栎：“有多恐怖？”
　　“超出常理，见所未见。他的行动，很可怕，很邪恶。”
　　听到“恐怖”“超出常理”等词，斯嘉栎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高梦棠。他的行动很恐怖，是阴谋么？他们要做什么？
　　斯嘉栎：“我怀疑盲者有一个可怕的阴谋。”
　　驯兽师：“我也是。”
　　班主任用教鞭推了一下眼镜：“测试副本【游园惊魂】是超纲内容，也不能加分……我是说，获得任务奖励。”
　　“如果不是为了追杀书翁，我们不会刷这个本。盲者来这上课后班，图什么？”
　　他们谁也没想过高梦棠是来救翁墨云的，一来，翁墨云一个中下层次玩家，看不出任何威胁，尹明乌要杀她，他们四个人都感觉诧异。
　　但领导嘛，想一出是一出，很正常。他们懒得多琢磨。
　　二来，翁墨云和月幡八竿子打不着，大老远跑来救个缘悭一面的陌生人干嘛。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可信：高梦棠与黑鸥为敌，他们是奔着黑鸥四位成员来的！
　　“小白脸要杀我们？”坍缩者震惊道。
　　班主任点点头：“答对的概率很大。”
　　五人很快达成一致意见：能躲则躲，绝不主动招惹高梦棠。
　　毕竟，尹明乌只付了暗杀翁墨云的加班费，他们脑抽了，才会没活找活干。
　　“听我讲重点，”班主任用教鞭敲了敲展区的玻璃，“我们知道窄门的位置，尽快杀了翁墨云，然后迅速离开。”
　　“现在，复习一下窄门相关的考点，立刻开始行动。”
　　四人组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
　　回忆结束，他们沿着游览路线，悄无声息地离开。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等等，窄门在哪儿来着？”坍缩者忽然问。
　　班主任：“上课没认真听？！”
　　她小声复述了一遍。
　　*
　　身后，枝叶繁茂的绿化带内，藏着五个脑袋。
　　白介双目微合，使用技能时，周身流动着一股清凉的空气。
　　他的技能【什么都偷】，可偷道具、好感度、信任值，或者是一段记忆。
　　方才，他使用个人技能，偷取了坍缩者正在回忆的东西：窄门的位置。
　　“窄门藏在神奇动物展区，”白介说，“那里原本是三维全息投影制作的魔法动物。黑塔入侵后，神奇动物展区变得无比危险。”
　　“神奇动物园区，聚集大量怪物，想安抚它们，必须弹奏乐器……”
　　“我会我会，”高梦棠举手，“管风琴竖琴笛子吉他，我都会。”
　　“……的同时，给他们跳舞。”白介继续说，“一般的歌舞还不行，要足够滑稽，能逗他们开心。”
　　高梦棠又把手缩了回来，左顾右盼。
　　当小丑逗乐，那还是算了吧。
　　那么，离开之前，他们要获得一件乐器。导览图显示，园区里有高级西餐厅，会在客人用餐时奏乐。那里或许能找到一把小提琴、或是单簧管。
　　“先去找翁墨云。”隗维说。


第124章
　　动物园占地面积很大, 整圈逛下来，要一下午时间。在这里找一个人，如同海底捞针。
　　翁墨云既然在逃命, 一定会使用隐藏气息的道具, 找起来格外不容易。
　　高梦棠五个人, 分三组行动。高梦棠和赫仑一组, 段颂和白介一组，隗维单独一组。
　　分开之前, 他们各自留了一条何罗腕足, 一个传送黑泥人傀儡。其中一方遇到危险, 其他人都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讯号。
　　高梦棠要去的是寒带园区。
　　越往里走，温度越低，外面是初秋时节, 寒带园区的温度却降到零下二十多度。
　　“哥，你穿我的外套。”赫仑把他的潮牌冲锋衣披在高梦棠肩上。
　　高梦棠：“你穿, 我不冷。”
　　“我也不冷！”赫仑握紧抢与盾，他只穿了半袖和牛仔裤, 红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沐浴在荣光下, 腔子里热血翻腾。我永远不会感到寒冷！”
　　高梦棠：“……你把红披风收起来, 太显眼了。容易被发现。”
　　“哦。”赫仑收回披风, 立刻像一只被剃了毛的萨摩野，整个人萎靡不振。
　　他们佩戴着月幡的信物, 一个月亮形胸针。按一下，还会发光。如果翁墨云藏在这附近，应该会看到。
　　大地震颤，沉重的脚步声。打头的是一群猛犸象, 向他们狂奔而来。身后跟着披毛犀、雪豹、盘羊等动物。
　　单拎出来，每只动物都巨大得令人心生恐惧，躲在猛犸象身后，竟显得娇小可爱。
　　“我保护你！”赫仑一个箭步冲上来，举起护盾。
　　高梦棠一把将他拽走：“先藏起来，它们不像是冲我们来的。”
　　二人躲在展牌后面，只见动物群越过他们，朝同一个方向奔去。
　　应该是驯兽师的技能。高梦棠抱出冤家兔，往它怀里塞了一颗百目男巫的侦察眼球：“你混在里面，听听驯兽师说了什么。”
　　冤家兔：“叽。”
　　一群本该灭绝的史前巨兽中，混入一只毛绒绒的面包色小兔。
　　高梦棠猜得没错，这群动物，果然受到了驯兽师的召唤，它们聚集在驯兽师身边，围城一团，驯兽师正挨个问话。
　　冤家兔把眼球放在两只前爪上，混在动物中。血红色的眼珠悄无声息地睁开。
　　另一边，高梦棠闭上眼，与侦察眼球连接。
　　“宝宝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驯兽师拿出一张翁墨云的证件照。她留一头黑长直发，戴窄边框眼镜，不太熟练地微笑着。
　　嗷呜。吼吼。嘎。百兽嚎叫着。
　　驯兽师自言自语一句：“寒带园区没有，那她能藏在哪呢。”
　　坍缩者拍皮球似的，拍着一个暗红色光球：“去爬行动物馆看看吧。这里冷得要死，谁想不开，藏在这里。”
　　本以为他们会就这样回去，驯兽师又拿出两张照片。高梦棠操纵视角，靠近一看，暗暗吃了一惊。
　　照片上的两个人，是隗维和【985班主任】
　　“宝宝们，”驯兽师说，“这两个人你们要记住哦，发现他们，狠狠揍他们，记住了嘛？”
　　嗷呜。吼吼。嘎。一片应答声。
　　驯兽师又拿出高梦棠的照片：“还有这个人，也不要放过。记住了吗，宝宝们？”
　　盲者抢仓库时，他是资源管理员，理所当然地被惩罚了。
　　“干嘛呀，”坍缩者又把黑洞模样的暗红色光球当溜溜球，“隗维我还没得手呢，不能杀他。”
　　驯兽师拍拍手，遣散动物：“我申请当人事部总长多久了，总轮不到我，我看他们碍眼。”
　　“隗维都离职了，你还针对他，心眼比针别儿都小。”坍缩者嘲笑他。
　　“除了他妈的走后门，你脑子里没别的事？你不是对高梦棠感兴趣么？管隗维的事干什么！”
　　“我他妈又不傻！”坍缩者把光球往雪地里一砸，“高梦棠那是什么未知生物，口嗨两句得了。灯一关，祂显出原形，8只眼睛16条腿，我不得被吓痿了，后半辈子都不举！”
　　高梦棠：……你才8只眼睛，你全阵营蜈蚣成精。
　　他很伤心，拿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成了旁人眼中的怪物了呢。
　　镜子中，高梦棠胸口处，突然出现一颗红色准星，还在发光。
　　愣怔几秒，他迅速反应过来：“是【038密探】的技能，她锁定了我的位置！”
　　高梦棠立刻使用迷雾精灵默利丝的三技能【迷失】
　　迷雾精灵与周围玩家一同瞬移到任意位置。瞬移目的地不可指定。
　　雾气将二人包裹，然而，坍缩者更快一些。半空中出现一道暗红色裂隙，两人一起飞出来。
　　驯兽师袖管里弹出一条长蛇，在高梦棠消失之前缠住他的脚踝，四人竟一起瞬移离开。
　　四个人叠叠乐似的压在一起，高梦棠比较幸运，掉在最上面。
　　他立刻跳下来，暗中蓄力，身后的雾气逐渐聚拢成一个人的模样，暗箭逐渐成形，做好对战的准备。
　　“是你啊。我还以为密探能锁定翁墨云的位置，”坍缩者跳下来，看到是高梦棠，竟有些失望的模样，“月幡首领来这个副本干什么？”
　　诶？不打么？
　　像是看出了高梦棠心中的困惑，坍缩者连忙举起双手：“事先说明，我没有敌意。出来上个班，老板没给我们开多少工资，干完我们的活，我们麻溜滚蛋，绝不耽误你的事。”
　　一边说，还一边往后撤，仿佛更怕高梦棠先动手。
　　“你们来这个副本干什么？”坍缩者又问了一遍。
　　高梦棠当然不能告诉他们：我就是要和黑鸥作对，你们想杀谁，我就要救谁。
　　于是他轻轻一笑：“我做什么，应该不用您审批。”
　　“当然，当然，我多嘴。”坍缩者好脾气地说，还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高首领，您不是来要我们的命吧？我只想确定一下，你对我们有没有敌意……”
　　话说一半，坍缩者的声音戛然而止。
　　高梦棠不知该怎么回答。
　　敌意，有一点。但目标不是要他们的命。于是他装作很镇静，不想在黑鸥成员面前，给自己的阵营丢人。
　　微笑仍保持着，淡淡吐出三个字：“或许吧。”
　　就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坍缩者蓦地睁大了眼睛，瞪着高梦棠身后。
　　“哥！”赫仑举着盾冲过来。
　　“你干什么！”坍缩者冲高梦棠身后喊。
　　无色、透明的片状物体出现在高梦棠周围，像一块块悬浮的冰晶碎片，里面的冰针细如麦芒，折射着空灵的七彩光华。
　　怎么回事？高梦棠心中诧异。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即逝的很短一段时间，驯兽师已跃起，腾空，戴着指虎的手对准高梦棠的后脑勺。
　　赫仑扑过去想保护高梦棠，坍缩者则是没想到驯兽师会偷袭，震惊地瞪着眼睛。
　　噗嗤一声，温热的液体喷到高梦棠的后背。
　　恰一阵风吹过，赫仑披在高梦棠身上的外套，燃着鲜血，衣摆旗帜似飘扬。
　　高梦棠偏过头一看，只看到满地的碎尸块，伤口平滑如镜，淡粉色的肌肉还在抽搐。
　　这是什么玩意儿？！
　　高梦棠压根不知道驯兽师要偷袭他，更不知道，驯兽师的身体，已被他周身的冰晶碎片，切成了一块块。
　　脑袋都裂成了八瓣，简单的一瞥，高梦棠也不能把那一地的碎骨头肉，复原成人形。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玩意？！怪物？
　　高梦棠深吸一口气，镇定、要镇定。
　　见到怪物就表现出恐惧，多让黑鸥的人笑话。
　　他抹去溅在脸上的血，拿出小包随身手帕纸，慢条斯理地擦去指缝间的血迹。脚步不慌不忙地跨过尸块。
　　“我是个温和可亲的人，但不是没脾气。我对你们有没有敌意，取决于你们对我的态度。”高梦棠低头擦着血，眼睛往尸块的方向一瞟。
　　这次他看清了，人类的手掌，还有小半块人类的头骨，半张驯兽师的脸。
　　他怎么死了？？
　　副本中，高梦棠大部分时间失明，他其实很少看到血腥画面，这一眼瞟过去，心脏突突直跳。
　　从容、冷静。高梦棠强装做无事发生，倏地抬起眼，盯着坍缩者。
　　路灯下，他黑沉沉的眼珠，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所以，我该问的是：现在，你们对我有没有敌意？”
　　坍缩者呆若木鸡，全身觳觫，反应过来后，怪叫一声，屁滚尿流地钻进空间裂隙，传送离开。
　　高梦棠立刻卸下伪装，仓皇逃跑，扎成丸子头的卷毛都跑散了。
　　“驯兽师，怎么，怎么死了？！”高梦棠一口气跑出二百米，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赫仑比他还惊讶：“哥，你杀的啊。你周围的冰晶碎片把他割碎了！”
　　高梦棠：“我？”
　　“是我。”离陌的声音传出，画卷凭空出现，裸|男的上半身探出纸面，莹白的皮肤在夜色中发着光。
　　离陌：“驯兽师想偷袭你，我用结界将他割碎。那些冰晶碎片，是一块块、不完整的结界。”
　　高梦棠坐在路边，无力扶额。
　　*
　　斯嘉栎正在水族馆中搜查，坍缩者扑通一声，砸在她面前。
　　还没爬起来，坍缩者就喊着：“驯兽师他，他死了！”
　　斯嘉栎：“啊？”
　　打开阵营面板一看，驯兽师的头像，真的是灰白的。
　　“怎么回事？”
　　“盲，盲者，”坍缩者的下巴抖得要掉下来，“他杀了驯兽师……”
　　噩梦般的一幕，残影还留在坍缩者眼前。
　　驯兽师从后方偷袭时，高梦棠甚至连头都没回，身边出现一块块冰晶碎片。
　　碰到碎片，驯兽师的肌肉像豆腐块，骨骼像肥皂，只是轻轻一划，就碎成了满地的尸块。
　　鲜血喷在高梦棠身上，他只是平淡地偏过头，平淡地瞟了一眼。甚至有心情拿出小包纸巾纸巾，刺啦一声撕开封口，抽出一张纸，仔细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若无其事地说：我是个温和可亲的人，但不是没脾气。
　　现在，你们对我有没有敌意？
　　漠然、冰冷、不近人情。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他刚刚抹去的不是一条性命，而是碍眼的尘灰。
　　“太，太可怕了……”坍缩者嘴唇发抖，“这任务我不做了！命比什么都重要，你们要做，你们去做！”
　　他说着，就要跑。斯嘉栎忽然拉住他：“有脚步声。”
　　【038密探】的五感格外敏锐，她在水族馆搜查时，没开灯，因为她能夜视。
　　此刻，隔着很远，隐隐约约听到一段对话。
　　“何罗，别贪吃，海豚是保护动物。出去后给你买100斤银鳕鱼。”
　　“野生大黄鱼？不行，太贵了。月幡创立初期，到处都需要钱……”
　　“你说这里有人？！”
　　隗维啪地一声打开灯，就看到密探和坍缩者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蹲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
　　坍缩者已被吓破了胆，看到月幡成员，就回想起昔日同伴，橡皮泥一样被整整齐齐切块的场面。
　　他跌坐在地，蹬着腿，疯狂往后撤：“别杀我！别杀我！隗总，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在泡温泉的时候摸你！”
　　隗维：？
　　斯嘉栎：……丢脸。


第125章
　　这应该是件很丢脸的事。
　　遇到敌方阵营的成员, 对面什么都没做，自己人先哭嚎着求饶。
　　幸好，斯嘉栎没什么集体荣誉感, 她清了清嗓子, 一派从容：“教官, 好久不见。”
　　斯嘉栎是隗维招进黑鸥的, 入职培训时，教官也是隗维。她习惯了这个称呼, 现在唤他“教官”, 还能套近乎。
　　“教官, 您来这个副本，是为了？”
　　“闲逛罢了，”隗维说, “各位为何大驾光临？”
　　斯嘉栎以实情告知：“杀一个人。也就是加班。”
　　隗维：“能让四位兴师动众，想必, 这个人不简单。”
　　他们来救翁墨云，一是因为翁墨云向他们发邮件求助, 二是因为能给尹明乌找不痛快, 有利于身心健康。
　　第三个原因, 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尹明乌想杀的人, 定有其特殊之处。
　　来的路上，隗维查了一下【004】书翁的相关资料, 这张身份卡实战能力一般，身份技能却很特殊：【朝闻道，夕死可矣】
　　技能说明：你会发现真理，因为祂简单又美丽。
　　：默念心中的问题, 您将在传世的、亡佚的、甚至是从未传播开的文字记录中，检索到问题的答案。
　　：获得答案后，您将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甚至是死亡。
　　初见这项技能，隗维便忍不住想，他读博时若能有这种检索能力，至少能多发5篇CSSCI。
　　翁墨云用她的技能，找到“贤王”的相关记录，还发在论坛上。尹明乌想杀她，应该是怕她知道太多，泄漏太多。
　　也就是说，关于黑塔游戏，尹明乌比其他所有玩家，了解得深刻。他的目的，也更宏大、更可怕。
　　或许，尹明乌早就知道了黑塔的背后是什么，一场场游戏的目的是什么。
　　隗维很快收回思绪：“您想杀的人，藏在暗巢？”
　　“没错。”
　　“为何不用你的技能，定位她的坐标，而是花时间苦苦搜寻？”隗维问。
　　斯嘉栎吭哧了半天：“教官，我的技能只可以随机定位某个人，上次使用，定位了月幡首领。”
　　闻言，隗维心头一跳，高梦棠不会出事了吧？
　　“驯兽师和坍缩者追过去，然后……”斯嘉栎叹了口气。
　　然后怎样？何罗的触手已悄悄蜷缩起来，如果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随时准备攻击。
　　“驯兽师被高首领杀死了，坍缩者被吓呆了。”斯嘉栎一抬下巴，指了指旁边吓到腿软的坍缩者，“你看，他现在还站不起来。”
　　蜷缩起来的触手瞬间摊平，惬意得像在海滩晒太阳，隗维灰绿色眼眸中，褪去杀意，瞬间变回儒雅清高。
　　斯嘉栎平淡客观地复述了一遍驯兽师死亡的经过，他如何被切块，盲者如何冷酷云云。隗维听完，比他们还诧异。
　　冰晶碎片？那是什么？从未见盲者使用过。
　　斯嘉栎：“斗胆一问，那是什么技能？”
　　隗维冷笑：“盲者的技能，哪里是你我能琢磨出来的？他很可怕……”
　　坍缩者哀嚎一声。
　　“他很可怕”这四个字，让斯嘉栎心里一惊，教官都没有这样评价过尹明乌。那可是稳坐荣誉榜第一的玩家，被称为“海面上的灯塔”的尹明乌。
　　盲者的通关视频，斯嘉栎每一期都看，一边赞叹，一边履行舆情组组长的职责，给他刷黑评。
　　视频中看到的盲者，可爱中带着一点脱线，离“可怕”还有一点差距。
　　“高首领私下里，和副本中很不一样吧。”斯嘉栎刺探消息。
　　出门在外，首领的身份，是成员给的。想要月幡发展得更好，早点买下山庄别墅，就要帮首领竖立一个令人敬畏的形象。
　　隗维吸了口烟，沉吟片刻：“首领他……高高在上。”
　　他姓高。
　　“超凡脱俗。”
　　宁可窝房间里撸兔子看电影吃沙拉，也不管阵营的事。
　　“冷眼旁观世态炎凉。”
　　把所有的活都丢给我。
　　“只在必要时，展示出神性的慈悲。”
　　在我加班到半夜时，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辛苦咯”。
　　斯嘉栎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丝毫不怀疑真实性。
　　出来打工的，谈起老板，不翻开族谱挨个问候，已经是温文尔雅、涵养惊人了。
　　她想象不到，成员死心塌地地追随首领，更不会想到，隗维会苦心帮高梦棠立人设。
　　他们沿着水族馆的水箱散步，已经是半夜三点，斯嘉栎打了个哈欠，加班半个月，这两年的眼霜白抹了。
　　她颇感忿忿，不吐不快：“教官，你也离职了。我跟您说句心里话。尹明乌就他爹的是个傻屌。最近一个月，逼着成员进入测试副本，一点奖励都没有，危险性还高。
　　“心血来潮，养了几盆破昙花，宝贝似的供着。上次我喝剩下的奶茶，随手倒进花盆里，死了一株，他罚了我一个月的月薪。”
　　“他要是海面上的灯塔，诺亚方舟也是泰坦尼克号！”
　　昙花。
　　昙花岭。
　　尹明乌和昙花岭还有关系？隗维淡淡地垂下眼。
　　公众对昙花岭知之甚少，提及昙花岭的片段，很少被剪辑到视频中。大部分人会以为这是个地名，而不是神秘组织。
　　隗维又吸了一口烟：“既然你们要杀人，我就不耽误各位时间了。祝一切顺利。”
　　同时，他计上心来，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你们多久会离开？我们来测试副本，也有我们的目的。”
　　“什么目的？”斯嘉栎问。
　　隗维笑而不语。
　　斯嘉栎了然，没有继续问：“我们碍事了，是吧？杀了那个人，我们尽快走，绝不耽误你们的事。”
　　“不如这样，我帮你们一次，”隗维坐在长凳上，两个黑泥人傀儡给他捶腿，“把所有人聚集到你的视线范围内，再次使用【精准定位】，你就能锁定你要杀的那个人。”
　　【038密探】的技能，默认锁定视线范围外的玩家，如果其他玩家都在身边，那么，使用技能，必然锁定翁墨云。
　　“教官，你真的愿意帮我们？”能早点下班，斯嘉栎眼睛都亮了。
　　隗维：“不是帮你们，是帮我们自己。盲者有一个神秘的目的，你们在这儿，我们也不方便展开行动。”
　　斯嘉栎信以为真，盲者所求，定然高远宏大，怎么会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翁墨云？
　　她立刻发信息，召回【985班主任】，另一边，高梦棠等人也通过传送傀儡来到隗维身边。
　　见到隗维，高梦棠刚想说他杀了一个人，心里害怕，又看到黑鸥的人在旁边，顿时端起架子。意味不明地一笑。
　　坍缩者又怪叫了一声。
　　“盲者阁下，他们在这儿，会妨碍我们的计划。我们帮他们完成任务，让他们早点离开。”隗维说。
　　同时，通过心灵链接，在脑海中说：您先准备好，传送门出现时……
　　“教官，我开始定位了。”斯嘉栎鞠躬45度，伸出食指和中指，在脸颊处一划，皮肤裂开。
　　颧骨下方，出现一只斜着的嘴巴，犬牙差互，尖尖的舌头呲溜呲溜舔着空气。她站着没动，裂纹中的嘴巴在她的头颅上移动。嘴巴移开时，裂开的皮肤随之愈合。
　　忽然，嘴巴停在她左侧颅骨，头发之中，舌头伸出老长，点了点虚空中的一个方向。
　　远处，出现一个小红点。
　　“找到她了，坍缩者，传送门！”斯嘉栎喊道。
　　传送裂隙出现，逐渐撕开空间。暗红幽光照着每一个人的脸。隗维轻笑一声：“我教出来的人，竟然这么容易上当，真令我伤心。”
　　斯嘉栎：“什么？”
　　咔嚓咔嚓一阵轻响，冰晶碎片再次出现，坍缩者跟见了鬼一样，大叫着：“快躲开！快躲开！”
　　与此同时，一团五颜六色的毛绒球跳出来，嗷呜嚎叫一声，【恐惧磁场】的极光缠绕住他们三个人。
　　黑鸥三人蹲在地上，捂着耳朵，冷汗瞬间打透衣衫。趁此时机，高梦棠等人跳进传送门。
　　等斯嘉栎、坍缩者、班主任从恐惧中回过神，盲者他们已渺无踪影。定位只能持续五秒钟，小红点也不见了。
　　“斯组长，你叫我来，是给月幡的同学送福利的？”班主任庄缘用教鞭敲着掌心。
　　“庄缘，我……等我缓一缓。”斯嘉栎刚从恐惧状态中回过神，头还很疼，她坐在地上，缓了半晌，后知后觉，“我被骗了。”
　　庄缘：“送分题。”
　　“不愧是教官啊……我太信任他了。”斯嘉栎表情依然平静，无论内心多么崩溃，她依然会表现得云淡风轻，“月幡的目标也是翁墨云，为什么呢？”
　　“先不管，”斯嘉栎揉了揉太阳穴，“坍缩者，传送门。刚才的位置。”
　　坍缩者：“我说了我放弃任务！我要走！”
　　“清醒点！”斯嘉栎抄起一瓶过期饮料向他砸过去，“你是杀手，和尹明乌签订的是死士契约。”
　　15天内不完成任务，尹明乌可开启杀手的【死士状态】，让他们奋不顾身地完成任务，到那时，坍缩者更没有活路。
　　翁墨云很能藏，从接受任务到现在，已经过去了14天，算算时间，5小时后，尹明乌就可开启【死士状态】
　　庄缘：“快点，传送门！”
　　坍缩者如丧考妣，苦着一张脸，再次撕开传送裂隙。
　　*
　　灵长类动物园区。
　　这里的猴子、猩猩深度变异，说他们是灵长类动物已经不合适了，他们更像野人，有的是霍比特人，身高1米左右。有的是巨人，足有三层楼高。看到传送过来的玩家，炸开锅一样乱叫。
　　“自恁！自恁！”他们用僵硬的舌头，发出这两个音节。
　　赫仑举起枪盾：“他们在说什么？”
　　隗维听了半晌：“好像在说‘智人’。”
　　忽然之间，叶片间、灌木丛中、树干之后，飞出来石块、长矛、飞矢。密集如雨点，朝他们攻击。
　　他们撑起护盾，仓皇躲避。猝不及防地，一个蓬头垢面，全身黑毛的东西，朝他们猛冲过来。
　　段颂举起花剑，刚要刺过去，那东西竟然开口了，标准的中州话。
　　“别打！我是翁墨云！”
　　“跟我们走。”隗维拉住她。
　　何罗迅速膨胀，柔软的身躯包裹住众人，把自己团成一个球，顶着石头雨，迅速滚远了。
　　“分裂。”隗维说，“回去给你买大黄鱼。”
　　圆球向中间凹陷，逐渐扯开，藕断丝连，直至变成两个球，朝相反的方向滚动。一个滚得飞快，一个磕磕绊绊在山林间打转。
　　又一道传送裂隙出现，斯嘉栎等人钻出来，隔着很远，看到南面有一个团成球的“何罗”，刚要追。
　　“等等，”斯嘉栎说，“这可能是教官的障眼法。他惯用这招。真正的何罗应该在相反的方向。”
　　庄缘：“有可能他预判了你的预判，要不我们，分头行动？”
　　斯嘉栎淡淡瞟她一眼：“高梦棠、教官、段颂，他们三个都来了。你说的分头行动，是首身分离的那种分头么？”
　　“上，上次分头行动，变切块行动了。”坍缩者说。
　　说罢，他们三个齐齐转身，朝北方追过去。
　　“果然上当了！”赫仑透过缝隙，看到他们三个的背影，欢呼一声。
　　跑没影的，是假何罗。磨磨蹭蹭的，才是真何罗。
　　“快走吧。”隗维说。
　　何罗撒开三条腿，全速奔向大山之中。


第126章
　　他们躲进山洞, 翁墨云冲过来就抱住高梦棠：“你真的来救我了。这一刻我相信神学！”
　　系统：“【004书翁】已成为您的追随者。”
　　“她对您忠心耿耿。”
　　高梦棠甚是欣慰，摸了摸她的头，用力大了点, 把她的假发扯掉了, 露出一个……光头。
　　翁墨云摸了摸自己的脑壳, 感到秃然。
　　她穿着一条男士牛仔裤, 房东买小了，穿不上, 给她了。还有一件迷彩装上衣, 大概是中学军训时传承下来的。
　　难怪斯嘉栎他们追杀翁墨云用了很长时间, 她这副打扮，和证件照中的黑长直淑女判若两人。眼力不行的，蹲点一周, 也很难认出来。
　　“黑鸥为什么追杀你，你知道了什么？”隗维问。
　　翁墨云：“他们是黑鸥的人？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简述一遍被追杀的经过。
　　某天夜里，她照常在入睡前, 问了个哲学问题, 使用身份技能检索答案, 眼前却出现了一行红字：您处于危机之中, 预期健康值不足, 暂时不可以检索答案。
　　翁墨云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 有人要害她。她当即剃秃头，穿男装，悄悄离开房间。骗过周围蹲点的人，到处躲藏。
　　起初, 追杀她的，只有坍缩者一个人，后来又增加了斯嘉栎、庄缘、驯兽师。
　　段颂拿着一块肉喂他的秃鹫“小肥啾”，听完，啧啧摇头：“坍缩者职业素养不行，和我比，差远了。要是我追杀你，小肥啾都消化完了。”
　　翁墨云：？
　　“别乱说话。”高梦棠用手肘捅咕他。
　　段颂慢悠悠地喂着秃鹫：“学长，我说真的，太不专业了。估计是看翁墨云是低层次玩家，尹明乌觉得，派个低级杀手就能解决她。”
　　段颂：“坍缩者叫什么，我都没听过他的名字。”
　　“他叫宋钟。从蓝营跳槽到黑营。”隗维说，并迅速撇清关系，“不是在下招进黑鸥的，他看似猖狂，实则胆小如鼠，缺乏潜力。招他进来，会被领导批评。”
　　高梦棠小声道：“胆子小也没什么错，每个人都有无限可能。”
　　翁墨云则在一旁自言自语：“我装扮成野人，躲在测试副本中，” “本以为他们不敢追进来，没想到……他们是职业杀手啊，难怪敢进来……我以为是想要身份卡的普通人。”
　　随着越来越多的黑塔怪物进入现实世界，非黑塔游戏玩家的普通人，很难自保，他们极其渴望获得超凡能力。
　　近期新闻，有很多普通人追杀低层次黑塔玩家，只不过，高梦棠等“人上人”没关注这些。
　　“尹明乌要杀我，为什么呢，我何德何能呀……”翁墨云抱着膝盖，陷入沉思。
　　很不巧，灵长类动物园和神奇动物园区，正好处于对角线。他们想离开，需横跨整座动物园。
　　隗维收好地图：“我们先分开。”
　　斯嘉栎的定位技能，冷却时间10分钟，聚在一起，无疑是当活靶子。
　　【精准定位】还有个特点，定位过的人，接下来数次使用技能，再次被定位的概率很低。高梦棠和翁墨云一路，其他人各自前往不同的方向。
　　谈话期间，何罗的十条腕足舞出残影，这三分时内，已经织出一个黑泥人傀儡。
　　“神奇动物园区入口处，安置了一只传送傀儡，”隗维说完，拿出一个单簧管递给高梦棠，“在下已去餐厅取来了乐器，二位可直接送到神奇动物园区。”
　　赫仑：“你什么时候安置了傀儡？”
　　“单独行动的时候，不然呢？”隗维斜楞他一眼，那表情的意思是“这个问题很愚蠢”，他接着说，“车里也有一只黑泥人傀儡，可传送至段颂家。盲者阁下，您和翁墨云先走。”
　　赫仑惊叹：“准备这么充分！”
　　隗维又问了一句不然呢：“难不成，上轿现扎耳朵眼？没有万全的准备，方才在水族馆，在下哪有心思和斯嘉栎闲聊。”
　　泥人的胳膊延长，、变细，环抱住高梦棠和翁墨云。隗维丢下一句“在下去拖住斯嘉栎”，先行离开。
　　再睁开眼，高梦棠已来到神奇动物园区入口。
　　*
　　墨绿色的一大摊果冻，溶解在泥土中。消失之前，一只爪分叉，挑衅地比了个耶。
　　斯嘉栎：……
　　庄缘：“我就说，隗维预判了你的预判。快追回去。坍缩者，准备传送。”
　　“不对，”斯嘉栎抬手制止，“刚才在水族馆，教官的状态很悠闲。他应该做好了准备……他也会传送……”
　　他们有可能带着翁墨云，传送到神奇动物园区外。
　　斯嘉栎思考片刻：“坍缩者，把我们传送到神奇动物园区入口。”
　　坍缩者刚做出撕裂的动作，就听身后凉飕飕的一声：“二位，在找我么？”
　　扭头一看，竟然是“高梦棠”，坍缩者吓得脸都白了，哆嗦半天说不出话。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又和隗维面对面。黑色缎带勒住他的脖子，猛地缩紧。坍缩者刚扯断缎带，高梦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一手搭在他肩上，轻声问：
　　“你怕什么呀。”
　　“啊啊啊啊啊！”坍缩者蹿出10米远。
　　同一时刻，庄缘一条教鞭抽在“高梦棠”后背，只见他皮开肉绽，流出来的血，是蓝色的，裂开的肌肉，是墨绿色。
　　庄缘：“你别怕，这不是高梦棠，这是何罗！”
　　坍缩者哪里冷静下来，驯兽师被切割的场面历历在目，他甚至感觉，被高梦棠一碰，他也碎成了一块块，只是他太害怕了，精神出了问题，自己发现不了。
　　极度惊恐之下，坍缩者大喊一句“别想骗我卖命！”竟撕开一条裂隙，自己先跑了。
　　被留在原地的斯嘉栎和庄缘，由惊讶转麻木，最后是丢脸。
　　两人动作神同步，低头、扶额、摇首，齐声说：“没用。”
　　隗维则被逗笑了：“我离职后，黑鸥人事部招新，当真是……不拘一格。”
　　庄缘立刻不乐意：“占卜师林里说过，他将带来风平浪静！”
　　“好好好，占卜，各位愿意相信，那就信吧。”黑色缎带缠住隗维右臂，何罗气势汹汹地挥舞着10条触手，“眼下，不得不交战。二位先请。”
　　斯嘉栎和庄缘根本不想打，她们是来执行任务的，和隗维战斗，费力不讨好。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逃走。又被何罗绵软的触手缠住，寸步难行。
　　*
　　高梦棠站在神奇动物园区入口，发出一声感叹。
　　真美。
　　缤纷的蕈类菌盖，吐出的孢子好似一颗颗碎宝石。禽鸟仿佛身披云霞，扇动翅膀时如轻纱舞动，梦幻迷离。雪白的独角兽皮毛被阳光一照，表层绒毛下，闪过缤纷的色彩。
　　一些叫不出名字，看起来就像生活在魔法世界的奇异动物，互相舔毛，悠闲地吃草，宁静唯美，怡然自得。
　　如果有乐园，也不会比眼前这片丛林更美。
　　“嗷呜，我来吹单簧管！”裴加纳毛遂自荐。
　　祂自从背叛过高梦棠一次，总是小心翼翼的，因为祂的灵魂还在高梦棠的泡泡里。裴加纳生怕高梦棠一个不开心，捏碎了泡泡，祂会魂飞魄散。
　　实际上，捏碎泡泡，裴加纳的灵魂不会消散，而是回到祂体内。但高梦棠没有解释。
　　毛绒球叼着单簧管，伸出八条舌头按着按键，吹起一支滑稽的、不堪入耳的调子。一边吹，一边抖来抖去，挤眉弄眼，活像一个七彩手拿花。
　　园区里的珍禽异兽被逗得咯咯叫，植物欢快地抖动着叶片。
　　见状，翁墨云惊得合不拢嘴：“高首领，这不是恐惧之源么！祂怎么……”怎么像个小丑一样耍宝逗乐。
　　高梦棠：“唔。”
　　忽然间，他也觉得裴加纳有点可怜。昔日令玩家闻风丧胆的恐惧之源，此刻，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裴加纳心中，当然有怨愤吧。也难怪，碑林迷宫中，祂会果断抛下高梦棠。
　　找个机会，把祂放了吧。但不许祂再来表世界作恶。高梦棠盘算着。
　　离陌忽然冒出来：“王冠之迷梦宝石。”
　　高梦棠缓缓回过神：“诶？”
　　“你知道贤王么。”见高梦棠点头，离陌继续往下说。
　　贤王，里世界的唯一统领，登基时，王座会赐予祂三件宝物：王冠、圆月宝球，权杖。
　　其中，圆月宝球可制造固若金汤的结界，权杖则可以破坏圆月宝球制造的结界。
　　而王冠之上，镶嵌着许多颗独一无二的宝石。其中一颗，就是【迷梦宝石】
　　“迷梦宝石，可让拥有者在他人眼中变幻形态，”离陌在画卷里翻箱倒柜，不时扔出几块破铜烂铁，“打个比方，你很想见你的父母，那么，某个拥有迷梦宝石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你就会把祂认成你父母的灵魂。”
　　“如果你十分恐惧蜘蛛，迷梦宝石的拥有者站在你面前，你会把祂认成一只大蜘蛛。”
　　高梦棠：“非常有用呀。”
　　“当然。但副本中的迷梦宝石，是一块碎片。不能变幻形态，只能制造一些幻象般的动植物。”
　　离陌从画卷中抬起头，手中捧着一小堆色彩缤纷，晶莹透亮的碎片：“迷梦宝石剩下的碎片，在我手里。只差最后一块碎片，就能复原迷梦宝石。没想到，碎片竟然在表世界。难怪我找不到……”
　　“你哪里来的碎片？”高梦棠问。
　　离陌：“流浪时捡的。”
　　“你说迷梦宝石曾镶嵌在王冠上，那么，你见过贤王么？”
　　“没有，”离陌不甚在意，没有里世界其他生物提及贤王时的崇敬，“我出现时，贤王十二已被废黜。为争夺贤王十三的位置，天下大乱。我走时，祂们打了上百年，贤王十三还未登基。”
　　两人一蓝莓树一毛球一画卷，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往里走，高梦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离陌拖在掌心中的碎片。
　　光华层层荡漾，即像水波纹，又像雾气。高梦棠欣赏一阵，问道：“你想要迷梦宝石么？那块碎片在哪？”
　　“我不知道，园区里的幻象，由迷梦宝石碎片塑造，碎片应该藏在某个动物手中。”离陌说。
　　“此外，也不是‘我’想要迷梦宝石，我是希望你拥有迷梦宝石。”离陌珍而重之地将碎片收好，“搜集最后一块碎片，我将宝石复原，赠与你。”
　　债主又来爆金币了？高梦棠不由得惊讶：“这是为何？”
　　那一瞬间，高梦棠切实感受到一种哀伤的气息，仿佛一切淡去，只剩下不再鲜艳的色彩，仿佛一切被打乱，只剩下笔刷的痕迹。世间凝结成一幅冷色调的画。
　　离陌长叹一声：“我想见到他，那个一笔一笔，把我画出来的人。”哪怕是幻象。
　　良久之后，高梦棠笑了一下：“好呀。”
　　顿了顿，高梦棠又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被我欺骗的傻子罢了。”离陌融进画卷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纸团。
　　他们顺利地穿过窄门，离开副本，高梦棠把翁墨云送到车上，对她说：“隗维在房子使用了大量技能卷轴，布下反侦察系统。那里很安全，枪与玫瑰的人都在，你不会有事的。”
　　翁墨云揪住高梦棠的袖子：“首领，我要和你一起。”
　　“先回去休息，我很快就回去。”高梦棠柔声说。
　　翁墨云也知道，自己战斗力不行，在副本中毫无长处，只能拖累人，于是没再坚持。泥人傀儡的胳膊环住翁墨云，传送离开之前，翁墨云又唤了一声首领。
　　高梦棠站在空车旁边，活动活动肩膀和脖子，仰头时，发现天际一轮圆月，亮得惊人。
　　光墙描着他的身体轮廓，将他吞没。
　　还没站稳当，先听到一声惊叫，高梦棠抬眼一看，无奈地笑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眼前的人，竟然是坍缩者宋钟。
　　“高首领，你，你怎么又从外面进来了！”宋钟立刻后撤。
　　“为什么如此惊讶？”高梦棠说，“副本又不是禁地，我想来就来呀。”
　　宋钟溜得比兔子还快。


第127章
　　回去的路上, 高梦棠把他一路见到的史前动物、幻想物种、霍比特人、巨人等等，在泡泡里复制了一份。
　　虽然是幻影，但好看。
　　构建泡泡内的小世界, 与外界环境相似度越高, 损耗的精神值越少。高梦棠把他亲眼看见的东西, 临摹一份, 消耗的精神值可以忽略不计。
　　短短5分钟，他就拥有了独角兽幻影、鸟蛇幻影、漂浮菌菇幻影、双头鹰幻影……
　　泡泡破碎后, 幻影会短暂地与现实重合, 持续时间大约5分钟。
　　离陌则拿着一块迷梦宝石碎片, 根据光芒强弱，判断副本中宝石碎片的位置。距离宝石碎片越近，其它的宝石碎片越闪亮。
　　“往这边走。”离陌拐了个弯, 进入一栋废弃建筑内。没开灯，四下里漆黑一片。阴影中有来源不明的窸窸窣窣声。
　　走了几分钟, 高梦棠忽然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很准, 就在话音落下的一刹那, 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 把他吓了一跳。
　　“自恁（智人）！”
　　这是野人的声音！
　　高梦棠抬头一看, 黑暗中, 一双通红的眼睛闪了过去，角落各处,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成一片。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在他脸上，高梦棠打开手电筒一照，猛地瞧一只油光锃亮的大甲虫，煽动着翅膀, 悬浮在高梦棠眼前。
　　手电筒的光圈移动，照亮旁边的标志牌，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昆虫馆。
　　高梦棠：“……我怕虫子。”
　　短短数秒，数以千计的虫子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数量之多，令人瞠目结舌，手电筒的光被虫群挡得严严实实，高梦棠掉头就跑。
　　虫子太小，离陌的冰晶结界间隙太大，起不到什么作用。他把自己卷成一个纸筒，围住高梦棠。
　　艰难地冲到门口，高梦棠悬着的心终于不跳了。
　　外面也有虫子，比馆里更多。
　　他们刚才就是从这里进入昆虫馆的，今晚月光明亮，高梦棠可以肯定，进来的时候，这里没有虫子。
　　野人好像可以控制这里的动物。高梦棠心想。
　　他忍着心理上的不适，踩过密密麻麻的虫群。脚底下咕唧、咔嚓声响个不停，虫子被踩成黄的白的一滩烂泥。
　　他们一口气跑出几百米，但根本躲不掉，随着树颠的一声声啸叫、口哨，虫群源源不断地聚集。
　　几个野人在树枝间摆荡，捶着胸膛，冲高梦棠呲牙。
　　果然是野人在操纵虫群！
　　高梦棠心一横，站住不跑了。仰脸望着树上的野人。
　　身边，一串肥皂泡出现，转瞬之间破碎。几十个野人站在高梦棠身边。
　　“吼！”树上的野人大惊，躲到叶子中，瞪着高梦棠。
　　野人幻影嘶吼，咆哮，怒气冲冲地朝树上的野人冲过去。
　　紧随而来的，还有庞大如山丘的巨人、凶神恶煞的三头犬、鬓毛如烈焰燃烧的雄狮。
　　一时间猛兽横行，势不可挡。飞禽走兽，万物万类，以高梦棠为圆心，向外狂奔而去。
　　这里的动物智商不太高，看到这一幕，吓得上蹿下跳，当即四处逃窜。幻影所过之处，泥土里的蚯蚓，也要往下钻三米。
　　其实，冰瓯泡影制造的幻影，只有三维立体的表象，没有重量，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
　　但没人会站在那里，等幻影打他们一拳，看会不会受伤。
　　树叶间一阵乱七八糟的叫声，野人纷纷撤退，虫群也随之散去。
　　“用来唬人，效果还不错嘛。”高梦棠心想。
　　掌握了这个方法，接下来的路，顺畅多了。
　　暗巢里的动物听命于野人，若制造出野人的幻影，它们会瞬间褪去杀意，凑过来舔一舔野人。
　　然后舔到一团空气，困惑地歪着头。
　　“迷梦宝石碎片，或许就在野人手中。”高梦棠说。
　　离陌捧着宝石碎片，转向各个方向：“可以肯定的是，宝石的位置在移动。”
　　进入冰原前，他们又被冰原野人围住，他们四肢粗壮，身高两米五，头颅只有很小一颗。
　　高梦棠制造巨人幻象、丛林人幻象、各种凶兽幻象。
　　竟然吓不跑他们。
　　眼看着长矛要戳到鼻尖上了，只剩下一招，可以恐吓他们。
　　一圈泡泡扩散，数十个冰原野人幻影，围绕高梦棠，站成一圈。
　　冰原人冲刺的脚步停住，一脸困惑地瞅着这些似是而非的同类。
　　高梦棠在空中点了一下，水波纹在空气中荡漾，又一圈泡泡扩散，融进冰原人幻影中。
　　幻象叠加，相当于有了基础建模之后，给他们加点特技动作。
　　所有冰原人幻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身体被无形的刀刃，切割成数十块。
　　哀嚎还在空气中回荡，他们的身体已支离破碎，变成满地尸块。
　　空气凝固了一秒钟，随即，好似一滴水滴入热油锅里，场面顿时炸了。冰原人吓得肝胆俱裂，丢盔弃甲。喷溅出的血液烧红了他们的眼睛，有的吓尿了裤子，有的四肢并用乱爬。
　　看到他们被吓成这样，高梦棠于心不忍，轻轻叹了口气：“真可怜呐。”
　　*
　　不远处。
　　“教官，别打了，”斯嘉栎一脸麻木，“翁墨云已经跑没影儿了吧，我们也打累了。”
　　何罗优雅地收回触手，跳进烟锅里，露出两只锯齿状瞳孔的眼睛，伪装萌宠。
　　隗维悠悠地吸了一口烟：“耽误二位的工作，深感愧疚。”
　　愧疚个章鱼爪，追着我们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愧疚！斯嘉栎和庄缘敢怒不敢言。
　　虽然缠斗了两个多小时，但双方都没下狠手，损失300多精神值，没有人受伤。
　　打斗的路上，还遇到赫仑，他嚷嚷着要保护隗维，不能让队友一挑二，因为帮不上什么忙，就一直嚷嚷。
　　对于隗维，300多的精神值不算什么，但斯嘉栎和庄缘二人，精神值上限也就350，已逼近危险极限，正打算礼貌道别，各自安好时，听到一阵呜呜嗷嗷的喊叫。
　　四个人跳到楼顶，往下一瞧，就见到高梦棠被冰原人围成一圈。
　　高梦棠还披着赫仑的外套，外套上染着驯兽师已干涸的血迹。
　　已经是清晨5点多，晨光熹微，淡金色的阳光像一张薄纱，轻轻附在他身上，血迹也显得璀璨明亮。
　　“梦棠哥有危险！”赫仑说。
　　高梦棠抬起手，轻轻一点，空气中泛起微澜，一颗颗晶莹、空灵的泡泡，像人畜无害的发光小幽灵，触碰到冰原人，啵一声爆开。
　　然后，他们也见识到，令坍缩者魄散魂飞的切块刀工。
　　活着的冰原人抱头鼠窜，高梦棠站在原地，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真可怜呐。”他轻声说。
　　距离不远，斯嘉栎无感敏锐，听得一清二楚。
　　庄缘：“他说什么？”
　　“他说，真可怜呐。高首领一招把他们杀了，然后，装模作样地说他们，可怜。”斯嘉栎木怔怔地传话。
　　测试副本与公测副本，最大的一个不同点是，公测副本中有NPC，它们再逼真，也不是真正的生命。
　　而测试副本中，一草一木，皆是真实生命。只不过被光墙圈了起来，成为副本中的怪物。
　　盲者一抬手，杀了这么多人，淡淡地留下一句可怜。这让斯嘉栎想到，隗维对高梦棠的评价：
　　冷眼旁观世态炎凉。只在必要时，展示出神性的慈悲。
　　果然如此！
　　一尊冰魄雕刻成的观音，表面低眉顺眼，大慈大悲，看似温热的血肉，都是冰碴子！
　　隗维知道，这是【冰瓯泡影】的技能，被切碎的只是幻影，而传承级武器的能力不为外人所知。他悄悄瞟了一下那两人的神色，发现她们误会了什么。
　　“我早已习惯，”隗维怅然吐出一口烟，“人类不在乎虫豸，他也不在乎人类。”
　　赫仑还没反应过来，他忘了【冰瓯泡影】的技能效果，当真以为高梦棠轻轻一抬手，绞杀数十人。
　　于是较起真来：“才不是这样，梦棠哥很在乎我们！”
　　隗维：？
　　“对啊，”隗维飞速帮他圆谎话，“因为我们是盲者的信徒。他对我们有大爱。”
　　斯嘉栎和庄缘震惊得说不出话，转头一看，高梦棠蹲在其中一具碎块状“尸体”旁，伸手扒拉了一下切口。
　　“不太成功呀。”高梦棠说。
　　结界碎片切出来的创口，平滑如镜，但他用泡泡模拟出的伤口凹凸不平。
　　多多练习，临摹得才会更逼真。
　　高梦棠又在空气中点了两下，冰原人出现、被切碎。惨叫声在冰原上空回荡。
　　“他，他隔空把冰原人抓过来了！”庄缘登时脸色惨白。
　　斯嘉栎惊悸之余，侧耳细听，盲者的声音隐隐传入耳畔。
　　“嗯，看起来还不错。”
　　太阳恰在此时升起，天地间金光璀璨。幻影的鲜血，将雪地染成粉红色。高梦棠举起一条断臂。
　　看这断肢切面，多么光滑平整。
　　看这解剖结构，多么严谨科学。
　　看这肌肉纹理，多么细致入微。
　　高梦棠不由得有些小骄傲，在心里为自己的观察力和创造力点了个赞。
　　暖融融的光落在他脸上，站在淡金色与浅粉色交汇的一条细线内，高梦棠细细观赏着自己的作品。
　　如果这是真正的肢块，高梦棠心中唯有怜悯。但这是他临摹出的全息幻影，为什么不可以欣赏呢？
　　高梦棠满意地笑了。
　　斯嘉栎和庄缘顿觉毛骨悚然。
　　猝不及防地，赫仑紧紧抱住隗维，大喊着：“隗哥，你不要怕，梦棠哥不会这样对我们的！”
　　隗维：……你在演什么？
　　只好配合你表演了。
　　隗维拍了拍赫仑的后背：“嗯，不怕。盲者阁下会把他的温柔，分给每一个信徒。”
　　距离并不远，赫仑这一嗓子喊出来，高梦棠也听到了，循声望去，看到楼顶上的四个人。
　　指尖轻轻一点，满地的残肢顿时化作血雾消散，高梦棠从一片猩红中走出来，丝毫没发觉，这一幕有多么诡异。
　　“各位，别来无恙，”他还是笑盈盈的，“有没有受伤？”
　　斯嘉栎掣出双刀，庄缘拿起教鞭，异口同声道：“你别过来！”
　　高梦棠：“……诶？”
　　善意地向你们问好，你们却剑拔弩张。伤心了。


第128章
　　斯嘉栎和庄缘高度警戒, 瞪着高梦棠，攥着武器的手关节泛白，好像高梦棠打一个响指, 就能让她们原地暴毙似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高梦棠一脸无辜。
　　“翁墨云在哪？”
　　测试副本没有正式副本完善, 不显示玩家列表。斯嘉栎和庄缘并不知道, 翁墨云早已退出副本。
　　同为高梦棠的追随者, 状态栏共享，隗维悄悄打开追随者列表看了一眼, 翁墨云的状态显示为【不在线】
　　“翁墨云嘛……”高梦棠在楼下停住脚步, 忽然间有了个想法。
　　偌大的动物园, 像找到一颗指甲盖大的碎片，谈何容易。更何况，碎片的位置还在不停移动, 想找到，得跑断两条腿。
　　有坍缩者的传送技能帮忙, 情况就不一样了……
　　开口前，却有些踟蹰。
　　这件事涉及到欺骗, 高梦棠不想做。
　　见他犹豫, 隗维通过心灵链接问：“盲者阁下, 您有何顾虑？”
　　“翁墨云到底在哪？高首领, 您要她有什么用？”斯嘉栎追问。
　　心灵链接中, 隗维：“请将您的顾虑告诉在下。”
　　高梦棠迅速把他心中的想法说出来，末了, 轻轻叹气：“这样做不太好，我们努努力，也可以找到迷梦宝石碎片，费点力气罢了……”
　　一句话没讲完, 就听隗维说：“翁墨云，当然在副本中。只不过，她在盲者阁下手里。”
　　高梦棠：？？？
　　斯嘉栎一顿：“当真？”
　　隗维微笑：“自然。盲者阁下，您不妨让她们见翁墨云一面。”
　　高梦棠：……你的执行力也太强了吧！
　　事已至此，不能让隗维下不来台，只好按高梦棠的“诈骗计划”，继续演下去。
　　他像是在点击一面看不到的屏幕，食指轻轻点了点空气。翁墨云幻影出现在他身后，两只手搭在高梦棠肩膀上，从后方怯生生地露出一双眼睛。
　　“她在我这里。”高梦棠说。
　　赫仑：“哥，你不应该送翁——唔唔，唔！”
　　话说一半，被何罗紧紧捂住口鼻，心灵链接里传来隗维严厉的声音：“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斯嘉栎和庄缘从头顶跳下来，伸手要抓翁墨云，高梦棠一伸胳膊拦住她们。
　　“不要碰她。”
　　一碰就穿模了。毕竟只是一个虚影。
　　高梦棠单手擎起冰瓯，幻影触碰到水面，立刻被吸进去：“你们的任务目标是翁墨云，我知道。我也不是成心和你们作对。”
　　“我只想从翁墨云口中，问出一个答案，”高梦棠继续说，“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黑鸥的两个人信以为真，眼里亮起一丝光。
　　翁墨云的个人技能，可以得到世间万事万物的答案，盲者想知道某些事情，抓来翁墨云问两句，很正常。
　　得到答案后，翁墨云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冷酷如盲者，丢下她，也很正常。
　　高梦棠：“我正在寻找一块宝石碎片，翁墨云告诉我，碎片就在这个副本中，具体位置却不清楚。”
　　那两人很上道，立刻听懂了高梦棠的暗示：“高首领，我们帮您找到碎片，您可否将翁墨云交给我们？”
　　是什么宝石、什么碎片，她们两个一句也没多问。月幡的事，与她们何干？完成任务回去领奖金就得了。
　　就算这颗宝石会威胁到黑鸥，哪怕能要了尹明乌的命……问题不大，她们会站旁边鼓掌。
　　“当然可以，更何况……”隗维眼睛转了转，“那颗宝石的作用，盲者阁下也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留翁墨云一条命，是怕她告诉我们假消息。”
　　斯嘉栎&庄缘：“理解，理解。”
　　“若真能找到碎片，在下会杀了翁墨云灭口。二位，没意见吧？”
　　此事正合斯嘉栎和庄缘的心意，她们连忙说：“没意见，没意见。”
　　想找到碎片，要用到其它迷梦宝石碎片指路。高梦棠和她们签了一个【技能卷轴·借用】，将10块宝石碎片临时借给她们。
　　技能卷轴持续时间为3h，时间结束后，碎片会自动回到高梦棠手中，不用担心她们拿着碎片跑路。
　　她们把宋钟叫回来，双方签完字，各自前往不同的方向寻找宝石。
　　望着她们的背影，高梦棠叹了口气，颇为伤感：“我又骗了她们。”
　　隗维：“……您老肩膀酸不酸？是否需要黑泥人傀儡为您按摩放松？”
　　高梦棠活动了一下肩关节：“不酸呀，怎么了？”
　　“客气了，”隗维说，“在下见您扛着的美德牌坊太重，十分担心您的骨骼健康。”
　　高梦棠：“……”
　　虽说在黑塔副本，尔虞我诈是常态，但斯嘉栎和庄缘也没做什么错事，执行任务罢了。高梦棠也想做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好人。他琢磨着怎么补偿这三个人。
　　给她们三根0阶的先祖遗骨？行不通。这些珍贵道具，都在隗维手中，他肯定不乐意。
　　思来想去，高梦棠抖落抖落画卷，把离陌叫醒。
　　“斯嘉栎她们，为帮你寻找迷梦宝石碎片奔走，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高梦棠说，“给我点好东西，就当做补偿她们吧。”
　　离陌：……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真心以待。”
　　高梦棠：“值不值得是她们的事，是否真诚，是我的事。不能因为别人德行有亏，我就损害我的品德吧。那我和芸芸众生有什么区别？拿出来点好东西嘛。”
　　“无语”两个字写在了离陌脸上，他回到画卷里，翻箱倒柜好一阵，找出来三块蜡油似的东西。
　　触碰到蜡块，系统只显示出道具的名字【圣膏油】
　　道具说明只有一行字：吃下它，会被圣膏油蒙了心……
　　“圣膏油不易储存，上百年了，杂质太多，”离陌说，“她们不是顶尖玩家，圣膏油对她们应该有用。能提升她们的精神值上限。”
　　高梦棠立刻放下心来。收好圣膏油，道了句“谢谢”。
　　“不客气。”离陌说。其实，提升精神值上限，只是圣膏油的副产物，真正的作用，他不打算告诉高梦棠。
　　*
　　“盲者真的会杀了翁墨云么？”宋钟忧心忡忡，“心里有点没底。”
　　庄缘：“为什么不？翁墨云又没有战斗力，对盲者有什么作用？”
　　宋钟：“她可以窥见真理啊，有了她，就能知道很多关于里世界、关于黑塔的秘密……”
　　掌心的碎片时而璀璨耀眼，时而黯淡无光。斯嘉栎不断调整着方向，听到这句话，冷飕飕地问了句：“太阳从哪边升起？”
　　“东边啊，”宋钟说，“这不是废话？”
　　“你也知道是废话啊？”斯嘉栎木着脸，“盲者，自里世界降临的神秘生物。祂故乡的事，对祂来说，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是常识。需要一个外乡人告诉祂？”
　　庄缘用教鞭敲了敲掌心：“盲者要翁墨云干什么？提前知道明年高考题？”
　　宋钟皱眉、苦思、恍然大悟：“有道理！”
　　他立刻安心，撕开传送裂缝，到达下一个地点。
　　*
　　高梦棠等人也没有懈怠，他们和斯嘉栎三人签订临时的传声契约，不时交流信息。
　　两小时后，那边传来呼唤：“高首领，我们找到了！”
　　坍缩者从裂缝中探出身体，把高梦棠等人拉了过去。
　　刚站稳，就感觉掌心的宝石碎片阵阵发热，光芒急速闪烁。最后一块碎片，就在这附近！
　　抬头一看，眼前群魔乱舞的景象，颇为震撼。他们身处一个荒废的猴子园区，攀爬架、笼子缝隙、小木棚、地面上……各处都沾着恶臭难闻的排泄物。
　　园区里挤着很多进化得像人，但不完全是人的猴子，它们轮流抱着一个矿泉水瓶，凑到鼻子前，迷醉地吸一口气。
　　嘴里狂叫、四肢乱舞，活像磕了药。矿泉水瓶再传递到下一只猴子手中。
　　不只有猴子，还有狼、鬣狗、土拨鼠等生物，都像着了魔一样，凑过去闻矿泉水瓶。
　　矿泉水瓶里，装了半瓶子水，一颗正方形的淡紫色小碎片上下漂浮，幽幽地发着光。
　　离陌：“那就是宝石碎片！”
　　白介伸出胳膊，一只手的淡蓝色虚影从他掌心飘出来，握住那只矿泉水瓶。下一秒，水瓶已被他抱在怀里。
　　眼巴前的东西，又没有归属权，白介想偷，简直是探囊取物。
　　“快跑！”白介拔腿就溜。
　　碎片被抢走，猴子们起初没什么反应，只有那些没吸到碎片的猴，追着他们跑。
　　不出两三分钟，沉迷在幻梦中的猴子，打了个冷颤，一齐清醒过来。
　　它们双目通红，表情凶残，怒不可遏。呲牙裂嘴冲玩家们吼叫。发了狂的动物，一股脑地朝他们涌过来。
　　“把碎片都给我，”离陌说，“宝石硬度不高，很容易被打碎！”
　　玩家们顶着动物们胡乱的攻击，飞速往外撤。它们伤害并不高，但架不住数量多，逃出去颇废了一番力气。
　　终于甩掉它们，斯嘉栎喘着粗气：“高首领，碎片已经找到了，翁墨云……”
　　唰。破空之声。
　　一支利箭擦着斯嘉栎的鼻子尖，射到地面，箭簇深深没入泥土，箭尾兀自颤动。
　　若不是她躲得快，现在已经被开瓢了。
　　树叶之间，藏着成百上千张野人的脸。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密集如雨点的箭，从头顶射下来。
　　山林间、湖水里、岩洞里，钻出各式各样的野人，他们手里，都拿着一个装了水的塑料瓶。
　　他们都想拿走迷梦宝石碎片，回自己的营地吸个醉生梦死。
　　怪不得，宝石的位置在不停移动。
　　何罗用触手撑起防护网，阻挡四面八方的攻击。宋钟再次撕开裂隙，带着他们传送到神奇动物园区入口。
　　几只猴子、几个野人，也跟着传送过来。庄缘用教鞭抽断他们的脖子。
　　“疯了一样，”她说，“小小年纪不学好，聚众吸|毒。”
　　迷梦宝石沾水，会散发出独特烟气，可致幻、促进多巴胺分泌，抑制前额叶活性。离陌倒掉瓶子里的水，擦干碎片。
　　“我眼花了么，”赫仑揉了揉眼睛，“园区在变化。”
　　数小时之前，神奇动物园区宛若天堂。而现在，这里却变得乏善可陈的。
　　那些羽毛光鲜亮丽，眼睛炯炯有神的美丽生物，变成动物园里常见的老虎、狮子、长颈鹿等动物，且毛色暗淡，牙齿落尽，老态龙钟。
　　发光植物也不见了，原本的石壁，变成三面冷冰冰的水泥墙。整个空间变得无比狭窄。
　　动物们趴在地上，慢吞吞地嚼着食盆里的草叶，舔着毛，安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若是不曾见过神奇动物园区的美景，眼前这一幕，倒有几分临终时的祥和。
　　然而，玩家还是全身一凉：窄门不见了！
　　原本应该是出口的地方，变成一堵水泥墙。
　　“碎片，还回来。不然你们出不去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人声。
　　回头一看，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异头人。
　　她身穿华丽洋装，肩膀上压着沉甸甸的披肩。礼服上，封着成百上千面小镜子。
　　脖子上顶着的，也不是人头，而是一个白色铁艺笼。小镜子在铁笼里漂浮。
　　高梦棠站得离她最近，下意识地朝她衣服上、脑袋上的镜子瞟了一眼。镜子没有照出他的全貌，只照出他一双眼睛。
　　远远看去，镜子里反射的都是眼睛。更显得她诡异可怖。
　　庄缘扬起鞭子就要抽，蓦地，她收回手，额头渗出冷汗。
　　这只怪物周围，会产生强烈的精神污染！
　　“碎片，还给我们。”异头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们都陷入痛苦时，窄门就会消失。”
　　高梦棠和善微笑：“小妹妹，你也是这里的动物么？”
　　铁笼子转向高梦棠的方向，镜子里的眼睛眨了眨。
　　“我？好像是。”
　　“你是……小鸟？”
　　异头人顿了顿，摇摇头：“好像不是。”
　　她忽然尖锐地哭了起来：“我忘记我是什么了。”
　　高梦棠连忙安抚她的情绪：“忘了就不想了。你为什么想要这块碎片？”
　　“摆脱、痛苦。”
　　高梦棠：“什么痛苦？哥哥可以帮你。”
　　“什么痛苦？”异头人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铁笼门打开，悬浮小镜子飞了出来，“这里是动物园，你猜猜看，什么痛苦呢？”
　　镜子贴到高梦棠脸上时，他顿时听到周围雾蒙蒙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看，高梦棠发现他在一个透明大玻璃笼里，空间很大，面积足有一个操场，有一间乡下小屋，几块花田。玻璃外，聚集着一颗颗动物头。
　　有鳄鱼、孔雀、大象……都在好奇地盯着他。
　　他很快意识到，他这是变成被展览的“动物”了。
　　“裴加纳。”高梦棠唤道。
　　“狗狗来喽！”毛绒球蹦出来，嚎叫一声，七彩极光击碎玻璃，环境随之结束。
　　另一边，隗维被困在水族箱里，暴躁何罗把玻璃锤得稀碎，他也逃了出来：“盲者阁下，您没事吧？”
　　高梦棠摇摇头，二人一起抢救其他人。
　　除了他们两个，剩下的人，状态大多不正常。
　　赫仑很愤怒，整个人都红温了，像一只煮熟的虾。白介很恐惧，缩在角落里，警惕地瞪着外面的动物。
　　接连敲碎两块玻璃，把他们救出来，来到段颂的展馆前。
　　四个人：“……”
　　高梦棠、隗维、赫仑、白介集体沉默。
　　段颂，一个把展馆当舞台的男人。他脱下外套，展示他健美的肌肉，肩膀用力，后背镂空处露出线条利落的背肌。
　　动物们一起叫好。
　　欢呼声让段颂更起劲了，他让小肥啾跳支舞。秃鹫撇过脑袋，敛着翅膀，装作不认她的关种主人。
　　“干嘛呀，都看着我们呢。快表演一下。”说完，段颂来了个后空翻三周转体1440°，还要到假山上的横木小桥上表演一波。
　　何罗忍无可忍，一爪子把玻璃抽碎。横木消失，段颂掉在地上。
　　“您这么喜欢被关注？”隗维冷冰冰地说。
　　段颂怅然若失：“你要是有个从小把你当空气的妈妈，你会和我一样。”
　　耽误了一点时间，他们加快速度，打碎黑鸥三人的展馆，所有人都逃了出来。
　　幻境会大量损耗玩家精神值，高梦棠无事发生，隗维受了点小影响，由于段颂很享受，精神值降得也不多，其他人的状态都很差。
　　“呵呵，你们现在还要问，什么痛苦么？”异头人的声音冷得刺骨。
　　隗维：“请您息怒，被关在动物园里，令你们很痛苦……”
　　“不，”异头人打断他，“动物园管理很好，有吃有住，生病有医疗保障，比野外环境安逸太多太多，我们为什么要痛苦？”
　　那你搞这一出幻境干什么？其他玩家敢怒不敢言，因为这时候，无数动物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怒气冲冲地注视着他们。
　　“不明白幻境的意义？”异头人似乎猜到他们心中所想，“当我还是一只小动物时，我不像你们这些智人，大脑被累赘的思想填满……”
　　吃饱了睡，睡醒了遛弯、玩耍。幼崽有饲养员照料，那些在野外生存不下来的残疾动物，也能得到悉心照料。
　　动物的世界很简单，进食、睡觉。舔一舔油光水滑的毛发。
　　“只有你们这些想太多的智人，会觉得我们很可怜。”
　　直到一个“怪人”出现，为它们带来进化。
　　“我开始回顾过去，想到我荒废的青少年时光，”异头人的声音里浸满忧伤，沉甸甸的，“我开始担忧未来，安逸的一生静止、恒定。我无法获得更好的成绩。”
　　“可我以前不是这样的，食物好吃，我就开心。不好吃，我郁闷几个小时……”
　　玩家们没想到，她的痛苦来自于她更发达的大脑，暗自诧异时，李杏出现高梦棠身边。
　　她哗啦啦翻着一本厚厚的脑科学导论：“大部分动物的脑前额叶不发达。大部分哺乳动物不足5%，到高等灵长类动物，前额叶才得到明显发育。”
　　“人类的前额叶占脑总体积的35%……脑前额叶和认知、思维、记忆、自我意识有密切关联……”
　　李杏叽里呱啦讲了一堆，从感统功能到fMRI技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高梦棠听不懂了。
　　“杏儿姑娘，你直接说结论吧。分析过程可以和我哥哥分享。”高梦棠揉揉太阳穴。
　　李杏“啪”一声把书合上：“动物没有过去和未来的概念，不会遗憾过去，不去忧虑未来。只注重当下。”
　　只看当下，确实会少很多烦恼。比如绝症病人，只看当下，他只会觉得身体某个地方不舒服。若思考未来，他会想到，他快死了。这根本不是同一量级的痛苦。
　　“动物们，享受一种简单的快乐。对他们来说：当我跳舞时，我跳舞。当我睡觉时，我睡觉*。”李杏继续说。
　　段颂也在旁边听着，他想到一个可怕的方法：“所以，让它们摆脱痛苦的方法，就是，把它们变傻？”
　　也不能叫变傻吧？高梦棠心想，快乐是一种主观体验，环境好的动物园里的动物，和疲于奔波，前途黯淡的人相比，说不准哪一个的一生更快乐。
　　高梦棠更在意那个使动物得到进化的“怪人”，他是谁，有什么目的？
　　万物各从其类，都有自己的活法，他管什么闲事？
　　“对！就是把它们变傻！”李杏的话把高梦棠的思维唤回，她眼里闪光，“这一点我擅长。”
　　被超度后，系统对李杏的称呼，变成了【杏林毒师】，她能医人，更能杀人。
　　长明村中，她用人工呼吸救了一个欺负过她的醉汉，反被嫌弃长得丑，被她“亲”一口很恶心。这让李杏觉醒了一个很逆天的技能：【临终关怀】
　　技能说明：当敌方个体（生命或非生命）剩余血量≤5%时，无视一切防御技能或复活技能，一击致命。
　　李杏摩拳擦掌：“我可以把它们毒傻。变回小动物，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好方法，试一试。
　　李杏拿出两颗红艳艳的小果子，看模样，有些像酸楂：“吃了这个，你们就不会痛苦了。”
　　异头人没有表情，但全身上下焕发出一种欢喜：“真的么？”
　　“骗你们干什么，我们只想出去，不想害你。”
　　异头人捻起一颗小红果，顾虑重重，架不住玩家一个劲催她。她还是把红果子吞了下去。
　　顿时，她身体变矮，皮肤上长出毛发，咯咯咯地笑起来。
　　异头人是【游园惊魂】副本的核心，见她吃下红果，有效。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动物，霎时间蜂拥而至。
　　李杏把果子洒在地面上，动物们、野人们，争先恐后地抢过来吃掉。
　　神奇动物园区，那些奄奄一息的动物，也慢吞吞地迈着步子，捡果子吃。
　　短短数分钟过去，异头人变成一团毛绒绒的东西，野人重新变回金丝猴，还扒拉玩家的裤兜，想找点零食吃。
　　玩家如释重负地一笑——
　　——然后，身边的光墙忽然发热、剧烈闪光。
　　已经退化的动物，在几秒钟内，又变了回来！
　　“骗子！骗子！骗子！！！”异头人尖叫一声。动物们更加愤怒，失心疯一样，扑过来攻击玩家。
　　变异的源头就是光墙！
　　把宝石碎片拿走，窄门会消失。想要离开，只能归还碎片。
　　高梦棠陷入两难的抉择，在心里问：“离陌，这块碎片拿不走呀。”
　　沉默片刻，离陌叹了口气：“拿着这个，破开结界。”
　　一根看不出材质的棍子出现在高梦棠手中，大约一条手臂长，顶端弯曲，形似首尾相连的弯月。围出的中心区域，有一个镶嵌宝石的双面凹槽，宝石却不见了。
　　握住棍子时，耳边滋啦啦一阵电流响，系统标注出道具名称：【权杖·贤王十二】
　　眨眼的功夫，这六个字变成乱码。与此同时，离陌的画卷开始燃烧。
　　“你是玩家……不能让系统知道，权杖在你的手里。”离陌的声音逐渐虚弱，蓝色的火苗拂过他瓷白的皮肤，烤肉的香气蔓延，“用它，击碎副本结界。”
　　【权杖·贤王十二】变成了【一根普通的棍子】
　　“快去。”
　　高梦棠不敢耽误时间，把权杖顶端抵在光墙上，霎时间，天地颤动。
　　“为什么你不用权杖击碎结界？你不是玩家，不会被副本监测。”攻击的间隙，高梦棠问。
　　离陌的皮肤被烧得焦黑，他蔫巴巴地躲回画卷里：“我说过，你有破坏结界的力量。而我没有。”
　　蛛网状裂纹，从权杖顶端扩散，副本中的怪物立刻狂化，癫狂地朝玩家攻击。
　　兽群一波接一波地扑过来，被隗维锤死几只，被段颂扭断脖子，被坍缩者的传送裂隙送走、又被密探和班主任合伙击退。
　　本以为击碎结界的过程，能量倒灌进他的身体里，将钻心剜骨的疼痛。但没有。高梦棠只觉得权杖很凉，像一块冰锥。
　　破碎结界的能量，传入权杖，又流到镶嵌宝石的双面凹槽，变成点点银光，逸散到空气中。
　　斯嘉栎体力不支：“高首领，我们想要翁墨云的命，不想自己送命。”
　　不知怎的，高梦棠心里一丝波澜也没有，仿佛他只是一面湖，世间百态映在心底，无非倒影。
　　“怕什么，”高梦棠淡漠地说，“活着的每一天，不都在走向死亡么？”
　　结界已纤薄如纸。高梦棠用力一送，只听哗啦一声，豁开一个碗口大小的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兽群停止攻击，玩家举着武器不动。光墙的亮度维持在那一瞬。
　　然后，轰然崩塌。
　　阳光下，金红色的结界碎片，恍若白日星辰。高梦棠仰头望着，极短的一刹那，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他感觉他又看到了神奇动物园区那天堂般的美景。
　　李杏再次拿出红果子，喂给动物们。
　　荒废的动物园，还是动物园。动物们已变回普通的飞禽走兽，磨着爪子，理着羽毛，仪态从容地踱着步，漫无目的地走向四面八方。
　　“我好像，想起来，我是什么了。”异头人说，声音逐渐变得缥缈，“我是……”
　　最后的话，她没说完。她变成了一只小白猫，冲玩家“喵呜”叫了一声。
　　见玩家愣愣地看着她，没有要投喂的意思，小白猫一扭头，在地上拉了一坨，前爪刨了刨，把粑粑埋起来，翘着尾巴走了。
　　结束了。
　　高梦棠收回权杖，呼出一口气。
　　“首领大人，翁墨云……”斯嘉栎小声提醒。
　　高梦棠：“额。”
　　他正想为自己的谎言忏悔，变故又发生了。
　　坍缩者宋钟，蓦地大吼一声，皮肤下青筋鼓起，头发根根直立。恶狠狠地瞪着高梦棠，字字淬血：“不，翁墨云，根本不在你手里。”
　　段颂脸色一变：“尹明乌开启了死士模式。”
　　“快把圣膏油给他们。”离陌说。
　　高梦棠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为什么，你不会想害他们吧！”
　　隗维等人，没这么多顾虑。七手八脚地，把圣膏油塞进宋钟、斯嘉栎、庄缘三个人嘴里，他们咳嗽了好一阵，再抬起头，仰视高梦棠的双眼，闪闪发光。
　　系统：“【038密探】【985班主任】【900坍缩者】已成为【000盲者】的追随者。”
　　“他们对您忠心耿耿。”
　　高梦棠：？？？
　　“离陌，你不是说，圣膏油能提升白条上限么？”
　　“对啊，没错，他们的白条上限提升了100点，”离陌不以为意地说，“圣膏油可改变玩家信仰，且改变信仰后，被他们追随的人，精神值上限更高或更低，他们的精神值上限也会提高或减少。”
　　“尹明乌精神值850，你999。你就说，白条是不是提高了吧。”
　　高梦棠：……你这样显得我像个雁过拔毛的大坏蛋。


第129章
　　第二天, 论坛上多了几个匿名帖子。
　　《前黑鸥人事部总长匿名曝光阵营内幕》
　　《已离职舆情组组长和您细说黑鸥营销套路和水军刷黑套路》
　　《某黑色鸟的杀手部：黑塔游戏的奥斯维辛》
　　《加入月幡的日常vlog》
　　匿了，但没完全匿。吃瓜群众第一时间就知道是谁。
　　“黑鸥四人执行任务路遇盲者，一死三叛逃”的消息长了翅膀, 传得满天飞。测试副本也进入玩家视线。
　　《第一次进入测试副本的二三事》
　　《私下的盲者, 冷漠又慈悲》
　　《你们听说了么？盲者摧毁了测试副本的结界》
　　由于测试副本没有通关视频, 他们经历了什么, 全凭叛逃三人组的三张嘴。
　　小爷无敌（宋钟论坛ID）：正是在下，和盲者一起进入测试副本。
　　：你们肯定好奇, 盲者真人有多美呢？
　　：就这么说吧, 那是震撼的美貌, 看到他的第一瞬间，你会大脑空白，忘记呼吸。对造物主升起崇高的敬意。
　　回帖1：肤浅, 只注重外貌。盲者的皮肤软不软？
　　回帖2：说重点，冷漠又慈悲指什么？盲者真的摧毁了测试副本的结界？那可是副本结界啊！
　　测试副本结界, 不如内测副本结界坚固。但那也是副本结界啊！今天能摧毁测试副本结界，明天就能在黑塔游戏副本和现实世界来去自如。
　　后天, 就能入侵系统改写游戏！
　　小爷无敌：急什么, 我慢慢更。你们赶上直播了。
　　：事情是这样的, 我和驯兽师一同进入副本, 在雪原看到盲者。
　　：那个驯兽师呢, 心眼和他的针一样小。他想当人事部总长（这个部门油水多），被一个中人插队。
　　：中人当上了总长, 还把驯兽师调走了，让他去看仓库。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用我多说。
　　20L：科普, 中人，指阉人。具体是谁，也不用我说了吧[doge]
　　21L：哈哈哈哈哈哈想起来还是很有意思，黑鸥的金库被抢了多少，找回来了么？你们为什么不追究，是不敢么 @尹明乌。
　　小爷无敌：这梁子不就结下了么。驯兽师他恨中人也就罢了，他还恨盲者！几个脑袋，谁都敢恨！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很新颖的自杀方式[思索]。
　　：然后呢然后呢？
　　小爷无敌：你猜怎么着？驯兽师想从背后偷袭盲者。当时盲者和我说话呢，他笑得那是一个云淡风轻、倾国倾城。
　　：就在驯兽师扑向他的那一刻，我顿时感觉周围气温骤降，冷得牙关打颤，一种难以形容的威压，让我喘不过气。
　　实际上，并没有降温，也没有威压。但都讲故事了，不添油加醋，怎么行？宋钟握着手机，回忆一阵，又堆砌了一些形容词。
　　：我感觉到了恐怖、玄奥、难以理解的异世界，眼前的雪地、雪山、路灯……那么寻常，我却认不出来，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似的。精神在那一刻已完全崩溃，我一句话也说不出……你们没经历过，不会懂。
　　小爷无敌：回忆这件事，太恐怖了，我去缓一缓。
　　35L：？？？楼主死了？
　　36L：缓什么缓，你是冻肉啊。快出来@小爷无敌
　　终于，宋钟钓足了胃口，姗姗来迟。
　　小爷无敌：盲者周围，出现片状碎冰片。驯兽师扑到上面。
　　：扑过来时，人是整个的。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碎冰片切成一块，整装变散装了！
　　：也就一两秒，驯兽师死了！气管断了，脑袋两半，腹腔被剖开，内脏还在跳，叫都没叫一声！
　　103L：我想起了生化危机的激光切割。
　　104L：卧槽这么恐怖么！
　　105L：疯了疯了，这是什么技能，我从来没见过。
　　小爷无敌：更可怕的是，血溅到身上，盲者还像没事人一样，和我谈笑风生。那气派，那神态，像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他甚至拿出了随身小包面巾纸，斯斯文文地抽出来一张，仔仔细细地擦去手指上的血迹。然后对我说，“我是个温和可亲的人，我对你们有没有敌意，取决于你们对我的态度。” 从始至终，盲者都没回头看一眼！
　　回帖1：《瘟核》《氪氢》
　　回帖2：盲者的潜台词，要么投奔我，要么，和驯兽师的下场一样！
　　小爷无敌：可不是嘛，反正我是被吓破胆了，你不知道，当时的盲者有多恐怖！
　　：这还只是开始，后来，我们兜兜转转，又遇到了盲者。他身边，野人的残肢碎块堆了满地。盲者拿起一条断臂，像欣赏艺术品那样打量！
　　数小时后，回帖数破千。没有画面，只有文字描述，网友们意犹未尽，一些会画画的、会做动漫的，纷纷根据文字描述，自己创造画面。
　　其中一条CG短视频热度最高。
　　冰晶碎片围绕在盲者周围，每一块冰晶，或折射出他的一只眼睛、或折射出他的下颌。缓慢漂浮的碎片，让他的五官支离破碎，反而看不出藏在碎片后、真实的面容。
　　他脚下，是殷红的血色，还在抽搐的残肢。盲者用纸巾擦着手指，冰晶碎片如万花筒的棱镜，将这样一个简单得动作，折射得变幻莫测、绚丽复杂。
　　由于碎冰片包围了盲者，观众们看不到他的身体，仿佛盲者已离开人类的身躯，变成一块块拼图。
　　神秘莫测、不可捉摸。
　　小爷无敌：没错！当时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宋钟的帖子引起广泛关注，他得意洋洋，把链接分享给狐朋狗友。这让【小爷天下第一】聊天群的人羡慕的眼睛通红。
　　这小子，真是走狗屎运，先跳槽进了黑鸥，又能和盲者一个副本。还成了月幡成员！
　　看宋钟拿盲者吹嘘，他们也心痒痒，于是在黑塔论坛里疯狂造谣。
　　小爷逆天：《宋钟的贴子说得太保守，据我了解，盲者有更可怕的能力》
　　小爷天龙人：《不装了，其实我也见过盲者，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么？点进来听我说》
　　小爷狂傲：《冰晶碎片算什么，盲者给我表演过打个响指玩家灰飞烟灭！》
　　小爷言出法随：《前面的都逊爆了！盲者昨天和我私聊，他要带着黑塔降临到表世界！》
　　正在刷论坛的盲者本瞎子：……？
　　他哪里认识这么多爷？
　　“这样真的没问题么？他们在胡诌诶。”高梦棠说。
　　会客厅临时改造的办公室内，隗维、斯嘉栎、庄缘正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闻言，斯嘉栎的目光短暂地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一瞬。
　　“没关系，对你只有好处，”斯嘉栎说，“你们发现了么，系统会故意移花接木，东拼西凑，把本来寻常的片段，剪辑成别有深意的视频。”
　　高梦棠发现得可太——早了。系统像个狂热站姐，修修补补，只把他最强大、最优秀的一面展示出来。
　　没有？那系统会发动传统技能，包括但不限于：一剪没、断章取义、bgm+滤镜+慢镜头、无视因果、颠倒是非……
　　“系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给我立人设。”高梦棠十分困惑，手指无意识地刷着论坛。
　　斯嘉栎抻了个懒腰：“理由？你已经说出来了。帮你立人设。”
　　高梦棠：“诶？”
　　“黑鸥内部聚会时，尹明乌有一次无意间说走了嘴，”斯嘉栎忽然切换话题，“高首领，想必你知道，黑塔视频中，最好的推荐位是什么吧？”
　　高梦棠：“神话推荐位。”
　　点进去通关视频一栏，飘在最上方，有一块区域用金红色框框重点标注，加上闪烁特效，月桂和荆棘花边，王座暗纹背景。
　　神话推荐位，一共26个，13个常驻，13个流动。
　　13个常驻推荐位之间，没有等级排序。13个流动推荐位，不断有玩家进进出出。目前，高梦棠还在13个流动推荐位之一。新人进来，旧人出去。高梦棠还没掉下去过。
　　“那天晚上，尹明乌无意中说了一句‘系统想造神，朋友们，我们努努力，争取一起被写入神话传说’。”斯嘉栎支着下巴回忆半晌，“经过我的调查分析，系统的确会选择更有潜力、被大多数人爱戴的玩家，为他们塑造人设，或者说‘神设’。”
　　高梦棠盯着屏幕发呆呆，倒不是在思考造神问题，他注意到一个数字：13
　　贤王十二被废黜，下一步，要选出贤王十三么？
　　十三……这个数字好熟悉，似乎在哪里也见过……
　　“这一点，在下深有感触。”隗维指的是“选择更有潜力、被大多数人爱戴的玩家”这句话，“在下曾进入常驻推荐位，后来，背叛顾康一事暴露，沸反盈天。没过多久，掉了出去。”
　　从那时开始，隗维的通关视频剪辑变得平平无奇，播放量骤降。
　　高梦棠伤心地蹙起眉：“隗维，大多数人不了解你……”
　　“哦，没关系的，播放和打赏那点奖励，是不稳定收入，比不上加班两天。”隗维抿了一口茶，“至于神话、写入传说之类的说辞，系统不给在下开工资，在下不吃它画的饼。”
　　写入神话传说？隗维过去是感兴趣的，大约在他7岁的时候。现在，把他的名字写在房产证上，隗维才会在乎。
　　高梦棠：“……这样啊。”
　　神话传说，贤王……十三。
　　忽然之间，高梦棠眉头蹙紧，他想起来了，在哪里见过“13”这个数字。
　　哥哥作为守密人的编号，是13-1028
　　10月28号，是哥哥的生日。
　　高梦棠恍惚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出去转转”，梦游一样离开办公室。
　　关上卧室门，高梦棠把裴加纳揪出来，开门见山地问：“你见过贤王么？”
　　“没有，”裴加纳耷拉着彩色毛毛，“我本打算去觐见贤王，没想到，路上遇到你。”
　　高梦棠思考片刻：“你要觐见的那位，是贤王十三么？”
　　“是……吧？按照排序，祂是贤王十三。但祂自称【邪王I】，我们还是按照老规矩，私下里叫祂贤王。”
　　裴加纳透露了更多的信息，但由于他还是只幼年神，诞生在表世界，对里世界的事，了解不多，只是道听途说。
　　历任贤王，皆由月亮生物担任。月亮生物瞧不起裴加纳等暗影生物，把很多暗影生物排挤到表世界。裴加纳一族就经历了这样的灾难。
　　月亮生物更憎恶死诞者，称呼祂们是下水道里爬出来的清道夫。
　　直至贤王十二被废黜，里世界陷入混乱，打了几百年，新登基的王，是死诞者。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死诞者脱胎于暗影生物，本就是暗影生物的增强版，相较于生命有限的暗影生物，祂们拥有无穷尽的生命。
　　死诞者登基，摇旗呐喊，欢呼雷动。流亡在外的暗影生物，听闻此消息，纷纷要赶回去朝圣。
　　“然后我就被你抓住了。”裴加纳摊成一张彩色毛毛地毯。
　　高梦棠：“暗影生物是如何进化成死诞者的，你知道么？”
　　“这是个秘密，我不知道。”裴加纳说，“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传说中，死诞者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没有任何征兆。”
　　沉吟片刻，高梦棠说：“我要去黑塔中再看一眼。”
　　毛绒球扑到他身上，无视自身硬件条件，努力卖萌。眨巴着20多只眼睛，伸出8条长倒刺的舌头，吸溜吸溜地舔着高梦棠裤腿：“带上我，带上我。”
　　高梦棠盯着他片刻，蓦地一笑。
　　裴加纳满心欢喜地想去觐见贤王十三，中途打个猎，被他拦下，心里郁闷很久了吧。
　　高梦棠不喜欢强人所难，这次进入里世界，就把裴加纳放了吧。
　　想到这儿，他带着临别时的温情，揉了揉裴加纳的毛毛。
　　舔裤腿的动作突然停住，裴加纳呆愣愣地瞅着高梦棠，只见他眉毛一轩，眼睛弯弯，面容皎洁如月，皮肤细腻如瓷胎，漂亮得令毛绒球失神。
　　月亮生物一阶段形态是莹蓝色矿石，二阶段是兔子，三阶段是人。据说有4阶段，但很少有人见过。
　　大部分情况下，月亮生物以3阶段的人形态存在，所以，暗影生物也能欣赏人类的美。
　　不知多少次，暗影生物躲在角落里，恨得咬牙，嫉妒得发抖，阴恻恻地盯着那些漂亮优雅的月亮生物。
　　真美啊……
　　要是我也长成这样就好了。
　　裴加纳不知怎的，有点委屈。
　　月亮，高悬于天空，人间万姓仰头看。暗影，蜷缩于角落，狗狗祟祟见不得人。
　　“好，我带你回里世界。”清和柔软的嗓音，唤回他的思绪。高梦棠挠了挠祂的眼皮。
　　回到里世界，我们就告别吧。
　　他找出【黑塔密钥】，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
　　上一次，他进入黑塔，被长胳膊怪物追杀，999的精神值，在不到2分钟时间内，将至1，还是靠12鬼影救了他的命。
　　这次去，恐怕也不安全。
　　但没关系，鬼影会将他复活。
　　五指用力，刚要开启传送，手机忽然叮叮叮叮响个不停。拿出来一看，短短几分钟，消息99+
　　诶？隗维又找他么？
　　划开锁屏，才发现，半小时前，隗维只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绅士劳模（给隗维的备注）：月幡大本营的施工到关键阶段，在下和月幡的其他人一起去监工。盲者阁下若有事，请随时联系。
　　剩下的100多条消息，都来自黑塔APP，点进去一看，竟然是很多网友在@他。
　　高梦棠平日里会被@很多次，但没有今天这么频繁，还都集中在2、3分钟内，他不由得点击信息框，像看看究竟。
　　消息集中在“小爷言出法随”发的一个贴子里：《前面的都逊爆了！盲者昨天和我私聊，他要带着黑塔降临到表世界！》
　　本来没什么，他随便说一说，网友看个乐子。让网友炸锅的是，【777占卜师】林里到这篇贴子里评论了一句。
　　林中的秘密：愚者、皇帝、倒吊人、魔术师、世界逆位、隐士。
　　：荣光与危险并存，盲者将携诸神降临。
　　：诸神？！楼主说得是真的？盲者真的会带着黑塔来到表世界？
　　：占卜师你别骗我，你骗我我真信！
　　：@盲者，大佬，你是不是要搞个大的？
　　：@盲者，看看黑塔
　　：我还没进过黑塔呢，@盲者
　　极少数高玩有黑塔密钥，黑塔又不是什么观光圣地，他们只会带着自己的亲信，进入黑塔，这象征玩家的至高荣誉。
　　95%以上的玩家，只读到过黑塔的文字描述，看到过几幅手绘图。因为里世界不能拍照。
　　黑塔游戏玩了一溜十八招，却未见过真正的黑塔，游戏体验方面，多少有些遗憾。如果盲者能把黑塔带到表世界……就可以去打卡了！
　　高梦棠：……我是蜗牛么，扛着壳到处走。
　　他摇摇头，关掉手机，握紧钥匙。
　　*
　　里世界。
　　这里，天空是暗红色，土地是铁锈色，没有照明的恒星，空气里无处不亮着光，却照不透湿润的、沉甸甸的血色雾霾。
　　世界中心，一座最高大、也最破败的黑塔。被流动的暗红色粘稠液体包裹。血雾一圈圈地向外蔓延。
　　高塔中，一盏盏灯笼漂浮在半空。
　　刺啦。撕纸的声音。咔嚓，掰断竹条的声音。咕叽咕叽，涂胶水的声音。
　　无数只手指颀长的大手，像蜘蛛结网似的，围绕着灯笼忙碌。做出新的灯笼，调整旧的灯笼。花灯里，画面一帧帧转动。那是玩家正在经历的副本。
　　毫无征兆地，所有爬行的手指，在同一时刻停下。五指或蜷缩成一团，或扭曲成违反生物学的形态，定格在此时，时间仿佛静止。
　　“黑塔七。”
　　“为什么，又是七。”
　　黑暗中，睁开成百上千只眼睛。忽然之间，手臂延长，从窗口、门洞、石壁裂隙等各个狭小空间钻出去。
　　远远望去，中央黑塔，像长红毛、发霉的一块焦黑色肉干。
　　*
　　“里世界！”裴加纳一蹦30米高，趴在大厅顶端的通风窗旁，往外望去。
　　“额，里世界？”
　　祂的音调忽然降了下来。
　　里世界和祂想得不一样。在祂的幻想中，里世界是一个阳光明媚、花团锦簇、生机勃勃的世界。
　　暗影生物走出犄角旮旯，和曾经的月亮生物一样，像模像样地在海岸边支起太阳伞，眯起眼睛睡觉。
　　而不是一个暗红色的洞窟，只有歪歪扭扭的黑塔，像营养不良的藤蔓。
　　高梦棠则在黑塔七的角落里搜索。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裴加纳喃喃着，“这也太……丧气了。死气沉沉的，末日也不过如此。”
　　高梦棠随口搭话：“里世界不就应该是这样么？”
　　“当然不是！”裴加纳说，“我听说，贤王十二被废黜前，里世界和……和神奇动物园区差不多。”
　　“唔，那确实很美。”高梦棠说。
　　裴加纳趴在窗台上，眺望了很久很久。他们的黑塔，在比较靠近中央黑塔的地方，向外望去，除了黄土、血色天空，黑塔。别无他物。
　　祂试图找到一点“暗影生物安居乐业”的细节，遗憾的是，看了半天，别说安居乐业了，暗影生物都没见到几只。
　　不好看。
　　裴加纳更伤心了，祂向往那么久的故乡，未曾谋面的故乡，竟然是这副模样。
　　祂还准备了10副太阳镜，一柄太阳伞呢。
　　讪讪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正要跳下去，瞥到中央黑塔，忽然笑了：“高梦棠，你快看，中央黑塔长毛了！”
　　高梦棠下意识地回头一瞧，霎时间，冷汗浸满衣衫。那是他上一次进入黑塔，见到的怪物！
　　精神值正急速降低，高梦棠瞪着血红的手臂，随时准备离开。
　　红手臂逼近，焚香混杂血腥气的古怪味道，熏得他头晕。
　　“眼睛，不是。”
　　“告诉我，他是谁……”
　　另一道声音说：“上次，迷路的孩子。”
　　更尖更细的声音说：“七，不会回来。不该回来。”
　　手臂又从缝隙中，缩回中央黑塔。
　　高梦棠松了一口气，连忙灌下几瓶精神值恢复剂。
　　“他在唱什么独角戏？”高梦棠问。他听不懂里世界语，但能听出来，刚才有很多人的声音。
　　裴加纳把怪物的话翻译了一遍：“祂好像对你没有敌意。等等——”
　　“——那是中央黑塔！”
　　高梦棠：“不明显么？”
　　“中央黑塔，又叫【黑塔零】，里面居住的，是贤王！”
　　裴加纳又有了精神，抖落抖落毛，一蹦一跳地跑了，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我要去觐见贤王！”
　　长胳膊怪物，就是贤王十三么？怪不得，祂产生的精神污染，如此恐怖。高梦棠很快收回思绪。
　　趁着这个空当，多找点有用的东西。
　　可是，黑塔七，不能说家徒四壁吧，只能说一片废墟。
　　除了七座鬼影雕塑，什么都没有。
　　高梦棠转了两圈，想到楼上看看。楼梯被死诞者的血液腐蚀，稍有不慎，就会被烫掉一大块皮肉。
　　有毁容的风险，算了吧。高梦棠一无所获，打算离开。
　　他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大门，早已没了裴加纳的踪影。他拿出冰瓯泡影，从水中捞出裴加纳的灵魂泡泡。
　　是时候将裴加纳的灵魂，归还给祂了。
　　“你用权杖把七座雕塑敲碎。”离陌忽然冒出来。
　　高梦棠停住动作：“为什么？”
　　“雕塑本身就是一个结界，蕴含强大的能量，”离陌解释，“贤王权杖可吸收结界的力量，像一块电池。但镶嵌的宝石没了，吸收的力量，会流走一大半。”
　　哦，让他给权杖充能。
　　高梦棠有点踟蹰，他击碎雕塑，惊动了长胳膊怪物怎么办？
　　离陌看出他的顾虑：“没关系，那怪物不会追杀你。”
　　高梦棠选择相信离陌，因为他还要靠自己把那幅画画完呢，离陌没有理由害他。
　　于是他拿出权杖·贤王十二，按照离陌的指引，把权杖插在七座雕塑围成的空地中央。那里有一个双十字架的图腾。
　　权杖末端刚插进去，地板开始剧烈震颤，天花板簌簌发抖，死诞者的血液被甩得到处都是。恍若冰裂纹瓷器爆开的叮咚脆响，七座雕塑表面出现裂纹。
　　很快，地震般的影响进一步扩散，高梦棠只觉得黑塔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黑塔七的墙壁缝隙中，伸进来五彩斑斓的菌丝。大概是怪物们的某部分肢体。
　　“你确定，怪物不会来追杀我？？？”高梦棠十分怀疑。
　　离陌笑了一下，那笑容颇有些不怀好意：“确定。”
　　高梦棠：“实话讲，我不相信你——啊！”
　　一句话没说完，他先惊叫一声。窗口、门洞处，出现数以百计的怪异生物，高梦棠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猩红的眼睛贴着破损的玻璃，阴沉沉地盯着他，精神值正急速下降。
　　离陌化作一顶巨大的半圆形纸片护罩，挡住怪物们的视线
　　就在离陌把高梦棠围起来时，精神值停止降低，高梦棠从晕眩中回过神。
　　“嗷嗷嗷嗷！主人！主人！”裴加纳此时从门洞里跑进来，左躲右闪，从一团团雾气状、果冻状的怪物中挤过来。
　　“主人，主人，让我进去！”
　　纸护罩撕开一道裂隙，裴加纳一头钻进去，蜷缩在高梦棠脚边瑟瑟发抖。
　　叮叮咚咚，七座雕塑破碎，风铃似悦耳的脆响，间或有几声沉闷的鼓点，忽略此刻的危险，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旋律。
　　“快，把黑塔传送走！”离陌喊。
　　死诞者、暗影生物的攻击，落在离陌身上，被祂们攻击到的地方，亮起银白色璀璨光华。
　　高梦棠：“怎，怎么传送？”
　　“我帮你！”
　　离陌从画卷中探出身体，被攻击，受伤后，他只有胸口以上能离开纸面，一条胳膊已萎缩畸形，他伸长了完好的胳膊，握住权杖。
　　“嗷呜！嗷呜！”裴加纳疯狂嚎叫，试图用恐惧磁场震慑怪物群。收效甚微。
　　关键时刻，高梦棠来不及多想，捏碎裴加纳的泡泡。
　　瞬息之间，嚎叫声更深沉、更浑厚，仿佛是从脚下传出的地脉的闷响。那群怪物后退几米，躲避着流窜的极光。
　　咔哒，权杖拔了出来。
　　“握着它，传送！”离陌丢给高梦棠。
　　什么传送？传送到哪？高梦棠一头雾水，但也没时间思考，他双手握住权杖，紧闭双眼。
　　生死存亡的一刹那，他想到了自家祖坟。
　　*
　　月幡大本营的选址，在高梦棠的乡下小屋。
　　倒也不是因为这里有名胜古迹，是风水圣地。
　　而是因为高梦棠有这块地的地契。省钱。
　　“左右两侧建普通五层小楼，罗马式风格混哥特式风格，中间的建筑……”隗维和设计师讨论着大本营设想。
　　月幡的事，总能引起玩家的广泛关注，他们得知这里将是月幡的大本营，纷纷跑来围观。施工区域外，聚集了几百人，对着一片废墟咔嚓咔嚓拍照。
　　隗维被闪光灯扰得烦心：“赫仑，去把他们赶走。一片空地，有什么好拍的？”
　　没有应答。
　　“赫仑？”隗维蹙眉，抬头，发现赫仑呆呆地张着嘴，仰望天空。
　　隗维不耐烦地收回视线，让段颂去赶走围观群众，继续和设计师说：“中间的建筑，我还不太确定，城堡怎么样，你预估的造价是多少？”
　　设计师也没回话。
　　隗维第二次抬起头，发现设计师也大张着嘴，仰望天空。
　　魔怔了？
　　隗维这才朝天空看了一眼。
　　他也愣住了。
　　碧空万里，阳光明媚。天空中，却出现一面黑湖。
　　黑塔的倒影，缓缓朝地面降落，尖端朝下。群魔乱舞的鬼怪，从黑湖中探出手臂。


第130章
　　空中之湖, 平静得没有一丝微澜。但那片湖水之中，怪物一窝蜂地钻出来。
　　悲怨之声响彻天地，它们似在哭诉, 又好像在诅咒。听到那样凄惨的声调, 明媚的阳光也显得雾蒙蒙。
　　那些畸形的器官, 扭曲的肢体, 像雨后的杂草，悄无声息地从空中之湖钻出来, 以一种令人憎恶的恶心姿态延展着, 伸向黑塔七。
　　高梦棠躲在角落里。七座雕塑破碎, 黑塔里空空如也，连个掩体的东西都没有。
　　窗户外，贴满重瞳眼球、起脓包的皮肤。怪物随时会冲进来。
　　高梦棠质问：“离陌, 你到底让我做了——”
　　离陌化作人形，他大片皮肤呈烧焦状。
　　“——你没事吧？”高梦棠收了声音, 小心翼翼地问。
　　离陌没有理会，而是陷入回忆, 面容上蒙了一层迷离的雾：“圣主听到我的悲声, 带我走进分离之城……割开魇与梦, 间隙中复生……”
　　高梦棠：“什么意思？”
　　离陌：“我不知道。”
　　高梦棠：“……现在这样的情况, 你最好知道。”
　　离陌从回忆中抽离：“迷梦宝石的强度, 与黑塔息息相关。里世界已成废土，黑塔得不到信仰, 奄奄一息。带黑塔来到表世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或许？！”
　　“嗯，或许。”离陌波澜不惊地说，“我也不知道, 黑塔能不能在这里扎根。但哪里都比黑塔零附近强。”
　　高梦棠：……你过分。
　　为了见你的创造者一面，你自己赴汤蹈火也就罢了，干嘛拉上无辜人。高梦棠紧紧抱住裴加纳，两人哀怨地瞪着离陌。
　　如果黑塔不能在表世界扎根，会发生什么？外面的怪物会不会冲进来？
　　高梦棠在心中呼唤，十二鬼影，你们可看清楚了，我没想死，这次算自杀。
　　*
　　“那是什么东西！”
　　“拍照拍照！”
　　隗维眯了眯眼睛：“好像是，黑塔。”
　　“黑塔能出现在我们的世界？”
　　“躲远点！躲远点！”
　　人流推推搡搡，喧嚷不止。赫仑蓦地大喊一声：“林里的预言！盲者将携诸神降临！”
　　想到那则预言，他们冷静了一些，各个驻足仰目。
　　从空中之湖探半个身子来的诡异生物，难道就是来自里世界的诸神？！
　　黑塔有一半埋入土地中，一半露出地表。埋进土的部分被称为【根系】，和露出来的部分几乎一模一样。两座塔底面相对，塔尖相反。远远看去，像一个梭子。
　　忽然之间，倒悬的黑塔塔尖已触碰到地表，黑塔忽然裂成几个长条，往土地中一刺。
　　高梦棠脸上能明显地看出崩溃，此刻，他往外面一瞧，更崩溃了：“不要扎根在这里——！”
　　很可惜，他没有选址的机会。
　　根系刺穿他父母的坟，高梦棠眼睁睁看着那块整洁干净的白色小墓碑，被压成碎片，四处飞溅。坟前一圈漂亮的小花，被碾出汁液、混入泥土。
　　“……”
　　“我应该被写入二十四孝的反面教材，二十四笑。”高梦棠一脸麻木。
　　黑塔稳稳当当地立在高氏祖坟原址，这座歪歪扭扭、乌漆嘛黑的奇怪建筑，像一株巨大的通天毒藤。缠在黑塔外的怪物，化作黑雾，被地球的气体溶解。空气中还回荡着它们的呼啸声。
　　巨浪滔天，眨眼间变为风平浪静。
　　围观群众还是不敢凑上来，他们像一只只被吓傻了的鸭子，呆愣愣地张着嘴。
　　高梦棠从破败不堪的王座厅走出来，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
　　“我对不起你们。”
　　他蹲下身，一只手摸了摸龟裂的土地：“对不起你们……”
　　5分钟后，“盲者携诸神降临”一事，黑塔玩家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百米高的建筑从天而降，如此大的阵仗，非玩家也不是瞎子，看得一清二楚。
　　在场的上百人都拍了照、录了视频，有图有真相，还有现场几百位目击证人。
　　此前，还有部分人对“盲者是古神”“盲者是福灵”“盲者是贤王”之类的说法嗤之以鼻。他带着黑塔来到表世界后，再也没人质疑其真实性。
　　就连公认的人类最强玩家尹明乌，都没能迁移黑塔，盲者却做到了！
　　看热闹的人群，数小时后才散去。
　　设计师捧着画板，望着黑塔，一脸呆滞：“隗先生，这栋……建筑正好，额，出现在规划的主体建筑位置。现在咋办，这玩意能拆么？”
　　不能拆，也不想拆。
　　黑塔当大本营的主体建筑，多有排面！没有任何建筑比黑塔合适了，相较之下，黑鸥的市中心写字楼，寒酸得没眼看。
　　好好修缮一下，到时候，其他阵营成员住在普通的钢筋混凝土楼房，月幡成员，可是住在黑塔里！
　　气派、恢弘。还省钱。隗维喜形于色，三两句话把设计师打发走了。
　　黑塔内部，空无一物。高梦棠等人，沿着墙壁上的楼梯，登上黑塔高处的阳台，深吸一口气，向下俯瞰。
　　嗯，黑塔的空气，都比别的地方更加精神污染。
　　裴加纳还是有点不开心，想起里世界死气沉沉的样子，祂也没什么精神，趴在塔楼里碎碎念。
　　“怎么能变成这样呢……”
　　“不该是这样。”
　　段颂：“我去开导开导祂。”
　　高梦棠：“你还会心理疏导？”
　　“那当然。别小瞧了我。”段颂踌躇满志，走到裴加纳身边，嘭的一声，空气中出现五大桶炸鸡。
　　炸鸡落在地上，堆成小山。段颂大手一挥：“吃吧。”
　　裴加纳：“嗷？”
　　祂凑近闻了闻，很香。
　　恐惧之源的名号，说出去排场很大。但其实，祂只能抢玩家手里吃剩下的食物，或者……翻垃圾桶。
　　无论怎么化形，祂身上必须有长毛毛。总不能变成狗，走进kfx，口吐人言，点一顿炸鸡套餐吧？
　　裴加纳警惕地尝了一口，酥脆焦香的外壳还很烫，咔嚓咔嚓咬碎后，肉汁在口腔里爆开。鸡肉柔嫩入味，每一丝纤维都浸润着油香。
　　这就是珍馐玉馔吧，贤王每天会吃的美食吧，太好吃了！
　　裴加纳狗吞虎咽，起初还呸呸呸地吐着骨头，吃到后面几桶，直接连骨头一起嚼碎，嘴巴旁边的一圈毛沾了油，湿成一绺一绺的。
　　二十多只眼睛亮晶晶，此前的失落低沉一扫而空。
　　“还有肥狗快乐水。”段颂把一大桶可乐放在旁边。
　　“多来点，”裴加纳嚼着骨头，口齿不清地说，“我八条舌头呢，吃得快。”
　　高梦棠：……好吧。
　　物质上的满足，果然比什么精神鸡汤都有效。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高梦棠从物品栏取出卜小庭的U盘。
　　“裴加纳，泡泡已经碎了，你可以回家了。”高梦棠说，“之前的种种，我让你不开心。非常抱歉。”
　　裴加纳嘴里还叼着半只炸鸡，听到这句话，炸鸡啪嗒一声，掉了。
　　高梦棠继续说：“这枚U盘可开启窄门，这些天，我试一试，把你传送回去。”
　　裴加纳还是没说话，二十只眼睛都瞪得溜圆，差点从眼眶中掉出来。
　　“唔，或许，你作为暗影生物，能自己开启窄门？”高梦棠摸不清祂的心思，“怎样都行，你自由了。”
　　裴加纳终于缓过神来，缓缓低头，瞅了一眼满地的骨头。
　　这是一顿……断头饭？
　　祂嗷呜一声哀嚎，扑到高梦棠腿上，蹭来蹭去，二十只眼睛一起流泪：“主人，你不要狗狗了么？汪，我不是你的小狗了么！”
　　高梦棠：“你不是想回里世界么？”
　　“不想！”裴加纳蹭得更用力，“狗狗只想陪着主人！”
　　里世界那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对，都没有鸟。
　　裴加纳闯进黑塔零时，更失望了。没有金碧辉煌的殿堂，没有手持法杖的侍卫，只有一个浑身长满手臂、似人非人的怪物。
　　更可气的是，贤王十三见到祂，伸手就打。吓得裴加纳掉头就跑。
　　传说是骗人的，贤王十三对暗影生物一点也不友好。
　　贤王十三还不能给他炸鸡。
　　“主人，主人，你那个盆呢？快把盆拿出来。”裴加纳急得上蹿下跳，8条舌头把高梦棠的裤腿舔成镂空款。
　　高梦棠拿出冰瓯：“在这儿呢。你要干什么呀。”
　　裴加纳咻地跳进冰瓯，变成泡泡中的一个微缩影子。
　　高梦棠：……
　　“我又进来了，主人不能抛弃我！弃养是违法的！”
　　“好好好，不弃养。”高梦棠无奈一笑。
　　裴加纳：“也不能把我送回里世界！”
　　那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故乡么！高梦棠苦笑：“不送。”
　　彩色绒毛被泪水打湿，二十多只眼睛一起哭，场面特别震撼。
　　“说准了？”
　　“嗯嗯。”
　　“拉钩。”裴加纳伸出一条舌头。
　　小拇指被舌头缠住，晃了晃。裴加纳还哭唧唧，高梦棠又给他塞了两个鸡腿，才堵住祂的眼泪。
　　裴加纳抽搭着：“今天太伤心了。主人，狗狗伤心是要吃十斤炸鸡的。”
　　高梦棠：“……给你二十斤。”
　　裴加纳又来蹭他的脸，眼泪汪汪：“呜呜呜，主人才是最好的贤王！”
　　*
　　当天晚上，和盲者有关的帖子挤满前五页，黑鸥发布的《人事组招新》《舆情组招新》和《杀手部招新》，沉到没人关注的角落。
　　#盲者黑塔#
　　#第一座矗立在表世界的黑塔#
　　#月幡黑塔一日repo#
　　#理性讨论盲者什么时候统治世界#
　　公共聊天室内，以往最受关注的黑鸥招聘信息，此刻无人问津。
　　：话说，黑塔迁移后，盲者为什么要抚摸土地，说“我对不起你们”？
　　：我在现场，黑塔压碎了一座坟。我猜是盲者家人的坟墓[捂脸][苦笑]，盲者和家人说对不起。
　　：哈？成地狱笑话了。
　　：耶稣也不想看，但他别无选择jpg.
　　暗黑鉴赏家（柳烟旗ID）：庸俗的理解。
　　：这不是阅读理解满分大佬么！稀客稀客。
　　柳烟旗是中高层玩家，还是五大阵营之红营【丝绒画廊】的骨干，她不经常在论坛和聊天室中露面，最近几次出现，都和盲者有关。
　　暗黑鉴赏家：盲者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时，感知到的，不是指缝间清爽的气流，不是皮肤上柔软的阳光，不是十年间从嫩绿到沧桑的茎，而是触碰被时间磨碎的砂砾。
　　：翻译一下，盲者为什么不摸着微风/阳光/树干说对不起，而要摸着土壤说。
　　：因为他爹妈埋在土里，没埋在微风/阳光/树干里。
　　柳烟旗缓缓摇头：夏虫不可语冰。人类的伦理，会成为盲者的羁绊么？
　　：翻译，盲者不在乎他爹妈的坟。
　　：啊这……还是要在乎一下的吧？
　　暗黑鉴赏家：我们生长在哪里？土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盲者触摸到的，是一块普通的土壤么？当然不。
　　：他触摸到的，是埋在土地中，人类无形的根系！
　　：我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盲者作为神明，应该不会像凡人一样眷恋父母，也没有凡人的情感。埋葬、追悼，是人类的礼仪，神不会理解。盲者不会这样做的。
　　高梦棠正在为毁了父母的坟而闷闷不乐，他把给离陌的备注，从“月光画卷”，改成了“冤家画”，刚要把手机放回去，看到几个@他的消息，点进去一看。
　　就看到公众聊天室里这样的发言。
　　什么叫“不会这样做”！当年他父母双亡，哥哥失踪，他爹妈不是他埋的，墓碑不是他立的，难不成他们自己跑土坑里躺好？
　　暗黑鉴赏家：黑塔降临那一天，盲者只关心人类。祂这句对不起，是对人类说的。
　　高梦棠：……？
　　：盲者为啥要对人类说对不起？
　　暗黑鉴赏家：抬头看看吧，这苦难的世界。
　　这句话还真不是矫情、夸张。眼下的世界，当真在苦难中挣扎。
　　黑塔副本中的怪物，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现实中，已有20多座城市封城，北洲甚至谋划着建起高墙，筑一座幸存者基地。
　　暗黑鉴赏家：作为贤王，盲者在里世界是主宰。我们总在猜测，祂为什么到表世界来。诚然，祂受过伤（可能是在篡位之战中，被宵小陷害），需要借助黑塔副本恢复力量。
　　：得到力量之后呢？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盲者要拯救世界。
　　高梦棠：……真的么？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是自视甚高的人，算命时，摊主总要问他一句“你算什么东西”。
　　世界如此浩瀚无垠，个人终其一生能做的全部，不过是在历史的洪流中，留下一朵别致的浪花。
　　暗黑鉴赏家：你们想啊，盲者为什么一口气撬了黑鸥三个人？
　　：他缺人吗？多少人想加入月幡，不乏比那三个更强的。他故意和尹明乌作对？这太荒谬了，当盲者的对手，尹明乌他配么？
　　：只有一种可能，在【游园惊魂】副本中，盲者进一步发现，被称为“引航鸟”的黑鸥，被称为“灯塔”的尹明乌，也不过如此。在他们身上，看不到希望。
　　暗黑鉴赏家：盲者决定，取而代之。
　　：有道理呀，透过黑鸥那四个人，盲者看到这世间的苦难。黑鸥成员尚且如此，普通人的情况只会更差。于是他带走了活着的人，出了副本，第一时间把黑塔传送过来，开始拯救世界。
　　：来晚了，世界有救了？黑塔游戏会结束？
　　：我们的救世主，降临吧！
　　：呜呜呜隗维换了个地方，还是那么冷血无情，我6次申请加入月幡，六次拒绝。再申第七次，集齐了召唤神龙。
　　：黑鸥的别在这儿发广告了，没人搭理你！再发把你踢出去！
　　*
　　高梦棠关掉手机，就看到冤家画在他眼前晃。
　　“迷梦宝石修好了。”离陌递给他一块巴掌大、淡紫色的宝石，“你拿着。”
　　拥有迷梦宝石的人，在别人眼中，会变换形态。或是对方最想见到的人，或是对方恨之入骨的人。
　　高梦棠握着宝石，默默无言。片刻后：“怎样？”
　　离陌摇摇头：“没变化。”
　　“什么意思，宝石坏了？”高梦棠用掌心把它捂热。
　　“盲者阁下，这些邮件还请您拨冗回复，在下看您也不怎么——忙。”隗维推门进来，如遭雷劈似的，愣在原地。
　　他端着笔记本电脑的手一直在抖，电脑差点掉下来，半晌后才说出一句：“你们怎么在这儿？”
　　高梦棠：“这是我的卧室，我当然在这儿啊……”
　　“你们已经死了，”隗维合上笔记本，拿出烟斗，“这是谁的法术？”
　　高梦棠这才回过神，他还握着迷梦宝石呢。淡紫色的雾气萦绕在他身边，隐约是几个人的轮廓剪影。
　　他把石头轻轻放在桌子上：“别紧张，一点幻术。现在正常了吧。”
　　隗维如梦初醒，双目空洞地盯着他：“嗯。这些邮件，您回复一下。”
　　放好电脑，隗维默然无声地离开房间，但任何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大好。不知他看到了什么，触动颇深。
　　宝石没坏？
　　“那我为什么，在你面前没有变化？”高梦棠问。
　　离陌翻来覆去地查看一遍宝石：“可能，黑塔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迷梦宝石不能完全起效，迷惑得了凡人，迷惑不了我。”
　　高梦棠没再纠结，他输入密码打开电脑。
　　滑动滚轮的手指忽然僵住。
　　刚才，隗维说的是“你们怎么在这儿”“你们已经死了”。而不是“你”。
　　其中一个人，应该是顾康。剩下的呢？
　　叮。
　　收到邮件的提示音，唤回高梦棠的思绪。
　　这封邮件，竟然是以阵营【暗渡闪蝶】的名义发过来的，他们邀请高梦棠和月幡其他成员，去参加秦戏霜的葬礼。


第131章
　　他们邀请月幡等人参加秦戏霜的葬礼, 大概率没有恶意。一来，蓝营成员和首领，只是利益关系。说不定, 有些人盼着秦戏霜早点死, 腾出位置, 自己当首领。二来, 秦戏霜的遗体，还是隗维从副本中背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 高梦棠名气太大, 又把黑塔带到了表世界, 聪明点的，都想和他结交，而不是结仇。
　　高梦棠把邮件转发给隗维：我们去么？
　　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却迟迟没等来隗维的消息。他应该在拿着手机纠结。高梦棠心想。
　　劳模绅士：去。不去倒显得我们怕事。
　　第二天中午早，高梦棠、隗维、段颂坐飞机来到南洲, 深入雨林，找到蓝营大本营。
　　简单寒暄后, 送了点礼品, 双方说了一大堆“情谊天长地久, 蓝白永结同心”之类的话, 蓝营的人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房间, 稍事休息，明早正式举行葬礼。
　　接待他的人, 是一个穿旗袍的女性，名叫张绮炎。性格开朗外向，爱说话。中等身高圆滚滚，眼睛很大, 有两个酒窝，笑起来格外甜美可亲。是会立刻让别人生出好感的那类人。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眉头太尖了，眉峰太凌厉了。颇有些老板娘式的不怒自威。
　　张绮炎的眼睛闪闪发光，看不出一点死了首领的悲伤。
　　她也许因为秦戏霜的死，升职加薪了。高梦棠琢磨着。
　　“你们的副首领，林里呢？”高梦棠问。虽未曾见过，但他对林里的占卜，包括她这个人，有点好奇心。
　　葬礼这么大的事，竟然全程不见副首领。高梦棠又觉得奇怪。
　　张绮炎一愣，脸上的笑意警惕了几分：“梦棠弟弟，你和林里认识么？”
　　高梦棠：“我听说过她，没见过面。”
　　张绮炎立刻放下心：“我可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里：月幡首领知道她的名字！林里也在里面收拾东西呢。”
　　本以为，这句话里的“收拾东西”，是指林里给秦戏霜收拾遗物。
　　进去一看，林里竟然在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一个大行李箱敞开着，衣服乱糟糟地堆在箱子的一半，另一半，是一堆占卜用的稀奇古怪道具。
　　“晚上好，”房间很乱，高梦棠没办法落脚，站在门口，环视一地狼藉，“你要出门旅游么？”
　　听到声音，林里反应慢半拍地抬起头，眼镜几乎滑到鼻尖，她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从眼镜上方盯着高梦棠。
　　“唔，我打扰到你了么？”高梦棠后退半步，“非常抱歉，诶？”
　　林里忽然站起来，双手捧住高梦棠的脸，两人的鼻尖贴在一起。
　　“杀了……你自己。”她喃喃着，“目光中的隐痛啊，你会死的，杀了你的凶手，是你自己。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会死的……”
　　高梦棠：……
　　比起他会“杀了自己”，高梦棠更惊讶的是，他身高182，林里竟然只比他矮一点点，目测净高一米八。
　　这时，隗维和蓝营的一群人应酬完，套了一些信息，来找高梦棠。
　　刚上楼，就看到他和林里鼻尖贴着鼻尖，林里的手还捧着高梦棠的脸。
　　“打扰一下，”隗维面无表情地说，“二位是打算结下秦晋之缘么？”
　　林里的目光又转向隗维，她梦游似的，步步踉跄，靠近隗维：“毁灭的征兆，你将带来一场灭顶之灾，和你经历的灭顶之灾一样……”
　　隗维：“哦，那太遗憾了。在下近期的财运好么？”
　　林里频频摇头，嘴里嘟囔着“毁灭”，又自顾自地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把两个人晾在走廊。
　　二人在走廊的椅子里坐下，高梦棠不禁好奇：“林里收拾行李干什么？”
　　“她被赶出蓝营了。” 隗维把他打听到的事告诉高梦棠。
　　当初秦戏霜一意孤行，让林里当副首领，引起众人的不满。但秦戏霜需要林里帮他算姻缘，坚持要把林里安在副首领的位置上。
　　如今秦戏霜死了，林里也得卷铺盖走人。她神神叨叨，活在幻梦里，不在乎什么副首领，什么阵营。
　　新任蓝营首领，就是他们刚才见到的张绮炎。
　　隗维无奈一笑：“林里被张绮炎赶走，还惊喜地对张绮炎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无上荣光。单纯得令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盲者！真的是你么！”
　　惊呼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一个男生站在不远处，想靠近又不敢，他又一种青涩稚嫩的新人美，看得出来，刚进入黑塔游戏不久。
　　高梦棠：“嗯，是我，你好呀。”
　　“我是你的粉丝！盲者，你的每一期视频我都看！”
　　这时，林里拖着行李箱，从房间里出来，她迟钝地转过头：“盲者，在这里么？”
　　高梦棠：……刚才我们俩贴那么近，你都没认出我么！
　　林里从衣兜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那是高梦棠的视频截图。她把照片举在高梦棠本人旁边，对比着看了半晌。
　　“没错，没错。你是盲者，”林里砰一声扔下行李箱，“你会占卜，你预知了秦戏霜的死亡……”
　　高梦棠：“我没有……”
　　通关视频中，有一条，高梦棠被雨水浇湿了脸，他抹着脸上的雨水，却被系统剪辑成抹眼泪。
　　观众坚持认为，高梦棠预知道一些悲伤的事将要发生，给他舞了个预言家人设。
　　果然，秦戏霜和薄爻死了，观众更加对“盲者会占卜”一事确信无疑。
　　他可是唯一真神，全知全能，推算未来，小菜一碟！
　　林里是被误导的人之一，她看高梦棠的眼神更狂热了：“告诉我，未来，我看不到的未来，做出个预言吧。”
　　高梦棠一脸麻木：“我预言，这里有个人会突然抽风，跳起霹雳舞。”
　　“什么，霹雳舞？”男粉丝从镜头后探出头，他刚才在远处给高梦棠拍360°全景照，没听清他们的谈话，只捕捉到关键词“霹雳舞”
　　“我会跳霹雳舞！盲者，你要看霹雳舞么？”
　　他当即放下相机，脑袋顶在地上，高速旋转如陀螺。
　　高梦棠：……兄弟，你不用配合！
　　林里激动得全身发抖：“先知！真正的先知！”
　　高梦棠：“巧合！刚才是巧合！我预言你的行李箱会炸开，难不成，它真的会炸？”
　　“什么？”林里慌慌张张地查看行李箱，“它会炸么？那我的书……”
　　话音未落，只听“砰”一声巨响，行李箱真的炸了，拉链弹开，里面冒出一缕黑烟。
　　高梦棠：“……”
　　隗维：“您老真的会占卜？”
　　“不会！”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火扑灭，在一片灰烬中，找出被炸剩一半的杀虫喷雾瓶子，两三个防晒喷雾瓶子，几十包烧得焦黑的干燥剂，还有几个玻璃瓶碎片。
　　高梦棠：“你把杀虫喷雾和干燥剂装行李箱？旁边还有没拧紧的瓶子？”
　　林里用的是生石灰干燥剂，遇水会大量放热，干燥剂旁边，就是一堆没塞紧的玻璃药剂瓶，箱子里还有杀虫喷雾，活脱脱一个微缩的化学实验室，不爆炸才怪。
　　“她是个生活白痴。”男粉丝凑在高梦棠耳边，小声说，“上次，她把杀虫剂当成了防晒喷雾，对着首领的脸一通狂喷，首领身边的蝴蝶死了好几只。哦，现在是前首领了……”
　　林里则痴狂地盯着高梦棠的眼睛：“先知之眼！”
　　世间几乎所有的占卜师，只能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比如你将走向光明、你会落入黑暗。
　　具体的事，比如明天会不会下雨，他们还是要看天气预报。
　　所以，占卜的结果越精准，代表占卜师越强大。
　　真正的先知，未来在祂们眼前，像电影一样播放，大到一群人的生离死别，小到他明天一日三餐吃什么，先知都能看到。
　　“行李箱爆炸”就足够精准。
　　林里已激动得说不出话，眼睛里涌出大片泪光：紧紧攥着高梦棠的手，“先知，为人类带来启示的先知！”
　　“我真不是……凑巧而已。”高梦棠无奈苦笑，“那我预言你今天要飞到天上去。”就不信你能原地长出翅膀。
　　林里：“我就知道……”
　　高梦棠：“知道就好。”
　　“……世外高人，不喜欢展露实力。”林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盯着他看久了，高梦棠就能卸下伪装原地变成先知似的。
　　高梦棠：“……”
　　正无语时，耳边响起系统提示音：“【777占卜师】已成为您的追随者。她对您忠心耿耿。”
　　“您已设定追随者自动加入您的阵营，检测到林里暂无阵营，林里林里已自动加入月幡。您可以在阵营成员列表中查看。”
　　哗啦一声，林里手中的杂物全掉到地上，她几乎是尖叫着说：“飞到天上！”
　　高梦棠：“诶？”
　　“月幡。月。在天上。”林里一本正经地说。
　　你没必要强行解释啊！
　　算了，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都阻止不了别人要帮他安人设的心。
　　林里的去留无人在意，蓝营里的人，好像早就看这位神神叨叨的副首领不顺眼了。倒是有几个听说林里加入月幡，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她命可真好，无痛升副首领，又顺滑转接月幡。
　　秦戏霜的葬礼举办得简单，但不敷衍。只是，葬礼一结束，张绮炎就嚷嚷着要和大家聚餐，美其名曰秦首领找到了“真爱”，加入黑塔游戏三年多，称得上福寿全归，这是喜丧。
　　这其实是测试自己的威风。张绮炎是新首领，很多人都跟着去了。
　　高梦棠等人找了个借口推辞，张绮炎也没强留，毕竟，她这顿饭，只是想在手下面前摆架子。
　　黑泥人傀儡帮林里又收拾了一份行李，三人准备离开。
　　“还有一块水晶石。”林里说，“樱花粉色，可以看情感线，在秦戏霜手里。”
　　说完，她直接推开了秦戏霜的卧室门。
　　花香和果香扑面而来，门后飞出一群彩蝶，鳞翅轻盈地越过众人头顶，翩跹地飞到走廊中去了。
　　卧室精美得好像插画师仔仔细细描绘了一个月，每个细节都藏着一些小心思。到处是亮晶晶的闪片。风格各异、款式精美的花瓶摆了几十个，瓶子里的鲜花肆意怒放。
　　绣了金丝的地毯，简直是纤尘不染。高梦棠都不忍心踩上去：“我听说秦戏霜个人卫生……很糟糕。你们收拾他的卧室，废了很大功夫吧。”
　　“收拾他的房间？不，我们没有这样做，”林里打开床头柜的一个抽屉，“进入【悲窟】副本前，我算出他会找到真爱。他很激动，花了一周时间，自己把房间收拾好。他说，他的房间这么乱，那个人会不喜欢的。”
　　段颂笑得直不起腰，他揪住烟斗里一条黏答答的触手：“何罗，你出来看看，为你准备的爱巢，满意么？”
　　床头正上方，挂了一个空画框。白橡木木框的清漆还没有干透，相框应该在不久前刚绷好。外圈手工粘了多层藤蔓和干花。高梦棠刚想问，这怎么有个空相框。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猜得到答案。
　　秦戏霜想用这个相框，装他和伴侣的双人合照。
　　*
　　飞机头等舱，只有他们四个人。
　　隗维讨论起林里的薪资，她作为副首领，尽管不孚众望，收入还看得过去，来到月幡，亏待了她，怕她心里不平衡。
　　尽管，林里比起薪资待遇，对高梦棠的“先知之眼”更感兴趣。路上，经常猛地回过头，盯着高梦棠的眼珠子。
　　坐得久了，她干脆站起来，趴在前排座位上，一眨不眨地瞪着高梦棠，没擦干净的镜片上，还有两个油乎乎的手指印。
　　“7000，您觉得如何？”隗维起身活动活动肩膀，按着手机上的计算器。
　　林里：“先知……我们能预测未来的首领……我们会坠机么？”
　　高梦棠：“不会。”
　　他提醒林里很多次，不要在现实世界说黑塔游戏里奇怪的话。但林里不听。
　　“劫机呢？”
　　乘务员惊恐地盯着她。
　　高梦棠：“当然也不会！”
　　“七千？”隗维声音拔高了一点。
　　林里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盯着隗维片刻：“你……”
　　隗维：“我是要死了，还是会带来厄运？”
　　“都不是……”林里直起身，缓缓走近他，“你……比我矮。”
　　隗维：“……”
　　他转头对高梦棠说：“高先生，我才想起来，我们有半年的实习期，期间没有工资。”
　　从南洲飞中洲，要十几个小时，高梦棠嫌累，不愿意坐这么久。他们在西洲中转，顺路在一座旅游城市玩了几天。
　　飞机顺利落地，林里惊奇得好像这是什么小概率事件：“没遇上空难，也没有劫机。先知，能看到未来的先知！”
　　落地当天，和赫仑白介两人碰头。
　　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巫师世家的人，自己心里有点数，他们和主流社会格格不入，很少住在权利中心的中洲。
　　90%以上的巫师世家，居住在西洲。包括白介家。白介也在西洲上大学。
　　如今，黑塔游戏搅得天下不宁，他隔三差五就要下副本，也没时间上学，今天来西洲办退学。
　　六个人碰面，当然要吃一顿火锅。
　　清汤，全素。
　　白介吃得一脸正气，把这当做祭拜神明的仪式。段颂双臂环胸，岿然不动，把“我是肉食动物”几个字写在脸上。
　　直到，高梦棠夹了一颗煮得软烂的白菜，蘸满小米椒和芝麻酱，放到他的碟子里。
　　“学弟，吃点菜。”他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脸颊在热锅的蒸汽中，更显白嫩。
　　段颂看得失神：“我——”
　　“不喜欢吃么。”高梦棠微微蹙起眉，“好吧。”
　　他委屈巴巴地要把白菜夹走。
　　段颂：“喜欢，喜欢。我最喜欢吃菜了。”
　　他受不了高梦棠殷勤夹菜的攻势，差点连筷子一齐吃下去。
　　林里则盯着火锅里的泡泡，仿佛未来是一块山药，正在锅底里翻滚。
　　吃完饭，结账时，赫仑嘟囔着：“我妹妹和我父母也来了。他们来旅游，就住在附近……”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脸色变了变。
　　妈妈第一：气死我了！
　　爸爸是仆人一号：儿啊，你快劝劝你妈妈，她要和别人吵起来了。
　　妹妹是仆人三号：火药桶要炸了！
　　他们一家出去旅游，包了一艘游艇，刚收拾好，民俗老板忽然告诉他们，这艘游艇被一个豪横的人看上了，点名要，土豪出了3倍的租金，还给赫仑一家补贴了5万块，让他们赶快搬出去。
　　赫仑家也不缺这点钱，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当即和土豪吵了起来，拿着合同要去告老板。
　　爸爸是仆人一号：爹也不是怕他们，但那群土豪，穿得怪模怪样，说话也怪，性格也怪。不像什么正经人。
　　：是一个老头领着一群人，那些娃娃叫老头“白族长”，你说奇怪不奇怪，什么年头了，还族长。
　　不会……这么巧吧？
　　赫仑抬起头：“白介，你家住哪？”
　　“西岸的【嗟城】……吧？”白介愣住，“十年前住在那里，我已经很久没和家里联系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住哪儿。”
　　西洲整体呈“凹”字形，河流众多，千山万壑，自南向北，三山夹两河，把整块土地分割成东西两部分。西岸的嗟城，是巫师世家的聚居地。
　　他们现在的位置，就在“凹”字的右上角凸出的部分。
　　赫仑把聊天记录给白介看。
　　怪模怪样，会使用“白族长”这样的称呼。怎么看，都像同类。
　　白介也说：“不会这么巧吧？”
　　他也拿出手机，翻了翻，发现他早就把家里人都删了。
　　倒是有一个三天前的好友申请。
　　申请备注：我是白菴之，父亲要我告诉你一声，白氏举族投奔肖族长。我们将改宗，信奉【半死者】，望悉知。
　　肖族长，指的是肖缇恩。各大家族灿若繁星，肖氏是唯一的月亮。他们世袭的身份卡，是【013均衡意志】
　　“全知。”林里忽然从梦游状态中惊醒，“肖缇恩么，他是全知。”
　　裴加纳变成茶杯犬，从高梦棠衣兜里探出个头来，眼前的一戳毛，用粉红色蝴蝶结扎在头顶：“我遇到过肖缇恩，他从我的攻击中活了下来。”
　　隗维：“他也是013系身份卡？”
　　“对呀，”白介说，“怎么了？”
　　隗维在荣誉榜上找了半天：“怎么没看到他？”
　　白介：“肖族长很少进副本，他在副本中活跃时，黑塔游戏只有个测试期的雏形，甚至没有通关视频。外界知道他的人很少。013系身份卡怎么了？”
　　“尹明乌的身份卡是【103灵魂分割者】”隗维吸了口烟，“不去想他们了。赫仑，你要去找你父母么？”
　　赫仑点点头：“我妈一把硬骨头，我怕她闹出事。”
　　高梦棠：“我们也去吧。”
　　打车到了港口码头，赫仑担心父母，跑得飞快，白介紧随其后。看到那群纠缠着的人，白介哀嚎一声。
　　当真是他的家人！
　　白家的人穿着黑色长款斗篷，面料有暗纹提花。里面配长靴骑士裤，衬衫和马甲，活脱脱像魔法世界穿越过来的。
　　他们淡淡地扫了白介一眼，目光掠过他，停在赫仑身上。
　　“你不是盲者的小跟班么？”白菴之问。他瘦高苍白，看起来20出头的年纪，称不上绝世美颜，但很有气质，让他的五官加分不少。举手投足的娴雅动作、说话时慢条斯理的强调，非常有贵族气质。
　　赫仑是游戏玩家，他父母和妹妹对黑塔也了解一些，看这群人模样怪，讲话也怪，大致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也知道，高梦棠在黑塔游戏中是顶流。
　　“对啊，我儿子是高梦棠的跟班，”赫仑父亲指着对方的鼻子，“你们算什么东西，比小棠还厉害么？！”
　　白菴之脸上能看出一丝忌惮，他波澜不惊地扫了赫仑父亲一眼，那眼神是在嘲笑她大声嚷嚷的无赖样子。
　　被他冷飕飕地瞟了一眼，赫仑父亲大火，更大声地喊：“儿子，你去把那个0阶排骨拿出来，让他们见识见识，在我们面前摆什么阔绰？排骨，0阶的，见过么你！”
　　“0阶，先祖遗骨。”赫仑小声提醒。
　　白氏族长白菽闻言，不由得脱口而出：“先祖遗骨还有0阶的？梦棠给你的？”
　　玩家能获得的最高品相的先祖遗骨，就是1阶。道具的阶级数字越小，越珍贵。0阶先祖遗骨，他们听都没听说过。
　　“父亲，这类人，哪里像您，一言九鼎。”白菴之斯斯文文地说，“他们人微言轻，所以什么话都敢说。”
　　这句话拐弯抹角地，把高梦棠也骂了，白介忍不下去：“本来就有，你们没见过而已。”
　　他一开口，全场寂静数秒，白菴之“嗤”地笑出声，几个人也跟着他笑。
　　白介脸更红了，不自觉地低着头。
　　“我来迟了，你们笑什么呢？”高梦棠从后面赶上来，怀里抱着恐惧之源·马尔济斯版，“什么好笑的事？裴加纳也想听听，是不是？”
　　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小东西，冲白家人汪汪叫了两声。柔顺的长毛毛里，冒出十几只眼睛。
　　恐惧之源！
　　一群人登时跟哑巴了一样，大气不敢喘一口，傲慢又从容的神色，被惊恐替代。
　　赫仑顿觉扬眉吐气，走过来，揉了揉裴加纳的毛：“不是吧，不是吧，堂堂巫师世家，湖中鬼影，连只狗也怕？”
　　白菴之：“……”
　　那是狗么！那是恐惧之源裴加纳！
　　“白介呀，虽然比没我强大，但是你比起你本家的人……”赫仑昂首挺胸地抱起裴加纳，塞进白介怀里，“你强大太多了，至少不怕一只狗。对吧？”
　　裴加纳：“汪汪！”
　　“嗤。”赫仑的妹妹赫伊，也学着白菴之那样阴阳怪气地一笑。赫仑等人立刻配合，哈哈大小。
　　“你不是想看0阶先祖遗骨么？”赫仑拿出他的骨头，在白家人面前晃了晃。
　　已被系统识别的道具，会在上方自动显示道具名称。
　　【先祖遗骨（0阶）】几个大字，明晃晃得刺眼睛。
　　赫仑把骨头塞进裴加纳口中：“喂狗也不给你们！”
　　白菴之气得耳朵通红，下巴动来动去地磨牙。
　　“各位远道而来，是有什么要事？”高梦棠明知故问，“难不成，是喜欢这艘游艇？”
　　白菴之：“高首领看上的东西，我们哪里敢抢。您手段万千，最会撬走别人的东西了，不是么？”
　　他依次看了看隗维、段颂、林里。那些从其他阵营里撬过来的人。
　　“这是自然，首领看上的人，就是首领的。他有这个能力。”段颂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呢，看上这艘游艇了么？抢走啊，不会不敢吧？这么废物？”
　　在这儿站着也是自讨没趣。白菽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们走，换一艘游艇。”
　　等他们走远，白介扬眉吐气，赫伊冲他们背影做鬼脸。
　　赫仑则掰开狗嘴巴：“0阶骨头呢，你不会真吃下去了吧！？”
　　那可是0阶先祖遗骨，他自己都不舍得吃。
　　裴加纳呸地把骨头吐出来，小豆眼里满满的鄙视。


第132章
　　赫仑父母邀请他们进游艇中坐一坐, 端上来三层甜点，给高梦棠拌了一盆水果沙拉。
　　叉子一下一下地戳着那些甘甜多汁的新鲜水果，高梦棠却没有吃。
　　“怎么了？”隗维问。
　　高梦棠：“白介家里人, 来这儿租游艇干什么？”
　　这片海湾, 有一个很浪漫的名字, 叫“观星港”, 这片海域叫“天堂海”。因为在夜里，海中的荧光生物浮到海面, 像水波里的星河一样, 美轮美奂。
　　总之, 一个纯粹的旅游景点。
　　巫师世家的人，不远离人群捣鼓邪神召唤术，带着一大家子人, 跑到旅游景点干什么，还要抢一艘游艇, 难不成像普通人一样，旅游？度假？
　　白介也觉得奇怪：“我家里人从不旅游, 最多到某些据说有古神降临过的地方度假。这个港口倒是有些特殊……”
　　“哪里特殊？”高梦棠问。
　　白介找出一张旅游地图, 图上标注了观星港和天堂海的位置。他指着观星港的红点说：“西洲土地呈凹字形, 中间被山脉隔开, 想从东岸到西岸, 要么横跨山脉，要么从这个港口出发。他们可能想去西岸。”
　　隗维想抽烟, 碍于是别人家的船，忍着没抽，一口接一口地抿着红茶：“陆路比水路快很多，更何况, 还有飞机。何必费事，偏要坐船？”
　　白介摇摇头：“不行的。我们这样的人，身上背了不知多少条人命，三代都考不了公务员。我还报过警……他们身份证大多用不了，高铁和飞机坐不了。租船就不一样了，找个小船东，多给点钱，他不会揪着不放。”
　　“他们去西岸，想投奔肖缇恩吧。”高梦棠说。
　　“没错。我猜，他们不是想租游艇，是想开着游艇横跨海洋，到西岸去。”白介回答，“这艘游艇比较大，所以他们执意要租。”
　　高梦棠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三天前，白菴之给白介发消息，告诉他白氏将改宗，那时白介还在副本里，根本收不到消息。血亲之间，能查看彼此的状态。白菴之只是急着把这件事告诉他。
　　现在，他们就急吼吼地要租游艇，赶去西岸。
　　无论是改宗，还是前往西岸，他们似乎都很着急。
　　高梦棠：“白菴之有没有说，他们什么时候投靠了肖缇恩？”
　　白介摇头：“我通过好友申请，问问他吧。”
　　隔了20多分钟，白菴之才回消息：三天前。弟弟，你不会看时间么？
　　三天前改宗，如此短的时间，如此大的家族，根本没有时间妥当收拾完，今天就前往西岸。高梦棠猜得没错，改宗一事，应该是他们仓促决定的。
　　而且，正如隗维所说，陆路比海陆快很多，就算他们做不了高铁，也可以租一辆车，用没案底的人的身份证上高速。
　　这似乎说明，他们不只急着走，还不愿意走陆路。
　　“东岸是不是要发生什么意外？”白介说，“他们咋像被狗撵了，跑得飞快？”
　　高梦棠沉吟片刻：“反正我们没事。这阵子，我们悄悄观察着白家人的动态。”
　　白家人很快租好了一艘更大的游艇，当天晚上，他们竟然到市区超市疯狂购物。
　　桶装泡面、纯净水、面包、蔬菜干……一车接一车地送到收银台结账，店员小姐姐惊得拿出手机，查看新闻。
　　没看到怪物入侵、流感肆虐的新闻啊。
　　段颂家有钱，他妈妈北洲首富，普天之下皆有房。段颂回到家里开了一辆最低调的牧马人，后座藏着高梦棠和白介。
　　商场外，滚动播放着“如果您听到植物/墙壁/路灯等一切非人存在与您说话，您已受到精神污染，请及时联系精神污染中心，电话号码xxxxxx”
　　“他们出来了。”段颂一只手按在方向盘上，装模作样地推了下墨镜，“他们又去了下一家超市。”
　　白家人购买最多的，竟然是——打火机。
　　他们提着满满一塑料袋的打火机走出超市，放到后备箱。
　　“这可真奇怪！”白介感叹，“只为了点个火，黑塔里的10阶引燃卷轴跟不要碎骨头一样，还不限购。买打火机干什么？”
　　关车门时，白菴之似乎察觉到什么，向四周扫了一眼，然后压了下鸭舌帽，坐进驾驶位。
　　接下来，他们去了服装店。
　　“我跟进去看看。”高梦棠说着，开门下车。
　　段颂也走下来，跟他一起进入服装店。
　　店内，白菴之随手点了两排衣服：“这些冬装，M码，每样三件，包起来。”
　　售货员惊诧：“先生？”
　　“哪个词听不懂？”白菴之温和有礼地问，“通用语不是您小学的必选课程么？”
　　售货员不敢再多嘴，把货架清扫一空。白菴之玩着手机，一抬头，看到高梦棠和段颂走进来。
　　他颇有涵养，心里烦得要死，表面丝毫不显：“高先生，又见面了。您怎么来这儿了，该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说完，白菴之呵呵一笑，表示这是一句伪装成玩笑的真心话。
　　段颂抖了抖身上的秀款艺术外套，亮片闪得像一颗灯球：“你的品味，我没有模仿的兴趣。”
　　白菴之收好手机，施施然走到二人身边，贴在高梦棠耳侧，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盲者阁下，辅修【侦察专精】，我早就察觉到，有人在跟踪我。”
　　当面被抓包，高梦棠依然气定神闲，笑得一派天真：“你很奇怪诶，我就要跟踪你。买那么多打火机干什么？”
　　他说得这么直白，倒是让白菴之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离开服装店前，白菴之转过头：“高先生，您是风云人物，大概没什么人嫌命长，故意招惹你。”
　　“像个正常人。”白菴之推开玻璃门，“这是我对您的劝告。”
　　高梦棠：？
　　“我不像正常人么？”高梦棠睁圆了眼睛，“他是不是骂我？”
　　段颂为了给高梦棠出气，把自家100米长、20米宽五层游艇开过来，停在白家那艘游艇旁边。
　　*
　　深夜，躺在游艇客厅沙发上。高梦棠还在纠结“像个正常人”是什么意思。
　　“白菴之他们，一定提前知道了些什么。”
　　隗维翻着厚厚一本大书，冤家兔趴在他手边。他头也不抬地说：“我们不是有个算命的……在下是指，占卜师，林里，烦请您算一算，过些天会发生什么？”
　　林里拿出水晶球，点了根蜡烛，认真地盯着看。
　　“我知道了……我看到了……”林里喃喃。
　　“不祥？”隗维头也没抬。
　　“是的！不祥！”林里忽然拔高声音，把船舱里其他人吓了一跳，“你，你也会占卜？先知的磁场影响了你……”
　　“不会，”隗维在一行字下面画线，“世间事十有八九不如意。不用算。”
　　高梦棠：“究竟是怎样的不祥呢？”
　　林里：“先知，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
　　高梦棠：“……我不知道。”
　　林里茫然地睁着眼：“先知，你想锻炼我，你想让我自己拨开世事浮云，看到未来。我明白的。”
　　她拿出塔罗牌、水晶、咖啡杯、龟壳、罗盘。神神叨叨地摆弄起来。
　　高梦棠：……什么脑回路！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路过隗维的书桌，好奇地瞅了一眼，睡意立刻褪去：“你在看什么！”
　　纸面上扭曲成一团的球形文字，不正是里世界语么？隗维竟然在看里世界语原著？！
　　“《月光法典》，在您的黑塔中找到的书。”隗维立起那本厚书，“在下想试一试，能不能改进一下复活法术。失去一切欲望，甚至失去求生欲，着实有些惨无人道。精神阉割比肉|体阉割更残忍。”
　　高梦棠：“你什么时候学的里世界语？”
　　“现在。苏寂·蒙是在下的翻译。”隗维揉了揉冤家兔，继续低头看书。
　　他指着两个字，像极了电影《降临》里的外星人语言，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圆圈，内侧和外侧有很多毛刺：“这句话的意思是放弃一切，这句话的意思是听音乐。很好区分吧。”
　　高梦棠心中升起对学霸的由衷敬佩，郑重地把手放在他肩上：“晚安。”
　　凌晨一点多，高梦棠被一楼的喧嚷声吵醒。
　　“是这艘吧？”
　　“肯定是，没错。明晃晃的一个‘段’字印在船上呢。”
　　趴窗台一看，港口上有两个人：沃兰北和宋钟。
　　宋钟原本在蓝营，沃兰北在绿营，两个阵营的前首领交好，他们两个的私交也不错。听说高梦棠在这儿旅游，就结伴过来转一转。
　　隗维还在看书。
　　“副首领，我来了！”宋钟以一副老熟人的姿态，和隗维打招呼。
　　隗维抬头，看到沃兰北，脸色变了变：“夤夜拜访，有何要事？”
　　“别这么生分嘛。”宋钟拍了拍隗维的肩膀，“哎呦，你还懂里世界语？沃兰北，你来看看，我们月幡卧虎藏龙，贤王陛下、富豪独子、里世界语翻译官，都是我们月幡的人。”
　　宋钟疯狂炫耀，一定要别人知道，他二次跳槽后，过得有多爽。
　　“二位，晚上好。”高梦棠披着睡衣，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
　　“看，我们的首领。漂亮吧。”宋钟鼻孔仰到天上。加入月幡后，用兄弟吹牛，三天三夜也吹不完。
　　看出来他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炫耀，沃兰北懒得搭理，他抽出隗维的中洲语笔记。
　　上面写着几个词：复活术、精神阉割、欲望。
　　沃兰北“呵”地笑出声：“怎么着，你的断情绝欲药丸差点害死我，后怕了？开始研究起无伤复活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隗维恼羞成怒，抽回笔记本。
　　“哈哈哈，你生气了，我猜对了！”
　　隗维：“我们好像没有邀请你。请出去。”
　　“我看看你手机，”沃兰北直接抢过来，输入密码，“啧啧啧，还保存着我说‘不想活了’的通关视频。隗维，在乎就在乎，你活得这么拧巴，不累么？”
　　“出去！！”
　　“密码还是顾康丨生日。搞不懂你。”
　　两人嘁嘁喳喳地拌嘴，高梦棠坐在台阶上听着，后知后觉。
　　原来，隗维研究复活术，是因为差点害死了沃兰北啊。
　　亲眼看着在乎的人一点点失去生命力，即使还喘着气，也不过是一块会活动的石头，怎么能不心痛？
　　沃兰北仍嚷嚷着：“喂！隗维，你壁纸这女的是谁啊？你初恋？”
　　隗维气得颧骨泛粉，想抢回手机，沃兰北的动作更快，拿着手机一闪：“长得还怪漂亮的呢，像你，你俩挺有夫妻相。”
　　“还、给、我。”隗维一字一顿，从颤抖的嘴唇里挤出三个字。
　　他反应这么大，让沃兰北愣了愣，他知道隗维没谈过恋爱，肯定不能是初恋。又仔细一看那女孩的五官，细长的眉毛，丹凤眼，面颊丰润，颇有古韵。
　　女孩的一条胳膊，搭在旁边人的身上，壁纸中，把旁边的人截掉了，只露出一个肩膀。
　　蓦地，他收起调笑的心思，把手机还给隗维，说了句对不起。
　　隗维夺过手机，收起书本，独自上楼。
　　两人拌嘴时，宋钟早就到楼下去和段颂打桌球去了。大厅里只剩下高梦棠和沃兰北两个人。
　　“完了，我这次真把隗维惹生气了。”沃兰北揪着他挑染的一戳毛，“这可怎么办，高梦棠，你有没有茶具茶饼，文玩玉器啥的，我先把他哄好。”
　　高梦棠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那女孩是谁吧？”沃兰北看着粗枝大叶，其实心很细。他压低声音，“你应该不知道，隗维有个妹妹吧，他从来不提这件事。”
　　高梦棠：“我知道。秦戏霜和我说过。”
　　沃兰北做了个感到窒息的表情：“隗维、他妹妹，还有顾康三个人一起下副本。他妹妹被怪物打死了。”
　　生死面前，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高梦棠轻轻“喔”了一声。
　　“要我说，他这个人拧巴呢，他都能把秦戏霜的尸体背出来，但他妹妹的尸体，就扔在副本里，没管。”
　　高梦棠再次感到语言的无力：“啊？”
　　“嗯。葬礼都没有。”沃兰北用力点头，“我跟你说这件事，是想提醒你，妹妹这两个字，在隗维面前，最好提都别提。他听了，真的会伤心。”
　　隗维原本的手机壁纸，高梦棠见过，是何罗头戴财神爷帽子的照片。他这些天，把壁纸换成了妹妹，应该是看到赫仑天天追着赫伊喊妹妹，心里难过吧。
　　正想着，船体晃动，耳侧一阵嗡鸣声。
　　白家人启动游艇，驶出港口。


第133章
　　凌晨两点。空寂的无人港口, 游艇幽灵般滑过水面，向漆黑的海上夜空驶去。
　　“跟上去看看么？”段颂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
　　没有专业的游艇操作员，但问题不大。沃兰北、段颂、宋钟都会开。高梦棠点点头：“我总觉得他们古怪。跟过去看看。”
　　发动机启动, 一圈圈水波纹散开。辽阔无垠的海面上, 百米长的游艇, 如一片鹅毛漂浮。
　　*
　　“父亲, 他们跟过来了。”白菴之放下望远镜。
　　白菽年纪大，精神头不大好, 闭着眼睛答话：“跟着吧。不用理。他们知道些什么呀, 那艘船, 天不亮就会沉。”
　　白菴之垂首：“是。”
　　*
　　段氏游艇名为“锦缎”，造价10多亿，段颂偷偷开出来的。她妈妈段越婵知道了, 她的好大儿开着10多亿货币闲逛，少不了段颂一顿骂。
　　但段颂觉得无所谓, 高梦棠开心就行。
　　游艇搭载三台发动机，万匹马力, 速度很快。不远不近地跟在白家人租的小船后面。
　　还没开出去多远, 就听岸上传来刺耳的警笛, 极具穿透力。
　　高梦棠本来昏昏欲睡, 被吓清醒了：“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沃兰北拿出军用望远镜, 登上飞桥甲板。
　　望远镜刚举到眼睛，他就骂了一声。
　　高梦棠：“怎么了, 怎么了？”
　　“你自己看。”沃兰北把望远镜怼到高梦棠眼前。
　　观星港竟出现一只巨大无比的怪物，四肢奇长无比，手指拖到地上，全身被绿色藤蔓缠绕。脖子上顶着一多太阳花。
　　港口工作人员吓得四处奔逃, 太阳花怪物甩出一条手臂，缠住一个人，硬生生把他拽进自己藤蔓缠绕而成的身体里。
　　短短数秒，那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盘心花的部分，变成那个人的脸。
　　太阳花人摇摇晃晃，朝另一个方向去了，再没有攻击他身边的人。
　　沃兰北：“好像是一种共生怪物。”他又观察一阵，“没见人就杀。攻击欲望不强。共生类怪物一般有他们的攻击偏好。有些怪物喜欢漂亮的，有些喜欢身体强壮的。”
　　他放下望远镜，打了个哈欠：“没事。共生类怪物攻击范围窄，也不会乱砍乱杀。不算麻烦，睡觉了，睡觉了。”
　　新闻报导迅速跟进，手机推送消息响个不停。
　　《未知生物出现在西洲观星港，怪物编号II07103》
　　《新怪物攻击特点：共生》
　　《警告：观星港附近居民尽可能远离植物，减少出门》
　　《怪物II07103已造成12人死亡》
　　……
　　“让我看看。”隗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甲板上，接过沃兰北手中的望远镜。
　　船已开出很远，向日葵的花瓣若隐若现。隗维举着望远镜的手停顿数秒，缓缓放下。
　　“难怪他们要买打火机，也难怪他们走水路。”隗维的音调很低沉，几乎是叹息一样地说，“这种怪物叫【同馨藤】，受伤后接触土壤，伤口会迅速愈合。死亡后会变成种子，24小时后复活。”
　　“唯一的弱点，怕光。”
　　沃兰北：“你怎么知道？”
　　隗维：“遇到过。”
　　“攻击偏好是什么，我们避一下雷。”沃兰北问。
　　隗维：“不知道。”
　　“你不是遇到过么？”
　　隗维轻笑一声，不知为何，那笑容极冷：“你还遇见过太阳呢，可否推算出下一次耀斑爆发时间？”
　　顿了顿，他又补充：“不必担心，怪物【同馨藤】不会离开土壤，我们在海上。很安全。”
　　沃兰北显然放心不下：“你是什么时候遇到的同馨藤？在月幡？”
　　“幽灵竹。”
　　“哪都过去多久了。怪物也会进化的啊。喂，你别走啊，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他追过去几步，但隗维是个很少把深层情感写在脸上的人，沃兰北也看不出他的心思，挠着头，讪讪地回来了。
　　高梦棠也觉得隗维的状态不大对，但他很快被另一件事占据了思绪。
　　白家人买打火机，是因为【同馨藤】怕火么？
　　那么，他们提前知道，同馨藤会入侵观星港，有人告诉他们消息。会是肖缇恩么？
　　更让他困惑的一点，黑塔玩家想点个火，比呼吸还简单。引燃卷轴论斤囤，买打火机干什么？
　　系统提示音打断高梦棠思绪。
　　“测试副本3.2.7正在投放。”
　　“副本【棠棣同馨】投放成功。投放地点：西洲东岸。”
　　“详情请查看副本说明。”
　　随着这几句提示音响起，高梦棠的视力迅速下降，直至眼前一片雾蒙蒙。他召唤出蓝莓树，跟在身边。
　　副本说明：3.0阶段测试副本主要有3个阵营。
　　阵营一：所有拥有游戏身份卡的人类。
　　阵营二：未拥有身份卡的普通人类。
　　阵营三：非人类生物（主要是里世界生物）
　　【请注意：为保护游戏公平性，现对阵营一与阵营二作出平衡性调整】
　　【普通人类免疫黑塔玩家的一切攻击性技能/攻击性道具/攻击性技能卷轴。可释放光圈，使黑塔玩家的身体素质强化失效】
　　【普通人类杀死黑塔玩家，将获得ta的身份卡】
　　【黑塔玩家杀死普通人类不会受到惩罚。黑塔仍可使用增益类技能，使普通人类得到强化】
　　高梦棠：“……”
　　这不相当于一大群金身NPC么？
　　甚至比金身NPC更麻烦，因为他们能让玩家的身体素质强化失效。他们还会觊觎玩家的身份卡。
　　他恍然明白过来，白菴之那句“像个正常人”是什么意思。
　　像个普通人类。
　　怪不得，他们要买打火机。这种情况下，最好隐藏自己黑塔玩家的身份，若使用技能卷轴，岂不是成了活靶子。
　　高梦棠下了楼，到一层大厅，发现所有人都在这里，凌晨两点多，他们被系统提示音吵醒。
　　“怎么回事啊，”赫仑眼睛还肿着，“上次我们进入的是测试副本1.0，这么快，更新到3.0了？”
　　赫伊抱着一个大鹅抱枕，四仰八叉打哈欠。见到高梦棠，猛地坐直，很淑女地理了理头发，脑袋顶上翘着几戳杂毛。
　　“情况不太对啊，我们赶快回中洲吧，”宋钟急得脸都红了，“咋就稀里糊涂地进了副本呢，我保护期还剩5天呢……”
　　沃兰北：“你不应该在开船么？”
　　宋钟：“啥情况了，你有心思开船？”
　　沃兰北：“胆小鬼。进个副本就怕成这样。”
　　“我阉了你个欠登，你不胆小你去开船！”宋钟立刻跳脚。
　　沃兰北撸胳膊挽袖子：“再骂？！揍你！”
　　隗维揉着太阳穴：“闭嘴。”
　　“你，你敢！”宋钟躲在隗维身后。
　　“我说了，闭嘴！”隗维忍无可忍地低吼。
　　宋钟：“你——”
　　段颂：“闭嘴！！”
　　他的声音更低沉，更有穿透性，一瞬间，船舱内静下来。只见段颂双目血红，瞳孔被拉成细长的一道窄缝。
　　【666恶魔】的身份技能【残暴之眼】
　　无视一切障碍与伪装，锁定周围的活体生命。
　　“学长，把你的蓝莓树收起来，”段颂低声迅速说，“有人来了，在水里。”
　　*
　　黑沉沉的海面。
　　“手生了呀，开个汽艇还能翻船。”屠呈在船沉的前一秒，跳到船尾，抖了抖脑袋上的水。不紧不慢地用海水洗了洗菜刀，然后提着刀，走进游艇。
　　10多个人聚在客厅，神态各异地盯着他。
　　屠呈把他们的脸挨个看了一遍，然后举起双手：“我没有敌意。”
　　手中的菜刀寒光一闪。
　　“不好意思。”屠呈把菜刀往前面一扔，“你们在度假么。打扰了。我叫屠呈”
　　月光下，他皮肤苍白得可怕，身材高大，肌肉精壮，看起来不到30岁的年纪。神态有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平和与老成。
　　屠呈脑袋顶上没有身份卡序号。他是个普通人。
　　“你是谁，来干嘛！”赫仑爸爸厉声问。
　　屠呈没有被他充满敌意的态度惹恼：“我是观星港的工作人员，港口出现怪物，我驾驶汽艇跑了。你们听到那些奇怪的声音了么，说什么黑塔游戏？”
　　一群人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后，谨慎地点了一下头。
　　“我也听到了，你们是人类还是玩家？”屠呈问。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回答是：“人类。”
　　非玩家不能进入黑塔APP，和玩家也基本遇不上。伪装得好一点，不容易识破。
　　屠呈点点头，不知信了还是没信：“能邀请我进去坐坐么。我们都是遇难者，多一个人，多份力量。”
　　留还是不留？众人陷入纠结。
　　眼下的情况，非玩家人类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背刺他们。留下吧，是一个隐患。
　　把他赶走，离岸5公里，港口怪物聚集。屠呈九死一生。
　　“我们这是私人游艇。”段颂说，“不欢迎访客。”
　　屠呈：“我不是访客，你们收留我，把我当个苦力就行。我能干，搬东西，修船，做饭，我都会。”
　　“必要的时候，我还可以杀个人。”屠呈很温和地笑了笑。
　　赫仑父母怪叫一声，向后退了几步。
　　“别害怕，”屠呈连忙说，“我是海警，好人。开枪开船，我都会。”
　　说完，屠呈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团绿油油的东西，扔在地上。
　　“我从花脸人身上，砍下来一截藤条。说不定对你们有用。”屠呈说，“我发现，怪物怕火。”
　　“天堂海海域我非常熟悉，哪里会起风、哪里会起浪，哪里有暗礁，我都非常熟悉。”屠呈说，“游艇安全性不是非常好，你们应该需要我。”
　　这句话倒是真的，宋钟、沃兰北、段颂会开船，这只是他们作为杀手，必须要有的入职培训。比不上专业人士。
　　从东岸到西岸，至少要开三天三夜，副本中难免有怪物侵扰，对驾驶技术要求很高。
　　“我干了10多年海警了，这片海域我闭着眼都能开。”屠呈一脸真诚，微微皱着眉，“相信我。”
　　段颂沉默片刻：“留下也行……”
　　“你才多大呀，就干了10多年海警？”高梦棠忽然开口。
　　屠呈愣了下：“我28，我爸就是海警。我从小在船上长大。从入职那年开始算，也有5年了。”他笑了笑，补充道，“吹牛被你识破了。这不是想显得我有经验么。”
　　短暂讨论后，众人决定收留屠呈。熟悉海域的人，在此时出现，无疑是雪中送炭。
　　“我就一把武器，菜刀。扔地上了。”屠呈放下手，“你们可以来搜身。”
　　段颂走过来要搜身，屠呈笑了笑，下巴一指高梦棠的方向：“让那边的小帅哥来搜我呗。”
　　“你还挑上了？”段颂眉头一挑。
　　屠呈：“你看起来就很能打，我怕你动手。”
　　“我来吧，我来吧。”高梦棠走过来，他提前吃了护眼蓝莓。
　　屠呈如此推心置腹，他们一直提防着，猜忌着，反倒显得刻意。
　　高梦棠到处搜了一遍，翻了翻衣兜裤兜。
　　检查手臂时，发现他皮肤上有一大片红点子。
　　高梦棠：“你起疹子了？要紧么？”
　　屠呈盯着他的脸，抿嘴一笑：“不是疹子。洗掉纹身的疤痕。”
　　“海警，纹身？”
　　“所以给洗了啊。”
　　“唔。”高梦棠拍了拍他的裤腿，“检查过了，没问题。”
　　屠呈正式加入他们的小队。他还挺自来熟，看到一大摞泡面，问道：“我那把菜刀给你们，换一桶泡面，可不可以？”
　　玩家们同意了。
　　桶面泡好，热腾腾的蒸汽扑到脸上。屠呈掀开盖子，香味四溢，勾引来馋虫，赫仑也嚷嚷着要吃泡面。
　　“你吃么？”屠呈问隗维。
　　“我不吃。谢谢。”
　　隗维正把那截从同馨藤身上砍下来的藤蔓装进一个空花瓶里，往里面灌了点海水，抑制活性。
　　装好藤蔓，他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
　　屠呈端着桶面，又坐到高梦棠身边。
　　“给你吃。”
　　一颗卤蛋忽然递到手边，卤蛋下掂着泡面纸盖。
　　高梦棠：“谢谢你。我吃素。”
　　“美人的脾性果然与众不同。”屠呈把卤蛋叉走，又把烫好的小白菜放在泡面纸盖上，“那你吃这个。”
　　他这么热情，一直推辞，反倒让人尴尬。高梦棠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小白菜，慢腾腾地咀嚼着。
　　一抬眼，发现屠呈一直盯着他看。
　　高梦棠脖子一梗，把蔬菜咽下去：“干嘛？”
　　“我给的你也吃？”
　　高梦棠：“诶？”
　　“他们对我有戒心，躲我像躲扫把星一样，”屠呈唏哩呼噜地吞下一大口面，“但你真是个好人。”
　　屠呈有点怪。
　　但好像没什么害人的心思。高梦棠心里想着。


第134章
　　目前, 海域很宁静，屠呈说这一带没什么危险，沃兰北开船。
　　经过这一遭变动, 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高梦棠抱着恐惧之源·马尔济斯, 坐在船上发呆。
　　“我找到了一副象棋。”屠呈自来熟地坐在高梦棠对面, “我们来下棋吧。”
　　高梦棠：“我不会下象棋呀。”
　　“没关系, 我教你。”屠呈说，“你愿意和我下棋么？”
　　闲着也是闲着。两人开始下棋。
　　手把手教了一个多小时, 可以简单地玩一玩。
　　隗维路过时, 偏头瞧了一眼：“水平不错。”
　　高梦棠：“真的么, 谢谢你。”
　　“您老下得也很好，在新手中算入门级，”隗维：“但在下说屠先生水平不错。”
　　高梦棠：“……哦。”
　　屠呈扬眉微笑, 再次释放善意：“小哥和我下一盘？”
　　“天色已晚，在下要休息了。改日有时间一同下棋。”隗维说, “晚安。”
　　高梦棠继续和水平不错的人下棋。
　　他学得太专注，错过了一条无声的系统文字提示。
　　“正式上线前测试副本, 加入直播系统。”
　　“系统将选取特定时段进行直播, 玩家无权限开启或关闭直播。”
　　“【000盲者】直播已开启。”
　　高梦棠对此浑然不觉, 拿着一辆车, 思考半分多钟, 小心落子。
　　*
　　同一时刻，非玩家人类、副本外玩家, 都在自己的电脑、手机、全息游戏舱等一切电子设备中，看到一个自己从未下载过的APP【黑塔】
　　玩家点进去，和旧版黑塔APP相差无几。只是多了个直播栏。
　　非玩家点进去，只能看到直播栏。
　　最困惑的, 当然是非玩家。黑塔，什么玩意？
　　很快，他们发现，那些怪物，不就是从黑塔中蹦出来的么？
　　目前只有一个副本在进行直播，名为【棠棣同馨】
　　直播窗口成百上千，非玩家看花了眼，选择“按热度排序”，出现在最上面的直播间，名称为“【000盲者】的直播间”。
　　点进去一看，弹幕更加令人困惑。
　　：参见贤王！
　　：老婆我来辣！
　　：前排许愿加入月幡。
　　：1人血书要求系统全程直播【000盲者】通关过程。
　　：2人血书要求全程直播。
　　：3人……
　　画面中，两个人在下棋。
　　副本中，非玩家看不到玩家的身份卡。但在直播中，玩家头顶有一行光字，非玩家没有。
　　任何人都能辨别出这是玩家，还是非玩家。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玩家和普通人在下棋。
　　两个机位，一个侧面全景，一个棋盘特写，视角可随时切换，或同事播放。
　　：误入问一下，黑塔APP是啥啊，象棋竞技类游戏？
　　：主打象棋的直播？好冷门小众的频道。
　　：两人下象棋有啥好看的。
　　：盲者好看啊
　　：他也不瞎，为什么叫盲者。
　　同样迷惑的还有玩家。
　　：咋有人不知道黑塔？你们干啥来的？
　　：前面的，醒醒，游戏准备正式上线了，非玩家也被囊括进来了。
　　：上线？黑塔游戏到底有啥目的，上线后会发生什么？
　　屠呈下棋很有意思，不怎么看棋盘，偶尔扫一眼，随便走一步。然后两手搭在膝盖上，盯着高梦棠看。
　　和“水平不错”对线，尽管“水平不错”放水，还是有难度的。高梦棠眉头紧蹙，凝眉沉思。
　　刚要落子，他“哎呦”了一声：“我好像要输了。”
　　屠呈这才把视线从高梦棠脸上收回来，扫了眼棋盘，又走了一步：“没有吧。你下一步我看看。”
　　等他落子，屠呈把帅送到士旁边，和高梦棠的炮一条直线。
　　“我赢了。”高梦棠展眉一笑。
　　屠呈：“嗯。你赢了。”
　　：笑死，也别管九宫格了，把帅送对面去呗。
　　：好宠啊，站着等输。
　　：不懂象棋，谁给我通俗易懂地解释下，这是什么操作？
　　：你破了对面三路塔，然后在泉水挂机，让对面一路平推把水晶点爆。
　　：两人互殴，你把对方打成残血，然后把刀掉地上，让他捡起来把你捅死。
　　：虽然但是，我还是不懂这个直播间，热度这么高，特殊的点在哪，就因为盲者长得好看么。
　　：好看在哪？化妆化出来的吧，还留长发，娘炮一个。
　　：前面说化妆的，你这眼睛捐眼角膜都没人要，人家这是纯素颜。
　　：说句娘道话，娘炮是对男生的最高赞美。
　　：盲者是参加选秀的，象棋101？
　　玩家和非玩家都很懵，看了十几分钟，退出去，到别人的直播间转了转。
　　很快，他们明白盲者直播间的特别之处——关系太和谐了。
　　由于在副本中，玩家间能彼此认出来，也知道谁是普通人。
　　于是，玩家间互相抱团，对普通人的求助视而不见。
　　普通人又没有技能，不能对抗怪物，带着也是个拖油瓶。拿命玩的游戏，哪有几个人同情心泛滥？
　　更有甚者，见到普通人，直接开杀，永绝后患。
　　普通人不小心撞见玩家使用技能，也会借助自己免疫一切攻击类技能的优势，开启虚弱光环，争取反杀玩家。
　　利刃出鞘、鲜血喷溅。惨叫，怒吼。是其他直播间的主基调。
　　怪物没见到几只，反倒是人和人之间打得不亦乐乎。
　　白家的船闹得更大。观星港遇难，人们纷纷抢走汽艇逃生，一艘载着5个人的汽艇，遇上了白家的游艇，他们冲了上来。
　　试探、拉扯、撕破脸。然后两拨人开始血拼。白家的一个人被砍了10多刀。
　　剩下的，有些玩家在睡觉，有些躺床上玩游戏。没什么看点。
　　再回头看高梦棠的直播间。
　　高梦棠有点疲倦了，怀里抱着马尔济斯犬，撑着额头，思考、下棋。
　　：狗狗好可爱。
　　：这不会是……恐惧之源吧！
　　船体颠簸，一颗棋子掉到地上，在屠呈弯下腰捡棋子时，马尔济斯犬打了个哈欠。
　　不小心伸出了祂长满倒刺的8条舌头。
　　：狗狗是个怪物？？？
　　：给非玩家科普一下，盲者怀里的，是神明级强大的存在，恐惧之源·裴加纳。嚎一嗓子能让方圆百米的人当场发疯暴毙。
　　：盲者这么牛x？他在玩家中都是佼佼者吧？
　　：天花板级别。我的意思是，盲者一个人在天花板，其他人在地下十八层。
　　：众所周知，黑塔有两种玩家，一种是盲者，一种是其他玩家。
　　：喂，不要乱讲，荣誉榜一还是尹明乌呢！
　　：鸟孝子，你家主子能把黑塔搬到表世界来？
　　：给非玩家科普一下，前几天新闻里出现的那座诡异建筑，是盲者弄过来的。
　　：卧槽见到本人了。膜拜一下。
　　两人又下了几局，棋盘已收，高梦棠很困。他连着吃了几颗护眼蓝莓，此时起效时间即将结束，视野逐渐变得雾蒙蒙。
　　“我累了。”高梦棠嘟囔一声。
　　屠呈：“我扶你到楼上休息。”
　　正遇上大风浪，船很晃。两人搀扶着一起上楼。暖黄的楼梯光次第亮起，照着他们轻而缓的脚步。外面怒号的狂风，也吹不到这里。
　　卧房内准备了一盒巧克力，高梦棠不吃，送给屠呈：“谢谢你陪我下棋。你一直让着我，我知道。你人真好。”
　　你人真好……
　　屠呈定定地瞅着高梦棠的眼睛，他正坐在床边，垂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时而一颤。
　　他轻轻拨开一颗巧克力，含在嘴里：“很甜。”
　　不是说巧克力甜。巧克力已经过期了。
　　大概是上次段颂家在游艇举办聚会时，管家在房间里准备的，上一个人没吃，一直放到现在。
　　屠呈还是全咽了下去。
　　镜头拉近，给了巧克力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一个特写。
　　：好温馨的画面啊，和其他直播间形成鲜明对比。
　　：盲者能看出来，屠呈是非玩家，还对他这么好，人美心善。
　　：屠呈也是个暖男呀，巧克力过期了还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非玩家看了，心里暖暖的。
　　：卧槽，我非玩家，在别的直播间看红温了，在这里，我好像又找到了的希望。
　　：小美男叫啥名，谁来介绍一下？
　　：【000盲者】介绍。
　　本名高梦棠，五大阵营之首——【月幡】——的首领。
　　：出道至今共通关5个副本，1个新手副本，1个测试副本，3个正式副本。全部拿下最佳演绎（相当于MVP）
　　已获得成就：【大善人】（金色）
　　【怎么不算仁慈呢】
　　【魅力时刻】
　　【救世主】（金色）
　　【你知道的……】（隐藏成就）
　　【明智的选择】
　　：战绩包括但不限于：月幡阵营成立第一天即与原四大阵营并列、挖走黑鸥5位大员。开启窄门带着必死队友传送离开副本。驯服恐惧之源裴加纳、驯服未知生物画卷离陌。毁掉测试副本结界。第一个在表世界建立黑塔。
　　：游戏开始第1天关注数破千，游戏开始第1天收到原四大阵营邀请函，游戏开始36天登上荣誉榜100名，39天进入神话推荐位流动席，第45天获得传承级武器，第51天驯服恐惧之源，第60天收容画卷离陌，第66天建立黑塔……（统计不完整）（未完待续）
　　：我内测玩家，看到这张表格，更深刻第意识到盲者有多厉害。我玩了3年多了，连盲者的三分之一都达不到。
　　：温馨提示，像盲者这样过的副本不超过10个的，还属于新手阶段哦！
　　：家人们，尤其是非玩家，给盲者点点关注。
　　：有打赏按钮，老铁们花点钱，就当投币祈福了。我穷，先打赏1w，这是我送外卖一个月的工资。
　　：哎，看得我眼睛尿尿了。人间还是有真情在的。
　　：这颗巧克力一定很好吃！
　　*
　　高梦棠合目，准备睡觉。
　　系统页面出现一条文字提示：第一轮直播结束。【000盲者】本轮热度最高，成为本轮直播的【天选之人】
　　紧接着，提示音突然在高梦棠耳边响起，把他吓一激灵：“恭喜您解锁成就【旗开得胜】”
　　成就说明：在副本第一轮直播中，获得最高热度，可获得该称号。
　　成就奖励：【先祖遗骨（1阶）】x5
　　什么直播？什么最高热度？
　　高梦棠坐起来，打开系统面板。
　　只有文字提示，玩家也不会随时开着系统面板，看什么时候开始直播。
　　结果就是，第一轮直播从开始到结束，大部分玩家什么都不知道。
　　看一看时间，直播时间段，他正在和屠呈下棋。
　　下个棋也能获得最高热度？
　　“看来我下象棋的水平还可以嘛。”高梦棠笑吟吟地躺回枕头上。
　　他是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弄醒的。整艘游艇差点被掀翻，海水从窗户缝灌进房间。
　　“怎么了，狗狗，发生什么意外了？”高梦棠慌忙坐起来。
　　裴加纳：“嗷呜！我闻到了同类的气味。”
　　下一秒，房门被敲响，白介闯了进来：“老大，水里有怪物。是、是十几张人脸！”


第135章
　　话音未落, 一张白惨惨的人脸紧贴着玻璃，卧室的灯光一照，冷得像一匹白绫。
　　紧接着, 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一共七张人脸, 接连浮现。像一串葡萄似的, 一个挤着一个, 紧紧挨挨地贴在玻璃外。
　　七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朝卧室内各个角落打量。
　　“老大别怕！”白介一个箭步冲上来, 张开双臂, 挡在高梦棠身前。
　　仔细一看, 那七张人脸，长在同一株蔷薇藤上，人脸外侧, 是一圈蔷薇花瓣。
　　是同馨藤。
　　同馨藤对屋内的人兴致缺缺，打量一阵, 沉回海洋。白介跑到阳台上，撑着围栏向下望。
　　海水黑如墨汁, 被灯光照得半透明。一串七张人脸的同馨藤, 像海蛇一样在水中, 他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像木偶娃娃涂了彩漆的眼睛, 精致但死板。
　　白介松了一口气：“没攻击我们，太好了。”
　　寄生类怪物, 有攻击偏好，不会见人就打。
　　但是隗维说过，同馨藤喜欢土壤。七脸同馨藤却出现在水中……难不成，怪物进化了？
　　同馨藤又为什么要攻击他们？
　　高梦棠残存的睡意散得一干二净, 到大厅中一看，所有人都被吓醒了，段颂抱着他的秃鹫，一个劲地安慰。
　　“同馨藤真恶心！”段颂怒气冲冲地说道，“它怎么能，怎么能……各位都小心点，千万不要被同馨藤寄生。”
　　高梦棠：“怎么了，它伤害你了？”
　　“不是，它，它，喜欢，”段颂黑着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吃排遗物。”
　　原来，段颂的小肥鹫蹲在游艇甲板上窝粑粑，同馨藤闻着味儿就来了，那些人脸张开嘴接着。
　　段颂朝水里一看，就看到同馨藤上的人脸，正餍足地咀嚼，他又是震惊又是恶心，立刻把小肥鹫抱走。
　　众人：……
　　有点离谱，但植物拿粪便当养料，好像也挺合理。
　　一想到被寄生的人，会主动吃屎。众人对同馨藤的恐惧瞬间提升8个等级。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逆天。
　　若是完全变成怪物后，会一脸享受地吃粪便，勉强也能接受。
　　被同馨藤寄生的人，还维持着一张人脸啊！
　　只是想象一下被寄生的场面，众人都忍不住干呕。
　　赫仑怒气冲冲：“这也太恶心了吧！我，我宁可被恐惧之源逼疯，自己把自己挠死，也不要被同馨藤寄生！”
　　“嗷呜？”马尔济斯犬扬起毛绒绒的小脑袋。
　　赫伊则抱着赫仑父母，三个人哭成一团，嘴里嘟囔着“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之类的话。
　　已是凌晨五点，谁也睡不着，人们默不作声地坐着刷手机。
　　刷到了同馨藤相关的一系列新闻。
　　《西洲东岸新怪物出没在公厕附近》
　　《养狗家庭近期请处理好宠物粪便》
　　《新命令：社区尽快规划好生活污染物处理中心》
　　为了引起重视，新闻配了多条视频。一条绿莹莹的藤蔓，在爆炸了的公厕废墟打滚，人脸上沾满屎尿。
　　“学长，你一定要答应我，”段颂忽然两只手攥住高梦棠一只手，无比认真地说，“倘若我被同馨藤寄生，不能救我，就杀了我。我不能那样活着。”
　　高梦棠：“喂！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在下愿尽绵薄之力，将您捅成筛子，”隗维靠在沙发上看《月之秘法》，两个黑泥人傀儡给他捏肩。他语气颇为尖刻，“您不必忧心。哪种死法更合您心意，也可以提前通知在下。实在怕了，想现在死，在下也会尽己所能。”
　　“我还想活一会儿，在我吃屎之前杀了我就行。谢谢。”段颂立刻放心，拍拍自己的胸脯，“隗维，同事两场，你吃屎之前，我也会砍了你。干脆利落，绝不让你痛苦。”
　　隗维：“多谢，不必。”
　　“别推辞了，变成一只爱吃答辩的……呕，”段颂捋着胸口顺气，“隗维你没亲眼看到同馨藤样子，你不理解。那场面，恶心得我心里没缝。”
　　“闭嘴。”隗维说。
　　段颂起了个头，其他人也纷纷找好自己的“介错人”，约定好关键时刻给自己补刀。
　　风波平息后，天光正亮。锦缎号朝西岸航行。众人没休息好，准备睡个回笼觉。隗维捧着《月光秘法》在书桌后坐下。
　　“同馨藤进化了，”高梦棠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它们能进入海水中了。”
　　隗维从书中抬起头：“正是如此。”
　　高梦棠斟酌着用词：“你在副本中遇到过同馨藤，应该更了解这种怪物，它们的寄生偏好……”
　　“在下不知。”隗维说。
　　高梦棠不信。
　　不同的怪物，有不同的击破点。了解寄生类怪物的关键，就是弄清楚它们的攻击偏好。
　　按照隗维谨慎周密的性格，他不太可能稀里糊涂地通关，连寄生类怪物的攻击偏好都没弄清楚。
　　高梦棠眨了一下眼睛，认真地看着隗维：“你是不想说吧。”
　　隗维又低下头看书：“怪物已进化，过去的寄生偏好，大抵会变。知晓了也没什么用处。”
　　那就是他明明知道，但不想说。
　　“我们多知道一条关键信息，就多一分存活的可能。”高梦棠轻轻抽出他的《月光秘法》，合上，一只手按着书封，“你不愿意说，应该是因为那段记忆很痛苦吧。隗维，你这么敏感善良的人，肯定不希望悲剧重演。”
　　隗维的双手还维持着捧书的姿势。
　　苍白细瘦的十指缓缓握紧，隗维转身要走。
　　高梦棠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直截了当的一句话，让隗维忘记挣脱：“是不是和你妹妹有关系？”
　　高梦棠他没有很丰厚的知识积累，但很巧。他名字中的“棠”，正是取自“棠棣”二字。
　　副本名字为【棠棣同馨】，这个词的意思是手足情深，关系和睦。
　　同馨藤的寄生偏好，很可能与这四个字有关。
　　隗维愣怔许久，猛地转过头，狠戾、甚至带有杀意地瞪着高梦棠：“你怎么知道我有妹妹？”
　　高梦棠张了张嘴，没出声。说出哪个名字，都可能被隗维记恨。
　　“谁告诉你的！沃兰北，还是秦戏霜？！”
　　“……”
　　“他们都说过，对吧？”隗维冷笑一声，“在下为您推荐一本书，《边界感与分寸感》，您和他们都需要读一下。”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高梦棠终于明白，沃兰北说隗维“活得拧巴”是什么意思。
　　隗维会表达善意，会提供帮助，甚至无私奉献。但他从不让任何人走进他的内心。
　　他的身体就是一道细密的筛子，装载着最真实的自我。那些他筛选过的、认为可以表达的自我，才会浮于表面。
　　“盲者阁下，您生气了么？”高梦棠沉思时，隗维又回来了，“要将《月光秘法》没收么？”
　　高梦棠的手还压着那本书，他连忙放开手：“不没收。我没有生气，你别放在心上。谁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
　　“同馨藤会先随机选择一株植物，孵化出成体。再寄生一个人，此后，偏好寄生有血缘关系的人，一家人形成一个共生体。”隗维说，“请保护好赫仑和他的家人。”
　　高梦棠：“谢谢，我知道了。”
　　“寄生过程中，同馨藤最脆弱，”隗维继续说，“第二次寄生开始，同馨藤会放出一条肉粉色藤蔓，名叫【脐带】，吸住宿主的血管……”
　　血管一旦与同馨藤连接，无法逃脱。他会被拖入藤蔓中，变成盘心花的一张人脸。
　　寄生过程，若击碎【脐带】，同馨藤内的人，和正在被寄生的人，都活不了。
　　想救人，只能二选一。
　　杀死同馨藤，已经被它缠住的人活不了。
　　或是杀死正在被寄生的人，同馨藤会耗尽生命救活那个人，直至自己枯竭而亡。已经被同馨藤缠住的人，能活下来。
　　隗维说完，拿走《月之秘法》，上楼去了。高梦棠给成员发消息，隐去前有后果，随便编了个理由，让他们保护好赫仑一家。
　　船还在晃。
　　高梦棠出神地思考着。
　　隗维的妹妹，被同馨藤寄生。而这种怪物，喜欢吃……
　　这是多么不堪的死亡方式啊，在死亡的悲痛之上，又添加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屈辱。
　　难怪隗维会守口如瓶。
　　没过多一会儿，屠呈从驾驶室跑出来：“海况不对，要起浪。这浪来得邪门，应该是怪物……”
　　一句话没说完，后半截的文字被吞没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中，扑面而来的白浪拍进客厅，高梦棠的衣服瞬间被浇湿。
　　船吃水浅，不稳，这一浪冲过来，船头翘起，一半船尾扎进水里。若不是屠呈眼疾手快，一手抱住柱子，一手拽住高梦棠，他现在就掉进海洋里了。
　　“小心！你身后！”屠呈大喊。
　　高梦棠回头一看，激荡的白色浪花遮蔽视线，船尾一晃，拨开一股水流，那时他猛地看清了隐匿在海水中的东西。
　　成百上千只白色肉虫子，奋力往船上爬，每一只都有半米长。它们的身体表面零散分布成块的团状凸起，隐约是一张人脸的形状。
　　人脸蠕动着，五官扭曲变形，或做惊恐状、或做悲苦状，仿佛要从虫子体内钻出来。它们的嘴巴是一个小小的洞，翕张着发出细弱的尖叫。
　　一只白色肉虫子，已经爬到高梦棠腿上，凸起人脸的嘴巴里，弹出昆虫的口器……
　　“火！生火！”船几乎垂直立在海浪中，屠呈死死抓着高梦棠胳膊。
　　怎么生火！海水一浪接一浪地扑过来，生了火也会被立刻扑灭。
　　情况危急，裴加纳再顾不得许多，祂冲过去，对着虫群汪汪狂吠。
　　马尔济斯形态的祂，叫得嗲声嗲气，效果却没打折扣。
　　虫群触电一样剧烈挣扎，蜷缩成一个个球，表面的人脸凸起发出更刺耳的尖叫，高梦棠趁机把它们踹到海里去。
　　听到裴加纳的叫声时，屠呈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那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完全是一只大型动物。
　　他松了手，船倾斜成60°角，两人一起滑下去。
　　咸湿的液体灌进鼻腔。
　　高梦棠忽然想起来，他忘记学游泳了……
　　一块软趴趴的东西，把他们两个托住。翻滚的白色海浪之下，浮现出一团庞大的墨绿色物体。
　　何罗脑袋顶着百米长的大船，1条触手轻轻把高梦棠和昏迷的屠呈放回船舱，其它9条触手，转成螺旋桨。
　　载着游艇，飞速狂奔。


第136章
　　何罗甩着10条触手, 像一颗流星在水中疾驰。眨眼间游出几公里远。
　　“哪来的虫子！”赫伊吓得脸发白，“怪物，不, 不是只有植物么？”
　　逃跑时, 一只虫子被高梦棠踢到角落里, 此刻正在恐惧中挣扎。隗维用烟斗把白色大肉虫翻了个面。
　　“象鼻虫幼虫。”隗维说, “这种虫子会刺破植物表皮，在植物内部产卵。八成是因为植物异化, 虫卵也跟着异化。”
　　一个可怕的想象出现在玩家脑海：既然植物的虫卵会异化, 那么, 植食性动物呢？肉食性动物呢？
　　船继续航行。
　　茫茫无际的海洋上，矗立着一座金光闪闪的灯塔。
　　不对，那不是灯塔。
　　高梦棠揉了揉眼睛, 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奇怪建筑。足有百米高，底座的部分掏空成一道拱门。
　　远远看去, 奇怪建筑像空中飞人旋转木马，只不过, 锁链链接的不是座椅, 而是14个秤盘。
　　奇怪建筑像水晶制成, 被阳光一照, 光华璀璨, 格外惹眼。在建筑侧面的中线位置，延伸出两道光墙, 上达九天，下接深渊，看不到边际。
　　黑塔玩家太熟悉这道光墙了——副本结界。
　　他们来到了副本边缘。
　　海浪能越过结界，何罗却一脑袋撞了上去, 整艘船剧烈一震。
　　系统提示音响起：“您已抵达副本【棠棣同馨】边界，通过【均衡天平】，即可离开副本【棠棣同馨】。”
　　“和谐精灵将引导您通过均衡天平。”
　　同时，系统页面出现文字提示：第二轮直播已开启。
　　这次，高梦棠的直播间名称，从【盲者的直播间】变成【希望之光】
　　：盲者我来辣！
　　：他们这是已经到副本边界了？这么快。
　　：慕名而来，听说这位帅小伙是人类的希望。
　　：钱包已准备好，随时打赏。
　　何罗用10条触手抽副本结界，一条裂缝也没出现。
　　“回来吧，何罗。”隗维说，“副本结界没那么容易损毁。”
　　大章鱼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跳到甲板上，沿着隗维的裤腿，爬到烟斗里。
　　“均衡天平……”白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肖缇恩的身份卡是【013均衡意志】，他的个人技能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架天平和他有关。”
　　：肖缇恩也是玩家？玩家能自己创造副本？
　　：不应该啊，没听说过玩家能创造副本。
　　：这个副本覆盖了整个西洲东岸啊，肖缇恩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只是名字凑巧对上了吧。
　　：巫师世家出身，说点我知道的。肖缇恩是013系肖家的族长，听说他活了200多岁了。身份技能不清楚。
　　高梦棠等人开着船，来到均衡天平的拱门前，在秤盘上睡觉的14只小精灵，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飞到他们面前。
　　精灵只有手掌大，从长相到穿着，均一模一样，都留着黑白阴阳发，他们14只精灵共同托着一张卷轴，递给打头的高梦棠。
　　高梦棠打开一看……看不懂。
　　这是里世界的语言。
　　“恶质有七：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隗维读着上面的文字，“美德亦有七：忠贞、审慎、慈善、温和、节制、谦逊、宽容。”
　　“均衡天平衡量灵魂的重量。”
　　隗维继续翻译：“取黑白珍珠各七颗，将指尖血滴于其上，放于均衡天平。若天平不倾塌，则可以通过拱门。”
　　“！@#￥%~*&。”14只小精灵异口同声，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隗维：“他们说，珍珠要到海底找。但他们可以赠与我们黑白珍珠各七颗，让我们其中的一个人先试一试，能否通过天平。”
　　“哇！隗哥这么厉害！”赫仑变成星星眼，“这才学几天，就可以无障碍沟通了！”
　　隗维瞟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笑容，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开心的。
　　：盲者不是里世界的人么，为啥他连自己家乡的语言都听不懂？骗子？
　　：胡扯！盲者受伤了，实力大幅削弱，丢失一点记忆。很正常啊！
　　：连自己母语都能忘？
　　：盲者忘了母语，却没有忘记人类通用语。恰好说明，在他心里，人类比他故乡更重要么？这当然是救世主！
　　：好有道理，我好感动。
　　14只精灵：“#￥%#&@。”
　　“注意，天平不能倾塌。”隗维翻译。
　　每只精灵都捧出一颗珍珠，共14颗，轮流送到高梦棠手中。然后，他们又飞回秤盘上，继续睡觉。
　　众人回到穿上，此时已风波平息，船关了发动机，随海浪漂荡。
　　“谁来试试？”高梦棠把珍珠放在一个空茶盘里，“提前离开副本的好机会哦！”
　　没人说话，都瞅着他，那眼神的意思是：你试。
　　高梦棠的目光转向赫仑的父母和赫伊：“叔叔、阿姨，妹妹，你们试试吧，你们不是玩家，在副本里太危险了。”
　　三个人都没吭声，半晌，赫伊小声嘟囔一句：“均衡天平看起来也很危险呀……”
　　有道理，副本中的东西邪门，让一个普通人去尝试，万一发生意外呢？
　　一番讨论后，他们决定扔骰子。
　　高梦棠的50点幸运值发挥作用，三轮骰子扔完，他点数最高，还是他去试。
　　他刺破指尖，在7黑7白珍珠上各滴了一滴血，将珍珠交给均衡精灵。
　　14只精灵捧着珍珠，飞到秤盘上方，同时松手，14颗珍珠同时落下。
　　均衡天平屹立于海面，狂风巨浪的冲击下岿然不动。指甲盖大小的珍珠落上去，却像砸掉了承重墙一样，立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秤盘剧烈晃动。
　　咔嚓一声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折断了，天平倒向装着白珍珠秤盘那一侧，晃动之剧烈，7颗黑珍珠被甩到天空上。
　　白珍珠闪烁着氤氲宝光，七个天使出现，齐声吟唱颂歌。只听轰隆一声，均衡天平折断，竖梁拍向海面，掀起滔天巨浪。
　　高梦棠又被扑了一身海水：“天平怎么倒了？我的灵魂难道有问题？”
　　他对自己最自信的，除了脸，就是美好的品格。如果他的灵魂有问题，那天底下都是坏人了。
　　“&*！（）@#&￥%%（）@”小精灵说。
　　隗维：“他说您只有美德，没有恶质。灵魂不够均衡。”
　　高梦棠：“……这还要全面发展？不够坏还不行？”
　　隗维也沉默片刻：“似乎是这样的，极致的善与恶，都会让均衡天平倾倒。”
　　：系统认证过了，大善人。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完美的人，长得好看、有才华、有美德。
　　：人都是有瑕疵的。盲者没有瑕疵，得出结论盲者不是人，是神明！
　　：突然玄幻。你怎么证明他是神？
　　：如果一个东西，看起来像神，听起来像神，行动起来也像神。那么祂就是神明。
　　小精灵扎进海水里，把折断的竖梁扶起来，在断裂处施加法术。天平完好如初。
　　“那该怎么办？”高梦棠诧异，“我要变得坏一点才行？”
　　隗维：“非如此不可了，懒惰、暴食、色欲，盲者阁下想往哪个方向发展呢……抱歉，您说什么？”
　　小精灵又咕噜咕噜说了一段话，隗维侧耳细听一阵。
　　“它们说，若是无法培养罪恶，那么，您需要亲手杀死七个罪孽深重的人，取他们的心头血，滴在黑珍珠上。”
　　高梦棠感觉自己像极了唐僧，连连摆手：“那可不行！我怎么能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
　　隗维：“……《金刚经》和《坛经》在下也有，但您似乎不需要。”
　　：买张机票飞蜀地，下了飞机直接坐电梯负二楼买双流机场……中间忘了，那儿有个大佛，你让他站起，你去坐。
　　：在？看看舍利子。
　　：不要冷嘲热讽，这是博爱，大爱！
　　交谈时，系统任务栏已更新。
　　主线：【通过均衡天平】（未完成）
　　衍生（1）：搜集7颗白珍珠 0/7
　　衍生（2）：搜集7颗黑珍珠0/7
　　注：黑白珍珠需潜入海底搜寻。
　　自由任务（1）：培养七宗罪
　　自由任务（2）：杀死身负七宗罪的人
　　注：自由任务任选其一完成即可。
　　高梦棠没想到，有一天，身怀美德还成了件麻烦事。
　　离开之前，14精灵捧着一架杆秤，送给高梦棠，哇啦哇啦说了一段话。
　　大意是，它们从未见过高梦棠这样只有美德，没有罪恶的人。
　　均衡天平象征一种无情的至高意志，均衡精灵却是有情的，它们喜欢善良的人。因此，送给高梦棠一件礼物。
　　礼物名为【善恶权衡】，把滴过血的珍珠放在秤盘上，可称量出该灵魂的美德或恶质。
　　高梦棠等人道过谢后，回到船舱。
　　趁着屠呈还没醒，隗维等人使用技能卷轴，潜入海底，寻找珍珠。
　　高梦棠则对着一张纸条发愁。
　　纸条上写着七个词：傲慢、嫉妒、暴怒、怠惰、贪婪、暴食、色欲
　　为了通关，去杀人，哪怕是坏人，高梦棠也不乐意。他们或许品行差，但罪不至死。
　　最好的方法，是“培养”罪恶。
　　他先把色欲和暴食划掉。
　　活了二十多年，大鱼大肉一口吃不了。性|欲是什么，从未体会过。
　　贪婪、怠惰、暴怒。做不到。
　　嫉妒。也和高梦棠不沾边，他从不嫉妒某个人，甚至没羡慕过任何人。他爸妈和哥哥，从小就告诉他“梦棠是天底下最棒的宝宝”。
　　傲慢。更做不到。即使是杀人放火奸|淫施暴的罪人，他也不会高高在上地审判一句“这种人就该死”。
　　“好过分，为什么要逼我当一个坏人。”高梦棠低哼一声，额头磕在桌子上，“杀人？不行不行，我宁可自己变坏。”
　　：有点可爱哈哈哈哈哈。
　　：宁愿自己变坏也不想伤害坏人。你是圣父转世，没办法变坏的！
　　高梦棠纠结太久，思考太久，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外面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隗维他们回来了。
　　“水底下也有同馨藤，”赫仑一脸嫌恶，“它们扎根在海底，长了30多米长！还没有成熟，真不敢想象，成熟后，会惹出多大的麻烦。”
　　白介：“我们在海底捡了30多个扇贝。”
　　他一股脑地把网中的扇贝倒到地板上，海腥味扑面而来，扇贝扑通扑通地跳动。
　　“这地板一平方9万块钱。”段颂温馨提示。
　　“什么时候了，别惦记钱了。”白介席地而坐，掰开一个扇贝，随后——
　　“啊啊啊——”
　　白介一把将扇贝丢开。
　　他的反应把众人吓了一跳，仔细去看那扇贝，本该是贝肉的地方，赫然长着一张人脸！
　　人脸上长满密密麻麻的肿块，一层叠一层。看到玩家，人脸尖叫一声，伸出舌头，勾住贝壳，把扇贝牢牢关起来。
　　：yue！
　　：这玩意会不会扩散？其他地方有危险没有，我就在西洲西岸，忐忑不安。
　　：西洲西岸已经全城静默了，不上学不上班，闲在家刷了一天新闻了。
　　：知情人士透露，北洲已经在建幸存者避难所了。
　　：艹近一个月不想吃海鲜。
　　玩家们又撬开几个扇贝，每一只都长着人脸。
　　大部分人都躲得远远的，不愿再去碰那贝壳。
　　“各位，第一次进副本？”隗维已经撬开一只扇贝，用烟斗一烫。那些人脸发出惨叫。肿块、皮肤和脂肪一层一层溶解。
　　隗维用烟斗拨开被烫破的肿块，挤出几颗黑珍珠。
　　“不必管这是人脸，还是扇贝肉，杀了就行。”隗维淡淡地说，“挑肿块多的。珍珠包在肿块里。”
　　用烟斗壳触碰那些诡异人脸，引起何罗强烈不满，从烟锅里伸出10条细若柳枝的腕足，抽着隗维的手背。
　　其他人也忍着恶心，刺破人脸上的肿块，把珍珠挤出来。
　　珍珠接连掉在地板上，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一时间，船舱里没别的声音。
　　隗维掰开第三只扇贝，壳子一掀开，里面的人脸发育得很好，毛孔、皮肤纹理等细节纤毫毕现。它瞪着眼，厉声喝到：“为什么要杀我，我不是和你们长着同样的脸孔么！”
　　回答他的，是200多度的烟锅，烫穿它一只眼球。
　　：正确的、果断的、不拖泥带水的。
　　：他看着比盲者还娘炮，没想到是个狠人[捂脸]
　　：这位小哥叫什么，我关注一下。
　　：【101净身师】隗维。避雷一下，人品不行。
　　：原来真是太监？我还以为天生嗓子细呢。
　　仅剩的一只眼，盛着双倍的怒火，恶狠狠地瞪着隗维：“我们会复仇的，一定！”
　　整张脸被划成两半，隗维挤出一些沾着血浆和脂肪的珍珠，把它们擦干净，数了数：“七黑七白，集齐了。”
　　三十多只扇贝，平均每只扇贝里，有3-10颗珍珠，足够他们用。
　　隗维划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白珍珠上：“盲者阁下，可否借【善恶权衡】一用？”
　　他接过杆秤，把白珍珠放在上面。
　　：开盲盒喽，灵魂盲盒。赌一下，净身师会开出什么美德盲盒。
　　：肯定没有忠贞。
　　：我猜他七宗罪俱全。他喵的想起他背叛顾康的事就来气。
　　秤盘剧烈抖动，一只光芒璀璨的小天使从珍珠中飞出来。天使坐在书桌后，单手扶额，埋头读书。
　　从过去的经验中学习，获得未来的教导。七美德之一的“审慎”。
　　前六颗珍珠，隗维开出了“审慎”和“节制”“温和”“宽容”“慈善”五种美德。
　　：净身师还是个好人呢，美德盲盒要集齐了。
　　：感觉他挺谦逊的，最后一个盲盒会是谦逊吗？
　　：肯定是谦逊。总不能是忠贞吧。
　　隗维再次挤出一滴血，滴到最后一颗珍珠上。
　　天使浮现，祂背对着身后不断侵扰的恶魔，守护一只白天鹅。
　　：卧槽，忠贞？？？
　　：三姓家奴说忠贞，这玩意有问题吧。
　　：可笑可笑，实在可笑。
　　：我想到一种解释！人是会变的，隗维在幽灵竹和黑鸥，的确不够忠诚。有没有可能，他在认识高梦棠之后，改邪归正了！
　　：有道理奥。
　　：盲者牛x！人格感化！净身师都让他直溜了。
　　：侧面反映出盲者极具人格魅力，最善变，最两面三刀的人都会对他一心一意。
　　：你们对隗维的恶意太大了吧……或许，他当年有苦衷呢。
　　：我的关注点在于，隗维开出了六种美德，他的天平还能平衡么？贪婪、暴食、色|欲、暴怒都跟他没关系啊。
　　：补充一点，隗维的父亲因贪污被判死刑，他妈也贪污，无期徒刑，在监狱中自杀。啥样人生啥样儿子，他也不能是什么好东西。
　　：哈？？他还有这背景呢？
　　：还是顾康有手段，愣是让他当上了大学教授。
　　：呸，什么玩意，也配教书育人。
　　：贪污到被处死，他爸妈都是大人物啊。
　　令观众失望了，隗维七宗罪中，只有“傲慢”一项。
　　长着蝙蝠翅膀的路西法从黑珍珠中蹦出来，身后跟着一只七头巨龙，龙头上戴着七个王冠。
　　隗维把14颗珍珠放在杆秤上，调节砝码，到红色标点位置。这里是美德与恶质的平衡点。
　　杆秤晃动片刻，平了。
　　：呦呵，他可以无伤通关。天选人格。
　　：前面的，说得不太对。我去其他直播间逛了逛，95%以上的人都能通过均衡天平的衡量，善或恶特别突出的人是少数.
　　：美德有三项，恶质只有一项，这也能平？
　　：傲慢是七宗罪之首，你以为呢。
　　：去别的直播间逛了一圈，也有其他人开出来傲慢，他们的黑珍珠上，只有路西法，没有七头龙。看起来，隗维比一般傲慢的人还要傲慢。
　　：傲慢包括不敬神明，不敬天地，不听教化。
　　：震惊我第二次。隗维一口一个“在下”，谦卑到骨子里，没想到是个傲慢的人。
　　：不太确定，再看看。
　　：珍珠不准吧！
　　“藏不住了吧，隗维，”段颂哈哈大笑，“你竟然是个傲慢的人，除了学长，你是不是谁都瞧不起？”
　　隗维淡淡瞥他一眼：“您有什么美好品德，值得在下高看一眼？”他拨弄着自己六颗缠绕着天使幻影的白珍珠。
　　段颂洋洋得意地展示手掌中的珍珠：“美德之一，慈善。”
　　“恶质，色|欲。”隗维捏起他掌心的一颗黑珍珠，“像动物一样时时刻刻想着□□的人，在下的确瞧不起。”
　　段颂一愣：“喂！你骂得太难听了吧！！”
　　“不要吵架。”高梦棠分开他们两个。
　　并非所有人都拥有“美德”或“恶质”，绝大多数人，善和恶都不够纯粹。只有一两项美德，一两项恶质。
　　甚至，没有美德也没有恶质。
　　期间，其他玩家，包括赫仑的家人，也划破手指，把血抵在珍珠上。
　　赫仑开出了“暴怒”和“忠贞”，白介开出了“嫉妒”和“节制”，宋钟开出了“怠惰”和“慈善”。其余人，既没有美德也没有恶质。
　　除了高梦棠，其他人的美德和恶质都能平衡。
　　“您有法子了么？”隗维问，“这天平该怎么平？”
　　高梦棠：“我，我正在释放我心灵深处的邪恶！”
　　：哈哈哈别挣扎了，还心灵深处的邪恶，挖个对穿也找不到吧！
　　：笑不出来，我不是玩家。其他人都能走，这种情况下，盲者的朋友会不会抛弃他，自己先走啊？还是说一个团队要一起登出副本？
　　：黑塔游戏没有团队的概念，谁想走都能走，不用等队友。
　　：完了完了，盲者要孤军奋战了。
　　：前面的，你想多了。
　　：如果是其他阵营，现在，其他七个玩家已经回家泡热水澡了。但这里是【月幡】，他们会陪高梦棠奋战到最后一刻。
　　：没人会走。信我。
　　：讲个笑话，白家也找到了一座均衡天秤，走了一大半，白菽和白菴之犯了“傲慢”之罪，留下来了。
　　：我赌100块碎骨头，月幡全员留下来。
　　：谁跟你赌，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高梦棠：“你们先走吧，我再想想办法。”
　　隗维自动屏蔽这句话：“挖掘盲者阁下心中的恶质是不可能的。眼下，需要先找到罪孽深重的人，可是这海面上没什么人……”
　　“赫仑，你带着家人先走。”高梦棠小心翼翼地插话。
　　：应该先把那几个非玩家送出去，尤其是赫仑的家人。
　　：外面也不安全！怪物到处扩散，赫仑家人出去了，谁保护他们。
　　“不可能！哥，不要再劝说我们了，我们谁也不会走！”赫仑激动地高呼，“骑士怎能抛弃他的信仰，我会奋斗到最后一滴血流尽！”
　　他高举盾牌，红披风如烈焰燃烧。
　　：盲者好有公信力啊，怪不得是人类的希望！
　　：我也想当盲者的小跟班QAQ盲者看看我。
　　：愿为盲者门下狗。
　　：愿为盲者门下狗+1
　　：看看我，我是盲者舔狗。
　　：别做梦了，盲者的狗狗是恐惧之源那种级别的！
　　：盲者才不会嫌我弱就瞧不起我！舔一舔怎么了，prprpr，就舔。
　　直播结束。
　　系统：本轮直播结束，【000盲者】热度最高，成为本轮直播的【天选之人】
　　：恭喜【000盲者】连续获得两次获得最高热度，解锁成就【梅开二度】
　　：成就奖励已发送。
　　提示音突兀地响起，高梦棠还没来得及打开系统面板查看，就听段颂说：
　　“披风收回去，赫仑。”他神情严肃，压低声音，“我听见屠呈的咳嗽声了，他现在醒了。”
　　赫仑立刻收起盾牌和红披风，伪装普通人。
　　“我刚才是怎么了？那些虫子赶走了？”屠呈扶着脑袋出来，“我头好疼。”
　　海浪的起伏幅度变大，游艇摇摇晃晃。
　　屠呈朝游艇外看了一眼：“我听到引擎的声音了，有船来了。”
　　他上半身探出窗户外，指着海天相接的一个小点：“在那里。”
　　船离得还很远，只有小小的一个黑点。难为屠呈竟然能看清，他说：“货船，应该装载了武器。有旗么？黑色的。”
　　段颂摇摇头：“海上的信号旗都是红黄二色，你要黑旗干什么？”
　　屠呈翻出一件黑衬衫，刺啦刺啦两下撕碎。
　　“那两件衬衫单价1万多。”段颂说。
　　屠程愣住。
　　高梦棠：“撕我的黑衬衫吧，我的便宜。”
　　“不行！”段颂阻拦，“撕我的，随便撕，这种衣服我论斤买。”
　　屠呈迅速做好两面黑旗，登上飞桥甲板，飞快地打起旗语。
　　“什么意思？”高梦棠小声问。
　　段颂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他说他是海警，对吧？”
　　高梦棠：“嗯，他是这样说的。”
　　“我学过海警的旗语，但他打的旗语我看不懂，”段颂说，“这不是海警的旗语。”


第137章
　　货船以10节的速度, 来势汹汹地驶向他们的小船，甲板上人人端着枪。
　　“你，上来！”一个人手持喇叭, 枪|杆指了指屠呈。
　　“别担心, 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屠呈对高梦棠说, “你要是怕，躲到船舱里。”
　　高梦棠：“……没有这么胆小。”
　　但心里还是有些警惕。船上的人多半是非玩家, 他们人数多, 荷|枪实|弹, 还免疫玩家的攻击，真打起来，不知道哪边能赢。
　　货船上的人, 扔下来一条绳子。屠呈先爬上去，和打头的人说了几句话。
　　两艘船高度差有20米, 海上风大，他们的谈话被噪声遮了个严严实实。
　　但段颂五感敏锐, 能听清。他遮着嘴, 实时翻译。
　　“真的？”货船的船长问。
　　屠呈：“真。”
　　船长：“他们是人类还是玩家？”
　　屠呈：“普通人。要是玩家, 我能跟他们混在一起么？”
　　船长又说了一句话, 段颂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 仔细确认一遍：“船长问，他看上哪个了。屠呈回答, 他看上左数第三个，黑色短发男生。想和他安安稳稳过日子。”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
　　赫仑按照船长的方向，从左边开始数, 第一个是白介、第二个是林里，第三个是……他自己。
　　不、不太对吧？
　　赫仑不信邪，从右边开始数，第三个是隗维，但他是银白色短发。
　　隔了几秒，赫仑才反应过来：“什，什么，他看上我了？！要和我干嘛？？”
　　“小声点！”隗维低声喝道，“只是屠呈的缓兵之计，你何必认真？”
　　“他看上的不是你，你当然不认真！唔唔唔，唔！”赫仑话说一半，被隗维一道噤声技能卷轴打成了哑巴。
　　狂风呼啸，货船上的人一点也没听到赫仑的声音。
　　船长往下看了一眼：“金子藏在哪？”
　　“就在天堂海，出了这个怪圈，我就告诉你坐标。”
　　听起来，屠呈刚才打的旗语，意思是他藏了金子，作为交换，希望船长收留他们，保护他和赫仑安全离开。
　　高梦棠小声问：“段颂，旗语能传达这么复杂的信息么？”
　　“能，”段颂说，“两面旗变换不同的摆放位置，挥动方式，就能代表不同的字母。用这些字母，可以拼成一句完整的话。”
　　那两人又交谈几句，大致在拉扯、增强彼此的信任感。过了不久，船长冲高梦棠等人一挥手，示意他们上来，随后转身离去。
　　船上放下来两条绳梯。
　　沿着绳梯爬上去，船上的人都笑嘻嘻地瞧着赫仑，那笑容颇有些戏谑、轻蔑。船长光着胳膊，穿着防|弹背心，嘴里叼着烟，笑得最荡漾。
　　赫仑怒火中烧，强忍着扑过去揪住屠呈衣领给他两拳的冲动。他的阅历毕竟少了点，脸上藏不住事。
　　怒气没有通过拳头表示出来，但通过眼睛表示出来了。
　　“你的小情儿，咋跟你像仇家似的？”船长嗤笑着问。
　　屠呈态度很是谦逊：“他不愿意我把金子交出去，他想留着自己花。”
　　“呵，也是长见识了，两个男的搞一起，不嫌恶心。”船长摆摆手，“去，给他们安排一个好房间。”
　　几个人带着玩家们，向船舱走去。
　　“哦，对了，”船长转过头，笑得贱兮兮，“小基佬单独关押，但给这对基佬留一个小时告别。”
　　卧室门一关上，赫仑再也忍不住，扑上去就要打：“你个短命的，刚才和船长说了什么！”
　　“冷静，冷静，亲爱的。”屠呈后退两步，举起双手。
　　“亲你个龟孙——”
　　屠呈表情凛然一变，指了指房门，意思是外面有人偷听。
　　高梦棠也通过心灵链接说：“骑士要能屈能伸。你不想保护我了么，不要惹祸，听话。”
　　这句话，让已绷断的理智之弦重新接上，有条不紊，丝毫不乱。还抹了一层粘合剂。
　　“亲你个龟孙的！”赫仑气得额角爆出青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么多金子，你说给出去，就给出去。咱俩花啥！”
　　屠呈由警惕转为错愕，最后憋笑：“宝贝，钱还能挣，命比什么都重要。咱俩同心协力，要什么没有？”
　　“谁跟你同心协力！！”赫仑快被气哭了，“我恨你！”
　　屠呈：“宝贝儿……”
　　门外，传来不明显的轻笑。几个人的脚步声远去。
　　“我不是你的宝贝！”赫仑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脖子喊，“我不稀罕你，我只稀罕金子！”
　　屠呈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轻声道：“行了，别演了，他们都走了。”
　　“你个想什么借口不好，非得用这个借口？！”赫仑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你就说用金子换他们保护你，不就行了么，干嘛拉上我？”
　　屠呈笑着摇摇头：“你懂什么，我不留个‘把柄’在他们手里，他们哪能信任我。你去当人质，他们对我们的猜疑，会小很多。”
　　“再说了，我根本没有金子，也拿不出证据。你当他们傻子啊？只能给他们一个假的把柄了。”
　　道理赫仑明白了，但他还是气，猛地一砸地板：“干嘛选我？！两个男的，你不嫌膈应！”
　　“那你让我选谁？”屠呈问，“咱们就三个女的，你妈妈，林里，你妹妹。去当人质，哪个合适？女的落他们手里，你放心得下？”
　　赫仑转个身，背对着屠呈。盘腿坐在地板上，双臂抱着胸生闷气。
　　船长给他们一小时的“告别”时间，赫仑抓紧时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告别。他紧紧攥着白介的手，让他照顾好妹妹。
　　一小时后，房门被敲响。船员拿枪指着赫仑：“小基佬，跟我们来。你得单独关押。”
　　屠呈：“照顾好他。”
　　赫仑燃起了不合时宜的信念感：“呈呈，记得想我。”
　　屠呈：？
　　房门关上，屋内的人表情各异。
　　“这是一群什么人？”隗维问。
　　屠呈：“这一片的海盗。这艘货船是他们抢来的。”
　　“海盗的旗语，你也会打？”段颂倏地抬起眼。
　　屠呈坦然一笑：“我们做海警的，和海盗打交道。连他们的旗语都不会，我们吃白饭？等天降五雷劈把他们劈死啊。”
　　其他人也没有海警、海盗相关的从业经历，挑不出毛病。只得作罢。
　　船长给他们三间卧室，高梦棠、隗维、段颂、屠呈四个人睡一间，他们稍作整理，躺在床上休息片刻。
　　“盲者阁下，屠呈帮了我们大忙，”隗维通过心灵链接说，“他们既然是海盗，想必作恶多端，您挑7个杀了，用他们血通过均衡天平。”
　　高梦棠：“嗯。我考虑一下。”
　　“不必考虑。这些人的罪孽罄竹难书，死了是美事一桩，您有何顾虑？”
　　这就是【傲慢】啊，隗维。高梦棠心想，但没传输到心灵链接中。
　　即使他们道德上有缺陷，但他们和你一样，是平等的人，怎么能高高在上地、给他们的生命定下三六九等，认为他们不配活着，说出“死了是美事一桩”这样的话呢。
　　货船更高大，且有众多人把守，不容易被同馨藤攻击。紧绷着的弦松下来，段颂很快睡着了，裴加纳已打起呼噜。
　　护眼蓝莓失效，高梦棠也闭上眼，昏昏欲睡。
　　“我睡不着。”屠呈打了个哈欠。
　　隗维心思重，也睡不着。听到这句话，心想，不如从屠呈口中套点消息来。
　　“我也睡不着，”隗维支起上半身，“来下棋？”
　　屠呈眼睛一亮：“好！”
　　棋牌类便捷有趣的娱乐道具，船上常备。两人很快翻出一副象棋，摆好棋盘，在卧室里下起来。
　　全神贯注地下了两盘，棋逢敌手，难分胜负，两人都下得很认真。第二局隗维输了，他摇了摇头，将棋子摆好。
　　“您头脑很灵光，少有人能赢我。”隗维说。
　　屠呈一笑：“粗人一个，灵光啥呀。”
　　“比我聪明，”隗维维持着笑容，不动声色地说，“当年我也想当兵，一来，吃不了苦。二来，军校分高，怕滑档，不敢报。老老实实报了普通文史类。”
　　屠呈：“我祖坟冒青烟，擦线进。”
　　隗维没再说话，当头炮起手。他看起来仍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暗中悄悄开启了心灵链接。
　　“盲者阁下，屠呈一定不是海警。您多加小心。”
　　军警类都是提前批，滑档了也是第一批，和报文史类志愿并不冲突。不存在“怕滑档，不敢报”的情况。
　　屠呈对若真是擦线进军校，怎会察觉不出他话里的问题？
　　*
　　七个恶人的心头血。
　　高梦棠默默想着。
　　必须尽快完成这件事，他的队友都能离开，只是在等他。
　　赫仑还被船长关押了……
　　夜晚的甲板，被均匀的黑暗包裹。几盏灯亮得刺眼，却照不透浓密的夜色。卧房里没有窗，但夜色好像会侵蚀进来一样，压抑得令呼吸沉重。
　　“没有美德，也没有恶质。”屠呈在14颗珍珠上滴了血，“我也可以直接离开。”
　　隗维靠着床头，读那本《月之秘法》：“盲者阁下，分享一下您的暗杀计划？”
　　船上都是非玩家，他们免疫技能攻击，想杀了他们，需要用最原始的方法。
　　他们有枪。一旦被发现，玩家也很麻烦。
　　况且，船上是海盗，他们共同作战多年，彼此熟识。失踪一个，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七个人呢。
　　不对。他们都是人，不是NPC，怎么能说杀就杀。
　　高梦棠苦恼地揪住头发，忽然，他抬起头，满面笑容：“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但你们在这里会碍手碍脚，不如你们先离开——”
　　话没说完，就被段颂打断：“学长，你只是想把我们赶走。这不可能。”
　　“唔！”高梦棠再次苦恼地抓住头发。
　　“搞基的！”卧室门被一脚踹开，一个光头醉醺醺地说，“船长叫你们去陪他喝酒！”
　　高梦棠：“我不能喝酒。”
　　“管你能不能！”光头抽出弯刀指着他，“麻溜的，船长请你呢，别搁这装犊子！”
　　“我真的不能喝，我的体质……”
　　屠呈小声说：“跟流氓别讲不通道理，他们就是想欺负你。一起去吧，我帮你挡酒。”
　　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屠呈挡酒。
　　隗维千杯不倒，烈酒当水喝，两小时喝下来，桌上倒了一片，船长吐了两回，扶着墙跌坐在椅子里。
　　“你，嗝，你，酒量不错，”船长一张嘴，差点吐出来，“小瞧你了。”
　　隗维又倒满三杯，暗地里恶狠狠地剜了船长一眼，心想，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还想灌我？
　　敢叫我陪酒，喝，那就喝，谁都别想停。
　　“船长，继续，”隗维笑眯眯地递过去一杯酒，剩下两杯摆在自己面前，“您喝一杯，我喝两杯。”
　　“不行了，不喝。”船长闻到酒味就要吐了。
　　隗维一抬手，40°的白酒见底，他放下酒盅，细声细气地说：“船长说笑了，您驰骋海上多年，自然是海量。怎么会连我一个阉人也喝不过？让您的手下见识见识，再喝一杯。”
　　他的手下已瘫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还能见识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船长再不喝，就有些丢脸。他胳膊抖得像老年痴呆发作，半杯酒洒了出去，剩下10几毫升倒进嗓子里，霎时间，胃里翻江倒海，酒气蹿到头顶，眼睛都熏红了。
　　“呕——”船长一张嘴，胃里的东西全吐到桌子上，酸臭刺鼻。船长向前一趴，脸埋在呕吐物中。
　　推推他的肩膀，没反应。
　　屠呈比了个大拇指：“隗弟，你是这个。”
　　隗维站起来，环视酒桌一圈，挑出一个最瘦小的海盗，看起来还没成年。
　　手指在鼻子底下一探，还有气。隗维抓着他的肩膀一甩，让他仰面摔在地上，然后把他踢到桌子底下。
　　“你们船长喝醉了，快扶他回房间休息，”隗维来到走廊，对外面守着的人说，“宴会厅都是呕吐物，我们收拾完再走。”
　　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海盗困得直打哈欠，探头往宴会厅里一看，被酒气和酸臭气熏得五官皱成一团。
　　“辛苦你们了哈，那我们就先去睡了。”海盗说。
　　一群人扶着船长、其它船员回卧室。他们也不知道一共几个人来喝酒，遗落了桌子底下的年轻海盗。
　　等所有人都走了，房间外也没有人，隗维反锁上门，拿起一个抱枕递给高梦棠：“盲者阁下，您用这个抱枕，把他闷死。”
　　另一边，段颂把昏迷不醒的男孩拖了出来。
　　高梦棠抱着抱枕：“我……”
　　“当然是您，”隗维说，“不必担心，在下观察过，他是个边缘人。明天就说他喝醉了，自己摔到海里了，谁也不会怀疑。”
　　他们已抓着高梦棠的胳膊，将抱枕按在小海盗脸上。
　　“使劲，使劲啊，学长。”段颂催促。
　　高梦棠：“……”
　　段颂：“加油！再使点劲！”
　　“闭嘴吧你。”
　　高梦棠见证过多次死亡，或是间接、或是无意地杀死过几个人。但那些情况，和现在都不一样。
　　他要么是两眼一抹黑，不会目睹命案现场。要么，是对方先对他表现出杀意，他被迫反击。
　　主动杀人，还是第一次。
　　“赫仑，想想赫仑，”段颂在耳朵边念叨，“使劲。”
　　高梦棠闭上眼，按在抱枕上的胳膊绷直，向下一压。
　　可是刚才在酒桌上，这个男孩知道高梦棠吃素，还把一盘摆在自己面前的凉拌什锦，换到高梦棠身前。
　　蓦地，男孩抽搐了一下，手肘砰一声敲击地板。不知怎么回事，高梦棠反而更加用力地按住他。
　　他的皮肤还不算黑，很光滑。看起来，刚成为海盗不久。
　　未成年就出来做海盗，他父母还在么？他若出生在可维持温饱的家庭，现在应该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睡觉，明天背着书包去高中上课，憧憬着大学生活……
　　像是瞧出高梦棠心中所想，隗维轻声道：“您不必可怜他，他穷苦，但不无辜。这世上，大部分人品行低劣，青春年纪，惦记的也是为非作歹，男女苟且。”
　　段颂附和：“就是，就是。你想想你高中的那些混账男同学，扰乱课堂纪律的，校园霸凌的，造黄谣的，嚼舌根的……他们是一类人。学长，别对人有滤镜。坏人在哪儿都坏。”
　　一句句催促，像咒语一样缠绕着高梦棠的大脑，被按住的人，又挣扎了两下，高梦棠感受到抱枕传递来的阵阵温热的颤动，那是他在拼命呼吸。
　　高梦棠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
　　已经过去了4分钟。
　　5分钟内人必死无疑。
　　“不行！”高梦棠忽然松开胳膊，蹭地站了起来，“明天你们先走，我会想办法通过均衡天平的。”
　　隗维：“盲者阁下，您——”
　　“按我说的做！”高梦棠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我是你们的首领。”
　　隗维张了张嘴，再没吭声，垂下的眼睫轻轻一颤。
　　小海盗急促地呼吸着，双手捂着喉咙，瞪着一双眼。
　　醉酒后的视野摇晃、重影，变成一团团不停闪烁的光斑，他什么都看不清，眼球徒劳地转动着。
　　忽然，他看到一抹寒光。
　　冷得令人浑身打颤，像北方三九天里兜头浇下来的冰水。
　　晃动的光斑凝固，那一瞬间，小海盗只看见一抹凝固的寒光。
　　那是隗维的目光。隗维站在他身边，垂着眼，冷冷地看着他。
　　小海盗本能感觉到杀意，挣扎得更剧烈，手撑着地，要站起来。
　　“他要掏抢！”隗维忽然大喝一声，扑过去捂住海盗的脸。屠呈和段颂立刻退到角落里保护高梦棠。
　　海盗咳嗽一阵，竟推开隗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拔出腰间的匕首，指着高梦棠：“你，咳咳。长得还挺好看。”
　　“刚才在酒桌上，我就想问了，”小海盗打了个嗝儿，喷出一团酒气，“只搞过娘们，没搞过基。你跟我试试呗？”
　　高梦棠：“你，你怎么忽然开始说胡话。”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小海盗冲了过去，被隗维一脚踢倒，掉落的匕首在地板上弹了一下，隗维用脚勾住，腿一甩，抛给高梦棠。
　　“盲者阁下，快！”
　　海盗要爬起来时，在满地的杯盘狼藉中，摸到一把手|枪。
　　热武器稀缺，如果有一把枪，每个人都像宝贝似的揣在怀里，怎么会遗落在地板上呢？这是谁的枪？
　　头脑一片混沌，海盗失去思考的能力，本能地握住枪，对准角落里的三个人。
　　“他要开枪！！”隗维大喊。
　　海盗按下扳机，没有任何反应，连卡弹时的震动都没有。他困惑地抬起头，眼前一片血红。
　　匕首已刺入他的眉心。
　　所有思维在一瞬间清空，他甚至感觉不到痛，仰面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
　　死了。
　　高梦棠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再看看刺入小海盗眉心的匕首。
　　他真的杀人了。
　　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
　　生与死有何区别，就像把一本书打开或合上，书还是书。伤感不必伴随死亡。
　　不，怎么能这样想！
　　高梦棠摇摇头，甩掉这些奇怪的念头：“下一步，我们应该……”
　　“取心头血，不劳您动手了。”隗维已经干脆利落地把胸膛剖开。
　　遗体扔进海洋，高压水枪一冲，血迹散开。
　　灯光下，最后一抹淡粉色的水迹流向大海，小海盗存在的痕迹被彻底抹去。高梦棠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
　　像合上书那样平静。
　　稍显遗憾的是，小海盗的心头血，没开出任何一种恶质。
　　屠呈：“我以为他会有‘色欲’。”
　　隗维把心脏顺窗户扔出去。走到甲板上吹风。
　　“刚才怎么回事？那海盗为什么突然发癫？”段颂跟出来问，“我看到了，你捂住小海盗的脸时，给他喂了一颗药丸。是你在捣鬼吧。”
　　周围都是非玩家，烟斗太惹眼，抽不了，隗维点了一支香烟：“催化欲望的药丸，同时能治疗伤病。学习《月之秘法》后的改良版。”
　　段颂笑了笑，两手撑在甲板围栏上：“那把枪？”
　　“沃兰北的模型枪，”隗维眯起眼，吸了一口烟，“高仿真，价值不菲。留了两道划痕，沃兰北一定找在下算账。”
　　高梦棠心善，若不把他逼急了，他不会害人。
　　“做得不错。”段颂拍拍隗维的肩膀。
　　甲板上只剩隗维一个人，橘红色的烟头火光忽明忽灭，像一只小小的、孤零零的萤火虫。
　　烟头在栏杆上按灭，那一粒光消失了，栏杆上的烟灰转眼被海风吹散。
　　*
　　卧室里，剩下两个人。高梦棠抱着一个枕头，面朝墙侧躺。
　　“屠呈，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人？”高梦棠问。
　　“当然不是，”屠呈说，“他要伤害你，你是正当防卫。”
　　高梦棠：“唔。”
　　但他为什么在亲手杀了一个人后，反应如此平静。
　　将睡未睡时，高梦棠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当时那件事似乎很寻常，寻常得这么多年，高梦棠从未回忆过。
　　“妈妈，我同桌得脑炎死了。他父母今天来学校，看到我，还给我送了一个生日礼物。”小梦棠坐在副驾驶，举起怀里的兔子毛绒玩偶。
　　高雅欣看了一眼后视镜：“有没有谢谢阿姨？”
　　“有哦。”
　　“嗯。宝宝有没有伤心？”
　　夏初的街景明亮得不真实，高梦棠望向车窗外：“伤心没有哦，收到生日礼物，要开心。”
　　“不对哦，”高雅欣打开转向灯，“同学死了，应该伤心。”
　　高梦棠：“为什么。”
　　“这样做是对的，应该伤心哦。”
　　“哦。我记住了。”
　　第二天，高梦棠抱着那只兔子玩偶上学，班主任公布了同桌的死讯。
　　高梦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师同学轮流安慰他。
　　当时他只记着哭，没有深思。
　　如今回想起来，他哭，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妈妈告诉他，这样做是对的。
　　货船卧室，高梦棠终于流下一滴眼泪，他楼紧怀里的枕头，声音哽咽：“我就是一个很坏的人。”


第138章
　　船长酒醒后, 对屠呈带来的“俘虏”们大幅改观，尤其是隗维。跟他说话时，声带都夹紧了一点。
　　这是个好兆头, 船长对他们态度好, 他们在船上的自由度就更大。
　　小海盗的死没引起波澜, 为节省电量, 监控都关了。屠呈声称小海盗起夜时，醉酒站不稳, 自己摔下去了, 也没引起怀疑。
　　这是上船的第二天。
　　送来的早餐格外丰盛, 每个人都加了鸡腿，单独给高梦棠准备了一盘迷你胡萝卜。
　　屠呈三两口扒完饭，去甲板上晨跑。卧室里剩下高梦棠、隗维、段颂三人。
　　“我们的行动更自由了, 你带着其他人，找几艘小船, 先离开副本。”高梦棠搅拌着蔬菜沙拉。
　　隗维言简意赅：“不走。”
　　高梦棠：“首领的话都不听？”
　　“那您扣在下工资吧。”隗维说。
　　高梦棠把目光移向段颂。
　　“扣工资吧，”段颂啃着鸡腿, “让我倒贴上班也行。”
　　高梦棠：“……”
　　硬的不行来软的, 高梦棠放下餐叉, 凄凉地叹了口气：“作为首领, 我都命令不了我的属下, 我让你们离开，谁都不听。我一点也没有威信。”
　　隗维不为所动：“恰恰相反, 在下的首领若是除您以外的第二个人，在下已经回家撸猫了。”
　　“我都不会来。”段颂耸耸肩。
　　“哦，这样啊。”高梦棠收回卖惨的音调。
　　段颂先吃完饭，高梦棠找了个借口, 把他支走，房间只剩下他和隗维两人。
　　“你的苦心我理解，下次还是不要这样做了吧。”高梦棠平淡地说。
　　这句话没头没尾，反应慢一点的人，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隗维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他放下粥碗。
　　“您知道了。”
　　“嗯。昨晚那个小海盗，不是个坏人，不应该回光返照似地跳起来，说那些冒犯我的话。”
　　高梦棠的观察力比不上段颂，当时场面很乱，他视力也有点模糊，没有看到隗维给小海盗喂药丸，也没发现那把枪是假的。
　　但这件事太反常，稍微想想，不难猜出背后原因。
　　“是你改良的药丸么。”高梦棠给他夹了一片牛腱子肉，“枪也是假的吧。”
　　隗维愣怔片刻，轻轻笑出声：“您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您。”
　　小海盗举起枪时，高梦棠有想过，这把枪会不会是假的。
　　但他不敢赌，如果是真|枪，他的队友会受伤。
　　“我不愿意杀人，但你们对我更重要，我更不愿意看到你们受伤，”高梦棠说，“或者，替我背负罪名。”
　　隗维这样做，是想逼小海盗先出手，减轻高梦棠的道德负担。
　　可这样一来，隗维就成了最大的恶人。他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心里不可能一点也不难受。
　　他昨晚在甲板连抽了半包烟。
　　“昨晚没睡好吧，都有黑眼圈了，我的眼膜给你用。”高梦棠把一个小罐子推到隗维面前。
　　“这种东西有用么。”隗维无奈一笑。
　　“有没有用不重要，”高梦棠说，“这东西冰冰凉凉的，像眼泪。心里苦但哭不出来时，敷在脸上，就当痛哭一场了。”
　　隗维眼睫一颤，迟疑地握住那个小罐子。
　　“谢谢。”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房门猝不及防被打开，林里捧着水晶球，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先知，我，我看到了……”
　　她咣当一声把水晶球放在餐桌上，没吃完的早餐洒了一地。
　　“这是男寝。”隗维连忙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
　　“我知道……”林里紧盯着水晶球，“我知道……未来……未来会发生什么！”
　　高梦棠的沙拉碗被砸碎，空餐叉悬在半空。水晶球映出他有些茫然的脸：“既然是未来，也不急着现在就要知道……”
　　“先知，你一定能看到。”林里目光炯炯地盯着高梦棠。
　　先知本知什么都没看到，但他凝眉做严肃状，盯着看了几秒钟：“血光之灾。”
　　“没错！！”林里几乎在大喊。
　　猜不出来未来会发生什么时，就猜不好的事，概率上讲，猜对的可能性更大。
　　林里鼻尖几乎贴到水晶球，神神叨叨地说：“影子……一个佝偻着身体的影子。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但他的弯下去的躯干，是卷曲的导火索。”
　　“他将带来一场暴|乱。”
　　谨小慎微。
　　高梦棠悄悄瞟了隗维一眼。
　　隗维也猜到自己身上：“您是说在下？”
　　“我看不透……”林里倏地抬起头，狂热地望着高梦棠，“但先知你能。”
　　高梦棠：“不是隗维。”
　　他猜的。至少不应该给隗维心理压力。
　　“不是隗维么……那是谁……是谁……我一定要看出来。”林里捧着水晶球，梦游一样离开房间。
　　佝偻的身躯，会是一个罗锅么。他们在船上找了一圈，海盗们都是年轻健全的人，没看到谁驼背。
　　货船沿着光墙，漫无目的地开着。
　　非玩家不懂里世界语，听不懂均衡精灵在说什么。他们不知道如何通过均衡天平，还抱着一丝希望，可以找到一扇门，直接离开副本。
　　将近中午时，甲板上传来一阵喧嚷声。
　　“什么人！”
　　“别开枪，别开枪！我们有钱。”
　　高梦棠听这声音熟悉，探头一看。
　　试图登船的人，竟然是白菴之他们。
　　白菴之抓着绳索，往甲板上爬，不停强调自己有钱有物资，请求收留。
　　跟在他身后，还有白菽、一个看起来和他同龄的女生。一个小男孩，10岁左右的年纪。
　　“那个女生叫白茗之。小男孩叫白芊衡。”白介说，“白菴之和白茗之是我二叔——生物学意义上的二叔——他们俩是我二叔的孩子。白芊衡是他们的侄子。”
　　赫伊也凑过来：“他们是，好人坏人？”
　　巫师世家的人，多多少少会点里世界语言，他们知道该怎么出去，被留下来，说明无法通过均衡天平。
　　若是善大于恶，杀人就行。除了高梦棠这种集齐七美德的大善人，其他人为了通关，不介意杀几个人。尤其是冷血的巫师们。
　　白菴之们没办法走，说明他们是恶大于善。
　　恶质重于美德，该怎么离开，他们还不知道。但可以猜出来，条件更苛刻。
　　“他们都是大坏蛋，”白介环住赫伊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别担心，赫仑妹妹，我会保护你的。”
　　“我有名字，我叫赫伊！”
　　“好，赫仑妹妹。”
　　那四个人都背着一个大背包。登上甲板后，他们和船长交谈一阵。船长同意收留他们。
　　白菴之一抬头，看到不远处躺在太阳伞下乘凉的高梦棠。
　　“你真是阴魂不散，哦不，”白菴之伪装出说错话的歉疚，“我的意思是，又见面了。”
　　高梦棠装作没发现他的敌意：“别来无恙。”
　　白菴之走到他前面，背着手，俯下身，笑得颇为儒雅：“让我猜猜你为什么在这里。善大于恶，还不愿意杀人，无法离开？”
　　周围除了赫伊，没有非玩家，他也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像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高梦棠给他倒了一杯饮料：“猜对了。不愧是巫师，喝点冰水？”
　　啪。
　　水杯被打落，玻璃碎片炸开。
　　“抱歉，没拿稳，”白菴之慢条斯理地说，嗓音极温柔，“我赔罪，给您倒一杯咖啡。”
　　他说完，拿过旁边的咖啡壶和小茶杯。
　　高梦棠：“谢谢，我不喝咖啡……”
　　话没说完，就看到白菴之拿着一杯滚烫的咖啡，杯口倾斜——
　　咔嚓咔嚓，空气中骤然出现冰晶碎片，划破他衬衫长袖子的一角。白菴之瞳孔急遽收缩，迅速闪避。
　　他这一躲，那杯本想倒在高梦棠脸上的热咖啡，全洒他自己的衬衫上了。
　　“哎呀，小心一点嘛。我都说了，不喝咖啡。”高梦棠若无其事地拿出一条毛巾，“有没有烫到你？”
　　咖啡液顺着白菴之的脖子流下去，淌出一溜水泡。他眼中燃着冰冷的怒火，瞪着高梦棠。
　　把茶杯往地上一摔，走了。
　　“他干嘛啊！”赫伊气得不轻。
　　高梦棠缓缓摇头。
　　进入副本前，他们见面时，白菴之明确说过，不想和他结仇。
　　短短三天时间，怎么又跑来故意激怒他呢？
　　白介气得一头红毛愈发杂乱，眼睛如烧红的炭火，恨不得把他哥哥烫出两个洞。他拍了拍赫伊的头：“别生气”尽管他气得声音都在抖，“我迟早帮老大复仇。”
　　白芊衡路过他们，怪模怪样的叫唤起来：“呦呵，你，叫什么来着，被赶出白家的那个！”
　　白介冷冷一笑：“你叫什么来着，要投靠肖家那个，什么时候改姓？”
　　对于巫师世家来说，姓氏十分重要。不得已时，可以改宗，虽有流言蜚语，但不会被万人嘲讽。
　　换姓，那是要烧族谱的。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不改姓，只改宗！”白芊衡到底是小孩，被这一句话怼得要炸了，愈发地口无遮拦，“你旁边的贱蹄子是谁啊，你女朋友？”
　　三个人都愣了愣，白介还维持着摸赫伊脑袋的动作。
　　高梦棠最先回过神：“你说什么呢！”
　　白芊衡揪下衣领中的一簇海草，团成团，朝赫伊扔过去，砸中她的额头，惹得白芊衡哈哈大笑：“白介，你女朋友真矬。你攀上了月幡的高枝，也找不到更好的？”
　　骂完，白芊衡就要跑，高梦棠追上去，没抓住小孩，但抓住了小孩她姑。
　　“把白芊衡叫回来，给我们道歉。”高梦棠说。
　　白茗之没有挣开，反而意味深长地摩挲了一下高梦棠的手背，声音妩媚婉转：“高首领，我七宗罪，犯了四宗。暴食、暴怒、贪婪……和色|欲。”
　　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已抚摸到高梦棠的胳膊肘：“您这么漂亮的，我恐怕下辈子也睡不到。”
　　“向赫伊和白介道歉。”高梦棠收回自己的胳膊。
　　“对不起，我替他道歉，”白茗之从善如流地说，“为表达歉意，我愿意好好安慰你，一整晚。”
　　沃兰北懒洋洋地声音传来：“高梦棠，和混账不要讲体面，我告诉你该怎么办。”
　　他漫不经心地走过来——一把揪住白芊衡衣领，把他拎起来，反手两耳光，然后砸在甲板上。
　　“学会了吗？”沃兰北平淡如常地问。
　　白茗之回过神，怒容扭曲了五官：“贱种，你敢！”
　　手|枪木仓口抵住她太阳穴，沃兰北活动一下颈椎：“是的，我敢。”
　　两拨人对峙片刻，不欢而散。
　　沃兰北嬉笑道：“让你穿半截袖，被吃豆腐了吧。”
　　高梦棠无语地瞅了他一眼。
　　白菴之一家人，好像在故意激怒他。为什么呢。
　　思考片刻，没想到原因。高梦棠想起站在一旁的沃兰北：“你来找我么，有什么事？”
　　“隗维让我来找你，他和段颂在捣鼓同馨藤样本，捣鼓出了点结果。”沃兰北说完，嘟囔了一句，“我和他都不在一个阵营了，他还使唤我干什么！”
　　你可以不来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当初屠呈登上游艇时，砍下了一条同馨藤藤蔓，交给了他们。他们把藤蔓放在花瓶里保存。
　　不知道他们又发现了什么。
　　高梦棠刚准备离开，又转过身：“刚才发生的事，先不要让段颂和赫仑知道。他们两个容易冲动。白家人这番行为很古怪，我们静观其变。”
　　“不包括我！”白介说，“我和他们割席。”
　　赫伊也喊：“不包括哥哥的红毛队友！”
　　白介：“我有名字。”
　　“知道了，红毛队友。”
　　白介：“……”


第139章
　　回到卧室, 段颂、隗维两人围着一个蒙了黑布的玻璃箱。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们发现了什么？”高梦棠凑过去问。
　　隗维颇有些难堪，目光闪躲，“您看看它吧。但他长得……不太雅观。”
　　段颂把布掀开, 里面竟然是一个小孩儿, 身高1.5米左右, 长相还挺漂亮, 不哭不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好奇地瞅着高梦棠。
　　乍一看, 这只是个普通孩子。再仔细一看, 高梦棠也别开眼，表情有些尴尬。
　　孩子的后脑勺裂成两半，分明是个屁股。屁股下面长着一男一女两幅生|殖器官。它小腹下方, 却是平坦的。
　　“这是什么？”高梦棠问，“同馨藤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隗维摇摇头：“在下只把一瓣吃剩的橘子扔了进去。昨晚加了些生长催化药剂、性征稳定药剂。”
　　“饿。”怪模样的孩子竟口吐人言, 发音标准。
　　声音不是从口腔中发出来的，因为它根本没张开嘴。
　　没人搭理它。
　　“饿。”它又说了一遍, 伸脚踹玻璃, “饿。”
　　高梦棠这才发现, 孩子的脚底, 长着两张嘴。
　　“看着像人, 是吧。”段颂又把布蒙上，“但它这幅怪模样。这是植物的特点。”
　　花是植物的繁殖器官, 长在顶端，通常雌雄同株。根作为营养器官，长在底端。
　　同馨藤会让植物进化成人类的样子？
　　高梦棠立刻想到第一个测试副本【游园惊魂】，里面的动物, 接连进化成人类的样子。
　　巧合么，或许，这两个副本的幕后黑手，是一个人？
　　幕后黑手把动物植物，都变成像人的生物，又图什么？
　　“盲者阁下，您杀了它试试，”隗维说，“说不定，能帮您凑齐一项恶质。”
　　段颂把小孩拎出来，后脑勺朝下，按在地板上，示意高梦棠动手。隗维给他递了一把刀。
　　“饿。”那小孩还是喊。
　　高梦棠举起匕首，对准它的心脏位置。刀刃迟迟未落。
　　“要不还是打个麻药吧？”高梦棠笑呵呵地提议，“它叫起来，引起注意，也不太好吧？”
　　隗维：“……”
　　段颂：“……”
　　两人用沉默否决了高梦棠的人道主义关怀，无法，他只能眼一闭，刀一刺——
　　胸腔被捅破，小孩一声没叫。豁开的伤口处，钻出一团绿幽幽的藤蔓。
　　第二刀捅穿了头颅，那怪诞的脑袋裂成两半，里面是空的。小孩还是没死。
　　“砍腿，”段颂说，“既然是植物，根系比较重要。”
　　刀锋挥过，砍断了小孩的双腿。血腥气扑鼻，肠子、肺、肾、脑等嫩滑的内脏，哗啦啦地从断腿处流了出来。小孩还是没喊疼。
　　植物或许没有痛觉。
　　高梦棠安心了一点，又补了几刀，在它的膝盖处挖出心脏。挤出血滴，依此滴在七颗黑珍珠上。
　　血液还是绿色的，挺和谐。
　　两颗珍珠被点亮，黑雾蒸腾而上。
　　一个没有眼睛鼻子，只有嘴巴的恶魔，坐在宴席长桌之后。另一个恶魔，被毒蛇缠住身体，暗沉沉的阴影中，只露出一双恶毒的眼睛。
　　七宗罪之二：暴食、嫉妒。
　　“这东西也能算作人。”段颂耸耸肩。小肥鹫啄食着地上的遗体。
　　裴加纳立刻精神了，抖了抖脑袋，长毛从眼前滑开：“它能不能做成炸鸡？”
　　“它不是鸡。”段颂说。
　　裴加纳：“管它是什么，裹上淀粉，炸一炸，能吃的吧。主人，给我做，好不好？”祂来回蹭着高梦棠的裤腿。
　　“它算半个人，你今天吃它，明天就要吃主人吗？”高梦棠戳了戳狗鼻子，“不许吃。”
　　段颂正收拾残局，把内脏和残肢装到一个大垃圾袋里。裴加纳委屈巴巴地趴在地板上：“表世界真奇怪，人怎么不能吃。”
　　“你会吃你的同类，吃暗影生物吗？”高梦棠摸摸狗脑袋，“乖。出去了请你吃全家桶。”
　　裴加纳甩了甩尾巴：“不吃暗影生物，我吃什么？有啥吃啥啊。能吃的就行。”
　　高梦棠：“嗯？同类你也吃？”
　　“汪。对啊，”裴加纳前爪刨着地板，“打不过死诞者，月亮生物都是宝贝，可望不可即，抓住一只也不舍得吃。我们都吃同类啊。人不吃人肉吗？”
　　“其他生物呢，比如牛羊。”高梦棠问。
　　裴加纳：“没有。里世界只有死诞者、暗影生物、月亮生物三类。”
　　听完祂的描述，高梦棠才发现，他对里世界的理解有偏颇。
　　他一直以为，里世界是翻版的地球，只不过多出了一些怪物。
　　实则不然。那里没有微生物、病毒、昆虫、没有牲畜或宠物。
　　起初，只有简单粗暴的两大类：月亮生物、暗影生物。
　　后来多出来路不明的死诞者。
　　高梦棠不禁好奇：“那月亮生物呢，也自相残杀？”
　　“不，他们吃植物。”裴加纳说，“但里世界的植物，和表世界的植物不太一样。那些植物在月光下自然生长，没有种子，不需要授粉。”
　　“另外，月亮生物很少吃东西的。祂们是仙子，晒晒月光就够了。每天只是吟诗作画，谱曲填词，研究研究法术。”
　　仔细一回想，离陌是被一个画家创造出来的月亮生物，的确没见过他吃东西。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高梦棠思索时，正拖着地板上的绿色血迹，忽然之间，想到些什么，动作停滞：“暗影生物，很崇拜月亮生物么？”
　　“当然喽。”裴加纳说，“虽然祂们讨厌我们，但听说，暗影生物能看到祂们一眼，就可以开心好几天。”
　　提及月亮生物，裴加纳眼睛都亮了，滔滔不绝地讲着祂听到的故事。
　　里世界原本有许多高墙，将月亮生物和暗影生物的领地隔绝。暗影生物们，经常爬上墙，往墙内偷窥。
　　然后被月亮生物无情地驱赶。
　　于是，很多暗影生物围在墙外哭，这些墙就被称为【啜泣之墙】。
　　死诞者出现，带着暗影生物攻城，总是失败。
　　贤王十二登基后不久，啜泣之墙塌了。暗影生物们像离笼的鸟儿，兴冲冲地闯进去，却发现，月亮生物已奄奄一息。
　　里世界开启战乱时代，暗影生物和死诞者，投奔不同的月亮生物，想尽一切办法给月亮生物续命，都想让自己的主人活得更久，成为贤王十三。
　　高梦棠更惊讶了：“祂们压迫你们这么久，你们不是把祂们推下去，而是拥护祂们争夺王位？”
　　“也有这种，就一只，”裴加纳回答，“现任贤王十三，祂是死诞者。不拥护任何一位月亮生物，自己称王。”
　　说到这，裴加纳颇为不满：“事实证明，不是月亮生物，就是不行。你看里世界，被祂搞成什么样子。”
　　听完，高梦棠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我不抛头颅洒热血，老板怎么能住上大别墅？、
　　暗影生物还真是模范打工人。
　　但很快，高梦棠想到另一个问题。
　　这两个副本幕后的神秘人，似乎对“人形”生物有执念，对人的生理结构却不了解。
　　就像暗影生物对人形的月亮生物有执念。
　　“暗影生物、死诞者……”高梦棠喃喃着，“或者，就是贤王十三……”
　　祂想做什么，把所有生物都变成人，建立另一个里世界？
　　残局收拾完，隗维系好垃圾袋，准备趁人不注意，扔进大海里。刚出房间门，就看到一张讨人厌的脸。
　　“喂，太监！”白芊衡喊道，“你拎着什么东西，壮|阳药么？”
　　白芊衡五官不好看，像一个没发育好的疙疙瘩瘩的苦瓜。小眼睛，塌鼻子，十分猥琐。年龄小也弥补不了外貌的缺陷。脸上还留着昨天沃兰北打的两个巴掌印。
　　隗维不想搭理他，自顾自地往外走。
　　“跟你说话呢！”白芊衡喊道，“壮|阳药对你没用吧！”
　　段颂活动活动手腕，居高临下瞥他一眼：“死崽子，闭嘴。”
　　“你对我侄子有什么意见么？”白菴之悄无声息地冒出来，逼视段颂的双眼。
　　有了家长撑腰，白芊衡的嘴脸更讨人厌了，简直是一只未经驯化的野猴子。他拿出一个玩具飞镖，唰地扔向隗维。
　　刺啦一声，垃圾袋裂开了。
　　一团绿色的藤蔓扭动着要钻出来。
　　同馨藤！
　　白芊衡立刻后退几步。
　　他们一家人进入副本，这种怪物，偏好寄生有血缘关系的人。让他们格外害怕。
　　隗维半转过身，冷冷地盯着他们，蓦地一笑：“足够坏，可以混得风生水起。足够蠢，只会死得不明不白。白菴之，管好你们家的劣种。至少让他聪明一点。”
　　本来，这次不愉快，可以就此揭过。白菴之都要领着侄子离开了。
　　可是白芊衡被骂成“劣种”，心里不爽，脑袋也不够聪明，他扯着脖子大喊：“太监，你妹妹死于同馨藤。她喜欢吃屎吗！我拉给她吃！”
　　此言一出，走廊里静了足有10秒钟。不只高梦棠和段颂愣住了，就连白菴之，脸上也闪过一抹惊恐。
　　隗维缓缓转过头，他暗绿色的眼睛像两团鬼火。致命的低温简直令人肝胆俱裂。
　　啪！白菴之猛地扇了侄子一个巴掌。
　　“死东西，你胡说什么。”白菴之的声音有些颤抖，冲白芊衡的肚子又踢了一脚，“我就是这么教你礼节的么？”
　　打完，他朝隗维鞠躬45°：“抱歉，他缺乏教养。”
　　“呵。”隗维笑了一声，语气极轻，几乎听不见，“没关系。”
　　他恍若无事地走到甲板上，把塑料袋扔下去。路过正在晒太阳的白介。
　　“你和你表哥、表姐、侄子他们，感情怎么样？”隗维问他。
　　“我都没怎么见过他们。形同陌路，今天大概是第二次见面？”白介用手机玩着单机游戏，“隗哥，干嘛忽然问这个。”
　　隗维点燃一支烟：“担心他们死在副本里，令你伤心。”
　　“哈哈哈！我通关了！”白介猛地坐起来欢呼，握拳给自己加油，“比起他们死了，我在最后一关死了，更让我伤心。”
　　“那再好不过。”隗维温和一笑。
　　*
　　走廊里，高梦棠和段颂相顾无言。
　　“隗维表现得好平静。”段颂恍惚地说。
　　高梦棠则忽然想到了林里的预言：佝偻着身体的人……一场暴|乱。


第140章
　　白家人怎么知道隗维妹妹的事？
　　很快, 高梦棠猜到一种可能，肖缇恩告诉他们的。他们提前得知了这个副本会出现同馨藤，大概率也知道, 此前有那些玩家死于同馨藤。
　　“隗维还有个妹妹呢？”段颂后知后觉。
　　高梦棠：“不许说出去哦。”
　　段颂在嘴巴前面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
　　“你侄子要把我们害死。”白菴之说。
　　白茗之举着小镜子, 照自己红光满面的脸：“这船上的海盗真不错, 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大个子……”
　　白菴之打断她：“你知道你侄子说了什么么？”
　　“强壮的男人睡够了, 什么时候让我睡个美男呢，”白茗之遗憾地叹了口气, “哥, 高梦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睡了他的概率大不大？”
　　白菴之扶额叹气：“你侄子骂了隗维。”
　　“是啊, 可惜了，是个太监。他长得也挺俊的，还有学识, 这样的斯文人在床上，才有趣。”白茗之慢悠悠地往脸上抹防晒霜, “还有，别一口一个‘你侄子’的, 白芊衡长得太丑, 他长大一点, 我也没性|趣”
　　说完, 白茗之把贴身带着的一个小口袋拿出来, 扔在桌子上。
　　“你现在太臭了，离我远点。”白茗之厌弃地皱起眉。
　　激活14颗珍珠后, 像白茗之这样恶质大于美德的人，身体出现了变化。
　　将珍珠贴身佩戴，他们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缠绕在善人周身的白雾，缠绕在恶人周身的黑雾。
　　此外, 他们能在善者上，闻到沁人心脾的香气，每一个人的香气都不同，但都好闻。
　　而恶人身上的气味，令人掩鼻。
　　“现在与你接吻，我一定吐出来。”白茗之说。
　　白菴之无语地看着自己妹妹：“说正事呢，男女私情出去了再讲。隗维现在很生气。”
　　“呀，生气好呀。”白茗之放下小镜子，脸上浮现向往和迷醉的神情。
　　恶质重于美德的人，想离开副本，需要接受惩罚——让拥有美德的人，伤害他们。
　　伤得越深，洗去的罪恶越多。前提是不能被打死。
　　他们不断激怒高梦棠，就是希望高梦棠打他们一顿。
　　“好变态的惩罚啊，我喜欢。”白茗之笑得眯起了一双圆眼睛，她支着下巴，目光迷离，“哥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求着高梦棠打我一顿，花样越多越好。但你偏嫌丢人。”
　　白菴之则是气得耳朵通红，想到这个惩罚，他就屈辱又愤怒。
　　他又没什么特殊的癖好，求别人打他？太丢脸了，做不出来。
　　“我跟你说，白芊衡真的闯大祸了，我们得想个办法给隗维赔罪……”
　　白茗之又拿起小镜子，照着自己的脸，仔仔细细地画眉毛。
　　“隗维下面不行，但可以用道具，对吧，”白茗之微侧着脸，一笔一笔地画眉尾，“你让我去勾引他么。你说他是不是抖/S，听说太监挺变态。”
　　白菴之：“侄子提到了隗维的妹妹，还说要拉一坨，让隗维的妹妹吃。”
　　眉笔在脸上一滑，一道黑漆漆的印子扫到太阳穴。白茗之神色陡然一变，瞪起一双大眼睛：“你说什么？！！”
　　白菴之耸耸肩，意思是我说清楚了，你也听清楚了。
　　“这些天，我们不能再激怒隗维了。激怒高梦棠吧，让他动手打我们。”白菴之说。
　　“疯了。疯了。”白茗之蹭地站起来，她向外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大喊，“我就说，把那个死崽子扔海里溺死，你偏要留下！这不是给我们找麻烦么！”
　　当初，肖缇恩告诉他们同馨藤相关的信息时，提到了隗维的妹妹死。
　　那天晚上，白茗之和肖缇恩颠鸾倒凤，尽兴之后，肖缇恩还对她说，同馨藤可以……
　　想到这儿，白茗之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扑到哥哥身上：“隗维会不会报复我们？”
　　“别怕，别怕，”白菴之轻轻揉着她的头发，“隗维没有表现出很生气。”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白茗之闷声闷气地说：“也是。隗维这种无情无义的人，谁都可以背叛。他也不在乎他妹妹吧。”
　　白菴之也这么想。他当时道歉了，隗维还说了句“没关系”。
　　或许隗维根本不在乎。白菴之又放下心。
　　白茗之扬起一张美艳的脸，冲白菴之甜甜一笑：“不像我们。兄、妹、情、深。”
　　盛满柔情的眼波，流动时漾起二人曾经亲密无间的回忆。白菴之关上房门，迫不及待地扯掉领带。
　　*
　　白家人消停了一下午。高梦棠在甲板睡了个午觉，迷迷糊糊地回到船舱内。
　　墨绿色的影子在眼前闪过，高梦棠揉了揉眼睛，那是隗维。
　　“晚上好，一起吃饭吗？”高梦棠问。
　　隗维走得很快，他声音也不是很大，没有被听到。高梦棠只看见隗维一转身，上楼去了。
　　高梦棠也跟上去，想约他吃晚饭，不曾想，在楼梯转角向上一望，竟看见隗维和白茗之站在楼梯口。
　　啜泣声断断续续传来，是白茗之在哭。隗维则没什么表情地催促她“准备好了么”。
　　“你真的愿意接受我么？”
　　隗维还是说：“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高梦棠真不想偷听偷看，但这两人的组合实在有点奇怪。他愣神的几秒钟，那两人已进入无人的房间，紧紧关上门。
　　“……”不对劲。
　　他确信，隗维不可能和白茗之做那种事，毕竟，她侄子刚触了隗维逆鳞。
　　这个节骨眼，那两人在商量什么呢？
　　高梦棠没再想，他找到屠呈：“一起吃晚饭呀？”
　　屠呈显而易见的开心：“好啊！”
　　海盗会把战利品全摆出来，随吃随取，这很可能是自助餐的起源。这艘货船上的海盗也不例外，他们翻出很多食材、蘸料，木炭，今晚吃自助烤肉。
　　炭盆烧得通红，钢钎穿着一串滋滋冒油的肉。烧烤的食材堆放在一个大台子上，旁边是烧烤蘸料。
　　宴会厅人声鼎沸，其他人吃得满嘴流油，船长和隗维等人痛饮美酒。
　　角落的高梦棠，素雅得好似围炉煮茶。
　　“你可以烤肉呀，不用照顾我。”高梦棠调整着钢钎。
　　屠呈脸都是菜色，依然很有耐心地微笑着：“你闻不惯肉味。没事，吃点菜对身体好。”
　　“这是什么？”屠呈用筷子指了指高梦棠身边的小蘸料碟，装了几颗蓝莓。
　　为维持视力，高梦棠总要吃护眼蓝莓。不方便把百目男巫召唤出来，一颗一颗薅。他一次性多薅了点，放在身边。
　　高梦棠又吃了一颗，微笑道：“蓝莓。”
　　“你这么爱吃蓝莓呀。”屠呈说。
　　“嗯。试试烤茄子。”高梦棠给他夹菜。
　　手刚伸过去，就看到一个纸团落在炭盆里，瞬间被点燃，火焰蹿得老高，差点烧着了袖子。
　　高梦棠连忙把手缩回去，瞪着纸团扔来的方向。
　　隔壁桌，白芊衡在朝他做鬼脸。
　　“怎么回事？”屠呈回头看了看，一眼就瞧到挤眉弄眼的白芊衡，他向后指了指，“你认识他们？”
　　这一整天，屠呈都在轮机房帮忙，没见过白家人。
　　高梦棠放下筷子，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小盘烤蔬菜：“嗯。有点交集，那小孩调皮，别在意。”
　　又一个纸团飞过来，正正当当落在高梦棠那盘烤好的蔬菜上。
　　高梦棠：“……”
　　屠呈“啪”一声把筷子一拍，笑盈盈地走到白芊衡那桌，捏着白菴之肩膀：“兄弟，你家孩子真有活力。管起来很费劲吧？”
　　他身强体壮，露在背心外的两条胳膊肌肉虬结，一般人看了，肯定会感受到威压，不敢惹事。
　　但白菴之是黑塔玩家，他平等地瞧不起所有非玩家。那张精致但刻薄的脸上，浮起标志性的假笑：“是很难管。我尽力。”
　　白菴之拂开屠呈的手，掸了掸被他掐出来的褶子。
　　烧烤继续。这盘菜是吃不了了，扔过来的纸团，擤过鼻涕。高梦棠换了个盘子。
　　“酥黄豆、香菜、芹菜、加一点香菇瑶柱酱很好吃。”屠呈调了一盘蘸料，放在高梦棠手边，“你试试看。你口味淡，只放了少量酱。”
　　高梦棠刚拿起筷子，那边，白芊衡蹬蹬蹬地跑过来，出手极快，一把将蘸料碟打翻。
　　白衬衫上多了一团污渍。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高梦棠很无语地抬起头。
　　“真抱歉，”白菴之皮笑肉不笑，“小孩不懂事，体谅一下吧。”
　　屠呈深吸一口气，面颊的肌肉抽搐，半晌后，他扯开一个勉强称得上友善的笑容：“我们换一个地方坐吧。”
　　他站起来，戴上隔热手套。俯下身，摸了摸白芊衡的脑袋：“别这么混球，不是所有人都像叔叔这么好脾气。这里可都是海盗，不怕他们揍你？”
　　“把你的贱爪子拿开！”白芊衡一把打开屠呈的胳膊。
　　屠呈还弯着腰，直勾勾地盯着白芊衡的眼睛。
　　佝偻的身躯……暴|乱……高梦棠突兀地想起那个预言，本能地察觉到情况不妙，立刻开始圆场：“我们换个位置吃。走吧。”
　　屠呈戴好手套，拿起装满热炭的铜锅，转身要走，刻意离高梦棠远了一点：“小心点，别靠近我，小心烫了——”
　　一句话没说完，旁边双臂环胸，保持微笑的白菴之，忽然，伸手推了屠呈一把。
　　他力气也很大，这一推，屠呈整个人朝高梦棠倒去——
　　“小心！”
　　高梦棠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扶，完全忘了，屠呈手上，端着装满炭的铜锅。
　　滋啦。
　　皮肉被烫焦的声音传来，剧烈的刺痛让高梦棠有一瞬间大脑空白，低头一看，他整条胳膊都红了。
　　“哈哈哈哈哈哈！”白芊衡拍着手大笑。
　　白菴之也微笑：“不好意思，手滑了。”
　　宴会厅依旧喧嚷，一群亡命之徒，喝酒聊天的声音能把房盖掀开。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小骚动。
　　“高梦棠！”屠呈立刻捧起他的胳膊。大片皮肤已呈焦褐色，边缘处起了一溜淡黄色的大水泡。
　　“没事的，没事的……” 高梦棠咬着牙，声音都在抖。
　　屠呈立刻拧开一瓶矿泉水，浇在他胳膊上，把桌子上剩下三瓶矿泉水都拧开，递给他：“来，先用凉水降降温。你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高梦棠用那只没受伤的胳膊，往烫伤处浇矿泉水，心里忿忿地想着，这一家都是什么人啊，好过分，好可恶。难怪白介要和他们恩断义绝。
　　他又听到滋啦一声，烤肉的声音。
　　紧随而来，是白菴之的尖叫。
　　抬头一看，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屠呈竟按着白芊衡的脑袋，把他的脸怼到了那盆烧得滚烫的木炭上！
　　霎时间，焦香四溢。白芊衡一张嘴，口腔里也接触了木炭，舌头被烫掉，呼救也发不出。
　　屠呈松开手，白芊衡的皮肤已被烫得融化，眼珠子变成两团焦黑物质。
　　然后，屠呈拿起一根穿着茄子的钢钎，刺向白菴之。
　　那一瞬间，白菴之一定是想使用玩家技能抵挡伤害，他手举到半空，那是玩家使用技能轮盘时的姿势。
　　但不知为什么，白菴之没有用出技能。
　　钢钎刺穿他的手掌，刺进他的左眼眶。
　　变故迅疾如雷，高梦棠还在发愣，屠呈已拿起另一根钢钎，一下接一下地捅着白菴之的脑袋。
　　宴会厅安静了几秒钟，远处台阶上，船长那一桌，也朝屠呈的方向看过来。
　　随即，尖叫如沸水炸开。
　　屠呈站起来，呼出一口气，手中的钢钎落地。叮当一声轻响，淹没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他转过身，轻轻抱住高梦棠，抚摸着他的后背：“别怕，别怕。”
　　高梦棠一只胳膊推着他的胸膛，：“我……这……”
　　“别怕。”屠呈轻声说，双臂抱得更紧，“没事了，他们不会伤害你了。”
　　“你，你怎么……”高梦棠想问，你怎么能杀了他们，白家人的身份技能，可是防御啊。
　　玩家无法对普通人类展开攻击，防御技能还是可以用的。刚才屠呈又没开启虚弱光环。
　　屠呈则温柔地摸了摸高梦棠的后脑勺，两人还紧紧抱着：“我没事的。杀个人而已。我杀过很多人。”
　　“我骗了你。”屠呈叹了口气，“其实我是海盗。”
　　高梦棠已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任由屠呈紧紧抱着，耳边传来海盗的声音，很平静，很温和。
　　“你也不是普通人吧。你是玩家，我知道。”
　　怎么知道的？高梦棠想问，但没等他说出口，宴会厅内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叫，几乎要把鼓膜刺破。
　　白菴之和白芊衡的尸体里，爬出来一团绿幽幽的藤蔓。是同馨藤。


第141章
　　宴会厅里的人惊惶逃窜, 屠呈也带着高梦棠，先躲到甲板上安全的地方。
　　他拧开水龙头，一遍遍地冲洗着高梦棠被烫伤的胳膊, 声音很压抑：“疼不疼。”
　　高梦棠：“你怎么, 把他们杀了？”
　　“他们伤了你。”屠呈说。
　　“那些同馨藤, 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屠呈说, 看到高梦棠被烫伤处褪色卷曲的皮肤，他想伸手碰, 又不敢, “会留疤么。”
　　“我手下留情了。我应该把他们的牙齿一颗颗敲掉, 再砍掉四肢，让他们自己吃下去。”
　　既然屠呈已经知道他是玩家了，高梦棠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找出治疗药剂，浇在烫伤处,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高梦棠：“别担心我，我们有办法。”
　　治疗药剂可以把伤病恢复到不影响性命的程度, 但不管医疗美容。胳膊上, 还是留下了一片狰狞的疤痕。
　　屠呈温热的手掌, 轻轻抚过那片疤痕：“没办法祛除么？”
　　“暂时没办法, 但没关系。已经不疼了。”高梦棠说, 他思维有点乱。白菴之和白芊衡已经被同馨藤寄生了？谁做的？
　　还有……
　　高梦棠：“你怎么知道我是玩家？”
　　屠呈找出一段绷带，仔细地缠在高梦棠胳膊上, 还打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我11岁上船，当了13年海盗。蹲了3年监狱，我在监狱待不住，去年越狱跑出来了。”
　　在监狱待不住……就越狱跑出来了。
　　为什么把越狱说得像逃学一样轻而易举啊！
　　越狱后, 屠呈有案底，找不到正经工作。小偷小摸他还不想干，太跌份。
　　于是他捡起老本行——强盗。
　　谁家房子大，就抢谁家。
　　不久前，他入室抢劫，他在屋主卧室发现一只栩栩如生，漂亮可爱的娃娃。穿着公主裙。
　　高梦棠：……
　　该不会是黑塔商店推出的周边【盲者·公主裙】吧？？
　　“娃娃特别可爱，”屠呈笑得很温柔，“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那就是了……
　　当时，屠呈还不知道他抢的是个黑塔玩家，也不知道公主裙娃娃就是盲者的官方手办。他只是觉得娃娃很漂亮，就拿走了。
　　见到高梦棠本人，他才意识到，那不是个普通娃娃。
　　高梦棠应该也不是普通人。
　　听完前因后果，高梦棠无力扶额：“那只娃娃在黑塔商店，卖3000块碎骨头。你打对折卖出去，换成现实货币，足够你生活3年了。”
　　屠呈想到那只娃娃，眼神像个慈爱的父亲：“我才不舍得卖。我想收养个女儿，把娃娃给她玩。”
　　远处传来一阵尖叫，船舱里的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高梦棠很快收回思绪：“同馨藤还在里面，我回去看看。”
　　同馨藤像一条条水蛭，扎进白菴之和白芊衡的遗体里，鼓动着、扭动着、吮吸他们的血液。
　　白芊衡被烫成焦炭的面孔，逐渐复原。白菴之被戳成筛子的头骨，也逐渐完整。
　　绿色藤蔓将他们包裹……
　　火焰，同馨藤怕火。
　　高梦棠拿起一盆炭，就要往他们身上泼。
　　“稍安勿躁。”隗维不知何时走过来，轻轻按住高梦棠的胳膊，“不急着杀死他们。在下想看的，还没看到呢。”
　　高梦棠愣几秒钟，恍然大悟：“是你让同馨藤寄生了他们？”
　　隗维：“您要对在下进行道德教育么？”
　　“也不是，但这……”这也做得太绝了吧。想到隗维平日里的性格，也不是很意外。
　　欲言又止，踟蹰半晌，高梦棠挤出一句：“他们是白介的亲人呢。”
　　“在下问过白介，他们死了，白介不会伤心。”隗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点燃一支烟，“在下取的是那个怪孩子的样本，您猜猜看，他们脑袋上，会长那些东西么？”
　　同馨藤的寄生分为两阶段，第一阶段，寄生在植物上，初次发育。
　　第二阶段，吸收人的基因，尤其是血亲的基因，外形逐步变成人类的样子。
　　但因为它们对人类不是很了解停留在盲人摸象阶段，变出来的生物，往往奇形怪状。像伪人对人类的拙劣模仿。
　　谈话间，白菴之和白芊衡已睁开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乍一看，和生前无异，只是目光呆滞。转头时，脑袋先动，眼球再一点点地转过去。
　　高梦棠拽了拽隗维的袖子：“你的目的达成了，我们走吧。这里太危险。”
　　“不急，”隗维早有准备，拿出了一包口罩，“您戴上吧。”
　　戴好两层口罩，就看到白菴之和白芊衡又恢复人的形状，他们扭动着四肢，以一种诡异、混乱的方式在地上爬。
　　冲到储存黑水的房间，如痴如醉地品尝了起来。
　　这艘货船被劫持后，海盗没怎么用心搭理，黑水未经过进一步处理，恶臭扑鼻。他们却像进入露天泳池一样迷醉。
　　他们后脑勺，逐渐裂成两半，长出一些丑陋的器官。
　　隗维眼中，那似有若无的怨恨终于消解，他笑弯了眼睛，拿出手机，在旁边录像。
　　“您觉得，把这段视频发到黑塔主页，怎么样？”隗维调整着摄像角度。
　　苍白的根系从毛孔中探出，白菴之和白芊衡像两只白毛猴子。很快，那些白色根系均匀地裹了一层棕黑色的污渍，变成脏猴子。
　　没等高梦棠回话，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白介保护着赫伊跑进来，他看到黑水箱中的表哥、表侄子，正大口咀嚼着那令人厌恶的排泄物，惊得大叫了一声。
　　“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了！”白介大喊。
　　“非常抱歉，”隗维没什么诚意地说，“在下看他们实在不顺眼。”
　　白介愣了几秒，转头对赫伊说：“看到了没有，这就是坏人的下场。你小小年纪，必须学好，做一个像你哥哥那样正直的人，明白了么？”
　　赫伊翻了个白眼：“你比我大几岁？”
　　“三岁！”
　　赫伊捂着口鼻阻挡臭气，表情很嫌弃，大概也掺杂了一点对爹味的嫌弃：“我准高三，你高考结束了吧。我高二参加高考，655分，你多少分？”
　　白介忽然不吱声了。
　　一整桶黑水被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皮肤上冒出来的根系都粗壮不少，他们挂着一身的脏污，从桶里爬出来，四肢像藤蔓一样在地板上扭动。
　　见到同馨藤，海盗们先是惊恐，发现同馨藤没对他们表现出攻击性，又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凑过来看。
　　黑水储藏间的人越来越多。沃兰北、宋钟也跑过来看。
　　“这玩意吃屎？”
　　“草，真恶心。”
　　“鸟长在后脑勺上啊？什么奇行种。”
　　船长干脆解开裤子，冲它们撒尿。白菴之和白芊衡见了，仿佛看到什么玉露琼浆，冲上来，迫不及待地舔干净。
　　“快看这玩意！尿也喝！”船长哈哈大笑。
　　有人欢呼，有人恶心得干呕，越来越多的人解开裤子，冲它们撒尿。他们扭动着四肢爬行，沐浴甘霖似的在海盗中穿梭。
　　场面如此不堪，隗维却轻轻笑了两声。
　　他到底还是体面人，不愿意旁观这腌臜场面，给白菴之和白芊衡的后脑勺一个特写，收好手机：“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怪物舔尿的场面，刺激着海盗们们下流的神经。他们刚喝了酒，开始比谁尿得远，尿得多。
　　还没等高梦棠他们走出黑水间，先听到一声惨叫。船长捂着裆，倒在地上，十指缝隙中流出鲜血。
　　白菴之咀嚼着刚被咬下来的器官，发现不好吃，呸地吐到地上。
　　那一团烂肉，竟鼓起几个脓包。脓包表面，隐约是一张张人脸。
　　场面寂静了一秒钟，凑热闹的，终于想起这是怪物，随即，爆发出骇人的尖叫，你推我搡地往外跑。
　　“快把他们烧死，”高梦棠一边往外撤，一边说，“这样下去，无辜的人也会遇害。”
　　隗维：“您烧一下试试。”
　　什么叫烧一下试试？高梦棠感到奇怪，但没有时间仔细思考，他点燃一根木头，扔过去，又往他们身上扔了几瓶高浓度烈酒。
　　火焰轰地燃起来，白菴之和白芊衡停止攻击，无声地挣扎，皮肤爆开，淌出绿色脓汁。
　　海盗都跑光了，只剩下玩家们，和屠呈。他们纷纷添柴加火，用火焰包围那两个已面目全非的怪物。
　　高梦棠：“你刚刚说，‘烧一下试试’，是什么意思？”
　　隗维神色淡然：“在下改良了复活术，用同馨藤寄生他们两个之前，在同馨藤内植入了复活契约，不知效果如何，用他们做一次实验。”
　　“你小子做事也太绝了！人都变成怪物了，你还要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沃兰北往后撤了两步，和隗维保持距离，“我先回想一下，有没有得罪过你。”
　　火焰中，白芊衡和白菴之的身体迅速萎缩，变成很小的一团。烈火在一瞬间熄灭，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两团像鸡蛋液的液体。
　　它们彼此融合，外壳逐渐坚硬，变成一颗种子。
　　隗维眯着眼睛观察片刻：“似乎成功了……”
　　话音刚落，种壳爆开，白色的根系像烟花似的弹射出来，刺穿墙壁、钢板、玻璃，四处寻找土壤。
　　船长被咬掉了器官，正侧躺在地，爬都爬不起来，根系弹出来时，他首当其冲，最先遇害。
　　根茎扎进他的皮肤，短短几秒钟时间，船长从一个肌肉明显的壮汉，变成骨瘦如柴的病人模样。
　　隗维瞳孔一缩，立即冲过去。
　　“危险！”高梦棠想拉住他，但他的速度和隗维不能比，眼睁睁看着隗维闯进黑水间，白色根系如蛛网密集，将他笼罩
　　他斩断根系，把船长救了出来。
　　高梦棠不禁动容：“想不到，你会奋不顾身地救他，我很感动，但下次还是要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隗维正在探船长的鼻息，听到这句话，抬起头，奇怪地看了高梦棠一眼。
　　“盲者阁下，您可能误会了，”隗维说，“船长没死透，但也活不成。您快给他补一刀，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高梦棠：“……哦。”
　　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上手，高梦棠更熟练更从容，下手干脆利落，没让船长多受一点苦。
　　船长被同馨藤攻击了一下，身体异化，血液有些发绿。高梦棠挖开胸膛时，忽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愿意杀生呢？
　　高梦棠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他从小就知道。他吃不了肉类，吃不了所有味道重的食物。他还长得特别漂亮。
　　爸妈和哥哥都爱吃尸体上割下来的肉块，这让高梦棠感觉很神奇。
　　在小区里玩时，在草丛里发现一只野猫，被撞断了腿，奄奄一息。高梦棠歪着脑袋，瞅了瞅那只猫。一转头，跑去找哥哥玩了。
　　再次回到那簇草丛时，野猫已经咽气。
　　尸体。拿回家给爸爸妈妈吃。
　　但是父母没有吃。
　　“梦棠，猫咪是你杀的么？”那天晚上，爸爸在他床头，给他讲睡前故事。
　　高梦棠摇摇头：“不是。我看到猫猫时，它就受伤了。”
　　“嗯。下次见到受伤的小动物，要救它们，记住了吗？”爸爸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不可以杀小动物哦，更不可以杀人哦。”
　　“为什么？”高梦棠问。
　　高奂说：“他们是生命啊，和你一样的生命。爱护小动物，会让你看起来有博爱的胸襟。”
　　“哦。我知道了。”高梦棠闭上眼，“可是，我为什么要博爱？”
　　高奂说：“这是你的使命。”
　　“使命是什么？”
　　“你生来就该做的事。”
　　高梦棠感觉有点烦，不知为什么，“你生来就该做”这几个字让他反感。
　　“只有我该善良么，其他人需要善良么？”高梦棠回忆一会儿，“我后桌的同学会把蜘蛛的腿一条条拔下来，哥哥会把活鱼扔进热水里。他们不博爱。”
　　高奂只是微笑。许久之后，他捏起高梦棠的胳膊，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你和他们不一样，”那时爸爸告诉他，“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割掉连在心脏上的筋脉，在心脏上挖一个口，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到珍珠上。高梦棠忽然有点想笑。
　　他不肯杀人，不是因为他善。而是父母教育他要“博爱”。他只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其实他是一张白纸，无关善恶，无关冷暖。只不过留下了圣人教化的笔迹。
　　色|欲、贪婪。两颗珍珠被点亮。
　　把珍珠一颗一颗地装进袋子，再将船长的遗体踢下船。高梦棠还维持着了然、自嘲的一抹微笑。
　　他想到那天晚上，高奂曾对他说：新世界降临时，你就会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第142章
　　复活的同馨藤种子, 根系如钢刺，穿透一切，寻找可以汲取营养的地方。
　　短短一分钟时间, 船舷和船底被刺穿, 翻涌的海水, 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船要沉了。
　　“效果不错, 求生欲很强。”隗维一如既往的平静，他身后, 一个黑泥人傀儡正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原本的复活术, 施加后, 复活者会丧失一切欲望。隗维改造了一下法阵，产生的效果恰好相反，复活者将爆发无比强烈的欲望, 包括求生欲、食欲、攻击欲……
　　但欲望是一盏天平，过强、过弱。都不好。
　　隗维拿起黑泥人的记录瞧了几眼：“还要再平衡一下。”
　　处理完船长的遗体, 高梦棠抬眼瞧了瞧货船。
　　火光、惨叫、惊呼、逃窜的人群。
　　“赫仑还在他们手里，我们先去救他。”高梦棠说。
　　他们躲避着人群, 前往关押赫仑的房间。
　　“站住别动！”身后忽然有人喊, “不然我开枪了！”
　　众人举起手, 缓缓转身。一个独眼海盗全身都在抖, 声音里也带着哭腔：“你们是不是玩家！”
　　没人回答他。
　　“救救我们吧, 有一条绿色藤蔓钻进我身体里了！”那人忽然抽泣起来，“救救我们吧, 我们活不下去的，船要沉了……”
　　还是没人应声。
　　“该死的，老子还是头一次被人用枪指着，”沃兰北举着双手做投降状, 只觉得无比丢脸，“我真想一枪把他崩了。”
　　“你倒是崩啊，”段颂从嘴唇里挤出几个字，“现在不开枪，是要等他哭完么？”
　　沃兰北恶狠狠剜了他一眼：“我的枪属于技能，玩家攻击技能对普通人无效，我的子弹打到他身上，会自动溶解！”
　　“我有枪！普通的手|枪。”白介小声说，悄悄把手枪递到沃兰北肩膀后面。
　　独眼海盗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他哽咽着说：“我没想过害你们，求你们了，救救我们……”
　　电光火石间，沃兰北向后一抓，握住手枪，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上膛，抬起胳膊，瞄都没瞄。
　　砰、砰，连开两枪。
　　“卧倒！”枪响的同一时刻，段颂把高梦棠扑倒，好几个人叠罗汉似的，压在高梦棠身上，一层叠一层，摞成了一个小山。
　　两颗子弹，射穿独眼海盗的左肩和右肩，他痛得嗷嗷叫唤，胳膊再也抬不起来。
　　沃兰北再次上弦，往独眼海盗肚子上又补了一枪，回头一看，高梦棠身上叠了五、六个人，被围了个密不透风。
　　“……我站在最前面开枪，没一个人想保护我？”沃兰北气笑了，“好极了，你们同一阵营抱起团来排挤我这个外人。”
　　没人搭理他。独眼海盗还没咽气，同馨藤从他手臂中钻出来，被高梦棠的鞋底踩住。
　　举起刀时，独眼海盗哭号不止，疯狂摇头。
　　利刃刺穿了他的胸膛，翠绿的血液喷溅而出。带着淡淡的青草香，还挺好闻。
　　高梦棠挖出心脏，将尸体烧成灰烬。
　　两颗黑珍珠，出现恶魔的虚影：暴怒。懒惰。
　　“就差一个了，傲慢。”高梦棠呼出一口气，不经意间回头一看。
　　3分钟前，活生生站在他们眼前的人，已变成一团燃烧的肌肉、油脂和碎骨头。
　　“别看了。”段颂掰过他的下巴，让他往前看，“他已经被寄生了，你不杀他，他也会变成怪物。”
　　关押赫仑的房间在船舱底部，货船漏水，船底最先被淹，走廊里的水没过胸口。隔着大老远，就能听到赫仑拍门呼救的声音。
　　他们跑到房门前，门上了锁。
　　“我有钥匙。”白介挤到最前面。
　　沃兰北：“钥匙怎么在你手里？”
　　“偷来的啊，”白介说，“我又不是来度假的。当然要偷点东西。”
　　门一打开，赫仑就扑过来，紧紧抱住高梦棠，嘴里乱喊着：“哥，不要怕，我一定带你出去！”
　　高梦棠：“……”
　　其他人：“……”
　　“二位，不如出去后再煽情？”隗维额角青筋直跳，“还差最后一种恶质，傲慢。”
　　一句话没说完，走廊尽头，传来一道不大、但很有穿透力的声音。
　　“让我想想，是谁杀了我呢？”
　　不远处，一个连体人缓步走来。身高超过两米，宽阔的肩膀上，挤了两颗脑袋，一个高一点，大一点，是白菴之。另一颗小一点，低一点，面容被烫得焦黑，五官扭曲成一团。是白芊衡。
　　白芊衡的脑袋缀在连体人的左肩，压得肩膀往下沉，他一只全白的眼球，在破损的眼眶中骨碌碌地转动。
　　张开嘴，应该是想说话，但没有舌头，只发出一串模糊的声音。
　　“哦，我想起来了，”白菴之慢条斯理地说，“是你杀了我们，隗维。”
　　连体人一抬手，藤蔓向他们刺过来，冲击力推开水体，浪花向两侧飞溅。
　　何罗的腕足将藤蔓绞断。
　　第一次交手，强劲的冲击力，就让船舷的钢板就一块块地崩碎，天花板塌陷，远处的轮机房传来爆炸声。
　　段颂冲了过去，外骨骼在头顶形成骨王冠，龙骨尾一甩，墙体像纸片一样被划成两半。
　　沃兰北则扛起长|枪大|炮狂轰滥炸。
　　攻击间隙，隗维把藏在角落里的宋钟揪出来，没好气地说：“传送！你带着盲者他们先离开！”
　　宋钟缩着脖子，一脸惊慌：“传，传到哪儿？”
　　“还能是哪儿？！甲板，救生船！”隗维说。
　　“对对对，甲板上有救生船！”宋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抬起手臂，使用技能轮盘。
　　因为太害怕，前两次使用技能，胳膊抖得厉害，识别失败，技能没用出来，第三次才成功撕开传送门。
　　暗红色的裂隙一出现，他先一头扎进去，声音远远地传来：“你们快跑！”
　　他似乎忘了，多人传送时，坍缩者要尽可能殿后。因为他进入传送裂隙后，裂隙会迅速合拢。
　　高梦棠连忙收回胳膊，手腕差点被传送裂隙夹断。
　　鏖战中的隗维一回头，发现高梦棠还站在原地，他身边，传送裂隙变成一个暗红色的晶核。
　　隗维立刻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废物。”
　　“为什么一遇到危险就让我先跑，”高梦棠回过神，很不满地蹙起眉，“我，我也有战斗力的。裴加纳，离陌！”
　　“嗷呜——”
　　连体人发出一声惨叫，被极光控在原地。趁此时机，结界碎片穿透他的身体，连体人立刻分崩离析，变成满地碎块。
　　但用处不大。他们还能拼回去。
　　只不过拼得有点随机。
　　嘴巴长在脖子上，一只眼睛在脑门，一只眼睛在后背。脖子上顶着一条腿，脑袋连在胳膊上。
　　心脏则长在肋骨外面，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保护，收缩，跳动。
　　“呵呵，永生……这……就是……永生么……”连在胳膊上的脑袋，像一块丑陋的瘤子，白菴之笑得癫狂，“我更早窥见永生的秘密！”
　　迷雾之箭刺穿他的心脏。
　　连体人依然没有死，嚎叫着向他们追过来，所过之处，墙壁坍塌，海水一股脑地灌进来。
　　整艘货船向侧面倾斜，几乎成90°角，立在海面上。
　　船上的海盗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掉进海水中，尖叫着向四处游蹿。
　　何罗包裹住玩家，将他们送到朝上的一面船舷。还没站稳，连体人的攻击已追过来。
　　“下地狱的东西，”躲避时，段颂骂了一声，“同馨藤只怕火，但四周都是海，几乎不可能烧死他们！”
　　想把连体人烧死，至少要控制住连体人60秒钟，他是强大的怪物，能控制住它60秒的玩家，只怕还没出生。
　　裴加纳：“嗷呜！我可以控制！”
　　“不行的。”隗维紧皱着眉。
　　裴加纳的控制效果，是让敌人陷入极度恐惧。既然恐惧，必定奋力挣扎，那就很容易掉进海洋里。
　　货船一寸寸地向下沉，周围，落水的海盗哭爹喊娘。不远处，宋钟一个人坐在救生艇上，谁想爬上来，都得挨他一脚。
　　离陌出现在高梦棠身后，两只手轻轻按着他的肩膀，梦呓似地吐出四个字：“迷梦宝石。”
　　“可以么？”
　　“迷梦宝石的控制效果是无限长，太多人愿意沉沦在美梦中，永不醒来。”离陌说，“试一试。”
　　他手掌倾斜，淡紫色的宝石，好似滚动的水滴，滑到高梦棠的手掌。
　　高梦棠：“我的队友怎么办？”
　　“让他们闭上眼睛，”离陌回答，“我可以帮你。”
　　纸条飞出来，把隗维、段颂、赫仑等人的脑袋缠成木乃伊，他们正在战斗中，忽然失去视觉，吓得不轻，用力去扯，一时半会儿还扯不掉。
　　高梦棠立刻攥紧迷梦宝石：“冷静，不要怕，不要看我，用火焰攻击连体人！”
　　听到高梦棠的声音，慌乱中的玩家，纷纷安下心。
　　失去视觉，但他们的听力还不错，能坚持战斗片刻。
　　使用迷梦宝石时，高梦棠没有任何感受，但周围的人反应很大。
　　惨叫一瞬间消失，那些在海水中扑腾的人，着魔了一样，向着沉没的货船、向着高梦棠游过来。
　　他们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容，货船中爆炸的火光，让这幸福更加耀眼。
　　“妈妈，你来看我了？”
　　“娘，娘……”
　　连体人瞬间安静下来，白菴之那张精致而刻薄的脸上，出现真诚的、亲切的笑容。
　　他会看到什么呢？高梦棠心想，是他信奉的神明，还是往生的乐土？
　　然而，白菴之开口唤道：“妹妹，茗之……哥哥现在，是不是很丑？”
　　“你还愿意对哥哥笑，哥哥好开心。”
　　高梦棠目光一颤，随即，他也有些无奈地、轻轻笑了一下。
　　向诸神祈祷千百遍，所求的，不过是尘世的幸福。
　　“快，点火！”隗维压低声音喊。
　　打火机、燃烧卷轴、高纯度烈酒，接二连三地往连体人身上扔。
　　烈焰燃起，包裹住连体人随机拼凑的身躯。
　　60秒。
　　连体人的身躯，仿佛一张脆壳，火焰掠过，化作飞灰。
　　那条长在肚子上的胳膊，伸向高梦棠，白菴之皮肤焦黑，声音嘶哑：“哥哥变成怪物了，你会不会嫌弃哥哥？”
　　45秒。
　　烈焰限制了连体人的行动，但他缓慢、坚定地爬过来，落下的眼泪在高温中蒸发。
　　船还在沉，怪物已爬到高梦棠脚边。
　　“不怕。”高梦棠蹲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嗯，有你在，我就不怕。”白菴之握住高梦棠的手。
　　30秒。
　　忽然，白菴之开始恸哭：“长生有什么用！为什么，为什么白菽要投靠肖缇恩！什么永居之地，什么幻想乡，都是假的！”
　　方才在战斗时，白菴之提到了一句“我更早窥见永生的秘密”，现在，又说这些话。白家人投靠肖缇恩，是为了永生，为了所谓的【永居之地】？
　　15秒。
　　心脏近在咫尺，连体人已奄奄一息。
　　高梦棠缓缓伸出手臂，伸向白菴之的胸膛。他已给自己用了辟火卷轴，烈焰在他的皮肤上燃烧。
　　“你我在一起，才是真的。”白菴之一条胳膊握住高梦棠的手臂，另一条手臂因为位置太远，胳膊肘扭不过来。
　　他大部分身躯已化作飞灰。
　　“妹妹，再抱一抱哥哥。”
　　高梦棠轻轻叹了一口气，抓住那颗凸出的心脏，扯断筋脉，硬生生拽了出来。
　　最后一缕黑灰，被海风吹散。
　　*
　　段颂家的游轮。
　　“傲慢么……”隗维端详着最后一颗亮起的黑珍珠。
　　他拿出自己那颗象征着【傲慢】的黑珍珠，比较了一下。
　　隗维的黑珍珠，路西法气焰嚣张，七头龙睥睨天下。用白菴之心头血召唤出的恶魔，敛着翅膀，看起来很拘谨。
　　“太狂了不是什么好事，”沃兰北拍了拍他的肩膀。
　　高梦棠则盘腿坐在船舷上，掌心的心脏很滑。没握住，掉进海水中。
　　“可以离开了。”他呢喃着，一抬头，天光乍亮，水天相接的地方，旭日东升。
　　屹立在东方的均衡天平闪着金光。
　　高梦棠用海水洗净了手，端出【冰瓯泡影】：“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干嘛？”段颂打了个哈欠。
　　“救人。”高梦棠说。
　　肥皂泡冒出来，逆着风，飘了很远很远，包裹住每一个落在水中的人。带他们来到均衡天平旁边。
　　“我帮帮你。”离陌说。
　　一座石碑，凭空出现在均衡天平前，上面用通用语，翻译了离开副本的办法，这样一来，不懂里世界语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
　　望着飘过来的气泡，高梦棠问：“把这艘游轮留给他们，好不好？”
　　段颂瞪圆了眼睛：“造价10多亿呢！算装修、设备、维护，将近20亿。”
　　高梦棠有点失望地“喔”了一声，垂下软塌榻的脖子：“不可以么，那算了吧。”
　　“当，当然可以！”段颂立马改口，“我家不差这20亿。”
　　高梦棠眼睛一亮，眉开眼笑：“真的？”
　　段颂咬着牙说：“真的。”
　　何罗驮着玩家和屠呈，加速游向均衡天平。
　　“真不差这20亿？”赫仑惊叹，“我只知道你家有钱，不知道你家这么有钱。”
　　段颂捂脸，叹气：“我得被我妈骂死。”
　　落水的海盗，先是被泡泡包裹，又被安安稳稳地放在游艇上。
　　游艇比货船小很多，但里面有物资和淡水，挤一挤，节省点，也够他们生活一阵。
　　“快看，这里多了一个石碑。”有人喊。
　　“哈！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开不出去呢。”
　　“珍珠从哪来？”
　　“海里捞呗，当了多少年海盗，捞个扇贝还成问题？”
　　远处，何罗的身躯渺小得像一片绿叶，在碧蓝的海面上飘荡。轻轻一晃，穿过均衡天平的拱门。
　　“恭喜您，完成副本【棠棣同馨】”
　　“系统奖励正在结算。”


第143章
　　“等等我！等等我啊！”宋钟拼命地划着救生艇, 在后面大喊。
　　他撕开传送裂隙，掉到何罗身上：“你们怎么不等我！”
　　其他人：……
　　隗维：“您撕开裂隙时，也没等我们呢。”
　　宋钟脸色尴尬：“额, 那个。同馨藤太精神污染了, 吃屎的东西……”
　　“平安回来了就好, ”高梦棠连忙打断宋钟, 怕他再多说几句，勾起隗维不好的回忆, “你没受伤吧？”
　　这更让宋钟不好意思, 他咕哝了一句“我没事”, 脸臊得通红。
　　“白茗之呢，她哪里去了？”高梦棠忽然想起来这个人。
　　隗维眯着眼睛吸烟斗：“她早已离开副本。在下想杀了她的，但她……还有点用。”
　　何罗的背很宽阔, 像一个400米跑道的操场，其他人追着裴加纳玩, 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发誓, 我不是有意偷听, ”高梦棠举起三根手指, “昨天下午, 我看到你和白茗之单独见面……”
　　“您老放心, 在下不会怀疑您的人品，”隗维磕了磕烟灰, “她手上有技能卷轴【同馨同德】，很有用的一个卷轴……”
　　使用卷轴【同馨同德】后，将血液滴在同馨藤上，能与血亲远程联系。
　　如果亲属都死了, 也能看到他们的虚影，和家人们说说话，聊以慰藉。
　　白茗之很聪明，她知道白菴之和白芊衡得罪了隗维之后，隗维不会善罢甘休，她想将功补过，保住小命。
　　于是，她想到肖缇恩给她的技能卷轴。
　　白茗之把技能卷轴的抄写本给隗维，让他能见死去的亲人一面。作为交换，隗维要伤害她，洗去她身上的罪恶，让她能通过均衡天平。
　　听隗维的描述，他可一点也没手下留情，把白茗之打了个半死。
　　“何罗把她的腹腔戳成筛子，不知她能否活着游到均衡天平，”隗维不在意地说，“或许可以，726系身份卡主防御，她或许在岸边等白菴之呢。”
　　不出隗维所料，何罗刚游到岸边，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跑过来，她瞧了瞧何罗背上的人，又抻着脖子朝海上望了望。
　　“我，我哥哥呢？”白茗之声音颤抖。
　　隗维“呵”地一声轻笑，慢慢吸了一口烟，拿出手机，找出他拍摄的视频。
　　“请您观赏。”
　　画面中，白菴之和白芊衡在黑水桶里打滚。
　　白茗之愣了几秒，好像没看明白。蓦地“啊”一声大叫，往后退了几步。
　　西洲东岸的沙滩，呈淡淡的粉红色，晨曦落在沙滩上，如一片玫瑰金的薄雾。这温柔缱绻的颜色，仿佛有花香气。
　　白茗之在这香气似的光雾中，掉下一滴眼泪。
　　“他，他活该。”白茗之哭了几声，忽然把眼泪一抹，“阿维，我理解你。若有人对我说那样的话，我会和你一样做。”
　　隗维眉头一蹙：“你叫我什么？”
　　“阿维，怎么了嘛？”白茗之睁圆了一双眼睛，双眼皮的线条很好看，“阿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吗？我没哥哥了，你能不能安慰我一下……”
　　这种话，隗维听都听不得，当即转身走了。赫仑家人惊魂甫定，嚷嚷着要定飞机回家。
　　段颂在编辑短信，打头两个字是“妈妈”，剩下的字，删了改，改了删。
　　高梦棠则凑到白茗之身边，但保持一定距离：“白姑娘，听说你有【同馨同德】技能卷轴，能不能借我抄写一份？”
　　“白姑娘”这一称呼甚得她心，白茗之羞涩一笑，顺势摸了摸高梦棠胳膊：“干嘛呀，人家比你大好多呢，像叫小孩一样叫我。”
　　“你看着小呀。”不完全是恭维，白茗之的确显小。
　　“好嘛，好嘛，别冲我笑了，”白茗之嘟囔着，翻找系统背包，“笑得这么好看有什么用，只给看，不给玩。”
　　【同馨同德】不是很珍贵的技能卷轴，只是冷门，鲜少有人知道。白茗之想着能缓和双方关系，也不错，就把一个抄写本给高梦棠了。
　　送了卷轴，她大眼睛东瞅西瞅，瞄准了不远处，一直站在高梦棠身后的屠呈。他穿着跨栏背心，双臂环胸，肱二头肌上还沾着海水干透的盐粒，晶莹闪烁。
　　“帅哥~”白茗之笑盈盈地扑过去，“你肌肉真好看。”
　　屠呈：？
　　高梦棠向隗维要了一条同馨藤的细枝，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展开【同馨同德】抄写本。
　　撕碎。
　　光芒萦绕周身，他划开手指，滴一滴血在同馨藤上。
　　立刻，同馨藤弹到高梦棠脸上，像蛛网似的，将他的脑袋紧紧包裹住。
　　高梦棠闭上眼，心里想着，爸爸，妈妈，我来见你们了……
　　眼前一片漆黑，只看到绿色的藤蔓向四周蔓延。
　　藤蔓伸展到某处，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但那个人迟迟未显形。
　　看剪影，是短头发。爸爸么？但爸爸没有这么高。
　　高梦棠没有细想，追着那个轮廓跑过去。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音在高赓脑海中响起：“玩家【000盲者】通过技能卷轴【同馨同德】与您建立联系。”
　　“通话即将开始。”
　　凭空出现一团绿色藤蔓，缠住高赓的脖子，他脚步一顿，向周围望了望，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往一个角落里跑。
　　那道剪影也开始跑。
　　“不要跑啊！”高梦棠在后面喊，“为什么跑，你不想见我么！”
　　身影一顿，终于停住，缓缓转过身。
　　绿色藤蔓将他全身包裹，片刻后，枯萎，变成灰。
　　高梦棠仔细一看，眼前的人，是高赓。
　　黑色背景如潮水褪去，高赓周围的景象在逐渐变清晰。
　　高梦棠想抱抱他，但有一堵墙拦在他们中间。
　　“弟弟。”高赓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高梦棠：“哥哥。”
　　“嗯。哥哥在。”
　　“爸爸妈妈呢？”高梦棠问。
　　他当然在乎哥哥，几天不见，也想哥哥了。
　　但哥哥还活着，回到家，随时能见。他使用【同馨同德】，主要为了见亡故的父母一面。
　　高赓以为弟弟想父母了，声音低沉而温柔：“不伤心。你还有哥哥。”
　　“不是这样的，爸爸妈妈在哪呢？”高梦棠迅速复述了一遍他在【棠棣同馨】中的经过，“使用【同馨同德】后，我应该能看到……血亲。”
　　最后两个字说出来时，高梦棠顿时感觉浑身一凉。
　　父母没出现，是不是说明，他们和高梦棠……没有血缘关系？
　　愣了许久，高梦棠缓缓回过神，抬起眼，望向屏障对面的哥哥。
　　“我们是不是捡来的？”高梦棠呆呆地问。
　　高赓疑惑地望着他。
　　算了，先不想这个。高梦棠晃晃脑袋，朝高赓那边望了望：“哥哥，你这是在哪儿呢？”
　　高赓那边的背景，是一面白墙，墙面颜色不均匀，很多黑漆漆的脏手印。不是高梦棠熟悉的任何地方。
　　“哥哥在外面吃饭呢。”高赓说。
　　都用了技能卷轴，就多聊一会儿，高梦棠随口问道：“吃了什么？”
　　“面条，”高赓说，“已经吃完了，都撤下去了。”
　　“唔，我也饿了……”高梦棠一只手搭在屏障上，轻轻磨蹭了一下。
　　忽然，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以往和哥哥见面，哥哥一定会抱抱他。
　　但现在，高赓连手都没拿上来，只有高梦棠一个人抚摸着看不见的屏障。
　　他说是在外面吃饭，却连桌子都看不到。
　　“哥哥，你在哪？”高梦棠问。
　　高赓：“听哥哥的话，分开走。回中洲去。”
　　“你的手呢？拿上来我看看。”高梦棠敲了敲空气屏障。
　　高赓还是柔声说：“不闹。回中洲，哥哥在中洲呢，想你了。”
　　“不对，你不在中洲！”高梦棠很笃定地说，“你到底在哪儿，你不说，我生气了！”
　　“乖，生气了哥哥哄。”高赓说完，抬起胳膊，扯掉缠在脸上的绿色藤蔓。
　　抬起的那只手，密布划痕、淤青，茧子。干燥起皮，指腹黑漆漆一片。
　　那是做多了苦力活的手。
　　“哥，你到底在哪？！”高梦棠猛地一锤屏障。
　　画面破裂，旋转，随着扯下的藤蔓分崩离析。高梦棠紧紧盯着那边，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一个指示牌出现在画面中。指示牌很简陋，像是小孩恶搞做出来的，用木杆支着，顶端一个歪斜的木板，用红油漆写着：我在13号很想你。
　　文字之后，还画了一个红色鬼脸。
　　黑暗褪去，阳光骤然洒在脸上。高梦棠坐在沙滩上出神。
　　“老大，怎么了？”白介关切地问。
　　高梦棠喃喃着：“我在13号很想你……”
　　白介听完，哈哈大笑：“我知道！全球各地的景区都写我在xxx很想你，他们跟风恶搞，写了个我在13号很想你！”
　　“那是什么地方？离这儿远么？”高梦棠连忙问。
　　白介：“13号，西洲首都【嗟城】的一个区，离这儿不算远吧，开车三个小时就能到。”
　　高梦棠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粒：“我要去13号街区。”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白介说，“13号街区是贫民窟，住在那里的，非穷即困。没什么好玩的。老大，你要去那里干什么？”
　　高梦棠把他和高赓通讯的事告诉他，白介听完，一脸迷惑：“老大|哥不是中洲人么，怎么跑13号街区去了？”
　　高梦棠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他拿出手机，输入【嗟城13号】几个字，开始查路线和攻略。
　　弹出的第一个新闻词条，让他心里一凉。
　　【不明光墙已将嗟城13号封闭，周围群众请迅速撤离】
　　点进黑塔APP，飘在上面的几个热帖，也出现了“13号街区”字样。
　　《新·开放型副本【混乱街区13号】主线任务蛮有意思的，来旁观一下？》
　　《报——盲者的哥哥出现在副本【混乱街区13号】，快来围观！》
　　“13号街区变成副本了，”高梦棠深吸一口气，“我哥哥在那个副本里。”
　　“有个新帖子。”白介指着手机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新副本关键词，开放、大型（参与人数众多、地图大）、随机抽取玩家投入副本。”
　　“西洲的黑塔游戏玩家请注意，不要聚会。某区域玩家过多，会被系统抽取，强制将该区域的所有人投入副本。”
　　读完这段话，抬头一看，他们周围100米内，有高梦棠、隗维、段颂、赫仑、白介、林里、沃兰北、宋钟、白茗之共9名玩家。
　　白介磕磕巴巴道：“方圆100米内，9名玩家，不算很多……吧？”
　　高梦棠：“……我怎么觉得有点多。”
　　还没来得及疏散，一道广播精准投放到玩家们聚集的海滩。
　　：正在检测……
　　：该区域内的玩家及非玩家，共11人，即将进入副本【混乱街区13号】，请做好准备。
　　11道橙红色的光圈，出现在沙滩上，将11个人圈住。紧随而来，是进入副本前、熟悉的眩晕感。
　　“不——会——吧！”宋钟悲痛欲绝。
　　再睁开眼，高梦棠发现自己站在公交站牌旁，身边只有隗维一个人。
　　二人面面相觑，都很困惑。
　　“其他人呢？”隗维问。
　　高梦棠：“投放在不同的地方了吧。”
　　他迅速把刚才得知的信息，告诉隗维，然后说：“我要先找到我哥哥。”
　　“好，在下陪您。”
　　公交站破旧，脏污，但旁边有人来来往往，高梦棠揪住一个，问他“我在13号很想你”的路牌在哪儿。
　　“坐15路，到水泥厂，工地旁边，”白发大爷说，“小伙子，长得怪俊的，新搬来的吧。”
　　好吧，先等公交车。
　　进入副本后，系统消息界面，出现副本说明。
　　【该副本为大型开放副本，目前参与者玩家：83人、非玩家：12人】
　　【副本背景：新元376年，13号街区变成混沌之地，你能在这里存活多久？你能离开这里么？】
　　今年是新元366年，副本中的时间，竟然是10年后。
　　【注：该副本非玩家不受保护，您可以使用技能攻击他们。但13号街区不是法外之地，犯罪会累积罪恶值。罪恶值过高，可能受到惩罚】
　　【伤害玩家、非玩家、NPC，均可能增加罪恶值】
　　【击杀怪物不会累积罪恶值】
　　【为保证公平性，部分技能、部分道具会停用。】
　　【主线任务：购买跨区车票，离开13号街区】
　　高梦棠：“诶？”
　　买一张车票嘛，好像挺简单的。
　　先找到哥哥再说。
　　“啊！！”隗维蓦地尖叫一声。
　　“怎么了？！”高梦棠心提到嗓子眼，认识这么久，他从未见隗维惊恐得叫出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么？还是说，有怪物在附近？
　　隗维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得厉害，站都站不稳，跌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在下……六、六百多万的余额，变成0了！！”
　　高梦棠：“……额。”
　　是有点吓人，对隗维来说，就更吓人了。
　　他也打开系统面板，查看余额。也是零。
　　“这里有一行小字备注，”高梦棠指给他看，“副本中，余额会归零。离开副本后，存款将全部返还。”
　　隗维这才缓过来一点，脸色还是苍白的，等公交车时，他不停念叨着“要快点出去”“这个数字太吓人了”“在下从未受到如此强烈的精神污染”。
　　15路公交车姗姗来迟。
　　车门一打开，人群聚集时的不新鲜气味扑面而来，高梦棠先上车，和司机四目相对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没有钱。
　　“投币啊，两元。”司机不耐烦道。
　　高梦棠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一个钢镚也没找到：“我……”
　　司机瞪着他，那表情的意思是“没钱就滚”。
　　公交车的黑色尾气喷在他们脸上，两人木怔怔地站在街边。
　　苍凉的街景，苍凉的心情。
　　“我们走路过去吧，应该也不会很远！”高梦棠笑呵呵地说。
　　“等等，”隗维叫住他，“您看，这里有一张广告。”
　　广告字体花里胡哨，纸张很新，标题写着：《逃离混乱街区，进入文明城市？跨区车票，您的不二之选！》
　　车票价格：250，000
　　仅需250，000！
　　主线任务要求他们购买的车票价格，竟然是二十五万……
　　什么车票值25万！宇宙飞车么！
　　高梦棠摸了摸空口袋，两个钢镚都没有。
　　“从零开始赚25万，也不算非常难吧。哈哈哈！”高梦棠乐观地说，还笑了几声，试图给队友打气。
　　隗维苦着一张脸，一点想笑的意思也没有。
　　好吧。是很难。


第144章
　　走过去是不可能的, 隗维翻出传送卷轴，刚准备撕，【禁用】两个血红的字弹出来。
　　他又拿出【极速移动】喷溅药水
　　还是禁用。
　　系统贴心地给出提示：该副本中, 如果你想提高通勤速度, 可以使用交通工具, 比如购买一辆车子。
　　隗维用脸把系统问候了一遍, 他召唤出黑泥人傀儡和人力车，两人坐在上面, 隗维用烟斗敲了敲黑泥人的脑袋。
　　“走。”
　　黑泥人立刻勤勤恳恳地拉车。
　　走了没多远, 隗维又说：“盲者阁下, 您看一下精神值状态栏。”
　　高梦棠打开看了看，【精神值：999】后面有一行红色小字，写着（降低速度, 每5分钟/1点）
　　（注：使用技能/卷轴/药剂，战斗/进入危险区域等一切会消耗精神值的活动, 精神值降低速度是其他副本的5倍）
　　：饥饿/困倦/脏污等负面状态，将加速损耗精神值。
　　：睡觉/吃饭/娱乐会恢复精神值。恢复数值视具体情况而定
　　：该副本中, 【精神值恢复剂】的恢复效果降低为原本的1/5
　　高梦棠：“我们还是下来走两步吧, 省着点用精神值。”
　　隗维支着下巴：“不必, 在下精神值800, 能支撑一段时间。”
　　他们边走边问路, 很快来到“我在13号很想你”的路牌附近。
　　“喂！小哥！你的车挺漂亮，”一个男青年在街对面冲他们喊, 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人力车，“我可以坐上去试试么！”
　　“当然可以，”隗维说，“租车, 5元一次，10分钟。”
　　“能帮忙拍照不？”男青年晃了晃手机。
　　隗维颔首，表示同意。
　　他拿出一张5元纸币，塞到隗维手里，兴冲冲坐到人力车上。
　　余额从0变成5，隗维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他帮男青年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和高梦棠两个人站在街边，研究着那张纸币。
　　新元366年，电子支付普及，纸币没什么人用。但他们还是认得纸币的。
　　这张5块钱，不是中州发行的通用货币。
　　因为纸币上印着一座黑塔。
　　另一边，男青年坐完了人力车，回过头来看看他们：“你们瞅啥呢？”
　　两人还拿着那张纸币研究。
　　“这是什么建筑？”高梦棠明知故问。
　　男青年挠挠头：“黑塔啊，你们从哪个朝代穿越来的？这都不认识？”
　　高梦棠：“诶？”
　　看他长得好看，男青年格外有耐心，认真地解释了一遍：“新元368年，黑塔游戏正式上线……”
　　游戏上线后，现实世界的一部分区域被游戏化。暗影生物、死诞者、身份技能、人物道具……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曾经的游戏玩家，再也不是神秘、罕见的存在，因为游戏上线后，人人都是游戏玩家，只不过有强有弱。
　　但绝大部分人，不愿生活在游戏化的区域，人类建立起避难所、平安城，阻挡黑塔游戏的进一步侵蚀。
　　五大洲的各个区域，被划分为A、B、C、D、E、F六个等级，其中A级区域最安全、最正常，一切与黑塔游戏上线前无异，但只有富豪、科学家、官员、名人、高端玩家能取得居住证，在那里永居。
　　像13号街区，是E级区域，完全被游戏化，也是人类能生存的最低级区域。再低一级的F区，完全被怪物侵占。
　　主线任务让他们购买的【跨区车票】，就是从E级区域，通往更高级的居住区。
　　“所谓的跨区车票，其实是偷渡，”男青年用手挡着嘴，悄声说，“能偷渡到D级区域。别看只提升了一个等级，意外死亡率，从80%降到了60%呢！”
　　意外死亡率，是黑塔游戏上线后出现的新概念，指的是10年内，因怪物攻击、精神污染等一切与黑塔有关的伤害致死的概率。
　　“唔……谢谢你，”高梦棠装作头痛的样子，揉了揉太阳穴，“我们被怪物攻击过，好像失忆了，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现在的纸币，最大面额是多少？”
　　被怪物攻击而失忆这件事，屡见不鲜，男青年没怀疑，他笑了笑：“连这都忘了，看来你受伤不轻。记得去看心理医生。黑塔纸币最大面额是100元，还有50元、20元、10元、5元、1元。我这里有几张。”
　　他拿出一张100元纸钞和一张50元纸钞，紧紧握在手里，给他们看。
　　隗维的眼睛简直黏在了那张100元纸钞上，目光中的渴望过于滚烫，把男青年吓得不轻，一把将纸钞揣进兜里，以逃命的速度和二人告别。
　　“将现实世界游戏化，就是黑塔游戏的目的么……”高梦棠若有所思。
　　那张50元钞票上，印的图案，高梦棠在里世界见过，是【黑塔零】。
　　而100元纸钞上的图案，是一个空王座。
　　距离“我在13号很想你”还有几百米距离，他们步行过去，找到了那块木牌。
　　隔大老远，就听到工地上丁丁当当的敲击声。
　　【混乱街区13号】的主线任务是挣钱。
　　哥哥那只手伤痕累累……
　　高梦棠心情低落：“我哥哥在做苦力活呢，应该是在工地搬砖。”
　　工地被施工围挡和工棚和圈了起来，一个人在入口处把守，高梦棠和隗维走过去，他上下打量他们一眼。
　　“干活？”工头问。这两人细皮嫩肉，一看就不像能搬砖的样子。
　　高梦棠：“大哥，我们进去找个人。”
　　工头嗤笑：“你当这是邮局，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哪凉快哪呆着去。”
　　“哥，我们就进去看一眼……”
　　“去去去！”没等高梦棠说完，白帽子就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狗似的赶他们，“要找人就搁外面等着，还有两个小时下工！”
　　他们没钱，不能塞红包。只好在外面等着。
　　来来往往，都是身强力壮，皮肤黝黑的苦力，高梦棠和隗维像两棵长在盐碱地里的樱花树，很不合时宜。经过的人，总会侧目而视。
　　系统提示：戴茵茵对【000盲者】【101净身师】的好感度+30（因为她觉得你们长得很好看）
　　高梦棠和隗维：？
　　一个叼着烟的女人走到他们面前：“帅哥，蹲活呢？”
　　二人疑惑地瞅着她。
　　“不是蹲活的？”女人诧异，“那你们在【灰墙】旁边的工地干嘛，看风景？”
　　【灰墙】，又是一个新名词。
　　女人名叫戴茵茵，是【清澜酒楼】的老鸨，工地里，干了一天体力活，晚上想放松一下，就会到清澜酒楼找乐子。
　　灰墙，就是阻隔13号区和外界的一座高墙，黑塔游戏正式上线后，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危险，人类筑起高墙，躲了起来。
　　这附近，有钢铁厂、水泥厂、砖头工厂……空气污染严重，半空中飘着一层霾，高梦棠差点以为百目男巫失效了。
　　“真不考虑一下么，清澜酒楼有清倌也有红倌，收入不错哦。”戴茵茵冲他们眨了下眼，“女恩客和我反馈，馆里的小唱姿色不怎么样，二位加入，拉高一下他们的平均颜值，我多给你们一点提成。”
　　高梦棠婉拒了，但他想到了白茗之，很想问一问，白茗之有没有到清澜酒楼工作。
　　可是开口问“我朋友有没有到你那里卖身”，平白的玷污了她的人格，吭哧半天，没问出口。
　　隗维直接多了：“戴女士，我们有一个叫白茗之的旧相识，你见过她么？”
　　“呦呵，这么巧！”戴茵茵吸了口烟，“见过见过，她今天刚来，熟练得很呢。”
　　二人记下清澜酒楼的位置，计划着有时间和她见一面。
　　雾霾很重，天气很冷。等了一个多小时，肚子饿了。
　　系统提示：“你感到饥饿，精神值加速降低。”
　　又等了一会儿，铁门咣当咣当地打开，工人一股脑地涌出来。
　　黑塔游戏上线后，人类身体异化，后天觉醒的能力，盖过先天的性别差异。这些工人，有男有女，身体粗壮，满脸风尘，有些还接着机械义肢。出来后，在工头那里排队领佣金。
　　高梦棠伸长了脖子，终于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
　　听到呼唤，高赓数钱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
　　高梦棠向他跑过来，他穿着半袖，露出的两条胳膊玉石似的晶莹，没等高赓回过神，他已扑进怀里。
　　搬了一整天的砖块，怀里突然多了一个柔软的弟弟，高赓似乎有点不适应，也不敢相信。
　　“你骗我在中洲，明明在副本里。”高梦棠紧紧抱着高赓。
　　“脏。”高赓想推开他，但他两只手更脏。手掌悬在肩膀处，没有落下。
　　高梦棠的白色半袖蹭成了灰色，他抬起脸：“你怎么到西洲来了，还进了副本？”
　　高赓下意识地想帮弟弟捋一下头发，指腹滑过额头，留下一道灰印子。
　　“找你。”高赓说。
　　原来，一周前，高梦棠他们参加了秦戏霜的葬礼，把林里拐到月幡，坐飞机回来时，经过西洲。
　　本想玩几天就走，阴差阳错地进了【棠棣同馨】副本。
　　高赓在中洲，左等右等，不见弟弟回来。又看到【棠棣同馨】这么个怪异副本，怕弟弟出事，当天就来到西洲。
　　他本想进入【棠棣同馨】副本，可惜，刚落地，就被投放到【混乱街区13号】中。
　　高赓已进入这个副本3天了，今天是第四天。他先洗了手，帮弟弟捋头发。
　　“你不该来。”
　　“我副本经验可比你多。”高梦棠说。
　　高赓：“不一样。”
　　此前的副本，主要和怪物打交道。但高梦棠精神值高，又有队友协助，有召唤物支援，可以应付。
　　另一方面，优劣都是比较出来的。其他副本，高梦棠食宿条件就算不好，其他人只会更差。而不是像这个副本，有钱人住着高档小区，他的弟弟居无定所。
　　【混乱街区13号】副本，可是要从零开始赚25万的。前期，免不了要打零工、干脏活累活。
　　高赓用纸巾仔细地擦去弟弟额头上的灰印子，看着弟弟那张如花似月的脸，捏了捏他白净柔软的脸颊肉。
　　高赓心里忽然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宠了十多年的弟弟，平时拎一桶5L的矿泉水上楼，他都要自责半小时，自己为什么没提前买20桶矿泉水囤着，竟然要弟弟搬重物。他怎么舍得让弟弟在副本里打零工做苦力？
　　怒火逐渐转化为对黑塔游戏的憎恨。高赓不关心这游戏有什么目的，统治世界还是改造世界。
　　他只知道，游戏让弟弟受苦了。
　　“累了么，先回酒店休息，哥哥去给你买吃的。”高赓轻声说。
　　他说完，就要打车，被高梦棠拦住。
　　“你才挣了多少钱，要省着花。”
　　高赓：“哥哥有钱。”
　　“有钱还在工地搬砖。”高梦棠嘟囔着，扫了路边的一辆共享单车。
　　进入游戏后，手机还能用，但仅限于与副本有关的功能，共享单车、出租车、网店、网购等功能。
　　13号街区主要用纸币支付，转换为电子货币，需要到银行办理储值。
　　单车解锁后，高梦棠忽然想到，他没钱。
　　“哥哥，你付款。”高梦棠说。
　　*
　　回到居民区，高赓坚持要定酒店，被高梦棠连拖带拽地拐到巷尾的青年旅馆。
　　四人一间，大学宿舍格局。一天的住宿费每人20元，他们三个人订了一整个房间。
　　高赓在工地搬砖，每天的薪资在350元上下，住宿费还是他出。
　　安顿好住处，高赓出去给他们买吃的，剩高梦棠和隗维在房间。
　　“我本来想帮哥哥的，现在又成了哥哥照顾我。”高梦棠无力扶额。
　　房间里有一台旧电脑，隗维输入自己在副本中的身份信息，打开电脑，查找招聘中的岗位。
　　混乱街区里，没什么正经工作。这里没有大学，只有一所小、初、高一贯制学校，隗维点击【求职】按钮，页面弹出一个红框
　　【该职位最低要求四等公民，您是五等公民，无法应聘】
　　隗维又选择了一个“里世界语翻译”的职位。
　　【该职位最低要求四等公民……】
　　进入副本的玩家，都是五等公民。体面一点的工作都做不了，筛选“五等公民及以下”的岗位，全是建筑工人、汽修、搬家公司之类的体力活。
　　日薪最高的，就是高赓选择的【灰墙维修】，每天350元。
　　其他工作，日薪集中在80-200之间。
　　隗维冷笑一声：“好，非常好。”
　　又一个提示框弹出：【E区网费为5分钟/1元，您已累计上网15分钟，欠费3元。请及时到网点充值。逾期将影响您的信用】
　　隗维：……
　　他立刻关闭电脑，屏幕熄灭前，又出现一个红框。
　　【本次互联网使用时长为16分钟（不足5分钟按5分钟计算），欠费4元。请及时到网点充值】
　　高梦棠也沉默了几秒钟：“副本嘛，黑心一点，很正常。”
　　隗维一声没吭，垂下头，忧伤地看着手中仅有的5元钞票。
　　“在下要去清澜酒楼一趟。”隗维说
　　高梦棠惊慌地按住他：“那可不行，钱慢慢挣就好，你怎么能走那条路！”
　　“不是您想得那样，”隗维说，“酒楼环境特殊，那里的老板消息灵通，她或许知道，其它赚钱快的路子。”
　　三个人吃了饭，一同前往清澜酒楼。
　　*
　　13好街区，大致可分为工业区、居住区、娱乐区和中心区。
　　中心区比较繁华，但这种繁华是侏儒里面拔矮子，有医院、学校、商场和好一点的住宅楼。
　　清澜酒楼，位于娱乐区和中心区的交界地带。外观上看，很像20多年前的音乐厅。荣光不再，高饱和度的霓虹灯，试图点亮周围死气沉沉的空气。
　　“呦，你们想通了？”戴茵茵躺在大厅沙发上，一见到他们，喜笑颜开。
　　隗维说明来意，戴茵茵听完，笑得依旧温暖：“哦~你们想找我当中介，对么？”
　　“如果您愿意帮忙，在会记得您今日的善举。”隗维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他赚到钱后，会分给戴茵茵一点佣金。
　　戴茵茵当然听懂了，笑得更加热情：“你们是几等公民？”
　　“五等。”
　　“那我得好好想想，你们这样的文雅人，只是五等公民，适合什么工作呢……”
　　“称不上文雅人，赚钱多就行，”隗维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但清澜酒楼的活不适合我们。”
　　“明白，明白。”戴茵茵抽了半支烟，忽然想到个工作。她冲隗维招招手，贴在他耳边说。
　　“有一个活儿，三等公民才能做，但是嘛，他们不愿意做。”戴茵茵轻声说，“我悄悄把你们介绍过去，你们顶替他们的身份……”
　　高赓：“什么工作？”
　　“清扫下水道里的同馨藤。”戴茵茵说。
　　隗维下意识地说了句：“又是同馨藤？”
　　“什么叫‘又是’同馨藤？”戴茵茵问。
　　他们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戴茵茵继续往下说，她立起一根手指：“清理下水道的同馨藤，一天的薪资，就有1万块呢。”
　　“我试试，帮你们要几个名额，”戴茵茵把烟头按灭，神色变得严肃，“但有一件事，我事先说好，小心稽查官。若是让他们发现，你们五等公民，做三等公民的工作，是要进监狱的，别把我供出来。记住了吗？”
　　众人点头同意，接着讨论了一下分成，戴茵茵提出二八分。
　　高梦棠：“我们急需钱，您抽百分之二十的提成，是不是有点……”
　　还没说完，就被戴茵茵打断，她柳眉一皱，似笑非笑道：“想什么呢，我八，你二。”
　　高梦棠愣住了。
　　“没有我的人脉，我的手段，你们哪里找这样的活儿？”戴茵茵语气变得严肃，“更何况，我还担着风险，把你们介绍过去。你们一穷二白，我可是有产业的，不多给我点好处，我干嘛铤而走险？”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没什么谈判的筹码，只好同意。互加了联系方式，第二天，戴茵茵就联系他们。
　　：有三个名额，来么？


第145章
　　戴茵茵帮他们要了三个名额, 当天上午，他们就到指定地点交接。
　　会面地点在灰墙之外，出入都需要许可证, 戴茵茵帮他们打点好了, 从一个人迹罕至的小门离开, 放眼望去, 一望无际的废土。
　　墙根底下蹲着两个人，旁边停着一辆房车。见到他们, 两人开口问了句：“清澜？”
　　清澜酒楼, 戴茵茵的产业, 他们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隐晦地问，是戴茵茵介绍来的么。
　　高梦棠点点头。
　　那两人, 一个男的，脸上有纹身, 一个女的，膀大腰圆像厨师。他们怀疑地上下打量着高梦棠等人, 又问了一句：“知道是来干嘛的么？”
　　高梦棠：“清扫下水道呀。”
　　“你确定你能……”女的一脸的不相信, “不是怀疑你们的能力, 但你们这细皮嫩肉的样儿, 真能扫下水道？”
　　女的盯着高梦棠蓬松的黑色卷发, 仿佛发丝的香气，是高梦棠不能胜任的证据。
　　“哪里呀, 我们真的缺钱。”高梦棠笑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呢？”
　　纹身男：“到车里，换上防护服，现在就能开始。早干完早完事。”
　　防护服从头包到脚, 闷热不透气，后脑勺的部位，焊接了一个呼吸过滤器。
　　高梦棠：“呼吸装置，怎么装在后脑勺？”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纹身男说完，拿出一个发套，“牺牲一下你的发型吧。把头发都拢起来。”
　　“火焰喷丨射器，拿着。遇到同馨藤，对着它们喷。”女的说她叫“阿雯”，她把工具放在高梦棠手中，又担心地问了句，“能拿得动吧？”
　　高梦棠：“……能的。”
　　准备工作做完，五个人打开下水道入口的铁栏杆，一起钻了进去。
　　有呼吸过滤器，味道不至于太臭。但那些污秽物，可是实打实能看见的。下水道直径两米，积水没过脚背。管道很滑，水流湍急。刚进去五分钟，高梦棠脚下一滑，向前倒下……
　　“哎，你看你。”纹身男拽住他，“现在知道为啥装在后脑勺了吧？要是装在前面，你这一摔，就糊一嘴了。记着点，下次再摔，往前摔。”
　　一抬脸，秽物贴着护目镜，在眼前飘。虽然没有接触，也闻不到什么气味，但还是令人心里别扭。
　　高梦棠吸取经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藏在下水道的同馨藤不多，且很虚弱，用火烤几秒钟，就死了。工作不难，只是脏。半小时即可上手。
　　高梦棠对着一株像小蛇扭动的同馨藤，打开喷火器，把它烤成灰。
　　“阿雯，你们一队是五个人，另外三个不愿意干，对么？”高梦棠和他们闲聊。
　　“是。这种活，要不是真有困难，谁愿意钻下水道啊。”阿雯回答，“没办法，钱多。干5个小时，就有一万五。”
　　隗维咻地转过头：“一万五？不是一万么？”
　　阿雯：“接到这项工作的，自留5千。一万给戴茵茵。”
　　层层盘剥，到他们手里，只有两千块。
　　隗维气笑了：“好极了，往日都是在下压榨别人，不曾想，也有被压榨的一天。”
　　但也没别的办法，他们是五等公民，不允许从事高端行业。
　　他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往深处走，光线消失，他们打开头顶的照明灯，继续清理。
　　聊天时，高梦棠得知，他们是四等公民，就职于防卫部。就住在13号街区对面的E级区名字还挺好听，叫【樱祝区】
　　阿雯提及“樱祝区”后，副本地图变了。弥漫在西侧的雾气散开，出现一块新区域【樱祝】
　　高梦棠：“我们五等公民，住在E区。你们四等公民，也住在E级区？”
　　沾满秽物的护目镜后，露出纹身男疑惑的眼睛：“不然住哪？”
　　高梦棠：“更安全的地方呀。B级区之类的。”
　　闻言，纹身男哈哈大笑：“你天真的有点可爱了。A、B、C、D、E，只是安全等级划分，不是阶层划分。A区倒是安全，和黑塔游戏上线前的世界一样。但住在那里，怎么打怪升级，怎么强化身份卡？”
　　高梦棠：“诶，身份卡？”
　　NPC也有身份卡？黑塔公测玩家的认知受到挑战。
　　“哦，你们五等公民，没有身份卡。”纹身男隔着头盔，挠了挠头，“别灰心，总有获得身份卡的那一天。”
　　“……”什么叫没有身份卡。
　　那他们这几年在玩了个寂寞么？
　　又聊了几句，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
　　黑塔游戏正式上线后，超过85%的人类，获得身份卡。根据实力强弱，分为1等-4等公民。
　　没有身份卡的人类，是5等公民。还有6等公民，他们身体异化，半人半怪物。
　　副本的时间线，是10年后。不算很长的一段时间，但黑塔游戏在368年上线后，世界剧变。
　　就像清朝人拿着族谱替代民国的身份证明，肯定不被承认。
　　听到这儿，高梦棠心想，他们有身份卡，只是没有被认证。如果到相关部门，证明他们有身份卡，是不是就能提升至四等公民了？
　　阿雯的下一句话，击碎了高梦棠的美好幻想。
　　“小伙子，五等公民就，五等吧。咱可别想着走歪门邪路。获取身份卡的途径必须正规，要提交一堆审核材料的。我大学同学，走邪路子，获得身份卡，被发现了。当天就被处死了。”
　　……哦。
　　和审核部门说，他们是10年前穿越来的，有公测时期的身份卡，肯定不算正规途径。
　　一个人，只可以有一张身份卡。放弃【000盲者】这张卡，所有道具、召唤物都会充公。高梦棠等人也不乐意。
　　清理完一条下水道，他们退出来休息一会儿，用高压水枪冲洗着防护服。
　　呼吸装置安在后脑勺，非常憋闷。高梦棠深呼吸几次，感受旷野清凉的气流灌进肺叶，精神也好了一点。
　　再次进入下水道，心情也稍微好一点了。
　　高梦棠按捺不住好奇，笑呵呵地问：“你们现在的最强玩家，是谁呀？”
　　阿雯的反应，好像高梦棠问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万岁爷啊，你这都不知道？他一定会登基成为贤王十四的。”
　　“万岁爷？我不认识……我失忆过，”高梦棠说，“他是谁呀，身份卡是什么？”
　　阿雯和纹身男都表示不知道。据他们所说，万岁爷住在中州，是个很神秘的人。他们只是四等公民，等级较低，没有见万岁爷的机会。
　　“你们没在视频中见过万岁爷么，比如，通关视频？”高梦棠试探着问。
　　“通关视频是什么？”阿雯问。
　　好吧。公测和正式上线差别真的很大。
　　隗维这时回过头：“万岁爷是不是个老头，坡脚，拄拐，性格古怪，喜欢压榨员工？”
　　听他的语气，真的很担心，10年后的最强玩家，还是尹明乌。
　　“不清楚，他很低调，不喜欢露面，”纹身男摇摇头，“有人说他是男的，有人说他是女的。”
　　“我去中洲出差时，远远地见过万岁爷出门，那排场，嚯！”阿雯张开双臂，夸张的用肢体语言描述，火焰喷丨射器差点打在高赓头上，“呼啦啦几十个人围着，清了半条街。把他围了个严严实实，脸都看不清。”
　　不是尹明乌，他最不喜欢搞排场。而且他无论相貌，还是声音，都是彻头彻尾的男性，性别这方面，不会被认错。
　　隗维的眉头舒展了一点，用火烤着一条盘踞在角落里的藤蔓。
　　“听说万岁爷长得挺漂亮呢。”纹身男说。
　　既像男的，也像女的，长得还挺漂亮？高梦棠感觉自己的希望更大了，护目镜露出一双弯成月牙儿的眼睛：“万岁爷吃素么？”
　　阿雯：“不吃。山珍海味流水似的往他的庄园里送。我护送过给他送生鲜的车。”
　　高梦棠失望地“哦”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对未来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你们听没听说过盲者？”
　　纹身男：“没有。”
　　阿雯：“完全没有。”
　　高梦棠有点受伤：“真，真的么？”
　　两人回忆片刻，坚定地摇头：“没有。”
　　“净身师、恶魔、骑士、预言家……都没听说过么？”高梦棠问。
　　那两人眼中满满的迷茫，表示自己完全不认识。
　　“唔……”高梦棠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或许，你们知道【月幡】么？”
　　那两人终于点头了，高梦棠的眼睛唰地亮起来。
　　“月幡是测试时期的第一大阵营，这个倒是听说过——”
　　高梦棠眉开眼笑：“嘿嘿，是这样吗，我也觉得。”
　　“——但月幡首领死后，”纹身男话头一转，“月幡与昙花岭合并。”
　　笑容瞬间凝固，高梦棠迟疑地挤出两个字：“死了？”
　　纹身男点点头：“我近代史不怎么样，具体的不太清楚。但月幡首领先失踪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死了。”
　　那两人去前面探路，三名玩家跟在后面。
　　高梦棠垂下眼，把喷火器调到最大：“我不信。”
　　“嗯。不信。假的。”高赓说。
　　一想到1w5到手只有2k，隗维就气不打一处来，恨意蔓延，恶狠狠地说：“听他们胡言乱语，一个副本而已。依在下看，该死的是万岁爷。是皇帝么？敢叫自己万岁，不怕折了阳寿！”
　　*
　　清理结束，半小时后，工资到账，戴茵茵把6000块分给他们，还额外给了1000块，说下次有这种活，还找他们。
　　虽然没遇到危险，但环境太脏太差，他们的心情值降到50，系统显示：【美食、娱乐，或许会帮你们恢复状态】
　　【心情值低于60，会影响身体机能】
　　三人彻底地洗了个澡，决定去吃顿好的，恢复精神值。
　　路过快餐店，里面的人推门走出来，怀里捧着一大摞全家福炸鸡桶。马路对面跑过来一只大黄狗，欢快地摇着尾巴。
　　高梦棠一出现，大黄狗摇成菊花的尾巴定住，停在车道中间，差点被撞到。
　　狗狗眼睛里滚出豆大的泪滴，嗷呜一声，扑到高梦棠怀里。
　　高梦棠也愣了：“裴加纳？”
　　“主人主人，你哪去了！”裴加纳前爪刨，脑袋蹭，在高梦棠刚洗好的衣服印了几朵梅花。
　　“老大！”捧着一大摞全家桶的，竟然是白介，他看起来也想扑到高梦棠怀里，“老大，我们一直在找你！”
　　叮铃铃，门前的风铃又响了，屠呈走出来，看到高梦棠，目光闪动：“又见面了。”
　　再见到队友，高梦棠感慨万千：“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屠呈带他们进入附近一栋看起来很整洁的居民楼，打开了一间带小院子的房间。
　　“哪来的房子？”高梦棠问。
　　屠呈打开客厅灯：“抢的啊。”
　　高梦棠：“诶？”
　　“入室抢劫。”屠呈指了指一扇被打碎的窗户，“原屋主埋在外面的小花园。”
　　还有这种操作？！
　　简单直接却有效，居住环境提升一大截，还剩了住宿费。
　　隗维：“你们买了这么多炸鸡，花了多少钱？”
　　“五百多，”白介说，“老大，你的狗真不好养，太能吃。”
　　裴加纳已经把脑袋埋进全家桶，嗷呜嗷呜开始啃。
　　“钱还是要省着点花，不能大手大脚，”隗维谆谆教导，“特殊时期，养宠物能省则省。”
　　白介挠挠头：“还好吧。我们还剩4万多。但裴加纳一天就得吃一千多。”
　　四、四万。隗维不敢传授经验了，虚心求教：“这么多？哪里来的钱？”
　　“偷的啊，”白介理所当然道，挠挠头，“也不算很多吧。我一直在找老大，不然能偷更多。”
　　高梦棠：“副本中有法律的，犯罪会累积罪恶值。”
　　“对哦，”白介查看自己的面板，“我偷了两次，罪恶值10点。屠呈杀了2个人，罪恶值20点。罪恶值60以上有危险。我还能偷10次，屠呈还能杀4个人。”
　　法律是给你们这么用的么！
　　“老大，你们弄到了多少钱？让我开开眼。”白介两眼放光。
　　第一遍问，没人回话。问了第二遍，隗维才语气不善地说：“扫了5个小时下水道，3个人挣了七千。”
　　那两人沉默许久。
　　屠呈不由得苦笑：“啊不是，你们打工挣钱啊？在副本中，也要做守法良民？”


第146章
　　高梦棠驾到, 和隗维住主卧，屠呈和白介搬到次北卧，高赓的机械臂需要充电, 有噪音。自己睡客厅。
　　他们聊了会儿天, 又吃了几口饭, 开始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
　　偷盗固然是个好路子, 但犯罪机会有限。白介说，13号街区穷, 偷也偷不了多少。想要干一票大的, 要到对面的樱祝区。
　　然而, 樱祝区只允许4等公民进入，其他人需要申请通行证。
　　时间刚到下午四点，他们急着挣钱, 又到外面找机会。
　　高梦棠领着裴加纳，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间, 走到了樱祝区边界。
　　13号街区和樱祝区隔了一条江，唯一的通路, 是江上大桥。这里人比较少, 高梦棠正站在堤坝上远眺, 忽然, 有人往他怀里塞了一张传单。
　　展开一看, 最醒目的一句话：我们是人类的英雄。
　　抬眼瞧了瞧给他塞传单的人，吓得高梦棠脸色都变了。那人一半脑袋萎缩变形, 鼻翼被扯到颧骨处，眼睛乡下耷拉着，嘴巴合不拢。另一半脑袋则是肿大的果冻质地，像史莱姆, 淡绿色，眼球和大脑在胶质体中漂浮。
　　这应该是阿雯口中的异化人类，六等公民。
　　高梦棠定了定神：“嘿，早上好……额，下午好。”
　　史莱姆人没搭理他，径直走了。
　　江边只剩下一人一狗，高梦棠低头看了看传单。“我们是人类的英雄”这几个大字旁边，还写着：反对六等公民制
　　人类生而平等。
　　斧斫人，斧正【律法】之人。
　　还有一句：打倒万岁爷。
　　高梦棠握紧传单，追上那个人：“你好，我伤过脑袋，失忆了。传单上的万岁爷是谁呀，你见过他么？”
　　“他是人类的叛徒！”史莱姆人压抑着怒火说。声音一半低沉嘶哑，一半尖细刺耳。因为嘴巴变形，吐字也不清晰。
　　高梦棠：“他叫什么名字？”
　　“叛徒！他叫叛徒！”
　　高梦棠：“我是说真名。”
　　“不知道！”史莱姆人继续往前走，脚步很快，逢人就塞传单。高梦棠紧紧跟着他。
　　“虽然我失忆了，”高梦棠气喘吁吁地说，“但我对万岁爷有一种朦胧的恨意，你能帮我回忆一下他么？”
　　听到这句话，史莱姆人总算停住脚步，很严厉地问：“你也恨他？那我们就是战友。”
　　他继续发传单，高梦棠跟在他身边。
　　根据史莱姆人的描述，黑塔游戏刚上线时，没有六等公民制。是万岁爷用【主脑】制作了一个新【律法】，把人分出等级。
　　像史莱姆人这样的人，因为在战斗中负伤，异化，成为最低级的六等公民，毫无出路。
　　“主脑是什么，律法又是什么？”高梦棠问。
　　“你失忆得很彻底啊。”史莱姆人还是很耐心地解释。
　　听他的描述，律法，就是公测时期的系统，只不过换了个称呼。主脑是哪里来的，他们也不清楚。史莱姆人只知道，万岁爷能控制主脑。
　　剩下的，和阿雯和纹身男的描述差不多，万岁爷是个很神秘，极少露面的玩家。
　　黑塔游戏正式上线时，贤王十三留下了一条【律法】，按照高梦棠的理解，就是终极主线任务：杀死贤王十三的人，将成为贤王十四。
　　最有可能成为贤王十四的玩家，就是万岁爷。
　　贤王十三废了这么大劲，就为了找个人杀了祂？
　　想到祂是死诞者，求死欲旺盛，高梦棠勉强能理解一点。
　　史莱姆人义愤填膺地说：“万岁给玩家分等级，五等、六等公民活得痛苦不堪，他自己过着奢靡无比的生活。他接管昙花岭后，败光家产，宝石稀矿，水晶美玉，流水似的往家里送。”
　　“他大概也知道人们恨他，整天躲在庄园里不见人。从不离开中洲。”
　　高梦棠轻轻“喔”了一声，他打开地图，中洲的位置，是一片空白。点击那里，显示【该区域超出副本地图范围】
　　按照史莱姆人说的“从来不离开中洲”，在这个副本中，怕是见不到这位10年后的最强玩家了。
　　“他真可恶，真气人，”高梦棠没什么感情地骂了两句，“你知道月幡么？”
　　“知道。月幡的财产，也被万岁爷败光了，他修建了一道通往里世界的稳定窄门……你怎么笑得不怀好意？”史莱姆人问。
　　高梦棠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想到，如果把“万岁爷败光了月幡财产”这件事告诉隗维，隗维晚上说梦话，恐怕都是在骂万岁爷。
　　史莱姆人又塞了一张传单，路人吓得大叫一声，快速跑开了。
　　“窄门建成后，里世界的力量进一步侵蚀地球。死的人更多了。”史莱姆人说，“周一，斧斫人要举办游|行示威，你加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高梦棠只好点头。
　　“你去百货大厦，找裂口人。”史莱姆人雷厉风行，在一张传单上写了个地址和店铺位置，塞进高梦棠手中，“你去找他。你长得好看，容易激发同情心。裂口人或许会让你打牌。”
　　高梦棠接受良好。从小到大，学校里有运动会、升旗、学生代表发言，都会把他推上去。因为他长得好看。游|行示威打牌，或许差不多。
　　底层玩家对万岁爷知之甚少，从史莱姆人这里打听不出什么消息。高梦棠捏着那张传单，和他道别。
　　13号街区雾霾重，晚上五点多，天已黑透了。
　　不知道斧斫人是干嘛的，但他们有能力游|行示威，还派人发传单，立志打倒万岁爷。想来不差钱。
　　高梦棠按照传单上的地址，坐公交、骑共享单车，又在弯弯曲曲的小巷子里步行了10多分钟，终于找到了百货大厦。
　　裂口人的店铺在二层，卖画具。
　　看到那些陈旧的画具，高梦棠感觉很亲切，笑容也更温和了，他举起手中的传单：“你好。我收到了一张传单。他让我来找裂口人。”
　　柜台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正在摆弄着一堆胶皮。闻言，慢吞吞地抬起头，笑得很慈祥：“我就是。”
　　高梦棠：“诶？”
　　“不像么？他们都这么说。”老太太垂下头，拨开自己头顶的白发，赫然是一只横贯颅骨的血盆大口。
　　“你叫我花奶奶就行。来，孩子。来。”老太太拄着拐棍，把门帘拉下来，“你要加入游行么？”
　　高梦棠又把失忆的谎话说了一遍：“我对斧斫人也有点印象，想了解一下。”
　　“小娃娃想当斧斫人呐，你干不了的。”老太太给他倒了杯糖水，“你们没有身份卡，精神值不够用的。”
　　需要精神值，高梦棠就不担心了：“让我试试嘛。”
　　老奶奶：“不用试呀。你会变成疯子的，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六等公民……”
　　“我一定要试，”高梦棠坚定地说，“我对万岁爷恨之入骨，他毁了我的一切，他一天不死，我就在仇恨中多煎熬一天。”
　　说到这儿，高梦棠在心中对万岁爷说了句“对不起”。
　　“没有希望，我也要拼个粉身碎骨。因为死了，也比这样活着强。”
　　老奶奶目光闪动，半晌后，叹了口气：“好呀。年轻人就这点好。奶奶就让你试一试吧，有我盯着，不会出事。”
　　她带高梦棠走到里间，没有窗户，灯光晃眼。沿着墙摆了十几张桌子，一群人坐在桌子边、台灯旁，埋首雕刻着什么。
　　“老大，他谁啊？”其中一个抬起头问，他额头上长了三只眼睛。
　　“他想加入你们。”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抬起头，盯着高梦棠看。片刻后，爆发一阵狂笑。
　　“他没有身份卡，来干嘛的。”
　　“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我明白了，摆在那里当花瓶，我们要崩溃了，欣赏欣赏他的脸！”说完，那个人哈哈大笑，能看到喉咙里的一只眼睛。
　　花奶奶呵斥他们：“他还是个小娃娃呢，不要乱说话。”
　　“老大，你看谁都像小娃娃。”
　　花奶奶不搭理他们，安慰高梦棠不要生气，说话时，搬出一个生锈的铁盒子，颤颤巍巍地打开铁盖。
　　里面的东西，竟然是身份卡。
　　“死亡的六等公民身份卡，都被奶奶一张张搜集起来了。”
　　公测时期的身份卡，均为银白色。但盒子里的身份卡，主体颜色有黑有白。
　　白色身份卡上，有黑色杂质。黑色身份卡上，有小白点。
　　“斧斫人的工作，就是修复身份卡，挖去杂质。”老奶奶挑选着身份卡。
　　高梦棠：“白色是杂质，还是黑色是杂质？”
　　“这也想当斧斫人？”一个长着人鱼尾巴的人，尾鳍啪嗒啪嗒拍着地面？
　　“我伤得有点重。”高梦棠揉着太阳穴，皱紧了眉头。
　　老奶奶在盒子里挑选着：“里世界战乱，月亮生物灭绝。祂们死去的灵魂，变成白色身份卡。”
　　闻言，高梦棠略睁大了眼睛。身份卡的来历，竟然是这样的。
　　“身份卡受死诞者的污染，会变成黑色。所以，黑色是杂质。”老奶奶继续说，“但黑色身份卡也可以用。只不过，与它融合后，会变成怪物。”
　　“所以，在我们这儿，白色多，黑色就是杂质。黑色多，白色就是杂质。”
　　老奶奶找出一张白底，有几颗黑斑点的身份卡：“你试试看，这种的精神污染比较弱。”
　　对于有雕塑基础的高梦棠来说，这种工作，简直易如反掌，他能挖除杂质的同时，再给身份卡刻个花边，加点浮雕。
　　他刚拿起雕刻刀，屋子里十几个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围过来看。
　　高梦棠：“干嘛呀。”
　　“你雕啊，我们瞅着。”
　　“露一手我们看看！”
　　“露个腿也行！”
　　花奶奶用拐杖敲了敲地板：“闭嘴，你们这些混球。”
　　高梦棠当没听到，三下两下就把杂质挖掉：“这样就可以了吗？”
　　当他抬起头时，密室内的氛围变了。
　　那十几个人，瞠目结舌地瞪着高梦棠的手，老奶奶震惊得下巴颤抖，简直要脱臼了。
　　沉默了半分钟，花奶奶才问：“娃娃，你，没有什么不适么？”
　　高梦棠：“有点头晕。”
　　假的，唯一的不适感，就是雕刻刀质量不太好，有点不跟手。
　　但学霸不会挑剔文具，他用钉子也做得又快又好。
　　“还有呢，修复身份卡，还有第二步，第三步！”那个让他露腿的人鱼更躁动地拍着地板，“快把粘合剂和碎卡给他拿来。”
　　一群人呼啦啦地散开，拿起桌上的材料，再呼啦啦地聚回来。
　　粘合剂呈淡绿色，碎卡，就是碎掉的身份卡。挖除杂质后，还要把挖掉的地方补上。高梦棠听他们讲了一遍操作，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先把碎卡溶解在粘合剂中，变成类似牛顿流体的物质，填充到挖掉的空腔中。
　　这一步要特别快，因为粘合剂制成后，里面的有效物质，会在10分钟内挥发。搅拌和填充，都要在这10分钟内完成。
　　“小心点，娃娃，别碰到粘合剂。”花奶奶说。
　　高梦棠：“唔。”
　　粘合剂有一种淡淡的青草香，闻起来，有点熟悉。高梦棠把碎卡搅拌均匀，填到挖除的地方，静置，等粘合物质挥发，填充区域变成固体。
　　再雕刻成身份卡原本的样子。
　　每一张卡，都经过高精度扫描，花奶奶找出照片，让高梦棠照着雕刻。
　　高梦棠已记住身份卡原本的花纹，不需要比对，但他还装模作样地，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
　　落到如行云流水，被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高梦棠权当耳聋。
　　一开始，还有人指点刀工，传授经验，肆意点评。
　　3分钟后，指指点点的人，收回他们的手指头，静若鹌鹑。
　　5分钟后，脸上的轻蔑，变成肃然起敬。
　　15分钟后，雕刻完成。周围的人，寂静得像刚死了15分钟，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高梦棠拿起那张身份卡：“花奶奶，我做得怎么样？”
　　花奶奶愣了几秒，缓缓回过神，用颤抖的手接过：“好，太好了！”
　　“你，你就没有一点不适么？一丁点也没有？”人鱼尾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高梦棠感觉自己表现得有点过了，需要装一下，他收回微笑，“哎呦”一声，胳膊支在桌子上，掐着眉心：“头疼。头好疼。”
　　其他人：……
　　装得像一点，谢谢。


第147章
　　花奶奶等人反复确认, 没发现高梦棠的身份卡。只好认为高梦棠中了基因彩票，精神值逆天。
　　他们还说，高梦棠精神抗性这么高, 没有身份卡, 只能当五等公民, 万岁可真该死啊。
　　“娃娃, 你是善重于恶吧。”花奶奶忽然问。
　　高梦棠：“诶？”
　　“均衡天平，衡量灵魂的善恶, ”人鱼尾巴说, “你一看就是大善人。”
　　没想到, 这两个副本还能连起来。高梦棠点点头：“对，善重于恶。”
　　跟他们聊了几句，高梦棠了解道, 黑塔游戏正式上线的新手村副本，就是通过【均衡天平】的审判。
　　善良的人要去做坏事。罪恶的人要接受惩罚。只不过, 条件比【棠棣同馨】副本更苛刻，有些善良的人, 甚至要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才能通过天平。
　　他们先入为主地认定, 高梦棠抽到的任务, 一定是杀了自己亲爹妈。高梦棠不肯做, 才成了五等公民。高梦棠也没否认。
　　花奶奶把修复好的身份卡放进另一个铁盒子里，慈祥地和他说：“别担心, 孩子。等我们砍了万岁爷的头，推翻昙花岭，废除六等公民制，你就和其他人平等了。”
　　听起来, 这些斧斫人的目标，不是阻止黑塔游戏侵入现实，仅仅针对万岁爷。
　　高梦棠不禁有些奇怪：“黑塔游戏呢？你们不想推翻黑塔么？”
　　“哈哈哈，小王子，我们为什么要推翻黑塔？回到黑塔上线前的社会，继续当老鼠么？”人鱼尾笑得站不住。
　　高梦棠：“为什么不呢？游戏才是罪魁祸首吧。”
　　花奶奶慈祥地摸摸他的头：“游戏它……公平啊。”
　　现实中，大部分人一辈子的努力，比不上幸运儿的起点。但在游戏中，所有人均从Lv.0开始。
　　身份卡不够强，没关系。努努力，换一张就行。
　　装备不够好，没关系。费点时间，多刷一刷就行。
　　副本对所有人开放，而不是少数特权阶级。概率人人均等，而不是显达者95%，穷困者5%
　　“没有什么，比游戏更公平了，”人鱼尾钻进房间里的浴缸，吐出一个泡泡，“我爹妈为了求生存，滞留在中洲，生下我。我上不了户口，上不了学。将来，我也只能打黑工。每天工作12小时，干一辈子，能赚来富二代一年的零花钱么？”
　　说到这儿，他又叹了口气：“黑塔游戏本来很公平。直到万岁爷搞出个六等公民制。他真该死啊。”
　　花奶奶打开一个小隔间，饭菜的喷香扑面而来，她从高压锅里，盛出来满满一食盒的红烧肉，再把冒尖的米饭压实。
　　“娃娃，晚上啦，吃点好的。奶奶炖了红烧肉。你拿着。”
　　高梦棠虽然不吃肉，但可以给队友吃。他接过食盒，默然不语。
　　他本以为，人类会团结起来，对抗黑塔入侵。不曾想，他们欢天喜地，振臂欢呼。巴不得世界全部游戏化。
　　宏大的历史，文明的光辉。恐怕比不上一碗眼前的红烧肉。
　　“既然你能修复身份卡，那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了。”花奶奶给他一个斧头挂坠，大概两个指节的长度，没穿绳。
　　“这是我们的信物。你收好，不要展示出来。会被稽查官刁难的。”
　　黑市上，一张修复过的身份卡，可以卖一万元到上百万元。但大部分的收益要充公，用于组织运转。
　　高梦棠能拿到的钱，在500-3000元不等。
　　抽成比戴茵茵还狠，但可以理解。毕竟斧斫人不是工作，目的也不是让他们发财的，而是为理想革命。
　　不过这份零工，比清扫下水道轻松多了，高梦棠欣然接受。
　　“你有住的地方么？”见高梦棠点头，她继续往下说，“近期订单少，你回家后，可以先制作一点粘合剂，放冰箱冷藏室储存。”
　　高梦棠：“怎么制作粘合剂？”
　　“这可是个体力活啊……把原材料捣碎就行，需要用的时候，再加点泥土，激发活性。”花奶奶说完，打开另一扇小门，“来，奶奶给你拿几斤原材料。”
　　高梦棠跟过去一看，吓得一头卷毛都炸起来了。
　　那个小房间，堪称地狱的景象，堆满人类的断臂残肢，沾满血污的同馨藤在地上爬来爬去，像绿色的巨大蛆虫。
　　“这，这是粘合剂的原材料？！”高梦棠后退半步。
　　他算是知道了，为什么粘合剂的味道闻着有些熟悉。
　　“对啊，娃娃，别怕。”花奶奶捡了几断肠子，一些眼珠子，一些看不出形状的内脏，几条奄奄一息的同馨藤，装进黑色塑料袋。
　　花奶奶：“把它们捣碎就行。”
　　“……好。”高梦棠小心翼翼地接过，深吸几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同馨藤是什么，为什么能做身份卡的粘合剂。”
　　人鱼把尾巴一扬，水哗啦啦溅到地上：“不知道。问这么多干嘛，要考审判厅啊？五等公民考不了的。”
　　“不许乱说话，年轻人，好奇是好事。”花奶奶说。她能成为斧斫人的领导，凭得当然不是年纪大，而是有真本事。
　　她懂得就比别人多。
　　“同馨藤啊，据说是苏寂·蒙种植的花藤所化……”
　　高梦棠更惊讶了：“苏寂·蒙？”
　　冤家兔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呢。
　　“嗯。你知道祂啊，好呀，多读点书是好事。”花奶奶娓娓道来。
　　贤王六陨落，为苏寂·蒙建造的黑塔七竣工后，万事俱备，只等良辰吉日，他登基成为贤王七。
　　而苏寂·蒙是个爱美的兔，黑塔歪歪扭扭，不好看。他提出，要种花藤，把整座黑塔缠满。
　　寻常的爬藤月季、紫藤花、凌霄花，他都看不上，自己培育出一种花藤。苏寂·蒙将其命名为同馨藤。
　　同馨藤缠绕王座，从窗口、烟囱钻出去，两天时间，就将黑塔缠绕满，远远望去，黑塔像一树开满各色彩花的幼苗，当真好看了许多。
　　他是未来的贤王七，旁人不敢忤逆，任由那些花肆意绽放。
　　直到登基前一夜，缤纷绚丽的彩花枝在一瞬间枯萎、凋零。守在外面的侍从，担心出了什么大事，闯进黑塔七中一看。
　　半枯死的花藤上，躺着一个成年体的人形生物，一半身躯覆盖着暗红色的黏膜，一半身躯莹白如玉。
　　死诞者与月亮生物的混血——欢宴者。
　　“他很漂亮吧，我和海德拉的孩子。”苏寂·蒙拨开欢宴者一缕湿哒哒的头发，爱怜地抚摸着他覆盖着暗红色黏膜的脸颊。
　　里世界生物，是体外妊娠。找一个可以承载魔力的法器，将两人的魔力融进其中，即可孕育生命。
　　而苏寂·蒙选择的法器，竟然是王座！
　　那些花藤，就是欢宴者的胚胎。
　　全世界的月亮生物都气炸了，公投废黜苏寂·蒙，将欢宴者和同馨藤一起扔到表世界，又举全国之力，将与苏寂·蒙苟且的死诞者【蛇怪】封印。
　　故事讲完，花奶奶喝了口糖水：“后来，同馨藤经过几次变异，成了今天的模样。”
　　同馨藤前身是里世界的胚胎，它繁殖能力很强，拥有再生的能力。相当于干细胞。
　　而身份卡是月亮生物的灵魂所化，用同馨藤当粘合剂来修复身份卡，再合适不过。
　　高梦棠听完，愕然失语。：“那，蛇怪还活着么？”
　　“这奶奶就不知道喽。”花奶奶说，“娃娃，你多读书，知道的多了，也给奶奶讲故事吧。”
　　本次修复身份卡，赚了800元。
　　高梦棠踹着一沓钱，拎着一兜子不断蠕动的残肢，回到家，换拖鞋时，嘴里嘟囔着“冤家兔我一定要找你你算账”。
　　“弟弟，你见到苏寂·蒙了？”高赓正坐在电脑前，闻言回过头。
　　“没有呀。”高梦棠说，“他也在副本中么？”
　　高赓：“嗯。他，翁墨云，小苍兰。我带他们一起来找你。”
　　高梦棠：“他们都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重要。”
　　“怎么能不重要！”
　　高赓：“他们又不是你，哪里重要？”
　　高梦棠：“……”算了。
　　“我挣了800块钱，”高梦棠拉开藏着钱的抽屉，动作顿了顿，“怎么少了1万块？”
　　高赓：“隗维拿走了。”
　　*
　　嗟城南站。
　　13号街区位于嗟城边界，这里的公共汽车站“嗟城南”年久失修，十分破败。来往的人多为低收入群体。
　　对于部分人来说，嗟城南有特殊意义——黑市。
　　隗维站在一棵树下抽烟，四处张望，打量着每个人的脸。这是一个讯号，意思是他想买东西。
　　很快，隗维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他凑过来，一条胳膊搭在隗维肩上。
　　“哥们，要点啥？”
　　“扑克牌。”隗维说。
　　黑市里，扑克牌指身份卡。
　　一个玩家只能绑定一张身份卡，换卡需要放弃所有道具。
　　审判厅有检测身份卡的宝石，只有检测到正式上线后的身份卡，才会亮起。
　　其他玩家，对此毫无办法。
　　但隗维有办法。
　　召唤物也可以绑定身份卡。只不过，绑定后大脑会被身份卡改造，脱离主人控制，成为独立的个体。
　　但何罗是章鱼，有10条腕足，11个大脑。将身份卡与其中一条腕足绑定，何罗不会脱离主人，只不过一条腕足失控。
　　不过没关系，何罗爪子多。
　　何罗在隗维身边，就能通过身份卡检测。只剩下一个问题，如何证明身份卡来源合法。
　　隗维不是很担心这个问题，审核材料的是人，材料不全，但他有办法让审材料的人通融通融。
　　壮汉：“扑克牌我有，你带了多少？”
　　隗维撑开中山装的口袋，露出里面一摞钞票。
　　“够了，你跟我来。”壮汉按住隗维肩膀，把他往旁边的地下车库带。
　　这里的监控都坏了，灯光昏暗，到处是烟味，还有未清理的公厕散发刺鼻臭味。两人一路走到角落处的黑色MPV，壮汉把隗维推上车。
　　壮汉拆开座椅底部，拿出一沓身份卡：“要哪张？”
　　隗维装模作样挑了半晌：“有没有更好的？”
　　“1万块能买到的就这些。”壮汉说。
　　隗维轻蔑地笑了一声：“没有货，可以直说。”
　　壮汉这类人，火气旺，最容易中激将法，当即拔高嗓门：“你他妈买不起，我给你看什么，让你惦记么！”
　　“我像缺钱的人么？”隗维抬起胳膊，悠悠地吸了口烟，装作不经意地露出手腕上的雅克德罗陀飞骷髅。
　　表是段颂的，没有高梦棠陪着，段颂不爱下副本。业绩不达标，用这块表贿赂隗维。
　　壮汉不懂表，却看得出来，这块表光华璀璨，十分精美。显而易见的贵气。再看隗维的气质，高雅不凡，眼睛转了转：“有钱人啊。”
　　“最好的身份卡，让我看看。”隗维摘下那块表，扔到壮汉手里。
　　壮汉爱惜不已地抚摸片刻，喜笑颜开：“老板，我有眼不识泰山。这就把最好的身份卡给你拿来。”
　　钻进后备箱，撬开外壳，掏出一个小布包。
　　“老板，你瞧瞧。尖儿货。”
　　卡面是一条巨龙，下方一排里世界的文字，翻译过来的意思是：【驯龙人】【编号：20811】
　　隗维食指和中指夹起那张卡：“不错。我要了。”
　　壮汉搓搓手：“这张卡，要70多万黑塔币呢。您这表虽然贵，毕竟是旧世界的东西，市场上，黑塔币兑换通用币，是1比10……”
　　“七十多万啊……”隗维漫不经心地重复着。
　　壮汉眼中闪过一抹怀疑：“老板，对您来说，是小钱吧？”
　　“我没钱，但不重要，”隗维斜眼瞟着他，“因为你快没命了。”
　　黑暗中，伸出一条何罗墨绿色的触手，缠住壮汉的脖子，猛地收紧。脖子咔嚓一声折断。


第148章
　　壮汉的遗体, 被何罗啃噬殆尽。一滴血也没留下。
　　隗维拿回雅克德罗手表，一万块钱，又拿走【驯龙人】身份卡, 还想把其他身份卡、车里的钱全都顺手带走。手刚碰到身份卡, 耳边响起系统提示音：
　　“警告, 您的罪恶值已累加至57, 继续烧杀抢掠，将引起【审判长】的注意。”
　　看来, 身份卡比钱财或性命要珍贵。屠呈杀了两个人, 罪恶值才20
　　隗维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手, 两根手指夹着身份卡，甩给何罗：“绑定吧。”
　　*
　　“是不是主人的乖狗狗？”高梦棠握着两只狗爪。
　　裴加纳：“是！”
　　高梦棠：“那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裴加纳：“好！”
　　高梦棠：“苏寂·蒙也在这个副本, 你去找到他。”
　　“好！等等，他不在你的泡泡里么？”裴加纳歪了歪脑袋。
　　表世界的空气, 对里世界生命来说，相当于毒气。除了裴加纳这种出生在表世界的生物, 已经进化到习惯了这里的空气。其他里世界生命, 不愿在表世界逗留。
　　冰瓯泡影可模拟里世界, 制造出泡泡后, 苏寂·蒙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兔兔城堡, 很少出来。
　　但是高赓说，冤家兔得知同馨藤出现, 显得躁动不安。和他一起进入【混乱街区13号】副本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冤家兔有他要做的事。还要背着高梦棠，偷偷做。
　　高梦棠才不给他这个机会。
　　“冤家兔离开泡泡一天多，他应该变成了兔子。”高梦棠拿出一个传送卷轴, “你带着，找到冤家兔后，把我传送过去。”
　　这个副本中，快速移动、传送等部分技能道具，受到系统限制，无法使用。但裴加纳不是玩家，不在系统的控制范围内，可以正常使用。
　　那一盆红烧肉，都喂给裴加纳，大黄狗吃得很开心，也不就着大米饭。高梦棠怕他吃咸了，给他倒了一碗清水。
　　“哥哥，冤家兔离开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高梦棠问。
　　高赓摇摇头。
　　炫完红烧肉，裴加纳舔了舔嘴边毛，迈着小碎步跑出去了。
　　半夜11点多，隗维才回来，推开卧室门，高梦棠还没睡。
　　“你干什么去了？”高梦棠从床上坐起来。
　　隗维叙述了一遍黑市的经过。
　　“绑定身份卡干什么？”高梦棠问。
　　“提升公民等级，在下想考入审判厅，成为稽查官，挣钱会快一些，但要求四等公民及以上……”
　　话没说完，摆在床头柜上的传送卷轴，蓦地亮了起来。高梦棠立刻爬起来，往身上套外套：“你跟我一起去么？”
　　“去，”隗维先答应下来，然后才问，“何处？何事？”
　　“找冤家兔。”高梦棠握住他的手，两人一同传送离开。
　　*
　　恢弘似神殿的房间。
　　两侧的高大书架直通穹顶，一颗无色透明宝石，静静地漂浮在球形玻璃罩内。房间内没开灯，只有那颗无色宝石的幽光，照亮一小片区域。
　　打开地图一看，才发现，他们已传送到樱祝区的【审判厅】
　　离陌冒出来：“灵魂宝石。镶嵌在贤王王冠上的宝石之一。”
　　球形玻璃罩直径三米，一团毛绒绒的小兔子，静静地蹲在玻璃罩旁边，仰着脑袋，立着尖耳朵。冤家兔看得出神，根本没发现身后的高梦棠。
　　不远处，裴加纳变成五颜六色的原形，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哗啦啦地淌眼泪。
　　高梦棠把祂揪起来：“怎么哭了？”
　　被抱在怀里，裴加纳的委屈决堤，嗷一声大哭出来：“苏寂·蒙对我说，说……”
　　高梦棠：“说了什么？”
　　闻声，冤家兔也回过头，蹦跶过来，扒拉高梦棠的裤腿。
　　“说，他竟然说——”裴加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吓死我了’！”
　　高梦棠：“好过分，怎么能说这样……这句话也没什么吧？”
　　“他就是嫌弃我，”裴加纳把眼泪都蹭到高梦棠衣服上，“月亮生物瞧不起暗影生物，我们丑得惊悚，奇形怪状，没个人样，祂们看到我们就嫌弃！！”
　　这时，冤家兔已跳到冰瓯泡影中，被泡泡包裹着飘出来，大声控诉：“我正在想事情呢！他从后面拍了我一爪子，我说一句‘吓死我了’，有问题么！”
　　尽管裴加纳哭得很可怜，但高梦棠还是要说：“没问题呀。”
　　“有问题！”裴加纳把自己团成一团，“我很吓人。我们就是丑，你们就是嫌弃。别狡辩了。”
　　冤家兔：“你太敏感了！”
　　“你就是讨厌我！”裴加纳喊，“一直都是这样，你们月亮生物……”
　　吸收了一会儿能量，冤家兔跳出来，变成人形，把裴加纳从高梦棠怀里挖出来：“你出生时，月亮生物都死绝了，你受到过什么歧视！你在应激些什么！”
　　“血脉记忆！本能反应！”裴加纳哭得更凶了，从苏寂·蒙手中挣扎出来，躲到一个小角落，放声大哭。
　　其他三个人，无语地盯着他，眼里写满了不理解。
　　“棠棠，他诬陷我。”苏寂·蒙晃着高梦棠的胳膊，“我这么善良，竟然被他说成霸凌者，比窦娥还冤呐，棠棠，你要为我做主！”
　　高梦棠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帮我个忙，别哭了，我头疼。”
　　“哦。”苏寂·蒙收放自如。
　　无色宝石静谧地亮着幽光，离陌飘在宝石旁边，半个身子埋在卷轴里。
　　画卷已经被高梦棠补充完整，但高梦棠的力量，不如离陌的第一个画师，画出来的腿很孱弱。离陌也习惯了带着画纸飘来飘去。
　　“你想要这颗宝石？”高梦棠问。
　　离陌摇摇头：“这颗宝石没什么用，就是看看灵魂。苏寂，你刚才盯着宝石出神，在想什么？”
　　冤家兔双臂环胸，围着宝石走了两圈，一抬胳膊指了指隗维：“人类，你过来，测一下你的灵魂。”
　　“您说什么？”隗维眉头压下来。他听清了，只是不满苏寂·蒙的语气。
　　高梦棠连忙当和事老：“去测试一下吧，和小兔子计较什么。”
　　隗维剜了冤家兔一眼：“如何测试？”
　　“把手放在玻璃罩上。”
　　隗维照做，触碰到球形玻璃罩时，灵魂宝石忽然绽放光芒，照亮房间每一个细节。
　　光芒黯淡后，玻璃罩中，出现一团既像气体，又像液体的奇怪物质，淡灰色、折射着灵魂宝石的光，像阳光下的水波。
　　“灵魂……”苏寂·蒙俯身，靠近玻璃罩，轻声呢喃。
　　淡灰色光波透过玻璃，融进隗维身体。
　　“在下的灵魂可有问题？”
　　“狗狗，你来，测一下你的灵魂。”
　　裴加纳：“我不！你讨厌我，我不想搭理你！”
　　高梦棠抱着裴加纳，强硬地把一条舌头按在玻璃罩上。
　　这次，灵魂宝石仿佛坍缩成黑洞，缓缓亮起后，同样的半液体半气体物质漂浮在玻璃罩中，只不过，是黑色的。
　　“发现了么？”冤家兔问。
　　“一个是淡灰色，一个是黑色。”高梦棠说。
　　冤家兔：“裴加纳的灵魂是残缺的。相较于隗维的灵魂，裴加纳的灵魂波光，少了很多。”
　　“嗷，你就是瞧不起我！你说我是残废！”裴加纳哭嚎一声，又缩到角落里自闭。
　　认真观察了一遍，确实如此。隗维的灵魂波光，均匀地充斥着整个玻璃罩，而裴加纳的黑色波光，流动时，总有大面积的空缺，露出玻璃无机质的冰冷表面。
　　“我的灵魂也是残缺的，”冤家兔轻轻将手掌按在玻璃罩上。
　　淡红色的波光，在玻璃罩下流动。苏寂·蒙目光炯炯地盯着：“灵魂是个调色盘，这一缕淡红色，来自死诞者……棠棠，你测一下你的灵魂。”
　　“苏寂·蒙，事情很紧急么？”隗维说，“容在下提醒，我们违规闯入审判厅，不该逗留太久，这里或许有监控。”
　　高梦棠把手放上去，这一次，灵魂残缺更明显了。
　　只有小小的一团，像会飞的电灯泡，孤独地游荡着。
　　“看来，我的灵魂，最不完整呢。”高梦棠笑了笑。
　　隗维指着角落：“这里真的有监控！”
　　有道理，该跑了。
　　然而，高梦棠刚打算撤退，变故突发。
　　他的灵魂光波撞击无色宝石，霎时间，强光炸开，亮得刺眼。高梦棠下意识地伸手挡眼睛。
　　下一秒，他被隗维扑倒，大脑还一片空白时，听到隗维的惊呼：“爆炸！躲开！”
　　爆炸寂静无声，冰冷的气浪吹拂过裸|露的皮肤，恐怖的寒冷，令人牙关打颤。冲击力让每一个关节刺痛。若不是特别冷，这份疼痛会更加剧烈。
　　离陌支起冰晶结界，抵挡一部分冲击，二人还是被崩出几十米远，直接从审判厅飞到另一条街道的房顶上。
　　画卷裹住他们的身体，轻柔下降。
　　好半天，高梦棠还因强光刺激而不能视物，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就看到那座建得像教堂一样漂亮的审判厅，轰然倒塌。
　　高梦棠：“……我是不是闯祸了？”
　　隗维沉吟片刻：“监控录像，全被炸毁了吧？”
　　*
　　深更半夜的，好端端一座审判厅，被炸成一地废墟。
　　安防部全员出动，手电筒的光把街区照得亮如白昼。半个区的人从窗户里弹出身体，伸长了脖子观看。
　　裴加纳和冤家兔无事发生，就是毛毛变得灰扑扑，缩在高梦棠怀里装无辜。
　　高梦棠也在装无辜，他被当做受灾群众疏散。趁着场面混乱，离开樱祝区，穿过大桥，回到13号街区。
　　系统的罪恶值判定，分为即刻判定和条件判定两种。
　　像杀人、抢劫、偷盗、斗殴这种，直接对受害人施暴，会立刻增加罪恶值。
　　而有些犯罪，神不知鬼不觉，比如诈骗、贪污、偷渡、或是莫名其妙地炸一栋楼，当审判厅查出凶手后，才会增加罪恶值。
　　“我的罪恶值还是0，万幸万幸。”高梦棠松了一口气。
　　隗维：“宝石为什么会炸？”
　　三位和里世界息息相关的生物，纷纷表示不知道。
　　隗维眼睛一转，狐疑地盯着高梦棠。
　　高梦棠：“我就更不知道了！”
　　系统：“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
　　樱祝区。
　　审判长安宁的专车，停在灾区外。她掀开警戒线，走进废墟。
　　“恐怖|袭击？”安宁沉声问。
　　工作人员摇摇头：“监控被炸毁，找不到作案者，但我们查出了爆炸源，是……是……”
　　安宁：“把你脑袋崩坏了，话都说不利索？！”
　　“爆炸源是灵魂宝石。”工作人员端出一个托盘，黑色绒布上，摆放着搜集来的灵魂宝石碎片。
　　安宁眉头一蹙：“怎么可能……”
　　她身边，是助理吴漾。吴漾也一脸震惊：“灵魂宝石可是从贤王十二的王冠抠下来的啊，这东西竟然能爆炸？”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盯着审判长。
　　“贤王十二给这颗宝石下了禁咒，”安宁刚要触碰碎片，宝石即化作齑粉，被夜风一吹，散了。
　　“灵魂宝石，若触碰贤王十二的灵魂，会自毁，灰飞烟灭。”


第149章
　　溜回家, 洗漱完毕，借助白介的窥屏功能，一起看高梦棠的通关视频。
　　视频中, 高梦棠因为没钱坐公交车, 被甩了下去。汽车尾气的黑色浓烟喷在高梦棠脸上, 他站在街边, 迷茫又凌乱。
　　：这生活会不会有点难。
　　：品尝人间烟火（bushi）
　　：补药啊，要把盲者分配去干苦力吗！
　　：想看盲者搬砖
　　视频中段, 高梦棠和隗维, 找到在工地上搬砖的高赓, 三人一起去扫下水道，机缘巧合之下，高梦棠又找到斧斫人首领, 修复身份卡。
　　对于打零工挣钱这件事，高梦棠接受良好。他家境只比大部分人好一点, 不是什么富二代大少爷。
　　父母死后，哥哥失踪, 他为了追查凶手, 寻找哥哥, 变卖了几乎所有的家产, 一无所获, 一度陷入穷困，在城市生活不下去, 搬到乡下。
　　现实中，画画接不到稿时，他也没少打零工，端盘子奶茶店快餐店都干过。
　　所以, 高梦棠进入副本后，又变得一穷二白，他接受良好。一直笑呵呵的，没有半点伤心难过的样子。
　　即使扫下水道，也笑得没心没肺，单看表情，像在喷泉花园里赏花。
　　可高梦棠不是蒙娜丽莎，不会一直保持微笑，系统抓住他偶尔面无表情的几秒钟，慢镜头，悲伤bgm，灰调滤镜，一番烘托，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哀伤。
　　高梦棠眨巴一下眼睛，指着半空的投屏：“我有这样愁眉苦脸吗？”
　　：我不忍心看下去了，盲者看起来好委屈[大哭]
　　：这眼神看得我心都要碎了。
　　画面中，盲者扫完了下水道，脱下沾满污垢的防护服，用高压水枪冲洗。脸上没什么表情。
　　高梦棠努力回忆，认真思索，严谨地得出结论：他当时只是在想，赚了两千块呢，要去买点水果吃。
　　凄惨、低沉的情绪，弥漫整条视频。即使高梦棠开开心心吃着沙拉，系统也要精准提取一两个他皱眉的片段，大做文章。
　　而高梦棠愁眉，是因为叉子硌到牙了。
　　由于高梦棠的心态过于乐观，可供系统颠倒黑白的素材并不多，于是系统机智地选择了侧面烘托：把高赓和隗维的反应剪进去。
　　高赓心疼弟弟，脸色阴沉得像要杀人。而隗维作为官二代，段颂需要花钱买的东西，他们家只需要等着别人来送。父母亡故后又受到企业家顾康的照拂，从小到大没吃过没钱的苦。
　　六百万存款还归零了。隗维眼中的怨愤，藏都藏不住。
　　一段吃饭的画面，高赓食不下咽，隗维如鲠在喉。尽管高梦棠把沙拉碗扒拉了一干二净，还吃了一个饭后苹果，但系统不剪，只怼着脸色极差的两个人拍。
　　：心梗了，月幡出道即巅峰，什么时候落魄过！竟然要到副本中当打工人。
　　：盲者可是贤王，众神之主，沦落到扫下水道挣钱
　　：世事无常，何等苍凉！
　　：卧薪尝胆不过如此。
　　：格局打开，盲者是那种因为没钱就郁郁寡欢的人么，盲者有更高的追求！
　　：那盲者为啥不开心。都不笑了！
　　视频外的高梦棠：……生性爱笑，但系统这么剪，我也没办法。
　　：呜呜呜呜贤王受苦了，骑士团失职[大哭]
　　：我要去护驾！我要守护盲者的笑容！
　　：谁说盲者是贤王了，你们有证据吗，无脑吹。真烦。
　　：我有一个猜想，盲者其实并不为自己的处境伤心……
　　看到这条弹幕，高梦棠喜出望外，指着那条文字说：“还是有人能透过恶剪看本质的！”
　　后半段话从屏幕边缘滚动出来：盲者是因底层人民受苦受难而伤心。
　　高梦棠：“额……”
　　：你们想啊，盲者为了拯救世界，把黑塔搬过来。在【棠棣同馨】副本中，还收留了一个非玩家。足可见，他心系天下人，尤其是苦难中的人。
　　：对于一个怜爱信徒的神明来说，自己的陨落，不过是神灵漫长生命中的起起伏伏。信奉他、追随他的人跟着受苦，更令他伤心。
　　：盲者想打造美好的未来，当祂发现，十年后的地球，满目疮痍，曾经的“人人平等”被六等公民制践踏，他怎能不伤心？
　　：赞同！！没钱只是暂时的，盲者目光长远，胸怀宽广，怎么会被眼前的窘迫困住！他担忧的是世界的未来！
　　：区区25w，对盲者不是易如反掌？说他没钱就伤心的人，眼光太狭隘了。
　　：凭盲者这张脸，到清澜酒楼弹几天琵琶，就有大哥打赏上百万！
　　：盲者在这个副本中的终极目标，一定不是攒够25w，拍拍屁股就走了。
　　：那还能是啥？
　　：盲者加入斧斫人了，他应该是想废除六等公民制。
　　：大胆一点，盲者要宰了万岁爷！
　　：万岁爷是哪块小饼干，有盲者在，他也配称最强玩家？
　　看到这些弹幕，隗维警铃大作：“攒够25万，您老就会离开副本，绝不会做拯救世界这样的蠢事，对吧？”
　　高梦棠茫然地瞅着他。
　　“请您给在下一个承诺。”隗维无比严肃，“攒够25万我们立刻离开，绝不逗留。”
　　“我发誓。”高梦棠竖起三根手指，“绝不主动找麻烦。”
　　但麻烦会主动找他。
　　：进入审判厅了！
　　：bgm变了，我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剪辑风格陡然一变，从原本的叙事化剪辑，变为碎片的、充满意境的剪辑。背景音只有恢弘壮阔的史诗感交响乐，隐去人物对白。
　　滤镜变得庄严、厚重。黑暗中，微光照亮高梦棠、苏寂·蒙、裴加纳和隗维的面容。他们面对的，仿佛不是空旷的图书馆，而是一场隐形的加冕典礼。物象不可见，只有最深沉的感动。
　　四人轮流把手掌按在玻璃罩上，鼓点随他们的脚步和动作变化，愈来愈激昂。
　　直到高梦棠把手按在上面，紧促的鼓点如天马踢踏，横跨苍穹，灵魂的幽光照亮他黑色的眼眸。
　　在那一小团亮光撞到灵魂宝石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八拍中断。
　　数秒的寂静后，一场寒冷的爆炸。
　　：OMG发生了什么！
　　：他喵的宝石怎么炸了！
　　：好家伙，审判厅夷为平地了。
　　：盲者一出手，有也变没有。
　　：搞个大的，先炸个审判厅。
　　屏幕上的白光渐渐暗下去，再次出现在观众眼前的画面，是审判长安宁踏过满地废墟，伸手触碰灵魂宝石碎片。
　　“贤王十二给这颗宝石下了禁咒。”
　　“灵魂宝石，若触碰贤王十二的灵魂，会自毁，灰飞烟灭。”
　　化作齑粉的宝石，和安宁的声音，一齐消散在夜风中。
　　：盲者！！贤王十二！！
　　：锤死了，高梦棠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你是贤王十二了！
　　：传下去，黑塔所有玩家，速来觐见贤王十二！
　　：传——
　　热度指数级增长，一时间，其他人的通关视频在线观看人数降到个位数，涌入盲者频道的玩家太多，主页瘫痪了半小时。
　　通过窥屏技能偷看弹幕的高梦棠等人，也被卡了出去。盯着黑屏发呆时，听到系统提示音：“恭喜玩家【000盲者】进入神话推荐常驻栏。”
　　高梦棠后知后觉：“诶，我是贤王十二么？”
　　一抬头，队友神态各异，隗维两眼冒光，仿佛看到一只招财猫。蜷缩在角落里的裴加纳扬起脑袋，二十多只眼睛瞪得溜圆。白介则完全吓傻了，屠呈伸着脖子到处问“什么叫贤王十二”。
　　高赓最淡定，弟弟是贤王十二、还是金陵十二钗，不是特别重要。是他弟弟就行。
　　“高梦棠，你，你也是月亮生物？”裴加纳磕磕巴巴地问。
　　“或许吧？”高梦棠说。
　　裴加纳嗷嗷大哭，一扭头冲了出去。
　　一道冰冷的视线刺在身上，顺着目光望过去，瘫在懒人沙发上的苏寂·蒙，神情复杂地盯着他。
　　“嗨，晚上好？”高梦棠迟疑着说。
　　苏寂·蒙笑了笑，没说什么，起身走到客厅。
　　*
　　凌晨两点钟，高梦棠等人都睡不着，起床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忽然发现白介也没睡，正坐在沙发上窥屏。
　　“老大，你快来看看这些帖子！”白介说。
　　论坛前三页被“盲者”“贤王十二”等词刷屏
　　《塔罗牌占卜，贤王十二何日再登王座》
　　《细数盲者为拯救世界所做的善举》
　　《关于【贤王】最全科普帖》
　　《当其他玩家努力躲避审判厅监察时，盲者选择炸掉审判厅》
　　《敲碎一块砖，毁灭一座城：贤王十二为什么要炸毁审判厅》
　　高梦棠：“……我辟谣，我没想炸审判厅。”
　　他哪里知道灵魂宝石自带碰瓷属性，他隔着玻璃罩摸一下就碎了！
　　他们稀里糊涂地进入审判厅，只是想找回冤家兔。测试灵魂，纯粹出于好奇。
　　系统却把一场意外，剪辑成充满史诗感、宿命感的仪式。好像他们去那里，就是为了炸审判厅一样。
　　无色猜想（楼主）：划时代的通关视频《冰爆》想必大家都看过了。我这篇帖子，仔细剖析一下，盲者炸审判厅，是一场多么完美的犯罪。并猜测一下，这个副本中，盲者的终极目标。
　　：首先，我先强调一下【审判厅】的地位
　　：结合其他玩家【混乱街区13号】通关视频中透露的信息可知，审判厅由【主脑】控制，为万岁爷服务，审判厅的职责包括维护六等公民制，维持治安，治理异化玩家……
　　：总而言之，游戏是公平的（参考盲者和花奶奶的对话），六等公民制不是。
　　：所以，审判厅在这场游戏里，充当一个反派角色。尤其对于副本玩家来说，审判厅更是终极大BOSS，因为公测玩家是五等公民，被审判厅压榨剥削最严重的一个群体
　　：这里再列几组数据，说明审判厅的强大。
　　就职于13号区审判厅的员工：342人（不完全统计）
　　员工等级：三等公民及以上，一等公民42位（不完全统计）（一等公民相当于我们的荣誉榜前100名）
　　进入副本的玩家：85人（完全统计）
　　荣誉榜排名前百玩家：9人（高梦棠、隗维、段颂、白菽、白苛、张绮炎、松沉雾、蔚乡尘、柳烟旗）
　　Ps：柳烟旗在论坛中很火，她的ID为【暗黑鉴赏家】，阅读理解能力惊人。
　　读到这儿，高梦棠眉头皱了皱：“张绮炎和松沉雾也来了？”
　　张绮炎是现任蓝营首领。他们不久前见过面，而松沉雾是现任幽灵竹首领。
　　无色猜想：由此可见，玩家和审判厅之间，差距悬殊。正面硬钢，肯定讨不到好。
　　：更何况，来的这8个荣誉榜前百玩家，张绮炎松沉雾分别是蓝营、绿营首领，夜乡晨是黑鸥动脉，柳烟旗是红营高层。白菽白苛巫师世家，排斥外人。只有月幡的三个人能团结起来。
　　：9名高玩来自五个阵营+巫师世家，玩家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审判厅则是一个组织。凝聚力这边，玩家完败。
　　：想要击败审判厅，靠团结玩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实力差距悬殊。
　　然而，最强大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击溃的。
　　：于是，高梦棠选择先炸掉审判厅大楼。
　　回帖1：炸楼除了能看烟花外，有啥用？重要的是人啊，不是建筑。
　　回帖2：审判厅只是一栋建筑罢了，大半夜的，都下班了，只死了两个保安。高等公民伤亡为0
　　回帖3：炸个楼就能毁掉审判厅？再建一座就得了呗。灵魂宝石也不是啥特别重要的东西，能看看灵魂的颜色而已。而且灵魂宝石可以再炼制。
　　无色猜想：继续听我说啊。看我帖子标题《敲碎一块砖，毁掉一座城》，什么意思，四两拨千斤啊！盲者看似是炸了一座无关紧要的建筑，毁了一块无关紧要的宝石。但这之后的连锁反应，将形成风暴，席卷一切。
　　：首先，盲者选择用灵魂宝石炸楼。暴露了一个信息——贤王十二在身边，还进入了审判厅。
　　：副本时间线在10年后，黑塔游戏上线，世人争夺贤王十四的宝座，这时贤王十二死而复生了，换做是你，你怀不怀疑，担不担心？
　　19L：带入想了一下，我要是42位一等公民之一，我肯定心里犯嘀咕。都混到一等公民了，谁没梦过贤王十四啊。
　　：怀疑+1，这时候贤王十二回来，像要抢王座。
　　无色猜想：那42个人也是这么想的。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接下来，他们会想，贤王十二，为什么要进入审判厅，为什么要炸毁审判厅。还有，贤王十二已经陨落，是不是有人把祂带回来了。
　　：能力越强的人，越能认清自己，想成为贤王十四，要击败现任贤王。他们口中的“万岁爷”还做不到呢，这42位高玩，有多少自信，觉得自己可以？
　　无色猜想：能力不足的时候，会干什么？当然是抱大腿，谁的大腿，比贤王十二的大腿更光滑紧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贤王十二登基，肯定亏待不了拥护祂的人。
　　：副本中的NPC高玩，肯定有一部分人，想投靠贤王十二。
　　：坐到高位的人，肯定有几个人野心勃勃，不愿意拥护贤王十二，而是自己称王。按照游戏打怪升级的思路，趁着贤王十二虚弱，杀死祂，岂不是能爆极品材料，原地飞升。
　　：如此一来，分化就出现了。一部分想找到贤王十二，一部分想杀了贤王十二。这两拨人肯定要斗来斗去。
　　45L：妙啊，实在是妙。内斗不可避免。
　　46L：盲者高明！
　　高梦棠：……谬赞了。
　　无色猜想：你以为到此为止了么？远远没有。高梦棠炸了审判厅之后，做了一件高明到极致的事。
　　读到这一段，高梦棠苦思冥想，没找到高明之处，他做了啥？他不就趁乱跑了么？
　　：他跑了。
　　高梦棠：“……”
　　不跑，站原地等着被抓？
　　无色猜想：你们想啊，高梦棠炸了灵魂宝石，灵魂宝石存放在审判厅中心处的房间。贤王十二出现在那个房间，谁不怀疑有内鬼？
　　：炸了大楼后，高梦棠销声匿迹，“内鬼”就更可疑了。
　　：审判厅没有内鬼，那么，内鬼就可以是任何人。分化后的两个团体内部，也会互相猜疑，看谁都像包藏祸心。尔虞我诈，面和心不和。
　　无色猜想：谁能想到，贤王十二是一个他们正眼也不会瞧一下的五等公民呢？
　　104L：这波是走为上计，借刀杀人，以退为进，以不变应万变！
　　105L：三十六计算是让盲者玩明白了。
　　无色猜想：补充两点。1、盲者加入斧斫人。2、隗维要考入审判厅。
　　：这两人的选择，可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了，这是他们为击垮审判厅做的准备。
　　：斧斫人反抗审判厅，隗维潜入审判厅浑水摸鱼。内忧外患夹击，审判厅左支右绌，高梦棠都不用做太多，带着斧斫人，隔三差五出来蹦跶一下，就够让他们头疼的了。
　　：隗维也不用做太多，贤王十二就在他身边，他只需要拿几样贤王十二的专属信物，看谁不顺眼，就把东西往他办公室抽屉里一塞，再通风报信。这个人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117L：一切都在盲者的计算中！
　　118L：高啊，实在是高。敲碎一块砖，毁掉一座城。不废吹灰之力！
　　119L：盲者在宫斗戏里能活12季。
　　120L：错了，盲者加入宫斗戏，戏份只有3集。因为3集的时间够他玩死所有人了！
　　不，还是你们厉害一点。高梦棠真心实意地想。


第150章
　　无色猜想：楼主休息一下, 明天开始分析盲者在【混乱街区13号】副本的终极意图……
　　白介的窥屏时间也结束了，投屏关闭，高梦棠喝完了那杯冰水, 伸了个懒腰：“早点睡吧, 明天还要搬砖呢。”
　　进入游戏第二天, 抢了一间房子, 炸了一栋楼。目前存款4万5千元。
　　高梦棠打着哈欠回到卧房，睡了没多久, 就听到隗维的闹铃响了。
　　身侧窸窸窣窣的起床声, 隗维掀开被子, 悄悄下床。
　　“这么早，你要干什么？”高梦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间是早上五点。
　　隗维手中拿着一套书, 正轻手轻脚往外走：“在下吵到您了么？”
　　“没有，”高梦棠打了个哈欠, 眯起眼睛瞧了瞧他怀里的书，“《审判厅发布：里世界语专业等级考试》, 看这个干什么？”
　　“在下想考入审判厅翻译岗, 已补交了考试申请, ”隗维说, “这周六笔试, 周日面试。”
　　今天是星期三。三天极限复习，这就是学霸的底气吧。高梦棠咕哝了一句加油, 翻身继续睡。
　　一觉睡醒，已经是上午11点，手机里有几条新消息。
　　戴茵茵：清理下水道，干不干？下午一点去老地方。
　　花奶奶：娃娃, 奶奶这里有两张身份卡的修复订单，奶奶给你留着了，什么时候来取？
　　白介：老大！！！我们找到赫仑了，他犯事被抓进拘留所，要交3w保释金[定位]
　　消息是两分钟前发过来的，高梦棠愣了一瞬，迅速回复：好，我马上过去。
　　他边刷牙边套衣服，拿走抽屉里的钱，风风火火地出门，按照定位，来到拘留所。
　　赫仑和赫伊，关在两个铁栏杆隔间里。赫仑气得全身通红，赫伊更是怒不可遏，抓着铁栏杆，冲着安防部的人破口大骂。
　　“老大！”白介跑出来迎接他，身后跟着屠呈。
　　“赫仑怎么被抓了？”
　　“哎呀，他……”
　　进入副本，赫仑和赫伊被投放到同一个地点。他们俩一个发传单，一个去搬砖。昨天晚上，赫伊工作到很晚，回青旅的路上，遇到两个流氓。
　　流氓对赫伊动手动脚，出言不逊，把她往小巷子里拖。
　　幸运的是，赫仑及时赶来，把那两个流氓痛扁一顿，赫伊有惊无险。不幸的是，他们正巧遇到巡逻的安防队，因打架斗殴被拘留。
　　高梦棠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
　　交纳保释金，办手续时，高梦棠又发现一个疑点：“你俩怎么会在安防部？”
　　一个窃贼，一个大盗，主动进入安防部，观光，自首？
　　白介挠挠头，见周围没什么人，压低声音迅速说：“13号区太穷了，偷不了大的，樱祝区又进不去。我就想，官服衙门肯定有钱，想来安防部偷一笔。没开展行动呢，先遇到赫仑了。”
　　高梦棠：“……很有理想嘛。”
　　真正的窃贼，敢于直面律法的天网，敢于直视冰冷的镣铐。
　　因为审判厅被炸的事，安防部也是一团乱麻，给他们办手续的人，一会儿被叫走一趟，着急忙慌地办完，他摆摆手：“把人带走，快滚快滚。”
　　铁栅栏门打开，赫伊喊得更大声了：“你们讲不讲王法，我被猥亵了！我们是正当防卫！正当防卫！凭什么拘留我们！”
　　忙碌的关头，谁也没空理会，任由赫伊骂了几句。高梦棠连拖带拽地把两个人拉出去。
　　保释金就摆在柜台上。
　　钱都放在眼前了，不拿走，就不太礼貌了。白介跟在高梦棠后面，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出去。
　　路过的一瞬间，柜台上的3万元凭空消失。
　　工作人员又递交了两分材料，回头一看，刚收的3万块消失了。
　　“钱哪去了？我记得就放在柜台上了啊。”他自言自语，在抽屉里找了好一阵，一无所获。他又打开监控。
　　大厅里，人流如织。白介挤在人群中，双手插兜，走过去时，钱就不见了。
　　可是白介两只手在裤兜里安安稳稳地放着，没有作案的可能，他一个五等公民，在NPC眼中，没技能，也没道具。
　　工作人员更加困惑：“奇了怪了……”
　　“干嘛呢！叫你好几遍了！”领导猛地一拍桌子，把工作人员吓一激灵，“跨区人员调度申请表呢？快去交，审判厅催着要呢！”
　　工作人员：“刚，刚丢了三万块的保释金。我在找扒手……”
　　“傻屌！分不分轻重缓急？三个亿的大楼都被炸了，你在这纠结三万块钱？先去交申请表！”
　　“哦。”工作人员讪讪地关了监控。
　　*
　　好言安抚一阵，赫仑和赫伊终于平静下来，五个人在江边坐着，对面，就是陷入混乱的樱祝区。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赫伊拿起一块石头，往江里砸，“我要学格斗，再遇到这种败类，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白介叼着一根草茎：“那两个流氓是黑塔玩家，你学格斗有什么用。练成泰森也打不过老虎啊。”
　　“那我要身份卡，我也要成为黑塔玩家！”赫伊拔高声音喊。
　　“好啦，好啦，”高梦棠摸摸她的脑袋，“你还要准备高考呢，我尽力挣钱，早点送你出去。”
　　赫伊委屈地瘪着嘴，但高梦棠抚摸她后脑勺的手掌那么柔软，怒火被吸收了一干二净。
　　这次清扫下水道的名额，还是3个，隗维要备考，不打算去，高梦棠、赫仑、高赓一同前去。
　　“我跟着你们。”赫伊说。
　　“不行哦。我们要做的事是违反律法的，你跟着去，容易惹上麻烦，”高梦棠拍拍她的脑袋，“你回家，隗维在家，他能保护你。”
　　但赫伊不愿在家呆着，她心烦，越闲越容易心烦。高梦棠走后，她一扭头，紧紧跟着白介。
　　“干嘛？！”白介吓了一跳。
　　赫伊：“散步。”
　　白介：“你别跟着我们啊，我们要去偷东西的。带一条尾巴，暴露了怎么办？”
　　赫伊嗤笑：“你自称盗圣，我跟着就偷不了东西？啧啧啧，看来你的水平一般啊。”
　　血气方刚的人，哪里听得了这种话，白介一头红毛炸开：“好，你愿意跟着就跟着！我盗圣白介，还能被你一个小屁孩影响？”
　　“说谁小屁孩呢！”赫伊小跑着追上他们。
　　30分钟后。
　　白介、屠呈、赫伊三个人蹲在卡车车厢中，身边是整齐摆放的医疗用品。
　　卡车通过拥堵的大桥，驶向樱祝区。刚过了城墙，三人趁乱跳下车，若无其事地在街上散步。
　　手持武器的安防员，在街上巡逻，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人。
　　虽然五等公民也能进入樱祝区，但他们进入，需要通行证。审判厅的稽查官会随机抓几个人，检查通行证。
　　三人是悄悄混进来的，没有通行证，被发现就麻烦了，他们躲着人群，在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子里晃荡，
　　“去哪里干一票大的呢？”白介双手插兜，左顾右盼。
　　忽然，他停住脚步，侦察专精的危机感知功能起作用，一股寒战从头传到脚。
　　周围有人，危机感知强烈，那个人实力很强。
　　白介立刻停住脚步，拽住身边的两个人，环顾一周。
　　这是一条没有岔路的小巷，前后左右看不到半条人影。
　　“谁在跟踪我！”白介扯着脖子大喊，“我知道你在跟踪，出来！”
　　屠呈和赫伊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巷子里一片死寂，隔着一排建筑，传来大街上的喧嚷，好似另一个世界的杂音。
　　“呵呵呵呵……”
　　虚空中，响起轻柔的笑声，一团黑色波光从三人的身体缝隙中穿过，触碰到那半是气体、半是液体的奇怪物质时，寒意从灵魂深处钻出来。
　　白介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挡在赫伊身前。
　　“看来高梦棠把你培养得很不错。”那人的声音梦呓似的虚无缥缈，黑色波光聚拢，扭曲的空气中，走出一个高挑瘦削的男子。
　　他皮肤苍白得像河水里泡了三天的死人，面颊深深凹陷，死鱼眼，一头老年人的灰白长发，乱糟糟如蓬草，面容却很年轻。
　　衣着虽考究，但很陈旧，曾经鲜艳的颜色，蒙了时间的尘埃，颜色变深，泛出死气沉沉的灰。出现在博物馆，一点也没有违和感。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444殉葬者】。”那人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单手翻出很多花样，“或许，您会知道鄙人的另一重身份。”
　　“黑鸥副首领，蔚乡尘。”
　　白介全身一凉，又往前一步，把赫伊挡得严严实实：“你有什么本事，冲我来！别欺负读高中的小屁孩！”
　　赫伊也顾不得生气了，她听说过黑鸥，也看出来，这人来头不小。
　　“冒昧打扰，致歉。”蔚乡尘直起身，古董手杖支在石板路上，“但鄙人不是冲您来的。”
　　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落了下去，白介稍微松了口气。一直紧紧握着赫伊的手腕，掌心渗出的冷汗，打湿了赫伊的袖子。
　　蔚乡尘的微笑温和又优雅，说出的话完全不是这样：“您算什么东西，值得我出手？”
　　白介：“……”
　　“鄙人来这个副本，实奉首领之命，来取【灵魂宝石】”蔚乡尘又轻轻冷笑几声，“并无恶意，但高梦棠真是个扫把星，执行任务时，遇到他，就没有成功过。”
　　沉默片刻，白介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151章
　　笑完, 白介猛地回过神，煞有介事地说：“灵魂宝石爆炸，关我们什么事？是贤王十二把它弄爆炸的。”
　　蔚乡尘轻蔑一笑：“您就别跟鄙人装傻了。黑鸥的情报组, 比您想象得更灵通。若贤王十二在副本中, 尹首领定会提前告知鄙人。”
　　“13号街区本没有贤王十二, 高梦棠一来, 贤王十二就来了。巧合？”
　　白介耸耸肩，一言不发。
　　“鄙人只想那灵魂宝石回去交差, 既然这一颗炸了, ”蔚乡尘的食指敲了敲古董手杖顶端的宝石, “那就辛苦贤王十二，再造一颗灵魂宝石了。”
　　灵魂宝石可以炼化，但这是镶嵌在贤王王冠上的宝石, 珍稀程度可想而知，炼化难度绝对不小。
　　白介听完, 不知哪来的火气：“一颗破宝石，我们首领想炸就炸, 你想完成任务, 自己去炼化啊！让我们首领帮你炼化宝石？自己跟自己拜把子——你算老几？”
　　没想到, 白介一个中层玩家, 敢指着他鼻子骂, 蔚乡尘愣了几秒，苍白如纸的面颊, 缓缓扯出一个微笑：“小屁孩，胆子倒挺大。”
　　“说谁小屁孩呢，你比我大多少！”
　　蔚乡尘懒得和他打口水仗，切入正题：“灵魂宝石只有月亮生物可以炼化。鄙人很有合作的诚意, 麻烦您转告高首领，鄙人想与他会面，恳请他拨冗前来。”
　　两团黑色波光，组成两只手，捧着一张有香气的卡片，递到白介身前。
　　“想必贤王十二对黑塔的前世今生充满好奇，”蔚乡尘说，“鄙人刚好知道一点、关于……昙花岭的事。”
　　白介迟疑数秒，接过那张卡片。
　　“哦，对了，既然要合作，鄙人先交点定金。”蔚乡尘苦恼地扶额思索，“尹明乌和我说什么来着？年纪大了，头脑不灵光……”
　　你才多大？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装什么长辈？白介腹诽。
　　“想起来了，”蔚乡尘点了一下太阳穴，“海德拉在13号街区。”
　　白介：“海德拉，什么玩意儿？”
　　“这就要高首领自己去找答案了。”蔚乡尘的身体逐渐虚化，梦呓似的声音更加涣散，“再见。期待明晚的见面。”
　　“等一等！”赫伊忽然开口，“就留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当定金，当什么谜语人呢！想要合作，拿钱啊。”
　　蔚乡尘惊奇地瞅了瞅赫伊，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钱？”
　　“主线任务让我们攒25万，拿钱才有诚意。”屠呈双臂环胸。
　　“额，钱。没错，钱是个好东西，”蔚乡尘磕磕巴巴地说，“但事关人类存亡，黑塔未来，你们只关注一个小小的主线任务？”
　　赫伊：“你拿人类存亡、黑塔未来交房租吗？搞什么形而上学。”
　　看蔚乡尘的表情，大概没明白“形而上学”是啥意思。他掏了掏全身上下的口袋，搜刮出4356块钱。
　　“全部的家当，您笑纳。”
　　白介点了点钞票：“没少挣啊，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拿墓地的贡品。”
　　丢下这句话，蔚乡尘就化作一层光影，消失无踪。
　　这一趟没走空，白介等人回到13号街区的房子，其他人都出去打工了，只有隗维一人在家。
　　“我见到蔚乡尘了。”白介说。
　　隗维埋首于书本：“老不死的东西。他来干什么？”
　　白介简述了一遍经过，隗维听完，没太大反应：“各位安然无恙就好。”
　　“他看着年龄也不大啊，那年生的？”白介顺口一问。
　　隗维：“新元前301年。”
　　新、新元前？！白介扒拉着手指头算了半晌：“他今年六百多岁？怎么还活着！”
　　“他本是木槿公国的大公，死得冤屈，阴魂不散。黑塔内测时期，托梦告诉尹明乌，他想复活。若能重回人间，当结草衔环以报”
　　隗维冷笑一声：“尹明乌哪里懂复活术？是在下把他的魂招了回来。结果他当领导当到在下头顶上。”
　　“我竟从未听说过，只知道黑鸥副首领是殉葬者……”白介挠挠头。
　　隗维：“他只有灵魂，没有身体。因而格外脆弱，鲜少下副本，整日坐在办公室乱指挥。还扣过在下的绩效……”
　　鸣笛声忽然响起，震得玻璃颤抖。刺耳的声音把隗维的后半截话吞没，房间内的人，不约而同地向窗外望去。
　　“怎么了？为啥鸣笛？”白介往窗外瞧了瞧。他们居住的小区外，有一条狭窄但繁忙的马路，沿街摆满路边摊。
　　鸣笛响起后，小贩惊慌失措地收摊。
　　“长鸣笛，怪物入侵。”隗维蹙紧眉头。
　　白介：“你怎么知道？”
　　“读书。”隗维皱着眉，又听了半晌，“长鸣笛，接两短一长。怪物在13号区北侧，城墙外。”
　　高梦棠今天，正是在北侧城墙外清理下水道。
　　“盲者阁下有危险！”隗维跳窗离开，留下还没回过神的白介一脸茫然。
　　反应了几秒钟，白介大叫一声，也追了出去。
　　*
　　隗维赶到时，灰墙已被炸出一个豁口，下水道气体爆炸，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远处爆炸的气浪中，跑出来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防护服厚重，他跑起来的动作很笨拙，迈着企鹅似地八字步，怀里抱着火焰喷|射器。
　　“隗维！”高梦棠的声音。
　　“您怎么样？”隗维冲过去扶住他的肩膀。
　　“我身上脏，”高梦棠拉开一点距离，迅速说明情况，“阿雯和纹身男生已遇难死亡。我哥哥和赫仑还在下水道。”
　　审判厅爆炸，到处都需要人手。他们今天的工作量大，兵分两路。高梦棠、阿雯、纹身男一组，赫仑和高赓在另一组。
　　意外发生时，高梦棠正在火烧同馨藤，忽然听到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
　　转头一看，两只巨大的红色骷髅头，咬住了纹身男和阿雯的头颅，尖牙齿刺破头盔的金属外壳。
　　高梦棠倒是想救人，但那两人头脑袋都爆浆了，他也没什么办法。
　　只好抱着武器，自己先跑。应该是幸运值50起了作用，骷髅头没来追他。
　　一边说，高梦棠一边把身上的防护服脱下来。怪物入侵，审判厅和安防部肯定会赶来支援，让他们发现，他一个五等公民，做四等公民的工作，就麻烦了。
　　支援队来得比他想象得快一点，防护服脱了一半，一辆直升机悬停在不远处。10几个人没带降落伞，直接跳了下来。
　　巨大的冲击力，把草坪砸出深坑。
　　打头的女士，是审判长安宁。她穿一件酒红色风衣，路过高梦棠等人时，侧目一瞥：“五等公民？”
　　高梦棠：“额……”
　　“押下去。等我回来处理。”
　　一群人围上来，按住高梦棠等人的肩膀，把他关进一旁的装甲车。
　　安宁双目微合，掌心相对，缓缓拉开，一个火红的光团出现在两个掌心之间，她低声喃喃着：“瓦尔基里，贪食尸体的武神。赐福于我，啃噬死亡，种植新生。”
　　空气变得炽热，一股热流冲向天空，四面的风朝安宁吹来。红光化作一身耀眼的铠甲，一圈火焰围绕她熊熊燃烧。
　　安宁把手伸入火焰中，皮肤被烤得焦黑，她表情丝毫未变，从火焰中抽出一把巨剑。刃在半空中划出一弯红月似的火光。
　　“老大，我们跟着你！”一个人大喊。
　　安宁：“你们跟着只会碍事。”
　　她冲向灰墙，如一颗砸过去的流星。大地在她的钢盔铁甲下震颤。
　　“赫仑肯定很喜欢这套铠甲。”赫伊趴在车窗上，一脸艳羡。
　　远处的气浪一波接一波，装甲车晃动个不停，红光如游龙在崩塌的废墟中穿梭。白介看得目瞪口呆：“隗维，你能不能打过她？”
　　“她活着，比死了价值更大。”隗维说，他翻着手机上的照片，“找到了。审判长安宁。身份卡：【瓦尔基里】【编号00799】”
　　隗维的手机上，储存了很多审判厅工作人员喜好名单。这位审判长，当然是隗维的重点关注对象。
　　审判厅的面试，安宁也是考官。
　　喜欢：猫。古典音乐。
　　讨厌：万岁爷。
　　“准备讨好她？”赫伊突然问。
　　高梦棠：“不要这样讲，社会很复杂的……”
　　“您说对了，”隗维坦然承认，“想挣钱，不讨好这里的顶头上司，难不成挺直了傲骨，等老天爷发奖金？”
　　赫伊看不上这样的行为，她重重地嗤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搭理隗维。高梦棠的眼珠子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赫伊，你这样，隗维会伤心的。车票25万一张，对隗维来说，挣这些钱不算难。他这么费心思，是想帮助你们买车票呀。”
　　实际上，隗维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他。隗维只是在琢磨着安宁这位特殊NPC
　　他关注安宁，不只因为她是一把手，更重要的原因，是安宁讨厌万岁爷。
　　那她大概率不喜欢六等公民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刷个脸熟，将来面试时说不定有个高分，身份审核时也能通融一下。
　　不到五分钟时间，安宁提着两颗红色骷髅头出来，身后跟着高赓和赫仑。
　　她刚走过来，隗维就打开车门，扑过去紧紧抱住赫仑，声音激动得像要哭出来：“太好了，你没事。”
　　赫仑：？
　　“隗总你这是干嘛啊，别吓我！”赫仑比见到怪物还要恐惧。
　　“闭、嘴。”隗维压低声音、一字一顿，从牙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赫仑立刻装哑巴，连喘气都忘了。
　　开场戏演完，该步入正题了。隗维向安宁鞠了一躬：“谢谢您，救了我的朋友。我们没有能力回报您，但您的善举我们会一直记着。”
　　安宁上下打量隗维一遍：“你的声音？”
　　“受过伤。身体残疾了。”
　　不知怎的，安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手下的人，正手忙脚乱地把那两颗骷髅头按进铁皮箱子里。
　　“你叫什么名字？”安宁问。
　　这让隗维有些意外，安宁是一等公民，高级玩家，13号区和樱祝区的一把手。她击杀怪物，肯定不是善心大发，拯救底层人，而是为了维护辖区稳定。
　　他们这些五等公民，在安宁眼里，充其量是人矿。没有摄像头跟着，安宁装什么体贴民众？
　　隗维越想越觉得奇怪，出于谨慎，随口说了个高梦棠用过的假名：“在下孟依桥。”
　　安宁冷飕飕，甚至是有些阴森地一笑：“五等公民，有身份卡。哪里来的？”
　　隗维装作惶然的样子，直愣愣地瞅着他：“在下……”
　　“不要用这个自称，”安宁把巨剑刺入土层，斜倚着剑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黑市买来的？”
　　“我……”隗维垂下眼。
　　跟她说谎是行不通的，安宁不是傻子，反而会给她留下油嘴滑舌的负面印象。最好不承认也不否认。
　　见隗维不说话，安宁也有些惊讶。通过不合规途径获得身份卡，可是砍头的重罪。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赌咒发誓、哭天抢地，编出连篇谎话了。
　　沉默也是回复，这个叫“孟依桥”的人，用沉默承认了他的身份卡来路不正规。
　　倒是挺老实本分的。
　　危机四伏的时段，人人想自保。违规获得身份卡的人太多，安宁懒得管。每年抓一百来个，冲一冲业绩就得了。这点隗维也清楚。
　　她拿手环扫了一下：“身份卡【驯龙人】。你的龙让我看看。”
　　隗维召唤出一条小黑龙，身份卡刚融合不久，黑龙还是幼崽，胖嘟嘟的，盘成一团，窝在隗维怀里睡觉。
　　“这么小啊，身份卡刚得到不久吧。”安宁伸出一根手指，想摸摸龙脑袋，谁知小黑龙忽然暴怒，狠狠咬了她一口。
　　隗维：“长官！”
　　“没事。”安宁说完这两个字时，伤口已经痊愈了，“你们好好休息吧。”
　　他拔|出巨剑，身上的铠甲变成一层光，消散在空气中。红色长风衣猎猎作响。
　　赫仑变成星星眼，激动地垂着隗维的肩膀：“她好帅啊，我也想要这样的铠甲！”
　　隗维一记眼刀，吓得赫仑从花痴状态脱离，缩在一旁，静如鹌鹑。
　　“太好了，危机解除了，”高梦棠笑吟吟地说，“我们回家——”
　　“喂，那边的！”助理吴漾走过来，手里拿着三幅手铐，冲他们喊，“越级完成四等公民的工作，拘留三天。”
　　高梦棠猛然回过神，他睁圆了眼睛，无辜且真诚：“长官，我们只是想挣钱，您能不能网开一面，要不是缺钱，我们也不敢冒这种风险。”
　　“拘留三天已经处罚很轻了。审判长仁慈，还没追究是谁给你们介绍这个活呢！”吴漾冷酷地说。
　　“别拿你那双大眼睛盯着我！装什么小鹿斑比呢？”吴漾拨动着手铐，缓步靠近，“色|诱我没用。”
　　高梦棠：“……”


第152章
　　手铐扣到高梦棠腕子上, 咔哒一响。
　　白介顿时觉得天都塌了，抱住高梦棠两只手：“老大，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
　　“哥！哥！”赫仑嚎啕大哭, “我对不起你, 我害了你啊！”
　　高梦棠艰难地抽出自己的手：“那个, 我是拘留三天, 不是死刑。你们冷静一点……赫仑你跟着哭什么，你不也是拘留三天么？”
　　赫仑愣了愣, 收住眼泪：“哦, 是啊。”
　　三个人上了手铐, 被拖到直升飞机旁边。白介死死拽着高梦棠，仿佛这一撒手，余生难相见。
　　“老大, 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见到蔚乡尘了, 他想在今晚和您见面，告诉您一些有关昙花岭的事, ”白介把蔚乡尘给他的卡片塞到高梦棠手里。
　　“蔚乡尘还让我给您带个话, 海德拉在13号街区。”
　　听到这颠三倒四的话, 高梦棠不禁一头雾水：“蔚乡尘是谁？海德拉是谁？”
　　螺旋桨的声音轰隆如雷鸣, 吞没了白介的声音, 他大张着嘴，高梦棠一个字也听不清。白介身后, 隗维用口型说了句“保重”。
　　门关上，直升飞机起飞。
　　“你跟他们的关系，有点意思。”
　　转头一看，审判长安宁在旁边, 正在刷手机。高梦棠所在的这架直升飞机，除了他，全都是审判厅工作人员。
　　“我不该坐在这里吧。”他摸了摸腕子上的镣铐。
　　“没别的位置了，”安宁关掉手机屏幕，抬起脸看着他，“孟依桥和你是什么关系？”
　　高梦棠：“朋友。”
　　“孟依桥是他真名？”
　　“是啊。”高梦棠回答得自然轻松，心脏确是一阵狂跳。
　　安宁的直觉太可怕了，短短几句交谈，她竟对隗维起了疑心。
　　怕多说多错，高梦棠又补充了一句：“我只知道他叫孟依桥。但我和他不是很熟。”
　　安宁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孟依桥是半白还是全白？”
　　半白指切掉分泌雄性激素的那部分器官，全白指整个都切掉，高梦棠不懂这些专业术语。
　　“什，什么？”他感觉到这个话题有点敏感。
　　安宁抬眼看看他：“没事。”
　　不过，高梦棠隐约猜出安宁在问什么。这让高梦棠很是惊奇。
　　安宁不像是心理变态的人，也不该打听这些私事。为什么对隗维格外好奇？
　　“吴漾，给他安排到六等公民的单人拘留室，其他两个安排到五等男拘留室。”安宁的话打断高梦棠的思绪。
　　“是。”吴漾说。
　　高梦棠吃了一惊：“长官，我想去男拘留室，和我哥哥一起……”
　　“一间五等拘留室关12个人，”安宁又打开手机，“你长得大姑娘一样漂亮，去那里关三天，能完整地走出来吗？”
　　高梦棠：“……哦。”
　　直升飞机越过建筑，飞向荒山，停在监狱楼顶平台。三个人被押进拘留区，扔进牢房，铁门一关。
　　13号区的管理不甚严格，没有检查，没有搜身。甚至连手铐都没有解开。
　　沉重的大门滋啦一声上锁，扬起的尘灰扑到高梦棠脸上。他怅惘着漆黑冰冷的金属，心里无限烦闷。
　　蔚乡尘是谁。海德拉又是什么。
　　他坐在小床上，用被子包裹住冰凉的身体。
　　“嘿嘿。新人。”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高梦棠吓了一跳。
　　对面的墙上，探出一颗巨大的脑袋。他留着一头灰黑色的卷毛，一把大胡子。正狂热地打量着高梦棠。
　　这里是六等公民监牢，而六等公民，是变异后的人类。这颗脑袋足有半米长，皮肤呈岩石质感。就连卷曲的头发和胡子，也像是一根根雕刻出来的。
　　“你，你好。”高梦棠说。
　　“我不好，”大脑袋说，“我被困在这里啦！死刑！”
　　高梦棠：“那……很遗憾。怎么称呼您呢？”
　　“疯老羊，他们都这样叫我，我的名字嘛，我忘了。”疯老羊说，“你什么时候死？”
　　高梦棠：“我暂时不打算死。”
　　“这是你打不打算的事吗，哈哈哈，傻孩子，”疯老羊仰头大笑，“六等公民进监狱，就一个结果——死！但是昨天晚上审判厅炸了，他们忙着审判厅的事，今天都没处决我们……炸了审判厅的那个人，真是神仙！大慈大悲的神仙！”
　　大慈大悲的神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笑一笑。
　　听疯老羊的讲述，他本来是三等公民，身份卡为【羚羊少男】，在悬崖峭壁也如履平地，还可以穿墙。
　　“羚羊少男？”高梦棠略感惊讶，身份卡往往符合个人特质，疯老羊这幅样子，和“少男”两个字八竿子打不着。
　　疯老羊咯咯笑着：“男人至死是少男。你多大？”
　　高梦棠：“二十五。”
　　“哈哈哈哈哈，从出生那年开始算，我才16岁！”疯老羊笑个没完，继续往下讲。
　　疯老羊加入审判厅后，因底层人民的苦难而痛心，他策划刺杀万岁爷，还没开始行动，事情败露。他被关进大牢。
　　审判厅的人严刑逼供，让他供出同伙，疯老羊不肯，硬生生熬了两个月。
　　酷刑之下，他开始变异，成了六等公民。被扔到荒野自生自灭。后来加入斧斫人，继续策划刺杀万岁爷，事情再度败露，被扔进监狱。
　　高梦棠听完，唏嘘感叹：“你这是何苦。有工作就好好做呀，折腾到现在，命也快没了。”
　　“为了光荣、为了正义、为了受苦受难的低等公民！”疯老羊忽然激动起来。
　　高梦棠：“可是有多少人知道你要刺杀万岁爷，多少人了解你的苦心，多少人会记得你的名字？”
　　“……”疯老羊不说话了。
　　“这就是了嘛，”高梦棠笑道，“演戏的前提，台下要有观众呀。”
　　疯老羊破防了，脑袋缩进墙壁，从另一个房间传来嚎啕大哭。
　　牢房里没有窗户，白天与黑夜并无区别。换气扇嗡嗡地响着，灯光白惨惨地亮着。高梦棠躺在小床上，合眸入睡。
　　晚上狱警送来了饭菜，菜品油腻，调料味刺鼻。高梦棠吃不下去，啃着一个外面热里面凉的馒头。
　　牢房的温度骤然下降。冷得令人颤抖。高梦棠裹紧被子，一看温度表，竟降到了零下20°
　　“高首领……您这幅尊容……”虚空中响起空洞、带混响的声音。
　　波光凝聚成一个人的形状，他的身体由半透明变成不透明，穿一身很有年代感的礼服，手持一根古董手杖。
　　“初次见面，鄙人蔚乡尘，黑鸥副首领。”他翩翩伸出一只手，不顾高梦棠意愿，握住他还带着手铐、拿着馒头的手。
　　蔚乡尘的皮肤寒冷如冰。和他握手，好像□□燥的北风刮过皮肤。
　　“晚上好。”高梦棠笑着问候。
　　“鄙人今日下午去找过白介，他说您在这里……”蔚乡尘简单讲了下前因后果，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世，“鄙人有事要与您商榷……”
　　蔚乡尘俯下身，在高梦棠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有关昙花岭。”
　　“此处不宜长谈，可否随鄙人换个场所？”
　　高梦棠：“当然可以……我是说，我也不愿意蹲监狱。可是我不在这儿，还能去哪儿呢？”
　　“肉|体是监牢，而灵魂自由。”蔚乡尘说，“鄙人可以带您的灵魂离开。”
　　高梦棠沉默片刻：“听起来，你是想杀了我。”
　　“您多虑，鄙人没有攻击技能。”蔚乡尘说完，展示了一下他的任务面板。
　　身份卡：【444殉葬者】
　　专精：防御专精（主）缝纫专精（辅）
　　技能：【千人一面】【摄魂】
　　【千人一面】技能说明：死后，他们失去了名字、失去了容貌。只留下一个共同的称呼——殉葬者
　　：殉葬者可制造分|身，分|身与本体共享身份技能、专精技能和道具。分|身数量上限为444个。
　　制造1个或多个分|身后，殉葬者的的精神值、体力值、魔法值上限减半。
　　【摄魂】技能说明：随我去吧，去看灵魂的世界。随我来吧，来到亡者的彼岸。
　　：殉葬者可以提取一个活人的生魂，期间，被提取的灵魂受到攻击，伤害会100%反弹到【444殉葬者】身上。
　　：若提取亡魂，该亡魂将成为【444殉葬者】的傀儡。
　　看完技能说明，高梦棠放下心，还有些跃跃欲试。以灵魂状态游荡，他还没体验过呢。
　　“好呀，提取我的灵魂，我们出去谈。”高梦棠兴奋地说。
　　蔚乡尘：“会有点难受，您不要抵抗。您精神值过高，摄魂有一定难度。”
　　高梦棠非常配合：“好的。我知道了。”
　　那只冰凉的手按在高梦棠额头上。
　　有一瞬间，高梦棠对“有点难受”这四个字产生了怀疑。
　　不是有点难受，是非常痛苦。
　　他听到体内此起彼伏、凄凄惨惨的尖叫，好像有几十只巨手，在撕扯、揉捏他的内脏。钝痛令高梦棠浑身打颤。
　　按在额头上的手，像正在排水的管道，牢牢地吸住高梦棠的脑袋，要把他整个人吸进去、搅碎。
　　体内的尖叫，变成里世界的詈语，高梦棠听不懂，但感觉骂得挺脏的。
　　里世界语的谩骂消散，聚拢成一句他能听得懂的怒斥：
　　“你怎么敢！！！”
　　高梦棠还是没抵抗，尽力放松身体，让那个看不见的管道，把他吸进去。
　　似乎又有一声尖叫。强大的吸力消失。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结束了吗？
　　高梦棠期待地睁开眼，本想看到他以灵魂状态漂浮，眼前，却是被黑色泥沼填满的牢房。
　　十二提灯鬼影佝偻着身躯，巨大的脸孔逼近高梦棠，他们没有五官，高梦棠却感受到刀片似的目光。
　　“你怎么敢。”十二鬼影嘟囔着这句话，声音乱七八糟。
　　高梦棠一脸疑惑，再往地板上一看，蔚乡尘竟倒在地板上，四肢僵直，眼球暴突，苍白的脸接近青紫色，神情极度恐惧。最后那一声尖叫，就是蔚乡尘发出来的。
　　“你没事吧？”高梦棠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探了下他的鼻息。
　　没有气。
　　蔚乡尘是灵魂，本来也不会呼吸……吧？
　　高梦棠手足无措，不知该给他收尸，还是该给他招魂。这时，蔚乡尘的眼球忽然一动，像上了法条的人偶一样不自然。
　　他瞪着高梦棠，又尖叫一声，原地化为波光，穿透囚笼的墙壁，跑了。
　　人没逝就行。高梦棠松了一口气，疲倦地笑了笑。
　　系统：“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我说你们，又做了什么好事？”高梦棠问。
　　十二鬼影仍是嘟囔：“没有……下一次。”
　　“听到了吗，没有下一次。”
　　“你们到底是谁呀。”高梦棠又坐在床上，裹住被子。
　　“没有下一次。王座和我们不会放过你的，永远不会……”黑色泥沼融进高梦棠的身躯，“永远。”


第153章
　　ID为无色猜想的玩家, 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高梦棠炸掉灵魂宝石到底有什么终极目的。
　　事情扑朔迷离，背后谜团重重, 令他一头雾水。
　　根本原因在于, 高梦棠根本没想炸灵魂宝石。但他不知道, 也不相信。
　　更新提示音忽然响起, 无色猜想只给高梦棠的频道设置了更新提示。听到这个声音，他几乎是飞扑过去抓住手机, 激动万分地点开黑塔APP
　　新视频标题：《一切尽在不经意间》
　　这是什么意思？无色猜想想不到答案, 先点进去看。
　　视频开头, 高梦棠先去交保释金，把赫仑和赫伊捞出来，随后, 白介想偷个大的，在樱祝区闲逛, 不曾想，遇到了蔚乡尘。
　　：黑鸥想要这块灵魂宝石？为啥啊, 感觉没啥用, 只能看个灵魂。
　　：盲者得罪黑鸥实绩+1
　　：好搞笑啊哈哈哈哈哈“高梦棠真是个扫把星, 执行任务时, 遇到他, 必然失败”这句话笑死我了。
　　无色猜想回复了一条弹幕：尹明乌的身份卡是【013灵魂分割者】，也和灵魂有关, 技能的具体说明不清楚。这颗宝石，对尹明乌或许有用。
　　紧接着，盲者去扫下水道，昏暗的背景中, 出现两团刺眼的红色。
　　：什么东西！
　　：又危险啊啊啊啊盲者你快抬头看一看！
　　盲者仍在专心工作，用火焰喷|射器把同馨藤烧成灰。
　　黑暗中潜伏的红色逐渐扩大，赫然是两个血红的巨大骷髅头。它们活动下颌骨，朝盲者三人扑过去。
　　纹身男和阿雯的脑袋被咬成了肉酱。
　　：盲者补药出事！
　　：这种怪物，我在别人的通关视频中也看到了。红色骷髅头来头不小，我猜它就是BOSS
　　听到异响，盲者一抬头，就看到失去了脑袋的队友。
　　盲者愣了很短一瞬间，果断选择——跑。
　　：紧张半天，我还以为盲者会善心大发去救队友呢。
　　：脑袋都没了救个球。
　　：还以为会出现俗套剧情，盲者趴在队友的遗体上大哭。没想到他就这么水灵灵地跑了。
　　：莫名有点喜感。
　　：盲者跑起来好像企鹅啊。
　　：虽然气氛不太对，但盲者好可爱！
　　跑出下水道，就看到隗维和白介他们赶过来，高梦棠连忙过去，一边脱防护服，一边讲述经过。
　　防护服脱到一半，审判长安宁出现。
　　：糟糕，露馅了。
　　：盲者不会进监狱，掉脑袋吧[恐惧]
　　：安宁挺厉害啊，单挑红色骷髅啊。这战斗力，排山倒海！
　　：净身师有点意思，他过去舔安宁了。
　　：谁地位高，净身师就舔谁。没根的东西，奴颜媚骨，看到他就烦。
　　：好歹是荣誉榜前30玩家，一点排面没有。怪不得跌出神话推荐位常驻席。
　　：赫伊都比他有骨气。快进了。
　　：前面的什么品种？你硬气，你做出了啥贡献？
　　无色猜想仔细观看了这一段，在评论区发了一段分析。
　　：该说不说，隗维舔得有水平。他先是装作和赫仑关系很好的样子，对安宁表达感谢。
　　：这里隗维化用“富兰克林效应”，即人更容易对她帮助过的人产生好感，成功破冰。接下来隗维被识破五等公民有身份卡，却没有狡辩。避免给安宁留下虚头巴脑的印象，反而默认了这一事实。
　　：短期来看，安宁是审判厅面试的考官，她对隗维有个好印象。长期来看，隗维入职审判厅后，他有一个把柄在安宁手中，安宁更容易接受他。
　　：至于违反六等公民制的事，隗维早就猜到，安宁不在乎，因为她讨厌万岁爷。
　　无色猜想：这是真·人精。想舔领导的都来学一学。
　　：谁跟他学，我们一身正气！
　　：你用一身正气还房贷去吧。
　　：别吵了，别吵了。高梦棠真要进监狱了，手铐都带上了！
　　镜头给了高梦棠手腕一个特写，弹幕立刻哀声一片。
　　：竟然敢铐盲者！！
　　：大胆，做了我想做但一直不敢做的事。
　　：好色哦……
　　：什么都色只会害了你。
　　：还挺照顾盲者，给他安排单人牢房。
　　：盲者这张脸，进了监狱，监狱里的人还怎么好好改造重新做人[doge]
　　伤感悲情bgm，极力烘托高梦棠在狱中的凄惨。直到蔚乡尘出现，高梦棠眼神特写，他目光霎时间一冷。
　　因为当时气温零下20°，高梦棠是真的冷。
　　：这个眼神，我感觉盲者要搞事情。
　　：越狱？
　　：不能是越狱。盲者想不被抓，有100种方法。被扔进牢房了再跑出来，表演什么行为艺术呢。
　　“肉|体是监牢，而灵魂自由。”蔚乡尘说。
　　一番讨论后，高梦棠同意摄取灵魂的提议。蔚乡尘把手掌按在高梦棠额头上。
　　摄魂时，高梦棠闭着眼睛，他没看到，就在蔚乡尘使用技能的那一刻，体内的黑色泥沼，如炸开的油锅。
　　黑色尖刺穿出皮肤，剧烈挣扎，如不断变换形态的野兽，猛扑向蔚乡尘。
　　蔚乡尘倏地睁开眼，牙关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黑色泥沼聚集成十二鬼影，黑塔提灯悬在他头顶。
　　“啊啊啊——！”蔚乡尘惨叫一声，身形涣散，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十二鬼影有攻击力？？我以为只能治疗。
　　：对一般人，确实没有攻击力，只能产生少量精神污染。但蔚乡尘不是人，是灵魂。
　　无色猜想又补充了一点：十二鬼影来自展示“灵魂底色”的魅力光环。所以我推测，十二鬼影也是灵魂，且与高梦棠的灵魂融为一体。
　　：可是高梦棠测过灵魂，白白的一小团，没有黑色啊。
　　无色猜想：学艺不精。《黑塔法器大全》中提到过，灵魂专指是活人的“生魂”，这十二鬼影，显然死了很久，属于亡魂。灵魂宝石测不出来。
　　：上联，出师未捷宝石先碎。下联，兴师问罪灵魂被毁。
　　：给你补个横批，遇见我算你倒霉。
　　：哈哈哈哈哈黑鸥是来搞笑的吧。段颂、庄缘、斯嘉栎、宋钟，来一个白送一个。想要灵魂宝石被贤王十二定点爆破。这又要献祭一个副首领？
　　：有点同情黑鸥了。尹明乌后槽牙都咬碎了吧。
　　：尹明乌最大败笔就是利用完隗维，就把他排挤出黑鸥。谁还记得，当初高梦棠可是答应了隗维，要加入黑鸥的。隗离职了，高才跟着走的。
　　：@尹明乌，谈谈你的观后感。
　　另一边，无色猜想眉头紧锁，盯着视屏结束后的黑屏，灵感忽然爆发，继续更新上一个帖子。
　　《敲碎一块砖，毁灭一座城：贤王十二为什么要炸毁审判厅》
　　[最新]无色猜想：我知道高梦棠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了！
　　：你们看这个副本的玩家，幽灵竹首领松沉雾、暗渡闪蝶首领张绮炎、黑鸥副首领蔚乡尘，丝绒画廊高层柳烟旗，都在呢。
　　：而高梦棠呢，几乎把月幡的所有人带来了。他的意图还不明显么！
　　：——他要在这一个副本里，击垮四大阵营！
　　：该收编的收编，不能收编就重伤，让月幡真正立于不败之地。高梦棠再度登基，成为贤王十四！
　　看完无色猜想的帖子，网友并不相信。
　　：步子迈大了不怕扯到蛋？
　　：不信，炸审判厅和击垮四大阵营有啥关系。
　　无色猜想：这才叫手段。先把审判厅搞乱，副本中审判厅的势力远胜于玩家，审判厅一乱，玩家也跟着乱。
　　：玩家一乱，露出的破绽就多。一切稳定，只能按部就班。天下大乱，才能险中求胜。高梦棠认准时机，浑水摸鱼就可以了！
　　回帖1：好像有点道理。
　　回帖2：但我还是不太信。四大阵营来的都是精锐，他们也不是傻子。
　　回帖3：那些人固然强大，但摆出隗维、段颂这两张大王小王，和高梦棠这张贤王卡，阁下又将如何应对呢？
　　无色猜想：盲者老谋深算，我们无法搞懂他全部的心思。点一下追更，关于这个副本，视频一出，我都在这里实时分析。
　　*
　　3天。
　　高梦棠默默想着，时间不长，很快就过去了。
　　虽然他又冷又饿。
　　深夜，他裹着被子，躺在角落里的小床上，下定决心，安安稳稳度过这三天，不要惹麻烦。
　　但他体质特殊，麻烦总来招惹他。
　　睡到后半夜，高梦棠忽然被人揪起来，摔在地上。一时间他头晕目眩，睁眼一看，竟是疯老羊竟穿过墙壁，走到他身边。
　　他脑袋特别大，后脑勺长着两个尖而长的羚羊角，身体还是普通人类，因而显得头重脚轻，格外不协调。
　　“你能穿墙？”高梦棠迷迷糊糊地问。
　　“当然能，我一直能。只不过，老羊我之前被这东西限制了能力，只能把一个脑袋伸过来，”疯老羊把一个打开的颈环扔在地上，“限制身份卡能力的颈环。三把钥匙才能打开，也很难被打碎。”
　　高梦棠：“那你是怎么打开的？”
　　一句话没问完，他就被疯老羊揪住领子，从地上提溜了起来，他那张石头似的脸上，五官扭曲：“你说没人记得我、没人了解我的苦心，你错了。”
　　“斧斫人在审判厅里有奸细，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偷来三把钥匙，送给我。”疯老羊把脸凑近高梦棠，“他记得我，他用性命帮我。”
　　高梦棠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唔，恭喜你哦。我之前说错话了，对不起。”
　　他道歉来得这么快，倒让疯老羊愣了愣，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火也发不出来。瞪眼瞅着他片刻，恶狠狠一笑，又把高梦棠扔在地上。
　　“我越狱的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疯老羊抬起他羊蹄子脚，对准高梦棠胸口，“所以，对不起了，漂亮的娃娃。”
　　高梦棠：？
　　“等、等等，你要杀了我？”他一骨碌爬起来，“我与你无冤无仇吧……”
　　“你嘲讽了我的理想！”
　　高梦棠：“我说过对不起！”
　　“你知道我要越狱了！”
　　那不是你大半夜地把我从床上揪起来，非要告诉我的么。高梦棠一脸无奈，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叫“疯”老羊了。
　　高梦棠双手举到胸前，做出息事宁人的姿势，后退几步：“冷静一下，我是五等公民，也是底层人。你要把屠刀驾到同类脖子上么？你越狱的事我不会说出去。你赶紧跑……”
　　“你嘲讽了我的理想！”疯老羊还是喊。
　　高梦棠做了个嘘声的姿势：“小点声。你快跑。我发誓我不会举报你的，我就在这里关三天，举报你干什么。”
　　对峙时，疯老羊忽然凑近，尖着手指，从高梦棠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个小东西。
　　斧斫人的信物，一个斧头挂坠。
　　“你怎么有这个？”疯老羊歪着脑袋想了想，大头的压迫下，脖子好似要折断，经过长达半分钟的思考，他终于明白过来，“你也是斧斫人？”
　　高梦棠：“是啊……喂！”
　　疯老羊忽然抱住他，穿墙而过，从7楼跳过防护墙，一跃而下。
　　“战友！老羊原谅你了，老羊要带着你一起越狱！”疯老羊蹿进树林，狂笑不止。
　　高梦棠更生气了：“我为什么要越狱！我只用关三天！！让我回去！”


第154章
　　脚下的树冠, 连成一片墨绿色的海洋。月亮前掠过疯老羊的深影，用胳膊夹着高梦棠。
　　他们一路向北跑，掠过城区的建筑, 掠过灰墙。
　　系统：“新区域【旧城区】已解锁。”
　　高梦棠恋恋不舍地盯着家的位置, 灰墙隐匿在黑暗中。
　　狱警24小时寻访, 警笛声远远地传来, 他们发现有人越狱了。广播随之响起：“两名罪犯越狱，周围群众请注意人身安全……”
　　“两名罪犯越狱, 周围群众……”
　　“听到了么！”疯老羊的笑声在夜风中回荡, “那是我们的颁奖词。”
　　高梦棠不搭理。
　　羊蹄子跑得很快, 15分钟后，疯老羊夹着高梦棠，冲进一辆吉普车, 胳膊一松，高梦棠脸朝下摔在后座椅上。
　　在哪里跌倒, 就在哪里趴着。高梦棠趴着没动，消化着他被迫越狱的事实。
　　“站起来！我的朋友！打起精神来！”疯老羊提溜着他的后脖颈, 把高梦棠拽起来, “自由！新的开始！不用感谢我。”
　　高梦棠拍了拍身上的褶子：“我一点也不感谢你。真的。”
　　疯老羊：“不客气！”
　　“坐稳了！”前排的司机说, 一脚油门踩下去, 汽车猛拐了一个弯, 在旧城区疾驰。
　　本来没多大事，这一越狱可好, 死刑起步。从五等公民变成通缉犯。
　　就算情节不严重，不判死刑，也至少关个三、五年。高梦棠可不愿意在副本里呆这么长时间。
　　高梦棠打开手机，想看看新闻, 滑动屏幕时，看到戴茵茵的灰色头像。
　　点进聊天框，先弹出一个红色感叹号：您已被对方拉黑。
　　高梦棠：“……”
　　上次扫下水道的两千块还没结呢！
　　白介：老大，你怎么成通缉犯了？越狱会被叛死刑的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去揍他！
　　隗维：盲者阁下，您老为何越狱？
　　高梦棠怕连累队友，不想回复。但他知道，一句话不说，更让队友担心。于是他简略地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
　　：我没想越狱。隔壁的囚犯越狱，他叫疯老羊，加入了斧斫人，疯疯癫癫的，见我也是斧斫人，不听我解释，直接把我带出来了。
　　：我们不要再联系了，把现在的手机彻底摧毁，装作不认识我。
　　：请放心，我很安全。白介，照顾好赫伊。隗维努力准备考试哦。记得去找段颂、林里、小苍兰。
　　刚想把手机扔掉，隗维又发来一句话：在下查过资料，进入审判厅后要换名字。在下决定更名为【孟非】，切记。
　　高梦棠：好的。我记住了。
　　：各位，保重。
　　打完最后这四个字，高梦棠把手机扔在地上，踢了两脚。
　　“花拳绣腿，唱戏呢？”疯老羊推开他，“我来！”
　　羊蹄子一踹，手机碎成渣渣。疯老羊得意地扬起大脑袋：“不用谢。”
　　既来之则安之，先想想今天晚上在哪睡。高梦棠环顾四周：“你来旧城区干什么，这里有落脚的地方么？”
　　车在此刻停下。疯老羊推开车门，把高梦棠拽下来，撒开蹄子在前面跑：“跟我来！我们回家！”
　　本以为他口中的“家”，是一个摆满行军床的脏污地下室。不曾想，却是一个整洁、甚至有些温馨的地方。
　　他们进入一栋不算太旧的建筑，爬楼梯往上走，远远地闻到饭菜香味。
　　“这里本来是医院吧。”高梦棠问，“该不会是……黑太子医院吧？”
　　疯老羊：“黑太子医院？没听说过，这里本来是嗟城嘉隆医院。”
　　那就没错了，黑太子医院的本名，就是嘉隆医院。之所以有了“黑太子”这一称呼，是因为这栋医院的董事长名叫黑宴开，他这座医院，闹出过多起严重医疗事故，不完全统计，死了上百个人。
　　诡异的是，每次有关嘉隆医院的事闹大后，水花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在搜索网站输入“嘉隆医院”四个字，搜索结果为零。
　　民众由此猜测，嗟城嘉隆医院的董事长黑宴开特别有背景，赐名黑太子。医院也被成为黑太子医院。
　　高梦棠的妈妈是医生，调到这座医院交流学习过。记忆中，这座医院装修得简约典雅，像极了中世纪崇尚清雅的贵族居所。
　　新元366年，黑太子医院已经落魄，没有几个病人。副本时间是10年后，医院已完全荒废。但走廊雾蓝色的描金墙纸还没起边，吊灯虽蒙了灰，仍能看出精美。
　　妈妈调到医院交流时，高梦棠也跟着去了，但那是将近20年前的事，高梦棠记忆不深刻。
　　高梦棠对“黑太子医院”记忆深刻，是因为……
　　“怎么了，我的战友？”疯老羊把大脑袋凑过来，把高梦棠撞了一个趔趄。
　　高梦棠这才回过神，他发现，一直在抚摸着一扇房门。
　　酒红色实木大门，金色门牌号：408
　　“我来过这个病房。”高梦棠说。
　　疯老羊抻着脖子瞅了瞅楼层指示图：“4层是精神病与神经病科。你也疯了？”
　　高梦棠：“不是……”
　　他刚上大学，学的是壁画。
　　期中考核结束没多久，院长忽然找到他，说一个有钱老头，看到了高梦棠的作品，非常喜欢，要请他去做一墙浮雕壁画。
　　高梦棠欣然往之，一整墙的浮雕壁画，报酬六位数起步。且家里有墙可以做壁画的，定是豪宅，豪宅的主人大多出手阔绰。
　　千里迢迢飞到嗟城，找到接头的司机。到地方一看，老头住在黑太子医院，408病房。
　　老头给了高梦棠一张设计图……
　　“啥样的壁画？”疯老羊好奇地问。
　　高梦棠扶着头，蹙眉思考：“记不太清了，一个人躬身跪在地上。散发，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一柄长而尖的魔杖斜插进地里，魔杖尖锐的那一头，刺进他的眼眶，从后脑勺穿出来……”
　　此后的半个学期，总有司机来接高梦棠，飞机降落到西洲后，蒙上他的眼睛，送到老头的豪宅。
　　那幅壁画完成后，高梦棠陷入长久的抑郁情绪。于是转到雕塑专业。
　　他记得，跪在地上的人很痛苦，举着两只手，想抚摸他被刺瞎的一双眼睛。
　　盲者……
　　高梦棠无意识地喃喃着：“盲者……”
　　“走啦，漂亮娃娃，饭菜已经做好了！”疯老羊拉着高梦棠，登上顶层，五楼。
　　入口处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临终关怀科。
　　高梦棠：“……是不是有点不太吉利？”
　　“谁？是谁？”一道声音传过来，她的声音，高梦棠很熟悉，是花奶奶。
　　“疯老羊，你出来了，你真出来了！”花奶奶拄着拐杖，健步如飞，双眸饱含泪光，紧紧抱住疯老羊，抚摸孙儿一样，爱怜地摸着他的后背。
　　他们一同来到顶层的公共休息室。这里打扫得很干净，三三两两聚成一团，面前一方矮茶几，支着一口大锅，食材在里面炖煮。热气蒸腾，芳香扑鼻。
　　认识疯老羊的人，热泪盈眶，用拥抱表达内心的激动。不认识疯老羊的人，到处打听他的传奇经历。
　　一群人又哭又笑，情绪稳定下来后，疯老羊拿着一件旧病号服，擦着岩石皮肤上的眼泪：“帮我偷钥匙的，是鬼影子。她还在审判厅，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
　　花奶奶默默他的卷毛：“鬼影子在没有光线直射的地方，可以完全隐形。相信她吧，祝福她吧。”
　　说完，花奶奶转头看向高梦棠，紧紧握住他的手：“娃娃，你的事奶奶听说了。奶奶想知道，为什么只蹲三天大牢，也要越狱？”
　　高梦棠默默地盯着疯老羊。
　　“是不是，想早点回归斧斫人大家庭？”花奶奶继续往下说。
　　高梦棠：“嗯……嗯？”
　　一抬头，围在锅边的人，都抬头看高梦棠。他们的目光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渴望着一个肯定的答案。
　　锅边的热气，把他们的眼神烤得炙热。高梦棠竟不好意思说真话。
　　“我……很想你们。”高梦棠轻声说。
　　花奶奶用力抱住高梦棠，抚摸着他的头发：“奶奶知道。奶奶知道你硬气，才不肯屈服于审判厅，哪怕只有三天，你也要逃出来。你就是这么硬气！”
　　“对！”人鱼拍了拍他的尾巴，“审判厅有什么资格给我们定罪！漂亮娃娃不服他们，别说三天，就是一天、3小时，他也会越狱。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这是态度，这是作风！”
　　疯老羊也跟着喊：“绝不和审判厅同流合污！”
　　……你们说啥就是啥吧。高梦棠不打算解释了。
　　他“不为三天监禁折腰”的英雄事迹，深深打动了斧斫人。这些怪物和人类的结合体，纷纷投来崇敬的目光。
　　“我叫断肠，”长着人鱼尾巴的人，一扭一扭地走过来，和高梦棠握手，“第一次见面，我看不起你娘们唧唧的样子。但现在，你是我们当中，最伟岸的人！你是我们的标杆！”
　　额头上长满眼睛的人，也走过来，和高梦棠握手。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曾出言不逊：“我叫天眼。英雄，我为之前的冒犯道歉。”
　　“我叫腐蚀果冻。”那个史莱姆脑袋说，在半透明果冻漂浮的大脑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我是左锋。”
　　“我叫棋童。”
　　“……”
　　满屋子的人，轮流向高梦棠自我介绍。挨个和他们握手拥抱时，高梦棠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加入斧斫人，只是想修复身份卡，赚点外快。
　　莫名其妙地，他被冠上“标杆”的头衔，被吸纳为一份子。
　　再想离开，好像不太容易了呢……
　　断肠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听他讲话：“大家都要向他学习——”他指着高梦棠，“他加入斧斫人才几天？意志已无比坚定！我们要学他，誓死和审判厅对着干。审判厅骂咱们，大嘴巴子扇回去。审判厅动手，我们拼命。审判厅用狗屁律法进行审判，咱们不能服，就是干！”
　　“就是干！”
　　“不服！”
　　“杀光他们！”
　　变异人肺活量惊人，几十个人，喊出了山呼海啸的气势。高梦棠坐在他们当中，表情从迷茫转惊讶再转肃然。
　　不管了，先装一装再说。
　　“花奶奶，漂亮娃娃还没有荣誉称号呢。”断肠的人鱼尾巴拍打着地板，他从胸口取下一个徽章，“我的荣誉，金斧头。杀了3个审判厅的杂种得到的。”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高梦棠在一旁听着，大致弄明白了组织内部结构。
　　斧斫人反对六等公民制，组织内部不给成员分级。除了花奶奶是首领，其他人均平等。
　　但组织要有奖励机制，于是他们设定四等荣誉称号：
　　石斧头、铜斧头、银斧头、金斧头、钻石斧、饮血斧、和最高等的“断头斧”。
　　“应该给漂亮娃娃断头斧称号！”疯老羊大声说，“他是我们的精神领袖！”
　　断肠：“赞同！”
　　腐蚀果冻：“赞同！”
　　棋童：“赞同！”
　　附议声此起彼伏，花奶奶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又握住高梦棠的手：“娃娃，花奶奶给你断头斧的荣誉称号，好不好？”
　　事情越来越超出预期了，高梦棠眨了下眼睛，不知道说什么。
　　“高兴得说不出话了？”断肠用力一拍高梦棠的肩膀，“别推辞，这是你应得的荣誉！”
　　断头斧的荣誉勋章，是两柄斧头十字交叉。一群人争先恐后，七手八脚地给高梦棠戴上。
　　疯老羊说：“还差个代称呢，总不能一直叫他漂亮娃娃吧。”
　　高梦棠终于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叫高——”
　　“这不重要。”断肠捂住他的嘴，“加入斧斫人，就是和过去一刀两断。审判厅也是这么干的。你需要一个新名字。”
　　代称的选择，一般和人物特点有关。比如疯老羊、腐蚀果冻等等……
　　高梦棠是五等公民，在斧斫人中，属于少数群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没有什么特点，除了好看。
　　“公主？”棋童一歪脑袋。
　　疯老羊：“你是女的啊？”
　　高梦棠：“不是啊！”
　　“那应该叫王子！”疯老羊一砸拳头。
　　花奶奶思考片刻，摇摇头：“王子，听起来太软了，没有威慑力。不如叫……”
　　她抬起头，不经意间看到一块木制牌匾：嗟城嘉隆医院公共休息室
　　“叫黑太子，怎么样？”花奶奶笑呵呵地说，“你们不知道吧，嘉隆医院有个别称，叫黑太子医院。这里是我们的大本营，我们的精神支柱，就叫黑太子，如何？”
　　疯老羊跺着蹄子：“好！”
　　“好听好听！”
　　“欢迎新人！欢迎黑太子！”
　　花奶奶也缓缓鼓着掌：“欢迎，断头斧黑太子。”


第155章
　　斧斫人在准备下周一的游行。高梦棠美术功底深厚, 帮助他们绘制横幅和海报。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旧城区中，响起一阵阵的嚎叫。
　　听起来, 有大型野兽的嚎叫、和鸟类动物的尖锐啼叫。
　　“外面是什么东西？”高梦棠正在用红墨水写“人人生而平等”。
　　断肠趴在地上, 剪裁拼贴画：“怪物。旧城区有很多怪物。昼伏夜出的格外多。”
　　话音未落, “砰”一声巨响, 一只血淋淋的蝙蝠冲过来，用翅膀拍打着玻璃。高梦棠吓了一跳, 一个点的笔锋没有收好, 连忙描了两笔。
　　“黑太子害怕么。习惯就好。”断肠打了个哈欠, “凌晨一点了，我们休息吧。今天周五，还有三天呢。”
　　他们收好海报、横幅和大字报, 回到卧室。窗外，是怪物的呼号, 和风声吹过空洞建筑的声音。
　　斧斫人在私人医院的单人病房休息，论住宿环境, 比大部分居民房要好。但高梦棠睡不着, 于是起床, 在走廊里闲逛。
　　他没开灯, 打着手电筒, 灯光晃来晃去。
　　408病房空空如也，丝绸床单上落了一层灰。高梦棠在病房里翻找半晌, 没发现有用的线索。
　　“黑太子失眠了？”断肠拖着鱼尾巴，一扭一扭地走进房间，“为什么不开灯，供电系统是可以用的。”
　　高梦棠：“怕亮灯引起审判厅的注意。”
　　“哈哈哈, 放心吧，”断肠啪地一拍开关，“我们在医院外布置了反侦察法阵，审判厅不会发现。就算发现，我们这儿将近30个变异人，他们也不敢打过来。变异人的战斗力可比普通人类强多了！”
　　灯光一亮，照着那张似曾相识的立柱大床。高梦棠还记得，他在这里，第一次见到老头的场景。
　　老头实在太老了，像一棵要枯死的树。秘书把高梦棠带进去时，老头的第一句话就是：“现在是4点20，不到查房的时间。”
　　秘书解释了半天，说他们不是医生护士，不是来查房的。而是来帮老头做浮雕壁画的。
　　“浮雕壁画？”老头翻出日记本，用手指比着，一页一页地翻看，“哦，没错。我说过，要在老宅做一面浮雕壁画。这是设计图……”
　　老头如此健忘，高梦棠生怕他忘了付款，或者壁画没做完，老头先一命呜呼了。
　　然而高梦棠多虑了，老头只是健忘，还有点老而已。身体意外地健康。
　　壁画高达15米，高梦棠年轻力不壮，还需战战兢兢地爬到手脚架顶端。老头甚至不需要搀扶，健步如飞地爬上去，检查壁画的细节。
　　“不错，不错。”老头赞许道，“孩子，你叫什么来着？”
　　高梦棠第8次告诉他：“爷爷，我叫，高、梦、棠。”
　　“嗯，继续做吧。高棠棠，爷爷看好你。”
　　……
　　“喂！”断肠的手在高梦棠眼前一晃，“黑太子，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高梦棠摇摇头，“你知道这所医院的董事长，黑宴开么？”
　　断肠：“不知道。这间医院有上百年的历史，黑什么的，早就死了吧。”
　　高梦棠：“我只是觉得这座医院不简单……”
　　壁画中被刺瞎双眼的人、奇怪的健忘老头，背景很大的黑宴开。私人医院……
　　“你想了解黑宴开，直接去档案室找呗。”断肠打了个哈欠，“用我给你引路么，正好路过冷库，我饿了，要吃夜宵。”
　　高梦棠惊讶：“还有档案室？”
　　“有啥好惊讶的，当然有啊。”断肠说。
　　高梦棠：“我的意思是，医院停止运行后，资料没转走？”
　　断肠：“没有，都在档案室里囤着呢。我们想用那些废纸堆生火来着，但我们有火系异能者。”
　　这就更加奇怪了，嗟城嘉隆医院闹出不少医疗事故，互联网上压水花时手眼通天，医院停运，竟然不把档案转移走？
　　说话间，他们来到档案室。
　　整座医院装修典雅、温馨。清一色的柔和实木门。只有档案室的大门是铁质的，门上还贴着一个【禁止进入】的红色标签。
　　斧斫人早就强行打开了这扇门，现在铁门半敞着。断肠去冷库找吃的，高梦棠一个人进去。
　　档案柜足有五米高，顶到天花板，一架生锈的椅子架在旁边。里面的资料装在蓝色档案夹中，一排排紧密罗列。
　　随手抽出来一本，是病历。没什么好看的。
　　前排的架子上，都是病历。高梦棠往后走，抽出一本笔记，打开一看，终于知道医院为什么不把档案转移走了。
　　笔记中，全是里世界语。
　　病历被人发现了无所谓，也不是什么重要信息。
　　里世界语的笔记被人发现了，也无所谓。懂这门语言的，基本都是里世界穿越来的，不需要翻看他的笔记。
　　不懂这门语言的，面对这画符似的文字，连个标点符号都读不懂。
　　高梦棠哗啦啦地翻着，试图找到能看懂的句子。
　　“等等。”一只玉白的手伸过来，按住书页，往前翻了翻。离陌飘在高梦棠身后，阅读时，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动了动。
　　离陌：“有点意思。”
　　“哎呀，我竟然忘了你。你懂里世界语，快帮我翻译翻译。”高梦棠说。
　　“日记中写着：我很失望，人类与月亮、暗影差别很大。我尝试用同馨藤融合15对双胞胎，均失败，融合后的生命很怪异，没有月亮生物的形状。”
　　“同馨藤，贤王七的遗产。它甚至能将月亮生物和死诞者完美融合，却不能将两个渺小的人类双胞胎融合。”
　　“人类……难以理解的生物。”
　　离陌逐行翻译着：“人类的双胞胎基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和里世界生命不一样，人类的双胞胎各自完整，没有任何互补的地方。”
　　各自完整、没有任何互补的地方？这句话似乎不经意透露出一个信息，里世界也有双胞胎，且双胞胎“不完整”，彼此“互补”。
　　更让高梦棠在意的是，“用同馨藤融合15对双胞胎”这句话。
　　里世界生命为体外孕育，可以把同馨藤比喻为生命的炼丹炉。投入一定材料后，它能将生命体重塑。
　　贤王七用它融合自己和死诞者的基因。
　　日记的主人，似乎想利用同馨藤的这一特性，尝试把双胞胎融合成一个人。
　　这是图什么，控制人口增长？
　　太荒谬了，不可能。
　　高梦棠又思考片刻，结合“人类的双胞胎各自完整”一句话，想到一种可能性：
　　日记的主人，是里世界的双胞胎之一。
　　里世界的双胞胎“不完整”，他想和双胞胎中的另一个人融合，变得“完整”。
　　“这里还有一句话，”离陌又翻了一页，“■■■■……太难了。只有合二为一，堕落为庸俗且自由的生命，我才算真正活着。”
　　■部分的四个字，被写日记的人涂黑，辨认不清字迹。
　　“合二为一么……看来我猜对了，日记的主人来自里世界，他想和双胞胎的另一个融合成一个人。”高梦棠若有所思。
　　离陌单手撑在书架上，继续翻看日记：“双胞胎……不常见。我在里世界流浪200多年，没见过双胞胎……或许是因为我没留意过双胞胎。”
　　“现在，我们有了一个调查方向。”高梦棠说，“找到一对里世界的双胞胎。”
　　不过，这本笔记的主人是谁呢，黑宴开，还是其他人？黑宴开来自里世界？
　　正想着，身旁传来“啪嗒”一声，转头一看，离陌把那本笔记掉到了地上，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瞪着眼睛，脸色煞白。
　　“怎么了？”高梦棠蹲下身，捡起那本笔记一看，也惊讶得说不出话。
　　笔记中的一页，用铅笔画了一张画的草稿，角落处用通用语写着：未完成的画作。
　　——黑宴开
　　那些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刚学习写字。
　　而这幅草稿中，一个穿法师白袍的人坐在靠背软椅中，神情淡漠地注视前方，身后是古董书架，画的左侧是一扇敞开的窗。
　　正是画卷中的离陌！
　　还没等高梦棠回过神，离陌一把夺过笔记，一目十行地翻阅着。然而，黑宴开在笔记中，再也没提及这幅未完成的画作。
　　离陌手背上爆出青筋，声音中压抑着难以察觉的颤抖：“黑宴开，他是谁，什么样的人，你见过没有？”
　　“没有。”高梦棠摇摇头。
　　“新闻呢？他开了这么大一家医院，应该是社会名流吧，没上过新闻么？”离陌急切地问。
　　高梦棠：“我没见过他的照片，他好像也没在新闻中露过面……你不要急，黑宴开能从里世界穿越到表世界，肯定能力出众。他在战乱中尚能存活，到了和平的表世界，也不会遭遇意外。”
　　听到这句话，离陌瞬间安下心来，他仍紧紧攥着那本笔记，失神地喃喃着：“是的，不会出现意外……”
　　“我们现在副本中找找线索，出了副本，再去找黑宴开。”高梦棠说。
　　“是的，要找到他。”离陌还是自语似地重复。他用胳膊撑着，把下半身从画卷中拔出来。
　　画作被高梦棠补全后，离陌有腿了，但他的双腿很孱弱，行走缓慢。离陌扶着书架，缓慢地挪动着双脚，把笔记按个抽出来，挑出和黑宴开字迹相同的那些。
　　高梦棠：“现在的重要线索是‘同馨藤’和‘双胞胎’，顺着这两点调查，更容易找到黑宴开的相关信息……”
　　“同馨藤？什么同馨藤？”断肠的声音从档案室外传来，“黑太子，同馨藤侵入这座医院了么？”
　　“唔，没有，我们在闲聊。”高梦棠说。
　　断肠松了一口气，嘟嘟囔囔地说：“13号区最难缠的怪物，就是同馨藤。他会寄生在人体内，初期，外表上没有任何异常……”
　　听起来，在这10年间，同馨藤又进化了。被他们寄生的个体，虽是怪物，但更像人。
　　“同馨藤会改变被寄生者的思维习惯，喜欢吸食人类、尤其是与被寄生者有血缘关系的人。”断肠扭动着鱼尾巴，拖出一条发光的水迹。
　　“你知道么，”断肠继续说，“就在三个月前，一个女生被寄生了，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时，她已经把爸爸、弟弟、两个叔叔，两个表兄弟都吸收进自己的身体里了。”
　　说着，断肠递给高梦棠一小瓶棕褐色药剂：“多可惜啊，女孩的妈妈死得早，她被寄生时，已经考入审判厅了呢。”
　　“这是什么？”高梦棠瞅着手中的棕褐色药剂。很像藿香正气水
　　“光明药厂推出的37604阻滞剂。新元376年4月份研制出来的。服用后8小时，可有效阻止同馨藤寄生。被寄生后喝下，还可以杀死体内的同馨藤，使其寄生失败。”断肠插|入吸管，自己也喝下一瓶，“效果很好，你喝了吧。呸，真苦……”
　　高梦棠试探着抿了一口，身体没有什么不适。他分成三口喝下去。
　　“哦，对了，04阻滞剂会对膳食纤维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服药前后，需减少膳食纤维的摄入。”断肠砸吧砸吧嘴，“也就是少吃菜，多吃肉。啊！”
　　断肠怪叫一声：“黑太子，你是不是……吃素？！”
　　高梦棠握着一个小空瓶：“重要的事应该提前说。”
　　他渐渐感觉头晕，皮肤滚烫。好像发烧了。
　　“快快快！去地下诊所！”断肠拉着高梦棠就往外跑。
　　*
　　昏暗杂乱的旧屋。
　　“厉长官，光明药厂的事，您不再考虑考虑？”富义笑得脸上每一根褶子绽开，他推过去一盏茶。
　　坐在对面的，是审判厅的防疫与防控部门总长，厉仁。他40岁上下，表情严肃，正襟危坐。富义把茶水推给他时，他正眼都没看一下。
　　富义的笑容依然灿烂：“我们药厂每年交了多少税啊，04阻滞剂推出，又大赚一笔。钱是个好东西，您若是稍微放宽一点，我们一起多赚点……”
　　“稍微放宽一点？！”厉仁猛地一拍桌子，刚倒好的茶碗倾倒，茶水洒了一桌子，“放宽，指放任同馨藤进入城区，危害普通民众？！”
　　“得病的人多了，药才好卖，”富义的笑容甜得流蜜，“13号区乱不乱，关您樱祝区的大领导什么事？您儿子也要上学了，不是么？”
　　厉仁蹭地站起身：“少拿我家人威胁我，有本事，你就踩着警卫的尸体闯进我家，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说罢，厉仁拂袖而去，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富义的脸陡然沉了下来，目光阴沉得像要杀人。
　　“救人啊！快救人！富哥，给他打一针反阻滞剂！”断肠拖着高梦棠，从后门闯进来。


第156章
　　地下诊所条件简陋, 次卧充当输液室。窗帘紧紧拉着，灯光昏黄。床单潮湿又黏腻。
　　“有一股怪味，”断肠抽搭着鼻子, 嗅闻空气, “厉仁来过, 是不是？”
　　“没有啊。”富义说, “他可能从这里经过了吧。”
　　断肠耸耸肩：“好吧，他的味道真的很恶心。”
　　富义给高梦棠打了一针反阻滞剂, 又打了一个营养吊瓶：“咋回事啊, 04阻滞剂副作用很小啊。”
　　“黑太子饮食习惯奇怪……”断肠刚说了一半, 高梦棠轻轻咳嗽两声，截住他的话。
　　素食这个习惯，太罕见了, 传到其他玩家耳中，很容易猜出来“黑太子就是高梦棠”, 不利于隐藏身份。
　　高梦棠是通缉犯，断肠把他拖到地下诊所时, 都要在他脸缠绷带挡住面容。若是让其他玩家知道真实身份, 恐怕会惹来不少麻烦。
　　听到高梦棠咳嗽, 断肠也很聪明地闭了嘴：“他以为土豆中没什么纤维, 土豆吃多了。”
　　“喝了04阻滞剂, 要把肉当主食，”富义见怪不怪, 叮嘱了几句，又和断肠说，“下周一你们要游行示威对吧，来, 我跟你说点事。”
　　为了不打扰病号休息，富义和断肠离开房间，到走廊里去谈事情。高梦棠一个人打点滴。高烧让他的头脑沉重如吸了热水的棉花，昏昏欲睡。
　　吱呀。木门打开的声音。
　　高梦棠条件反射地睁开眼。
　　有人进来了，但他没出声，脚步声也很轻。似乎不是光明正大拜访的客人……高梦棠攥紧一支注射器。
　　次卧的门砰一声被推开。房门撞到墙上，又弹了回去。墨绿色触手的影子一闪而过。来访者终于出声了，嗓音压得极低：“你干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高梦棠瞬间放松下来。是隗维。
　　但他现在不方便和隗维见面，于是高梦棠侧过身背对着门口躺好。迅速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绷带，把被子拉上来遮住半张脸。
　　门开了。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高梦棠掩耳盗铃似的紧闭着眼。
　　肩膀忽然被推了一下。
　　“盲者阁下，您老为什么删在下的好友？”隗维隐含不满，掰着高梦棠的肩膀让他平躺，“您别装睡，睫毛一直在抖。”
　　高梦棠不得不睁眼了：“嘿，晚上好。”
　　“不好。”隗维说，“为什么删好友，您知道我们有多着急么！”
　　他戴着口罩，眉头紧蹙，双目如两团阴冷的鬼火：“手机呢？把好友加上。您现在住在哪里？”
　　“不能加，我现在是通缉犯，手机被我砸碎了。住在哪儿也不能告诉你们，”高梦棠低声说，“你快走，不要和我牵扯。”
　　隗维坐在床上，用行动证明他坚决不走，他斜眼扫了扫高梦棠打着点滴的手：“您这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算是食物中毒吧。没有性命危险。”高梦棠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下接了个活，帮富义翻译里世界的医疗文献，翻译完毕，给他送过来。”隗维四处扫了一眼，周围没人，他凑近了一点，“裴加纳、苏寂·蒙去找您了，在下拦不住他们。还有您的哥哥，您失踪后，他简直是个疯子，差点对在下动手……”
　　高梦棠一阵无语：“我只离开了12个小时。”
　　“明天在下参加审判厅选拔考试，”隗维说，“在下入职后，会从中斡旋，终止对您的追捕，您不必东躲西藏，缺衣少食了，早点回城区。”
　　高梦棠：“我们的食宿条件很好，放心吧。”
　　“条件好，还食物中毒了？”隗维挑起一边的眉毛。
　　“真的！”高梦棠撑着身体坐起来，“住的环境比13号区好多了，吃的也好，没什么危险。斧斫人的生活条件没你想象得那么艰苦。”
　　隗维：“流浪在外，能好到哪里去？”
　　怕他们担心，高梦棠决定摊牌：“实话告诉你吧，我饭后服用了一种特殊药物，和膳食纤维相克，而我又吃素，这才进了医院。”
　　隗维听完，偏过头去，许久没说话。
　　就在高梦棠以为糊弄过去时，隗维忽然开口：“嗟城嘉隆医院，对么？”
　　白色绷带缠住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震惊地睁圆了。
　　“看来在下猜对了，”口罩上方，隗维狭长的眉眼一弯。笑得颇为得意。
　　高梦棠确实不像流离失所的样子，脸上缠着的绷带很新，颜色雪白。如果漂泊不定，危险重重，肯定不敢浪费重要的医疗用品。
　　翻译文献的过程中，隗维了解到37604阻滞剂的功效、注意事项。它是目前最常见的、与膳食纤维相克的药物，高梦棠大概率是喝了04阻滞剂，才进了地下诊所。
　　而04阻滞剂价格不菲，需要避光恒温冷藏。眼下，同馨藤没有入侵，服用04阻滞剂，仅起到预防作用，说明斧斫人囤货量很大，足够几十个人使用。
　　储存大量04阻滞剂，几台冰箱是不够的，需要有一个大型冷库。
　　流浪在外，有居所，那不能是荒野，而是旧城区。旧城区有冷藏库储药、有床可供休息的废弃建筑，除了酒店、就是医院。
　　旧城区最出名的，就是黑太子的私人医院。这栋医院建设标准高，废弃10多年的条件下，只有嘉隆医院，最可能被使用。
　　“在下会通知您老的慈兄，去黑太子医院找您。”隗维说。
　　高梦棠微弱抗议：“不能让我哥哥来，会有危险的。”
　　“他再找不到您，有危险的就是在下了，”隗维戴上墨镜，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在下会让他带一部新手机过去。您老不能和我们断联。”
　　说完话，房间外传来开门声，隗维拿着他翻译好的材料，匆匆忙忙往外走。
　　“等一下，”高梦棠抓住他的手，“不能告诉我哥哥，我生病了这件事。”
　　隗维：“为什么？”
　　“他其实……”高梦棠艰难措辞。
　　隗维柔声细语地说：“您知道，您哥哥很聪明。在下可能骗不过他，在下尽力。”
　　房门关上，高梦棠生无可恋地靠着床头，缓缓滑进被子里，再次把脸遮住。
　　哥哥肯定会生气的。
　　高赓虽然很宠他，前提是高梦棠不做过分的事情。刚上大学，他架不住同学的盛情邀请，也有点好奇心，和两个女同学一起去夜店。
　　玩到晚上十一点，错过了20个未接电话，喝完两杯果汁，高赓就杀了过来，提溜着他的后脖领，拖出夜店，扔进车里。
　　此后的一个学期，高赓一天八遍查他手机。每节课都坐在高梦棠身边，双臂环胸，冷着脸，一言不发。吓得同学半句话不敢和高梦棠说。
　　输完液，身体无恙。第二天早上，高梦棠就回到嘉隆医院。
　　一边准备下周一的游行，一边竖着耳朵听着楼外的动静。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午饭吃到一半，棋童兴高采烈地跑上来：“黑太子，你哥哥在楼下。你还有哥哥呢，怎么不告诉我们？”
　　嘴里的酸汤白菜瞬间不香了。
　　“额，是么，我有哥哥么？”高梦棠支支吾吾地说。
　　其他人：……您有没有哥哥，自己不清楚？
　　反正现在不是很想有。
　　“快看，那是黑太子的哥哥么，就在楼下。”棋童趴在窗台上，指着一个方向。
　　高梦棠奓着胆子，从窗框边缘探出头，朝下望了望。
　　兄弟间的心灵感应该死的强大，高梦棠刚露出一双眼睛，高赓冷冰冰的视线就射了过来，隔了50多米，精准锁定。
　　高梦棠立刻把脑袋缩回来，故作镇定地吃了口蘑菇。不让高赓上来？哥哥会在楼下守一整夜。这样太危险了。
　　“没错，他是我哥哥，”高梦棠咳嗽两声，“棋童，你把他请上来吧。”
　　精神领袖黑太子还有个哥哥，众人欢呼雀跃，预设高赓也是个铁骨铮铮、不畏强权的英雄。几个人跑下去，欢天喜地把高赓带上来。
　　门一推开，就听见合页收缩时咯吱咯吱的响声。无形的威亚扩散，场面瞬间冷下来。
　　高梦棠咽下那块蘑菇，扬起脸，故作平静地笑道：“哥哥，好巧呀。你吃了么？”
　　高赓一张脸冷若冰霜：“出来，有事和你说。”
　　“我在吃饭。”
　　“你吃。我等你。”高赓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臂环胸，目不斜视地盯着弟弟。
　　病房内的其他人，立刻察觉出气氛不对。欢声笑语，瞬间变为鸦雀无声。机械且迅速地往嘴里扒饭，一个接一个溜出去。
　　“老羊吃饱了！”仅剩下的疯老羊端着一个大盆站起来。
　　“不要啊，你再多吃点！”高梦棠拽住他，“陪陪我，不要急着走。”
　　疯老羊：“可是老羊……”
　　“吃完了，您可以先离开。”高赓忽然开口，“我和弟弟还有话要说。”
　　高梦棠抓着疯老羊的手不肯松开，直到，高赓覆住他的手，温柔仔细，又很大力地把高梦棠的手指一根一根扒开。
　　“你可以走了。”高赓说。
　　疯老羊捧着大盆迅速撤退。
　　房间只剩下两个人。
　　“弟弟，昨天晚上去哪了？”高赓平静地问。
　　高梦棠：“唔，我还没吃完饭呢。”
　　“拖延对我来说没有用。我对你很有耐心。”高赓坐在他旁边，“你慢慢吃，吃到晚上，我也可以等。”
　　迟疑片刻，高梦棠还是放下了筷子。
　　金属手臂按住高梦棠的椅背，旋转九十度，让他和高赓面对面。
　　“为什么把我的好友删了？”高赓问。
　　高梦棠：“……”
　　“知道我有多担心么？”
　　高梦棠坐直了一些，直视高赓的眼睛：“我现在是首领了，很可能，我就是贤王十二，我有我的判断。”
　　“当了首领，当了君王十二，就不认哥哥了？”
　　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高梦棠塌下肩膀，错开视线：“是贤王十二……”
　　高赓：“昨天晚上去哪了？”
　　“在医院睡觉。”高梦棠说。
　　“医院，还是地下诊所？”
　　“当然是……”高梦棠话说一半，瞥到高赓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语气拐了个弯，“隗维什么都告诉你了吧。”
　　“从今天开始，离开嘉隆医院，要么有哥哥陪同，要么提前告诉哥哥，几点离开，几点回来，要去哪里。好不好？”高赓问。虽说是商量的话，但他语气冷硬，一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
　　高梦棠很不开心：“我在斧斫人中，地位也很高的，为什么要向你汇报。”
　　“好不好？”
　　“……好。”
　　高赓拿出一部手机，扔在桌子上：“从今天开始，每天整理一份简报，把你的情况发给隗维。也不要让他担心。”
　　“我重建了一个系统，植入手机。不用担心聊天记录泄漏。”
　　“知道了，”高梦棠越想越不服气，“我获得了斧斫人的最高荣誉，我是你的上司。不是你陪着我，而是我命令你跟随我。”
　　“遵命。”高赓从善如流，伸过那只金属臂，揉了揉高梦棠的一头卷毛，“现在气顺了么？”
　　高梦棠小声嘟囔了一句“差不多”，打开那部手机翻了翻。手机中存了不久前刚被他删掉的那些联系人，壁纸是高赓和高梦棠的合照，背景是旋转木马。
　　隗维要考入审判厅，而斧斫人和审判厅对立。
　　让他每天给隗维发简报，不就是逼着他当间谍么？
　　算了，别较真，游戏副本而已。高梦棠晃晃脑袋，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
　　樱祝区。审判厅。
　　“11号考生，请翻译试卷上给出的短文。”
　　隗维坐在面试考场中，十多位审判厅职员，呈三面包围态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他简单打了个草稿，抬起头，不经意和安宁对视一眼，开始答题：
　　“黑塔游戏正式上线后，现实成为游戏场域。游戏中人人平等，而现实不是，成为游戏场域的现实，依然是现实。”
　　“有人神机妙算，有人愚不可及；有人胸怀天下，有人自私自利；有人光明磊落，有人卑鄙无耻。”
　　隗维与每一位考官进行眼神交流，从容不迫地扫了一眼草稿，继续往下翻译：“高尚的人本该被敬仰，低劣的人本该被唾弃。”
　　“……一位嫉恶如仇玩家，借助主脑，改建游戏系统，设立六等公民制。他被称为万岁。”
　　“万岁希望，善者成为上层阶级，实现《理想国》中的哲人王统治。恶人应困囿于泥淖，在和他们心灵一样肮脏的地方经受审判。”
　　“公民等级制的畅想提出后，有人提出这是傲慢，有人抨击万岁泯灭人性。”
　　“作为人类最强玩家，万岁一意孤行。他认为下流的公民，不过是‘牲畜的野蛮思想占据人类的躯壳’。他们根本不配称为人。”
　　“……”
　　“违逆邪王I的意志，将公民分出等级。这条路很难，可能要走10年。但万岁不会放弃，他许诺过，要将真正的贤王带回人间。”
　　翻译完毕，隗维放下草稿，松了一口气。
　　面试该结束了。
　　“考生11号，你赞同万岁的观点么？”安宁忽然开口问道。
　　有几秒钟，隗维很诧异，他打听到的消息，面试只考一段限时翻译啊。
　　可能考试规则改了吧。
　　“我部分赞同……”隗维回答。其实他完全赞同万岁爷的观点，善良的人，就是比龌龊的人更高贵。这有什么问题？
　　套了一堆官腔，回答完毕。
　　安宁又问：“如果你是万岁爷，你会执意推行六等公民制，哪怕物议沸腾，沸反盈天么？”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其他考官纷纷侧目。隗维大概猜出来了，面试规则没有改，是安宁自己想问问题。
　　一时之间，隗维摸不准安宁的心思。
　　但他知道，安宁讨厌万岁爷，和万岁爷现在的选择反着选，大概错不了。
　　“我不会推行六等公民制，”隗维说完，编了个自己都不信的理由，“真正的优劣之分，不在于律法的强制规定，而在人心。高尚的人，能获得他人发自内心的敬爱，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徽章。”
　　什么鬼话，还“发自内心”的敬爱，隗维心想，口说无凭，谁能把心剖出来，把里面的敬爱挑出来么。
　　要是感激有用的话，还要奖金干什么。
　　安宁赞许地点点头：“好的，11号考生。您的答题结束了。”
　　周日下午，面试结束助理吴漾、厉仁和其他考官，整理了打分表，拿给安宁看。
　　“那个11号考生，我觉得不错，”安宁抽出一张试卷，“笔试第一，面试第一。明天让他来上任吧。”
　　厉仁：“明天？接下来还有身份审核，公民等级确认……”
　　“明天上任，”安宁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审判厅图书馆被炸了，很多里世界书籍损毁，急需人修复。”
　　“可是我们有一套完整的录取制度，”厉仁脸涨得通红，“通过考试的人要经过身份审核。”
　　“我们还有一个审判长，”安宁斜眼瞟着他，“她掌握地区最高决定权和执行权。”
　　下午六点，隗维就收到了聘用通知书，附一张表格，让他填写身份信息。速度之快，令他惊奇。
　　联络员把他拉进工作群，还送来了审判厅翻译部制服，一张三等公民身份卡。名字是孟非。
　　当晚，部长疯狂摇人，让他们快点去修补受损文献。
　　隗维不知道该不该去，哪有下午考试，晚上就工作的？
　　可是工作狂基因觉醒，他不干，奖金可就被别人领走了。他还是换上一身黑色制服，用三等公民的身份卡，光明正大进入樱祝区。
　　一个面积很大的集体办公室，员工们一手拿书，一手哗啦啦翻着词典。
　　翻译部的长官郑言抱着一摞书走进来。
　　“你好，我是孟非，新入职的员工。”隗维说。
　　“孟非？！安长官钦点的那个尽快入职的翻译员？”郑言砰一声把怀里的书都放下，“快跟我来，我们这儿正缺人手呢，安长官还挺体谅我们……”
　　郑言老当益壮，脚步飞快，领着隗维，到他的办公桌：“年轻人，多干点活儿。通通宵，也没啥大事，睡一觉就恢复了。这本书，努力一晚上，争取修复10页。”
　　隗维：“好的。”
　　挺想问问加班费的，忍住没开口。
　　“新人通宵加班费700。”郑言回过头大喊，“明早去财务部领。”
　　不太多啊，都没有扫下水道多。隗维努力控制表情，不让不满之情写在脸上。
　　郑言：“每小时700，加油干！”
　　隗维倏地抬起头，笑容灿烂：“我一定竭尽全力。”
　　从晚上8点，坐到后半夜1点。其他人都去吃夜宵了，隗维还在工位上没动弹。路过他的前辈们啧啧称叹。
　　“新人都这么能干。”
　　“不愧是安审判长钦点的尽快入职。”
　　“后生可畏啊。”
　　隗维冲他们笑了笑，继续干活。他很有乙方精神，钱给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办公室内，大多数去吃夜宵了，还有人趴在桌子上打盹儿。坐在角落里的隗维，翻字典的动作也轻柔了一些。
　　一只手叩叩叩地敲响隗维的桌子。
　　抬头一看，是厉仁。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么？”隗维问。
　　“孟非是吧，”厉仁拨弄了一下隗维别在左胸前的工牌，压低声音，“安宁为什么照顾你？”
　　隗维收敛了微笑，一言不发。
　　厉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胸牌：“我是防控与防疫总长，见到我，都不问好的么？”
　　沉默数秒，隗维站起身，鞠了一躬：“总长晚上好。”
　　厉仁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隗维面前：“回答问题，安宁为什么照顾你？”
　　隗维：“在下不知。”
　　“声音怎么回事？”
　　“车祸。”回答完这个问题，隗维又坐下来，继续翻词典。
　　厉仁眼睛一瞪：“谁让你坐了？”
　　隗维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厉总长，您是疫防部总长，在下就职于翻译部。隶属不同部门，对典籍修复的看法也不同。您若对翻译问题有何指示，请提出来，在下会酌情考虑，改进工作方法。”
　　厉仁冷飕飕一笑：“说话够委婉，你是想说，我们不在一个部门，让我少管闲事，对吧？”
　　“在下并无此意。”隗维谦逊地说。
　　就是这个意思，你还不算太蠢。
　　“知道我的身份技能，是什么么？”厉仁的声音，轻得好似耳语，“占卜系的分支，墨菲定律。”
　　墨菲定律：凡事只要可能会出错，那就一定会出错。
　　“看到那些‘可能出错’的人，我会有感知，”厉仁拍了拍隗维的脑袋，“孟非，我见你第一面，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感知，你会出错。”
　　隗维：“在下从事翻译工作时，会更细致、更谨慎一些。避免出错。”
　　“少在这儿避重就轻！你知道我说的出错是什么意思，”厉仁低吼，“你会危害整个审判厅，危害到13号区，甚至危害全世界。”
　　“听话点，我会一直盯着你。”厉仁拍了拍隗维的脸，“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他走后，隗维终于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继续着手上的修复工作。
　　进入审判厅是不怀好心？那当然了。隗维不仅要赚出自己的25w车票钱，还要帮赫仑、赫伊、白介、屠呈、以及尚未重逢的林里、小苍兰这些赚钱能力有限的队友攒钱。
　　还有高梦棠，他成了通缉犯后，肯定不能用25w买到车票。需要打点更多的关系。
　　林林总总算下来，至少200万。
　　就算他累死在翻译岗上，也不能在短时间赚到这些钱。
　　想发财，就要不走寻常路。搞事是肯定的。
　　厉仁若一直盯着他，十分棘手。
　　第一步，先想办法整一下厉仁。隗维把这件事列入心中的计划表，继续修复文献。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联系人名字是【美男 长发 白皮 清澜酒楼】
　　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以为隗维有一次性恋爱的习惯。很利于隐藏身份。
　　高梦棠发过来的，是几张图片。游行路线图。主要人员列表。
　　“机会来了……”隗维微微一笑，“厉仁，和在下比，您还是嫩了点。”
　　*
　　“我今天什么也没干啊！”高梦棠颇有点委屈，“我就帮着画游行要用的海报了！”
　　高赓催着他给隗维发每日汇报，现在，高赓也加入了斧斫人，代号是【重金属】
　　他没有荣誉勋章，接触不到核心事务。
　　“总结一下游行路线图，主要人员名单，发给隗维。”高赓把弟弟从被窝里拽出来。
　　这不就是让他当间谍么！
　　但隗维是高梦棠的队友，斧斫人是NPC。虽然他们对高梦棠很好……
　　纠结一阵，高梦棠还是整理了一份资料，发给隗维。
　　高梦棠是斧斫人，投鼠忌器，隗维肯定不会下死手，斧斫人暂时不会受到实质伤害。
　　“现在我可以睡觉了吧！”高梦棠再度躺进被子里，背对着哥哥。
　　“嗯，晚安。”高赓轻声说。抽出机械臂内置的充电线，用床头的插座，给手臂充电。
　　高梦棠越想越生气：“你的手臂充电有噪音，我睡不着。你换个房间睡。”
　　他只是在乱发脾气。很细微的嗡嗡声，比空调的声音还小，不会影响他的睡眠。
　　然而，隔了一会儿，听不到嗡嗡声了。却没有把插头拔|出来的声音。
　　高梦棠竖着耳朵听了一阵，扭头一看，高赓用一条毛毯，把机械左臂裹得像个粽子。
　　“这样充电，怎么散热？”高梦棠问。
　　“有噪音，会吵到你。”高赓捋了一下弟弟的刘海儿，“睡吧。真生气了，梦里打我。”
　　高梦棠：“会损害电路吧？”
　　“不会。”
　　“骗人，我就是无理取闹，你还当真了。”高梦棠一把扯开那条毛毯，扔到地上，面对着哥哥躺下，纤长的睫毛轻轻搭在下眼睑。
　　很快，传来绵长深沉的呼吸声。
　　高赓也渐渐入睡。
　　他忽然想起一段，守密人训练时期听到的对话。
　　一个穿战斗服的人，大概是守密人的教官，闲聊时大声说：“贤王七不是无理取闹么？贵为贤王，月之主宰，怎会和那种东西是双胞胎？”
　　另一个教官回答：“也不算无理取闹，某种意义上，他们俩确实是双胞胎。祂们……”教官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地面，“和它们，都是双胞胎。”


第157章
　　“贤王七有一个双胞胎。”高赓说。
　　时间是凌晨四点, 三小时后，游行开始。高梦棠在睡觉，离陌在一个空病房, 翻看着黑宴开的笔记。
　　听到这句话, 他抬起头, 回了一个问号脸。
　　高赓：“我说, 贤王七，有双胞胎。”
　　“怎么可能。”离陌说, “你知道贤王是怎么诞生的么？这不是一场选秀, 王座不会召集天下人选秀, 选出最强大，最善良的那个。”
　　历任贤王登基时，就着手修建下一任贤王的黑塔。
　　黑塔是凝聚信仰和能量的建筑。黑塔建成初期, 最主要的功效，就是孕育下一任贤王。
　　【缝纫者】会在这一过程中, 不断修改贤王的灵魂，直至祂完美、至善。
　　离陌：“贤王根本不是自由生长的个体, 祂从出生, 到归于永居之地, 都在王座的注视下。”
　　“祂独一无二, 王座根本不会制造一对贤王双胞胎。”
　　“但我记得很清晰, ”高赓一丝不苟地说，“在守密人特训时期, 教官说过，不只贤王七。祂们，和它们，都是双胞胎。”
　　高赓指了指天, 又指了指地。就像当年的那个教官一样。
　　听完，离陌的表情更困惑了：“这不可能。贤王不会有双胞胎。像人类说的那样，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非常感谢你，我会调整一下调查方向。”离陌说。
　　高赓点点头，从椅子中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胳膊上的电线，忽然间想起什么：“听你话里的意思，贤王一辈子都在王座的监视之下。”
　　“不是监视，那是培养、教导。”离陌倏地抬起头，颇为严肃地说，“王座相当于你们人类的‘天道’，贤王是天道的代行者。”
　　高赓：“所以，王座才是最高领导者？”
　　“那也不是领导者！”离陌像是被冒犯了信仰的人，“王座是至高意志，唯一的神明。祂的意志通过贤王传达。神爱世人，将祂的子嗣带到世间。祂们是上帝和耶稣的关系。”
　　高赓思忖片刻，谨慎地得出结论：“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离陌说。
　　“贤王是王座的傀儡。”
　　离陌瞪大了眼睛，转头一看，高赓已经离开了。
　　“不是傀儡，是至高意志的传承者！”离陌冲着走廊喊。
　　*
　　隗维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早上4点，加班8个小时，领了5600元。他的开心写在脸上，微笑着和每一位同事问好。
　　一转身进入卫生间，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脖子：“何罗。”
　　隔间门再次被推开时，何罗已变作厉仁的模样。
　　审判厅被炸，工作人员临时搬到一栋旧公馆内办公，这里没有监控，进入办公室也不需要指纹或虹膜验证。
　　防疫与防控部，大部分工作都需要出外勤，凌晨四点，公馆内基本没人。何罗畅通无阻，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熟人。
　　他推开厉仁的办公室大门，进去后将门反锁。
　　然后翻找厉仁的抽屉。
　　何罗心里想着：主人知道，厉仁喜欢戒指。主人要我找一枚戒指。戒指是一种圆环状的小东西。
　　它在桌子上摸到一枚指环。
　　人类上身有10根灵活的触手，他们称其为手指。人类很喜欢自己的十条触手，往往会戴几枚戒指，装点一下。
　　何罗拿走那枚古铜色徽章指环，离开办公室。心里默默想着，我有10条触手呢，主人至少给我买1枚指环。
　　*
　　“孟非，还没走呢？”郑言打着哈欠进来，“别太拼了，回去睡一觉再来。”
　　“领导，我不累。”隗维眯起眼睛笑了笑。
　　郑言啧啧称叹：“还是年轻好啊，审判厅一炸，可把我们这些老骨头累死了……哎！厉仁，这周抓鸟去么？厉仁？厉仁怎么不搭理我？”
　　“厉仁”步履匆匆，和郑言擦肩而过，迅速离开公馆。
　　望着他的背影，郑言嘟囔了一句“奇怪”。打着哈欠，进办公室了。
　　1.偷一枚厉仁的戒指。
　　2.找到惠安小区7栋107号门市房。那里是斧斫人游行的出发点之一。
　　趁着没人注意，何罗变成一只野猫，踮着小碎步，上了公交车，直达惠安小区。
　　凌晨四点半。
　　107门市房，拉着卷帘门。但对何罗来说问题不大，他可以变成液体。
　　何罗变成一滩果冻，沿着缝隙，钻进门市房。
　　这是一间经营不善倒闭的超市，聚集了许多人，身高三米的大块头、斜方肌连到后脑勺的健身人、人头狮身怪……看起来就很能打。疯老羊也在其中。
　　哦，对了，主人说过，这个据点，聚集的都是超级战士。游行时，如果审判厅派人镇压，他们将身先士卒，和审判厅的人开打。
　　现在，超级战士们吵吵嚷嚷，说着要把审判厅锤烂之类的话。
　　何罗把徽章指环丢在墙角的货架底下，原路返回。和隗维在卫生间重逢，钻进他的烟斗。
　　伸出两条腕足，结印似的打着手语。
　　戒指，放在角落处的货架底下。
　　“好的，我知道了。”
　　两条细爪子还舞来舞去，隗维逐渐皱紧眉头：“你想要……一枚徽章戒指？你哪有手指？”
　　有。我有10只爪。
　　“没钱，不买，”隗维冷酷地把何罗的爪子按回烟斗，“不要爱慕虚荣，你看看裴加纳，两根鸡腿就能糊弄过去。和祂学学。”
　　凌晨六点。
　　隗维买了一杯咖啡，在公馆入口处徘徊，守株待兔。
　　这里是大部分员工上班的必经之路。天蒙蒙亮，夹着公文包的人急匆匆赶来。
　　没过多久，厉仁出现，路过时瞪了隗维一眼，目视前方，脚下生风。
　　“早安，厉总长。”隗维一路追在他后面。这一幕颇为奇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厉仁用鼻子哼了一声。
　　隗维紧紧跟着他：“在下昨晚得到一些消息……迟疑许久，还是想和您汇报一下。和斧斫人有关。”
　　“翻译岗就做好翻译的事，”厉仁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拧到一起，“斧斫人的动向，我比你清楚。”
　　“他们今天会举办游行。”
　　隗维声音不小，身边，听到这句话的人，吓得齐齐转过头，盯着他们看。
　　旁人的注视，让厉仁出离愤怒。
　　“我知道。疫防部有情报系统。”
　　“一群战斗力超群的变异人，将在惠安小区聚集，从那里出发。”隗维继续说。
　　厉仁气得眼仁通红：“你怎么知道？”
　　隗维：“在下的身份卡是【驯龙人】，幼龙顽皮，昨晚在下放它出去玩，回来后，它给在下带回这条消息。”
　　“哦，你的、小宠物，还是特工？”厉仁的语气中不无讽刺，“一只龙崽子，比情报组还优秀的特工？”
　　隗维垂下头：“巧合而已，它恰好到那一片游玩。厉总长，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谈话到此处，厉仁愤怒不已，有什么事不能在办公室说？非得在大厅，人来人往的地方，缠着他说？这狐狸眼的小白脸，看着挺精明的，怎么今天做这些没眼色的事？
　　本来就对孟非没好感，此刻对他的反感更是达到极致，厉仁一挥手：“我回去讨论一下。”
　　“他们准备七点开始游行，”隗维说，“厉总长，在下得到的消息是这样。”
　　厉仁用肩膀撞开他，一阵风似的离开。
　　目送背影消失，隗维转身上楼，躲在楼梯间，先给高梦棠发消息。
　　：盲者阁下，让疯老羊那一队尽快疏散。审判厅的人会去查。撤退时不要太干净，留点痕迹。让疯老羊先走。
　　：角落处有一个货架，不要动。
　　然后他敲响安宁的办公室。
　　“审判长还没来呢，有什么事么？”助理吴漾打开门。
　　隗维行了个礼，把他对厉仁说过的话，转述一遍。
　　吴漾睁圆了眼睛：“游行？他们聚集在，惠什么小区？”
　　“惠安小区，”隗维说，又补充了一条更重要的信息，“三天前越狱的疯老羊，也在其中。我希望安审判长能带人去查一查。”
　　吴漾愣了几秒，点点头：“我现在打电话给审判长。你先在办公室坐一下。”
　　“好。辛苦您了。”隗维刚坐稳，手机屏幕亮了。高梦棠发来一个“好”字。
　　隗维默默扣过手机屏幕，烟瘾忽然加重，嗓子很干，皮肤发麻。
　　早七点。惠安小区门市房。
　　安宁带着两个调查员、助理吴漾、和隗维、郑言先一步到达。
　　门市房是空的，但留了很多标语和横幅。
　　一张海报上，画师用夸张的漫画笔触，把安宁画得鼻歪眼斜，肖像图下方还有几个大字：助纣为虐，斩首车裂。
　　安宁偏头问隗维：“我有这么丑么？”
　　以隗维往日的性格，肯定要说“丑恶的是画这张海报的人，他心理扭曲，看什么都扭曲”。
　　考虑到这张海报大概率是高梦棠画的，这种话他说不出口。他很有原则的。
　　“您不丑。”隗维只好这样说。
　　调查员勘查现场，助理整理着海报和横幅。
　　“你这条小胖龙还挺有用的。”安宁说，“可惜我们来晚了一步。”
　　黑龙幼崽趴在隗维怀里睡觉。安宁揪了一下它的尾巴，黑龙气得要咬她手指，但咬了个空。
　　隗维悄悄瞟了一眼安宁的神色：“审判长，在您之前，我先把这条消息告诉了厉总长。他应该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飒沓整齐的脚步声。厉仁带着一大帮子全副武装的安防员赶过来，看到安宁，脸色变了变。
　　“是么？”安宁拖长了腔调，“厉总长，你什么时候得知，这里聚集着变异人。”
　　厉仁恶狠狠地瞪了隗维一眼：“回审判长，早上六点，孟非在大厅拦住我，大庭广众之下，告诉我这条消息。”
　　“我六点二十才知道，”安宁选择性忽视了厉仁话里的指责，“你提前20分钟知道，为什么比我晚了20分钟才到？”
　　“孟非口说无凭，属下……”
　　“审判厅的人哪里敢拿敌人动向开玩笑。”安宁冷笑一声，“你当孟非在干什么，烽火戏诸侯？”
　　厉仁垂下头，吭哧半晌：“他突然在门口拦住我，劈头盖脸就说了这条情报，也没个正式程序。我刚进入工作状态，一时没反应过来。”
　　安宁：“你的意思是，应该花半小时写报告，半小时盖章，再做个PPT，等你起床气过了，正式跟你汇报一下？”
　　“……”厉仁不吭声了。
　　安宁也没苛责他。她知道这条消息时，也很感到很突然。这件事没头没尾的，还是和情报组织半点不相关的翻译岗员工得到的消息。而这名员工，入职不到24小时。
　　大部分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先懵一阵。
　　兴师动众地跑过去，抓到人，皆大欢喜。要是发现一间空房子，那就是乌龙、闹剧了。很丢人。
　　没抓到就没抓到吧，安宁正打算放过厉仁，这时，检查角落的吴漾忽然开口：“审判长，我们在货架底下，找到了这个。”
　　她指尖，捏着一枚徽章戒指。
　　厉仁的瞳孔急遽收缩，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大拇指，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枚戒指，很眼熟啊。”安宁带上手套，接过戒指。她仔细检查每一个细节，忽然一抬眼，死死盯住厉仁。
　　指环内侧，刻了一个字母：M
　　审判厅内的人，大多知道，厉仁喜欢华贵的戒指，也喜欢在戒指内侧刻字母M，代表他的技能【墨菲定律】
　　安宁：“厉总长，戒指是你的？”
　　厉仁乱了阵脚：“是，是我的。但我没来过这里啊！”
　　“哦。”安宁点点头，交给一旁的调查员，“黑塔能量检测。”
　　黑塔能量检测？这是什么东西？
　　隗维呼吸一滞。他从未听说过这种技术，应该是审判厅内部的秘密技术，会不会露馅……
　　调查员打开一个银白色金属箱子，箱子的一半是各色宝石镶嵌而成的法阵，看起来像电路板。另一半是像笔记本电脑似的显示屏。
　　他抽出几根导线，贴在那枚指环上。屏幕上出现类似心电图的波动。调查员点击着屏幕，将黑塔能量和数据库比对。
　　“报告长官，指环上残留着厉总长的黑塔能量波动。”调查员字正腔圆的汇报，“还有，一种未知的黑塔能量波动。我根据经验分析，来自一种海洋软体动物……”
　　心跳重如擂鼓，耳边嗡的一声。隗维暗自懊悔，为什么不再谨慎一点，为什么不先摸透审判厅的内部机密……
　　慌乱片刻，他抬眼一看，却发现安宁的反应比他还大。
　　安宁一把推开调查员，盯着屏幕上的波动，脸色煞白，额角青筋直跳。
　　半晌后，安宁摇摇头，脸还是惨白的：“不是，不是他。波形有五分相似，不一样的，不是。”
　　“怎，怎么回事啊？”郑言小心翼翼地问助理吴漾。
　　吴漾茫然地摇摇头。
　　“厉仁，有串通斧斫人的嫌疑，带走问话。”安宁恢复镇定，挥挥手，让其他人撤退。
　　隗维想开溜，却听到安宁淡淡地唤了一声：“孟非，你留一下。”
　　其他人都撤走了，小超市内，就剩下隗维和安宁两人。
　　用于黑塔能量检测的笔记本，仍敞开着。
　　“海洋软体动物……”安宁盯着屏幕，似是自言自语，话题忽然岔开，“孟非，你知道么，我曾有幸，和万岁爷并肩战斗。他很谨慎，戴着面具和变声器。”
　　隗维没吭声，等她说下去。
　　“奇怪的是，万岁爷所向披靡，去天尺五，却喜欢自称‘在下’。而他的召唤物，是一只大章鱼。”
　　凉意从脚底传到头顶，头皮紧得好像包不住头盖骨，隗维凭借惊人的自制力，才没露出异样的表情。
　　安宁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隗维，不放过每一处表情变化：“战斗过程中，万岁爷的变声器被打坏了……”
　　“万岁爷声音纤细，亦男亦女。他净过身。”


第158章
　　此情此景, 隗维竟对某个恶心人的领导有了一点点的感激。感谢他在黑鸥工作的那几年，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心里在给尹明乌守灵，脸上仍在赔笑。
　　“我也净过身, 虽不以此为耻, 但也不以此为荣。绝无效仿万岁爷的意思, ”隗维低下头笑了笑, “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万岁爷净身一事。”
　　安宁许久没说话, 一寸寸地打量着隗维的表情, 没发现任何破绽。
　　“你的声音, 和万岁爷真像。”安宁还盯着他，“第一次见面，我就怀疑你的身份。”
　　怪不得, 安宁会对他格外照顾。这份照顾，多半源于好奇。
　　隗维又笑了笑：“这或许是我的荣幸。”
　　“你养过章鱼么？”安宁问。
　　“没有。我也不喜欢章鱼。”隗维回答。
　　手臂有点痒, 何罗正愤怒地用吸盘嘬着隗维的皮肤。
　　安宁：“那你为什么自称‘在下’。”
　　“在下……我曾遇到过一个疑心病重、心胸狭隘、被害妄想症的老板，他喜欢打压迫害员工, ”隗维骂的就是尹明乌, “环境险恶, 我不得不放低姿态。时间久了, 就养成了这种习惯。”
　　随便你猜, 反正他是10年前的“万岁爷”，黑塔能量波动也不相符。
　　安宁默然不语, 将位置黑塔能量波动，与数据库中万岁爷的能量波动比对。
　　相似度55%
　　多虑了吧。
　　“万岁爷，是个怎样的人呢？”隗维思忖再三，还是问出了这句话。这个副本中, 安宁应该是最了解万岁爷的人。
　　“他啊……”安宁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斟酌很久，说出一个奇怪的词，“三明治。”
　　隗维：“这……”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安宁站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从未和他接触过的人，会觉得他冰冷傲慢，穷奢极欲，气焰逼人。接触一阵，会觉得他挺平易近人的。接触再久一点，你一定会发现……他的内核，是空的。”
　　街道还很宁静，早餐摊稀稀落落地收着摊。隗维踩着满地的烂菜叶子，吊着一口气，回到家中。
　　点燃烟斗，猛吸了一口。
　　万岁爷为什么会和他如此相似？
　　太监、常用的自称、养章鱼……这些根本不是大众特点，用“巧合”两个字，恐怕难以解释。
　　仰靠在沙发上，看烟雾腾腾升起，聚集在枝形吊灯的空隙中。何罗还在打触手语，它说它想要一枚戒指。
　　“买买买，”隗维把它按回烟斗里，“让在下静一静。”
　　别人口中，万岁爷总是搞很大的排场，搜集宝石美玉、穷奢极欲，气焰权势之盛，令人畏惧。
　　和他哪有半点相似？
　　得知自己10年后的“辉煌”，隗维没有半点开心。他忍不住去想，这个副本，是对未来的一种推演。抑或是，既定的未来？
　　*
　　远处。楼顶。
　　千里眼的眼球伸出眼眶，仅由几簇眼球神经连接着。
　　啵的一声，眼球神经把眼球拽回眼眶。千里眼揉了揉眉心：“审判厅的人走了。”
　　“黑太子真是手眼通天，你怎么知道，审判厅的人会来！”疯老羊赞叹个不停。
　　因为消息就是我泄漏出去的。高梦棠默默地想。他拍拍手：“七点开始游行，我们马上转移阵地。和第二组汇合。”
　　“好！！”
　　“疯老羊，你回去，”高梦棠说，“你身份敏感，容易激化矛盾，自己也容易遇到危险。”
　　“老羊不走！”
　　高梦棠：“听话。大局为重。”
　　一番劝说下，半是全说，半是强制的，把疯老羊请了回去。
　　早晨七点。
　　一半的人还在睡梦中，他们被声振屋瓦的怒吼吵醒。
　　“人人生而平等！”
　　“废除六等公民制，打倒万岁的奴隶！”
　　“万岁爷，下台！”
　　醒来的人向窗外望去，人群聚成一条游龙，在逼仄脏污的街道缓缓前行。每一个人，都是一块鳞片——龙之逆鳞。吼声中的愤怒，已濒临爆发点。
　　大街小巷中，不断有人跑出去，融进队伍，跟着一起喊。
　　这次游行的主要目的，一是要求审判厅取消进入樱祝区的身份限制。打破“五六等公民与狗不得入内”的规则。
　　第二，他们要和审判厅对话，讨论五六等公民权益问题。
　　游行队伍缓缓向樱祝区大桥逼近。
　　打头的人，是戴着黑色面具的高梦棠。他身后，是那群刚逃脱审判厅追捕的战斗型六等公民。
　　疯老羊躲在一栋居民房中，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窥伺，急得直跺脚：“老羊越狱了又怎样？老羊就要光明正大出现在审判厅前，让那些人抓都不敢抓！”
　　“黑太子说得没错，大局为重。”花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快到樱祝区了，奶奶先下去了。”
　　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佝偻的身躯，一件洗得褪色的花布衬衫。但当花奶奶出现时，抗议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一瞬间。
　　“斧斫人首领！”
　　“裂口人！”
　　“她来了她来了！”
　　花奶奶颤巍巍地走到最前面，站在高梦棠身边，拐杖敲了敲地面——
　　整颗脑袋裂成两半，枯瘦的身躯变成共鸣箱，从裂开的头部爆发雷鸣般的怒吼：“废除六等公民制！人人生而平等！”
　　“安宁助纣为虐，审判厅贻害千古！”
　　气浪震碎沿街两岸的玻璃，声音似乎冲上了天穹，渗透了土地，四面八方传来回声，交融在一起，仿佛整个宇宙都在朝13号区这一片小小的领域咆哮。
　　数万人的喊声变成弱音，但他们喊得更激动了，压抑的愤怒变成狂嚎。一路冲上跨江大桥，和对面的审判厅安防部对峙。
　　“让审判厅的人来和我们谈话。”花奶奶对安防员说。
　　安防员的回答是竖起盾牌。
　　*
　　三天前被炸了审判厅，三小时前发现厉仁疑似与斧斫人勾结，现在，游行队伍逼近樱祝区。
　　审判厅的员工，恨不得一个人砍成两个用。隗维才睡了一小时，就被游行的队伍吵醒，紧接着，被直升机接走，进入审讯室。
　　“孟先生，您告诉厉仁，斧斫人聚集在惠安小区这条消息时，是今早六点二十分。是或不是。”
　　隗维：“是。监控可以证明。”
　　“厉仁的反应怎样？”
　　隗维：“他有点不耐烦。”
　　“今早六点二十分之前，你见过厉仁么？”
　　“我加班到凌晨四点的时候，看到厉仁匆匆忙忙离开。”隗维说。
　　那其实是伪装成厉仁的何罗，偷了戒指往外走。
　　郑言举起手：“我，我可以作证。当时我和厉仁说话，他还不搭理我。”
　　“不可能！不可能！”厉仁被锁在椅子上，奋力挣扎，“四点我在睡觉！”
　　审讯员记着笔记：“谁可以证明？”
　　厉仁：“我老婆，我儿子。”
　　“哦，您的家人呀。”隗维颇有点阴阳怪气地重复。
　　家人和厉仁利益关系密切，他们的证词，怎么能当真？
　　“可，可是四点就是睡觉的时间啊！”厉仁气得脖子通红，“我不睡家里，难道睡大街上！”
　　审讯员：“您睡觉的时候，监控开着么？”
　　“谁他妈在卧室装监控！”厉仁气得大骂。
　　审讯员一敲桌子：“文明措辞。所以，你没有办法证明，你凌晨四点在睡觉。是或不是。”
　　“我家客厅有监控！”厉仁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我四点到六点之间，没离开卧室，监控可以证明。”
　　隗维轻轻笑了一声：“监控只能证明你不在客厅，证明不了你不在旧公馆，对吧。您家里的监控，您应当知道，如何利用监控死角。”
　　厉仁愣了几秒，蹭地蹿起来，他的手腕被铐在扶手上，这一挣，被铁皮勒出两道血痕：“孟非，我日你妹妹！”
　　一道寒恻恻的目光扫过来，隗维半低着头，自下而上盯着厉仁。
　　霎时间，厉仁只觉得浑身凉透了。他下巴不受控制地抖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不要信孟非，我的技能是墨菲定律，我能看出他是个祸害……”
　　“厉总长，得罪了，”审讯员竖起资料在桌面上敲了敲，“您还要被关押一段时间。”
　　“外面在游行，安防队都归我管，你们在这个节骨眼关我？”厉仁脸色灰青，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毕竟，你有通敌的嫌疑。”
　　铁门上锁，灯光暗下来。厉仁颓然地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审讯室，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
　　离开审讯室，隗维心想：今天还不算太坏。厉仁被关押，疫防总长的位置空了出来。或许，他可以趁虚而入。
　　忽然，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把隗维撞倒，脑袋咚一声砸到墙上，好一阵头晕目眩。
　　一只手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抬起拳头就要砸。
　　隗维条件反射地想捏断这人的胳膊，快要动手时，硬生生忍住。
　　他现在可不是【101净身师】，只是个没什么实力的小员工。表现太过，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一拳砸在他侧脸和耳朵连接的地方，耳垂撕裂，血流到下巴。隗维偏过头，盯着打他的那个人。
　　20出头的年纪，血气方刚。穿着审判厅的制服。
　　“没根的东西，敢陷害我老大。”年轻人点了点自己的胸牌，那上面写着【许天河防疫与防控部副总长】
　　许天河一字一顿地说：“记住我的名字，我肯定让你不得好死。”
　　又是咚的一声，隗维后脑嗑在墙上，他死死攥着许天河的手：“厉仁要进监狱了，你快熬成了正职。不感谢我，怎么还打我呢。”
　　第二拳砸下来，这次隗维躲开了，他按住许天河的脸，指缝之间，落下一颗小小的药丸。
　　激烈对抗、怒火攻心之时，许天河竟没察觉，他吃下了一颗药丸，又按着隗维锤了两拳。扬长而去。
　　隗维躲进一个没人的房间，袖管里的何罗触手，已躁动不安。他用力按着胳膊。
　　“别急，他还有用。”隗维轻声说，蓦地一笑，“这群人真蠢，一个接一个地送上门来。”
　　*
　　上午9点40分。
　　跨江大桥的一半被游行民众占据，一半被安防队占据。两批人沉默对峙。花奶奶下了最后通牒，10点，他们的代表要和审判厅代表对话。
　　否则，他们会直接闯进去。
　　审判厅内部，连开了两个会。一个高层决议会，一个全体动员大会。
　　“累死了。孟非啊，苦了你了，刚入职就遇到这么多事。那群野蛮人，想跟我们对话，也配？”郑言一脸疲倦地走出会议室，“审判厅哪有人愿意自降身份，坐下来和六等公民谈话？那可是一辈子的污点。”
　　而且，黑塔游戏上线后，“谈话”这个词，专指在【棋室】内一对一密谈。
　　每一个黑塔游戏的辖区，都有一个棋室，由该区域审判长开启。一次只能进去两个人，一个拿国王棋，一个拿女王棋。
　　若达成一致意见，双方将棋子摆在棋盘上。为该区域制定一条新的【律法】生效。
　　最常见的情况，是谈着谈着，两个人大打出手，杀个你死我活。
　　谈话期间，审判长可随时打开棋室，使谈判终止。但这样的谈话还是有生命危险的，因为棋室内的声音穿不出来，安宁也不知道两人有没有打起来。
　　安宁身边跟着一群人，一阵风似的走过来：“小郑，跟我来一趟。”
　　郑言：“啊……啊？”
　　这时候找他，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能不能透露一下，什么事啊。”郑言小心翼翼地问。
　　窗外又传来“人人生而平等”的喊声，安宁指了指外面：“这个关口，还能是什么事？”
　　“这事该归外交部……”郑言恳求似的说。
　　安宁：“审判厅需要重建，需要大量资金。外交部的人都去中洲、北洲募集资金了。”
　　生无可恋四个字，写在了郑言脸上。他一向安分守己，本分老实，不曾想，命运竟要这样羞辱他。
　　“审判长，您真打算和他们谈话啊？你……你……”她不觉得丢脸么，怎么能向敌人低头！郑言敢怒不敢言。
　　隗维眼睛一转：“我可否陪同？”
　　安宁的目光落在隗维身上。
　　她本质上不喜欢六等公民制，也不愿意兵戎相见。但她知道，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打心底里瞧不起低等级公民。
　　和他们坐下来谈话，在他们心中，就像人和畜生坐在一张桌子上谈条件。审判厅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接受不了这种羞辱。
　　其他管理层，对安宁的决策颇有微词，碍于安宁是审判长，她的话就是分量最重的。
　　谈话不可避免，就尽量避免自己是那个谈话代表。
　　孟非不一样。他是个愣头青。
　　锅和脏水往新人身上甩，主动让出“历练”的机会，是任何单位的传统美德。
　　很快，安宁身边聚集着的高层管理回过神来：“别叫郑言去了，让小孟去吧。他有优势，我们这些人，六等公民制早已在心底扎根生芽了，谈话效果不好。”
　　“给新人一个锻炼的机会。”
　　某人连隗维一起贬了一顿：“外面那群畜生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们这些一等、二等公民和他们坐下来谈话？打发个三等公民去就得了。”
　　更有甚者暗含讽刺地说：“安审判长如此重视孟非，破格录取，当天入职。想必他也有过人之处。让他去试一试。”
　　话说到这份上，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安宁沉吟片刻：“你以代理疫防总长的身份，去试试。暂时授予你职位徽章。”
　　此言一出，其他人齐刷刷看向安宁。
　　“他才入职一天，代理总长？！！”许天河第一个跳起来，“审判长，你糊涂了？”
　　安宁冷冷扫他一眼，吓得许天河打了个寒战。
　　其他人并无异议。六等公民也不是傻子，派一个小嫩鸡去跟他们谈话，他们肯定不买账。给隗维扣上一个“总长”的头衔，显得他地位很高，情况就不一样了。
　　此外，审判厅的职位任免，皆在审判长的一念之间。她可以赐予任何人职位徽章，也可以随时撤销。
　　孟非一个刚进来的小员工，没有势力，随时可以撤职。总长1日体验卡罢了。
　　“我们要拖延时间，等【铁娘子】过来，再不找人去谈话，那群人冲进来，你负责？”安宁说。
　　她拍了拍隗维的肩膀：“拖时间，不要同意他们的任何要求。铁娘子2小时后到。”
　　铁娘子？什么东西？隗维暗暗想着。
　　这时，他脑内，响起《怪物书》的声音。
　　[一切的恐惧，都源于火力不足。黑塔游戏正式上线后，【律法】成为新的‘系统’。]
　　[可惜啊，苛政猛如虎，【律法】的严酷压制之下，难免有人心生不满。]
　　[于是，万岁爷和【主脑】共同制造了机械刑具【铁娘子】]
　　[她是这世间，最冷酷、最强硬、最神圣的处决者，她几乎不可能被战胜……]
　　系统：“您触发关键词，获得重要信息：副本【混乱街区13号】的屠夫【铁娘子】即将出现。”
　　“提示：铁娘子不只一位。她们的首领是【血腥娘子】”
　　注：血腥娘子可超度。
　　*
　　9:55
　　“审判厅的老鼠呢！出来！”
　　“不敢见我们了？哈哈哈，胆小鬼！”
　　“杀！杀！杀！攻入审判厅！”
　　呼号声震四野，游行群众躁动不安，已经有人想冲过去了，都被花奶奶拦住。
　　“不急，还有五分钟，”花奶奶说，“10点，见不到审判厅的代表，我们会闯进去。”
　　安防队的人还是沉默。
　　这时，安宁的声音从广播中传来：“全体安防队，后撤。撤出跨江大桥，守卫樱祝区入口。”
　　“审判厅代表，疫防局总长愿意谈话。请派出一个代表。”
　　防疫与防控总局可是武装部门，防疫指清理传染性怪物，比如同馨藤。防控，指的是防止低等级公民叛乱。他们历来是六等公民的劲敌。
　　派疫防总长来谈话，非常有诚意。
　　花奶奶笑呵呵地问：“谁要当谈话代表？”
　　高梦棠被科普了“谈话”的意义，他在心里默念：别选我别选我别选我……
　　谁知道疫防总长是什么人，战斗力强不强。他进去了可别再出不来。
　　“那是不是疫防总长！”棋童大喊，“有人出来了！我看到了他身份卡上的职位徽章！”
　　高梦棠抬头瞧了瞧，一大黑衣人呼呼啦啦地涌过来，人脸都认不清。他们没有10年后的身份卡，也看不到新版玩家的面板。
　　“哪个是总长？”高梦棠问。
　　腐蚀果冻：“最中间那个，看到了么！”
　　他的胳膊抻出两米长，远远地指着被黑衣人簇拥着，穿着风衣的人。
　　高梦棠悄悄吃了颗护眼蓝莓，这才看清楚：那不是隗维么！
　　这才过去几个小时？隗维当上总长了？！
　　“花奶奶，我去谈话。”高梦棠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花奶奶泛黄的眼珠中，煞是欣慰：“真的呀，你想去？”
　　高梦棠：“嗯。”
　　“好，奶奶没有看错你。”花奶奶调整了一下黑色面具，“去吧，别暴露身份。”
　　广播：“请各位尽快派出代表。”
　　高梦棠拨开前面的人，毅然决然走过去，很多人舍不得，一路护送。
　　“不愧是黑太子啊，大难当头，临危不乱。”棋童捧着脸，满眼的羡慕。
　　断肠：“哼。这小子有点胆量。”
　　双方走近，礼节性握手。高梦棠戴着全脸面具，不需要表情管理，面具底下笑得很开心。
　　然而，他的笑容忽然停住。
　　隗维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就在握手的那几秒内，高梦棠迅速做出反应，他虚握着拳头，转过身，看到棋童离他最近，就把他抱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脖颈。
　　“别怕，等哥哥回来。”
　　握在手中的纸团，顺着领口，滑进棋童的上衣。
　　*
　　樱祝区中心。棋室。
　　棋室看起来就是一个黑色的长方体。不同于一般的黑色，它的黑，是把所有光线都吸进去的那种黑。
　　看起来，就像一块虚无的空间。
　　“棋室已经被审判长打开了，请领导移步。”侍卫说。
　　隗维点点头，先一步进去。高梦棠紧随其后。
　　棋室的门，也像一块打在现实世界上的马赛克，一片虚无的黑色。合拢后，内部空间骤然亮起。
　　西式古典的舒适房间，正中央两张对着放的软椅，一张棋桌，上面摆着空棋盘。
　　软椅的旁边，是两张供桌，软垫上摆着两颗黑色棋子：国王棋与女王棋。
　　“财神爷啊，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隗维倒在一张软椅上，“盲者阁下，别来无恙？”
　　“无恙。”高梦棠摘下面具，展眉一笑。
　　系统：“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第159章
　　新视频：《双王》
　　看完视频, 观众区好像变成了猫咖，持续不断地发出“妙啊妙啊”的声音。
　　：一个在黑|道当断头斧黑太子。一个在白道当审判厅员工。互通消息，斧斫人认为黑太子料事如神。审判厅认为孟非发现敌人有功。双赢。
　　：我笑死了, 二位配合战打得真好。
　　：哈哈哈哈更离谱了, 审判厅的谈话代表是隗维, 斧斫人的谈话代表是高梦棠！
　　：其他玩家还在愁今晚吃啥时, 高隗二人已将整个副本玩弄于股掌之间。
　　：从别的频道回来了，整理一下其他玩家在干嘛。
　　蔚乡尘：养伤
　　松沉雾（幽灵竹首领）：写字换钱
　　柳烟旗（丝绒画廊高层）：端盘子
　　张绮炎（暗渡闪蝶首领）：当厨子
　　段颂：酒吧热舞
　　林里：街边摆摊算命
　　小苍兰：流浪
　　【隗维：成功考入体制内, 一天之内提拔为代理总长】
　　【高梦棠：混入反叛军, 开局荣膺最高头衔断头斧, 成为头目】
　　：谁还记得，这是个打工挣钱的游戏。
　　：有高梦棠的头脑与皮囊，在哪混都能混得开。
　　：颜值高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心软の神·棠棠：氮素, 他们这样搞，13号区的居民和副本玩家都要遭殃啊。事情越闹越大, 死的人越来越多，这样真的好么？
　　回复1：我有以下六点想说：……
　　回复2：看你ID像盲者的粉丝, 给点建议吧, 学一学高梦棠的头脑和为人处世之道, 别学他圣母。强者才能温柔又坚定。
　　回复3：闹大点闹大点, 乐子人爱看。
　　无色猜想的加大加粗弹幕, 闯进观众的视线：报——！快去看隗维的通关视频！隗维疑似万岁爷！
　　观众呼啦啦地涌过去，又呼啦啦地跑回来, 震惊得无以复加。
　　：早就说净身师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啊？？？
　　：大胆预测一下，盲者肯定不会赚了25w就买车票走人。
　　：他现在估计也买不了，他是通缉犯啊，哪个蛇头敢带通缉犯偷渡。
　　：思路打开一点, 盲者就不能把这个副本毁了么？
　　：我还是更关心，隗维怎么登顶了？那高梦棠呢，10年后的他哪里去了？
　　：前面的，高梦棠问过，NPC回答“月幡首领失踪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死了”。
　　*
　　10年后会死的高梦棠，正懒洋洋地躺在棋室的软椅上。
　　“刚刚你塞给我一张纸条，那上面写着什么？”高梦棠问。
　　隗维闭着眼睛，一手搭在额头上：“铁娘子。两小时后到。”
　　他把他获得的信息告诉高梦棠，高梦棠的系统和怪物书也更新了。
　　“血腥娘子可以超度诶！”高梦棠很开心。
　　隗维：“在下会探索更多和血腥娘子相关的信息，尽快找到她的弱点或超度方法。安宁告诉在下，血腥娘子是万岁……”
　　不知为何，当得知自己是万岁爷后，隗维很不愿意提到这个名字。
　　“万岁爷联合主脑，制造出来的屠夫，”隗维说，“在下猜测，她远比其它屠夫更棘手。得到关键信息，在下会随时与您联系。”
　　高梦棠“哦”了一声。隔了一会儿，翻了个身。
　　“我们就在这里面对面坐两个小时？”
　　隗维一整天没睡，但现在心思杂乱，也睡不着，干脆坐起来：“对弈几局，如何？”
　　棋室里只有女王棋和国王棋，但高梦棠的泡泡里，是个百货商店。他随身带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很快，他翻出一副象棋：“来来来。”
　　三局过后。
　　隗维：“您应该和屠呈多学一学。”
　　高梦棠连败三场：“你应该让着我，我是你的首领！”
　　隗维：“不让。”
　　高梦棠：“我生气了。”
　　隗维失笑，帮高梦棠把棋子摆好。
　　若是和尹明乌下棋，他有一百种方法拼尽全力但“惜败”。跟高梦棠下棋，用不着这么费心思。因为高梦棠不是没品的人。
　　第四局开始时，隗维忽然说了句：“算一算时间，药效该到最明显的时间段了。”
　　“什么药？”
　　“在下喂给疫防副总长一枚可以激发欲|望的药丸，可强化攻击欲，使人暴怒。”隗维又走了一步，“人一生气，就容易犯错。”
　　场面这么乱，一旦犯错，就是大错。
　　高梦棠明白，这是在搅混水。
　　水越混，潜伏在其中，就越不容易被发现。
　　眼下的情况，示威群众逼近樱祝区。许天河一生气，就容易大打出手，进而激化矛盾。
　　到时候，双方很可能火拼。整个副本都要乱了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副本中的其他玩家该怎么办呢？他们的情况只会更危险……
　　但很快，高梦棠就不想这个了，他回忆起父母“要善良”“要博爱”一类的教诲，忽然觉得有点疲倦。或许善良只是别人涂在他脸上的油彩，漠视一切才是他的本色。
　　高梦棠更认真地下棋。
　　隗维赞许地点点头：“嗯。这一盘有进步。”
　　*
　　“黑太子是什么人？”许天河问，“没听说过他，我们内部的情报系统也没查到资料。”
　　助理回应：“可能刚加入斧斫人。我听他们喊黑太子为‘断头斧’。”
　　刚加入斧斫人，就有这样的荣誉。想来实力不容小觑。许天河阴恻恻地笑了。
　　进入棋室，一般就两种结果：达成一致意见，确定新的律法。
　　或者是谈不拢，用拳脚说服对方。
　　第一种情况下，孟非是罪人，难逃一死。
　　第二种情况下，孟非没啥战斗力，很可能被黑太子打死。
　　其中一方死亡后，棋室会自动开启。如果拖不了两小时，等不到铁娘子出现，孟非办事不力，也会担责任。
　　总之，孟非的下场肯定不好。
　　孟非倒霉，许天河就开心。
　　“进去40分钟了，孟非该和黑太子厮杀起来了吧。”许天河看了一眼腕表，“他们快进入厮杀阶段了。”
　　已经在棋盘上厮杀五六遍了。
　　“报告副总长，前方反动分子躁动！”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先被许天河打了一拳。
　　“副总长”这三个字听着很刺耳，但不方便直接说，于是许天河借题发挥：“急急急，急什么急？你家人死了等着出殡呢！”
　　被打的人捂着脸，眼泪唰地就冒了出来。
　　许天河还是生气，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生气。带着一伙儿，冲出樱祝区的入口。
　　斧斫人那一边，见黑太子进去四十多分钟，还没动静，心里急得很。
　　会不会出现意外，会不会被孟非重伤？
　　每个人都坐立不安，引颈而望，好像能看到那个虚无的黑色长方体似的。
　　“咕叽。黑太子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腐蚀果冻说。
　　断肠拍了拍他的尾巴，抻长了脖子：“怎么还不出来？”
　　“不要急，谈话一般90分钟以上。”花奶奶笑呵呵地安慰他们。
　　“想哥哥了。好困。”棋童打了个哈欠，扭来扭去地挠着后背。
　　总感觉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好像是一个线团？
　　他想把衣服下摆从裤腰里拽出来，这时，不远处传来打斗声。
　　不知是谁起的头，两拨人推搡起来，吵闹声越来越大。棋童小孩子天性，也不管衣服里的东西了，立刻凑过去帮忙。
　　许天河赶过来时，几十个人乱斗，难解难分。
　　混乱场面撞入眼中，更让许天河怒不可遏。
　　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情况复杂，要冷静行事。
　　但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脾气一上来，肌肉不受控制地绷紧，牙关咬得咯咯响，全身的血液涌向头顶，发丝好像都竖了起来。
　　这群畜生，恶心人的东西。就会给人添堵。
　　就知道吵！吵什么！
　　吵！我让你们吵！
　　“副总长！！”
　　“不要动手！”
　　这些喊叫都变成背景杂音，此刻，许天河耳中只有血液流动的嗡嗡声。等他回过神时，只看到自己的长着黑毛的爪子，握住了一个人的脖子。
　　咔嚓一声，那条细瘦的脖子被他掐断了。
　　棋童脑袋一歪，七窍流出黑色脓血。
　　“审判厅杀人了！”
　　这声大喊，像是战场上第一声火炮。轰的一声，将混沌彻底点燃。
　　“杀！！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花奶奶的脑袋裂成两半，吼声令苍穹震颤。
　　疯老羊一直躲在房间里偷看，他的视角，正好看到棋童被许天河掐死。他大笑一声，击碎玻璃，冲了出去。
　　“来啊！来杀老羊啊！”疯老羊狂笑着，“老羊我是死刑犯，越狱啦！你们不是想杀我么！”
　　许天河看了看疯老羊，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断掉的脖子，他已完全变成黑猩猩，山呼海啸般，黑压压的人群向他冲过来。
　　他背后，审判厅的人举着武器冲过来迎战。
　　像是湍流交汇处，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许天河在原地站了好久，缓慢地思考着……
　　他这时做了什么……
　　怎么能……怎么会……
　　恍若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许天河瞬间平静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刚才他竟如此愤怒。
　　助理从身后跑过去：“副总长，快冲啊！打起来了！！”
　　许天河悲号一声，冲到最前面。
　　死亡，在此刻只是数字。脚下堆满了尸体，有审判厅的人，有参与游行的人。
　　已经死了多少个？100个、1000个、10000个，不太重要了。当冲锋号被吹响时，一条生命，不过是死亡人数统计中的+1
　　高赓第一时间把棋童的遗体抱回来，血肉的右手摸到衣服中鼓起来的一团。
　　他扯开棋童的衣服，纸团掉了出来。
　　铁娘子。两小时后到。
　　隗维的笔迹。
　　高赓拽住花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
　　11:20分。
　　“我们进来70分钟了，”高梦棠伸了个懒腰，“不知道外面怎样了。”
　　棋室与外界环境完全隔绝，他们完全不知道外界的情况。
　　反正棋室内部很和谐。
　　不过他们有系统面板。
　　打开副本详情页一看，原本加入【混乱街区13号】的玩家有80多位，现在只剩60多个了。
　　“死了这么多人？”高梦棠吃惊，“我没关注玩家的数量，今天早上，存活玩家是多少？”
　　隗维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来，再下一盘。”
　　30分钟前，隗维刚看过面板，剩余玩家是76位。
　　月幡成员的头像全亮着，高梦棠放心了，继续下棋。
　　棋室外的白色广场上，血染红了每一块瓷砖缝隙。
　　游行群众已冲破关隘，闯进樱祝区。
　　鲜血喷溅到虚无的黑色立方体，立刻消失不见。惨叫和哀嚎穿不进来，他们亲昵的交谈也传不出去。


第160章
　　“孟非能应付得了黑太子么, 他千万别妥协啊。”吴漾急得在原地转圈。
　　安宁淡定地坐在空会议室里，腿翘在桌子上：“放心，当两颗棋子都落到敌人手中时, 我会有感应。那时我会打开棋室, 终止谈话。”
　　铁娘子藏身于灰墙外的荒野, 遇到紧急情况时, 审判长发出命令，她们会开始组装, 进入城区。
　　现在, 还剩一个多小时, 铁娘子才会到达。
　　吴漾叹了口气：“希望孟非能拖久一点。”
　　喧哗声再度爆炸，震得天花板簌簌落灰，吴漾趴在窗台上一看：“审, 审判长，动乱人群闯进来了！”
　　“怎么可能？！”安宁噌地站起来, 走过去一看，樱祝区入口如倒塌的堤坝, 再也拦不住来势汹汹的人群。
　　明明答应谈话了, 他们应该耐心等谈话结果。为什么闯进来了？
　　“报告！许天河杀了一个斧斫人, 点燃了示威群众的怒火, 他们发起了暴|乱！”
　　安宁四十五度怅然望天, 叹了一口长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关头, 他为什么火上浇油……调动所有警卫力量，守住旧公馆，击退游行群众！”
　　“是！”
　　吴漾还趴在窗台上，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斧斫人好像真挺生气的, 疯老羊都出来了，还冲在最前面。”
　　被判了死刑的越狱犯，光明正大地在审判厅眼皮子底下跳。这不仅是危害社会这么简单了，简直是对审判厅尊严的无情践踏。
　　“他，他们要攻进审判厅了！”吴漾战战兢兢地说。
　　“我再去【智脑】那里看一眼。”丢下这句话，安宁匆匆而去。
　　*
　　高梦棠皱着眉头，盯着棋盘，犹豫许久，放下一个马。
　　“我们进来两小时了。”隗维说。
　　高梦棠：“不急，把这一盘下完再出去。”
　　对弈结束。高梦棠七连败但难掩王者风范，隗维连胜七场但暴露致命缺点。
　　12:15
　　“稍等，我们不能全须全尾的出去，审判厅会怀疑我们的关系。”隗维说罢，手中凝聚出一团飘动的黑色绸带。
　　他一握拳，黑绸断裂，每一片都如刀锋锐利，旋转着形成钢铁风暴，将他全身多出划伤。
　　眨眼间，隗维就成了血人。
　　“你干什么！”高梦棠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要扑过去，眼前凝结出冰晶碎片，他连忙止住脚步。
　　隗维淡淡地道：“无妨，皮外伤。现在可以离开了。在下先出去，您稍后离开。”
　　门一推开，枪林弹雨似的攻击将门堵上，若不是棋室隔绝外界环境，高梦棠毫不怀疑，30秒内，他们能把棋室夷为平地。
　　事情不太妙，好像打得很凶。
　　一大群审判厅的人涌上来，把隗维接走了。高梦棠等攻击渐渐停歇，才奓着胆走出去。
　　“干得漂亮，黑太子，你打伤了审判厅总长！”疯老羊扑过来给他一个拥抱。
　　是他自己把自己打伤的。
　　这不重要了。
　　腐蚀果冻变成一张巨大的保护膜，抵挡外界攻击：“快走，回安全的地方叙旧。”
　　这时，高梦棠才看清外面的情况，竟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棋室外的广场，没记错的话，好像是雪白的、洁净的。
　　砖块不是红褐色的，也没有尸体。
　　现在，却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高梦棠按着面具，小心翼翼地绕开一具残躯：“这是，怎么了？”
　　广场上已是一片空寂，人间的血色似乎染到了天上，正午时间，天空翻着淡淡的粉。两种暖色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压抑。
　　一个变异人，变成巨大的牛头马，驮着高梦棠等人，迈开3米长的腿，跨过低矮的建筑，撞碎破损的高楼，披着瓦砾与砖块，一路狂奔。
　　大地在震颤，扬起一团团尘埃。不由得令人惊叹，牛头马竟有如此强悍的力量。
　　仔细一观察，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大地震颤的频率，和牛头马铁蹄踢踏的频率不同。一团阴影从后方笼罩过来，高梦棠抬头一看，霎时间呼吸凝滞。
　　一张圆盘似的脸悬在他上方2米高的地方，眉目纤细如柳叶，樱桃小口，皮肤是银白色金属，头戴半圆形有太阳纹饰的头冠。身穿一件由银白色金属片和玫瑰金金属片焊接成的华丽长裙。
　　它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好像在做祈祷，但那两只手上，鲜血淋漓。
　　系统：“屠夫【铁娘子】已出现。快跑！！”
　　铁娘子缓缓睁开双眼，露出黑色双瞳，两个黑眼仁连在一起，像一个旋转九十度的“8”。
　　红色准星出现在高梦棠额头。
　　“卧倒！别和她对视！”断肠一把将高梦棠按下去。
　　铁娘子身高超过五米，就算他们坐在高大的牛头马上，气势依然矮了一截。人们吓得浑身打颤，高梦棠听到有人在哭。
　　牛头马不要命似的狂奔，但铁娘子的速度更快，她站在一辆谜底战车上，一路紧追不舍。
　　断肠：“安全屋快到了！大家不要慌！”
　　“啊——！”
　　身边空了一块，高梦棠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疯老羊被铁娘子抓住了！
　　铁娘子的手指如五条蛇，将疯老羊紧紧缠住。金属质感的冰冷声音响起：“罪犯：309874，罪名：谋杀、越狱。处决：腰斩。”
　　蛇一样的手指，勒住疯老羊的腰……
　　鲜血喷到高梦棠脸上，等他擦去眼前的一片猩红，就看到疯老羊的两截身躯落到地上，他凄厉的大笑在粉红的天空下回荡。
　　“老羊……”高梦棠喃喃着。
　　断肠带了哭腔：“救不了。我们得利用铁娘子攻击间隙，赶紧跑。”
　　又一个人哭了：“我刚才看到了，疯老羊是故意抬起头和铁娘子对视的，他要牺牲自己，为我们换取逃命时间！”
　　狂奔的牛头马没有丝毫减速，但它扬起头颅，向着天空哀鸣。
　　铁娘子的头冠熠熠闪耀，像一颗流星，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直到他们冲进一栋建筑，铁娘子急刹车，上半身向前倾倒。
　　“目标。消失。正在。追踪。”
　　她在血洗过的胡同里转了几圈，走了。
　　“这是什么地方？”高梦棠仰头望着这金碧辉煌、却染满血色的房子。
　　断肠脸上还挂着眼泪，却猖狂地笑了起来：“审判厅的临时驻扎地，黑宴开的旧公馆。又叫公馆！”
　　*
　　黑宴开的公馆外布置了大量阵法，免疫一切攻击技能。这里格外安全。
　　楼顶，撤下了审判厅的墨绿色旗帜，换上了斧斫人的蓝白旗，中间是一个斧头标志。
　　下午四点。
　　斧斫人用面团捏出烈士的头颅。他们的水平有限，形似不足，但神似有余，鼻歪眼斜，奇形怪状，很符合变异人的特点。
　　高梦棠用石块雕刻了疯老羊的脑袋，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和其他面团脑袋摆在一起。
　　“别伤心了。”断肠拍了拍高梦棠的肩膀，“来，给你看看我们的战利品。”
　　他们抢来了大量技能卷轴、食物、水源、服装。还收留了一些难民。
　　巡视仓库时，高梦棠忽然看见角落里两团毛绒绒的东西。
　　“那是什么？”高梦棠感觉有点眼熟。
　　断肠：“哦，一只兔子和一只狗。它们非要闯进来，拦不住。但它俩挺听话的，不会乱拉乱尿，还会用马桶呢。”
　　不会是……
　　兔子和狗从睡梦中惊醒，跌跌撞撞跑向高梦棠。
　　还真是冤家兔和裴加纳。
　　两只小动物在高梦棠怀里拱来拱去，毛毛上的灰尘和血迹都蹭到高梦棠身上。委屈得不得了。
　　“不愧是黑太子呀，对动物都有这么强的亲和力。”断肠耸耸肩，“对了！有一个红头发男生，自称是你的朋友，黑太子有这样的朋友么？”
　　红头发男生，大概是白介。他们一路往里走，到了收容难民的地下车库。
　　白介一看到高梦棠，飞扑过来紧紧抱着他：“老大！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斧斫人给高梦棠留了一个单间，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一群斧斫人行色匆匆，表情严肃。
　　“你们要干什么去？”
　　那人停住脚步：“黑太子你休息吧，我们解决。”
　　高梦棠：“诶？”
　　“我们今晚要回私人医院一趟，把那里的药品、食物什么的转移过来。现在做准备工作。”
　　私人医院里储存了大量的04号阻滞剂，价值极高，确实该转移过来。高梦棠思考片刻：“今晚我和你们一起去。”
　　回到卧室，高梦棠和白介先洗漱，又把冤家兔和裴加纳塞进浴缸里，彻底洗干净。
　　“老大，你知不知道，你们进入棋室后，外面杀疯了。”白介说，“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死人。”
　　高梦棠：“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我们都进去谈话了，为什么还打？”
　　“一个叫许天河的人，是疫防副总长，他掐死了斧斫人里的一个小男孩。斧斫人大怒，直接打进去了。”白介说。
　　棋童……高梦棠想起他的脑袋面团，叹了口气。
　　白介按着狗脑袋，把牙齿间的人体组织洗干净。裴加纳应该趁乱吃了不少人。
　　“蔚乡尘又来找了我一次。”白介附在高梦棠耳边，神神秘秘地说。
　　“他说什么？”
　　白介：“蔚乡尘还是想见你。战乱爆发时，他撤离了13号区，应该去旧城区或荒原了。”
　　今晚斧斫人会悄悄回到旧城区，把私人医院里的物资运走。
　　运送物资对高梦棠来说易如反掌，因为他有泡泡。
　　事情顺利的话，正好见一见蔚乡尘。
　　“我还看到宋钟了，他也跟着跑出去了，”白介笑得全身乱颤，不小心把裴加纳的一戳毛扯了下来，“13号区的居民苦于压迫，奋起抗战，只有老人和孩童可以离开。宋钟是个成年男子，他怕出不去，装成老太婆偷偷逃出去！”
　　高梦棠：“……”
　　挺符合他的性格特点的。
　　闲聊间，两只小动物洗得干干净净，冤家兔抖落着一身蓬松柔软的毛，在高梦棠怀里打滚。裴加纳则找了个角落缩成一团。
　　“狗狗？”高梦棠拿了根牛肉干逗他。
　　裴加纳掀起眼皮，哀怨地瞅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搭理。
　　高梦棠：“这是怎么了？”
　　“自从知道你是月亮生物后，裴加纳就不想亲近你，”白介小声说，“他觉得你歧视祂，看不起祂。”
　　高梦棠：……
　　一辈子积德行善，怎么还给我扣帽子呢。
　　他揪住裴加纳，强硬地按在怀里，揉了个遍：“我没有歧视你，听到没有？”
　　“嗷呜呜呜呜！”裴加纳的嘴筒子被握住，急得直扑腾。
　　就是歧视！月亮生物歧视暗影生物，是天性！
　　仿佛猜出来出来裴加纳心中所想，高梦棠继续说：“我一直作为人类活着。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记住了么？”
　　有点道理啊。
　　不知不觉间，裴加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扬起脑袋让高梦棠揉下巴。被梳毛毛的感觉还真不错。
　　废了好一番口舌，哄好这条别扭狗。高梦棠心里还感觉有点奇怪。
　　裴加纳诞生于表世界，祂出生时，月亮生物都死绝了。祂从未被欺压过。
　　高梦棠一直作为人类生活，从未欺压过任何一个人。
　　明明脱离了被压迫的环境，“被压迫”的观念，为什么还会深植于心呢？
　　用血脉压制来解释？也说不通。
　　狗有捕食兔子的基因，但普通宠物兔子，大多不会怕普通的宠物狗。裴加纳这种心境，当真有些不寻常。
　　暗影生物的自卑，似乎已烙印到灵魂深处。哪怕从未有人蔑视祂们，祂们也会自己看不起自己。
　　简直像一个思想钢印，还能通过血脉代代传承的那种。
　　看来，里世界的月亮生物与暗影生物之间的关系，远没有他认识的那么简单。高梦棠心想。
　　下午五点多，高梦棠给隗维发了条信息。
　　：预计今晚11点，我们会偷偷回到旧城区，取走黑太子医院里储藏的物资。你帮我开个后门。
　　隗维：收到。
　　放下手机后，隗维抬头瞟了一眼还戴着手铐的厉仁。
　　旧公馆被斧斫人占领，审判厅的人，紧急撤退到灰墙北门附近、一栋私人别墅内。
　　现在，他们正坐在装甲车中。安宁、吴漾、隗维、厉仁和许天河坐一辆车。
　　轮子碾压过一具具尸体，车厢十分颠簸。
　　“审判长，我是时候归还总长勋章了。”隗维摘下他黑色风衣外套上的胸针。
　　安宁闭着眼：“不急。”
　　厉仁疑似与斧斫人有勾结，许天河激怒游行群众，罪不可赦。这两个人，恐怕都用不了了。
　　隗维：“……”
　　急得很，今晚他要想办法把高梦棠他们的车队放走。灰墙由疫防局把守，斧斫人跑了，还带了一堆物资回来，隗维若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责任就得他来担。
　　罪多不压身，不如先把厉仁送回原位置，然后再坑他一次。


第161章
　　想到这儿, 隗维组织了一下语言：“审判长，眼下情况危急，属下只是一个新员工, 不能服众。厉总长更有威望, 不如先启用他, 恢复权利, 不加官职，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属下还担任代理总长, 您看如何？”
　　安宁睁开眼, 斜瞟着隗维。他身上还缠着绷带, 脸上贴了三个医用创可贴。
　　“你还挺识大体。”安宁说。
　　隗维笑了笑。
　　安宁又闭目养神：“说得也有道理……审判厅三千多人，死了60多个呢……先把厉仁的手铐解开吧。”
　　被划得红肿的手腕终于解脱，厉仁揉着磨破了的皮肤, 恶狠狠瞪了隗维一眼。
　　下车后，他按住隗维的肩膀：“孟非, 别以为我会领你情。落到我手里，有你好受的。”
　　隗维没搭理他, 径直往里走。
　　“总长, 有人找您。”助理跑过来说。
　　“是谁？”
　　助理：“一男一女, 一个叫赫仑, 一个叫赫伊, 都是五等公民。”
　　“叫他们来我办公室。”
　　赫仑领着妹妹进了办公室，立刻开始扯开嗓子说：“我们先去找了梦——”
　　隗维凛冽地瞪他一眼, 赫仑一下子哑巴了。
　　不应该多说话，容易暴露他们的身份。
　　他压低声音，嘟囔了几个字，还是不放心, 干脆在纸上写：我们先去找了梦棠哥，但梦棠哥让我们来帮助你。
　　“知道了，”隗维说，顺手用打火机把那张纸烧了，“二位先在办公室休息一下，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在下也不会客气。”
　　刚叙旧了几分钟，助理来通知开会。
　　好几个会议接连开，隗维一边听着，一边查看笔记本里自带的地图。
　　樱祝区和13号区，都属于E级区域。樱祝区背面与另一个D级区域接壤，南面是13号区。
　　围住这两个区的城墙，一共有三个大门：北门、西南门和东南门。
　　离旧城区最近的门，是西南门。
　　“……许天河犯下难以饶恕的错误，审判厅必须予以严惩。”发言人说。
　　厉仁一拍桌子：“放你娘的屁！不就宰了一个变异畜生么，错误你妈的错误！”
　　“他激化了矛盾！”
　　“那群畜生，没人惹他们，他们也发狂犬病，”厉仁一激动，站了起来，“早晚都得打，早半个小时开打，晚半个小时开打，有个毛区别？！”
　　安宁平静地开口：“孟非已进入棋室，和他们的黑太子谈话，本可以拖延时间，等到铁娘子启动。晚半个小时打，死伤人数会更少。”
　　这话无可反驳。厉仁气得吹胡子瞪眼，砰一声又砸回椅子里。
　　“但叛乱军伤亡更惨重，”吴漾说，“据不完全统计，他们死亡人数在600以上，重伤人数在2000以上。”
　　圆珠笔在西南门那里画了个圈。隗维忽然有了个想法……
　　：盲者阁下，今晚您从西南门走。
　　高梦棠：西南门离旧城区更近，应该会重点把守吧？
　　：在下安排一下，情况有变，再汇报给您。
　　高梦棠：好。
　　晚上九点。会议结束。
　　隗维名义上还是总长，他有一间总长办公室。
　　“去把许天河叫来。”隗维说。
　　助理：“是。”
　　隔了10分钟，助理一路小跑回来，面红耳赤：“许天河说……说……他……”
　　隗维：“通用语都说不流利，就回小学重修。”
　　助理：“许天河让我原话传达个您：孟非算什么东西，配叫我过去？他想见小爷，自己弓着身子进来！”
　　隗维面色并无异常，说了一句“知道了，你走吧”。抽了几口烟，喝了杯香茶，恢复一些精神值。
　　这群蠢货，除了耍脾气，没别的本事了。
　　又过了10分钟，隗维敲响许天河的办公室门。
　　因为许天河犯了错，他没分到别墅内部的办公室，而住在主楼外的保姆间。
　　“进来。”
　　门一推开，许天河的眉毛就竖起来了：“孟非，你还有脸来见我？！”
　　“许兄先别动怒，我来，是想告诉您一件事。”隗维靠近许天河，俯下身，轻声细语地说：
　　“您再活下去，就有点没眼色了。畏罪自杀吧。”
　　许天河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隗维说了什么，当即大怒，跳起来就要打。
　　保姆房偏僻，在这里，隗维没有任何忌惮，充分展示了他常驻荣誉榜前30的应有战斗力。
　　20分钟后，隗维用一个烟灰缸把许天河的脑壳砸成一滩肉泥。他坐在沙发上又抽了一支烟。
　　然后找出许天河的笔记，模仿着他的笔记，写了一封《认罪信》，用防火板夹起来，装进一个石头箱子里。
　　然后给赫伊发消息。
　　：今晚10点，你来放火，把东南角的保姆房烧了。
　　赫伊：收到！
　　处理了现场，又在许天河的办公室换了身制服。
　　走出门时，隗维身后跟着一个“许天河”，何罗变的。
　　“总长！副总长！可算找到你们了，”助理跑过来说，“厉先生要开一个紧急会议，商讨今晚的安防方案。”
　　就等着这个呢。
　　隗维带着许天河，来到会议室。
　　会议还没开始，休息区人不多，隗维先找到厉仁。
　　“我听说，今晚斧斫人会穿越灰墙，到他们的原驻地，搬运物资回来。”
　　厉仁头都没抬一下。
　　“我的幼龙潜入他们当中，打探来一些消息，”隗维继续说，“斧斫人今晚会从西南角出去。”
　　厉仁用鼻子哼了一声，当做回应。
　　隗维：“我们应该加强西南角的防控……”
　　“孟非，穿上了这身皮，戴了个勋章，你真以为你是总长了？”厉仁一下一下地点着隗维左胸口的徽章，“我工作经验比你多，不用你指挥我！西南角离旧城区近，本来就要重兵把守。斧斫人他们傻？偏从西南门走？”
　　“……”隗维一言不发，默默离开。
　　没隔多久，厉仁的肩膀被拍了拍，他立刻感觉到紧张。
　　这是身份技能【墨菲定律】在起作用。身旁的人不安分，他们会出错误。
　　抬头一看，身后的人，竟然是许天河。
　　“哥，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厉仁立刻放下手机，跟他出去：“天河，怎么了？”
　　“我得到消息，今晚斧斫人会从东南门走，”许天河显得惴惴不安， “大哥，你一定要收好东南门。他们会出动很多精锐。”
　　厉仁：“别着急，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许天河左顾右盼，突然压低声音：“孟非那里。”
　　“什，什么？”厉仁一愣。
　　许天河：“孟非是奸细！他害了我们！”
　　尽管猜到了这种可能，冷不防被别人说出来，厉仁还是吓了一跳，把许天河拉到走廊拐角处更隐蔽的地方，这里没开灯，两个人都陷在黑暗中。
　　拉着许天河胳膊时，厉仁感觉手感有点不太对。
　　软软的，果冻质感。
　　但他没心思细想。
　　“我就知道孟非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有证据么？”厉仁说。
　　许天河（何罗）：“我偷看了孟非的手机，里面有他和斧斫人联系的消息。”
　　手机可以随意查，反正高赓添加了一个反侦察系统，数据一清空，他们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找不到。
　　“好，好！抓到他的把柄就好！”厉仁又是气，又是高兴，“孟非那死太监，竟然骗我说斧斫人会走西南门！”
　　许天河一只手放在厉仁肩上：“哥，今晚，你一定要守好东南门。孟非的事不急，俘获了斧斫人，再处理孟非也不迟。”
　　“那群畜生，打算派多少人来？”厉仁问。
　　“说是有700多人。”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全区的警力，也就2000多人。一部分人还要□□，调不开。
　　变异人战斗力堪称恐怖，想要拦住他们，至少派1500人。
　　“我知道了，”厉仁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天河，你今天有点不太对劲啊，我的不祥感知特别强烈。”
　　强烈就对了。何罗心想，因为我比主人还容易“出错”。
　　不能再拖了，要尽快离开，“许天河”最后说了句：“今晚你一定要守好门。重新取得安宁的信任，否则，孟非会把我们玩死的。”
　　厉仁拍了拍许天河的后背：“我们一起守门，一起拿功勋！”
　　隔了许久，许天河低声说了个“好”字。
　　会议开始，座位空了几个。
　　厉仁环顾一周，没看到许天河。
　　他人呢？
　　临时有事，被叫走了么？
　　耳边，隗维正用尖细的声音，说着他的方案，厉仁越听越烦，恨不得对着隗维的鼻子打一拳。
　　窗外传来一阵阵惊呼。
　　“着火了！着火了！”
　　“快去救火！”
　　砰的一声，会议室的门被撞开，一个警卫员冲进来，气喘吁吁地喊：“许副总长留下一封认罪信，然后畏罪自尽……他，他把自己烧死了！！”
　　隗维的声音戛然而止。
　　厉仁的脸唰一下白了。
　　他此前的不祥预感，是因为，许天河要自杀么？
　　*
　　隗维：目前一切顺利。不知是否有变化，请从西南门离开。
　　收到这条信息，高梦棠跳进装甲车前座：“走吧，西南门。”
　　断肠负责开车，车厢里挤满了六等变种人：“真的可以么？西南门应该重点防守吧？”
　　“相信我，问题应该不大。”高梦棠说。
　　“只开一辆装甲车过去？”断肠有点犹豫。
　　高梦棠：“我有办法把物资带回来。”
　　他的【冰瓯泡影】就是用途最广泛的随身空间，收容灵魂都不在话下。那些不能收入系统背包的道具，泡泡都能装。
　　装甲车驶过大桥，碾压着13号区坑坑洼洼的街道，远远地看到灰墙之上的烽火。
　　“人很少！”千里眼站在车顶，惊喜地说，胳膊伸到车窗旁边，比了个大拇指，“黑太子，你是这个！”
　　高梦棠：“有几个人把守？”
　　“只有十来个！哈哈哈，他们真蠢！”千里眼说，“那个跟你谈话的人，也守在西南门。”
　　隗维？他也在，该怎么闯出去？伤到他该怎么办？
　　高梦棠正在担忧时，装甲车已开到灰墙墙根，没有丝毫减速。
　　“停下！接受检查！”广播命令。
　　断肠把油门踩到底。
　　警卫员的术法如炮|弹般打过来，腐蚀果冻撑起一个防护罩，车辆一路疾驰，撞飞了两个人，猛地颠簸了一下。
　　高梦棠的头撞到车窗上，这时他听到外面有人喊：
　　“总长！”
　　“别过去！危险！”
　　转头一看，隗维竟扒在车窗上。二人隔着沾满血污的车玻璃对望。
　　高梦棠：……？
　　有点尴尬呢。
　　安防员也开着车，一路紧追，不停攻击，车厢里的变异人急于应付追击的人，暂时没来管隗维。
　　“刀给你，捅他！”断肠扔过来一把断刃。
　　咚！隗维用手肘重击车窗，连续几次攻击，车窗碎了。
　　“黑太子，捅他啊！”断肠大喊。
　　高梦棠：“可是……”
　　断肠：“快！捅他！”
　　“捅我。”隗维握住高梦棠拿刀的手腕。
　　“对，捅……啊？”断肠愣住了。
　　没听错吧？疫防总长主动要求被捅？
　　隗维又说了一遍：“捅我。”
　　一个急转弯，躲过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焰弹。被火焰燎过的地方，金属迅速融化。
　　隔着车玻璃，传来致命的温度。
　　隗维拽着高梦棠的胳膊，将利刃送进自己的腹部。
　　“啊——！”隗维惨叫一声，跌落在地，滚了好几圈。
　　高梦棠：……苦肉计是被你玩明白了。


第162章
　　装甲车行驶在旧城区成堆的瓦砾上, 颠簸得要飞起来。断肠的脑袋好几次撞到车厢顶部，更让他头昏了。
　　“黑、黑太子，”断肠磕磕巴巴地说, “咋回事啊, 你和孟总长认识？”
　　高梦棠：“他是我在审判厅的线人。”
　　车子开过一个土堆, 呈抛物线状起飞, 安全落地。断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郑重道：“黑太子, 你还有多少惊喜, 是我们不知道的？”
　　医院有少量斧斫人值守, 这里聚集着大量难民，多数是老弱病残。下了车，他们直奔冷库而去。
　　第一次进入黑太子医院时, 高梦棠没有仔细观察，再回到这里, 他发现这座医院不太简单。
　　进入前院的大门后，能看到很多人, 灯光也是亮着的, 建筑外墙经过岁月洗礼依然保持着良好状态。聚集在这里的人们, 唱歌、闲聊、弹奏乐器。
　　但是从外面看, 这里有点破败, 窗户破碎，没有灯光, 一片死寂。外立面因风化而斑驳、破碎。
　　“黑宴开在这座医院也布下了结界，光线、声音都传不出去，”断肠说，“而且从外面看, 医院平平无奇，对吧？”
　　而黑宴开的旧公馆内，还可使一切攻击技能失效。
　　能布下这两种结界，可见黑宴开的实力不容小觑。这让高梦棠对他更加好奇。
　　冷库比高梦棠想象得还要再大一点。
　　面积足有200平方，超过一半的空间，都用来储存04号阻滞剂。保守估计，有上万支。
　　“黑太子真能把这些药都装走？”腐蚀果冻怀疑地说，“我们冒着生命危险跑出来的，不能带走的话……”
　　高梦棠则托起一颗泡泡，把一支阻滞剂扔了进去。
　　设定：最适宜阻滞剂储藏的温度，2℃，恒温。
　　每支阻滞剂上下左右间隔为5cm，固定，不可移动。
　　几十颗泡泡出现，高梦棠做了一个平推的动作，那些泡泡就像流水线工厂上的机器人一样，有条不紊地沿着药品货架移动。
　　所过之处，04阻滞剂全部被吸走。
　　“天呐！这是什么技能！”
　　“嗷嗷嗷嗷嗷！黑太子干得漂亮！”
　　斧斫人开心得上蹿下跳，高梦棠则嘱咐他们要保密，不要让他的技能被别人知道，还给冰瓯泡影编了个“传家宝”的来历。
　　不到5分钟时间，阻滞剂收纳完毕。可以回去了。
　　“阻滞剂要低温储存的。”断肠还是有点担心。
　　高梦棠：“嗯。泡泡里是恒温。”
　　“不能摇晃、不能碰撞。”
　　“放心吧，它们在泡泡里悬空静止，不会移动。”
　　断肠叹为观止，这是什么黑魔法。
　　腐蚀果冻把脑袋抻了两米长，探出窗口望了望：“咕叽咕叽，现在回去么？啊哦，好像有点难。”
　　远处，火光漫天，装甲车汇成洪流，亮着车灯，四处巡逻。安防队组织有序，举着手电，东奔西走。
　　有一支50多人的队伍，正朝着嘉隆医院的方向前进！
　　厉仁和他带领的1500多名安防队，才回过神，进入荒原和旧城区，搜查斧斫人的下落。
　　断肠他关掉制冷设施，推倒几个空货架，营造出一种冷库废弃了许久的样子。拽着高梦棠，从秘密通道离开。
　　开车目标太大，他们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用建筑当掩体，靠两条腿狂奔。
　　这就有点为难高梦棠了。
　　“我们，不会要跑回去吧？”高梦棠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断肠：“当然了。你跑快点啊！”
　　跑不快，在橡胶跑道上，800米还要四分半呢。
　　高梦棠：“……狗狗。”
　　“狗狗来咯！”裴加纳变成刚好适合一个人骑乘的大小，把高梦棠驮在背上，从后方超越一众身强力壮的变异人，留下一团黑烟。
　　这又是什么东西！
　　“黑太子果然有很多惊喜等着我们。”断肠甩着人鱼尾巴，一蹦一蹦地追上他。
　　跑了30多分钟，远远地看到一支搜查队，从一栋像是废弃学校的地方离开。高梦棠等人躲在巷子里，等搜查队走远了，悄悄进入学校，稍事休息。
　　“该死的万岁爷，累死我了！”腐蚀果冻喘着粗气，把身体摊开，让器官充分呼吸，“这是什么品种的狗，跑这么快！我也要养一只。”
　　品种是恐惧之源，你恐怕养不了。
　　高梦棠揉了揉狗子的尖耳朵，给祂喂了一块牛肉干。
　　“这里离东南门比较近，”断肠嘴里叼着手电筒，摊开地图，“我们等一个时机，从东南门进去……”
　　“首，首领？”身后，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婆婆。
　　身躯佝偻，银发稀疏，头上蒙着碎花头巾，披一件开线掉毛的披肩，穿着一件肥大的连衣裙。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像一块老树皮。
　　“首领，是我啊，宋钟！”那人激动地说。
　　高梦棠愣了几秒：“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老人妆！”宋钟蹭了一下眼角，皱纹花了一点，“他祖宗的，哪个脑瘫儿要造反？！还拉着所有人跟他们一起送命，要不是我作为杀手培训时，学过伪装和变声，我都逃不出来！”
　　脑瘫儿们：……
　　“不许说脏话，”高梦棠神色严肃，“反抗审判厅，符合民意，顺应天时！”
　　“放屁——”
　　“闭嘴吧你！”高梦棠捅咕了他一下，迅速转移话题，“刚才搜查队来过了，你和他们见面没有？”
　　宋钟狡黠一笑，再开口时，嗓音喑哑低沉，活脱脱一个老年人：“他们啊，来过了。看到这里就我一个老太婆，就走了！”
　　搜查队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千里眼的一只眼球从眼眶中弹出，观察了一下东南门的情况，摇摇头：“30多个人守在那里，硬攻行不通。我们再观察一会儿。”
　　凌晨12:30
　　隗维发来一条消息：一切顺利？
　　高梦棠：顺利。你怎么样？
　　：送到医院了。您不必担心。形势紧迫，在下要清空聊天记录。暂时不能联系。您多保重。
　　发完这条消息，隗维那边再无音讯。高梦棠枕着裴加纳，抱着冤家兔，眯了一会儿。
　　他是被冻醒的。
　　“高首领，别来无恙。”蔚乡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团诡异的波光在半空出现。
　　蔚乡尘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十几个斧斫人一齐倒地，陷入沉眠。
　　“你会催眠？”高梦棠惊讶。
　　“只能催眠NPC，您不必紧张。”蔚乡尘悬空而坐，手杖点着地板，“初次见面，闹了点不愉快。或许是您老看鄙人不顺眼……
　　高梦棠：“不是！”
　　“这不重要了，”蔚乡尘的声音很轻，“重炼灵魂宝石的事，您老考虑得怎么样？”
　　尹明乌想要一颗灵魂宝石，现有的这颗，被高梦棠稀里糊涂地炸了。
　　只有月亮生物能炼化灵魂宝石，蔚乡尘很有合作的诚意，他要告诉高梦棠一些关于昙花岭的秘密。
　　“我想先了解昙花岭，”高梦棠说。
　　蔚乡尘：“不急，想要炼化灵魂宝石，绕不开昙花岭……很多秘密，到【腑林】才能揭晓。”
　　腑林？听起来像福灵。高梦棠心想。
　　“腑林在哪？你摄取我的魂魄，带我去。”
　　蔚乡尘那张死人白的脸，又白了几分，咬牙切齿半天：“容鄙人提醒，上次摄魂，鄙人差点暮年晚逝，养了三天的伤才堪堪恢复。”
　　高梦棠：“……非常抱歉。对了，你让白介给我带了一句话：海德拉在13号街区。这是什么意思？”
　　“鄙人也不知道。”蔚乡尘无奈地耸耸肩。
　　高梦棠浮起一个问号：“不知道你告诉我干什么？”
　　“要您亲自去寻找答案，”蔚乡尘说，“黑鸥得到的预言，只有这一句话：‘海德拉在13号街区’。”
　　“预言？”
　　“【缄默侯爵】的预言……”蔚乡尘话说一半，灰墙的方向，传来一阵吵闹，还有枪响。蔚乡尘立刻噤声，身躯消散。
　　枪声吵醒了斧斫人，腐蚀果冻蛄蛹着爬起来：“我刚才，咕叽，睡着了么？我听到了枪响！”
　　“我去听一听。”顺风耳说着，把自己戴着耳环右耳摘下来，吹了一口气，变作一只小麻雀，飞向灰墙。
　　开枪的是安防队成员。
　　“草，我以为是斧斫人呢，原来是一只黄鼠狼。”那人骂骂咧咧地说。
　　另一人打了个哈欠：“斧斫人的脑袋肯定被别人砍下去领赏了，我们？呵！”他冷冷一笑，“当一条看门狗就行。”
　　“凭什么啊！他们杀人有赏，我们在这儿白费力气。”
　　“别抱怨了。”
　　偷听结束，顺风耳把戴着耳环的耳朵安了回去，转述他们的对话。然后说：“一场乌龙，吓了我们一跳。”
　　“他们啥时候换班？”断肠问，“耳朵妹妹，你再偷听一下。”
　　顺风耳：“灰墙安装了黑塔能量波动检测装置，我的异能不能停留太久！”
　　“好吧。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想泡澡了。”断肠拍拍尾巴。
　　高梦棠忽然坐起来，心中有了个谋划。他托着下巴，思考片刻，打开手电，照着斧斫人的脸。
　　断肠：“干嘛？”
　　“我有办法引开他们了。”高梦棠说着，身边冒出一连串的泡泡。
　　泡泡破碎，“黑太子”、“断肠”、“腐蚀果冻”、“千里眼”、“顺风耳”站在他身边，和本体一模一样。
　　斧斫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碰了碰复制人。
　　手虚虚地穿过去，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幻影。
　　“用他们引开安防员，我们趁机溜进去。”高梦棠说着，翻窗跳出废弃学校，操场上已凭空出现一辆装甲车，和他们开出来的那辆一模一样。
　　幻影斧斫人跳进幻影装甲车，向灰墙疾驰而去。
　　*
　　守门的三十多个人，正哈欠连天，心里忿忿不平。
　　看大门一晚上才500元，砍掉斧斫人的一颗头，能得到2万块呢。还能加一笔战绩，获得功勋。
　　眼睁睁看着战友冲锋杀敌，他们只能干着急。
　　自己的原地踏步固然令人伤心，战友的进步更令人悲痛。
　　忽然，他们听到引擎声。昏昏欲睡的安防员抬头一看，瞬间精神了。
　　那不是斧斫人的装甲车么！
　　“戒备！戒备！”
　　“进入作战状态！”
　　城墙上的武器齐刷刷对准装甲车，30多个安防员像见了肉排的饿狼，斧斫人是行走的两万块，蹦跶的三等功。
　　“反动分子的车辆向灰墙驶来，准备拦截！”
　　全员警戒，蓄势待发。
　　距离城墙400多米远时，装甲车原地调头，朝另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去追！”一个安防员当即跳上车，发动引擎。
　　大奖就在眼前，谁还愿意看门，有一个出头，其他人立刻跟上，三三两两地跳进车里，30多个守门的人，就剩下两个反应慢的，捧着枪，在原地傻站着。
　　广播响起：“编号309875 编号363562，听从指令，不得离开！”
　　“重复！听从指令，不得离开。守卫灰墙！”
　　那两人不由得在心里暗骂，其他人都跑了，就剩他们两个看门狗。
　　距离灰墙500米处。高梦棠等人，趴在一栋倒塌的村舍后面。
　　“宋钟，你装成老太太，接近他们两个，把他们解决了。”高梦棠说。
　　没有回应。
　　高梦棠困惑地回过头：“宋钟？”
　　“额，其实我觉得，还应该再等等，”宋钟挠了挠头，“挺危险的，城墙上还有卫兵呢，或许有更好的时机。”
　　提炼核心思想：我怕死，我不上。
　　“……”高梦棠沉默许久，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是黑鸥的杀手啊！杀两个NPC还不敢？”
　　宋钟：“首领，你最仁慈了，你不会逼我去吧？”
　　高梦棠再次沉默。
　　一个泡泡凭空出现、漂浮、破碎，跳出来一个和宋钟一模一样的老太太，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走向灰墙。
　　“站在原地，不要动！”灰墙广播说。
　　老太太还往前走。
　　“重复一遍：站住！接受检查！”
　　仅剩的两个安防员，一脸不情愿地走过来搜身。
　　他们的手伸向幻影——
　　高梦棠：“准备，我们要闯进去。腐蚀果冻，你保护我们，裴加纳，驮着我们全速穿过城门。”
　　“怎，怎么闯过去？”宋钟问。
　　高梦棠：“等城墙上的人攻击。”
　　安防员的手直接穿过了老太太幻影，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原地消失，出现在他们身后。
　　“我在这儿呢。”
　　转头一看，身后站着的人，戴一张黑色面具。
　　黑太子！
　　灰墙广播：“发现黑太子！！攻击！”
　　“快，趁现在！”高梦棠低声说。
　　墙垛中射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法术，集火黑太子幻影，浓烟升起五米高，那两个安防员立刻被炸成肉酱。
　　果冻包裹住斧斫人的身躯，裴加纳“嗷呜”嚎叫，城防队陷入恐慌，利用浓烟的掩护，他们全速狂奔。
　　400米、300米……
　　“发现不明物体，锁定攻击！”
　　“烟雾过重，暂时无法锁定！”
　　200米、100米……
　　“正在重新锁定。”
　　一个泡泡飘到灰墙上，啵一声破碎，刚刚被他们集火攻击的“黑太子”，竟站在他们中间！
　　检测到过量能量波动，黑塔能量检测仪开始鸣笛。安防员顾不得烟雾中的不明物体了，所有攻击都招呼到“黑太子”身上。
　　但那只是一个幻影。
　　“怎么回事？”
　　“又消失不见了！草！这是什么东西！”
　　裴加纳背上黏着一大团果冻，冲过城门，在灰墙安防反应过来之前，窜进小巷子里，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屋檐之下。
　　安防员再想锁定，被屋檐遮挡了视线，胡乱轰炸一通，高梦棠等人连皮外伤都没有。
　　“无伤通关！感恩黑太子！”断肠激动得尖叫，“快！直接回旧公馆！”
　　一群人紧紧抱住高梦棠，把他挤得喘不上气。裴加纳一鼓作气，向樱祝区跑去。
　　“等，等一下，”高梦棠推开抱住他的人，“宋钟呢？少了一个人啊。”
　　斧斫人双脚悬空，被包裹在果冻之中，内壁探出一条条脐带似的东西，缠着他们的腰。高梦棠正着数了一遍，倒着数了一遍，没看到宋钟。
　　“我要把他包起来时，他好像很害怕，跑了。”腐蚀果冻说，“黑太子，他也是你的朋友么？”
　　高梦棠：“……是。”
　　“喂！你们怎么不等我！”宋钟一路狂奔，揪住裴加纳的尾巴，狼狈地爬进果冻中。
　　高梦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跑？”
　　“额，太，太鲁莽了，”宋钟抹了两把脸，老人妆花了，变成一团滑稽的油彩，“万一他们发现你们、炮轰你们呢？”
　　和他们一起闯进去，一死死一窝。不如自己落在后面，等高梦棠他们吸引了火力，趁乱混进去。反正他跑得快。
　　众人：……
　　宋钟腰杆一挺：“我刚才就想劝你们，再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你们也不听我说话！”
　　没人搭理他，宋钟的表情颇为尴尬，高梦棠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没事了。”
　　“我没怕。”宋钟小声嘟囔了一句。
　　凌晨2点。旧公馆的大门打开，断肠激动地扯着脖子喊：“我们回来了！无人员伤亡！带回了所有药品！让我们感谢黑太子！！”
　　*
　　早晨六点。
　　“孟总长情况怎么样？”抢救室外，助理黄小小急得满头大汗。
　　医生拿着文件夹，语气急促：“断刃上附加了一层腐败魔法，情况不太乐观。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黄小小全身瘫软，滑倒在座椅上。
　　“孟总长的助理是么？”吴漾快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一群人。
　　黄小小一个激灵站起来：“是。”
　　“审判厅会议表决，要对孟总长展开调查，现在来带走他的随身物品。请您配合。”吴漾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黄小小半晌没回过神：“啥？展开调查？”
　　“有人举报孟非是审判厅内部的奸细。”说话间，吴漾身后的人，已经闯进了隗维的病房，把他的手机、电脑、笔记和所有随身物品全部带走。
　　好像一记重锤砸在脑袋上，黄小小先是震惊，后是愤怒：“你们有病吧，孟总长为了抓斧斫人，现在还躺在抢救室，你说他是奸细？！”
　　吴漾一颔首：“按规章办事，请您理解。”
　　短短五分钟，隗维的病房被洗劫一空，这时，医护人员把他推了出来。
　　“暂时没事了，需要静养。”主刀医生摘下口罩。
　　黄小小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吴漾说：“孟总长要转到审判厅的特殊监护病房。现在把他带走吧。”
　　“啊不是，你们真有病啊！”黄小小气得面红耳赤，“谁举报他是奸细？我去找他算账！”
　　吴漾：“厉仁。”
　　黄小小气笑了：“厉仁通敌有确凿事实，你们不去调查他，来调查我们总长？审判长怎么想的，我去找她谈！”
　　“您先别急，”吴漾拦住他，“也别为难我，都是为上面的人办事的。”
　　“病人的情况不适合离开医院。”医生蹙起眉，“刀刃上附加了腐败法术，伤口随时会溃烂，送到医院外，可能来不及抢救。”
　　吴漾：“这是审判长的命令。”
　　审判长是一个地区的最高长官，他们的话，就是圣旨。其他人再不满，也只能把怨气吞进肚子里。
　　黄小小只能眼睁睁看着总长被推上审判厅的车。
　　车轮压碎残肢和肌肉，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远处有铁娘子的高达身影，金属巨物移动时，身上用钢铁拼成的洛可可风格长裙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这是哪里？”
　　黄小小连忙看向担架。隗维苏醒了。
　　“送你去审判厅的特殊监护病房。”黄小小避重就轻。他怕总长知道自己舍生忘死，换来一个“疑似奸细”的罪名，会接受不了。
　　隗维脸色苍白，病骨支离，被子盖在他瘦弱的身躯上，仿佛能将他压垮。他半睁着眼，能看到他眼皮上淡蓝色的毛细血管。
　　“特殊监护病房……”隗维费力地说，“那不是关押嫌疑人的地方么。我为什么要去那里？”
　　黄小小眼眶一热，垂下头。
　　隗维轻咳两声：“说话。”
　　“他们、他们怀疑你是奸细！”黄小小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
　　隗维疲倦地闭上眼，许久之后，轻声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黄小小轻轻握住总长还扎着滞留针的手。车厢的每一次颠簸，输液管的每一次晃动，都让他心如刀割。
　　其实隗维病得没那么重，凭借何罗的逆天治愈能力，如果他想，这个伤口还没开始流血就能愈合。但他要装一装。
　　随便他们怎么调查，反正高赓可以远程操控他们的手机，把聊天记录删得一干二净。
　　被怀疑也无所谓，现在他被整得越惨，将来收获到的同情和支持就越多。
　　“何罗，不要给我疗伤。”隗维在心里说，“把你的爪子从伤口那里挪开。”
　　何罗：伤口很严重。
　　“死不了就行。”
　　何罗：……看在你重病的份上，今天我少吃两只螃蟹。


第163章
　　斧斫人为高梦棠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和牛、火鸡、烤乳猪……生蚝和扇贝堆成山, 龙虾从水箱里捞出来时还张牙舞爪，螃蟹壳子一掀开，满当当金灿灿的蟹黄。
　　然后, 高梦棠捧着一碗蔬菜沙拉。
　　“不能吃肉, 嗝！”顺风耳摸了摸嘴唇上的油, “你这辈子都有遗憾。”
　　高梦棠：“还好吧。”
　　“嗝！不好, 一点也不好。”顺风耳惋惜地摇摇头。
　　酒足饭饱，回去睡觉。旧公馆的房间比医院少很多, 他们两三个人挤一间。
　　高梦棠和白介一间卧室, 入夜, 气温骤降。
　　他知道，蔚乡尘要来了。
　　“高首领，请随鄙人来。鄙人带您去【腑林】。”
　　“带上白介。”高梦棠说。
　　蔚乡尘：“带他作甚？您老放心, 鄙人没有攻击技能，也无意杀害您。”
　　他的身体化作一朵云, 拖着高梦棠，从窗户翻出去。轻轻松松地飘过街区, 前往荒原。
　　向下俯瞰, 铁娘子昼夜不停歇地巡逻, 巷子里不时传出惨叫。
　　“要越过灰墙了, ”高梦棠小声说, “当心他们发现你。”
　　“您放心，不会, ”蔚乡尘说，“鄙人只是一个灵魂。可以完全隐形，不会被监测到。”
　　高梦棠：“但我不是灵魂！”
　　蔚乡尘：“……有道理。”
　　他们还是被发现了，安防员对着天空开枪, 幸好蔚乡尘飞得特别快，子弹没有击中高梦棠，只是有一次，擦着他的发际线飞过去，脸颊火辣辣地烫，头发被烧焦了一片。
　　“我很珍惜头发的。”高梦棠不满。
　　蔚乡尘：“前面就是腑林。”
　　他们脚下，是在地图上标注为【荒原】的地方。这里只有贫瘠的砂土，连一根杂草都长不出来，真正的不毛之地。
　　“腑林在哪？”高梦棠问。
　　蔚乡尘：“这里。”
　　他垂直降落在一片荒地，指着前面同样空旷的的空气说：“这里就是腑林。”
　　地图显示，他们已到了地图边境，向前是一片迷雾，代表着副本的边界。向后望不到灰墙，13号区距离他们至少10公里。
　　高梦棠望着空无一物的荒原，感觉自己在悟道。
　　“不要说谜语啦，腑林到底在哪？”
　　“非常抱歉，”蔚乡尘轻轻托起高梦棠的一只手，“得罪了。”
　　然后用黑色的长指甲，划开高梦棠的手腕。鲜血滴进石头缝里。霎时间，阴风四起，周围的空气被急剧压缩，高压令人呼吸不畅。
　　一扇窄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请随我来。”蔚乡一只脚跨进窄门中。
　　窄门出现，意味着没什么好事发生。
　　但高梦棠实在想知道昙花岭的秘密，纠结片刻，还是进去了。
　　再睁开眼，面前是一座设施齐全，建筑完好的城镇，公交站台的长椅被擦得一尘不染。街灯亮着，踏过石板路时，镶嵌在地砖间的感应灯也会亮起。
　　两侧的建筑鳞次栉比，窗明几净。有一个地铁口，电动扶梯正在运转，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亮着、便利店的灯牌也亮着。
　　各处都是灯光，城镇并不昏暗，但还是给人莫名的压抑感。
　　很快，高梦棠发现问题所在。
　　首先，这座城镇一个人也没有。
　　其次，城镇没有绿化带。
　　不仅没有绿化带，也没有一只昆虫。夜里亮着路灯，旁边却没有飞蛾。一个猜测，让高梦棠感觉空落落的：他和蔚乡尘，可能是这里唯二的生物。
　　好吧，一只生物，一只死物。
　　“这就是腑林。”蔚乡尘说。
　　他们在车行道中间，慢悠悠地往前走，蔚乡尘慢悠悠地介绍。
　　腑林入口的窄门，需要月亮生物的血液唤醒。早在数百年前，腑林就建成了。
　　“数百年前建成？”高梦棠睁圆了眼睛，“可是，这些建筑分明是现代风格。”
　　蔚乡尘：“他不是您理解的世界。这里的建筑会变，除了那一栋。”
　　他带着高梦棠坐进一辆双层公交车，没有司机开车，方向盘自己转动。也没有人，他们可以遵循自由意志，想怎么行动，就怎么行动。
　　比如爬到双层公交车的车顶。
　　“看到了么，”蔚乡尘指着北方，“您对这类建筑很熟悉。”
　　太熟悉了，那是【黑塔零】。
　　比黑塔零干净很多，没有被死诞者的血液腐蚀。
　　高梦棠迟疑道：“所以，我们这是在……里世界？”
　　“是，也不完全是，”蔚乡尘说，“您听说过生物圈II号么？”
　　生物圈II号，微型人工生态循环系统，用白漆钢和玻璃搭建出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内部模仿生物圈的结构，有居住区、农业区、雨林、沼泽、沙漠等环境。
　　简言之，一个微缩地球。
　　“腑林，是一个微缩的里世界。”蔚乡尘怅然叹了口气，“如果里世界没有被毁灭，那么，它现在就是我们看到的样子。但会有很多漂亮的月亮生物在这里闲逛。”
　　那座黑塔，也不是真正的黑塔零，而是1:1修复重建后的黑塔零。
　　高梦棠：“所以，这里的建筑为什么会变，为什么建造于数百年前，却是现代风格？”
　　“不要急，鄙人探寻了600多年的秘密，今晚都会告诉您。”蔚乡尘坐在双层公交车的车顶，望着这整洁、美观却空旷的街道。
　　双层公交车靠站时，蔚乡尘指向路边两个一模一样的路灯：“你看那两个路灯，它们是相同的么？”
　　高梦棠：“是……吧？”
　　“请随鄙人下车看看，”蔚乡尘跳下去，围着路灯观察，拿出了考古学家观察棺材的细致与耐心，最终蹲下来，黑色长指甲挠了挠路灯灯座，“这个路灯有三道划痕，旁边的路灯没有。它们是不同的。”
　　蔚乡尘大费周章找到他，带他来到模拟里世界，肯定不是为了找不同的。他还有别的话要说。高梦棠耐心地听下去。
　　“人看路灯，觉得每一个路灯都一样。路灯没有独特性。”蔚乡尘站起来，双层公交车已从车站离开了，远处，又驶来一辆公交车。
　　“人看蛇、看昆虫、看其它小动物，也是同样的观点。长得差不多，饿了就进食，困了就睡觉。”
　　“当我们走进宠物店，会感觉，买一只西森也可以，买一只短毛猫也可以。”
　　第二辆公交车驶来，他们再一次坐上车。
　　“那么，人看其他人呢？”
　　“我们看待其它人种，会觉得他们长得差不多，说着陌生的语言，用着相似的语调。甚至，我们看自己所属人种的其他人，也往往会觉得容貌相似，分不出来。”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但不妨碍，人们把两片、几十篇、甚至整片森林的叶子，都归为一类。
　　因为表象上的差异，很多时候并不重要。除非某片叶子长得特别精美，精美到艺术家要滔滔不绝地赞叹，精美到世人称赞其为造物主的杰作、精美到要收入博物馆供后世瞻仰。这种情况下，这片美丽的叶子，具有独特性。
　　大部分的树叶，本质上，只是树叶而已。
　　蔚乡尘说完，转头看着他，“现在，高首领，你还会觉得，你有独特性么？”
　　高梦棠立刻回答：“有啊！”
　　蔚乡尘：？
　　“这么自信？”
　　“客观评价而已，”高梦棠说，“放到森林里，我就是那片特别精美的叶子。”
　　蔚乡尘惊讶地瞅着他：“你确定？找遍全世界，也没有第二个和你一样漂亮的人？”
　　高梦棠忽然有点动摇，但他很快想到，他是是贤王十二，至少和贤王十二有关系。
　　想到这儿，他骄傲地挺起胸膛，“我是贤王十二，所以我有独特性”
　　蔚乡尘：“……”有道理。
　　“好吧，不拿你来举例子了。”蔚乡尘认输，“但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本质上没什么区别，表象上也没有太大差别。”
　　“当你高考拿了650分，有上千人和你拿同样的分数。你获得了一份工作，但没有你，这份工作另一个人也能胜任。”
　　“哪怕你是状元，但明年，还有另一个状元。”
　　“或许你会觉得，你对你父母来说，是不可取代的，但如果当初是另一对受精卵发育成婴儿，父母也会给予他同样的爱。谁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就爱谁，和你无关。”
　　即使是被供奉到庙堂中的伟人，当同时期的另一个人，获得了和这位伟人一样的条件，选择了和他一样的路，具有和他相同的品质。供奉在庙堂中的，将是那个不知名的人。
　　人类社会的复杂，会让极为相似的一群人，走上不同的路。
　　蔚乡尘：“如果生活在一个简单的环境，比如猫。同样两只毛色靓丽、开朗外向的猫，都会捕食、睡觉。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但在人类社会中，一个会成为拳击明星，另一个只是小混混。”
　　而两个本质相同的人，就像两张同价位的亚麻画布，一张被艺术家买走，精心描绘。一张没卖出去，在仓库吃灰。
　　但它们都是亚麻画布，不同的是附着在它们表面的油彩。
　　高梦棠抱着腿，夜风吹拂过他的发丝。
　　一辆反向的公交车，与他们擦肩而过。
　　“隗维把金钱看得很重，你知道吧，”蔚乡尘说，“但在青少年时期，他没显示出这个特点。因为他父母还在，他家境殷实，每天吟诗作对，赏花养鸟。”
　　“如果他父母没死，隗维应该还是一个闲散公子，甚至会做慈善。如果他出生在穷人家，那他现在或许是一个诈骗犯，一个黑心商家。”
　　“公子哥、孟总长、诈骗犯。他们都是‘隗维’。”
　　蔚乡尘望着街边的路灯：“归根到底，都是人而已。”
　　“那么，里世界？”高梦棠轻声问。
　　“里世界出现之初，代表人类本质的世界……”蔚乡尘说，“我至今仍不知道里世界何时诞生，或许永远也无法知道。但我猜测，当第一个智慧生命思考‘我是谁’时，里世界就存在了。”
　　在月亮生物和暗影生物诞生前，里世界只有一种生物：永生者。
　　每一位永生者，代表“本质”相同的一类人。祂们永恒不灭，因为这一类人永远存在。
　　而永生者中有一群异类，祂们代表那枚“精美的叶片”，当这一片叶子枯萎，就要等下一次奇迹出现。所以这类永生者定期沉眠。
　　永生者也是一种生物，他们不能飘在天上睡觉。所以，里世界也有供他们使用的物质。比如建筑、家具等等。
　　而且，里世界的建筑与人类社会的建筑同时变化。当村舍被推平，高楼就建起来了。
　　里世界像一个大型开放的游戏场，每一位永生者，都能在祂无尽的寿命中，尝试不同可能。
　　蔚乡尘：“直到【至高秩序】出现。同样的，我至今也不知道至高秩序如何出现，或许，当第一个人坚定地认为‘神并不存在’时，至高秩序就出现了。”
　　“从此，里世界不完全等于本质世界，而是至高秩序统治下的秩序世界。”
　　“永生者灭绝，取而代之的，是月亮生物和暗影生物。黑塔随之出现。”
　　高梦棠：“至高秩序，就是王座么？”
　　“没错，”蔚乡尘笑了笑，“现在，里世界唯一的主角，是那把椅子。我们到了。”
　　蔚乡尘飘下车，他们面前，是一片大型建筑群。拱门上的牌匾写了一串里世界文字。
　　“牌匾上那行小字是什么意思？”高梦棠问。
　　蔚乡尘：“圣主听到我的悲声，带我走进分离之城。割开魇与梦，间隙中复生。”
　　这句话，离陌也说过。当时高梦棠带着黑塔扎根表世界，离陌保护他不受攻击，出神时，离陌嘟囔过这句话。
　　高梦棠仰头望着，试图记住这一个个圆圈状的文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黑塔的来历。”蔚乡尘说，“里世界的所有黑塔，聚集在同一片区域。黑塔塔林的名字，就是分离之城。”
　　“为什么叫分离之城呢？”
　　“鄙人并不知晓。”
　　高梦棠走进去，四处观望着，这时蔚乡尘轻轻笑了一声：“高首领，就不问一问，这是什么地方么？”
　　“……”高梦棠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眼神的意思是：给你个机会，你自己说。
　　蔚乡尘：“昙花岭黑塔实验室。”
　　*
　　“审判长，我们彻查了孟总长所有随身物品，未找到他通敌的证据。”调查员拿着一摞材料，放在安宁的办公桌上。
　　厉仁急得站了起来：“去查我的副官许天河，他死得不正常！”
　　“查了，没有黑塔能量波动，没有火系术法的痕迹，只是一次普通的自焚。”调查员说。
　　“不对，不对，”厉仁嘟囔着，连连摇头，“让法医检查许天河的遗体，他应该是先被人杀死了，然后才有人放火烧了他的遗体，去鉴定他的死亡时间！”
　　调查员一脸抱歉：“我们没有法医，那是旧世界的落后技术。黑塔游戏上线后，只有能量检测仪，我们通过能量残留浓度鉴定死亡时间。况且，他在身上浇了汽油，已经被烧成一团焦黑的肉，就算有法医，恐怕也鉴定不出来。”
　　放火的人是赫伊，连公测玩家都不是，不会留下任何能量波动。隗维杀许天河时，没怎么使用技能，大部分的能量残留，在许天河身上，但许天河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一把大火烧过去，房间中残留的那点能量波动，也烧没了。
　　厉仁猛地一砸桌子：“不对劲！肯定不对！监控呢，都有谁进了许天河的房间？”
　　“监控，也是落后的法治社会的产物，”调查员无奈地一摊手，“我们这里只有【律法】和铁娘子。监控不怎么用了，这栋别墅是新建的，没有监控。”
　　“笔迹！笔迹鉴定！”厉仁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喊道，“让专家鉴定天河《认罪信》的笔迹！”
　　安宁不耐烦地开口：“鉴定过了，是许天河的笔迹。”
　　每一条路都被堵死，巨大的绝望向厉仁袭来，他神经质地重复着“不对”“肯定不对”，来回在安宁的办公室内踱步。
　　“别晃了，晃得我眼晕。”安宁掐着鼻梁，“我再问你一遍，许天河在自杀前告诉过你，孟非通敌？”
　　厉仁差点喊起来：“我确定！”
　　“那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安宁问。
　　“许天河在孟非手机上看到了敌方的情报，斧斫人会从东南门闯出去，我想先守门，俘虏了斧斫人，再和孟非算账。”厉仁说。
　　“恕我冒昧，”安宁睁开眼，“在我的视角中，孟非劝你重点把守西南门，你不听，一意孤行，带走几乎所有的兵力，把守东南门。”
　　“酿下大错后，你却说，孟非通敌。”
　　“这怎么看都像是，为了逃避责任的——”安宁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吐出最后的宣判：“——栽赃陷害。”
　　厉仁脑中“嗡”一声响，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后退两步，跌坐在沙发上，嘴里还一个劲地重复着“不对”“不对”……
　　“我事情还很多，”安宁用手掌指了指办公室敞开的门，“不送。提醒您一下，您仍有通敌嫌疑。”
　　两个人搀着厉仁往外走，一只脚刚跨出大门，厉仁回光返照似的，拼尽全身力气大吼：“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他猛地推开搀扶的人，冲到安宁的办公桌前，两只手支在上面，激动得浑身颤抖：“孟非会拟形！他会拟形！”
　　“什么意思？”安宁蹙起眉。
　　“昨天来找我的根本不是许天河，是拟形的孟非，是他陷害我！！你们去查他！”厉仁起死回生般的激动，“前天凌晨4点，孟非又伪装成我的样子，从办公室走出去！”
　　安宁：“目击证人称，许天河和你秘密谈话时，孟非坐在休息室等待会议开始。前天凌晨四点，你走出去时，孟非正在和郑言谈话。”
　　厉仁通红的面色，一下子又变得惨白。
　　“还有，你和许天河认识了10多年，都没发现他长相上的不同。如果真的是拟形，你知道，逼真到这种程度的拟形有多难么？几个人能做到？”安宁说着说着，心头猛地一跳。
　　万岁爷能做到。
　　他的章鱼会拟形。且能做到两个人同时在场。
　　“你回去接受调查吧。”安宁说，“送客。”
　　办公室门一关上，安宁就打开电脑，调出孟非的资料。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落下，看了很久很久。
　　又是巧合么……
　　厉仁被带回观察室，靠墙坐着，失魂落魄，一动不动，好似雕塑。
　　咚咚。房门被敲响，安防员说：“厉总长，您的儿子来探视了。”
　　厉仁总算回过神，踉踉跄跄跟着安防员往外走，隔着一道玻璃，看到他儿子厉鉴满面怒容。
　　“爸，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可能通敌！”厉鉴大声喊着，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到他指桑骂槐的话，“你是充满正义感的人，宁折不弯，才会被宵小盯上！”
　　听到这句话，满腹的委屈瞬间决堤，厉仁眼眶一热，硬是忍住了，隔着玻璃对儿子笑了笑：“嗯，只有你了解爸爸。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厉鉴说。
　　厉仁瞅了瞅旁边，压低声音：“富义有没有找你和妈妈的麻烦？”
　　富义是地下诊所的老板，也是光明药厂在13号区的合伙人，主要销售同馨藤寄生的阻滞剂。
　　然而，厉仁对同馨藤的防控做得很好，鲜少有人被寄生。
　　04号阻滞剂上市后，富义威逼利诱，想让厉仁放松对同馨藤的管控，让同馨藤寄生市民，以增加04阻滞剂的销量。
　　谈了好几次，厉仁也不同意。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富义也是个狠人，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安宁，逼得他狗急跳墙，厉仁的家人都要遭殃。厉仁只好一直拖着。
　　“没找我麻烦，他来一次我骂他一次，他不敢惹我。”厉鉴又拔高声音，“这群小人只会偷偷摸摸使阴招，有什么好怕的！”
　　厉仁一拍桌子：“不愧是我儿子，有骨气！”
　　探视时间结束，厉仁回到特殊观察室，彻夜未眠。
　　早饭送来时，他拿起馒头就啃，嚼了嚼，从嘴里吐出一个纸团。
　　展开一看，竟是富义写的一封短信。
　　厉总长，您好。
　　守门的事我听说了。私以为是孟非栽赃陷害。想必你也有和我相同的猜测。
　　孟非现在名义上还是疫防部总长，倘若，他在任时期，出现一点小意外，他会摔得很惨。
　　比如：爆破某一区域的下水管道，让同馨藤蔓延。
　　您觉得如何？
　　我会想办法，再次与您联系。您很非常有诚意的合作伙伴：富义。


第164章
　　昙花岭礼堂。
　　这里矗立着四尊雕塑, 和高梦棠的十二鬼影极为相似，身披黑袍，手握黑塔提灯, 低垂着头颅。
　　空中悬浮着各色亮片, 走近一看, 才发现是身份卡。
　　或者说身份卡模型, 只有形状，无法使用。
　　“贤王七、贤王八、贤王十一和贤王十二。”蔚乡尘说。
　　四尊贤王雕塑底座, 用里世界语和通用语两种语言, 雕刻着祂们的生平事迹。
　　贤王七：王座主死, 魔藤司生；调和阴阳，欢宴遂成。
　　这句话说得应该是贤王七用同馨藤当胚胎和脐带，与死诞者孕育了子嗣欢宴者。
　　四句话中, 其他三句都容易理解，只是, “王座主死”该怎么解读？
　　“或许你听说过一个观点，”蔚乡尘的长指甲拂过那行字, “胎儿在哪里都能活, 但只有在子宫中, 母体才能活。”
　　“里世界的生命也是一样的。胚胎在哪都能活, 而且会活的更好, 祂会无止境地汲取能量，直至母体死亡。王座就是欢宴者的母体。”
　　蔚乡尘又走到贤王七的雕塑下, 崇敬地仰望：“当初，贤王七将胚胎附着在王座上，其实是想借用月亮与死诞的子嗣，吸干王座的力量、毁掉王座。”
　　结果是显然的, 失败了。但王座仍受到重创。
　　“贤王七开始，至高秩序那完美的圆环上，出现了一个缺口，才有此后的一系列……变革。”蔚乡尘又走到贤王八的雕塑下方。
　　贤王八：秩序筑墙，那怨魂如风。阴阳本双生，那拦不住的事，你多打听。月再圆也有一微星，雪地里难埋死人形。
　　看起来，贤王八似乎知道了什么秘密。至高秩序筑起【啜泣之墙】，将暗影生物拦在外面，而怨愤之声，则像风一样从墙上吹过。月亮再光辉，也掩盖不了星星的光芒。雪融化时，埋下去的尸体，迟早会暴露。
　　结合文意，没猜错的话，贤王八知道的秘密，与“阴阳本双生”这句话有关。
　　绕到侧面，刻了一段记录贤王八实绩的文字。
　　：贤王八统治时期，不顾王座的指令，缓和月亮与暗影、死诞的关系。祂预知了里世界的灭亡，最先着手准备“新世界”。贤王八以黑塔零作为地图，创造了第一个副本。
　　“原来，黑塔游戏从贤王八时期，就开始筹划了啊。”高梦棠自言自语一句，又去看贤王十一的雕塑。
　　虽说都披着黑斗篷，但也能看出身形上的细微差异。
　　四座雕塑中，贤王八比其它三位健壮一些，贤王十一，则是最羸弱的。提灯的手苍白纤细，却莫名给人阴冷的感觉。
　　贤王十一：任你化蝶，君心似铁，可知律法如炉，尽数焚灭？高墙版筑，宿昔悲哭，无替至高秩序、永恒权御。
　　底座侧面雕刻着：自贤王八始，月与影逐渐化干戈为玉帛。在贤王十一登基前，暗影生物及死诞者，甚至能在月亮统治的边陲小城定居。
　　：而贤王十一登基后，情况急转直下，祂利用王座的力量，封印了当时的死诞者首领，大量剿杀死诞者和暗影生物。历任贤王中，贤王十一在位时间最长。
　　：贤王十一虽主观上未推进新世界的建设，但他客观上促进了新世界的诞生。
　　贤王十二的雕塑底座上，只有一句话：太平升灾星，万古不复明。
　　：至高意志对贤王十二寄予厚望。
　　：贤王的寿命，通常小于200年，这样短暂的时间，不足以创造一个完美的继任者。所以，下一任贤王往往仓促登记，祂们的灵魂，或多或少，都有瑕疵。
　　：而贤王十一在位500余年，祂有足够的时间，亲自充当缝纫者，剔除灵魂中所有杂质……
　　“为什么贤王会死？”高梦棠问，“祂们不是月亮生物么？难道不可以复活么？”
　　蔚乡尘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鄙人只知道，贤王的结局，都是变成疯子，然后灵魂被王座禁锢。”
　　高梦棠继续读碑文。
　　：至高秩序预感到，祂期待的完美之人即将出现了。为避免重蹈覆辙，祂控制了贤王十二的双眼，让祂看不到高墙之外的苦难。
　　“高墙”又出现了，高梦棠已经知道，里世界的【啜泣之墙】外，生活着被厌弃的死诞者和暗影生物。高墙之外的苦难，应该是指祂们的悲惨生活。
　　重蹈覆辙，则是指贤王七开始，到贤王十结束期间，违抗至高秩序的意志，接纳暗影，甚至和他们孕育子嗣。
　　“你给我解释解释。”高梦棠拉着蔚乡尘的袖子，让他来看这段话，“王座为什么像防着瘟疫一样，不许月亮和暗影接触？”
　　“不知道。”蔚乡尘说。
　　高梦棠：“你知道的太少了。”
　　：贤王十二拥有不朽的精神、掌握分割灵魂、创造生命的奥术……最强大的是，祂那前所未有的、救苦救难的超度法术。
　　高梦棠指了指碑文，又指了指自己：“超度。前所未有的法术。我在树林里，不只长得精美，光合作用也是最好的。”
　　蔚乡尘：“……是。”
　　：超度之法，可唤醒灵魂中微弱的善意，驱散漫漫长夜的寒意。令罪孽滔天的屠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贤王十二近乎完美……近乎，那就是还没达到完美。
　　：大量事实表明，贤王十一利用王座对祂的信任，偷偷在贤王十二的灵魂中，留下了一个致命的礼物——傲慢。
　　：傲慢的贤王十二不能忍受高于祂的至高秩序，祂刺瞎了自己的双眼，摧毁王座，彻底毁灭了至高秩序。从此，里世界万古如长夜。
　　“你不只是最精美、光合作用最好的叶片，”蔚乡尘袖手而笑，“还是能毁掉整片森林的叶片。”
　　这下轮到高梦棠沉默了。
　　蔚乡尘飘进礼堂旁边的一个房间：“历史课上完了，现在，该上一节宝石鉴赏课了。高首领，请随我来。”
　　他们沿着旋转楼梯，上了一层，进入另一个大房间。
　　房间里有一台巨大的黑乎乎的仪器，感应灯亮起时，高梦棠冷不防看到仪器的全貌，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仪器的外观，竟和贤王十三一模一样！
　　他两次进入里世界，两次遇到贤王十三，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猩红色怪物全身上下长满手臂，那些手臂纵横交错，犹如蛛网。发现它不会动，放下心，走近仔细瞧了瞧。
　　“它叫炼化炉，数百年前，某位亲王的弟弟在贤王十三的指导下制成，”蔚乡尘惊叹地说，“给它相应的材料，它能炼出90%的黑塔道具，剩下的10%无法炼化，需要到里世界的遗迹中去捡。”
　　“那位亲王的弟弟，也就是昙花岭的创始人。”
　　“所以，昙花岭存在的目的，就是协助贤王十三，创立黑塔游戏？”高梦棠问。
　　蔚乡尘笑了笑，那笑容的意思是：有些事我不会告诉你。
　　高梦棠也很识趣儿地没再问。
　　“炼制灵魂宝石，需要……抱歉，老年人记性不太好，”蔚乡尘拿出一个粉色的小学生记事本，“需要1阶先祖遗骨100块，鄙人准备好了；用于身份卡进化的神秘宝石12颗，鄙人准备好了；昏火引燃导线，无色晶体1kg，鄙人也有；月亮生物的鲜血100ml，辛苦您了；最后一样，月亮生物的银发……”
　　蔚乡尘倏地抬起头：“高首领，您染过发？”
　　高梦棠正围绕着炼化炉观察，脚步忽然停住：“没有哦。”
　　“那您的头发，为何是黑色？”
　　“……遗传？”
　　蔚乡尘一脸的不可置信，一会儿看看清单，一会儿看看高梦棠，似乎多看两眼，清单上的“银发”两个字就能变成“黑发”，或者高梦棠一秒白头。
　　奇迹没有出现。
　　高梦棠：“我留在这儿，还能帮到你么？”
　　“或许，颜色不重要呢？”蔚乡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去试试吧，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变成光头。”
　　光头？高梦棠果断道：“不行。”
　　蔚乡尘：“试试吧，您老是个男性，别这么爱美。”
　　“这不只是爱美，”高梦棠煞有介事地说，“你想啊，炼化一次宝石，需要100块1阶先祖遗骨，12颗神秘宝石，这些都是珍贵材料。万一失败了，你还能炼制第二次么？”
　　蔚乡尘：“能。”
　　高梦棠：“？一点都不觉得遗憾？”
　　“不觉得。”蔚乡尘态度坚定，“。高首领，鄙人已展示出充分的诚意。鄙人送您1颗神秘宝石，请笑纳。”
　　说罢，他拿出一颗宝石，放在高梦棠掌心。
　　神秘宝石可使身份卡进阶，高梦棠有点心动了。
　　更重要的是，蔚乡尘真的很有诚意，告诉他这么多信息，要他的头发都不肯，那就显得他做事不地道了。
　　反正黑塔道具商城有强效生发液。
　　高梦棠：“我护理头发很用心的，要两颗神秘宝石。”
　　“……好。”蔚乡尘又给他一颗。
　　“你给我剪发？”
　　“请您稍候。”
　　蔚乡尘把100块先祖遗骨、12颗宝石之类的燃料，都放在怪物手上，期间，高梦棠还围着炼化炉转圈。
　　忽然，他在贤王十三模型的后背，发现一团凸起的东西，似乎是一个……人。
　　贤王十三背着一个人。那人脸朝下，手臂环着贤王十三的脖子。
　　前两次见面，他都没有见到贤王十三全貌，不曾注意到祂的后背。高梦棠指着那个人：“这是谁？”
　　“他啊，”蔚乡尘抬头瞧了瞧，“没有名字，听说他的灵魂逸散后，贤王十三用自己的血肉供养他，维持肉|身不腐。”
　　蔚乡尘把所有准备材料放好，继续说：“比较有趣的是，他的灵魂，被炼制成身份卡【000盲者】，就是您老拥有的那一张。准备就绪，您请。”
　　他把高梦棠带到炼化炉正前方，牵起贤王十三模型的一只手臂，放在高梦棠掌心。
　　咔嚓、咔嚓、咔嚓。模型将先祖遗骨全部捏碎，掌心出现长满尖利牙齿的嘴巴，将骨头渣滓囫囵吞下去。
　　十几只手向高梦棠伸过来，按住他的脸、耳朵、嘴巴和头颅。
　　“蔚，蔚乡尘，”高梦棠挣扎地说，“一会儿你要闭上眼睛。”
　　“为何？”
　　“光头不好看。”
　　“……遵命。”
　　又一只手攀上高梦棠的头，动作很轻柔。高梦棠有一种伤心的感觉，倒不是参与炼化宝石有副作用，而是因为，他猜测，他的一头长发在自动脱落。
　　后悔了，应该要3颗神秘宝石。
　　几十只手臂，将高梦棠揽入怀抱。这感觉意外地舒服，很快，困倦、晕眩的感觉袭来。
　　杂乱的回忆片段在眼前闪现，似乎，每掉一根头发，就闪过一个画面，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后来，画面闪现的速度放缓，高梦棠心想，他没有多少头发了可掉落了。
　　第二次后悔。
　　接着，他看到一些斑驳、混乱的片段。那些事情他根本没经历过，好似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
　　在这离奇的幻境中，高梦棠附身成为另一个人，看到了他自己的脸，只不过，那个人是月亮生物标准的“冰白之发、尘灰之眼”，身着熠熠闪耀的白色礼服，头戴镶嵌着缤纷宝石的皇冠，翘着腿，闲适地靠在椅子里，微微歪着头，眼角眉梢含笑。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就是贤王十二。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唯一的王？”高梦棠附身的这个人问。
　　“你去问那太阳，为什么要亮。” 贤王十二的笑意更加温柔。
　　视角又一次转化，高梦棠看到自己搭在王座上的左手，戴着三枚华丽的戒指。抬眼一看，对面那人的脸，高梦棠太熟悉了，因为他看了二十多年，黑发黑眸，正是他自己，只不过……
　　他眼眶里，是两个血洞。


第165章
　　“高首领！高首领！”
　　听到呼唤声, 高梦棠缓缓睁开眼，悬在他眼前的，是蔚乡尘死人白的一张脸。
　　“你怎么晕过去了, 鄙人魂儿都被吓飞了。”蔚乡尘拍着自己的胸口。
　　高梦棠费力一笑：“我死了, 你不应该开心么？”
　　对啊。
　　担心敌方阵营的首领干什么？
　　蔚乡尘恍然回过神：“您别想魅惑鄙人, 鄙人不会离开黑鸥。”
　　高梦棠：？
　　不懂。
　　他躺在地上, 思绪缓缓回笼。为什么会躺在地上，刚才做了……做了头发！
　　用头发炼化灵魂宝石！
　　“我不是告诉你闭眼睛么, ”高梦棠慌慌张张地坐起来, “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光头的……诶, 我还有头发呀。”
　　不仅有，还很厚实，笼成一束马尾, 一把都握不住。
　　“炼化炉只取了您200多根头发。”蔚乡尘说，“灵魂的居所是大脑, 头发中有灵魂的编码。研究笔记中记载，大部分月亮生物炼化灵魂宝石, 都要掉一大半头发。”
　　“您的情况很特殊, ”蔚乡尘翻看着迷你记事本, “取走您的头发非常少, 说明, 首先，您的灵魂足够强大。”
　　蔚乡尘又翻了几页, 不太敢相信似的：“其次……您的灵魂不完整。特别不完整。”
　　“唔，是么。”高梦棠到处找镜子。
　　发型什么的，比灵魂完整度更重要一点。
　　虽然只取了两百多根，但若是只在一小块区域取, 让他变成斑秃了，可怎么办？
　　蔚乡尘则是去收拾炼化宝石后的机器。黑色头发也能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颜色不对，炼出来的灵魂宝石是碎片，还比较小。
　　听到系统“恭喜您获得道具【灵魂宝石碎片x4】”的提示音后，蔚乡尘放下心来。剩下要做的，就是把宝石粘起来，凑活凑活也能用。
　　“可以离开了。”蔚乡尘说，回头一看，高梦棠背对着他，拿着一面房间中的镜子，对着自己的脸左右照。
　　蔚乡尘愣了愣，眉头周围蜡质感的皮肤皱起来：“高首领，您的发色怎么……”
　　就在三分钟前，高梦棠还是黑色中长卷发，转个头的功夫，他已变成银色长直发。
　　“这是怎么回事？”高梦棠转过头。视线对上时，蔚乡尘又吸了一口凉气。
　　他眼睛的颜色也变了，巩膜变成淡灰色，像散着冷气的冰块，中间黑色的一个小瞳孔，冷冰冰地盯着蔚乡尘。岩石灰的眉毛蹙起，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
　　“麻烦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高梦棠又重复了一遍。
　　蔚乡尘飞速翻着迷你记事本：“额，鄙人不知道。或许是副反应，鄙人回去再查一查。”
　　听完他的解释，高梦棠轻声说了句“这样啊”，继续看镜子中自己的脸，和贤王十二一模一样。
　　“我银发灰眸也很漂亮，是吧。”高梦棠望着镜子说。
　　蔚乡尘：“……是。”
　　不知怎么回事，高梦棠只是变了个发色和瞳色，却像换了个人一样。
　　笑容里不再是可亲的善意，而是……而是……蔚乡尘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看到高梦棠优雅、从容地把镜子放回原处时，蔚乡尘恍然想起了一个词：施舍。
　　我没有恶意，但我对你笑一下，你应该受宠若惊。
　　太奇怪了。蔚乡尘怀疑自己老糊涂了。
　　离开昙花岭，二人又坐上公交车，在城区中穿梭。
　　“来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条路。”高梦棠说。
　　蔚乡尘：“是么。老年人，记忆力不太好。来的时候，是坐202路公交车么？”
　　高梦棠：“我没注意。”
　　20分钟后。
　　高梦棠：“真不是这条路。”
　　他们迷路了。
　　“鄙人带您飘出去。”蔚乡尘变成一朵云，托起高梦棠。
　　又过了20分钟。
　　他们绕回了昙花岭。
　　高梦棠无奈地笑了笑：“凌晨三点了，我想睡觉。”
　　“鄙人记得，昙花岭中有一张腑林的地图，我们去找找看。”蔚乡尘又走了进去。
　　高梦棠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默默跟他进去。
　　一小时后。
　　“要不我们在这儿打地铺睡一宿吧！”高梦棠笑呵呵地提议。
　　蔚乡尘：“鄙人不需要睡觉。”
　　两个人的故事，受伤的只有一个。
　　腑林与副本世界，通过一道窄门连接，但窄门的开启点只在他们进来的位置。
　　换一种思路想，只要能自己打开窄门，就不用到处找路了，可以直接回去。
　　“直接开启一道窄门，如何？”高梦棠双手合十，“这里可是昙花岭，总该有开启窄门的仪器。”
　　蔚乡尘思索片刻：“还真有，大概在这里。您随我来。”
　　他们又回到昙花岭礼堂，上到第三层，推开一扇门，焚香味扑面而来，好似进了千年古寺。
　　房间墙壁上挖出了成百上千个壁龛，每一个壁龛中，都摆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瞧，竟然是一个个迷你人偶。
　　蔚乡尘说，这些是【先祖巨人】的幼体。
　　先祖巨人是至高秩序创造的特殊生命，主要用于保护贤王的安全，维持里世界治安，功效相当于副本中的铁娘子。
　　里世界的生物，被当做神明，被表世界的人类供奉后，它们还有另一个作用：和表世界的信徒沟通，
　　里世界战乱，巨人死后，留下先祖遗骨，成为黑塔游戏中升级的必备道具。因完整度、能量残留不同，先祖遗骨分为1-9阶。
　　昙花岭黑塔实验保存了一些先祖巨人幼体，以备不时之需。
　　高梦棠拿起一只小先祖巨人，只有一颗鸡蛋大小，皮肤是金属质感。
　　“巨人幼体能开启窄门？”高梦棠问。
　　蔚乡尘哗啦啦翻看笔记：“可以，先祖巨人也负责监视表世界，但开启窄门需要一定的条件……”
　　他在那里翻笔记时，高梦棠戳着掌心的小娃娃，忽然，娃娃下巴打开，脆生生地说了句：“请确认身份信息。”
　　高梦棠差点把那只娃娃扔出去。
　　“请确认身份信息！”娃娃说。
　　“吓我一跳。”高梦棠更用力地戳着它的胸膛。
　　蔚乡尘合上迷你记事本：“嗯……打开窄门，要通过昙花岭内部员工的身份认证。要不您老先睡一觉，明天再去找出口？”
　　另一边，高梦棠还在不停地戳人偶，人偶的一只手掌一声掉了下来，下巴一开一合：“请确认身份信息。”
　　断腕处，露出一个USB接口。
　　昙花岭内部员工……卜小庭。
　　高梦棠鬼使神差地想到卜小庭的U盘，在泡泡杂物箱里翻找好一阵，拿出那枚U盘，试探着插入断腕处的接口。
　　“钥匙已激活。”
　　“身份审核中。”
　　“身份确认。欢迎回来，甲级研究员——黑幕合。”
　　巨人幼体咯咯笑着：“晚上好，感谢你在陪老婆的百忙之中，还想着工作。”
　　接在断腕处的U盘，逐渐解体，像机甲战士变形似的，变成一只长指甲的银白色骷髅手。
　　“黑”这个姓氏可不多见。
　　合理怀疑，黑宴开和黑幕合有关系。而且，先祖幼体说的“老婆”，会不会是卜小庭？
　　“我老婆是谁呀。”高梦棠问。
　　“嘻嘻，你老婆是谁还要问我呀，”先祖幼体活泼地说，“你的亲亲小庭呀。”
　　还真是。高梦棠在幻境里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黑幕合。
　　这也不是卜小庭的U盘，而是黑幕合的U盘。
　　骷髅手紧紧抓着高梦棠的一只手指，先祖幼体打趣几句，恢复正经腔调：“请输入指令。”
　　“开启窄门？”高梦棠试探着说。
　　“正在检测。”
　　“检测完毕。您剩余开启窄门的次数为 [1次]。是否开启？”
　　“提示，检测到【钥匙】的年代久远，受到较严重损害，常年没有维护，储存的能量不足，窄门可能不稳定，为保证您的生命安全，建议开启低阶窄门。”
　　窄门连通的顺序为：表世界→副本世界→交界地→里世界。方向也可以相反。
　　高阶窄门，可直接从表世界通往里世界，低阶窄门，只能穿越一个世界。腑林属于副本和里世界之间的交界地。
　　“开启，”高梦棠实在想回去睡觉，而且，U盘被损害过，现在不用，随时间流逝，功能会越来越差，“开启窄门，连通副本世界。”
　　“正在执行指令。”
　　“是否保存您的钥匙？”
　　高梦棠：“是。”
　　一道白色光线凭空出现，向四面扩张，形成一个狭窄的矩形。这令蔚乡尘目瞪口呆。
　　“滋滋——请——保存好——滋——您的钥匙，”娃娃浑身抽搐、漏电，这枚U盘损坏得太严重了，导致它出故障，“再见，滋滋——甲级研究员——滋——黑幕合。”
　　嘎嘣一声，娃娃的手断了，那只由U盘化成的骷髅手掌，还抓着高梦棠的左手无名指。
　　系统：“恭喜您获得特殊道具【激活的钥匙[破损严重]】”
　　【激活的钥匙[破损严重]】道具说明：激活后的钥匙，但因为长久没有维护，有些功能无法使用，无法用他控制先祖巨人。一些基础功能不受影响，比如，注射镇定毒素，舒张紧绷的灵魂，以降低您在交界地的精神值消耗速度。
　　注：补充灵魂镇定毒素，将先祖遗骨碾成骨灰，撒在钥匙上面即可。
　　昙花岭的大部分员工是人类，他们往往不能承受实验室的精神污染，【灵魂镇定毒素】对他们帮助很大。
　　但对于高梦棠……好像没用。
　　他的精神值稳得很。
　　扣在无名指上的骷髅手，像一枚戒指，还挺好看，高梦棠摸了摸那枚戒指，眼前出现一个轮盘。
　　一个是黑色图标的【灵魂镇定毒素】，上面还画了枕头和被子，像温馨的卧室。但是，在暗处的一角，有一张惨白的鬼脸。
　　另一个图标是【解毒剂】，图标则是一个太阳。
　　技能的详细说明是：灵魂镇定毒素，也是毒素。长久处于灵魂松弛状态，失去理智的制约，您灵魂深处的恶质会失控，请合理使用该道具。
　　左上角有一个电池标志，大概还能注射5次毒素，5次解毒剂。
　　高梦棠摩挲着戒指，将轮盘光标停留在【取消】键位上，和蔚乡尘一起穿越窄门。
　　*
　　蔚乡尘变成云，把高梦棠送回旧公馆。
　　回去的路上，高梦棠拿出手机：“合作愉快，加个联系方式吧。”
　　蔚乡尘婉拒：“今天加上好友，明天您老就能把鄙人撬走，后天整个黑鸥都是您的。不敢加。”
　　高梦棠：……
　　污蔑！造谣！
　　这时，赫仑发来一条消息。
　　：哥，隗总病得很重，咋办啊，我好担心。
　　高梦棠眉头一蹙：“我不回旧公馆了，我要去看一看隗维。去审判厅临时办公楼。”
　　“鄙人不是滴滴司机。”蔚乡尘似有怨愤。
　　高梦棠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不是我的属下，就是不听话啊。看来我要考虑一下，把你招进月幡。”
　　“十分钟之后到。”蔚乡尘马上说。
　　审判厅临时办公楼是一座郊区别墅，没有监控摄像头，但有很多人巡逻。
　　对蔚乡尘来说，形同虚设，因为他能催眠NPC，且他作为灵魂，还不会留下黑塔能量波动。
　　枯瘦的、留着黑色长指甲的手指，竖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成百上千的NPC立刻倒地不起。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隗维的特殊病房。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见隗维。”高梦棠说。
　　蔚乡尘：“是。”
　　病房门关上，蔚乡尘才回过神。
　　他这是在干什么？尽心尽力帮助敌对阵营的首领，还要送他去见本阵营的一个叛徒？
　　高梦棠把我洗脑了。蔚乡尘忽然惊恐起来。
　　*
　　病房中。
　　隗维刚送走3波来探病的审判厅员工，表面气若游丝，心里骂骂咧咧。
　　装病也很累的。
　　刚想休息一会儿，病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咳咳咳。”隗维立刻开始表演。双目微合，眉头紧锁。好像下一秒就要归西。
　　脚步声很轻，接着是拖动椅子的声音，那人坐在他的床边。
　　隗维还闭着眼，装作昏迷中神志不清的样子，低声呓语：“城门……西南……”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隗维没有扎滞留针的手。
　　隗维顺势紧紧握住那只手，好似濒死的人握住蜘蛛丝：“咳、咳、我不是……叛徒。”
　　很轻的叹息，那个人说：“辛苦你了。”
　　这不是盲者阁下的声音么？
　　隗维把眼睛睁开一道缝，坐在床边的人果然是高梦棠，他马上坐了起来，声音也不虚了，病情也不重了，甚至，脸颊微微泛红。
　　“花了多少钱？”隗维开口就问。
　　高梦棠：“诶？”
　　“您老的新发型，”隗维不赞成地蹙起眉，“拉直了，还染成银白色，眉毛也漂了。花了多少钱？”
　　这是重点么……
　　“等等，你不是病得很重么？”高梦棠握着他的手，“身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能不能帮到你？”
　　“在下没事，装病给别人看的，”隗维显然更关心新发型的花销：“连漂带染，应该要3000多吧？”
　　高梦棠：“……零元。倒贴两块神秘宝石。”
　　他把在腑林和昙花岭黑塔实验室的经过告诉隗维，听完，隗维松了一口气，缓缓靠在床头，语重心长道：“我们还要攒钱买车票呢，省着点花。裴加纳一顿饭还要吃四百多么？不能惯着宠物，给祂几个馒头就行，餐标控制在30元以内。”
　　何罗物悲其类，伸出一条干巴巴的瘦弱触手，勾住高梦棠的手腕晃了晃。触手上还冒出一只眼睛，吧嗒吧嗒淌眼泪。
　　两人聊了一会儿，高梦棠了解到，由于审判厅缺人手，录取条件放宽，借着隗维的人脉，赫仑成了编外安防部成员，赫伊成为编外后勤人员。
　　“你的伤口真的不要紧么？”高梦棠问。
　　隗维：“无妨。何罗可以镇痛。赫仑瞎着急，您不必担心。”
　　顿了顿，隗维又说：“厉仁来病房探望过，态度反常的好。在下怀疑他没安好心，您格外关注他一下。”
　　“好。”
　　“您的新发型很好看，”隗维说，“更有领导气势。”
　　半小时后，高梦棠和蔚乡尘离开临时办公楼，蔚乡尘回去粘合灵魂宝石碎片，高梦棠带着黑太子面具，慢悠悠地往旧公馆走。
　　本来可以让蔚乡尘把他送回家的，但高梦棠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铁娘子在远处巡视，出乎意料的，高梦棠不是很害怕。夜风吹拂过他的银色长发，高梦棠回忆着进入腑林的那几个小时。
　　他为什么会变成银发灰眸？
　　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眼睛被捅瞎的人，又是谁？
　　碑文上说，王座为避免重蹈覆辙，控制了贤王十二的双眼，于是贤王十二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黑头发的人眼睛被刺瞎了，他是贤王十二么，他是趴在贤王十三后背的那个人么？银发的那个人，为什么坐在王座上？
　　还有那段对话：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唯一的王？”
　　“你去问那太阳，为什么要亮。”
　　头有点疼，好像要长出回忆了。
　　忽然，一股电流窜过脊椎，高梦棠猛地回过头。
　　有人在身后。
　　黑影向他冲过来，速度极快，根本没有思考时间。
　　——高梦棠凭借本能，做出了反应。
　　他纵身一跳，身体反弓，从那人的头顶跃过去，小腿夹住他的脖子，梭子似的一转，拧着那个人的脖子将他放倒，顺势一脚踩住他的喉咙。
　　那人两手握着高梦棠的一条腿，刚要使力，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段颂？”
　　刚才被他放倒的人，竟然是段颂？！
　　优秀的杀手才不会被一个熟悉的声音迷惑，段颂只停顿了零点几秒，果断认为这个人会伪音，握着他的腿就要把他甩出去。
　　“是我，别动手。”高梦棠摘下面具。
　　段颂这下彻底懵了，不仅会伪音，还会易容？
　　“真是我，我……换了个发型，你先起来。”高梦棠把脚挪开，搀着他躲进旁边的空建筑中。
　　铁娘子从窗外经过，两个人躲在窗台下，阴影从头顶掠过。
　　等她走远，高梦棠松了一口气：“你偷袭我干什么？”
　　段颂一头亚麻色的短发，烫着精致的卷儿，但刚才的战斗蹭乱了他的发型，几戳毛翘在头顶，发丝间还有泥土和碎石头。
　　他瞪着一双浅琉璃色的眼，震惊地看着高梦棠。
　　“说话呀。”高梦棠催促，“偷袭我干嘛？我伤心了。”
　　你差点踩断我的脖子，你伤心什么！段颂不可置信：“学长，你，你啥时候身手这么好了？”
　　高梦棠也不知道，大概和他的头发有关。染发会变强？
　　“我想抓了黑太子跟斧斫人他们要钱，”段颂看着高梦棠手中的面具，“你是黑太子？”
　　“嗯，我是。”高梦棠目光下移，打量着段颂的衣服，“您这幅尊容……很有特色。”
　　段颂穿着一件开叉到肚脐眼的黑色两片马甲，后背还是蕾丝镂空，牛仔裤的破洞开在屁股底下，露出大片的腿肌，一双单穿很正经、搭配后却显得很骚气的黑色两面皮鞋。
　　“我在酒吧驻唱跳舞。”段颂颇为自豪地说，“刚下班，审判厅来喝酒的人，都喜欢我的肌肉。”
　　高梦棠：“……赚了多少。”
　　“15万。”段颂潇洒地一撩刘海儿，“颜值在哪里都是硬通货。学长你打强化剂了，刚才怎么回事？你800米要跑4分半的主，怎么能把我撂倒？”
　　能不能别提800米了！高梦棠气得瞪了他一眼。
　　段颂接受不了现实，念念有词：“不对，肯定不对。我轻敌了，我从后面看，你挺瘦的，根本没想到你能打，只使了两分力气。我们再比一场。”
　　说着，就拉高梦棠起来，要比划比划。
　　“不打，我们先回旧公馆……”
　　一句话没说完，耳边咻的一声，段颂出拳了。
　　高梦棠稳稳地抓住他的拳头。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我的天啊，你打通了任督二脉？”段颂扯着自己的卷毛，难以接受现实。
　　学长变强了，不需要他保护了。
　　这不行。
　　“刚才我只使了2.5分力，我怕伤到你，你攻击我，不许放水。”段颂做好格斗准备姿势，向后跳了两步，两只拳头对砸几次，“来，打我。”
　　高梦棠无语地看着他。
　　“拜托你了，打我，用力，别留情面。”段颂恳求似的说。
　　你好像有什么字母属性。
　　高梦棠也很好奇，他突然拥有的格斗水平有多高，于是他扎起头发，一脚提过去。
　　他攻击，段颂见招拆招，不时点评两句。
　　“不错，反应很快。”
　　“力量差了点。”
　　“技巧不太熟练。再练练会更好。”
　　“我用三分力就可以击败你，加把劲。”
　　这让高梦棠更不满了，憋着一口气，攻击越来越狠。
　　15分钟后，还是高梦棠的体力先透支，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打了，一下也没打到你！”
　　“别泄气啊，刚才的剪刀腿再来一次。”段颂把他拽起来，非得一雪前耻不可。
　　高梦棠一咬牙，倏地跳起，两腿夹住他的脖子。这次段颂有准备，掐着他的腰把他掀下来，稳稳当当地抱住。
　　“舒坦了，”段颂呼出一口气，“我被盲者撂倒了的事，要是传出去，我的俊脸还往哪儿搁？”
　　高梦棠推开他，理了理头发：“现在能走了吧。你和我一起加入斧斫人。”
　　“行。”段颂喜笑颜开，“但我们要先去找小苍兰，她还在等我呢。”
　　“她在你那里？”高梦棠忙问，“怎么不早说？”
　　当他们找到小苍兰时，小苍兰已捕获了一个无辜路人，拆下一条胳膊大快朵颐。
　　她的罪恶值涨到了57
　　高梦棠：“……下次重要的事早点说。”
　　段颂：“哦。”
　　杀都杀了，就吃完吧。三个人带着一兜尸体，回到旧公馆。
　　这一夜，高梦棠迷迷糊糊，做了很多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11点了。
　　“看招！”段颂一拳打过来，拳头停留在鼻尖前5mm处，“你咋不接我拳头了？”
　　反应了几秒，高梦棠才回过神，握着他的胳膊，朝他的肚子踹了两脚：“你差点打到我！”
　　段颂哎呦哎呦地叫唤：“别踢，别踢，你踢得也不疼。昨晚上的力气呢？”
　　一觉睡醒，高梦棠已变回原本的样子，一头黑色自来卷睡得乱糟糟。
　　现在的状态，别说剪刀腿了，踢段颂几次，他硬邦邦的骨头就震得高梦棠脚腕疼。
　　“唔，我好像只有变成银色头发，才有战斗力。”高梦棠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段颂拿了一把气垫梳，给高梦棠梳头发，一边梳一边嘟囔：“真娇气，进副本还得带个气垫梳。”
　　“该抹护发精油了。”高梦棠当他的话是耳旁风。
　　段颂把护发精油揉到指缝里，一个劲地碎碎念：“人家在底下接待什么附议、异议的，你还要抹精油，带个理发店过来呗。”
　　“富义？”高梦棠愣了愣，那不是地下诊所的老板么，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段颂说。
　　高梦棠知道一些斧斫人积攒下来的人脉，也知道富义是光明药厂的合伙人。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下去看看。”说完，站起来就跑了。留段颂举着两只糊满护发精油的手，一脸茫然。


第166章
　　本义为富义来访, 花奶奶会在某个会客厅或会议室接待，不曾想，他们就坐在一楼大厅。高梦棠一下楼, 就和他们撞了个正着。
　　花奶奶兴奋地向他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的断头斧黑太子, 我们的英雄, 一个高尚的人。”
　　高尚的人还穿着睡衣, 趿拉着一双毛绒拖鞋。
　　“久仰，久仰！”穿了西装三件套的富义立刻站起来, 和高梦棠握手。
　　花奶奶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来, 孩子, 你也坐下听一听。”
　　富义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往下讲：“城区内的尸体增多，为同馨藤提供了养料, 未来一定会爆发一场同馨藤瘟疫，扩大04号阻滞剂的生产非常必要……”
　　听了一阵, 高梦棠捋清了前因后果。
　　生产04号阻滞剂，需要用到大量先祖遗骨, 成本较高, 富义喜欢零元购——抢审判厅的先祖遗骨。
　　一直以来, 帮他抢材料的, 就是斧斫人。也正是因为提供过许多帮助, 他们才能以市场价1/20的价格，购买了大量04号阻滞剂。
　　富义想让斧斫人再去抢一次仓库, 他要10kg先祖遗骨。
　　花奶奶听完，瘪着嘴，摇摇头：“我觉得同馨藤瘟疫不会爆发，新上任的疫防总长能力出群, 厉仁的防控也一直做得很好。他们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都会想尽一些办法把业绩做得漂亮一点。”
　　“总有意外发生嘛，有备无患。”富义笑着说。比如，他引爆一处下水管道。
　　“你需要的话，我们愿意提供帮助，但这件事急不得，”花奶奶说，“我们刚打了两场恶仗，孩子们需要休息。”
　　富义的态度几乎是恳求：“尽快吧，3天之内，可以么？我很有诚意的。”
　　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花奶奶看到后，睁大了眼睛：“嗯，看出了你的诚意。”
　　“三天之内，10kg先祖遗骨。如何？”富义压低声音，“多抢点我也能消化，抢得越多，我收得越多，上不封顶。”
　　花奶奶眨巴了一下眼睛：“可是，为什么如此着急呢？”
　　富义心想：因为我想在一周之内，把同馨藤散播到旧城区，让每个人都获得被感染的机会。
　　但这种话不能告诉斧斫人。
　　斧斫人不关心审判厅的死活，但普通居民出了事，他们真管。
　　聊了一阵，花奶奶不敢打包票，只说“我们试试”。双方握手分别。
　　“奇了怪了，他安的什么心？”富义前脚出门，后脚花奶奶就小声嘟囔着。
　　高梦棠将富义的反常行为告诉赫仑。
　　：今天中午我见了富义，他要斧斫人在3天之内抢走审判厅1kg的先祖遗骨，他对这件事特别着急，似乎不太正常。
　　：哥，你放心，你们抢仓库时，我肯定不攻击你！
　　高梦棠：我是让你把这件事告诉隗维。
　　赫仑：哦……
　　：哥，你就没有啥要嘱咐我的事么？正义骑士永远为您而战！
　　高梦棠：别添乱。
　　赫仑：QAQ
　　虽然富义状态反常，但他给的太多了，斧斫人立刻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当晚，一群人轻车熟路抢了仓库，开车往回跑。
　　副本中的NPC玩家，也有系统背包，可以装【先祖遗骨】这种重要道具，但上限是99个，他们每个人都装了一点，高梦棠扫尾，总共抢了17kg先祖遗骨。
　　审判厅的人在后面追杀，斧斫人的车快得恨不得原地起飞。
　　“呕吼！就是这个感觉，痛快！”断肠激动得狂拍尾巴，“快，再快点！把他们甩下去！”
　　裴加纳冲身后嚎叫，恐惧磁场让他们的司机失控，原地打转，玩起了碰碰车。
　　“快快快！再快快点！”断肠趴在车顶，挥着胳膊喊。
　　左锋：“这车不是声控的！”
　　忽然，一团强光亮起，直接照向斧斫人的前车窗，荒野亮如白昼。
　　断肠：“闪光弹！闭眼！”
　　砰！
　　高梦棠只觉得身体向前一晃，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弹出来的安全气囊砸到他胸口和下颌，他清晰地听到颞关节咔吧一声脆响。
　　“下车！全都下车！”
　　身后的审判厅追了上来，同样被截停。高梦棠还没从强光晕眩中回过神，身侧的车门被扯开，一个人粗暴地把他拽了下来。
　　“钱财都交出来，饶你们不死。”利刃抵住高梦棠的脖子。
　　腐蚀果冻咕叽咕叽笑了起来：“还有比我们野的？我们的车，和审判厅的车一起截？”
　　“少废话！”花剑刺穿腐蚀果冻的脑袋，但避开了器官，“把钱都拿出来！”
　　来者不善，气势汹汹，足有50多个人。高梦棠正揉着眼睛，恢复视力，忽然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摸了一下。
　　……干嘛？
　　摸一下还没完，那人好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蹲在他身边，握着他一缕头发细细打量。
　　视野中的光斑不停闪烁，高梦棠看不清他的脸，隐约看到，那人伸出一只手，想摘下他的面具。
　　高梦棠往后一躲，那人的手停在半空，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别想打我们黑太子的主意！”断肠要扑过来，他身后的人，花剑在手中耍了个花，刺穿他的尾巴，钉进泥土中。
　　“你该不会是……”那人还要摘高梦棠的面具。
　　高梦棠向后一躲：“你干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那人唰地站了起来。
　　不只他反应过度，突然出现的50多个人，都愣在原地。
　　这时，高梦棠才看清那人的脸。
　　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他不是巫师白氏的人么！头上还顶着【726湖中鬼影】的光字呢！白介谈起过他，好像是收养来的一个哥哥，名字叫白苛，在白氏家族中，除了族长白菽，就属他实力最强。
　　白苛瞪着高梦棠半晌，走到他们自己人身边，嘁嘁喳喳说了几句话。
　　他们用里世界语交谈，高梦棠虽没系统地学过，但整天听隗维念叨，也能听懂几句。
　　“那是盲者？”
　　“月幡那个盲者？”
　　“还有哪个？发型和声音都是他。”
　　“这可怎么办？”
　　“盲者杀了白菴之和白芊衡！不能放过他！”
　　大事不妙。高梦棠不小心抢了太多人的蛋糕，得罪的人多了，差点忘记，他们杀过白家的两个人。
　　先下手为强。
　　“裴加纳，攻击他们，不要手下留情！”高梦棠喊道。身边凝结出冰霜结界碎片，向那群人推过去。
　　极光将半边天空照亮，绚丽的光彩中，结界碎片愈发晶莹剔透，带着致命的寒意。
　　“黑太子，小心！”断肠趴在地上喊，“快跑，他们要攻击你！”
　　高梦棠不是不想跑，而是出了意外情况。
　　祸不单行，方才闪光弹攻击了他的眼睛，他本来就带着视力的debuff，这些天护眼蓝莓吃多了。
　　现在，视力逐渐降低，清晰的画面变成一团模糊的色彩，东南西北都分不出来。
　　他把百目男巫召唤出来，连吃了两颗蓝莓，也没什么效果。
　　白苛冷哼一声，手臂一挥，做了个推动轮盘的动作。
　　土地融化，变成类似非牛顿流体的质地，表面波光粼粼。撑着伞的瘦长鬼影如破土竹笋，从湖面冒出、拔高。
　　撑伞的区域，下起黑色的雨。
　　【726湖中鬼影】身份技能：【惊悚守护】
　　：我在庇护你，也能杀害你。
　　：被鬼影庇护的人，免疫所有攻击，但精神值会加速下降。
　　“保护黑太子！”
　　斧斫人往前冲。
　　审判厅的人则是一脸震惊，场面乱得让他们看不懂，嘴里乱嚷嚷着“那些黑影子是什么”“怎么打起来了”之类的话。
　　都是领死工资的人，干嘛拼命。审判厅员工下意识地往后撤，跳进车里避难。
　　高梦棠还坐在地上，冰晶碎片以他为圆心，向外扩散。有了白苛撑起来的集体护盾，白家人迅速形成包围圈，冲过来时，毫无迟疑、毫无顾虑——
　　——死得也痛快干脆。
　　冰晶碎片穿过雨伞，黑色雨滴浇在上面自动蒸发；穿过冲在最前面的人的额头，留下一个菱形的工整血洞；穿透他的后脑勺，碎片上的血污瞬间蒸发。
　　那人还维持着冲锋时的愤怒表情，却已脸朝下，倒在地上。他身后的鬼影，还孤零零地撑着伞。
　　他怎么倒下了？
　　跟在那人身后的人愣住了。这时，冰晶碎片擦过他的脸颊，他抬手一摸，是血。黑色雨滴敲击着他的手掌，那血迹融化在黑色中，顺着掌纹往下滴。
　　“躲开！那些碎片不对劲！”他嘶吼着，推开身后的人，夺命狂奔。
　　又有两个人倒下了。
　　后脑勺涌出的鲜血浸湿了头发，眉心流出的脑浆睡着渗进草叶的根系。
　　白苛终于回过神：“躲开！鬼影不能抵挡高梦棠的攻击！”
　　这算怎么回事？技能说明里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免疫一切攻击么”？？
　　当白苛再次打开技能说明面板，眼睁睁地看着系统页面变成一团乱码。
　　“特殊情况正在分析。”
　　“解析中……”
　　“分析结束。”
　　然后，技能说明变了。
　　：被鬼影庇护的人，免疫所有攻击，但精神值会加速下降
　　这行字中，“免疫”和“一切攻击”中间断开，向两端拉开，蹦出来“几乎”两个字。
　　免疫几乎所有攻击。
　　场面顿时冷静下来，白苛等人惊悚至极地等着高梦棠。
　　高梦棠这时才从地上爬起来，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能闻到血腥气。
　　谁受伤了，或许是……死亡？
　　白家人杀了他的同伴么？
　　刚才白苛喊“鬼影不能抵挡高梦棠的攻击”又是什么意思，他眼瞎，站起来都费半天劲，什么时候攻击了？
　　左手中指不明显的刺痛，骷髅骨手的指尖弹出尖利的指甲，刺进了高梦棠的皮肤。刚才爬起来时，不小心磕到了这枚戒指。
　　透明的毒素注入高梦棠手指。
　　但他没心思关心这个了，什么都看不清，他不知道死去的是谁，也不知道今天能否逃出50多个人的包围。
　　“你们总是欺负人，”高梦棠说，身后出现迷雾精灵默利斯的影子，“是因为我没什么战斗力么？但我不会退缩的。”
　　白苛：……人话？
　　杀了我们三个人，逼得系统都改技能说明了，还说自己没什么战斗力？
　　更让他惊讶的是，高梦棠的外形变了。
　　发尾变成银白色，如极寒中的白霜扩散，眨眼之间，黑色卷毛变成银色长直发。
　　那双看起来总是很温柔的黑色眼睛，也变成了冷淡的灰色。
　　迷雾精灵高举法杖，雾气凝结成的箭如烟花散开。裴加纳变回原形，吐出八条舌头，随机缠住一个人的头狂舔。
　　“我命令你们，反抗他们，攻击他们。”高梦棠冷声吩咐斧斫人，“为流血的人复仇。”
　　“遵命。”地下传来深沉、厚重的声音。
　　谁在说话？高梦棠愣了愣，斧斫人有会遁地的？
　　黑色泥沼扩散，覆盖了白苛召唤出来的湖泊，密密麻麻的手臂从泥沼中伸出来，抓住他们的四肢。
　　高梦棠身后，只剩一个提灯鬼影，弓着身，黑塔提灯在他脑袋右上方微微摇晃。
　　“他们要把我拖下去！”一个人尖叫着，泥沼已没过他的胸口，他用尽全力仰着头，大声喊，“快跑！我们会死，咕咚。”
　　泥沼灌入他的口腔，把他拖入地下，再无声息。
　　白苛眼睁睁看着一个同胞的头像变灰，游戏玩家少了一位。
　　“月幡首领！高梦棠！”白苛的喊声里带了哭腔，“你个刽子手，屠夫！你要杀多少人才够！”
　　高梦棠：？
　　这咋还恶人先告状呢？
　　蓝营首领张绮炎眼看着泥沼没过自己的腰，无论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
　　“涅槃之火！”她喊道。
　　【909凤凰】身份技能：【涅槃之火】
　　：那凤凰带来的、化腐朽为神奇的火焰，助我走出地狱。
　　：凤凰的火焰焚烧玩家，使他们状态值濒于临界点，体力降为1、魔力降为1、精神值降为39（不足39则精神值减少10），并将玩家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天际一声高亢的啼叫，凤凰彩霞般的羽翼掠过那50多个人的头顶，火雨降下，他们惨叫着，却也在欢笑。
　　能逃出去了。
　　大火熄灭后，草地上已空无一人，金红色的火球在草尖弹跳，黑色泥沼缓缓融进高梦棠的身躯。
　　“我的……个神啊。”断肠已经看傻眼了。
　　腐蚀果冻：“咕叽咕叽咕叽咕叽。”想说的话太多，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
　　高梦棠又吃了一颗护眼蓝莓，那枚闪光|弹一定有附魔效果，对他的视力伤害很大，这次蓝莓起效了，但不多。
　　他的视力，相当于800度近视。但能看出来，那些人已经跑了。
　　“快来个人扶着我，我眼睛出问题了。”高梦棠伸出两只手摸索。
　　断肠这才回过神，拔出那把花剑，一蹦一跳来到高梦棠身边：“黑，黑太子，你真厉害。”
　　“是么，”高梦棠眯着眼睛，蹲在地上，摸了摸一具尸体，“这是谁？”
　　断肠：“不认识。”
　　高梦棠：“我们伤亡情况怎么样？骗子呢，他还活着么？”
　　【骗子】是白介加入斧斫人后的代号。
　　“他活着，”断肠说，“我们的伤亡情况么……我的尾巴受伤了。其他人安然无恙。”
　　高梦棠一惊：“可是这有一具尸体。”
　　“她是白家人，我四舅奶的女婿的妹妹的表姐，”白介扶着高梦棠一条胳膊，凑在他耳边小声说，并贴心地加了一条注释，“您杀的。”
　　高梦棠：“诶？”


第167章
　　啵、啵几声轻响, 土地里吐出一堆白骨。
　　“刚才，你的提灯鬼影把5个人拖到地底下了，”白介说, “也是您杀的。”
　　高梦棠有点伤心了：“你是不是在指责我……”
　　“啊不不不, ”白介连忙说, “杀得好。就是, 下次给个预告吧，太突然了。”
　　高梦棠也觉得挺突然的, 他忽然想到, 这里还有一拨人呢, 审判厅的安防队。
　　“审判厅的人在哪儿？走了么？”高梦棠问着，环目四顾。
　　断肠捏着高梦棠下巴，把他的头转到一个方向, 指着那群呆若木鸡的人：“审判厅的人在那里。”
　　审判厅员工：？看我们干嘛，路过路过。
　　他们果断跳上车, 点火，油门踩到底, 一溜烟跑没影。
　　开玩笑, 工作诚可贵, 生命价更高。
　　系统：“精彩片段已剪辑并上传至平台。”
　　“我们这是, 赢了？”左锋还是一脸茫然, “黑太子，你刚才的招式, 还有你的头发……你本名叫高梦棠？”
　　白苛吼得太大声，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包括审判厅的人。身份是瞒不住了，高梦棠叹了口气：“先回去吧。”
　　无伤带回17kg先祖遗骨, 斧斫人大摆宴席庆祝。深夜，高梦棠和白介、屠呈回到卧室，使用窥屏功能，观看最新一期通关视频。
　　《双王》的视频更新后，更新了一期高梦棠带着斧斫人把04阻滞剂搬运回来的视频，标题为《泡泡幻象》
　　紧接着，高梦棠跟着蔚乡尘进入腑林，来到昙花岭实验室，系统应该是认为这些内容该保密，没有剪辑成视频。
　　下一条视频，就是刚才更新的《命令》
　　高梦棠视力还是不太好，盘腿坐在距离光屏半米远的地方，仰脸看着。
　　温度忽然下降，蔚乡尘飘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高首领……你们都在？”
　　“晚上好呀。”高梦棠说，“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鄙人没想归顺于您，”蔚乡尘迅速说，“鄙人找到了一些关于炼化炉的信息……这是通关视频？”
　　高梦棠：“嗯。”
　　“鄙人可否一观？副本中太无聊了。”
　　“请坐。”高梦棠分给他一个坐垫。
　　四个人一起仰头看。
　　视频中，盲者带着斧斫人，从旧城区的仓库跑出来，跳上车，一路疾驰。
　　白苛带领的50多个人忽然出现，将他们截停。
　　“他们是……白头帮。”白介读着弹幕。
　　：我在别人的通关视频里看到了，白菽自己建了个组织叫【白头帮】，威逼利诱蓝营首领和她的属下加入，发展到200多人了，规模不小呢！
　　：蓝营首领给白家人打工？
　　：那可是老牌巫师世家，你以为呢？马上要投靠最尊贵的肖家了，惹不起的。
　　：实话实说，论综合实力，肖家的实力甚至在黑鸥之上，毕竟，巫师世家早发展几百年呢，他们还有血脉作为纽带，凝聚力更强。肖家能不能比得过月幡就不好说了。
　　：啊啊啊闪光|弹伤害了棠棠的眼睛！过分！
　　视频中，盲者被拽下车，白苛却忽然托起他的一缕头发，凑近了仔细看。
　　：像个痴汉……
　　：你也被盲者迷住了吧。
　　：盲者的头发一定很香[流口水]
　　：严肃点。我觉得白苛认出这是高梦棠了，黑长卷毛，挺有辨识度的。
　　“那是高梦棠。”白苛用里世界语说，但系统贴心地给出了字幕。
　　“他杀了我们两个人！”
　　“不能放过他！”
　　：卧槽要围殴么！
　　：哈哈哈哈哈哈提前给白家人点蜡。
　　：别太乐观！白苛的身份卡可是【726湖中鬼影】，他的技能【惊悚守护】能免疫一切攻击！
　　：这么说吧，鬼影一出来，白家人就没败过，最差也是平手。惊悚守护维持时间3分钟以上，这期间毫无后顾之忧，只需要攻击，对面不死也是半残。
　　：50多个人包围呢，我真觉得大事不妙。
　　“您怎么逃回来的？”蔚乡尘忍不住想提前知道剧情。
　　高梦棠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逃跑的不是他，是白苛那50多个人。
　　弹幕数量忽然爆炸，“前方核能”四个字覆盖了正面屏幕，把弹幕调成半透明，才看清画面。
　　结界碎片无视黑雨的腐蚀，如入无物之境，平平稳稳地穿过前锋的眉心，又从后脑勺穿出。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登时倒地不起。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高梦棠，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高梦棠：“诶，怎么回事？湖中鬼影不是免疫所有攻击么？”
　　【前方又是核能】
　　系统页面竟出现乱码，在“免疫”和“所有攻击”之间，加了个词“几乎”。
　　：还有这种操作？？？盲者能篡改系统？
　　：把系统bug打出来了！！
　　：盲者表示，遵守规则？我就是规则。
　　：前面说大事不妙的，你看看现在妙不妙？
　　：发出了猫咪的声音，喵喵喵。
　　蔚乡尘默默地往旁边移了一点，和高梦棠保持距离：“高首领，您这是，向鄙人示威？”
　　故意让他看到盲者改变规则的高光片段，让他认识到盲者的真实水平？
　　这是威慑，这是警告！
　　高梦棠：“哈？”
　　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实情没有网友们猜得那么离谱，【惊悚守护】原本的技能说明，针对副本NPC和其他玩家的技能。
　　但结界碎片是离陌的技能，他既不是NPC，也不是玩家。寓居副本多年，实则和黑塔游戏毫无关联。统计时，没把他的技能算进去。
　　结界碎片是一片破碎的空间，中间是一片虚无。黑雨也无法将其腐蚀，因为不能腐蚀不存在的东西。所以，碎片能无视防御，切开一切。
　　视频继续播放。
　　“你们总是欺负人。”盲者看起来还挺委屈，“是因为我没有战斗力么？但我不会退缩的。”
　　：《欺负人》《没有战斗力》
　　：确实没退缩，后脚跟都没动一下，先杀了三个人。
　　：盲者（哭唧唧）杀你们几个人怎么了，是你们先动手的啊！
　　镜头给了白苛表情一个特写，他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傻了，呆愣愣地半张着嘴。
　　：哈哈哈哈哈白苛表情好好笑！
　　：我眼花了？盲者头发好像变白了。
　　：提示【前方核能x3】
　　盲者灰色的眼眸清澈如一潭冰水，空无一物，那是一双高高在上、对世间纷扰视而不见的眼眸：“我命令你们，攻击他们。”
　　画面一抖，低沉浑厚的声音，好似在土层中滚动的雷：“遵命。”
　　盲者脚下，出现海浪似的，一波接一波的黑色泥沼，扑向白苛等人。十一波浪潮过后，最后一只提灯鬼影出现，站在盲者侧后方。
　　圆月宝球的冷光，打在盲者侧脸，随风轻拂的银色长发显得更清寒、更洁净，好似气温骤降后，第一批凝结的冰霜。
　　无数只手从泥沼中伸出，抓住白苛那群人的四肢，把他们往下面拽。
　　短短数秒，两个毫无防备的人被拽了下去，死得悄无声息。
　　看到提灯鬼影，就激起了蔚乡尘一些不好的回忆，他坐立难安，左顾右盼。看到鬼影把敌人拖入地底后，他彻底坐不住了，飘到半空，慌慌张张道：
　　“高首领，您，您这是什么技能？”
　　“我不知道，”高梦棠诚恳道，“真的。而且我对你没有敌意。”
　　蔚乡尘：“……刚才您还说您没有战斗力。”
　　“那是我眼盲，没看清！”
　　看蔚乡尘的表情，高梦棠说的话，他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黑色泥沼覆盖的范围内，只剩绝望。每一个人被拽下去时，系统就给他们一个特写，将他们眼中光芒消逝的时刻记录下来。
　　直至凤凰过来，降下火雨，白苛等人侥幸逃生。
　　激战的余韵悠长，壮阔的背景音进入尾声，高梦棠淡淡地看了一眼还在旁边观战的审判厅员工。
　　那群人如遭雷劈，连滚带爬地蹿进装甲车，跑得比耗子都快。
　　最后，镜头拉高、拉远。月光的照耀下，人影被拉得很长，地面的血迹亮得刺眼。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们很害怕。”高梦棠后知后觉。
　　不过，提灯鬼影为什么会听他的指挥，攻击对方呢？高梦棠瞟到镜子里，自己银白色的头发。
　　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我命令你们……额，给我梳头？”
　　“遵命。”
　　泥沼翻滚，吓得蔚乡尘惨叫一声，落荒而逃，高梦棠想拦都来不及。白介和屠呈则跳到床上，缩成一团。
　　几条胳膊伸出来，手指分裂成梳子齿，慢条斯理的给高梦棠梳头发。
　　“好了，回去吧。”
　　“是。”
　　鬼影消失不见。
　　“老、老大，你，又进化了？”白介磕磕巴巴地问。
　　高梦棠：“什么叫又进化了呀，我不是哥斯拉。”
　　似乎只有在他银发状态时，才能控制鬼影。而他刚才切换到银发状态，是因为……高梦棠低下头，看着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他摔倒时，不小心滑动了技能轮盘，注射了【灵魂镇定毒素】
　　高梦棠一根手指轻轻摸着戒指，选择【解毒剂】
　　轻微的刺痛后，眨眼之间，他的头发打卷、变黑。
　　“我命令你们，给我梳头。”高梦棠说。
　　没人搭理他。
　　高梦棠：“鬼影呢？这是命令，出来。”
　　“……”
　　看来他猜对了。
　　还剩下一个问题，为什么高梦棠注射了灵魂镇定毒素后，就会变成白头发。上一次他使用炼化炉，为什么变成白头发。
　　“高梦棠，你可把那只老鬼吓惨了，”屠呈说，“他堂堂一个副首领，真逊。”
　　提到蔚乡尘，高梦棠忽然想起来，蔚乡尘是来给他送情报的。蔚乡尘找出了一份有关炼化炉的资料，就放在床边。
　　高梦棠拿起来一看……看不清。
　　“你们给我念。”高梦棠把那张纸递给眼前的人影。
　　屠呈接过：“狗爬的字……这不是他写的，是我的评价。炼化灵魂宝石，需要月亮生物的头发，从中提取灵魂的基础编码……”
　　稿件中给出的信息是：提取灵魂编码之前，要先让灵魂“放松”下来。
　　就像配眼镜眼光之前，需要先散瞳。因为眼肌长期紧张导致眼睛疲劳，度数会有偏差。散瞳能帮助眼睛放松。
　　灵魂在体内，会受到各种各样因素的压迫，例如：理智、性格、心情等等。
　　所以，炼化炉薅头发之前，也会给供体注射灵魂镇定毒素，它能使灵魂松弛。
　　高梦棠有点惊讶：“所以，我的灵魂一直处于被压迫的状态？”
　　“这里还有一句，”屠呈仔细辨认着乱七八糟的字体，“理智、性格的影响微乎其微，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如果心情没有达到大悲大喜极致状态，比如范进中举高兴得发疯，或是家国灭亡痛不欲生，心情也不会对灵魂造成明显压迫，同样可以忽略。”
　　屠呈翻了个页：“真正影响灵魂状态的因素，有两个：外部环境（可造成较严重精神污染的环境）、施加在灵魂上的术法。”
　　环境影响对高梦棠来说，可以忽略，因为他抗性很强。
　　那么，只剩下一个影响因素：压制灵魂的术法。
　　“具体是怎样的术法，有没有写？怎样施加这种术法？”高梦棠问。
　　屠呈又在犄角旮旯里找出一段话：“考虑到您是贤王十二，灵魂强度远非常人能及。能对您施加灵魂术法的，只有两个：至高秩序，和您老本人。”
　　：您老是灾星转世，毁了王座、摧毁了至高秩序，使里世界崩溃……扯远了。至高秩序已消散，祂施加的术法也会随之消失。所以，还剩下一种可能。
　　：您本人，给您自己的灵魂施加了抑制术法。
　　高梦棠：“我？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至于您为什么要这样做，鄙人不敢揣测圣意。您独自去寻找答案吧。”屠呈念道，“全文完。”
　　*
　　“孟非怎么样了？”厉仁敲了敲桌子，“他还一副要死了的样子么？”
　　秘书回答：“好一点了。今天去花园里散步了。”
　　“你出去吧。”
　　秘书关上门后，厉任立刻拿出抽屉暗层里的一部手机，给富义发消息：魏忠贤病好了一点。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先别急。等孟非正式接手工作。
　　厉仁：不能等。他太阴毒，真等他病好了，我就完蛋了。
　　富义：有道理。我这边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炸下水管道。你需不需要再去铺垫一下？
　　厉仁：好。我想办法把魏忠贤引到爆破点，最好直接把他炸死。就算炸不死，闹出这么大事，他也会担责任。
　　：安防部队还需要你打点一下。
　　厉仁：放心，他们都是我的人，听我的话。
　　他收好手机，来到隗维的病房，直接推门而入。
　　“晚上十一点了，还没睡呢？”厉仁克制着心里的反感，榨干了自己的演技，挤出一个笑容，“你修养得怎么样了？”
　　隗维正靠在床头看书，他只需要瞟一眼，就看得出厉仁的笑容很假。
　　然后隗维展示了他“心里烦得要命，脸上一团和气”的满分答卷，笑得亲热且真诚：“多谢厉兄挂念，我好多了。”
　　厉兄个头，谁是你兄。厉仁的笑容差点没绷住，他扯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他床边，语重心长道：“那群畜生叛乱，城里到处都是尸体。人的血肉，就是同馨藤的土壤。同馨藤迟早在尸体间肆虐，你可要注意。”
　　“我还病着呢，疫防局的事，就交给您吧。”隗维说。
　　厉仁：“我连续两次犯错，没脸呆在这个位置了。我写好辞职信了，一会儿就交给安审判长。”
　　“这……”隗维做出惊讶的表情。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好好休息吧。后会有期。”厉仁拍了拍隗维的肩膀，离开病房。
　　隗维眉头紧锁，轻轻合上书，放在床头柜上。他靠着床头思索良久，按响对讲机：“赫仑，把我的绿色笔记本和《月之秘法》拿来。”
　　“好嘞。”
　　10分钟后，赫仑拿着笔记本和书走进来：“隗哥，你要这个干嘛？”
　　“学习。”隗维不想多解释，看了两行，抬起头对赫仑说，“这几天你和你妹妹不要离开临时办公楼。替我盯好这里的人。”
　　赫仑：“好。隗哥，我感觉你脸色不太对。”
　　“没事，”隗维又思考一阵，“我去哪里，你们都不用跟着。”
　　“啊？”赫仑挠挠头，“你遇到危险怎么办？”
　　隗维不轻不重地冷笑一声，翻开书和笔记，头也不抬地说：“在下若遇到危险，您也帮不上什么忙，跟着过去也只会添乱。”
　　这话太冷酷，但有道理。赫仑张口结舌：“啊，好，好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落寞地走出去，轻轻关上门，隗维这才抬起头看一眼房门。
　　赫仑一定很受伤，但是不这样说，他就会满腔热血的跟着闯。心灵受点小伤害，总比跟着他冒险要好。
　　隗维叹了口气，打开技能树面板。
　　黑塔游戏背后，有一套完整的“代码程序”。就像一款游戏，玩家点击就能触发，代码在表象下运行。
　　玩家的技能也是一样，系统把那些术法的“程序”写入，玩家点击轮盘就能使用。极少有人会打开源代码。
　　而这些代码是开放的，这意味着玩家只要有能力、有意愿，就可以改变代码，使技能获得不同的效果。
　　但很少有人会修改技能，一不小心，代码就崩了。而且修改这些代码，需要学习里世界语和法阵运行的原理。
　　只有行有余力的高端玩家，和家学渊源的巫师世家，才会研究这些东西。
　　隗维打开【洗心革面】的源代码，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五颜六色的繁复法阵。
　　各种颜色的图案和线条相互叠加，看得人眼花缭乱，像小孩子的胡乱涂鸦。查看法阵时可360°旋转，或者把某一颜色的阵法模块分离出来。
　　【悲窟】副本结束后，隗维就致力于改进他的复活术，如今已卓有成效，他改写的另一个法阵，储存在另一个副本中。
　　检查了很多遍，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从未进行实验。他总不能闲的没事杀个人，再把他复活。
　　隗维又检查了很多遍，基本确定法阵没什么问题了，睡了一会儿，早上八点钟，就被人叫醒。
　　“总长，今天要巡查樱祝区和13区。”助理黄小小怀里抱着一沓文件。
　　隗维：“去找厉仁，我还要养病。”
　　“厉仁辞职了，”黄小小说，“他让我把这些文件给您过目。”
　　摆在最上方的文件，是厉仁亲自撰写的，还印了一个鲜红的“突发事件，迅速处理”的印章。
　　文件标题是《重点清理13号区排水系统内同馨藤的行动建议》，里面加黑加粗的一行字：13号区清雅街排水管道出现裂痕，在内部检测出大量同馨藤。一旦出现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建议防疫与防控总局亲自监督处理。
　　一时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富义为什么急着让斧斫人提供先祖遗骨，为什么急着生产04阻滞剂？因为他要引爆下水管道，使同馨藤肆虐，趁机大赚一笔。
　　厉仁为什么态度变好，催着他尽快投入工作？因为厉仁也参与了这件事，他和富义联手害人。
　　这是一个阳谋。
　　厉仁提交了一份建议，让隗维亲自去处理。隗维不去，往小了说，办事不力。往大了说，渎职怠慢。
　　作为一个刚进入审判厅的新人，还没站稳脚跟，无数人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位置，如果不去，那些人才不会管总长是不是生病了，一定会趁虚而入。
　　如果去了……傻子都看得出来，清雅街的下水管道有问题。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要出意外。
　　“厉仁是不是有个儿子？”隗维问，“他在哪儿？”
　　黄小小：“应该，在家吧？”
　　“厉仁呢？”
　　“他辞职了，应该也回家了吧。总长，你要亲自去么？”黄小小担忧地问，“你的伤还没好。”
　　当然要去。厉仁比隗维有工作经验，有威望，有人脉，他亲自“建议”隗维去现场监督工作，隗维若不去，他肯定会被抓住把柄。
　　隗维：“怕什么，当领导的，去了现场也是站旁边看别人干活。”
　　黄小小惊叹于他的直白：“有道理！”
　　厉仁给他设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那不如将计就计。隗维抽着烟，半晌后忽然说：“你联系一下厉总长，关于这项工作，我有事情需要他指导。”
　　“是。”
　　助理离开后，隗维立刻打开樱祝区地图，选择了一段厉仁来临时办公楼的必经之路，将定位发给高梦棠。
　　：盲者阁下，辛苦您带人埋伏起来，把厉仁绑架，现在就开始行动，不要伤他性命，关他几个小时就行。
　　：另外，在下申请使用阵营仓库的复活币。
　　【枪与玫瑰】投靠时，给了高梦棠一枚复活币，一直放在阵营的共同仓库，还没用过。
　　高梦棠：好！[兔兔出现jpg]


第168章
　　厉建正在看早间新闻。新闻正播报清雅街下水道出现异常能量波动, 周围群众要尽快远离。
　　“爸，那太监可比你差远了，他才上任几天, 就出了这种事。”
　　厉仁笑了笑, 没说话。
　　在他儿子心中, 他的形象光辉、伟大, 是城区的护卫者，仰赖他的恩泽, 民众才能安居乐业。
　　厉建怎么会想到, 又怎能相信, 清雅街的“异常能量波动”，就是厉仁自己搞出来的。
　　门铃被按响，黄小小通过对讲机说：“厉总长, 关于今天的清雅街排查，孟总长有些业务不太熟练, 需要咨询您。”
　　厉仁的脸色唰一下变了。
　　“哈！”厉建笑得特别大声，“他名义上是总长啊, 该怎么工作, 自己不知道？”
　　“总长, 您在家么？”
　　厉仁木怔怔地起身, 打开门：“我已经辞职了。”
　　“再帮帮我们吧, ”黄小小谦逊地笑着，“孟先生就问您几个问题。”
　　如果厉仁打定主意辞职, 那他肯定不会去，也没有理由去。
　　但厉仁的辞职，其实是以退为进，就等着孟非栽跟头, 他趁机踩他一脚，再回到原位置。
　　孟非向他求教，厉仁不去，出事之后，孟非反咬他一口没做好交接，厉仁也摘不干净。
　　“咨询什么问题？”厉仁问。
　　黄小小：“安防队人员分配问题。您放心，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我只去审判厅，其他地方不去。”
　　黄小小：“就请您去审判厅呢，劳驾了。”
　　只去审判厅，问题应该不大。厉仁换上衣服，拿起车钥匙，临走前嘱咐儿子好好在家待着，不要乱走。
　　厉仁所住的小区，前往审判厅，必须经过一个桥下转盘道。大清早，危机四伏的城区，街上没几个人，只有厉仁这一辆车驶入桥下，顺着桥墩左转……
　　突然的撞击。
　　车身向侧面飞出，撞在桥墩上。车窗被打碎，一只手伸进来从里面开了车门，然后粗暴地把厉仁拽下来，一掌劈在后颈将他打晕。
　　开车的黄小小懵了。
　　“这是谁啊。”左锋指着他问，“绑么？”
　　高梦棠：“都带走。”
　　“别杀……啊！”黄小小惨叫一声，也被劈晕了。
　　*
　　厉仁走后没多久，隗维出现在他家门口。
　　何罗的一条触手钻进钥匙孔，腕足扭来扭去尝试开锁，同时，他变成厉仁的模样。
　　咔哒，门开了。
　　正在看新闻的厉建，倏地扭过头：“爸，你不是出去了么？”
　　“我回来带着你，走，跟爸爸一起去审判厅。”厉仁说。
　　厉建脸上刚出现笑容，看到“厉仁”身后的隗维，笑容又收了回去。
　　“先别置气，”厉仁环住厉建的肩膀，小声说，“孟非要培养继承人，他想带着你去熟悉工作，你也快长大了。”
　　“熟悉工作！”厉建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我要到审判厅去工作了么！”
　　“当然，你是我的儿子，你不去谁去。”厉仁得意一笑。
　　厉建屁颠屁颠跟着去了，他坐在隗维的车后座，系上安全带，一直动来动去：“我会加入疫防部么？”
　　“没错，你是厉总长的儿子，很合适。”隗维开着车说。
　　厉建今年14岁，上初中的年纪，对他这样有理想、有抱负的半大孩子来说，能接触敬爱的父亲的工作，具有极强的诱惑力。
　　一路上，厉建已幻想过100次他穿上审判厅制服时、威风堂堂的模样。
　　真正接过审判厅制服时，他满面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爸，你不是不想让我过早工作，让我去读高中么？”厉建拿起审判厅的徽章，翻来覆去地看。
　　厉仁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隗维，小声说：“现在缺人手，你加进来，正好和爸爸当战友。学习有什么用，长到18、9岁没有一技之长，不如早点接触工作。”
　　和爸爸当战友！突如其来的幸福击昏了厉建的头脑，他迫不及待地换上审判厅制服，接过能量压缩射线|枪时，他骄傲地挺直了身板。
　　他是审判厅的一员了，他也成为战士了，他可以获得荣誉！
　　集结完毕，安防队排好队列进入装甲车，厉建坐在副驾驶，开车的是隗维。
　　“我爸呢？”厉建把头探出车窗，努力回头往后看。
　　“他负责远程指挥，你不必担心，我会保护你。”隗维说。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堂堂男子汉，用太监保护？厉建不屑地撇了撇嘴。
　　隗维瞟了他一眼：“别把头伸出去。我要关车窗了。”
　　车窗升起，车门内传出咔一声轻响。门锁死了，车厢内密不透风。
　　厉建忽然感觉有点不太对。
　　*
　　下水道入口。
　　“总长！”
　　安防队员列队向隗维敬礼，右手放在左胸前鞠躬四十五度。
　　隗维点点头，两个人帮他戴上防护头盔：“小建，你跟我下去？”
　　臭气扑面而来，厉建有点迟疑了。他幻想中，是冲在前锋，敌军望风而逃，而不是扫下水道。
　　“我……”
　　“给他戴上头盔，”隗维根本不听他回答，“作为厉仁的儿子，他特别有出息，后生可畏啊。”
　　话说到这份上，下水道非去不可了。厉建被几个人按着，套上头盔。几名员工劝隗维留在外面指挥就行，但隗维不肯。
　　时隔一周，再次回到下水道。上一次，他们来这里清扫同馨藤，1万5的工作，盘剥两次，到他们手里只有两千。
　　这次再来，隗维都不用亲自动手，安防队争前恐后挡在他前面，生怕总长接触到什么脏东西。
　　“前方有裂痕，”安防队员说，“总长，您小心点。”
　　厚度超过手掌的下水道管壁，有一道闪电状的裂痕，切口很整齐。隗维抬头看了看：“人为损害么？”
　　“我们怀疑是这样。”
　　隗维：“你们怎么工作的，还能让管道受损？”
　　“对不起，我们一定尽快调整状态，”安防队员垂下头，“管道裂痕会带来一系列问题，管道变形、污染附近土壤。最严重的是同馨藤扩散，它们喜欢泥土，在我们发现裂痕之前，应该有很多条同馨藤从这里进入城区内的土壤。”
　　隗维：“解决方案呢？”
　　“立刻修复管道。并疏散民众，封锁整片区域，掘开土层，挖出同馨藤，用火彻底烧一遍，杀死它们的种子。”
　　“这上面是哪里？”隗维问。
　　“13号区的商业中心，清澜酒楼附近。”安防队员回答。
　　清澜酒楼，戴茵茵的产业。命运还真是奇妙，又和这位分走他们八成薪资的人打上交道了。
　　众人转身往外走，隗维说：“就按你的方案办，先疏散民众。”
　　“总长，有点困难……”安防队员说，“清澜酒楼的老板戴茵茵态度非常强硬，我们进去一次，被赶出来一次。”
　　暂停营业挣不到钱，可是，性命不比钱重要？戴茵茵为什么不愿意走？
　　“告没告诉他们，会有危险？”隗维问。
　　安防队员：“告诉了。我说这里将成为同馨藤的感染区，她还是不肯走，宁死不愿挪窝……”
　　话说一半，咕咚咚的水流声中，出现“滴滴滴”的声音。
　　厉建吓了一跳，紧紧抱着火焰喷|射器：“什么声音！”
　　滴滴滴。
　　滴滴。
　　意外要来了么？
　　防护服下，隗维攥紧掌心中的复活币，何罗的腕足缠住他的手指。
　　闪电状的裂痕透出白光，真好似闪电亮起，紧随而来，是震得人头颅要爆炸的巨响。
　　身穿沉重防护服的搜查队，面对强大的冲击力，像被风吹起来的塑料袋，热浪烤焦防护服表面的金属，气浪震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痛到麻木。
　　一时间，因强光而暂时失明，因巨响而暂时失聪。隗维只感到自己的身体轻轻飘了起来，何罗缠住他的身躯，触感黏滑微凉。
　　他凭肌肉记忆使用技能轮盘。
　　系统：“新技能正在载入……”
　　一定要成功。
　　“运行成功。”
　　“恭喜【101净身师】获得新技能【脱胎换骨】”
　　技能说明：脱下胎，换上骨，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净身师对自己使用【脱胎换骨】，如果净身师在5分钟内死亡，将立刻满状态复活。冷却时间30天。净身师也可对其它玩家使用该技能。且只能复活其它玩家1次。
　　：技能似乎有副作用，是什么呢……这需要您自己探索了。
　　改进的技能还是有点小问题，副作用是什么，隗维也不知道。密闭防护服内，他的身体已经被炸成了碎块，脖子断了，手臂也断了。
　　现在，只能祈祷副作用不太严重吧。
　　*
　　正中午，刺目的阳光洒在一片青灰色的废墟之上，坍塌的瓦砾间冒出一缕缕白烟，两小时前，那些坚固、整洁的大楼，全都变成满地的碎渣。
　　全副武装的搜查队，正拿着仪器寻找幸存者。
　　厉仁在新闻中看到了以上的画面。
　　旧公馆的地下室，厉仁两手被锁在扶手上，脖子上扣了一个抑制身份卡能力的颈环。他看到那片废墟，嘴角不明显地扬起。
　　新闻台主持人：“该事件伤亡惨重，目前已有67人死亡，298人重伤。防疫与防控局总长孟非不幸遇难，救援人员正全力搜寻他的下落。”
　　厉仁笑得更开心。
　　高梦棠、白介、段颂、屠呈四人，心提到嗓子眼。隗维的头像还是亮着的，但那场爆炸实在太猛烈了。
　　爆炸点和旧公馆直线距离2km，他们也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地板颤动，吊灯摇晃。
　　那还是一连串的爆炸，500米的下水管道瞬间被炸成深坑。
　　他们用的不是普通炸|药，而是改良炸药，对玩家会造成致命伤害。隗维的防御力本来就不太好，那种威力，小苍兰也扛不住……
　　左锋一蹦一跳地来到地下室，他的两条腿从膝盖处截断，小腿和脚是弯成钩子形的弹力材料，一蹦三米高，直接撞到天花板。
　　“黑太子，有人想见你。”
　　高梦棠：“是谁？”
　　“不认识，一个女的。”左锋揉着脑袋上的大包，“我问她是谁，她回答，她是杀了秦戏霜的人。秦戏霜是谁啊？”
　　杀了秦戏霜的人，那不是隗维么？高梦棠和队友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回过神。
　　隗维又易容了？
　　“让她进来吧。”
　　没过多久，左锋领着一个女生走进来，她身高一米六出头，面容略显稚嫩，脸颊有点婴儿肥。梳着半扎丸子头，穿着紧身黑色坎肩，淡粉色工装裤。
　　乍一看还挺可爱，但表情严肃，眉头似蹙非蹙，少年老成的模样。身后还拖着一具沾满血污、穿着防护服的尸体。
　　“厉仁是否在您这里？”女孩抬起脸看着高梦棠。
　　高梦棠：“唔……小妹妹，你是谁啊？”
　　“小妹妹”看了一眼旁边的左锋。
　　左锋忽然忘记了他20分钟前刚吃过午饭，大声嚷嚷着：“好饿，好饿，吃午饭去喽。”
　　三步两步上了楼梯，有一次撞到天花板，脑袋上出现第二个大鼓包。
　　他抓住路过的断肠：“我要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断肠：“啥啊？你脑袋被装傻了？这可不是秘密。”
　　“黑太子的女朋友找过来了！”左锋两眼冒着八卦的光，“甜酷小妹妹，漂亮的勒！”
　　断肠：“啊？？？”
　　甜酷小妹妹单手拽着尸体的脚腕，正八经地瞅着高梦棠：“在下要见厉仁一面，辛苦您老带路。”
　　高梦棠：“……”
　　段颂：？
　　白介：！
　　屠呈：“哈哈哈哈！”
　　“你，该不会是……”高梦棠难以置信，“隗维吧？”
　　隗维深吸一口气：“正是在下。【脱胎换骨】的副作用，使在下暂时变成另一幅模样。”
　　*
　　“看看这个人，你认识么。”隗维把那具尸体扔在厉仁脚边。
　　厉仁以为孟非被炸死了，心情大好，脸上还带着奸计得逞的阴险笑容。直到，隗维扯下那具尸体的头盔。
　　里面是一个被撞扁了的脑壳，表皮人体组织呈半液化状态，眼球溶解，嘴唇萎缩，露出黑黢黢、歪歪扭扭的牙齿。
　　厉仁似乎觉得有点眼熟，盯着看了良久，这时隗维勾出那个人戴在脖子上的吊牌。ID为907432。
　　那是他儿子的ID
　　他像野兽一样仰着头嘶吼，跺着脚，两只被锁住的胳膊疯狂挣扎。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厉仁拽到了椅子，半趴在地上，像蛆虫一样蠕动着，凑到儿子旁边，“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做了什么！”
　　“应该问问你做了什么，他在那场爆炸中，被炸死了。”隗维拿出那枚复活币，“公布你和富义之间的交易公布，我就复活令郎。”
　　厉仁倏地抬起头，他双目通红，面颊充血，表情狰狞，仿佛他才是那个被爆炸高温炙烤过的人：“你是孟非的什么人？为什么会有复活币？”
　　整个审判厅，只有三枚复活币，都在安宁手里。有复活币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是否与我交易？”隗维冷静地问。
　　“回答我啊！”厉仁侧倒在地嚎啕大哭，“我的儿子，为什么会被炸死……”
　　隗维收起复活币：“不需要的话，我们现在去把他埋了。”
　　“不要！不要！”厉仁急得用牙齿去咬隗维的淡粉色工装裤，“现在去找记者，我召开新闻发布会，复活他！求求你，复活他，厉建是个好孩子。”
　　隗维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新闻发布会中午准备好。”
　　“能不能，先把我儿子复活，求求你了。求你。”厉仁泣不成声。
　　“不能。”隗维微笑道，“主动权在我手里。”
　　*
　　两小时后的午间新闻，因清澜街爆炸和前疫防总长厉仁召开发布会，新闻延长30分钟。
　　数十个镜头下，厉仁坐在主席位，脖子上还套着能量抑制颈环，搁在桌面上的双手被手铐磨出两道血痕。他灰头土脸，颓唐憔悴，头发都白了，仿佛一瞬间老了20岁。
　　“清澜街爆炸，我是幕后主使。”厉仁的情感已麻木，语调平板。
　　但他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为了陷害总长孟非，与光明药厂的合伙人富义勾结，打通关系，让富义埋下炸药，引爆下水管道。我这样做，是想让孟非担责任。”
　　“富义与我合作，是为了让同馨藤蔓延，以高价售出04号阻滞剂。”
　　“我行为卑鄙，罪孽滔天，死有余辜。”厉仁站起来，深鞠躬九十度，“我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的儿子死在了那场爆炸中。”
　　“我愿接受审判厅的一切惩罚。只是希望，若有天使，能善待我的儿子。”厉仁直起身，望着摄像头，隔着屏幕与他们对视，“我的儿子是无辜的，发发善心吧。”
　　参与发布会的记者怒气冲天，当场谩骂不止，提问一个接着一个，厉仁把他做过的事清清楚楚交代出来。
　　新闻发布会结束，警卫将厉仁押了下去。
　　“解决一个，可以暂时缓口气了。”隗维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吸烟。
　　高梦棠踟蹰道：“复活币……”
　　“不给厉建用。”隗维果断说，“斩草除根，给厉仁留个后，等着他来找在下复仇么。”
　　左锋一会儿瞧她一眼，颇为惊诧：“女孩子还抽烟啊？”
　　隗维：“女的少了一半肺叶？怎么就不能抽？”
　　左锋讪讪地“哦”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他可能觉得自己的嘴必须要时常用一用，不然容易生锈：“黑太子，她，她不是你女朋友，那是谁？”
　　左锋都把“黑太子女朋友来啦”的消息传了个遍。
　　高赓找过来时的架势，好像弟弟的女朋友和地球，今天必须要爆炸一个，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我朋友，普通朋友。”高梦棠说，“来这里暂住两天，很快就走。”
　　技能系统显示，大约两天后，隗维会变成原形。这期间，他无法使用任何技能，不适合回到审判厅，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孟非身处爆炸中心但没有被炸死还变成了女生”这件事，不如拖一拖，编好了谎话再回去。
　　左锋情绪低落：“那怎么称呼你女朋友……女性朋友。”
　　高梦棠忽然有了点恶趣味：“阮萌萌。也可以叫她小蛋糕。”
　　隗维抽烟的动作停住，咻地转过头，瞪着眼睛看高梦棠。若是隗维原本的模样，他瞪起一双狐狸眼，还挺有威慑力。
　　但隗维变成了圆眼睛婴儿肥的小女生，瞪起眼也像在卖萌。
　　“哎呦，这名字可真好听！”左锋欢呼，“蛋糕妹妹，你喜欢吃啥，哥哥给你拿去。”
　　隗维翻了个白眼，这让左锋更兴奋了。
　　当晚，厉仁在【棋室】外的广场斩首示众，厉建的遗体也埋到了后院。斧斫人喝酒庆祝。
　　酒局刚开始，他们还一口一个“小蛋糕”逗弄隗维，两小时后，趴了一片，想说点俏皮话，一张嘴，只打出一个酒嗝儿。
　　小蛋糕自斟自饮，动作豪迈潇洒。
　　爆炸开始前，隗维嘱咐赫仑赫伊，如果他失联，就让兄妹俩早点离开审判厅。
　　新闻说孟非失踪了，赫仑和赫伊也很听话，趁乱溜走。高梦棠怕他们俩出问题，上午就让白介去寻找。
　　这时，白介才回来，兴冲冲地推开门：“老大，我找回了赫仑和……赫伊。”
　　她一眼就看到了高梦棠身旁的“女生”。
　　旧公馆的枝形吊灯，亮着柔和的暖光，落在那张娃娃脸上，皮肤有了有蜂蜜似的质感，空气刘海被门外的风一吹，轻柔地飘起来，露出光滑细腻的额头。
　　她扎着一个乱糟糟的丸子头，喝酒时，翘起的一戳毛颤来颤去，脸颊侧的碎发随意地别在耳后，发梢拂在嘟起来的脸颊肉上。
　　女生淡淡地瞟了白介一眼，毫不在意地移开视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仰头喝光，冰块碰撞酒杯，叮当一响。
　　被她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时，白介莫名其妙地忘了呼吸，一直盯着她看。
　　她仰起纤细的脖子时，皮肤被抻得很薄，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她握着酒瓶的那只手很小、很柔软，骨节不明显，也有点肉嘟嘟的。
　　冰块碰撞酒杯时的叮当一响，好像敲了一记警钟。
　　白介打了个寒战，猛地回过神，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白介暗戳戳朝她靠近，心里想着，她好像一只圆脸小猫，专注地舔着碗里的水，会在别人靠近时扭过脖子，用那双圆眼睛盯着看，可爱又充满野性。
　　“妹妹，晚，晚上好啊。”白介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奇怪，他好像忘了怎么说话。
　　“女生”斜眼瞟着他：“妹妹？”
　　“啊，是。那个，”白介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放，“你酒量不错啊，我是说，我叫白介。”
　　“您没有告诉他么？”隗维扭头看着高梦棠。
　　高梦棠摇摇头，想拿走隗维的酒杯：“你别再喝了，对身体……”
　　他还没说完，白介忽然按住了高梦棠的胳膊，他显得更紧张了：“那个，老大，你们认识？”
　　高梦棠的手，差一点碰到隗维的手。
　　高梦棠瞧着被按住的胳膊，忽然明白过来，收回手，摆出看好戏但不失礼貌的微笑。
　　“你叫什么啊？”白介战战兢兢地问。
　　“隗维。”
　　“这么巧！我有个队友也叫隗维。”白介两眼冒光，“你的隗维两字怎么写？”
　　隗维又看了高梦棠一眼，那表情的意思是：太蠢了，不能要了。
　　“在下月幡的副首领，隗维。”
　　白介眨巴一下眼睛：“啥意思？”
　　“劳烦您打开系统的【查看信息】功能。”女生保持微笑。
　　玩家们初次见面时，会在对方头上看到身份卡的光字。见面次数多了，光字默认隐藏，但【查看信息】功能会让隐藏的光字再次出现。
　　白介打开功能，抬头一看，“妹妹”头上顶着【101净身师】几个大字。
　　“还有问题么？”隗维笑得更加温和。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见证了白介从乍见之欢，到瞬间石化的时刻。他们仿佛听到白介的小心脏“咔嚓”一声碎成两半的声音。
　　赫仑和赫伊回过神，倒在沙发上，笑得直打滚。


第169章
　　白介人生第一次怦然心动, 持续了5分钟。
　　心动的对象还是他的上司。
　　“哥哥的队友，别走啊，”赫伊用脚拦住白介, “别泄气, 继续追！”
　　白介垂着头, 一言不发。
　　“你咋不笑了, 生来就不爱笑么？”赫仑凑过去看他的表情，笑声恨不得震透天花板。
　　白介出了糗, 本来就不太高兴, 他和赫仑也经常打闹, 在武术中沟通感情。白介当即提起拳头，作势要砸在赫仑脸上。
　　“哎呦！”旁边的赫伊忽然大叫一声。白介提拳头时，手肘撞在了她下巴侧面, 一下子把舌头咬出了血。
　　“你没事吧！”白介瞬间慌了，手足无措地看着赫伊。
　　赫伊用纸巾接着, 吐出一口血，顺手把纸巾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继续捧腹大笑：“隗哥可是你上司, 你追上他, 可是攀上高枝儿了, 加油！”
　　“别笑了！没心没肺的！”白介没好气地说, 伸手去掰赫伊的下巴，“我看看你舌头咋样了。”
　　舌头上渗出殷红的血, 伤口不深，白介找出一瓶治疗药水，滴在舌头上，很快就愈合了。
　　看到伤口愈合, 白介松了一口气，这时他猛然反应过来，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他正掐着赫伊的下巴，食指掰开她的嘴唇……
　　白介触电了一样松开手，往后一退，又被茶几绊倒，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或许，赫仑和他的关系太铁了，把自己的妹妹，也当成了白介的妹妹。丝毫没察觉异常，两个人笑得锤抱枕。赫伊的头发都蹭乱了，像一颗海胆。
　　白介怔怔地盯着赫伊半晌，有一个发现令他惊恐：女版隗维和赫伊有点像，肉感的脸颊，翘起的鼻尖、率性洒脱的气质……
　　“我，我休息去了。”白介不敢再看，匆匆离开。
　　晚上八点多，白介躺在床上翻腾来、翻腾去，找了本小说看，那些字好像变成了一串密码，怎么都读不懂。
　　看得久了，所有的字都变成了“哈哈哈哈哈”，甚至能听到声音——赫伊的笑声。
　　白介砰一声把书合上，他瞪着空气，惊愕至极。
　　这只是愧疚心作祟，白介告诉自己，我不小心打伤了赫伊，我拿她当妹妹看的。想到这儿，白介起身，来到赫伊的房间。
　　敲门的动作很轻，好像期望赫伊听不到似的。
　　“请进！”赫伊在里面喊。
　　白介的心沉到底，但还是推开了门，赫伊在房间里刷题。她挺瘦的，只有脸上有点肉，小圆脸衬得脖子更加纤细，头发梳得乱七八糟，正翻腾着一堆草稿纸。
　　门推开时，她笑呵呵地抬起头，看到白介，笑容更大了：“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白介脱口而出。
　　“你来干嘛，向我求教追女生的经验？”赫伊转了下椅子，面朝白介，胳膊支在两腿中间，“我还真有经验。”
　　白介“切”了一声：“你追过女生？”
　　“我就是女生啊！我被追过。”赫伊说。
　　白介：“哦。他咋样。”
　　“才考630多分，我拒绝了。我让他考到680分时再来找我。”赫伊洋洋得意地说。
　　白介心情更不好了：“那你说，该怎么追女生，重新参加高考？”
　　赫伊煞有介事地掰说：“首先，要有勇气，很可能失败，但也会选择前进的勇气。不要怕被拒绝。”
　　“勇气！重要的是勇气。记住了吗？”赫伊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姿势，“直接冲过去，跟你的小蛋糕表白。”
　　咚咚咚。门板被敲响，高赓站在外面：“你有题要问我？”
　　赫伊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学习上：“是的，天底下最好的哥哥，这道圆锥曲线怎么解？”
　　“最好的哥哥”五个字深得高赓的心，他讲题时都细致了点。白介站在旁边显得有点多余，吭哧了半天，他小声问：“你下巴没事了吧？”
　　赫伊抬起头看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算题：“没事。不是都上药了么。”
　　“那，我就放心了。我走了。”白介慢吞吞地往外走，好像在期待些什么。
　　“慢走不送！”赫伊一边算题一边喊，“抓住机会哦，小蛋糕两天后就变回去了。”
　　离开赫伊房间后，白介松了口气，心里却空落落的，怅然若失。他把这一切都归罪在“阮甜甜”身上。
　　一定是她的出现，才导致我心绪不宁。
　　白介又躺在床上看书，这次看进去了几页。
　　但他忽然想到自己的高考成绩，好像是500出头。
　　“我当年没好好学习，巫师世家就没有好好学习的。”白介不服气地自言自语，在高梦棠的百宝泡泡里翻出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物理》，翻开书，正襟危坐。
　　30分钟后。做了5道选择题，全错。
　　白介把书一合：“有志不在分高！”
　　*
　　兵分两路的一伙人，阴差阳错地，又凑到一起。当晚，隗维要召集众人，统计一下手上有多少钱，能凑出来几张车票。
　　“宋钟……”高梦棠摸着下巴思索，“别带他了吧。”
　　隗维：“为何？”
　　高梦棠迟疑片刻，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摇了摇头。
　　隗维觉得还是要带上宋钟，如果让他知道，月幡内部开会，单独把他排除出去，他肯定会生气，导致一系列的问题。
　　成员们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收入最多的是高梦棠和隗维。高梦棠帮助修复身份卡，斧斫人抢到钱也会分给他一笔。隗维则是工资和各种补助金。
　　所有钱加起来，一共是52万。
　　“够买两张车票了。”宋钟说。
　　隗维摇摇头：“副本内动乱，偷渡的车票也涨价了，在下昨日派人去黑市问过，如今，要价已达到36万，还有后续的各种杂项费。”
　　“那，52万，也够一个人先走了吧？”宋钟的眼睛在人群中转来转去，“谁先走，抽签还是举手表决？”
　　“赫伊先走。”隗维说。
　　赫伊：“啊？”
　　宋钟：“啊？”
　　“有什么问题么？”隗维问，“我们有两个非玩家，屠呈和赫伊。屠呈是海盗，有一定战斗力。赫伊只是高中生，她最容易遇到危险。”
　　高梦棠补充：“同馨藤倾向于寄生有血缘关系的人，赫伊留在这儿，你们兄妹两个，都很危险。”
　　“生死攸关，还是抽签吧，弱的先走，有点不公平。”宋钟抗议。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宋钟想先走，他胆子小，不想继续待在副本中。
　　段颂：“我们应该把钱留下，当做本钱，以财生财。”
　　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半晌，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法。隗维想让赫伊离开，但赫伊不想走。宋钟想走，但没人愿意把自己挣来的钱给他买车票。
　　他们嘁嘁喳喳讨论时，高梦棠不时瞟宋钟一眼，很少说话。
　　等讨论结束，高梦棠笑呵呵提议：“事关重大，不如我们先思考一晚上，明早再做决定，如何？”
　　“好！”宋钟立刻赞成。
　　高梦棠翻出一个密码箱，把钱放在里面，然后把密码箱放在库房的小柜子里，柜门又上了一把锁：“我把钱先放这儿，明早再讨论。”
　　晚上十一点多，人群散去，各自回卧室睡觉。高梦棠和隗维一间房，他们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
　　“隗维，你跟我来。”高梦棠小声说。
　　他们来到藏钱的小库房，找了个柜子当掩体，躲在后面。
　　“这是为何？”隗维用气声问。
　　高梦棠：“我没猜错的话，今晚有小偷。”
　　他们静静地等了两个小时，期间斧斫人不时开门关门，把一些杂物扔进来。
　　凌晨一点多，库房门再次被打开，走廊的光照进来，高梦棠和隗维二人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宋钟。
　　宋钟左顾右盼一阵，将门反锁，直奔藏钱的柜子，拿出一根铁丝撬锁。
　　两道锁撬开，他把52万的纸钞紧紧抱在怀里，一转头，“啊”地大叫出声。高梦棠和隗维站在他身后！
　　“晚上好。”高梦棠打开灯，笑呵呵地说。
　　宋钟磕磕巴巴，试图用外套挡住钱：“首，首领，你怎么？”
　　“首领猜出了你要来偷钱。”隗维直截了当地说。
　　“我不是！我，我就是来看看钱还在不在！”
　　睁眼说瞎话，看看钱在不在，为什么要把钱揣怀里？高梦棠无奈地摇摇头，掰开他的手，取回那一摞钱：“我理解你的心情，副本里九死一生，不愿意冒险也正常。”
　　高梦棠数着钱，抽出一小沓：“但我的队友也是拼死才挣来这些钱的，隗维被炸死又复活，还有30天的冷却。屠呈和白介的罪恶值马上要超过警戒线。段颂每天半夜冒着危险去酒吧兼职，我不能把他们挣的钱匀给你。”
　　“你一共带过来了2300元，还给你。”高梦棠把那一小叠钱放在宋钟手中，然后又抽出几张纸币，“你我朋友一场，我从我挣的钱里拿出700块，给你凑个整。”
　　“想离开就离开吧，后会有期。”
　　宋钟紧紧攥着那3000块钱，一脸震惊地抬起头：“首领，你要把我开除么？”
　　高梦棠刚要说话，宋钟紧紧抓住高梦棠的一只手：“首领，别抛弃我！给我次机会！我离开你活不了的！”
　　宋钟的个人技能是撕开空间裂缝传送，但在这个副本中，所有传送类技能被限制，宋钟可传送距离也变小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宋钟急得声音发抖，“我一定痛改前非，求你了，求你了。”
　　“我又没说要开除你，”高梦棠叹了口气，把自己被掐红的胳膊轻轻拽出来，“你在这个副本中不占优势，我知道。如果你不离开，那我也不会弃你不顾。”
　　隗维很小声地说：“其实您老可以放弃一下。”
　　宋钟又抓住高梦棠刚挣脱开的手，“首领，我知道我怕死，但我会改！真的会改，相信我一次吧。”
　　高梦棠无奈地笑了笑，忽然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压抑许久的恐惧，和此刻的感动交杂在一起，宋钟放声大哭。
　　隗维不赞成地看着这一幕。哪有这样的道理，翻了错误的人，反而能得到首领的温暖拥抱？
　　哭够了，宋钟抽抽搭搭地抱着高梦棠，把眼泪都蹭到了他身上：“高梦棠，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我知道，我这样恶劣的行为，在其他阵营被发现，他们就算不杀了我，也会抢走我身上所有的道具和钱财，然后把我踢出去。”
　　“正是如此。”隗维别有深意地说。
　　宋钟好像把高梦棠当成了告解室的神父，絮絮叨叨地忏悔，半小时后，地板上堆满了他擦过鼻涕和眼泪的纸团。
　　窗外忽然传出一声惨叫。
　　探头往外一看，好像有一个人影在挣扎，城里的路灯大部分都坏了，距离有点远，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您将功折罪的机会来了，”隗维夹着香烟的手指点了点宋钟，“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宋钟：“啊，我？好，那个，我现在去。”
　　说完他就往外跑。
　　“您干什么去？”隗维拦住他，“您的身份技能是摆设？300米的距离，传送过去，再传送回来。”
　　宋钟恍然大悟：“对啊！”
　　他太害怕、太紧张了，甚至无法正常思考。很快，他熟练地撕开裂隙，钻了进去。
　　10秒钟后，宋钟从裂隙中掉出来，脸色煞白：“蛇，一条巨蛇钻到了人的脑袋里！”
　　隗维示意他冷静点：“什么叫钻到人的脑子里，说详细些。”
　　“它咬住那个人的眉心，扭了两下，就钻进去了。”宋钟慌慌张张地说，“奇怪的是，那人额头上没有伤口，而是出现一个金色的标记。”
　　闻言，高梦棠和隗维对视一眼，他们想到一起去了：盲蛇。
　　盲蛇在【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副本中也出现过，它的攻击方式相似，咬住眉心，钻进脑子里。
　　不同之处在于，盲蛇钻进某人脑袋里，那人会在极度惊恐中死亡。但刚才被巨蛇攻击的人，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
　　他晃晃悠悠地在街道上闲逛，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盲蛇是欢宴者的随从，那么这条巨蛇……
　　高梦棠回到卧室，揪住耳朵把冤家兔提溜起来：“醒醒。”
　　嘭的一声，冤家兔变成苏寂·蒙，他软趴趴地抱住高梦棠的腰：“糖糖怎么了，你夜里梦到我了么？我表现得好不好？”
　　“可能会冒犯到你，但很抱歉，事情有点紧急，我想知道……或许你听到会有点不高兴……”高梦棠绞尽脑汁地圆滑措辞。
　　锐角人隗维：“和你生下欢宴者的那位死诞者，是谁？”
　　高梦棠：“……”太直接了吧？
　　苏寂·蒙茫然地睁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蛇怪·海德拉。怎么了？”
　　蔚乡尘的话出现在脑海中：海德拉在这个副本。
　　“祂常见的攻击方式是怎样的？”隗维问。
　　苏寂·蒙：“钻进别人的脑袋里，这段期间……一句话两句话解释不清楚，那可是死诞者呀，攻击方式很多的。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忽然提起海德拉？”
　　高梦棠沉吟片刻：“我们好像遇到海德拉了，就在刚才。”
　　“哦，糖糖不怕，兔兔抱抱你。”苏寂·蒙不以为意，搂着高梦棠的腰不撒手。
　　忽然，苏寂猛然想起些什么，蹭地坐直了：“海德拉有一个特性，当别人以任何语言呼唤蛇怪的名字时，祂就会感知道，然后出现在那个人身边。”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咕咚咕咚”的水声，空气在扭曲。


第170章
　　一个水团凭空出现, 黑色巨蟒啪嗒一声从水团中掉出来。
　　黑色巨蟒身体一弹，下颌张开到极致，朝冤家兔咬过去。
　　苏寂·蒙变成兔子, 到处乱窜, 巨蟒扭动着身躯, 追着他咬, 高梦棠手忙脚乱地想按住海德拉，但蛇尾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 轻轻一甩, 就把高梦棠扇飞数米远。
　　见高梦棠受伤, 冤家兔生气了，变回原形，扼住他的七寸, 两个人……两尊神明扭打成一团。
　　“都是老熟人，咳咳,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高梦棠扶着腰站起来, 用四肢缠住巨蟒的尾巴, “你们不要打架”
　　怀中滑溜溜的黑色蛇尾忽然消失, 高梦棠抱住了一条穿着长靴的腿。
　　海德拉两只手揪着苏寂·蒙的袖子, 苏寂·蒙则是双手扼着海德拉的脖子。
　　“离婚了也不要吵架。”高梦棠扒拉着海德拉的胳膊。
　　海德拉的注意力从对手身上移开, 他侧过脸，垂下眼, 打量着高梦棠。
　　他穿着白色风衣和黑白条纹裤，黑色长发梳成麻花辫，辫子上还穿了黑色和紫色的小珠子。脸上画着几处类似小丑的油彩，酒窝处点了一对暗紫色的花钿。
　　“你是什么人, ”海德拉掐着高梦棠的脸，把他提起来，“怎么长了一脸妖孽样？”
　　高梦棠：？
　　打人就算了，怎么能贬低别人的颜值呢！
　　高梦棠一根根地掰开海德拉的手指，脸上五个青紫的指印：“有什么事平和地坐下来谈一谈嘛，不要打架。至少先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动手吧？”
　　“是他掐着我脖子不放。”海德拉冷声说。
　　冤家兔：“你先动手的！”
　　海德拉：“那你先松手。”
　　冤家兔：“凭什么！”
　　高梦棠连忙做了个息事宁人的姿势，制止了这场小学生吵架：“好了，好了，别吵。冤家兔，你松开他。”
　　苏寂·蒙不服气地瞪着海德拉半晌，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海德拉也松开他的袖子。
　　“为什么吵架呀？”高梦棠觉得自己像个幼儿园老师。
　　海德拉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双臂环胸，下巴朝冤家兔一抬：“他利用本王。害得本王被至高秩序封印，好心的人类救了本王一命……”
　　蛇怪·海德拉曾是死诞者和暗影生物的首领，他威名在外，气焰嚣张。
　　直到，月亮的王子苏寂·蒙暗示海德拉，他说想和海德拉交朋友，要和他在分离之城见面。
　　对于海德拉这些人来说，月亮生物高不可攀、纤尘不染。暗影裔在心里最过分的臆想，就是和月亮裔打招呼时，对方不是翻白眼，而是和他们微笑一下。
　　得到苏寂·蒙的暗示，海德拉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冒着被贤王诛九族的风险，跑到分离之城。
　　又被苏寂·蒙一通忽悠，和他一起在王座上播种，孕育子嗣。
　　胚胎形成后，苏寂·蒙就不搭理他了，还派出先祖巨人驱逐海德拉，暗影裔死了一大半。
　　海德拉看着自己曾经的战友，在那场驱逐战役中，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死去。他还是一厢情愿地相信苏寂·蒙。
　　海德拉还痴痴地等着，直到欢宴者孵化出来的那天，他恍然大悟：苏寂·蒙只是在利用他！
　　死诞者的血脉极为强悍，生命力惊人，会无止境地从环境中汲取能量。而有了月亮生物的血脉保护，胎儿不容易被王座发现。
　　苏寂·蒙只是想通过在王座中孕育胎儿的方法，吸干王座的能量，从而毁掉王座。
　　计划还是失败了，贤王七的王座，将只孵化了30天的欢宴者逼出体外。
　　事情败露后，海德拉被王座封印。直至贤王十二彻底毁掉王座，至高秩序崩坏，海德拉才逃了出去，来到表世界，被人类救了一命。
　　“但本王受伤太重，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无限复活，”海德拉气得扭过脸去，不看苏寂·蒙，而是对高梦棠说，“狐狸精，你说他可恨不可恨。本王简直像个小丑，真着了他的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置气对你也不好……你说谁是狐狸精呢！”高梦棠气到叉腰。
　　海德拉：“你长得这么好看，不是狐狸精还能是什么？”
　　“我，我是……算了，”高梦棠劝自己不要和小动物斗嘴，“是谁救了你？”
　　海德拉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黑宴开和他的手下。”
　　“竟然是他！”高梦棠吃惊。
　　“你认得他？”海德拉问。
　　“我只听过他的名字。”高梦棠说，“黑宴开是什么样的人？他现在还活着么？”
　　“本王不知道，他身体不好，带着面具，或许还活着吧，几十年没有出现了。”海德拉瞪了一眼苏寂·蒙，“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却半死不活。”
　　那两人又扭打在一起。
　　黑宴开的朝夕公馆，免疫一切攻击技能，海德拉和苏寂·蒙的技能都用不出来，两人打架也只是菜鸡互撕，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高梦棠暂时没去管。
　　枕头被扯破了，棉絮乱飞，被子也拖到地上。混乱的战场中，高梦棠摸着下巴思索：“又是一个戴面具的，黑太子戴面具，万岁爷也戴面具，他们俩怎么回事，长得很丑，见不得人么？”
　　隗维看了他一眼，他还没把万岁爷的事情告诉高梦棠。
　　“或许，黑宴开和万岁爷是一个人？”高梦棠自言自语。
　　隗维：“依在下的观点看，未必……”
　　咔嚓。马克杯被推到地上，碎了一地。苏寂·蒙被海德拉一推，后背压在碎片上，立刻受伤了。他呲牙裂嘴地把碎片拔出来，再次看向海德拉时，眼中的怒火似是要将他焚为灰烬。
　　海德拉看到那几片沾着血的玻璃碎片，表情刚有所缓和，一抬头看到苏寂·蒙冷冰冰的眼神，怒火重燃。
　　“这是你的报应，”海德拉说，“你害死了我数万名部下。”
　　大事不妙，战况好像要升级。高梦棠紧张地盯着他们两个。
　　下一刻，苏寂·蒙嘶吼一声，朝海德拉扑过来，他左侧半脑的头发落尽，左脸皮肤变的狰狞猩红，左眼球全白。
　　这是苏寂·蒙真实面貌，变成这种状态，代表苏寂·蒙真生气了，想杀人了。
　　高梦棠立刻注射灵魂毒素，战斗力提高，他从侧面扑过去，抓住冤家兔一条胳膊，往侧面一带，让他身体失衡，倒在床上，同时两条腿紧紧缠着苏寂·蒙。
　　“冷静一点，”高梦棠控制着力度，能勒住冤家兔，又不会伤害他，“吵架什么时候都可以吵，我们还在副本中，主要任务是完成主线，离开这里。”
　　“你的脸……”海德拉伸手想碰，冤家兔一呲牙，吓得他把手缩了回去。
　　盯着看了良久，海德拉短促地笑了一声：“王座的惩罚？真好，你活该。”
　　“闭嘴吧你！”高梦棠冲他喊。
　　冤家兔扑腾了半天，一扭头，趴在高梦棠怀里嘤嘤啜泣：“糖糖你看，他欺负我。你让离陌杀了他。”
　　海德拉更生气了：“为什么不亲手杀了本王，瞧不起本王？怕本王的血脏了你们高贵的兔爪子？”
　　这是重点么！
　　高梦棠安抚着冤家兔，按着隗维不让他动手，又把怕得发抖的宋钟挡在身后：“说正事。海德拉，你在这个副本干什么？”
　　“本王在嘉隆医院养伤，醒来时，就在副本中了。”海德拉说。
　　【混乱街区13号】是第一个大型开放副本，还是未来时。贤王十三设置这个副本，应该是要检测黑塔游戏正式上线后，能不能顺利运行。
　　简言之，这个副本对贤王十三来说意义非凡。他怎会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死诞者、一个酿下大祸被前朝贤王封印过的大反派，不明不白出现在副本中？
　　海德拉出现在副本中，绝非偶然。他有什么目的，起到什么作用？
　　蔚乡尘还提到过，【缄默侯爵】留下预言“海德拉在13号街区”。
　　缄默侯爵又是谁，ta留下这则预言，想警告些什么？
　　高梦棠思忖片刻：“海德拉，你留在副本中，有什么目的？”
　　“巡视本王未来的领地。”海德拉双臂环胸，语气傲慢，“本王失去一切，但终将夺回一切。未来扑朔迷离，却在本王的掌控之中。”
　　翻译一下，我现在没有家，没有目标，流浪。
　　“系统就没给你安排什么任务？”高梦棠问。
　　海德拉：“什么系统？”
　　高梦棠：“贤王十三。”
　　海德拉：“没有。按辈分算，本王是祂的祖宗。哪有重重重重重孙子命令太太太太太爷爷的道理。”
　　高梦棠：“哦。那你刚才为什么杀人？”
　　海德拉：“本王何时杀人？”
　　“我们亲眼看到的，你钻进一个人的脑子里。”高梦棠说。
　　“你是说赐印？”海德拉：“本王在睡觉，听到你们说出本王的名字，本王就出现了。”
　　果然不对劲。海德拉应该被系统控制了，但他自己不知道，或许要跟踪海德拉，看看他在做什么。高梦棠笑道：“好啦，我们找你没什么事了，再见哦。”
　　海德拉嗤笑，酒窝处的花钿向上一抬：“狐媚子，你当本王是什么，你的侍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
　　“那你要干什么？”高梦棠一脸无辜。
　　“苏寂·蒙，交给本王。本王要杀了他。”海德拉指了指一直抱着高梦棠腰的某人。
　　闻言，苏寂·蒙变成小兔子，钻进高梦棠怀里，小身体缩成一团，委屈得不行。高梦棠把他抱紧了一点：“不行。”
　　“那就别怪本王无情。”海德拉的手臂变成长蛇，朝高梦棠怀里抓来。
　　高梦棠眼疾手快地掐住蛇头，目光一凛：“离陌，送客。”
　　画卷哗啦啦地飞出来，离陌上半身探出，曲起手肘朝海德拉的天灵穴重击。
　　令人意外的是，海德拉竟然没有躲避，他瞪圆了眼睛瞧着离陌：“你不是……”
　　咚。一声闷响，强大的冲击力让海德拉脊椎咔嚓一声响，他登时倒在地上，双眼翻白。
　　离陌怔了怔：“死诞者？这么脆弱，我没有用很大力。”
　　大概是受过重伤吧。高梦棠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喘着气。正想把他搬出去时，海德拉的身躯剧烈抽搐，变回黑色巨蟒。
　　巨蟒的身体像一个有弹力的黑色皮袋子，里面有什么东西不停地鼓动、挣扎，竟变成了另一个男人。
　　男人头上顶着一行字：【726渔夫】
　　“刚才海德拉攻击的那个人，”宋钟小声说，“海德拉就是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高梦棠越看那个人的面目，越觉得眼熟：“快去把白介叫过来。”
　　离陌提溜着还在睡觉的白介，飘了过来。
　　“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么？”高梦棠指着地上抽搐挣扎的男人。
　　白介：“我七舅妈的表妹。他这是咋了？”
　　那男人还在抽搐，但始终紧握着左拳，拳头里好像有东西，高梦棠把他的手指扒开。
　　长途客车票：
　　嗟城北→云淹西
　　购票人：xxx
　　这不是偷渡到D区的车票么？
　　忽然，那个男人又变成了黑色巨蟒，蟒蛇的身体依然像方才那样，里面装着东西似的鼓动，短短数秒后，又变成了一个女孩。
　　高梦棠有了经验，先搜身，果然在女孩的贴身口袋里，翻出一张偷渡车票，同样是嗟城北到云淹西。
　　海德拉先后变成4个不一样的人，相同之处在于，这四个人手里，都有一张偷渡车票。
　　而且这四个人，都是副本玩家，两个来自白家，一个带着蓝营的信物蝴蝶项链，一个是路人玩家。
　　“怎么会……海德拉专门攻击买到了车票的人？”高梦棠自言自语似的说，“系统这是，想杀死所有玩家？”
　　不可能啊，系统为什么要这样做？祂的目的是把表世界游戏化，这个副本中，有大批高端玩家。把他们全杀了，对系统的计划，只会起到反作用。
　　直觉告诉高梦棠，系统这样做，还有别的目的。
　　宋钟则松了一口气：“卧槽，我要是真偷钱去买了车票，今天躺在这儿的就是我了。首领大人，你救了我一命！”


第171章
　　海德拉的身躯在自己的本体、和那四名玩家间不断切换, 忽然又变成黑色巨蟒，身体一弹，冲出窗外。
　　“跟上他！”高梦棠喊。
　　裴加纳变成狼, 驮着高梦棠, 追着海德拉, 在房顶飞驰。
　　“学长, 大半夜不睡觉，追着哪个野男人跑呢？”段颂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高梦棠偏头看看他：“你怎么来了？”
　　“刚下班, 一抬头就看见你。”段颂单手揽过高梦棠, 背后长出恶魔骨翅, 朝海德拉飞了过去。裴加纳则变成一只马尔济斯犬，两只爪子扒着段颂的裤腿，嗷呜嗷呜叫唤。
　　海德拉移动速度极快, 在无可依凭的空中，像海蛇一样, 高处的狂风吹得高梦棠睁不开眼，他现在视力不是很好, 只能看到一团团模糊的色斑。
　　铁娘子忽然变大, 足有20层楼那么高, 拦住他们的去路, 高高举起左手, 向他们抓过来。
　　“我x！”段颂吓得爆了句粗口，在空中打了几个滚, 擦着铁娘子的钢铁长裙堪堪躲过，后背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这东西还能变大！”
　　不只能变大，还能集体变大。
　　眨眼之间, 城区内数十个铁娘子，变成摩天高楼般的庞然巨物，组成一片钢铁森林，把段颂的去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段颂抱紧高梦棠，向高处飞，而铁娘子围城一个圈，越来越近，直至手臂贴着手臂，她们俯下身，数十张冰冷的金属面庞遮住天空。
　　裴加纳急得嗷嗷叫唤，但不起作用。这种非生命物体感受不到恐惧。
　　“我命令你们，驱逐铁娘子。”高梦棠皱紧眉。
　　“遵命。”
　　黑色泥沼瞬间淹没了脚下的城镇，成百上千只遮天蔽日的巨手，从泥沼中伸出来，按住铁娘子的脑袋，硬生生把她们往下拽。
　　被她们挡住的天空，豁开了一个裂口，段颂收敛翅膀，从裂口中钻出去，继续朝海德拉离开的方向俯冲。
　　“大铁块都被拖下去了！”裴加纳激动得直摇尾巴，“主人最厉害了！”
　　还没开心太久，裴加纳摇晃的尾巴忽然在空气中定格。似有若无的血腥气钻进鼻腔。
　　“屠夫【血腥娘子】即将出现，请做好准备。”系统的声音平淡冷漠。
　　夜空霎时间变成血红，天边的圆月也蒙了一层红纱，像恶魔凶戾的眼睛。远处有潮水涌动的声音……
　　裴加纳抻长了脖子，侧着脑袋，盯着远处看了半晌。
　　“快飞！快飞！”裴加纳尖声喊道，“那是什么东西！快飞！血潮涌过来了！”
　　大地颤动，方才被拖入土壤中的铁娘子，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她们庞大的身躯挤得地壳开裂，身后的建筑一排接一排地倒下，扬起漫天的尘埃。
　　近百米高的红色巨浪，朝高梦棠等人扑过来。
　　“拦住洪水！”高梦棠说。
　　“遵命。”
　　黑色泥沼与红色血潮混在一处，方圆百米内的建筑被瞬间荡平，惨叫声穿透云霄，即使高梦棠飞翔在离地100多米的高度，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高梦棠无奈地笑了笑：“等隗维回去上班，至少一周要007。”
　　“现在是我抱着你，你却在关心他，”段颂颇有微词，“学长，你这领导当得不公平。”
　　轰隆一声巨响，血腥娘子跳到半空，裙摆展开，里面是流动的岩浆。眼看着她就要扑到高梦棠身边时，黑色泥沼汇聚成一条游龙，缠着她，把她拽了下去。
　　两人一狗有惊无险，继续追逐海德拉。
　　海德拉一直飞到13号区的边界，一栋紧挨着灰墙的建筑中。这里看起来废弃了很久，高梦棠等人静悄悄地落地，跟在他身后。
　　从外观看，这里不过是一个弃置的夜校。前台桌子上积了两厘米厚的灰。
　　海德拉根本没察觉有人在跟踪他，梦游一样在地上乱爬。
　　地面却比较干净，只有边边角角有灰尘。看起来，海德拉来这里“拖地”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这时，那台看起来运行就会出人命的旧电梯，亮起了指示灯。电梯门一打开，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个充满未来感、科技感的白色走廊。
　　高梦棠：“进去看看。”
　　“我走你前面。”段颂先一步进去。
　　海德拉好似感受到了某种召唤，神志不清，但顽强地朝目的地移动，期间，蛇头不断撞击着墙面，用脑袋咚咚的敲击声有如擂鼓，听着就让人牙酸。
　　终于，他撞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看起来是……教室？”段颂十分惊讶。
　　这栋隐匿在深处、功能似乎很神秘的房间，看起来，和普普通通的大学阶梯教室没什么两样。
　　教室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学生，他们无一例外，都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
　　正前方是讲台，和一张干干净净的黑板，旁边还有投影仪。
　　黑色蟒蛇身体胀大，接连吐出四个人，正式高梦棠刚才看到的那四个买了车票的人。他们被吐出来以后，也如梦游一般，闭着眼，随机找到一个座位，趴在桌子上睡觉。
　　高梦棠：“……挺写实的。教室的主要功能，就是睡觉。对吧？”
　　段颂不太赞同：“我们一般在教室里玩手机。”
　　“嘘，你看黑板。”高梦棠指了指前面。
　　没有人站在讲台上，也没有粉笔，黑板上却自动出现了几行粉笔字：
　　数据载入。
　　【726渔夫】白xx
　　【726水鬼】白x
　　…
　　……
　　正是那四个人的身份卡和姓名。
　　这是什么意思？高梦棠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坐在其中一个人的旁边，眯起眼睛继续看黑板上的字。
　　【载入成功……】
　　【正在更新……】
　　更新什么了呀，教室里无事发生。高梦棠小心翼翼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不知是不是视力不好，他总觉得，这个男生，和之前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高梦棠想把他的脸扳过来，仔细看一看，这时，刚吐出来四个人的巨蟒，高高扬起蛇头，盯着高梦棠。
　　“躲开！”段颂飞扑过来，挡住海德拉第一次攻击。
　　巨蛇的毒牙刺入段颂的脊背，他被划破的伤口，霎时间变成黑色。段颂紧咬着牙关，双目完全变红。
　　【666恶魔】身份技能【沥血恩仇】
　　恶魔受到致命攻击后，身体机能将数倍提升（最高提升至15倍），持续时间30分钟，期间很难被杀死。
　　恶魔也可将【恶魔印记】施加在队友身上，当该名队友濒死时，恶魔同样会获得强化效果。印记最多同时存在2枚。
　　暗紫色的魔纹，锁骨爬上脖子、爬上脸颊，虎牙变得尖而长，双手也变成龙爪。
　　段颂嘶吼一声，掐住海德拉的七寸，往旁边一甩，巨蛇的身躯撞到黑板。
　　咔嚓咔嚓几声脆响，像是打碎了玻璃。黑板上原本的字迹消失，出现了几行新的字：
　　【36606智脑遭受攻击，情况已汇报】
　　【开启防御程序】
　　高梦棠目光一凛：“这是命令，攻击黑板！”
　　黑色泥沼中，伸出来的一半手臂，死死拽着海德拉，另一半手臂，像地狱里要爬出来的厉鬼似的，用尖锐指甲挠着黑板，发出刺耳的摩擦音。
　　然而，黑板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击碎，抓挠它千万次，只不过留下一道道粉笔痕。
　　段颂掰断了海德拉的一颗毒牙，又一拳将他的腹部击穿。
　　讲台下坐着的学生，同一时间苏醒，迷茫地抬起头。
　　原本坐在高梦棠身边的那个人，也把头抬了起来，看向他的那一刻，高梦棠恍然明白，为什么他和之前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他长大了。
　　原本是个15岁左右的少年，就在这短短数分钟时间，他变成了看起来25左右岁的青年。
　　灯光一瞬间熄灭，旁边的投影幕布忽然降下来，一个形容枯槁，宛如骷髅的人，出现在画面中。
　　他蓬草一样干枯的长发上，沾着一团一团的污渍与血块，全身皮肤呈现半腐烂质感的棕褐色，枯瘦得皮包骨头。高梦棠觉得这个人似乎有点眼熟，不由得盯着看了很久。
　　“很遗憾，您无法守护王座。”那个人说。
　　“摔倒在通往王座的长阶，您虽败犹荣。”
　　“神明将再次降临，世界会焕然一新。”
　　这段话好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听到过……
　　“您的遗骨，埋葬于名为王座的坟墓，万世倾慕。”
　　高梦棠拿着在讲台上找到一个遥控器，狂按关机键，没什么作用。
　　“贤王将踏上诸位遗骨垒成的阶梯，走向祂的宝座。”
　　高梦棠终于想起来了，这是玩家死亡后会听到的旁白！
　　他在【悲窟】副本中死过一次，听到了同样的旁白，然后提灯鬼影将他复活，
　　“段颂！快跑！”高梦棠拽住段颂的袖子，扭头就往外跑。黑色泥沼融成海浪，推着他们加速移动。
　　高梦棠用力一按教室的门把手，听到“咔”的一声，霎时，心沉到肚子里。
　　门被锁上了。
　　看起来很薄的门玻璃，无论怎么攻击，都打不碎，甚至不能留下一道划痕。
　　“恭喜各位，”投影上的人平淡无波地说，“成为贤王十四的祭品。”
　　精神值急速降低，一句话的时间，段颂的精神值从97，降到了34，精神值过低让他愈发狂躁，高梦棠根本按不住。
　　“你们会复活我们么？”高梦棠松开了门把手，无奈地一笑，“回答我。 ”
　　“如果是智脑击败了您，”黑色泥沼中，传出11道不同的人声，“我们将去监督它。它适合成为……贤王十四。”
　　高梦棠惊讶于自己竟有心情打趣，他笑了一下：“无情无义。”
　　“嗷呜！嗷呜！”裴加纳急得乱叫唤，“主人不要怕，狗狗会守护主人到最后一秒！”
　　很可惜，智脑没有感情，也不会被恐惧磁场震慑。
　　黑板上出现一些粉笔画的巨人，它们逐渐走近，一条腿迈出黑板。原本由粉笔线条描绘的身躯，变为金属质感。
　　系统：“错误*&………%%正在校正。”
　　“屠夫【先祖巨人】出现，请做好准备！”
　　先祖巨人的身躯如小山一般庞大，它们弓着身，弯下腰，朝高梦棠等人逼近。醒过来的“学生”们，尖叫着逃窜。
　　“这是【技能卷轴·牢不可破】”离陌冒出来，伸手摸了摸只有一层的玻璃窗，“施加了这种咒法的物体，无论多么强的破坏力，也不会留下一丝划痕。这是一种很强大的咒法，需要极强的能量……”
　　“我真开心，”高梦棠生无可恋脸，“临死之前还能了解到一种珍惜的技能卷轴。”
　　高梦棠拽着段颂，躲开第一次捶打，黑色泥沼缠住先祖巨人，限制着它们的攻击。
　　“但也不是完全无法离开。”离陌说。
　　高梦棠：“请说，我不着急，虽然我活着的时间也不是很多。”
　　“传送门，”离陌说，“你试着开启一道窄门呢？”
　　怎么开启？他又没有这种技能。
　　不如等死。
　　这时，教室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这里么？”白介问。
　　女版隗维回答：“大概是，打开看看。”
　　宋钟：“打不开。门好像被锁上了。”
　　“传送裂隙。”隗维恼火地说，“您什么时候能记住你的身份技能？”
　　“哦！对啊！”
　　一道暗红色的裂隙出现，宋钟从那边探出头来，他看到先祖巨人，吓得啊啊大叫。
　　他一叫唤，教室里的其他人尖叫声更响。
　　宋钟吓得手都在抖，一边把高梦棠往外面拽，一边惨叫着。其他人看到有能出去的地方，纷纷涌了过来。
　　两个人被先祖巨人踩成肉泥，宋钟叫得更惨了，拔萝卜似的扯着高梦棠。
　　高梦棠抱着段颂，裴加纳咬着段颂裤脚，海德拉缠着段颂的一条腿，离陌飘在高梦棠身边。
　　一小群人，呼啦啦地被拽了出来，宋钟立刻关闭裂隙，转身就跑。身后传出一声惨叫，回头一看，白介他七舅妈的表妹被拦腰截断，只剩上半身在地上爬，肠子流了满地。
　　“快跑啊啊啊啊啊！”宋钟的惨叫一直没停过，两条腿抡出残影，他跳上车，一脚油门踩下去，疾驰而去。
　　高梦棠：“我还没上车！”
　　裴加纳和离陌合力，将剩下的三人一蛇抬上车厢，装甲车剧烈地上下颠簸，一路撞翻了两个小摊，四个垃圾桶。
　　刚上车，隗维就开始抢救段颂，五颜六色的药水一股脑地灌下去。裴加纳、离陌、和冤家兔则群殴海德拉，将他打晕。
　　“你们怎么来了？”高梦棠气还没喘匀。
　　“隗总担心你，非要带我们过来看看，”白介惊魂未定，拍着胸脯，“幸好来了，不然就麻烦了。”
　　万幸，先祖巨人没追出来，但宋钟已经被吓破了胆，车开得飞快，好像车厢后面的空气中，有致命的怪物在追杀他。
　　“哎呦，哎呦，开慢点！”一道颇有些娇嫩的女声传来，“急什么，它们又没追出来！”
　　她抓着车厢上缘，往里一荡，跳进车厢，看到车里面的人，愣了愣。
　　高梦棠等人也很惊讶，是白茗之，他们在【棠棣同馨】副本中遇到过，她和高梦棠他们，一起进入了【混乱街区13号】
　　“你们都在啊，”白茗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小棠棠，你救了我一命。”
　　说着，白茗之就要往高梦棠肩膀上靠。
　　高梦棠移开一点距离：“别来无恙。你还记不记得，你经历过什么？”
　　“我经历过什么……”白茗之缓慢地回忆着，“哎呀，我不是在清澜酒楼，靠哥哥姐姐的打赏，攒够了25万，买了车票离开了么？！这是哪儿？怎么还是13号街区！”
　　她探头往外瞅，惊得脸色都白了。
　　“买了车票后，发生了什么，还记得么？”高梦棠继续问。
　　白茗之扶额垂首，回忆了半晌：“我回到家，准备明天坐车，然后……然后就在这里了。我的衣服怎么这么脏，全是血，怎么回事呀，有没有镜子？”
　　说着，白茗之一双柔软的手，很自然地伸进高梦棠衣兜里，拿走他的随身镜，打开一看，“啊”地一声凄厉惨叫。
　　尖叫如此刺耳，一旁正在抢救段颂的隗维，被吓了一跳，错愕地瞅着她。
　　“我，我怎么变样子了！”白茗之吓得五官扭曲，“我一下子老了10岁！”


第172章
　　巫师世家的人驻颜有术, 白茗之原本看起来是16、7岁的年纪，现在好像是有一点点年纪渐长的痕迹。
　　“我胶原蛋白流失了，下眼睑这里多了条皱纹！头发也少了！”白茗之把脸凑到高梦棠鼻子前, “你看呐！我老了10岁！”
　　高梦棠向后靠了靠, 拉开一点距离。
　　方才在教室, 他亲眼看到一个男生从15岁模样, 长成25岁的模样。
　　现在，白茗之又说自己老了10岁。
　　而这个副本的时间线, 恰好是10年后……
　　这肯定不是巧合。系统为什么要使人成长10岁？
　　回到旧公馆时, 天已经蒙蒙亮了, 宋钟停下车，逃命似的跑进公馆内，躲进衣柜里, 高梦棠废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他。
　　“你今晚表现得很勇敢，加油。”高梦棠笑着, 拍了拍他的头。
　　勇，勇敢？
　　宋钟不可置信地看着高梦棠。
　　“一晚上没怎么睡, 好好休息吧。”高梦棠说着, 找出一床洁白松软的被子, 拍了拍, “这里很安全, 睡一觉吧。”
　　高梦棠铺好床，离开卧室后, 宋钟战战兢兢走出柜子，小心翼翼地躺进被窝，布料上好像还沾着高梦棠发丝间的香气。
　　他想起不久前的一幕：高梦棠打开衣柜门，看到他, 展颜一笑，眉眼弯弯，春风拂面。
　　光线很暗，高梦棠那精致的五官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今晚表现得很勇敢。
　　宋钟脸蒙在被子里，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也可以做得很出色嘛！
　　*
　　高梦棠想从白茗之口中，多知道一点信息，但反复问了几次，还给她喝了一瓶能唤醒潜在回忆的药水，白茗之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按照她的说法，她攒够了25万，买了张车票，回租的房子睡觉，准备第二天坐车离开副本。
　　一觉醒来，她就在教室，段颂和海德拉扭打在一起，黑板中，踏出先祖巨人的一条腿……
　　白茗之吓得往外跑，正巧宋钟召唤传送门，她就跟着一起钻出来了。
　　“然后，我，我就老了10岁！”白茗之用纸巾沾着眼泪，不敢用力擦眼睛，怕长出新的皱纹，“怎么办啊，高棠棠，老娘那么多人肉人血脑浆制成的护肤品，白用了！”
　　高梦棠颇为无奈：“你这样也很迷人呀。”
　　“好看么？”白茗之照了照镜子，“确实挺好看的……很多小奶狗都喜欢成熟点的，高棠棠，你喜欢成熟的女人还是稚嫩的女孩？”
　　“成熟的，”高梦棠无力扶额，“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做什么梦？”
　　“真的么！”白茗之把脸凑近，眨巴着又圆又亮的大眼睛，“我美么？”
　　高梦棠：“……”
　　白茗之看到高梦棠毫无波澜的双眼，一撇嘴：“你是个精神阉割的圣人，我勾引不了你。你家隗维呢？”
　　坐在高梦棠身边的女版隗维：？
　　“哎呀，这位妹妹是谁啊？”白茗之这才注意到高梦棠身边的人，“你别在高棠棠身上费力气了，他不会对任何人动心的。姐姐有经验，姐姐一眼就能看出来，隗维还可以试一下……”
　　“隗维也不可以。”女版隗维冷声说。
　　白茗之在镜子前凹着姿势，扭来扭去：“可以的，别看隗维是个太监……好冷，忽然降温了？”
　　空气温度骤降，应该是蔚乡尘出现的前兆。高梦棠和隗维对视一眼，独自起身，说了句“我要休息了”，随后来到另一个空房间。
　　不出所料，高梦棠刚反锁了房间门，一转身，就看到半灵魂状态的蔚乡尘。
　　“你怎么来了？”高梦棠问。
　　蔚乡尘表情有些慌张：“高首领晚安。鄙人发现了一些事，不知该和谁说，思来想去，只有您这样不走寻常路的人，才能理解这些不靠谱的事……”
　　这是在夸人还是贬人？高梦棠有点不开心。
　　算了，就当好话听吧。
　　昏暗无灯的房间中，蔚乡尘将他的经历娓娓道来……
　　作为灵魂，蔚乡尘可以完全隐形，躲过能量波动仪的检测。所以，他想偷渡，不需要买车票，直接隐形，藏在车里，跟着其他人离开就行。
　　修补了灵魂宝石后，蔚乡尘完成了副本任务，正准备坐车离开。
　　“但我遇到一个很特殊的男人，他留着一半黑、一半白的阴阳发，”蔚乡尘复述经历时，仍然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高梦棠：“阴阳发诶，很独特，我一直想染。”
　　蔚乡尘：“……这不是重点！他赚到了买车票的钱，鄙人悄悄跟踪他。”
　　前天早上，蔚乡尘跟着阴阳发男生，见到了售卖车票的蛇头，他看着那个男孩买了张车票，也知道了偷渡车会停靠在哪里，什么时候出发。
　　蔚乡尘提前进入那辆公交车，在车座底下藏了一晚。
　　第二天，他看到阴阳发男生坐上车，长得有点不太一样了。似乎……年纪大了一些。
　　蔚乡尘作为一个600多岁的灵魂，对人类的年纪已经很麻木、很迟钝了。他只觉得阴阳发长得有点不太一样了，但也没在意。
　　至此为止，似乎一切正常。
　　车厢里坐满了人之后，最前面的电视亮起，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枯瘦、憔悴的人。
　　“他是不是瘦得皮包骨头，声音嘶哑？”高梦棠连忙问。
　　蔚乡尘点点头。
　　或许，是那个高梦棠在投影屏幕上见过的人。
　　“你知道他是谁么？”高梦棠接着问。
　　蔚乡尘：“鄙人没认错的话……他就是那个趴在贤王十三后背上的人。”
　　高梦棠愕然：“是他……他死后，灵魂被炼化成身份卡【000盲者】的那个？”
　　“没错。”蔚乡尘继续往下讲。
　　那个憔悴的人面带微笑，对车厢上的乘客说：“预言中的新世界，有很小的可能，无法如期降临。”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我们不愿意赌。”
　　“我们即将修正世界线，诸位，欢迎进入新的世界发展线。”
　　“旅途愉快。”
　　最后一个字落地，车厢上的人，在同一秒钟昏睡过去。
　　蔚乡尘藏在车座底下，惊讶万分地看着这一幕：乘客们的□□迅速腐烂、分解。只剩下一个个灵魂坐在位置上。
　　乳白色的灵魂合目沉眠，车开出13号街区，在旧城区行驶。旅途很短，也就15分钟左右，不远处是一个笼罩在迷雾中、孤零零的公交车站。
　　车上的人在同一时间醒过来，没有丝毫诧异的神色，他们麻木地站起身，收拾着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蔚乡尘作为黑鸥的副首领，绝不是凭年纪大评上的，他有惊人的敏锐，和可怕的直觉，本能地察觉到不太对，他不敢下车，而是走到阴阳发男生的灵魂身边。
　　“你这是要去哪儿？”蔚乡尘问他。
　　阴阳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家啊。”
　　蔚乡尘：“主线任务完成了么？”
　　阴阳发：“什么主线任务？”
　　蔚乡尘：“【混乱街区13号】的主线任务。”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阴阳发男生打了个哈欠，“你好奇怪，别缠着我，我要在这儿下车。”
　　说完，阴阳发男生就下车了。他离开车厢，刚走了两步，灵魂原地消失，飞向远处。
　　乘客一个接一个地下车，和阴阳发男生的灵魂一样，离开车厢后，走了没多远，灵魂就原地化作光团，飞向四面八方。
　　蔚乡尘又随便抓住了一个人：“你不记得黑塔游戏么？你的主线任务完成了没有？”
　　“黑塔、游戏？”中年男人一脸诧异，“我可不觉得黑塔是游戏。”
　　他下了车，灵魂如流星远逝。
　　蔚乡尘的灵魂好似被冻僵了，他猛然回过神，又抓住一个人：“今年是哪一年？哪一天？”
　　“新元376年，9月30号啊。”被他抓住的青年回答。
　　“过去10年间，发生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蔚乡尘急切地问。
　　青年一脸茫然：“这10年间……奇怪，这10年间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蔚乡尘瞪着眼睛，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车厢外，安宁带着一群侍卫走过，蔚乡尘在他身后的人中，看到了早已死了的厉仁和许天河。
　　安宁淡淡扫了一眼车厢，绝大部分活人看不到灵魂，在她眼中，车厢是空的，没什么好看的。她径直离开。
　　车厢外的两个人窃窃私语：
　　“太有排场了！”
　　“她这还不算什么呢，我听说万岁爷的排场才大呢！”
　　蔚乡尘如梦初醒，第三次抓住一名乘客：“你知不知道月幡首领？知不知道高梦棠、盲者？他还活着么？”
　　“盲者？”那只灵魂一脸茫然，“366年9月29号之前，月幡势头挺大的。但今年是367年，10年过去，他们现在咋样，我刚醒，不清楚。奇怪，这10年间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
　　那人喃喃自语地下了车。
　　9月29号，正是【混乱街区13号】副本开启的前一天。
　　蔚乡尘飘在车厢中，呆愣愣地看着乘客一个个离开，直至，车厢中只剩下他自己。
　　“斧斫人，了解一下！”一个怪模怪样的人，看到蔚乡尘一个人傻站着，往车厢里扔了一张传单。
　　传单上写着：反对六等公民制，人人生而平等
　　打倒万岁爷！
　　开放樱祝区权限！
　　蔚乡尘抬头一看，发传单的人，竟是早就在副本中死过一次的疯老羊。身后还跟着活蹦乱跳的棋童。
　　……
　　“随后，鄙人躲在车厢里，公交车又开回副本中的13号区，”蔚乡尘说，“鄙人下了车，不知该找谁，黑鸥只有鄙人一个进入该副本，只好来找阁下。”
　　高梦棠听完，许久回不过来神。
　　“回到副本后，鄙人又回到那间教室看了一眼，不是所有人都会醒来，”蔚乡尘说，“有些人，在教室睡着睡着就猝死了。
　　那个憔悴的人说，他们要修正世界线。
　　时间从366年，跳到376年，世界线直接进入10年后。
　　所以，系统的最终目的，是越过中间发展的10年，把时间线推到376年，让世界直接变成他们在【混乱街区13号】副本中看到的样子？
　　进入教室后，玩家的灵魂会跨越10年时间，相应的，他们的外表也会跨越10年。
　　副本中的NPC说，月幡首领已经死了。这10年间，还有无数玩家会走向死亡。
　　那些在教室中睡着睡着就猝死了的人，应该就是本该在10年后死去的人。
　　而那些变成灵魂的乘客，则是10年后还活着的人，他们下了车，灵魂会回到10年后的身体中。
　　“在366-376这十年间，预言中的新世界，有很小的可能，无法如期降临。”蔚乡尘说，
　　“这句话别有深意。系统不计成本，要让【混乱街区13号】的一切，成为现实。或许，366年活着的某些人，会阻碍黑塔游戏正式上线，他会让世界线的发展脱离系统的预期和控制，比如……”
　　蔚乡尘盯着高梦棠。
　　高梦棠指了指自己：“我？那确实，如果系统希望10年后的世界，是副本中的样子，我一定会阻止的。只不过，系统怎么知道10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
　　“预言，”蔚乡尘揉了揉太阳穴，“大概在500多年前，一位被称为【缄默侯爵】的人，留下了预言。”
　　说“海德拉在13号街区”的人，正是缄默侯爵。高梦棠追问：“他是谁？”
　　“不知道。”蔚乡尘摇摇头，“五百多年前的预言啊，那时我才20多岁，时间真是转瞬即逝……另外，他预言过你的死亡。”
　　“他说：贤王十二起起落落，走了太久，还是倒在了王座前。”
　　高梦棠哼了一声：“不信。我哪有起起落落？上辈子是贤王，这辈子又漂亮又有天赋，进入黑塔游戏后也做得特别好，我一直没有落下去过。”
　　蔚乡尘：“……鄙人很欣赏您老的自信。”
　　“谢谢。”高梦棠一本正经地说。


第173章
　　蔚乡尘讲述完他的经历, 疲倦地靠在椅子上：“现在怎么办。这个副本是个死局。”
　　他看到高梦棠还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惊讶地问了一句：“阁下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唔，可以这么说。”高梦棠笑吟吟道。
　　蔚乡尘坐直了些, 双手十指交叉撑着下巴：“前途未卜, 您还这样天真可爱地微笑着。鄙人很好奇, 值得让阁下一展笑颜的事是什么呢, 鄙人洗耳恭听。”
　　“你觉得10年后的世界，很美好么？”
　　“不美好。”蔚乡尘果断地说。整个世界变成游戏场, 此前的成就一笔勾销, 对于那些有积累、有成绩的人来说, 不啻于大梦一场，从头再来。
　　更何况，游戏世界比现实世界危险多了, 稍有不慎就会送命。
　　“系统大费周章的把时间线推到10年后，为什么？”高梦棠问。
　　蔚乡尘：“贤王十三认为, 游戏世界很美好，因为游戏公平。祂想让黑塔游戏正式上线。”
　　高梦棠一砸拳头：“这就对了, 贤王十三急于越过中间的10年, 把时间线推到376年, 说明在366-376这10年期间, 会发生一些事, 导致黑塔游戏无法上线。”
　　车厢电视中，那个憔悴的男人也说过“预言中的新世界, 有很小的可能，无法如期降临”。
　　【混乱街区13号】中的世界，不是既定世界，而是贤王十三最希望看到的世界。
　　“没错, 缄默侯爵的预言中，世界有另一种可能……”蔚乡尘若有所思，“具体是什么可能，他没有明说……因为他变成哑巴了。”
　　高梦棠笑道：“这就是让我感到开心的地方，只要离开这个副本，我们就有机会扭转未来。”
　　“是的……我们还有另一种可能。”蔚乡尘喃喃自语，不知不觉间，他都和敌对阵营的首领谈起“我们”来了。
　　“现在，只要想办法离开副本就好了。”高梦棠说。
　　蔚乡尘：“您打算怎么做？”
　　“还没想好，”高梦棠揉了揉头发，“你先去告诉所有玩家，暂时不要买车票，不要离开13号街区。告诉他们，这是死路一条。”
　　蔚乡尘：“他们不相信，该如何是好？”
　　“信不信随他们，”高梦棠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不愿意信我，我也没办法。”
　　蔚乡尘颔首：“遵命。鄙人现在去通知他们。”
　　飘出旧公馆微凉的晨风吹在身上，蔚乡尘猛地打了个激灵：他怎么给月幡首领打下手？
　　*
　　高梦棠先把他的发现告诉队友们。
　　“您老打算怎么办？”隗维问。
　　高梦棠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虽然我洗脑……不是洗脑，感化他人的本领很厉害。”论坛看多了，高梦棠差点相信自己能洗脑了，他继续说，“但我对自己的水平很清楚。”
　　贤王十三控制了海德拉，作为一个玩家，不可能解除祂的控制。偷渡这条路，走不通了。
　　“直接毁掉智脑呢，毁了那块黑板，海德拉说不定就恢复正常了。”高梦棠提议，很快，他反应过来，苦恼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行不通。”
　　整座教室，被施加了坚不可摧咒语，拼尽全身力气，也留不下一丝划痕。
　　高梦棠郁闷地打开系统面板。
　　【主线任务：购买跨区车票，离开13号街区】
　　只有这一句话。
　　换一个思路，想完成主线任务，只需要达成两个条件：1，买一张车票。2，这张车票可离开13号街区。
　　“13区和其他区不互通么？”高梦棠忽然发现了盲点，“我们这儿又是斧斫人起义，又是下水道爆炸，别的区不来支援？”
　　隗维正在读《月之秘法》，闻言，抬起头：“不同区域之间，不是省和省之间的关系，而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关系。还是没建交、不互通的国家。”
　　如果13号区彻底覆灭，其他区的审判长，才会派人过来，瓜分13号区的土地和资源。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交流。
　　想离开，基本只有一条路：偷渡。但系统在偷渡流程中做了手脚，这条路被堵死了。
　　高梦棠皱起眉头：“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隗维点了根烟：“其实，想离开这儿，只需要审判长一句话。她同意开通通往外区的路线，汽车明天就能出发。想把公民送到哪儿都可以。”
　　“13号区是E级区域，送到D级区也可以么？”屠呈问，“D级区会接收么？”
　　隗维：“送到B级区都不成问题。游戏正式上线后，世界变成小国寡民的模式，人成为重要资源，因此，出入灰墙受到严格限制。只要送过去，B、C、D区域非常乐意接收外来人口。”
　　除了人满为患的A级区，其他区域，限制人口流动的，只有一道律法。可惜，每一位审判长都不愿意自己辖区的人口外流。想离开，只剩偷渡一条路可走。
　　高梦棠眼睛一亮：“那我们让律法变一下不就好了么！”
　　“您想得太简单，”隗维笑着摇摇头。“区域律法由审判长决定，审判长可不是容易摆平的，她怎么会放自己的人离开……”
　　此外，安宁干的好好的，不会说卸任就卸任。而她的战斗力堪称恐怖，放在玩家中，相当于荣誉榜前5名常驻玩家。隗维保守估计，她一个人，战斗力相当于隗维、段颂、小苍兰三人的战斗力总和。
　　铁娘子听命于安宁，她们联合起来，在加上幽灵竹首领松沉雾，暗渡闪蝶首领张绮炎，黑鸥副首领蔚乡尘，丝绒画廊的柳烟旗，白氏的白苛，都无法与之一战。
　　况且，安宁卸任的消息传出去，5分钟后，13号区其他人会蜂拥而上，开启大乱斗，争夺审判长的位置。
　　高梦棠认真思考，得出结论：“所以，隗维，你取代安宁的位置，能做到的吧？”
　　隗维按灭烟头的动作一顿，倾着身子，愣怔地瞧着高梦棠。
　　“你当上审判长之后，改变律法，事情就解决了！”高梦棠两眼冒光。
　　隗维缓缓用一个字表达自己的质疑：“嗯？”
　　“嗯！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的，”高梦棠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我相信你。”
　　告别了一脸有苦难言的隗维，高梦棠来到隔壁房间，看了一眼海德拉的情况。他恢复了神智，仍被裴加纳、冤家兔和离陌死死地按着。
　　“狐狸精！”海德拉抬起头，冲高梦棠吼，“让你的姘头放开我！”
　　高梦棠：“你说话尊重一点！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他把海德拉被系统控制、失去神智的经历讲述了一遍，海德拉听着听着，满脸怒容变为满腔困惑。
　　“本王可是曾经的暗裔首领，那只长满手臂的蜈蚣怪物，能控制本王？”海德拉不敢相信。
　　高梦棠颔首：“事实就是这样。你有办法脱离他的控制么？”
　　“本王被控制了，本王自己都不知道，”海德拉没好气地说，“脱离控制的方法？本王就更不知道了！”
　　“不急不急。”高梦棠摸了摸蛇头。
　　海德拉偏着脑袋躲开高梦棠的手掌：“跟本王说这个干什么？你想杀了本王么？”
　　“系统需要借助你的力量，达成它的目的，那它一定会保证你活着，我很可能杀不死你，也不打算动手。”
　　听完，海德拉挣开三个人的压制，抚平白色风衣上的褶皱，调整着酒窝处的花钿。
　　“本王知道了。”海德拉忽然说，他抬起手揉了揉酒窝处的花钿，身形迅速变换，是他吞到肚子里的那些人。
　　最后，海德拉变成戴茵茵的模样，开口也是戴茵茵的声音：“本王的技能【赐印】”
　　【赐印】后，海德拉就能变成被赐印的那个人的样子，读取或他们的全部记忆，甚至帮助那些人，回忆起他们经历过，但早已忘却的事情。
　　贤王十三并非全知全能，他的技能点全点在副本空间创造方面，至于读心，只有玩家在副本中，贤王十三才能读取他们的实时心声。
　　利用海德拉的技能，贤王十三才能将366年的记忆，和376年的记忆“无缝拼接”起来。
　　“即使把他们吐出去，这些乱糟糟的记忆也会堆积一阵子，吵得本王脑仁疼……”海德拉又变回他的人形态，牙疼似的揉着酒窝处的花钿。
　　“嗯……好了，记忆清理得差不多了。本王对他们深夜里看的小黄文一点也没兴趣，啧，口味真重。”
　　听完海德拉的讲解，高梦棠睁圆了眼睛：“你的技能好厉害。”
　　海德拉得意一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冤家兔，笑容立刻收敛。
　　“那玩意的技能比本王的技能还厉害，”海德拉隐含怒意，“他不仅可以读心，还可以篡改别人的记忆。”
　　角落里，冤家兔两只前爪抱着一颗草莓，啃得津津有味，闻言，倏地竖起耳朵。身旁的离陌挠了挠他的耳朵根。
　　“冤家兔？！”高梦棠惊讶。
　　“还能有谁？”海德拉揉着花钿，身形又变换了几次，直至彻底无法变换形态，“但他现在不能了，他被王座惩罚了，变成一团只会啃草莓的兔子。活该。”
　　冤家兔扑过来就要打，高梦棠一只手把它揪住，抱在怀里揉了揉。
　　仔细想想，还很巧呢。冤家兔原本的技能是读心术和记忆篡改，海德拉的技能是全部记忆读取……
　　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你来读取我的记忆吧，我感觉我忘记了很多事。”高梦棠说。
　　海德拉瞟他一眼：“当真？”
　　“当真。”
　　“哦。”
　　海德拉变成黑色蟒蛇，他直径超过半米的庞大身躯，以诡异的方式钻进高梦棠的眉心，一枚金色发光印记出现在高梦棠额头。
　　高梦棠毫无反应，但是，黑色泥沼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啊——！”
　　海德拉惨叫一声，跌出高梦棠的身体，额头上，还没有完全显形的金光印记立刻消失。
　　“你，你，”海德拉倒在地上，往后爬了半米，“你到底是什么人？！”
　　还没等高梦棠说话，海德拉就跳起来，后背紧贴着墙面，因为这时黑色泥沼流向他，伸出无数条手臂，要抓住海德拉。
　　只剩下一只鬼影，孤零零地站在高梦棠身后。
　　海德拉躲避着那些黑色泥沼构成的手臂，惊恐地喊道：“它们是王座幽灵，腐败的至高秩序！”


第174章
　　王座幽灵, 腐败的至高秩序……
　　高梦棠抬起手，黑色泥沼聚集过来，涌进他的掌心：“为什么, 至高秩序会在我这里？”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海德拉大声说, 他回忆起被至高秩序压制的悲惨往事, “别让它靠近我, 我看到它，就觉得这辈子都完了！”
　　高梦棠给海德拉搬了把椅子, 倒了杯冰水。
　　“冷静一下, 和我讲一讲。我不会伤害你的。”高梦棠轻声说。
　　海德拉一口将杯子里的冰水喝干, 用了很长时间平复心情，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里世界成立之初，没有月裔, 也没有暗裔。只有一种生物，永恒者。”
　　高梦棠知道这些, 蔚乡尘给他讲过。每一位永恒者，代表本质相同一类人：或是爱占便宜的人、或是好斗的人、或是开朗外向的人……
　　它们死而复生, 因为这类人代代都有。
　　不同之处在于, 里世界没有律法, 没有教化。以人类为蓝本的永恒者, 很快出现了问题。
　　海德拉又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人, 不过是一种动物而已。他们自私、凶残、抱有偏见，无耻地自我辩护, 自我感动……”
　　人类身上的所有弱点，在里世界永恒者身上，尽数展现。因为这里没有教化，缺陷更直白、更不加遮掩。
　　直至【至高秩序】出现。
　　祂终结了永恒者和它们的灰暗时代。随后, 至高秩序制造出月亮生物和暗影生物。
　　“至高秩序的终极追求，是建立一个天堂般美妙的世界。那里只有圣人，没有庸人，更没有恶人……所有人的心灵，都和他的外表一样美丽……这个地方，被至高秩序称为【永居之地】”
　　海德拉向往地喃喃着。“很美好是吧。月亮生物，接近至高秩序喜欢的‘高尚的人’，暗影生物，则是被至高秩序唾弃的可恶的生命。【贤王】，则是至高秩序最得意的作品。”
　　“那这些鬼影是？”高梦棠困惑地问。
　　海德拉：“棺材。”
　　古代的帝王从登基开始，就会修建自己的陵墓。贤王也差不多。
　　为了不让贤王被玷污，制造贤王时，同时造贤王的棺材，贤王死后，灵魂会融入至高秩序，进入这些“活着的棺材”中。
　　至高秩序留下启示性的预言：永居之地建成之时，贤王将复活。
　　只可惜，里世界都快灭亡了，永居之地终成幻梦，
　　泥沼在高梦棠脚下翻滚，只有一条鬼影伫立在高梦棠身后。海德拉说，那就是贤王为高梦棠准备的棺材。
　　“黑宴开对本王说过，除了贤王七不在棺材里，”讲到这儿，海德拉冲冤家兔翻了个白眼，“还有贤王十一的棺材是空的，贤王十二还没死，剩余九口棺材中，都禁锢着一条贤王的灵魂。”
　　至高秩序和贤王，均是至洁之物，它们只能存在于王座周围，终生被禁锢在黑塔中。一旦接触外界环境，就会变腐败、变质，成为黑色泥沼。
　　贤王十二毁掉了王座，至高秩序，和9条贤王的灵魂，均被污染。
　　“这哪里是王，简直是囚徒！”高梦棠大惊。一生只能生活在黑塔中，多么悲惨的命运！难怪历代贤王都想着反抗至高秩序。
　　另外，高梦棠还惊讶于贤王的“脆弱”，见光就死，哪里像里世界的最高统治者？蔚乡尘是亡魂，还能飘几百年呢，他不禁好奇：“贤王的灵魂为何如此脆弱？”
　　“水至清则无鱼，”海德拉说，“贤王的灵魂是人工雕刻出来的圣洁灵魂。越干净越容易受到污染。除了贤王十二，他最洁净，也最坚固。只有他可以离开黑塔。”
　　海德拉牙疼似的揉着脸颊上的花钿：“说起来，里世界有一个仪式，召集所有贤王的亡魂，让它们进入棺材，就能使用一个很变态的技能。”
　　“是什么技能？”隗维问。
　　“沟通阴阳，重塑前定，此之谓【回天】，可以逆转状态。”海德拉说，“用一种更新潮的说法，回档。”
　　“所有亡魂么，我和冤家兔还活着，不算亡魂……贤王十一去哪儿了？”高梦棠问，“祂的亡魂为什么不在棺材里？”
　　海德拉眼中亮起一丝崇敬的光：“所有贤王中，我最佩服贤王十一。他不是最强大的，但绝对是最智慧的……”
　　出生就注定成为无期囚徒，贤王终会走向反抗至高秩序的路，但至高秩序禁锢着所有贤王的亡魂，祂随时可开启【回天】仪式。
　　因此，贤王不敢搞大事，因为搞了大事也没用，至高秩序可以回档。
　　当初，贤王七犯下大错，重伤王座，导致王座无法将时间线回档到孕育欢宴者之前，否则，如今的黑塔游戏，根本不会存在。
　　而贤王十一在世时对王座阳奉阴违，死后却不知去了哪里。至高秩序派出无数飞天巨灵，也没找到贤王十一的魂魄。
　　贤王十一的魂魄消失，回天之术也无从施展，大幅削弱了至高秩序的能力，至少它不能无限回档了。
　　此外，贤王十一创造了无线趋近完美的贤王十二，又为他留下“傲慢”的祸根。借贤王十二之手，彻底毁灭了至高秩序。
　　海德拉笑了笑：“你们真应该感谢贤王十一，若没有祂，你可无法毁掉王座。因为只要王座想，它就能将时间回溯到你诞生之前。”
　　里世界都快覆灭了，贤王十一也死透了。高梦棠就算想给他上柱香，也找不到坟墓。
　　比起偿还贤王十一的恩情，高梦棠更关心另一件事。
　　如果找到贤王十一的亡魂，他岂不是就有回档的能力了么！
　　海德拉又讲述了一些【回天】的技能说明，全盛时期，至高秩序可令整个世界回档，但如今的至高秩序半死不活，还被污染了，实力大幅削弱，逆转一个人、一小块区域的状态，应该可以做到。
　　坏消息，他们找不到贤王十一的亡魂。
　　好消息，贤王十一为了对抗王座，将自己的亡魂“藏起来”，他一定会选择一个不容易找到的地方，隐匿自己的亡魂。藏匿灵魂的地点，很可能是表世界。
　　“贤王十一的亡魂，应该在我们的世界……”高梦棠抱着膝盖，喃喃自语，“会是哪里呢？昙花岭？”
　　正出神地思考着，突兀响起了鸣笛，恍若晴天霹雳，把房间里的人吓了一跳。隗维正拈着小茶杯喝茶，手一抖，滚烫的茶水都倒在了脸上。
　　四声长鸣笛，代表同馨藤入侵。
　　“应该是下水道爆炸区域出问题了，”隗维迅速擦了擦脸，“审判厅的人一定在那里，在下去看看。”
　　高梦棠也想跟过去，但他刚走出房间，就被一蹦一跳的左锋拦下。
　　“黑太子，有人抢劫！你快去看看！”
　　高梦棠抓着隗维的袖子：“你一个人去没问题吧？”
　　“无妨，”隗维顿了顿，想到自己还不能使用技能，“在下让赫仑陪同。”
　　“好。注意安全。”说罢，高梦棠跟着左锋，来到二楼阳台。
　　几十个人围住了旧公馆，一看到高梦棠等人露头，雨点似密集的法术就招呼了过来。
　　旧公馆免疫攻击技能，造成伤害为零。
　　“那是高梦棠！”
　　“就是他！杀了我们的朋友！”
　　高梦棠往下一看，瞧见了很多熟悉面孔：有白家的人，还有蓝营成员。
　　进入副本后，蓝营和白家人联手，成立了白头帮，不久之前，试图抢劫高梦棠，被高梦棠修理了一番，死了五个人。
　　打头的人，是蓝营首领张绮炎，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紫色斗篷、戴兜帽的人，看到高梦棠，张绮炎向前一步，将那人挡在身后。
　　“黑太子！”张绮炎仰头喊，“我们要和您谈判！”
　　左锋：“你有个屁的资格谈判！打、打进来啊！我们不怕你们！”
　　话是这么说，但白头帮的人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人还多，左锋仍有些发怵。旧公馆的结界，只免疫技能攻击，可不免疫拳打脚踢。
　　“别这样，”高梦棠拦住左锋，“他们愿意谈判，这是一件好事，我去和他们聊一聊。”
　　吊唁秦戏霜时，高梦棠和张绮炎见过一面，二人的关系还算不错。为了副本中所属的阵营不同，闹僵了关系，划不来。
　　黑太子是工作，月幡首领才是生活。
　　高梦棠安抚了一下斧斫人的情绪，来到一楼，打开大门：“只准进来一个人。我不会伤害你们。”
　　“两个人，”张绮炎说，“我带着她进去。”
　　说完，张绮炎猛地拽了一把，将那个戴紫色兜帽的人扯到身边，一把将她的兜帽掀了下来，竟然是林里。
　　“好，”高梦棠求之不得，“你们两个进来。”
　　张绮炎扫了一眼高梦棠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变异人，还是不放心：“黑太子，劳您大驾，出来吧。我不会伤害您，您知道的。”
　　副本中的情况是同馨藤肆虐，张绮炎带着自己阵营的人和白家人，跑到这儿来，多半是想获得04号阻滞剂。
　　他们没理由，也不会伤害高梦棠。
　　掂量片刻，高梦棠点点头：“好，我出去。你让其他人离开。”
　　“走，只有我们两个留下，”张绮炎发号施令，一扭头，冲身后的人骂道，“聋子么？还杵在这儿干嘛？等死？”
　　她的地位很高，无人敢忤逆。等其他人如潮水般散去，高梦棠走出大门，来到张绮炎和林里面前。
　　“你没事吧？”高梦棠小声问林里。
　　林里瘦了一点，身高又超过一米八，就显得枯瘦憔悴，像一根快枯死的芦苇杆，脸上有些脏。
　　她瞧着高梦棠，反应迟钝地说出了一句：“我和张绮炎……他乡遇故知，预示着什么呢？”
　　张绮炎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她没事。高首领，您随我来。”
　　三人来到街对面的一栋空房间里，斧斫人担忧地望着高梦棠的背影。
　　“你要04号阻滞剂，是吧，”高梦棠悄悄把林里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要多少？”
　　张绮炎有些意外：“这都让您知道了？您真的是先知？看来林里也不只会讲胡话。”
　　高梦棠：“……很好猜呀。”
　　“300瓶，”张绮炎死死攥着林里的另一条胳膊，不打算放手，“给我300瓶阻滞剂，我就把林里归还给您。”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高梦棠虽然在斧斫人中有一定话语权，但一口气给出去三百瓶，只为了换回一个斧斫人见都没见过的预言家，斧斫人不会轻易同意。
　　高梦棠两只手抱住林里的一条胳膊，两人较劲似的，把林里当拔河游戏。
　　“这样吧，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高梦棠说，“我告诉你富义的家庭住址，你去跟他要。他是光明药厂的合伙人，你想要三百瓶、三千瓶，跟他开口就可以。”
　　祸水东引，损人利己，有点不道德。
　　但富义故意引爆下水道，使同馨藤蔓延，他更不道德。高梦棠只好在心中说一句抱歉。
　　张绮炎认为行得通，她一直紧绷着的脸，骤然舒展开：“也行。高首领，真想不到，圣人一般的你，竟然也会做这种事。”
　　高梦棠已撕下一张纸，写好富义的住址。闻言，笑而不语。
　　“我很好奇，您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张绮炎指了指高梦棠的银发。
　　高梦棠并不作答，他把纸条递给张绮炎，转移话题：“你就不怕林里到我这儿，泄漏了白头帮的秘密？”
　　“哈！”张绮炎短促地笑了一声，“她什么都不知道，整天说白头帮‘注定灭亡’‘无人生还’，泄漏秘密？！她能记住早饭吃了什么，就算是奇迹！”
　　有道理。林里的生活自理能力基本为零，别说刺探秘密了，没人看着，她每天会穿两只颜色不同的袜子。
　　送走张绮炎等人，领回来一个林里。高梦棠先询问了林里的近况。
　　她还算顺利，刚进入副本时，摆摊算命。遇到了张绮炎。
　　林里曾是蓝营的副首领，和张绮炎在一个阵营，虽然这俩人关系一般，但副本中相遇，也会彼此多照顾一点。
　　于是，林里跟着张绮炎，加入白头帮。
　　“有没有人欺负你？”高梦棠柔声问。
　　林里直愣愣地看着高梦棠，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缓缓吐出几个字：“黑白、相反的……分裂。你的银发，不祥征兆。”
　　高梦棠：“……”
　　他注射解毒剂，又变回黑发模样。
　　“你在白头帮见识到了什么？”高梦棠拉过来一把小椅子，“和我说说？”
　　林里茫然地瞅着他。
　　良久，高梦棠叹了口气，但他还挺想闲聊的，于是没话找话：“你帮我占卜一下吧。”
　　“好。”林里立刻说。
　　“我……要找一个东西，”高梦棠歪着头思索，他想找贤王十一的亡魂，可是，该怎么描述呢？林里恐怕不知道贤王是什么。
　　正在措辞时，林里喝完了那杯茶，她把脸凑到茶杯前，茶杯沿几乎按在眼眶上，这样弓着身子，盯着看了良久。
　　“你在找一个东西……”林里缓缓说，“一个抽象的东西，和你无关，但对你帮助很大。找到它，你会获得很大提升……”
　　高梦棠：“呃，差不多？它在哪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林里说。


第175章
　　13号区与樱祝区交界处。下水道爆炸点。
　　隗维跑在最前面, 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赫仑和赫伊。
　　“你怎么来了？”隗维问赫伊。
　　赫伊：“闲着也是闲着，刷题刷累了。”
　　“等, 等等我！”白介从后面追上来, 跟在赫伊身边, 想了想, 又在后面绕了个圈，跟在赫仑身侧。
　　隗维瞟他一眼, 那眼神的意思是“你来作甚”。
　　“我, 担心你们出问题啊。”白介喘着粗气回答, “赫伊又没有身份卡，赫仑战斗力又不强。”
　　赫伊：“没身份卡也比你厉害！”
　　赫仑：“比你强！”
　　隗维不理会三人的斗嘴，跑到灾区外侧, 警戒线拦住他的去路。
　　“干什么的！”安防队的巡逻员用枪管指了指隗维，让他往后退, “这里是灾区，闲杂人等退避。”
　　灾区深处, 爆炸点附近, 安宁战斗时带起来的红光闪来闪去, 战斗时的气浪一阵接一阵地扑过来, 可想而知, 战况有多么激烈。
　　安防员瞧了瞧女版隗维，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赫仑和赫伊。
　　不久之前, 赫仑和赫伊以编外人员的身份，加入审判厅的工作，一直跟在总长孟非身边。
　　孟非势头之迅猛，成为审判厅的风云人物。他身边的人, 自然引起了更多关注。安防员认出了赫仑和赫伊，脸色有些惊讶。
　　“小姑娘，你是什么人？孟总长的人，为什么跟在你身后？”巡逻员说罢，看隗维还往前挤，用枪管捅咕了他一下，“不准靠近。”
　　一个给自己立人设的好时机，隗维当然不会放过，他张口就胡扯：“我……伤害过孟总长，我听说他在这儿遇难了，生死未卜，我心里不是滋味，想来看看。”
　　赫仑差点笑出声，被隗维瞪了一眼，立刻板着一张脸，装哑巴。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和围观群众说说闲话。巡逻员左右瞅了一眼，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女版隗维挤出两滴眼泪，用纸巾沾了沾：“我曾和孟总长一起打工，当翻译。”
　　“孟非没钱考翻译证，严格来讲，算不上翻译，但老板破格录用他。”隗维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瞟到身旁的赫仑在憋笑，用力踩了他一脚。
　　隗维继续说：“老板派给孟非的工作更多，给他的分成也更高，很快，他就成了我们的小领导。”
　　听完，巡逻员暗自惊讶，这和孟非加入审判厅的经历何其相似！
　　孟非考入审判厅翻译岗，就没经过身份审核，被安宁破格录取。
　　加入审判厅后，短短几天，以惊人的速度升到高层。
　　之后……
　　巡逻员表情变得严肃沉重。之后，孟非受到各种猜忌，甚至是厉仁的陷害。
　　“之后，我嫉妒他的成绩，甚至觉得他不配得到老板的信任。”隗维说。
　　人在尴尬的时候会显得很忙，巡逻员忽然开始左顾右盼，好像这位娇小的女士指着他的鼻子骂一样。
　　“我暗中篡改他的翻译稿，让他交上去一篇胡言乱语的文章。”隗维抽搭了两下，“我还在他交稿之前，把他的电脑数据清空。”
　　隗维瞟了一眼巡逻员的脸色，继续往下编：“他被老板痛骂了一顿，老板把稿子扔在他脸上……”
　　在隗维的描述中，“孟非”一言不发，一张张把那些稿子捡起来，沉默地走出办公室，路过那些陷害他的人时，一如既往地微笑了一下。
　　当晚，孟非彻夜未眠，把稿子又翻译了一遍。
　　“总长后来知道了么？”巡逻员问。
　　隗维：“什么？”
　　巡逻员：“你们陷害他。”
　　“我想，他是知道的……”隗维声音低沉，“那晚之后，孟非对我特别和善，总邀请我吃饭，或是给我送咖啡……他一定想通过表达善意，化解我的敌意，他怎么这么单纯。”
　　赫仑没忍住，“哈哈”笑了两声，反应过来后立刻绷住脸。
　　“你笑什么？”巡逻员奇怪地问。
　　赫仑被隗维一瞪，全身凉了一半，智商迅速增长：“我，我笑孟总长，他总是这么好欺负，额……别人都要把刀捅进他胸口了，他仍傻乎乎地期望用善意感化他。”
　　“是么……孟总长竟是这样的人，”巡逻员叹了口气，“善良的人太罕见了。”
　　隗维继续添油加醋：“但我没有收手，我还是陷害孟非，甩锅给他，杂七杂八的活丢给他，和我们老板说他的坏话，没过多久，孟非就待不下去了。”
　　“离职之前，孟非还送了我一件礼物。”隗维编的得心应手，越来越流畅，讲到这儿，他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
　　这个牌子的打火机很有名，辨识度也高，巡逻员一看，就说“我见孟总长用过”，更加相信女生是孟非的旧相识。
　　“没了工作，孟非有一段时间穷困潦倒，没有任何收入，因为他在业内的名声，已经被我搞臭了，”隗维又揉了揉眼睛，“有一次，我看到他在餐馆端盘子，被不讲理的顾客找茬。”
　　“我在那家餐厅吃饭，亲眼看着顾客把孟非端上来的菜，全都推到地上。孟非还像在办公室的那天一样，一块块地把碎盘子捡起来，一言不发。”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巡逻员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如今在审判厅风光无限的孟总长，竟有这样一段“悲惨往事”。
　　巡逻员叹了口气：“你就不怕孟总长有权有势了之后，报复你么？”
　　怕什么，我和他是一个人。女版隗维在心里轻笑一声。
　　“不怕，因为我知道他不会，”隗维目光坚定，“因为他是个善良的人，他不会害任何人。”
　　巡逻员目光闪动，良久之后，轻声说：“可怜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孟总长进入审判厅后，也不断遭受猜忌和暗算。”
　　警戒线另一侧，爆发一阵惊恐的喊叫，四人抬头一看，黑压压的一团东西，好似海浪，劈头盖脸朝他们扑过来！
　　那黑压压的海浪，是纠缠在一起的同馨藤！
　　“快跑！！”巡逻员大喊，“撤退！撤退！全都撤退！”
　　演戏要演全套，女版隗维把打火机往巡逻员手里一塞：“如果孟非还活着，替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并替我向他说一句对不起。谢谢你。”
　　巡逻员攥住打火机，郑重道：“好。”
　　身后，安宁只身拦住涌起的同馨藤浪潮，其他人向四面八方散开。巡逻员慌里慌张地往外跑时，正巧见到孟非的助理黄小小。
　　“里面怎么回事！”巡逻员在一片刀剑铿锵声中大声喊。
　　黄小小：“找孟总长的遗体，捅穿同馨藤老窝了！”
　　提到孟总长，巡逻员想起孟总长的往事，拿出那只打火机：“你看！”
　　“孟总长有同款！”黄小小惊讶道。
　　二人跳进装甲车车厢，喘着粗气。良久之后，巡逻员咳嗽几声，讲起他刚听到的故事。
　　车厢里挤满了人，巡逻员在讲述时，一片沉寂，只有车轮碾压石子儿的声音。
　　“孟总长他……太善良了。”巡逻员叹了口气，“他因为善良，中了厉仁的奸计，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黄小小热泪盈眶：“别胡说！孟总长的踪迹还没找到呢！谁说他死了？谁看见尸体了？孟总长还活着！”
　　车厢里人挤人，都低着头，盯着沾满污泥的脚尖。
　　虽然没有找到遗体，但孟总长身处爆炸中心啊，哪里还有活路。
　　*
　　另一边，隗维带着赫仑、白介和赫伊三人，往旧公馆的方向跑。
　　“隗哥，你编起瞎话来，可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啊！”赫仑终于可以放声大笑，笑得直咳嗽。
　　他现在是唯一一个有战斗力的人，背着自己的妹妹，一手牵着一个，铆足了劲逃命。
　　“闭嘴，有危险。”隗维一条胳膊被赫仑拉着，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街道被同馨藤覆盖，翠绿的藤蔓，仿佛脱水的鱼，在路面弹跳挣扎。
　　它们钢铁似的根系，刺穿沥青路面，扎入泥土，藤蔓迅速直立，变成10米多高的巨大植物。
　　白介不以为然：“怕什么，斧斫人有上千瓶04阻滞剂。”
　　“赫仑，你别管我们两个，带着你妹妹先跑。”隗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扒开赫仑的手指。
　　“那怎么行，要跑一起跑！”
　　“你们是血亲！一死死一对！”隗维怒斥，“少废话，快跑！”
　　事实证明，隗维的担忧是正确的，就在他说完这句话时，那些根系刺入沥青，直立生长的同馨藤，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开花结果，猩红色的果实，仿佛孕育着一条生命的子宫。
　　嘭嘭嘭几声轻响，半透明的红色果实，竟四散弹开，手榴|弹似的落满大街小巷。
　　其中一枚果实，落在隗维等人的脚边。
　　“快！跑！”隗维猛地推了赫仑和赫伊一把。
　　猩红果实爆炸，弹出一条小同馨藤，速度快得如同子|弹，朝着赫仑赫伊兄妹射过去，恰在此刻，赫伊趴在哥哥背上，回头看了一眼。
　　她震惊地睁圆了眼睛，没有非常恐惧，只是茫然，木怔怔地盯着那条冲她而来的小同馨藤。
　　看到赫伊的神情，白介一瞬间大脑空白，身体比思维更快回过神。
　　千钧一发之际，白介扑了过去，压在那条同馨藤上。
　　同馨藤钻进他的腹腔，留下一个手腕粗的血洞。白介全身的皮肤迅速变绿……
　　隗维忘了呼吸，一双丹凤眼瞪得溜圆，这时，白介的手臂已变成藤蔓。
　　异变的速度太快了，比他们上一次遇到同馨藤时更快。
　　“在那里！快点！”高梦棠的声音从半空传来，哗啦啦一阵纸张揉搓的声音，离陌带着他，降落到地面。
　　看到浑身发绿的白介，高梦棠二话不说，扒开他的嘴，灌进去一瓶阻滞剂。
　　“盲者阁下。”隗维抓住高梦棠一条胳膊。
　　高梦棠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放心吧。但可能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


第176章
　　被同馨藤寄生初期, 04号阻滞剂效果显著，1小时后，他褪去绿色皮肤, 恢复正常人模样。
　　病症还是有一些的, 白介有点神志不清, 他认为自己是一株植物。
　　送过去的饭菜全部被打翻, 白介口齿不清地喊着：“水！肥料！”
　　“闭嘴吧你！”赫伊没好气地把一个馒头塞进白介嘴里，“吃, 不吃等着饿死吧！”
　　“不！要肥料！”白介把那个馒头扔在地上。
　　赫伊深吸一口气, 反复提醒自己：白介是为了救我才被寄生的, 白介是为了救我才被寄生的。
　　她下楼拿了一碗白粥和一个漏斗，打算把粥强行灌进去，一打开房间门, 惊得后退了半步。
　　花盆被打翻，地面上全是泥土, 白介正把一只脚往土里埋。
　　“你干什么！”赫伊大叫。
　　白介：“我是植物，不埋进土里, 我会死的！”
　　说着, 他把两只沾满泥土的手往脸上抹, 弄了个大花脸。
　　赫伊无奈地笑出了声, 果断选择——拿出手机录像。
　　白介没有抗议, 他把两只脚埋进两个花盆里，终于安静下来, 还顶着一张大花脸，冲镜头比了个耶。
　　“等你清醒了，你会哭着求我，把这段视频删掉！”赫伊在镜头后面喊。
　　白介则拖着两个花盆, 移动到窗户旁边，有阳光的地方。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姿势，虔诚地接受阳光的沐浴。
　　赫伊按着他，给他灌了半碗白粥，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饿不死了。回自己房间写作业。
　　写着写着，心里有点担忧，于是把作业本搬到白介卧室，一边看着他，一边写。
　　“那是什么？”白介忽然问，怒气冲冲地瞪着眼睛。
　　赫伊：“什么什么？”
　　“你手底下按着的东西！”白介质问。
　　赫伊困惑地举起作业本：“这个？作业啊。”
　　“纸！你们人类，用植物的身体做成纸！”白介拖着两个花盆，像企鹅似的走过来，抢过赫伊的作业本，就往嘴里塞。
　　愣了几秒，赫伊才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扑过去抢救她的试卷。
　　“我的，这是属于植物的！”白介狼吞虎咽地把卷子吃了，梗着脖子咽下去，“不准你们用！”
　　赫伊：……她的试卷真的被吃了。老师会相信么？
　　她无力扶额，拿出平板电脑，无纸化刷题。这下，白介总算安静了。
　　做完一组选择题，抬头一看，白介竟瞅着她笑。
　　“看什么看！”赫伊喊。
　　白介痴痴地笑着：“你在人类中，算好看的。”
　　赫伊：？
　　不跟傻子计较。
　　高梦棠说，这种半疯半傻的状态，会持续三天左右。赫伊想到三天后，白介看到这些视频后暴走的样子，没忍住，也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白介笑呵呵地问。
　　赫伊：“笑你像个傻子。”
　　“我不是傻子，人类才有傻子，”白介双手合十，举到头顶，“我是茁壮成长的植物。”
　　“希望三天后你也这么想。”赫伊哼了一声，继续做题。白介继续吃她的试卷。
　　赫伊把手机架在书柜上，把试卷往白介嘴里塞，让他多吃点，然后站在白介身边，咧嘴一笑，双手比了个耶。
　　*
　　晚间新闻，播放了今天下午的同馨藤爆发事件，主持人提醒13号区和樱祝区居民减少外出。
　　药店的阻滞剂被抢购一空，黄牛把一瓶阻滞剂卖出了3500元高价。
　　另外，失踪的五等公民数量在增加，目击者称一条大蛇出现在城区。这显然是海德拉在攻击买到偷渡票的玩家。
　　高梦棠、隗维、蔚乡尘三人坐在沙发上观看新闻。
　　“防疫与防控局总长孟非下落不明，搜救队员正全力搜寻。”主持人说。
　　高梦棠掰下一颗西蓝花，放到嘴里嚼吧嚼吧：“阿维，你想好怎么回去了么。明天就该恢复正常了吧。”
　　现在，隗维差不多是他原本的样子，看起来亦男亦女，可以使用简单的技能。
　　“用老掉牙的说辞，失忆。”隗维说。
　　新闻结束，一段广告后，闪出一个粉红色画面，主持人激动地高喊：“接下来将放送特别节目《审判厅冉冉升起的新星：孟非》”
　　隗维吸烟的动作一顿。
　　“我今天才知道，孟总长竟有这样一段往事……”画面中，黄小小泣不成声，他身边，是下午刚被隗维忽悠过的巡逻员。
　　两人复述了一遍隗维编出来的故事，还拿出那只打火机，展示给观众看。
　　“月幡的信条是什么？”蔚乡尘说，“坑蒙拐骗么？”
　　隗维：“比起黑鸥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们甘拜下风。”
　　高梦棠则“哇”了一声：“阿维，你好可怜喔。”
　　隗维：“……您就别打趣在下了。”
　　顿了顿，隗维灵感忽至：“在下想到一个回审判厅办法，虽不够严谨，但很神秘。越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越让人敬畏。”
　　“什么办法？”高梦棠问。
　　“林里的技能【入梦】”隗维说。
　　他们找到林里，林里正试图在满地堆积的脏衣服中寻找未来的预兆。隗维洁癖犯了，召唤出三个黑泥人傀儡，光速把房间打扫干净。
　　“在下需要您的技能一用。”隗维在一堆杂物中，找出林里的武器水晶球，“蔚乡尘，劳烦您这位老不死的，打一下配合。”
　　蔚乡尘气得亡魂都泛白了：“隗维，这是你求人办事的语气？”
　　【777预言家】技能【入梦】
　　技能说明：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编织一个梦境，范围技能，可辐射区域内的所有玩家或NPC，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被入梦的人，无从知晓这是技能，还是苍天的暗示……
　　也就意味着，能量检测仪无法检测出波动。
　　当晚，所有加班后在审判厅过夜的员工，都做了同一个梦，包括审判长安宁。
　　一望无际、白茫茫的空间，孤零零地摆着一张办公桌。走近一看，办公桌旁坐着的，竟是死生未卜的孟非。
　　“你还好么？”安宁小声问。
　　孟非伏案埋首，并不回应。安宁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桌子，孟非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你到底是不是万岁爷？”安宁忽然问。
　　梦境中所有人的反应，都能通过水晶球的连接，传递到施术者脑中。隗维按在水晶球上的手一抖。
　　“万岁爷？”高梦棠惊诧，“安宁为何有此一问？”
　　隗维：“等下再和您解释。”
　　梦境中，孟非没有任何反应。
　　安宁拍着孟非的办公桌，黄小小抱着他的总长大哭，其他人大多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忽然，办公桌炸了。
　　轰隆隆的气浪，和下水道爆炸那天，何其相似。
　　安宁抬起胳膊阻挡着气浪，爆炸结束后，她看到，孟非背对着她，站在一片虚无中。脚下是无尽绵延的白色方格地板。
　　“这就是我的宿命么……”孟非轻声呢喃，“为什么，我付出所有善意，却化解不了他们一丝一毫的敌意？”
　　四壁皆是虚空，孟非的话却会产生回音，一层层、一浪浪，仿佛昼夜不息，冲刷海岸的波涛。
　　莫名的低压沉甸甸地压在安宁的肩膀上，今晚的节目《审判厅冉冉升起的新星：孟非》她也看了。
　　“孟非，你……”安宁叹息一声。
　　伫立的身影，缓缓转过来，安宁抬眼一看，呼吸凝滞。
　　防护服中，孟非的身体已然被炸成碎片，面目全非。两只眼球崩出眼眶，鼻梁扁塌，脖子折断，他温和地笑了笑，露出残缺不全的一口牙齿。
　　“但我不会放弃，做一个善良的人。”孟非说，他每说一个字，防护服就剥落一片，露出他破碎的身躯。
　　血污从喉咙处的断裂涌出，孟非仍在笑着，以违反生物学常识的方式发音：“我相信，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一团莹白、温暖的白光，轻柔地将孟非的身躯包裹，他的伤口迅速愈合，皮肤上的血污被洗涤干净。
　　孟非身穿审判厅的黑色制服，风衣下摆无风自动，他抬起胳膊，瞧着自己完整的手臂，笑意清浅：“看呐，神佛会庇佑我的。”
　　最后一个字的回音，消散在虚空中。梦境结束。
　　安宁倏地睁开眼，瞪着黑暗中的办公室吊灯。
　　无厘头的一个梦。
　　她喝了一口水，正打算翻身继续睡，空气温度急剧降低。
　　“孟非，魂兮归来。”蔚乡尘趴在安宁床头说。他是灵魂未显形的状态，安宁看不到他，但能听到他的声音。
　　安宁猛地坐起来：“谁？！谁在这里？！”
　　蔚乡尘只是重复：“孟非，魂兮归来。”
　　“孟非，魂兮归来。”
　　三声过后，休息室重归寂静。安宁坐在床上，被子从胸前滑落。
　　她听得清清楚楚，这绝不是幻觉。
　　安宁立刻翻出能量波动检测仪，扫了半天，屏幕上只有一条直线，纹丝不动。
　　蔚乡尘作为唯一的亡魂状态玩家，波动检测仪制造出来时，就没考虑过蔚乡尘这种特殊情况。林里的技能特点，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只会轻微降低精神值。
　　“是什么技能么……真怪。”安宁嘟囔一句，披了件外套，来到茶歇室，给自己泡了杯安神茶。
　　“审判长，您还没睡呢？”助理吴漾揉着眼睛走进来，“您要喝什么，我给您泡。”
　　安宁摇摇头，自己泡了茶，跌坐在椅子里抿了一口，眯起眼，单手揉着太阳穴：“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吴漾反应很大，“什么梦？是不是孟总长被炸死，但又复活了的梦？”
　　安宁手一抖，茶水洒在衣襟上：“是。你也梦到了？”
　　“不只是我，”吴漾的声音略微颤抖，“我和其他几个人，住一间宿舍。我们八个人，都做了同样的梦。”
　　深更半夜，吴漾挨个敲门，仔细一问，这一晚，所有人都做了相同的梦。
　　情况汇报上去，吴漾补充道：“我觉得不用紧张。有一种梦境类技能，就是这样的效果，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梦醒后，有没有人在你耳边招魂？”安宁问，“那个人说，孟非，魂兮归来。喊了三遍。”
　　吴漾摇摇头。
　　的确有梦境类技能，可以不留下丝毫痕迹。但安宁醒后，还听到招魂声，这就不是梦境类技能了，而是幻觉类技能。
　　但幻觉类技能，一定会留下能量波动，没有例外。
　　“不像是梦境类技能。”安宁低声说，“我听到了招魂声。”
　　这时，寒风吹过，吴漾冷得打了个寒战，她头顶上有一个声音飘过：
　　“孟非……魂兮归来……”
　　吴漾一张脸煞白，她和安宁面面相觑。
　　“我，我也听到了。”吴漾绝望地说。
　　清晨四点多钟，淡牛奶色的白雾尚未散去。雾气身处走来一道似曾相识的深影。门卫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看到那个人，恍若白日撞鬼，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
　　“您好，”隗维说，身上穿着纤尘不染的审判厅制服，“我是疫防局总长孟非，能开下门么？”


第177章
　　孟总长回来了。完好无损, 毫发无伤。
　　审判厅人人震惊，各式各样的猜测，传遍每一条走廊。
　　“奇迹啊！身处爆炸中心, 还能活着回来！”
　　“你听没听说, 昨晚在审判厅的所有人, 都做了同一个梦。”
　　“这是神灵庇佑吧？祂们感念孟总长的仁善, 将他复活了！”
　　“太玄学了吧，神灵都搞出来了。”
　　“喂！神明当然有, 黑塔游戏上线多少年了, 你还是唯物主义啊？”
　　世界游戏化后, 再坚定的无神论者和唯物主义者，都对世界产生了怀疑。神灵、或者说那些超出物理法则的生物，或许真的存在。
　　所以, 几乎所有人都坚信，孟总长善有善报, 被不知名的神灵复活了。
　　孟非坐在安宁的办公室，做出苦恼的样子, 回忆当天的经历：“爆炸时……我不记得了, 我记忆的最后时刻, 是被气浪掀翻。之后, 我看到了一团白光。”
　　安宁质疑地盯着他。
　　“我好像被白光包裹着, 然后，我就回到了13号区。”隗维说。
　　审判长的办公桌上, 放着一份孟总长的体检报告，没有任何异常。黑塔能量波动与他之前的波形相同。
　　“除了神明显灵，好像没有第二种解释了。”安宁翻看着那份报告。
　　隗维松了一口气，看来, 安宁好像相信了……
　　“但是，你知道么，万岁爷精通复活术。”安宁忽然说。
　　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不愧是审判长啊，比其他人难糊弄多了。
　　隗维礼貌地一笑：“或许，就是万岁爷将我复活了呢。”
　　“不，万岁爷的复活术有两个副作用，一是与身份卡分离，一周之后方可融合。二是变成小动物，也是一周后恢复。”安宁回答。
　　闻言，隗维略睁大了眼睛，他很惊讶，而这份惊讶不是装出来的。
　　他现在的复活术，只会变成另一个人，维持两天时间，10年后他的复活术，副作用竟比现在还大。他这是图什么，逆潮流退化？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件事的好时机。
　　“你先去休息吧。”安宁收好那份体检报告，“我很开心你能回来。”
　　隗维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风衣的衣襟：“审判长，我没有任何不适，不需要休息，现在就可以恢复工作。”
　　想离开这个副本，就需要开通一条通往其他区域的路线。
　　安宁不会松口，她不愿意自己辖区的居民流失。
　　高梦棠已高屋建瓴地给他指引了方向：取代安宁的位置。
　　想当上审判长，怎么能懈怠呢？
　　离开安宁的办公室，隗维长舒一口气。安宁的不仅要解决，还要尽快解决。她已对“孟非”起了疑心，再拖一拖，迟早会被她发现孟非是10年前的万岁爷。
　　*
　　隗维回到工作岗位，第一时间给高梦棠等人发了消息。他让赫仑也尽快回来，协助他工作。
　　：赫伊请留在旧公馆。他们兄妹二人，容易成为同馨藤的目标。一旦被寄生，在下的复活术也回天乏力。
　　复活术只能复活死亡的人，不能净化“被异化”的人。
　　被同馨藤寄生，就成了怪物。即使将它复活，它也还是怪物。
　　赫伊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看到为了救她而变得痴痴傻傻、正在往脚上的花盆里浇水的白介，只好答应下来。
　　收到消息后，赫仑慌慌张张穿好制服，正要离开，高梦棠拽住他。
　　“这是神秘宝石，我从蔚乡尘手里拿了两块，可以进化身份卡，”高梦棠说，“你用了吧，陪在隗维身边，会遇到很多危险。”
　　神秘宝石是稀有道具，赫仑一看见宝石，眼睛都亮了：“给，给我么？”
　　“嗯。”高梦棠点头。
　　“会不会浪费了？”赫仑迟疑地说，但目光黏在了宝石上，撕都撕不下来。
　　神秘宝石只是有概率进化身份卡，能否进化成功，需要综合考虑许多因素，属于玄学范畴。赫仑很担心自己用了宝石，也不能进化，白白浪费了宝物。
　　但高梦棠坚持要他使用，赫仑怀着激动的心情，拿起那颗宝石。
　　用力，将宝石捏碎。
　　神秘宝石七彩缤纷的光，恍若水流，缠绕着赫仑的五指。融进手掌，渗透皮肤。赫仑突出的青色血管中，流淌过五颜六色的光。
　　赫仑闭上眼，仰起头，感受体内的能量波动。
　　感受体内的能量波动。
　　感受……
　　没有波动。
　　五分钟后，赫仑睁开眼，慌张又茫然：“哥，这是不是，进化失败了？”
　　高梦棠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泄气，还可以试试其他道具，还有机会的。”
　　赫仑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月幡成员围着他，安慰了半晌。
　　调整好心情后，赫仑垂头丧气地走出旧公馆。
　　两分钟后，他又回来了，揪住他的妹妹：“在家里要好好学习，听到了么？咱爹妈为了培养一个学霸，建了你这个小号。哥哥没用，你不能没出息。你要是出意外，咱爹妈可要疯了。”
　　“不要妄自菲薄！”高梦棠抗议，“进化失败很正常呀，一大半人会进化失败，我的身份卡还不能进化呢。”
　　赫伊听到这种话，也大叫起来：“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快走吧你！”
　　赫仑看看妹妹，又看看高梦棠，半晌，忽然一笑，紧紧拥抱二人，然后夹着公文包离开。
　　一切回归正轨。高梦棠处理着斧斫人的业务，安顿五等、六等难民。裴加纳和冤家兔打打闹闹。
　　黑宴开是离陌的画家，这些天，离陌一直在寻找黑宴开的下落。高赓则对“贤王十二有个双胞胎”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的弟弟怎么能有双胞胎，他应该是弟弟唯一的兄弟。
　　高赓把黑太子医院的资料搬过来一大半，每日埋首书卷，在字里行间寻找“贤王十二有个大他七岁的哥哥”的证据。
　　“或许，海德拉会知道这些事，”高梦棠说，“把他抓过来问问就好了……海德拉消失好久了，他去了哪里？”
　　*
　　旧城区。黑太子医院。
　　斧斫人离开这里，搬进旧公馆后，白头帮的人，占领了这座风水宝地。
　　但是这一天里，白头帮并不太平。
　　张绮炎得知了富义的个人住址，带着蓝营的成员杀进去，威逼利诱，拿到了1500瓶04号阻滞剂。白苛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得知一个消息：张绮炎叛逃了！一瓶阻滞剂也没有留下来。
　　作为蓝营首领，张绮炎怎愿意久居人下？当初，不得已和白家人合作，是因为白家人整体实力更强，他们不得不低头。
　　现在，张绮炎有了1500瓶阻滞剂，黑市倒卖能赚500多万，她哪里愿意和白家人分享战利品。
　　“这群野人，真不是个东西！”白苛气得砸碎了一个杯子。野人，是巫师世家的人，对外界普通人的蔑称。
　　“找，给我找！必须把阻滞剂抢回来！”白苛大吼，“不对，张绮炎哪来的路子能抢到阻滞剂？！”
　　白家的其他人胆战心惊地望着他。
　　“是高梦棠！”白苛咬牙切齿，若是高梦棠在他眼前，他绝对会咬下来一块肉，“今天早上，她去见了高梦棠，还把林里送了过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白萋萋小声问，他是白苛的亲弟弟，“我表姐白茗之还在高梦棠那里呢。”
　　白苛虎视眈眈瞪着空气，半晌后：“高梦棠杀了我们五个人，挑拨走了张绮炎和蓝营的成员。我们是面团捏的么，这么让他欺负！”
　　倘若高梦棠在场，一定大呼冤枉。他没想杀人，张绮炎叛变，也不是他教唆的。
　　“打回去！”有人高喊，把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怎么能任由高梦棠捏圆搓扁！”
　　“打！杀了他！”
　　白萋萋小声提醒：“别犯傻，高梦棠的结界碎片，你们忘了？”
　　“打，当然要打。”白苛靠在椅子里，揉着紧皱的额头，“他的结界碎片……有办法可以破解。你们去请松沉雾来。”
　　松沉雾，阵营【幽灵竹】的首领。进入副本后，他和沃兰北汇合，两个人在外面单干。机缘巧合，和白苛见过一面，两人也算认识。
　　作为绿营首领，讨厌阵营的叛徒隗维，是必然的，那他也算高梦棠的半个敌人。
　　松沉雾的身份卡为【108万年松】，身份技能是【一品菩提】，结合白苛的【惊悚守护】有奇效，堪称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想到这儿，白苛连忙唤道：“带着礼物去请松沉雾来。不对，我亲自去请。”
　　*
　　张绮炎刚打跑两个追杀过来的白家人，带着她的阵营成员，躲到荒原的一栋空建筑内。
　　“挨千刀的，真想让老娘给他打一辈子下手啊！”张绮炎骂骂咧咧，动作麻利地给郑久疗伤。
　　郑久只是蓝营的小成员，没什么地位，能让首领亲自给她疗伤，受宠若惊，一直用手挡着：“首领，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张绮炎眼睛一瞪：“少废话！”
　　郑久立刻少废话。
　　“阻滞剂还有多少？”张绮炎给郑久治好伤，冲身边的人喊道。
　　那人打了个激灵：“还，还有1395瓶。”
　　被白家人抢走了150瓶。张绮炎气得鼻子都歪了，但算一算，剩下的阻滞剂也能卖出500多万，足够她带着蓝营成员离开。
　　张绮炎刚升任首领不久，带着10多个蓝营成员，来西洲团建，不成想遇到这么个副本。万幸，目前蓝营无人伤亡。
　　“先拿出去200瓶卖了，”张绮炎说，“一瓶卖3200块。”
　　律政部的一名成员小声说：“可是，市场价是3500一瓶。”
　　“那你卖三万五！去啊，去卖！我看你猴年马月能卖出去！”张绮炎吼道，“你是来挣钱的么？赶紧卖出去，趁早离开这个副本！”
　　那人不敢吱声了。缩在角落里，静若鹌鹑。
　　张绮炎去商量黑市贩卖阻滞剂的细节，刚被首领吼过的几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嘁嘁喳喳。
　　“首领真凶。”律政部的人说。
　　“秦首领虽然喜怒无常，但大部分时间在镜子前自怨自艾，不怎么找我们麻烦的。”
　　“她也太严格了，上任之后，天天查卫生。”
　　郑久小声说：“可，可是，我觉得首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们大多数是低端玩家，她还想着救我们的命。没有首领保护，我早就死了。”
　　此言在理，其他人也不吭声了。
　　张绮炎又走回来，拿着一张名单：“我排好顺序了，战斗力弱的先走，卖了阻滞剂赶紧买车票。你们别搞互帮互助，不离不弃那套，磨磨唧唧的不肯走，一死死一窝。能走一个就走一个。”
　　她话说一半，周围温度迅速降低，张绮炎的身份卡是【909凤凰】，体温高，此刻身上冒出腾腾热气。
　　一团黑色波光出现，逐渐凝聚成人形。
　　是黑鸥副首领，蔚乡尘。
　　张绮炎冲到阵营成员面前，张开双臂，活像只护崽子的母鸡。
　　“不必紧张，张女士，鄙人并无敌意，”蔚乡尘飘在半空，装模作样地用手绢擦了擦汗水，“鄙人此次前来，是替高首领传话。”
　　“偷渡一事行不通，那是一个死局。”
　　蔚乡尘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最后说了句：“鄙人已将实情告知，信或不信，由您定夺。”
　　“那怎么离开这个副本？”张绮炎没好气地问。
　　蔚乡尘：“高首领已有谋划。再见，鄙人要去通知其它玩家了。”
　　说完，蔚乡尘的身影消失不见，张绮炎和阵营成员们大眼瞪小眼。
　　“现在怎么办？”郑久胆怯地问。
　　张绮炎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只剩一个办法了，投靠高梦棠。”


第178章
　　高梦棠正在午睡, 感觉有点热，把被子踹开。
　　有个人又把被子拉了上来，还掖了掖被角。
　　“干嘛……”高梦棠迷迷糊糊地说, 再次把被子踹下去。
　　身侧一个女人轻轻笑了：“高首领, 您像个小孩子一样。”
　　睡意荡然无存, 高梦棠一翻身坐起来, 惊讶地发现，张绮炎竟坐在他床边。她体型偏胖, 脸上化着精致服帖的妆, 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好, 既有精气神，又有气场。
　　她就是高温的来源，皮肤上正散着蒸腾的热气。
　　高梦棠收回他打了一半的哈欠, 切换为首领模式，正襟危坐, 严肃地咳嗽了两声：“张首领，您好, 为什么来拜访我？你怎么进来的？”
　　“蔚乡尘带我进来的。我希望你能收留我和蓝营成员。偷渡这条路走不通, 而我不想让我的成员,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事。”张绮炎说。
　　“作为回报, 我愿意告诉您一些秘密, 关于白家人、半死者、和安宁。”
　　与安宁有关，说不定能帮到隗维, 高梦棠微微睁大了眼睛：“好的，我愿意与你们合作，什么秘密？”
　　“白家人要投靠肖缇恩，改宗信奉【半死者】, 而安宁，也是半死者的信徒。”张绮炎说，“而且这位半死者，身份很特殊。”
　　她拿出一张100元面额的黑塔币，正面的图案是空王座，翻到背面，图案是长着很多条胳膊的怪物——贤王十三。
　　“您看这里，”张绮炎费劲巴拉地在针织般密集的手臂中，找到一个不明显的色块，用指甲指着，“他就是半死者。”
　　这不就是那个趴在贤王十三后背上的人么！
　　从纸钞图案的角度，看不太清，但张绮炎指甲指着的那半个脑袋，无疑是贤王十三后背上的人。
　　“竟然是他，”高梦棠喃喃着，“他的灵魂变成了我的身份卡……他是谁？”
　　张绮炎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斟酌了半晌：“贤王十三对他的情感，真挚、热烈、虔诚、至死不渝。我认为，可以笼统地概括为‘爱’。”
　　她将在白头帮听说到的消息，徐徐道来。
　　贤王十三的本名是【亵渎残魂·德鲁苏】，贤王十二在任时期，德鲁苏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天气里，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月亮生物。
　　从此，德鲁苏就和这只月亮生物形影不离。
　　张绮炎：“具体的经过我不太了解，我只知道，贤王十二陷害了亵渎残魂，也让这只月亮生物半死不活，成为【半死者】”
　　吸收着德鲁苏作为死诞者的强悍血脉，半死者吊着一口气，他的愿望，是建立一个“公平”的新世界。这也成了贤王十三的执念。
　　为此，一心求死的死诞者，燃起了生的欲望，德鲁苏在贤王十二退位后，成为新的贤王，拼尽全力，建造黑塔游戏。
　　死诞者和暗影生物，生来对月亮生物又一种近乎癫狂的迷恋。但因为贤王十二重伤了半死者，亵渎残魂走向了违背天性的路：他无比痛恨除了半死者之外，其他所有的月亮生物。
　　那些本能复活的月裔，都被亵渎残魂一个接一个地炼制成身份卡，使他们无法重生。
　　“贤王十三的目的，一是让黑塔游戏正式上线，塑造一个新世界。二是选出贤王十四，然后他就带着半死者一起去死。”张绮炎的表情，透露出她对贤王十三人生观的不认可，“现在看来，贤王十三很快就要如愿以偿了。真搞不懂祂，不就是个月亮生物么，至于让祂爱得死心塌地？”
　　“哦，对了，”张绮炎继续说，“白苛无意中提到过，暗裔生来自卑，贤王十三也是，祂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所以，面对玩家时，他都会让半死者出面。教室里的大屏幕，还有公交车电视上的那个人，很可能，都是半死者。”
　　那个憔悴支离，病态到脱相的人么？高梦棠回忆着两次在大屏幕中，看到的那张脸。他总觉得半死者的脸，有种玄妙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高梦棠收回思绪：“安宁信奉半死者，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突破一下。”
　　张绮炎：“半死者是月亮裔，食素。他的信徒会在周日吃素。安宁是肉食动物，吃素对她来说很痛苦，所以她会在周日订购一家素食餐厅，这间餐厅能把素菜做得有肉味。”
　　说着，张绮炎撕了一张纸，写下餐厅的地址。
　　高梦棠把这些信息发给隗维，又将餐厅地址拍照发了过去。
　　房门忽然被敲响，高梦棠赶紧让张绮炎藏好，说了句“进来”，推门而入的，竟是斧斫人的头目，裂口人花奶奶。
　　“孩子，奶奶要去荒原营救难民，你跟奶奶去么？”花奶奶拄着拐杖，身躯佝偻，笑呵呵地问。
　　高梦棠刚想说一句“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斧斫人的事务，花奶奶一般安排给手下的人，只有重大事项，比如游行，才会出场。
　　营救难民算不上“重大事件”，花奶奶为什么要亲自去呢？
　　一抹似有若无的青草香气，传入高梦棠的鼻尖。
　　花奶奶经常修复身份卡，身上总是沾着粘合剂的刺鼻血腥气，而且这股青草香，不像是不小心粘上去的，而是……从皮肤底下透出来的，绵延不绝的香气。
　　“如果你是花奶奶的话，我当然愿意陪你去，”高梦棠说，“问题在于，你是谁？”
　　站在门旁边的“花奶奶”愣了愣，咧开嘴一笑，露出挤满藤蔓的口腔：“不愧是高梦棠啊，怎么认出来的？”
　　“嗅觉。”高梦棠掀起被子走下床，抚摸着左手上的指环，准备注射灵魂镇定毒素，“你是谁？”
　　口腔中的藤蔓钻出来，扎进花奶奶的皮肤，一个个碗口大的血洞汩汩地流着血，最后，花奶奶只剩下一张脸，包裹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中。
　　高梦棠愕然地看着这么一幕，猛然回过神：“你杀了花奶奶？！”
　　“是。怎样？”门框外，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松沉雾踱步出现。
　　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容貌清秀，气质儒雅。穿一套笔挺的深灰色休闲西装，脖子上挂了一条暗绿色围巾，披着一件白色毛领的外套。
　　凶戾之气，藏在松沉雾眉眼之间，他右手背后，左手捻着一串佛珠。
　　高梦棠抬起眼，冷冰冰地盯着他。
　　“小孩子，别对我装凶，”松沉雾面无表情地说，“斧斫人，你的那群野蛮人朋友，被白苛他们绑架了。想救他们，去黑太子医院。”
　　说罢，松沉雾转身欲走。
　　高梦棠抄起一盏台灯，朝松沉雾的背影砸了过去。
　　同一时刻，松沉雾扯断了手中的佛珠，108颗鬼脸金刚菩提崩开，黑色泥沼刺向松沉雾的后背，他的身影竟化作纷纷落叶，消失不见。
　　“年轻气盛，”松沉雾又出现在高梦棠身侧，单手拦住他的肩膀，手中的佛珠垂在高梦棠胸前，“不就是杀了个NPC么，你至于生气？”
　　高梦棠笑了笑：“我没生气，单纯看你不顺眼。”
　　“我看你还不顺眼呢，”松沉雾捻动佛珠，“收留幽灵竹的叛徒，故意和我们作对？”
　　“您想多了，”高梦棠笑眯眯地说，“你们算什么，我根本没放在眼里，何谈作对？”
　　松沉雾目光一凛，恶狠狠地笑了起来，他的身影再度消失，出现在门外的走廊。
　　“嘉隆医院。黑太子，不见不散。”他手一抬，方才散落的佛珠，自动跳回他的掌心，又穿成一串佛珠：“早点去救他们。”
　　高梦棠追出去，松沉雾却消失了。他望着走廊里一片虚空，这时张绮炎从藏身处出来，用手扇着空气中淡淡的松叶香气。
　　“松沉雾很棘手，”张绮炎说，“他能控制植物，在这个副本占优势。”
　　【108万年松】有两个身份技能。
　　【秘语】万物有灵，在静谧的深夜倾诉秘语。
　　：【108万年松】可听懂植物的言语，并指导它们完成一些基础任务。
　　【一品菩提】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108万年松】扯断佛珠后，可制造最多108个幻影，持续30分钟，冷却时间30分钟。
　　幻影持续期间，只有[同时]杀死所有幻影或摧毁所有佛珠，万年松才会死亡。否则，万年松幻影会在5秒钟内迅速复活。
　　菩提幻影的攻击力与防御力，均是万年松本体的1/10
　　注：召唤系技能杀死幻影或毁灭佛珠后，会被同化为新的幻影/佛珠，幻影持续时间结束后恢复原形。
　　只有范围伤害，才能应对松沉雾的【一品菩提】
　　更棘手的是，像隗维这样主要依赖召唤物攻击的玩家，对松沉雾毫无办法。
　　松沉雾应该是指使同馨藤，悄无声息地寄生了花奶奶。
　　被同馨藤寄生的人，也被划归“植物”范畴，松沉雾同样可以控制他们。
　　花奶奶已严重异变，04阻滞剂也救不回来了……
　　“你这位花奶奶，怎么办？”张绮炎指了指地板。她召唤出了一个火圈，将同馨藤困在里面，“高首领，别太伤心。她毕竟只是NPC。”
　　“不是伤心与否的问题。”高梦棠蹲在那团同馨藤旁边，隔着火圈，看它在地板上翻腾。
　　刚见面，松沉雾就杀了高梦棠在意的人。
　　这是示威，是挑衅。
　　死掉的人是NPC，受到侮辱的人是高梦棠。
　　走廊里传来一阵喧哗，腐蚀果冻和左锋跑上来，大声叫唤着：“好多人失踪了！怎么回事！花奶奶呢，花——”
　　二人停住脚步，震惊地瞪着房间中的同馨藤。
　　层层叠叠的花瓣中，露出花奶奶的脸，她咧嘴一笑，藤蔓争先恐后地从口腔中钻出来。
　　“啊——！”左锋凄厉地惨叫一声，跌坐在地，“花奶奶，怎么，怎么回事！”
　　高梦棠站起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松沉雾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水味。
　　他们悄无声息地把斧斫人绑走，一定是因为旧公馆内不能使用攻击技能，放不开手脚。白苛和松沉雾，想把高梦棠引走，然后下手。
　　这是明摆着的陷阱。
　　“我去找凶手算账，去问问，谁愿意跟我一起去。”高梦棠轻声说。


第179章
　　闯进樱祝区, 占领旧公馆后，斧斫人从上到下都洋溢着一股欢欣雀跃的气场。
　　在这个午后，荡然无存。
　　几个人把花奶奶的遗物收拾出来, 因为房间紧张, 要腾给其他人住。腐蚀果冻翻出来一只布偶兔子, 做得差不多了, 还剩一只耳朵没缝好。
　　“这是花奶奶做的么，”腐蚀果冻带着哭腔说, 声音更显尖锐诡异, “是她做的, 针还留在上面呢。”
　　小苍兰哒哒哒跑过来，抱住那只兔子：“我，我, 喜欢。给。”
　　高梦棠听得懂，小苍兰的意思是, 这只玩偶兔，是花奶奶给她做的。因为小苍兰是个孩子, 花奶奶喜欢孩子。
　　客厅里响起压抑的啜泣声, 左锋一边哭, 一边把那只快做完的兔子玩偶缝好。
　　“要找他们复仇！！”断肠嘶吼道。
　　屠呈碰了一下高梦棠的胳膊：“你真的要去么？”
　　高梦棠轻轻“嗯”了一声。
　　手机响了, 拿起来一看, 是隗维发过来的消息。
　　：方才沃兰北找到在下，他说松沉雾想害您。您多加小心。
　　高梦棠把松沉雾的所作所为告诉隗维。
　　：在下想劝您不要去寻仇, 但在下知道劝不住您。保护好赫伊，让段颂和张绮炎陪着您，带上裴加纳，保重。
　　：另外, 在下向沃兰北要了一些热武器道具，已经让赫仑送过去了，记得查收。
　　斧斫人对着异化的花奶奶，撕心裂肺地恸哭。
　　他们甚至不能留一个全尸，对付同馨藤唯一的方法，就是将它们烧成灰烬。
　　但斧斫人还保留了一点仪式感，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花奶奶转移到棺材里，搬到大街上，一边烧，一边洒纸钱。
　　异化的花奶奶在棺材里惨叫，斧斫人泣不成声地唱着挽歌。
　　“这，这是咋回事？”赫仑震惊地瞧着当街发丧这一幕，他蒙着面，怕别人认出来。审判厅的人，和斧斫人走得过近，可不是一件好事。
　　小苍兰抱着兔子玩偶，棺材在她面前燃烧，她挺爱笑的，此刻一脸空白，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隗维给你的东西呢？”高梦棠问。
　　“这儿呢。”赫仑递过来一个大箱子。打开一看，沉甸甸地装了一整箱子的狙|击枪、步|枪、手|枪和手榴|弹。
　　高梦棠检查着那些道具，又把方才的经历告诉赫仑，赫仑听完，气得满脸通红：“我也要跟着去！混账，我要杀了他！”
　　“听话，留在审判厅，”高梦棠蹲在箱子边上，拿起一把手|枪，面无表情地查看。
　　轰的一声，火焰燃得更旺，窜了三米多高，周围的空气因高温而扭曲。
　　白介两只脚埋在花盆里，双手合十做虔诚接受阳光照耀的姿势：“植物不能靠近火焰，火焰对我来说，很危险。”
　　赫伊只顾着哭，没搭理他。
　　这些武器经过黑塔强化，杀伤力固然大，但高梦棠不会用，他一抬头，看到屠呈蹲在对面，看着箱子里的武器，两眼冒光。
　　“对哦，你应该会用。”高梦棠说。屠呈是海盗，现代的海盗，多少应该接触过一些热武器。
　　屠呈：“会。这些枪很贵，我要是有一把，会把她当女儿宠。”
　　高梦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好啊！”屠呈眼睛一亮，轻轻拿起一把消音步|枪，仔细地擦去表面的浮灰，“我跟着你去，是不是就可以用这些枪？”
　　高梦棠笑了笑：“当然。”
　　屠呈大概是唯一一个，此刻感到开心的人了。
　　简单的葬礼结束，高梦棠等人当即开始准备复仇。斧斫人几乎倾巢出动，玩家这边，张绮炎把所有成员留在旧公馆，守着大本营。其实，她只是害怕成员遇到危险。
　　不过，旧公馆确实需要人来守，高梦棠交代他们重点保护赫伊。此外，白介和林里留在这里，其他人都跟着高梦棠。
　　一转头，赫仑还逗留在这儿，迟迟不走。
　　“快点回审判厅。”高梦棠催促。
　　赫仑低沉地“哦”了一声：“我想再看我妹妹一眼。”
　　他进了妹妹房间，赫伊一边抹眼泪一边背单词，看到哥哥，没好气地说：“你干嘛？”
　　“担心你啊。”赫仑挠挠头。
　　赫伊：“我没事。”
　　白介心疼地捡起满地的纸巾：“你为什么要残害我的同胞？你伤心了么，好吧，只允许这一次。”
　　他捡起一个用过的纸团，笨手笨脚地去擦赫伊脸上的眼泪。
　　见到妹妹并无大碍，赫仑放下心，准备离开，走之前，仍是一步三回头。高梦棠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赫仑说，“就忽然觉得，我妹妹挺好的。虽然她小时候总掰坏我的手办，惹我生气。”
　　高梦棠：“诶？掰坏手办你还会生气么？哥哥，上次我不小心把热水洒到你笔记本电脑上了，你生气了没有？”
　　“没生气，”高赓站在身后，理着高梦棠的卷毛，“但怕你烫伤了。”
　　赫仑：“……你们厉害。”
　　送走了恋恋不舍的赫仑，高梦棠坐上第一辆装甲车副驾驶，高赓开车。
　　“走吧。”高梦棠说。
　　排成长龙的装甲车队列，碾过街道。高梦棠又想起游行的那一天，他走在最前面，身边是花奶奶，身后是怒起反抗的五、六等公民。他们胸腔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
　　“你刚才去哪儿了？”
　　黑太子医院内，松沉雾慢悠悠地问，他靠在椅子里，闲适地翻着一本《陶渊明全集》
　　沃兰北漫不经心擦着抢：“闲逛。”
　　松沉雾：“真巧，逛到隗维那里去了。”
　　沃兰北擦枪的动作一顿。
　　“你们认识十多年了，感情好，真令人羡慕。”松沉雾合上书，抬眼盯着他，“哪怕隗维背叛过前首领，你也没忘了他的好。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沃兰北一言不发，直到松沉雾一拳砸在他颧骨上。
　　“你他——”沃兰北蹭地站起来，刚要骂，看到首领波澜不惊的脸，硬生生忍住。他哐当一声将松沉雾身边的茶几掀翻，“别以为你是我首领，我就会对你处处忍让！”
　　松沉雾处变不惊地盯着他片刻，唤了声：“赵翼。”
　　听到这个名字，沃兰北全身一震。
　　小房间里，走出来一个瘦高、阴郁的人，他脖子处镶嵌着金属板，延伸到锁骨下方，半截袖外露出一截金属皮肤。
　　赵翼表情死板，像个机器人。他头上顶着身份信息的光字：【404智械】
　　“格式化沃兰北。”松沉雾说。
　　“你他妈是不是人！”沃兰北怒吼，抬起枪就要打，但赵翼的动作更快，一记直拳将打在沃兰北鼻子上，顿时鼻血直流。
　　沃兰北头晕目眩，捂着脸，站都站不稳，太阳穴传来刺痛感。
　　【404智械】身份技能【最高指令】
　　技能说明：控制一位同阵营的玩家，持续时间30分钟，其间他会按照控制着的吩咐行事。
　　：智械可指定控制者。控制者必须是同阵营玩家。
　　赵翼锁骨处一块金属片滑开，弹出一截电线和连接的贴片，贴在沃兰北太阳穴上。沃兰北登时昏厥，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眦目欲裂，后牙咬得咯咯响。
　　“啧，你们没品味，还是隗维选的茶叶好喝。”松沉雾慢条斯理地把沃兰北掀翻的茶几摆好，然后将小茶盅放在茶几上。
　　他捻动着佛珠，静静地看着沃兰北的表情，由狰狞变为沉静。
　　3分钟后，沃兰北闭上了双眼。
　　“起来吧。”松沉雾说。
　　沃兰北站起来，从外观看，他和方才没有任何不同，神情并不呆板，动作细节一如既往。
　　“等下你先去接近高梦棠。”松沉雾说。
　　沃兰北：“是。”
　　身旁，赵翼朝窗外望了一眼，瞳孔急遽收缩：“首领。高梦棠他们，来了。”
　　天色擦黑，地平线处，驶过一排车队。引擎的嗡鸣声在寂静的黄昏，听得格外清晰。
　　松沉雾支颐朝窗外望去，院子里，他们绑架过来的斧斫人，被捆成了粽子。半晌后，松沉雾收回视线：“走吧。”
　　他下了楼，遇到白苛。
　　白苛手里拿着一个暗绿色的铃铛，晃了晃。巫师世家的重要成员人，都有这种铃铛，摇晃其中一只铃铛，家族里，其他人手中的铃铛，也会跟着响，是一声集合的号角
　　“旧公馆外准备好了么？”白苛问。
　　“准备好了。”
　　白苛挥挥手，让那些人离开，一转头，看到松沉雾。
　　“白先生又想对旧公馆里的谁下手？”松沉雾捻着佛珠。
　　“当然是我们家那个败类。”白苛笑道。
　　松沉雾笑意更深：“是啊，败类就应该清除。”
　　*
　　樱祝区，旧公馆。
　　精锐力量全部离开，只剩下战斗力不怎么强的人守着旧公馆，他们都聚集在客厅，望着大门发呆，百无聊赖地喝着04号阻滞剂。
　　紧锁的门，忽然被撞了一下，发出咣当的巨响。
　　“是谁！”郑久站起来问。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大门已被撞开一道缝隙。
　　门外不是人，而是——成百上千条同馨藤。
　　同馨藤绞成一条巨蛇，硬生生撞断了门栓，噼里啪啦地散开，像泥鳅似的满地爬。
　　旧公馆免疫攻击技能，但同馨藤的寄生不属于“技能”，而是自然行为。他们囤了大量的04阻滞剂，但阻滞剂不是免死金牌，短时间内被过多同馨藤寄生，还是会异化。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火！放火！”
　　玩家们手忙脚乱地拿起火焰喷|射器，怼着同馨藤烧。
　　“这些玩意怎么会聚在一起，攻击我们？”
　　“那个能控制植物的人捣鬼呗！”
　　幸好，同馨藤很怕火焰，旧公馆内的家具又施加了防火结界，处理起来并不困难。
　　但这时，同馨藤高高翘起一端，像毒蛇扬起蛇头一样，藤蔓末端缠着一个暗绿色的铃铛。
　　叮铃铃——叮铃铃——
　　郑久小声嘟囔了一句：“神经……哎呀，小心烧到你，你干嘛！”
　　方才站在他身旁的白介，竟像丢了魂似的，朝铃声响起的方向走去。赫伊在后面拼死拼活地拉住他。
　　“铃响了，要集合。”白介拖着脚底下两个大花盆，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家的规矩，你拦着我干嘛？”
　　蔚乡尘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白介登时晕了过去，两人合力把他拖回来。身旁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寂静下来，抬头一看。
　　3米宽、5米高的大门，被纠缠在一起的同馨藤，堵了个严严实实。
　　藤蔓哗啦一声散开，奔着白介而来！
　　“铃铛响时，吵你们走过来的人，就是你们要杀的人。”松沉雾是这样对同馨藤说的。
　　所有人把火焰喷|射器调到最高档，火海瞬间组成一道墙，拦住同馨藤的去路。可这些毒蛇似的翠绿藤蔓，就像疯了一样，身上披着火焰，还前仆后继地朝白介涌过去。
　　赫伊连忙拖着白介往楼上跑，紧紧关上房门。
　　一株同馨藤已经钻进白介的小腿，尾巴还燃着火焰，赫伊把火焰拍灭，轻声说了句“忍着点”。
　　然后硬生生把同馨藤拔出来，挖掉小腿周围的肉。
　　“嗷呜！”白介疼得清醒了，猛然睁开眼。
　　“别闹。”赫伊说着，打开一瓶阻滞剂，往白介身上浇。
　　白介昨天刚被同馨藤寄生过，阻滞剂效果不太好，连浇了两瓶，泛绿的肌肉，才变回粉红色。
　　好歹算捡回一条命。
　　蔚乡尘给白介上药，包扎，门外的人正用火焰抵御同馨藤冲上来。他絮絮叨叨地说：“小姑娘，你反应还挺快，你要是玩家——”
　　话说一半，赫伊“啊”地尖叫一声，抄起一个雕塑摆件，就往白介腿上砸。
　　蔚乡尘瞬间变成半透明，雕塑穿透他的身体，砸中白介脚上的花盆，他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花盆咔嚓一声破碎，土壤四溅。
　　“土！”赫伊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同馨藤喜欢土壤！”
　　赫伊拿起另一个摆件，又要砸，但已经晚了。
　　另一个花盆自动爆开，一大团同馨藤，像纠缠在一起的毛线团，每一根都有手腕粗，朝白介袭去。
　　赫伊来不及思考，扑过去，用身体压住那两团炸开的同馨藤。
　　*
　　审判厅。
　　赫仑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用漫画书遮住脸，呼呼大睡。
　　“不要打鼾。”办公桌后面的隗维说。他坐在床边，夕阳金色的余晖照亮半边身体。
　　“哦。”赫仑闷闷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侧睡。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蹭地坐起来：“隗总，你相信第六感么？”
　　“相信，”隗维头也不抬地说，“在下总觉得，月幡很快就要发财了。”
　　赫仑：“……不是，我认真的。我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担心。昨晚梦到我死了，我妹妹哭得好伤心。”
　　下午，他离开旧公馆时，一步三回头，十分舍不得，从那时开始，这种莫名的不安定感愈发强烈。
　　隗维在两份文件上签好字：“进化失败的副作用，心悸心慌。”
　　赫仑更不开心了。他闷声闷气地趴在沙发上，胳膊耷拉在地板上，躺了没五分钟：“我想回旧公馆看一看。”
　　“不准。”
　　“你跟我一起去呢？”赫仑说。
　　隗维冷淡地说：“我有工作。”
　　“哦……那我下去走一走。”
　　“不准离开审判厅。”
　　赫仑离开办公室，在临时办公楼外的院子里闲逛。
　　在这里呼吸新鲜空气的审判厅员工，大多在聊同一件事：花奶奶暴毙。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苍天有眼。”
　　“就在刚才，旧公馆又被袭击了。”
　　赫仑探过脑袋问：“又被袭击了！情况咋样？”
　　那人见他是孟总长身边的人，态度特别好，笑呵呵地说：“哎呦，他们可倒了霉。同馨藤闯进去了。我们的探子藏在旧公馆对面的老楼，他们看到，那些同馨藤好像被操纵了，奔着一个男生去的……”
　　霎时间，赫仑的心沉到肚子底，声音有些凉：“什么样的男生？红头发？”
　　“对啊，你怎么知道？”
　　红头发，是白介。
　　赫仑全身发麻，脸上迅速褪去血色，干笑了两声：“但斧斫人囤了很多阻滞剂，应该没事吧。”
　　“红毛男生没事……”那人说。
　　赫仑又轻松地笑起来。
　　“但我们的探子看到，一个女生拖着红毛男生，躲进2层的小房间，那男的脚上有两个花盆，同馨藤的种子撒进土壤中，大量繁殖，挤爆了花盆。”
　　“一个女生扑上去，压住了同馨藤。”
　　刚绽开的笑容，瞬间冻在脸上，赫仑的表情凝固，耳边嗡嗡直响，半晌没反应过来：“一个……女生？”
　　那人发现赫仑的神色有些异常，困惑地问：“是啊。你怎么了？”
　　“什么样的女生？”
　　“年纪不大，像个学生，大概在上高中吧。”
　　不会的，不会这么巧。赫仑在心里默念，他笑着对那些人点点头，说了句“斧斫人活该”，继续在院子里闲逛，并不断提醒自己：不能表现出异常，不能表现出异常。
　　不能……表现出异常。
　　他恍然回过神，发现自己已走出审判厅大门，金红色的太阳在他眼前落下。晚霞的映照之下，城市显得如此渺小。
　　大门内外，仿佛天堑。离开了那道门，压在肩膀上的所有规劝烟消云散，赫仑朝着审判厅的方向狂奔，金光将他的身体吞没。
　　隗维坐在床边办公，不经意地往楼下看了一眼。
　　方才，赫仑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和楼下那群人闲聊。就这一转眼的功夫，赫仑已不见了。
　　办公久了，隗维也有些累，活动了一下肩膀，下楼抽烟。
　　“我那个编外的助手呢？”隗维点了一支烟。
　　刚才和赫仑闲聊的那个人，笑得更谄媚：“他好像离开审判厅了。”
　　隗维点点头，没说话，他以为赫仑出去吃晚饭了。
　　“方才，我提到旧公馆被大量同馨藤袭击，小哥的脸色可不对劲了，”那人说，“应该是开心吧，不愧是孟总长的人，觉悟就是高。”
　　马屁拍得不熟练，隗维不买账，他更关注：“同馨藤袭击旧公馆？”
　　那人点点头。
　　天完全黑了，夜色侵袭整片天空，只是一瞬间的事。隗维心凉了半截，赫仑不会去旧公馆了吧？
　　隗维抽完烟，回到办公室，怎么也坐不住。
　　10分钟后，他也离开审判厅。
　　*
　　“我妹妹呢！”赫仑踹开门，同馨藤的残灰飘在半空。
　　地板上，血淋淋一片，几个人按着赫伊，一边给她灌阻滞剂，一边挖去已经在身体里扎根的同馨藤。
　　收效甚微，阻滞剂灌进去试剂瓶，伤口洗了数十遍。但在赫伊身体里扎根的同馨藤太多了，除非将她所有内脏换一遍，否则，她异化是迟早的事。
　　那一刻，所有声音抽离，血腥味也散去，赫仑喃喃一声“赫伊”，踉踉跄跄地朝她走过去。
　　“你不能靠近，”蔚乡尘抱着他往后拖，“你和她有血缘。”
　　“你也知道？”赫仑忽然发怒，“那是我妹妹！我的、妹妹！！”
　　被同馨藤寄生，异化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些人还在抢救赫伊，下一秒，体内的同馨藤就像炸开的烟花似的，瞬间将赫伊全身包裹，一朵巨大的墨菊花苞，包裹住赫伊的脸。
　　赫仑挣开蔚乡尘：“妹妹！”
　　同馨藤的茎立了起来，顶端垂下，层层叠叠的花瓣展开，露出赫伊的脸，她咧开嘴，冲赫仑笑了笑——
　　粗壮的藤蔓从中间裂开，弹出一条淡粉色、半透明的触须，缠住赫仑的脖子。
　　二次寄生，这条肉粉色的触须，是同馨藤的【脐带】
　　脐带一股一股地，将墨绿色的液体输入赫仑体内，与此同时，赫伊的异化情况有所减轻，脑袋旁边的花瓣枯萎，藤蔓变成棕褐色，枯萎凋零，露出她的四肢。
　　所有人都愣住了。
　　同馨藤弹出脐带时最脆弱，这时，杀死赫仑，同馨藤会离开赫伊，徒劳地燃尽生命，尝试救活赫仑。这样，赫伊能存活下来。
　　若是杀死赫伊，赫仑也有救。
　　二选一，必须有一个人要死。
　　“这，该怎么办？”蔚乡尘左顾右盼，“高首领呢，应该他拿主意吧？”
　　隗维恰在此时推开门，他的声音里还透着一股过度工作后的疲倦：“赫仑回来过……么。”
　　脐带已融入赫仑的颈动脉，一股一股的翠绿液体，流入赫仑的血管，他全身的皮肤泛起微微的绿色。
　　隗维的脸霎时褪去了所有血色，眼前这一幕……
　　她的妹妹也死于同馨藤。
　　为什么……会这样。
　　“姓隗的，你快点拿主意，”蔚乡尘催促，“留下哪个？赫仑没多少时间了，再拖半分钟，两个都要死！”
　　但隗维听不清蔚乡尘在说什么，他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双腿发软，后退几步，靠着门板支撑身体。
　　时间仿佛在此刻崩解，不同的碎片拼在一起，眼前的一幕逐渐模糊，妹妹的脸又出现在眼前。
　　像两张重叠在一起的半透明照片，那些被掩埋太久，不愿回想的记忆，竟然在此刻如此鲜活、历历在目。
　　隗维仿佛又听到了顾康的声音。
　　“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做……”
　　一行清泪滑出眼眶，何罗的触手缠住隗维的五指。
　　“杀了……赫伊，”隗维小声说，“何罗，杀了，赫伊。”


第180章
　　“高梦棠！”
　　沃兰北藏在一丛灌木后面, 冲他招手：“你过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高梦棠刚想跳车，哥哥忽然拉住他的手臂。
　　“别去, 他不对劲。”高赓说。他在沃兰北身上, 感受到一股奇特的电信号, 普通人类身上绝没有这样的情况。
　　高梦棠停住脚步, 抚摸着左手上的戒指：“我命令你们，去检查一下沃兰北。”
　　“遵命。”
　　黑色泥沼涌起, 从车门缝隙中渗出, 缠住沃兰北, 举到半空，泥浆状的物质，将他全身包裹。
　　沃兰北闷声挣扎着, 片刻后，黑色泥沼从他太阳穴处, 挖出来一小块芯片。血流满沃兰北的半张脸，他的眼神瞬间清澈。
　　嘭的一声, 芯片被黑色泥沼捏爆。
　　高梦棠偏过头, 望着松沉雾所在的方向, 他站在医院的二楼阳台, 两手撑在栏杆上。身后的赵翼, 忽然蹲在地上，捂着脑袋, 全身渗出冷汗。
　　芯片是赵翼的一部分，黑色泥沼捏碎芯片，间接地使他受到精神污染。
　　“我还很紧张来着，”高梦棠抬头望着松沉雾, 笑吟吟地说，“你的伎俩很好识破嘛，看来我白紧张了。”
　　松沉雾瞳孔一缩，而这时，裴加纳冲了出来，抖落开全身的彩色毛毛，仰天长啸。
　　恐惧之源的攻击，再度造成强烈的精神污染，赵翼蜷缩成一团，像发了狂的精神病人一样，死命挣扎，牙龈咬出了血，双目布满红血丝。
　　“把他抓过来。”高梦棠说。
　　泥沼如海啸涌起，直奔二楼阳台，松沉雾手中的佛珠化为链条，缠住赵翼的腋下。
　　佛珠绷断，赵翼如被海浪卷走的一艘小船，被黑色泥沼带到高梦棠身边。
　　摸着良心说，高梦棠把赵翼抓过来，是怕他再控制个人，造成麻烦，但他不小心做了坏事。
　　赵翼精神抗性不行，战斗还没正式开始，他的白条已经清零——暴毙。
　　七窍流血，眦目欲裂。身上的金属板一块块地烧焦，弹出来噼里啪啦燃着火花的电线。胸腔骤然爆炸，弹出来一片黑乎乎的东西，悬在半空，兀自旋转。
　　身份卡【404智械】，受到严重污染。
　　高梦棠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张身份卡，凝眸细看，粲然一笑：“松首领，您真是客气，邀请我来，还送一张身份卡？”
　　松沉雾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他左手五指死死扣着栏杆，数十个幻影出现在他身后。
　　*
　　樱祝区，旧公馆。
　　缠绕在隗维五指上的墨绿色触手，蓦地膨胀、延展，缠住连接在赫仑和赫伊二人之间的肉粉色藤蔓。
　　何罗的腕足沿着脐带，向赫伊蔓延，将她完全包裹。
　　“杀了她，”隗维有气无力地说，“留全尸，尽量。”
　　房间中的其他人，默默垂下头，提前为赫伊发哀。何罗也好似舍不得一样，迟迟没有用力。隗维疲倦地闭上眼：“快，没有时间了。”
　　赫仑的皮肤已完全变为绿色，半张开的口腔中，挤满青翠欲滴的叶片，耳洞中钻出细小的同馨藤嫩芽。
　　“快。”隗维抬起手掌，最后一条腕足从他指缝间滑落，“何罗，我们要救骑士。”
　　巨型章鱼的身体仿佛地狱中的绞刑架，猛地一缩，柔韧的脐带，被扯得变形，像绷紧到极致的弓弦，随时会断裂。
　　“赫，伊，”赫仑忽然开口，他一条胳膊抬起来，扒着脐带，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客厅，却能听得一清二楚，“赫伊，妹妹……”
　　轻微异化让赫仑口齿不清，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隗维，虚弱地重复着：“赫伊，我，妹妹。”
　　隗维别过脸，不去看他的表情。
　　脐带绷断，断裂口出喷出的鲜血，溅了隗维满身。赫伊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缠绕在她身上的同馨藤迅速枯萎、干瘪。
　　赫伊也和同馨藤一起，迅速变成干尸。嘴唇萎缩，露出还带着钢牙套的牙齿，眼轮匝肌萎缩，眼眶中的两只眼球歪向不同的方向。
　　鲜血顺着隗维的衣袖滴在地板上，滴答滴答，用微弱的力量，敲击着人们脆弱得的神经。
　　“看着在下干什么？”隗维轻声问，“救骑士。”
　　众人如梦初醒，掰开赫仑的下巴，一瓶接一瓶地往里灌阻滞剂，清洗他脖子上的伤口。
　　草汁干涸后的怪味，熏得人头晕，隗维梦游似的，想拿出香水喷一喷，刚打开盖子，觳觫传遍全身，他手一软，香水瓶摔在地上，碎了。
　　甜腻的椰子味层层散开，隗维怔怔地顶着被香水洇湿的地毯，用空白、麻木的大脑回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用香水来着？
　　他妹妹死亡的时候。
　　最后一次见到妹妹，她在阴沟的秽物中翻滚。
　　隗维坐在沙发上，想捡起香水瓶，不小心被玻璃碎片划破手指，他去擦手上的血液，但鲜血已浇灌了他全身，越擦越脏。
　　咕叽，咕叽。何罗爬过来，留下逶迤的血迹，它一条触手覆盖隗维手指的伤口，向上一滑，伤口愈合。
　　但隗维身上还是鲜血淋漓，何罗擦不干净。
　　“赫仑没事！”蔚乡尘惊喜地说，“他肯定能救活。”
　　不知过了多久，也就是隗维摸出一支烟，点燃的功夫，但因为大脑是空白的，心脏是空洞的，动作也是空乏无力的，以往只需要几秒钟的动作，隗维做了很久。
　　烟草的香味袅袅散开。
　　“我妹妹呢！”赫仑一睁开眼，就大声喊起来，“我妹妹，赫……伊？”
　　赫仑瞪着那具干尸，慢慢爬了过去，扶着干尸的脸颊，将她的头颅摆正。松脱的眼球掉出眼眶。
　　他捏起那颗眼球，放在掌心，看了半天，忽地抬起头：“隗维，这是？”
　　隗维迅速低下头。他右手掌心，何罗的触手呈莲花状绽开，仿佛在空气中抓握着什么东西。
　　“是赫伊么？”
　　没人回话。但这也是一种回答。
　　眼球掉在地上，滚了两圈。赫仑跪趴在地，蓦地惨叫一声，全身瘫软，他死死捂着自己的脸，先是压抑着喉咙中的怪声，随后低声啜泣。
　　“你应该救我妹妹的！”赫仑膝行过来，抓着隗维的膝盖，“你应该救她，救她！！”
　　“抱歉。”隗维低声说。
　　赫仑不可置信地瞪着隗维，心中的悲伤满溢，像绝望的野兽一样哀嚎，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右手掌心的章鱼腕足，如清流中舒展摆动的花瓣，隗维左手夹着烟，盯着看了很久很久，嘴里念念有词。
　　毫无征兆地，赫仑站起来，打掉隗维手中的烟头，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早就说过，我预感到我妹妹有危险，你不让我来，还不肯陪我来！”
　　隗维愕然地望着他，右手掌心何罗舞动的触手愈发癫狂。
　　“你早来一会儿，哪怕只有五分钟，我妹妹没有异化，你就能复活她。”赫仑两手死死捏着隗维的肩膀，声音冷静得惊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说话啊！说话！”
　　“赫仑，”蔚乡尘拉开他，“你怪隗维干什么？他只是做了最理智的选择……”
　　“蔚乡尘，你别管他，他只是伤心。”隗维说。
　　赫仑奋力挣扎着，还是被蔚乡尘拖着，一步步往后退，他声嘶力竭地对隗维喊道：“我问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旧公馆，我问过你！你为什么不信我！”
　　他越说越激动，一遍遍地要冲过去，揪着隗维的领口。
　　“够了！”蔚乡尘低声喝道，“那是你的妹妹，不是隗维的妹妹。”
　　隗维：“你别说了！”
　　蔚乡尘不为所动：“赫仑，如果你足够强大，你就可以救活她，不用等隗维过来。”
　　悲愤、惊慌、绝望……决堤的情绪，被亡魂一句梦呓似的话封印，仿佛一块巨石坠落，瞬间碾平一切。
　　赫仑停止所有的动作，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隗维片刻，语无伦次地说：“没错，是的，没错。”
　　他甩开蔚乡尘的胳膊，把那颗掉出来的眼球放回去，轻轻抱起妹妹的遗体，很轻，像一片羽毛。
　　隗维走过去想帮忙，他伸出手，但赫仑已抱起妹妹，不着痕迹地一躲。
　　那双血浴过的苍白双手，又收了回去。
　　“赫伊的灵魂，我给她招回来了。她异化为怪物，即使复活也是怪物。” 隗维托起右手，莲花状盛放的何罗腕足中心，有一团紫色的光球，形状像含苞待放的墨菊，“灵魂……或许可留作纪念。不能留太久，怪物的亡魂也很可怖。”
　　赫仑轻轻接过那颗糖纸包裹着的灵魂，另一只手握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
　　“谢谢你救了我。”赫仑的声音平静且坚定，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隗维无声地叹了口气，仰躺在沙发上。
　　“你想一个人静一静？”蔚乡尘问。
　　“嗯。”
　　蔚乡尘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离开。客厅只剩下隗维一个人，他头枕着扶手，又摸出一支烟……
　　旧公馆大门被推开，夜晚的凉风冲进来，椰子香水和烟草的浓香散去一些。月光照亮彩色的尖顶玻璃窗，斑驳的色块落在地毯上，晃来晃去。
　　“家人们我回来咯，有没有想我。诶？”高梦棠打开客厅灯，看到干涸的褐色血迹、枯萎的同馨藤，还有躺在沙发上的隗维。
　　沙发旁边扔着一堆烟头，隗维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高梦棠身后，斧斫人们营救了人质，满脸的兴高采烈，看到反常的客厅，都愣住了。
　　“隗维！”沃兰北说，“你一脸半死不活的样子干嘛，谁……”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高梦棠打断他们。
　　他遣散了斧斫人，轻轻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隗维身边。
　　还没等高梦棠开口问，隗维先睁开疲倦乏力的眼睛：“高梦棠，你知道顾康是怎么死的么？”
　　这是隗维第一次称呼高梦棠的全名，而不是“盲者”或“首领”，仿佛只有这一次，隗维面对的不是黑塔玩家，而是高梦棠本人。
　　“我进化成【101圣徒】后，顾康炼出了金蝉蛊。他想对付尹明乌……”
　　那天，他们在吊脚楼接待了秦戏霜，并向他展示金蝉蛊。
　　金蝉蛊，一共有三对六只，其中有两对完整，最后一对，一片完整，一片残缺。
　　中了阴蛊的人，会沉迷淫|欲，逐渐瘫痪。持有阳蛊的人，则可以夺那个人的舍。其中，阴蛊更重要，阳蛊残缺也无妨。
　　顾康说，第三对金蝉蛊，完整的是阴蛊，残缺的阳蛊。
　　“对了，隗维。你今晚来找我。”那天，顾康这样说。
　　当晚，隗维如约去找顾康。
　　刚进入吊脚楼，黏腻的香气就熏得隗维头昏，顾康躺在一排美男美女的大腿上，两个给他按摩腰椎，一个给他喂酒。
　　“圣徒哥哥，来了~”见到隗维，那些美人笑得含羞带怯。
　　顾康狂放不羁，纵情声色。隗维习惯了，他坐在一张藤编椅子中：“顾康，你找我什么事？”
　　“嗝，你们给圣徒敬酒啊！”顾康喝得半醉，口齿不清地说。
　　一圈美人围上来，首饰叮当作响，嬉笑着把酒杯贴到隗维的脸颊。隗维躲了躲：“我不喜欢喝酒，放着吧。谢谢。”
　　顾康又打了个酒嗝儿，用大腿给他当枕头的美女，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起来。顾康眯着眼睛瞧隗维：“是啊，你可是，嗝，圣徒。”
　　隗维什么也没说，他用指腹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旁边桌子上的金蝉蛊：“顾康，你找我来，可和它有关？”
　　“啧，真是正经啊，”顾康摆了摆手。屋内的嬉笑声顿时销声匿迹，美人们排成一列，进入旁边的小房间。
　　金蝉蛊无比纤薄，仿佛稍微用力压一下，就会碎掉。顾康拈起那对残缺的金蝉蛊，脸上的醉意已荡然无存。
　　“跟我过来。”顾康走在前面，撩开帘子，他们进入一个更深处的隔间。
　　这间房隗维很熟悉，顾康喜欢在这儿度过良宵。
　　他进来，似乎有些不合适。
　　“顾康，到底是什么事？”隗维又问。
　　“金蝉蛊的效果，从未经过实践检验，”顾康拿出那片残缺的蝉翼，“我想让你帮我试蛊。”
　　隗维蹙起眉，而顾康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床上。
　　“别紧张，”顾康说，“你用这片残缺的阳蛊，没有任何副作用。阴蛊我找个玩腻了的小帅哥。”
　　那时的隗维，还没有现在的谨慎多疑。他太容易轻信，尤其是面对有十多年交情的顾康。
　　“好。”隗维说。
　　顾康意外地一挑眉：“答应的这么痛快？”
　　“你需要我帮忙，我当然竭尽全力。”隗维说。此话没有半点虚假，但当他瞟到顾康眼底那一抹阴晴不定的颜色时，本能地感到不安。
　　今晚发生的事，似乎有点不寻常。
　　房间里的熏香甜得腻人，白纱窗帘紧紧拉着，墙壁上大大咧咧地贴着春宫图。隗维很不喜欢这个房间，有什么事，非得在这儿说不可？
　　“我帮你下蛊。”顾康说着，就要解开隗维的裤子。
　　“等，等一下。”隗维按住顾康的胳膊，“阳蛊也要放在那里？”
　　顾康说过，金蝉蛊的阴蛊隐秘地激发欲望，下蛊之处，最好选择欲望凝聚之地。至于阳蛊……隗维不知道，了解金蝉蛊的，只有顾康。
　　“是啊，阴阳相伴相生。”
　　隗维脸色微微泛粉：“我自己来就好。”
　　“不行。第一次试蛊，一切都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进行。”
　　“顾康，”隗维声音里带了点哀求，“那种地方，怎么能……”
　　顾康还拽着隗维的衣物，他扫了一眼隗维按着他的手，阴恻恻地扯着嘴角一笑：“阿维，你现在手劲儿可真大，你进化身份卡时，我为了保护你，被尹明乌重伤。现在可和你比不了，掰不过你了。”
　　隗维触电似的收回手。他的默许和顺从，让顾康既享受又轻蔑。顾康扯开隗维的裤子，蝉翼贴在皮肤上，像奶皮子融进豆浆里一样，轻轻揉了揉，就消散无踪。
　　“好，好了。”隗维推开顾康的手，打量着对方的神色，放软了声音，“现在可以了吧？”
　　顾康没说话，忽然伸出手，揪住隗维的头发，让他抬起头，凑近他的脸，两人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顾康口中呼出的酒气让隗维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还有何事？”隗维困惑地问。
　　那双淡绿色的眼睛中，只有疑惑不解，望向顾康时，没有一丝情动的痕迹。顾康猛地松开隗维的头发，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你还真是直的？”
　　“你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休息了。”隗维整理好自己的开衫，前脚刚踏过门槛，身后的顾康慢悠悠地开口了：
　　“站着。”
　　隗维觉得顾康有些烦人了。但他能忍。
　　“还有什么事？”他半转过身。
　　顾康打了个哈欠：“你长这么大，没想过处男朋友？”
　　那时的隗维还没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他瞪起眼：“我是男的。”
　　“知道。”顾康显得有些烦躁，“今晚你在这个房间睡。”
　　“为什么？”
　　“少问。”顾康摔帘子离开，“我要观察蛊虫的效果。”
　　这个理由说得通，隗维深呼吸几次，翻出一卷武侠小说，靠在床头看。刚翻了两页，耳边一阵叮叮当当的金玉敲击之声。
　　房间内的香气，浓厚得好似液体，掸不开也吹不散，隗维感觉头昏脑涨。
　　“圣徒哥哥~一个人呀？”
　　十多位娇艳欲滴的美人鱼贯而入，美眸含笑，鬓发蓬松，柔弱无骨地往隗维身上趴。
　　隗维清醒过来，往里面躲了躲：“姑娘们，这是在干什么？”
　　顾康好美色，但隗维不，幽灵竹成员都知道，这些佳人，遇到隗维，只会笑着点点头，礼貌问候。从不做自讨没趣的事。
　　“想你了呀。”一条莹白如玉的胳膊，拦住隗维的脖子。她抬手时，衣袖间又散出一缕甜香。
　　隗维轻轻挡开她的手，又往旁边躲了躲。今晚发生的事，到此为止，他已完全无法理解。
　　而那衣袖间的暗香不绝如缕、似曾相识。
　　催|情香。
　　隗维目光一凛，动作迅速地打开香炉，捻了点香灰，凑在鼻端闻了闻。顾康炼蛊制香，他跟随身边，对香料略有了解。
　　简单地一闻，几种强效情|药的味道窜入鼻腔。房间里燃的，也是催|情香。
　　身体里，有一股陌生的感受，违背隗维的意志，一时间令他耳饧眼热，意乱神迷。
　　“顾康到底在做什么？”隗维抬起头问，他脸色已泛红，房间里的莺莺燕燕并不理会，笑呵呵地按着隗维的肩膀，让他仰靠着床头的抱枕，几双手在他锁骨和胸口处抚来抚去。
　　一个女人凑在他颈侧，轻轻呵了一口气：“圣徒哥哥，元阳还在呢？要守到什么时候呐？”
　　顾康为什么要安排她们做这种事？
　　隗维也顾不得绅士风度了，一挥胳膊推开她们，直接往外走。
　　腿脚一软，竟直愣愣地摔倒在地，身后的美人们笑得更开心了，好几双胳膊把他捞起来，放回床铺上。
　　一只柔嫩的手伸过来，爱怜地用手背蹭了蹭隗维的脸颊：“为什么要走呀，圣徒哥哥，来，该入睡了。”
　　隗维全身失去力气，撑着身体坐起来的动作，都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不只是春|药。隗维生性淡泊，很多次顾康配什么“合欢香”“惜春丸”时，他就在旁边打下手，闻过很多，也吃过很多，从未有明显反应。
　　是比春|药还凛冽的东西……
　　隗维目光一颤，看向自己的身体。
　　金蝉蛊。
　　阴蛊可催化欲|望，使人逐渐沉沦。
　　那只残缺的金蝉蛊，很可能不是阳蛊，而是阴蛊。
　　衣服被冷汗打湿，隗维推开两个想凑过来吻他的人，向房间外喊：“顾康，你到底用我试了什么蛊！”
　　珠帘摇摇晃晃，顾康就坐在房间外，自斟自饮，他甚至举杯，和隗维隔空敬酒。
　　“这是阳蛊还是阴蛊？”隗维用尽力气，喊声却不大。一道道身体挡住他的实现，胳膊的缝隙中，他看到顾康走过来，撩开帘子，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望着他。
　　“阴蛊。”顾康说。
　　隗维震惊得忘了挣扎，他的外套被那些女人褪了下来。
　　许久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顾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中了阴蛊会瘫痪，你想我变成一个废人？”
　　“我受了重伤，而你进化为【101圣徒】”顾康头顺手摸了摸一个女人的腰肢，“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那只阴蛊残缺不全，你只会双腿瘫痪。阳蛊在我这里，如果你在我身边，还可以正常行走，和我距离太远的话……”顾康摸着下巴，“我有一种解药，每日服用两次，也能正常行走。”
　　隗维难以置信，他分不清此刻体内的火焰，是情|欲还是愤怒：“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你要这样对我？你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
　　顾康长叹一口气：“隗维，我不是不相信你。但，黑塔是要命的游戏，换做是你，你敢把性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信任’上么？”
　　“杀了尹明乌，然后回到我身边。去做吧，按我说的做，”顾康微笑着摇摇头，“别怪我。”
　　珠帘滑落，门扉轻掩。顾康的背影消失在丝绵纸的朦胧中。隗维仿佛被判了死刑，颓然地靠着床头。
　　房间中的美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隗维围了起来，几十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心寒带来的面若死灰，掩盖了面颊上炽热的情|潮。隗维的目光移向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抬起酸软的胳膊，摘下她的发簪。
　　青丝如瀑，婉转低垂。
　　她眯起一双妩媚的眼：“圣徒哥哥……”
　　寒光一闪，隗维握着簪子，刺进自己的腰腹之下。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尖叫惊起林间的鸟雀。顾康惊转过头，只见那些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房间里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顾康惘然地打开房门，房间里只剩下隗维，侧躺在竹榻上，蜷缩着身体。腰腹之下的鲜血浸透竹篾，滴到地板上。
　　“你做了什么？”顾康刚问出口，一股强劲的冲击力，将他击倒在地。白光晃得他半晌睁不开眼。
　　隗维头顶，【101圣徒】几个字闪烁，颤抖，恍若风中烛光，随时可熄灭。
　　不明的爆炸和白光，将顾康拍倒在地，他受过伤，身体虚弱，一时半刻爬不起来，趴在地上直咳嗽。
　　“阿维，你这是，把你自己切了？！”
　　隗维一张脸完全褪去血色，惨白的嘴唇颤抖着：“尹明乌……我会潜入黑鸥。不需要你给我拴一根链子。”
　　他撑着身体，忍着痛，站了起来，路过顾康时，停住脚步：“任务完成后，我一定会回到幽灵竹。如果你不信任我……随你。”
　　爆炸震得吊脚楼摇摇晃晃，几欲倒塌，顾康再次受伤，咳得全身颤抖，呕出一口血。
　　隗维想扶顾康到床上休息，刚伸出手，冰凉的回忆，像霜冻一样，从胸腔开始，向外扩散，在四肢百骸结霜。
　　“你当时，本可以救隗阔的。”隗维说。
　　他们遇到同馨藤的那个副本，更危险，因为背景是深山探险，环境开阔，脚下是绵延无尽的土壤，同馨藤死而又生。
　　顾康、隗维隗阔三个人利用蛊虫，扩大虫害，啃食藤蔓，把同馨藤逼入绝境，只剩下生命力最顽强的母株。
　　柳暗花明之时，意外还是发生了。
　　三人不得不分头行动。隗维回到集合地时，发现妹妹隗阔被同馨藤母株寄生了。
　　同馨藤母株的枝芽是，赤红色。像一截蠕动的肠子，随时会夺去隗阔的生命，隗维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冲过去想救妹妹，被脐带缠住脖子。
　　猩红的地狱锁链缠住他，并向土壤深处扎根，隗维感觉意识随之蔓延，融进更广袤的环境，生命力也随之流失……
　　随后，脐带被扯断，牵扯着心脏剧痛。等隗维回过神后，妹妹已经是排水沟里一具脏污的遗体。
　　顾康选择杀了隗阔，救下隗维。
　　“我更希望你救隗阔。”隗维声音颤抖。
　　顾康则是摇了摇头：“母株生命力顽强，只有在它弹出脐带，二次寄生时，我才有把握杀死它。”
　　隗维仿佛听到了一门陌生的外语，他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茫然又惊恐地瞧着顾康，良久之后，才不可置信地问：
　　“顾康，你是故意的么？让母株寄生我们兄妹，等同馨藤进入虚弱状态，再杀死它？”
　　每个字都在颤抖，心脏也跟着被挤压似的闷痛。
　　顾康叹了口气：“两个人通关，好过三个人团灭。”
　　隗维：“你早就回来了，你眼睁睁看着隗阔被寄生。”
　　“嗯。”
　　……
　　“就算有一个人要牺牲，那个人也应该是我。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妹妹？”唇齿间吐出的字句那么凉，凉到心底。
　　隗维收回他沾满血污的手，丢下倒地不起的顾康，独自离开。
　　夜风里有竹叶的凉气，隗维走出吊脚楼后，摇摇欲坠的建筑轰然坍塌，但他一次也没有回头看。
　　……
　　“那天后半夜，我从【101圣徒】跌落为【101净身师】”隗维扔下一个烟头，沙发旁边，堆了十多个烟头。
　　高梦棠默默把烟头捡起来，扔进烟灰缸。
　　“我一直以为，身份卡降级，是我残缺之躯，不配成为圣徒。那天的爆炸，是身份卡降级时的能量波动。顾康也是这样想的吧。”隗维望着被阴影铺满的天花板，“顾康去世时，我才觉悟。”
　　“那次爆炸，是我受伤过重，被动触发了【101圣徒】的技能【天谴】”
　　【天谴】：天行正义，作法自毙。
　　：召唤防御护盾，期间反弹所有其他玩家施加的伤害，冷却时间6小时。当【101圣徒】性命受到威胁时，被动触发一次【天谴】，护盾爆破并反弹其他玩家施加的伤害。被动冷却时间12小时。
　　“我进化为【101圣徒】后，没进过副本，我也不知道被动技能触发后，会发生什么。”隗维从沙发上坐起来，望着自己五指间隗维的触手。
　　透过他尖而细的声音，高梦棠好像又听到幻境中，隗维自残之前的声音。
　　隗维：“那次被动触发的【天谴】，将我切下来的金蝉蛊，反弹到顾康的身上。”
　　顾康素来纵|欲，他没发现自己中了阴蛊，纸醉金迷，一切照旧，越陷越深，直至某一天，他在虫谷养蛊，双腿忽然瘫痪。顾康想拿解药，行动不便，打翻了养蛊的香炉。
　　蛊虫对养蛊人的反噬最深，因为养蛊人亲手把它们扔进地狱。
　　顾康立刻被毒哑了，全身无力，喊不出声，爬不出去。
　　虫谷只有顾康许可的人才能进入，而那时，被许可的只有隗维，隗维已经去黑鸥当卧底了。
　　顾康一点点被毒虫蚕食致死，结界消失，成员才找到面目全非的遗骨。
　　“如果那天晚上，我将顾康扶起来，检查一下，顾康不会死，他可以拔除阴蛊。”隗维还想点烟，但打火机熄火了，“但我没有，那一刻，我心中滋生了恨意。”
　　“我恨顾康，利用妹妹的性命通关。可顾康是我们兄妹的恩人。”
　　“这才是我身份卡降级的原因，因仇恨而害死自己恩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圣徒。”
　　隗维忽然轻松、释然地笑了一下：“簪子刺下去后，我竟然感觉很轻松。因为我变得面目全非，和隗阔的哥哥完全不同。就算她还活着，也认不出我了。”
　　这仿佛是新生。
　　望向镜子时，看不到过去的自己，过去的悲伤，也随着那张脸、那副身体，一同埋葬。
　　顾康和隗阔的哥哥，都离开了。
　　“逃避不能将问题解决，但一定能从苦难中解脱。是吧。”隗维说。
　　高梦棠揽住隗维的肩膀，想安慰安慰他，这时，蔚乡尘慌里慌张飘下来：“赫仑，赫仑他！”
　　隗维蹭地站起来，心跳如擂鼓：“他干了什么？自戕？！”
　　“他老树开新芽……”
　　后半截话被淹没在一声轰隆巨响中，天花板被震得簌簌落灰，蔚乡尘扇着灰尘，咳嗽半天。
　　“蔚乡尘，你没有呼吸道，说话能不能快点？”隗维眉头紧锁，一边问一边上楼，“快说，赫仑怎么了？”
　　他一把推开赫仑的房门，看到赫仑侧身对着他们，身披耀眼的银色铠甲和红色披风，窗玻璃被气浪震碎，像满地的钻石。
　　“赫仑身份卡进化成功了。”蔚乡尘终于把后半截话蛄蛹了出来。
　　但不需要他解说了，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赫仑头上的光字【099骑士】破碎，变成【099折翼骑士】
　　赫仑侧过头，看着他们，扬起嘴角笑了一下：“你们来了。”
　　哗啦一声，他身后的红披风扬起，变成一只金红色羽翼。
　　“赫伊的亡魂，带给我另一只翅膀。”赫仑笑着说。悄无声息地，一团雾气凝聚，成为一只暗紫色的羽翼。


第181章
　　赫仑冷静得令人吃惊, 他带着几个人收拾赫伊的遗物，把她做过的练习册、卷子和单词书都打包好。
　　一边收拾，还一边说：“我妹妹想考中洲大学。我觉得她一定能考上。那时我家里就有个学霸高材生了。”
　　白介动作一顿, 用力蹭了蹭鼻子。
　　他差点被同馨藤寄生, 为了抢救他, 生生挖掉了几块肉, 受伤让他从负面状态中提前清醒，不曾想, 刚恢复神智, 就迎来噩耗。
　　“这是……我妹妹的手机。”赫仑从一叠试卷下面, 翻出赫伊的手机，他愣了几秒，手指颤抖, 输入密码解锁，弹出来的画面, 是相册。
　　最后一段视频，是赫伊录的白介。
　　“我是一朵太阳花, 咿呀咿呀呦~”视频中, 白介鬼哭狼嚎地哼着歌, 赫伊在镜头后面哈哈大笑。
　　白介正在把自己的两只脚埋进花盆里, 手上沾满了土, 又往脸上蹭。然后盯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冲镜头比了个耶。
　　“等你清醒了, 会哭着求我，把这段视频删掉！”镜头后面，赫伊笑着喊。
　　一滴眼泪落在屏幕上，白介紧紧咬着牙, 不让自己哭出声。
　　白介醒来了，赫伊永远不会醒来。
　　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个机会，求着赫伊把这段视频删除。
　　他多么希望，赫伊能拿着这条视频到处传播，肆意取笑白介。
　　“白苛，白菽，白家的所有人，”白介的眼睛红得能滴出血，“他们想杀我，赫伊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啪嗒。赫仑手中的书掉在地上，他全身都因悲痛而颤抖，却紧紧咬着牙关，不发出一丝声音，面颊的肌肉抽搐。
　　不知是谁先哭出声的，悲痛再一次失控。
　　高梦棠默默退出房间。
　　*
　　旧公馆的小茶室，高梦棠正在修复身份卡【404智械】
　　404系列身份卡有一个debuff【黑户】
　　无法发布通关视频，同时，也不会被系统监测。
　　高赓是守密人，这张身份卡非常适合他。高梦棠计划将身份卡修复后，给哥哥用。
　　【404智械】的原主人是赵翼，他精神值清空后发疯而亡，身份卡受污染严重，修复工作听起来很难，但对高梦棠很容易。
　　修复身份卡，一般需要在安静、与外界隔离的环境。但高梦棠不需要，强者从不挑剔环境，茶室内，隗维和屠呈在下围棋。
　　他听着棋子落在棋坪的声音，还有隗维和屠呈的闲聊。
　　“你们下一步，是想杀松沉雾还是白菽一家？”屠呈问。
　　隗维：“都不好办。松沉雾是幽灵竹首领。白菽……毕竟是白介的亲人。先通关吧。”
　　闲聊时，隗维讲起松沉雾的往事。
　　大部分人进入黑塔游戏，要么是稀里糊涂被拽进来的，要么是想要一张身份卡，在怪物横行的现实自保。
　　松沉雾不属于这两种情况。他加入黑塔游戏，单纯为了——寻找刺激。
　　“他进入游戏前，曾是拳击手。”隗维落下一子，吃了屠呈一颗白子。
　　屠呈：“想不到，他看起来挺需雅的。”
　　隗维：“……儒雅？”
　　“哦，这个字这么念啊。”
　　松沉雾打拳击的成绩不是很突出，原因只有一个：他总犯规。
　　按照松沉雾的说法，他站在擂台上，只为了有个合理的理由揍人，而不是为了在规则的铁笼子里表演花拳绣腿。
　　从业两年，把一个对手打成重伤，留下终身后遗症。一个对手被他直接打死了。
　　松沉雾是个彻头彻尾的愉悦犯、暴力狂。
　　黑塔游戏出现后，松沉雾迫不及待地加入了这场赌命的游戏。
　　“其他玩家想通关，松沉雾不是，他只喜欢迫害玩家。”隗维说，“他性格褊激，为人极端，加入幽灵竹后，一直得不到提拔。顾康亡故，在下离开幽灵竹，倒把他显出来了。”
　　进入【混乱街区13号】副本，已10天有余，此前相安无事，今晚白家人突然对白介出手，多半是松沉雾教唆的。
　　“他好可恶！”高梦棠生气，刻刀差点划歪了。
　　“在下深有同感。”隗维说，“松沉雾最令人畏惧的是：对手越是强大，他越是兴奋。”
　　一个正常的人，面对强者，感受到生命威胁，会选择躲避，小命要紧。
　　松沉雾不是正常人，他会亢奋，非得和对方一较高下。
　　或许是因为他太不正常了，系统开了个玩笑，给了他佛系的【108和尚】初始身份卡。
　　黑塔不鼓励玩家内部自相残害，但松沉雾一路杀杀杀，身份卡进化方向歪了，他本想进化为【108武僧】再进化为【108龙僧】，却进化成【108万年松】，这让松沉雾很愤怒。
　　隗维扶着头，指间的棋子悬而未落：“他的专精全点在战斗上，战斗力不容小觑。【一品菩提】又能提供防御力。对付他，我们要小心。”
　　天光微亮时，高梦棠修复好身份卡，因为用的材料都是副本中的，系统将这张身份卡判定为未来版本
　　【404智械】变成了【118404失控玩家】
　　高梦棠揉了揉眼睛：“哥哥，哥哥！”
　　正在充电的高赓立刻抬起头。
　　“身份卡，给你。”高梦棠坐在他身边。
　　高赓接过那张卡，常年严肃的面容出现一丝柔情：“我真幸福。”
　　“诶？”
　　“我有这么可爱，这么厉害的弟弟。”
　　屠呈手一抖，棋子掉在棋盘上，连忙捡起来：“你们有没有看过心理医生？有兄弟的我见多了，你们这么腻歪的，真是前没有后没有。”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隗维面色淡然，见怪不怪，“在下赢了。”
　　*
　　天亮后，隗维该去审判厅工作了，他换上工作服，离开之前，回头望了望楼上。
　　要叫上赫仑么？
　　算了吧。
　　刚推开门，赫仑却出现在他身边。
　　“你休息吧。”隗维说。
　　赫仑目不斜视地说：“不。我们家已没有了赫伊，我要担起责任来。”
　　到了审判厅，隗维再次后悔，没让赫仑回去休息。因为他看见了一张该死的面容：松沉雾。
　　松沉雾穿着审判厅全套制服，左手手腕上缠着金刚菩提子，盘得很好，有玉化光泽。梳了个三七分背头，笑容愉悦且阴险，坐在隗维的办公室中。
　　“早安。”他先开口打招呼。
　　啪。门把手被赫仑掰断了。
　　“你来干什么？”隗维沉声问。
　　松沉雾揪起自己外套左胸，抖了抖，展示审判厅的工作徽章：“入职第一天。隗总长……哦不，孟总长，还请您多指教。”
　　隗维把赫仑推出去，关上办公室的门：“你怎么能进入审判厅？”
　　松沉雾好整以暇站起来，抖落一下风衣下摆，缓步靠近隗维。两人的目光交汇，杀意碰撞得火花四溅。
　　隗维悄悄做好了战斗准备。
　　一只断手扔在办公桌上，皮肤皱缩，呈死人白，还有老年斑。
　　“我杀了花奶奶有功，和你一样，破格录取。”松沉雾笑容消失，上下打量着隗维，轻声细语地问，“孟总长，你紧张什么，怕我动手？”
　　真是倒霉到极点，隗维第一次反思，只拜财神爷是否正确，他应该拜一些能退散小人的神佛。
　　“放松点，我现在不会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我知道韬光养晦。”松沉雾慢悠悠地说，“孟总长，你手机响了。”
　　隗维接起来一问，是安宁要开会，让他们立刻到3号会议室。
　　放下电话，隗维收拾了东西就走，松沉雾不急不缓地跟在他身后。
　　“你跟来干什么？”隗维尽量隐藏语气中想杀对方全家的意图。
　　松沉雾：“忘记介绍，我的职位是孟总长的个人护卫。安宁担心你再被炸死后不明不白地复活，或是被高梦棠……我是指黑太子捅一刀重伤住院，让我保护你的安全。寸步不离。”
　　隗维沉默地把头扭过去。
　　“别担心，”松沉雾凑在隗维耳边，小声且严肃地说，“至少，我们有一个目的是相同的，搬到审判长。只有你当上了审判长，我们才能离开副本。我可不愿意在这爬满老鼠的破街区呆太久。”
　　会议开始，今天的会议主题，让本就头痛欲裂的隗维，更加痛不欲生。
　　清剿斧斫人。
　　“斧斫人闯入樱祝区，占领了旧公馆，耀武扬威。现在，事情迎来了转机，他们的头目裂口人死亡。这是松下的功劳。”安宁冲松沉雾点了点头。
　　松下是松沉雾进入审判厅之后的化名。安宁翻了一页发言稿，继续说。
　　“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杀回旧公馆，将斧斫人彻底剿杀。我们有一张王牌：铁娘子。但旧公馆存在结界，铁娘子无法进入旧公馆……”
　　“但我们制定了一个计划……”
　　会议结束后，安宁召集几个心腹，要开一个小会，松沉雾没有被邀请，隗维和其他高层管理，跟着安宁，进入一间一直被上了锁的房间。
　　房间里很乱，杂七杂八地堆着很多东西，搬过来时，没时间收拾，看起来像杂物间。
　　但房间中央，有一团发光的电线，织成一颗脑子的形状。发光大脑外缘连接着各种数据线，插在房间各个角落的电源插座中，把这颗发光大脑吊了起来。
　　【智脑3760305】
　　“铁娘子是万岁爷制造出来的机械生命，听命于主脑。”安宁抬起手，抹去一截电线上的灰尘，电线噼里啪啦地咋出一连串火花。
　　黑塔游戏上线后，整个世界成为游戏场，主脑功能再强大，覆盖整个世界，也显得有些力不从脑。为此，【智脑】作为【主脑】的分支，被制造出来，分发给各个区域的审判长。
　　审判长对主脑有一定的控制权，而且，他们可以将一部分权力分发出去。
　　安宁：“我的辖区，一共有12个铁娘子，和1个血腥娘子。我继续控制血腥娘子，12个铁娘子，控制权交给你们。你们过来。”
　　血腥娘子能控制所有铁娘子，因此，不担心别人叛变。
　　她扯过来几个破板凳，让隗维等人坐上去，然后扯下来几根数据线，按了一个按钮，接口处弹出一根细针。
　　“闭上眼，链接数据线后，你们会看到主脑。”安宁很细心地用酒精给他们的左手手背消毒，然后把针刺了进去。
　　数据线和刺入身体后，隗维原本闭着的眼，倏地睁大了。
　　“怎么，怕疼？”安宁打趣道。
　　隗维沉默数秒：“有点。”
　　“娇气。”
　　隗维再度闭上眼。
　　他当然不是怕疼，而是链接数据线后，他看到一张人脸。
　　五官由跳跃的蓝色光子和发光蓝色的细线构成，只有头颅和肩颈线条。而那个人的长相，隗维可太熟悉了：高赓。
　　主脑，竟然是高赓。


第182章
　　闭上眼之后的一片虚无之中, 高赓的脸静静悬浮。
　　“高赓？高赓？”隗维试探着呼唤。
　　高赓闭着眼，并无反应，他头脑旁边, 弹出来一段里世界语写成的代码, 铁娘子的权限正在转交给隗维。
　　隗维：“高赓！”
　　“……”
　　“在下是你弟弟的朋友。”隗维祭出杀手锏, “你亲弟弟, 高梦棠。”
　　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 主脑听到“高梦棠”三个字, 倏地睁开眼。隗维听到周围几个人, 吓得大叫一声。紧随而来，是电线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主脑的瞳孔，只有一个蓝色的小点, 紧紧锁定隗维。
　　“松开电线！”安宁在喊，“快, 切断智脑电源！”
　　被数据线刺入的手背，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 安宁把数据线拔出来, 带出一串血珠, 她拍了拍隗维的脸。
　　“你怎么样？”
　　隗维睁开眼, 这才发现, 他的手背被电得焦黑。他缓缓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刚才怎么了？”
　　“主脑故障。”安宁检查着各个接口, “主脑很少出现故障，莫名失控，但很快会自行恢复。不用担心。”
　　安宁再次检查了一下电源和线路，被数据线吊起来的智脑, 再次发出幽蓝的光。她第二次将数据线连接到隗维等人的手背。
　　这次，隗维没再提到高梦棠，奇怪的是，高赓也没什么反应，他静静地闭着眼，权限转移后，高赓的脸闪烁两下，发出轻微的爆炸声，消失不见。
　　左手手背，出现一个圆月宝球的图案，按住这个图案，就能用意识操纵铁娘子。。
　　安宁给隗维电焦了的手背敷药，皮肤很快恢复如初。
　　“主脑有记忆么？”隗维问。
　　安宁：“记忆？它是一个程序，没有记忆。内存应该挺大的吧。”
　　隗维忖度片刻：“主脑竟然长着一张人的脸。”
　　一行人离开存放智脑的仓库，安宁和隗维闲聊了几句：“主脑以前是人，后来万岁爷夺走了贤王十三的圆月宝球，将圆月宝球和那个人融合，制成了主脑。”
　　隗维拂过左手手背上的图案。
　　圆月宝球主管结界，黑塔游戏正式上线后，相当于整个世界被游戏的结界笼罩。圆月宝球，则是游戏的中央处理器和控制器。
　　拥有主脑，相当于成为黑塔游戏的主宰。
　　让隗维不解的是，十年后的他，也就是万岁爷，为什么和现在的他迥异如斯。
　　万岁爷制定的六等公民制，隗维能理解，他讨厌道德败坏的人，因此，才格外喜欢高梦棠。
　　但为什么要制造一个主脑出来，为什么非得和贤王十三抗衡，为什么要成为世界主宰，怎么看，这都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窗外，12个铁娘子集合，将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们金属的衣裙，反射着冰冷的光，穿透玻璃窗，在对面的墙上映出一个个光斑。
　　“不过我吃了一个瓜，”安宁偏过头，对着隗维笑了一下。
　　他们两个的办公室，在走廊最深处，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走廊里只剩下隗维和安宁。
　　隗维：“什么瓜？”
　　安宁压低声音：“在主脑成为主脑之前，他有一个爱人，他的爱人死了，主脑痛不欲生。万岁爷为了不浪费他的能力，才将他制成主脑。”
　　隗维：“……”
　　你说的爱人，该不会是高梦棠吧？
　　狭隘了，那可不是爱能形容的感情。
　　安宁：“回去好好休息，今天还挺危险的，主脑故障时间过长，血腥娘子会失控，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她随口一说，隗维却记在了心里。
　　血腥娘子失控，岂不是就有了超度她的机会？
　　回到办公室后，隗维一边准备下午的会议材料，一边想，十年后的他，为什么会成为万岁爷。
　　隗维自认为不是特别有野心的人，他只想赚钱，买了大房子，有一定存款，过上舒适的生活，一定会退休。
　　赚钱不就是为了尽早退休么。
　　当一个群狼环伺的世界主宰，哪里比得上闲游赏景快乐。隗维经常对黑塔游戏的一切感到厌烦，只不过，没办法退出罢了。
　　“孟总长，您的午饭。”松沉雾把饭盒往隗维面前一砸。
　　隗维对黑塔游戏的厌烦更深了。
　　*
　　旧公馆内，高梦棠等人，谋划着对安宁下手。
　　安宁信奉半死者，周日一整天吃素，他们已经知道了为安宁提供素食的餐厅，下一步，就是投毒。
　　隗维发来几条消息。
　　：审判厅计划清剿斧斫人，强攻旧公馆。花奶奶离世，您就是斧斫人的首领，一定要小心。
　　：另外，松沉雾加入了审判厅。在下今早得知，主脑是高赓。
　　高梦棠拿着手机，愣住了。
　　：什么意思？
　　隗维描述了一遍他连接智脑后的经过。
　　高梦棠：好的，我知道了。找到超度血腥娘子的办法了么？
　　：首先要让血腥娘子失控。想要让血腥娘子失控，需要让主脑出现故障。可能需要您潜入审判厅。
　　高梦棠：我们打算在安宁的菜里下毒。
　　办公室内，隗维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午餐，收到这条消息时，他抬起眼，松沉雾就在他办公室里，叉起一块牛排往嘴里送。
　　察觉到隗维的视线，松沉雾挑起一边的眉毛，用脸骂人：看我干什么？
　　隗维：烦请您给在下带一份毒药。
　　：好。
　　今天是周六，是时候给安宁下毒了。
　　当晚，高梦棠带着蔚乡尘，悄悄前往素食餐厅。
　　餐厅位于13号区的商业中心，不远处刚经历过一场爆炸，清澜酒楼被夷为平地。周围的建筑也荒废了，夜风一吹，无限荒凉。
　　路过封锁区时，高梦棠感觉空气有点凉，还心悸、出冷汗。
　　“你离我远一点，好冷。”高梦棠裹紧了披风。
　　这件披风是审判厅发的，胸前缝了一枚翻译岗的徽章，隗维不需要，送给了高梦棠。
　　穿在身上，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审判厅的员工，有利于潜行。
　　“您老感觉冷，不是鄙人的错，那里，有很多亡魂。鄙人能感受到他们的怨气，很深、很重。”蔚乡尘指向爆炸后的封锁区。
　　手电筒的光锥扫来扫去，身着审判厅制服的人在封锁区外巡逻，高梦棠正擦着边，路过封锁区域。
　　爆炸区怨气重，因为那里的人被平白无故地炸死了么？高梦棠琢磨着。
　　像是知道了高梦棠在想什么，蔚乡尘小声说：“遭遇意外横死的人，一般不会有怨气，因为他们还没回过神，就死透了，来不及产生怨气。”
　　怨气产生于长年累月积压的不满，长久煎熬，精神极度痛苦，缓慢死亡，最容易阴魂不散。
　　高梦棠沿着封锁区外缘，悄悄溜走，已经走出很远了，却还是心悸，全身发凉。
　　“有点怪。”高梦棠小声说，“巡逻的那些人，没察觉到异常么？他们怎么不想办法处理这些亡魂？”
　　夜班巡逻的员工，面色坦然，好像完全感知不到亡魂的存在。
　　“高首领，那些亡魂，”蔚乡尘欲言又止，“正缠着您。”
　　“缠着我？”高梦棠惊讶。
　　蔚乡尘：“是，手还在你身上摸来摸去。”
　　高梦棠：“……为什么？”
　　蔚乡尘说出一个很令人信服的猜测：“大概是您不只招人喜欢，还招鬼喜欢吧？”
　　高梦棠竟觉得有道理。
　　他走到哪儿，亡魂就跟到哪儿，只不过，高梦棠不能直接看到亡魂。蔚乡尘眼中，高梦棠像被银灰色毛线团缠住，全身上下亮着毛绒绒的微光。
　　一人和一群鬼，来到位于商业街一楼的素食餐厅。房门上了锁，但蔚乡尘能穿墙。
　　他变成亡魂状态，飘进去，开了锁。
　　备菜已经准备好，餐厅老板对安宁的食物很上心，专门辟出一块区域，囤放安宁要吃的蔬菜。
　　也方便高梦棠下毒。
　　“李杏儿。”高梦棠低声唤道。
　　【杏林毒手】李杏儿，高梦棠在【悲窟】副本超度的屠夫，她能医人，更能杀人，精通各类毒药。
　　高梦棠选择了一种叫【乌云闭月】的毒药。
　　毒药效果说明：乌云闭月，使月之秘法完全失效后，再逐渐恢复功效。
　　玩家的身份卡由月亮生物的灵魂炼制而成，使月之秘法失效，就是使玩家的身份卡逐渐变成一张毫无用处的扑克牌，体能降低、技能削弱，直至变成普通人。
　　毒药不致命，其它性能却很突出：缓释、性质稳定、无特殊气味。一般情况下，3天后身份卡报废。考虑到安宁实力超群，6天左右，她的身份卡也该被毒死了，10天左右，她会恢复原状。
　　隗维等人可在安宁失去身份卡功效后，找机会下手。
　　【乌云闭月】为液体，高梦棠戴上手套和面具，不露出一寸皮肤，拿了个小喷壶，给每一份备菜都喷上点。
　　喷完还挺好看，翠绿的蔬菜叶挂着水珠，水灵灵的，更显新鲜了。
　　*
　　回去的路上，怨魂还缠着他，高梦棠心慌、盗汗，一直催促蔚乡尘再飞快点，飞快点。蔚乡尘一团冷冰冰的亡魂，都快冒出火星子了，才把那些亡魂甩掉。
　　“您老未免太受欢迎了吧？”蔚乡尘说。
　　高梦棠敛眉不语。他确实受欢迎，但被亡魂紧紧缠着，就有点怪异了，不像是“受欢迎”三个字就能解释的。
　　回到旧公馆，怨魂虽然被甩掉了，但那如影随形，恍若跗骨之蛆的感觉，还缠着高梦棠，他简单洗漱了一番，哼哼唧唧躺进被窝里。
　　夜半，高梦棠迷迷糊糊睁开眼。月光很亮，照着淡灰色的窗帘，外面的影子一直在晃。
　　条状、细长的影子，伴随窸窸窣窣、风吹树叶的声音。
　　高梦棠掀开被子坐起来，静悄悄走近窗帘，掀开一角。
　　呼吸霎时凝滞，窗户外面，爬满了同馨藤！
　　他立刻去找04阻滞剂，明明就放在冰箱，打开房间内的小冰箱一看，竟堆满了杂物：写满里世界单词的草稿纸，一本里世界语教材，还有一本词典。
　　冰箱里为什么会有这些？高梦棠来不及细想，把冰箱里的东西都扔了出来，冰箱被腾空了，04阻滞剂却一瓶也找不到。
　　窗外的同馨藤更加密集，遮挡了所有的月光。高梦棠扔下这个冰箱，敲响隔壁屠呈的房门。
　　“醒醒！醒醒！”高梦棠砸着门。
　　喊声特别响，屠呈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只屠呈，其它房间里的人，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声音，卧室静谧如同墓室。
　　高梦棠更诧异了，这是什么情况？
　　他立刻下楼，想去冷库找04号阻滞剂，打开客厅灯，吓得差点叫出来。
　　客厅摆满了尸体！白介、张绮炎、屠呈、高赓……他们仰躺在地，双目圆睁，密密麻麻的同馨藤，好似一盆泥鳅撒在地上，钻进他们的身体里，扭来扭去。
　　高梦棠紧紧握着楼梯扶手，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
　　不对，不对……
　　同馨藤一齐向他用来，他立刻调头往楼上跑。这段楼梯没有尽头似的，跑得精疲力竭，一直在1层。
　　不对。
　　这是梦。
　　高梦棠站在原地，任由同馨藤刺穿他的身体。
　　“唔！”
　　现实中，高梦棠猛地睁开眼，他全身渗出冷汗，羽绒被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想起床，却遭遇鬼压床，全身皮肤发麻，一动也动不了。
　　“哈哈，考上了。考上了。”
　　“我考上了。”
　　“看呐，我考上了。”
　　阴森凄厉的笑声，在耳边回荡，仿佛有一只鬼魂，趴在高梦棠耳边尖笑。
　　窗户外的光忽明忽灭，高梦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等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消失。睡衣已被冷汗打湿，贴在肩膀上，高梦棠呼出一口气，坐了起来。
　　噩梦。鬼压床。
　　还有那几句“考上了”。
　　或许，和今晚亡魂一直缠着他有关，亡魂追着他，进入旧公馆，还让他做了噩梦。
　　高梦棠起床，倒了一杯冰水，坐在床上发呆。
　　月光照着窗帘，一切如故。
　　“亡魂为什么会缠着我呢……”高梦棠小声嘟囔了一句，顺手把喝光的冰水放在五斗柜上。
　　他的动作忽然停滞，盯着五斗柜旁的太师椅。
　　椅子上搭着一件审判厅的披风，高梦棠捏起斗篷的左前襟，那里缝了一个翻译岗的徽章。
　　噩梦中，冰箱里的里世界语教材、草稿纸和练习题……
　　亡魂不是缠着高梦棠，而是缠着这件斗篷。昨晚路过封锁区时，高梦棠身上穿着这件斗篷！
　　触摸到斗篷时，掌心感到一种反常的凉意，就好像摸到一团冷气。
　　蔚乡尘说，亡魂的形成，需要日积月累的怨念。所以，这些亡魂的怨念，和审判厅翻译岗有关？
　　是谁呢？高梦棠困惑地皱起眉。而且，他刚刚听到的女鬼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在哪里听见过。
　　：阿维，在吗。帮我查一下，有没有考入审判厅翻译岗后，离奇死亡的员工。
　　顿了顿，高梦棠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被同馨藤寄生而死。拜托拜托，我有一种直觉，这对我们通关很重要[求你了]
　　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聊天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发来一条消息。高梦棠猜测，隗维准备睡觉了，忽然接到他的任务，他想休息，又不好意思拒绝。
　　果然，半分钟后，隗维发来了一个“好”字。
　　：辛苦咯[抱抱]
　　隗维：不辛苦
　　命苦。
　　他又从床上爬起来，用自己的权限，调出内部的聘用名单。
　　半小时后，隗维就发来一个文件夹。
　　：三个月前，有一名女生考入审判厅翻译岗，拟录取的当天，她被同馨藤寄生，第二天，一家七口人全部死亡。
　　文件夹里有女生的报考信息，她名叫戴英，容貌颇为清秀。
　　“戴英、戴英……”高梦棠重复着她的名字，眼睛忽然一亮，“清澜酒楼的老板，戴茵茵？”
　　怪不得他听女鬼的声音有些耳熟，女鬼的声音，与戴茵茵的声音，有七分相似。
　　“是你么，戴茵茵？”
　　高梦棠触碰那件翻译岗的斗篷，一阵阴风扑来，冷得他打了个喷嚏。回过神后，那冷森森的阴魂不散之感彻底消失。


第183章
　　“你在清澜酒楼工作过, 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高梦棠把噩梦和鬼魂的事告诉白茗之。
　　白茗之进入副本后，就在清澜酒楼工作。她对戴茵茵更了解。
　　“没有诶，”白茗之支着下巴, 嘟着嘴思考, “挺正常的, 妓院的样子嘛。不过, 戴茵茵确实是三个月前才接管清澜酒楼的，而且, 她带来六个头牌。可是, 她们都是女的啊。”
　　高梦棠：“详细讲讲？”
　　戴茵茵进入清澜的时间点, 和翻译岗戴英死亡的时间点能接上。而且她身边有六个貌美如花的佳人，对她言听计从，非常忠心。酒楼里其他男男女女, 叫那六个人为“佳人姐姐”。
　　“佳人姐姐们，话很少。虽然干这行, 但挺羞涩的。还有，她们吃得很少, 我根本没见过她们吃东西, 只见过她们喝水, 喝很多, 为了皮肤好吧。”白茗之冲高梦棠眨巴眨巴眼, “除此之外，没有异常。”
　　同馨藤是植物, 喜欢水分。而它们喜欢吃化肥……最好是天然化肥。
　　戴茵茵的嫌疑又加重了几分。
　　不过，资料显示，戴英死去的亲人，是父亲、弟弟、两个叔叔和两个表兄弟, 都是男的。怎么成了六位美女？
　　高梦棠想不出来，他也不怕闹鬼了，把隗维的审判厅外套挂在卧室内，企图招魂。
　　和白茗之告别后，高梦棠在阳台上晒太阳睡午觉。今天是周日，那些下了毒的素食，安宁已经吃下去了吧……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快睡着时，一个黏腻冰凉的东西贴着他的脸颊，好像在爬行。
　　睁眼一看，竟然是海德拉。
　　“你回来了？”高梦棠揉揉眼睛。
　　“是。大部分玩家都知道偷渡行不通，不敢买偷渡车票。本王难得清闲。”海德拉变作人形，“狐狸精，你们现在忙什么呢？”
　　高梦棠：“忙着离开副本啊。还有，我不叫狐狸精，我叫高梦棠。”
　　“那叫狐媚子吧。”海德拉充耳不闻。
　　高梦棠气得脸颊泛粉：“我叫高梦棠！”
　　“还说不是狐狸精，这又开始撒娇了？”
　　“喂！你！”高梦棠话说一半，余光看到，对面楼的窗户后面，闪过一道黑影，再仔细一看，又没有人。
　　*
　　夜半，赫仑在高梦棠那里取了【乌云闭月】的毒药和解药，回审判厅。
　　箱子里的试管撞得叮叮当当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穿过审判厅旁边的小巷子时，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松沉雾。
　　赫仑停顿数秒，贴墙站在拐角处的墙根，偷听。
　　“松首领，情况怎么样？”白苛问。
　　听到这个声音，赫仑全身的怒火倏地燃起，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不冲出去，和白苛拼个你死我活。
　　松沉雾：“隗维特别受安宁信任。他的目的很明显，取代安宁，成为审判长。但决不能让他成为审判长，他若得手，我们都没有好下场。等他和安宁斗得两败俱伤，我坐收渔翁之利。”
　　“好。我们随时准备着。”白苛停顿几秒，又问，“高梦棠那个小跟班，叫什么来着……”
　　“赫仑。”
　　“哦，赫仑。”白苛继续说，“他也在审判厅，没给您找麻烦吧？”
　　松沉雾：“赫仑不值一提，但他背后是高梦棠。”
　　“没错，”白苛说，“高梦棠的脸蛋有多漂亮，心灵就有多丑恶。”
　　赫仑：？
　　你胡扯！
　　两人短暂交谈后，互相道别。怒火烧得赫仑鼓膜嗡嗡直响，他抱着怀里的巷子，伫立在一片灰暗中。
　　眼前一暗，巷子口的月光被挡住。
　　“小兄弟。”松沉雾的声音，如一盆冷水浇下来，赫仑猛地回过神，怒视着他。
　　松沉雾捻着佛珠，气定神闲：“偷听多久了？”
　　赫仑瞟他一眼，转身要走。
　　“你还在帮杀了你妹妹的凶手工作呢？”松沉雾慢条斯理地问。
　　巷子中，赫仑的背影一顿，他缓缓转过身：“你们才是凶手。”
　　松沉雾严肃的面容上，出现一丝笑容：“天大的误会，亲手杀了你妹妹的，是隗维。”
　　“……”
　　“非月幡不可？”松沉雾轻声问，“幽灵竹也很欢迎你。”
　　赫仑再次沉默。
　　“留在月幡，每次看到杀人凶手的脸，你心里一点愤怒也没有？”松沉雾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对隗维，真的，没有一点恨意？”
　　夜色昏暗，赫仑没有注意到，松沉雾的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时，指缝间，漏下来一团白色的小东西，掉在赫仑抱着的箱子上。
　　赫仑额角爆出一根青筋，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他忽然发怒，拂开松沉雾的手：“隗维也救了我。”
　　回到审判厅，隗维还没有睡，赫仑敲了敲门。
　　“进来。”
　　看到赫仑，隗维愣了一下。
　　“【乌云闭月】的毒药和解药，我给你放这里了。”赫仑把实木箱子放在地板上，没再说一句话，轻轻关上房门。
　　隗维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良久后收回视线。他简单洗漱后上床睡觉，刚躺了五分钟，忽然感觉不太对。
　　他翻身下床，打开箱子，毒药和解药的木塞塞得很紧，表面完好，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箱子里也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想多了？
　　隗维把箱子锁好，搬到床头柜上，继续躺下睡觉。
　　三分钟后，他还是不放心，打开所有灯，把箱子里的药品都拿出来，码好放在抽屉里，随后认真检查了一遍箱子。
　　实木箱子纹理复杂，颜色不均匀，有些年头了，裂纹很多，磨损严重。忽然，隗维看到了一个芝麻粒大小的虫眼。
　　木头有虫眼，很正常。但隗维跟随顾康多年，虫子见多了，虫眼也见多了。他能看出来，这个虫眼很新，边缘处还没有氧化变色。
　　隗维眉头一蹙，划破无名指，挤出一滴血，滴在虫眼旁边。
　　没过多一会儿，虫眼里钻出来一条细长的白色虫子，在它吸食血液之前，隗维眼疾手快地将它捉住，白色小虫在他指间扭来扭去。
　　“双生食蛊？”隗维狐疑地低声自语。
　　这种蛊虫相伴相生，一只细长瘦弱，1mm粗，5cm长。一只胖大肥白，比成年男子张开的手掌还大。细瘦的虫子吃，肉虫子产出胶质卵。
　　细虫子吃了什么东西，肉虫子产出的卵，就会包含什么成分。比方说，细虫子只喝了水，肉虫子产出的卵中，就只含有H2O
　　双生食蛊是顾康炼制金蝉蛊的失败品，用途不是特别广泛。
　　隗维捏着虫子，不让他咬到自己。蛊虫是松沉雾下的，这点他毫不怀疑。没猜错的话，赫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松沉雾。
　　他想检测一下，隗维的箱子里装着什么。也算发挥了双生食蛊的作用。
　　想到这儿，隗维冷笑一声，打开抽屉，找出一堆鱼肝油叶黄素之类的补药。又在抽屉深处找到一罐他从来没用过的药。
　　审判厅为高层管理考虑的很细致，各种邪门的药，都会为他们备好。隗维看了一眼功效表，蛊虫往药瓶里一扔，继续睡觉。
　　*
　　地下室改造的临时实验室，松沉雾和白萋萋守着双生食蛊，困得上下眼皮打架。
　　“产卵了，产卵了。”白萋萋轻轻唤醒松沉雾。
　　淡黄色的卵，看起来像鱼肝油，足有一个指关节大小。刺破前两颗卵，透明粘液中包裹着的，都是木屑。
　　双生食蛊在啃噬木箱子，离箱子里的东西，应该不远了。
　　捏爆第三颗卵，黏液里包裹着一些药粉。松沉雾忍着反感，将药粉和鼻涕似的黏液分离，花了两小时，搜集了2克药粉，累得眼睛疼。
　　他们把药粉放进黑塔成分检测仪中，又守了一个多小时，天都亮了，屏幕上终于显示出药粉的成分表。
　　他达拉非、西地那非、枸橼酸盐、一种叫“夜夜沉醉”的黑塔药剂。
　　什么东西？
　　白萋萋在搜索引擎上查找什么什么非和枸什么酸盐的功效，显示结果让他惊掉下巴。
　　“壮|阳？？”松沉雾瞪着屏幕，“高梦棠给隗维送这种药？他不是阉人么？”
　　白萋萋：“没，没切干净？”
　　“有可能。”松沉雾沉思片刻，“他们这是想干什么，通过安宁走捷径？”
　　白萋萋：“这……何必借隗维之手？高梦棠长了个顶配小白脸的样，他亲自走捷径，容易多了。”
　　二人瞅着检测结果，陷入纠结、痛苦的思考。
　　松沉雾提出正确猜想：“隗维发现了蛊虫，把虫子放进那种药里，逗我们玩儿？”
　　想到高梦棠笑呵呵的样子，白萋萋坚定地摇摇头：“爬床虽然不符合隗维的行事风格，但符合高梦棠的行事风格。我今天中午监视旧公馆时，看到一个大蛇变成的人，叫高梦棠狐狸精。”
　　除了月幡成员，认识海德拉的人极少。松沉雾心想，大蛇变成的人，那是谁？
　　“蛇怪看起来还挺厉害。”白萋萋说，“高梦棠凭什么能撬走那么多人？还不是靠他长得好看。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教给了隗维这招，却不懂因材施教。”
　　松沉雾竟然被说服了。
　　接下来的五、六颗卵，成分均相同，检测结果容不得质疑。
　　事情虽然离谱，但好像是真的。
　　松沉雾收回肉虫子：“白萋萋，你不是审判厅的人，藏好。我去散播消息，先把隗维的名声搞臭，绝不能让他当上审判长。”
　　计划很完美，但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首先，孟总长“离奇复活”之后，审判厅上下，均认为孟总长是“天选之人”，十分认可他。
　　此外，这条消息传播出去，磕碜的不只隗维一个人，还有威风凛凛的审判长本人。
　　更何况，松沉雾也是五大阵营首领之一，体面人，逮着下三路那点事传消息，实在有辱斯文。
　　百般纠结之下，松沉雾还是去试了试。
　　他找到一个看隗维明显不顺眼的员工，名叫霍宥成，他是原疫防总长厉仁的心腹，隗维坐稳位置后，第一时间把他调去了一个闲职，导致霍宥成积怨颇深，敢怒不敢言。
　　“早上好。”松沉雾站在霍宥成身边，两人望着花园中的喷泉。
　　霍宥成：？
　　“有事？”因为松沉雾名义上是隗维的贴身保镖，霍宥成脸色很不好看。
　　“心烦，看看风景。”
　　霍宥成也想看风景，不想看松下。他转身就要走，松沉雾却小声说：“你觉不觉得，孟总长心术不正？”
　　这可太对霍宥成胃口了，孟非的敌人，就是他的朋友。霍宥成的脸色一下子缓和下来：“你可是孟总长的保镖，不该你说的，少说。”
　　眼神却在疯狂暗示：多说点，多说点。
　　松沉雾听出了弦外之音，左右瞟了一眼：“我跟在孟总长身边，隐隐觉得他对安审判长……有意思。”
　　“他想暗杀安总长？！”霍宥成大惊，“找到证据没有？”
　　松沉雾眯起眼睛摇摇头：“不是，他有那方面的想法。”
　　“难不成，他想篡位，他是其他区派来的间谍？”霍宥成困惑地皱起眉。
　　松沉雾：……怎么不开窍呢。
　　“男女之间的，那种想法。”他神神秘秘地说。
　　霍宥成恍然大悟：“孟非想要审判长【瓦尔基里：女武神】的身份卡！”
　　松沉雾彻底沉默了，片刻后，咬牙切齿地说：“他想爬安审判长的床。”
　　霍宥成：“…………”
　　孟总长邪里邪气，他身边的人，也是个神经病。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松沉雾连忙拽住他：“我认真的，不是在消遣你。”
　　“工作压力大可以去看心理医生，免费。”霍宥成甩开松沉雾的手，“安总长需要玩物，招一招手，18岁8块腹肌的排队要排三天三夜。孟非一个太监，可笑。”
　　霍宥成就差直接骂他一句“神经病”，一边走，还一边嘟囔：“他想让你爬安宁的床，来提高自己的位置，我还能信三分。”
　　听到这句话，松沉雾眸色一寒。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松沉雾名义上是隗维的保镖，就像古代的妃子为了巩固地位，会把自己的婢女送去侍寝一样。隗维若把松沉雾送去侍寝，也能让自己夺得安宁的欢心。
　　松沉雾气得想揍人，他怒气冲冲地推开隗维的办公室门，隗维正在吃早餐，一边翻看会议材料。
　　“在下记得，幽灵竹有敲门的习惯。”隗维瞟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
　　松沉雾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大早上的发哪门子病？隗维吃完一个包子，倒了几片维生素，刚要吃，松沉雾突然问：“那是什么药？”
　　隗维看着药瓶上“综合维生素”几个硕大的字，抿了抿嘴。他把有字的一面，转向松沉雾：“毒药，吃了自尽。”
　　“我看看。”松沉雾夺走隗维手中的药片，碾碎，凑在鼻端闻了闻。
　　“你嗅觉很好？”隗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靠嗅闻就能分辨出成分？”
　　当然不能。
　　松沉雾冷下脸：“别打我的主意，我不会成为你的垫脚石。”
　　隗维举着一杯豆浆，愣住了。他想到昨晚的双生食蛊，暗暗猜测，松沉雾是误解了些什么。
　　别打他的主意，他不会成为垫脚石……
　　松沉雾该不会误以为，隗维想用他争宠吧？哪来的自信？
　　隗维看了两眼他的身材。嗯，确实挺结实。又看看他的长相，容貌也不算差。就是二人之间有点私人恩怨，隗维看到他的脸，心里堵得没缝。
　　被隗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松沉雾更愤怒了，一把掀翻隗维的早餐盒，一字一顿道：“你、看、什、么？”
　　不如将计就计。
　　隗维又倒了两片药，递给他：“你暴躁易怒，吃点维生素B1缓解一下。”
　　松沉雾两手撑着桌子，俯下身：“你就是剧毒的蛊虫，你给的东西，我碰都不会碰一下。”
　　说罢，他摔门离去。
　　同馨藤爆发后，审判厅多人受伤，一些重要位置还没人顶上来，上午又要开会，商讨人事调度。
　　松沉雾跟着参加，隗维和安宁寒暄时，他恨不得躲开二里地，安宁主动和他握手，松沉雾犹豫了5秒钟，才缓缓伸出手。
　　“松下怎么回事，今天很奇怪。”安宁小声问隗维。
　　不远处，松沉雾站的笔直，目不斜视，余光都不敢往安宁的方向扫。
　　隗维心里冷笑一声，心想，你想坐收渔翁之利，在下还能容许你留在审判厅？
　　“安审判长，松下暗杀裂口人有功，但他这个人心术不正。”隗维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他对您心怀不轨。您之于他，就如武则天之于薛怀义。”
　　薛怀义是武则天的男宠。安宁嗤笑一声：“哪来的脸？”
　　“正是呢，我昨晚发现他这肮脏的心思，教训了他一顿，他现在避嫌呢。”隗维说。
　　松沉雾的确很像在避嫌，极力扭动颈椎，用后脑勺对着隗维和安宁。
　　“竟是这样的人，把他调走，让他当保安，看大门。”安宁说。
　　真让松沉雾去看大门了，不知他会放什么人进来，不放在眼皮子底下，还容易作妖。
　　隗维连忙说：“不必，他留在我身边，我还能盯着他。您放心。”
　　安宁拍了拍隗维的肩膀：“小孟，有了你，我真能放下一大半的心，监察总长被同馨藤攻击了，挖了一大半器官，估计要在医院里躺半年，你代理他的职务，如何？”
　　闻言，隗维十分惊讶。监察总长可是实权职务，人员调度、装备分配、财务支出等一切大小事件，都需要经过监察部的审批。
　　以疫防总长的身份，代理监察总长，说明隗维可以完全掌控疫防局，所有安防员，完全听他指挥。
　　“这怎么行，我没资历。”隗维诚惶诚恐地说。
　　他的诚惶诚恐，不完全是装出来的，隗维真的很惊慌。他的目的，是暗害安宁，安宁竟对他如此信任……
　　安宁爽朗一笑：“但我信任你。就这样安排。”
　　会议结束后，隗维顺利成为防疫与防控总局总长，代理监察总长。


第184章
　　一上午连着开了两个会, 一个会商讨重要职务的代理和兼任，另一个会商讨今晚突袭旧公馆的具体事宜。
　　出了会议室，人人都在恭喜隗维, 隗维违心地笑着, 心思越飘越远。
　　安宁如此信任“孟非”, “孟非”却藏着歹毒的心思, 要置她于死地……
　　等等，打住。
　　隗维晃了晃脑袋, 安宁再真实, 也只是NPC, 他怎么逐渐“棠”化，对NPC还动起了真情实感？圣母心也会传染？
　　虽然他在心里巩固了一遍“安宁是NPC”的想法，但看到安宁神情严肃地走出来, 看到隗维，才绽放笑容, 冲他摆了摆手时，隗维还有点不是滋味。
　　【乌云闭月】起效了, 今天安宁脸色有些暗沉, 步伐也不似从前轻快。
　　亲手杀了安宁？想象一下她失望的神情, 隗维的呼吸有些不顺畅。
　　看来要换个方法……隗维一抬头, 就看到松沉雾, 脸色特别难看，好像隗维欠了他几条人命似的。
　　隗维忽然有了一个计谋。
　　不如, 借松沉雾之手，伤害安宁……
　　松沉雾不想动手，没关系，隗维有很多办法, 逼着松沉雾动手。
　　和恭贺的人道别后，二人肩并肩往办公室走，隗维板起脸：“松首领，您别在这儿闹别扭。在下没猜错的话，您想等在下和安宁打得两败俱伤时，趁虚而入，自己当审判长吧？”
　　现在离开副本的方法只有一个：成为审判长，开通通往其他区域的路线。
　　而在任何区域，审判长都有独断专行的特权，只要审判长想，谁都阻止不了。如果让隗维当上了审判长，他一声令下，就能把松沉雾和白氏一家处死。
　　松沉雾：“正是如此。不过，我认为，深受某人信任，但背叛某人，并置某人于死地这件事，您比我擅长。”
　　他在说隗维背叛顾康的事，隗维压下一口气：“顾康的死有隐情。”
　　“哦，非常充分的狡辩……我是说，理由。”松沉雾目不斜视，“说来听听？你为何迫不得已害死照顾你10多年的恩人，又是如何迫不得已谄媚尹明乌，加入黑鸥。”
　　“还有，后来又是怎样的迫不得已，二次背叛、或许是‘隐情’，离开黑鸥，跟着高梦棠为虎作伥？”
　　“顾康想用我……”话说一半，隗维失去所有辩解的欲望。
　　他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只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事实是，顾康不信任隗维，于是用金蝉蛊控制隗维。如果不是他当时果断选择自残，他现在就会半身瘫痪。
　　无意之间，隗维触发了【101圣徒】的被动技能，将蛊虫反弹到顾康身上，才导致顾康的死亡。
　　但这件事无法解释。
　　一来，如果解释，隗维作为卧底加入黑鸥的事，一定会泄漏，到时候遭殃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幽灵竹全体成员。
　　二来……隗维不想抹黑顾康的形象。
　　顾康在所有人眼中，形象光明：仁义、宽宏、充满正义感。如果让他们知道了，顾康竟会陷害跟随他十多年的属下，顾康的形象就彻底毁了。
　　时至今日，隗维惊讶于自己还在为顾康考虑，他不由得冷笑一声：“何必解释给你听？松沉雾，在下能害死一个幽灵竹首领，就能害死第二个，您小心着点。”
　　回到办公区，正赶上后勤送午餐。隗维犹豫一阵，取出赫仑的饭盒
　　“我助理的我送过去。”隗维说。
　　推开门一看，赫仑正在玩女生喜欢的换装游戏。主人物扎着马尾辫，婴儿肥的脸颊，穿着校服。
　　见隗维进来，赫仑先是默默地错开视线，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数秒后，才毫无波动地寒暄：“中午好啊，工作辛苦么？”
　　“你的午饭。”隗维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开门见山地问，“你给我送毒药时，遇到松沉雾了么？”
　　赫仑攥紧鼠标，手背青筋根根凸起。
　　“他和你说了什么？”隗维接着问。
　　“他想让我背叛你们，但我没同意。”赫仑说，“隗维，你怎么知道我私底下见过松沉雾？”
　　“昨晚我在箱子上发现一个虫眼……”隗维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完，赫仑怪模怪样地笑了一下：“隗维，你真细心，你怎么想到把箱子检查一遍的？”
　　隗维原本单手撑着桌子和赫仑说话，听他这么问，忽地一怔，缓缓直起身子。
　　为什么检查？其实，最初隗维的怀疑对象，是赫仑。
　　赫仑心里，仍有芥蒂，不然，也不会生疏地称他为“隗维”，而不是一口一个“隗哥”。
　　隗维担心赫仑害他。
　　“你怀疑我么？”赫仑直接问了出来。
　　赫伊死后，她的一部分智商，好像转移到赫仑的身上。隗维轻轻叹了口气：“这不是重点……”
　　“这是重点！”赫仑忽地站起来，扯过来电脑显示器，砸在隗维眼前，屏幕上是一段监控视频。
　　审判厅的监控不多，员工搬过来后，象征性地装了两个，其中一个监控，对着正大门拍摄。
　　画面中，赫仑和花园里闲逛的人聊了几句，得知旧公馆有危险，走出大门后狂奔而去。
　　两分钟后，隗维也来到楼下抽烟，他听说同馨藤袭击旧公馆后，又抽了两支烟，回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才离开审判厅。
　　“你为什么不立刻过去？”赫仑哭喊着，“我妹妹在那里啊，你为什么不立刻过去？！”
　　隗维的声音近乎嗫嚅：“我以为他们的目标是高梦棠，但高梦棠带着段颂他们，去黑太子医院解救人质。我没想到白菽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
　　“没错，”赫仑脸上带着泪，轻轻笑了一下，“只有梦棠哥，段颂哥那样的高端玩家，才值得挂念，我和我妹妹算什么啊！在你眼里，我们只会拖后腿，我们只会憋着坏心眼害人！”
　　隗维：“根本不是！”
　　“那你为什么怀疑我！”赫仑猛地一砸桌面，破碎的玻璃面板刺破了他的拳头，“你说，摸着良心说，检察箱子时，你是担心松沉雾害你，还是担心我害你！”
　　隗维以沉默回应。
　　忽然，赫仑一拳砸在隗维脸上。
　　隗维毫无防备，颧骨红肿，嘴角流血，他却木怔怔的，好像感觉不到痛。
　　“对不起，我怀疑你。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隗维说，“我15岁时发现我敬爱的父母、我视为人生楷模的父母是十恶不赦的残暴官员。我25岁时被我信任之至的顾康陷害。”
　　“我可能不会再死心塌地地信任任何人了，对不起。”隗维拭去嘴角的血渍，“这与您是否强大、是否优秀无关。也许有那一天，在下甚至会怀疑盲者阁下。”
　　赫仑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午饭早些吃。”隗维离开赫仑的办公室。
　　*
　　隗维一回到总长办公室，就看到松沉雾坐在他的椅子上，用他的办公桌吃午饭。
　　本来今天就烦。
　　“起来。”隗维说。
　　松沉雾抬头一看，隗维脸上带着伤，脸上虽没露出笑容，眼神却很愉悦，他端着饭盒站起来：“是谁？敢打疫防总长代理监察总长，人怎么能有种成这样。”
　　“您今天对审判长是什么态度？”隗维毫无食欲，打开饭盒，心不在焉地夹了一块蘑菇，“她要和你握手，您老为何拖拖拉拉？”
　　“隗、维、”松沉雾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容我提醒，你不是我的上司，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您老小学毕业了吧？那就过了争嘴斗气的年纪。”隗维冷淡地说，“我们的目的一致：离开副本。现在审判长对你的印象很不好，在下劝您，尊敬的幽灵竹首领、万年松阁下，主动和审判长缓和关系。”
　　松沉雾压下眉头：“别想利用我。”
　　缓和关系？怎么缓和，把他当邀宠的婢女一样送出去？
　　“今晚突袭旧公馆，这些人手中有铁娘子的控制权。在下整理了他们的弱点和适宜的暗杀方式。”隗维把一张名单团成纸团，扔到松沉雾身上，“您看着办。”
　　松沉雾也是聪明人，他明白，隗维希望他对这些有铁娘子控制权的NPC下手。
　　杀了他们当中的一个，玩家手中就多出两个铁娘子。和安宁对峙时，胜率更高一分。
　　“我控制了铁娘子，你会放心？”松沉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隗维，你又在谋划些什么？”
　　当然放心，反正到时候高梦棠会想办法超度血腥娘子，超度成功后，所有铁娘子，都归高梦棠所有。
　　“累了，懒得谋划。”隗维说。一条触手从隗维领口伸出来，治疗他脸颊上的伤口。
　　松沉雾：“赫仑打的？”
　　隗维：“……”
　　“呵，怪不得你会累。”
　　*
　　旧公馆。
　　高梦棠、海德拉、裴加纳、冤家兔和离陌，正在翻看黑宴开的资料。
　　日记是黑宴开写的，刚进入副本不久，高梦棠就在黑宴开的文字记录中，读到过“双胞胎”“两个人合二为一”“同馨藤是合二为一的介质”之类的信息，黑宴开还隐隐透露过，贤王十二有一个双胞胎。
　　黑宴开来自里世界，他是离陌的创作者，离陌对这件事特别在意，这十多天，他一有时间就钻进故纸堆中，寻找黑宴开的线索，读完了几乎所有的资料。，
　　“狐狸精，你看这段话重要不重要？”海德拉翻着一本厚厚的日记，这是他们唯一一本没读过的日记，应该是黑宴开后期写的，他的通用语已达到很高水平，整本日记都是用通用语写的。
　　高梦棠已经对“狐狸精”这三个字免疫了，自动过滤为“漂亮可爱的高梦棠”，他把脑袋凑过去，读着黑宴开的日记。
　　：我又被昙花岭的工作人员欺负了，他们好过分，我才知道，他们一直给我穿洛丽塔（好像是这么读吧）小洋裙，他们骗我说这是人类成功人士的衣装，其实是14岁以下小女孩穿的裙子。
　　：我生气了，他们还不道歉，说我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太过分了。明天早上，我不会主动和他们说早安。
　　高梦棠：“……重要在哪？黑宴开被迫当洋娃娃？”
　　海德拉瞟了一眼：“你翻错页了，后面那一页。黑宴开怎么像你一样，被欺负了也只会嘟嘟囔囔撒娇。”
　　高梦棠懒得理，【蛇怪·海德拉】，曾经的死诞者，似乎对“撒娇”这个词有不同的定义，在祂眼中，只要不把人往死里揍，剩下的行为，都是撒娇。
　　日记翻到后面一页，高梦棠读了两行，倏地睁大了眼睛。
　　：我找到了让双胞胎短暂融合的方法——用同馨藤母株当粘合剂。与翠绿的子株不同，同馨藤母株呈赤红色，很好辨认，我让人把母株带到黑太子医院。希望这次可以融合成功。
　　（昙花岭的工作人员说，我抱着毛绒玩具熊，带着兔耳朵给他们拍一组写真，他们才能把同馨藤母株带过来。好奇怪的要求。这是人类的神秘仪式么？）
　　高梦棠：“……”
　　仗着黑宴开是里世界生命，什么都不懂，就占他便宜。可恶。
　　“我们去寻找同馨藤母株么？”高梦棠问。
　　一狗一兔一蛇一画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道：“要去！”
　　他们四个和里世界关联密切，从没听说过什么“双胞胎”，黑宴开笔记中不断出现的“双胞胎”，强烈冲击了他们的世界观，不弄明白，睡觉都睡不香。
　　根据日记记载，同馨藤母株后来被带到西洲嗟城，双胞胎融合实验成功了。
　　最后一篇日记，黑宴开写下：圣人我当累了，下一世，我想找到另一个我，庸俗地活一次。再见。
　　像诀别书。
　　日记的时间是新元336年，6月6日。
　　记忆中，高梦棠四、五岁时，黑太子医院明显落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直撑到他上大学，医院还没倒闭。
　　算一算时间，黑宴开写下诀别书后不久，医院就显出了颓势。
　　“同馨藤母株……”高梦棠喃喃自语。隗阔死于同馨藤母株，该不该去问问隗维。
　　迟疑一阵，高梦棠给隗维发过去一条消息：最近有时间见一面么？
　　：审判厅决定在凌晨两点突袭旧公馆，今天傍晚，无论如何，在下都会想办法和您见面。望一切顺利。


第185章
　　“这份数据给孟非送过去。”安宁把资料甩给吴漾, 刚从沙发上站起来，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撑着旁边的架子缓了一会儿, 天旋地转的感觉才消失。
　　吴漾一脸担忧：“审判长, 您怎么样？”
　　“没事, ”安宁揉了揉眉心, “昨天周日，我吃了一天的菜叶子, 应该是饿的。”
　　话虽如此说, 但安宁心中, 隐隐察觉到一丝怪异。她信奉半死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周周日都吃素，虽然饿得眼珠子冒绿光, 但不至于如此虚弱，从周日开始, 站起来时都会头晕目眩。
　　这很不对劲。
　　“给我提供素食的，还是原来那家餐厅么？”安宁问。
　　吴漾：“是啊, 怎么了审判长？”
　　“去查一查, 这次的饭菜不对劲。”安宁说。
　　*
　　傍晚, 隗维和高梦棠见面, 开口就问：“您老周日去下毒, 穿着翻译岗的斗篷么？”
　　高梦棠：“是呀。”
　　“您真是……幸运。”隗维无奈地摇首一笑。
　　原来，安宁起了疑心, 让吴漾去调查，到处走访之后，没人看到高梦棠和蔚乡尘进入餐厅，但当晚巡逻的人说, 他们看到一个身穿翻译岗斗篷的人，在封锁区周围游荡。
　　翻译岗是坐办公室的，大半夜的，出现在封锁区周围干什么？
　　情况汇报给安宁之后，安宁脸色变了变，就说“不用再调查了”。隗维到处打听，得知戴英的死，与安宁还有点关联。
　　经过审判厅原办公大楼离奇爆炸、孟总长离奇复活两件事后，员工们都对超自然事件深信不疑。安宁误认为是戴英的亡魂闹鬼，不仅没有深究，还给半死者的塑像上了三支香。
　　“难不成，戴英是安宁害死的？”高梦棠惊诧，很快察觉出这个猜测的不靠谱。
　　审判厅面试，安宁是考官，如果她和戴英之间有私人恩怨，想害死戴英，为什么要让她通过面试，又为什么要在戴英刚考入审判厅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对她出手？
　　更有可能，是安宁无意中，导致了戴英的死亡，安宁对此抱有愧意。
　　“这条路最安全。”隗维把一张地图交给高梦棠，“7小时后，审判厅的人就会包围旧公馆，您带着月幡成员，还有屠呈和沃兰北，迅速撤离，目标不能太大，十个人以下，否则会被发现。”
　　高梦棠：“我走了，斧斫人怎么办？”
　　隗维：“他们是NPC。”
　　“哦……”高梦棠闷闷地说，“但是……”
　　“没有但是。”隗维小声说，“时间不早了，在下要赶回去开会。”
　　“等一下，”高梦棠忽然叫住他，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黑宴开的笔记中，反复出现“双胞胎融合实验”之类的字眼，最终，黑宴开通过同馨藤母株，将双胞胎成功融合。想搞清楚黑宴开、双胞胎，绕不开同馨藤母株。
　　而隗维的妹妹，正死于同馨藤母株。
　　高梦棠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办法张嘴，这不是往隗维的伤口上撒盐么？
　　“您老在哼唧些什么？”隗维狐疑地皱起眉。
　　高梦棠一句话说得山路十八弯：“你挺喜欢养植物的吧，嗯……你比较，喜欢养什么类型的植物。”
　　隗维眉头蹙得更紧了：“在下冒昧揣测，生死攸关的时刻，您老不是真的关心在下养了什么盆栽。有话不妨直说。”
　　“花藤，月季，我是说……”高梦棠勉强地笑了一下，“一朵花？一朵比较珍稀的花？”
　　隗维：“……您貌美如花，可以了么？”
　　高梦棠：“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高赓看不下去了，开口直奔出题：“隗维，我们需要同馨藤母株，你妹妹死于同馨藤母株，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闻言，隗维抿紧了嘴唇，沉默地盯着高梦棠。
　　“你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高梦棠气得用手肘捅咕哥哥。
　　“盲者阁下，这点事您还不好意思开口，”隗维扶额叹气，“在下的心不是玻璃做的，您没必要如此小心翼翼，一个名字，有什么不能提？”
　　“同馨藤母株原本在黑太子医院，安宁接管这片区域后，将同馨藤母株转移到教堂顶层的收藏室，教堂是一座6层的中世纪样式的城堡，位于【棋室】旁边。您去那里找找看吧。”
　　【棋室】是和审判厅同样重要的建筑，审判厅是某一片区域的政府，棋室就是法院。在这里，审判长能为她的辖区设定新的律法。当初，高梦棠和隗维还在里面下过棋。棋室的外观是一个长方体黑盒子，伫立在中央广场，旁边有很多建筑。
　　高梦棠研究了一下逃亡路线，不经过中央广场，但他们可以拐个弯，去看一看。
　　*
　　晚上八点，街道上巡逻的安防队员不见踪迹。
　　八点半，远处的铁娘子全部朝临时办公楼的方向移动。
　　九点，寂静的街道上，同馨藤从下水口哗啦啦地钻出来。
　　“今天晚上咋回事，”断肠甩着鱼尾巴，在走廊里一蹦一跳，嚼着薯片，“安防队员要开大会？咋全都消失了？”
　　左锋正在玩游戏：“铁娘子也撤了，没有她们的遮挡，天空干净多了。”
　　斧斫人此刻并没有意识到，5小时后，他们将面临一场血战。
　　高梦棠的不忍和纠结都写在脸上，他张开嘴：“我感觉有点不对劲，要不然……唔。”
　　“吃水果。”高赓吧一颗草莓塞进弟弟口中。
　　……是NPC、是NPC、撤离时目标太大会被发现，不能坏了隗维的事。高梦棠在心里做了一遍建设，再次开口：
　　“要不然，我带着几个人，出去侦察一下吧？”
　　“我也要跟着去！”左锋扔下游戏机，“追随黑太子！”
　　高梦棠笑得有点苦涩：“你们别去啦，守好大本营。”
　　花奶奶死后，黑太子就成了斧斫人首领，他的话分量很重，没有人提出异议，纷纷称赞黑太子有勇气有谋略，敢于深入敌后侦察敌情。
　　高梦棠迅速组织起月幡成员，带了一些物资，离开旧公馆，推开门，他忽然转过头，环顾着客厅中的斧斫人NPC们。
　　“各位，保重。”高梦棠轻声说。
　　“放心吧你！”腐蚀果冻大大咧咧地说，一个劲地把04阻滞剂往高梦棠怀里塞，“多带点，你手头的那些怎么够。”
　　审判厅的隐蔽工作和反侦察工作做得极好，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出来，就连蓝营首领张绮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正在和她阵营的下属打麻将。
　　“绮炎姐，”高梦棠紧紧攥着门把手，“你带着你的人，跟我一起去侦察。”
　　张绮炎摸牌的动作一顿：“你去吧，我相信你的实力。我这一圈牌还没打完呢。”
　　“跟我来。”高梦棠只是说。
　　张绮炎直愣愣地瞧着高梦棠片刻，似乎察觉出了有些不对劲，放下牌，迅速组织她阵营的玩家。
　　见状，段颂凑在高梦棠耳边，小声说：“蓝营一共10多个人，带上他们，目标太大。”
　　“要带着他们。”高梦棠坚定地说。
　　对斧斫人见死不救，高梦棠还能安慰自己，他们只是NPC，一串代码，并非真正的生命。
　　但蓝营玩家，可都是活生生的人，把他们留在旧公馆，一旦发生惨剧，高梦棠吃草莓都开心不起来。
　　张绮炎带着她的阵营成员，跟在高梦棠后面，小声问：“高首领，发生什么了？”
　　“嘘，”高梦棠藏在墙后，等安防员走远，“默利斯。”
　　迷雾精灵默利斯使用技能【雾隐】，一团看似十分寻常，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雾气扩散，隐匿了玩家的深影。
　　黑夜的雾气中，他们在小巷里无声地穿梭。
　　“林里，你占卜一下，旧公馆会发生什么？”高梦棠压低声音说。
　　林里两手捧着一个破碎的水晶球，一只眼睛紧紧贴在缺口处，断片锋利的边缘在她的眉骨处划出一道伤口，林里对此毫无知觉。
　　“绚烂、异彩纷呈。”许久之后，林里说。
　　段颂摸着下巴：“听起来是个好兆头。”
　　“听她胡说。”张绮炎小声嘟囔了一句。
　　巷子里，安防队员没有离开，他们使用了一种隐身术法，藏匿在楼房里。
　　而段颂的身份卡【666恶魔】技能之一：【残暴之眼】
　　可震慑周围所有活体生命，并无事一切障碍，捕捉活体生命。
　　无论是墙体掩护、迷雾遮挡，还是隐身术法，都对【残暴之眼】无效，而且，这一技能，就像射击游戏的自动瞄准外挂一样，眼睛带着脑袋转，段颂无需去找，就能直接锁定周围的活体生命。
　　段颂的脖子转得像陀螺，一双恶魔竖瞳，在灰青的巷子里亮着红光。
　　一行人如入无人之境，沿着隗维规划的路线，轻轻巧巧地往外走。
　　十一点。街头巷尾集结了全体安防员共五千多名，数量是斧斫人的五倍以上，而且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审判厅要强攻旧公馆，是吧。”张绮炎小声问。他们藏在一间废弃门市房中，等外面的安防员队伍离开。
　　高梦棠点点头。
　　“谢谢你，高首领。”张绮炎忽然握住高梦棠的手，她的话坦率地令人震惊，“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带着你们月幡的人一起跑，我只会优先保证蓝营成员的安全。”
　　高梦棠愣了愣：“事实如此，但没必要说出来吧！”
　　“真话总是难听的，”张绮炎说，“我现在理解隗维、段颂、沃兰北……还有谁被你撬走了来着？哦，林理、斯嘉栎、庄缘……我理解他们了。”
　　“也没必要列名单。”高梦棠声音里带着微弱的抗议。
　　“如果我不是首领，我也愿意追随你。”张绮炎郑重地说，她握着高梦棠的手，望着他在月光下皎洁的面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善良、强大、美貌又温柔，真有如此完美的人？望着他微微卷曲的黑色长发，仿佛在发卷里嗅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深沉香气，望着他黑色的眼眸，仿佛被一无所有的黑夜包裹，却获得安慰。
　　张绮炎忽然拽着高梦棠的手，把他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了他一下：“这个副本遇见你，值了。”
　　高梦棠：“唔。我很开心。”
　　但现在不适合抒情。
　　“还有……”结束拥抱后，张绮炎还牵着高梦棠的手不放，她眉毛描得又黑又细吗，显得她的脸盘更圆，皮肤更白。此刻，这双细眉一本正经地皱起来，“你的手真细嫩，用的什么护手霜？”
　　高梦棠：“……”
　　*
　　十一点半。
　　高梦棠等人，沿着逃跑路线走走停停，到达距离中央广场最近的位置。
　　“绮炎姐，你们先走，沿着这条路，离开13号区，到荒野避难，”高梦棠小声说，“我要去中央广场看一眼。”
　　若是没有蓝营成员跟着，张绮炎一定和高梦棠一起去，但她放心不下自己的成员，纠结片刻，轻轻说了句“好”。
　　“我跟你一起去。”段颂说。
　　白介：“还有我！”
　　小苍兰：“格格！”
　　“停，停一下，”高梦棠点了几个人，“段颂，小苍兰，你们两个跟着我，其他人跟着绮炎首领撤退。”
　　情况危急，没人敢意气用事。很快，一拨人兵分两路，高梦棠等三人，停留在原地，张绮炎等人继续沿着撤退路线往外走。
　　分头行动后，高梦棠准备冲过去，忽然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
　　广场空空荡荡，没有掩体，他们距离广场直线距离200米。然而，广场聚集着大量安防员。
　　“怎么办？”段颂问，“杀过去？”
　　高梦棠：“……别说胡话。”
　　“首，首领。”一个怯懦的声音在高梦棠背后响起，转头一看，竟然是宋钟。
　　“你怎么在这儿，不跟他们离开？”高梦棠惊讶道。
　　宋钟摇摇头：“我感觉你们需要我。我的技能是传送。”
　　高梦棠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宋钟胆子小，怕死，竟然没跟着张绮炎他们先离开。
　　像是知道高梦棠在想什么，宋钟骄傲地仰起头：“勇敢一点也无妨，万一死不了呢？”
　　他用手臂在半空画了个圈，空气扭曲，传送裂隙撕开：“快进去，在我反悔之前。我真的有点害怕。”
　　高梦棠拍了拍宋钟的肩膀，钻进传送裂隙。另一侧连接教堂，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在准备突袭旧公馆，这没什么人……应该。
　　刚钻出传送裂隙，高梦棠就闻到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四个人连忙躲在长椅后面，侧面告解室的位置，传出两个人的交谈声，竟然是白苛和另一个白家人。
　　“草，杀错人了。”白萋萋呸了一声。
　　白苛慢条斯理地提醒：“不要讲脏话。”
　　“主教手上有铁娘子的控制权……哪个是主教啊，他们穿的衣服都差不多，怎么分辨得出来，”白萋萋说着，和白苛一起往外走。
　　为了对抗斧斫人，安宁暂时把12位铁娘子的控制权，分给6个审判厅高层。其中一位就是主教。
　　傍晚见面时，隗维提到一句，他为了坑害松沉雾，把有铁娘子控制权的人员名单给了松沉雾，让松沉雾暗杀他们，夺取控制权。
　　想来，白苛和白萋萋，是来帮松沉雾办事的。只不过杀错了人。
　　“他实力这么差，没两下就被弄死了，不能是主教。”白苛说。
　　白萋萋赞同：“我们刚才杀死的，好像就是个普通神父。”
　　二人路过高梦棠等人藏身的那排椅子，段颂弹出恶魔的尖利指甲，宋钟则抖个不停。
　　白苛似是朝高梦棠的方向望了一眼。
　　抚摸着左手戒指的手指轻轻一按，灵魂镇定毒素注入无名指，高梦棠眯起眼睛，巩膜变成淡灰色，发梢无风自动，银白色从发尾开始向上蔓延至发根。
　　“主教的实力相当于荣誉榜前50的玩家，我们两个搞不定吧。”白萋萋打了个哈欠，“找个外援？”
　　白苛的视线飘走，他没有发现高梦棠等人：“不必。我是荣誉榜前10的玩家。”
　　教堂的大门敞开又关闭，门缝处透进来的月光被切段，宋钟蓦地松了一口气，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吓死我了。”宋钟劫后余生地说。
　　段颂看起来想骂人：“怕什么，打起来，他们两个，也不是我们四个的对手。”
　　“有道理啊！”宋钟恍然大悟。
　　高梦棠则从藏匿处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向告解室，血腥味从那里传来。打开门一看，里面倒着一具神父的遗体。
　　吱呀——
　　开门声。
　　“快藏好！”段颂通过心灵链接喊。
　　情急之下，找不到更好的藏身点，高梦棠躲进告解室，蹲在那具尸体旁边。透过木栅栏的缝隙往外看。
　　进来的人，竟然是审判长安宁！
　　高梦棠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拿出一瓶香水，往神父遗体上喷了喷，掩盖血腥味。
　　“我的主，未死之人，无生之人，你在么？”安宁心事重重，没有发现这里藏着的其他人，径直走到告解室前，叹息似的问。
　　高梦棠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的主，”安宁有些疑惑，“半死者？”
　　高梦棠压低声音，使音色变得沙哑：“孩子，你有什么话想说？”
　　“我要忏悔，”安宁说，她面容疲倦，装满了心事，因而对环境麻木，没有发现异常，“我要忏悔，我的贤主……我做过一件错事，而且……一错再错……”


第186章
　　“我要忏悔, 我的贤主……我做过一件错事，而且……一错再错……”安宁的声音低沉又压抑。
　　高梦棠悄悄握住迷梦宝石，这块宝石, 能让他在其他人眼中, 变成他们想见到的人。安宁的视线中, 那个一直倾听她秘密的神父, 就站在木栅栏后面。
　　安宁：“曾经的我过于铁面无私，过于严苛, 一切都要按规章制度办事, 决不允许任何超出规则之外的事情发生……于是, 悲剧发生了。”
　　“曾经有一个女生，她家境贫困，但自强不息, 考入审判厅翻译岗。”
　　是戴英么？高梦棠心想，他继续听下去。
　　安宁没有直接提及戴英的名字, 但毫无疑问，她忏悔中出现的这个女生, 就是戴英。
　　“她通过面试, 收到翻译岗的录用意向函之后, 向我们提出了一个请求：她想提前领取审判厅每周固定发放的薪水和药品。她说她家里七口人, 非常贫困, 她先拿点东西回去，救济一下家庭。”
　　“我拒绝了, 因为这不符合规定。”
　　“那天晚上，她们一家人，被同馨藤寄生。”安宁的声音有些生涩，她举在胸前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审判厅每周固定发放10瓶阻滞剂，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死板，悲剧不会发生。”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安宁对戴英之死的态度很奇怪。
　　“之后，我一错再错……”安宁小声说。
　　“我带人去处理了他们一家，出于愧疚，我没有将他们焚灭，而是默许他们伪装成人，留在13号街区。我想，这样我的良心能过得去一点……”
　　“神父，我是不是做错了？”安宁喃喃着问。
　　高梦棠压低声音：“孩子，每个人都会犯错。”
　　“但我的错误，后果格外严重，”安宁说，“他们吸引来更多的同馨藤，这半年来，同馨藤在我的辖区泛滥。现在……您也看到了。”
　　安宁侧过头，望向玻璃花窗外，深夜的街道一片寂静，同馨藤像是绿莹莹的蟒蛇，在广场上爬来爬去。
　　13号街区同馨藤泛滥，竟是被戴茵茵它们吸引过来的。
　　“或许，我找到了纠正错误的时机，”安宁继续说，“我不再墨守成规，破格招进来一个人。其实我知道他的身份不对劲，他也在翻译岗，很出色。现在被我调到别的部门了。”
　　很明显，这个人是隗维。安宁出于对戴英的愧疚，才给了隗维一个机会。
　　安宁放下做祈祷姿势的双手，叹息似的说：“希望这个新人，不再被我辜负。”
　　说完，安宁游魂似的，缓步离开教堂，她的影子被月光拖得很长。
　　告解室内，高梦棠又等了一会儿，四周完全安静后，他轻手轻脚推开门，走出小房间，和队友汇合，将安宁忏悔的话，转告给队友们。
　　“隗维这小子还挺走运，”宋钟感叹，“要是没有戴英这档子事，他肯定进不了审判厅。”
　　“但很可惜，安宁想纠正错误，却犯了个更大的错误。”段颂说，“隗维可不是什么出色员工，他把审判厅搅和得鸡犬不宁。”
　　护眼蓝莓的效果越来越差，高梦棠眼前一片模糊，上楼梯时速度慢，一直在最后面，不小心摔倒，连忙手脚并用地从台阶上爬起来。
　　段颂见状，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几级台阶，打横把高梦棠抱起来
　　“来吧，学长，别不好意思。你脸色咋这么不好看。”
　　“逃亡，难道要面带微笑么。”高梦棠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两只手，有点嫌脏，没忍住，揪起段颂的衣摆，把自己的手擦干净。
　　段颂正迈开长腿往上走：“摸我腹肌干什么。八块，对称……喂！你用我的衣服当抹布？！这件衣服12万！”
　　“不可以么？”高梦棠仰起头问。
　　和他对视时，段颂受到美颜冲击，脚步一顿，差点摔倒：“当然可以。能为你擦手，是这件衣服的荣幸。别皱着眉。”说完，他揉了揉高梦棠的眉心。
　　高梦棠笑了笑，没说话。他的确有心事，不完全因为逃亡。
　　而是觉得奇怪。
　　安宁过去严格按规章制度办事，害死了戴英，她感到内疚自责，这很正常，说明安宁有良心。
　　但她默许戴英变为戴茵茵、默许一只同馨藤变成的怪物，留在13号街区，甚至吸引来很多同馨藤，就有点反常了。
　　安宁能成为审判长，不该是多愁善感、心慈手软的人，让同馨藤留在街区，造成同馨藤，仅仅因为她对戴英怀有愧疚？高梦棠自认为是个非常有良心的人，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坐在安宁的位置上，他都干不出这种事。
　　她还有什么目的……
　　“瓦尔基里……”高梦棠喃喃着。
　　段颂：“什么？”
　　高梦棠：“瓦尔基里。安宁的身份卡。”
　　很快，他们来到顶楼，找到收藏室。
　　高梦棠：“收藏室被锁了。”
　　“锁？哪种锁？”段颂撩起刘海，一个跨步站在高梦棠身前，摆弄着那只看起来古色古香、款式很复杂的锁头。
　　“在我眼里，只有两种锁，”段颂一边说，一边捣鼓着锁头，“一种是已经被我撬开的锁，一种是还没有被我撬开的锁。”
　　咔哒。锁开了。
　　段颂骄傲地抬起下巴，高梦棠特别配合地鼓掌：“好厉害！好厉害！”
　　宋钟：“……”
　　小苍兰：“格格？”
　　“一般吧，一般吧。”段颂对捧哏很受用。
　　收藏室用来摆放一些稀有、但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安保不算特别严，鲜少有人造访。角落中还堆着许多垃圾和杂物。
　　房间不大，被摆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塞满：水晶、头骨、写在人皮纸上的法阵原稿、一罐子一罐子的眼球，还有一些浸泡在透明胶质液体中的植物。
　　房间特别昏暗，在旧地板上每走一步，木头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鞋底两侧扬起一团团的灰尘。
　　找了好几圈，就是没有找到同馨藤母株。
　　“隗维的信息有误，”段颂说，“我相信我的搜索能力，同馨藤母株不在这里。”
　　宋钟趴在窗台上，战战兢兢地探出半个头往外看，仿佛对面有个狙|击手随时会将他爆头一样。
　　“找，找不到，我们就快点走吧。”宋钟声音发颤，“审判厅的人越来越多……”
　　“你们看这个。”高梦棠从杂物堆里，翻出一个半米长的圆柱体玻璃罐。他揉了揉眼睛，仔细去辨认已经磨损了的标志牌。
　　同馨藤·#%株。
　　玻璃罐上有很多划痕，标牌中间的一个字，也被划痕覆盖，认不出来，但很容易猜出，这个金色小标牌上写着的是“同馨藤母株”。
　　罐子被打开了，现在是空的，内壁沾着一些透明黏液。
　　“母株被人偷走了？”段颂说。
　　高梦棠检查着那个罐子，摇摇头：“不像。偷同馨藤母株干什么，更何况，偷东西应该一起偷走，没有道理剩一个罐子。”
　　他把装同馨藤母株的玻璃罐扔进泡泡中，三人撕开传送裂隙，再次回到小巷子。
　　一路上有惊无险，四人顺利地沿着逃跑路线，离开13号街区，来到灰墙之外的荒原。没有高墙的防护，这里的空气显得格外冷，风一吹，仿佛能带走身上所有的温度。
　　“小高！这边！这边！”张绮炎挥着手跑过来，“你们有没有遇到危险？”
　　“没有，”高梦棠说着，拍了拍宋钟的肩膀，“多亏了坍缩者的传送裂隙，我们一路上很安全。”
　　宋钟原本塌肩缩颈，到处乱瞟，一幅非常害怕的样子。听到高梦棠这句话，他先是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迅速昂首挺胸。
　　“哦，是么？”张绮炎瞧了瞧宋钟，“做得真棒，不愧是月幡的人。”
　　“分内之事，应该的。”宋钟装模作样一点头。
　　一行人往黑太子医院的方向走。
　　张绮炎说搓了搓手：“这里好冷，我的身份卡是【909凤凰】竟然也会感到冷。”
　　像张绮炎这样的火焰系身份卡，自带抵御低温的buff，张绮炎实力强悍，就算穿着半袖被扔到南极，也能坚持一个月不被冻死。
　　她能感到冷，这里一定不正常。
　　高梦棠裹紧了斗篷，半张脸埋在领子中。这种古怪的低温，他很熟悉，是亡魂的温度。
　　他们周围，有很多亡魂。只不过，人眼看不到。
　　“段颂，你能看到亡魂么？”高梦棠冷得上下牙打颤。
　　“我只能看到活着的东西，”段颂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高梦棠身上，尽管他自己冷得脸色发白，“蔚乡尘呢，他哪去了？”
　　蔚乡尘是亡魂，随时可隐形，以灵魂的状态飘来飘去，很难被检测出来，因此，他总是在副本中闲逛。
　　昨天晚上，他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20多个人拼尽全力地奔跑，低温好像将他们的血液和肌肉冻住了，没迈出一步，肌肉就传来拉扯似的刺痛。
　　终于来到黑太子医院，升起壁炉，一群人举在火堆旁取暖。亡魂没有缠着他们，温度回升了一点。
　　“一点半了。”屠呈看了一眼挂钟，“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高梦棠把手凑在火堆旁边：“剩下的，就看隗维了。”
　　*
　　“全体注意，20分钟后发起进攻。”安宁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过来。
　　隗维附着着左手手背的法阵，闭着眼：“松沉雾呢，他去暗杀主教了么。”
　　“嗯。”赫仑说，他正用一把气垫梳，梳理着自己双翼的羽毛，“你为什么要让松沉雾拿到铁娘子的控制权？”
　　隗维睁开眼，缓缓点了支烟：“松沉雾就像一头斗牛，见到红色就兴奋。给他战斗的资本，他就会沉沦在杀戮中，直至杀红了眼。”
　　“好斗的公牛，结局只有一个。”隗维吐出的烟雾，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色，“被刺死。”
　　*
　　“啧，没意思。”
　　富丽堂皇的客厅中，松沉雾抬起一只脚，踩在主教的肚子上。
　　他身后，白苛和白萋萋怜悯地望着奄奄一息的主教，脸上带着冰冷的微笑。
　　主教呕出一口血：“你到底是谁，你只是孟非的保膘，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有这么强的战斗力，但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松沉雾的皮鞋一挪，踩住他的侧脸。嘎达一声，下巴脱臼。
　　松沉雾踩着主教的头，蹲下来，动作轻柔地执起主教的左手，堪称优雅地把他的袖口卷起来：“控制铁娘子的法阵，就是这个吧。”
　　左手手背，有一个圆月宝球的图案。松沉雾手中的刀翻出几个花样，刺啦——
　　刀刃刺穿主教的手背。
　　“啊——！”主教闷哼一声，咬紧的牙关中渗出鲜血。
　　惨叫和血液，就是松沉雾的兴奋剂。他故意放慢速度，像在高级西餐厅里切牛排一样，闲适淡然地把主教左手手背上的法阵，连骨头带肉地割下来。
　　做完这一切，松沉雾抓着那团血淋淋的骨肉，坐在沙发上，主教捂着被挖出一个血洞的手掌，压抑着喉咙中的痛呼。
　　“杀了他吧，他的叫声会把别人引过来。”白苛提议。
　　“不急。让他再挣扎一会儿。”松沉雾摘下自己左手手腕上的佛珠，放在茶几上，“我好久没杀个人玩玩了，我离开杀戮，简直像吸丨毒者失去毒|品。”
　　白苛疯狂腹诽：暴力狂，变态！但他的表情依然沉静。
　　松沉雾右手握着尖刀，毫无迟疑地刺穿自己的左手手掌，剜掉中间的骨肉，割出一个鸡蛋大小的血洞。
　　全程，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松沉雾拿着那块从大主教左手割下来的肉块，放在自己左手手掌的空缺处。
　　法阵亮起，衔接处的发出滋滋的声音。血管发光，变成银白，仿佛有水银在皮肤底下流淌。
　　“松首领，你怎么样？”白苛关切地问。
　　“死不了。”松沉雾打量着自己的左手，衔接处，有一圈暗红发黑，凸起的不规则伤痕。像冷却后的火山岩。
　　他按住法阵，召唤铁娘子。因为不适配，法阵运行时，整条左臂火烧火燎的疼，但还可以运行。
　　暗金色的铁娘子，静静伫立在窗外，双手在裙摆前交叠。松沉雾与她隔窗对望，勾起嘴角一笑：“很好。我们再去抢两个铁娘子过来，名单呢？”
　　白萋萋双手将名单递过来，面色犹豫：“松首领，谨慎一点吧，移植法阵就像移植器官，身体会产生排异反应，这次成功是幸运，下次不一定这么好运。”
　　“你咒我？”松沉雾斜眼看他。
　　白萋萋吓得一抖，低下头不说话。见他这么没出息，白苛气不打一处来，暗中踹了他一脚，脸上扬起笑容：“紧要关头，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事。”
　　“有好的武器，不去抢，留着当陪葬品么。”松沉雾不以为然，“跟我来，去找下一个有铁娘子控制权的人。”
　　走出主教的房子，松沉雾抬起手，沉迷地看着手背上的法阵，抓着佛珠的右手，轻轻拂过法阵边缘的伤痕：“这可是杀了隗维的好时机……我惦记着隗维的这条贱命，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
　　震动闹钟响起，凌晨两点。高梦棠按灭手机，下意识地望向旧公馆的位置。
　　凌晨两点，审判厅将突袭旧公馆。
　　斧斫人他们，不知面对着什么。
　　时间不早了，几个人守夜，剩下的人在一楼大厅打地铺，他们安然地打着呼噜。宋钟睡得很沉，嘴里嘟囔着梦话：“老大说，今天多亏了我……”
　　高梦棠：“……”
　　“早点休息。”高赓想把弟弟往被窝里拽。
　　“我担心隗维。”高梦棠说。
　　还没等高赓回话，墙壁中传出蔚乡尘的声音：“担心隗维？那你担心对了。”
　　“隗维怎么了？”高梦棠连忙转过身。
　　“他没事，暂时，”蔚乡尘穿墙而来，翻着身上的古典礼服，从里侧的袋子里翻来翻去，一些水晶、骨头、古老法器掉落出来，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找了半天，蔚乡尘竟拿出来……一部手机。
　　高梦棠：“你还有手机呢？”
　　“鄙人只是死了，不是变成傻子，”蔚乡尘奇怪地看了高梦棠一眼，像大部分老年人一样，眼睛和屏幕保持一段距离，一根手指瞄准屏幕，用力点击。
　　他慢吞吞地找出几条录像：“您请看。”
　　视频中，白苛使用技能【惊悚守护】，黑色雨滴溶解一切攻击。松沉雾则带着两个铁娘子，把一位穿审判厅制服的人下半身碾碎，那人惨叫着，用血肉模糊的十指在地上爬。
　　松沉雾直接抓过他的左手，挖出来手背的法阵，移植在自己的胳膊上。
　　松沉雾的左臂，已经有3个一模一样的法阵，伤口边缘凸起发黑，狰狞可怖。
　　“幽灵竹首领掌握了6个铁娘子的控制权。”蔚乡尘频频摇头，“他是个屠夫，以杀人为乐。让他获得力量，所有玩家都会受到威胁。”
　　离松沉雾最近的玩家，就是隗维。
　　虽说这是隗维的安排，但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暴力狂在身边，难免令人担心。
　　“还有这条视频。”蔚乡尘又翻了翻相册。
　　“是谁干的？”安宁站在主教、武器部总长和医疗部总长三具尸体前，尸体左手处，都被挖了一个大洞。安宁神情阴暗。她身后，站着隗维等审判厅员工。
　　人人敛眉低首，没有回答。
　　安宁：“去查。”
　　“是。”助理吴漾带着所有人离开，隗维还没走。
　　“审判长，是不是应该先收回铁娘子的控制权？”隗维问。
　　“不急。”安宁直勾勾地盯着那三具尸体，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你先走吧。”
　　控制铁娘子的法阵被人夺走，安宁第一反应，竟不是迅速收回控制权？高梦棠感到意外，他拉动进度条，往前退了几分钟。
　　房间中，其他审判厅员工的神情，看起来也很疑惑。隗维问话时，他眼中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看来，很多人都发现了这处反常。
　　隗维离开后，房间中只剩下安宁……还有偷拍的蔚乡尘。
　　安宁先是把窗帘拉上，房门锁好，设置封闭法阵，让声音传不出去，然后，她围绕着尸体走来走去，表情很古怪。
　　走了几圈，安宁停住脚步，下定决心似的，双手掌心相对合拢，缓缓拉开，两手之间出现一团燃烧的火焰。
　　红光瞬间将安宁吞噬，风衣翻飞的下摆化作铠甲。她直接将手伸入那一团在空中燃烧的火球之中，抽出一把巨剑。
　　变身时，安宁口中念诵着些什么，但因为能量场剧变，视频扭曲，时而是一串乱码，时而是一段杂音，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画面变正常后，安宁身披铠甲，手持巨剑。寒光一闪，巨剑割下一块主教的血肉，颤巍巍地挂在巨剑上。
　　安宁打量那块肉片刻，轻轻嗅了嗅，竟把那块肉生吃下去！
　　高梦棠睁圆了眼睛：“这是干嘛！”
　　“还有更诡异的。”蔚乡尘滑到下一条视频。安宁竟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啃食着那三具尸体，地毯上只剩下三堆森森白骨。
　　她把三具遗体全吃了！
　　小苍兰馋了，抓着高梦棠的袖子晃来晃去：“格格，格格！”
　　“安宁为什么要吃人肉？！”高梦棠大惊，“这些可都是她的属下啊！”
　　蔚乡尘耸耸肩：“鄙人不知道，鄙人变成幽灵，在樱祝区闲逛，谁曾想，见到这么惊世骇俗的一幕。”
　　高赓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此刻冷不防开口：“瓦尔基里，贪食尸体的武神。赐福于我，啃噬死亡，种植新生。”
　　“什么？”蔚乡尘问。
　　“安宁使用技能前的吟诵。”高赓说，“那次我们清扫下水道，遇到怪物入侵，安宁赶过来支援。她使用技能时，念过这句话。”
　　“那可是七天前，额，十天前？”蔚乡尘扒拉着手指头，“这么久的事情，你都记得？”
　　“电脑比人脑好用一点。”高赓揉着左脑处太阳穴，周围的血管亮起蓝色荧光。
　　贪食尸体……啃食死亡，种植新生……高梦棠划拉着着手机，忽然，他猛地抬起头：“不对，这些法阵有问题！快带我去找隗维！”


第187章
　　高梦棠急着去找隗维, 他一着急，其他人也跟着急，蔚乡尘慌慌张张地变成一朵云, 托着高梦棠以投胎的速度往前飞, 段颂张开恶魔翅膀在后面一路狂追, 高赓左手手掌变成喷|射器, 引擎轰一声启动，跟在他们后面。
　　“什么事, 这么急？”段颂问, “不能发短信告诉隗维么？”
　　“你指望隗维在混战中拿出手机, 查看短信？”高梦棠一张嘴，灌了满肚子的冷空气，“我怀疑, 安宁给员工们移植的控制铁娘子的法阵，也能杀死这些员工。”
　　瓦尔基里, 贪食尸体的武神。
　　吃掉尸体应该对安宁有加成，因此, 安宁才会把那三个死去的审判厅高管吃掉。
　　很可能, 吃掉尸体产生的加成, 是暂时的。因此, 安宁才没有烧死戴英, 就像在冰箱里储存肉块一样，安宁留着戴英, 当一个活死人，随用随吃。
　　死人和活人，对安宁来说，同样有用。
　　铁娘子的控制权被夺走, 安宁不急着收回，这太反常了。法阵被移植后，会和宿主的新身体融合，进而发生改变。新的控制者，对铁娘子的控制效果减弱，但也有一个好处：这些被夺走的铁娘子，受【血腥娘子】的控制效果也会减弱。
　　安宁却不急着。站在安宁的角度考虑，只有一种可能，安宁有十成十的把握，将这个人杀死，即使他手中掌控着6个铁娘子。
　　“你的意思是，那个法阵，即是控制终端，也是炸药？”段颂扑闪着翅膀，躲开一只乌鸦，“如果发现有人叛变，安宁能立刻把他炸死？”
　　狂风吹得高梦棠张不开眼睛：“没错。若没有充足的保证，安宁怎么敢把控制权交出去。”
　　三个人继续往樱祝区的方向飞。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蔚乡尘忽然问。
　　段颂：“你的忌日？忌日快乐。”
　　“鄙人死在夏天。现在是秋天”蔚乡尘没察觉出他话语里的讥讽，“今天是中元节、万圣节、还是清明节？鄙人看到了很多亡魂。”
　　高空的风格外凛冽，寒意刺骨。高梦棠想到2小时之前他们在荒原的遭遇，那里的亡魂数量之多，甚至能让张绮炎感到寒冷。他又把斗篷裹了裹：“有多少亡魂？它们在做什么？”
　　“请看。”
　　蔚乡尘身体里，辐射出两条黑色波光，闪电似的扭曲着，弹入高梦棠和段颂的眼中。眼球一凉，紧接着，他们看到眼前被一片灰雾笼罩。
　　不，那不是灰雾，而是如过江之鲫的亡魂。像塑料袋一样在空中漂浮，他们五官模糊，只剩下眼洞和嘴洞，看起来既惊恐又愤怒。
　　从高处想下看，亡魂大体上排成一列，像一道连接荒原和樱祝区的桥。原本，它们好像要往某个方向去。但现在他们失去了方向，在原地打着圈儿徘徊，形成的队列也散了。
　　“像是一群要搬运食物的蚂蚁，结果有人把食物拿走了，还在他们的去路画了一条线，对吧。”蔚乡尘说。
　　高梦棠：“这是怎么回事？”
　　蔚乡尘：“据我所知，能让大量亡魂如此团结的事，只有一件——受到召唤。”
　　“谁召唤它们？”
　　“说不准。”
　　他们横跨过蚂蚁似的亡魂，飞向13号街区。亡魂好似滔滔江水变成涓涓细流，只剩下寥寥数只在半空游荡，发出绝望的哀嚎。
　　飞到樱祝区，在距离地面500多米的高空中，狂风呼啸，也没吹散地面传来的腥臭，往下一看，高梦棠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们已来到旧公馆附近，原本灰暗阴沉的小巷，此刻异彩斑斓，整条街区变成涂鸦板，各种鲜艳靓丽的涂料装点灰扑扑的墙面，乍一看，还挺漂亮。
　　“啥时候了，还有心情搞涂鸦呢？”段颂毫不在意地吐槽了一句，仔细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那是血，异化人的血。”
　　斧斫人多数是六等公民，深度异化，他们的血液也五颜六色，喷溅在墙壁上，还亮着淡淡的荧光。
　　高梦棠怔怔地瞪着地面，他想起林里的预言：绚烂，异彩纷呈。
　　竟然是斧斫人流出的血液，异彩纷呈……
　　时间是凌晨三点，战斗已接近尾声，审判厅的人蜂拥而入，冲到屋顶，将斧斫人的十字交叉斧头旗帜扔了下去，挂上他们用银丝线绣成的圆月宝球旗帜。
　　蔚乡尘悄悄降落在旧公馆对面、一个临街阁楼中，透过窗户，能看到一排背对着他们的铁娘子。
　　“斧斫人他们……”眼前这惨烈的一幕，让高梦棠心脏猛地揪了起来。当他看到隗维押送着一排被带上能量抑制颈环走出来时，心脏不再是被揪起来，而是直接被挖了出去。
　　高梦棠呼吸不畅，一个劲地揉眼睛，宁愿相信这是他视力不好，看到了幻象。
　　“别紧张，对NPC也很善良的高首领。”蔚乡尘说，“这里没有亡魂，一条亡魂也没有。虽然很奇怪，但他们并没有杀死斧斫人。搞什么呢，雷声大雨点小……”
　　这时，隗维走近了一些，进入可以心灵链接通话的范围，高梦棠立刻说： “隗维，小心你手背上的法阵，那些法阵应该被安宁动过手脚，很可能会害死你！”
　　隗维背影一滞，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背。
　　“您如何得知？”不远处，隗维手中的电棍抵在断肠的脖子上，他四处张望，想要找到高梦棠的藏身地。
　　“一句两句解释不清。”高梦棠说，“快点把法阵毁了！”
　　“好，在下知道了。审判厅正在地毯式搜索黑太子的踪迹，您现在在哪儿？快点离开。”
　　“我很安全。”高梦棠说，这是谎话，因为就在两秒之前，铁娘子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被涂得黑漆漆的眼珠子瞧着他们藏身的小阁楼，高梦棠连忙躲到窗台底下才逃过一劫。
　　“别担心我，”高梦棠心跳得很快，“斧斫人怎么回事？他们有危险么？”
　　隗维的声音很淡定：“安宁本想将他们就地斩杀，在下和安宁的助理吴漾提出建议，先把他们关进监狱，找个合适的时机，当众处于凌迟、腰斩、炮烙之类的酷刑，震慑一下其他想造反的人。安宁采取了我们的建议。”
　　高梦棠：“……”
　　“姓隗的，你真不是个东西。”段颂说。
　　“您误会在下了，在下只是想拖延一些时间。”隗维从容地说，“斧斫人听命于盲者阁下，让他们活着，就是增强盲者阁下的实力。让他们多活两天，事情说不定有转机。”
　　蔚乡尘通过临时链接，共享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听到这儿，他竖起大拇指：“心眼子真多。赶走隗维，黑鸥真是裁员裁到大动脉了。”
　　“斧斫人会被关在哪儿？”高梦棠问。
　　隗维一边和安宁谈笑风生，一边在心里回复：“监狱。就是您老去过的那座监狱。”
　　隔了一会儿，这期间安宁对隗维说了什么，隗维笑吟吟地点着头。
　　“就在刚才，安宁说，让我们花12小时准备，明天下午，斧斫人将被处以极刑。”
　　说完这句话，安宁带着审判厅员工进入旧公馆，隗维跟在她身后，心灵链接中断。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高梦棠又喝了两瓶提神药剂：“准备劫狱。”
　　*
　　旧公馆。
　　“这里有一股野兽的臭味。”助理吴漾嫌弃地扇着鼻子。
　　安宁斜眼瞅了她一眼，蓦地一笑：“没看出来，你还挺讨厌六等公民。”
　　“以前不算讨厌，但经过这么多事，也该讨厌了。”吴漾捏着鼻子说。
　　清理工把五颜六色的药水，倒在家具和地板上，药水迅速蒸发，带走污渍和血迹。安宁背着手，在客厅里转了几圈，随手拿起鞋柜上的小木雕。
　　雕刻的是一只肉嘟嘟的小章鱼，张牙舞爪，甚是可爱。隗维一看就知道，这是高梦棠雕刻的何罗，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斧斫人的新任首领，名叫黑太子，我得到的情报，黑太子会画画，会雕塑。”安宁慢悠悠地说，“可惜，黑太子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没抓到他。”
　　“审判长不必担心，黑太子怕是空有虚名，徒有其表。我们迟早抓到他。”吴漾几乎是恶狠狠地说。
　　她这话说得奇怪，隗维看了她一眼，只见吴漾面颊泛红，好像气得不轻，恨不得把黑太子的骨头都嚼碎。
　　安宁把小章鱼木雕放了回去，又在柜子缝隙里，找一根裴加纳啃过的鸡骨头，嫌弃地扔在地毯上：“一个是黑太子，还有一个叛徒，夺走了铁娘子控制权。这两人必须抓到，先去办。”
　　“我愿意效力。”隗维立刻说。
　　安宁：“好。孟非你去找夺走铁娘子控制权的人，我很想知道他是谁。吴漾，你带人去找黑太子。”
　　怎么能让吴漾去找黑太子？隗维刚想说“都交给我吧”，那头，吴漾已铿锵有力地说了句“好”，扭头就走了。
　　隗维忙得脚不点地，连轴转了5个多小时，再一抬头，天光大亮，已经是早上九点。他一夜未睡，脸色苍白，想叫助理来泡咖啡，却看到赫仑在他的沙发上呼呼大睡。
　　“……”隗维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自从赫伊去世，赫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经常在睡梦中大叫着“别杀赫伊”然后惊醒。
　　抬起手喝咖啡时，隗维无意间瞥到手背上的控制法阵。
　　这个法阵，会害死他……么？隗维有些迟疑，他不知道高梦棠如何得出这个结论。把整理好的《酷刑大全及实施时的注意事项》交给安宁时，隗维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审判长，铁娘子的控制权，是时候收回了吧。毕竟是杀伤力极强的武器，放在我们手中，对您有威胁。”隗维摸着左手手背上的法阵。
　　安宁呷了一口花茶：“不急。还没稳定下来呢，交给你们，我放心。”
　　隗维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人怎么可能无条件信任另一个手持利刃的人？除非，安宁有绝对的把握击败他们。于是隗维更加相信高梦棠的话。
　　回到办公室，隗维拿起一把尖刀，对准自己的手背。
　　迟疑半天，隗维没忍心下手：“何罗，把你第十条腕足伸出来。”
　　何罗的第十条腕足，融合了【驯龙人】身份卡。绿莹莹的触手刚从隗维的袖口探出来，隗维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手起刀落，齐根斩断。
　　被砍掉的腕足气得在办公桌上弹来弹去，隗维这才慢悠悠地把自己手背上的法阵割下来，还没忘记给自己打一针麻药。
　　“你生什么气，你的痛觉是我的百分之一。”隗维说。
　　他对法阵很熟悉，知道怎样能受伤最小、且将法阵完好无损地从身体上取下来。他只割下来薄薄一层皮肤，连着一点肌肉。
　　“你问我这是在干什么？”隗维瞥了一眼何罗其他九条摆来摆去、群魔乱舞的腕足，“真到和安宁决斗的时刻，我可没有十成十的胜算。留一个保障罢了。”
　　隗维把割下来的法阵，移植到何罗断掉的腕足上。触手像要爆炸了一样迅速膨胀，墨绿色肌肉被撑成半透明。小黑龙从触手中弹出来，疼得吱吱叫。


第188章
　　监狱外的小树林。高梦棠、段颂、蔚乡尘、高赓、赫仑五个人并排站着, 仰望着那座黑暗、宏伟的建筑。
　　时间是早上10点，4小时后，斧斫人会被处以极刑。
　　他们准备劫狱。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 但他们可以里应外合, 化解一些阻碍……
　　【118404失控玩家】身份技能1：【共享终端】
　　【共享终端】无视距离, 与最多三个玩家建立联系, 期间，可通过心灵链接通话, 可共享五感。最多与三名玩家建立链接。持续时间3小时。冷却时间3小时。
　　融合了【失控玩家】身份卡后, 高赓第一次使用身份技能, 半小时前，他拿出三个小拇指甲盖大的小铁片，交给高梦棠和赫仑
　　铁片贴在太阳穴, 吸水膨胀似的胀大，变成一张蜘蛛网, 覆盖整颗头颅，蛛丝如霓虹灯条闪烁几下, 融进皮肤中。
　　剩下一个铁片, 高梦棠交给冤家兔：“你变成兔子, 混进审判厅, 交给隗维和赫仑。”
　　“草莓, ”冤家兔用两只后爪站着，“两斤。”
　　高梦棠揉了一下他的耳朵：“好。”
　　冤家兔带着两个小铁片, 蹦蹦跶跶地走了。
　　半小时后，皮肤底下有电流窜过的酥麻感，隗维的声音传来：“盲者阁下？您现在要去劫狱么？”
　　“我在监狱外，”高梦棠仰头远眺, 一面巨大的屏幕正在循环播放“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的教育片，“斧斫人被套上了能量抑制颈环，我需要先找到钥匙。”
　　每一个能量抑制颈环，需要3把钥匙才能打开。不打开颈环，斧斫人的异能会受到抑制，而且，他们一离开牢房就会触发警报。
　　“稍等。”隗维说。数十秒后，他开启视觉共享。高梦棠的右眼看到的还是高耸的监狱和低矮的森林，左眼已被一层电子膜覆盖，看到隗维眼前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监狱的结构图，隗维把一个位置标红：“钥匙存放在这里。但是……”
　　隗维切换了一下图片：“监狱二层有一个中央监控室，您需要先切断监控，否则，您一进入监狱，就会触发警报。赫仑是审判厅员工，他可以进去。”
　　“一定要小心，”隗维说，声音里透着担忧，“一定要小心，这次行动，稍有不慎，就会暴露在下的身份。”
　　赫仑的视线从监狱高塔收回：“不会的，隗维。相信我们。”
　　*
　　咚咚咚。监控中心的房门被敲响。
　　两名狱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听到敲门声，他打了个激灵，迟疑地打开门。
　　看到门外的人，狱警睁大了眼睛。竟然是孟总长的助理，那位在审判厅炙手可热的孟总长。
　　“请问，有什么事么？”狱警小心地问。
　　“孟总长找你们有事。”赫仑板着脸说。
　　狱警又吃了一惊：“找，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你去问他。”赫仑一脸不耐烦，“快点去，别让孟总长等久了。”
　　“我，我去吧。”其中一位狱警说，“你在这儿看着。”
　　赫仑眉头蹙得更紧了：“孟总长，找、你、们。两个。”
　　狱警们一脸茫然：“监控室不能离开人。”
　　“呵，”赫仑轻笑一声，让那两名狱警又打了个寒战，“好，监控室不能离开人，那你们就让孟总长等着吧。你看看是这些监控显示屏发怒时可怕，还是孟总长发怒时可怕。”
　　两位狱警打了个哆嗦，对视一眼，闷声闷气地说：“我，我们现在去。监控……”
　　“我帮你们盯着，”赫仑说，“少磨蹭，别让孟总长等急了。”
　　那两名狱警走后，心灵链接里恰好传来高梦棠的声音：“阿仑，怎么样，顺利么？”
　　“顺利，我把他们两个支走了。”赫仑拿出一个移动数据盘，接入借口。
　　【失控玩家】身份技能2：【崩坏数据】
　　接入电源后，干扰方圆一公里内所有何电子科技设备，也可篡改科技设备中的数据。技能持续时间60分钟。60分钟后，设备将恢复正常（被篡改数据无法恢复）。冷却时间48小时。
　　“你应该直接杀了他们，再篡改你杀人的这段监控，”隗维声音中略有些不悦，“留下活口，他们会举报我。”
　　赫仑操作着监控终端，简短地说了句：“担心什么，你又不会有事。”，随后他切断了与隗维的联系。
　　审判厅会议室，隗维听到这句话时，蓦地攥紧了拳头。再次尝试与赫仑联系，却弹出提示音：【099折翼骑士】已切断和您的联络。
　　“担心什么，你又不会有事”
　　赫仑的话在隗维耳边回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进四肢百骸，一时间，隗维竟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赫仑还在恨他么？
　　“孟非？”安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碰了一下隗维的右手，“到你发言了。”
　　隗维倏地回过神，翻找文件。
　　*
　　“监控干扰成功了。”赫仑说，“哥，你们进来吧。”
　　高梦棠等人沿着墙，溜进监狱大楼。监狱外墙的显示屏，仍在播放教育片，“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的口号喊得孔武有力。
　　“赫仑，你快出来。记得把你进入监控室之后的画面替换。”高梦棠说。
　　“嗯。”赫仑说。但他没有立刻离开，他先是用一段正常的监控，替换了高梦棠等人溜进来之后的监控画面，设置为循环播放。这样，就找不出高梦棠等人潜入的痕迹。
　　随后，赫仑调出他进入监控室的画面：他敲开门，谎称孟总长找他们有事。
　　鼠标悬停在【替换】按钮很久，没有点下去。
　　隗维说得对，这次行动，极有可能暴露。
　　赫仑没有删除或替换这段监控，直接关掉页面，拿出了一个新的U盘，接入电脑，播放设备选择监狱外墙、那面最大的显示屏。
　　画面中，安宁正在啃食主教等三人的遗体。
　　他将这段摄像的播放时间设置为一小时后，循环播放。
　　*
　　钥匙储藏室在监狱一层，巡逻的安防员特别多，他们全力戒备，高度警惕。
　　“狗狗。”高梦棠藏在柜子后面。
　　裴加纳跳出来，甩了甩脑袋，摇了摇尾巴，神气十足地站在大厅中央。
　　“哪来的野狗？”持枪的安防员问。
　　“把他赶走。”另一个说。
　　枪口刚要碰到裴加纳，只听狗子“嗷呜——”一声中气十足的嚎叫，炸开的绚烂极光将整座监狱笼罩，安防员登时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耳朵。
　　“冲过去！”高梦棠低声说，他们抓住这三分钟，朝储藏室狂奔，蔚乡尘飘在最前面，从里面打开门。
　　储藏室内，装档案和卷宗的柜子顶到天花板，四面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钥匙。这里的警卫更多，他们刚从惊恐中回过神，就看到没有任何人触碰的门把手向下一转，门自己从里面打开了，门口闯入一群人。
　　“黑太子！”其中一个安防员大叫，“快，杀了他！”
　　高梦棠站着没动：“非常抱歉，不想伤害你们的，但是……离陌。”
　　翻动卷轴的哗啦啦声音响起，无数冰晶碎片凝结，劈开子弹，寂静无声地穿透安防员的眉心。
　　两秒之后，所有安防员倒地不起，眼睛圆睁，额头一个血洞。高梦棠在一具尸体旁边蹲下来，帮他合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段颂、高赓、蔚乡尘手脚麻利地把钥匙取下来。
　　“山茶花般善良纯洁的高学长，您要为他们哭一场么？”心灵链接中，段颂没正经地问，“有你给他们哭丧，他们死的值了。”
　　高梦棠短暂地伤感了一会儿，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取钥匙。他也通过心灵链接回答：“我只是在想，能找到贤王十一的灵魂就好了。海德拉说过，集齐历任贤王的亡魂，可以使用【回天】技能。如果回档到黑塔游戏开始之前，我就不用打打杀杀了。”
　　所有已故贤王的亡魂，都在提灯鬼影的身体中。提灯鬼影本质上是一口可以移动的棺材。
　　除了贤王十一，祂的亡魂不知所踪。
　　“别想贤王十一了，”隗维说，“在下已定位到松沉雾的位置，他恰好逃到监狱附近，您多加小心。苏寂·蒙！不要吃我的君子兰！”
　　取下一串钥匙时，高梦棠听到身后有利刃出鞘的声音。他目光一凛，立刻注射灵魂毒素，刀刃刺向他的后脑勺时，偏头躲过，抓住那个人的手臂，卸下刀。按着胳膊把偷袭者压在地上，膝盖抵住脊背。
　　“什么人！”段颂喝到，他冲过来一看，脸色变了变，“你，你这是在干嘛？”
　　偷袭高梦棠的人，竟然是安宁的助理，吴漾。
　　这还不算奇怪，更让人意外的是，吴漾手中，竟也拿着一串抑制颈环的钥匙。
　　吴漾冷笑一声，曲起手肘重击高梦棠的胸腔，挣脱他的压制。
　　“黑太子，斧斫人选你当首领，可真是瞎了眼。”吴漾冷冰冰地瞅着高梦棠，不停地冷笑，“审判厅偷袭旧公馆时，你带着人先跑了？做的真棒，独善其身。”
　　高梦棠愣了一下，吴漾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段颂不愿多废话，提起拳头就砸，吴漾竟变成一团黑雾，顺着资料柜的阴影，穿到资料柜的另一面，段颂的拳头把铁皮柜门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看到吴漾沿着阴影穿墙的一幕，回忆在电光火石间击中高梦棠的大脑：“你是鬼影子？”
　　疯老羊能成功越狱，主要功臣是一个名叫鬼影子的人，她是斧斫人安插在审判厅的奸细，能顺着阴影穿墙。
　　“怎么，你才知道？”吴漾从资料柜另一侧走出来，“你对斧斫人的事情，很上心嘛。”
　　原本，卧底名单在花奶奶手中，花奶奶突然离世，名单到了高梦棠手中，但在那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松沉雾劫持人质、赫伊死亡、同馨藤泛滥、戴茵茵的亡魂、审判厅准备偷袭旧公馆……
　　高梦棠还想找出黑宴开笔记中反复提及的“双胞胎秘密”，一大堆事情压下来，他没来得及把名单仔细看一遍，早就把“鬼影子”忘在脑后。
　　“你现在来这里干什么？”吴漾厉声问，“把我们抛下，一走了之啊！”
　　高梦棠举起双手，做一个投降的姿势：“一句两句说不完，我不知道鬼影子是你……总之，我们现在是统一战线，都想帮助斧斫人越狱。”
　　吴漾瞟了一眼高梦棠手中的钥匙：“哦？还算你有点良心，但是——我不需要你成为战友！”
　　她满眼怨恨，提起刀，又要刺向高梦棠。
　　“孟非！”高梦棠说。
　　吴漾停住动作。
　　“孟非是我在审判厅的线人，”高梦棠说，“他只和我联系。”
　　吴漾没有高赓改造过的手机，可以随时和斧斫人联系，她消息不灵通，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听到高梦棠这么说，满脸震惊。
　　“孟非？那个疫防总长兼监察总长？”吴漾不可置信，“你认真的？”
　　高梦棠点点头，这时隗维在他耳边问“怎么样了”，高梦棠用食指轻触吴漾的太阳穴，一条蛛丝钻入她脑中。
　　“您还好么？回话呀。”
　　果真是孟非的声音。吴漾瞪着高梦棠好几秒，收回刀：“钥匙都给我，我去打开颈环，你们去处理安防员，然后打开牢房门。”
　　她三下两下把钥匙都揽到自己怀里，不等别人回话，跳到天花板墙角，融进阴影中。
　　高梦棠等人冲到关押斧斫人的楼层，用提灯鬼影控制他们，同时凝结出冰晶碎片，一个接一个地把巡逻的安防员刺死，其他人一扇接一扇地打开牢房门。
　　“你这技能还挺好用。杀人时一点动静都没有。”吴漾从牢房里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变异人，她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能活着出去的话，教教我。”
　　高梦棠仍是感叹：“要是能找到贤王十一的亡魂就好了。”
　　“贤王十一都变成死鬼了，想他干什么！”隗维说，“松沉雾越来越靠近监狱，安宁组织我们去追捕，你们快点撤离，30分钟后，安宁会到达监狱。”
　　回字形的建筑，100多间牢房，不到10分钟的时间，所有斧斫人被解救出来。他们脸上难言兴奋，但现在不是欢呼的好时机。
　　“快跑！”吴漾一招手，“跟我过来！”
　　蔚乡尘脸色灰青：“高，高首领，恳请您，把这些东西收回去，”他惊恐地指了指黑色泥沼，“它们对亡魂的伤害极大，我还不想暮年晚逝。”
　　“唔？抱歉。”高梦棠收回提灯鬼影。
　　十二提灯鬼影，是融合了至高秩序、贤王的棺材、贤王亡魂的混合物。其中，贤王的亡魂，对同为亡魂的蔚乡尘压迫极强，他当然受不了这种冲击。
　　蔚乡尘劫后余生般地松了一口气：“你们看不到，但我能看到啊，那些亡魂碰到你的黑色黏液，立刻烟消云散，叫得可惨了。”他掂着手绢，擦拭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断肠一蹦一跳地下楼梯，鱼尾巴把鲜血洒了满墙。
　　“杀得好，黑太子！”断肠冲高梦棠比了个赞，“就应该这样，审判厅让我们流了多少血！”
　　隗维：“快点！！松沉雾进入监狱了！”
　　高梦棠带着数百名囚犯，刚冲出监狱正门，就看到一片刺目的亮光。
　　6个铁娘子双手在身前交叠，站成一排，死死堵住他们的出路，金属皮肤反射着太阳光，亮得刺眼。看到铁娘子，斧斫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满脸惊恐，他们领会过这东西有多厉害。
　　松沉雾的左臂已膨胀扭曲，撑破西装袖子，移植到他手臂上的法阵，往外渗着黑红的血。
　　他右手臂还是正常的大小，左手已超过膝盖，比他的大腿还粗，皮肤也变成了不新鲜的红褐色。松沉雾活动了一下肩膀，他艰难地抬起变形的左臂，缓缓握拳。
　　“意外收获啊，高梦棠，”松沉雾徐徐说，“我躲着审判厅的人到处跑，没想到，和你有一场邂逅。”
　　“攻击他！”段颂和赫仑同时冲过去，但这时，松沉雾握紧拳头的左臂，爆出一根根黑色的血管。
　　铁娘子眼中亮起红光，身体拆解成一块块金属板，包裹松沉雾的左臂，形成笨重的铠甲。他的金属拳头，和段颂、赫仑两个人的拳头碰到一起。
　　嘭一声巨响，段颂和赫仑被击飞，砸进监狱外墙，破碎的砖块弹出数十米远。两个人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呕出一口黑红的血。
　　“差点意思。”松沉雾的脸色不太好看，法阵应当给他造成了沉重的负荷，“高梦棠，动手，我和你打。把你那些黑色小黏液召唤出来。”
　　高梦棠皱起眉：“头脑清醒一点，松沉雾，我们现在的首要目的是通关，我不想和你动手。”
　　“少废话！”松沉雾大喝一声，“我头脑很清醒，现在不杀了你，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其他五具铁娘子骤然解体，金属片聚成一朵花的形状，包裹住除高梦棠以外的所有人，尖锐的根系扎进泥土，将他们控制得动弹不得。
　　断肠急得大叫，他挣扎时划破了尾巴，绿色的血液沿着锋利的金属边缘流淌：“快跑！黑太子，这些金属屠夫很可怕，我们打不过他们！”
　　跑是不能跑的，也跑不了，因为这时，松沉雾已举起拳头，朝高梦棠砸过来。
　　“救命！救命！”蔚乡尘扯着脖子喊，第一时间冲到高梦棠前面，张开双臂抵挡攻击，但他忘记了他只是一只亡魂，松沉雾的拳头直接穿透他的腹部。
　　冰晶碎片飘向松沉雾的眉心，他目光一凛，缠在右手上的佛珠崩开，眨眼之间，108个一模一样的松沉雾出现，团团把高梦棠围住。
　　【108万年松】身份技能：【一品菩提】
　　扯断佛珠后，可制造最多108个幻影，持续30分钟，冷却时间30分钟。
　　幻影持续期间，只有[同时]杀死所有幻影或摧毁所有佛珠，万年松才会死亡。否则，万年松幻影会在5秒钟内迅速复活。
　　冰晶碎片的攻击范围，只有10米半径以内。而松沉雾的欢迎，零散分布，占据了整个操场。
　　碎片刺穿了松沉雾的脑袋，沉重的尸体砸在高梦棠身上。幻影闪烁数秒，向高梦棠一步步逼近。
　　“尊敬的首领，”松沉雾的左手，从后面揪住高梦棠的脖子，把他提起来，“说句遗言吧？”
　　高梦棠拼尽全力，想掰开手指，手指却纹丝不动。
　　“你知道么，这些法阵会害死你，”高梦棠轻松地一笑，“如果我是你，我会先想一想自己的遗言。”
　　松沉雾显然不相信，虚握着高梦棠脖子的左手，猛然收紧！
　　“学长！！”
　　“梦棠哥！”
　　“弟弟！”
　　其他人急得眼睛都红了，但被铁娘子的金属片控制住，无法移动，恨不得用目光将松沉雾千刀万剐。
　　裴加纳“嗷呜”一声嚎叫，恐惧磁场环绕松沉雾，他一害怕，反而攥得更紧了，高梦棠清晰地听到自己的颈椎发出咔嚓的脆响。
　　黑色覆盖草坪，一边把松沉雾往泥沼里拖，一边掰开松沉雾的左手。但松沉雾这个疯子，小腿都被泥沼吞噬了，他却一点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他还掐着高梦棠的脖子，丝毫不顾忌自己也有生命危险，狰狞地冷笑着：“和你打，还有点意思。这些黑色的黏液是什么？嗯？你都要死了，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松沉雾贴着高梦棠的侧脸，看他被掐得脸颊泛红，嗤嗤冷笑：“不得不承认，您长得真漂亮。快被掐死时……更漂亮。”
　　拳头挣开黑色泥沼的拉扯，再次握紧，高梦棠一丝一缕的空气都吸不进来。
　　“盲者阁下？您遇到危险了么？”隗维急切地问，“安宁马上赶到，您还好么？”
　　不好……一点也不好。高梦棠被掐着脖子，举到半空，根本喘不过气。他拒绝了隗维共享五感的请求，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脱身的对策。
　　“海……德……拉，”高梦棠嘶哑着嗓子喊，“海德拉……”
　　呼唤海德拉的名字时，他会瞬移过来。只是不知道，海德拉在哪里，能否听到……
　　“海德拉。”
　　“啊——！”
　　松沉雾凄厉地尖叫一声，握住高梦棠脖子的手松开，高梦棠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眼前一阵阵发黑，回过神时，就看到松沉雾捂着左臂，在地上打滚。
　　看来，高梦棠猜对了，这个法阵的确会伤害法阵的拥有者。安宁应该启动了法阵的攻击程序。
　　“咳，咳咳。我说过，你应该想好遗言，”高梦棠拍了拍身上的灰，“和你战斗，我也很开心。永别了。”
　　覆盖松沉雾左臂的金属片剥落，松沉雾痛的眼睛充血，双目猩红，简直像野兽一般可怖，他咬碎了牙齿，颈侧动脉暴突，挣扎时，右手抓起一块有棱角的大石头。
　　不是吧，他都这样了，还要打？高梦棠睁圆了眼睛，却看到松沉雾高高举起石头——砸向自己的左臂。
　　他疼得厉害，每砸一下，就惨叫一声，画面十分血腥，高梦棠都不忍心看。
　　这样砸了十几下，只剩下一点骨头和皮肉，松沉雾要再次砸下去时，法阵爆炸，突如其来的气浪，将高梦棠掀飞。
　　离陌的画卷立刻裹住高梦棠，没露出一丝缝隙，他从卷轴中探出半个身体：“还原宝石的力量。还原宝石，贤王王冠上的宝石之一。”
　　“还原宝石的力量，可使里世界的灵魂烟消云散。身份卡由月亮裔的灵魂炼成，也就是……使身份卡失效。”
　　受到波及的段颂、赫仑等人，都发出一声痛呼，高梦棠被离陌包裹着，轻轻放在草地上。画卷展开时，一切场景如故，白色的荧光如雪花般缓缓落下。
　　斧斫人的异化程度有所减轻，段颂的龙尾和恶魔翅膀逐渐变小。
　　赫仑背后的双翅迅速萎缩，铠甲散开，红色披风消失。他惊慌地摸着自己的身体：“我，我的身份卡，我怎么使用不了技能了？！妹妹！妹妹你在哪儿！”
　　“不要担心，你不在爆炸中心，”离陌说，“身份卡只是暂时失效，1个小时之后会复原。”
　　高梦棠望着天际一个黑色的小点：“现在失效么？那还是要担心一下。安宁来了。”
　　话音刚落，安宁如陨石一般砸在高梦棠面前，她脚下砸出一个半米深的土坑，扬起的尘土飞了两米多高。
　　“黑太子，”安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高梦棠的面具，“终于见面了。”


第189章
　　安宁的视线从高梦棠的面具上移开, 看了看他身后半死不活的松沉雾，又看了看远处身份卡失效，逐渐变成普通人的一众人。
　　她的目光锁定在吴漾身上, 上下扫视一遍。
　　“小吴, 你怎么在这儿？”安宁缓缓问。
　　吴漾身体一抖, 紧紧咬住牙关。她手中, 还拿着一串抑制颈环的钥匙。
　　“真让我意外，”安宁拖着巨剑, 走到她面前, 抬起她攥着钥匙环的两只手, “你拿着它们做什么，该不会是……劫狱吧？”
　　没有回答，吴漾的脸上迅速褪去了血色。
　　“审判长！”其他审判厅员工才赶过来。数百人从装甲车中跳下来, 呼呼啦啦跑到安宁身后。隗维一眼就看到高梦棠，还有他脖子上青紫的掐痕。
　　还没等隗维问出一句话, 只听呲一声剑刃破空，鲜血溅到隗维脸上。
　　安宁的巨剑, 直接戳碎了吴漾的脑袋。没有头颅的躯体, 笔直地向后倒下去。
　　众员工哗然, 一脸惊愕。
　　“审判长, 那, 不是你的助理么？”隗维小声问，“您这是……”
　　剑身一振, 血液全飞了出去。安宁抹去脸颊上的血，她盯着自己鲜红的指尖好一会儿，把那些粘稠的血液舔干净：“她是奸细。”
　　审判厅员工倒吸一口凉气，一言不发, 面面相觑。那可是吴漾，安宁身边的人，竟是奸细？！斧斫人的势力渗透的这么深了？？
　　安宁用剑指着松沉雾：“孟总长，那个人是你的保镖吧，就是他夺走了铁娘子的控制权。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隗维一抬头，就看到安宁用眼角瞟着他，那目光毫无温度，像冷面无私的法官，在掂量被告人的罪名。
　　她起疑心了。松沉雾名义上是孟非的保镖，但现在他叛变了。隗维眉毛压下来，朝后面摆了摆手：“还看着干什么，杀了他。”
　　两名手下摸出枪，上膛，瞄准松沉雾。
　　食指刚搭上扳机，监狱外墙的显示屏嘭地一声巨响，“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的宣传片戛然而止，安宁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是谁干的？”屏幕中，安宁冷声问，她面前，躺着3具审判厅管理层的尸体，尸体的左手都被挖出一个血洞，法阵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幕，原本就处于极度震惊中的审判厅员工，看到大屏幕上的视频，简直怀疑今天发生的一切全是荒诞的梦。
　　视频背景是安宁的办公室，这里发生的事，怎么会留下录像？有人在审判长、这片辖区的绝对主宰的私人领域安装监控？？
　　他们想不到，有蔚乡尘这种亡魂生命的诡异存在，只觉得遍体生寒。
　　更让他们感到恐惧的事发生了。安宁遣散其他人之后，竟趴在地上，啃食那三个人的遗体！
　　操场上几百号人，都呆若木鸡地站着，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大屏幕中的电流声滋滋响。
　　“怎么回事？”隗维通过心灵链接问，“哪来儿的视频？为什么要现在播放？”
　　高梦棠：“这种离谱的事，看起来像我做的，但这次真不是我。大屏幕由主控室控制，主控室只有赫仑进去过，应该是他的手笔。”
　　然而，赫仑已切断了和隗维的链接。
　　牙齿和骨肉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安宁满脸血污，把那三个人啃得只剩下白骨，揉着肚子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拭脸上的血迹。
　　“我现在知道她为什么要定期吃素了。”高梦棠小声嘟囔，“这种饮食习惯，实在有点缺德。”
　　除了高梦棠，其他人没心情开玩笑。视频播完，从头开始循环。审判厅员工们愣了足足三分钟，等第二遍播完，才回过神。
　　“审判长，您这是在做什么？”翻译郑言颤巍巍地问，“视频是合成的？”
　　仪礼总长简直是在尖叫：“我要将主教三人的遗体安葬，你不准，也不把遗体送过来，原来是把他们吃了？！”
　　“这视频是真的？”
　　“审判长，你这是……”
　　员工们嘁嘁喳喳，安宁背对着她们，身影笔直而挺拔，她蓦地轻笑一声，声音很小，但让操场再度陷入安静。
　　“小瞧你们了，眼线能安排到我身边，摄像头能怼到我办公室，”安宁冷冷地盯着高梦棠，“黑太子，你的手腕可真厉害啊。”
　　冤枉，高梦棠感觉自己很无辜，这里面的事，没有一件是他做的。
　　但现在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过奖。”高梦棠谦逊地说。
　　“回答我们啊，审判长！”仪礼总长仍在尖叫，他气得鼻子上的眼镜都歪了，“你是不是吃了他们？！”
　　郑言小声附和：“我，我们现在很困惑，您为什么要吃人肉？还是您的下属？”
　　安宁静静伫立着，一言不发，仿佛听不到身后的议论纷纷。
　　看审判厅员工的反应，他们还不知道安宁食人的秘密，高梦棠揉着脖子上淤青的掐伤：“瓦尔基里，贪食尸体的武神。审判长，您不妨开诚布公地讲一讲瓦尔基里的秘密，我也很想听。”
　　经高梦棠提醒，那些人恍然大悟：难不成，安宁吃掉尸体，会获得加成？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再次响起，审判厅员工下意识地往后退，都想离安宁远一点。她连跟随多年的老部下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其他人……
　　危机感在心中升起，若不是辖区封闭，无法离开，这些人简直想调头就跑，去其他辖区，投靠一位饮食习惯健康的审判长。
　　“闭嘴。”安宁沉声说，压住所有议论。她握紧巨剑，颤动的剑身中，响起战场上的厮杀与怒吼，铠甲缝隙中，渗出猩红的光芒。
　　空气温度骤然降低，气压变得很高，令人呼吸不畅。安宁活动了一下脖子，骨骼咔哒咔哒响，短短两个呼吸间，安宁的眼镜变成全白。
　　“你们想知道，那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安宁的巨剑刺入土层，土层破碎，裂纹蔓延出数百米远，缝隙中喷出碎土和石块。
　　“瓦尔基里，贪食尸体的武神，请开启那扇门，引领他们……”安宁握住剑把一转，阴风从四面吹来，低温立刻让草尖上蒙了一层薄霜，“走向英灵的坟冢。”
　　上一刻，正午阳光闪耀，光线经铁娘子的反射，亮得刺目。但眨眼之间，天地昏暗，凄厉的啸叫从四面八方袭来。
　　太阳还挂在天空上，却像被一层不明物质蒙住似的，灰突突的光线透不出来。
　　“我还是第一次使用这个技能，”安宁抬起下巴，眼中含笑，瞥着高梦棠，“死者的狂欢，【诸神黄昏】”
　　技能说明：【瓦尔基里】可召集自己势力范围内所有死尸和亡魂，使之成为傀儡。
　　如若瓦尔基里吃下死者的遗体，则无法召唤他们的亡灵，但可以大幅强化瓦尔基里自身的力量。
　　亡灵大军逼近，高梦棠竟还有心情冷静思考：“你并不担心同馨藤寄生多少人，因为，被同馨藤寄生，属于活尸。这些人死后也能为你所用，对吧。所以，你才把戴茵茵留在13号区。”
　　“简单来说，你的辖区，死的人越多，你越强大。”
　　此言一出，审判厅的员工目瞪口呆，想逃跑的心情更强烈了。死的人越多，审判长越强大，一旦安宁的野心失控，所有人都可能成为祭品！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他们恨不得立刻丢下眼前的纷争，订机票连夜飞走。
　　安宁目光一凛：“你怎么知道？”，很快她反应过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明白了，那天在告解室里的神父，是你。”
　　“非常抱歉哦，”高梦棠尽可能诚恳，“我不是有意刺探你秘密的。”
　　“没关系，”安宁展颜一笑，“反正你也快死了。”
　　聚集的亡魂过多，空气变得粘稠沉重。极寒让人牙关打颤，死者的怨气带来莫名的压抑与哀伤。
　　蔚乡尘变成灵魂状态，急得上蹿下跳：“高首领，你是不是要召唤你的黑色黏液了？给个信号，鄙人提前逃命。”
　　十二提灯鬼影出现，站成一个圈，背对高梦棠。亡魂的啸叫立刻消失，鬼影举起手中的黑塔提灯，冷光刺穿亡魂的屏障。
　　被提灯照亮的亡魂，如露水般蒸发的无影无踪。蔚乡尘嗷嗷惨叫着飘开，速度快得恨不得化作天际的流星。
　　高梦棠云淡风轻一笑：“哎呀，看来在亡魂领域，我比你稍微精进一点点。”
　　安宁震惊地瞪着他：“你怎么会……你到底是什么人？”
　　高梦棠笑而不语。
　　“好，好。”安宁点了点头，她握住剑柄，铠甲缝隙中渗出黑雾，“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远处的天际，出现一道绿色的细线，审判厅员工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同馨藤的浪潮！所有同馨藤都被安宁召唤过来了！
　　被同馨藤寄生，相当于活尸，提灯鬼影只能驱散亡魂，对尸体没有作用。高梦棠变了脸色，段颂气得恨不得把安宁千刀万剐，但身份卡失效，束手无策。
　　不只是高梦棠和斧斫人感受到威胁，审判厅员工也人人自危，同馨藤一旦失控，搞不好会寄生谁。
　　“审判长，您息怒，”隗维压低声，轻轻按住安宁的手臂，“您把同馨藤招过来，一旦出现意外，场面很难收拾。”
　　“忠于我的员工，我会保他安然无恙，”安宁斜眼瞟了隗维一眼，“心里有鬼的，才应该担心。”
　　隗维蓦地睁大了眼睛，收回手，退到一旁。同馨藤包围监狱，形成一圈绿色的高墙，藤蔓如地狱中的毒蛇缓慢蠕动，蓄势待发，气势汹汹。
　　“我不想表现得太残忍无情，但这是一场厮杀的游戏，不是过家家。而且，今天发生的事，让我很伤心，”安宁偏头看向吴漾的尸体，“我那么信任吴漾，没想到……”
　　众人敛气屏声，低着头。
　　“这些反贼，”安宁又看向高梦棠，“我出于善意，没有将你们赶尽杀绝。现在看来，我错了。我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就要将我逼入死路。”
　　身边最亲近的人，竟然是卧底，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安宁只觉得遍体生寒，此刻，她其实和斧斫人一样愤怒。
　　“所以，那些我一个个招进来、一个个培养起来的审判厅员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自首。”安宁说，“还有谁是奸细，现在说出来，我只判终身监禁。”
　　同馨藤织成的高墙又逼近了一米，挡住外头的阳光。藤蔓中包裹着一些臃肿的肉团，那些是已异化的人，从缝隙中探出脸孔、手臂、腿。
　　“哈哈哈哈哈哈！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松沉雾竟然醒了过来，癫狂大笑，他已奄奄一息，断了一条胳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眼恶狠狠地盯着隗维，“安宁，我要举报！”
　　高梦棠目光一凛，泥沼化作锥子，刺向松沉雾。
　　血腥娘子红褐色的金属铠甲将松沉雾包裹，挡住了高梦棠的攻击。铠甲把松沉雾拖到安宁面前。
　　安宁：“说。”
　　“隗维！”松沉雾直视隗维瞪圆了的狐狸眼，用仅剩的右手指着隗维的鼻子，“就是他，他和高梦棠是朋友。他才是你身边最大的叛徒！”
　　安宁蹙起眉：“什么？隗维？”
　　“哦，我忘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松沉雾又笑了起来，“他不叫孟非，他的真实姓名是隗维，而这位黑太子——”
　　松沉雾猛地转过身，扯下高梦棠的面具，他右手手臂上缠着钢铁护甲，力气大得惊人，高梦棠毫无防备。
　　面具掉在地上。
　　“他叫高梦棠，他才是隗维真正的首领。”松沉雾掐着高梦棠的脸，拽到安宁面前，“你见过他没有？看清楚这张脸。”
　　安宁熟视高梦棠良久：“当然见过，北城墙外，下水道，越狱者。原来你就是黑太子，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任谁都会过目不忘。”
　　高梦棠第一次发现，长得太好看，也是有坏处的。
　　刚进入副本时，高梦棠打黑工，清扫下水道，遭遇怪物袭击，正赶上安宁前来支援，他和安宁仅仅见过一面，说了两三句话。但还是被记住了。
　　“那天，你也在现场。对吧，隗维？”安宁问。
　　隗维：“我叫孟非，原名孟依桥，审判长，您不要相信他……”
　　“你和黑太子是什么关系。”安宁打断他。
　　“您怀疑我？”隗维的声音有些破碎，“审判长，我从未……”
　　安宁再次打断他的话，她把巨剑递到隗维手中：“去杀了黑太子，证明你的清白。”
　　寒意瞬间蔓延全身，脑袋里装着的仿佛是一块石头，沉重、冰凉，压得隗维全身脱力，剑都握不住。
　　“杀个人而已，”安宁轻声细语地说，“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隗维咬紧牙关，拼尽全力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一点，他拖着巨剑，一步步靠近高梦棠。
　　“盲者阁下，得罪，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隗维通过心灵链接说，“在下可以给您复活。”
　　高梦棠眼睛一闭，脖子一扬：“来吧来吧，我准备好了。”
　　剑刃刺入身体，发出噗嗤一声，温热的血溅到脸上，高梦棠紧闭着眼，很有闲情逸致地想：安宁这把剑真特殊，把人捅了个对穿，竟然一点也不疼。
　　耳边传来一阵尖叫，紧接着，一个沉甸甸，温度略高的东西，砸进高梦棠怀里。高梦棠下意识地抱住那个东西，睁开眼睛一看，怀疑自己视力出了问题。
　　赫仑的胸腔被捅穿，汩汩往外冒着鲜血，剑柄还握在隗维手里。隗维的手细微地颤抖。
　　当啷一声，巨剑脱手，砸在地上。
　　赫仑低声笑了出来：“安宁，你的眼光和尸体也差不了多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么？”
　　他吐出一口血，头一歪。
　　系统：“【099折翼骑士】已死亡。”
　　高梦棠紧紧抱着赫仑逐渐冰凉的身体，他知道隗维能将赫仑复活，但看到赫仑的唇色一点点苍白，冰冷的怒火还是在胸腔中燃起，他猛地抬起头，冷冷地望着安宁。
　　隗维感觉身体在晃，操场在晃，像是站在甲板上，天地也在旋转，他忽然想起赫仑不久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隗维，相信我们。”
　　“担心什么，你又不会有事。”
　　这一刻，隗维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赫仑知道这次行动会暴露身份，很可能有一个人要直面死亡。
　　故意留下两个狱警当活口，其实是赫仑为自己卧底的身份留下证据。
　　如果一定要有人牺牲，骑士选择在前线冲锋，保护他身后的人。
　　“审判长，他才是卧底，他帮助反贼进入主控室，导入这段视频，”隗维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剜在他的心上，“我是无辜的，审判长，您相信我啊！”
　　这时，那两个主控室的狱警怯生生地站出来，一个字抖三次：“审，审判，长。他到监控室找过我们，说孟总长找我们两个有事，把我们支走。但，但我们赶到审判厅，扑了个空。”
　　他们一边说，一边找出赫仑进入监控室，修改监控的视频。安宁食人的视频，也是赫仑导入进去的。
　　“刚，刚才，场面，太乱，”两个狱警抖得像发了癔病，“我们不敢吱声。”
　　安宁看完，眼神更加寒冷，同馨藤织成的墙壁又逼近了一寸：“可他是你的助理。”
　　隗维：“吴漾也是您的助理。”
　　安宁怔了几秒，蓦地一笑：“说得好。但黑太子还没死呢。隗……孟非，你亲自动手，杀了他。”
　　隗维只想不顾一切，让何罗把安宁碾成肉泥，他苦笑一下：“审判长，您还怀疑我？”
　　“是重视你，”安宁波澜不惊地说，“处死斧斫人首领的荣耀，交给你。”
　　隗维的手颤抖的厉害，用尽所有力气，才能握住那柄剑。忽然，半空凭空出现一个水团，一条巨蛇从水团中啪嗒一声掉出来。
　　“狐狸精，找本王有什么事？”巨蛇变成人形的海德拉，他食指和拇指揉着酒窝上的两颗暗紫色钉珠，“你又变成白毛了。我觉得白发更适合你。”
　　和松沉雾对战时，高梦棠唤过海德拉的名字，没想到他反射弧这么长，40多分钟后，才姗姗来迟。
　　高梦棠：“你来得有点晚。”
　　“你当本王是家居精灵么，你叫一声，本王就要立刻回应？”海德拉扫了一眼赫仑的身体，又环顾操场上的数百人，“这是干什么，给他办送葬仪式？苏寂·蒙呢，兔崽子跑哪去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审判厅的人彻底蒙了，他们惊愕地打量着海德拉的黑白条纹裤、脑后的麻花辫，还有脸上的暗紫色方片油彩。
　　在其他人还愣神时，安宁夺过隗维手中的剑，刺向海德拉。
　　海德拉低头看了一眼染血的剑，脸上还维持着微笑，又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安宁。
　　“第一次见面，你就用武器招待本王。真没礼貌。”
　　见海德拉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安宁大感意外，瞪着他没说话。
　　“礼貌地问一下，”海德拉说，“这是你唯一的武器么？”
　　安宁：“是，怎么了？”
　　海德拉抱歉地一笑：“那你要和它说一声再见了。”
　　暗红色的血落在剑刃上，发出烤肉一般滋滋滋的声响，短短数秒，触碰到血液的地方，被腐蚀出一个个洞，边缘泛黑。刺入海德拉身体中的部分，则完全溶解。
　　巨剑断成两截，落在地上时，像一块酥饼似的，摔成满地的渣滓。安宁还维持着握剑的姿势，手中只剩下一个剑柄。
　　海德拉的伤口已经痊愈，衣服上的血液也蒸发殆尽：“蛇毒。很凶险的，小心一点，能腐蚀几乎所有的物质。”
　　众人惊叫连连，纷纷后退，海德拉周围，形成一圈无人的真空地带。
　　失去巨剑，安宁无法完全控制尸体，同馨藤处于失控边缘、躁动不安。安宁紧握剑柄的手爆出根根青筋，她怒不可遏，嘶吼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
　　同馨藤织成的墙壁在一瞬间垮塌，海啸般朝他们涌来，大地颤动，树林簌簌。
　　“够了，安宁！”仪礼总长忍无可忍，抽出他的谈杖指着安宁的鼻子，“你到底把我们当什么，一点都不考虑我们的安危么！”
　　安宁对外隐瞒技能【诸神黄昏】，默许同馨藤寄生居民，已经让众人大为不满，仿佛有一柄利剑悬于头顶，他们随时会成为安宁的一份燃料。只是碍于安宁的强悍，不敢出头，仪礼总长这句话喊出来，其他人也不再压抑心中的怨恨。
　　如今，安宁竟不顾忌员工们的安危，召来领地内所有的同馨藤！
　　“快让它们停下！”
　　“视人命为草芥，你会遭报应的！想想你信奉的半死者，祂是一位良善的神明啊！”
　　“你怎么敢这样做！”
　　安宁岿然不动，同馨藤拧成一条仿佛能吞下天地的巨蟒，越过员工们的头顶，朝高梦棠袭来。
　　员工们尖叫着逃窜，财务总长给周围的套了个火盾，仪礼总长撑起一个防护罩。但他们能力有限，数名员工被同馨藤寄生，死亡边缘，曾经的忌惮不值一提，那人竟破口大骂：
　　“安宁，你不得好死！”
　　“哼，”安宁轻笑一声，全白的眼珠瞥了他一眼，钻进那人身体里的同馨藤骤然发狂，脱水的鱼一般挣扎。
　　数名员工正按着那个被寄生的人，想给他灌阻滞剂，藤蔓忽然甩来甩去，将他们击飞，几秒钟后，那人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完全被藤蔓吞噬。
　　仪礼总长气得眼眶泛红：“安宁！”
　　被寄生的人，宛如行尸走肉，一步步朝安宁走过去。
　　“这就是忤逆我的下场，”安宁温声细语地对傀儡说，“把你自己的脖子拧断。”
　　那人毫不迟疑，两手扶住自己的头，咔——颈椎断裂，头掉在地上。
　　躁动完全平息，所有人都瞪着安宁，敢怒不敢言。安宁收回视线，毫无感情地说：“滚远点，别碍我事。等我收拾完黑太子，再来处理你们的思想问题。”
　　审判厅员工吓破了胆，四散奔逃。隗维和几个人躲到操场远处的角落，旁观安宁与黑太子的决斗。
　　“真想不到，审判长竟然是这样的人！”财务总长灌了一口阻滞剂。
　　隗维打量着他们失望的神色，眼珠一转：“安宁不适合继续做审判长。她就是13号区最大的威胁。”
　　此言一出，人人震惶。
　　抱怨和篡位，中间可隔着十万八千里远。
　　“我们不能再让她当审判长，”隗维说，“必须废黜她。”
　　“可是，”财务总长说，“废黜审判长只有一条路，进入棋室决斗。必有一死。”
　　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隗维抓住他们的手：“我愿意和安宁决斗。但我需要你们的支持。”
　　*
　　失去巨剑，安宁的压迫感依然强悍，她的铠甲熠熠闪耀，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寄生者，散落满地的金属碎片，重新拼凑成6具铁娘子和1具血腥娘子。
　　安宁活动着手腕，缓步向高梦棠走来。
　　“当初我心慈手软，只关了你三天。正常情况下，我应该将你处死的。”安宁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她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呢，我付出了真心，但你们，把我的真心当做算计的筹码。”
　　段颂、高赓和斧斫人，一齐冲到高梦棠面前，团团将他围住。
　　此情此景，高梦棠实在没办法换位思考，去体谅安宁的悲伤，他不动声色地拽了一下海德拉的袖子。
　　“想想办法，该怎么办？”高梦棠问，“你的毒血，再喷点。”
　　海德拉望着一望无际的同馨藤大军，藤蔓中出现无数张脸：“你也知道那是血啊，不是喷泉。我就是把我的血喷干净了，也消灭不了这么多人。”
　　“那，还是打吧。”高梦棠说。
　　裴加纳：“嗷呜！”
　　恐惧磁场的震慑下，所有攻击停滞。
　　高梦棠身边凝结出无数冰晶碎片，向外扩散，与此同时，黑色泥沼覆盖整个操场，把同馨藤往下拽。海德拉则化作巨蛇，将附近的同馨藤生吞。
　　两分钟的时间内，清理处一片空旷的区域，但同馨藤还是前仆后继地朝他们爬过来。
　　一条人影格外灵活，闪电般朝高梦棠袭来。竟然是戴茵茵。
　　她完全是人形，但和初次见面时略有不同，如瀑的发丝间，盛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身后跟着6个同样面容姣好的女性。
　　碎片飘进戴茵茵的口腔，从后脖颈传出来。植物不会叫，但她发丝间的纷纷飘落，脸和脖子处的皮肤变成肉粉色藤蔓。
　　肉粉色藤蔓……是同馨藤母株！
　　黑宴开笔记中提到过，同馨藤母株，可以融合“双胞胎”。
　　“戴英被同馨藤母株寄生了？”高梦棠惊讶，“别杀死她，想办法将她和同馨藤母株分离！”
　　“黑太子，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有心情考虑这些事呢？”安宁问，“你愿意当告解室的神父，那我就让你当到底。”
　　“戴英面试的那天早上，我把同馨藤母株放生，让它在13号街区活动。”
　　所以，戴英是被安宁亲手放生的同馨藤寄生了？
　　高梦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看我身后，”安宁向后一指，成千上万的同馨藤跟在身后，“不把母株放出来，怎么能吸引来这么多同馨藤。你说得对。死的人越多，我越强大。”
　　黑色泥沼把同馨藤母株彻底裹了起来，戴英的脸，和她亲人的六张脸，从泥沼中钻出来，向高梦棠展示獠牙。
　　“你竟然觉得你自己付出了真心，”高梦棠无奈地微笑，“你的真心，是指让整片辖区处于危机中么？”
　　安宁摇摇头：“可是我没害过你，没害过吴漾，更没害过隗维。”
　　头顶一暗，阳光被挡住。血腥娘子的脸悬在高梦棠头顶。
　　金属巨物的手攥住高梦棠，裙子上，两片门一样大的金属板滑开。一旦被扔进裙子里，将遭受难以想象的酷刑。
　　但高梦棠还抓着戴茵茵不放手。他可能会面临死亡，但他有复活币，隗维也会复活术。
　　同馨藤母株如果这个副本错过了，再想找到，可要费好一番功夫。
　　心一横，高梦棠把戴茵茵也拽了进来。
　　金属片合拢前，高梦棠看到，段颂、哥哥、和其他斧斫人，都被铁娘子抓着，一个接一个地扔了进去。
　　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扑到高梦棠怀里，低头一看，竟然是冤家兔。
　　高梦棠：“你来干什么？”
　　冤家兔：“叽！”
　　“喂！苏寂·蒙！”海德拉也冲了过来，此时，铁门即将合拢，海德拉硬是扯开一条缝，钻了进来。
　　高梦棠：“……你们来这儿团建呢？”
　　砰。铁门合拢，最后一缕光线消失。
　　*
　　所有的敌人都被扔进了铁娘子中，同馨藤像巨型蚯蚓一样，在土壤中钻来钻去。
　　安宁长舒一口气，驱散同馨藤，身上的铠甲化作点点荧光，风衣下摆猎猎作响。她做了一个收回巨剑的姿势，手里很轻，这时猛然想起，巨剑已经被腐蚀了。
　　草地上只有一个剑柄。
　　安宁蹲下身，捡起剑柄。
　　“审判长，我申请和你决斗。”隗维说，“为争夺审判长之位决斗。”
　　安宁动作一滞，转过头，就看到隗维，和隗维身后所有审判厅员工，他们怒目而视，面色肃然。
　　“你有战斗力么？”安宁的声音惊人的温柔，好像只是对她上初中的孩子提出了一个天真的设想而感到惊奇。
　　隗维同样淡然，仅重复了一遍：“请和我决斗。”
　　安宁瞧着隗维身后的人，员工们一言不发，但只是看他们的眼睛，安宁就知道，那些人视她为眼中刺肉中钉。
　　操场又恢复空旷整洁，只剩下站成一排的铁娘子、审判厅员工，还有安宁。他们在沉默中对视，仿佛此刻不需要任何言语。
　　安宁看了一眼隗维的左手手背上的法阵。
　　“我明白了，”安宁疲倦地说，“好。我接受你的请求。”
　　*
　　好黑啊。高梦棠翻出一个手电筒。
　　血腥娘子的裙子，大概有10个平方。高梦棠抱着腿，坐在角落里，静静等待酷刑。戴茵茵已化作同馨藤原形，海德拉把它劈成三条，织成麻花辫。
　　“小心点，那东西会寄生的。”高梦棠说。
　　海德拉闲适地编辫子：“寄生？本王的血管里，流淌的可是死诞者的血，看它有几个胆子，敢寄生本王。”
　　等了三分多钟，处决仍没有开始，高梦棠感到奇怪：“隗维，什么情况？外面又出什么事了？”
　　“您老还活着？”
　　“不然呢！”
　　“在下不知道，”隗维的声音明显放松了下来，“在下要进入棋室，和安宁决斗。”
　　高梦棠：“唔，可是我要遭遇酷刑了，我怕疼。更想要贤王十一的亡魂了，回档到进入这个副本之前。”
　　“别惦记他了！”隗维喊。
　　“人脸识别未通过，主脑拒绝执行。处决程序运行失败。”
　　“正在尝试重启。”
　　头顶突兀地响起提示音，高梦棠抬头看了看，耸耸肩。
　　一遇到他，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bug，高梦棠习惯了。
　　“重启失败。”
　　“正在尝试第二次重启。”
　　给个痛快的吧。高梦棠有点不满了，被判了死刑，都躺到电椅上了，一拉闸，告诉死刑犯跳闸了？还是两次？
　　铁裙无法从内部打开，高梦棠干脆靠着金属墙打盹。
　　“正在尝试第三次重启……”
　　“正在尝试第四次重启……”
　　“这破玩意能不能用！”海德拉先发火了，“兔崽子，你还有心情吃草莓？！”
　　冤家兔正在啃草莓屁股，突然被海德拉揪过来，气得炸毛，变回原形，按着海德拉一顿乱拳。
　　“喂，你们，”高梦棠都无语了，“好歹是处决，严肃一点。”
　　“正在尝试第十二次重启。”
　　“系统错误。”
　　错这么多次就离谱了吧？高梦棠站起来活动活动肩膀，扭扭腰，一段回忆闪进脑海：主脑是有一张高赓的脸。
　　而所有铁娘子，间接由高赓控制。
　　“哥哥，是你么？”高梦棠扬起脸，上方是一个圆形穹顶，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提示音：“本次处决结束。”
　　铁门打开，光线一下子照进来，亮得刺眼。高梦棠走出血腥娘子，他看到，其他玩家也一脸茫然地走出来，毫发无伤。
　　操场上已经没有人了。审判厅员工都去围观隗维和安宁的决斗。谁也不会想到，铁娘子会连续报错13次。进了铁娘子的人，从来没有能竖着出来的。
　　“别！别打了！”海德拉从冤家兔的拳头中挣脱出来，手里拎着被编成麻花辫的同馨藤母株，“这东西怎么处理？”
　　高梦棠先检查了一下队友的身体状况，确认无误后，找出那个储存同馨藤母株的罐子，心中念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把戴英烧死，分离出一小块同馨藤母株。
　　“你们拿着这个，”高梦棠把同馨藤母株装进玻璃罐，“我去试试超度血腥娘子。”
　　他把玻璃罐交给海德拉，然后走到想血腥娘子面前，超度法阵在他脚下亮起。
　　光芒将血腥娘子包裹时，高梦棠清晰地听到一个机械电流音：
　　“弟弟，是你么？”
　　……
　　“超度成功。”
　　*
　　“孟非……还是隗维？”安宁问。
　　棋室内，装潢典雅精美。两张软椅对着摆放，软椅旁边的架子上摆了软垫，两张软垫，摆了一颗国王棋，一颗女皇棋。
　　同时把两颗棋子，放在中间的棋盘上，就能设定新的律法，确定新的审判长。
　　“我没亏待过你，你为什么要和我决斗？”安宁坐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你的身份有问题，我力排众议把你招进来。你初来乍到，但我委以重任。”
　　安宁支着额头：“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你。”，她拿起那枚国王棋，在手中摆弄：“你和黑太子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什么人？”
　　隗维执起女皇棋，说了句“开始吧”，不愿意回答安宁的问题。
　　“我很看好你，多可惜啊，如今却要亲手杀了你。”安宁怜悯地望着隗维，脱掉手套，露出她左手手背上的法阵。
　　隗维袖管里，弹出一条墨绿色触手，紧接着，胖嘟嘟的小黑龙朝安宁的脸飞过去。隗维往后退，一直退到棋室边界。
　　“我会为你办一个隆重的葬礼。”安宁说，“我会永远记得你。”
　　小黑龙飞到安宁手边，安宁还很有闲情逸致地摸了摸它的头，以闲聊的口吻说：“说来奇怪，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熟悉。”
　　她骤然握紧拳头，手背上的法阵红光亮起。
　　轰隆——白光爆炸。
　　软椅和摆件被炸飞，房间瞬间面目全非，中央的棋盘，还安然无恙地摆在那里。安宁撞到墙上，又摔到地板上，咳了半天，才回过神，盯着隗维的左手手背。
　　一片暗绿色的光闪过，左手手背上的法阵消失。
　　“你——”安宁吐出一颗碎牙，“你发现了？怎么会，我炸死那个叛徒时，你们还没赶到监狱，我特地留出了时间差。”
　　身份卡逐渐失效，安宁从未感觉身体如此虚弱。
　　一条墨绿色的触手在地板上抽搐。隗维一脚踩在上面，将它彻底踩死。这引起了何罗的不满，气势汹汹地从袖口，衣襟下摆爬出来。
　　看到这只章鱼，安宁简直像撞了鬼，惊愕至极地瞪着隗维：“这只章鱼，你真的是万岁爷？！”
　　“感谢您过去的帮扶和信任，审判长。我也会记得你。”隗维披着总长的披风，染血的长靴踏着地板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走到安宁面前，蹲下身，单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轻轻取走她手中的棋子。
　　何罗一条触手缠住安宁的手臂，吸盘的牙齿刺入她的皮肤，准备注射一种类似安乐死的毒素。对黑塔玩家没有作用，但现在，安宁的身份卡失效了，她只是普通人。
　　“您还有什么想说的么。”隗维背对着她，站在棋盘旁边，手中是两颗棋子。
　　国王棋还未落下时，他竟听到系统的声音。
　　“【101净身师】隗维，你确定要这样做么？”
　　什么？
　　隗维疑惑地抬起头。
　　系统：“任你化蝶，君心似铁，可知律法如炉，尽数焚灭？高墙版筑，宿昔悲哭，无替至高秩序、永恒权御——这是贤王十一的碑文。”
　　没完了？系统怎么也揪着贤王十一不放？
　　“而贤王十一的灵魂，炼制成了唯一一张101系身份卡，也就是你的身份卡【101净身师】”
　　隗维的动作一顿，手中的棋子掉落。
　　黑塔游戏中的大多数身份卡可复制，或者卡牌初始池子里就有很多张，比如白介一家的726系身份卡，足有上百张。隗维的101系身份卡，以及高梦棠的000系身份卡，均不可复制，只有一张。但隗维从未在意过这一点。
　　“贤王十一只有一位，也只有一张101身份卡。”系统说，“你知道10年后，【000盲者】为何会死亡么？”
　　系统：“因为【000盲者】想逆转黑塔游戏，他需要贤王十一的灵魂，他需要剥离你的身份卡。在缄默侯爵的预言中，你发现了这个秘密。”
　　“失去身份卡，凭借什么活下去呢？”
　　“于是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杀死【000盲者】，10年后，你成为【101九千岁】”
　　“希望这一次，你也能做出明智的选择。机会摆在你眼前，这一次，你不需要像缄默侯爵预言中那样，费太多力气。或许，只需要一条简单的命令。祝你成功，审判长孟非。”
　　系统的声音消失。
　　隗维回过神时，发现安宁已经死了，何罗的触手已卷起两颗棋子，放在棋盘上。
　　*
　　下午两点。居民聚集在中央广场，兴致勃勃地要看斧斫人被处以极刑。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没有等来酷刑大赏，但等来了审判长换届。
　　典礼举办得格外隆重，于是居民忘记了看不到十大酷刑的遗憾，尽兴而归。
　　“恭喜你呀！孟审判长！”高梦棠兴冲冲地说，“来合个影吧，广场布置的真漂亮。”
　　隗维身穿审判长的红色制服，不知在想些什么。被高梦棠搂住肩膀时，恍然回过神，望向镜头。
　　“你没笑，”高梦棠说，“开心一点！”
　　第二张合照，隗维和高梦棠的脑袋凑在一起，都笑得很开心。
　　但就在高梦棠按下拍照键时，系统的提示音不断催促。
　　“做出明智的选择，审判长。”
　　“一道简单的命令，就可以处死【000盲者】”
　　隗维很想给系统安一个静音键。
　　仪式一直持续到晚上，所有人都玩得很开心。赫仑被隗维复活，也变成女孩，他在镜子前站了两个多小时，端详着女版的自己，最终说了句“不像我妹妹”。
　　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大多数人喝得醉醺醺，广场上到处时被砸碎的啤酒杯。冤家兔和海德拉不知又因为什么事打了起来。高梦棠不想管，他忙着和斧斫人拍照留念。
　　审判长宣布由于13号区同馨藤泛滥，不适宜居住，明天会开通一条通往B级区的公交车路线时，引来山呼海啸的支持声，上至审判厅员工，下至五等、六等公民，感激得恨不得原地给孟审判长立一座塑像。
　　“拥有权力的感觉不错吧，只是一句话的事。”系统的声音又在隗维耳边响起，“无数人蹚过千难万险，为了移民，或是为了一管药剂。但他们真正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权力。你觉得呢，万岁爷。”
　　隗维第一次感觉自己喝醉了，他靠在椅子里，揉着眉心。无数人来找他合影。
　　“哎呀！”高梦棠的惊叫让隗维猛然清醒，他抬头一看，高梦棠瞪着一条肉粉色的藤蔓，那是同馨藤母株，海德拉和冤家兔在打斗时，不小心把同馨藤的玻璃罐打碎了。
　　现在，同馨藤母株牢牢缠住海德拉和冤家兔。
　　这并不值得过多的注意，因为海德拉和苏寂·蒙都不会被同馨藤寄生。
　　真正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海德拉和苏寂·蒙的身躯正在融化！同馨藤母株好像是他们的溶剂和粘合胶水，两具溶解的身体逐渐融为一体，变成了一个人！
　　容貌和苏寂·蒙、海德拉有七分相似的人，站在高梦棠面前，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发生什么了？”
　　广场上其他人并没有太在意，大多数人都喝醉了，还以为是什么特殊的技能。
　　“圣主听到了我的悲声，带我走进分离之城。”离陌出现在高梦棠身边，“分离魇与梦，间隙中复生。”
　　高梦棠也喃喃自语：“双胞胎……”
　　双胞胎指的是月亮裔和暗裔？他们一体共生，灵魂被分割，才出现两个截然相反的族裔？
　　融合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冤家兔和海德拉分开，两个人都是一脸迷茫。
　　*
　　前往B级区的公交车上，赫仑还拿着小镜子照来照去，嘴里嘟囔着：“我希望我变成女生久一点，回到家后，爸爸妈妈看到我，就能想起我妹妹。”
　　高梦棠一手抱着冤家兔，另一条手臂上缠着海德拉。三个人都在睡觉，隗维乔装打扮后，坐在高梦棠身边。
　　系统的声音还不停地在隗维耳边响起：
　　“你是个精明的人，净身师。”
　　“曾经，你信任【049万蛊王】顾康，然后呢？”
　　隗维侧过脸，看着高梦棠的睡颜。
　　公交车在此刻停下。
　　“主线任务已完成。”
　　“副本【混乱街区13号】已通关。”
　　“系统正在结算……”


第190章
　　-正在结算奖励
　　副本【混乱街区13号】
　　-存活人数：35人
　　-死亡人数：50人
　　-最佳演绎：【101净身师】隗维
　　-团队奖励已结算, 请在邮箱中查收。
　　上一次他们离开中洲，还是参加秦戏霜的葬礼，此后他们连续【棠棣同馨】【混乱街区13号】两个副本, 再次回到中洲, 已过去一个多月, 月幡的大本营已经建好。
　　原本的荒村空地上, 建起一座堡，融合哥特建筑高而尖的升天塔楼, 和罗马建筑庄严宏阔的球形穹顶, 塔楼围成一个圈, 排列成旋转楼梯状，最高的塔楼旁边，就是高梦棠从里世界搬过来的黑塔七。
　　黑塔七融合在主城堡一座座高耸的塔楼中, 不显得特别突兀。城堡外，是大片的空地, 工人正在种植草坪、砌花园和喷泉，远处, 一列卡车拉着一株株果树, 准备栽种在城堡东侧。
　　城堡正大门上方, 是月幡阵营的月亮纹章, 旆旗从塔楼垂下, 随风飘扬。
　　“好漂亮哦，这是我们的家么！”高梦棠仰望城堡, 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隗维则一脸忧虑：“在下计算过，月幡的预算不足以建造这么大的城堡。”
　　【985班主任】庄缘看到他们，连忙走过来：“首领，你回来了。”
　　隗维和高梦棠离开的时间, 庄缘负责月幡的大小事宜。她是从黑鸥挖过来的，工作能力出色。
　　“花了多少钱？”没等高梦棠开口，隗维先问。
　　庄缘打开手机中1MB大的Excel文件：“这是消费明细。”
　　表格划拉好几次划不到头，隗维纠结片刻，艰难地问：“月幡还剩多少钱？”
　　庄缘掰着手指头说：“各种等级的先祖遗骨四万块、7452块宝石、25342瓶各品级的药水，珍惜道具987件，碎骨头1352万块，通用货币788万元……”
　　高梦棠笑呵呵道：“还剩这么多呢！”
　　“这些都是我们欠别的阵营的，”庄缘数完手指头，面无表情地说，“至于月幡的存款，除了离陌卷轴里的宝物，剩下的，和您一样，000。”
　　高梦棠：“……这样啊。”
　　隗维：“一个月建不完，可以慢慢建，为什么要借钱？”
　　“这不是你的意思么？”庄缘也很奇怪。
　　隗维：“我？”
　　“你去参加秦戏霜葬礼时，忧郁地说：希望在下活着回来时，能看到月幡的大本营建成。”庄缘说，“原话，一字不差。监控应该还保存着。”
　　“……”
　　这句话的重点是后半句么？应该是活着回来吧！
　　庄缘怎么理解的，竟然急吼吼地在一个月内，借了这么多钱，把城堡建了出来。
　　“您老从哪里借来了这么多钱？”隗维无力扶额。
　　一行人往城堡里走，庄缘翻着手机中的记事本：“帮我们借款的是我朋友童熹明，她运用职位之便，拉来了许多物资，分15批转移到月幡的账户上。”
　　“童熹明……”隗维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她不是【007精算师】，黑鸥的财务总管么？”
　　庄缘一脸淡定：“没错，就是她。她被尹明乌骂了一通，心中不满，在我的开导下，转移黑鸥的财产，随后离开黑鸥。现在她也准备加入月幡。”
　　说到这儿，庄缘露出赞许和钦佩的表情，“童熹明进入黑塔游戏之前，就是会计。获得过会计的最高荣誉：蹲监狱。这种事她很在行，黑塔的金融监管，比公司里的监管差一大截，做这些事她不废吹灰之力，甚至觉得太简单，没有挑战性。尹明乌到现在都没发现。我们95%的欠款，走的都是黑鸥的账。”
　　听到这笔欠款大多数算在黑鸥头上，隗维瞬间不担心了，看他松弛下来的状态，似乎认为这笔钱不需要还。
　　隗维甚至纠正了一下庄缘的不准确用词：“这不是借贷，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这些物资是我们的战利品。黑鸥也不是债主，而是战败者。”
　　“有道理，还是你的眼光高。”庄缘认可地点点头。
　　城堡内的装潢很精美，隗维原办公室里的黑檀木办公桌和屏风，都被童熹明转移了过来，摆在茶室，连黑鸥每月提供的茶饼、咖啡豆和熏香都不放过。
　　庄缘颇为遗憾地说：“时间要是再充裕一点，童熹明能把黑鸥搜刮得干干净净。”
　　他们在茶室坐下休息，尖顶窗的采光很好，整个房间被阳光铺满。身后的靠枕被晒得蓬松温暖。
　　“剩下5%的欠款，来自哪里？”隗维问。
　　庄缘：“巫师世家，【816】系身份卡的卢氏，他们借了我们5000块先祖遗骨，900件珍稀道具，剩下的就是普通银行788万通用货币。”她把账单递给隗维。
　　银行欠了788万，让段颂用零花钱还了就行。至于这位816系身份卡的卢氏……白介探过脑袋，看了一眼明细单。
　　“是他们啊，”白介喝了一口茶，苦得整张脸皱巴起来，“他们是老好人，家族主修【锻造专精】，给很多家族锻造武器，非常富裕。巫师世家排外性很强，卢氏一家却能其他家族维持良好的关系、”
　　也就是说，得罪了卢氏家族，基本等同于得罪所有巫师世家。
　　“他们的钱，我们还是要还一下。”隗维说着，就拿出计算器，开始计算自己未来两个月的加班时长。
　　“都在呢？高首领！”童熹明走了进来，她穿着卫衣和牛仔裤，背着羽毛球拍，青春靓丽，活力四射，苹果肌上一道饱满的光泽，“久仰久仰，终于见面了。你长得比视频里还漂亮，光是看着，就比一些又老又丑还叽叽歪歪的人强一大截！”
　　童熹明走过来跟高梦棠握手，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起来像工人，穿着一件黑乎乎、脏兮兮的工作服，脸上还沾着灰尘。乍一看会觉得他年迈且沧桑。仔细一看，才会发现那人20岁出头，其实很年轻。
　　满身灰尘的青年一抬头，和高梦棠对视，明显愣了一下。
　　阳光灿烂的天气，窗子的栅栏筛出整齐的方块光，照在高梦棠身前的桌子上。高梦棠穿一件翻领荷叶袖白衬衫，领口、前襟和袖口处缝了透亮的莱茵石。他及肩长卷发别在耳后，发卷随高梦棠抬起头的动作轻轻一晃。
　　明明只是寻常的发型，只是幅度细微的晃动，却像黑夜中的静静起伏的海面，难以言喻的美丽玄妙。
　　高梦棠刚叉起一块西瓜，举到口边，还没吃，看到有客人，绽开迷人的微笑：“你好呀。”
　　扑通。青年被门槛绊了一下，摔倒在地，身上的灰尘扬了起来。
　　隗维品茶的动作一顿，盯着被青年弄脏的地毯，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白介则憋不住笑，把那个人扶起来。
　　“这位就是高梦棠，我们的首领，”童熹明介绍道，“二位握个手？”
　　那人迅速地瞅了高梦棠一眼，然后低下头，肩膀缩得更紧了，用力地在裤腿上蹭着他沾满灰尘、布满老茧的手。
　　他擦了半天，也不握手，让高梦棠伸出的手显得很尴尬，于是高梦棠把他的手拽过来，握了一下。
　　“我的手脏，把，把你的手都弄脏了。”青年吓了一跳，高梦棠手上留了一道混合汗渍和泥污的黑印子。
　　青年更加慌张，扯过来一块垫布给高梦棠擦手，结果拽倒了垫布上的青瓷花瓶，多亏黑泥人傀儡及时扑过去，花瓶才免于四分五裂之灾。隗维的微笑显得更加勉强。
　　“刀哥，你坐！”白介好像和他很熟悉，拉着他坐在茶桌旁的椅子中、隗维的身边。“刀哥”坐下时，身边扬起一团灰尘，袖管里一些煤渣似的碎渣子，掉进隗维的茶杯里。
　　隗维的笑容彻底消失。
　　“您是？”高梦棠悄悄把果盘里的一块碎石头挑出去。
　　“他本名卢卡，我叫他刀哥，”白介热情地介绍着，“他是卢氏家主，身份卡【816火山遗民】”
　　卢氏家主，也就是月幡现在的债主。
　　这倒是让高梦棠很惊讶，白介说，卢氏一家久负盛名，还很富裕，没想到家主这么的……有风格。
　　“久仰久仰，”隗维立刻明媚如春风，温和如柔波般地笑起来，握住卢卡那只脏兮兮的手，“在下【101净身师】隗维。”
　　“我，我认识你，”卢卡眼睛亮了起来，“隗先生，认，认识我？”
　　不认识。
　　隗维10分钟之前，才知道有卢氏这一家人。
　　但自来熟是隗维与生俱来的能力，尤其是对债主。
　　他又是斟茶又是端点心，两人好似阔别已久的死党。
　　“白介为什么叫你刀哥？”隗维亲切地问。
　　“我，那个，锻造，”卢卡说一个词，就要往高梦棠那里看一眼，仿佛高梦棠的脸是提词器，他不小心多看了几秒，双目失神，“好漂亮，啊，不是！”
　　白介接过话头：“他喜欢锻造，一旦开始炼制道具武器啥的，就没完没了，废寝忘食。家人叫他吃饭，他就说：最后炼一块铁、最后10锤、最后一件武器，炼完就吃饭……跟拼夕夕砍一刀一样，永远的最后一刀，所以我叫他刀哥。”
　　好形象。高梦棠不由得微微一笑。
　　刀哥正在喝茶，看到高梦棠笑，他也跟着笑，嘴里的茶全洒在桌子上，和隗维的身上。隗维没有丝毫不虞之色。仍在熟络地攀谈。
　　最后，隗维拍着卢卡的肩膀说：“您放心，我们讲信誉，更不愿意失去您这位朋友。该还给你们的，一分也不会少。”
　　从进入茶室开始，卢卡的心脏就在怦怦跳，嘴巴也不受控制：“不用还，那个，能高梦朋友荣幸……”
　　高梦棠：“诶？”
　　看到高梦棠疑惑地睁圆了眼睛，这次，卢卡不仅舌头僵硬，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那澄澈得不可思议的眼眸，柔软纤长的睫毛，还有阳光下紧致干净的皮肤……
　　卢卡盯着高梦棠好几秒，高梦棠眨了下眼，却像天雷劈中了卢卡的头顶，让卢卡猛地回过神，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不用还！能和高梦棠交给朋友！是我的荣幸！”
　　他喊声太大，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隗维的茶洒了出来，白介则被蛋糕呛住，不停咳嗽。
　　不用还就不用还嘛，吼这么大声干嘛。高梦棠更困惑了。
　　“他崇拜你，”童熹明凑在高梦棠耳边，小声说，“第一次见到你，紧张。”
　　喔。这样啊。
　　高梦棠也拍了拍卢卡的肩膀：“我很好相处的，放松放松。”然而高梦棠的肢体动作只起到了反作用，卢卡全身僵直，好像高梦棠是一个触碰他人就能使之石化的妖精。
　　“不用还？”隗维眼睛亮了起来，“这怎么行？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
　　卢卡缩在椅子里，声若蚊呐，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隐约能听清“希望”“典礼”“嗟城”这几个词。见他这么紧张，童熹明无奈地笑了笑。
　　“高首领，卢先生这次来呢，其实是想邀请您去参加一个，嗯，一个活动。卢先生，请柬您带着吧？”
　　卢卡就坐在高梦棠身边，但他从衣服里侧的兜里翻出请柬，诚惶诚恐地擦干净污渍，伸直了手臂交给桌子对面的童熹明。童熹明再站起来，弯着上半身，横跨整张桌子，转交到高梦棠手上。
　　……非常有效率的传达方式。
　　高梦棠打开请柬一看，全是里世界的文字，他让隗维翻译一遍。
　　“牵头人，嗟城肖氏，肖缇恩。”隗维刚念了一行就蹙起眉头。
　　所有巫师世家中，以肖氏一族实力最强，权势最盛。不久之前，白介他们家刚刚改宗投靠肖缇恩。
　　“活动名称是：古神教宗改普世大公会议。”隗维继续说，他好像怀疑自己的翻译能力，又读了一遍，“没错，是《古神教宗改普世大公会议》”
　　高梦棠：“这，古神教的大公鸡会议，抱歉，朴实会议……”
　　“古神教改宗普世大公会议。”隗维小声提醒。
　　高梦棠：“……邀请我去，不太合适吧？”
　　“古神”是人类对暗影生物的称呼，高梦棠属于月亮生物，人类称之为福灵，福灵与古神对立。
　　虽然，他们现在怀疑，月亮与暗影同根同源……
　　“就，就是，您要去，福灵祂们……”卢卡支支吾吾地说。
　　隗维深知不能从卢卡口中听到一句完整的话，自己从邀请函上找答案：“近期的顿悟与神启，喻示里世界还有诸多奥秘，召唤我们探索。诚邀一切神迹之门徒参与盟会，共同商讨。”
　　全部翻译完成后，结合卢卡的只言片语，他们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一直以来，月亮生物被认定为灭亡，里世界只剩下“古神”。高梦棠的存在冲击了他们的认知，也动摇了古神教的根本。
　　古神教内部，信奉的神明有半死者、欢宴者……还有什么岩瞳、墓之心等，数量众多，灿若繁星。
　　但祂们都是星星。
　　如今，月亮冒出头了。
　　高梦棠到处蹦跶，带着一只贤王七化成的冤家兔（白氏原本信奉的欢宴者的祖宗），驯服了恐惧之源裴加纳（直接让原本信奉恐惧之源的裴氏家族信仰破灭），把海德拉当成宠物蛇（又一个家族信仰破碎），还有种种证据表明，高梦棠本身，是贤王十二。
　　短短半年，巫师世家遭受毁灭性的信仰冲击，数百年来信奉的神明，竟然成了一位玩家的狗。想不开的人在天台上排队。这些高梦棠根本不知道，根本不在乎。
　　四个月前，肖缇恩第一次注意到高梦棠，那时他就开始筹备这场会议。只不过，他筹备的速度，赶不上高梦棠破坏的速度。再不开会，信徒们都要把农药买断货了。
　　于是，肖缇恩仓促决定，立刻召开会议，邀请刚出副本的高梦棠参会。
　　听完分析，高梦棠犹豫道：“我怎么感觉，这是一场鸿门宴，他想杀了我？虽然我也不怕他们。”
　　“不能，”隗维摇了摇头，“应该是想归化您。”
　　会议名称中“宗改”的意思，是指在教会内部改换、调整宗派，从会议名字可以推测，肖缇恩应该是想让高梦棠承认，他属于古神的某个分支，让高梦棠在古神教之下，开创一个宗派，维持教会的稳定。
　　庄缘：“首领，你愿意去么？”
　　高梦棠：“当然愿意。”
　　接触巫师世家，才能揭开黑塔更多的秘密。
　　“不能去！”白介一拍桌子，“肖缇恩的实力很恐怖，他若威逼利诱老大，该怎么办？”
　　隗维放下邀请函，义正词严：“白介，你思想狭隘！古神教信徒遭遇信仰危机，我们怎么能坐视旁观？我们当然要去，还要为古神教的发展贡献绵薄之力。”
　　一番高谈阔论，给白介听愣了，呆呆地说：“隗哥，你不是信财神爷么，怎么还关心起古神教的事？”
　　被隗维拿眼角瞪了一眼，白介不敢说话了，只是更加困惑。
　　“威逼后面，不是还跟着利诱两个字么？”童熹明小声说，“巫师世家一个个富得流油，月幡仓库空虚，隗维八成是想……不对，十成是想从会议中捞点好处。”
　　另一边，高梦棠和隗维接下邀请函，和卢卡约定好出行时间，热情地邀请卢卡吃晚餐。但在高梦棠拥抱了卢卡一下后，卢卡像船员遇到塞壬似的，夺命狂奔，逃走之前又摔了一跤。
　　“快把茶室收拾一遍，把我的衣服洗了。”隗维指挥黑泥人傀儡，“茶具不要扔，这套很昂贵，多刷两遍。”


第191章
　　会议在半个月之后, 高梦棠还能在新建城的城堡中玩一会儿。
　　【混乱街区13号】副本结算奖励发送到邮箱。
　　算上视频播放奖励、高梦棠收获【先祖遗骨·三阶】50块，碎骨头4000块，道具宝石若干, 还有刚超度的血腥娘子。
　　这个副本, 隗维是最佳演绎, 他获得的奖励额外丰厚：
　　身份卡【047矿工】。
　　神秘级武器【罪恶胍肫】
　　【先祖遗骨·二阶】30块
　　【技能卷轴·时间静止】x2
　　碎骨头5000块。
　　未知魔盒x2
　　【先祖遗骨·二阶】30块
　　碎骨头3500块。
　　收到邮件时, 隗维正在和屠呈下棋，他看了一眼奖品名单：“罪恶, 什么？那两个字怎么念”
　　“瓜, zhun , 一声。”隗维说，他把先祖遗骨、碎骨头和未知魔盒都放进月幡的仓库，继续下棋。
　　半小时后。
　　“您今天有点心不在焉。”隗维连赢两次, “有心事？”
　　屠呈笑了笑，没说什么。
　　摆好棋盘, 屠呈先手，他举起棋子, 半天没有落下, 看表情, 心思已不在棋盘上。
　　隗维：“遇到困难, 不妨告诉我们。”
　　有可能是借钱。屠呈原本是海盗, 在【棠棣同馨】副本，与他们意外相逢。他不是黑塔玩家, 没有家，没有工作，也没有去处，这几天都留在月幡大本营。
　　隗维虽然爱财, 但也不是不近人情，屠呈遇到困难的话，他还是愿意帮助的。
　　“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请求你们帮助。”屠呈放下棋子，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
　　隗维靠着椅背，温和地笑了笑：“尽管开口。我同事段颂是首富的儿子，在下可以拿他几块名表，送给您。”
　　“名表？哦，不是，我不想要钱，”屠呈显得更紧张了，“我其实是 ……”
　　他很不好意思开口，隗维两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耐心地等候。
　　“我想要身份卡。”屠呈不抱希望地说。
　　隗维愣了一下：“身份卡？”
　　“是，”屠呈说，“我也想加入黑塔游戏。”
　　隗维：“为什么？这可不是个好差事。您担心安全问题的话，可以留在月幡，其他玩家会保护您。”
　　屠呈苦笑了一下：“我当过海盗，判刑时法官念我的罪名，15分钟也念不完。我回不到普通人的社会了，又不想整天混日子。除了加入黑塔游戏，我想不到更好的出路。”
　　“还有一个原因，”屠呈深吸一口气，“我想和你们做朋友，做战友。”
　　听完，隗维点点头，沉吟片刻：“您想要身份卡的话，在下为您找一张。”
　　“真的么？”屠呈眼睛一亮。
　　隗维：“当然。今天在下去交易市场看一看。”
　　屠呈：“你这儿不是有一张现成的么？”
　　奖励名单中，有一张身份卡【047矿工】，隗维把那张卡拿出来，正面是一个人被烈火吞噬，反面，用里世界语写着身份技能、buff和debuff
　　身份技能：【生为耗材】
　　技能说明：生为耗材，你的使命就是燃烧自己、开采资源、照亮他人。
　　：使用技能后，矿工持续消耗魔力值，使一个队友的综合能力（战斗力、防御力、技能效果等）提升30%
　　增益效果：矿工很皮实，身体素质好，战斗力增强30%
　　减益效果：不能燃烧自己，如何照亮他人？矿工受到水系技能伤害增加50%，且在水体面积较大的环境中，技能效果削弱50%
　　读完卡牌上的信息，隗维说：“您是海盗，这张卡被水克制，不能发挥您的长处。”
　　“没关系，天天在海上漂，我早就烦了。”屠呈说。
　　一般情况下，身份卡特质和玩家特质相似，比如隗维父母双亡，他的初始身份卡是【101孤儿】
　　个别情况下，身份卡特质和玩家特质相反。这种情况也遇到过几次。
　　“您喜欢的话，当然可以。”隗维把身份卡递过去，不知怎么回事，屠呈接过身份卡时，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
　　这两天，高梦棠支了个梯子，把大门上方的月幡图腾的浮雕细节又打磨了一遍，参与花园的设计，把那些庸俗不堪的挂画取下来，准备换上自己的画。
　　“松沉雾死了，幽灵竹群龙无首，在下又挖过来几个人，包括沃兰北。黑鸥的势力已渗透到幽灵竹内部。”隗维捧着一沓打印出来的PPT，站在高梦棠的梯子底下，“张绮炎感念您的帮助，送来一些礼品。为了表达对您老的感激，昨天把黑鸥送的雕塑挪到仓库里吃灰。”
　　高梦棠调整着挂画，让它摆正一些。
　　“您觉得怎么样？”隗维仰着头问。
　　高梦棠：“好，当然好。”
　　“哪里好？”
　　“……”高梦棠默默从梯子上爬下来。
　　隗维叹了口气：“最后一件事，仓库里还有一颗神秘宝石，两个未知魔盒，均为用于身份卡进化的稀有道具，今晚分配一下。”
　　吃过晚餐，月幡成员围坐在圆桌旁，桌子上是一颗鸡蛋大小的淡紫色宝石，两个看起来很脏很久的未知魔盒。
　　“抓阄，怎么样？”高梦棠提议，“抽到胡萝卜的，分一颗神秘宝石。抽到小兔子的，分一个未知魔盒。”
　　抓阄结束，沃兰北抽到了胡萝卜，隗维和屠呈抽到了小兔子。
　　沃兰北迫不及待地捏碎宝石……进化失败。
　　他骂了一句，抖掉掌心里的宝石碎渣：“该你们了，隗维，让我看看你能进化成什么。”
　　打开魔盒，把伸进去，就能开始身份卡进化，隗维拨开锁扣，盒子的缝隙中射出暗绿色的幽光。
　　系统的话突兀地在脑海中响起：
　　“10年后，你成为【101九千岁】”
　　“希望这一次，你也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一道简单的命令，就可以处死【000盲者】”
　　砰。
　　隗维又把盒子盖上了。
　　“怎么了？”高梦棠关切地问。
　　“在下……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隗维说。
　　屠呈拿过另一个盒子：“我先来吧。”
　　他深呼吸三次，迅速地打开盒子，把手伸进去，整张脸皱成一团，仿佛盒子里藏着猛兽的牙齿。
　　静静地等待半分钟，不疼。屠呈往盒子里摸了摸，从外面看，盒子的深度只有10厘米深，但他把半条手臂都伸进去了，才探到底。
　　盒子里有一个小东西，摸起来，像是一个……娃娃？
　　屠呈把娃娃拿出来，登时愣住了。
　　“呀，我的娃娃。”高梦棠说。
　　那是一个【盲者·公主裙】的同人手办，在系统商城有售。屠呈看着那个小娃娃，甜蜜地笑了起来。
　　屠呈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只娃娃的场景。
　　他13岁登船，在海上漂了11年，被判无期徒刑，在监狱里蹲了3年越狱。
　　出来后，干起了强盗老本行，闯进一间很豪华的别墅中，准备搜刮财物。
　　刚撑开麻袋，屠呈就看到客厅沙发上，摆着一只特别漂亮可爱的娃娃，穿着鹅黄色公主裙。
　　主人应该特别喜欢这只娃娃，用抱枕给它搭了个小窝，还用给它缝了个手工小被子。
　　娃娃特别精美，从发丝，到皮肤质感，都和人一模一样，还会眨眼，会微笑。
　　屠呈忘记抢劫的事，怕惊醒它似的，静悄悄走到沙发旁边。在娃娃旁边蹲下。
　　那时，屠呈想，他这辈子是成不了家，要不了孩子了，不如就把这只娃娃带走，当女儿养。
　　第二天，别墅的主人起床一看，窗户锁被撬开，客厅有一个空麻袋，家里进贼了。别墅主人找了一圈，发现唯一丢失的物品，就是【盲者·公主裙】
　　“我也有一只这样的娃娃，抢来的，”屠呈笑着说，“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女孩子，后来才知道是男孩，还给它缝了小短裤。”
　　高梦棠：“……”
　　屠呈头顶的光字连跳两次，从【047矿工】变成【047罪恶燃料】，手中的公主裙娃娃消失不见，屠呈的目光茫然了一瞬。
　　“成功喽！”高梦棠欢快鼓掌，沃兰北拍桌子欢呼，“轮到你了，阿维。”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隗维，隗维从出神的状态中惊醒，回望他们的眼睛。
　　“在下方才斟酌了一下，”隗维轻声说，“在下曾进化为【101圣徒】，受伤后连降两级。这种情况下，很难再进化。不想浪费珍稀道具。”
　　众人全神贯注地听着。隗维说得没错，进化失败很常见，进化后退化，极为罕见。而且，退化后的玩家，很难再进化。
　　隗维把那个盒子推到白介面前：“您用吧。”
　　“我？我么？”白介有点意外。
　　“嗯。”
　　白介做好准备，把手伸进盒子里。整条手臂快伸进去时，摸到一个相框。
　　拿出来一看，竟然是赫仑、赫伊和白介三个人的合照。白介紧紧搂着赫伊，赫仑怒目而视，好像对自己好兄弟撬自己妹妹的事颇为介怀。
　　氛围瞬间哀伤下来，白介眼中滚落一滴泪珠。眼泪滴到照片上，照片变了，只剩下赫仑一个人，他背后只有一直金红色翅膀。
　　【374窃贼】的光字破碎，变成【374偷心贼】
　　进化也成功了，但这次没有人鼓掌，隔了半分钟，高梦棠一个人哗啦哗啦地鼓着掌：“好棒好棒！”
　　白介勉强地笑了一下：“嗯，挺好的。”
　　屠呈的技能增加了一个【舍己为人】
　　：燃烧精神值，使一名队友的综合能力强化至300%。
　　白介的有一个技能【什么都偷】，又增加了一个【最可怕的盗窃】
　　技能说明：你最害怕被偷走什么，是钱财、名誉、爱人，还是……秘密。
　　：偷心贼可随机获取一个他人隐藏的秘密，对每一名玩家/NPC仅可使用一次。
　　看到白介的技能说明，段颂立刻和他拉开距离：“你这招也太损了，我得和你保持距离，不要偷我的秘密。”
　　“你能有什么秘密！”白介愤怒，“除了每天挂在嘴边的‘我不需要钱，只是需要很多爱’？”
　　段颂也生气了：“我当然有秘密！”
　　白介嘲讽道：“偷偷亲【盲者·公主裙】？现在不是秘密了。”
　　高梦棠：“诶？等一下！”
　　“不过，我倒是挺想试试这个技能的，”白介若有所思，“得找个人当小白鼠，赫仑呢？哦，他回家了……”
　　说到这儿，白介状态低落。因为赫伊的死，赫仑一出副本，就回家陪父母了。这些天也没和高梦棠等人联系。
　　见他们伤心，高梦棠承担起活跃气氛的责任：“对我使用吧，我没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
　　白介：“真的可以吗？”
　　“来吧，向我施法。”高梦棠扬起脑袋，露出咽喉。
　　隗维坐在高梦棠身边，见状，起身想拉开一点距离，白介的手已做了一个滑动轮盘的姿势。
　　偷心贼的技能没有任何特效，在外人看来，无事发生。不过，在白介的眼中，一只无形的手，抓向高梦棠的心脏。
　　随后，那只手被炸飞，弹向高梦棠身边的隗维。
　　没等白介回过神，一道只有偷心贼能听到的苍老声音说：
　　“隗维的身份卡是贤王十一的亡魂所化，他担心受到高梦棠的伤害，3天前，隗维曾认真考虑过，要不要离开月幡，或者，杀死高梦棠。”
　　“什，什么？”白介愣在原地。
　　“怎么啦？”高梦棠问。
　　白介如遭雷劈，他下意识地看向隗维，隗维在餐厅另一侧倒茶水，没注意到白介的异常。
　　高梦棠顺着白介的视线往后看，他身后，只有隗维一个人。
　　白介全身木怔怔的，说话都变得很困难，“老大，你体质特殊，我的技能对你无效。”
　　“这样啊。”高梦棠收回视线，恍若无事地笑道，“今晚我们没事，一起吃烧烤吧！”
　　*
　　出发去嗟城参加会议的那天早上，高梦棠一推开门，就看到白介站在他卧室门前。
　　“老大，我想了十多天，还是决定告诉你。”白介把高梦棠推进卧室，讲述那天他试验技能【最可怕的盗窃】的经过。
　　高梦棠：“这怎么可能呢。”
　　“一字不差，我向古神发誓。”白介举起四根手指。
　　“隗维竟觉得我会伤害他，真令人伤心。”高梦棠闷闷地说。
　　他的确想找到贤王十一的亡魂，获得技能【回天】，逆转黑塔游戏入侵的现状。但高梦棠还没无私到牺牲朋友拯救世界的程度。
　　坐飞机时，高梦棠仍对这件事感到伤心，他决定不先和隗维说话，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抱着胸往外看。
　　“早安，盲者阁下。”隗维坐在他身边，翻开《月之秘法》。
　　高梦棠立刻忘了生气，笑道：“早上好呀，你又在研究什么？”
　　“分离身份卡伤筋动骨，创深痛巨，”隗维翻到写满笔记的一页，“在下正研究，如何低创伤分离身份卡。”
　　高梦棠：“可不是嘛，分离身份卡这种事，我绝不愿意让任何一个队友经历。”
　　隗维转过头，迅速地看了他一眼，抿嘴一笑。


第192章
　　巫师世家离群索居, 下了飞机，他们荒野求生般跋涉了一整个下午，才找到接头地点。路上, 遇到了10多个同样来参会的玩家。
　　身穿黑袍的侍从站在大榕树下, 疾步向他们走来：“各位贵宾, 请随我来, 还有两公里的山路，比较难走, 我为你们引路。”
　　“没有车么？”高梦棠不抱希望地问。
　　黑袍玩家遗憾地摇摇头。这里的山太陡峭, 开不了车。
　　好吧。高梦棠提起一口气, 打算跟着他继续跋涉。
　　“盲者阁□□力透支，需要休息。”隗维忽然说，“我们在这里休息片刻, 您送完他们，再来接我们。”
　　诶？盲者？体力透支？高梦棠觉得他还能再坚持。
　　很快, 他反应过来，隗维有他的谋划。
　　“累了。”高梦棠往大榕树底下一坐, “我要休息。”
　　黑袍人只好带着其他人先走。等他们的背影在山顶消失, 高梦棠一骨碌爬起来：“怎么了？”
　　隗维跑到另一边, 拿出一堆药水, 洒在一棵百米高的红杉树底下, 又拿出技能卷轴、墨水等道具，开始绘制法阵。
　　“在下在月幡大本营留了一个传送法阵, 这里也要画一个法阵，”隗维说，“一旦发生意外，跑到这里, 能立刻传送到月幡。”
　　月幡中，只有高梦棠收到了邀请函，他只能带三个人、高梦棠选择了隗维、白介和屠呈，一旦起冲突，全家几十口都收到邀请函的巫师们倾巢出动，他们不占优势。
　　屠呈比了个大拇指：“心眼子真多。”
　　绘制好法阵后，隗维洒了20多瓶隐蔽药水，一行人又回到榕树底下，等黑袍玩家回来之后，带他们前往肖缇恩庄园。
　　雾霭山岚的萦绕着一座青黑色古宅，高梦棠惊奇于这座建筑竟然还没成为历史景点。或者用来当鬼屋，都不需要翻修。
　　“我们到了。”黑袍法师拿出五张技能卷轴，“贵宾可自由选择是否使用该卷轴。”
　　卷轴的名字是【错位玩家】
　　技能卷轴说明：这里好像不是黑塔的游戏场，你是不是记错了？
　　：使用该卷轴后，玩家将在黑塔副本之外，获得黑塔副本中的能力，持续时间15天。无法提前解除。
　　：好消息，处于表世界，精神值降低速度非常慢。坏消息，但您的体力和魔力消耗得很快，且无法自动回复。
　　离开副本，玩家的实力会被削弱70%左右。高梦棠不太想使用，因为他变成【000盲者】后，就成了瞎子。
　　“使用卷轴的人多么？”白介问。
　　黑袍人彬彬有礼地回答：“目前为止，所有玩家都使用了卷轴。”
　　经典的剧场效应，观众席中，一个人站起来，其他人为了看的更清晰，也必须站起来。他们不使用卷轴，以30%的实力，无法与其他人抗衡。
　　“我不用 ，你们用吧。”高梦棠说。会议持续12天，召唤百目男巫会持续消耗魔力值，使用卷轴后，魔力值消耗速度加快，且无法自动恢复，他支撑不了这么久。
　　而且，在这里白条消耗减速，高梦棠最大的优势发挥不出来，还不如换一个清晰的视力。
　　隗维、白介、屠呈、卢卡四个人，一齐撕碎了技能卷轴，跟着黑袍人进入庄园。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会议明早开始，他们回房间睡了一觉，第二天七点多，就爬起来开会。
　　第一篇报告的题目是《古神教的发展史及教义新解》
　　高梦棠像模像样地拿了个笔记本，打算汲取一点古老的知识。汇报者一开口，高梦棠就傻了眼。
　　他说的是里世界语。PPT也是里世界语。
　　也有道理，参会者多是巫师，里世界语才是他们的母语。他们听得全神贯注，频频点头，时而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高梦棠则划掉“重要知识点”几个字，开始画素描。
　　整个会场，听不懂里世界语的寥寥无几。
　　汇报2小时后，高梦棠睡得特别香。
　　隗维用胳膊肘把他捅咕醒：“盲者阁下，汇报人瞪了您老好几眼。”
　　“我还是出去醒醒神吧。”高梦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从侧门溜出会场，深吸了一口没有催眠咒的空气。
　　这里风景还是不错的，就当来旅游吧。
　　宅子里没有多少侍从，高梦棠一个人闲逛。出来旅游，必然要登高远眺，他找到最高的塔楼，沿着旋转楼梯一路爬到顶层，手撑着阳台栏杆，向下俯瞰。
　　冤家兔、海德拉和裴加纳在花园里打闹。
　　“高梦棠？”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人。
　　高梦棠转头一看，他根本没见过这个人，但这人戴着一个竹节耳钉。是幽灵竹成员。
　　他们刚杀了幽灵竹的首领。
　　还没等高梦棠说话，就在高梦棠转过头的一瞬间，那人揪住高梦棠的衣领，像拎着一只小鸡崽似的，将他扔下楼梯井！
　　事发突然，高梦棠毫无准备，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仰面向下跌落，凶手向他阴森森地一笑，挥手告别：“这是你欠我们首领的。”
　　哗啦啦一阵响，离陌画卷飘出，裹住高梦棠。
　　不好意思，死不了。
　　但离陌好像也没反应过来，高梦棠还在急速下坠，他掉到一个平台上，有离陌的缓冲，没骨折没重伤，但摔得每一个骨头缝都疼。
　　“可恶。”高梦棠小声嘟囔，楼梯井下面脏污破旧，鲜有人到访，他身上沾满了蜘蛛网。
　　轰隆——
　　身下的地板塌了，高梦棠又往下摔了五米，碎石渣滓噼里啪啦往脸上砸，被离陌的画卷接住。
　　缓了好一会儿，高梦棠才爬起来，拿出一个手电筒，扫了扫周围的环境，不由得感到意外。
　　阴差阳错地，他好像来到了一座——地牢。
　　地牢和这座庄园一样，都应该被列入文物保护的范畴。墙壁上的油灯灯座是空的——建造地牢时，照明工具甚至是油灯。脚下的砖石轻轻一踩就会碎掉，铁门锈蚀不堪，仿佛用手一推就会倒下去。
　　高梦棠举着手电筒，往地牢深处走，牢房里是空的，这里也关不住什么怪物。
　　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地牢尽头，隐约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好像有人在这里睡觉。高梦棠奓着胆子，用手电筒照亮呼吸声传来的位置。
　　那是一间刚砌好、簇新的牢房，铁栏杆光可鉴人，没有什么灰尘。建完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
　　牢房里，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一堆各种颜色的砖块。
　　但这堆砖块会说话。
　　“嗬……嗬……话……唐……”
　　高梦棠确信声音是从砖块中传出来的，他以为砖块底下压着一个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忽然！砖块嘭的一声爆开，撞到铁栅栏，发出刺耳的巨响。那些炸开的砖块又重新聚拢，拼凑成类似于人的形状。
　　正方形的脑袋，庞大的身躯，笨拙的四肢。像极了游戏中的像素人。那怪物盯着高梦棠。
　　什么东西！
　　高梦棠立刻溜走，怪物猛地扑向栏杆，声如闷雷，发出奇怪的声音：“嗬！嗬！特滴！”
　　铁栅栏中伸出的手，差一点就抓到高梦棠的衣角。高梦棠一口气跑到出地牢，爬上楼梯，撞开一扇门。
　　门板撞到墙上，外面是明亮的厨房，高梦棠和一群正在厨房中准备午饭的黑袍侍从面面相觑。
　　“月幡首领？”揉面的侍从擦了擦手，立刻过来搀扶高梦棠，给他倒了一杯冰水，“您怎么会从那里出来，那边是地牢啊。”
　　高梦棠一口喝干半杯水：“我不是故意进去的……”
　　他讲述了一遍方才的经过，黑袍侍从听完，抱歉地向他鞠了一躬：“幽灵竹的成员伤害了您，是么，我会将这件事报告给肖族长的。”
　　“地牢里的那堆砖块？”高梦棠更关心那个怪物。
　　侍从安抚着高梦棠的情绪，两个人把沾在衣服上的蜘蛛网扯下来，给他披了一张绒毛毯。
　　“您不必担心，那只怪物很奇怪，”侍从说，“肖族长心善，不忍心杀了它……”
　　肖缇恩还是个好人呢。高梦棠想。
　　侍从“……想将它放生。”
　　怪物？放生？不怕伤害到其他人么？高梦棠不认为肖缇恩是个好人了。
　　“但放跑一次，怪物回来一次，不肯离开这座庄园。肖族长只好将它关进地牢。”侍从说。
　　高梦棠：“怪物叫什么名字？”
　　侍从：“病花堂弟。”
　　好奇怪的名字，高梦棠心想。
　　像是猜出了高梦棠在想什么，侍从继续解释道：“那只怪物总是重复‘花’‘堂弟’这两个词，好像因为思念花、思念堂弟而犯了病，肖族长就叫他病花堂弟。”
　　原来怪物喉咙中发出的怪声，是“花”和“堂弟”这两个词。
　　侍从们还给他端来果盘和纯素小点心，高梦棠吃着点心，将那个把高梦棠扔下楼梯井的人画出来。画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呼之欲出。
　　下午，侍从抱歉地告诉高梦棠：画像中的人名叫严砌，但他们找遍了庄园的每一个房间，没找严砌的踪影。
　　“不愧是众星拱月的肖氏，不愧是五百年历史的肖宅！”白介嘲讽道，“房子太大了，在这里找一个凶手，多么艰巨的任务！”
　　侍从鞠躬致歉：“我们今晚会继续搜寻。”
　　当晚，高梦棠不敢一个人睡觉，抱着枕头和被子，和隗维挤一张床。他们反锁好门和窗，用椅子抵住门，隗维还织了两个黑泥人傀儡看门。
　　没有意外发生，高梦棠睡得很沉，第二天被隗维轻轻推醒。
　　“唔……你去开会吧，我什么都听不懂，不去了。”高梦棠翻了个身。
　　隗维：“盲者阁下，不是开会，您看看。”
　　房间的窗帘遮光性极好，早晨七点多的光线，一点也透不进来，隗维拉开窗帘，光线照亮整间卧室。
　　高梦棠睁眼一看，睡意荡然无存。
　　房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怪物品：风干标本、图腾、石雕、骨头，阴森恐怖的小玩意，占满整个房间，地板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谁送来的？”高梦棠揉着眼睛问。
　　隗维头上还戴着眼罩：“在下不知道。醒来时就看到了。”
　　他眼下两团乌青，看起来，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昨晚发生了什么么？”高梦棠问，“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隗维点燃烟斗，似有不满地说：“昨晚叮叮当当响了一整夜，在下只睡了两小时。您老倒是睡得安稳，在下想推醒您，一起出去查看情况，根本叫不醒，您翻个身继续睡。”
　　高梦棠睡眠质量一直挺好的，他理了理卷毛：“这样啊……那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
　　“不知道，”隗维摇摇头，“在下昨晚一直戴着眼罩，没开灯，也看不清。”
　　他们收拾了一下，去吃早餐，白介、屠呈住在隗维和高梦棠的隔壁。
　　使用【技能卷轴·错位玩家】后，体力消耗得快，需要更多的睡眠。如今他们没睡好，没了半条命一样，游魂似的飘出来，但他们的房间中没有骨头眼球这类奇怪的东西。
　　“我猜肖宅要塌了，”白介怒气冲冲地说，“昨晚在搞装修？”
　　其他房间的人，也听到了叮叮咚咚的怪响，休息的都不太好，走廊里仿佛飘着一片青灰色的怨气。
　　但他们是巫师，对肖缇恩敢怒不敢言，对肖宅的侍从也会笑脸相迎，愣是一个字也没抱怨。
　　下楼梯时，高梦棠走在最前面：“这里的点心很好吃，你们一定要尝一尝无蛋奶曲奇和炸豆腐饼，虽然过油了，但很好吃。我昨天吃了一整盘。”
　　隗维跟在他身后：“是么……这！”
　　他脚下的楼梯忽然塌了！隗维直接摔了下去！
　　扬起的粉尘呛得人睁不开眼，高梦棠抓进楼梯扶手往下看，下面是一个堆满杂物的楼梯间，隗维正一脸怨气地从废墟中爬起来，何罗十只爪子暴怒地把砖块扔得到处乱飞。
　　“你快上来！”高梦棠说。
　　侍从们看到异常，纷纷围过来。
　　隗维盯着他脚下，半晌没说话，然后撕碎一个照明卷轴。
　　“怎么了？”高梦棠问。
　　隗维蹲下去，搬开两块砖头：“在下好像找到严砌了。”
　　破碎的砖石和一堆杂物底下，露出严砌惨白的脸，他瞪着两只眼睛，张着嘴，脸颊上鲜血干涸，已经死了。


第193章
　　众人观察了一下死亡现场。
　　隗维踩到那些台阶之前, 台阶底下就已经塌了，这才让隗维摔了下去。严砌就是被这些坍塌物压住的。
　　何所之的手轻轻按在尸体的头顶，闭目感受了一会儿。
　　“16小时42分钟前死亡, 死因, 重压导致内脏破裂。”
　　何所之是个和高梦棠年纪差不多的青年, 家族传承辅助类身份卡120, 他的身份卡已进化为【120法医】，能检测死因和死亡时间。
　　但众人显然不敢相信这个结论, 坍塌物大概有100斤, 高中生努努力, 都能推开。凭黑塔玩家的身体素质，何至于被活活压死？
　　就算严砌推不开，不会呼救么？大厅的楼梯人来人往, 竟然能被活活压死？
　　更重要的是，楼梯底下的杂物间, 没什么珍惜值钱的东西，严砌进来干什么？
　　算算时间, 16小时前, 高梦棠刚从地牢逃出来, 在那之前, 严砌把高梦棠扔下楼梯间。
　　也就是说, 严砌干了坏事没多久，就死了。
　　“畏罪自尽？”何所之摸着下巴, “不能，他也没把高梦棠摔死啊。”
　　高梦棠：？
　　白苛冷飕飕的声音传来：“真巧呢，刚冲撞了盲者，转头就死了。高梦棠, 你有什么头绪么？”
　　他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怀疑高梦棠杀死了严砌。高梦棠气得够呛，刚要辩解，白介铿锵有力地冷哼一声：
　　“冲撞？把我们老大从100多米高的地方扔下去，你管这叫冲撞！”白介说，“那我可要冲撞你一下，请你宽宏大量。”
　　白苛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白介的话就是放屁。这让白介更愤怒了。
　　一位侍从及时缓和气氛：“16小时42分钟前，高首领刚从地牢离开，在厨房吃点心，我和厨房里的其他人都能做证明。”
　　白苛不吭声了。
　　死者严砌只是古神的零散信徒，背后没有亲戚或势力，幽灵竹的其他人也没有参会。死后无人为他伸张正义，也就不了了之。
　　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场，他们照常去吃早餐。
　　“高首领，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吃么？”何所之端着餐盘过来，没等高梦棠说话，就自然地坐在高梦棠身边。
　　“有事？”白介不客气地问。
　　何所之脸上丝毫不见尴尬：“的确有事。严砌死得蹊跷，我想查一查……不要误会，我不是怀疑您，这是法医的天性，喜欢查明真相罢了。而高首领是唯一和严砌有过交流的人。”
　　高梦棠：“哦。你想问什么？”
　　“严砌的力气大么？”何所之问。
　　高梦棠：“拎着我扔下去的时候，力气挺大的，我都没反应过来，就掉下去了。”
　　“嗯。我知道了。”何所之若有所思，喃喃自语似的说，“不应该啊，力气很大的人，为什么会被活活压死呢？”
　　吃完饭，准备去开会。高梦棠等人从前门进入，找座位时，又遇到白苛和他的亲戚们。
　　看到高梦棠，白苛忽然大声说：“来！都给高首领让路！让高首领先选座。我们可不敢得罪手段通天的高首领。”
　　高梦棠端着一小盒点心，错愕地瞅着他。
　　“请。”白苛彬彬有礼地行了个礼，“您先选座，千万不要认为我们无礼，我们可得罪不起您。”
　　白家人让开一条路，一起伸出一条手臂，齐刷刷地做出“请您先走”的姿势。
　　偌大的阶梯会议室，聚集了300多个人，听到白苛的喊声，齐齐回过头看着高梦棠。很明显，白苛故意让高梦棠难堪。
　　高梦棠气笑了：“你还挺懂事。”
　　然后他目不斜视地从白家人让出的路中走过去，在靠后的位置坐下。
　　等高梦棠四个人，在整个会场的注释下坐稳当了，白苛才直起身，用更大的声音说：“好，尊敬的高首领已经落座，我们可以坐下了。”
　　说完，白苛跨过一级台阶，不知怎的，他的黑色靴子在台阶上绊了一下，竟直接摔倒，朝着高梦棠所在的位置，两个膝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高梦棠：“……”
　　隗维笑了：“不必行此大礼，平身。”
　　五、六个人手忙脚乱地搀扶白苛站起来，白苛气得面红耳赤，古神信徒可以在神像前长跪不起，除此之外，就连父母，他们也不会跪。
　　这可出了个大丑。白苛恶狠狠地剜了高梦棠四人一眼：“这台阶动了，台阶升起了一点，把我绊倒。我看得很清楚。”
　　“人不行怪路不平？”白介笑呵呵道，“你怎么不说，你的膝盖有自己的想法，是你的膝盖想向我们老大下跪，于是自动往下坠？”
　　白苛出了洋相，不敢再咋咋呼呼，就近找了位置坐好。
　　看到他们出糗，高梦棠气顺了，虽然他还是什么都听不懂，但候偷偷吃点心很开心，画画时心情舒畅。
　　这次他没有独自离开会场，他怕又有个严砌严八想要暗杀他。
　　晚上五点半，会议结束。高梦棠画完了半个笔记本。
　　“今晚，肖缇恩安排了活动。”隗维翻着时间表，“祭神音乐剧和舞剧表演。您想去参加么？”
　　高梦棠：“想！”
　　他对艺术类的活动都很感兴趣，有演出当然要看。
　　“我不感兴趣，我在卧室打游戏吧。”白介说，“小的时候，我看完了祭神歌舞剧还要写观后感，我对这东西有PTSD。”
　　“不行，一起去。”高梦棠坚持道，“陪我嘛。”
　　白介黑黢黢的皮肤泛红：“额，好，好的。”
　　吃了晚饭，晚上七点半，高梦棠等人早早来到会场，这次他认准了前排、观看体验好的位置，拽着队友们坐下。
　　他们到的有些晚，着急找座位，没仔细看。刚坐稳，身后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高首领，我们坐在这儿，会不会影响到您？”白萋萋阴沉沉地说，“您一声令下，我立刻离开。”
　　回头一看，高梦棠一阵无语。白萋萋坐在他正后方，他身旁，是何所之和一个不认识的人。
　　“唉……”高梦棠无力扶额，叹气。
　　演出很快开始，来不及再找座位，反正高梦棠能忽视不愉快，他满怀期待地等待歌舞剧开场。肯定是里世界语，但没关系，看个热闹嘛。
　　灯光刚暗下来，椅背忽然被踹了一下。
　　高梦棠：……
　　他天真了，白家人恶心起人来，真的毫无下限。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白萋萋时不时地踹椅子一下，频率控制在无意和恶意之间，恰好可以让高梦棠等人不爽，又不会让他们撕破脸。
　　身旁的白介和隗维也不能幸免。白介咯吱咯吱地磨着牙，似乎随时会跳起来，揪着白萋萋揍一顿。
　　“不要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高梦棠听到何所之的小声提醒，“收敛一点吧。”
　　白萋萋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愈发过分。
　　“在下能理解白介为什么和家里人决裂了，”隗维幽幽说，他的椅背又被踢了一下，“换做是在下，决裂不够，还要杀两个解解恨。”
　　杀人有点极端了，但高梦棠想练习他刚学会的里世界单词，于是他用里世界语回答：“同意。”
　　后一排的观众没素质，但歌舞剧的质量很高，有里世界术法加持，特效极为绚烂，音效轰隆隆地响，震得椅子颤抖，神殿中的香气从剧场各个角落蔓延过来，一只怪物爆炸时飞溅的碎片，仿佛要弹到脸上。
　　甚至能闻到血腥味。高梦棠心想。
　　他们很快忽视这点不愉快，专心致志地看着舞台。
　　不知不觉间，灯亮了。歌剧和舞剧结束。
　　白介也睡醒了，他揉着眼睛说：“这次不用写观后感……后半场，白萋萋好像不踢椅子了。”
　　“嗯，他安分了一点。”隗维小声说。
　　他们跟着人群往外走，起身时，特地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白萋萋。
　　白萋萋披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垂着头，好像也睡着了。
　　“没有一个巫师世家的人，看到这东西能不犯困。”白介嘟囔着，“读后感要3000字，要写一个下午呢。”
　　离开会场的人群，把路堵得严严实实，何所之和白萋萋好像要等其他人走完，再往外走。白萋萋还在睡，何所之在玩手机。
　　血腥味还没有散去。高梦棠隐约感觉有点奇怪，血腥味，好像是从白萋萋身上传来的……
　　但他没有细想，继续往会场后门走。
　　“醒醒，演完了。”何所之想叫醒白萋萋。
　　白萋萋毫无反应
　　“喂？”何所之换成里世界语，“虽然有点无聊，但不至于这么催眠吧，回卧室睡。”
　　白萋萋：“……”
　　“你怎么了？”何所之推了白萋萋一下。
　　他的手刚碰到白萋萋的肩膀，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只是轻轻推了一下，白萋萋的身体竟然像立不稳的麻袋一样，朝侧面摔倒。
　　兜帽滑落，露出白萋萋死人白的一张脸，他瞪着眼睛，口角的鲜血干涸。
　　何所之瞳孔骤缩，掀开白萋萋的黑袍一看——
　　——白萋萋已被割破喉咙，死了！
　　*
　　礼堂内的气氛极为压抑，白蜡烛静悄悄燃烧。众人垂首默哀，白苛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怎么回事，”白苛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谁做的？”
　　一片死寂。
　　“说话！！！”
　　何所之站出来：“我当时坐在他身边，我没看到任何人动手。”
　　白苛呼啦一声推倒一个架子，咆哮着：“没人动手？？我弟弟自己把自己的喉咙割开了么？！！”
　　“我们在看歌舞剧，结束后，我就发现他……遭遇不幸。”何所之无奈地一耸肩，“就是这样。”
　　“白萋萋身边还有谁！”白苛吼道。
　　何所之：“他左手边是我，右手边是他的朋友家佳林。”
　　“我没有谋杀他！”家佳林急得大叫，“白先生，我和萋萋关系很好，您知道的。”
　　这两人都是白萋萋的朋友，毫无作案动机，白苛清楚。他紧紧攥着棺材边缘，指甲嵌入木头里。
　　“哦，对了。”何所之忽然用通用语，并且朝高梦棠抱歉地欠了欠身，“我们前面，是高首领，隗先生，白介、屠呈四人。”
　　白苛刀子似的目光，刺向高梦棠。
　　高梦棠茫然地瞅着他。
　　“演出时，发生了什么？”白苛的声音仿佛淬了毒。
　　何所之再次向高梦棠致歉：“我需要实话实说，对不起，高首领。”然后他转头向白苛，“观看演出时，白萋萋一直在踢高首领等人的椅背。我提醒他，他也不改。”
　　“好，好得很。”白苛一步步逼近高梦棠，“您解释一下？”
　　高梦棠：“我犯得着为这点事杀人么！”
　　“那人是怎么死的？”白苛的声音压得极低，“庄园里的所有人，只有你们，和我们白家有仇。”
　　白家族长白菽悲伤地望着白萋萋的遗体：“可怜的孩子……他喉咙处的切口非常整齐。”
　　无数双眼睛朝高梦棠望过来。
　　白苛狰狞地一笑：“据我所知，高首领有一个广为人知的技能——用冰晶似的空间碎片，把人整整齐齐地切块，对吧？”
　　高梦棠：“……”
　　麻烦了，这波属于跳进黄河洗不清。


第194章
　　几十只眼睛盯着高梦棠, 仿佛能在他精致的五官中找到白萋萋死亡的真相。
　　“我没有伤害他。”高梦棠无力地辩解，“离陌一直在我身体里睡觉。”
　　“当然，那幅画属于你, 他不会提供任何对你不利的证据。”白苛说。
　　高梦棠无奈道：“……我像是滴水之仇涌泉相报的人么？”
　　“你已经杀了我们家20个人, ”白苛充满恨意地瞪着他, “棠棣同馨副本中两个, 13号街区中17个，还有白萋萋。”
　　哪次不是你们先挑事！高梦棠在心中抗议, 但现在的情况, 说得越多, 对他越不利。高梦棠沉默不语。
　　白菽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非常聪明的一次暗杀，在祭神歌舞剧场。灯光暗，音效响, 还有各种香气掩盖血腥味。被割破喉咙，萋萋想呼救也发不出多大声音, 一定会被歌声掩盖过去。颈椎被切断了，白萋萋全身瘫痪, 想用治疗药剂也用不了。”
　　高梦棠：“……”
　　“严砌得罪了你, 死了。白萋萋让你不开心, 也死了。”白苛说, “月幡首领, 您如何解释？巧合？”
　　高梦棠：“那你可要小心点，白苛, 你现在让我很不开心。”
　　白苛：“你在威胁我？”
　　高梦棠再度沉默。死者均和他有关系，且种种迹象都指向他，说什么都是徒劳。礼堂内足足沉默了三分钟。
　　他们找不到切实的证据，也不能拿高梦棠怎样, 对峙了一个多小时，不欢而散。
　　回到卧室后，高梦棠疲倦地倒在床上。
　　“是您杀的么？”隗维压低声音问。
　　高梦棠：“不是！虽然，虽然确实很像我杀的……哎。”他叹了口气，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隗维点燃一支烟，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皱起眉头：“不太对……严砌被100多斤重的坍塌物压死，白萋萋被切断了喉咙……夜晚叮叮咚咚的响声……”
　　“有问题的不是我，是这座宅邸。”高梦棠噌地坐起来，“我们再去看一眼白萋萋的遗体。”
　　四人又回到礼堂，白萋萋躺在白玫瑰花瓣上，蜡烛静悄悄地燃着。白苛一个人在那里守灵。
　　高梦棠一进去，白苛就恶狠狠地瞪着他，如果眼神有实质，高梦棠现在就被凌迟了。
　　“我想检查一下白萋萋的伤口。”高梦棠说。
　　白苛：“不行。”
　　“非常抱歉，”隗维说，“我们并不是在征求您的同意。”
　　何罗的触手和黑泥人傀儡将白苛按在地板上，冰晶碎片将白苛围了个严严实实。白苛气得大吼大叫：“高梦棠！我白苛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你本来和人就没多大关系。”白介说。
　　高梦棠不搭理他，径直走到白萋萋遗体旁，四指宽的割伤敞开着，皮肉翻卷，露出被斩断的颈椎骨和气管。高梦棠两手撑着棺材边缘，俯下身，眯起眼，仔细观察。
　　“我杀了你！”白苛吼道，他稍一挣扎，冰晶碎片就将他的脸划破。
　　高梦棠置若罔闻，仍在观察伤口。
　　“离我弟弟远一点！恶魔！你这是在侮辱他！”
　　“……”
　　半分钟后，高梦棠忽然说：“白苛，你过来看。”
　　冰晶碎片散开，转而围绕在高梦棠身边。高梦棠指着伤口处，一块已干涸的棕褐色血迹：“你看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血肉里，包裹着一块黑色的小东西，似乎是石头渣滓。
　　“我的冰晶碎片可不会留下石头渣，白萋萋应该是被一块锋利的石头割断了脖子。”
　　白苛轻轻把那块小石头碎片取下来，许久没说话。
　　“我此生，从此分明了吧？”高梦棠说，“刚刚你也看到了，我没有触碰白萋萋的伤口。”
　　顿了顿，高梦棠又说：“还记得祭神歌舞剧中，有一场爆炸戏么？特效做出的碎片仿佛能飞到观众脸上，我怀疑，有什么东西，在爆炸的过程中，混入一块真正的碎片，飞到白萋萋身上，割断了他的喉咙。”
　　白苛紧紧攥住那块染血的石头碎片，猛然拔高声音：“滚，你们给我滚！滚出我弟弟的灵堂！”
　　高梦棠麻溜地滚了。
　　当晚十二点多，一半人没入睡，他们在酒吧内三三两两地凑成一团，讨论这两天里、两桩离奇的死亡案。
　　高梦棠第一时间把他的新发现告诉所有人，古神信徒们对高梦棠的态度和缓了一点。
　　“一个被区区100斤的石块压死，一个被锋利的石头切开喉咙……白苛还声称台阶升起来一点把他绊倒……”何所之的食指敲击着鸡尾酒杯，表情凝重，陷入沉思。
　　“肖缇恩的庄园里，是不是有什么机关？”高梦棠问。
　　何所之摇摇头：“没听说过。这栋房子的年龄，比黑鸥副首领蔚乡尘的年龄还大，至今没有坍塌，完全仰赖里世界魔法，不可能加设机关。”
　　“只是一座普通的房子？”高梦棠追问。
　　“只是一座普通的房子。”何所之笃定地说。
　　这怎么可能呢？高梦棠问过侍从，他们对半夜叮叮咚咚的响声毫不知情，更没有趁他们睡觉，在他们的房间里放满石雕、骨头这些小玩意。
　　那些瘆人的黑魔法道具，侍从们花了两个小时才整理干净。
　　这时，卢卡战战兢兢地插话，紧张得像是高中生吸引暗恋5年的女神的注意：“那些，额，石雕。对我们巫师世家来讲，是，是……”
　　“圣物。”何所之说，“那些都是祭神的宝贝。相当于人类瓜果、点心、美酒一类的贡品。”
　　“对，对。”卢卡说，他不小心把血腥玛丽洒在衣襟上，正慌乱地擦拭着。
　　宅子里的东西，悄悄给高梦棠上供？
　　出发点是好的，但最好别出发。因为高梦棠一点也不喜欢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太丑了，”高梦棠小声和隗维吐槽，“给我上供，应该是水果、蔬菜和冰水吧？”
　　当晚，高梦棠还和隗维挤一张床。
　　刚睡着没多久，隗维把高梦棠推醒：“盲者阁下，您听。”
　　时间是凌晨两点，高梦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间内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叮叮咚咚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伸手一摸，墙面还在震动。
　　“您听到了吧。”隗维小声说，“这样的声音，昨晚响了一整夜。”
　　高梦棠睁着一双朦胧的眼，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没过多久，响声停止了。
　　“唔……停了，继续睡吧。”高梦棠又倒在枕头里。离奇的事他遇到得太多了，只是一点助眠白噪音，可以忽略。
　　隗维缓缓平躺在床上，没过多久，身边传来高梦棠熟睡时的呼吸声，隗维也渐渐有了一点困意。
　　然而，隗维刚睡着，平地惊雷的一声“咚——”，把隗维吓醒了，他倏地睁开水绿色的眸子，幽幽地盯着天花板。叮叮咚咚敲击声肆无忌惮地响起。
　　“您起来。”隗维再度把高梦棠摇醒。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高梦棠刚坐起来，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又停了。
　　“怎么了，阿维，”高梦棠揉了揉眼睛，“为什么叫我起来。”
　　隗维：“刚才有敲击声。”
　　两人靠着床头，静静地坐了20分钟。肖宅寂静得像一座坟墓。
　　高梦棠身体一软，滑进被子里：“静音耳塞。阿维，晚安。”
　　15分钟后，高梦棠熟睡，敲击声锲而不舍地响起。
　　隗维：“……”
　　敲击声还避着盲者阁下？只管盲者一个人能不能睡着，不管其他人死活？
　　为了验证，隗维第三次把高梦棠从被窝里拽出来，果然，半分钟后，敲击声停止。
　　“在下非常想考证一下，这到底是肖宅，还是高宅，”隗维一脸麻木，“它为什么以您为中心？”
　　高梦棠也很困惑，但他十分确信，他此前从未踏入肖宅半步。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高梦棠困惑了五分钟，想不到答案，果断决定继续睡。他第三次躺进被窝中，用被子蒙住半张脸。
　　砰——！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震得房间玻璃都在颤抖，随后是一声惨叫。高梦棠第四次被吵醒了，他茫然地睁开眼：“这次又怎么了？”
　　隗维已经放弃了入睡，刚翻开《月之秘法》，听到响声，他也一脸茫然：“声音从一楼传来，那个方向，好像是礼堂。”
　　“去看看吧。”高梦棠披上绒毛居家服，和隗维一起下楼。
　　响声惊动了不少人，十多位巫师慌慌张张地一边往身上套黑袍，一边往楼下跑。
　　他们推开礼堂的门一看，惊得“啊”一声大叫。
　　礼堂内的古神石雕倒了！
　　20米高的塑像，砸碎了白萋萋的遗体，正压在白苛身上，刚才那声惨叫，就是白苛发出来的。
　　白苛一张脸涨得通红，拼命地推着身上的石雕，周身的护盾发着光。众人手忙脚乱地去推石雕。
　　神像竟纹丝不动，众人使出全身力气，也不能让石雕移动一毫米。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正压着石雕。
　　白苛的护盾咔嚓咔嚓破碎，神像眼看着就要将他压碎，他咬紧后槽牙：“高、梦、棠，是你搞的鬼么！”
　　“不是我！我刚才在睡觉！”高梦棠无辜极了，他也跟着推石雕，“我根本没想杀你！”
　　眼看着白苛的护盾就要破碎，白苛要被压成肉酱，施加在石雕上的神秘力量骤然一松，十多位黑塔玩家没来得及收力气，直接将石像击飞。
　　石像砸中对面的墙，将墙壁撞得粉碎。
　　现在，他们算是明白了，严苛为什么会被100斤的坍塌物压死了。
　　“这座庄园有问题，”何所之冷静地说，“绝对有问题。”
　　“谢天谢地，你们明白就好。”高梦棠小声说。
　　众人坐在一片狼藉的礼堂中，面面相觑，茫然无措。10分钟后，侍从们匆匆赶来，向他们鞠躬九十度，诚恳地表达歉意。
　　“10小时前，我们已将种种异常汇报给家主。还没等到家主的反馈，又发生了意外，非常抱歉，惊扰了各位贵宾，”侍从维持着鞠躬的姿势，“家主已安排了另一个住处，各位可通过传送法阵到达那里。”
　　古神的信徒们，脸色还因惊恐而格外惨白，却已经挤出了笑脸：
　　“还是肖族长考虑周到！”
　　他们忌惮肖缇恩，不敢说半个字的抱怨。
　　只有高梦棠梗着脖子，挺着腰杆：“肖缇恩人呢？两名宾客在他的宅子里遭遇不幸，他连面都不露一下？”
　　此言一出，房间内有两秒钟的绝对寂静，落针可闻。简直让人怀疑自己忽然失聪。
　　其他人纷纷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高梦棠。
　　“老，老大，”白介通过心灵链接，战战兢兢地提醒，“那是肖缇恩，他对古神信徒而言，就是封建社会的皇帝，不能说这样的话。”
　　侍从又向高梦棠鞠躬：“非常抱歉，惊扰了您。我们会尽力补偿。肖族长年岁已高，身体不适，无法亲自致歉，恳请您谅解。”
　　“是啊，”白苛收起了他不可一世的态度，“这点小事，怎么能惊扰肖族长？”
　　白苛脚边，还是白萋萋被砸得稀巴烂的遗体，他竟毫无愤怒之色。
　　高梦棠：“……”笑一下算了。
　　众人三三两两地回卧室，准备收拾行李，连夜离开。
　　侍从先带高梦棠等人来到仓库，给了他们整整一盒2阶先祖遗骨作为补偿，足有五斤重。
　　“这怎么好意思呢。”隗维一把将木盒子抢过来，笑容满面，“还是肖族长考虑周到。”
　　他们开开心心地回卧室，准备收拾行李，一推开门，蔬菜瓜果的清香扑面而来。
　　地毯上、床头柜、书柜空隙……每一个角落，都堆满了新鲜的水果和蔬菜，上百只玻璃杯里装满冰水。
　　隗维：“……盲者阁下，这真不是您老的房子？”
　　高梦棠：“……不是。”


第195章
　　肖宅, 尖塔顶层。
　　“族长，白萋萋他是好孩子，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白菽一大把年纪,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既可怜又滑稽。
　　塔楼内的圆形房间, 空间狭小, 壁炉烧得很热，墙壁中渗出掸都掸不开的香气, 门窗紧闭, 窗帘紧紧拉着, 仅靠一盏昏黄的油灯照明。
　　圆形房间正中央，背对白菽，摆着一把高背椅。
　　白菽：“萋萋他, 死无全尸啊！【半死者】的信徒，怎么能沦落至此！”
　　房间内有20多为侍从, 他们的身高和肤色基本一致，都穿着黑色长袍, 垂着头, 悄无声息。乍一看, 像20多个一模一样的人物建模。
　　只有白菽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房间中响起：“更, 更何况, 高梦棠不知使了什么邪术，推到了半死者塑像。”说到这儿, 白菽小心翼翼地瞥了高背椅一眼，尽管他只能看到一把椅子，连肖缇恩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可是对半死者的大不敬啊。”白菽微微瞪大的眼睛中，跳动着幽光橘红色的光芒。
　　咳。
　　极轻的一声咳嗽, 不侧耳细听根本听不到。但白菽识相地闭了嘴。
　　肖缇恩的声音极为古怪，音调偏高，咋一听像个儿童，但音色极为沙哑，又像风烛残年的老者：“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放肆。”
　　语速极慢，仿佛说一个字，就要耗尽肖缇恩的一半力气，一边说，还一边咳嗽。白菽很有耐心地听着。
　　“是啊，怎么能对半死者不敬。”白菽煽风点火。
　　房间内又是一阵沉默。
　　“一个凭皮囊博取关注的，小丑，”肖缇恩说，“我怎么能允许小丑，获得比圣人更多的，爱意。”
　　白菽眼睛一亮。
　　啪嗒。一张技能卷轴掉落在高背靠椅旁边。
　　“杀了他。”肖缇恩说，“传送法阵，不稳定。出点问题，很正常……”
　　侍从将技能卷轴捧给白菽，白菽毕恭毕敬地接过，鞠躬135°，鼻尖差点碰到膝盖，一把老腰嘎嘣一声脆响。
　　离开圆形小房间后，下了20多级台阶，白苛在焦急地等候着。
　　“父亲，怎么样？”白苛跑上来问。
　　白菽单手托着技能卷轴：“梦棠啊，死定了。虽然我挺想让他当我的义子，可惜啊，他不会称我一声父亲。”
　　古神信徒们的通病，遇到有潜力的苗子，就想收进自己家当干儿子。
　　“儿子，交给你，一会儿进入传送法阵，就看你表现了。”白菽把技能卷轴交给白苛。白苛展开卷轴一看，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父亲啊……”白苛大仇得报地微笑着，把卷轴卷好，“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想暗中帮助高梦棠。但它不该推倒半死者神像。”
　　*
　　数百人聚集在地下室，等待传送法阵启动。高梦棠等人，在满屋子的瓜果蔬菜中收拾行李，废了很大功夫，等他们赶到地下室，几乎是最后一个。
　　前面的人10几个组成一团，接连进入法阵。
　　“明天我要睡一上午。”白介打了个哈欠。凌晨四点的钟声敲响，人人面带倦色。
　　一片阴影将高梦棠笼罩，回头一看，白苛站在他们后面。
　　高梦棠警惕地看他一眼，这些人离他太近，准没好事。
　　隗维也察觉出有点不太对，皮笑肉不笑地问：“白先生怎么走我们后面了，您的亲戚都传送过去了。”
　　“忙着给白萋萋收尸。”白苛说。
　　挺合理的一个理由。
　　但高梦棠还是觉得有点奇怪：白苛一直有意无意地贴着他，两人之间仅有一个肩膀的距离，高梦棠悄悄挪开一点，白苛马上不着痕迹地贴过来。
　　“白苛不对劲，”高梦棠开启心灵链接，“你们小心他一点。”
　　前面的人一群接着一群地被传送走，很快，就剩下高梦棠这最后一组。
　　白苛还紧紧贴着高梦棠，屠呈想推开他，都推不动。
　　“离我们首领远一点，”法阵光芒亮起时，屠呈面带不悦地说，“我们看到你这张脸就膈应，你凑上来干什么？”
　　整个传送法阵被点亮，光栅升起，沿着法阵边缘高速旋转。身处法阵中的人，感觉脚下一轻，仿佛身体漂浮了起来。
　　“传送通道内，不要推搡，”白苛拍开屠呈的手，“你知不知道，一旦撞破了传送通道的光墙，强大的压力会把人吸出去，然后，在虚空中一直漂浮，直至死亡。”
　　“威胁谁呢？！”白介推搡着白苛的肩膀，用里世界语说，“离我们老大远一点！这句话能听懂？”
　　光墙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身体越来越轻，外界的物体变成一条条色带，高梦棠、白苛等人，完全被传送通道包裹。
　　他们像地里的萝卜，被人拔了出来，就在传送成功前的数秒钟，白介展开技能卷轴【独善其身】
　　“永别了，高梦棠。你不配比半死者获得更多的敬爱。”
　　道具说明：高级的处世哲学，独善其身。更高级的处世哲学，损人利己。
　　：使用该技能卷轴后，将对周围人造成恐怖伤害，但卷轴的使用者不会遭受一丁点伤害。
　　“何罗！”隗维厉声道，章鱼腕足卷住白苛的脑袋，刚要用力——
　　——嘭。
　　石破天惊的爆炸。
　　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强大的气流瞬间把高梦棠等人吸了出去，离陌哗啦啦地展开卷轴将他们裹住。
　　何罗的一只爪绞住白苛的脑袋，另外九只爪子紧紧缠住隗维，没让隗维飞出去。
　　传送结束。
　　强大的压力把何罗碾成满地碎片，像一块块果冻似的，咕叽咕叽缓慢爬行，努力地想凑到一起。
　　隗维摔倒在地，愣怔地瞪着上千块碎果冻，他恍然回过神，朝四周望了望。
　　最后一波进入法阵的12个人，只有他和白苛传送了过来。
　　“你做了什么？”隗维颤声问，“白苛，你刚才做了什么？？”
　　白苛忽然蹲在地上，失声痛哭：“传送、传送出现意外了！传送时，高梦棠要杀我，我竭力反抗，我们打斗时，击碎了传送通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传送过程中，通道破碎，严重程度相当于飞到万米高空时，飞机顶被掀了起来。
　　“胡说！”隗维揪住他的衣领，“明明是你用技能卷轴炸毁了传送通道！”
　　立刻有几个人冲过来，把隗维按住。
　　白苛哭得痛不欲生，悲惨至极：“除了我和隗维，剩下的人，都被卷了出去！古神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你炸毁了传送通道！”隗维拼尽全力喊，但很快，他的嘴被捂住，几十双脚把何罗的碎片踩成一滩暗绿色的污泥。
　　何所之慌慌张张地找了一圈：“我的妹妹，在最后一组……”
　　他苍白的面颊上滑过一行清泪。
　　许氏、乔氏、李氏……六、七个家族的人大放悲声，痛哭流涕。他们的亲人都不见了。
　　白苛哭得最伤心：“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高梦棠会如此疯狂，竟敢炸毁传送通道……”
　　隗维被十几个人拖下去，只来得及发出“唔唔”的抗议。
　　*
　　离陌包裹着高梦棠、白介、屠呈三人，画卷飞速冲刺，撕裂空间，黑暗中迸射一连串的火花。
　　不知道坠落了多久，高梦棠等人重重地砸在地上，后背剧痛，半晌不敢喘气。
　　刚才……发生了什么？高梦棠迷迷糊糊地想着。
　　“传送通道外，是虚空。用人类的说法，就是太空。”离陌的声音很虚弱，“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就近找了个空间，撕开屏障。”
　　高梦棠扶着头坐起来，环顾四周：“其他人呢？”
　　“隗维和白苛传送成功了，”离陌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清水潭子里的墨痕一样，眨眼间就会消散，“剩下的人，我来不及救。他们会在虚无中一直飘荡，直至死亡。”
　　“撕裂空间耗费我很多力气，我可能要睡15天。”离陌闭上眼，融进画卷中，“剩下的靠你们自己了。”
　　白介跳起来，指着天空大骂：“白苛你祖宗十八代没一个好东西！全家暴毙骨灰随风滚草流浪四方！”
　　他按照族谱，翻来覆去骂了五分钟，丝毫没意识到，他可是白苛的堂弟。
　　屠呈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乐观一点，至少我们还活着。其他7个人，要在虚空中一直漂浮。好可怕的死法。”他打了个寒战。
　　他们周围，并不荒凉，高楼林立，华灯熠熠。竟是一座城市。
　　只不过，这座城市，貌似只有高梦棠、白介、屠呈三个人。
　　没有鸟鸣，没有逐光飞行的小昆虫。像是积木搭建的城市，精美，但死气沉沉。
　　一辆公交车与高梦棠擦肩而过，车内，没有乘客，也没有司机。
　　高梦棠抚摸着公交站牌旁边的一个路灯。黑夜里，路灯下，一只飞蛾也没有，反常的空荡。
　　“这个地方，我是来过的。”高梦棠说，“这是人造的微缩里世界【腑林】，13号街区副本中，蔚乡尘带我来过……你们跟着我。”
　　他们坐上一辆公交车，在一片更高大、更黑暗的建筑群前下车，山头上的一座座建筑，像是盘踞着虎视眈眈的怪物。
　　紧闭大铁门前，立着一块黑色石头，石头上竖着雕刻了一排里世界文字。
　　“昙花岭黑塔实验室……”白介把那行字念出来，“这里是昙花岭！”
　　三人在心里给离陌点了个赞，离陌竟把他们带到了昙花岭！而不是什么距离地球十万光年的未知星球，那样的话，他们一定要客死他乡了。
　　更让人开心的是，腑林建造在西洲嗟城，13号区外，肖宅也在西洲嗟城。只要他们找到办法离开这里，就能杀回去寻仇！
　　【混乱街区13号】副本中，蔚乡尘带高梦棠来过腑林，只不过，那是10年后的腑林，离开的方法，城市面貌，都大有不同。
　　“我们先进昙花岭看看。”高梦棠说。
　　这次，他积累了一点经验，提前呼叫外援：“海德拉。”
　　1小时后，海德拉怎么也该到了……吧？
　　三人正鬼鬼祟祟地在昙花岭大门外张望，琢磨着进去的办法，身后忽然响起惊呼：
　　“我的阎王爷啊！”蔚乡尘吓得亡魂都淡了，“高首领？您老为什么会在这儿？！”


第196章
　　“蔚乡尘？”高梦棠愣了几秒, “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是鄙人问您吧！”蔚乡尘简直在尖叫，“您怎么进来的？谁放你进来的？！”
　　高梦棠：“说来话长……长话短说，算了, 短不了。你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么？”
　　“没有, 一周之前, 政策变了, 所有传送法阵关闭，进出都收到严格限制。”蔚乡尘冷酷地说, “你知道没有批准进入腑林是什么后果么？”
　　高梦棠：“什么？”
　　蔚乡尘：“斩立决。”
　　“……”
　　“念在之前的交情, 鄙人不举报你, ”蔚乡尘慌慌张张地说，“您老赶紧想办法出去。鄙人还有事情要办呢。”
　　说完，蔚乡尘变成幽灵状, 穿过铁门，以投胎的速度逃离。
　　这可怎么办？他们不知道离开的方法。
　　更令人担忧的是, 昙花岭属于里世界与表世界的交界地，在这里, 精神值消耗特别快。高梦棠无所谓, 屠呈和白介最多能支撑2小时。
　　白介倏地睁开眼：“进入昙花岭疗养院是鄙人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黑塔游戏, 就是贤王十一布下的棋局。”
　　屠呈：“你在说什么鬼话？”
　　“蔚乡尘的秘密。”白介说, “我刚才对蔚乡尘使用了技能【最可怕的偷窃】, 刚才那句话，就是蔚乡尘的秘密。”
　　他们别无出路, 商量一阵，决定潜入昙花岭疗养院，看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离开的方法。
　　昙花岭地广人稀, 没什么人巡逻。毕竟像高梦棠这种能歪打正着进入虚空、因缘际会能撕裂空间、又不偏不倚恰好传送到昙花岭的情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里的工作人员，压根没想到外人能进来。
　　没有人巡逻，事情变得简单很多，他们翻墙进入昙花岭内部，又找到昙花岭疗养院。
　　那是一栋长方体黑色建筑，看着很压抑，像四四方方的棺材，只有两层。
　　“进去看看。”屠呈拿出武器【罪恶胍肫】，抡圆了砸在玻璃上。
　　一道划痕也没留下。
　　屠呈不信邪，一下接一下地砸着玻璃，白介也用手肘撞击。屠呈的胳膊算了，白介的手肘流血，玻璃还是没碎。
　　这时，不远处响起“滴——”的一声提示音，高梦棠推开医院正大门：“为什么不走门？”
　　屠呈：“……”
　　白介：“……”
　　没想到门能打开。
　　高梦棠把门关上，又打开。再关上，再次打开：“这扇门可以用。”
　　好吧。
　　三人一起进入疗养院，监控的红光在黑暗中亮起。
　　忽然，高梦棠脚下站不稳，身体变得轻飘飘，他晃来晃去，靠旁边人的搀扶才勉强站稳。
　　“老大，你怎么了？”
　　“高梦棠？”
　　“呦，真漂亮啊。”
　　“被调到这里，本来挺烦的，看到这张脸，我感觉我可以多干半年。”
　　“小美男！”有人吹口哨，“叫什么名字？”
　　……
　　眩晕感过了许久才消退，高梦棠睁开眼，白介和屠呈正关切地望着他。
　　“老大，你没事吧？”
　　高梦棠摇摇头，朝疗养院内部打量了一圈：“我刚才，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监控的红光静静亮着，像一只不会闭上的眼睛。
　　*
　　“【101净身师】隗维，你什么时候和高梦棠相识？”
　　场面像极了电视剧中的审问室，隗维被十多层法阵固定在椅子上，他对面，是7名面带怒容，咄咄逼人的审讯官。
　　“六个月前。夏天。”隗维说。
　　主审官是白苛：“你怎么和高梦棠认识的？”
　　隗维：“尹明乌让我想办法，把高梦棠拉入黑鸥……这些事情你们不知道么？为什么反反复复地问？”
　　“注意你的态度！”白苛吼道，抓起一瓶墨水就往隗维身上砸，“你为什么离开综合实力最强的黑鸥，加入高梦棠刚创立的月幡？”
　　隗维：“尹明乌不给我发奖金。”
　　“你加入月幡还有什么目的？”
　　隗维：“工作就是为了挣钱。”
　　白苛：“你们什么时候决定，消灭所有的古神信徒？”
　　“我们没做过这样的决定，”隗维的声音冷静得惊人，“白苛，传送法阵里发生了什么，你比我们都清楚。”
　　白苛沉下声音：“你精通里世界语，如果不是为了屠杀古神信徒，你为什么要学？”
　　隗维：“白苛，你为什么要学习通用语？为了毁灭世界？”
　　“别跟我耍小聪明，”白苛一拍桌子，“现在是我在审问你！”
　　他们用愚蠢的问题反反复复消磨隗维的耐心，但隗维比他们想象得坚韧多了，车轱辘话问了好几轮，也没办法在隗维的话中找出漏洞。
　　“你们先出去。”白苛遣散其他人，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隗维。
　　白苛整理文档，故意把动作放得很缓慢，施加无声的压迫。但隗维好像根本没在乎他，靠在椅子里昏昏欲睡。
　　“净身师，你是个聪明人。”白苛说着，踱步走过来，一把揪住隗维的头发，“死无对证，没人会相信你的话。”
　　垂着的睫毛忽然一颤，隗维低声说：“盲者还没有死，月幡系统中，他的头像还是彩色的。”
　　“没错，漂浮在虚空中的人，能支撑个7、8天。”白苛把声音压得极低，逼近隗维的脸，“现在死，和一周之后死，有什么区别？你不如承认高梦棠想杀死所有的古神信徒……”
　　“盲者没有这样想过。”隗维立刻说。
　　“如果你现在承认，白家愿意收留你。”白苛的声音像毒蛇吐着信子，“明天，你就能住进白氏新修建好的庄园，另外，月幡的所有财产都归你所有。”
　　隗维垂着眼，似是在认真思考。白苛好像看到了转机，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他缓缓松开揪住隗维头发的手，轻声说着：“对啊，就是这样。好好想想。”
　　“在下认真思考过——”隗维偏着头，水绿色的眼眸幽暗深邃。
　　白苛笑意更深。
　　“——你们为什么要往盲者头上泼脏水。”隗维嗤地一笑，“因为你们害怕盲者，即使他死了，只要‘高梦棠’这三个字还没有被玩家遗忘，他就能获得信徒。”
　　房间内的气压陡然一沉，白苛死死地盯着隗维，攥紧拳头。
　　“你们害怕高梦棠，”隗维低笑，“他的名字，不会随着他的死亡而消失。”
　　砰的一拳，砸在隗维侧脸，颧骨处瞬间红肿。白苛咬牙切齿地一笑：“不见棺材不落泪。没关系，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屈服。”
　　出了审讯室，白苛脸上蒙了一层寒霜，连声怒骂：“我要杀了这个阉人。”
　　“这可不行，肖族长不允许。”白菽叹了口气，“肖族长的意思是，高梦棠不仅要死，还要身败名裂。他不能夺走半死者的风头。杀了隗维，谁来抹黑高梦棠？”
　　“撬不开他的嘴！”白苛气急败坏地吼道，“高梦棠他到底有什么魔力？隗维这种见利忘义的人，竟也对他忠心耿耿！”
　　白菽沉吟片刻：“明天上刑具。”
　　*
　　昙花岭疗养院。
　　“这里是不是不太对劲？”白介扶着身体发软的高梦棠，“要，要不我们先离开这儿。”
　　见状，屠呈也去推门，但他一推，玻璃门纹丝不动。
　　“门好像锁了。怎么会这样，刚才还是好好的。”屠呈眉头紧皱，不知怎的，他想起来一个办法……
　　屠呈捏住高梦棠的手腕，用他的手去推门。
　　“滴——”提示音响起，门开了。
　　这扇门只有高梦棠能推开？？
　　白介目瞪口呆：“老大，这也是你的房产么？”
　　高梦棠哼唧了一声：“我，我没事。去里面看一看。”
　　他很快恢复力气，不再需要搀扶，率先往疗养院里面走。
　　疗养院并不大，而且，只有一间病房。其他房间，堆满了毛绒玩具、小学通用语教材、积木玩具这类逗小孩儿玩的东西。
　　似乎是为一个人建造的疗养院。
　　高梦棠捡起一个笔记本，纸面上的铅笔字歪歪扭扭，一撇一捺都打着颤，写字的人，通用语水平赶不上幼儿园大班。
　　批作业的人，却对这些狗爬字的评价很高，挨个打勾，还画了一朵小红花。
　　“哪位领导的公子千金住在这里？”屠呈环顾着童真风装修的房间，“字写成这样，还要给小红花。”
　　忽然，又一阵眩晕感袭来，高梦棠手一软，笔记本掉落在地。
　　……
　　“真棒！全写对了。奖励给你草莓吃，好不好？”
　　“昨天奖励草莓了，今天吃巧克力吧？姐姐刚买来的哦。”
　　“他不吃巧克力，拿走啦！”
　　“也是，他的肠胃很脆弱的。”
　　这一次的幻象，更具体了一点。高梦棠不仅能听到声音，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
　　一群医生护士装扮的人，围着高梦棠，脸上是逗小孩似的甜美微笑，其中一个人把草莓蒂揪下来，递给他。
　　高梦棠附体的那个人，伸出手，接过草莓。
　　“谢，谢。”被高梦棠附体的那个人，用生涩的通用语说。听声音，绝对不是幼儿，那双手，也是成年男子的手。
　　医护人员爆发一阵惊呼：“他对我说谢谢了！”
　　“真聪明的孩子，才来两天，就学会说谢谢了。叫一声哥哥？”
　　“先叫姐姐，来，跟我学，姐、姐！”
　　高梦棠努力地想看清那些人的脸，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肉色。
　　其中一位医生，在他身边写着病例，用尽所有注意力，高梦棠看清了几个字：
　　疗养院、新元266年，6月8日……
　　幻象中呈现的，竟然是100年前的事。
　　声音和影像如潮水褪去，高梦棠猛地回过神。
　　“我们还是离开吧。”白介焦头烂额，“老大，你刚才又晕了。”
　　高梦棠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我看到了一些……过往的影像。疗养院唯一的病人，好像是个智障。”
　　另外两人错愕地瞅着他。
　　高梦棠连忙解释：“我不是在侮辱人，我的意思是，病人有智力障碍，一个成年男子但不会说通用语。”


第197章
　　高梦棠连着昏迷两次, 白介和屠呈忧心忡忡。
　　“真没事的。”高梦棠说，他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如何进入回忆，如何看到那些影像, 听到那些声音。听完, 白介松了口气。
　　“听起来, 疗养院是一个大型的【往事·悬湖】秘境, 这里充满回忆，”白介说, “不会对玩家造成实质伤害, 进入悬湖秘境之前, 的确会昏迷一阵。”
　　屠呈：“为啥要建一个这什么湖秘境？”
　　白介：“为了保存重要的回忆，他们应该很喜欢智障病人，想留下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只不过, 激活秘境需要一定条件，老大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能激活秘境呢……”
　　说着，白介陷入思考, 还翻出了一个写满里世界语的笔记本, 查询激活秘境的常见条件, 一边哗啦啦地翻笔记, 一边小声嘟囔着：
　　“为什么能激活秘境呢……使用卷轴, 不符合。触碰关键道具，不符合, 老大碰过的东西我们也碰过。悬湖秘境中的当事人进入秘境，更不符合。100年前，梦棠哥的太爷爷还是个胚胎……”
　　白介想不出原因，砰地把笔记本合上：“先不管这个了, 好消息是，维持【往事·悬湖】秘境，需要源源不断的时空能量。这个大型秘境100年都没有消散，这就说明，秘境中很可能有一道窄门，窄门为秘境提供能量！”
　　听到进入秘境没什么事后，高梦棠也松了口气，又听说疗养院中有一道窄门，喜上心头，更积极地搜索房间。
　　窄门的【钥匙】一般隐藏得很隐秘，他们把每一个角落都翻了一遍。
　　“不知道阿维怎么样了。”高梦棠闷闷地说，“白苛他们一定会为难隗维，我手机丢失在深空里，还没办法给阿维发消息。”
　　*
　　悬崖别墅，肖缇恩私人住宅。
　　古神教改宗普世大公会议的与会者，大多数通过传送法阵，从肖氏古宅传送到这里。短暂休息一阵，天光乍亮。
　　白苛一夜未眠，面色疲倦，他在楼梯平台焦急地徘徊，时不时朝肖缇恩的卧室望一眼。卧房门推开，白菽走出来，白苛立刻问：“父亲，情况怎么样？”
　　“肖族长要撬开隗维的嘴，他准许用刑，无论多残酷的刑讯都可以，只要隗维还有一口气。”白菽说，“肖族长必须要隗维站出来，破坏高梦棠的名声。”
　　白苛急得“啧”了一声：“用刑？还要审多久？多久能杀了他？”
　　“现在肯定不能杀。”白菽摇摇头。
　　“为什么啊！夜长梦多，万一，我是说万一，”白苛喉结滚动一下，“万一隗维逃脱了，凭他的性格和手段，我们哪里有活路？”
　　传送通道破碎时，把何罗搅成了满地的果冻碎片，但何罗没死，且自愈能力极强。隗维只是暂时处于虚弱状态。
　　何罗自我修复完成的那一天，白家人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高梦棠都被卷入虚空了，十死无生，留着隗维不杀，岂不是斩草不除根，留下后患无穷？
　　死都死了，就算有影响力又怎样？肖族长为什么还揪着高梦棠不放？
　　“肖族长他啊！”白菽的声音压得极低，怕身边的小虫子听到了去告密似的，“肖族长决不允许任何存在、获得比【半死者】更高的名声，他对半死者，有近乎病态的执着。”
　　白茗之梳着她的卷发：“我理解，因为我追过星。狂热粉丝见不得任何人比自家哥哥热度高，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挖出对家的黑料。”
　　这就更令人费解了。
　　肖缇恩的年龄成谜，有人说他才20多岁，有人说他活了上百年，还有人说他寿命已超过千年……总之，众星拱月的肖族长，难道是一个幼稚的追星族？
　　一想到隗维还好端端地活着，杀又不能杀，白苛胸腔里的一颗心就上蹿下跳，安稳不了一点儿，说话也口无遮拦起来：“古神啊！高梦棠的信徒就算比半死者多，又怎样？改信盲者呗，反正他肖族长的实力在这儿，还是族长……”
　　话还没说完，白菽和白茗之手忙脚乱捂住他的嘴。
　　“不想活命了！”
　　“都说了，肖族长对半死者有病态的执着！天底下如果只剩下一位半死者的信徒，就是他肖缇恩。”白茗之小声说。
　　谈话间，他们来到审讯室，白苛气得把手套砸在桌子上：“我先去撬隗维的嘴。”
　　房门推开，正在合目休憩的隗维，缓缓睁开了眼，他还被固定在椅子上。
　　“知道凌迟么？”白苛已变了一副神态，冷酷严厉，心惊胆战被他隐藏的滴水不漏。
　　隗维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毫无波澜的眼神，让白苛心里更加没底。
　　“凌迟慢慢剔掉犯人的肌肉，直到他失血过多而死，这种美妙的酷刑，给了我灵感，”白苛的手指插进隗维的头发里，强迫他仰起头，“我发明了一种新的刑罚，很适合你，我称之为流、水、落、花。”
　　隗维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用一种“我就静静地看你表演”的神情，和白苛对视。
　　白苛残忍地冷笑着：“所谓流水落花，就是一个完整的人，像缤纷落英般，一点点凋零。先砍去你的手指，然后是手掌，然后是小臂，然后是整条胳膊，然后是双脚、小腿、大腿。最后只剩下躯干。像落花只剩下枯黄的茎。”
　　许久的沉默，隗维还是没什么反应，但呼吸变得艰难了一些，好像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白苛看得出来，隗维害怕了，但白苛一点也不开心，他更担心隗维一旦逃脱后，他白苛会怎样……
　　“白苛，你们真的很，反常。果然是一群邪|教精神病，”隗维平淡地说，“如果我是你，会直接杀，而不是玩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你当我不想直接杀么！白苛在心里咆哮。
　　他把情绪隐藏得很好：“你不肯承认高梦棠是异|端、恶魔、不肯承认他凶残至极。好，那我就每隔30分钟，摘掉你一片花瓣。让行刑者进来。”
　　房门再次被打开，一个黑色的、由许多齿轮和排气管组成的机器人，吱嘎吱嘎地走到白苛身后。
　　卢卡战战兢兢地跟进来：“白苛，你要不，再考虑一下？我这机器人是厨师，不是刑具，隗维他人挺好……”
　　“少废话！激活机器人！”白苛吼道。
　　卢卡打了个寒颤，条件反射地按下启动按钮。手持菜刀的机器人举起刀刃，寒光一闪。
　　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掉在地上，断指处有一层暗绿色的薄膜覆盖，没有流很多血。隗维闷哼一声，紧紧咬住牙关。
　　“下午再来探望你。”白苛拍了拍隗维的脑袋，离开审讯室前，锃亮的皮鞋踩住那两根断指，用力地碾了碾。
　　卢卡快要哭了：“隗先生，我，你，哎呀，别怨我，我很尊敬您。”他说话时四处张望，飞快地用嘴型说：我正想尽一切办法，联系高梦棠，您一定要撑住。
　　隗维苍白的眼睑，像一张接近透明的油纸，他平稳着呼吸，轻声说：“烦请您转告白苛，他最好尽快杀了在下，否则，在下会让他后悔来到人世。”
　　*
　　高梦棠全神贯注地寻找开启窄门的道具，一想到隗维处于危险中，生死未卜，他毫无探索疗养院往事的欲望，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强行拉入秘境。
　　“喝不喝五味子水，助眠哦，喝完之后睡香香。”
　　被高梦棠附身的病人接过水杯，用不熟练的通用语：“我不是，小孩。”
　　“好，大孩子，喝吧。”医生揉了揉他的头，这让病人皱起眉。
　　病人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五味子水：“贤王十一，祂……”
　　“还没找到呢，贤王十一到底做了什么，你那么想找到他？”
　　“祂，怀疑，创造……也要杀死，毁灭……”病人受语言的限制，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嘟囔了半晌，医生也不理解。很快，病人切换到另一种语言，流畅且顺利地说了一大段话。
　　医生静静地听着，眼睛越睁越大，惊讶极了，也用陌生的语言回答了些什么。
　　陷入秘境中的高梦棠，也感到惊讶：病人说的那种语言，是里世界语！
　　高梦棠听不懂，但能从个别单词中判断出来。之后的一长段对话，均使用里世界语，高梦棠尽力记着发音。
　　“好的，我会把这个消息汇报给昙花岭总督，”医生终于切换回通用语，又摸了摸病人的头，“乖孩子，好好休息。”
　　这位病人是谁？高梦棠非常想看到他的脸，这时病人起身，把水杯放在桌子上，不远处的镜子里，闪过他的侧影。
　　秘境结束。
　　白介和屠呈喝着精神值恢复剂，见高梦棠醒来，连忙问：“怎么样了？”
　　“！@￥￥~&，（）！@&*@#”高梦棠尽力重复着几个单词的发音，“这是什么意思？”
　　白介分辨了半晌，遗憾地摇摇头：“我听不懂。”
　　里世界语的音调复杂，错了一个吞音或转音，意思千差万别。
　　但病人提及了“贤王十一”。
　　蔚乡尘心底的秘密是：进入昙花岭疗养院是鄙人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黑塔游戏，就是贤王十一布下的棋局。
　　疗养院的往事秘境，恐怕不只是“保存美好回忆”这么简单。这里应该封存着一个非常黑暗的秘密……
　　高梦棠甩了甩脑袋，把这些繁杂思绪暂时抛下。先想办法离开再说。
　　进入书房时，高梦棠身体一软，向前摔倒，白介和屠呈连忙将他扶住。
　　……
　　书桌前，病人正垂首写着日记，里世界语和通用语混用。
　　窗外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今天你加班，晚点走。”
　　“不行啊领导，今晚我家煤气泄漏，我得早点回家。”
　　“那好吧，”领导说，“我再找一个人去疗养院值勤。”
　　“去疗养院？！领导，我自愿加班，疗养院就是我的家。”
　　“煤气不泄露了？”
　　“嘿嘿，”那名昙花岭员工搓着手，隔窗望了一眼屋里正在写日记的人，“里世界的访客这么漂亮，谁不想多和他接触，那叫加班么，那叫带薪看美男。煤气泄露嘛，晚点也行。等你让我去实验室值勤时它再泄露也不迟。”
　　领导嗤笑，他敲了敲书房窗玻璃：“里世界来客，听到没有？他们多喜欢你。这样一直叫他里世界来客也不行啊，今天给他取个表世界的名字。”
　　时间流逝加速，眨眼之间，天黑了。这名病人好像有夜视能力，仍在黑暗中写写画画，高梦棠看不清笔记本的内容。
　　“小美男？”一群医护人员涌进来，“我们给你取了个表世界的名字，随我们昙花岭总督黑鸦的姓，好不好？”
　　病人抬起头问：“我叫什么？”
　　高梦棠感觉这个声音很熟悉……他想看到病人的脸，但房间中没有镜子他也无法从病人身体中脱离。
　　医护人员打开灯，在病人的笔记本上写了三个字：黑宴开。
　　“唔，我很喜欢。”
　　灯亮起，高梦棠终于看清了摊开的笔记本上的内容，那是一副铅笔画，竟然是离陌画卷的草图。
　　被他附身的病人，一笔一划，卖力且认真地在离陌草图旁写下一行字：未完成的画作——黑宴开。


第198章
　　疗养院中的病人, 竟然是黑宴开。
　　高梦棠盯着笔记上的画，毫无疑问，那是离陌画卷的草图。但高梦棠记得, 离陌原画水平很一般, 型不准, 透视不准, 色彩也一般。
　　这张铅笔画草图，水平就高很多了, 看得出来, 黑宴开的美术功底深厚, 和高梦棠不相上下。
　　黑宴开在里世界，怎么能画成那个样子……高梦棠腹诽。
　　与此同时，高梦棠对黑宴开更加好奇了, 他到现在，还没看到过黑宴开的脸呢。
　　离开秘境, 刚睁开眼，高梦棠就把这一发现告诉白介和屠呈, 并表扬了一句：“黑宴开练习画画很用功的, 进步非常明显。”
　　屠呈和白介勉强一笑。
　　隔了几秒钟, 白介叹了口气：“老大, 我们的精神值恢复剂都用完了。”
　　*
　　肖缇恩私宅。
　　卢卡偷偷摸摸地撬开审讯室房门, 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探头往里一看, 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
　　鲜血喷溅到地面上、天花板上，染红了隗维一身翠绿的唐装。隗维已被砍掉一只胳膊，两条小腿, 挖掉了一颗眼珠。
　　隗维垂着头，闭着眼，那只黑洞洞的眼眶中，淌出黑红色的污血。
　　“天，天啊，”卢卡跌跌撞撞地跑到隗维身边，想击碎束缚在他身上的法阵，法阵是肖缇恩设下的，他无能为力。
　　“醒一下，醒一下，”卢卡轻轻把隗维摇醒，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道具【未知魔盒】，“用了它，它能进化身份卡，进化成功你说不定有救。”
　　睫毛一颤，隗维缓缓睁开眼，他水绿色的瞳孔已雾蒙蒙，像被污染了的春湖。卢卡颤抖着打开魔盒，隗维仅剩的一条手臂，艰难地伸进魔盒中。
　　他抓住出来一把金豆子。
　　卢卡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隗维，不放过他任何一丝反应。
　　“十年前……检察官闯进我家时，在我家床底下，翻出整整4箱金豆子。”隗维再次闭上眼，气若游丝，“那天是我见我父母最后一面。”
　　金豆子掉在地板上，轻盈地弹来弹去，发出悦耳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化作云雾，消失不见。
　　进化失败了。
　　卢卡狠狠一抹眼泪：“我会想办法救你的，撑住，一定要撑住。”他转身往外跑，这时，隗维咳出一口血。
　　“盲者，他怎么样了。”
　　卢卡哪里知道，高梦棠去向不明，生死未卜，这点隗维也知道，他竟然问卢卡“盲者怎样了”。
　　很可能，隗维已经神志不清了。
　　卢卡压住喉咙中的哽咽：“盲者一切都好，他很安全。你要撑住。”
　　“嗯。”隗维温和地笑了一下，睁开左眼破损的眼皮，望向卢卡，“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
　　卢卡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他重新锁好审讯室的门，迅速逃走。
　　必须想个办法，救下月幡的人，必须想个办法……
　　对了！肖氏古宅！地牢中的那个怪物……
　　他跑得太匆忙，撞到两位侍从而不自知。
　　侍从茫然地对视一眼，迅速站起来，整理着斗篷。
　　“卢卡很奇怪。”其中一位侍从说。
　　另一个沉思片刻：“报告给肖族长。”
　　*
　　“你们还能撑多久？”高梦棠把泡泡翻遍了，又找出两瓶中级精神值恢复剂，往两人手中各塞了一瓶。
　　白介：“算上这瓶恢复剂，半小时后吧，我的精神值会跌到40以下。”
　　精神值降低至40以下，玩家会神智错乱，部分丧失行动能力。
　　必须加快速度了。
　　高梦棠又推开一扇门，这里好像是一间杂物室，堆满了小裙子，毛绒玩具，和3岁小孩会喜欢的彩色玩具。
　　秘境【往事·悬湖】再次被触发……
　　“美男，在找什么呢？”一位医生路过杂物间的门，侧过身子往里看。
　　黑宴开苦恼地皱着眉：“一块石头。”
　　“什么样的石头，我帮你找。”医生也走进来。
　　“【腐生之石】，外观和月亮矿石一模一样，淡蓝色，形状不规则。”黑宴开用熟练的通用语说，“月亮矿石是雕刻月亮生物灵魂的原材料，不算特别稀有，我好像把【腐生之石】和月亮矿石搞混了，都扔进杂物间了。”
　　医生笑呵呵地说了句：“小迷糊”，然后和黑宴开一起，蹲在杂物堆前翻来翻去，终于，在一捅弹珠中，找到腐生之石。
　　“它很重要么？”医生问。
　　黑宴开双手捧着腐生之石，点点头：“非常重要。”
　　“有什么用？”
　　“对我们来说，没用。但绝对不能让贤王十一获得腐生之石。”黑宴开说。
　　医生惊诧：“贤王十一？祂不是死了么？”
　　“可是贤王十一的亡魂不知所踪，他精通复活术，我怀疑，他随时会复活。”
　　“这样啊……你的通用语进步真快！”医生站起来，顺手揉了揉黑宴开的头，“嘉隆医院建好了，你什么时候去表世界？”
　　黑宴开：“随时都可以。”
　　时间流逝加速，狭小的杂物间内，医护人员进进出出，不知过了多少天，黑宴开再次来到杂物间，打开一个小盒子，又拿起那块腐生之石。医护人员跟在他身后。
　　“窄门能长时间维持【往事·悬湖】秘境，”一名医生说着，用手托起一把光芒构成的金色钥匙，“我们把窄门的钥匙，放进腐生之石中。只有贤王的血能激活这块石头，这样一来，其它人就找不到窄门钥匙了。”
　　黑宴开轻轻“嗯”了一声。
　　“明天就去嗟城嘉隆医院啦，和这里告个别吧！”
　　黑宴开抬头环顾一圈，高梦棠能感受到他依依不舍的情绪。
　　“我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间，谢谢你们。”黑宴开说，“把腐生之石放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吧。”
　　杂物间角落，立着一个全身镜，黑宴开路过时，高梦棠努力想看清黑宴开的脸，却只有一个身穿嫩粉色荷叶袖衬衣的影子，在镜子中一闪而过。黑宴开的黑色卷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
　　……
　　“走廊尽头的房间，”高梦棠猛地清醒过来，“快去找，窄门钥匙在那里！”
　　白介和屠呈着急忙慌地跑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铁门上了虹膜锁，他们砸了半天，门毫发无损。
　　“建筑被施加了【坚不可摧】法阵，”屠呈拎着胍肫，气喘吁吁地说，“砸不开的，这该怎么办？”
　　高梦棠一筹莫展，他像所有拿错了lighting充电线还不死心往c口手机上怼两下的人一样，也不知怎么想的，把脸凑到虹膜扫描仪面前。
　　“欢迎您，小公主。”
　　门开了。
　　屠呈哇哦一声：“我确定了，这就是高梦棠的房子。”
　　虽然很奇怪，但他们没心思细究。屠呈和白介的精神值仅剩60多，要尽快打开窄门。
　　进入上锁房间一看，绝望压抑的气氛蔓延：房间中，有上万块淡蓝色的石头！
　　秘境中提到过，腐生之石和月亮矿石外观一模一样，这里只有一块腐生之石，剩余的，应该都是月亮矿石。
　　淡蓝色带荧光的石头，堆成一座座比人还高的小山，想在这里找出腐生之石，无异于海底捞针。黑宴开的防盗手段很高明，放十万个赝品，谁能挑出真品？
　　高梦棠拿出手绘本，唰唰唰地画出腐生之石的各个视图，交给队友们：“没办法了，找吧。”
　　这和在一吨重的鸡蛋中，找出最特殊的那一枚鸡蛋有什么区别！
　　屠呈和白介生无可恋地翻着矿石，高梦棠则撕碎【技能卷轴·错位玩家】，获得和副本中同样的技能。
　　他召唤出【血腥娘子】【李杏】【百目男巫】，让他们跟着一起找腐生之石。
　　叮叮咣咣一阵响，血腥娘子召唤出12尊铁娘子，她们是机器人，识别能力比人的肉眼高很多，一大捧矿石，扫一眼就能迅速鉴别完。
　　高梦棠吃下一颗护眼蓝莓，也跟着翻找。被挑出来疑似腐生之石的石头，送到高梦棠手上，高梦棠挨个滴血检验。
　　15分钟过去，还是没找到腐生之石，高梦棠感觉他都要贫血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屠呈疲倦地说。
　　高梦棠低落地摇摇头：“没有……这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没有第二种东西。”
　　更糟糕的是，使用【技能卷轴·错位玩家】后，玩家的魔力值和体力值加速降低，且无法自动回复。
　　高梦棠的魔力上限和体力上限仅有50，副本中自动恢复，勉强可以维持体力和魔力不掉。但现在，5分钟蓝条和红条就见底了，这导致他的视力更差。
　　他一边喝恢复剂，一边找，这时，身边的屠呈蓦地惨叫一声，抱着头在地板上打滚。
　　屠呈的精神值降到了37。
　　白介连忙把屠呈扶出去，他刚安置好屠呈，自己也惊叫一声：“不，不！白菽才不是我的父亲！我和他断绝了关系，我不是白家的人了，你们不能找我寻仇！”
　　他两只手在空中乱挥，驱赶根本不存在的亡魂。
　　白介的精神值也降到了40以下。
　　深呼吸一口气，高梦棠平复一下心情，继续寻找腐生之石。
　　“狐媚子，找什么呢？”水团出现，海德拉扑通一声掉出来，“你知不知道隗维……”
　　“隗维怎么了？”高梦棠连忙问。
　　海德拉环顾一周：“隗维他被……一句两句说不完，叫我来干什么，有什么我能做的？”
　　高梦棠揉了一下什么也看不清的眼睛，举起手绘本：“找出这块石头，这时腐生之石。”
　　看海德拉的表情，他显然不太清楚腐生之石是什么东西，但他看出来高梦棠很着急，也没多问，“哦”了一声，也蹲下来翻来翻去。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海德拉说，“兔崽子急得乱蹦乱跳，他以为你死了。”
　　高梦棠又灌了一瓶体力恢复剂，呛鼻子的血腥味令他一阵阵反胃：“隗维遇到什么危险了？”
　　“白苛要把他做成人彘。”
　　“什么？！”高梦棠一惊，“他们，他们也太可恶了！”
　　这时，一直在惨叫的屠呈和白介，先后失去了声息，高梦棠一颗心沉到肚子里，他摸索着屠呈和白介的身体，掌心里一片冰凉。
　　他们，快要死了。
　　“白苛，都是白苛害的……”高梦棠第一次起了杀心。
　　机械音尖锐刺耳：“找到了。”
　　血腥娘子托起一块石头，手臂延长，递到高梦棠眼前。
　　高梦棠挤出指尖血，第一滴歪了，落在血腥娘子的指缝里，第二滴才落在腐生之石上。
　　凉风无声无息地刮过，吹散房间中所有月亮矿石，一扇亮着白光的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带着屠呈和白介，去找隗维！”高梦棠说完，先一步踏入窄门。


第199章
　　肖缇恩私宅。卢卡卧房。
　　“怎么办啊！章鱼哥要死了, 主人也找不到了！”裴加纳急得呜呜哭，深感狗生悲惨，狗生绝望。
　　祂和冤家兔, 只顾着伤心, 还没工夫找白苛他们算账。卢卡也急得来回踱步：“我, 我修复了到肖氏古宅的传送法阵, 它，它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冤家兔蹲在墙角生闷气：“它是什么鬼东西？”
　　“怪, 怪物。”卢卡一着急, 更加语无伦次, 他嘟囔着“或许还有办法”，在他垃圾堆一样的卧室中翻箱倒柜。
　　这里堆满了机油、金属零件和半成品机器人。卢卡把那些机器一件接一件地抓起来，很快又丢掉：“没用, 都没用。天啊！只能等它了，地震, 或是围攻，或者都有……”
　　“它到底是什么啊！”苏寂·蒙气得捶地板。他第无数次用手机给月幡其它人发消息, 但方圆10公里都没有信号。
　　“那个,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 梦棠、棠见过的。”卢卡颠三倒四地说, “哦, 这个，你们一人一只。”
　　卢卡踮着碎步跑过来, 给他们一人一只金属铜色的耳环：“能传声，过一会儿，会很乱，你们两个戴上, 别走散了。”
　　一狗一兔收好耳环，卢卡忽然一拍脑门：“天啊，我，我忘了，我给了辛欣一只耳环，我可以和她通话的，对，耳环。”
　　冤家兔：“辛欣又是什么？”
　　“我认的异父异母妹妹，她，也，被吸进虚空里了。”
　　卢卡手忙脚乱地翻着抽屉，在杂物堆上绊倒，摔了个狗啃泥，一尊石雕被他踹飞，骨碌碌滚到冤家兔跟前。
　　正在扣地板缝的冤家兔停住动作，瞅着雕塑，好几秒没有动作，伸手拿过来仔细看了看。
　　“狗狗，这不是你么？”冤家兔十分惊诧。他手中的雕塑，像一只潦草的刺猬，涂了五颜六色的油彩，分明是七彩毛绒球恐惧之源原型的石雕。
　　“我们卢氏，原本信奉，恐惧之源裴加纳，他当狗之后，额，”卢卡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们家方寸大乱。”
　　裴加纳不感兴趣地趴在地上：“我不要信徒！我要当主人的狗！”
　　这时，卢卡终于找到了他那只耳环，举在耳边一听。
　　“救命啊！谁能救救我们！”
　　“有人么！有人么！”
　　被卷入虚空的人活着！卢卡松了一口气，很快发现，这很正常。从传送通道被炸碎到现在，还不到两小时。这点时间，他们估计还没感到口渴和饥饿呢。
　　只不过，那些人被吓得不轻。
　　“我们要这样死了吧，呜呜呜。”
　　“别说丧气话！古神说不定能救我们！”
　　“古神保佑啊！”
　　“放屁！都是放屁！信了古神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古神半条影子。”有个人中气十足地骂骂咧咧，“你们求古神吧，我求高梦棠。高梦棠！盲者！救救我！”
　　其它人幡然醒悟，求神不如求盲者，都跟着喊“高梦棠，救命啊！”
　　卢卡牙关一个劲打颤：“你们，你们冷静点。”
　　“是谁？卢哥？”辛欣的声音传来，“太好了！卢哥，快想办法救救我们吧！”
　　“高梦棠不在你们身边？”卢卡问。
　　辛欣：“不在，被炸飞的8个人，3个人失踪，我们五个手拉着手在虚空中飘，高梦棠他们三个人，被画卷裹住，撕裂了空间，不知去了哪里。”
　　撕裂了空间，那大概率传送到里世界或交界地。卢卡说了句“谢天谢地”，然后对他们说：“我会想办法的，别放弃。是谁炸毁了传送通道？”
　　“白苛！是白苛！不得好死的东西！”那些人七嘴八舌地怒吼着，咒骂着。
　　卢卡结巴地说：“好，嗯，我知道了。”
　　辛欣好像察觉出不太对：“卢哥，你最近怎么像变了个人？你以前嘴贱的嘞，现在像口吃。”
　　“没有，我，着急。”卢卡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裴加纳摇着那尊恐惧之源的小石像泄愤。
　　卢卡卧房门外，两个侍从趴在门板上偷听，找到高梦棠、救出隗维等词，传入他们耳中。
　　侍从对视一眼，飞速赶到肖缇恩的卧室，禀报刚才偷听到的内容。
　　垂着床幔的帘子中，传出肖缇恩的声音，这短短几个小时，他的声音变得很多，更接近青年男子的音色，仔细听，仍能听出暮年老人的感觉：“知道了。”
　　“盯着卢卡，再有下次，直接杀。”
　　*
　　海德拉扛着屠呈和白介，正要进入窄门，余光瞟到了一只小兔子毛绒玩具。
　　他顿了顿：“这可是个有用的东西。”海德拉拿起毛绒玩具，和高梦棠一同进入窄门。
　　窄门将高梦棠三人，传送回进入昙花岭的地点——肖缇恩私宅花园。
　　“隗维在哪？”高梦棠问。
　　海德拉指了个方向：“随本王过来。”
　　他化作长蛇，卷起高梦棠等三人，飞向关押隗维的房间。
　　时间是早上八点，别墅里宾客成群，齐刷刷地打着哈欠，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会议室，准备参加今天的汇报，忽然，一道黑影闪过，走廊的玻璃哗啦一声被撞得粉碎。
　　黑色巨蟒摔进走廊，高梦棠从地上爬起来，掰着审讯室的门把手：“开门！”
　　“高梦棠？！你，你……”白苛惊愕至极地瞪着他，很快恢复镇定，“你炸毁了传送通道，害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有脸回来！”
　　“我？炸毁通道的是我么？”高梦棠一怔，他冷笑一声，“我现在无心与你争辩，开门。”
　　白苛定了定神：“你当然不会承认，活着回来的，都是你月幡的人，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其他古神信徒，阴沉沉地盯着高梦棠，遇害者亲属扑过来想打高梦棠，被周围的人死死按住。
　　高梦棠冷冷扫了白苛一眼：“海德拉，撞开门。”
　　海德拉连踹好几脚，用胳膊肘去撞，门毫发无伤。他划破自己的手腕，将沾了蛇毒的血滴在门锁上，血液刺啦一声蒸发，溅出的血液弹到高梦棠的手背上，皮肤瞬间炭化，变成一块焦痂。
　　“施加了坚不可摧法阵，打不开。”海德拉说。
　　房间内传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呻|吟，高梦棠透过门玻璃一看，霎时间，怒火在每一寸皮肤下灼烧，若不是温和仁善已渗入骨髓，他一定揪住白苛暴打一顿。
　　——机器人手持叉子，刺进隗维的右眼球，转了两圈，将眼球连着眼周的肌肉一起拽了出来。
　　隗维两只眼睛都变成血洞，他垂下头，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
　　“我回来了，白苛，你觉得你还有活路么？”高梦棠紧握着拳，指甲嵌入掌心，“海德拉，把钥匙抢过来。”
　　白苛脸色发白，还没等他说话，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惊动了所有人，紧随而来，大地颤动，远处的山林间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
　　怪物的吼叫响起时，所有玻璃均被震碎，若不是在场的都是黑塔游戏中高级玩家，听见这吼叫，恐怕会当场暴毙几个。
　　蛇尾一扫，白苛被压在地上，海德拉沾满蛇血的拳头砸在白苛脸上，颧骨断裂，皮肤腐蚀，海德拉翻出白苛身上的钥匙串，挨个试出能开锁的钥匙。
　　其他古神信徒呆若木鸡，不是因为海德拉，而是因为——地震了。
　　与地震同时到来的，还有山林间闯出来的、形形色色的怪物。
　　“快跑！”
　　“发生了什么！”
　　“肖族长人呢！”
　　墙壁断裂，天花板坍塌，吊灯一个接一个坠下来，只有被施加了坚不可摧阵法的房间完好无损，这时海德拉已推开门，高梦棠先冲进去。
　　满地的鲜血，满地的断肢。高梦棠眼眶瞬间红了，他先解开束缚隗维的阵法，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一块块捡起来隗维的断肢。
　　两只眼球，十根手指，胳膊、小腿、被敲碎的牙齿、一只耳朵……
　　肌肉已然僵硬，皮肤已然冰冷。高梦棠感觉自己的心也像零落满地的骨肉一样，一点一点地变凉了。
　　一条瘦弱的墨绿色触手，从隗维的衣袖中伸出来，紧紧地缠住高梦棠的手腕。
　　“阿维……”高梦棠紧紧抱住他，拎着一兜子的断肢，带着他们逃离建筑区。
　　就在高梦棠离开建筑后，轰隆一声，房屋彻底倒塌。
　　飞溅的砖头划过高梦棠的头顶，铁娘子撑开一道防护墙，高梦棠带着生死未卜的隗维，屠呈和白介，躲到不远处的树林里。
　　这里也不太安全，但比肖宅遗址安全一点。那些砖块，和肖氏古宅里的一样，仿佛有生命，死死压着古神信徒们，直至压碎他们的胸腔，让他们彻底断气。
　　冲过向肖宅的怪物们，竟也没有攻击高梦棠，一只长着32对眼睛的麋鹿，还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高梦棠的后背。
　　但高梦棠没有心思想这些事。
　　“您，您没事，福泽，这真的是福泽！”卢卡不知什么时候赶过来，身后跟着裴加纳和冤家兔，他们看到高梦棠，眼睛都放光。
　　高梦棠：“精神值恢复剂，喂给屠呈和白介，再多给我几瓶治疗药水。”
　　抢救了半晌，屠呈和白介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隗维仍在昏迷，他的胳膊腿断了太久，最高级的治疗药剂也无力回天。
　　“至，至少他还活着，”卢卡小心地瞧着高梦棠的脸色，“等几天，何罗恢复好了，能治好隗维。”
　　高梦棠紧紧握着隗维没有手指的手掌，心如刀割。何罗伸出仅存的一条腕足，磨蹭着高梦棠的手背，好似在安慰他。
　　“咳，咳。”隗维忽然咳嗽了两声，破碎的眼皮抽搐了一下，“是谁？”
　　高梦棠立刻凑到隗维面前，他猛地想起来，隗维失明了，于是低声说：“是我，高梦棠。我来晚了。”
　　“盲者，”隗维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好黑，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裴加纳响亮地抽泣一声，气得嗷呜嗷呜叫唤：“白苛呢，我要吃他的肉！我要吃他的肉！”
　　灌下去2L药剂后，白介和屠呈逐渐恢复了神智，他们发现自己已离开里世界，先是惊喜，又看到高梦棠紧紧握着一个血人，紧随而来是惊讶。
　　“这是谁啊？”屠呈问，“怎么伤成这样？”
　　白介熟视良久，蓦地大叫一声：“隗，隗哥？”
　　“嗯，是我。”隗维说。
　　屠呈的脸色唰地变了，他刚站稳，又跌倒在地。
　　上百个泡泡接连破碎，道具雨点般掉落下来，高梦棠在一堆奇珍异宝中搜寻着，想找出一种疗伤的灵药。
　　腐生之石砸在高梦棠的手心。
　　腐生之石从泡泡里掉出来，隗维的脸立刻朝高梦棠的方向偏了偏：“是什么？”
　　高梦棠：“给你找药呢，别怕。”
　　“那个……”隗维虽然看不见，但脸朝着腐生之石的方向。
　　秘境中听到话，再次在耳边回响：绝对不能让贤王十一获得腐生之石。
　　而隗维的身份卡，由贤王十一的亡魂所化。
　　“是什么。”隗维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能给在下看一看么？不对，在下也是盲者了。”
　　他轻轻笑了两声，被敲碎一半的牙齿中渗出血。
　　高梦棠毫不迟疑地把腐生之石放进隗维的手掌：“给你，拿着。你不是盲者，等何罗恢复……”
　　话音未落，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腐生之石化作完全玄蝶，停在隗维身上，千万条银色细丝，从隗维的伤患处飘出来，连接那些断肢。
　　眼球重新镶嵌入眼眶，血管重新连接，骨头重新拼合……蝴蝶的触角如饥似渴地吸食着血液，黑色鳞翅变成半透明。
　　短短几个呼吸间，隗维已完全复原，他坐起来，身上听着无数只黑色蝴蝶。睫毛一颤，隗维抬起水绿色的双眸，望向高梦棠。
　　春水般鲜亮明媚的绿色中，闪过一抹令人胆战心惊的猩红色。隗维好像被蛊住了，神色完全不似平常，他盯着高梦棠好几秒，缓缓开口：“十二。”
　　高梦棠一直紧握着隗维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松开了。
　　然而，隗维只说出这两个字，随即身体一软，向后倒下，再次昏迷。
　　“太好了！”白介欢呼一声，他激动得言语匮乏，一个劲地重复，“好！好！”
　　屠呈也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不能和隗维下棋了。”
　　卢卡乐得又蹦又跳，裴加纳追着尾巴转圈跑，冤家兔也跳起了兔子舞。高梦棠却在那一瞬间，又想起了黑宴开的话：
　　绝对不能让贤王十一获得腐生之石。
　　停留在隗维身上的玄蝶并没有离开，它们静静地煽动翅膀，早晨灿烂的阳光照在蝴蝶身上，那黑色愈发深不可测。
　　“对了，辛，辛欣他们！”卢卡恍然回过神，“怎么办，能救辛欣他们么？”
　　活着回来的人，都是月幡成员。他们无论说什么，白苛都有能力颠倒黑白。高梦棠轻轻放下隗维，思索片刻：“要救。”
　　“听，听到了么？”卢卡举着传声耳钉，“高首领要救你们，大慈大悲的盲者啊，祂才是真正的，真正的……”
　　高梦棠很意外：“你能和他们通话？”
　　“是，通，通过这个，”卢卡展示着耳钉，“高首领，您希望他们如何配合，请告诉他们。”
　　“呼唤海德拉的名字，他会出现。”高梦棠说，“海德拉，这次你动作快点。”
　　空无一物的寒冷虚空中，辛欣等五个人手牵着手围城一圈，像被宇宙飞船抛弃在太空的宇航员，心怀渺茫的希望，在黑暗中苦苦祈祷，听到这句话，激动得哭了出来。
　　“海德拉！海德拉！”
　　“盲者啊！真正的救世主！”
　　“我尽快。”海德拉的身体被水流包裹，原地消失。
　　远处的躁动声和惨叫声越来越刺耳，不知何处召集来的怪物，拼了命地和古神信徒厮杀。
　　使用技能时的烟雾和热气蒸腾而上，旭日高悬，明朗的阳光被隔绝在一片光雾之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哪里来的怪物。肖缇恩的住宅周围，一定会布置驱赶里世界怪物的法阵啊。”白介望着这震撼的场面，深沉地感叹。
　　他说这段话时，一条半透明的人鱼咬碎了三个人的脑袋，人脑沿着食道进入肠胃，它半透明的人鱼尾中，能清晰地看到肠道碾碎骨头渣时的蠕动。
　　屠呈吐了口唾沫：“这群邪丨教鬼子hr办离职，不干人事，遭天谴了呗。”
　　“对，天谴！”卢卡忽然拔高声音，无比激动，“盲者阁下，您看，这就是违逆您的下场！”
　　高梦棠：“诶？可不是我把他们召唤过来的，应该有人在暗中帮助我，是谁呢……”
　　忽然，庄严肃穆的管风琴声，从肖宅废墟中升起。听到音乐的一刹那，高梦棠大脑一片空白，他忘记自己要说的话，什么都没想，什么事都不考虑。
　　仿佛，所有情绪，所有思维的能力，都被音乐涤荡一空。
　　他只想静静地坐在山坡上，看风吹过草地，或者什么都不堪。苦难、仇恨、悲伤……通通忘记。
　　周围的人，也和高梦棠同一反应，何罗缩回烟斗中，露出两只眼睛。隗维面容上的冰霜融化，沉静地阖眸休憩。
　　就连白苛和白菽，也一脸平和淡然，似乎想不起和月幡有什么仇恨。
　　这一刻的心海，好宁静，好像一直持续下去。高梦棠被音乐浸泡，身体仿佛随灵魂一起变得轻飘飘，能飞到天上去。
　　“闹剧该结束了。”上百位侍从的簇拥着肖缇恩，走出废墟。
　　肖缇恩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但神态老成，动作迟缓，给人以苍老的感觉。他披着一件很朴素、和其他侍从没什么两样的黑袍。
　　他捏着一颗玻璃弹珠，随着音乐悠扬的节奏，敲击左手掌心：“各位贵宾，招待不周，竟发生这样的事，恳请原谅。”
　　没人回话，乐声覆盖的每一个角落，人好像变成了没有思维的石头。
　　大地停止震动，怪兽停止呼号。
　　肖缇恩身份卡【013均衡意志】，身份技能【归零】
　　技能说明：你的一生纷纷扰扰，终将归零。那是羽化登仙的顿悟，那是生前死后的宁静。
　　：【013均衡意志】可瞬间清空其他玩家/NPC的强烈感知、思绪及欲望，持续时间15分钟（视玩家/NPC的情况而定，可能时间更长或更短）。
　　这时候，就算肖缇恩用钝刀子一点一点砍断他们的颈椎骨，他们都不会反抗。因为他们感觉不到强烈的疼痛，最多有点痒。而且，他们失去了生物本能的求生欲。
　　肖缇恩的目光，向高梦棠的方向扫过来，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很快，落在卢卡身上。
　　“你还是背叛了半死者。”肖缇恩遗憾地说，“叛教者，当死。”
　　侍从走过来，把卢卡拽到肖缇恩面前，没有人给出反应，就连高梦棠，也只是静静地看着。被抹除情绪及欲望的人，只会对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好像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无关，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就连卢卡本人，也没有丝毫挣扎。侍从们朝着卢卡的脖子砍过去，卢卡如老僧入定。第二刀，砍掉卢卡的脑袋，卢卡的身体向旁边倒下，被拎在他们手中的头颅，还缓缓眨着眼睛。
　　血腥味让高梦棠呼吸凝滞了一瞬。
　　不，不应该这样。
　　“梦棠，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就告诉你自己：我可以终结一切，包括我的天性。记住了吗？”三四岁时，妈妈高雅欣对高梦棠这样说。
　　妈妈对他说这句话不久之前，小梦棠吃花生噎住喉咙，他没有哭喊，而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降临。
　　被救活后，父母反复在他耳边强调：你可以终结一切，包括你的天性。
　　到现在，高梦棠还是没彻底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这好像是消除控制的魔咒，高梦棠打了个寒战，倏地清醒过来，他看到卢卡的尸体，和身旁一脸平和的人，只感觉寒意覆盖了全身。
　　“醒醒，振作一点。”高梦棠晃着隗维的肩膀，隗维只是闭着眼，萦绕不去的玄蝶却显得有些焦躁，不停地上下翻飞。
　　肖缇恩感知到有个人脱离了控制，再次望过来。
　　高梦棠终于看清了肖缇恩的容貌，他十分英俊，却像整容过度一样，整张脸都是僵硬的，覆盖在肌肉和骨骼上的仿佛不是皮肤，而是凝固的白蜡。
　　“我听说，【000盲者】高梦棠有世人难以企及的美貌，想必，你就是高梦棠吧？”肖缇恩以唠家常的闲适口吻问，“或者该尊称您一声，贤王十二。”
　　高梦棠挡在隗维前面，不动声色地打量肖缇恩。
　　他可以肯定，有生之年从未见过这张脸，但不知为什么，高梦棠竟觉得肖缇恩很面熟。
　　令人意外的是，肖缇恩先开口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第200章
　　“你这张脸好熟悉, ”肖缇恩盯着高梦棠，自言自语地说，“我好像见过你……或许是我年龄大了, 健忘。但不重要……”
　　管风琴的声音越来越激扬, 高梦棠的目光逐渐涣散……
　　侍从们按住高梦棠, 砍刀落于高梦棠后颈。
　　“你推倒了半死者的神像, ”肖缇恩拨弄着掌心那几颗玻璃珠，“我检查过, 神像有划痕。那就用你的性命道歉吧。”
　　高梦棠很难集中注意力, 他说梦话似的：“神像不是我推倒的, 我不知情。”
　　“但和你有关。”肖缇恩不感兴趣地转身走远，冷冷地丢下两个字，“动手。”
　　嗡鸣的琴声灌进耳朵里, 高梦棠平静地合上双眸，他后颈一凉, 鲜血滑过脸颊，本该竭力反抗, 他却一点也不想动弹。
　　为什么要抗拒死亡呢？在此刻结束也很好。
　　“狐狸精, 你要的人本王带回来了……狐狸精？！你这是干嘛呢, cos甄济引颈就戮？”水团中的人噼里啪啦掉下来, 海德拉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些漂浮在虚空中的人, 刚被救回来，就听到了管风琴的乐声, 他们脸上的喜悦瞬间消散，没来得及欢呼庆祝，就归于平静。
　　“救救我主人！”裴加纳嗷呜嗷呜叫唤，祂的【恐惧磁场】刚形成, 就被乐声驱散，冤家兔受到的影响不太大，但无法变成人形，急得用前爪疯狂刨高梦棠的裤脚。
　　在场三百多名玩家，上百只怪物，不受影响的，除了肖缇恩的侍从，就只有海德拉一个。
　　海德拉的表情很困惑，在他听来，这就是普通的音乐啊，甚至有点好听。为什么其他人听到音乐，就像木头一样呆滞？
　　片刻后，海德拉“呵”地一声轻笑：“精神控制类技能？”
　　里世界生物，各有其擅长的方向，海德拉擅长记忆读取，属于精神类法术，他对精神控制的抗性很强，因此丝毫不受影响。
　　肖缇恩半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海德拉，他的脸特别僵硬，永远是一个表情，但闪动的目光显示出，海德拉完全不受影响，让他很惊讶。
　　“你是谁？”肖缇恩问。
　　海德拉不回答他的问题：“可操控精神者，唯有里世界诸神。你虽然是人类，但水平很高啊，已经达到了半神境界。”
　　“愣着干什么？”肖缇恩扫了侍从们一眼，“把高梦棠杀了。”
　　侍卫们这才回过神，高高举起砍刀——
　　海德拉瞬间化作巨蟒原形，蛇头分裂成九份，同时钻进那些侍从的眉心，侍从们的额头上，一个个金灿灿的法阵接连亮起。
　　咣当一声，砍刀落地，侍从的身体像水袋子一样鼓来鼓去，化作一条条黑蛇，紧紧拧在一起，又变回海德拉的人形。
　　“嗝。”海德拉打了个饱嗝儿，他吞噬一个人后，就能获得这个人的部分记忆，此刻侍从们的记忆涌入脑海，海德拉揉着太阳穴，对肖缇恩说，“丑东西，这些人都被你改造了精神，成为你的傀儡。你是什么东西，竟有这样的能力？”
　　数十位黑袍侍从走出废墟，围城一圈，逼近高梦棠。肖缇恩虚握拳，一柄九节鞭凭空出现。
　　“吞噬他们所有人啊，”肖缇恩平静地说，“像这样的傀儡，我宅子里有300名。看他们能不能把你撑死。”
　　海德拉揉太阳穴的手一顿。吞噬30个人，是他的极限，侍从一窝蜂地冲上来，再加上半神级的肖缇恩，海德拉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这时，冤家兔扒拉出来高梦棠的【冰瓯泡影】，两只前爪飞速搁楞水，一连串泡泡飘出来。
　　冤家兔认准其中一颗，起跳，用脑袋一顶。
　　泡泡只能由高梦棠戳碎，冤家兔这一顶，泡泡弹来弹去，小兔子连忙去追。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裴加纳一身彩色绒毛变成黑白，“快想办法救救主人啊！”
　　冤家兔还追着那颗泡泡，不时回头看海德拉一眼。
　　海德拉和肖缇恩沉默对峙，没有收到冤家兔的目光，而裴加纳哭得更大声了。
　　“怎么了……”高梦棠从控制中挣扎出来，恢复一些神智，但没什么用，因为乐声还在响，此刻又换了个曲调。
　　叽！冤家兔两条后退一蹬，把那颗泡泡踹到高梦棠面前。
　　“你想要里面的东西，是么？”高梦棠缓慢地抬起手，血液已顺着脖子、肩膀和手臂，流到他的指尖。
　　啵。泡泡碎了，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是一个玻璃罐。
　　高梦棠再次陷入精神上的虚无，他仰躺在草地上，漂亮但无神的大眼睛半睁着，一眨不眨。后颈伤口处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草叶。
　　叽！冤家兔又叫唤一声，推着玻璃罐，冲到海德拉脚边。
　　罐子里，是一坨淡粉色的胶质体，还在蠕动。
　　这不是同馨藤母株么？【混乱街区13号】副本中，高梦棠从NPC戴英身上，分离出这一小坨母株样本。
　　同馨藤母株，可以让海德拉和冤家兔短暂地合二为一。
　　高梦棠本想将母株种植在土壤中，让它快速生长，考虑到隗维的妹妹死于同馨藤母株，怕隗维知道后伤心，此事一直搁置。
　　现在，冤家兔把母株翻出来干什么？
　　海德拉将信将疑：“你想和我融合？”
　　“你们又在演哪一出戏？”肖缇恩徐徐摇着头，“没有用的，蛇先生。拯救地狱中的人有千百种办法，但拯救对生命毫无欲望的人，只有一条路，放弃。”
　　肖缇恩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他一抬手，侍从们齐齐停下动作。
　　“开始吧，我最喜欢看戏了。”肖缇恩说。他双臂环胸，静静地看着海德拉打开玻璃罐，抓起同馨藤母株的样本。
　　冤家兔跳进海德拉的掌心，母株的样本将半只兔子裹住。
　　二者的身体从与同馨藤母株接触的地方开始融化，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变形，最后只剩下一个人。
　　既有些像海德拉，又有些像苏寂·蒙。
　　肖缇恩耸耸肩，表示这很无聊：“还有更精彩的么？”
　　合体人偏过头，漆黑的眼眸，望向肖缇恩。
　　不知怎么回事，和那双眼睛对视时，肖缇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全身血液仿佛被冻结了一瞬，五官更加僵硬。
　　他直挺挺地站着，回过神时，合体人的食指和中指轻轻点在肖缇恩的眉心。
　　“半神，终归不是神。”合体人俯下身，盯着肖缇恩的眼睛，同情又轻蔑。
　　肖缇恩忽然后悔了，他想挣脱，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你有幸见证、真正的神迹，”以合体人的指尖为圆心，出现一个完美的圆，“这才是精神操控。”
　　肖缇恩的嗓子不受控制，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字：“不……”
　　“【013均衡意志】已彻底崩碎，”合体人平淡无波的陈述句，像是被刻上了亘古不灭的法典，冰冷而沉重，“现在的你，没有身份卡，无法使用任何技能。”
　　最后一个字落下，管风琴的乐声戛然而止。
　　侍从们茫然四顾：“族长，您怎么了？”
　　指尖离开肖缇恩的额头，肖缇恩全身一震，后退两步，声音因惊恐而颤抖：“快，快走，我没有身份卡了，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在说什么啊？侍从们更加茫然，他们能看到，肖缇恩头上还亮着【013均衡意志】这一行光字。
　　身份卡没有任何问题，肖缇恩身上甚至连一道划伤、一块淤青也没有。
　　“肖族长，您的身份卡没事，不要相信他的话……”
　　“跑！”肖缇恩喝断侍从的话，“你在违逆我的命令么？！”
　　说完，肖缇恩落荒而逃，侍从们只好追着主人一路跑远。
　　裴加纳的绒毛又恢复了色彩：“发生了什么？”
　　“肖缇恩的身份卡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不相信。他再也不是【013均衡意志】了，”合体人看着自己的手，一团火焰在指尖燃起，眨眼之间，烧遍全身，“可惜啊……”
　　海德拉和苏寂·蒙分离，那一小团同馨藤母株，被火焰烧成灰烬。
　　“可惜，我只能使用这一次。”苏寂·蒙说。
　　同馨藤母株只能让二人短暂融合，且融合不稳定，方才的精神控制，已超出极限，同馨藤母株样本被烧成灰，他们无法融合了。
　　乐声停止后，高梦棠最先醒过来，其次是隗维。
　　隗维一睁开眼，就恶狠狠地扫视着白家人，发现他们还平静而麻木地微笑着，急速说：“盲者阁下，借您的血腥娘子一用。把白家人全关进去，一个也不要留下。”
　　12尊铁娘子和血腥娘子解体重构，形成一尊更宏伟的庞然大物。
　　裙子前面的金属门滑开，血腥娘子揪着白家人的脑袋，一个接一个地扔进去。密不透风的铁笼子里，响起呼救声和敲击声。
　　血腥娘子的囚笼，无法从内部打开，他们再怎么折腾，也是徒劳。
　　其他古神信徒也在此时苏醒，一个女人朝高梦棠的位置看了一眼，惊叫一声，飞扑过来——
　　——紧紧抱住高梦棠身边的辛欣。
　　“妹妹，你有没有事？”辛悦激动得声音颤抖，“你怎么回来的？我以为，以为你……”
　　辛欣拍了拍姐姐的后背：“我没事，是白苛炸毁了传送通道！”
　　“什么？不是高梦棠炸毁了……”辛悦下意识地看了高梦棠一眼。
　　“白苛炸的！”其他受害者纷纷站出来，“我们是亲历者，我们都看到了！白苛想杀了高梦棠，不惜炸毁传送通道，连累我们！”
　　抗议声四起，其他家族的人，听到这一震撼的消息，均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有一批人，正在撬血腥娘子的囚笼，听到受害者这么说，不知不觉地停止动作，还朝里面的白苛啐了一口。
　　“没关系，”高梦棠向误解他的古神信徒说，“额，虽然，你们还没有向我道歉呢。”
　　屠呈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隗维，今晚我要和你杀一晚上的棋。”
　　“还没结束呢，”隗维慢悠悠地说，他抚摸着血腥娘子冰冷的金属壳，“回月幡后，在下要为大家献上一个精彩的节目。”
　　误会解开了，幸存者救回来了，3名受害者家属恸哭一场。废墟中又混乱了一阵，肖缇恩都跑了，他们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义。
　　下午，古神信徒各回各家，高梦棠等人回到肖氏古宅，进入隗维提前准备好的传送法阵。
　　“阎王爷啊！”蔚乡尘竟又和他们偶遇了，“高首领，您这么快就逃离了昙花岭？诶，这不是卢卡么？怎么死了？卢卡的亡魂一直跟着高首领呢……”
　　蔚乡尘顺手把卢卡的亡魂收了回来，小声说“鄙人和他聊天很愉快，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来不及叙旧，鄙人刚从昙花岭取了东西回来，要去给肖缇恩。”蔚乡尘幽幽飘走，被高梦棠拽住。
　　“肖缇恩逃走了，他不在这儿。”高梦棠简述一遍经过。
　　蔚乡尘一惊：“哎呦，那我可不能现在去……我躲一会儿吧，过两天再把东西送给他也不迟。”
　　要送什么东西？高梦棠忍住没问，转而热情地发出邀请：“一起回月幡？”
　　“高首领亲自邀请，鄙人只好从命。”蔚乡尘说。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东西没送到，回到黑鸥，肯定要看尹明乌的脸色。
　　传送法阵亮起时，土地忽然剧烈震动，远处的岩石如海浪翻滚，怪物群呈泰山压顶之势，狂奔而来。
　　又发生意外了？
　　光栅亮起，数秒后，高梦棠等人已回到月幡大本营。


第201章
　　凌晨两点, 月幡大本营。
　　白介戴着耳机，和赫仑连麦打游戏。
　　“你啥时候回来？”白介问，“月幡大本营建好了, 可漂亮了。”
　　耳机那头沉默了片刻, 赫仑说：“后天的机票, 梦棠哥让我把我父母也接到月幡大本营, 现在外面不安全。”
　　白介也许久没说话：“你妹妹的事，叔叔阿姨他们……”
　　“整天哭。”赫仑打断白介的话。
　　游戏中的两个角色, 正拿着火腿棒打一只会喷火的大苍蝇, 赫仑走位失误, 死了。
　　白介一个人把大苍蝇打死：“对不起。”
　　说出这三个字时，白介对原生家庭的仇恨更进一步。白介一生没做过任何错事，如果投胎也要算在功德簿里的话, 那白介唯一的过错就是投胎到白家。
　　白家人害死了赫仑的妹妹，又把隗维伤成那个样子……
　　正想着, 楼上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白介隔着耳机都听到了, 他吓得一个激灵, 仰头看了看天花板。
　　声音传来的方向, 好像是隗维的卧室。
　　“什么动静？”赫仑隔着耳机也听到了。
　　白介：“稍等一下, 我去看看。”
　　他跑到楼上, 敲了敲隗维的卧室门，没有应答。焦急地等了五分钟, 白介拧开门把手想直接进去。
　　“别进来！”隗维的声音传出来，“稍等，立刻收拾好。”
　　又等了15分钟，隗维打开房门, 目光平静：“吵到您了么？”
　　“我没睡呢，”白介摇摇头，“刚才是什么声音？”
　　他越过隗维的肩膀，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只见隗维卧床对面的护墙板被砸碎了，水泥墙面崩裂，三只黑泥人傀儡正在刮腻子，把护墙板粘好，重新贴上去。
　　“在下正睡觉呢，睁眼一看，床边有一道黑影。在下以为是刺客，条件反射地攻击，没控制好力度，砸到了墙面。”隗维说，“请放心，大本营里没有刺客，那道黑影，是在下的黑泥人傀儡，它当时要关掉床头阅读灯。
　　有惊无险，白介这松了口气，很快，白介感觉有点不对劲。
　　“你做噩梦了么？”白介问。
　　隗维作息很规律，11点睡5点醒，凌晨两点这个时间，忽然醒来，且一睁眼就打人，有些反常。
　　“没有。”隗维说。
　　白介不信，他叹了口气，第二次说：“对不起。”
　　“您不必道歉。”
　　“生物学上讲，我和白苛有血缘关系，”白介又叹了口气，“隗哥，你对白苛他们，一定不要手下留情，他们每个人都是杀人犯，人均10条人命。杀了他们，是铲除祸患。”
　　隗维点点头，刚要关门，白介用手拦住：
　　“500多年前，有人留下预言，”白介的神情很严肃，“白氏不会灭亡，只会留下一颗最残忍的种子，招致一场颠覆四海的灾殃。”
　　隗维微微挑起眉头：“谁留下的预言？”
　　“我不记得，家族史是我的补觉课，只知道是一位很厉害的预言家，那堂课家教‘啊呀’‘啊呀’地叫个不停，”白介挠了挠头，“隗哥，你比我聪明，肯定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
　　卧室门关上后，隗维还站在原地，许久后，他缓缓点了一支烟。
　　白氏不会灭亡，只会留下一颗最残忍的种子……
　　毫无疑问，白介的身体里也流淌着白氏的血。
　　*
　　“你是说，就因为半死不活的神像被推倒了，肖缇恩就要杀了你？”庄缘的眼镜片后，一双细长的眼睛睁圆了。
　　高梦棠：“是半死者的神像。”
　　“这算怎么回事，”庄缘很惊讶，“你是月幡首领啊，月幡，五大阵营之首。因为这点破事，肖缇恩就敢对你动手？！！”
　　在庄缘的认知里，神像倒了，严重程度也就相当于全家福掉下来了，画框多了几道划痕，这也值得生气？
　　更何况，高梦棠没有恶意，也没有直接推倒神像，那块破石头也只是多了几道划痕。就算是神像碎了，又能怎样，再造一尊呗。
　　庄缘木怔怔的表情，显示出她对肖缇恩的完全不理解。
　　白介无奈地一摊手：“古神信徒疯癫一点，很正常。但疯成肖缇恩这样的，绝对是少数。至少我的生物亲戚们不会这么做。”
　　“幸好肖缇恩的身份卡废了。”庄缘松了一口气。肖缇恩极少在公众露面，大多数人，只知道肖缇恩的身份卡是【013均衡意志】，但不知道他的技能【归零】这么逆天。
　　瞬间剪除所有欲望和情绪，人变成石头，呆呆坐着，任由他人杀戮。一旦和他正面交锋，毫无胜算。
　　高梦棠小声：“唔。”
　　他揉着冤家兔的肚皮，还在回想肖缇恩的技能。
　　黑塔游戏中，少数技能可以控制其他玩家情绪，比如隗维配置的毒药可使其他玩家暴怒、欲望消退，秦戏霜的魅惑技能可以让别人爱上他。
　　情绪控制和精神控制之间容易混淆，但二者有本质区别。情绪控制像化妆，很容易洗掉，改变较小，且随着时间增长，效果越来越弱，而精神控制像裁皮断骨，将整个人彻底重塑，效果明显，且不会随时间增加而减弱。
　　情绪控制更像催化，精神控制，则是彻底改变这个人的本质。
　　可操控精神者，唯有里世界诸神。肖缇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他背后，有里世界生命在帮助他么？
　　“首领，我要去工作了，”庄缘喝完最后一口红茶，“月幡的事情堆成山了，都要我去处理。隗维回来一整天了，工作的事一句不问，全推给我。”
　　说完，庄缘急匆匆走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高梦棠有点担心隗维，他先去了隗维的办公室，隗维不在那里，卧室里有没有人，找了一圈，隗维竟然在厨房。
　　“早啊！”高梦棠笑呵呵地打招呼。
　　隗维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厨师高帽子，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
　　高梦棠：“……下午好？”
　　“您好。”隗维颔首，“您想来喝下午茶？”
　　“额，不是，担心你，”高梦棠的手指扣着厨房门，“你还好么？”
　　“劳您挂念，在下一切都好，”隗维翻着一本食谱，“在下很喜欢烹饪，这几天终于闲下来，有时间发展爱好。”
　　高梦棠嚷嚷着要帮忙，他换厨师服时问了一句：“白家那些人，还关在铁娘子里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您想救他们？”隗维平静地问。
　　高梦棠：“当然不想！”
　　白苛把隗维砍成一块一块，高梦棠赶过去时，用麻木颤抖的手，再把隗维一块一块捡起来，那种感觉，他永远忘不掉。
　　隗维怎么处理白家人，高梦棠都不愿意插手。
　　“在下今天先做一道茄盒。”隗维说，“您老能帮忙洗一下茄子么？”
　　“当然可以。”高梦棠撸起袖子，站在隗维身边，心不在焉地洗茄子。
　　隗维内敛，遇到重要的事，往往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藏起来。他若是勃然大怒，恨得咬牙切齿，情况还不算特别严重。
　　但隗维如此平静，更令人担心。
　　厨房内很安静，高梦棠洗着茄子，隗维慢条斯理地切茄子。
　　“白苛对你做了那样的事，”迟疑许久，高梦棠还是开口了，“你若是心里不舒服，我们都愿意帮助你的。”
　　隗维语气淡的像一碗白开水：“盲者阁下，您多虑了。在下内测时期第一批进入黑塔游戏，血腥的事见多了，这点事，只是寻常。”
　　“哦……”高梦棠闷闷地应了一声，他洗好了茄子，递给隗维，一个没拿稳，一根茄子掉下来，砸在隗维手腕上。
　　那一刹那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快了，隗维被茄子砸中的手腕痉挛了一下，手指抽搐，肌肉绷紧。
　　哗啦一声，菜板、装着配菜的碗、厨具，都被隗维扫到地上，寒光一闪，等高梦棠反应过来时，隗维手中的菜刀架在高梦棠脖子上。
　　“阿维？”高梦棠怔怔地看着他，隗维的神情凶残、狠戾，还有一丝隐藏极深，很难被人察觉的……恐惧。
　　“只是茄子，不是……”，“刀”这个字，高梦棠没说出口。只是被茄子砸到了手腕，隗维的反应就如此强烈，他却还嘴硬说“只是寻常”。
　　隗维慢慢将菜刀移开，他面色苍白，额头上渗出冷汗，许久后，轻声说了句抱歉。
　　被茄子砸中的那只手，颤抖得厉害，隗维死死按着手腕，缓了好久，才恢复正常。他慢慢蹲下身，把打翻的肉馅归拢起来，装进碗里。
　　他继续做饭，高梦棠继续洗菜配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第二天下午，隗维说要占用一下一楼的宴会厅，还邀请高梦棠共进晚餐。
　　高梦棠欣然同意，推开餐厅门，不由得愣住了。
　　餐厅里已经有两个人了：白菽和白苛。
　　“这是？”高梦棠问。
　　隗维：“您请放心。”
　　白菽和白苛脖子上，箍着一个三指宽的颈环，那是血腥娘子的技能之一【软禁】，激活后，可使玩家身份卡失效30分钟。
　　现在，颈环没有激活，但白菽和白苛很老实，看到隗维，他们立刻紧张起来。
　　他们在铁娘子里关了整整两天，虽没遭遇酷刑，但精神状态很不好，面色憔悴，头发杂乱。却换上了一身礼服，在金碧辉煌的餐厅里端坐，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二位，招待不周，深感抱歉。”隗维保持微笑，坐在白苛左手边。隗维坐下时，白苛两只胳膊夹紧了，喉结上下一滚。
　　白菽声音发虚，不停颤抖：“隗维，你，你想怎样？”
　　“先上菜吧。”隗维按铃，两排黑泥人傀儡端着冒热气的饭菜，悄无声息地放在旋转餐桌上。
　　菜品大多勾过芡，表面一层诱人的晶亮光泽，铁板的余温把肉排烤得滋滋冒油，鲜红的蟹壳下盖着满满登登的蟹黄和蟹肉，肉丸汤清澈香醇，飘着翠绿的葱花。白苛和白菽饿惨了，饭菜刚端上来，他们就直勾勾地看着。
　　黑泥人傀儡把素菜都推到高梦棠面前，悄然无声地给白菽、白苛夹了糖醋排骨、菠萝咕咾肉，又盛了一碗松茸炖的汤。
　　“在下的手艺，希望二位不嫌弃。”隗维还给他们斟了酒，敬了烟。
　　一番操作下来，别说白苛和白菽二人了，就连高梦棠也一头雾水，他吃着松茸刺身，决定先不说话。
　　白苛和白菽没敢动筷子，他们看着隗维切开一个肉丸，泰然自若地吃下去。
　　“怎么了？”隗维问那两个发愣的人。
　　“你到底在搞什么？”白苛直截了当地问，“直接说，别耍这些花招。”
　　隗维的刀尖上还插着半个肉丸，闻言，他颔首一笑，放下餐具：“二位是敞亮人，那在下开门见山。交出白氏庄园和庄园内的所有财产。否则我就杀了你们所有人。”
　　“只是这样？”白苛无意识地扣着颈环，“你不要我的命？”
　　隗维用餐巾沾着嘴角，闻言，一笑：“实在一点，您老的命值几个钱？”


第202章
　　白苛盯着隗维的脸, 似乎期望能从隗维的面部细节中，解读出隗维的情绪。
　　“将白家所有的财产交给月幡，在下就放过你们, 如何？”隗维又切开一块肉排, 嫩红色的汁水沾在刀刃上, 他吃得津津有味, 白苛和白菽也忍耐不住饥饿，把筷子伸向茄盒。
　　“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 你一点都不恨我？”白苛咬了一口茄盒, 将信将疑地问, “一点都不想杀了我？”
　　“当然恨，”隗维说，“可是复仇有什么用？只能求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那些事情已经发生，无论如何, 在下也不能改写过去。”
　　“而且，杀了你们, 在下得不到一分钱。你们巫师世家之间早就签好了遗产协议吧？您死了, 仓库内的道具, 白家宅邸的地契, 都会转移到其他巫师的账户中。”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且坦诚直爽。若不是高梦棠昨晚亲眼见到隗维强烈的应激反应，他真的会相信。
　　白苛和白菽被骗了, 他们对视一眼，随即放松一笑：“不愧是您，净身师，永远这样理性且现实。”
　　“二位是否同意？”隗维笑问。
　　“同意。”白菽说, “地契和仓库钥匙都在我这儿，我跟你签协议。”
　　钱财哪里有人命重要。他们有相同的信仰，古神信徒内部还会互帮互助，用不了几年，就能东山再起，甚至杀回月幡，抢回财产。
　　白菽甚至在心里冷笑：隗维这些没有信仰的人，就是目光短浅，把身外之物看得无比重要。
　　隗维当真拿出一张契约书，写下“【101净身师】隗维自愿释放白家所有人，且在3年内不主动伤害白家人。交换条件，【726湖中鬼影】白菽将白氏地契和仓库钥匙转移到阵营月幡”。
　　写完，双方签字，滴血，契约书亮起金光，表示契约生效。
　　白氏的地契和仓库钥匙，自动转移到月幡的仓库。
　　“现在，二位可以放心吃饭了？”隗维笑盈盈地问，黑泥人傀儡给他们盛了满满一勺蟹黄和蟹肉。
　　契约书签订后，任何玩家都不能违背，白苛和白菽的心头如释重负，他们一边吃，一边还点评起来了。
　　“隗哥 ，你是中洲祖城的内陆人，吃海鲜还是外行。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改天有时间，我带你们吃秋天最肥美的螃蟹。”
　　高梦棠不吃螃蟹，但他嗅觉极好，能闻出来，这些螃蟹和其他螃蟹，似乎有点不同……
　　不止如此，就在三分钟前，高梦棠开始闻到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好像是从冷冻仓库的方向传过来的。
　　他下意识地朝冷冻仓库看了一眼，不期然对上隗维的目光。
　　隗维湖水似的淡绿眼珠，仿佛变成了容器，底部盛着鲜红的液体。一眨眼，那抹猩红色又消失不见，一切如旧。
　　“肉很嫩啊，但调料多了点，高品质的肉，不需要太多调料，原汁原味最好吃。”白菽吃下去大半碗，筷子还朝餐盘点来点去，让黑泥人傀儡快点布菜。
　　白苛也没少吃，仅维持着表面的优雅：“我们古神信徒，更喜欢吃清淡的食物。”
　　“您喜欢吃刺身么？”隗维轻声细语地问。
　　白苛：“喜欢。”
　　“嗯，那在下就放心了。”隗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放心？放什么心？白苛没太明白，但他很快转移了注意力：“这是什么肉？”
　　“人肉。”隗维不紧不慢地吃着，“人肉腥味比较重，多放点调料才能盖过去。”
　　另外两双筷子，静止在空气中。
　　隗维又盛了一勺蟹肉和蟹黄酱：“白苛，这是你弟弟的咬肌和四头肌，用螃蟹汤吊了12个小时，又用蟹黄油煎了一遍，吃起来怎么样？是不是有螃蟹味。”
　　餐桌另一头，白苛和白菽彻底愣住了，他们忘记呼吸，瞪着隗维。
　　“肉丸做起来最麻烦，在下剔了50个人大拇指下方的大鱼肌，切碎后和淀粉搅拌在一起。吃起来才筋道。”隗维很认真地介绍着烹饪方法，好像真的要教会他们一样。
　　白苛声音干涩：“隗维，你，你真会开玩笑。我们能看到家人的状态，他们都活着呢。”
　　“您放心，他们都活着呢。”隗维又喝了一口汤，“在下被您砍成20段，不也还活着呢么？”
　　轰的一声，隗维身后的冷库门被打开。
　　成堆的断指残块，哗啦啦地流到客厅。
　　白苛定睛一看，“啊”地惨叫一声，再也坐不住，滑到了椅子底下。
　　他的亲人全被削成了人棍！他们只剩躯干的身体，在地上蠕动，舌头被拔掉，声带被切除，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断臂和断腿被剥了皮，冷冻了很久，肌肉表面覆盖着一层白霜。
　　白茗之的眼睛还没瞎，看到白苛和白菽，用下巴一点点爬过来，泪流满面。
　　极度悲伤时，连眼泪都流不出，那原始的痛苦，让白苛像野兽一样悲号，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紧紧抱住他的妹妹：“隗维，你是不是人！”
　　白菽双手捧着心脏，向后仰倒在地上，一边直蹬腿一边哀嚎。
　　“肉排就是用你妹妹的脊骨处剔下来的肉烹饪而成的，”隗维说，“在下看您吃了很多，想必是很喜欢这道菜吧，可惜，只能做一次。”
　　白苛抓过餐刀朝隗维刺过来，但在这时，抑制颈环激活，他所有的能力被压制，以普通人的力量，根本不能和隗维抗衡。
　　铁娘子抬起手臂，护住隗维，尖刀刺在金属胳膊上，登时折断。
　　“你答应过我们，要放了白家人！”白菽的声音因悲伤而扭曲，“我们签过契约书！！”
　　隗维好整以暇地拿起契约书，举在白菽眼前：“契约书？确实签过，但您再仔细看看呢？”
　　道具是契约书，没有问题，签名没有问题，他们都滴了血，契约也生效了……
　　“你们愚钝，看不出问题，在下只好明说，”隗维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酒，“白家人被关在铁娘子中，而铁娘子，是盲者阁下的召唤物，关我隗维什么事？”
　　契约书上，一行血字明明白白地写着：【101净身师】隗维自愿释放白家所有人，且在3年内不主动伤害白家人。
　　“盲者阁下，您愿意释放白家人么？”隗维转过头问。
　　高梦棠嘴里还咬着一半生菜：“诶？”
　　“盲者不愿意。”隗维无奈地笑了一下，“这可怎么办，二位学习一下合同法吧，以后别再被骗了。”
　　“不对，你们没有以后了。”隗维端庄地放下餐具， “您不死，在下如何睡得安心？”
　　白苛和白菽停止哭嚎，惊恐地瞪着隗维。
　　“您的流水落花，在下永世不忘，受您的启发，在下也想到了一种刑罚——春泥，”隗维笑吟吟地说，“铁娘子，上刺身。”
　　铁娘子围过来，把白菽仰面按在地上，又将白苛死死按住。血腥娘子的右手化作尖刀，行云流水地刮掉白菽面颊上的一块肉，剃了皮，切成两块，一块放进隗维的餐盘里，一块递到白苛眼前。
　　筷子夹起那块还在滴血的肉，送进嘴里。隗维咀嚼半晌，点评道：“不好吃。白菽，您老了，肉质有点差。”
　　另一旁，白苛紧咬着牙关，躲避着白菽的刺身。
　　咕叽咕叽，何罗爬出来，硬生生掰开白苛的下巴，把那块肉怼进他喉咙里。
　　隗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您的亲人虽然凋零，但他们的骨血，还滋养着您的身体呢，您多吃一点。”
　　白苛极力抗拒，但何罗的触手按着他的下巴和头颅，逼迫他咀嚼。舌头拼命地往外顶，白苛咬破了口腔内壁和舌头，鲜血顺着齿缝流出来。
　　“在下可没有伤害您，只是劝您多吃一点。”隗维尖而细的声音，此刻格外瘆人，“这可是你们古神信徒最喜欢的，原汁原味、清淡的食物，在下为您准备好了，您一定要多吃一点。”
　　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痛苦，白菽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隗维，你这个阉人，残废，没根的东西！灵魂和你的身体一样残缺！”
　　隗维转过脸看着他，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老先生，您提醒了在下，您这一大把年纪，有那东西，也用不了了吧。血腥娘子，把白苛的割下来，给老先生补一补。”
　　“隗维！你畜生！”白苛拼了命地挣扎，但被铁娘子死死按着，跪在他们面前，“有本事你直接杀了我！”
　　“在下没本事，不敢直接杀，”隗维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您当时也可以直接杀了在下的，为什么要用流水落花这种酷刑呢？”
　　“不是我想折磨你！”白苛痛哭流涕，这时，血腥娘子的刀已逼近他的下腹部，“我不愿意那样做的，是肖缇恩逼我！隗维，放了我们，啊——！”
　　刀刃刺穿衣袍，把白苛的器官完整地割下来，尖端一挑，那团血乎乎的东西掉在地板上。
　　何罗蜷缩着10只爪，显然不爱碰那东西。
　　“肖缇恩的账，在下记着呢，迟早会清算，”隗维催促：“何罗，快点。10斤大黄鱼。”
　　咕叽。何罗不情不愿地伸出腕足，卷起那坨器官，塞进白菽嘴里。
　　“高梦棠！高梦棠你救救我们！”白菽哭嚎着，“您心善，救救我们吧！制止隗维，别让他继续了！”
　　高梦棠正在吃小西红柿，闻言，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你是不是忘了，你差点害死我？若不是我能撕裂空间，我现在还在虚空中飘着，等待死亡呢。”
　　白菽哑口无言，眼中最后一缕光也暗了下去。
　　“好吧，我原谅你了，”高梦棠怜悯地说，“我心善，所以我不愿意让我的挚友伤心，隗维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割下来的器官，已经被塞进白菽的口腔，他放弃了抵抗，被何罗掐着下颚，机械地咀嚼。
　　“吃什么补什么，您老可要好好品尝。”隗维放下餐具，最后喝了一口酒，“盲者阁下，餐厅脏污不堪，我们换个地方吃晚饭。血腥娘子，你们好好招待二位贵客，这道人肉刺身，一定要让他们吃得尽兴。”
　　隗维说完，摘下胸前的餐巾，一派文雅地站起身，尖头皮鞋狠狠踩了一下白苛的手指。
　　餐厅门刚推开，迎面撞上黑色蝶群，足有上千只，它们寂静无声地拂过隗维面颊，飞入餐厅，落在残肢、被剔成人棍的白家人、和正在被凌迟的白苛白菽二人身上。
　　“哪里来的蝴蝶？”高梦棠意外。
　　隗维也不知道：“这两天，在下总能在月幡大本营看到这些黑色蝴蝶。不只是哪里来的。”
　　蝴蝶的触角吸食着鲜血，黑色褪去，鳞翅变成无色透明。
　　那些透明的蝴蝶，好似凝固的光，翩跹起舞时，美不胜收。
　　透明蝴蝶朝隗维飞来，汇成一条光带，好似闪烁的银河，融进隗维的身体中，隗维的血管在皮肤下亮起银白色的柔光。
　　而这时，白苛用脖子撞上刀刃，动脉血喷出10米远，溅到了水晶吊灯上，他登时咽了气。白菽也一头撞在桌角上，颅骨变形，死了。
　　成百上千的透明蝴蝶，接连融入隗维的身体。最后还有寥寥数只蝴蝶，趴在白苛和白菽身上，吸食着血液，停留了许久许久。
　　蝶翅上的黑色化作雾气，那几只透明蝴蝶，仿佛背负着极沉重的东西，费力地煽动翅膀，飞得很低、很慢，但用尽全力艰难地向隗维靠拢。
　　隗维疑惑地抬起掌心，接住蝴蝶。
　　最后的蝴蝶消失，高梦棠感觉一阵阴风从隗维身上吹过来。
　　转头一看，隗维的眼睛已完全变为猩红色，他身后，出现一个半透明的法阵。法阵中央是何罗的头部，它的十条腕足，则变成10条形态各异的神龙，或怒目圆睁，或温和祥瑞，或威风凛凛。
　　法阵由猩红和墨绿二色构成。这凄红惨绿，是地狱的色相。神龙缓慢地转过头，一起望着隗维的背影，法阵中的何罗也睁开了眼，血红的巩膜亮起寒光。
　　隗维头上【101净身师】的金色光字破碎，数秒后，出现一行黑色字：【101九千岁】


第203章
　　月幡大本营, 黑塔七。
　　闲暇时，月幡成员很喜欢在黑塔七高层，登临远望, 这里的三百六十度阳台, 可以俯瞰整个月幡阵营。
　　“【101九千岁】这可了不得。字是黑色的, 说明您进化到了101系身份卡的最高等级。”蔚乡尘啧啧感叹, “九千岁，这下真成魏忠贤了。”
　　隗维的精神值上限达到900, 体力值、魔力值上限都是800, 除此之外, 还多了一个主动技能，一个被动技能。
　　主动技能【身不由己】
　　：遇到您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 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
　　：九千岁的烟雾可钻进任意玩家/NPC的脑中, 控制他们的身体。控制时长视玩家/NPC而定（一般情况下，该玩家/NPC精神值越高, 综合实力越强, 控制时间越短）控制时间最短为60秒。同时只能控制一名玩家。
　　控制过程中, 如果该玩家/NPC出现生命危险, 会立即脱离【101九千岁】的控制。
　　被动技能【忠奸善恶】
　　：一念定忠奸, 一眼识善恶
　　：【101九千岁】可直观地看到其他玩家的忠诚度和敌意。该技能不产生消耗，默认状态下开启, 可自行关闭。
　　在隗维眼中，月幡成员都很正常，只有蔚乡尘的前胸，有一小块红光。
　　红光代表敌意。
　　隗维瞥了蔚乡尘一眼, 靠在阳台上的摇椅中，慢吞吞地吸着烟。
　　花园里，何罗委屈巴巴地蜷缩成一小团，像一颗篮球大小的绿色果冻。仔细观察，会发现何罗自断了十只爪，它嫌弃自己的腕足碰过白家人，不干净了。
　　断掉的章鱼腕足，在草地上弹来弹去，冤家兔和裴加纳追着玩儿。
　　使用了【技能卷轴·错位玩家】后，15天内身份卡完全激活，且不可提前结束激活状态。所以，高梦棠还是【000盲者】的状态。
　　这些天，他吃了太多护眼蓝莓，视力效果很差了，相当于一千度近视，什么都看不清，幸好，系统页面不受视力影响，高梦棠能看得清。
　　高梦棠懒洋洋地躺在阳台上，翻看论坛中的帖子。
　　《地震了！古神教普世大公会议，失败得彻彻底底》
　　《肖缇恩短暂露面后再度失踪，古神信徒何去何从？》
　　《小道消息，肖缇恩的身份卡出了大问题！》
　　匿名信徒（楼主ID）：本人，古神教普世大公会议的与会者，会议全程在场，今天100%真实复述我的经历。
　　1L：燥候。
　　2L：开什么玩笑？古神信徒常年潜水，怎么可能把他们内部发生的事公之于众？
　　3L：黑塔论坛，分享你现编的故事。
　　16L（楼主）：用以下内容自证身份
　　照片：【古神教普世大公会议.致.刘氏.邀请函】
　　视频1：【肖氏古宅】
　　视频2：【开会的第一天我做了什么vlog】
　　照片集：【肖氏古宅的食物】
　　链接：电子版会议记录.里世界语
　　17L：？？？来了个真的古神信徒？次元壁破了。
　　18L：你们会上网啊。
　　19L：有种看和尚用二维码化缘的荒诞感。
　　25L：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主的会议第一天vlog中，盲者在别人汇报时睡觉。
　　26L：我也看到了，盲者睡得好香，净身师推了他两次都没推醒。
　　42L（楼主）：我简述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
　　：首先，高梦棠遭遇幽灵竹某人的暗杀，被扔下楼梯。第二天，那个人被坍塌的楼梯压死。
　　：随后，白苛挑衅高梦棠，被一阶忽然抬升的台阶搬到，摔了一跤，跪倒在地。看祭神歌舞剧时，白萋萋坐在高梦棠后面一排，一直踢高梦棠的凳子。歌舞剧结束后，白萋萋死了，被割喉。割喉的道具疑似是一块锋利的石片。
　　：当晚，白苛在灵堂守着白萋萋的遗体，半死者神像倒下来，砸在白苛身上。神像不沉，但我们几十个巫师合力也抬不起来，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压着神像。
　　43L：有人在暗中帮助高梦棠？
　　44L：忽然抬升的楼梯、倒下的神像、坍塌的楼梯、割喉的石片……似乎是岩石系的异能？月幡里没有岩石系的玩家。会是谁啊？
　　……
　　72L：卢氏？他们一家都是岩石系异能，家主是卢卡，身份卡【816火山遗民】
　　73L：有点道理，卢氏一族原本信封恐惧之源，恐惧之源自愿当狗，他们粉随正主了吧。
　　77L：不对，肖缇恩把卢氏一家收编了，他们现在信奉半死者……
　　103L（楼主）：最震撼的事，是下面这些。
　　：疑似（这里严谨一点，用疑似，因为我没有实际证据）指使白苛，暗杀高梦棠。白苛使用【技能卷轴·独善其身】，炸毁了传送通道。只有白苛和隗维传送成功，其他人都被虚空气流卷走了。
　　104L：卧槽？？？那咋活着回来的？快更快更。
　　105L：传送失败进入虚空，会一直漂浮直至死亡……好绝望的死亡方式。
　　111L：高梦棠撕裂空间，又回到肖缇恩私宅，海德拉把那些人带了回来，高梦棠他们和肖缇恩对峙……重点也不是这些，而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冤家兔和海德拉合体，成为一个人，对肖缇恩施展精神控制。
　　112L（楼主）：合体人食指和中指点在肖缇恩眉心，说了一句“【013均衡意志】已彻底崩碎，现在的你，没有身份卡，无法使用任何技能。”
　　：然后肖缇恩的技能就失效了，他慌了！逃跑了！并坚信自己的身份卡已经损毁，无法使用任何技能！
　　113L：那身份卡损毁了还是没损毁啊？
　　114L（楼主）：没损毁，我是医疗专精，能看到玩家们身份卡的状态，肖缇恩的身份卡好端端的，没有一丁点问题。但他坚信自己的身份卡坏了。
　　115L：思想钢印？？
　　116L：这样一来，肖缇恩岂不是成了一个废人？
　　117L：我其实更关心，海德拉和冤家兔为什么能融合成一个人？他们一个是月亮裔，一个是死诞，水火不融啊。
　　133L（楼主）：“圣主听到了我的悲声，带我走入分离之城。割开魇与梦，间隙中复生”。这句话，被刻在分离之城前的石碑上，分离之城，也就是里世界的中心城。
　　：我之前一直感到疑惑，为什么暗影生物被嫌弃了几千年，贤王十二驾崩后，啜泣之墙倒塌，暗影生物闯进城区后，不是自立为王，而是拥戴月亮生物，想让祂们成为下一任贤王。
　　：现在，我要宣布一个巫师世家研究数百年，得出来的结论：分离之城，指的是灵魂分离。雕刻灵魂时，真善美的部分被留下来，成为月亮生物的灵魂。那些被剔除的杂质，成为暗影生物的灵魂。
　　134L：啊？？？所以暗影生物是弃子？
　　135L：月亮生物一个个趋近完美，怎么可能是天生的呢，原来是人造的完美人啊。
　　138L（楼主）：还有一个细节，【混乱街区13号】中，高梦棠、苏寂·蒙、裴加纳、隗维四个人，进入审判厅，找到灵魂宝石。他们挨个去检测灵魂，其中，只有隗维的灵魂是完整的。
　　139L：我记得那一段！冤家兔和裴加纳灵魂残缺，只有一半。盲者的灵魂更加不完整。
　　看到这段，高梦棠滑动页面的手指停顿片刻。怪不得呢，暗影生物面对月亮生物时，自卑到骨子里。
　　因为祂们诞生之初，就是被嫌弃，被抛弃的那一半啊……同时，他们又对月亮裔有病态的迷恋，就像平凡混沌中的人，总是迷恋自己超凡脱俗的那部分。
　　黑塔之下，一狗一蛇一兔，在草坪上撒欢地跑来跑去。裴加纳摘了很多黄色白色的小花，聚拢在一起。高梦棠猜测，半小时后，裴加纳会献宝似的把黄白花束叼给他。
　　152L：楼主到底是谁啊，你把肖宅发生的事扒了个底朝天，还曝光了一个古神信徒内部的大秘密，不怕别家找你麻烦？
　　155L：兄弟你连夜买机票逃离西洲了吧。
　　156L：买机票有什么用，得开一道窄门，离开表世界。
　　157L：笑死，他们能买机票？全家都是黑户通缉犯。
　　188L（楼主）：肖缇恩的身份卡废了，技能废了，我们还怕什么？
　　189L：……该死的有道理。
　　190L：好家伙，变脸够快啊。
　　隔了半个多小时，楼主发了一张坐在保时捷后座的live图，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
　　楼主：不劳各位费心，我们一家已离开西洲，平安落地，前往下一段征途了。
　　帖子结束，高梦棠揉了揉眼睛，认真瞧了瞧车窗外的风景，一栋中洲的地标建筑一闪而过。
　　ID叫匿名信徒的人，来中洲了？
　　中洲安保最严格，还是政府中心，这里属于古神信徒的禁地，发帖人来这里干什么？
　　高梦棠心里隐约感觉奇怪，但也没细想，伸了个懒腰，继续晒太阳。
　　下午的太阳暖融融的，黑塔七很高，在这里的阳台晒太阳，仿佛全身被热腾腾的蒸汽包裹，初冬的寒意被隔绝在外。
　　隗维刚休息了半个小时，就拿出笔记本，噼里啪啦的打字，声音清脆响亮，似乎在提醒身旁的高梦棠，该工作了。
　　高梦棠眼睛不好，听不清。
　　噼里啪啦响了五分钟，隗维没忍住：“盲者阁下，您三天没看邮箱了吧？”
　　“我现在什么也看不清！”高梦棠哼唧。
　　“那在下登陆一下你的邮箱。”隗维说着，登上了高梦棠的邮箱，刚翻了两页，眉头就蹙起来了。
　　“卢卡一个月前给您发过邮件？”隗维问，“您给他分类到垃圾邮件中了？”
　　高梦棠：“诶？”
　　回想一阵，他的确把几个邮件标记为垃圾邮件，都是黑塔玩家兜售道具的广告，还有用里世界语写成的天书。
　　里面应该有几封，是卢卡用里世界语写成的邮件。
　　现在，卢卡已经死了……
　　高梦棠叹了口气：“他说了什么？”
　　“删去对您6000词的赞颂、功绩总结和爱意表达，这封邮件的主旨是，想成为您的信徒。”隗维说，“他人都死了，不管了。”
　　隗维又翻了翻邮箱，眉头皱得更紧：“昨天晚上，何所之给您发邮件，说要来月幡？”
　　高梦棠再次：“诶？”
　　何所之是他们在肖氏古宅中遇到的古神信徒，他的妹妹，在传送通道爆炸时被卷进虚空，高梦棠把她救了回来。
　　邮件中说，肖缇恩的所作所为，令何家心灰意冷，现在肖缇恩完蛋了，他们不愿继续做肖缇恩的附庸，而要做高梦棠的附庸。
　　一同前来的，还有辛、卢等六个家族。
　　“他们的私人飞机已经起飞了，预计今天中午到达中洲，下午到达月幡大本营。”隗维疑惑地望着高梦棠，“这件事您知道么？”
　　“不知道！”高梦棠说。
　　巫师世家行事都如此古怪么？通知一声，不等回复，就直接过来？
　　忽然，何罗舒展身体，冤家兔和裴加纳停止追逐。隗维抽烟的动作也静止了，他撑着阳台栏杆向外看了一眼，又回头看看高梦棠。
　　新技能【忠奸善恶】的影响下，隗维眼中，高梦棠头顶，有一圈圆圆的，胖胖的，亮着白光的天使光环，代表高梦棠平等地向周围散发善意。
　　现在，黑塔七不远处，一团空气中，出现了上百个天使光环。
　　有很多充满善意的人，在那团空气中。
　　可是空气中明明什么都没有。
　　隗维正困惑时，半空忽然出现一面悬空黑湖，32眼麋鹿，身后拖着肠子的人，双头鸟，全身缠满绷带的胖木乃伊……
　　上百只怪物，噼里啪啦地从黑湖中掉落下来，砸在月幡平整的草地上，激起一圈扬尘。
　　定睛一看，那不是肖氏古宅中出现的怪物么！就是他们毁掉了肖缇恩私宅，和巫师们缠斗，救了高梦棠一命。
　　高梦棠等人进入传送通道时，他们还齐刷刷地追了过来。
　　难不成，他们也跟着进入了传送通道？
　　隗维的传送法阵，只适合黑塔人类玩家，其他生命进入，传送效果不太好。它们花了三天的时间，才从西洲传送到这里。
　　这些怪物来干什么？隗维疑惑地盯着高梦棠，期待他们的首领，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高梦棠看不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探头向下望：“怎么了？”
　　话音刚落，远处驶来整整齐齐六排黑色豪车列队，无比张扬地驶入月幡大本营。
　　车队同时停下，车门同时打开，数百名身穿黑袍的古神信徒，一起下车，仰望着月幡中心的黑塔。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蔚乡尘慌慌张张地飘上来，“这群人来砸场子的？”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高梦棠眯起眼睛，但什么都看不清，一堆小黑点在他眼前乱晃。
　　月幡众人全力戒备，瞪着那群不速之客。没了爪子的何罗，把自己鼓成一个缺少威慑力的球，裴加纳全身彩色毛毛炸开。
　　正当他们准备出手时，数百名穿黑袍的人，竟齐刷刷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朝黑塔七深深一拜。
　　隗维：……？
　　蔚乡尘：！
　　“黑塔底下的小东西是什么？”高梦棠困惑的问，“一群蝼蚁？”


第204章
　　“所以, 你们不请自来，是想，额……”高梦棠艰难地措辞。
　　何所之：“我们要改教。改信月之福灵, 唯一真主的信徒。”
　　此次前来的巫师世家, 家属均在传送通道爆炸中遇害, 他们心中对肖缇恩充满怨恨, 不愿再追随他。一直以来的惯性思维，又让他们觉得, 有个信奉的神灵才行, 于是一起投靠高梦棠。
　　隗维惊得烟都忘抽了：“诸位是否觉得, 此次来访有些……突然？我们没做任何准备，似乎也没有明确地准许你们来拜访。”
　　“需要准许么？”何所之非常惊讶，“进庙拜神, 什么时候需要神像许可才能进了？心中虔诚，就可以跨过神殿的门槛。”
　　高梦棠：“啊？”
　　他又不是神像, 他是活人！这能一样么？
　　古神信徒们似乎觉得这是一样的。高梦棠坐在黑塔一层的圆桌后面，笔直端庄, 唯有茫然, 那些身披黑袍的人, 接二连三把贡品摆在高梦棠身前的圆桌上, 虔诚祈祷, 口中念念有词。
　　有些还激动得啜泣，说些“终于找到前路, 愿您一直在天上指引我们”之类的话。
　　高梦棠：“……”没记错的话，我还活着。你们别这样。
　　隗维原本一脸不悦，但看到那些人拿出各种珍惜贡品，紧锁的眉头骤然打开, 温和又庄严地微笑点头。
　　系统页面中，月幡阵营的影响力翻了3倍，信徒数量增加到500。又因为这些古神信徒的老家分布在北洲、南洲、东洲三处，月幡势力图中，这三座大洲都有一小块区域被点亮。
　　上供结束，何所之又说：“盲者，盲目但洞察一切的福灵啊，我们明白您的苦心。”
　　高梦棠：？
　　“您在中洲建立月幡，这是多么勇敢无畏的壮举啊，”辛欣说，“您要向世俗宣战，为这片从未被圣光沐浴的贫瘠之地，降下新的曙光。”
　　高梦棠沉默片刻，通过心灵链接问：“阿维，他们想说什么？”
　　隗维也不能理解：“……不确定，再听听。”
　　“我们愿追随您的足迹，守护壮举发生过的每一个地方，传播您的思想与精神。”说着，何所之拿出一张地图，铺在高梦棠面前，“我们准备在这些地方，建立新的神殿。”
　　哦，要买地皮，盖房子。
　　古神信徒一般住在其他洲，还是通缉犯，来一次中洲困难重重，为了更好地瞻仰“盲目福灵”的圣光，准备在中洲置办几处房子，通过传送法阵，往返两地。
　　不愧是传承数百年的巫师世家，富得流油，他们地皮都买好了，房子随时能建好。高梦棠看了一眼地图，全都是好地方。
　　月幡大本营在鸟不拉屎的荒僻之地，巫师世家购买的地皮均在城市中，一块土地比得上月幡地皮加建筑加装修的全部成本。
　　“你们打算在这里驻扎？”隗维指着中洲祖城的一块地方，“这儿不是黑鸥大本营对面么？”
　　何所之：“没错。月幡成立前的7个小时，您到访过此处，为普世的正义，警示过黑鸥。我们要在这里建造神庙，宣传您的思想。”
　　简言之，高梦棠抢过黑鸥的仓库，他们要为高梦棠建造一座功德殿。
　　就建在黑鸥对面，让尹明乌一抬头就能看到。
　　“你，确定？”高梦棠保持微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毕竟是黑鸥，这样挑衅他们，不好吧？”
　　“这怎么能是挑衅呢！”辛欣激动地说，“没有信仰的人，在黑暗中盲目跋涉，我们要用您的光辉，照亮他们混沌的世界！”
　　高梦棠：……
　　理解不了。
　　古神信徒好像没打算和高梦棠商量，他们只是告知一声，很快就离开了月幡大本营，去中洲其他地方建造高梦棠的功德神殿了。
　　六排豪车开走，花园里，还有上百只怪物。
　　蔚乡尘飘在半空，对着一团空气讲话：“你在干什么？”
　　“喂，回来！”
　　土地忽然开始颤动，草坪呈波浪状起伏，那些怪物仍慢悠悠地在抖动的土地上踱着步。
　　“老不死的，你在和谁说话？”隗维不耐烦地敲了敲烟杆，“你怎么还不走？”
　　蔚乡尘掐头去尾，忽视了隗维的不悦：“你们看看吧，卢卡不太正常。”
　　卢卡和蔚乡尘是朋友，他死后，蔚乡尘把他的亡魂带在身边。
　　说完，蔚乡尘手中弹出两团黑雾，钻入高梦棠的眼眶。
　　眼球一凉，高梦棠能看到亡魂了。
　　卢卡的亡魂蹲在地上，两只手做着刨土的姿势，但他只是魂魄，双手直接穿过了土层，一小粒沙子都挖不动。
　　“你想挖开这里？”高梦棠拿了一把小铁锹，帮卢卡挖开了那块土地。
　　刚挖了半米深，高梦棠“啊”地惊叫一声，手中的铁锹落在地上，后退了好几步。
　　泥土中，有一只巨大的眼睛！
　　眼睛缓缓眨了一下，盯着高梦棠。
　　“这，这是什么？”高梦棠躲到远处，“它怎么会在泥土里！”
　　卢卡亡魂的嘴巴一张一合，但高梦棠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见卢卡伸手摸了摸那只眼睛，下一秒，融进眼睛中，消失不见。
　　土层裂开，那只被深埋地底的怪物从裂隙中爬出来，他拖着砖块构成的沉重身躯，一步步朝高梦棠走来。
　　“花，花……”石块巨兽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堂弟……”
　　高梦棠愣了几秒，用力揉了揉眼睛：“你是肖宅地牢中的怪物，病花堂弟？”
　　“是，我。”砖块怪物迟缓地说，“花。花。”
　　“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些，额，”高梦棠看了一眼周围的32眼麋鹿，拖着肠子在地上爬行的人鱼，硬生生把“怪物”两个字咽了回去，“这些小动物，和你有关系么？”
　　病花堂弟脚下，裂开土层逐渐愈合，草皮重新生长，它声音更加低沉，好像在哽咽：“我，卢卡 ，一个。”
　　他的语速极慢，语言表达能力有限，高梦棠等人听了半晌，总算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卢卡信奉恐惧之源·裴加纳，后来，裴加纳当了盲者的狗，卢氏一族也想当盲者的狗。
　　但肖缇恩不同意，他希望卢卡信奉半死者，卢卡不肯。
　　不知用了什么术法，肖缇恩竟将卢卡的灵魂一分为二，迷恋盲者的一半灵魂，成了地牢中的怪物“病花堂弟”，另一半，仍是卢卡。只不过，灵魂残缺后，卢卡变得不善言辞，有些怪异。
　　可惜，分割灵魂分割的不干净，不彻底，新的卢卡仍然迷恋盲者。这令肖缇恩很不满。
　　病花堂弟，就是在肖氏古宅中暗中帮助高梦棠的那个“人”，它可以融进土层中，造成地震，召集附近的黑塔怪物。
　　也可以融进建筑中，使建筑“活”过来。
　　本来，病花堂弟被肖缇恩封印了，高梦棠摔进地牢，遇到了病花堂弟，信仰的力量，让它稀里糊涂地突破封印，融入肖氏古宅。
　　整座古宅，都成了它的眼睛。它压死了暗杀高梦棠的严砌，故意抬高楼梯让白苛出丑，借助祭神歌舞剧特效的掩护，用石片给白萋萋歌喉。
　　高梦棠卧室里那些小玩意儿，也是病花堂弟送过来的，知道高梦棠不喜欢神像和眼球后，还换成了冰水和鲜疏水果。
　　被分开的两部分灵魂，记忆混乱且不互通，但能感受到一种隐秘的引力。卢卡和病花堂弟再次相遇，二人的灵魂融合在一起，才想起灵魂被分割的事。
　　“灵魂是披萨么，还能切成好几块。”高梦棠小声吐槽。
　　隗维：“是谁分割了你们的灵魂？”
　　砖石怪物摇摇头，表示不记得了。
　　思索片刻，隗维又问：“你来月幡，想做什么？”
　　“成为，您，的……一，部分。”病花堂弟费力地说，每个字都在颤抖，“让我，留在，月幡。”
　　高梦棠：“当然可以呀，我们还有很多空房间呢，你打算住哪一间？”
　　话音未落，病花堂弟激动得啜泣一声，散作砖块的身体，融进月幡的主建筑中，墙壁上出现两只巨大的眼睛，滚出一滴混浊的泪：“谢谢，仁慈的，盲者。”
　　……你说的留在月幡，是指融进房子里啊？！
　　高梦棠欲言又止：“不太好吧？”
　　“这不是挺好的么！”蔚乡尘摸了摸墙面，“有他在，月幡这栋楼都不需要维护了，千年不倒，而且全方位无死角24小时监控，不用担心有坏人混进来。”
　　“是啊，全方位无死角24小时监控。”高梦棠一脸麻木，“我们的饮食起居都在这里。”
　　病花堂弟立刻说：“我，有，分寸！”
　　希望吧。
　　有他在，确实省了不少事，花园自动除草，地面自动清洁，手动门也变成了自动感应门，喊一声“花花，拉窗帘”“花花，关灯”，就能实现全屋智能控制。
　　生活质量直线上升，这些天，月幡众人住得格外开心。
　　三天后。
　　他们不断使用道具，延长保护时间，现在，道具使用达到上限，保护时间结束，随时会进入副本。
　　“尊敬的长者，您怎么还不回黑鸥？”段颂跑了五千米，皮肤渗出晶莹的汗珠，“话说回来，您到底为什么在月幡逗留了这么久？”
　　蔚乡尘正享受地晒着太阳，闻言，他自己先愣了愣，仿佛听到了很难理解的事：“回黑鸥？”
　　隗维挑起一边的眉头，冷冷地瞧着他，用表情问：不然呢？
　　在隗维眼中，蔚乡尘的左胸口，始终亮着一团红光，代表敌意的红光。
　　“对啊！鄙人是黑鸥的副首领！”蔚乡尘好像才想起来这件事，“年纪大了，容易忘事，在月幡住着可比黑鸥闹腾的市中心舒服多了，鄙人乐不思蜀，差点忘了……鄙人为什么会在月幡做客？”
　　隗维维持着刚才的表情，意思是：你问我，我问谁？
　　“他要给肖缇恩送东西，肖缇恩跑了嘛，蔚乡尘就打算在月幡暂住一阵。”高梦棠贴心提醒。
　　蔚乡尘恍然大悟：“没错！但鄙人要给他送什么东西来着？鄙人想不起来了，记事本呢？”
　　咯噔咯噔的声音在墙壁中响起，病花堂弟把蔚乡尘的记事本包裹在墙体中，用力一弹，记事本呈抛物线落在蔚乡尘手中。
　　哗啦哗啦翻了半晌，蔚乡尘脸色白得像刚抹了腻子的墙：“鄙人想起来了，鄙人要给肖缇恩送一把开启特殊黑塔副本的钥匙。”
　　“那快去啊，”段颂擦了擦汗珠，“这东西很重要吧，送晚了怎么办？”
　　“来不及了，”蔚乡尘绝望地靠在躺椅上，安详地合上眼，“这把钥匙，即将自动激活。”
　　高梦棠：“还有多久？”
　　蔚乡尘：“五。”
　　高梦棠：“五分钟？”
　　蔚乡尘：“四。”
　　众人：……
　　“三。”
　　“二。”
　　“一。”
　　蔚乡尘胸前的口袋中，飘出一团白色的火焰，轰的一声，火焰窜起百米高，包裹整个月幡主体建筑。
　　“……”
　　“连接成功。”
　　“即将进入一阶难度副本——【清道夫】”
　　“您看起来不太好，注意不要让精神值清零。”
　　一阶难度副本，死亡率90%，真正的九死一生。
　　蔚乡尘，好样的。高梦棠默默把这笔账算在黑鸥头上。


第205章
　　刚进入副本, 头重脚轻，高梦棠仰躺在床上，视线逐渐模糊。
　　手机铃声吵得人头疼, 响了三遍, 高梦棠不情不愿地接起手机：“喂, 您好？”
　　“我打三遍你才接, 刚才忙什么呢，给你自己选坟墓？”手机那头的男人十分不悦, 语气冷酷。
　　高梦棠：“诶？”
　　“纸人游乐场, 林园鬼屋。现在、立刻、给我滚过去, 司机马上到。”
　　“如果我某天在晒太阳时，看到了警察的帽子，我保证你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说完这句话, 男人直接挂断电话。
　　嘟嘟嘟的盲音响起，高梦棠呆滞了几秒钟, 后知后觉：“什么呀！没头没尾的，还骂我。”
　　这时, 系统提示音响起：“【000盲者】已成功登陆副本【清道夫】”
　　“背景介绍：走投无路时, 您成为神秘组织【乌云】的【清道夫】, 负责帮【乌云】的富豪们处理不能说的麻烦, 比如, 犯罪现场善后、地下调查、或者……暗杀。”
　　“快点开始工作吧，让【乌云】首领【雷公】发怒, 您承受不起这一后果。”
　　任务面板更新：
　　【主线任务】：击杀雷公。
　　衣服换了一半，窗外传来暴躁的鸣笛声，高梦棠还在穿外套，房门“砰”一声被踹开, 穿黑西装的司机闯进来，不由分说地揪起高梦棠的后脖领，一句话也不说，把他拖出去，扔进MPV的后车座。
　　“急什么！”高梦棠不满道，“晚去5分钟，尸体能变成僵尸蹦跶出来么？”
　　司机刚坐进驾驶座，听到这句话，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诧异地回头看了高梦棠一眼。
　　他就是清道夫0号么？雷公只让他来接人，却没告诉司机，清道夫0号竟然……长得这么漂亮。
　　该不会抓错人了吧？
　　司机又确认了一遍地址，好像没找错人。
　　“先生，您不必着急，”隗维已经坐在车里了，他保持着微笑，“我们会妥善处理，不会让雷公失望。”
　　司机瞪了高梦棠一眼，继续开车，前往下一个“清道夫”的家。
　　高梦棠坐在第二排，后排已经坐了三个人，隗维、屠呈和林里。他们通过心灵链接沟通。
　　“雷公是谁？有人弄清楚了么？”隗维问。
　　林里：“乌云……雷鸣……毁灭与新生。”
　　“好极了，”屠呈呵呵笑道，“我第一次以玩家身份进副本，就是一阶难度，该说我幸运还是不幸？”
　　提到一阶难度，所有人的表情都严肃了一些。
　　一阶难度的副本，死亡率90%以上。
　　而且，统计样本是综合排名前30%的玩家，因为只有这些玩家进过一阶副本。
　　“隗维，你之前进过一阶副本么？”屠呈问，“死了多少人？”
　　沉默片刻，隗维说：“进过两次。第一次，只有在下活着出来。第二次，只有在下和尹明乌活着出来。荣誉榜排行前百名的玩家，存活率也只有50%”
　　“我不会交代在这儿吧？”屠呈戏谑道，“不过，死在一阶副本，虽败犹荣。”
　　林里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屠呈：“所有的期待落空，你看不到曙光，但仍心存希望。”
　　屠呈：“……听不懂。”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沉默。时间是晚上十一点，车窗外一片漆黑。司机又接了三个人，分别是赫仑、白介和沃兰北。
　　车厢内挤满了人，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尾一摆，朝市中心驶去。
　　系统显示，这次进入副本的一共12个人，高梦棠这辆车里有7个人，另外一辆车，送来5名玩家。
　　一下车，隗维点上烟，还没吸一口，先低声说了一句：“倒霉催的，出门没查黄历。”
　　“蔚乡尘！”高梦棠大步走过去，“你可把我们害惨了，黑鸥又要惹什么事，把我们牵扯进来！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一句话没说完，蔚乡尘身后，一个中年男人先开口：“高首领对黑鸥似乎有很大意见，来嘛，直接说出来，我们听劝，会改。”
　　那人头上亮起一行黑色光字：【013灵魂分割者】
　　高梦棠：“……”
　　这张身份卡，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怎么不说话了，我听着呢。”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说，他中等个头，其貌不扬，穿得像工地苦力，各方面都很寻常，不知为什么，有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场。
　　高梦棠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你是？”
　　中年男人的表情纹丝未动，还保持着笑容，目光骤然冷下来，这一点细微的变化，极具压迫感，若是换了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肯定会方寸大乱。
　　可惜他面对的是高梦棠。高梦棠不仅没慌，还很认真地说：“灵魂分割者？我听说过你，忽然想不起来了……你的名字是？”
　　说着，高梦棠伸出手，想和他握手。
　　在场的其他人，都是一脸欲言又止，仿佛便秘的表情。
　　中年男人眼睛大而明亮，像老虎一样目光炯炯，他瞪着高梦棠几秒，不耐烦地一摆手，走到远处和黑鸥另外3名玩家说话，把高梦棠晾在原地。
　　高梦棠举在半空的右手，显得很尴尬。
　　吭哧了半天，蔚乡尘艰难地说：“他是尹明乌啊，你不认识？”
　　“尹明乌我当然认识，但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又没见过他。”高梦棠更加不开心，因为尹明乌故意晾着他，不跟他握手。
　　12名玩家到齐，任务面板更新。
　　分解任务一：清理犯罪现场——鬼屋【林园】
　　背景故事：【林园】，鬼屋爱好者的圣地，其设备精良，氛围营造出色，令游客畏惧又向往。
　　如果谎话说一百次，就变成了真话。那么，装神弄鬼一百次，能否化身厉鬼？
　　似乎是这样的，因为林园鬼屋，发生了一场无法理解的惨剧……
　　【新元343年的1月1日，走出林园的游客，比往常更恐惧，他们说“我看到了特别逼真的尸体”“我闻到了血腥味”“我听到有人惨叫”。】
　　【工作人员不以为然，因为鬼屋中有很多尸体，当然，是道具。】
　　【直到，游乐场闭园后，鬼屋工作人员照常进行场地维护，他们打开林园内的灯光，看到了尸体……真正的尸体。】
　　【谁杀了这些游客？为什么要这样做？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善后？】
　　任务说明：清理犯罪现场，您需要毁尸、灭迹。想尽一切办法，让尸体无迹可寻，让血液彻底蒸发……总之，让犯罪现场看起来什么也没发生过。
　　司机抢了隗维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点燃一支叼在嘴里：“雷公用了点手段，拦住了警察，你们有3小时。三小时后，警察赶过来时，你们要让这座鬼屋，像童话乐园一般温和无害，明白么？”
　　玩家们哼哈两声，敷衍回应。
　　“任务失败，雷公会杀了你们所有人。”司机阴森森地补充。
　　系统：“如果让NPC警察发现异常，所有玩家将被雷公杀死。该剧情无法扭转。”
　　悬着的心，终于不跳了。
　　任务失败直接团灭？！月幡成员还寄希望于隗维的复活术，强行团灭，复活术也没时间施展，他们只有一次机会。
　　说话间，一行人摸着黑，进入纸人游乐园。
　　接近凌晨的游乐园，没有游客的欢笑声，没有缤纷多彩的灯光，举目只见一片空荡荡，吹在身上的风格外凉。
　　他们沿着小路，穿过警戒线，来到林园附近。
　　“滚进去吧，”司机说，“把这点小麻烦解决，雷公少不了你们好处。”
　　雷公为什么要帮忙善后，鬼屋中的游客怎么死的，乌云组织的人是否知情？这些背景信息，司机一句不提，玩家也不愿意多问。
　　低阶副本中，有追求的玩家，还想着多搜集点信息，争取精彩通关，获得更多的奖励。
　　1阶难度的副本，对大多数玩家来说，活着就行，其余都是次要的。
　　但高梦棠不属于“大多数玩家”。
　　“游乐园的意外和雷公有关么？”高梦棠问，“为什么要我们来清理现场？”
　　他一开口，其他九名玩家齐刷刷转过头，惊诧地瞅着他。
　　最高难度的副本，一不小心就团灭，荣誉榜前百玩家拼尽全力只有50%的存活率，排名第一的尹明乌都没做出什么出格举动，盲者还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高梦棠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但其他人都用一种看新奇物种的眼神瞅着他，让他感觉不太自在：“怎么了？”
　　“呵，你小子好奇心还挺强。”司机冷笑一声，“告诉你们也无妨。纸人游乐园是一个叫‘稻荷’的人的产业，稻荷，是雷公都惹不起的人。明白了？”
　　高梦棠：“哦。”
　　隗维原本心不在焉，司机提到“稻荷”这个名字时，他倏地抬起头，愕然道：“稻荷？”
　　“怎么了？”司机问。
　　“没事，”隗维很快恢复正常，“名字很好听。”
　　司机嗤笑一声：“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名字吧，任务失败，你们连一块墓碑也没有。”
　　他们从后门进入林园，高梦棠小声问：“阿维，稻荷这个名字怎么了，这应该是一个花名吧？”
　　隗维压低声音迅速说，“三年前，新元363年，在下还是幽灵竹成员，刚摸到复活术的门槛儿，一位富豪找到在下，出重金让在下复活这位叫稻荷的人。”
　　“然后呢？”高梦棠连忙问。
　　隗维：“稻荷的亡魂还没有消散，此人对生的渴望极为淡泊，在下使出浑身解数，茶饭不思，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月，也无法将其复活，没拿到那2000万，只有15万的辛苦费。”
　　“怪不得你能记得他！”沃兰北笑得很缺德，“没到手的那1985万，是不是每晚做梦都惦记？”
　　隗维瞟了他一眼，没搭理，但看隗维恼火的神情，沃兰北猜得完全正确。
　　“重点不是1985万，”隗维违心地说，“重点在于，那位富豪找到在下时，稻荷已死亡20年。”
　　副本的时间线是新元343年，按照时间推算，稻荷正死于这一年。
　　沃兰北似乎忘了这是1阶副本，笑得没心没肺，掐着嗓子说：“我重生了，重生在稻荷死前的5个月，这一次，我要拿回属于我的1985万”
　　“能不能闭嘴！”隗维呵斥。
　　“好好好，我不提了！”沃兰北笑得更大声，“不就是1985万么，你还有很多个挣1985万的机会，1985万对你来说只是小钱，没必要经常提起1985万的……”
　　隗维忍无可忍，抽出一条墨绿色触手，把沃兰北整颗头包裹起来，强行帮他闭嘴。
　　有沃兰北插科打诨，氛围轻松了一些。高梦棠也忍不住说了句逗趣的话：“你们只关心稻荷，根本不在乎我。新元343年，我出生了。”
　　“哎呦！那可了不得！”沃兰北扯开何罗的触手，“隗维，你的1985万死去那一年，你的首领出生了！”
　　隗维：“闭嘴！”
　　“别提1985了。”白介好心提醒。
　　赫仑附和：“就是就是，总提1985，多让隗哥伤心。”
　　他们两个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又提到了这个令人伤心的数字。
　　黑鸥成员看着旁边的人又是笑，又是闹，瞠目结舌，大为震撼。
　　什么时候了！性命垂危，朝不保夕，他们还有心情嘻嘻哈哈？
　　“新区域【林园】已解锁。”系统提示音终于把气氛拉回正轨。
　　系统：“你们真的只是“清道夫”么？神秘且暴力的组织【乌云】，早就被警察盯上了。如何获得更多关于乌云的情报呢？当然是安插卧底。”
　　“12名玩家中，有一名警察卧底。他的目的，和你们有点不一样。”
　　“正在抽取玩家成为【卧底警察】”
　　“抽取成功。获得【卧底警察】的玩家，任务面板已更新。”
　　月幡的六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表情均是一片茫然。很显然，卧底警察不在高梦棠等6个人中。
　　黑鸥的四个人中，有一个是卧底。
　　空气中，原本就火花四射的敌意，此刻简直像引线被点燃的炸药，随时会“砰”一声，将一切炸得粉碎。
　　两拨人中间划出一条楚河汉界，面无表情地对峙。
　　“我希望卧底是蔚乡尘，”心灵链接中，赫仑闷闷地说，“他记性不好，好对付一点。”
　　白介：“附议，我多希望卧底是蔚乡尘啊。”
　　“但我刚刚对黑鸥四人使用了技能【最可怕的偷窃】”白介继续说，“卧底是尹明乌，他的任务是杀死至少5名玩家。”
　　6个人控制着自己的目光，没往尹明乌的方向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沃兰北骂了一句脏话：“沾上这群臭乌鸦就是晦气，还有一点好事能发生么？除了隗维痛失1985万。”
　　“有个好消息……额，或许不是好消息。”高梦棠说，“我共享一下我的面板，你们看看吧。”
　　身份：【000盲者】
　　专精：超度
　　真正的月人（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以上是高梦棠原来的面板，但就在系统抽取卧底警察时，这三行字的下方，悄悄多了一个词条：
　　【回魂（您和稻荷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206章
　　【回魂（你和稻荷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行红色字亮得刺眼, 想忽略都难，高梦棠反复看了三遍，反复回忆了三次, 找不出任何和稻荷此人的相关记忆。
　　按照隗维的说法, 稻荷在新元343年死亡, 高梦棠在新元343年出生, 他们也不会有太深的交集。
　　最多，稻荷抱过小时候的高梦棠。
　　月幡众人十分惊讶, 但没表示出来, 恍若无事地往林园里走。司机按下计时器：“三小时, 晚一分钟出来，我杀你们一个人，明白么？处理干净点, 尸体、监控、血迹。”
　　系统：“12名玩家将分成四组，分别完成不同的任务。”
　　“分组进行中……”
　　“分组已结束, 请打开您的系统面板，确定您的任务。”
　　分解任务1：清理犯罪现场——鬼屋【林园】
　　处理尸体：0/7
　　销毁监控：未完成
　　清理血迹：当前进度0%
　　这一次, 系统做了回人事, 分组时优先考虑阵营, 同一阵营的一组。高梦棠、赫仑、白介、蔚乡尘四人一组, 负责销毁监控。
　　隗维、林里、屠呈、沃兰北负责清理尸体, 黑鸥的四个人负责清理血迹。
　　鬼屋内部开着灯，光线明亮, 那些装神弄鬼的道具，看起来没有多恐怖，相反，因为装潢精美, 看起来还挺漂亮。
　　“那是鸟居诶！”高梦棠兴奋地说。
　　林园建在游乐园中的一座山上，地势陡峭，成百上千座朱红色鸟居连成一条通道，通往山顶。神性的建筑仿佛与外界环境有一道结界，孤独寂寥。草丛射灯照亮鸟居的笠木，朱红色的通道沐浴在光芒中，美不胜收。
　　只有高梦棠一个人懂得欣赏，他好像真的是来旅游的。
　　“快看鸟居上的注连绳，这是手工编织的，高中举办活动，我编过这种绳子。”高梦棠抬手碰了一下草绳，“想编成这种程度，要费很多时间。”
　　注连绳代表神圣之物的界线，日本文化中，鸟居是神域的入口，区分神域和世俗之地。
　　这类神圣之物，出现在游乐园的鬼屋中，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们为什么要建这样一座鬼屋呢？”高梦棠不由得感到好奇，“神明庇佑和恐怖结合起来……很有新意的想法……”
　　隗维已经织出了12只黑泥人傀儡，翻出了很多清洁药水，准备清理血迹，听到高梦棠自言自语，抬起头说：“盲者阁下，容在下提醒，这是1阶副本，我们不要想太多，副本秘密什么的先放一放，通关就好。”
　　“不该这样想，”高梦棠认真地说，“正因为是1阶副本，我们才要高期待，高标准。取其上者得其中，取其中者得其下，如果一开始定了个最低标准，才容易出事呢。”
　　隗维被这番道理说得哑口无言，拎着拖把，呆呆地站了半晌，才开口说：“不愧是您。注意安全。”
　　12人，4组，分头行动。高梦棠等人去寻找监控室。他们进入林园中央，一栋神社似的建筑，根据地图指引，很快找到一扇铁门。
　　铁门上挂了一个牌子【控制中心·监控室】
　　“门被锁了。”赫仑说。
　　蔚乡尘变成幽灵，穿门而入，想从里面把门打开，捣鼓了半晌，门从里面无法直接打开。
　　只有一个空卡槽，似乎插|入ID卡，才能将门打开。
　　“先去找开门的道具吧。”高梦棠说。
　　*
　　“1阶副本，就这？保洁？”屠呈拿着一块清洁布，擦骷髅上的血迹，“这不合理啊，还是说，雷公派给我们任务会越来越难？”
　　沃兰北没好气地拖着地毯上的一摊鲜血：“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劝你认真点，这是1阶副本。”
　　有黑塔商店提供的强力清洁剂，还有12个黑泥人傀儡，清理血迹不是什么难事，很快，他们擦干净了一条走廊，原路返回，找楼梯上二楼。
　　“这里是谁擦的？”隗维用皮鞋点了点地毯，一团拳头大的鲜红血迹，明晃晃地沾在地毯上。
　　屠呈：“是我。但我记得我擦干净了。”
　　“再擦一遍。”隗维对傀儡说，还没等黑泥人傀儡拿出清洁海绵，一滴微热的液体，滴在隗维头发上。
　　液体沿着额角，蜿蜒滴落。隗维抬手一模，刚刚掉在他头发上的，是血。
　　抬头一看，走廊天花板通风口，正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血。
　　上面有东西。
　　章鱼触手扯掉通风口的铝合金百叶，一具尸体掉下来，扑通一声，砸在隗维身上，地铁又被污血染红了一大片。
　　昏暗的通风口，闪过一张惨白的脸！
　　隗维目光一凛，向后一跳，同时，何罗的触手弹入通风口，天花板咣当咣当响了半晌，触手又讪讪地缩了回来。
　　那东西跑得太快，何罗没抓到。
　　“是谁？凶手？”屠呈眯起眼睛往通风口里瞧了瞧。
　　凶手还藏在林园，这一事实让玩家不寒而栗。
　　隗维：“别管他。”
　　他们的任务是清理血迹，不是追捕凶手，这事谁爱处理，谁去处理吧。
　　又花了5分钟时间，把那块弄脏的地毯擦干净，尸体顺着窗户丢到外面，等尹明乌他们处理。隗维等人往二楼走。
　　刚离开，还没走出10米远，就听身后“哗啦”一声。
　　回头一看，一大桶鲜血洒下来，通风口中掉出来一只铁桶。
　　隗维：“……”
　　“不管不行啊，”屠呈苦笑一下，“我们前面清理干净，他在后面捣乱，只有三小时，这什么时候能干完？”
　　通风口里藏着什么东西，他们还不清楚，高难度副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在隗维眼中，敌对NPC身上亮着红光，他虽看不到脸，但能看到，天花板上，一团红光以惊人的速度移动，短短半分钟，就蹿出他们视线之外。
　　通风管道狭窄，他的移动速度迅捷如霹雳，实力不容小觑。
　　思索片刻，隗维说：“有问题先请示领导。”他拨通了司机的电话，把他们遇到的情况告诉司机。
　　“什么玩意？有人藏在通风管道里？”司机暴躁的声音传来，“是谁？看清脸了么？”
　　隗维：“没有。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否则很难展开工作。”
　　“等会儿吧，我去问问雷公。”
　　挂断电话后，四个人第三次清理那块地毯。幸运的是，这次没人捣乱。血迹擦干净后，司机的电话打回来了。
　　“我问雷公了，雷公也不知情，”司机说，“现在你们又多了一项任务，抓住那个神秘人，活捉。”
　　系统：“【101九千岁】已触发支线任务【谁在装神弄鬼】”
　　“请注意，该副本中，支线任务失败，仍有可能面临死亡惩罚。”
　　支线任务：【谁在装神弄鬼】
　　任务1：活捉那位藏在暗处的神秘人。
　　隗维的一张脸，冷得像在冰箱里冻了一宿。他最不想惹麻烦，竟然第一个触发支线任务。他烦躁地把通风管道口安了回去，抹上厚厚一层强力胶，将管道彻底封死，滴水不漏。
　　*
　　“哈哈，阿维很听劝嘛，”高梦棠笑呵呵地说，“他端正了态度，主动找支线任务做了。”
　　蔚乡尘也啧啧称叹：“积极得判若两人。高首领把他教育得不错。”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隗维发来的消息。
　　：盲者阁下，鬼屋中有一名敌对NPC，移动速度极快，您小心。
　　高梦棠：知道啦。
　　：恭喜你触发了支线，就是要这样嘛，多探索副本，不要怕节外生枝！你很厉害的，加油[兔子舞]
　　隗维：……谬赞。
　　这绝对是个意外。
　　：在下的任务是活捉敌对NPC，您若遇到他，能不杀死，尽量不要杀死。
　　简单沟通线索后，高梦棠继续找ID卡，他们四个绕来绕去，进了一间地下审讯室。
　　一道栏杆座，将房间分成左右两部分，右侧是游客通行路线，左侧是道具区。
　　道具区中，假人偶已经损毁，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中间的刑椅上钉着一个人。钉子钉穿了他的脑壳，手掌被钉在扶手上，深褐色的血液浸透了衣服。
　　被活活钉死的，不是道具人偶，而是真人。
　　“好惨哦。”高梦棠叹了口气，跨过栏杆座，进入道具区，帮他把眼睛闭上。
　　脚底下踩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条舌头。死者的口腔中，没有舌头。
　　“哥，我找到了这个！”赫仑举起一台摄影机，“还能用呢，咱们一起看看。”
　　按下播放键，破碎的屏幕，开始播放画面。
　　“好黑啊！”镜头后面的男生说，“今天我们来到了纸人游乐园的林园鬼宅，这是鬼屋爱好者的挑战巅峰……”
　　录影的人，应该是自媒体博主，介绍得特别详细。面对突脸的怪物、一惊一乍的音效，丝毫不慌，甚至倒反天罡，挑逗鬼屋NPC。
　　氛围十分欢乐，博主的两个队友，不停冲镜头呲牙笑。
　　鬼屋运营时，光线昏暗，但摄影机有夜视功能，可以看个大概。
　　“刚才那边有个帅哥！”博主惊叹，“卧槽，巨——帅！我给你们看看……啊，可惜，他走远了。”
　　“快进快进，”白介催促，“看看他进入审讯室后，发生了什么。”
　　画面跳到审讯室，博主拿着相机，拍摄栏杆座左侧的道具区，两个身穿古代刽子手服装的工作人员，把一个男生拖过来，按在椅子上，牢牢捆住。
　　这位男生，就是那个被钉死的人。
　　“卧槽卧槽，开始了！处决渎神者！”博主激动地说，“大家不要怕，这是假的，都是道具……”
　　博主的队友说：“可是，这看起来好真啊，被捆在刑椅上的，怎么看都是真人吧？”
　　“要不怎么能叫林园呢，逼真才对味儿！”博主把镜头对准刑椅。椅子上的男生笑嘻嘻的，看得出来，他有点紧张，但十分兴奋。
　　刽子手用一把大钳子，捅进男生嘴里，敲掉了他两颗牙齿。
　　男生本来很平静，牙齿被铁钳子敲掉时，忽然开始用力挣扎，呜呜喊叫。
　　没猜错的话，这名男生本以为自己只是配合鬼屋工作人员，演一出喜闻乐见的恐怖剧，没想到工作人员来真的，这才开始挣扎。
　　紧接着，是一声痛苦至极的吼叫，他的舌头，被整个拔下来了。
　　“牛x！”博主赞叹，“卧槽这也太真了，电影都拍不了这么真！”
　　周围一片尖叫，胆子小的迅速溜走。博主还把镜头对准刑椅。
　　被拔下舌头的男生，望向博主的镜头，拼命摇头，那眼神令人心碎。镜头抖了一下，博主也开始动摇了：“这是什么情况？人偶？人偶不会这么逼真，难道是全息投影？”
　　两名工作人员，用20厘米长的钉子，将男生的手掌钉穿。男生吐着口腔里的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是钉穿他的脑袋。男生的头被牢牢固定，钉子悬在他的眉心处。
　　叮——
　　第一锤下去，男生猛地抽搐了一下。第二锤下去，他眼睛向上一翻，死了。
　　这时，摄影机后面的博主也沉默了。周围的惊叫和欢呼声也逐渐小了，直至完全安静。
　　审讯室中，只有工作人员一锤接一锤地敲着铁钉，发出叮叮的声音。
　　“我咋感觉这是真的。”博主的朋友说，“看着瘆人，我们赶紧走吧。”
　　博主如梦初醒：“啊？哦，好。我们走吧。”
　　“啊啊啊——！”博主身边传来一声尖叫，因为在这时，身穿刽子手服装的工作人员，举着铁锤和钉子，看向游客。
　　游客被吓得魂飞魄散，推搡着往外跑，博主的摄影机被挤掉了，还被人踢了好几脚。
　　“我的相机！我的相机！”
　　此后，画面一片黑暗。应该是鬼屋太黑，博主没找到相机。
　　看完录像，四人唏嘘不止。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拔掉舌头，一锤锤钉穿了颅骨，所有人却认为这是一出戏剧。
　　“走吧，去找ID卡。”高梦棠叹了口气，对着尸体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尹明乌，让他们来处理。
　　到处翻找ID卡时，玩家们明显沉默了很多。虽然提前知道了鬼屋中发生过什么，亲眼看到这些画面，冲击力还是很强。
　　“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杀人？”高梦棠打破沉寂，“心理变态？杀人行凶也追求艺术效果？”
　　蔚乡尘耸耸肩：“鄙人死的久了，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见过，这样变态的还是第一次见……死者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思索片刻，高梦棠摇摇头：“我觉得死者是无辜的。”
　　他讲述了一遍得出这一结论的原因。
　　首先，有很大概率，男生独自一人来鬼屋。如果他有同伴，当男生被拔掉舌头时，男生的同伴就会发现不对劲，不可能看着他被活活钉死。
　　男生若和某些人有血海深仇，性命不保，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独自来鬼屋玩儿？逃命都来不及，这座游乐园购票时可是要实名登记的。男生大概率只是个爱冒险的鬼屋爱好者。
　　其次，男生刚被绑在椅子上时，丝毫不见慌张，嬉皮笑脸，说明他只是普通游客，没想到工作人员玩真的。
　　“这群混蛋，随机选取独身游客，用残忍的手法杀死他们，”高梦棠义愤填膺，“根本不是冲游客来的，倒像是……”
　　赫仑：“像是什么？”
　　高梦棠沉吟片刻：“……我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奇怪。可能幕后黑手就是变态吧。”
　　离开审讯室后，他们又搜查了两个房间，不放过任何角落。偌大的鬼屋，找一张巴掌大小的ID卡，无异于海底捞针。
　　更衣室内，高梦棠四人哗啦啦地翻着工作人员的衣服。
　　剩余时间2小时。
　　“找到了！找到了！”白介激动地喊，“监控室通行卡！”
　　他举起ID卡，其余三个人如释重负地笑出来——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夺走了白介手中的ID卡！
　　“抓住它！”高梦棠喊道，按住左手上的戒指，注射灵魂镇定毒素。
　　黑色泥沼霎时填满整个房间，将逃窜的东西缠住，赫仑扑过去，用盾牌死死压住它，不顾那人的抓挠，把ID卡抢过来，扔给高梦棠。
　　“你是谁！想干什么！”赫仑盾牌的边缘抵住那东西的脖子，“说话！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白介揪着那人的头发，逼迫他抬起脸。他带着一张白色的兔子面具，白介伸手想把面具摘下来。
　　指尖刚碰到面具，那人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白介下意识地缩回手，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那人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竟震开赫仑，挣脱了黑色泥沼的束缚，眨眼间消失不见。
　　留在换衣间的四个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瞅着高梦棠。
　　那可是提灯鬼影啊！腐败的至高秩序，被它缠住的人，没一个能挣脱的，那怪物是什么来头？？
　　赫仑被震飞，撞到墙上，捂着胸口直咳嗽。高梦棠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我的《怪物书》更新了。”白介说，他共享了新获得的信息。
　　怪物名称：兔面匠人。
　　[■■■■■■■■的生命，他有点自卑，总是带着面具，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脸。]
　　[如果你触碰到兔面匠人的面具，他会很生气哦！短时间内，还会获得惊人的战斗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为了您的生命安全，远离兔面匠人的面具！]
　　[不过，请放心，如果你不碰到兔面匠人的面具，他不会受到强化，没有极强的战斗力，只是移动速度非常快。]
　　[注：兔面匠人不可超度]
　　“这就是隗维遇到的敌对NPC吧。”高梦棠说着，把信息分享给隗维他们。
　　赫仑这才从剧痛中缓过来，将一串手串戒指塞进高梦棠手里：“哥，我看到兔面匠人戴了一条珠链，款式很独特，或许能揭露他的身份，刚才压着他时，从他手上扒了下来，说不定有用。”
　　“你还留了这种心眼呢？”白介说，“我对你刮目相看！”
　　赫仑吐出一口血，抹了一下嘴角：“我还能一直缺心眼啊？”
　　那是一串琉璃香灰珠串，整体是黑白二色，顶珠是一只银质的千纸鹤。高梦棠把手串放进泡泡里，搀着赫仑，回到监控室。
　　用ID卡打开监控室大门，高梦棠立刻皱起眉头：“好难闻的气味。”
　　呛鼻子的香水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抹令人作呕的腐臭。高梦棠很想捏住鼻子，但这个动作不太雅观，强行忍住。
　　“我现在很羡慕你，蔚乡尘，”白介打开电脑，查找监控文件，“你死了，没有嗅觉，不用闻这股恶心的味道。”
　　蔚乡尘：“小孩子，对老年人说话尊重一点！”
　　“电脑设了密码。”白介说，“咋办，高赓呢？他没进副本……”
　　这次他们有点倒霉，可以处理尸体的段颂和小苍兰没进来，技术支持高赓也没进来。四个人对着电脑发呆。
　　“要不我们把监控室砸了吧。”赫仑说，“物理删除，也算删除吧？”
　　蔚乡尘：“凭借鄙人过了100个副本的经验判断，恐怕不行。砸了监控室，警察来调查，不就露馅了么？”
　　再次沉默。
　　“副本不会设死局，有几个玩家懂电脑程序呀，黑塔不会用技术卡我们的，”高梦棠说，“我们到处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密码。”
　　四人又在监控室里翻来翻去，这件事难度很高，因为这里的气味实在太难闻了，白介和赫仑干呕了好几次。
　　剩余时间：1h30min
　　高梦棠从抽屉里翻出一串资料柜的钥匙，挨个试了一遍，打开了一个上锁的资料柜，里面堆满了笔记本和a4纸。
　　对不起，不想窥探你的隐私，但我们也要找线索啊，不然活不下去的。高梦棠在心里默念一遍，取出资料柜里的日记本，从后往前翻。
　　新元342年12月30日，鬼屋出事的前两天。
　　：今天应该是刘哥值班，但刘哥没来，也没请假。领导让我加班。烦。
　　新元342年12月31日
　　：今天的天气可真不好，雷雨交加，恐怖得像世界末日。昨天刘哥没来，今天李哥也没来，李哥也没请假。控制中心三名员工，莫名其妙走了两个，领导也联系不上他们，真奇怪。有谁在监控室里喷了香水么，香味浓得呛人，熏得我头晕。
　　：但刘哥和李哥没来，领导竟把我骂了一顿？？？领导有病吧！！
　　直觉告诉高梦棠，刘哥和李哥出意外了。
　　他把日记放回去，又用钥匙开其他资料柜的门。试了10多分钟，打开其中一扇门。一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砸进高梦棠怀里，腐臭味立刻黏在身上。
　　高梦棠脸色苍白，缓慢又决绝地解开系住蛇皮袋的绳子，往里面一看。
　　蛇皮袋里，是一堆被砸碎的腐烂尸体！


第207章
　　高梦棠石化了三秒钟, 轻轻把装满尸体的蛇皮袋放在地上：“被砸死的时候很痛吧……这不重要了。”
　　“快找到密码，离开这鬼地方吧，我说这里怎么这么臭。”赫仑嘟囔着, 在一堆文件中翻来翻去, 一转头, 竟看到高梦棠戴上了一副橡胶手套, 把那具尸体从蛇皮袋中慢慢挪出来。
　　死者应该是被活活锤死的，骨头断了, 皮肤和肌肉连在一起, 整个人软趴趴的, 藕断丝连。赫仑大吃一惊：“哥，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要给他整理遗容么？”
　　“不是啦，密码应该在他身上。”高梦棠小心翼翼地托着已半腐烂流脓的脑袋, “根据日记中的线索判断，他应该是监控室的刘哥或李哥, 被人害死了，藏在这里。”
　　白介看不下去了：“老大, 我来吧。”
　　“我来, 你们不是嫌脏么。找到了。”高梦棠从尸体的裤兜中, 翻出一个被砸烂了的手机, 手机后盖里装了两百块钱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 记着监控室电脑的密码。
　　赫仑打开电脑，把监控关了, 然后把监控文件删得干干净净。高梦棠脱下橡胶手套，往自己身上喷香水，还给尸体喷了点。
　　“工作人员的个人电脑里，拷贝了一些视频, 隐藏到硬盘里了。藏得够深啊，要不是我和高赓学了几招，我都找不到。”赫仑啧啧摇头，“我们打开看看？”
　　“监控有什么好看的，全删了吧。”高梦棠说。
　　白介瞅着高梦棠几秒钟，噗嗤一笑，蔚乡尘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高梦棠茫然：“怎么了？”
　　“个人电脑，隐藏视频。”赫仑又强调一遍，他看到高梦棠困惑的纯真模样，也忍不住笑了。
　　高梦棠：“我现在很好笑么？”
　　“是有点好笑，高首领，”蔚乡尘拍拍他的肩膀，“绝大多数普通男性的电脑里，藏着什么样的视频，你不懂。”
　　反应了几秒钟，高梦棠醍醐灌顶，别过头，蹙起眉：“也删了吧，给他留个清白。”
　　说完，他又往尸体身上多喷了几下香水。
　　赫仑打开文件夹，往下滑了两下，笑容逐渐消失：“呦呵，这次真是我们龌龊了，不是带颜色的视频，真的是拷贝过来的监控视频。”
　　林园内的监控，工作人员特地拷贝到自己的电脑中，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赫仑随机点开了一条视频。
　　四个人聚精会神看了30秒，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游客排队进入林园罢了。
　　“把这段监控拷贝保存下来干嘛？”赫仑挠挠头，又点开一段新的视频。
　　依然是林园，人流熙攘，聚集在鸟居旁边。时间是白天，阳光很好，偶尔飘来一声冤魂的哀鸣，吓得游客嗷嗷大叫。
　　其他视频，大差不差，都是游客们的监控，他们实在找不出特别之处。
　　剩余时间1小时。
　　“这些视频拷贝到我手机里，把电脑里的删了吧。”高梦棠说，他们很快删掉了监控，系统提示他们任务已完成，四人立刻和隗维他们汇合。
　　“阿维，你们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高梦棠走在最前面，笑呵呵地问。
　　他们四个人，正一脸怨气地擦着楼梯扶手上的血迹，林里最先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高梦棠。
　　她的目光深邃且呆滞，像望不到地的深井，高梦棠被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先知，小心。”林里慢吞吞地说，“你一直信任的，一直在背叛……”
　　高梦棠：“诶？是谁？”
　　林里却低下头，继续擦扶手，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
　　其他人对林里的离奇行为，已经见怪不怪，她说什么，都当耳旁风，隗维有黑泥人傀儡替他干活，自己是一点也不愿意动弹，他坐在楼梯上，心不在焉地抽着烟。
　　“有心事？”高梦棠掂着一块抹布，帮他们擦除血迹。
　　“您老不必做这些脏活累活，”隗维随意地弹了一下烟灰，黑泥人傀儡连忙用手接着，“只剩楼梯和扶手没清理了，我们的任务很快就能完成。”
　　任务面板显示，尹明乌他们已经找到了10具尸体，也全部处理好了。
　　隗维抬眼环顾一周，锁定远处的一个孤单的小红点，和4个聚在一起的红点。
　　单独的红点是敌对NPC兔面匠人的位置，4个聚在一起的红点是尹明乌他们的位置。现在，兔面匠人朝尹明乌他们快速移动。
　　“隗老爷，你倒是动弹一下啊，”沃兰北抱怨，“什么事都交给你的傀儡，自己是一点都累不着。干嘛呢，举头远眺，抒发诗情？”
　　隗维没搭理他，依旧望着远处的红点，目光随之移动。
　　高梦棠看得出来，隗维这是在使用被动技能【忠奸善恶】锁定敌对NPC的位置，问了一句：“兔面匠人去哪儿了？”
　　“尹明乌那边。”隗维把烟头扔到黑泥人傀儡手里。
　　高梦棠拿着抹布擦拭血迹，忽然“哎呀”了一声：“我们还没把《怪物书》中的信息分享给尹明乌他们呢，他们没遇到过兔面匠人，会不会出意外？”
　　“我可得离你远点，我散光度数高，”沃兰北随口胡咧咧，他狙击手的眼睛，比鹰还锐利，“你的圣父光环会闪瞎我恶毒的眼睛。”
　　尽管如此，高梦棠认为他们和尹明乌进入了同一个副本，暂时达成了战友关系，关键时刻应该互帮互助。
　　“举手表决吧，同意把信息分享给尹明乌的举手。”高梦棠说完，高高举起了自己的胳膊。
　　剩下七个人，该干活的干活，该抽烟的抽烟，蔚乡尘试探着举起手，被隗维斜眼一瞪，嗖地把手缩了回去。
　　“唔，好吧。”高梦棠讪讪地放下手。
　　*
　　“我们的任务完成了，高梦棠和隗维那两组的任务也完成了。”尹明乌活动了一下肩膀。
　　他带来的三个人，其中一位的身份卡是【077食尸鬼】，她看起来和菜市场的摊主没什么两样，衣着质朴。一口气吃了十具尸体，此刻撑得仰躺在地，直打嗝。
　　“老尹，我们走么？”【909农场主】问，他和尹明乌很像，也穿得破破烂烂，指关节粗大，指腹布满老茧，皮肤黝黑。
　　尹明乌把一瓶助消化的药扔给食尸鬼，朝林园主楼望了一眼：“隗维接了个支线任务，他走不了，我们也不能先走。别忘了我们来这个副本是干什么的，我们的目的是通关，多个人多一分力量。”
　　此言一出，黑鸥的三名成员，都望向尹明乌，表情有点哀伤。
　　【120神医】踟蹰半晌后，犹犹豫豫地开口：“老尹，你身体还好么，我给你看一下吧。”
　　“死不了，我好着呢。”尹明乌烦躁地一摆手，“神医，食尸鬼，农场主，你们的嘴给我闭严了，我最信任你们三个，听到没有？”
　　三人缄默不语。
　　半年前，尹明乌得了一种怪“病”——身份卡逐渐破碎。
　　从没有黑塔玩家得过这种怪病，查不到任何资料。尹明乌早已是荣誉榜排行第一的玩家，身体已和身份卡高度融合，身份卡破碎，尹明乌也难逃一死。
　　尹明乌的身份卡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无人知晓……除了尹明乌他自己。
　　尹明乌似乎知道自己为什么生病，但他对病因绝口不提，谁问就跟谁急。他们也不敢多嘴。
　　尹明乌只说过了这个副本，他的病还有救。
　　忽然，农场主听到了一声狼嚎。
　　【909农场主】被动身份技能【狼来了】
　　技能说明：狼来了！要来糟蹋你的庄稼和牲畜！
　　：敌人准备突袭时，【909农场主】将听到一声狼嚎。
　　“有危险！”农场主一骨碌爬起来，“老尹，快跑！”
　　尹明乌没好气地用拐杖敲了敲地：“跑？跑什么！老子第一玩家的名声是吹出来的？”
　　下一秒，一道影子闪过来，朝食尸鬼鼓胀成半圆的肚子抓过去。
　　兔面匠人的攻击速度极快，如风驰电掣，其他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见尹明乌举起拐杖，敲了一下兔面匠人的后背。
　　极短的时间，尹明乌出手干净利落，不见丝毫慌张。看起来只是糟老头子用拐杖虚张声势的一敲，兔面匠人竟往旁边一歪，倒在地上，傻狍子似的，一动不动。
　　【013灵魂分割者】被动身份技能【灵魂出窍】
　　技能说明：灵魂分割者的任何攻击，附带“灵魂出窍”效果，可使被攻击者短暂失去行动能力，该效果最多叠加20次。
　　注：少数情况（如敌方使用高级净化、防御技能），会使灵魂出窍失效。
　　尹明乌又用拐杖怼了兔面匠人两下：“小兔崽子，搞偷袭，继续啊。”
　　神医立刻给兔面匠人补了一阵麻醉剂，用精神病院的防护服给他捆成粽子：“这是不是隗维要活捉的那个NPC啊？”
　　“问问隗维。”尹明乌拍了张照片，给隗维发过去，却发现隗维把他拉黑了。
　　“哎呦卧槽？”尹明乌气笑了，“倒反天罡，打工的敢拉黑他前老板。食尸鬼，你问问隗维。”
　　发消息时，神医不知怎么想的，看兔面匠人戴着面具，竟伸出手，想把面具取下来——
　　——尹明乌一拐杖敲在他手上，呵斥道：“别乱动！活腻歪了，几条命？”
　　黑塔游戏中的怪物，总有一些“逆鳞”，尹明乌见得多了。兔面匠人戴着个面具，总不能是为了美观吧？
　　神医连忙把手缩回来，这时《怪物书》的提示音在他耳边响起……
　　“老尹，你救了我一命啊，”神医心有余悸，“这玩意的面具不能碰，碰了他就暴走！”
　　尹明乌什么都没说，但看表情，他洋洋得意，神气十足，心想：听我的准没错。
　　另一边。
　　隗维收到食尸鬼发来的消息，蹙起眉，心想从黑鸥离职时，竟忘了把她拉黑。
　　点开消息，是一张兔面匠人的照片。
　　：老隗，我们抓到了一个NPC，这是不是你的任务目标。
　　“尹明乌他们还帮你呢！”高梦棠很开心，“不能把人想得太坏，人都是有两面性的……”
　　话未说完，却见隗维回了一条：在下不确定，您摘下他的面具看看？
　　“兔面匠人的面具不能碰。”高梦棠说，“阿维，你这是……”
　　很快，高梦棠反应过来，隗维这时故意坑他们呢。
　　“不能这样！”高梦棠斩钉截铁地说，抢过隗维的手机，全部删除，给他们回了个“谢谢！”，附加一个火柴人跳舞的表情包。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条
　　：千万别碰NPC的面具，面具是他的逆鳞。
　　收到消息，尹明乌四人对视片刻。
　　“老隗能有这份好心？”尹明乌将信将疑，他懒得纠结，“得了，把NPC给隗维送过去，我们赶紧完成这个任务。”
　　剩余时间30min，众人离开鬼屋林园。
　　“给我拍个照吧！这里很漂亮。”高梦棠蹦跶到鸟居前面，歪头，微笑。
　　隗维：“……”
　　赫仑和白介特别捧场，咔嚓咔嚓给高梦棠照了很多张，还拉着隗维一起在鸟居前合照。
　　1阶副本，像旅游一样合影留念。很美的精神状态。黑鸥5个人无语地瞅着他们，蔚乡尘却很向往：“老尹，我能去合照不？”
　　“滚滚滚！”尹明乌怒道。
　　“这就滚！”蔚乡尘开开心心地飘过去合照。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轻易死不了第二次，因而和高梦棠一样放松。
　　合照结束，隗维随手敲了一下鸟居的柱子，他愣怔数秒，拿出匕首划破鸟居外层的红漆。
　　“怎么了？”高梦棠问。
　　隗维凑近被划开红漆的地方，仔细闻了闻，又摸了摸，敲了敲：“大红酸枝，名贵木材。这一排鸟居的木材价格，抵得上市中心一套江景平层。”
　　“看错了吧，”屠呈说，“这是游乐园，又不是宫殿，用啥高档木材。”
　　沃兰北：“他对木头有研究，不能看错。”
　　隗维又刮开后面几座鸟居的红漆，挨个细看了一番，都是红酸枝。
　　真是咄咄怪事，游乐园里的观赏景观，能用合成木就用合成木，用便宜的实木，都显得脑袋不灵光。他们竟造了一排大红酸枝的鸟居？
　　司机就在外面等着，看到他们出来，冷笑一声：“都干完了？”
　　“还抓了一个人，”隗维把捆成粽子的兔面匠人扔进后备箱，“雷公要见他，给雷公送过去。”
　　“知道了。”司机说，他们完成任务后，司机的脸色和缓了许多，“好好休息一天，雷公还要请你们帮点小忙呢。”
　　汽车疾驰而去，融入夜色。系统提示音响起：“分解任务1已完成。”
　　“支线任务【谁在装神弄鬼】已完成。”
　　“该副本分解任务奖励、支线任务奖励实时发放。预计在1小时后发送至玩家邮箱，请注意查收。”
　　后车座，高梦棠打开手机，反复查看拷贝下来的监控。
　　这些监控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工作人员为什么要拷贝到自己的手机里？为什么要用名贵木材建造鸟居？
　　谁在林园鬼屋搞随机杀人？目的又是什么？


第208章
　　回到家后, 高梦棠把监控录像投屏到电视机上，月幡七个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护眼蓝莓失效, 高梦棠逐渐变成瞎子, 他仰躺在沙发上, 闭目养神。
　　“这玩意到底哪里特殊？”看了第5遍后, 屠呈困得直打哈欠。
　　沃兰北心不在焉地擦着抢，赫仑和白介打起了扑克, 只剩隗维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
　　第10遍。
　　隗维也失去耐心：“可能这些监控并不重要。”
　　“再看看吧。”高梦棠吃下一颗护眼蓝莓, 打起精神, 拿出素描时的观察力，全神贯注盯着屏幕。
　　一共10段监控，从游客入园, 到鸟居前拍照打卡，再到进入鬼屋后开启夜摄模式。时间是冬天, 游客们冻得瑟瑟发抖，脸颊泛红, 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低温阻拦不了他们游玩的热情, 林园内摩肩接踵, 很是热闹。
　　又1小时过去……
　　“好吧, 我什么都看不出来。”高梦棠又躺回沙发上, 揉着眉心。
　　这时，一直在擦水晶球的林里, 慢吞吞地抬起头，瞟了一眼屏幕。她逐渐停住擦拭水晶球的动作，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电视……
　　“我见过的, ”林里指着其中一个人说，“我见过……”
　　她所指的那个人，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毛绒绒的白色俄式护耳冬帽，两只白色绒毛并指手套，干净得一尘不染，像大型的绒毛玩偶。
　　高梦棠蹭地坐起来：“见过？这可是20年前的事。”
　　林里又坐回地毯上，神飞天外地擦水晶球，任谁怎么问，也不开口。绿色框眼镜滑落到鼻头，眼镜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
　　他们拉动进度条，反复观看，果然，每一段监控中，都有这位穿了一身白的游客。他身量比较高，偏瘦，带着口罩和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大部分时间背对着监控，看不清脸。
　　可是，白衣游客不是唯一每段监控中都出现的游客。游览路线是固定的，监控中的大部分人，从头到尾都出现过。
　　他们又抓耳挠腮地看了5遍，这位白衣游客也无特殊之处，他和两位朋友一起来的，遇到惊吓时，白衣游客毫无反应地站着，那两名朋友则嗷嗷叫着，紧紧抱住他。
　　“看不出什么。”屠呈又打了一个哈欠，“游客小白的衣服看起来挺贵的。他应该是个有钱人。我只能猜出了这些，你们呢。”
　　打牌的打牌，擦枪的擦枪，隗维一个人拖动进度条，定格在某一帧。
　　游客小白抬起头，监控找到了他半张侧脸，口罩和帽子遮挡了他大部分五官，只露出一双眼睛。
　　隗维将画面放大，眯着眼看了半晌，将信将疑：“盲者阁下，这……不是您么？”
　　“诶？”高梦棠第二次坐起来。
　　赫仑和白介把纸牌一扔，凑到电视机前，打量又打量，惊讶得不得了：“真的啊，梦棠哥，这是你的眼睛啊！”
　　乍一看，和高梦棠很像，眼型大而圆，眸子黑沉沉的，鼻梁和眉骨高挺。队友七手八脚地给高梦棠戴上口罩，戴上帽子，扶着下巴让他抬起头，屠呈跳到桌子上，从上往下，以相同的角度给他拍了一张照片。
　　和监控片段一对比，有七分相似，只不过，监控不清晰，离得远，有些模糊。
　　“监控里的是你？”屠呈一会儿看看照片，一会儿看看高梦棠，“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高梦棠无奈苦笑：“监控是新元422年12月份，那时我还没出生呢。”
　　“那怎么和你长得这么像？？”沃兰北惊得合不拢嘴。
　　“我哪里知道，”高梦棠无力扶额，“可能，长得好看的人都有七分相似？阿维还把我和离陌弄混过呢。”
　　很有道理。
　　他们又耐着性子，将监控反复看了5遍，再找不出白衣游客的正脸。
　　只有一帧不清晰的截图，他们也不敢妄下论断，在笔记本中记录了两条线索：
　　1.神秘的白衣游客。
　　2.很有钱，长得比较漂亮（至少眼睛很漂亮），很像高梦棠。
　　准备睡觉时，催命似的电话铃声响起，刚按下接听，就听到司机说：
　　“赶快出门，我送你们去乌云。”
　　高梦棠：“怎么了？”
　　“怎么了？！”司机一点就炸，火药桶一样怒呛，“雷公要死了！！”
　　挂断电话，高梦棠等人并没有多着急，不紧不慢地穿衣服。
　　雷公要死了又如何，他们也不是ICU，及时赶到也救不了他的命。
　　下楼时，司机狂躁地按着喇叭，催促他们上车。
　　“雷公出什么事了？”高梦棠正在系安全带，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冲进夜色中。
　　“还不是你们活捉的那个人，”司机说，“雷公取下了他的面具，那疯子忽然挣脱所有束缚，直接把雷公的脖子扭断了！”
　　*
　　祖城南，仙人掌山，乌云总部。
　　乌云是昙花岭的分公司，大本营的装修风格，和昙花岭黑塔实验室有七分相似。兔面匠人被关在一个圆柱形玻璃容器中，窜天猴似的到处乱撞。
　　玻璃完好无损，看得出来，玻璃上施加过坚不可摧法阵。
　　他们进入地下三层，全身消毒，随后跟着医护人员，隔着窗玻璃，看到病床上的雷公。
　　带着颈托，全身上下插满管子。
　　“这就是雷公啊，长得真丑。”沃兰北小声说。
　　病床上的人皮肤黝黑，尖嘴猴腮，鸟嘴一样夸张的龅牙，枯瘦矮小，活脱脱一只褪了毛的猴子。
　　“别这样讲，”高梦棠皱起眉，“不可以以貌取人。”
　　沃兰北轻笑一声：“不以貌取人？隗维，高梦棠若是长雷公这幅尊容，你还会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么？”
　　隗维看神经病似的瞅着他。
　　“他不会，”沃兰北耸耸肩，“人就是视觉动物。”
　　高梦棠连忙岔开话题，问远处的医生：“雷公受伤，我们深感遗憾，但是，找我们来做什么呢？”
　　“雷公本打算明天去参加陈鸢的成年礼，”医生说，“他现在病成这样，去不成了。他让你们拿着礼物，为陈鸢庆生。”
　　高梦棠：“陈鸢是谁？”
　　“去了你们就知道了，”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了点什么，“跟我来，礼物在这边取。”
　　他们又下了一层，进入地下四层的金库。
　　空荡荡的房间中央，只摆着一个高约一米六的大物件，蒙着黑丝绒布。
　　医生扯下来黑丝绒布：“这是礼物。”
　　高梦棠看到那件礼物，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是一尊黑色雕塑，材质像石头，但在灯光的照耀下，表面闪过不明显的彩光。
　　一个人跪倒在王座旁边，一只胳膊搭在王座上，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杆细长的法杖，法杖尖端，刺入那个人的眼眶，从后脑勺穿过。
　　这不是贤王十二自剜双目的雕塑么！
　　“毫发无损地把礼物送过去，对陈鸢说一句‘18岁生日快乐’，然后回来。”医生说，“明白了么？”
　　高梦棠定了定神：“我明白了。但，为什么送这件礼物。很抱歉……在我看来，这尊雕塑，不太适合生日。”
　　“看起来有点恐怖，是么，”医生没什么表情地说，“但陈鸢会喜欢，他崇拜贤王十二。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早上九点就要出发，辛苦今晚你们在这里打地铺了。”
　　回到地上时，又路过关押兔面匠人的地方，沃兰北敲了敲玻璃，像逗猴似的逗他。
　　兔面匠人暴怒，冲过来疯狂砸着玻璃，冲沃兰北呲牙。
　　“卧槽！”沃兰北连忙躲开了，倒不是多害怕兔面匠人，而是因为，兔面匠人太丑了！
　　雷公相貌丑陋，好歹还有个人样，兔面匠人的丑，则是鼻歪眼斜，没个人样，丑得惊悚，丑得令人大开眼界。
　　沃兰北小碎步跑远，好像丑陋会传染一样：“这玩意整容失败了啊？吓老子一跳。”
　　他们在乌云的空房间中休息，一推开门，先看到成千上万只千纸鹤，吊在天花板上，色彩缤纷，把房间装点得像童话乐园。
　　隗维握紧衣兜里的手串，那是从兔面匠人手上抢过来的手串，顶珠就是一只千纸鹤。
　　“好多千纸鹤，”隗维不动声色地说，“这是谁叠的？”
　　医生：“陈鸢。他喜欢千纸鹤。这孩子精神有点问题，叠千纸鹤时才能安静下来。雷公收养了他，到处给他找心理医生，总算治好了一点。”
　　他搬来被褥，放在床板上，继续说：“但陈鸢这孩子不知感恩，因为雷公不让他玩电脑游戏，他就对雷公大打出手。”
　　雷公和陈鸢，是养父子的关系。兔面匠人的手串上，有一只千纸鹤。
　　难道，兔面匠人是陈鸢的属下，制造鬼屋悲剧的幕后黑手，是陈鸢？
　　陈鸢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还有一条线索：纸人游乐园是【稻荷】的产业。稻荷，是雷公都得罪不起的人。
　　“那个，稻荷，”高梦棠踟蹰着开口，“他在哪儿？会出现在陈鸢的成人礼上么？”
　　“你们还知道稻荷呢，”医生听到这个名字，一直严肃古板的脸上，竟露出慈父般的笑容，“稻荷有可能来，听说他喜欢凑热闹。他是昙花岭的核心人物，但性格很可爱……虽然我没见过他，但听那些小故事，也觉得他很可爱……”
　　……笑得太荡漾了吧！
　　乌云组织，是昙花岭的分支，地位比昙花岭低一些，对于昙花岭的事，他们也不太了解。高梦棠问不出其他线索。
　　地铺铺好，还有地暖，他们迅速钻进被窝。
　　已经是凌晨4点了，5小时后就要起床。
　　系统：“您已接取任务分解任务2【贺礼】”
　　任务目标：1.将生日礼物送给陈鸢
　　2.离开陈鸢的家。
　　离开陈鸢的家，竟然也算一项任务。
　　用护眼蓝莓想，也知道，这次成人礼要发生意外。毕竟，他们是雷公的手下，而陈鸢和雷公敌对。
　　林理一个女生睡在床上，剩下的人睡地板。高梦棠还不想睡，兴冲冲地拿出手机相册，翻看他们在鸟居前拍的照片。
　　“您老也觉得这些鸟居不对劲？”隗维仰躺着，姿势标准的像要装进棺材里。
　　高梦棠：“……我只是觉得这些照片挺好看的，可以发朋友圈。”
　　隗维意味深长地沉默半晌。
　　“鸟居有问题，”隗维说，“没理由用名贵木材，制造游乐场中的景观。”
　　“嗯。”高梦棠应了一声。然后选了一张他最满意的大合照，点击收藏。
　　【000盲者】给自己发布的支线任务：朋友圈九宫格。
　　进度：1/9


第209章
　　警局。
　　“我们讨论过了。把代号叫盲者的抓过来。”警官叼着一支烟, 翻着一沓a4纸。
　　尹明乌心里骂了一句娘。
　　他进入副本后，被赋予特殊身份：警察安插在【乌云】组织内部的卧底。
　　第一项分解任务，是抓一个【乌云】的清道夫, 也就是他们12名玩家之一, 送到警局, 接受审讯。
　　抓谁不好, 偏要抓最难搞的一位。
　　“换个人，我搞不定他。”尹明乌揉着他残疾的膝盖, “你们眼光真不错, 一上来就挑了一个难搞的。”
　　警官挑起眉, 扫了他一眼：“就抓他。能不能搞定，是你的工作，你想办法解决。”
　　尹明乌扯过文件, 骂骂咧咧离开警官办公室，关门之前, 忽然想到什么：“你们为什么想抓盲者，他看起来就是个小白脸啊。”
　　“没什么特别原因, ”警官慢吞吞地说, “他这张脸,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很奇怪, 就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
　　乌云总部。
　　高梦棠等人打着哈欠, 不甘不愿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准备去陈鸢的生日会。
　　一路上, 隗维都在和工作人员打探陈鸢的消息。
　　“他刚满18岁，上大学了吧？”隗维问。
　　司机：“都快大学毕业了。中洲大学少年班，今年大四。”
　　“年少有为。”隗维不走心地称赞了一句，“他的专业是？”
　　“生化。”司机打了个哈欠, “这人性格很古怪，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平日里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喜欢寒暄客套，你们把生日礼物送过去，赶紧走就行。”
　　高梦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这么孤僻，为什么办成人礼？”
　　“谁知道呢，平常别说生日了，除夕夜都在学校做实验。”司机又打了一个哈欠，“今年忽然说要办生日宴。稻荷很宠他，要给他隆重地办一场。”
　　好极了。这场成人礼一定要搞出什么大事。
　　见招拆招吧。高梦棠安详地合上眼，靠回椅子里。
　　卡车停在一栋郊区独栋别墅旁，7人合力把雕塑抬出来。
　　“把礼物送进去，然后立刻出来，明白么？”司机看了一眼手表，“给你们20分钟。别磨蹭。我在外面等你们。”
　　别等了，高梦棠心想，20分钟绝对不出不来。
　　不出意外，那才是意外呢。
　　他们使出浑身力气，抬着那个沉重的大雕塑，双腿都打颤，进了别墅，只见很多人忙忙碌碌地布置着成人礼会场，在台阶上挂一堆骷髅装饰品。
　　高梦棠等人一走进去，先是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应该是陈鸢在大学的朋友，他想来搭把手，一抬头，看到高梦棠，脱口而出：“你长得好漂亮啊。”
　　“唔，谢谢。”高梦棠累得额角冒汗，他现在肯定算不上最漂亮的时候。
　　然后，有人好奇地打量高梦棠几眼。
　　到此为止，一切正常。
　　直到，一个正在插花的人，咣当一声，把花瓶推倒了。他蓦地惊叫一声，瞪着高梦棠。
　　陆续有越来越多的人，朝高梦棠看过来，大多数人，都像看到鬼了一样，瞪着眼睛，全身石化。
　　……不至于吧，累得有点表情狰狞，至于这样看着我么！高梦棠腹诽。
　　7个人把雕塑放在地板上，累得喘粗气。高梦棠理了下额前的碎发，呼出一口气：“这是雷公送给陈鸢弟弟的生日贺礼，雷公他受伤了，不能出席本次成年礼，我们代替他，送，过，来。”
　　最后几个字，高梦棠越说越慢，越来越迟疑，因为他发现，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表情瞪着他。
　　那绝不是被美貌惊艳到的表情，而是难以置信和……惊悚。
　　他们死死地盯着高梦棠，几个人一会儿瞪高梦棠一眼，一会儿在手机上点两下，好像在给什么人发消息。
　　咔嚓咔嚓。快门声响起。有人偷拍……明拍高梦棠。
　　“怎，怎么了？”高梦棠摸了摸自己的脸，拿出小镜子，确认了一下容貌。
　　很正常，脸有点红，累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隗维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皱着眉，迷茫地摇摇头：“不清楚。”
　　那群人开始窃窃私语，说的竟然是里世界语。
　　“他们在说什么？”高梦棠小声问。
　　白介翻译道：“‘这人是谁？’‘雷公的清道夫。’‘他怎么长这个样子，天呐，竟然……’‘雷公又做了什么好事，他不一定会喜欢的’。”
　　什么没头没尾的对话！
　　高梦棠从未被人以看怪物的表情打量过，他心里不爽，反而把脸扬得更高，让他们看清楚一点。还冲着拍他的镜头比了一个耶。
　　帮他们抬雕塑的那个大学生，也在情况之外，他环顾一周，挠了挠头：“这群人是陈鸢校外的朋友，很奇怪，是吧？经常说一些叽里咕噜的鸟语。哦，对了，我叫谢无令，你叫什么？”
　　“高梦棠。”
　　他们握了一下手，更让高梦棠震惊的事发生了，就在他和谢无令握手时，《怪物书》的旁白音响起：
　　[屠夫：谢无令]
　　[谢无令。名字很霸气，不是么？但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也不算很普通，毕竟他能考上中洲大学……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学霸。]
　　[直到，他遇到陈鸢]
　　[■■■■■■■■■■■■■■■■]
　　[注：谢无令可超度]
　　他竟然是屠夫？！
　　玩家们左看右看，没在这个热心大学生身上，看出半点不正常的地方。
　　“我们赶快走。”隗维小声说，“这里太不对劲了。”
　　众人脚底抹油，正打算开溜，这时，一个西装革履，气质拔群的人走过来，彬彬有礼地说：“非常感谢各位送来的礼物，请跟我们来，我们需要登记一下。”
　　“不必，”隗维立刻说，“登记的事你们自己想办法，我们的任务就是送礼物，礼物已经送到了，我们现在就离开。”
　　一转头，不知什么时候，数十个人悄无声息地围住他们，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们。显然，不打算放他们走。
　　高梦棠清楚，这些人，八成是冲着他来的，思忖片刻，对隗维说：“你带着其他人先离开，向司机寻求帮助，我去登记一下。”
　　“不行。”隗维一口回绝。
　　“快去。”高梦棠压低嗓音，很严肃地说，“他们多半是昙花岭的人，我们对付不了，如果出现意外，我们不能全砸在这儿，去找外援。”
　　隗维面色凝重地思索片刻，轻声说了句“好”。
　　赫仑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他留下来陪高梦棠，剩下的人跟着隗维先行离开。
　　在西装男的带领下，他们先敲响了陈鸢的卧室门。
　　陈鸢披着浴袍，推开门，他个子很高，有点驼背。皮肤苍白，面色阴郁，五官立体，像混血儿。他一眼就看到高梦棠，和刚才的那些人一样，先是震惊，后是惊悚，随后……阴沉沉的面容上，燃起冰冷的怒火。
　　他瞪着高梦棠时，高梦棠也惊奇地打量着陈鸢。
　　陈鸢看起来很眼熟，他一定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你们两个跟我过来。”陈鸢的声音很低，口齿不清。他指挥着一群人，把雕塑抬到地下金库。
　　十多个人，无声无息地围在高梦棠身边。
　　“请问，在哪儿登记呢？”高梦棠问。
　　“金库里。”陈鸢咕哝了一句。
　　他们进入金库，却没看到登记簿，高梦棠好脾气地又问了一句：“在哪儿登记呢？”
　　这次陈鸢没搭理他，而是掀开雕塑黑布上的一角，朝里面瞥了一眼。
　　“多大？”陈鸢忽然开口。
　　高梦棠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陈鸢这是在和他说话：“这尊雕塑高约一米六……”
　　“我问你，年龄。”陈鸢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今年……抱歉，这和生日礼物有关系么？”高梦棠耗尽了耐心，“雷公那里还有事，我们要回去了。”
　　陈鸢抬起眼皮，从下往上地盯着他，数秒后说：“知道了。你自己在金库中拿一件东西，当做我给雷公的回礼。我不想欠他的。”
　　高梦棠懒得掰扯，随手拿了一只银质小兔子摆件：“就这件吧，我们可以——”
　　方才水泄不通围着他们的十多个人，此刻已全部离开金库，沉重的大铁门，在二人面前，砰一声合上。
　　咔哒。门外传来上锁的声音。
　　“喂！你们干什么！回来！”赫仑冲过去砸门，没有任何回应。
　　高梦棠呆滞数秒，把银质小兔子放回原位，无奈地苦笑一下：“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赫仑，别敲了，没用的。”
　　愤怒之下，赫仑对着门连踹几十脚，变身骑士用长|枪一顿狂戳，门上连一道划痕都没有。
　　“这算什么事啊！”赫仑怒气冲冲地坐在地上，猛地一锤地板，“哥，他们发什么神经，为什么那样看着你？”
　　“我也不知道啊……”高梦棠在金库中到处翻找，“幸好我让隗维他们先出去了，希望阿维能找来外援吧。”
　　听到“隗维”两个字时，赫仑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还没有放下妹妹的死。他揪着自己的头发，默不作声。
　　*
　　别墅外。
　　隗维等人一离开别墅，就听到系统“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但他们没有半点开心。高梦棠还在里面呢。
　　“盲者遇到了危险，”隗维敲开司机的车窗，“你快点找人，去救盲者他们。”
　　司机摘下墨镜，表情很微妙：“你当我们是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
　　隗维一怔：“什么？”
　　“出来了四个，已经不错了，快上车。那两人你们别管。”说着，司机发动油门，引擎声嗡嗡响起。
　　“你他妈混账！”沃兰北隔着车窗，揪住司机的衣领，“去救他们！”
　　司机：“你他妈敢对我动手？！”
　　屠呈一把扯开车门，把司机拽了出来，抬起拳头就要砸，剩下的人也怒气冲冲围了上去。
　　“停一下。”隗维冷声道。
　　缠斗的人动作静止，都看向隗维。
　　隗维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更加严肃：“林里不见了。”
　　*
　　二人在金库里等了足有1个小时，门再也没有打开，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来。
　　等了太久，高梦棠都要睡着了，这时，门锁打开的咯哒咯哒声，恍若绕梁三日的仙曲雅乐，让高梦棠瞬间清醒。
　　睁眼一看，打开的，却不是金库正大门，而是，角落里一道一米高的暗门。
　　林里从暗门里钻出来，蓬头垢面，表情像在梦游。
　　“你怎么进来的？？”赫仑蹭地跳了起来，“这竟然有一道暗门！”
　　林里表情空洞地看着二人：“轮回的奇迹，不死的传说……”
　　此情此景，高梦棠也没心情猜谜，他往密道里看了看：“我们进去看看。”


第210章
　　“林里, 你是怎么进来的？”赫仑一边沿着密道往外爬，一边问。
　　“轮回……我看到了过去的重叠。”林里梦呓似的说。
　　赫仑：“……这是通用语么？”
　　从林里口中，想问出什么, 要有点耐心。他们花了15分钟, 一点点引导, 一点点挖掘, 总算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林里跟着隗维出去时，走到一半, 忽然受到“神秘力量的感召”, 迷迷糊糊地走到后山, 发现一个地道。从地道下去，一路走，就来到了金库。
　　她还遇到一个密码门, 林里占卜出了一段数字，输入进去, 还让她蒙对了。
　　“有这种能力，不需要学习的, ”赫仑小声念叨, “至少选择题能拿满分。”
　　密道越来越开阔, 起初只有一米高, 后来可以两个人并排直立行走。墙板偏薄, 他们甚至能隔着墙，听到外面宾客的交谈。高梦棠等人把脚步放得很轻。
　　但外面的人, 并没有放低交谈声，他们的对话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那人什么来头？”
　　“【乌云】的清道夫，代号盲者，雷公的人。”
　　“雷公这是要干嘛, 不会是想伤害稻荷吧？”
　　“如果有一个人想害稻荷，也不会是雷公，而是今天办成人礼的那一位。”
　　“赞同。陈鸢刚和稻荷大吵一架，陈鸢甚至拿刀抵在稻荷脖子上……”
　　“雷公对稻荷最忠心了，还记得他那句名言么？”
　　“哈哈哈，我记得，雷公说：没错，我是稻荷的狗。但是，稻荷的狗，比人尊贵。”
　　等墙那一侧的人走远了，高梦棠等人，蹑手蹑脚地穿过密道，打开一扇房门。
　　这是一间地下室，没有窗户，房间里亮着灯，空无一人，房门上锁了。高梦棠问林里来没来过这个房间，林里却对着一个纤尘不染的玻璃收藏柜发呆。
　　走近一看，收藏柜里摆着很多小摆件，均是些小骷髅，眼珠子之类的东西，做工精美。高梦棠的目光，立刻被其中一个摆件吸引。
　　那是一排鸟居，和游乐场中的鸟居一模一样。底座上刻了几个字：伏见稻荷大社
　　“我想起来了！怪不得我觉得稻荷这个名字耳熟，”赫仑恍然大悟，“伏见稻荷大社，这不是个东瀛的景点么！我和我家人还去过呢……”
　　话说到这儿，赫仑的情绪迅速低落下来，他又想到了妹妹。
　　高梦棠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慰他。目光还停留在伏见稻荷大社的景观模型上。
　　整合前面得到的线索，可以推测出，“稻荷”本人是昙花岭中的重要人物。他应该是怕泄露身份，给自己取了个“稻荷”的花名。
　　很可能，这两个字就取自“伏见稻荷大社”景点。只不过，为什么要用这个景点给自己取花名呢？
　　因为这一整排的鸟居么？
　　稻荷的本名又是什么？
　　“鸟居，区分神灵的栖息地和人类居住的世俗之地……”高梦棠喃喃自语，他有一种直觉，稻荷的秘密，就藏在鸟居上……
　　林里蓦地打了个激灵：“危险。”
　　说完，她率先藏进密道，高梦棠和赫仑紧随其后。
　　躲藏时，高梦棠把一颗百目男巫的眼球放在收藏架上。架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收藏品，眼球很难被发现。
　　前一秒，刚关上密室的门，后一秒，地下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陈鸢和他的大学同学谢无令走了进来。
　　“你要给我看什么啊？”谢无令打量着房间，赞叹道，“陈鸢，你家真大，看不出来，你是个富二代啊！”
　　陈鸢一张脸仿佛白蜡浇灌而成，何止是没有表情，简直不像个活人。他走到藏着百目男巫眼球的柜子前，打开玻璃柜门——
　　不会被发现了吧！高梦棠心头一紧。
　　——拿出了一个装满黑色药丸的圆肚鹅颈瓶。
　　陈鸢倒了一颗药丸在掌心，递给谢无令：“吃。”
　　“这是啥啊？”谢无令好奇地打量着，没有接。
　　陈鸢：“毒药。”
　　这段对话若是发生在其他两个大学生身上，毫无疑问，是同宿舍的儿子和爸爸犯贱。但“毒药”两个字，被陈鸢面无表情地说出来，令人心头一颤。
　　他不像开玩笑……
　　“哈哈哈，想毒死我？”谢无令似乎还认为陈鸢是普通舍友，笑得没心没肺。
　　高梦棠悄悄捅咕了一下赫仑：“像你。”
　　赫仑：“啊？”
　　“吃。”陈鸢有点不耐烦，几乎要把手捂在谢无令嘴上。
　　谢无令的笑容逐渐消失，脸色变得有些难以形容，他带着几分警惕、甚至是几分恶意地盯着陈鸢：“干嘛啊，到底是什么药，你先吃一口。”
　　“梦棠哥，你误判了，”赫仑摇头晃脑，“谢无令挺谨慎的，他是装傻，我是真傻，这要是我，我早就吃下去了。哎？不太对。”
　　他怎么自己骂自己呢！
　　房间中的两个人，沉默地对峙着，谢无令的表情逐渐冷得像三九天里刺骨的冰河，陈鸢则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他。
　　高梦棠操控着百目男巫的眼球，切换视角，将视线拉近，仔细观察陈鸢的脸。
　　他绝对见过这个人，陈鸢的五官，太熟悉了……
　　忽然！谢无令抬手打掉了黑色药丸，陈鸢面色一沉，咔嚓一声脆响，手中的鹅颈圆肚瓶在桌子上敲碎。陈鸢抓起一大把在桌子上滚动的黑色药丸，强硬地按在谢无令脸上！
　　陈鸢力量大得惊人，按着谢无令，像按住一只小鸡崽似的，谢无令的脸瞬间涨红了，差点被他掐死。
　　二人搏斗时，陈鸢的表情逐渐狰狞，18岁青年稚气尚未完全褪去的面颊，挤出凶恶的纹路，他显出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残忍……
　　“黑幕合！”高梦棠低呼一声，“是他！卜小庭的爱人！我在幻境里见过他一面！”
　　【不见人，只见金】副本，高梦棠见到的黑幕合，已是中年人，面容沧桑了很多，高梦棠才没能第一眼认出来。
　　高梦棠下意识地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骷髅手戒指。这枚戒指，还是高梦棠使用黑幕合的U盘后，获得的道具。
　　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谢无令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紧紧捂着喉咙，犯了癫痫一样，口吐白沫，剧烈挣扎，惨叫连连。
　　他看起来太痛苦了，挣扎时额角撞在茶几角，鲜血流了满脸。
　　黑幕合……现在叫陈鸢，则平静地坐在房间中央的沙发上，佝偻着后背，两只手搭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谢无令挣扎。
　　“为、什、么……”谢无令一只手紧紧攥着陈鸢的脚腕。
　　“你应得的。”陈鸢说。
　　《怪物书》旁白音响起：
　　[(谢无令)……也不算很普通，毕竟他能考上中洲大学……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学霸。]
　　[直到，他遇到陈鸢]
　　[一个普普通通的学霸，会有人称一声“天才”，但他如何与真正的天才相比呢？]
　　[世人眼中的天才，熬尽心血修炼成仙，最终成为围剿孙悟空的十万天兵之一。谢无令就在那10万人之中。]
　　[他带着天之骄子的光环进入校园，遇到了真正的天骄——陈鸢]
　　[当谢无令连续4个月学习到凌晨，用所有课余时间钻研课业后，他成功地……取得了一个中下游的成绩。而他的舍友陈鸢，每天发发呆，做做手工，玩玩游戏，顺手糊弄一下作业，拿满了奖学金。]
　　[谢无令接受不了]
　　[于是，大三时，谢无令在陈鸢参加期末考试前，在他的杯中下了强效安眠药和强效泻药]
　　[可恨的是，天才的身体素质也远超常人，陈鸢安然无恙地参加了期末考试，一如既往地拿到5科满绩]
　　[至今，谢无令也不知道，陈鸢是否发现了他被下了药。可以肯定的是，谢无令一直不知道，陈鸢也在给他下药，谢无令说过■■■■■■■■■■■■■■■■]
　　“好坏好坏！”赫仑义愤填膺，“陈鸢也坏，就算谢无令给他下药了，陈鸢也不至于要谢无令的命吧！”
　　谢无令全身的皮肤变成诡异的青黑色，他的手指变得细长，脖子也变得很长，眼睛则变成污水般的浊绿。
　　“就因为，我给你下药么？”谢无令咬牙切齿地问。
　　陈鸢像一具人偶，反应平淡：“下药？”
　　“你可以揍我一顿，大不了，向学校举报我，为什么，要杀了我？”谢无令咬牙切齿地问。
　　陈鸢：“凭你的资质，一辈子也赶不上我。我在帮你，你应该谢谢我。跟我走。”
　　说罢，陈鸢起身，摇了摇一只没有铜舌的铃铛。谢无令被夺了魂魄一样，双眼向上一翻，倒在地上的身躯，脱离了重力，轻盈地飞了起来，鬼魂似的飘在陈鸢身后。
　　系统：“屠夫【无常鬼】已苏醒，请注意。”
　　“太坏了！”赫仑气得直咬牙，在心灵链接中大声抗议，“心眼比针别儿还小，为这点事，就虐杀同学！还激活了一个屠夫……”
　　毫无征兆地，陈鸢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玻璃收藏柜，藏着百目男巫眼球的角落。
　　他那张死人白的脸逐渐放大，枯瘦的手指伸向眼球。
　　高梦棠连忙切断与眼球的连接，但晚了一步，眼球已被陈鸢捏爆，眼眶深处一阵刺痛。高梦棠闷哼一声，紧紧捂住眼睛，视力逐渐模糊。
　　监视眼球被捏爆后，高梦棠会失去视力2小时左右，使用任何道具都无法恢复。
　　“谁在这儿？！”陈鸢高声问，隔着门也能听清。
　　他转了一圈，随后，径直朝暗门走过来。
　　“快跑！”赫仑抱起高梦棠，冲进密道，七拐八拐，身后响起陈鸢的脚步声……
　　咚。他们拐过一个弯，直愣愣地撞上什么东西，抬头一看，一双猩红的眸子映入眼中，竟然是隗维！
　　赫仑仿佛看到了救星，激动得声音发抖：“隗哥，快——”
　　他还没说完话，何罗的触手缠住赫仑的嘴，把他所有声音堵了回去，陈鸢的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隗维抬起烟斗，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白烟游蛇似的，绕过拐角，钻进陈鸢耳朵。
　　陈鸢原地180°大转弯，沿着来时的路，全速向外跑去。
　　【101九千岁】身份技能【身不由己】
　　九千岁可控制玩家/NPC的身体，控制时长视情况而定。
　　“走。”隗维说，带着他们在迷宫一样的隧道中穿梭，来到密道连接的另一个房间。
　　“你来的真及时！”赫仑长舒一口气，“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他是谁？”
　　赫仑这才发现，房间中还有另外一个NPC，被捆成了粽子，吊在天花板上，全身带伤，反捆在身后的双手，十指被尽数折断，角度诡异地扭曲着。
　　“在下捉了一个人，略用了点手段，审出了盲者的下落。”隗维云淡风轻地说。
　　看那人半死不活的样子，可能不只“略用了点手段”这么简单。
　　隗维靠在椅子里，慢悠悠地吸着烟：“不仅如此，还有些意外收获。说。”
　　话音刚落，何罗的触手“啪”地往NPC身上一抽，他抽搐一下，睁开眼睛。
　　“看清楚了么，就是这张脸？”隗维用烟斗指了下高梦棠。
　　那人被血污糊了满脸，目光涣散，受伤过重导致视力不佳，盯着高梦棠几秒钟，半晌没说话。
　　“需要在下教您如何发音么？”隗维温声细语地问。
　　男人打了个寒颤，被吊在天花板上晃来晃去：“不用！不用！”
　　“就是这个人！”男人大喊，他的牙齿都被敲碎了，一张开嘴，满口的鲜血，“他，他长得和稻荷一模一样！”
　　咔嚓。男人的脑袋被何罗活生生揪了下来，在地板上骨碌碌滚了两圈，眼睛还在眨。


第211章
　　高梦棠和稻荷长得一模一样？？
　　隗维、赫仑、林里三人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然而高梦棠现在看不清。
　　“唔, 可我真不认识稻荷。”高梦棠揉着刺痛的眼球，“我有一种猜测，我和稻荷, 只是长得比较像。”
　　这一猜测, 高梦棠自己都不信。
　　他刚进入陈鸢的家, 那群人就见鬼似的, 死死盯着他，如果只是长得比较像, 他们不会那么惊讶。
　　可是, 怎么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呢？
　　“此事暂且搁置, ”隗维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们推开窗，想找机会跳出去, 突如其来的礼花筒爆破声，把他们吓了一跳。成人礼开始了。
　　院子里挤满了宾客。
　　“怎么走？”赫仑急得抓耳挠腮, “前院后院都是人，围得水泄不通……要不我带你们飞出去吧？”
　　说着, 他振开翅膀, 抱住高梦棠的两肋。
　　隗维瞟了他一眼, 没说话。这栋别墅最高只有三层, 一只一米八长的“大鸟”, 从窗户中飞出去，院子里的人除非都是盲者, 否则一定会发现他们。
　　“阿维，你是怎么回来的？”高梦棠问。
　　“在下沿着林里的脚印，找到了一个山洞，连通这里的密道, ”隗维说，“但在下进入山洞后不久，就看到陈鸢派人把山洞封了起来，外面派了20多个人守着。”
　　赫仑急得抓耳挠腮：“那怎么办？”
　　“在下安排好了，如果不能跳窗离开，就原路返回。沃兰北当狙|击手，在远处伏击，”隗维带着他们又回到密道，“屠呈和白介蹲守在山洞外，白介偷走他们的武器，屠呈用技能辅助，我们直接闯出去。”
　　四人在密道中穿行，何罗在最前面引路，它的方向感惊人，在绕来绕去、迷宫般的密道中，如入无人之境。
　　墙的另一侧，传来稀稀落落的交谈声。高梦棠等人放慢了脚步。
　　“季天人呢？谁看到他了？”其中一个问。季天，就是被隗维严刑审讯的那个人。
　　“不知道。我更关心，今天晚上，稻荷能不能来，我还没见过他呢。听说他长得特别特别特别漂亮。”
　　“说到稻荷，雷公派来送礼的那些人，其中有一个，代号是盲者，竟和稻荷长得一模一样！”那人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是啊，我找不同似的，盯着盲者的脸看了五分钟，没看出他和稻荷一星半点的不一样！”
　　“哪来儿的人，怎么长成了那个样子？”
　　高梦棠：？
　　什么叫“那个样子”，不就是和稻荷长得一样么，为什么要用这种讨人厌的说法！
　　“您老真没见过稻荷？”隗维悄声问。
　　高梦棠举起三根手指：“没有。我也不愿意和别人长得一模一样啊。”
　　外面的交谈声又传了进来：“盲者会不会是雷公制造出来的复制人，我们都知道，雷公对稻荷崇拜至极，雷公的梦想就是整容成稻荷那样的大美人。”
　　听到这句话，高梦棠更加不开心了。
　　算一算时间，稻荷死于新元343年，20年后，还有一个富豪老头豪掷2000万，让隗维复活稻荷。可见，稻荷在某些人心中，地位特别重要。
　　而稻荷死亡的同年，高梦棠出生了。
　　“我该不会真的是稻荷的复制人吧？”高梦棠十分受伤，“我，我是他的替代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梦棠哥是独一无二的！”赫仑莫名愤怒，“2000万算什么，梦棠哥，你要是死了，我，段颂，隗哥，林里，月幡的所有人凑两个亿给你招魂！”
　　林里推了一下眼镜，认真地说：“先知不死不灭。”
　　高梦棠雾蒙蒙的大眼睛，亮了一点：“真的么？你们这么在意我？”
　　“那当然！”赫仑信誓旦旦地说，“对吧，隗哥？”
　　隗维不赞成地皱起眉：“您这番话，岂不是在咒盲者阁下，另外，在下挣钱很不容易……”
　　话没说完，隗维就看到高梦棠把脸转了过来，瞧着他的方向，高梦棠失去视力的眼睛大而无神，却能在那黑沉沉的眼珠中看到令人心软的期待。
　　“……挣钱很不容易，所以要用到刀刃上，”隗维无声叹气，“在下也会凑钱给您老招魂的。不对，在下的复活术，谦虚地说，独一无二，何需花钱请别人来招魂？”
　　高梦棠倏地笑了，紧紧揽住他们的胳膊。
　　稻荷很受重视，那有怎样，他高梦棠也有很多重视他的人呀！
　　“可是先知不死不灭。”林里固执地重复。
　　*
　　“老隗回消息了么？”沃兰北按着耳朵中的对讲机。
　　屠呈：“没有。别墅里没信号。”
　　“啧。”沃兰北趴在三百米外的草丛中，一只眼睛贴着狙|击镜，准星瞄准其中一个黑衣西装男的脑袋。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枪口一转，对准被枝叶挡住的山间小路。
　　“有车来了。”沃兰北说。
　　狙|击镜中，出现一排黑色轿车。正当沃兰北怀疑那些车的来历时，就看到黑色轿车中下来了三十多个人，尹明乌在其中。
　　尹明乌的身份，是警察安插的卧底。那这些人的身份……便衣警察。
　　系统：“温馨提示，玩家们作为【清道夫】，职责是帮助雷公处理好一切麻烦，‘麻烦’的内容，也包括警察。”
　　“在NPC警察面前，慎重使用异能，一旦警方对您的身份起疑，雷公很可能将你们集体处决。”
　　屠呈骂了句脏话，沃兰北则气得恨不得一颗手榴|弹把这些NPC全炸死。
　　“这怎么办？”白介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他们的计划是，快走到山洞口时，隗维、何罗、裴加纳、高梦棠等人一起攻击，先发制人。
　　到那时，章鱼怪满地乱爬，一只彩色毛绒团子乱吠，黑色泥沼从土壤中凭空冒出来，长着翅膀的人在天上飞。
　　已知，警察都有眼睛，一定会发现他们身份特殊。
　　“该死的，警察就守在山洞口。”沃兰北说，“快联系老隗，让他不要使用技能！”
　　“联系不上！”屠呈气得锤了手机一拳。
　　狙|击镜中，尹明乌和其他几个便衣警察交谈几句，然后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藏在林子里等着。他自己抖了抖西装，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朝别墅走去。
　　*
　　“快快快，马上出去了！”赫仑迫不及待地往前跑，隗维忽然抓住他的袖子。
　　那双猩红的狐狸眼眯了起来，盯着一个方向，视线缓缓平移。
　　“不对，”隗维说，“多了32个敌对者，还有一个敌对者正向着别墅快速移动。”
　　一共只有12名玩家，突然多出了32名敌对者，他们的身份，一定是NPC。
　　重点在于，那些NPC是什么身份？
　　高梦棠等人，没有直接看到警察，没有收到系统关于警察的温馨提示。他们只能猜测。
　　“又多了32个宾客？”赫仑问。
　　隗维松开他的袖子，思忖数秒，摇了一下头：“宾客不是敌对NPC，只有在我们主动攻击他们后，他们身上才会亮红。这30多个人，不是宾客。”
　　那还能是谁？
　　隗维朝出口的方向望了一眼，短暂的思想交锋后，说道：“情况有变，谨慎起见，我们先不要出去。”
　　“可能是警察吧。”高梦棠随口一说。
　　隗维：“如何得知？”
　　“这里的NPC，有三大阵营，乌云，陈鸢的人，和警察。排除另外两种，只剩警察了。”高梦棠说，“我们先不急着出去，观察一阵。”
　　隗维盯着那团快速移动的红色荧光片刻：“跟过去看看。”
　　他找到一扇暗门，耳朵贴在上面，听着外面的脚步声。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沉重，迟缓，是个胖子。
　　隗维拉开门。
　　*
　　大厅中，尹明乌忽然出现，引起众人侧目。
　　成人礼的大部分宾客，是昙花岭的员工。他们彼此互相认识，却从未见过尹明乌。打量了一阵，开始用里世界语窃窃私语。
　　“那个瘸子是什么人？”
　　“不认识。陈鸢的大学老师？”
　　“我是陈鸢的朋友。”尹明乌也用里世界语回答，拄着拐，嗒嗒嗒地走过来，热情地要和他们握手，“幸会幸会。”
　　众人停止交谈，狐疑地盯着他。
　　昙花岭及相关组织，绝对没有这号人物。
　　但他还会说里世界语，至少，他和黑塔有关联。
　　“你好。”一个脑满肠肥的秃顶男，率先和尹明乌握手，笑容很和善，“看你面熟，你的名字是？”
　　尹明乌看着那秃顶男一眼，目光多停顿了几秒钟：“萧明。”
　　“李哥，你们认识？”有个人小声问。
　　“现在认识了。”李哥很胖，笨拙地坐在一把椅子中，向后一仰，“小明啊，你叫我李哥就行。”
　　尹明乌微笑着，笑意不达眼底：“李哥。”
　　两人东拉西扯一阵，尹明乌切入主题：“哥，我听说，有个叫盲者的送贺礼过来，他长得特别漂亮？”
　　李哥握着酒杯的手蓦地攥紧，他抬起肥腻厚重的眼皮，瞧着尹明乌：“是啊，你觉不觉得，他的身份有些特殊？你打听他……”
　　“嘘，”尹明乌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压低声音，“李哥，我有事要和你说，和盲者有关，你跟我过来。”
　　说罢，尹明乌扶着李哥站起来，二人进入一间无人的书房。
　　房门关上，李哥眯起小三角眼：“你在找盲者？什么事？”
　　“哥，小弟想请你帮个忙。”尹明乌附在李哥耳边，声音越来越低，“不过，我叫你一声哥，你受得住么？”
　　猝不及防地，尹明乌死死扼住“李哥”的脖子，那肥硕肿胀的身躯猛地挣扎了一下。
　　五指几乎要刺穿皮肉，“李哥”的身体迅速缩水，哪里是油腻秃顶男，分明是隗维！
　　隗维没想到自己的易形会被识破，毫无防备。尹明乌的攻击附带【灵魂出窍】效果，哪怕是轻轻一敲，都会使对手失去反击能力。
　　隗维掰不开他的手，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眼前一阵阵发白……
　　“饶你一命。”尹明乌忽然松开手，隗维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捂着喉咙咳了半晌。
　　好一会儿，隗维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着痕迹地和尹明乌拉开距离。
　　太奇怪了，隗维的身份卡还是【101净身师】时，尹明乌都识不破他的伪装，为什么，进化为【101九千岁】后，尹明乌反而能认出他。
　　他冷飕飕地盯着尹明乌，锐利的杀意不加掩饰，同时，还有点疑惑。
　　隗维本以为，尹明乌会直接掐死他……
　　仿佛看出了隗维的疑惑，尹明乌轻笑一声：“林园鬼屋，谢谢你提醒我，兔面匠人的面具不能碰。我可分得清好赖。”
　　那你可错了，隗维心想。林园鬼屋，和尹明乌通过聊天软件联系时，隗维本想撺掇尹明乌碰那个面具，是高梦棠抢走了手机，提醒他们面具不能碰。
　　“你找盲者阁下干什么？”隗维揉着颈子上一圈黑青的指痕，“外面那些人，是警察？”
　　“嗯。”尹明乌靠在桌子上，用鼻子哼了一声，“我的身份是卧底警察，你们已经知道了吧。白介肯定会把我这个小秘密偷走。”
　　他这样平淡地说出来，反而更令人心惊。
　　毕竟是荣誉榜排行第一的玩家，尹明乌永远比其他人更敏锐。
　　“我的分解任务2，把盲者抓到警局，接受审讯。”尹明乌说。
　　听到“审讯”两个字，隗维的肩膀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他迅速垂下眼：“你会这么好心，把任务直接告诉我们？”
　　“那又如何？”尹明乌耸耸肩，“老隗，别把人想太坏。我不关心分解任务能不能完成。”
　　隗维：“1阶难度副本，分解任务完不成，也会面临死亡惩罚。”
　　尹明乌：“那是你们，我可不是。”
　　说着，尹明乌竟坦然地和隗维共享他的任务面板。
　　分解任务2：抓捕一名【清道夫】，送到警局接受审讯。
　　提示1：任务失败，您获得的奖励将大幅减少。
　　提示2：抓捕的【清道夫】若是【000盲者】，将获得双倍奖励。
　　没有提示“死亡惩罚”，那就是任务失败，也没有生命危险。
　　任务奖励减少，对尹明乌的影响，约等于零，他该有的都有了。
　　“你倒是幸运啊。”隗维冷笑一声，“都是1阶副本，你竟然没有死亡惩罚。”
　　尹明乌笑得有点无赖：“谁让我是警察呢。有编制，铁饭碗。福利待遇就是比你们体制外的好。”


第212章
　　脖子上的淤青渐渐褪去, 隗维捋了一下丝绸黑西装的褶皱：“你端好你的铁饭碗吧，我们没有编制保护，还有任务要完成。”
　　说着, 隗维就往外走, 尹明乌抬起手杖, 拦住隗维。手杖碰到膝盖时, 【灵魂出窍】那全身被抽空的感觉，让隗维一下子钉在原地。
　　“你以为你能这么轻易地走出去？”尹明乌嘿嘿笑着, “虽然我不在乎分解任务能不能完成, 但我的上司, 徐警司，一个重要NPC，我要跟他打好关系。就算抓不到盲者, 我也得抓个人送给他，讨他欢心。”
　　隗维蓦地攥紧拳头。只是听到“受审”这两个字, 就会回忆起身体被切成一块块的经历，内心压抑的恐惧失控, 变成锐不可当的杀意。
　　他猩红的眼眸一转, 冷冷地盯着尹明乌。
　　尹明乌泰然自若：“老隗, 你的经历我听说了, 白家人做的那些事……你有点惨, 对受审已经有ptsd了吧，我也不为难你, 不是非要抓你去受审。你随便指派一个人给我，我带到警局去，帮徐警司冲一下业绩。”
　　“放心，警察不会杀了你们, 更不会严刑逼供。”尹明乌说，“他们得按规矩办事，审讯、准备材料，开庭，一审二审……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怎么也得两个月。你们有充足的时间，把队友救出来。必要时，我也可以当奸细，我们里应外合。”
　　隗维静静站着，偏过头看着尹明乌，没说话。
　　“考虑得怎么样？”尹明乌弯下身，手肘搭在膝盖上，“你深受月幡成员的信任，随便编一个谎话，就能让他们跟我走。对你来说，不难吧。”
　　沉默数秒后，隗维轻笑一声：“我不是你，我做不出这种事。”
　　“哦，可以。”尹明乌又靠回椅背中，抬手看了眼腕表，“那就拿你当人质吧。我在这儿磨一会儿洋工，四十分钟后，没有人救你，我就走人，把你送进警局，接受审讯。”
　　尹明乌的右手逐渐胀大，胳膊面条似的抻到两米长，皮肤下出现暗紫色的、原始且粗粝的花纹，他拖着一条瘸腿站起身，歪斜着身子倚着手杖：“我还从没有对你用过这招呢，说实话，失去你，我时常感到遗憾。”
　　隗维目光一沉，抬手就要打，何罗的触手如盛放的地狱之花，击碎了相框和花瓶摆件。尹明乌躲也不躲，迎着隗维的攻击，那只肿胀畸形的右手，扼住隗维的脖子。
　　诡异的黑色纹路渗出皮肤，钻进隗维的身体，隗维挣扎了两下，凶狠的神情逐渐缓和，直至，眼角滴下一滴清泪。
　　看到他晶亮的泪珠，尹明乌得意一笑，他松开手，隗维的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013灵魂分割者】有两个神秘技能，很少使用，尹明乌也没有对外公布过技能说明，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尹明乌这两个技能。
　　隗维只知道两个神秘技能其中的一个，就是尹明乌刚刚对他使用的技能：【囚笼】
　　他见过尹明乌对其他人使用这个技能，中了技能的人，仿佛全身瘫痪，但触碰他们的肢体，他们也能感受到。他们的视觉、听觉、触觉……一切感觉都没有消失。
　　简言之，一切如旧，身体健康，神经系统正常，但就是无法动弹，而且止不住地流眼泪。
　　隗维曾经不理解，被【囚笼】击中的人，为何会一动不动地流眼泪，现在他知道了。
　　灵魂与身体已解离，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拼尽全力也无法活动一根手指。地板很凉，尹明乌得意的笑容格外刺眼。
　　倒下时，胳膊压到了一块瓷瓶碎片，被划伤的地方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但就是这一块小小的碎玻璃，隗维也无法把它拿开。
　　身体成为灵魂的囚笼，他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一切，却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
　　那些人，为自己的无力而哭泣。
　　隗维侧倒在地，他看到尹明乌的皮鞋移到眼前，一只手揪住他的后颈，把他扔到窗边的贵妃榻上。
　　“你看看你，何必呢。”尹明乌拔掉扎进隗维胳膊的那块玻璃碎片，暗绿色的薄膜覆盖伤口，转眼间愈合，血液凝固在皮肤上。
　　尹明乌好整以暇地反锁上门，拿出一本书，像模像样地开始阅读：“现在是11点半，35分钟后，要是没有人来救你，我只好把你送过去接受审讯了。”
　　*
　　“阿维怎么还不回来。”高梦棠嘟囔着，“几点了？”
　　赫仑：“11点45。隗哥离开半个多小时了。是不是遇到意外了？”
　　密道中的三个人心急如焚，高梦棠不断使用心灵链接，试图和隗维交流，但距离较远，无法建立通讯。
　　外面人声鼎沸，喧嚷热闹，他们的交谈声被吞没在一片杂音中。
　　“我去找阿维。”高梦棠站起来。
　　“你别去！”赫仑拽住高梦棠的小臂，“哥，你的眼睛失明，还和稻荷长得一模一样，你一走出密道，肯定遇到危险。”
　　林里每天像梦游一样，别说让她去找隗维的下落了，她可能连隗维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剩下的人选，只有赫仑一人了。
　　“我去找隗维吧。”赫仑说，“他们未必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保险起见，我找一找易容药水……哦，对了，这里还有自选奖励宝箱。”
　　上次林园鬼屋的任务完成后，任务奖励实时发送，他们每个人获得了一个【2阶道具自选宝箱】
　　2阶药剂很稀有，他们也清楚，接下来要用到什么道具，没有打开。赫仑先打开自己的宝箱，选择易容药水。
　　拔开瓶塞时，赫仑有一瞬间的犹豫，他又想到了妹妹惨死的那一晚。
　　蓦地，赫仑“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高梦棠吓得坐直了一点：“什么声音？”
　　“额，没，没事，刚才有蚊子。”赫仑揉了揉脸颊，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想什么呢！隗哥也不是有意害死我妹妹的，你难道要见死不救么！
　　赫仑一仰头，三两口把易容药水灌下去。数秒后，他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服务员。趁无人注意时，迅速离开密道，端起托盘，在别墅中晃来晃去。
　　“隗哥？隗哥？你在哪儿？”赫仑不停地通过心灵链接呼唤。
　　拐进一条走廊时，忽然听到了隗维的声音。
　　“我在一楼东侧走廊，第一间书房。”
　　赫仑倏地看向右手侧的房间，深呼吸两次，端着托盘，扭了下门把手。
　　房门被反锁了，尹明乌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谁啊？”
　　“先生您好，您是否需要酒水或甜品？”赫仑掐着嗓子说。
　　“不需要。”
　　他不开门该怎么办，周围人这么多，强行闯进去肯定不合适，最重要的是，他打不过尹明乌。
　　忽然，赫仑有了个想法。他朝周围瞟了一眼，附近两米没有人，于是又敲了敲门。
　　“先生，麻烦您开一下门，我们需要搜查每一个房间。有一个代号是‘盲者’的人，进入别墅后失踪了，我们需要尽快找到盲者的下落。”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说出来，房间内就传来尹明乌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道缝，尹明乌探出头来：“盲者在这里？他失踪了？”
　　“是，先生，为了不引起恐慌，请您不要声张。”赫仑挤了进去，“感谢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进入房间一看，隗维侧躺在床边的小榻上，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不知为何，一动不动。幸好身上没有伤口。赫仑松了一口气。
　　“这位先生是？”赫仑用手掌指着隗维。
　　尹明乌挠了挠他的寸头：“哦，他是我朋友，累了，在这儿休息会儿。”
　　放屁。赫仑保持着微笑：“好的先生，这是香槟和拿破仑蛋糕，请您享用。”
　　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装模作样地打开柜子，东瞅瞅西看看。
　　“盲者来过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失踪？”尹明乌用手抓着拿破仑蛋糕吃，碎渣子掉了满地。
　　“我并不知情，先生。”赫仑说。
　　“那你帮我一个忙，”尹明乌扯下来西装上的两粒袖扣，扔进赫仑手中，“找到盲者后，给他带个话，就说太监在我手中，我马上要把太监送去审讯。想要救太监，就来见我。”
　　赫仑握着那两粒袖扣，皱起眉：“审讯？”
　　“不干你事，”尹明乌不耐烦地一摆手，“别看不起这两粒小玩意儿，名牌，一颗破扣子两千多呢。”
　　“好的，先生。”赫仑走到隗维身边，推开窗子往外望。
　　隗维动弹不得，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服务生”走进来时，隗维心呼不妙。因为他有易容的能力，水平远超1阶易容药水。技能压制，可以一眼看穿其他玩家的低阶易容。
　　在隗维眼中，赫仑的身影与服务生的身影重叠，两道残影交替出现。这应该是2阶易容药水的效果。
　　尹明乌都能识破隗维的易容，赫仑的易容，岂不是立刻露馅？
　　然而，尹明乌表现得一切正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现。这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身份卡还是【101净身师】的时期，尹明乌也无法看穿隗维的易容，身份卡进化，反而被他识破了……
　　可以推断出，尹明乌并没有获得“识破易容”的能力，只不过，他能在隗维身上，看到“别的东西”，这才使得伪装失败。
　　别的东西……又是什么？
　　隗维立刻想到了【腐生之石】
　　他当时被切成无数块，奄奄一息，命若悬丝，何罗也在恢复期，无法为他疗伤。高梦棠翻找各种道具，想为隗维疗伤，无意中拿出【腐生之石】
　　那块石头出现时，隗维仿佛感受到一种宿命般的力量，他回光返照似的，握住那块石头。
　　随后，在没有何罗帮助的情况下，瞬间复原。
　　没错，就是腐生之石。尹明乌和腐生之石有关联。
　　“隗哥，你怎么了？为什么躺在这儿一动不动？”赫仑的声音将隗维的思绪唤回。
　　“我没事。”
　　“没事你走两步啊！”
　　隗维：“……不用管我。”
　　“尹明乌说的审讯是什么？”
　　沉默数秒后，隗维说：“抓一个人回警察局受审。但你不用管。外面有警察，等他们离开后，你们赶快走。”
　　“搜完没有？”尹明乌催促，“一个窗帘你看了两分钟。”
　　赫仑猛地回过神，低声说了句“抱歉，打扰到您”，随后端着托盘，快速离开房间。
　　尹明乌打量着“服务生”的背影，也没多想。他用沾满拿破仑蛋糕碎屑的手，掐住隗维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
　　“11点55分了。”尹明乌说，“没人来救你。看来必须把你送进去了。你是徐警司的第二选择，他一定会满意的。”
　　隗维：“……”
　　“别恨我，我也不想勾起你的不愉快的回忆。”尹明乌坐下继续看书。
　　*
　　回到密道后，赫仑把他的经历一五一十告诉高梦棠。
　　“受审？！”高梦棠一惊，“不行，绝对不行。”
　　在月幡大本营的厨房，高梦棠仅仅是没拿稳茄子，掉在隗维手腕上，隗维的应激反应就极其激烈，差点用菜刀砍断了高梦棠的脖子。
　　如果再次把隗维送进审讯室，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很可能，情绪失控，在警察面前使用黑塔技能，暴露身份。
　　更重要的是，这是对隗维心灵的又一次重创。
　　“尹明乌只是想抓个人送到警局，是吧？”高梦棠说，“我去跟隗维换。”
　　“别冲动！”赫仑拉住高梦棠，“哥，你视力有问题，进了警局，一会儿失明，一会儿复明，更容易被发现。”
　　此话不假，他也不能带着蓝莓树，在警察局晃来晃去。
　　“我去把隗维换过来。”赫仑说。
　　高梦棠又犹豫了，他可以舍己为人，但不愿意看到队友舍己为人。
　　“又一次错付。”林里忽然说。
　　高梦棠：“诶？”
　　林里并不回答，摆弄着手中的水晶球。
　　忽然，高梦棠计上心来。他打开【2阶道具自选宝箱】，选择了道具【技能卷轴·灵魂置换】
　　道具说明：和任意友方势力灵魂互换，互换后，双方可以使用新身体的技能/背包内道具。
　　：置换持续时间视情况而定。灵魂强度越大，互换持续时间越长。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隗维看着秒针一格格移动。12点03分。
　　审讯室。
　　只是想起这三个字，焦虑感就像蚂蚁一样，在血管中密密簇簇地爬行。手腕、脚踝，小腿、眼球，无一处不疼痛。
　　强烈的精神异常，甚至让隗维怀疑：他的身体是不完整的，七零八落的，只是他现在精神失常，没办法发现。
　　不能进审讯室……不能进审讯室……
　　系统：“灵魂置换强制执行，条件审查……”
　　“检测到【000盲者】与【101九千岁】信任程度高，羁绊深。强制置换可以执行。”
　　“置换成功。”
　　忽然，隗维能动了，他或许是太激动了，血液上涌，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下意识地握住手边的胳膊。
　　“梦棠哥，你怎么了？”赫仑的声音传来。
　　隗维怔了几秒：“梦棠哥？”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倒计时：48h56min
　　*
　　高梦棠的灵魂，进入隗维的身体，视野瞬间清晰，尹明乌背对着他，拿着对讲机。
　　他坐起来，检查了一遍身体，没有伤口，也没有哪里疼痛，哪里不舒服。赫仑为什么说隗维躺着一动不动？
　　这身体挺灵活的啊！
　　高梦棠活动活动肩膀，抻了抻腿。原地做了个坐位体前屈。
　　尹明乌：“我抓到了九千岁，马上带他出去……不用警卫防备，九千岁因不明原因全身瘫痪，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收到。”
　　说谁瘫痪呢？高梦棠维持着坐位体前屈的姿势，鼻子差一点贴到膝盖，惊讶地抬起头，瞅着尹明乌的背影。
　　唔，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瘫痪一下吧。
　　他倏地躺了回去，维持侧躺的姿势，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走吧，老隗。”尹明乌把高梦棠扛在肩上，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第213章
　　高梦棠被扔进后车座, 双手反铐在身后。
　　“这是九千岁？”徐警司问，“他怎么瘫了。”
　　尹明乌：“不知道。乌云研究一些神秘药水，估计是药剂的副作用吧。过一会儿应该能恢复。”
　　“知道了, 我们走。”徐警司坐进驾驶座。
　　尹明乌坐在副驾驶, 系安全带时, 压低声音问：“徐警司, 我跟你说的那件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高梦棠听不清, 心里干着急。两人嘁嘁喳喳, 用耳语一样细微的声音交谈了半晌。
　　“萧明, 你可真奇怪，从来只有急着往外调的，急着去送死的, 你是第一个。改天我和局长谈一谈。”徐警司说着，操作着支架上的手机, “进入那个行动组，需要完成考核任务, 你先选个任务吧。”
　　车载手机支架安在出风口上, 高梦棠侧躺在后车座, 他的视线, 不能直接看到手机屏幕。
　　但他会抬头。
　　高梦棠则悄悄直起上半身, 抻长了脖子，盯着徐警司的手机屏幕。
　　【特工队：亚特兰蒂斯】
　　【考核任务列表】
　　由于蔚乡尘的粗心健忘, 误打误撞把月幡成员拉入【清道夫】这个副本。按照原计划，开启副本的钥匙，应该送给肖缇恩他们。
　　也就是说，和月幡成员一起进入副本, 在尹明乌的计划之外。他进入这个副本，不是冲着1阶副本丰厚的奖励，而是另有所图。
　　尹明乌为什么想进入这个副本，高梦棠不得而知。根据现在的情况猜测，“亚特兰蒂斯特工队”和尹明乌进入副本的真实目的，有密切关系。
　　“我选这项考核任务。”尹明乌点了点屏幕，“风雪沉船。”
　　徐警司：“你确定？这项任务可有点难。”
　　“确定，”尹明乌说，“我喜欢挑战。”
　　“行，那我把这项任务留着给你。两个人一组，你这几天先联系联系队友。”徐警司说着，按灭手机屏幕。
　　忽然，他回头看了一眼。
　　高梦棠立刻躺回去，双目呆呆地直视前方，一动不动。
　　徐警司皱着眉：“我怎么感觉，九千岁刚才好像动了。”
　　“不可能，你看错了吧。”尹明乌对自己的技能效果颇为自信。
　　警察的车队启动，准备开走，一群人忽然围了过来，大呼小叫地冲他们喊：“哪来的车？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用他妈你催。”徐警司没好气地踩下油门。
　　高梦棠心中却在想：这些人不参加陈鸢的成人礼，跑到外面清场，这是在干什么？他们的神色很紧张，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即将发生。
　　尹明乌也察觉到不太对劲：“徐哥，他们有点反常，我们要不要再观察一阵？”
　　警察的便车开到更远处的山沟沟中，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别墅周围的情况。
　　只见服务生们手忙脚乱地铺好红地毯，宾客们夹道欢迎，人人悚惕，大气都不敢透一口。这样枕戈待旦似的等了15分钟，一辆没有车标和牌照的白色车，才缓缓从林中驶来。
　　车上先下来了两个人，撑起伞把后车门挡得严严实实，这才有个服务生小跑过去开车门。一双白色纽扣靴从车厢中踏出来，他落脚之前，还有人往红毯上洒花瓣。
　　靴口之上，是一截脚踝骨，白色西装裤脚上用银线绣了暗纹，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等众人回过神时，已经有一群人围上来，用伞把那个人挡得严严实实，一路送进别墅内。
　　“草他的，好大的排场。蹲了半天，就看到一只脚。”徐警司忿忿地放下望远镜，“先别急着走，我们再守三个小时，看看有什么新发现。”
　　他们下车后，只有高梦棠一人留在车里，他悄悄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暂时没人注意他。
　　隗维的身体特别柔软，肩关节灵活性惊人，手臂虽然被反铐，轻而易举地就能把手臂绕到身体前方。
　　高梦棠一脚踹断了手铐，压低声音说：“何罗，你变成我的样子，躺在这里，我回别墅看一看。”
　　离开之前，高梦棠想在后备箱藏了一只可以传送的黑泥人傀儡，系统却提示【传送类技能暂时禁用】。
　　“何罗，你易形能维持多久？”高梦棠问。
　　“咕叽咕叽，咕噜咕噜。”我对主人比较熟悉，可以维持48小时以上。
　　够用了。
　　“辛苦你咯，我要回别墅看一看。”高梦棠说，“刚才进去的人，我怀疑是……稻荷。”
　　何罗：“咕隆咕隆咕隆”
　　你为什么能挣脱尹明乌的【囚笼】？
　　高梦棠也不清楚，他和隗维身体互换，按理来讲，他应该也动弹不得才是。
　　“可能我是贤王十二，尹明乌的技能对付不了我吧。”高梦棠耸耸肩。趁着无人注意，他迅速下车。
　　*
　　“怎么回事，外面没声音了呢？”赫仑趴在墙上，侧耳细听。
　　方才有人大喊一声“他来了”，随后，像景点关闭似的，所有人呼呼啦啦往外走，短短两分钟时间，吵得耳朵疼的别墅内，一片寂静，人声从较远的地方朦朦胧胧地传过来。
　　听了许久，赫仑奓着胆子，推开暗门。客厅里的挂画掀开，赫仑的脑袋从边缘处探出。
　　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
　　“发生了什么？”隗维什么都看不清，这让他心里很没底。此刻他格外敬佩高梦棠的心理素质。
　　危机四伏的副本中，双目失明，高梦棠竟然能保持淡定。没有视觉，只会放大心中的不安，现在的隗维，对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过度敏感。
　　“我不知道啊。”赫仑说，他正想缩回密道，那些人又呼呼啦啦地回来了，簇拥着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人。
　　进入房间后，一直挡着的雨伞收了起来，那人的脸庞被灯光照亮。
　　赫仑看到那个人，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缩回密道。
　　“怎么了？”隗维急切地问。
　　赫仑瞪着眼睛好几秒，被催问了三四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梦棠哥……外面那个人，和梦棠哥长得一模一样！”
　　隗维一怔：“稻荷？”
　　“肯定是稻荷，没错……”赫仑语无伦次地说，“都说他们长得一模一样，谁能想到，真长得一模一样啊！天呐，怎么会这样……”
　　听说长得一样，和亲眼看到，冲击力不在一个量级。赫仑半晌没回过神。
　　“快走吧，”隗维说，“警察应该离开了，我们直接闯出去。”
　　*
　　高梦棠跑回别墅时，听到“嘭”一声巨响，不远处，赫仑拽着隗维跑出来，玩家们和守在密道出口的NPC正面交锋。
　　裴加纳一声嚎叫，把一小部分人吓得七窍流血，黑色泥沼干脆利落地把剩下的一半人拽了下去，活活溺死，冰晶碎片又把另一半人切成小块。
　　发生得突然，结束得干净。守在密道出口的那些人，连惨叫都没发出几声。
　　高梦棠啧啧感叹，不愧是隗维啊，下手真狠，一点也不留情。
　　看到队友们离开，高梦棠也松了一口气。他变成一位侍酒师，拎着酒桶，大摇大摆地在别墅里闲逛。
　　“听说稻荷来了？”高梦棠问一个服务生。
　　服务生惊讶地瞅着他，用里世界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
　　高梦棠：“……”
　　身体互换，为什么他没能拥有隗维的语言技能，连个标点符号都听不懂。
　　“好的。”高梦棠点点头，脚底抹油开溜。
　　在别墅里晃了好几圈，终于，他在一条僻静的走廊，看到了一道白色身影。
　　一个留着黑色长卷发的人，穿一身精美秀气的西装，背对着他，和几个人谈话。
　　其中一个人激动地说：“真没想到你会来！”
　　“为什么？”稻荷困惑地说，“陈鸢是我收养的义子，我看着他长大，他的成人礼，我当然会来。”
　　“可是……陈鸢对您做了那样的事……他用刀抵着您的脖子，冲您大吼大叫！”
　　稻荷轻轻一笑：“一点小误会，我都不在意，你们在意什么。对了，陈鸢呢？我为他准备了生日礼物。”
　　“他在金库外面等您，陈鸢说，他希望您一个人去金库见他。”
　　“唔，我去找他。”稻荷说完，独自往走廊身处走去。
　　高梦棠则找了一扇密道暗门，根据记忆，在密道中穿梭，来到密道与金库衔接的位置。
　　密道里弯弯绕绕，花了一些时间，他才找到金库的位置。
　　高梦棠到达时，就听到陈鸢嘶哑着嗓子大喊大叫。
　　“你只相信雷公，不相信我！”陈鸢气得脸颊泛红，一个劲地跺脚。他对面的稻荷，则迷茫地皱着眉，看着陈鸢发疯，自己十分安静。
　　感谢隗维身体出色的柔韧度，高梦棠趁他们不注意，缩成一小团，藏在两个大铁桶后面，继续偷听。
　　“陈鸢，你先不要生气……”
　　稻荷话说一半，陈鸢忽然暴怒，抄起身边的一尊金摆件，狠狠砸在地上。
　　刺啦一声，摆件尖锐的棱角划破稻荷的裤腿，
　　“把昙花岭黑塔实验室的名额留给我！”陈鸢几乎在咆哮。
　　稻荷的表情有些受伤：“你和雷公，都是我抚养长大的孩子……”
　　“所以你到底同意不同意！”陈鸢的吼声如雷鸣轰隆，指着稻荷的鼻尖，一字一顿地说，“你如果拒绝了，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暗处偷听的高梦棠，不由得连连摇头。
　　陈鸢的脾气也太差了，疯子一样。
　　听他们的对话，进入昙花岭的名额还有一个，雷公和陈鸢都在争取这个名额。
　　系统：“恭喜玩家【000盲者】触发支线任务【自证】”
　　“任务目标：帮助雷公获得进入昙花岭的名额”
　　目前两位NPC进入昙花岭的可能性分别为：
　　雷公：30%
　　陈鸢：70%
　　注：该支线为长期任务，在主线任务完成前，完成该支线任务即可。
　　【主线任务】：击杀雷公
　　支线任务【自证】
　　支线任务提示：一向孤僻的陈鸢，今年忽然提出要大阵仗地办一个成人礼，很反常，不是么？
　　：玩家若能找出陈鸢办成人礼的目的，将对完成支线任务【自证】有很大帮助。
　　看到这条支线任务，高梦棠深感惋惜。陈鸢可能不知道，他进入昙花岭的概率更大。
　　但陈鸢继续作下去，失去了稻荷的欢心，之后可就不好说了。
　　更让高梦棠在意的是，稻荷是昙花岭的什么人？他似乎有很大的权力，他的真名又是什么？
　　“别生气了，孩子，我对你和雷公，有平等的爱，”稻荷叹息似的说，“我为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说着，稻荷拿出一副画卷，展开给陈鸢看。
　　画中，是一座鸟居，屹立在海面之上。空旷而黯淡的海面，衬托得红色的鸟居愈发艳丽夺目、辉煌而神圣。
　　又是鸟居。高梦棠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们为什么对鸟居情有独钟？
　　“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生日！”陈鸢更加愤怒，竟扯过那幅画，狠狠扔在地上！
　　稻荷傻傻地站在原地，用受伤的眼神望着陈鸢。高梦棠在角落里偷看，也为稻荷而伤心。
　　如果是高梦棠，为了同学的生日，精心画了一幅画，却被别人这样扔在地上，他一定会闷闷不乐一整周。
　　那幅画，正好掉在高梦棠身前，他哀伤地望着画卷。鸟居在空旷的海天之间，显得格外孤独。
　　看了几秒钟，高梦棠神色陡然一变，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两下。
　　鸟居两条横木，两条竖梁，组合起来，多么像一个“开”字！
　　难道，稻荷的本名是……
　　“我绝对不能看着雷公进入昙花岭，我一定会杀了雷公。”陈鸢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一步步逼近稻荷。
　　他一脚踩在那幅画上，留下了一个脏兮兮的鞋印。陈鸢扼住稻荷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
　　“黑宴开，这是你逼我的。”


第214章
　　陈鸢愤然离去, 黑宴开在原地站了许久，落寞地垂下眼眸。
　　过强的共情力，让高梦棠也心情低落, 他蹲在角落里, 望着那副被踩脏的画, 难过得没心情考虑副本和任务。
　　“你是？”黑宴开的声音将高梦棠唤醒。他俯下身, 欲要捡起那幅画，一下子看到了藏在角落里的高梦棠。
　　高梦棠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一时间有点晃神：“我……”
　　“这个给你吧。”黑宴开从衣兜里拿出一对晶莹闪烁的珠宝, 放到高梦棠手中, “用它们可以换点钱。”
　　高梦棠握紧拳头，没有仔细看掌心中的东西。他猛地反应过来：黑宴开以为他偷偷进入金库，想来偷东西。
　　也是, 来路不明的人出现在金库里，除了小偷, 还能是谁呢？
　　“你走吧，我不会说出去。”黑宴开用袖子蹭了蹭那幅画上面的鞋印, 又看了高梦棠一眼, “看你的衣着打扮……无意冒犯, 也不像穷苦人。”
　　低头一看, 高梦棠才发现, 他对易形术的掌控还不熟练，不知何时, 竟然变回了隗维的原形。考究的丝绸西装穿在隗维身上，格外贵气。
　　“谢谢你。”高梦棠把那只钢笔放好，迟疑地问，“你是黑太子？”
　　副本中的时间线, 嗟城嘉隆医院已经成立，医院还闹出几起重大医疗事故，死了几十个人，神秘力量将这些事压得一点水花都没有。
　　物议沸腾，非玩家认为，嘉隆医院董事长黑宴开手眼通天，背景了得，赐封号“黑太子”。
　　高梦棠这样问，其实在透露一个信号：我和昙花岭无关。
　　不出所料，黑太子果然往这个方向思考：“唔，你不是陈鸢的人啊。没错，我是黑太子。”
　　他静静地将画卷收好，和高梦棠一起走出金库，其间，又悄悄打量了高梦棠两眼。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黑宴开很认真地说。
　　高梦棠心想：未来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和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成为莫逆之交。
　　黑宴开：“你叫什么名字？”
　　高梦棠本想编个假名，但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这种体验实在太难得了，一点点谎话，都容易破坏这段奇异回忆。
　　“我的名字是，隗维。”
　　“暌违？”黑宴开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说来奇怪，我真的感觉，与你暌违已久。”
　　“过去不曾相逢，未来也会相见。”黑宴开蓦地绽开笑颜，一切低沉的情绪烟消云散，他拍了拍高梦棠的肩膀，“总之，见到你很开心，有一种宿命般的感觉。”
　　望着黑宴开的背影远去，高梦棠徐徐回过神，怅然若失。这时他低头一看，掌心中的东西，竟然是一对方形祖母绿耳钉。
　　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耳垂，隗维的耳洞里，插着银质耳棒。
　　再次抬起头，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然消失。方形的祖母绿，实在像一截竹节。
　　*
　　“这次一定要好好把握，可不能再变回隗维了。”高梦棠暗暗给自己打气。他迷晕了陈鸢身边的一个人，拖进密室，藏进拐角处，随后易容成他的样子，寻找陈鸢的踪迹。
　　支线任务提示他，要找出陈鸢办这次成人礼的真正目的。
　　高端的任务，往往只需要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完成——直接问。
　　高梦棠凑近一个看起来和陈鸢关系还不错的人，问道：“陈鸢性格孤僻，从来不过生日，今年怎么想起来过成人礼了？”
　　“我听说，他好像要宣布什么事，”那个学者模样的男人回答，“找一个借口，把我们昙花岭的人都聚集过来。要我说，这件事多半和雷公有关，谁不知道，陈鸢和雷公不对付。”
　　“昙花岭空出一个名额，这两人是竞争对手……”学者的声音越来越低，神神秘秘的，“听到了么，刚才陈鸢和稻荷又吵了一架。”
　　“黑宴开？”高梦棠说。
　　“在外面别提这个名字，”学者打断他，“这个名字缠着不少世俗上的官司呢，那座嘉隆医院……不提了。依我看，陈鸢进不了昙花岭，谁不知道稻荷的身份啊，都把他当宝贝似的宠着，陈鸢竟然敢对稻荷动手……”
　　黑宴开什么身份啊，你倒是说全一点！但高梦棠不敢再问，他若什么都不知道，就崩人设了，只好点点头：“对啊。”
　　学者：“你那个2阶@￥#！%（某里世界语单词）热启动酶参与下的逆转录PCR的实验，做得怎么样了？”
　　……什么玩意？
　　高梦棠还是点头微笑：“不错，不错，好着呢。”
　　角落处，路过的陈鸢停下脚步，朝高梦棠的位置投去一瞥。
　　高梦棠找了个借口溜走，开始探究，陈鸢要在成人礼上公布什么东西。
　　支线任务是帮助雷公进入昙花岭，目前，雷公只有30%的概率获得名额，如果陈鸢要公布的东西，对雷公不利，情况会更糟糕。
　　高梦棠正在别墅中绕来绕去，打探陈鸢要公布什么东西，在走廊中游荡时，蓦地，脊背一阵冰凉，冷汗打透了衣衫。
　　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陈鸢站在他身后，冷飕飕地盯着他，身后跟着鬼气森森的谢无令。
　　走廊中只有他们三个人，白惨惨的灯光照在陈鸢脸上，愈发显得他的皮肤毫无血色，仿佛僵尸。
　　“你好啊，我正在……”话说一半，高梦棠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他的声音不再是“刘哥”中年男人的声音，而是隗维纤细柔弱的嗓音。
　　低头一看，凸起的啤酒肚不见了，而是隗维的黑色丝绸西装。
　　怎么回事？？易容术又失效了？
　　“你很反常，我在暗中观察你很久了，”陈鸢一步步靠近高梦棠，“雷公的清道夫，打听我的事，想做什么？”
　　高梦棠：“……”
　　比起眼前的危机，高梦棠更想知道，易容术为什么会失效。
　　这时，无常鬼谢无令抬起脸，青黑的脸上，绽开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无常鬼让易容术失效了！高梦棠迅速冷静下来：“陈鸢，这是一个误会……”
　　“误会？”陈鸢打断他，“好，我听着呢，什么误会？”
　　……等我想想怎么编。
　　算了，先打一拳再说。
　　高梦棠倏地弹过去，跳到陈鸢身后，学着隗维的样子，缓缓握紧拳头，黑气凝结成一条黑色绸带。
　　他用绸带在陈鸢的脖子上绕了两圈，用力一拽——
　　黑色绸带竟在眼前消失了！绸带碰到陈鸢的脖子，即化作烟雾消散，高梦棠只做了个勒住的姿势，陈鸢一点也没受伤。
　　“这也是误会么？”陈鸢冷笑一声，抓住高梦棠的手腕，向前一甩。
　　脊背砸在地板上，疼得高梦棠半晌缓不过神，他忍着痛爬起来，使用技能【身不由己】
　　烟雾钻进陈鸢耳朵中，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鸢抱臂站在原地：“继续。”
　　为什么，技能都失效了？高梦棠目光一转，盯着屠夫【谢无令】，他的技能，到底是什么……
　　“【众生平等】，”陈鸢说，“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谢无令使用技能后，他周围的所有人，实力都会变得均衡。天才会变得平庸，废材也会变得平庸。”
　　高梦棠定了定神：“你想和我公平决斗？”
　　“当然不是，”陈鸢不感兴趣地拿出对讲机，“我人多，我有数量优势。”
　　通话键按下去前的一刹那，高梦棠冲过去按住他的头，用他的脑袋撞开身旁的一扇门。二人一起滚进浴室。
　　陈鸢翻了个身，把高梦棠压在下面，一手死死扼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抓对讲机。
　　高梦棠两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屈起腿朝陈鸢腹部重重踹下去，陈鸢痛得大喊一声，手上的力道松懈。
　　趁此时机，高梦棠推开他，拿起对讲机，扔进装满水的浴缸。陈鸢怒吼一声，按住高梦棠的头，把他压进浴缸。
　　隗维的身体进入水中，本来会在面颊两侧长出鳃，能在水中自由呼吸。但【众生平等】把这一特质也抹去了。
　　幸好，隗维的柔韧性还在。
　　手臂关节顺势脱位，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到背后，扣向陈鸢的脸。
　　“啊啊——！”
　　陈鸢捂着左脸，指缝间淌出鲜血，踉跄着后退数步。
　　“唔，非常抱歉，我是不是扣到你的眼睛了？”高梦棠把肩关节又安了回去，“我是不是扣到你的眼睛了？”
　　陈鸢到底是个学生，和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的高梦棠不同，眼睛受伤，立刻失去战意，扭头就要跑，但高梦棠怎么能让他轻易离开，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扯回来，飞速从他衣兜中翻出一部手机。
　　手机款式很特殊，像砖头一样厚重，应该是昙花岭特制。点击屏幕，显示输入密码的界面。
　　过了这么多副本，凭经验也能判断出，这部手机一定很重要，藏着关键线索。
　　“还给我！”陈鸢怒睁着一只血红的眼睛，扑向高梦棠，高梦棠轻盈地躲过去，顺势把手机往浴缸里一扔。
　　陈鸢想去抢救手机，高梦棠一脚踢在他后脑勺，陈鸢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往浴缸的方向爬。
　　“对不起，额，虽然现在说对不起也没用了。”高梦棠把吹风机接上电源，启动，“不管你想公布什么，我必须毁掉它。”
　　高梦棠把启动的吹风机往水中一扔，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响起，对讲机和手机“砰砰”两声接连爆炸。
　　系统页面自动亮起。
　　【获取昙花岭名额的概率】
　　【雷公：30%】……正在重新计算……【雷公：45%】
　　【陈鸢：70%】……正在重新计算……【陈鸢：55%】
　　离开之前，高梦棠半转过身，对蜷缩成一团的陈鸢说：“希望明年你过生日时，能珍惜别人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脱离了无常鬼的控制范围，高梦棠又变回刘哥的模样，飞速溜走。
　　“吃点烤肉啊？”一个同事往高梦棠怀里塞了一盘刚烤好的肉，滋滋冒油。
　　吃肉？高梦棠抿了抿嘴。
　　他现在使用的，是隗维的身体，可以吃肉的……吧？
　　做好心理准备，高梦棠叉起一块5分熟的和牛肉粒，放进口中，轻轻一咬。
　　油脂的和肉汁在齿颊间满溢，热腾腾的食物仅仅是滑过喉咙，就能带来慰藉身体的暖意。
　　高梦棠又拿了点甜品，奶油绵软清甜，蛋糕胚香醇细滑。还有酒精饮料，味道有点呛鼻子，但喝下去后，反上来的暖意，让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很舒服。
　　高梦棠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保守估计，48小时后，隗维的身体得胖3斤。
　　可惜，此地不宜久留，不然高梦棠还要多吃两块蛋糕。他将那些美食浅尝一遍，又原路返回，溜进警车。
　　徐警司和尹明乌还在山坡上，举着望远镜，观察别墅。
　　“没劲，走吧。”一小时后，徐警司放下望远镜。
　　警车启动，沿着颠簸的小路，开出群山。尹明乌回头看了一眼，“隗维”静静地躺在后车座。
　　但怎么有一股淡淡的烤肉香气？
　　*
　　公寓。
　　“呕！”隗维捂着喉咙，一阵干呕。
　　赫仑连忙给他拍背：“梦棠哥，怎么了？”
　　“在下隗维。”隗维烦躁地扔掉香烟。他方才恢复了视力，立刻点了一支烟，刚吸了一口，不曾想，烟气入喉，恶心反胃的感觉持续了5分钟也没有消失。
　　缓了一会儿，隗维随手拿起小茶几上的酒杯，一口喝下去，开始了更强烈的排斥反应。
　　沃兰北笑得直不起腰，故意抱着一大桶炸鸡，在隗维眼前，咯吱咯吱啃：“老隗，你又是烟又是酒，人肉也照吃不误，正好趁这个机会养养生。来，这是你的兔粮。”
　　他把一盘沙拉推到隗维眼前。
　　隗维用清水漱口，不搭理他。
　　沃兰北贯彻犯贱致死的理念，不要命似的说：“老隗，你挥刀了断世俗的时候，还是不知道世俗是什么呢，多可惜！你现在用的是高梦棠的身体，赶快试一试。”
　　隗维凛然的眼刀扫过来，沃兰北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狂拍桌子。
　　屠呈无奈地摇摇头：“高梦棠这样温良谦恭的脸，让你用的苦大仇深。隗维，别颦蹙蛾眉了，我们对弈一局。”
　　说完这句话，屠呈有点得意，他最近看了很多书，积累了许多成语。他也想做个文化人。
　　“颦蹙蛾眉使用不当，还有，在下无心对弈。”隗维说，“盲者阁下身处险境，我们先想办法救他。”
　　完成分解任务2，回到公寓后，他们第一时间联系雷公，报告情况。
　　雷公一听说有个人被警察带走了，避瘟疫似的挂断电话，好像警察会顺着电话线去抓他似的。
　　过了一阵子，才有人回信，告诉他们：雷公不愿意引起警察的注意，你们好自为之。
　　意思是，雷公不会出手救人。隗维等人想把人救出来，他们不管，一旦暴露身份，雷公饶不了他们。
　　救出高梦棠难度极高，没有其他原因：警局中布满监控，他们使用黑塔技能，极容易留下痕迹。
　　隗维凝眉深思，摆弄着完成分解任务2后，获得的【2阶道具宝箱】，目光在【厄运符咒】上停留片刻。
　　“在下有一个想法。”隗维若有所思，“你们看过《死神来了》么？”


第215章
　　“我看过《死神来了》！”赫仑举起手, “那部电影怎么了？”
　　隗维习惯性地点燃一支烟，刚闻到烟气，就皱起眉, 又把那只烟掐灭了：“死神来了系列电影, 人物死于一系列生活中的意外, 比如, 浴室中滑到被晾衣绳缠住脖子，活活勒死……”
　　他简述了一遍电影梗概, 其他人听完, 恍恍惚惚地点头：“你的意思是, 袭击警察，但伪装成意外？”
　　手机响了一下，是高梦棠发来的消息。
　　：我要被送到医院去体检, 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们一声……
　　“就用这个制造意外。”隗维举起手中的厄运符咒, “我们现在去医院。”
　　*
　　“安排好了，明后天通知你去考核。”徐警司说, “老萧啊, 我还是很好奇, 你为什么想加入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警局中一个特殊行动队的组名, 他们要潜入深海，执行任务, 死亡率极高。徐警官就是从该行动队中转出来的，那些九死一生的日子，他连回忆都不愿意，只是被迫在噩梦中重温。
　　尹明乌打了个哈欠：“挣钱多啊, 升职快，名声也响。”
　　“……你会后悔的。”徐警司说，“我把亚特兰蒂斯的教练联系方式推给你，你和他沟通。”
　　“谢谢。”尹明乌撑着下巴望向车窗外，“你们要把九千岁关在哪儿？”
　　徐警司：“先送到医院体检。我们怀疑【乌云】组织进行人体实验，该组织成员被强化成为超级战士。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得送去医院查一查。”
　　一路上，两人没再谈话，路过警局，尹明乌悄悄解除了【囚笼】的控制效果。
　　“老隗，还有什么话想跟你的亲亲首领说？”尹明乌从前座回过头来，嬉皮笑脸，“看在我们曾经的交情，我可以转达。”
　　高梦棠：“我能用一下手机么？”
　　尹明乌环顾一周，暂时没人注意他们，徐警司在远处填什么表格。
　　“给你。”尹明乌把手机扔过来，“有什么事快点说，”
　　面容解锁了隗维的手机，打开聊天软件，看到置顶聊天框是自己，高梦棠有点开心。
　　还没开心几秒钟，就看到隗维给他的备注，冷冰冰的“首领-盲者-高梦棠”几个字。
　　：我要被送到医院去体检，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们一声。
　　：另外，我现在很安全，别担心。
　　正欲关掉聊天软件，高梦棠再次看到那个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备注，越看越别扭。
　　他把自己的备注改成了【[兔子][桃心]高梦棠[胡萝卜][蓝莓]盲者】
　　顺手把隗维手机的初始壁纸，换成了月幡众人在鸟居前的合照。
　　警局不远处，就有一所医院。
　　刚踏入医院正门，就听到一阵刺耳的装修声，抬头一看，三楼有几个工人在焊窗户，刺鼻的化学试剂味挥之不散。
　　高梦棠抬起头的那几秒，正看到电焊机迸射的火花。他感觉一阵晕眩，冬天昼短夜长，下午五点多，天已经黑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黑沉沉的天空下，有些过于醒目了。
　　一个不留神，高梦棠差点被台阶绊倒，身旁的徐警司拽住他的胳膊。
　　徐警司揉了揉鼻子，响亮地打了个喷嚏，路过的医护人员，见他没有掩住口鼻，神色怪异地瞥了他一眼。徐警司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天气有点凉了。”
　　虽是冬天，但他们穿得很厚，此刻，凉气却好似冰针似的，从每一个缝隙扎进来。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黑塔玩家，都会对这来路不明的寒意高度警惕。
　　尹明乌俯身在高梦棠身侧，耳语似的说：“应该是厄运符咒。高梦棠他们来救你了。”
　　进了医院，在一楼等电梯。一个刚入行不久的小警察，紧紧攥着高梦棠的胳膊，用力之大，恨不得给高梦棠的胳膊扣出5个血洞。
　　徐警司瞥了他一眼：“别太紧张，他跑不了。”
　　“啊？”小警察一愣，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哦，是的，长官。”
　　他反而攥得更紧，另一手摸了摸腰间的配枪。这是他第一次加入重要任务，运气很好，抓到了【乌云】组织的九千岁，在小警察心中，九千岁就是铺就光明前程的砖石，他怎敢有一星半点的松懈？
　　咣当咣当咣当，电梯降下来，电梯门轻轻一震，随后吱呀吱呀地打开。
　　“这电梯有年头了啊。”徐警司嘟囔一句，扯着高梦棠另一条胳膊，把他塞进电梯里。
　　高梦棠很不满：“动作轻点啊，我自己会走。”
　　“少废话！”徐警司按下3楼。
　　电梯门要合上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喊：“等一下！等一下！”
　　两个护士推着手术床挤进来，床上捆着一个发了疯的精神病患，他全身穿着拘束服，大吼大叫，挣扎着想下床。
　　攥着胳膊的手又是一紧，高梦棠被掐得失去了表情管理，难受地活动了一下胳膊：“轻点呀，你们这算刑讯逼供了。”
　　小警察：“……”
　　他默默移动位置，隔在高梦棠和精神病中间。
　　啪嗒。布料崩开的声音，小警察手背被什么击中，感到刺痛，吓得跳了起来，唰地拔出枪：“谁？！干什么！”
　　两位护士瞪着眼睛看着他，仿佛小警察才是精神病。
　　“告诉你了，别紧张。”徐警司勾起高梦棠两手间的手铐， “犯人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你还怕什么？”
　　平复呼吸后，小警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一道鲜红的血痕，再一看身边捆着精神病的手术床。原来是精神病患挣扎时，崩开了一道束缚带，金属扣件弹到了他手上。
　　出了电梯，徐警司等人左拐，前往核磁共振室，两名护士直行，前往精神病区。
　　“王主任呢？我们是警察，要给犯人检查身体，快点，先给我们检查。”徐警司走在最前面，大声嚷嚷着。
　　医生不耐烦地“啧”了医生：“等一会儿！什么犯人啊，奈何桥上打劫的？等几分钟他能投胎轮回路？”
　　被呛了一句，徐警司张口结舌，低声骂了一句娘，忿忿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后背刚沾到椅背，又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他左肩后侧，沾了一块湿哒哒的口香糖。徐警司忍着恶心把口香糖扯下来，抹在墙壁上。越想越生气，一巴掌呼在高梦棠后脑勺上。
　　“……？”高梦棠被打蒙了，“你干什么！”
　　“都他妈因为你！倒霉催的！”徐警司怒骂。
　　尹明乌连忙按住他：“行了行了，别生气。”
　　你当然不生气！被掐了一路，又被扇了一巴掌的也不是你！
　　高梦棠坐在长椅最外侧，默默地生着闷气。等了15分钟，终于轮到他们进入核磁共振室。
　　“不要携带金属物品。体内没有支架吧，有没有幽闭恐惧症？”医生例行公事地问，徐警司和尹明乌把配枪扔在推车上，小警察还死死地掐着高梦棠的胳膊。
　　“准备好就进来。”
　　电离辐射防护标识缓缓平移，防护门滑开，高梦棠合目平躺在床上，苦中作乐似的想着：mri会不会检测出，他体内有一只章鱼？
　　徐警司和小警察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两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嗡嗡声响起，紧随而来是一阵凉风滑过鼻尖，小警察发出尖叫。
　　砰。
　　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还没等高梦棠睁开眼，尹明乌就拽着他的腿，把他从床上拖下来。
　　砰。砰。震耳欲聋的两声响，这是……枪响。
　　高梦棠扭头一看，徐警司捂着左肩，呲牙裂嘴地坐在地上，用一只胳膊匍匐移动，指缝间缓缓渗出鲜血，后两发子弹，打在他的左肺和腹部。
　　再转头一看，核磁共振仪上，牢牢吸着一支手|枪。
　　“不是告诉你把金属物品留在外面么！”广播中，医生怒吼。
　　小警官抹了一下腰上空枪套：“我我我我，我太紧张，忘，忘了。”
　　核磁共振仪会吸住周围的金属物品，仪器启动时，小警察就站在高梦棠身边，枪套中的枪一下子被吸住，强大的吸力扣动了扳机。
　　枪上了膛，枪口正好对准徐警司。
　　“还愣着干什么！”尹明乌怒喝，“带徐警司去治枪伤啊！我看着犯人。”
　　小警察如梦初醒，搀扶着徐警司往外跑，尹明乌拖着高梦棠，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到了电梯口，小警察狂按按键，好像连续点击能加快电梯移动速度似的。
　　“快！快拦住他！”护士的尖叫从走廊另一头响起。
　　轮子滚过地面，咚咚咚的一阵响，竟然是他们在电梯里遇到的疯子，他已经挣开了束缚，甩下了医生护士，一边喊着“我没疯！不能把我送进医院”，一边往电梯的方向跑。
　　疯子也跑过来按电梯，肩膀狠狠地撞了一下徐警司。
　　“你是瞎子么！”小警察怒道。
　　精神病人显然不是瞎子，但小警察有点像傻子。他不发火还好，一发火，病人彻底发疯，又哭又嚎，鼻涕眼泪淌了满脸：“你骂我！连你也骂我！我跟你们拼了！”
　　他推着手术床，恶狠狠地撞向小警察！
　　小警察只顾着推开徐警司，硬生生被撞了一下，腹部被钢架床撞了一下，喘气都喘不过来，后背撞在电梯井口安全门上，门板哐啷一声巨响。
　　“他要掉下去了！”护士惊呼。
　　疯子哪里知道收手，他再次挣开其他人的手臂，再次推着手术床，铆足了劲，朝小警察冲过去。
　　安全门被撞开，疯子和小警察一起跌入电梯井。
　　走廊中惊魂未定的人，看到这一幕，又爆发一阵混乱。
　　“完犊子咯。”尹明乌的声音中带着笑意，目光停留在走廊尽头，那些正在焊接门窗的工人身上。
　　工人们听到躁动，纷纷回过头看，手中的电焊工具还滋啦滋啦地冒着火花。
　　施工时的化学物质挥发成气体，味道浓得呛鼻子，忽然，只听轰的一声响，气体被引燃，工人瞬间被火焰吞噬。
　　他们拍打着身上的火焰，没头苍蝇似的奔向洗手间，和推着氧气瓶过来的医生撞了个正着。
　　爆炸就在那一瞬间发生，整层楼的窗玻璃被震碎，火焰在眨眼间席卷整条走廊。高梦棠听见尹明乌轻声提醒：“还不趁这个时机跑？”
　　热浪朝高梦棠推来，禁锢住双手的手铐变回何罗的触手，他冲进热浪，越过着火点，扑向那扇被震碎的窗户。
　　刚从三楼跌下来，就有一双手拖住他的肩膀，把他扔进后车厢，驾驶座的赫仑一脚油门踩下去，轿车撞开一排雪糕筒，冲进主干道的车流中，接连闯过两个红绿灯，拐进一条小路，消失不见。
　　“哎嘿，不疼。”高梦棠笑嘻嘻地说，“阿维，你身体素质真不错。”
　　隗维皱着眉，拿出一支香烟，刚要点燃，想到他现在不能抽烟，于是把烟递到高梦棠嘴边：“您抽一颗。”
　　高梦棠闲适地靠在车座上，就着隗维的手点燃了烟，悠悠吐出一口白雾。
　　系统：“【000盲者】已完成分解任务，奖励正在发放。”


第216章
　　雷公知道他的清道夫中, 出了一个叛徒尹明乌，大发雷霆，高梦棠等人刚回到乌云基地, 就被叫过去一顿痛骂。
　　昨天晚上, 雷公还被扭断了脖子, 奄奄一息, 现在，他已经能中气十足地骂人半小时了, 可见, 他的身体素质好得超出生物学常识。
　　“神经病吧, ”赫仑通过心灵链接蛐蛐人，“雷公对着我们骂尹明乌有什么用，尹明乌又不在这儿, 又听不到。”
　　挨了一顿批，高梦棠等人又汇报了一下工作, 晚上八点，他们回到基地中的卧室, 准备睡个好觉。床铺还没铺好, 高梦棠悄悄把门打开一道缝, 眼珠子左看看, 右看看。
　　屠呈：“怎么了？”
　　“我想调查一下雷公, ”高梦棠调皮地挑了下眉，“我们的主线任务是击杀雷公, 我提前了解一下受害人。”
　　1阶副本的主线任务，难度一定很高，雷公绝不会是他们12名玩家联合起来殊死搏斗一场就能杀死的，需要找到弱点或方法。
　　高梦棠变成一个医生的模样, 蹑手蹑脚来到雷公的病房外。
　　玻璃隔断的另一侧，雷公正在打电话，隔音效果很好，高梦棠只能看到雷公的嘴一张一合，他说了什么，一个字也听不见。
　　但问题不大，裴加纳会读唇语。祂有20多只眼睛，看得更清楚。
　　马尔济斯犬从领口处冒出一只毛绒绒的脑袋，黑亮黑亮的圆眼睛，紧紧盯着雷公，给高梦棠实时翻译。
　　“陈鸢不喜欢您的生日礼物？？为什么，那可是您亲手画的画啊！”
　　“义父，您不要伤心，我改日……不，我明天去探望您。”
　　“我身体没事的，义父，我想你了……好吧，既然义父要我好好养病，那我肯定听义父的。明天就不去打扰了。”
　　雷公是黑宴开收养的孩子，他口中的“义父”，毫无疑问，就是黑宴开。
　　“陈鸢他不善沟通，义父，您别生他的气……我只是替您委屈，您亲手送出的生日礼物，他竟然……如果是我得到义父的画，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珍惜才好。”雷公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眼泪，一副很伤心的模样，但因为他长得太丑了，活脱脱一只没毛的猴子，擦眼泪的模样也格外滑稽。
　　“真的么？义父也要送我一幅画？！”
　　雷公喜笑颜开，手舞足蹈：“好！义父，能成为您的儿子，我三生有幸。”
　　挂了电话，雷公下意识地往玻璃外看了一眼，高梦棠立刻翻开病历本，听其他医生讨论病情。
　　没过多久，雷公又拨通了第二通电话。他脸上方才讨好卑微，祈求怜爱的神色，陡然一变，变得阴沉又狠戾。
　　“警察盯上了风雪沉船。”雷公说。
　　风雪沉船，是尹明乌的任务目标。高梦棠立刻提起注意力。
　　“他们要派一个二人小队，进入风雪沉船。这二人小队中的其中一位，是清道夫中的叛徒。”
　　“嗯，好了。现在启动吧。他们绝对没办法活着出去。”
　　“对了，【空心人】这么成功？我今天看到那个人了……知道了。风雪号没剩下其他空心人？可惜了……”
　　雷公说完，挂断电话，又想到些什么，第三次拨通一个号码：“义父要送我一幅画，明天早上六点，你带着5个人，去山拗口那里等着。”
　　“义父几点到？我哪里知道，你们早上六点去等着，等一整天。明天送不到，那就等到后天。等到那幅画送过来为止。”
　　雷公眼中的杀意愈发凛冽：“那幅画落了一粒灰尘，你们就要掉一颗脑袋，明白？”
　　三通电话打完，雷公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高梦棠暗中观察了一阵，再无收获，他迅速回到卧室。
　　刚推开门，就看到隗维吧手机砸在床上，一脸怒容。
　　“阿维，谁让你不高兴了么？”高梦棠揉了一下隗维的头发，这种感觉很奇妙，因为隗维现在使用的是他的身体。
　　隗维刚拿起烟盒，又烦躁地扔到一边：“还能是谁？那只没毛的丑猴子。他让我们明天早上六点在山拗口等着，接一副画。问他什么时间送到，他说不知道，让我们一直等。”
　　喔，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清道夫的。
　　“不气不气。”高梦棠又摸了两下自己的头发。手感真好。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忽略了一个过于明显，但一直没注意的问题。就像数学第一道选择题少看了一个负号，有种莫名的不安。
　　蓦地，高梦棠想到雷公的那句话：空心人这么成功？风雪号没剩下其他空心人？
　　“哎呀！”高梦棠惊呼一声，“风雪号，空心人……”
　　高梦棠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
　　乌云基地的普通员工，没见过黑宴开，看到高梦棠，不觉得惊诧，这很正常。
　　但雷公见过黑宴开，今天开批评大会时，雷公见到高梦棠，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这岂不是说明，雷公知道有一个复制人，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
　　很有可能，“复制人”项目就是雷公主导的。所以，他对高梦棠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毫不意外。
　　“我，我真的是复制人？”高梦棠难以置信，“我只是黑宴开的影子么，那高梦棠算什么……”
　　他越想越伤心，在角落里蔫巴巴地不出声。
　　沉默五分钟后，高梦棠坚定地说：“我有一件事想和你们说。”
　　其他人望向高梦棠，还没来得及说话，卧室门被敲响。
　　高梦棠开门一看，竟然是黑鸥的食尸鬼、农场主和神医。
　　“晚上好，请问……”高梦棠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三个人狠狠撞了一下高梦棠的肩膀，径直走到卧室内、隗维的面前。
　　“月幡首领……”食尸鬼犹犹豫豫地说，“我有事想求求你，想和你单独谈。”
　　黑鸥和月幡势如水火，她竟然用了“求”这个字，隗维意外地挑了一下眉，冲高梦棠使了个眼色。
　　其他人离开房间后，食尸鬼拿出三枚复活币，不由分说地塞进隗维手中。
　　“这是做什么？”隗维控制着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更和善一点，更像高梦棠一点。
　　食尸鬼紧紧握住“高梦棠”的手，她穿衣打扮都是受苦受穷的底层中年女人的模样，做出恳求的神情时，格外令人怜悯。
　　“您有事不妨直说。”隗维坐直了一点，“真有困难的话，在下……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会帮助您。”
　　农场主抹了一把眼泪：“高首领，你真是大善人啊！”
　　隗维：“所以您的困难是？”
　　三人把他们方才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主线任务是【击杀雷公】，他们也想提前了解一下情况，于是在乌云基地暗中探索。
　　然后，他们在乌云基地的顶层，遇到了雷公培育的怪物【剖腹人】
　　雷公背手而立，透过全封闭观察室的单向玻璃，望着里面的几个人。那些人是流浪汉，衣不蔽体，啃着冰凉的馒头。
　　雷公对身后几个研究员模样的人说：“风雪号的驱逐系统我已经开启了，检测到活体生命进入，就会自行启动。为了让那个叛徒死得更难看，你们把剖腹人投放到风雪号。”
　　说着，雷公在玻璃上按了一下，一个蓝色点击面板浮现，他敲了一下【释放】按钮。
　　全封闭观察室内，一道暗门打开，飘出来一团电闪雷鸣的乌云。流浪汉手中的馒头掉落，惊愕地瞅着那一团室内的乌云。
　　乌云散去后，流浪汉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房间中出现了一个黑色怪物，高约三米，长手长脚，瘦躯佝偻，脖子更是格外的长，颈椎中部折断了似的，弯成直角与地面平行。
　　连接在脖子上的，不是头，而是一个竖着的圆盘，那怪物的两只眼睛，排列在圆盘的一侧，直勾勾地望着雷公。
　　“剖腹人，好久不见。”雷公那留着弯曲长指甲的手指，又点了下【执行】按钮。
　　瘦长的怪物全身一震，像螃蟹似的横着身子走过去，圆盘脑袋抵在流浪汉的头上。
　　流浪汉怕得浑身发抖，屎尿齐流。
　　刺啦一声，剖腹人的圆盘脑袋往下一滑，把流浪汉竖着劈成了两半！
　　短短半分钟，观察室内七个流浪汉，都被开了瓢，软粘的内脏流了一地。
　　雷公赞许地点点头：“不错，送到沉船里。”
　　研究员迟疑地开口：“雷公，您想清楚了么，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杀死剖腹人的方法，一旦流入环境，它会造成大规模破坏！”
　　“不完美的，就应该被劈成两半。”雷公隐含怒意地说，“有什么问题么？万千年来都是这样，你现在来劝我？”
　　那人见雷公动怒，立刻闷不作声。
　　“所以您一定要救救我们首领！”神医急得额头直冒冷汗，“这是我们三个的复活币，我们想把它们送到首领手中，增加一点他生还的希望！”
　　古金色的复活币，有一层迷人的光辉。毫无疑问，这是真品。隗维也相信他们的话，因为复活币是黑塔游戏中最珍惜的道具，没有之一，即使是黑鸥，也不会拿三枚复活币来开玩笑。
　　食尸鬼：“雷公让我们三个明天清扫收藏室，准备收藏什么破画，他亲自监工，我们实在走不开，只好求您帮忙。”
　　“是啊，是啊，”农场主也用力拽着隗维的手，“高首领，我们只相信你，你是圣人，道德高尚，不会偷走我们的复活币。”
　　神医：“要是隗维那死崽子，一定会把这三枚复活币占为己有！”
　　隗维：“……蔚乡尘呢？他也是黑鸥成员。”
　　“他能记得什么啊！”食尸鬼怒道，“老尹让他把钥匙送给肖缇恩，他都忘了，我们哪里敢信他！”
　　“可是，我有一事不解，”隗维说，“诸位担心尹明乌的安全，劝他不去风雪沉船即可，为什么要用这种舍近求远的方法？”
　　那三人支支吾吾，不怎么说话了。食尸鬼先叹了口气：“高首领，实话跟您讲吧，老尹进入这个副本，别有目的，但我们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隗维知道问不出什么，也没有刨根问底。他握住复活币，温和一笑：“好的。我会把复活币送给尹明乌。”
　　三人千恩万谢，离开后，高梦棠爬上床，坐在隗维身边：“他们找你干什么？”
　　“让在下给尹明乌送复活币，”隗维哂笑，简述一遍经过，把复活币递给高梦棠，“他们可是看错人了，现在，月幡有四枚复活币。”
　　屠呈和沃兰北带头鼓掌欢呼，高梦棠握着那些复活币，等他们欢呼结束后，开口道：“我也有一件事想跟你们说。我决定去风雪沉船看一看。”


第217章
　　高梦棠态度非常明确, 别人也没劝说。
　　但林里大半夜地把高梦棠摇醒，说了句非常奇怪的话：“先知，你忘记的, 会有人替你想起来。”
　　“唔, 那要谢谢他了。”高梦棠困得神智不清, “你竟然没把我认成隗维？”
　　林里：“什么？”
　　高梦棠：“我们互换了身体啊。”
　　林里的表情非常空洞, 她压根不记得“先知”和隗维互换了身体，但她就是能认出高梦棠。这人观察世界的方式与正常人大有不同。
　　第二天, 高梦棠联系尹明乌, 告诉尹明乌他也要去沉船。
　　：风雪沉船在这儿[定位]你想来的话, 我想办法带你一起下去。
　　和尹明乌同队的，还有一个同样想进入亚特兰蒂斯特工队的警察，年龄不大, 一路上和尹明乌叽叽喳喳讲话。
　　“你们的任务是拍摄风雪沉船的内部环境，给每一个房间留下视频资料, ”驾驶员说，“不要逞强, 出现意外情况, 随时发信号, 我们去救你。”
　　潜艇悬停在黑暗之中, 海洋深处的无光带, 仿佛是一个被遗弃的地方，除了黑暗, 一无所有。尹明乌打开头灯，隐隐看到海盆底有一个庞然大物，那就是风雪号沉船。
　　隔得很远，看到一个小光点晃来晃去。暗处看明处, 看得格外清晰。
　　“明哥，那是什么东西？”队友通过对讲机问，“深海鱼？”
　　尹明乌没说话，拖着他往下游，快降到海底时，队友“啊”地大叫了一声：那晃动的光点，哪里是鱼！竟然是一个人拿着手电筒。
　　那人没穿潜水服，仅穿着一件绣着翠竹的羊绒外套，银发红眸，耳朵上两颗祖母绿耳钉。
　　这可是水下千米深，不穿潜水服，竟然没被压成肉酱！
　　“你已经到了啊。”尹明乌说，他忘了自己戴着头盔，声音传不到外面去，只有戴着耳机的队友能听到。
　　队友一惊：“谁？谁到了？”
　　尹明乌冲他一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盔。
　　然后，头盔被捏碎，脑袋瞬间爆炸，一团血雾在水中散开，很快融入黑暗中，渺无踪迹。
　　他把尸体拖入沉船，摘下头盔，灌了一瓶【鱼鳃药水】，很快，他的耳侧，也出现鱼类的鳃，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
　　“杀了他干什么。”高梦棠嘟囔了一句。水体传声，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尹明乌展开一个技能卷轴，听到这句话，抬头一笑：“老隗，你跟高梦棠久了，传染了他的圣母病？他在这儿碍手碍脚的，留着干嘛。”
　　高梦棠不吭声了。
　　忽然，强烈的晕眩让他站都站不住，整个身体像是脱离了重力的束缚。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被窄门吸住。
　　只不过，眩晕感还伴随着幻觉。
　　一团模糊的人影在高梦棠面前晃动，几个人围着一个巨大的全息立体投影台，在讨论着什么。
　　“根据【缄默侯爵】的预言，我们建立了这个模型。”
　　眼前是一个晃动的公文夹，有人在高梦棠耳边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个副本您觉得如何？”
　　一只手虚虚按住全息投影，转了个圈，放大某个部分，观察细节。
　　高梦棠仔细一看，心脏蓦地漏了两拍：眼前的全息投影，不就是【混乱街区13号】副本么！
　　“副本叫什么名字？”
　　“暂时拟定的名字，是混乱街区13号。这条街区，曾是您的核心领土，您为政府投资后，获得了命名权，您为这条街取名13号。我们觉得寓意很好。”
　　那个人的声音掺杂电流声，时而正常，时而尖锐刺耳：“13……没错，祂应该成为13……12在这个副本死亡的概率是多少？”
　　“99%，这个副本是个死局，全体玩家死亡后，整个表世界的时间线将被推到10年后。除非……”
　　高梦棠附体的这个人问：“除非什么？”
　　“除非被祂选中的玩家，也进入这个副本。”汇报人将那支价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小心翼翼的插在胸前的衣兜里，像在胸口插了一条青翠欲滴的枝叶。
　　“我们至今仍未知道，祂选中了谁。我们决不能伤害到那名玩家。”汇报人俯下身，凑近细看那些全息投影，“所以我们留了一条生路。”
　　“被贤王十一选中的玩家，才能破局。”
　　纷乱的影像骤然结束，高梦棠猛地坐起来，头痛欲裂。尹明乌也躺在地板上，双眼翻白，肢体不时抽搐。
　　过了一会儿，尹明乌才恢复正常，他的反应比高梦棠大得多，黑眼仁一翻下来，就举起拐杖砸向高梦棠。
　　“喂！”高梦棠侧身躲过。
　　尹明乌喘着粗气，平复心情后，说了句抱歉。
　　“老隗，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尹明乌问。
　　应该告诉他么？高梦棠方才好像读取了一个人的记忆，那个人是谁？
　　他们讨论的内容，更让高梦棠意外。
　　【混乱街区13号】副本，其中一个目的，竟是杀死高梦棠。
　　如果不是隗维拥有贤王十一灵魂所化的身份卡，那个副本就是死局，他们必死无疑。
　　那个副本另外一个目的，是跨过366以后的10年，直接来到376年。
　　具体原因，高梦棠已经知道了，缄默侯爵预言：这十年间，会发生某件小概率事件，导致高梦棠死不了，活到10年后。
　　总之，都是为了杀死高梦棠。
　　无论这段记忆属于谁，都很不同寻常，高梦棠短暂地思考了半秒钟，决定不分享：“我看到一群人在讨论，如何杀死我。”
　　这可不算说谎，这只是片面的事实。高梦棠自我安慰。
　　尹明乌揉了揉僵硬的眉心：“我也差不多。我看到我被绑在病床上，一男一女，往我身上插各种各样的针，不顾我反对，掰开我的嘴，给我灌药。”
　　“唔……这样啊。”高梦棠心中在想，尹明乌说的是实话么？
　　“还有个实习模样的小护士，”尹明乌继续说，“她看了我一眼，感叹道：这就是雷公制造的空心人么，没想到会成功。他真漂亮啊。”
　　空心人？！高梦棠倏地睁大了眼睛，尹明乌会读取空心人的记忆？按照高梦棠的猜测，他自己才是雷公口中的“空心人”，尹明乌读取的，难道是他的记忆？
　　高梦棠忽地想起林里的话：先知，你忘记的，会有人替你想起来。
　　难不成，她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这艘船内时空错乱，他们会随机获取队友的一段记忆，一些高梦棠已经遗忘的事，会被尹明乌想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高梦棠读取的，是尹明乌的记忆？
　　也不像啊，高梦棠虽然看不太清晰，但只看一个模糊的影子，也能发现，那个人的手，细长洁白，皮肤细腻有光泽，看得出来精心护理过，尹明乌的手粗糙，关节大，还有冻疮。
　　头疼。高梦棠揉了揉太阳穴。只要和“空心人”联系起来，高梦棠就不太开心，他不想成为某个人的复制品。
　　但现在不是思考人生，感时伤怀的好时机。
　　“给你的。”高梦棠拿出那三枚复活币，转述了一下食尸鬼三人的委托。
　　尹明乌一会儿看看复活币，一会儿看看高梦棠，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老隗，我穿进科幻小说了？你竟然没把这三枚复活币据为己有？”
　　“……在下哪有这么坏？”高梦棠说。尽管，隗维是强烈反对把复活币交给尹明乌的。
　　但高梦棠存了一点私心。10年后，他很可能会死，如果能趁着身体互换这个机会，扭转一点尹明乌对隗维的看法，高梦棠死去以后，隗维还能多个朋友，还会有人拉月幡一把……或许吧？
　　“走吧，干活去。”尹明乌捏了捏高梦棠的肩膀。
　　警局的任务不算艰难，毕竟只是考核任务，拿着摄影机，把每个房间拍摄一遍就行。他们先扫了一遍船舱，又打开手边最近的一扇门。
　　无光的海底，像极了坟墓。只不过，坟墓里填充的是土，海底填充的是水。沉船中的高梦棠和尹明乌，则像殉葬者。
　　根据船体的完整程度，内部物品的腐蚀程度，可以判断出，这艘船才沉没没多久，大概不超过一个月。高梦棠这里敲一敲，那里看一看，想找到点有价值的线索。
　　房间内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但地板上有拖拽重物留下的划痕。船沉之前，工作人员把船内的物品都转移走了。
　　拍摄第三个房间时，尹明乌指了一下门上的标识：“挺有意思的。”
　　图案是一个圆盘，有一块不规则缺口，缺口处由弧线构成。高梦棠往回游了游，观察前面的两扇门。
　　第一扇门的图案，是一个完整的圆盘。第二扇门的图案，圆盘有缺口，但缺口小一点。
　　“乌云蔽月。”高梦棠忽然说。
　　这些图案，很像一轮满月，一点点被乌云遮蔽。黑塔游戏中，“月”象征着什么，答案是很显然的：月亮生物。乌云的含义就更明显了：乌云组织。
　　顺着这个思路想，这艘船里进行的项目，由乌云的头目雷公主导，和月亮生物密切相关。
　　“老隗，你过来看一下，”尹明乌用手电筒照亮一个角落。
　　高梦棠游过去一看，差点惊叫出声，角落中，竟然蹲着一个人！
　　那人瘦骨伶仃，不着|寸缕，皮肤呈淡粉色，很薄，能直接看到血管和肌肉，鸡架子似枯瘦的脊椎骨，撑起那层薄而无弹力的皮肤，仿佛能直接刺穿皮肤。
　　他仿佛能无视浮力，蹲在地上，两手抱着腿，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尹明乌拿着手电筒照他，光锥晃来晃去，那人也毫无反应。
　　“死了吧？”尹明乌说，他又把手电筒往上一抬，照亮墙壁。
　　墙上刻着两行字，第一行字是里世界语，高梦棠不认识。
　　但第二行有通用语的翻译版：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高梦棠望着那行字出神，尹明乌则拿着手电筒，去照其他地方，隔了一会儿，尹明乌忽然说：
　　“老隗，快把手电筒关了吧，我们不需要格外的光线。”
　　高梦棠：“你在说什么啊。”
　　“这里有圣母像，”尹明乌嘿嘿笑着，“圣母玛利亚的光辉会照耀我们。”
　　角落里，是一个石膏头胸像，经受海水轻微腐蚀，但能看出来，那是高梦棠的脸，或者说，是黑宴开的脸。
　　他低垂着眉眼，美貌即使附着在石膏上，也不显丝毫黯淡。
　　但高梦棠的心情很黯淡。又是这张脸。【清道夫】副本中，这张脸每出现一次，就仿佛在提醒高梦棠：你是复制人哦！
　　“快来拜一拜，”尹明乌把石膏像放在桌子上，但浮力让石膏像飘在半空中，他嘲讽地嬉笑着，“这可是你的亲亲首领，快向他祈求保佑。”
　　尹明乌笑到一半，忽然敛去了不正经，严肃地望着头胸像底座。
　　底座有一行刻字：黑宴开塑像。仅供空心人计划使用。
　　“又是空心人，”尹明乌皱起眉，“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大概是制造一个复制人，”高梦棠闷闷地说，他指了指头胸像，“长得和这个人一模一样。这尊胸像不是高梦棠，而是黑宴开。”
　　“你也知道黑宴开啊。”尹明乌有点意外，“你知道的有点太多了。”
　　“对啊。我最近……我的首领最近心情不好，因为，他可能是复制人，或许是黑宴开要死了，他们需要一个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高梦棠把他这两天得到的消息，关于稻荷、黑宴开和雷公的空心人计划，告诉尹明乌。
　　说话时，高梦棠转过身去，不愿意再看那尊头胸像。他怎么能是另一个人的替身？
　　尹明乌听完，说了句：“你首领是复制人，这怎么可能？”
　　“诶？”
　　“他是贤王十二啊，”尹明乌语气，仿佛在讲述一个“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简单的道理，“复制贤王十二的灵魂，难度相当于人造地球，不对，相当于人造银河系。到现在，昙花岭连一个普通人的灵魂都没办法复制，还复制贤王十二的灵魂。”
　　说完，尹明乌嗤笑一声：“你们的猜测真离谱。”
　　高梦棠还是开心不起来：“那为什么我的首领，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
　　手电筒的光锥，又移动到对面的墙上，照亮那行字：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你的首领聪明机灵，难道猜不出来？月亮生物死后会复活，”尹明乌说，“依我看，答案太简单了，用拐杖都能想出来：黑宴开是高梦棠的前世。”


第218章
　　听闻此言, 高梦棠豁然开朗：对啊！他怎么没往这个方向想！
　　月亮生物死而复生，无休无止，就像冤家兔, 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仍能复活, 只不过, 每次复活，都会丢失一些记忆。
　　再看系统面板, 那行字也有了解释【回魂（你和稻荷到底是什么关系？）】
　　高梦棠是稻荷的来生, 不就是回魂么！
　　再往前回想, 在肖缇恩古宅参会时，传送通道被炸毁，高梦棠意外穿越到昙花岭, 进入黑宴开住过的疗养室。
　　疗养室的门，只有他能推开；整座建筑储存了大量回忆, 高梦棠时不时就能触发秘境；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上了虹膜锁, 他却能打开……
　　说黑宴开是高梦棠的前世, 其实有点不准确, 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竟是这样！”高梦棠一砸拳头, “老尹, 你有点实力，这些事扑朔迷离, 你一眼就看得清。”
　　尹明乌骄傲的像一个得到夸奖的小孩，洋洋得意了一阵，又对高梦棠说：
　　“老隗，真不是我想挑拨你和高梦棠的关系, ”尽管整片海底，只有他们两个人，尹明乌还是压低了声音，“离高梦棠远点吧，他很危险。”
　　高梦棠：“为何？”
　　尹明乌神神秘秘地说：“你想啊，黑塔游戏的目的之一是什么？选出贤王十四。高梦棠是谁？贤王十二。如果操纵游戏背后的人，愿意让贤王十二再次登基，费这么大劲干嘛？直接敲锣打鼓地把贤王十二送上去啊。”
　　“邪王I，也就是贤王十三，祂的能力，是空间创造，副本中，祂的能力才无限大。”尹明乌说，“祂不能直接把手伸进表世界，掐死高梦棠，但可以让高梦棠进入祂的规则世界，被邪王空间的规则杀死……”
　　绝大多数里世界生命，在表世界活不下去，贤王十三也是如此。祂若是在表世界追杀高梦棠，高梦棠都不需要反击，拖半个月，贤王十三自己就死了。
　　不过，贤王十三可以创造一个世界，并制定该世界的规则。且世界一旦建成，就像一个孩子出生，脱离贤王十三，成为独立的存在，贤王十三不能完全控制该世界。
　　但贤王十三可以为他的世界赋予某些【规则】，以达到祂的目的。
　　比如，设定玩家【000盲者】进入某个副本后，该副本难度大幅增加。
　　尹明乌那条残疾的腿，一曲一伸地蹬着水：“我在【清道夫】副本看到高梦棠后，不夸张地说，心凉了彻底，恨不得原地给我自己哭坟。老隗，你看着吧，我们这些人，得死一大半。”
　　高梦棠的心揪了起来，迅速低下头。
　　这样说来，他岂不是害了别人，虽然他也不是有意的……
　　尹明乌举着摄影机，把这个房间拍了一遍，他们又推开下一扇门。
　　“你为什么想进入这艘沉船？”高梦棠问。
　　“嘿，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尹明乌不愿意说，用玩笑糊弄过去。他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眼神先冷了下来，“卧槽，什么东西……”
　　这个房间里，全是那些肉粉色的怪物，面朝墙壁，抱膝蹲坐，垂着头一动不动。它们肩膀挨着肩膀，密密簇簇地挨在一起，足有数十只！
　　尹明乌胆子也是大，看到这么多怪物，竟然没调头就跑，反而游进去，用手电筒照着它们，见它们没反应，还从身后轻轻碰了下它们的肩膀。
　　肉粉色的怪物没有反应，像是死了，但两肋还一起一伏地呼吸。
　　高梦棠迅速退到门外：“我们走吧，这个房间不拍了。”
　　“你就是胆子小，”尹明乌说，“它们不动弹，我们也别管。”
　　他调整摄影机，继续拍摄，还往其中一只怪物的后背上踹了一脚。怪物的身体一歪，很快坐正，再没有其他反应。
　　尹明乌很想看看怪物的正面，不过，作死也要有个度，他只动了下这个念头，再不去想。
　　海水流动，一些房间中的杂物，随暗流漂出门外，高梦棠用手电筒一照，有一块闪闪发光的东西，抓在手里一看，是一块镜子碎片。
　　“房间里有镜子，”高梦棠说，“老尹，我感觉不太对，你小心点。”
　　“我也看到镜子了。”尹明乌说，他下意识地举起手电筒，往镜子上一照。
　　几只肉粉色的怪物，就蹲坐在镜子前，手电筒的光锥照亮镜子时，它们的面容，映在镜子里，尹明乌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一般的丑陋，而是令人恐惧的丑陋！有的像被重度烧伤，有的像被破了浓硫酸，有些则像罕见病畸形儿一样，满脸长满瘤子。
　　怪物倏地抬起头，隔着镜子，和尹明乌对视。
　　手电筒一抖，光锥滑开，尹明乌调头就跑。
　　但已经晚了。
　　房间中所有怪物发出凄厉、刺耳的惨叫，蜂拥而上，朝尹明乌扑过来！
　　何罗的触手拦住它们，它们用手撕开、用牙齿咬断，仍尖叫着扑向尹明乌。
　　尹明乌的右手出现魔纹，迅速肿胀到一辆小轿车那么大，用力握拳，激荡开的水流将怪物冲散，附加的【灵魂出窍】效果，使它们短暂失去行动力。
　　趁着这个机会，二人夺命狂奔，扭头一看，怪物又追上来了！
　　高梦棠和尹明乌拼尽全力攻击，技能、道具、技能卷轴，能用的都用了，一时间刀片组成的龙卷风飞旋，强腐蚀性毒液将他们化成脓水，破空而出的巨剑将它们拦腰斩断。
　　可那些怪物根本打不死！被切成尸块，暗红的发黑的血液，像磁性液体一样，连在一起，短短半分钟，就能原地复活。
　　怪物的血液弥散在海水中，淌过高梦棠的侧颊，面部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抬手一摸，指腹之下，是一块疤疤癞癞，有些发硬的皮肤。
　　尹明乌坦露的脖子，也碰到了那些怪物稀释后的血液，皮肤瞬间变得像凝固熔浆。
　　“这是，死诞之血……”高梦棠的心彻底沉到肚子里，“快跑，我们打不过它们！”
　　他们哪里跑得了？只一个眨眼的时间，怪物就团团围上来，高梦棠被撞出数米远，眼看着尹明乌被围得水泄不通。
　　“草——！”尹明乌怒骂一声，这也是他最后发出的声音。
　　下一秒，一团血雾爆开，半只被撕碎的手掌，顺着水流飘到高梦棠身边，高梦棠下意识地抓住，那是尹明乌的手。
　　“尹明乌！”高梦棠大喊一声，想冲进去救他。他的一只手臂越过怪物们的肩膀，想抓住尹明乌的胳膊。
　　怪物的力气太大了，高梦棠根本推不开它们，很快又被挤到外边，隔着攒动的肉粉色脑袋，和尹明乌对视了一眼。
　　那双炯炯有神，暗藏杀意的眼睛弯了弯，尹明乌缓缓摇了摇头，示意高梦棠不要救。
　　一只爪子挠向尹明乌的头，整张脸皮立刻掀了起来，随着水流摆动。
　　不到10秒钟，怪物又散去，原地，只剩下一团被扯烂的血肉，尹明乌的脑袋还算完整，整张脸被划了个稀巴烂。
　　系统：“玩家【013灵魂分割者】已死亡。剩余玩家：11人。”
　　“玩家【013灵魂分割者】使用道具【复活币】”
　　零落的肢体重新拼起来，何罗的触手卷住尹明乌，一口气游出沉船，又蹿出数千米远。
　　高梦棠剧烈地呼吸着，奓着胆子回头一看，这次，那群怪物没追上来。
　　“好了，”尹明乌拍了拍何罗的触手，“幸亏有你送来的复活币。嘿嘿，我没事。”
　　“那些是什么人啊？算了，我给它们取个名字——没脸见人。”尹明乌笑嘻嘻地说。
　　他们两次遇到“没脸见人”，无论是用手电筒照它们，在它们耳边谈话，还是触碰它们，甚至用脚踹它们，没脸见人都不会攻击。
　　但尹明乌隔着镜子，看到了它们的脸，与它们对视了一眼，它们立刻发疯，全力追杀尹明乌。它们长得那么丑，叫它们“没脸见人”……还挺贴切的。
　　高梦棠惊魂甫定，笑赞“这可真是个有趣的名字”，随后又陷入沉思。
　　脸，又是脸。
　　林园鬼屋中，他们遇到了兔面匠人，试图揭开兔面匠人的面具后，他会爆发出极强的攻击力。
　　这些没脸见人，被看到了脸，会杀意毕露。
　　两种怪物都和“面容”有关，这应该不是巧合。
　　尹明乌也想到了这一点：“【清道夫】中的怪物，怎么就和长相过不去了？他们是不是自卑啊？”
　　目前，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关心怪物们的心理问题。高梦棠还没弄明白风雪沉船中的秘密，尹明乌也有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两人休整了一会儿，再次回到沉船。
　　知道“没脸见人”的逆鳞后，事情就简单多了，不看镜子，不看它们的脸，没脸见人就不会攻击他们。
　　为了泄愤，尹明乌对着没脸见人的后脑勺，邦邦踹了好几脚。
　　高梦棠欲要阻止他：“喂，你别太放肆……”
　　一句话没说完，晕眩感袭来，紧接着，他再次读取了不属于他的一段记忆。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只洁□□致的男人的手，指关节略微突出，指甲修成漂亮的杏仁形，莹润得近乎半透明，透出的胭脂红血管，像多汁水的蜜桃果肉的脉络。
　　指尖很凉，他动作轻缓地搓着手，用掌心的暖意，捂热发白的指尖。
　　“我们锁定了贤王十二，他现在叫高梦棠，刚上大学，壁画专业。”黑暗的会议室中，桌上只有一盏古董台灯，桌子的另一侧，有人在黑暗中说。
　　台灯挡住了对面人的脸，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愈□□缈。
　　那个身份未知的人问：“你怎么确定，他是贤王十二？”
　　“您看看他的照片。”
　　桌子对面的人，伸长了手臂，把一张照片推到台灯下：“他长得和稻荷一模一样。”
　　神秘人低头瞟了一眼：“他果然还活着啊……怪不得……我找……高维……给水稻招魂，毫无结果……活着的人，哪里需要招魂呢……”
　　“是【101净身师】，隗维。”一个人提醒。
　　高梦棠对神秘人更加好奇了，这可是1985万事件的亲历人。挖出了他的身份，隗维不知会作何反应。
　　“不对……”神秘人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奇怪，既有些苍老，又有些清脆，让人听不出年龄，说话时拖腔拖调，“空心人计划，不是制造了一批，和黑宴开长得一样的人么？”
　　“空心人计划彻底失败了，长官。”对面的人说，“那是一个骗局，陈鸢毁掉了整个计划，也害死了黑宴开。”
　　片刻的沉默后，神秘人才开口，仅仅过去了几秒钟，他的声音又变得无比苍老，无比沙哑：“哦……对……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那双一直在轻轻摩挲的手，又晃到眼前，仅仅过去了半分钟，方才细腻光滑的手背，已变成老年人皱皱巴巴的手，皱缩的皮肤像白桦木树皮。
　　一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变得苍老，在场的人却没表现出任何意外。台灯对面，黑暗的影子静静的、纹丝不动。
　　这个人到底是谁？肯定不是尹明乌，尹明乌50多岁，但很有活力，他也不会时而苍老、时而年轻。高梦棠心中想着，他总觉得，被他读取记忆的神秘人，声音似曾相识……
　　“既然找到了贤王十二，就杀了他吧。”神秘人的声音很是疲惫，“……等等，不要杀，【半死者】劝我，做一个善良的人……”
　　提到【半死者】，高梦棠的心又是咯噔一下，信奉半死者的人，不就是……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神秘人叹了口气：“你们盯着乔……乔什么来着？”
　　“是高梦棠。”
　　“嗯，你们盯着高小棠。”神秘人说，“有问题再来找我汇报。”
　　说罢，神秘人起身，离开之前，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说：“我的宅子里，有一面墙空着，你们花点钱，请……萧棠棠……来给我画壁。借这个机会，我见见他……”
　　听到这儿，回忆的闪电击中高梦棠，他全身觳觫，猛然反应过来：这竟然是那个请他做壁画的有钱老头！
　　“就这样吧，我累了。”神秘人步履蹒跚地离开房间，在走廊中踽踽独行。这条走廊，高梦棠也很熟悉——黑太子医院。
　　神秘人的病房，装修得像豪华卧室，角落里，摆着一架竖琴。他抱着竖琴，调了调弦，然后开始弹奏一支乐曲。
　　节奏不稳，偶尔错音。
　　可高梦棠还是能听出来，这是哪首曲子。
　　——【归零】的曲调。【归零】是肖缇恩的身份技能。


第219章
　　归零乐曲令高梦棠思维涣散, 等他回过神时，尹明乌已经清醒了，他靠着墙根, 一手握拳锤自己的太阳穴。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尹明乌问。
　　高梦棠讲了部分的实话：“我看到了肖缇恩。”
　　“哦, 他啊。”尹明乌不是特别在意, “我和他算是朋友吧。但我看不惯他在半死者面前那卑微的蠢样子。”
　　肖氏一族信奉半死者, 说他们有虔诚的信仰，有些不准确, 应该用“狂热”这个词。仅仅是半死者的神像被推倒了, 他就要杀死高梦棠。
　　尹明乌没多问, 似乎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活动了一下颈椎，往下一个房间走去。
　　“你看到了什么？”高梦棠问。
　　“一男一女, 吵架，吵得特别凶。男的指着我说‘他是我的’！女的也说‘他是我的’！”尹明乌不甚在意, 也不知道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高梦棠却觉得他说的都是真话。
　　因为尹明乌的状态, 不像在隐瞒事实, 而像……对这些事不怎么在乎。
　　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有更大的烦恼困扰他, 除了这件事, 其余纷杂的声音，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反正都这样了，说实话吧。
　　“那两人你认识么？”高梦棠追问。
　　尹明乌晃了一下脑袋：“从未见过，根据他们吵架的内容，可以判断出他们是兄妹。除此之外, 我不知道了。”
　　沉船内时空混乱，他们能读取对方的回忆。尹明乌看到的，是高梦棠已经遗忘的往事。他提到“兄妹”……高梦棠飞速回忆，他见过哪些兄妹。
　　赫仑和赫伊？隗维和隗阔？不可能，如果是他们，尹明乌不会说不认识。那还有哪对是兄妹呢……
　　高梦棠出神地思考着，尹明乌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咳得像要把肺叶震碎，用手捂着嘴，一团血红色的水流从指缝中渗出来。
　　愣怔片刻，高梦棠惊道：“你咳血了？”
　　黑塔玩家咳血不算稀奇事，他们总被怪物锤得内脏破碎。但尹明乌复活后没受过伤，甚至没经历过战斗，怎么会咳血呢？
　　复活币可是让玩家满状态复活，此前有伤，都会痊愈。
　　“呦，你在关心我？”尹明乌嬉笑道，嘴角又渗出一抹暗红的血，他不在意地蹭了一下，“先别管这些了，我们去下一个房间。”
　　说罢，他游到前面开路，高梦棠望着他的背影，愈发感觉奇怪。
　　错开高梦棠的视线后，尹明乌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
　　几乎所有玩家，使用复活币复活后，都会恢复到最佳状态，但尹明乌是那个例外：他的身份卡是破碎的。
　　复活后，他打开个人系统面板看了看，身份卡的破损更严重了。碎片间依靠微弱的引力连接，随时会四分五裂。
　　随之而来，是内脏火烧火燎的剧痛，进入游戏前，尹明乌身患癌症，终末期，此刻的疼痛和癌症晚期不相上下。若不是尹明乌意志力惊人，他一定会哀嚎、惨叫。
　　鳃过滤着水流，每呼吸一次，整颗脑袋就像被塞进岩浆里洗了一遍。尹明乌紧闭着牙关，调动僵硬的肌肉，恍若无事地往前游。
　　忽然，一丸绿翡翠似晶莹剔透药丸，递到尹明乌嘴边。“隗维”关切地看着他：“这是治疗内伤的药丸，没有副作用。你试试？”
　　尹明乌的目光从隗维的脸，移动到那枚药丸上，轻轻捏住：“老隗，你真没被夺舍？不对，这是毒药吧？”
　　“……喂，你！”
　　“哼，凭你，可毒不死我。”尹明乌把药丸扔进嘴里，嘎嘣咬碎。
　　高梦棠：“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尹明乌立刻说。这是一句谎话。硬质的药丸划过喉咙，让他更疼了，喉管像被割成了一条条的流苏。
　　他斜眼瞟了瞟“隗维”，表情难以捉摸：“你的脸。”
　　“怎么……”高梦棠抬手摸了下脸，掌心下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肤，有些发硬。那块皮肤触碰过死诞者的血，严重腐蚀。
　　高梦棠心脏猛地一跳：“哎呀，这可怎么办，还能恢复么？”
　　“死诞者留下的伤口，这可真不好说。”尹明乌忽然嘿嘿笑了起来，“老隗，你毁容了！”
　　高梦棠借着玻璃的反光，照了照这张脸。隗维因为净了身，皮肤格外细腻，但现在他的左侧脸颊，从而后到下颌，向上蔓延到颧骨，布满暗红发黑得伤痕，狰狞、凸起，像一簇邪恶的荆棘。
　　“何罗，快给我治疗一下。”高梦棠催促。
　　墨绿章鱼缩成一小团，趴在高梦棠肩膀上，闷闷地“咕叽”了几声。
　　：死诞者留下的伤口，我也没办法治。
　　“糟了……”高梦棠捂着半边脸颊，心里无比难受。他让隗维毁容了……
　　尹明乌放声大笑：“老隗，虽然你没了，但也是个爷们，长什么样不用那么在乎，大不了自杀一次，再用复活币复活，就恢复原样了。”
　　“净说胡话，复活币那么珍贵……”高梦棠用易容术盖过那片伤疤，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蔫了。
　　他们又拍摄了几个房间，多次遇到“没脸见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的脸。高梦棠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在沉船中搜索和“空心人计划”有关的一切。
　　上一次读取的记忆中，有人提到过一句：“空心人计划彻底失败了。”
　　也就是说，目前不存在一个和高梦棠长得一模一样的复制人。但高梦棠还是很关心，雷公为什么要实施这一计划？制造一个黑宴开的复制人，对他有什么好处？
　　记忆中还有一句话：“那是一个骗局，陈鸢毁掉了整个计划，也害死了黑宴开。”
　　空心人计划是骗局？想骗谁？陈鸢又做了什么？
　　“你瞧。”尹明乌扔过来一只小东西，在水中漂来漂去，高梦棠抓住一看，竟然是一枚定制卡通钥匙扣，亚克力材质。
　　中间的图案，无疑是Q版的黑宴开，留着黑色及肩卷发，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怀里抱着一只小白兔。
　　这间房应该是一个卧室，其他家具都被搬走了，只剩下一张床，几只漂浮的壁柜。
　　卧室里，黑宴开的周边有几十件，钥匙扣、立牌、棉花娃娃……还有自制小卡，套了卡膜，装在卡套里。
　　“……黑宴开的粉丝？”高梦棠拿起一张小卡。照片中的黑宴开，表情有些茫然，自拍不会找角度，全靠过硬的五官顶着，拍得很好看，背景是昙花岭疗养院。
　　他可以想象得到，疗养院中的医护人员，叽叽喳喳地撺掇黑宴开学自拍，黑宴开不理解，但听话，拍下第一张照片后，医护人员鼓掌欢呼，仿佛黑宴开做了多了不得的一件事。
　　然后，这张照片被打印出来，制成小卡。
　　这是谁的卧室啊，他竟然对黑宴开如此着迷。高梦棠搜索了每一个角落，没找到关于卧室主人的任何信息。
　　不过，他后来脱粉了么？为什么把黑宴开的周边留在沉船里？
　　“有打斗痕迹。”尹明乌用手电筒照亮一堵墙，墙上有一堆小坑，他伸手摸了摸，“应该是扔东西时，砸出来的。”
　　高梦棠也在地板上找出一些坑坑洼洼，一些或深或浅的划痕，他有些迟疑：“会不会是搬家时留下的？”
　　“不能，”尹明乌果断地说，“你看墙上这些砸出来的小坑，分布不规则，整体呈弧线，最高的离地大概一米九，最低的，才一米多高……”
　　“像不像有人拿东西砸这个人，这个人弯着腰躲避，最后蹲在地上。”
　　“你再看这里。”尹明乌对面的那堵墙，这面墙朝走廊，带一扇门。门玻璃被砸碎了，门板上也是一些凹坑。
　　尹明乌站在房间中央，左右指了指：“一个站在靠窗的位置，一个站在门边，两个人吵架互相扔东西。门上的凹坑矮一点，离地一米六……”
　　吵架的两个人，一个一米九，一个一米六。
　　这两个身高很寻常，但出现在这个副本，高梦棠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陈鸢和雷公？”
　　陈鸢身高一米九，雷公矮得像一只猴，大概有一米六。
　　这两人不对付，他们大吵一架，还挺正常。
　　“这应该是陈鸢或雷公的卧室。”尹明乌说，“再找找，有没有其他东西。”
　　翻了一圈，高梦棠在壁柜抽屉的最深处，找到一个小东西，整体呈楔形，一头圆，一头尖，似乎是硅胶材质。
　　高梦棠：“这是什么？”
　　两人严肃地研究了半晌，不敢轻易触碰，生怕是什么毁天灭地的法阵开关，直到——尹明乌脱了鞋，一只脚在那东西上面比划了两下。
　　圆头的弧度，正好和脚后跟重合。
　　“内增高。”尹明乌说。
　　高梦棠：“……哦。”
　　需要穿内增高的，肯定是雷公。这是雷公的卧室。
　　一想到内增高挨过雷公的脚掌，尹明乌嫌弃地扔到一边：“雷公可真是黑宴开的狂热粉丝，搜集了这么多破烂塑料。”
　　“老尹！”门外挤进来一群人，“我们来晚了，你怎么样？”
　　竟然是食尸鬼、神医、农场主三人，他们身后，还跟着赫仑和白介。高梦棠心里一惊：“你们怎么来了！”
　　“哥，我担心你！”赫仑兴冲冲地游过来，“你有没有受伤？”
　　高梦棠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不着痕迹地躲开赫仑的手臂。另一边，尹明乌已经和黑鸥的三位成员拥抱了一下，并训斥他们不该跟过来。
　　“你还好吧，”白介压低声音问，“尹明乌有没有欺负你？”
　　赫仑紧紧抱住高梦棠的胳膊：“哥，我都要担心死了！”
　　忽然，仿佛一道闪电击中大脑，高梦棠发现哪里不对劲了：赫仑叫高梦棠“哥”，但称呼隗维，要么用全名，要么用“隗哥”。可高梦棠现在用的是隗维的身体，月幡成员都知道这件事，为了不露馅，当着外人的面，他们不应该这样称呼高梦棠。
　　“不对！尹明乌，快跑！”高梦棠大喊。


第220章
　　一条腕足击碎舷窗玻璃, 高梦棠拽住尹明乌的胳膊就往外跑。
　　何罗卷着他们，一口气游出很远，高梦棠回头一看, 身后的“黑鸥成员”们, 五官溶解, 皮肤变黑, 短短数秒，变成黑漆漆的泥人。
　　“这不是你的黑泥人傀儡么？”尹明乌吃惊, “老隗, 你搞什么鬼？逗我玩呢？”
　　“我像那种人么！”高梦棠喊道, 转过头继续往前游。半分钟后，身后再没有异响，那些黑泥人傀儡没有追上来。
　　他们停下来, 喘了口气，尹明乌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怪我, 一见到我的成员，就放下了警惕心。”
　　高梦棠则在思考, 追杀他们的怪物, 为什么和隗维的黑泥人傀儡一模一样。他思考着这个问题, 不自觉地嘟囔出声。
　　“别寻思了, 老隗。”尹明乌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在你救我两次的分上，我告诉你一个昙花岭内部的秘密。”
　　“什么？”
　　尹明乌的表情十分严肃：“整座昙花岭, 可以说，就是围绕贤王十一而建造的，你的身份卡为贤王十一的亡魂所化，你的能力由贤王十一赋予, 某个技能和昙花岭内部的怪物高度相似，太正常了。”
　　“昙花岭和……贤王十一？”高梦棠有点意外，“还有【腐生之石】，那究竟是一块什么石头？”
　　“没错，昙花岭成立的最初目的，就是寻找贤王十一的亡魂，黑塔和里世界的研究，只是昙花岭的副产物，至于【腐生之石】，那是一块可以修复灵魂的石头。”尹明乌压住几声咳嗽，“这些事我不该对你说的，这些是秘密……回去吧，船还没搜完呢。”
　　高梦棠：“……两次从死神的镰刀下逃脱，你还惦记着那艘沉船啊。”
　　“当然了，毕竟我进入这个副本，就是奔着这艘沉船来的。”尹明乌语气中略带讥讽，“怎么，小隗怕了？”
　　高梦棠游在尹明乌前面，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我不怕。
　　他们逃跑时没看方向，只揪着何罗的触手，让它快点游。何罗的速度风驰电掣，他们不知游到了哪里，四下黑漆漆一片，沉船早已没了踪影。
　　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在浩瀚无垠的海底，想找到一艘沉船，谈何容易。
　　幸运的是，有何罗带路。
　　……但也不是特别幸运，何罗好像也不认路。
　　“你不是鱼么？怎么会在海洋里迷路？”绕了第三圈，尹明乌终于忍不住开口。
　　“咕叽咕叽！”海洋可比陆地大多了，你还在中洲生活了快50年呢，你敢保证你在陆地上不迷路？
　　怼得很好，但尹明乌听不懂。
　　又绕了半小时，终于看到一团沉船的影子。尹明乌率先游过去，左右环顾，耐心等待一阵，发现没有怪物跟着，这才放松下来，打开手电筒，往船舱里照了照。
　　迎着走廊的两侧房间，门户紧闭。他们找到雷公的卧室，再次搜查了一遍。
　　在雷公的卧室里找了一圈，没发现有价值的东西，他们推开下一扇房门，登时傻了眼。
　　这间房，和雷公的卧室一模一样。
　　尹明乌不信邪似的，将房门关上，再打开，房间没有刷新，就是雷公的卧室。
　　他立刻把刚才的房门打开，后退数步，站在走廊里，左看看，右看看。两个房间一模一样。
　　墙壁和门板上砸出来的凹坑，水流中飘动的亚克力钥匙扣和小卡，高大的四柱床。高梦棠又在抽屉深处摸出一个内增高。
　　二人一口气连开了十几扇门，门后的房间，像复制粘贴一样，不能说高度相似，只能说完全相同。
　　从入口走到出口，数十个房间的门全被他们推开，看到的房间，竟都是雷公的卧室。
　　“鬼打墙么？”高梦棠不由得问了一句。
　　这时，他们两个走出沉船，又回到海洋中，尹明乌张开一只手掌，感受水流从指缝间流过，他摇了摇头：“不像。这是真实的海洋。”
　　他们又从出口进入，再次穿过整条船，把所有房门都打开，看到了上百间雷公的卧室。
　　“太不对劲了，”尹明乌紧紧蹙起眉，“老隗，你先走，快回到陆地上。”
　　高梦棠进入沉船，就是想弄清楚【空心人计划】是怎么一回事，他究竟是不是复制人。
　　虽然还不清楚空心人计划的目的，但他肯定自己不是复制人，也算达成目的了，他完全可以离开。
　　然而，高梦棠只停顿了一秒钟，就回答道：“我不走。”
　　“干嘛？”尹明乌一脸嫌弃，“你还要和我同生共死啊？”
　　高梦棠：“你想得美。在下月幡副首领，这时候逃了，岂不是给你们留了笑料？”
　　话虽这样说，但黑塔游戏是赌命的游戏，情况不对时逃之夭夭，怎么会是笑料？那是众人称道的明智。尹明乌知道，“隗维”这是在卸下他的心理负担。他没再劝，只是笑了笑：“老隗，你变化太大了，我不敢认你了。”
　　“……没有吧。”
　　二人并肩漂流，尹明乌摸着下巴，认真地说：“你就是被高梦棠夺舍了吧？黑塔中有一个道具【技能卷轴·灵魂置换】……”
　　高梦棠的心倏地提起来，竖着耳朵听尹明乌接下来的话。
　　“……不能，灵魂置换的持续时间，只有5分钟左右，这都过去15个小时了，据我所知，灵魂置换持续不了这么长时间。”尹明乌摇摇头，否定了正确猜想，继续说：
　　“灵魂与躯体的关系，可不是宝匣装着珍珠那么简单。灵与肉是有机结合在一起的，很难分开，置换时间最多10分钟，不能再多了。”
　　那是你没见识了，高梦棠心想，他和隗维灵魂置换，可以持续48小时呢。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在黑漆漆的一片海洋中，看到一团漆黑的影子，游进一看，竟还是风雪沉船！
　　“我们刚才不是直线往外游的么？”尹明乌敲了敲脑袋，“我记岔了？”
　　高梦棠微微皱眉，轻声说：“没记错，是直线。”
　　他们再次进入那艘船，高梦棠握着门把手，按下去之前，停顿了数秒钟，随后忽然用力，推开门——
　　——雷公的卧室。
　　看到这个房间，他们的心比北冰洋还冷，这次，他们还是把所有房间的门都打开，看到30多间一模一样的卧室。
　　“好吧，我怀疑这是鬼打墙了。”尹明乌耸耸肩，悬空飘在船尾处，盘着两条腿，“又是这种玄学陷阱，纯粹为了搞人心态而设计，心态一崩，精神值降得就快。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1阶副本精神值掉得快一些，他继承了隗维的属性面板，精神值上限900，现在还剩下700多。尹明乌的精神值上限也是900，他们剩余的精神值应该差不多。
　　高梦棠静静地漂在水流中，像一个塑料袋，轻轻地晃来晃去，思考对策。
　　“你还剩多少瓶精神值恢复剂？”尹明乌忽然问。
　　高梦棠：“32瓶。怎么了？”
　　“给我一瓶呗，我的用完了。”尹明乌的语气很平淡。
　　“用完了？”高梦棠蹭地直立，“我们上限一样，我还剩700多，你怎么……”
　　尹明乌并不回答，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静静地望着黑暗的海水。高梦棠狐疑地打量他片刻，递给他一瓶高阶精神值恢复剂。
　　“谢谢。”尹明乌对着瓶口，拔开瓶塞，一口气灌下去。喝完后，他把玻璃瓶随意一扔，擦了下嘴，看到高梦棠还盯着他，笑道，“没骗你，我精神值就剩90多了，给你看我的面板。”
　　高阶精神值恢复剂，可以恢复50点精神值。现在，尹明乌剩余精神值是92点。
　　喝下恢复剂之前，他的精神值仅有42点。精神值40是一个危险线，低于这个数，就会出现神志不清、思维混乱等情况……
　　二人对望良久，手电筒的光停滞在二人中间，许久不动。高梦棠叹了口气：“老尹，你到底受了什么伤？”
　　“有机会的话，会告诉你的。”尹明乌说，“别担心我，反正我的伤你也治不了，担心也是白费功夫。”
　　他用力一蹬水，蹿到无光的海洋中。
　　接下来，他们又遇到风雪沉船2次，每一次，房门打开后，都会看到雷公的卧室，所有房间均如此，毫无变化。
　　短短20分钟，尹明乌又灌下去两瓶精神值恢复剂。再不找到出路，他可能活活耗死在这里。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贪图“隗维”的恢复剂，尹明乌共享基础信息面板。
　　高梦棠眼睁睁看着，尹明乌的精神值以每分钟5点的惊人速度，唰唰唰地往下掉。一个不留神，他的精神值跌落到37，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肉眼可见地黯淡了。
　　“草他爹的，老子这一辈子就是倒霉。”尹明乌忽然开始骂骂咧咧，高梦棠知道，他神智已经不清醒了。
　　高梦棠连忙找出一瓶恢复剂，按着尹明乌，想给他灌下去：“来，张嘴，啊——”
　　尹明乌别过脸，躲开他的手，眼白爬满血丝：“就这样吧，好活赖活，都是活一次。狗日的老天爷……”
　　“喝，堵你的嘴！”高梦棠废了好大劲给他灌下去，他们本就在水底，药剂特别容易洒到海水里，一瓶洒了小半罐，好歹是把尹明乌的精神值抢救到60以上了。
　　神志不清，记忆还是在的。精神值恢复后，智商也正常了，尹明乌停止骂骂咧咧，表情深不可测地看了高梦棠一眼。
　　“谢谢。”
　　“你看你给我咬的。”高梦棠不满地嘟囔，用药膏涂抹虎口处的咬伤。他已经让隗维毁容了，不能再给隗维添新的伤口。
　　二人再一次，不报任何希望地，游向深海。尹明乌沉默了半分钟，一开口，就展示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老隗，你14岁父母双亡吧。”
　　高梦棠：“我刚刚救了你！”
　　“咱俩就差一个数字1，”尹明乌嘿嘿笑着，“我四岁父母双亡。”
　　……是这么算的么？
　　“我这人生几十年啊……不提也罢。”尹明乌忽然不耐烦地一摆手，“进入黑塔游戏，我才算尝到一点成功的滋味。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副本。”
　　高梦棠：“不要说丧气话。”
　　尹明乌嘻嘻笑了两声：“等我死了，你到祖城绿衣镇尹家口村，把我葬在那里，你每年祭日给我上三炷香。我无父无母，无亲戚无子嗣。黑鸥那群犊子，我死了，巴不得开10座香槟塔庆祝，不能指望他们给我上香。”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高梦棠拔高声音。
　　“这是大事！”尹明乌煞有介事地说，“要不然等我死了，其他人的坟头热热闹闹的，我只有一个小土包，多丢脸。多你一个祭奠，我脸上也有光。你也别惦记那点钱了，再给我带点水果……”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高梦棠心里有点不舒服，把脸别过去不看他。
　　不知第几次游到风雪沉船号旁边，这一次，他们两个谁都没进去。
　　远处，一声亘古悠远的啸叫，仿佛从古老的时空穿越而来，声音中带着史诗般的庄严与厚重。尹明乌停止游泳，侧耳倾听：“是鲸鱼叫啊，跟鬼似的，吓我一老跳，还以为我死了呢。”
　　“嘘，”高梦棠示意他安静，“先别贫嘴。”
　　他听着鲸吟，又抬头看了看海水。
　　“不对，不对，”高梦棠说，“我们应该往下游！”
　　风雪沉船在海平面下1000米，那个深度生物匮乏，很少有鲸鱼潜入，他们更多集中在800米以上的海域。
　　更重要的是，水下1000是绝对的无光区，阳光无法透过水层，海水是绝对的黑暗。但现在，尽管微弱，高梦棠仍能分辨出一丝微弱的蓝光。
　　“你看，这海水颜色不对，这不是黑色，我们应该在海平面下800米左右。”高梦棠说。
　　尹明乌定睛看了又看：“这就是黑色啊。”
　　“黑也分好几种的，我这叫……”绝对色感几个字差点说出口。隗维可不会画画，这个词说出来就露馅了。
　　好在尹明乌没有认真听，他跟着高梦棠，一头往下扎。
　　身后，忽然传来“哗啦”的巨响，强力的水流拍在他们背上，回头一看，方才的“风雪沉船”，竟土崩瓦解，变成一堆黑泥人！
　　那艘风雪沉船，竟是黑泥人组合在一起，拼成的假船！
　　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100米左右，这群黑泥人，等他们游远了，再冲到他们前面，重新组成一艘沉船，造成鬼打墙的假象。
　　尹明乌气笑了：“骗爸爸可以，骗爷爷可不行。受死。”
　　他肿大的右手足有5米长，挥动时却轻若无物，黑色巨手用力一握，水中炸开无数细针，把黑泥人穿成筛子。
　　黑泥人模仿能力强，攻击力和防御力却不行，一击之下，溃败成污染水源的烂泥。
　　他们骑着何罗，下潜后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真正的风雪沉船，沉船内，每个房间各不相同。二人齐齐松了口气。
　　“你到底想来找什么？”高梦棠不满地说，“让我给你上香送果篮，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尹明乌：“找蜡烛。”
　　“诶？”
　　“认真的，没和你开玩笑，”尹明乌拿着手电筒照来照去，“肖缇恩告诉我，这个副本中，风雪沉船会刷新一条【幽灵船】支线，触发支线，需要找到一组尸油蜡烛，点燃蜡烛，就能进入幽灵船。”
　　精神值恢复剂够用，高梦棠和尹明乌一起耐心地寻找起来。这艘船不大，房间里也很空，很快搜完了三分之二的房间。
　　高梦棠用脚轻轻一踢，一只五斗柜飘飘悠悠地浮了起来：“幽灵船和风雪沉船有什么关系？尸油蜡烛为什么会在这艘船里？”
　　“来年你祭奠我，要倒两杯好酒。”尹明乌说。
　　“行行行。”
　　“幽灵船的船长，代号【黑商】，他也是【乌云】组织成员，他是大副，进入风雪号，作为雷公的助手，推进【空心人计划】，然后，他被陈鸢杀死了。后来的两个月，一艘行踪不定的幽灵船，时常在远洋出现。”尹明乌说完，耸耸肩，“全文完。”
　　高梦棠刚要入戏，就结束了：“没了？”
　　“没了。”
　　“陈鸢为什么杀他？”
　　“我不知道。肖缇恩没说，我也没问，”尹明乌撬开一块地板，用手电筒往里面照，“我不关心。”
　　陈鸢好古怪的一个人，为什么到处结仇，脚踩黑宴开的生日礼物，冲进雷公卧室和他吵架，还杀了一个雷公的助手。
　　他们又埋头找了五分钟，终于，在一排钉在地上的铁柜子里，找到一包发黄的蜡烛。
　　蜡烛的黄色令人莫名不适，像脂肪，颜色发黑，摸起来又黏又滑，根本不敢用力握。
　　“太好了，我们可以走了！”高梦棠兴冲冲地抬起头，只在一刹那，脸上的笑意褪去，整张脸霎时间惨白。
　　放在地上的手电筒，照着尹明乌，他身后，有一双黑色细竹竿似的腿，接着那点微弱的光，高梦棠望向怪物的头部。
　　竖着的扁脑袋，呈锯轮状，黑色的脖子又细又长。
　　是剖腹人！
　　锯轮脑袋无声地转动，脖子面条似的拉长，然后——脑袋向下一砸。
　　高梦棠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尹明乌。“叮——”一声脆响，如若金玉碰撞之声，也不知哪来的声音，他们也没心思细想，顺着窗户就要往外爬。
　　抬起手电筒一照，窗外，密密麻麻，全是剖腹人的黑影子！
　　“回去回去！”尹明乌见剖腹人要进行第二次攻击，本能地拿起手边的一块碎木板，抬起手一挡。这时何罗的腕足也伸了过来。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锯轮脑袋像切豆腐一样，轻轻松松切断何罗直径半米的粗壮腕足，却在那片薄薄的木板上滚动了半天，一丝划痕也没留下。
　　“这就是你说的无法杀死的剖腹人？”尹明乌接连两次躲过攻击，“这么逊？”
　　高梦棠揪住他的衣领子：“快跑吧！”


第221章
　　想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剖腹的速度不能说很快，只能说像瞬移一样，何罗全速冲刺, 尹明乌用【灵魂出窍】效果限制怪物移动, 但只一眨眼的功夫, 它们又追到身后, 长脖子一扭，脑袋向他们砸过来。
　　高梦棠和尹明乌体积小, 比较灵活, 何罗庞大的身躯很难闪避, 五分钟后，它10条腕足均被砍断，只剩下一个脑袋在水里游。
　　“随便抓个什么东西掩护！”尹明乌喊道, “他们只能对生命造成伤害！”
　　他用喝空的恢复剂玻璃瓶挡住一次攻击，然后把玻璃瓶狠狠往剖腹人脑袋上一甩, 另一手用拐棍敲他们的头。
　　他们只有两个人和一条没爪子的章鱼，剖腹人有数十只, 逃跑的这一段路, 尹明乌被锯掉了一只脚, 后背裂开一道半米长的伤口, 手指掉了两根。
　　高梦棠还完好无损。
　　“他奶奶的, 他们怎么不攻击你？”尹明乌怒骂。
　　高梦棠也不知道。剖腹人好像……根本看不见他。
　　剖腹人的视角，世界只有黑白二色。白的像钻石, 晶莹剔透，发着光。黑的像污泥，黏腻厚重，一格一格地缓慢移动。
　　在剖腹人眼中, 高梦棠的身体、周围的海水、海底的石头、沉船，均是亮着微光的钻石，只有尹明乌，是黑色的。
　　他们只会攻击黑色的物体。
　　剖腹人的包围圈中，高梦棠停止了反击，剖腹人与他擦肩而过，一点注意力也没分给他，全都冲向尹明乌。
　　“你是不是作孽太多，遭报应了？”高梦棠惊讶。
　　尹明乌撑起一块碎布挡在头上：“老子现在没心情和你开玩笑！”
　　高梦棠迟疑地，像要验证似的，伸出自己的胳膊，挡住剖腹人的锯轮头。
　　“叮——”水体将声音传得很远，锯轮在眼前飞速转动，高梦棠一点痛感都没有，只是皮肤有点痒。
　　他脸色一变，握起拳头，认准剖腹人两只连在一起的眼睛，用力一砸——
　　剖腹人剧烈抽搐一阵，瘦长的手臂捂住眼睛，短短数秒钟，竟变成一具人的尸体。
　　只不过，这个人没有眼睛，本该是眼球的地方，被一层肉色薄膜覆盖。尸体飘飘悠悠地沉入深海。
　　“攻击剖腹人的脸。”高梦棠说，“有眼睛的那一边！”
　　剖腹人长得像比目鱼，身体呈轴对称，眼睛只在对称轴的一侧。尹明乌依言照做，用拐杖狠狠一捅。
　　但没效果。
　　尹明乌又被锯掉了一只手。
　　“草！隗维！”尹明乌捂着断臂，一团血雾散开。
　　既然剖腹人无法对高梦棠造成伤害，高梦棠还能一拳把他们打死，那就没什么顾忌了，他揪住那些又长又软的脖子，照着眼睛，挨个给了一圈。
　　不到10分钟，数十只剖腹人，纷纷变成无脸死尸，落花一般，飘零沉没。
　　何罗断掉的腕足处，留着墨绿色的血液，尹明乌用一只手给被锯断的小腿缠绷带。
　　“老隗，以后你能不能先出手？”尹明乌没好气地说，“非得等我身受重伤，你才能像救世主一样降临么？”
　　“什么呀，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呢。”高梦棠不满地嘟囔。
　　他们游到一片荒无人烟的海岸，时间是下午两点左右。他们在附近抢了一辆车，往回开。
　　“老隗，”尹明乌很严肃地说，“拜托你一件事，我的异常，你不要往外说。”
　　这句话中的“异常”，毫无疑问，指的是尹明乌身体变差，精神抵抗力变弱。高梦棠忍不住好奇心：“你是生病了么？”
　　“差不多，”尹明乌又强调了一遍，“不要往外说。”
　　“好。”
　　*
　　第二天。
　　“什么？剖腹人全死了？”雷公一蹦三尺高，“目前还找不到杀死剖腹人的方法，它们怎么死的？！”
　　工作人员也很困惑，他展示着平板：“我不知道，只是，控制终端显示，36只剖腹人，全部死亡。叛徒灵魂分割者还活着，没死。”
　　“怎么死的…”雷公看着那一片鲜红的“死亡”二字，不敢相信，一直揉着眼睛，“不对劲……不对劲……陈鸢，这个臭小子。”
　　剖腹人是陈鸢的研究项目，他太有天赋了，只花了两年时间，就造出这种恐怖的杀人机器，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逃脱剖腹人的追杀。
　　只不过，陈鸢很聪明，就是有点蠢。这两种矛盾的特质，同时存在于他一个人身上：他捉了两百多名高中同学和大学同学，用于人体实验！
　　像昙花岭这样的“邪恶”实验室，人体实验是家常便饭，但他们心照不宣地，只抓流浪汉、失踪者、举目无亲的人，不小心弄死了，也不用花费大精力隐瞒事实。
　　可陈鸢读的是重点高中，大学又是top1的中洲大学。这些学生，都是家长的心尖宠，宝贝孩子失踪了，家长闹得差点把天捅破。
　　若不是黑宴开全力保住陈鸢，陈鸢现在已经是死刑犯了。
　　事情闹大后，黑宴开把已完成的项目交给雷公，让他控制这些剖腹人。陈鸢还很不满，两人最初的矛盾，就是这样结下的。
　　剖腹人是雷公“收养的孩子”，很多细节，陈鸢没告诉他，雷公也不知道。他也不清楚，剖腹人什么情况下会死。
　　“先别管剖腹人怎么死的，反正他们都死了，”雷公说，“剖腹人全死了这件事，如果被义父知道，义父一定会训斥我。死人事小，失去义父欢心事大。”
　　200多名学生被用于实验，死了一大半，30多个人成功转化为剖腹人。黑宴开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一直想找到能让他们恢复为人类的方法。
　　剖腹人死了，这件事很麻烦。
　　思考片刻，雷公说：“叫清道夫过来，我要见他们。”
　　*
　　“点燃尸油蜡烛，就能看到幽灵船？”赫仑摆弄着手里的油黄色蜡烛，指缝间黏糊糊的，他用桌布擦了擦手。
　　高梦棠回来后，第一时间告诉同伴们他在海底的经历。
　　大多数人对幽灵船有浓厚的兴趣，除了隗维，他好像对钱以外的一切事都淡淡的；除了屠呈，他曾经是海盗，幽灵船的传说，听得耳朵起茧子。
　　尸油蜡烛一共十二支，玩家们一人一支。
　　“尹明乌想去幽灵船，告别时，他对我说，我们也可以去幽灵船看一看，然后给了我这七根蜡烛。”高梦棠话说一半，忽然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视线中，倒计时归零。
　　身体互换结束，回过神后，就看到桌子对面的隗维蹙着眉，摆弄着那根尸油蜡烛。
　　隗维坐牢结束，立刻点燃烟斗，深深吸了一口。
　　高梦棠控制隗维的身体时，一直用易容掩盖伤口，身体互换，隗维还不知道伤疤的事，没有使用易容术。
　　袅袅白烟升起，隗维左侧脸颊的伤痕逐渐浮现。
　　“你脸咋了？”沃兰北就坐在隗维左手边，第一时间注意到。
　　隗维抬手一抹，光滑的皮肤变得疤疤癞癞，照了照镜子，才发现左脸一片被死诞之血腐蚀的疤痕。
　　“对，对不起……”高梦棠垂下头，“我让你受伤了，对不起……这还是死诞者留下的伤口，我不知道能不能愈合……”
　　疤痕布满整张左脸，看起来颇为狰狞。隗维的容貌妖冶中带有冷冽，看着有股大反派的气质，但谁也不会说他长得丑。
　　如今疤痕牢牢扒在他脸上，做表情时，整张左脸都显得有几分僵硬。他望着镜子，抬起烟斗又吸了一口烟，其他玩家纷纷将视线从隗维脸上移开，盯着桌面。
　　原本隗维吸烟时懒洋洋的样子，像颓靡又尊贵的老爷，躺在他的金玉乡。现在……只有右侧的嘴能完全张开，活像狰狞的夜叉在吸食魂魄。
　　“死诞者留下的伤口”这几个字，更像重锤一样。黑塔玩家，深知死诞者有多恐怖，祂们留下的伤口，几乎没有痊愈的可能。
　　“隗，隗总，”赫仑战战兢兢地开口，他生怕隗维和高梦棠吵起来，“梦棠哥也不是故意的……”
　　冤家兔变作人形，捧起隗维的脸看了看：“好家伙，和我差不多了，”他一半脸变成血红色，银发落尽，“有我陪着你呢，别伤心。”
　　“对啊，章鱼哥，”裴加纳用毛毛蹭着隗维的手臂，“你们别吵架。”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屠呈拍了拍隗维的肩膀，没说话，沃兰北则是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
　　隗维的目光从镜子移开，望向他们，倏地一笑：“在下都能把自己阉了，如今，不过是脸上多了一块疤，何须在意？”
　　赫仑骤然放松下来：“真的么？你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隗维的语气毫无波澜，“到晚饭的时间了，在下吃了两天斋，今天终于可以开荤了。我们先去吃饭。”
　　压在众人头顶上的一块大石头，忽地散去，赫仑和白介释然地一笑，张罗着要去铁板烧。
　　一半的菜品是烤章鱼，何罗很不满。
　　酒足饭饱，回到乌云基地，已是晚上八点多，隗维换上睡衣，洗了把脸。
　　一只手停在伤疤的位置，指甲扣住凸起的伤痕。
　　“【101九千岁】”系统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你真的，像你表现出的那么淡然么？”
　　“明知风雪沉船危机四伏，却还是要用你的身体去冒险。现在，给你留下了这块洗不去的疤痕。”
　　“月幡的所有人，都避重就轻，维护盲者。他们安慰你，仅仅因为，他们怕你和盲者吵架。仅此而已”
　　隗维停住洗脸的动作，抬起头，看到镜子中，那张令他心惊胆战的脸。
　　他试着笑了一下，左半边脸完全僵住，易容术缓缓将伤口抚平……
　　“我知道副本中，每一位玩家心中的想法，”系统的语调毫无起伏，淡的像一碗白开水，“【099折翼骑士】刚才在想：如果毁容的是梦棠哥，我……我……我一定会大哭一场。”
　　“【374偷心贼】在想：隗维会不会动手啊？如果他们真打起来，我会帮老大，但对隗维来说，是不是不公平……”
　　隗维的表情迅速变得冷淡，他停止使用易容，左脸的疤痕重新浮现，如凝固的地狱之火。
　　“而你在想……”系统的每一个字，像手术刀一样，冰冷地割开皮肉，“这个时候不能和高梦棠吵架，没有人会帮我。”
　　按在洗手台上的五指，蓦地攥紧，隗维咯咯咬着后槽牙：“闭嘴。”
　　系统：“你看得很清楚，做出的选择也很明智——”
　　“闭嘴，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既然能看得清，那就再做一次明智的选择，”系统继续往下说，“你是被贤王十一选中的人，内定的最后优胜者。”
　　“我们期待着你，成为贤王十四。”
　　系统的声音消失，隗维一只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直到洗手间的门被敲响。
　　“雷公要见你们，快点过去。”司机说。
　　“知道了。”隗维转过身时，面容已恢复如初。
　　*
　　“我的清道夫中，出了一个叛徒。”雷公靠在一张高背椅中，瘦小的身躯和宽大的椅子极不协调。
　　除去尹明乌，剩下11位玩家在雷公面前，站成一排，齐刷刷地垂下脑袋。
　　“为了杜绝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雷公动作极快，他的胳膊搁在扶手上，好像只是小幅度地抖了一下，随后是“滋啦——”的电流声。
　　“给你们一个警示，再发现叛徒，你们不举报，后果就是这样。”雷公说。
　　众人正奇怪，他在说什么毫无边际的话，这时所有玩家都听到了系统提示音：“玩家【120神医】已死亡。”
　　扭头一看，神医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但瞪着眼，半张着嘴，全身绷得笔直，晃了两下，向后一倒。
　　食尸鬼暴怒：“你干了什么？！”
　　“高压电。”雷公一笑，“屠宰场用高压电结束牲畜的性命。快速，痛感小，多么仁慈。”
　　农场主两腿一软，跪倒在地，紧紧抓着隗维的手：“救救他，求你了，救救他！”
　　“求他有什么用呢？他能医死人活白骨？”雷公摆出上位者的傲慢姿态，看起来像峨眉山的泼猴，“不如求求我，我还能饶你们一命。”
　　隗维看着涕泗横流的农场主，本不打算搭理。黑鸥死一个人，他庆祝还来不及。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高梦棠。
　　如果高梦棠会复活术，他肯定会救神医一命。
　　正是因为高梦棠的善良和柔软吧，其他人才喜欢他，愿意靠近他。谁又愿意敞开胸怀，拥抱冰刺呢？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赫仑或白介，也会更喜欢高梦棠。
　　高梦棠更美丽、更强大，也更善良。他纯粹的、明媚的笑颜，让人联想到送来花香的晨风，或冬日暖阳里蹦来蹦去的小麻雀。
　　对他的喜欢，自然而然，不掺杂任何私域，而是本能反应，条件反射。
　　再次看向痛哭流涕的农场主和食尸鬼二人，隗维忽然有些动容。
　　高梦棠偷眼打量着隗维，他们三个把复活币都交给尹明乌了，帮不了神医。但对隗维来说，复活一个刚死去的人，并不费事。
　　他没吭声。隗维刚毁容，心情不好，这时候强求他施以援手，太为难他了。
　　安静了数秒，隗维蹲下来，掌心抚过神医的额头，帮他把眼睛闭上。一团既像水又像空气的物质，汇聚到他的指缝间，那是神医的灵魂。
　　农场主停止哭泣，紧紧握着隗维的一只手。
　　灵魂被袖子里何罗的触手缠住，雷公没注意到隗维的小动作，仍在叽哩哇啦怒骂叛变者。
　　“你在模仿盲者么，九千岁？”系统的声音，此刻格外刺耳。隗维竟从祂万年不变的语调中，听出一丝讥讽。
　　“太可悲了，成为盲者的影子……呵。”系统竟轻笑了一声，“你是内测玩家，身份卡进化到最高级别，自研复活术，精通里世界语……你比他聪明多了，为什么要模仿他？”
　　“既然能看得清，请选择正确的路，指示牌那么明显……别再犯蠢。”
　　隗维紧紧攥着拳头，手指和何罗的触手缠在一起。
　　雷公骂完了，出了气，喝了口茶，这才说正事：“现在，剖腹人都死了。义父迟早会发现，我要把这盆脏水，泼到陈鸢头上。你们有一个新任务。”
　　“把‘证据’藏到陈鸢身边，伪造出他害死了所有剖腹人的假象。”雷公说，“现在放寒假，但陈鸢参加了一个交流项目，寒假留校。我会想办法，把你们安插到那所大学中。”
　　任务栏更新：
　　【分解任务3：栽赃陷害陈鸢】
　　接了新任务，10名玩家各自回房间，食尸鬼求了个情，把神医的尸体拖回卧室。
　　“救救他，求你了，九千岁！”那两人扑通跪在隗维面前。
　　隗维单手虚按在神医的嘴上，灵魂钻进他的喉咙，片刻后，神医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皮肤和骨肉像溶解了似的，全身迅速变形。
　　30秒后，他变成一个身高不到一米五的小男孩，身上还穿着成人的白大褂，他噌地坐了起来：“我活了？我活了！”
　　“复活术的副作用，三天内变成另一个人。”隗维没什么表情地说，“期间不能使用技能和道具。”
　　那三人感激不尽，哭得地毯都湿了，隗维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送走。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高梦棠想和他说话，但看到隗维的神色有些疲倦，没有开口。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
　　身体互换后，他们拿着对方的手机，结束身体互换后，没把手机还回去，高梦棠拿的还是隗维的手机，尹明乌给他发消息。
　　：老隗，我不给你发消息，你就不搭理我啊？
　　：你脸上的疤怎么样了，有办法治好么。
　　：幽灵船船长【黑商】或许有办法。【黑商】那里，付出代价，可以获得一件商品，商品可以是问题的答案，可以是愿望成真。前提是“付出代价”，所以我还是建议你别去。
　　高梦棠目光一动，回了个“谢谢”的表情包，悄悄把手机中的这段对话删除。


第222章
　　入夜, 高梦棠听着身边的隗维睡着了，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拿了一支尸油蜡烛, 离开乌云基地。
　　基地建在荒郊, 周围是一片稀稀落落的树林, 高梦棠靠着树干, 坐在地上，用手拢着, 小心翼翼地点燃蜡烛。
　　呼的一声, 掌心感受到火苗的暖意, 蜡油融化滴落，却看不到火苗。用手碰了下烛芯，立刻感到一阵灼烧的刺痛。
　　幽灵船呢？没看到啊。
　　因为他在陆地上, 没有船么？
　　高梦棠充满期待地等了10分钟、20分钟、30分钟……
　　总不能是尹明乌在骗人吧？
　　他有点不开心，打算回去问问尹明乌进入幽灵船的具体办法, 于是吹熄了蜡烛，往基地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困了, 脚步很虚浮,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高梦棠感觉地面在起伏, 像海浪一样波动。
　　一步没走稳, 他摔倒在地，爬起来时, 咸湿的风吹过面颊，一抬头，他已经到了幽灵船上，四面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 不远处，能看到城市的灯光。
　　系统：“您已进入特殊空间【幽灵船】该区域无任务。”
　　高梦棠转了一圈，幽灵船空空荡荡，驾驶室没有人，按钮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又弹起来，屏幕自动切换画面。
　　周围没有人，却能听到或轻或重的脚步声，隐隐有窃窃私语之声，甚至能听到按动打火机的声音。
　　“有人么？黑商，黑商你在么？”高梦棠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他绕了两圈，这艘船不大，和风雪号一模一样。
　　高梦棠推开雷公的卧室，房间里摆着更多的黑宴开周边，家具除了床，还有书桌和衣柜，地板上摆着很多健身器械，一只哑铃自动举起又落下。
　　“你好？”
　　“……”
　　“黑商到底在哪儿呢。”高梦棠的心情有点迷茫。
　　忽然，他想到尸油蜡烛。进入幽灵船后，尸油蜡烛没有消失，一直被他握在手里。
　　点燃蜡烛，举起来一照，这次，他能看到“人”了。
　　大片大片的人形生物，在船里穿梭游荡，他们的皮肤像融化的蜡油，五官也呈半融化状，整个身体微微透明，脸上的好像在笑。
　　船员们擦肩而过时，点头打招呼，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话，但高梦棠只能听到一串不清晰地杂音。
　　他用烛光照亮雷公卧室，看到一个瘦小的蜡烛人，正卖力地举着哑铃。
　　船上的“人”看不到高梦棠，也碰不到他，来来往往时，径直从他的身体穿过。一个人穿过高梦棠的胸膛，做了一个推门的动作，进入雷公的卧室。
　　他对雷公说了些什么，雷公放下哑铃，跟着他往外走。
　　高梦棠一路尾随。
　　那两人来到餐厅。这里聚集着更多的人，围着一张张圆桌，有些人举着手臂，在桌子上比划着什么。
　　打火机的声音再次响起。
　　高梦棠移开蜡烛一看，桌子上纤尘不染，什么都没有。他选择了一个和蜡烛人重合的位置，跟随他的动作，一只手臂在桌子上移来移去。
　　很快，高梦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点蛋糕上的蜡烛。
　　耳边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曲调，好像是生日歌。
　　那群幽灵围着桌子坐下，嘁嘁喳喳地讲话。他们的声音太缥缈，像梦话，太阳升起时就会消散。高梦棠侧耳倾听，但什么都听不清。
　　“你有几支蜡烛？”一个无比清晰的声音响起，反而把高梦棠吓了一跳。
　　高梦棠转过身一看，一个高高胖胖的男人，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他穿着白色海军服，胸口的位置，是一团深褐色的血迹。
　　“你有几支蜡烛。”那人又问了一遍。
　　“一、一只？”高梦棠迟疑地说，“你是黑商么？”
　　“用什么制成的蜡烛，好香。”黑商并不回答问题，只是问。
　　高梦棠想说“尸油”，但话到嘴边，感觉有点不太对劲。船上好像在开生日派对，蜡烛在这个空间，好像要插在生日蛋糕上。
　　谁家好人用尸体制成的蜡烛，放在生日蛋糕上啊！
　　黑商说蜡烛好香，高梦棠却不觉得，他对动物油脂的味道特别敏感，尸油蜡烛的香气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更难以忽略的腐臭。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蜡烛。”高梦棠没什么底气地说，“可，可能是豆蜡和精油吧。”
　　“把你的蜡烛给我吧，”黑商说，“我需要蜡烛。”
　　高梦棠把蜡烛递过去，黑商做了一个接过的动作，手中仍是空的，蜡烛还在高梦棠掌心。
　　然后，黑商走出火光之外，消失不见。
　　举着蜡烛找了一阵，才看到黑商坐在最靠前的圆桌旁，无实物表演似的，把蜡烛插在蛋糕上。
　　“听说在你这里，付出代价，就能购买任何商品。”高梦棠坐在他对面，“我想和你交易。”
　　“交易？我更喜欢‘许愿’这个说法，”黑商盯着桌子中间不存在的蜡烛，喃喃着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开心，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唔，那我许愿吧。”高梦棠闭上双眼，做虔诚状，“我希望隗维，身份卡【101九千岁】，月幡副首领，我的朋友，曾经是【101净身师】，黑鸥人事总长……”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身份，生怕许愿许到了别人身上。
　　“我希望他脸上的伤疤消失。”
　　许完愿，高梦棠睁开眼，发现黑商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双混浊的蜡质眼睛，有着死物般阴森森的气息。
　　高梦棠：“这样可以了么？您能实现我的愿望么？”
　　黑商眼睛一眨不眨，融化的眼皮遮住了一半瞳孔：“不算很过分的愿望，但隗维的脸，被死诞者血液腐蚀后留下了伤疤，想治疗，也不算太容易。”
　　这一切都像梦一样光怪陆离，黑商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他生前是什么身份？
　　“你打算用什么交换？”黑商问。
　　高梦棠以为对方会开价，进来时没想过这个问题，支支吾吾了几秒钟：“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或许，把隗维脸上的伤疤，转移到我的脸上？”
　　听到这句话，黑商蓦地笑了：“这可不行。”
　　“诶？”
　　“我是黑商啊，”他笑着说，嘴巴里咕咚冒出一个蜡质泡泡，“你给我的，必须比我付出的多。”
　　“那你想要什么？”高梦棠心里忽然有点打怵，如果代价是付出生命什么的，那他还要再考虑考虑。
　　黑商：“把你的潇洒散淡交给我，直白点说，把你自我欺骗、自我蒙蔽的本领交给我，如何？”
　　高梦棠一听就不开心了，他哪里自我欺骗，自我蒙蔽了？
　　“瞎子，你是不能看清，还是……不想看清？”黑商笑吟吟地问，“你不去看，就不存在了么？”
　　毫无征兆地，高梦棠想到他刚进入游戏时，系统对他说的话：
　　“您的身份是【000盲者】”
　　“脱离苦难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去看见苦难。”
　　高梦棠蓦然感到一阵不祥：“我……”
　　“交换么？”
　　“……换。”
　　“嗯，你的愿望会实现的。”黑商继续望着空桌面，十指交叉，做了一个吹蜡烛的姿势。
　　手中的尸油蜡烛熄灭了，高梦棠又回到了小树林，他静静站了半分钟，才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万籁俱寂的深夜，风吹过也没有声音。
　　他回到卧室，隗维背对着他睡着了，高梦棠轻轻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左脸。皮肤很光滑，不知是易容术，还是伤疤消失了。
　　算了，先睡吧。
　　这一晚，高梦棠做了个很奇怪的梦……他甚至怀疑那不是梦，而是一种肢体的幻觉。
　　周围黑漆漆的，一丝光芒也没有，他看不到自己的手指，伸手去摸，周围是冰凉的墙壁。
　　整整一晚，他都在不停地上楼梯，下楼梯，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金属门。一刻也没停歇。
　　早晨醒来时，比一夜未眠还累。
　　“日安，盲者阁下。”隗维已经起床了，靠在飘窗上吸烟。
　　高梦棠揉了揉眼睛，护眼蓝莓失效，视野里一片模糊。他看向隗维时，却发现隗维的身影格外清晰。
　　天蒙蒙亮，玻璃外是黑色的，屋里点着一盏灯，隗维的影子映在玻璃上。
　　那道影子，苍白瘦削，肩膀偏窄，脖子很细，身披黑色斗篷，垂着头，手中是一盏黑塔提灯。
　　高梦棠见过那道影子——贤王十一的塑像。
　　揉了揉眼睛，影子消失不见，隗维的身影也变得模糊。高梦棠揪了一颗蓝莓，嚼了嚼，视野再次清晰。他仿佛看到贤王十一的影子，在玻璃那一侧一闪而过。
　　“早安呀，阿维，”高梦棠打了个哈欠，“那个……唔……你的脸怎么样……”
　　隗维吐出一个烟圈：“哪个出生入死的人，没留下一些伤痕呢，不必在意。”
　　但隗维很在意。
　　他会怨我，因为我一意孤行，用他的身体进入风雪沉船。
　　隗维甚至想过杀死我，因为他的身份卡为贤王十一的亡魂所化，他是被选中的人，系统，也就是贤王十三，希望隗维登基成为贤王十四。
　　这些想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脑子里，把高梦棠吓了一跳。
　　他从不以恶意去揣测他人，不会窥测他人的阴暗面，尤其是他的至交好友。
　　他定了定神，强行转移注意力：“阿维，我想看看你的伤疤……我是说……”
　　隗维后脑勺朝着高梦棠，望着窗外吸烟，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怨我不停地揭他的伤疤，高梦棠又不受控制地去想，他刚刚皱眉了……打住！别太敏感！
　　隗维放下烟斗，手指揉了揉左侧脸颊：“伤疤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他的手指忽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些伤疤消失了。”隗维说，“这是真的，在下没有使用易容术。”
　　高梦棠愣了几秒，笑道：“真的么！那太好了！”
　　但他很快又想到黑商的话：直白点说，把你自我欺骗、自我蒙蔽的本领交给我，如何？


第223章
　　隗维难以相信, 昨天晚上还牢牢黏在脸上的伤疤、死诞者留下的伤疤，睡了一觉，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反复检查了五分钟, 惊讶地望向高梦棠：“盲者阁下, 怎么回事？”
　　“伤疤消除了就好, 你长得很漂亮，留下疤可惜了。”高梦棠笑呵呵地说。
　　“谢谢您, 但在下实在好奇, 您如何做到的？”
　　高梦棠复述了一遍幽灵船上的经过, 听到交易那一部分，隗维略微蹙了下眉头：“您用于交换的，是自我欺骗的本领？”
　　“唔, 他是这样说的。”
　　“那您目前，有什么不适么？”隗维小心地问。
　　高梦棠摇摇头：“没有任何不适……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我视力好了一点？护眼蓝莓效果更好了。”
　　司机来接他们, 二人暂停了谈话, 上了车, 前往【熹明医学院】
　　陈鸢的专业是生物化学, 和医学有关联。这个寒假, 他加入了熹明医学院的一个研究项目组，在那里做实验。
　　熹明医学院名气很大, 并不因为这是名校，而是因为，学校里开设了一门神秘色彩浓厚的学科——民俗医学。陈鸢就在这个专业的实验室里。
　　相传，这个学院, 会以人血入药……
　　现实中，高梦棠就听到过熹明的校园怪谈，他当时不信。但这里是黑塔游戏副本，熹明医学院作为一个小地图出现，事情变得可信了一些。
　　开车时，司机往后扔过来一只双肩包，里面装着可以栽赃陷害陈鸢的证据。司机让他们找机会，放到陈鸢身边。
　　“注意，谨慎使用你们的小魔法，”司机威胁似的说，“不可以暴露身份，给雷公惹麻烦，否则……嘿，你们知道神医是怎么死的。”
　　“哥们，雷公怎么安排的？”屠呈自然地拿了隗维的一支烟，给司机递过去，“我们以什么身份进入学校，会不会被当做校外人员驱逐出去？”
　　司机呵呵一笑：“放心吧，你们的新身份，可是校园里至关重要的人物。离了你们，这个校园好不了。”
　　“是学生么？”屠呈问。
　　“可比学生重要多了。”司机回答。
　　屠呈看起来挺开心，他说他一直想进入大学校园，但身上命案太多，报不了高考。有一次偷偷潜入大学，还没找到教室，就被保安赶了出去。
　　到了地方，司机在一个荒僻的地方停下车，玩家这才知道，司机真没骗他，他们的确是至关重要的人物——保洁。
　　好吧，离了保洁，学校的确好不了。
　　进入校园报道之前，司机把高梦棠叫到一边，往他手里塞了个小东西：“雷公给你的，拿着，千万不要弄丢，随身带着。”
　　那是一只毛绒兔子挂坠，精巧可爱。
　　“为什么？”高梦棠举起在眼前看了看，有些茫然。
　　司机：“雷公重视你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重视你。可能你长得好看？”
　　高梦棠被误认为是实验成功的空心人，和雷公的义父长得一样，被重视也是应当的。但高梦棠问的不是这个：“我更想知道，雷公为什么让我随身带着它？”
　　“这是好运符咒，保你小命的，”司机说，“可以抵挡一次致命一击。”
　　这种鬼话，高梦棠才不相信。
　　真害怕他出意外，还让他参与任务干什么？
　　但高梦棠笑了笑，收好挂坠：“我会随身携带的。”
　　他们去行政处报道，领了工作服，回到统一安排的住宿点，12人一间，条件很一般。
　　房门忽然被敲响，神医溜进来，他被雷公的高压电电死后，又被隗维复活，但雷公不知道，还以为神医死了。
　　其它10名玩家坐在司机的车里，神医就藏在后备箱，和他们一起来到熹明医学院。
　　神医进门就问了句：“怎么回事，你们是保洁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遍经过。神医啧啧感叹一番，颇有些幸灾乐祸：“我陪你们完成这次的任务，我伪装成老师家的小孩，不会有人怀疑的。”
　　过了半个小时，就有人来分配任务，有扫男厕所、扫落叶、擦教室黑板……等9种工作。扫厕所最脏最累，两人一组，其他都是单人一组。
　　“我要扫厕所！”高梦棠立刻举起手，“阿维，你和我一起扫，好不好？”
　　隗维嘴唇动了一下，好像要说“不好”，但忍住了，艰难地点了点头。
　　“行，你们两个扫厕所。”分配工作的人，递给他们两个工牌，“今天只有民俗医学楼的厕所没安排人，你们去吧，学校西南角。”
　　＊
　　“您叫在下来扫厕所，是为何事？”隗维瞟了一眼两侧经过的学生，“方才，司机为什么把您老单独叫走。”
　　“就想和你说这件事呢，一直找不到时机，我们11个人都住一间宿舍，想说点悄悄话都找不到时机。”高梦棠说，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忽然，踩到一块活动的砖头，脚步不稳，往前一摔。隗维连忙拽住他。
　　高梦棠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脚腕：“眼睛花了，没看清那里有块活动的砖……司机把我叫走，给了我这个小东西，雷公送我的，让我随身带着。”
　　“毛绒玩具？”隗维无视“无烟校园”的标识，点了一支烟，“有什么用？”
　　高梦棠：“好运符咒，说是能抵挡一次致命一击。”
　　他捏了捏，又揉了揉，棉花里，有一个球形硬质的东西。
　　隗维显然也不相信这东西能带来好运。
　　很快，他们就没心情关心毛绒挂件了，因为，男厕所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脏。
　　熹明医学院大多数的学生是研究生，寒假什么时候放，看导师心情，大多数学生没有离校，厕所里人来人往，不方便使用技能。
　　隗维怨气冲冲地清洁拖布头，刚把地面擦干净，就有一个学生走进来，留下一排黑漆漆的脏脚印。
　　“学校没教过您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么？”隗维瞪着他，“你导师叫什么？”
　　男生刚脱了裤子，站在小便池前，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来，一脸惊愕。在隗维犀利目光的逼视下，溜着边迅速离开。
　　“阿维，不要这样啦……”高梦棠安慰道。
　　“在下刚把地拖干净！”隗维怒容满面。
　　高梦棠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不要这样认真工作。我们的任务又不是当一个好的清洁工，糊弄一下就行，卫生间干净与否，又不会影响我们完成副本任务。”
　　“……哦。”隗维才反应过来，愣愣地应了一声。他当优胜者当习惯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认真，比别人优秀。哪怕是扫厕所。
　　他还是把那排脚印拖干净了。
　　高梦棠根本不愿意涉足公告厕所区，掂着一块抹布，第20次擦拭水龙头。上课铃响起，周围没人了，他立刻拿出毛绒挂件。
　　“我想把它拆开看看。”高梦棠揉揉眼睛，摆弄着那个小东西，“这里面或许有什么。”
　　可是，拆开挂件，万一会发生更可怕的事呢？
　　正纠结时，隗维递给他一枚硬币：“一次性道具，【问题硬币】”
　　道具的使用方法很简单，抛出硬币时，心中默念问题，正反面代表不同的答案。
　　问题硬币的指引，很可能是正确的。而且，幸运值越高，做出正确指引的概率越大。幸运值越低，做出正确指引的概率越小。
　　高梦棠幸运值50，黑塔游戏中，比他幸运值还高的，挑不出几个。
　　“正面拆，反面不拆。”高梦棠念了三遍，把硬币一抛，按在手背上。
　　挪开手一看，正面。
　　拆！高梦棠立刻行动，用剪刀挑开线，扒开里面的棉花，里面藏着一颗暗红色小珠子，看不出材质。摆弄了半天，看不出什么名堂。
　　整个下午的时间，高梦棠用热水、凉水浸泡珠子，轻轻砸，往地上扔……试了无数方法，没发现珠子有何不同。
　　高梦棠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今天下午，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具体是什么，高梦棠也想不起来。
　　到了下班的时间，天已经黑了，他们一起下楼，往宿舍走。
　　四层到二层的声控灯坏了，一起下楼的学生们，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台阶。高梦棠还捏着那颗小珠子研究。
　　闪光灯掠过高梦棠时，身后响起“啊”一声尖叫。
　　“怎么了？”
　　二人急转过头，只见一名学生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死，死……”
　　“什么？”他同学笑骂，“你学傻了？”
　　那名学生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他指着地板，颤颤巍巍地说：“刚才，我看到了，地板上有一个死字！”
　　“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们的专业本来就够……”话说一半，那人也噤声了。
　　高梦棠仿佛想到些什么，紧紧攥住那颗小珠子。拉着隗维，拐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打开闪光灯，对着珠子一照。
　　光透过珠子，投在墙壁上，密密麻麻一片血红色的“死”字！
　　那影子还会动，每一个笔画都在往下滴血。
　　高梦棠连忙移开手机，深呼吸数次：“什么好运符咒啊，分明是厄运符咒。我来的路上，被碎砖块绊了一下，估计就是这东西搞的鬼。”
　　“扔了它？这东西带在身边……”隗维提议。
　　一句话还没说完，隗维忽然停住声音，高梦棠的脸色也是一变。两人同时想到一件事：
　　如果这只毛绒挂件，会带来厄运，那他们刚才使用【问题硬币】，做出的指引，岂不是……错误的？
　　他们不该拆开挂件，因为，那很可能导致更恐怖的事情发生。
　　隗维抢过那颗小珠子，随手一扔，拽着高梦棠，迅速回到宿舍。
　　气还没喘匀，农场主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神医失踪了！”


第224章
　　食尸鬼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神医失踪了？！！”
　　“我联系不上他！打电话不接！”农场主急得一个劲砸手机屏幕。
　　晚上五点多, 神医说他要给他们带饭，但等到六点半，饭也没送过来, 发消息不回, 打电话不接, 现在快七点了, 农场主已经在校园里找了一圈，没有神医的影子。
　　副本里失踪, 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完, 食尸鬼急急忙忙地穿衣服：“快, 我们快去找他。”
　　月幡成员齐刷刷地看向高梦棠。
　　失踪一位黑鸥成员，关月幡什么事，他们不想管。但高梦棠不一样, 他会热情开朗地向每一个人伸出援手。
　　“高首领，”农场主可怜巴巴地问, “您人多，能不能帮一帮我们？”
　　这次加入游戏的, 黑鸥一共五个人, 尹明乌的身份是警察, 没和他们一起进入学院。失踪了一个, 就剩下农场主、食尸鬼和蔚乡尘三个人。
　　高梦棠这边, 足足有7个人。
　　“咳、咳。”隗维忽然咳嗽了两声。
　　白介、赫仑头也不抬地继续打牌，沃兰北则躺在床上,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我们——”高梦棠说。
　　隗维打断他：“天色已晚，校园里也不知是否安全，食尸鬼, 你们多加小心，我们——”
　　“——当然愿意帮忙。”高梦棠把后半句话说完。
　　啪的一声，隗维重重地把棋子敲在棋盘上。
　　“老天奶啊！您真是大善人！”食尸鬼又要哭，感激得恨不得为高梦棠赴汤蹈火的模样。他们很快找出一张地图，10个人的搜寻区域。
　　食尸鬼把月幡的人，分配在陈鸢宿舍楼、民宿医学院那一片。这两个地方，最危险。
　　“可以么，高首领？”农场主恳求地望着他，“你们人多力量大，没问题的……”
　　高梦棠轻轻“唔”了一声。心想，他们就是在利用我们，装可怜掉眼泪，只不过是他们无形的武器。需要帮忙时，他们会示弱，遇到危险时，他们一定第一个把我们推出去。帮他们，岂不是自掘坟墓？
　　他打发黑鸥的人先出门，说他们还要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出发。
　　那三个人一走，高梦棠立刻打开食尸鬼床上的背包。
　　背包里，装着可以栽赃陷害陈鸢的证据，是他们完成【分解任务3】的关键道具。黑鸥成员知道这只背包很重要，一直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现在，他们六神无主地去找神医，背包落在了寝室。
　　隗维：“您老这是？”
　　“谁要帮他们的忙呀，”高梦棠埋头在背包里翻找，“赶紧完成任务，我们先走。”
　　“您转性子了呀。”隗维惊喜地微笑，“在下还以为，您真要帮那群白眼狼呢。”
　　高梦棠：“才不会帮忙呢。黑鸥死一个人，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此话一出口，高梦棠自己先惊讶了一下，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连忙摇摇头：“不对不对，这样说太冷血。”
　　“这可不是冷血，高梦棠，”沃兰北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叫看得通透，判断准确！”
　　背包里只有两样东西：剖腹人控制终端平板，移动硬盘。
　　硬盘里有一段伪造的监控录像，显示陈鸢曾潜入乌云基地，偷走了控制平板。
　　高梦棠拿上这两样证物：“走吧，尽快完成任务。”
　　路上，遇到了食尸鬼和农场主二人，他们看到高梦棠往陈鸢宿舍楼的方向跑，嘲讽地一笑：“这傻子，什么忙都帮，真往宿舍楼那里去了。在他面前掉两滴眼泪，他都能把自己的脑袋揪下来。”
　　“快点找到神医吧，”食尸鬼嗅着空气，“咱还得感谢高梦棠呢，要不是月幡有他这么个傻透腔的首领，黑鸥早完蛋了。”
　　*
　　高梦棠、白介二人使用隐身药水，进入宿舍楼，隗维等人在楼下放风。
　　这个时间，陈鸢还在实验室，他是中洲大学来的项目交流生，熹明医学院给他的待遇很好，宿舍是双人间，顶层，能看到海景。
　　高梦棠敲了敲门。
　　“谁呀。”陈鸢的舍友问，毫无防备地推开门。走廊是空的，他左顾右盼一阵，耸耸肩，又关上门，回到床上躺着玩游戏。
　　隐形状态的两个人，已经进入宿舍。高梦棠轻手轻脚地拉开陈鸢的抽屉，摩擦声在静悄悄的宿舍中，格外诡异……
　　舍友专注地打游戏，没察觉异样。
　　高梦棠把平板和U盘放进最里层，用几份文件盖住，再轻轻把抽屉推回去。
　　“啊——！”舍友忽然惊叫一声，后背一弹坐了起来。
　　高梦棠和白介立刻汗毛倒竖，齐刷刷扭过头，盯着他。
　　“你他妈卖我！”舍友打开语音一顿狂喷，“会不会玩？交个斩杀啊！又他妈输了。”
　　“……”
　　正准备走，白介轻轻拽了一下高梦棠的衣袖，指着书架上一叠横着放的纸质笔记本。其中一个白色笔记本的书脊上，用记号笔，写着一串里世界文字。
　　“剖腹人。资料整理。”白介通过心灵链接说，“老大，我们把笔记本拿走？”
　　高梦棠思考两秒，一点头。
　　那一摞笔记本横着放，想要抽走白色笔记，要把上面的本子掀开，白介刚掀开上面的几个笔记本，就听高梦棠说了声：“不好。”
　　舍友已经下床了，走到书桌边喝水，他错愕地看着原本摞在一起的笔记本，被抬高了60°，其中的白色笔记本，还无所依凭地悬浮在空中。
　　白介大脑一片空白，缓缓把笔记本又推了回去。
　　“噗！”舍友的水全喷了出来，他瞪着眼睛，缓缓走向陈鸢的书桌……
　　他们两个，只是隐形，体积还在，舍友再往前走一步，势必会撞到高梦棠。
　　而且，隐形药水有一个特质：被智慧活体生命碰撞三次及以上，会自动失效。
　　高梦棠忽然想到一件事：舍友只是NPC
　　他有了一个想法，以往，他绝对不会考虑这种行动，但现在……
　　还没等他回过神，身体先行动了，他抓过桌子上的剪刀，直接捅进舍友的胸腔。
　　舍友缓缓向后倒去，刚要喊叫，高梦棠又一下子划开他的喉咙。
　　血流了满地，舍友死了。
　　“哇哦，”白介惊叹，“老大，我对你刮目相看。你原来会杀NPC啊！”
　　高梦棠望着脚下蔓延开的一滩血迹，沉默数秒后：“走吧。”
　　证据藏好，接下来面临第二个问题：剖腹人死亡的那一天，陈鸢在学校做实验，监控中一直有他的身影，他有很多不在场证明。
　　校园里监控24小时覆盖，删了监控才能让陈鸢有口难言。高梦棠对删监控已轻车熟路，电脑操作不娴熟，那就大道至简，直接把监控室给毁了。
　　一行人分头行动，分别去删除图书馆、实验室、宿舍楼和保卫处的监控。
　　高梦棠再次使用隐形药水，潜入保卫处监控室，刚推开门，就听到监控室中的两个人在闲聊。
　　“这人犯病了？”其中一个说，“哪来的疯子？”
　　“谁啊，用不用叫救护车，我看他抽的挺厉害的，哪个老师家的小孩么？”
　　监控回放中的“小孩”，正是神医。
　　他提着两兜子饭，沿着一条小路，往清洁工宿舍的方向走，忽然间，把手上的塑料袋一抛，剧烈挣扎起来。
　　画面中，只有神医一个人，看他的动作，却像有几个人按住了他的胳膊。神医的挣扎没持续多久，忽然全身瘫软，倒在地上。
　　看不见的“人”拖着他的胳膊，把他往上一抛，扔过学校的围墙。
　　“闹鬼了！”工作人员吓得不轻，“这真是监控，还是恶搞？！”
　　另一人也慌了神：“快，现在怎么办，报警？告诉校领导？”
　　趁此时机，高梦棠一瓶高阶燃烧药剂，全泼在监控室的操作台和屏幕上。
　　火焰轰地燃起，那两人喊着“有鬼”“真的有鬼”，更吓得魂飞天外，一路哀嚎夺命狂奔。
　　阴差阳错地，还真让他们找到神医了。
　　高梦棠记住监控中的位置，把这条消息告诉食尸鬼和农场主，他们又是一番感激不尽。
　　离开保卫处，等了一会儿，队友们也处理了监控，和高梦棠汇合。
　　“1、2、3……”高梦棠揉了揉眼睛，“6个，不对呀，怎么才六个人？”
　　他又查了一圈，发现屠呈不在。
　　“屠呈人呢？今天晚上我就没见过他，他也失踪了？”高梦棠心里一惊。
　　“不必担心，他去听课了，给在下发了消息。”隗维打开手机给他们看了一眼。
　　赫仑吃惊：“听课？听什么课？”
　　“他说他没念过多少书，这次有机会了，感受一下大学校园。”隗维说，他的表情很微妙，“在下当教授时，怎么就没遇到过这么爱学习的学生呢？”
　　其他人都很无语，1阶副本里，还有心情体验大学生活，这也是一位神人。
　　回宿舍等了半个多小时，屠呈才回来，满脸笑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开门就说：“那节课在讲心肺多源信息集成感知端，虽然什么都没听懂，但是学习的氛围特别好，真希望我也能上学……”
　　一连串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是食尸鬼打来的。
　　“高，高首领，您快来看看吧，”食尸鬼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神医他不太好。”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但我不是很关心。高梦棠心想，善意的惯性，还是让他焦急关切地问了句：“怎么了？”
　　“他，他的身体在逐渐消失！”
　　熹明医学院临海，夜晚，零星的学生结伴散步。夜风很凉，吹在身上，海水咸湿的味道浸到脖子里。
　　高梦棠等人赶过去时，神医已经变成半透明的了，他躺在海滩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城市的灯光映在海面上，一块块光斑随着浪花浮动，高梦棠往海面上望了一眼，又揉了揉眼睛。
　　那种好像少点什么的感觉又出现了，但一时半刻，他也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
　　隗维凝眸看了神医半晌，摇了摇头：“他的灵魂破碎了。”
　　“灵魂破碎，这，意味着什么？”农场主呆愣愣地问。
　　隗维：“无法复活。复活币也不行。”
　　“怎么办啊，高首领，你能不能救救他！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不能再死了！”食尸鬼又要下跪。
　　高梦棠连忙移开半步：“我也不知道呀，这样吧，你先把神医带回宿舍。”
　　海水中的光团，被浪花扯来扯去也不会散。高梦棠朝海水中瞟了一眼，光斑之下，伏着一些黑漆漆的东西。
　　“那是什么？”高梦棠指着海面问。
　　其他人看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看出来。
　　“水里面有一团黑色的东西。”高梦棠坚持道，“我看得很清楚，你看，被海浪推过来了。”
　　沃兰北笑道：“瞎子，我狙|击手的眼睛都看不清，你能看清？”
　　就在这一刻，高梦棠忽然意识到，那种“少了什么东西”的感觉，来自何处了。
　　他一直没有吃护眼蓝莓，但视力一直正常。
　　甚至，视力更好了，比他在游戏外5.0的眼睛看得更清楚。
　　“哎呦我去，真有，一团一团黑色的！”沃兰北大喊。
　　哗啦一声，巨浪拍过来，那些黑色的东西都被冲到岸上，零零散散，高梦棠走过去时，迎面吹来一阵海风，他身体凉了一大半。
　　竟是一具具尸体！
　　剖腹人死后，留下的尸体，眼睛被一层肉色薄膜盖住，身体已肿胀形成巨人观。
　　海滩上，散步的学生尖叫着逃开，30多具尸体，明晃晃地摆在沙滩上，月光照在它们身上，冷得像一层霜。


第225章
　　立刻有人报警, 附近就是警局。
　　“哥，你在仰望星空啊。”赫仑站在高梦棠身边，此刻, 高梦棠正仰头眺望海面之上, 目光炯炯, 看得出神。
　　“不是星空, ”高梦棠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是不是有一团红色的云。”
　　赫仑等人看了半天, 什么也没看到。高梦棠的眼睛离奇恢复后, 不仅视力优秀, 还能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
　　在他眼中，一团淡粉色的东西，悬在天空上, 分辨不出是什么。
　　15分钟后，警察赶到现场。尹明乌也在其中, 看到隗维，嘿嘿一笑, 伸出一条胳膊要和他拍手：“老隗, 又见面了啊。”
　　隗维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干嘛啊, 咱俩过命的交情。”尹明乌不知道和他过命的, 是旁边的高梦棠, 抓着隗维的胳膊，强行拍了一次手。
　　“您不是进入什么海底特工队了么？”隗维慢条斯理地问, “岸上的事，也归您管？”
　　尹明乌：“海底下冲来的尸体啊，该归我管。”
　　进入特工队后，尹明乌的身份显然提高了很多, 站在一旁指挥其他警察拉警戒线、隔离现场、驱散人群。
　　与此同时，陈鸢舍友的遗体被发现，学校调查监控室接连起火事件，警察进入校园。
　　短短几个小时，校园里人人噤若寒蝉。
　　趁着旁人没注意，农场主和食尸鬼抱着一团用黑布裹起来的神医，一路小跑：“老尹，你看看神医，神医他！”
　　忽然，怀里一轻，黑布掉在手臂上，农场主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空着的胳膊：“神医呢？”
　　“【120神医】已死亡，剩余玩家，11人。”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尹明乌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黑鸥5个人静静伫立在沙滩上，他们略微佝偻的身躯，像伫立在海岸边的黑色海蚀柱。
　　“怎么回事，”尹明乌咬着牙关问，“告诉我。”
　　沃兰北眺望他们，啧啧摇头：“可怜哦，但我开心。”
　　海岸边待了一会儿，没有他们的事，高梦棠等人刚回到宿舍，就接到了雷公的电话。
　　“我听到消息了，剖腹人尸体被冲到了熹明医学院的海岸？”雷公问。
　　高梦棠：“嗯。”
　　雷公：“我给你的符咒，你还带着么。证据有没有放到陈鸢身边？”
　　高梦棠说谎：“带着呢。证据放好了。”
　　“知道了，”电话那头停顿一会儿，雷公又接着说，“我马上报告给义父，让义父派人去查。我也会去熹明医学院。你们先不要走。”
　　当天晚上，黑鸥等人给神医哭丧，迟迟没有回来，宿舍里只有月幡成员。高梦棠准备睡觉时，屠呈敲了敲他的床，把他叫到走廊。
　　“高梦棠，你能不能带我去见黑商？”屠呈问，“我想和他交易。”
　　“诶？”高梦棠困惑道，“交易什么？”
　　屠呈只是说：“带我去吧，很危险么？我想和他交易。”
　　“倒也不是很危险，但交易要付出代价的。”高梦棠翻出泡泡里的尸油蜡烛，“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他们点燃了蜡烛，和上一次的经历一样，蜡烛燃烧后，头晕目眩，没走出多远，就摔倒在地。爬起来时，已经来到了幽灵船。
　　船还是空的，桌上的食物却冒着热气，无人操作，缆绳自动盘绕成一圈。
　　举起蜡烛，透过火光，才能看到穿梭的蜡油人。高梦棠带着屠呈来到餐厅。
　　黑商背对着他们，坐在餐桌前，对生日蛋糕许愿。他没有转过头，却能感知到他们：“你又来了，还没结束呢吧……”
　　“唔，这次不是我，”高梦棠把屠呈往前推了推，“是我的朋友，他想和你交易。”
　　听到这句话，黑商转过身，看了看高梦棠，又看看屠呈，缓慢地问：“小子，你想购买什么？”
　　高梦棠竖起耳朵，他很好奇，屠呈要购买什么。
　　只听屠呈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地说：“进入大学的机会。”
　　高梦棠揉了揉耳朵。
　　黑商好像也没听过这么奇特的要求，沉吟数秒：“你想要学位证和毕业证么，这很容易，容易到，不需要找到我。”
　　“不是，”屠呈说，“我想进入大学，学习四年，自己取得毕业证。至于怎么进入大学，或许是高考吧，我不太了解，我从10岁开始就是海盗，我对陆地上的事不太了解。”
　　“我明白了。”黑商说，“你想像和正常的学生一样，正常地生活四年。”
　　屠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对，就是这个意思。你可以帮我实现心愿么？我听说大学的生活特别美好，我希望我能去读大学。”
　　黑商：“当然可以。”
　　屠呈：“代价呢？”
　　黑商侧过头，望着生日蛋糕，“生活的底色是空白，你对某种生活模式的美好幻想，只是你自己调配的涂料。你完全可以用这些涂料，涂抹你现在的生活画卷。”
　　“说明白点，我没文化。”屠呈挠了挠头，“代价是什么？”
　　“不要美化任何一条路，”黑商的声音空洞悠长，“你属于海洋，我想，你应该眼含热泪回到海洋。”
　　黑商：“所以，这次交易我不会收你钱。因为你什么也没有获得。”
　　这两句话说出来时，屠呈变壮了一点，面容也变得年轻了。苍白的皮肤有了点血色。
　　“你现在是中洲大学放射医学1年纪新生，因病休学。离开副本后，去复学吧。”黑商扔过来一张学生卡，上面写着屠呈的名字，贴着屠呈的照片。
　　屠呈惊讶至极：“就这样，这么简单？”
　　“嗯，复课前，记得补一下义务教育的基础知识。”黑商很有耐心地叮嘱，随后又重复，“但你一定会后悔。生命像一个洞窟，四面均是石壁，每当你触碰，石壁就会往后退一寸。”
　　“明察之人，会朝一个方向走下去，开辟隧道，从山的另一头穿出去，”他盯着高梦棠，似有深意地说：“愚盲之人，会转个身，离开洞窟。”
　　高梦棠觉得黑商在暗示些什么，黑商好像在骂他笨。
　　“对吧，贤王十二。”黑商轻轻一笑。
　　听到这个称呼，高梦棠睁圆了眼睛。
　　“我希望我还能见到你，贤王十二，”黑商背对着他们，继续对着蛋糕做许愿的姿势，“【阿撒托斯之矛】，还在我手里。祂随时准备刺瞎你的眼睛。”
　　高梦棠：“诶？阿撒，什么矛？”
　　“你曾用这只长矛刺瞎了你的眼睛，”黑商做了个吹蜡烛的动作，整艘幽灵船开始剧烈摇晃，“从此之后，你从【明察】变为【愚盲】。你再也不用，看到命定的终焉，解脱了，不是么。”
　　“什么结局，你是林里的师父么！”高梦棠有点着急了，“说话说明白一点，拜托！”
　　黑商抬起下巴，做许愿状，眼皮溶解的蜡油黏在一起：“那个梦境，就是你命定的终焉。”
　　强烈的晕眩后，高梦棠和屠呈又回到宿舍走廊，食尸鬼他们还没回来。
　　屠呈拿着学生卡炫耀了一圈，把他们在幽灵船上的经历讲了一遍。高梦棠难以兴致高涨，等屠呈讲完，他问了个问题：
　　“我很好奇，黑商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他能消除死诞者留下的伤口，能轻易改变现实让屠呈成为医学生。他还很了解贤王，了解里世界。
　　黑商绝对不是个普通的人类，他应该来自里世界，且身份不一般。
　　更让高梦棠在意的是——梦境，命定的终焉。
　　什么梦呢？高梦棠头疼地揉着太阳穴，随手把还在燃烧的尸油蜡烛，放在靠窗的小桌子上。
　　桌子对面，隗维翻着转头一样厚的《月之秘法》，记笔记时，不经意瞟了一眼蜡烛，随后，他的动作停顿：“海面上那是什么？”
　　宿舍楼的窗户对着海，透过尸油蜡烛的烛光，可以清晰地看到，海面上漂浮着一个鲜红的阿拉伯数字：4
　　“唔，我就说海面上有东西，”高梦棠的思维暂时从“命定终焉”抽离，“我早就看到海面上有一团粉红色的东西。”
　　数字4在静夜里亮着红光，许久也没有变化。
　　不想了，先睡觉吧。明天还要见雷公呢。
　　高梦棠爬上床，听着赫仑、白介和沃兰北的鼾声。屠呈拿着一本《中学生必背古诗词500首》请教隗维，隗维对这位好学乐道的学生，有格外的耐心。
　　不知不觉间，高梦棠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四周黑漆漆，没有一丝光线，他不停地上楼梯、下楼梯，推开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不时被台阶绊倒，或者一脚踩空，从楼梯上跌落。
　　如此单调的内容，重复了成百上千次。
　　高梦棠猛然惊醒，这个梦他做过一次。昨天晚上，第一次进入幽灵船之后。
　　黑商所谓的“命定终焉”，指的是这个梦境。被困在未知空间里，爬楼梯？
　　他坐在床上发呆，其他人都睡了。过了好久，他和衣躺下，刚闭上眼，又开始做那个梦，上楼梯、下楼梯、再上楼梯、上楼梯、推开门……继续下楼梯、下楼梯、推开门……
　　第二天醒来时，高梦棠魂不守舍，头发乱糟糟也没心情梳，随手扎了个低马尾，下楼梯时，一脚踩空，直接摔了下去。
　　赫仑连忙把他搀起来：“哥，你怎么了？”
　　高梦棠望着赫仑几秒钟，那目光，好似他第一次见到赫仑。
　　“哥？”
　　“我没事。”高梦棠含糊地说。
　　但事情很严重。被封印在深处的梦境，仿佛从大脑皮层的每一条沟壑渗出来。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高梦棠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梦魇。
　　雷公和他的人很快感到，伪装成中洲调查组，前来督办“海岸沉尸案”。清道夫们，也不用伪装清洁工了，成为中洲调查组的一员。
　　时间是上午9点多，陈鸢刚从宿舍楼出来，准备去实验室，看到雷公，他脸色极为嫌弃：“死猴子，你来干什么？”
　　“剖腹人的尸体找到了。”雷公说，“它们被冲到熹明医学院的岸边。”
　　“关我什么事，”陈鸢恢复一张死人似的脸，“你用花言巧语哄骗了那个蠢货，剖腹人已经交给你管控了。”
　　雷公愣了几秒，表情扭曲一瞬，像是要笑出来，随即额角爆出青筋：“你说谁是蠢货？！！”
　　“黑宴开。还能是谁。”陈鸢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旁听的人纷纷侧目，昙花岭上下，加上分支组织，敢这样骂黑宴开的，挑不出第二个。
　　学生均被清走，周围的人，名义上是中洲调查组，实则来自昙花岭，他们对黑宴开无比崇拜，听到陈鸢这么说，当即就要动手。
　　雷公拦住他们，对陈鸢摇了摇头：“义父真是白养你了。我今天来不适合你吵架的，你是嫌疑人，要接受调查。”
　　说完，中洲调查组就闯进陈鸢的宿舍，翻了个底朝天，把平板和U盘都翻了出来。
　　U盘接入电脑，文件夹里有一段监控视频，陈鸢潜入乌云基地，偷走了控制终端。
　　“有什么要解释的么？”雷公问。
　　陈鸢还是很一潭死水的模样：“不是我的。”
　　雷公：“那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宿舍？”
　　“你不知道为什么？”陈鸢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要陷害我。”
　　“少在这儿含血喷人！”雷公登时暴怒。
　　校园里的监控处理好了，无人能证明陈鸢当时在学校，这口黑锅落在陈鸢头上。
　　系统：“分解任务3已完成。任务奖励正在发放。请在邮箱查收。”
　　“检测到该任务【000盲者】贡献最大，盲者将获得更丰厚的奖励。”
　　隗维、赫仑等人，获得的道具是【2阶武器宝箱】
　　高梦棠查看了一下邮箱，看到奖励是愣了一下：复活币！
　　他竟然获得了一枚复活币！
　　高梦棠连忙把这枚复活币藏好。另一边，雷公要给陈鸢戴上手铐，把他押进车里。
　　“分解任务4已发布。”
　　【分解任务4：回到乌云基地】
　　车离开校园，但玩家们已心如死灰。
　　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他们不可能轻易地离开校园，回到乌云基地。
　　一共四辆车，前面两辆车开路，雷公和陈鸢坐在中间的一辆车，所有清道夫挤在最后一辆车。
　　毫无征兆地，最前面两辆车，急刹，雷公的车和他们追尾。
　　“干什么？”雷公打开车窗朝前面喊，“为什么刹车？”
　　司机下来查看状况，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啊，我们没踩刹车，这车自己就停了。”
　　雷公不信邪，推开司机，自己开车，一脚油门踩进去，车子又往前开了2米，然后死死卡住，再也动不了。
　　向后倒车，起初，轮子还能转动，但转速越来越慢。很快，轮子也转不了了。
　　有什么东西拦住了它们。
　　雷公冲一个人摆摆手：“19号你去，去前面看看。”
　　19号往前走，他竟也和车子一样，动作越来越缓慢，那人反应过来，迅速掉头往回跑，用力往外一扑。
　　他的上半身可以自由活动，腿和腰完全凝固，维持着往前扑的姿势。他挥动两条胳膊大喊着：“快把我拉出来！”
　　五六个人拽着19号的胳膊，把他往外拉，但那人的身体纹丝不动，胳膊都脱臼了，还是出不来。
　　高梦棠拽着他的队友，往后退了几步。
　　其他人看不到，只觉得前面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障碍物。
　　但在高梦棠眼中，一道若隐若现的半圆形隔离墙，罩住了整座校园。隔离墙呈乳白色，质地黏滑，那个人的下半身，就是被这粘稠的液体固定住，动弹不得。
　　“结界的材质，看起来，像融化的蜡油。”高梦棠小声说，他想起幽灵船上的蜡油人，“似乎和幽灵船、和黑商有关。”
　　他看了一眼海面上鲜红的数字“4”。
　　这个数字，又意味着什么呢……
　　*
　　路被封死，一群人又回到校园。1小时后，宣布封校。两小时后，昙花岭的人尝试了任何一种可以离开的方法。包括潜入海底，但他们发现隔离结界是一个空心球。
　　尝试联系昙花岭总部，但手机没信号，只能与同在包围圈内的人联系。
　　滴水不漏，插翅难逃。
　　大多数学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突如其来的封校、海岸沉尸案、和陈鸢舍友之死津津乐道。
　　三小时后，越来越多不听劝的学生，尝试离开校园，无一例外，都被结界包裹，一动不动。
　　校园怪谈，变成了真实恐怖事件。整座大学被压抑的情绪笼罩，就连食堂里，也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
　　“我们该怎么出去啊。”食堂里，白介烦躁地用叉子戳着沙拉。
　　一位学生走过来，忽然往白介手里塞了张传单，白介展开一看，竟写着“瞻彼幽光，湖水泱泱”。
　　这是古神信徒的祝祷词。
　　“神经。”白介把那张传单团城一团，扔进桌边的卫生纸团中。
　　发传单的人穿着“民俗医学院”的志愿者工作服，他看到白介的动作，僵硬地回过头：“古神已经降临了，你还不吸取教训？”
　　白介把自己碗里的鸡腿，扔给伪装成大黄的裴加纳，懒洋洋地说：“告诉古神祂老人家，别来偷我们的鸡腿。”
　　裴加纳：“汪！”
　　那人死死盯着白介几秒钟：“你已经被诅咒了。”
　　“他们竟然知道古神，很有远见嘛。”等那人走远了，高梦棠说，“他们是巫师世家的人么？”
　　白介：“应该是些‘不入流’的小信徒。大家族的人，以读正常的大学为耻。”
　　调查了一整天，也没找到离开的方法。到了晚上，他们发现一个更恐怖的事实：结界包围圈在不断缩小。
　　原本，19号上半身露在外面，下半身被“冻住”。但晚上，他们过去送饭时，发现19号的上半身也动不了了，只有额头和后脑勺露在外面。
　　蜡油封住了他的嘴，他喊不出来，双眼赤红，一个劲地淌眼泪。
　　咣当，饭盒掉在地上。雷公全身一凉：“完了，我们不会要被困死在这儿吧。”


第226章
　　晚上九点, 包围圈又向内收缩了5米多，且收缩速度正不断加快。
　　预估48小时后，整片区域都会被这些不明物质包裹。
　　恐慌情绪在校园中蔓延, 雷公也有点少见多怪, 急得像一只受惊的猴子。
　　高梦棠等人还算淡定, 他们尝试了能想到的所有方法, 用尸油蜡烛的火去烧，用技能攻击, 使用传送术法……均失败。
　　天空上的数字“4”红得刺眼, 高梦棠有一种直觉, 蜡油包围圈，很可能和这个数字有关。
　　雷公的人开来了几辆MPV，玩家们把后排椅子放倒当成床, 当晚，几个人挤在一辆车里, 遇到危险，开车就跑。
　　“我怀疑这一切和幽灵船有关。”高梦棠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 “幽灵船上有蜡烛人, 这次的结界是蜡油……黑商做的么,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沃兰北不嘴贱难受, 他捅咕隗维一下：“那黑商都能让你脸上的伤疤消失, 你快去和他交易啊，让你的那玩意长回来。”
　　“喂！沃兰北！”高梦棠抬高声音, “不要开过分的玩笑！”
　　隗维淡淡扫他一眼：“闭上嘴能憋死你？”
　　“嘿，那倒是不能，”沃兰北笑得贼兮兮，“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真能把我憋死。隗维, 你快去啊，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憋不死就把嘴闭上。”隗维平静地说，他打开烟盒拿了两支香烟，开门下车。
　　等隗维走远了一些，高梦棠忿忿道：“开玩笑有个度啊，你这样会让隗维伤心的。”
　　白介缩了缩脖子：“沃兰北，你是真正的勇士，隗维可是能面不改色把人肉吃下去的，就不怕他心情不好，把你捅个对穿？”
　　沃兰北又笑了一阵，神色逐渐认真了一些：“你们认识隗维时，他已经成了太监，我认识他时，他还是个呆头呆脑的高中生。”
　　“隗维家人都死了，他身边，认识他五年以上的人，就剩我一个了。他就是杀了高梦棠也不能杀了我。”沃兰北自豪地扬起下巴。
　　吸了两支烟，隗维又回到车里，他看起来真没有生气，高梦棠放心了一点。
　　当晚，他们挤在车厢里，裹着毯子，睡得很不踏实。
　　车厢忽然晃了一下，高梦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雾气浓重，车厢里有一团混浊的空气。隗维正从座位上爬起来。
　　“你这么早就醒了。”高梦棠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这才四点啊。”
　　隗维没答话，他戴着睡帽，眼罩还没摘下来。
　　高梦棠刚闭上眼睛，忽然感觉不太对：隗维的姿势，不像坐起来，而像有人捏着他的肩膀，把他提了起来。
　　“阿维？”高梦棠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你怎么了？”
　　还是没有回应，隗维以被人提起来的奇怪姿势，从车厢中飘出去，高梦棠拽住他一只胳膊。这时，他才发现，车厢内外不是雾，而是几近透明的淡黄色物质。
　　高梦棠立刻想起幽灵船上看到的蜡油人。只不过，现在看到的蜡油人更加透明。
　　车厢外，有个戴鸟嘴面具的黑衣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来不及多想，黑色泥沼从指缝间流出，凝聚成无数尖刺，刺向戴鸟嘴面具的人。
　　那人根本不躲避，尖刺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飞出，速度迅速降低，刺到鸟嘴人面前，已如强弩之末，连他的衣服都没穿透。
　　见到这一幕，高梦棠心头一凉。
　　这些黑色泥沼，可是腐败的至高秩序。蜡油人竟能抵挡它们的攻击。
　　出乎意料的是，面具的尖嘴颤动了一下，头一转，看向高梦棠。面具上两只黑色的大眼睛朝高梦棠看了几秒钟。
　　隗维忽然摔在地上，黑衣人转身离开。
　　一切结束得毫无征兆，半空中淡黄色半透明物质消失，蜡油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高梦棠连忙把隗维搀扶到车厢里。
　　“无碍。”隗维摘下眼罩，双目失神，“在下好像做了个梦。”
　　高梦棠也怀疑这是梦。那些蜡油人为什么要攻击隗维，鸟嘴面具又是谁，为什么一转头就走了？
　　这番动静，把沃兰北和白介也吵醒了。凌晨四点，天色漆黑，空气微凉。车厢里的人面面相觑，均是一脸困惑。
　　“对了，我拿蜡烛照一照。”高梦棠点燃尸油蜡烛，举到车玻璃旁边。
　　他猜得没错，那些半透明物质，果然是蜡油人。透过火光，可以看到蜡油人围着鸟嘴面具，又走向了另一辆车。
　　“那是食尸鬼和农场主的车。”白介压低声音，“他们在干嘛呀？”
　　高梦棠刚想说“我们去帮帮他们”，转念一想，如果食尸鬼和农场主看到他遭遇危险，会帮忙么？当然不会，他们只会隔岸观火。
　　想到这儿，刚亮起来的圣父光辉，迅速黯淡。高梦棠也躲在车里看热闹。
　　“盲者阁下，您老竟没有第一时间蹦跶过去伸出援手。”隗维惊奇地瞅着高梦棠。
　　“唔，先看看情况嘛。”高梦棠含混地说。
　　和他们经历的一样，蜡油人把食尸鬼拖了出来，扔在鸟嘴面具脚边。
　　尖锐的鸟喙垂下，戴面具的人低头看了那个人片刻，一脚踩住食尸鬼的喉咙。
　　食尸鬼完全没挣扎，寂静的清晨，传来颈椎断裂的“咔嚓”脆响。
　　系统：“【077食尸鬼】已死亡。剩余玩家：10人。”
　　尸体被弃置在原地，鸟嘴面具戴着蜡油人，离开这些车辆。他们的脚步如同鬼魅，没有一丝声响，虚空中浮出一团暗绿色的发光幽影。一群人融进这绿色的光雾中，彻底消失。
　　车内，高梦棠等人恍惚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要杀食尸鬼？
　　不，鸟嘴面具根本不是冲食尸鬼来的，他一开始想杀了隗维。他的目的，好像只是杀一个人。被杀的是谁，他不在乎。
　　“那人是屠夫么？”隗维紧缩着眉头。
　　副本中，绝大多数情况下，NPC不会随机杀人。只有屠夫，见到玩家就杀。
　　但也不像屠夫，屠夫对每一位玩家抱有平等的恨意，他刚刚已经抓到隗维，但没下杀手，转而攻击食尸鬼。这不符合屠夫“看到玩家就杀”的特性。
　　众人再也睡不着，在车厢内坐了一个多小时，天亮了。食尸鬼的遗体变成蜡质，和幽灵船上的蜡油人一模一样。
　　农场主醒来时，发现食尸鬼死亡，伏在她的尸体上大哭一场。不明真相的人惶恐不安。
　　“她怎么死的！她怎么死的！”农场主吼叫着，“为什么，她为什么会死！”
　　高梦棠没吭声。他若以事情告知，他“眼睁睁看着食尸鬼被杀死，却不帮忙”这件事就解释不清了。
　　校园里又多了一具尸体。恐慌情绪继续蔓延，学生们大多躲在宿舍，不敢出门。
　　警察来看了一眼，尹明乌看到食尸鬼的蜡质遗体，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严重风蚀的塑像。
　　尸体变成蜡质，这种情况，说“死亡”并不准确，这属于“异化”，复活币也无济于事。复活后她也是怪物。
　　隗维一个人站在外面抽烟，尹明乌看到他，朝他走过来。
　　“老隗，你今天早上几点醒的？”尹明乌问。
　　“七点。”隗维淡定地说谎，“在下起床时，食尸鬼就已经遭遇不幸。”
　　“这样啊。”尹明乌望着尸体的方向，“昨晚没遇到什么怪事？”
　　说谎的高级境界，是真话掺杂假话。隗维略一思索，点点头：“昨晚在下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下被一些看不见的‘人’拖出车厢，后来……后来的事，在下记不清了。”
　　“知道了，”尹明乌也点了一支烟，一口气吸了半支，“你，你小心点高梦棠吧，他这个人……”说到这儿，尹明乌摇摇头，“他这个人，不太好。”
　　闻言，隗维嗤地笑了出来。
　　高梦棠是公认的大善人，尹明乌臭名昭著万人嫌。他竟然评价起高梦棠了？
　　“你冷笑什么？”尹明乌瞪起眼睛，“别不信，高梦棠精明着呢。他也就能骗骗你这样的一根筋。”
　　隗维懒得搭理。
　　警察把食尸鬼的遗体抬了回去，他们前脚刚走，高梦棠后脚从车里跑出来，手里举着尸油蜡烛：“阿维，你看天上！”
　　火光映照天空，海面上，那个虚浮的数字“4”，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3”。
　　“计数器。”高梦棠向食尸鬼的担架抬了抬下巴，“我猜测，那些东西一共要杀5个人，神医、食尸鬼。现在还差三个人。”
　　沃兰北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完喽。黑鸥就剩仨人，一个尹明乌，一个农场主，一个死过了，不能再死的蔚乡尘。最理想的情况，咱这边得死一个人。”
　　“啊——！”身后蓦地响起一声尖叫，把他们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尖叫竟然是林里发出来的。
　　她把一颗网球大的水晶球，紧贴着眼镜片，直勾勾地瞅着隗维，声音颤抖得厉害：“隗维……不，九千岁，我看到了你的终结！”
　　隗维一手抬着烟斗，略蹙着眉，睁圆了眼睛瞅着她。
　　“九千岁，你的死亡已开始了！”林里几乎在尖叫。
　　喊叫声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瞅着隗维。隗维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转头对高梦棠说：“有些钱该花还是得花，您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
　　整个上午，林里都疯疯癫癫的，一会儿说“九千岁正在死亡”，一会儿对高梦棠说“先知，你信任的人在背叛你”。
　　包围圈已收缩到大学校门，他们还是一筹莫展。
　　食堂员工集体罢工，中午，他们去超市抢了几桶泡面，蹲在路边嗦面。高梦棠吃不了这些油腻的东西，隗维则是觉得这样的吃饭方式有失文雅，宁可饿着。
　　“是不是你在捣鬼？”雷公蹲在马路牙子旁边，凶神恶煞地对陈鸢吼，“无论你做了什么，我劝你现在、立刻停手。义父再宠你，也不能纵容你这样闹。”
　　陈鸢也蹲在路边吃泡面，头也不抬地说：“雷公，你别忘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父母都是人类，祖父母也是人类，曾祖父也是人类。而你，你可不是普通人。”
　　“你什么意思！”雷公把泡面碗往地上一砸，溅起的面汤沾到高梦棠的裤脚，他往后退了两步，看那两人指着对方鼻子互骂。
　　陈鸢的语气好像很困惑：“我的意思还不清楚么？你的六代祖是人类和死诞者。你除了丑了点，各方面都比我强大。非要说有个人暗中捣鬼，这个人也应该是你。”
　　听到这句话，玩家们睁圆了眼睛，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以为，雷公就是个中了基因诅咒的丑人，没想到，他身上竟是死诞的血脉。
　　死诞者长得没个人样，奇形怪状，他丑得惊天动地，倒挺符合遗传学。
　　“嗷呜，雷公竟然有死诞者的血脉，”裴加纳摇着狗尾巴，用毛毛藏住后背上的十几只眼睛，“那他长得像个人，得感谢历代人类祖先的不懈努力。”
　　雷公双目充血，恶狠狠地盯着陈鸢，一字一顿道：“不、许、提、这、件、事。”
　　“你总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只是为自己申辩。”陈鸢平静地说，“剖腹人是你杀死的么？为什么要赖在我头上？蜡油结界又是哪来的？我完全不知道。”
　　“你自己算一算，你杀了多少人？给义父惹了多少次麻烦！”雷公反应格外大，“你的大学舍友，叫谢无令那个，是不是也被你杀死了！他父母报警了！义父为你这件事又在烦心！”
　　陈鸢毫无波澜地说：“我杀了多少人，和这两件事也没有关系。再说，不是我杀了他们，是他们自己想死。”
　　雷公愤怒地瞪着他好几秒，丢下一句“神经病”，愤然离去。
　　看着雷公的反应，高梦棠感觉他有点反常。
　　对于普通人来说，身上有“怪物”的血脉，似乎是一件值得自卑的事。
　　但对于雷公这样的人来说，不应该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么？他们毕生的精力就用于研究里世界啊，死诞者还是里世界生物中的强者。
　　雷公的六代祖有一位死诞者，陈鸢提及这件事，雷公却好似蒙受巨大的羞辱，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陈鸢对雷公的愤怒视若无睹，起身就走。
　　“你干什么去！”雷公怒喝。
　　“做实验。”陈鸢说，“反正出不去，总不能一直坐在这儿发愁。”
　　人群散去后，高梦棠把队友召集起来，小声说：“我们的主线任务是击杀雷公，他是死诞者，想杀了他肯定不容易。我们不要被蜡油结界弄乱了节奏，先搜集一些情报。”
　　“分两批，跟踪他们。”隗维提议，“先弄明白前因后果。”
　　赫仑自告奋勇：“我跟踪雷公！”
　　“那我跟着陈鸢，”高梦棠沉吟片刻：“还有尹明乌。得找个人盯着尹明乌。隗维，你愿意去么？”
　　隗维点了点头。
　　“对他态度好一点，”高梦棠拍了拍隗维的肩膀，“我感觉尹明乌这个人还不错，对他偏见别太大。”
　　“盲者阁下，您真是……”隗维无奈地一笑，“尹明乌的好有条件。一旦遇到危险，他会第一时间把他的‘挚友’推出去挡灾。”
　　分配了任务，隗维拿出几枚易容药丸，分给他们。赫仑蹲了半个小时，蹲到一个和雷公关系很密切的员工，干脆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
　　格斗时，那人挣扎得厉害，一个布袋子掉了出来，打开一看，竟是些黄纸、朱砂、绣花针和草编巫蛊娃娃。
　　什么乱七八糟的。赫仑顺手把布袋子揣在怀里，再易容成他的样子，跟在雷公身边。
　　“陈鸢这挨千刀的，”雷公一个劲地骂骂咧咧，“他不就是长得高一点，长得帅一点么，竟敢嘲讽我。”
　　一名实验员说：“雷公，你有死诞的血脉，这是值得骄傲的事。你为什么……”
　　“不准提这件事！”雷公拔高声音，“你是傻子还是聋子？”
　　实验员不吱声了。
　　赫仑跟在后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天师呢？”雷公伸长了脖子到处看，“天师，您请来。”
　　前面的人齐刷刷地转过头，看着赫仑。
　　赫仑：……我么？
　　我是李天师？
　　好像真的是。怪不得这人随身携带黄纸朱砂呢。
　　他连忙走到前面，雷公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带他来到一间空宿舍，反锁上门，又用桌子椅子挡住门。
　　随后，雷公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天师，你也看到了，陈鸢是怎么羞辱我的。我还要请你帮帮我。”
　　赫仑脑袋有点直：“什么忙？”
　　当他看到雷公皱起眉，一脸怀疑时，赫仑意识到，他可能说错话了。
　　“这些事我们干过多少次了，你怎么还问？”雷公说，“作法诅咒他啊。”
　　赫仑定了定神，心生一计，他装模作样咳嗽一声：“形势紧张，我们危在旦夕。我神智不太清醒。而且嘛，这儿的风水不好。东西两座山形成鼠藏食之势，头顶破军飞临，属绝命位，脚下踩着龙脊背，也是大凶之势……”
　　幸好他平时看了不少小说，不懂风水，但会说点模棱两可的词唬人。
　　幸好，雷公也不懂，被他这一套词，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大师，那你说怎样才好？”雷公咬牙切齿地问，“我必须出了这口恶气。”
　　赫仑煞有介事地拿出黄纸和朱砂，蘸湿了手指，碰了下朱砂，在黄纸上胡乱画了几笔：“这样吧，你跟我说说，你和陈鸢有什么矛盾，说得越详细越好。”
　　“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雷公信以为真，娓娓道来，“陈鸢这死崽子，能活到现在，必须感谢我。”
　　陈鸢患有高功能自闭症，2岁成了孤儿。因为他不缺胳膊不少腿，被很多家长收养过，不到半年，就会被送回来，因为他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就这样，陈鸢一直到8岁，被送回来10多次，还留在孤儿院。
　　昙花岭进行着大量人体实验，需要实验品。因此，他们是孤儿院、流浪者收容所的常客。黑宴开心善，每次都跟着去，怕他们草菅人命。
　　于是，黑宴开遇到了陈鸢，并收养了他。
　　“从孤儿院接陈鸢那天，我是义父的司机，办了手续，我们开车回去。”雷公说，“我在前面开车，就听到后座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紧接着，嘭！”雷公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脸上也绽开笑容，很快，表情又变得狰狞，“陈鸢拿了一把后备箱的手|枪，对着义父的脸，开了一枪。”
　　赫仑乱画符的手一抖，黑宴开是高梦棠的前世，赫仑不由得为他担心。
　　他的注意力全在符纸上，没看到雷公扭曲的表情。
　　手|枪的后坐力，对一个8岁小孩来说，还是有点大，那一枪打偏了，击穿了黑宴开的左肩。其他人立刻下车，把陈鸢压制住。
　　黑宴开始整个昙花岭的掌中宝，看到他受伤，其他昙花岭员工气得恨不得立刻把陈鸢的脑袋拧下来。
　　雷公：“我他妈滥发善心，收留了陈鸢。他12岁之前，都是我带的。那死崽子……”
　　“说重点，”赫仑没心情听他当爹的苦处，“重点讲讲你们之间的冲突。”
　　12岁，陈鸢的自闭症被昙花岭中的技术治疗得差不多，变得像个正常人，开始上寄宿学校。
　　“陈鸢上学之后，我自建的【乌云】逐渐发展起来。”雷公继续往下说。
　　【乌云】是昙花岭的子公司，围绕里世界这一母题，主要研究死诞者。
　　两年前，雷公申请加入昙花岭，陈鸢一直从中作梗。黑宴开无数次问过陈鸢，为什么反对雷公加入昙花岭，陈鸢每次的反应，都像疯子一样，一个劲地吼着“就是不行”，不回答具体原因。
　　“我救了他一命，他却这样‘报答’我，”雷公说，“这种白眼狼，我当然要诅咒他。”
　　谈话间，赫仑已画好了符咒，往巫蛊娃娃身上一贴，随便刺了两针，随后说：“好了。”
　　“就这样？”
　　“嗯。”赫仑说。他心想，雷公真是古怪，身上好歹留着里世界的血，竟相信人类的巫蛊之术，说出去，不怕被笑掉大牙。
　　离开之前，赫仑忽然想到一个细节，他眼睛一转：“为了诅咒效果更好，我还要念个咒。”
　　“念什么咒？”雷公连忙问。
　　赫仑摸着下巴，像模像样地思索良久：“依情况而定。我还得再了解一些细节。陈鸢成人礼上，准备公布一段录像，你知不知道录像的内容是什么？”
　　装有那段录像的设备，被高梦棠泡了水，彻底毁掉。他们至今不知道录像的内容是什么。
　　雷公脸色唰地变了，小小的三角眼中透出野兽班粗鲁的杀意：“不知道。李天师，诅咒结束了，你赶紧走吧。”
　　赫仑立刻开溜。
　　但很明显，雷公知道录像的内容。


第227章
　　实验室。
　　指缝间渗出的黑色泥浆, 正鼓动来鼓动去地撬锁。咔哒一声，门开了，高梦棠垫着脚尖往里走。
　　忽然有人用手指捅了一下他的腰眼, 高梦棠吓得一激灵, 回头一看, 竟然是农场主。
　　农场主眼眶还是通红的, 他刚为食尸鬼哭过一场，声音嘶哑：“高首领, 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您行行好, 带着我吧。”
　　高梦棠颇为无语。若是他以前的性格，他肯定好言安慰农场主一阵，先让他感到安全, 但现在，他的感情好像被冰层封了起来, 再也泛不起同情的涟漪。
　　“求你了，”农场主一个劲地作揖, “我愿意为你肝脑涂地！”
　　做一个大善人的惯性, 还是让高梦棠放轻柔了声音：“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好不好？我在跟踪陈鸢, 人多了目标太大。”
　　“好, 好。”农场主连声答应着，找了个空柜子, 躲在里面。
　　实验室内空无一人，门缝里塞进来许多广告和小册子，上面印着“瞻彼幽光，湖水泱泱”“祂已经降临”之类的话, 还有民俗医学院的水印。
　　转了一圈，实验室内全是些看不懂的仪器、乱七八糟的表格。
　　“高首领！”农场主从地柜里探出个头，“我的被动技能【狼来了】响了，敌对NPC正在靠近，你快躲一躲！”
　　高梦棠也躲进地柜里，和农场主挤一挤。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陈鸢的声音传来，“我帮了你，现在你应该帮我了。”
　　透过地柜门缝往外看，陈鸢的脚停在他们面前，身侧，悬着一只飘在半空的黑色幽灵。
　　谢无令：“你没有帮我，你杀了我！”
　　“你不是想死么，”陈鸢说，“我帮你死了，有什么问题。”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死！”无常鬼的啸叫声无比刺耳，陈鸢拿出无铜舌的铃铛，晃了晃，让他冷静下来。
　　陈鸢：“我们一间宿舍，你平均每周都要说三次‘想死’，上早八说‘想死’，写作业说‘想死’，期末周说‘想死’，现在又不承认了？”
　　谢无令：“……我只是说说而已！”
　　高梦棠也很无语。哪个被期末周压迫的人，没说过几句“想死”？这话也能当真？陈鸢竟真以为谢无令不想活了，不愧是精神病。
　　这时，怪物书的情感男声旁白音响起：[当谢无令连续4个月学习到凌晨，用所有课余时间钻研课业后，他成功地……取得了一个中下游的成绩。而他的舍友陈鸢，每天发发呆，做做手工，玩玩游戏，顺手糊弄一下作业，拿满了奖学金。]
　　[谢无令接受不了]
　　[于是，大三时，谢无令在陈鸢参加期末考试前，在他的杯中下了强效安眠药和强效泻药]
　　……
　　[至今，谢无令也不知道，陈鸢是否发现了他被下了药。可以肯定的是，谢无令一直不知道，陈鸢也在给他下药，谢无令说过“好想死啊”“不想活了”]
　　[对于一个阴湿大学生，想死两个字的分量，充其量相当于一个逗号。但陈鸢不这样认为。]
　　[精神不正常的陈鸢，只能理解字面意思，当谢无令说出“想死”时，陈鸢就认为，他真的“想死”。]
　　[陈鸢为帮助他的舍友死得轰轰烈烈，死得与众不同，当然，也为了自己的实验，他一直给谢无令下药，让他死亡，但以亡魂的状态存在]
　　[谢无令就这样“如愿以偿”地死了。他的故事在此结束。]
　　高梦棠在心里为谢无令点了支蜡。
　　活得艰难，抱怨两句“想死”还不算悲惨，惨的是，舍友听进心里去了，更惨的是，舍友很热心，积极地帮助他去死。
　　很快，高梦棠联想到那些用于实验的剖腹人。
　　陈鸢用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做实验品，将他们改造成怪物剖腹人，这逆天行为的背后，难道也有类似的乌龙？
　　下一段对话给了他们答案。
　　“搞不懂你们这些人，”陈鸢烦躁地摆弄着实验器材，烧杯和量筒磕着实验台，头顶叮叮当当地响，“不想死为什么天天说想死？还有我那些高中同学，天天说什么‘想杀了所有人’，我帮他们获得杀了所有人的力量，他们在实验室里又哭又闹，义父还说我做得不对……”
　　高梦棠再次无语。
　　这傻孩子怎么跟AI一样，AI都比他智能。
　　陈鸢的高中同学，可能只是口嗨几句“好烦啊想杀光所有人”，陈鸢信以为真，帮他们成为能杀了所有人的怪物。
　　因此，剖腹人只会对人类造成伤害，高梦棠100%不是人类，这才能克制剖腹人。
　　“我想变回去，”谢无令哀怨的声音近乎啜泣，“我不想作为一只幽灵，让我变回去，我要复活！”
　　陈鸢砰地把天平砸在操作台上：“所以你到底想不想死？”
　　“不想！！”
　　“可你说过76次想死。”陈鸢一本正经地说，“你死后又后悔了？”
　　高梦棠很想替屠夫喊冤，并帮他说一句“转人工”。
　　谢无令也发现无法与此人交流，幽咽地啜泣。
　　“既然我帮你死了……”陈鸢说。
　　“我没想死！”无常鬼尖叫。
　　“……那你也要帮我一个忙，这叫礼尚往来。”陈鸢说，“杀了那个和黑宴开长得一样的人。”
　　高梦棠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
　　“为什么？”谢无令问。
　　头顶又是一阵咣当咣当连摔带打的声音，陈鸢泄愤似的砸着实验道具，半晌后没好气地说：“我不能说原因，帮我杀了他就行。如果你做到这件事，我就把魂铃交到你自己手里，从此，你就自由了。”
　　良久之后，无常鬼停止啜泣，说了句“好”。
　　下一秒，地柜的门被拉开，高梦棠和屠夫四目相对。
　　“忘记告诉你了，陈鸢，”无常鬼咧开嘴一笑，呵出冰凉的一口气，“他们一直藏在这儿呢。”
　　森森鬼气将高梦棠包裹，黑气化作锁链，将他牢牢缠绕。铁链仿佛有千斤重，压得高梦棠呼吸不畅。
　　农场主尖叫一声，拔腿就跑，再也想不起什么“肝脑涂地”之类的诺言了。
　　黑色泥沼从铁链的缝隙中钻出，化作百千只手臂，将无常鬼扯碎。高梦棠拔腿就跑，回头一看，被扯得像棉絮一样的无常鬼，缓缓聚合，又恢复了原样。
　　高梦棠忽然感到体内一阵钝痛，皮肤上滑过温热的液体，低头一看，鲜血已将他的衣物浸透。他大片的皮肤被撕裂，伤口处渗出黑色泥沼。
　　这时《怪物书》的旁白音响起：[哦，忘了说。【无常鬼·谢无令】的技能【皆有一死】可以锁定数名玩家或NPC，受到伤害时，无常鬼最多承受伤害的10%，剩余的90%，将均分到被他锁定的每个人身上]
　　[攻击他，等于自杀]
　　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点说！
　　若不是提灯鬼影禁止高梦棠自杀，刚才他把谢无令撕碎，伤害全部反弹到自己身上，就已经死了。
　　高梦棠转而用黑色泥沼牵制无常鬼，谢无令的确减速了，高梦棠的脚步也像被强力胶水黏住了一样，3秒钟迈不出一步。
　　挣扎了半晌，还没跑出实验室。
　　陈鸢拎起一个圆肚瓶，在桌子边缘敲碎，一步步逼近高梦棠，“我正想杀你呢，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体内的力量迅速消失，这种事情高梦棠体验过一次。成人礼那天，他和陈鸢交手过，无常鬼的技能【众生平等】可以让他周围的所有玩家/NPC实力变得均等。
　　他和陈鸢对决，五五开，再加一个可以反弹90%伤害的无常鬼，硬碰硬的话，毫无胜算。
　　千钧一发之际，高梦棠忽然大喊：“杀了我，你也会死。”
　　陈鸢手中破碎玻璃瓶的尖刺，距离高梦棠的眼珠不足1厘米，他停下动作，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你是脑袋不转个儿的AI，别人说什么，你都一板一眼地相信。
　　趁着这个空当，高梦棠认准他手中的魂铃，一脚踢过去。咔嚓一声脆响，陈鸢的胳膊折断，他立刻抢走魂铃。
　　无常鬼发出一声啸叫，扑过来想抢走魂铃。高梦棠想学着陈鸢的样子，摇晃魂铃，控制无常鬼，但这魂铃在他手中，仿佛一块热炭，烫得握不住。
　　忍着火烧火燎的刺痛，晃了一下铃铛，无常鬼也没有被控制。
　　高梦棠一咬牙，顺着窗户将魂铃抛到外面。
　　谢无令立刻丢下他们，穿墙飞出去追那魂铃。陈鸢的脑袋竟然还没转过来，呲牙裂嘴地捂着折断的胳膊，气喘吁吁地问：“为什么？！杀了你，跟我的死活有什么关系？”
　　“……说真的，你只适合做实验。”高梦棠认真地说，随后转身就跑。
　　屠夫谢无令早已苏醒，但直到现在没有对玩家展露攻击欲，可能因为控制他的魂铃在陈鸢手中。现在，谢无令拿到了魂铃，他们只怕凶多吉少。
　　高梦棠撑着栏杆跳到楼下，黑色泥沼形成一个高台，帮他缓降，刚落地，一股气浪将他掀翻。
　　系统：“屠夫【无常鬼】很愤怒，小心。”
　　短短数秒，黑云蔽日，教学楼的一扇扇窗，一扇扇门，好像变成了大张着嘴的怪物，诡异的嚎叫和狂笑，从四面八方传来，如细针刺着鼓膜。
　　高梦棠的精神值骤降50多，他没心情关心这些了，到处寻找队友。
　　密集如雨点的鬼魂从天而降，桀桀怪笑，朝高梦棠靠拢。
　　“尸油蜡烛，快拿出来。”离陌从画卷中探出半个身子，“那蜡烛的火光可以连接异界。烛光笼罩的地方，鬼魂看不见你。”
　　高梦棠从泡泡中拿出尸油蜡烛，光芒亮起，鬼魂果然不再追了，茫然地原地打转。
　　“救我！救救我！”竟然是农场主，他双眼含泪，“高首领，我，我没带那只蜡烛。”
　　说着，他伸手就要抢高梦棠手中的蜡烛，提灯鬼影将他死死按住。
　　尸油蜡烛一共12支，每位玩家分到了一支。
　　蜡烛燃烧得虽然很慢，但也有燃尽的那一刻。高梦棠擎着蜡烛，看了看暗处的农场主，又抬眼一瞥远处穷追不舍的鬼魂。
　　“你刚刚跑得很快嘛。”高梦棠说。
　　农场主一愣：“高首领……”
　　“说好为我肝脑涂地的，”高梦棠后退一步，“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鬼影将农场主推进黑暗中，鬼魂悄无声息地围上来，农场主眼睁睁地看着高梦棠擎着那团温暖的火光，不紧不慢地走远。离陌转过头，嘲讽地勾起嘴角。
　　“高梦棠！”农场主用最后的力气怒吼，“你不是人——！”
　　身后传来农场主的惨叫，高梦棠听到他最后的怒骂，睫毛轻轻眨了一下，撩动氤氲的火光。
　　“当然了，我不是人……” 泥沼包裹着高梦棠的右手，他慢悠悠地掐断烛芯，火光倏地更加明亮。
　　光芒舔舐着高梦棠的眼瞳和发肤，只一瞬间，烧光了颜色，冰白的发梢在阴风中飘浮，浅灰色的眼眸映着跳动的烛光和远处的幢幢鬼影。
　　“我是贤王十二。”虚无缥缈的呢喃，梦呓似的，风一吹就散，转瞬间被鬼魂咯咯的笑声淹没。


第228章
　　尸油蜡烛火光照亮的区域, 光影扭曲成一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飘飘悠悠的没有实感。
　　一旦摔倒, 就会穿越到幽灵船上。
　　周围, 学生们惊慌失措地逃窜, 尖叫和鬼魂的啸叫混杂在一起。
　　高梦棠走得很小心, 一路寻找着他的同伴。
　　光怪陆离的幽魂在空中飘荡，遮天蔽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只有那一团光在缓缓前行。
　　忽然间, 高梦棠想起林里的预言：九千岁正在死亡。
　　“隗维在哪？”高梦棠一手拢着火光, “他们会不会遇到危险。”
　　*
　　系统：“玩家【909农场主】已死亡，剩余玩家9人”
　　“咋回事啊？”沃兰北揉了揉眼睛。
　　他和隗维正在警察的据点外观察情况，毫无征兆的, 天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远处有阴森的嚎叫，
　　光线暗下去的那一刻, 隗维肩膀绷紧, 烟盒被他捏扁。
　　“不对劲, 我们躲一下。”说着, 沃兰北伸手要去握隗维的胳膊。
　　“滚开！”隗维一把甩开他的手。
　　沃兰北愣了一下：“咋了？”
　　幽暗的光线中, 隗维猩红的眼珠，像两团滚动的岩浆, 他定定地看着沃兰北片刻，低声说了句“抱歉”。
　　光线消失时，隗维想起，他受审时, 白苛剜去了他的双眼，整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隗维紧攥着被捏扁的烟盒：“我们先离开这儿。”
　　但无论走到哪里，都只有黑暗。这黑色很诡异，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周围10厘米左右，隗维紧紧盯着那团光，尽力忽略颤抖的手指，皮肤上的幻痛，和心脏的抽搐。
　　不要想，都过去了。不要想……
　　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向他们跑过来，斗篷掀起的下摆在空中绽开。
　　黑色、斗篷……古神信徒的黑色斗篷！
　　章鱼的腕足，如墨绿色的不祥莲花，悄然绽开，迅速缠住身边的人，何罗波浪状红色横瞳在黑暗中亮起，吸盘中探出倒刺，
　　“哎呀哎呀！”那个人连声叫唤，“好疼，老隗你干嘛！”
　　用手电筒一照，穿黑色斗篷的，竟然是尹明乌
　　隗维紧蹙着眉头，额角青筋跳了一下。何罗迅速收回腕足，变成人畜无害的一小团。
　　“您老不是警察么，穿什么黑色斗篷？”隗维不满地说。
　　“黑斗篷招你惹你了，黑斗篷多帅。”尹明乌揉着被倒刺划出来的伤口，想起隗维的经历，又闭嘴了。
　　他们躲避着鬼魂的攻击，朝实验楼跑去。尹明乌沉重地说：“农场主也死了。”
　　黑鸥的五名玩家，就剩下尹明乌和蔚乡尘。
　　“节哀。”隗维毫无感情地安慰。
　　过了一会儿，尹明乌又说：“老隗，给我一瓶精神值恢复剂。我精神值快掉到40以下了。”
　　经他提醒，隗维才发现，他自己的精神值，骤降200多，十分钟之前，还剩下300多，现在，精神值只剩下116点。
　　隗维扔过去一瓶恢复剂，又问：“沃兰北，你精神值掉了多少？”
　　“三十多，掉这么快。”沃兰北也拿出一瓶恢复剂，咕咚咕咚两口喝下去。
　　精神值降低速度，不只和环境有关，还和玩家个人心境有关。隗维调整着呼吸，闭了闭眼睛，努力把那段记忆从脑海中清除。
　　但那些晃动的影子，越看越像一个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
　　“怕什么怕，隗维，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沃兰北朝鬼魂开了一枪，腹部蓦地剧痛，翻开衣服一看，枪口汩汩流着血。
　　他也是经验丰富的玩家，当即明白怎么回事：“我日，这些鬼魂能反弹伤害。”
　　“这些吊死鬼怎么一个劲儿地往我们这里凑！”尹明乌用手电筒驱赶那些东西。
　　黑塔中的怪物，大多有些习性。比如同馨藤，喜欢寄生有血缘关系的人。
　　鬼魂类怪物，有一个共通的习性：越害怕他们，越容易激起他们的攻击欲。
　　玩家若当他们是满天飞的塑料袋，它们也不会自讨没趣，路过才会挠几下。
　　倘若玩家心中有了恐惧，鬼魂类怪物，则像见了油水的饿殍，一股脑地扑上来。
　　“老隗，”尹明乌回头看了一眼，“你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知道。”隗维看起来很平静，但他手中的精神恢复剂的空玻璃瓶，被他捏出了几道裂纹。
　　建筑内结构复杂，能拖一会儿时间。他们三人闯进一间没有鬼魂教室，紧锁门，拉上窗帘。沃兰北治疗着腹部的伤口，尹明乌又喝了两瓶低等级精神值恢复剂。
　　“你精神值还剩多少？”沃兰北问。
　　尹明乌：“72，呵。”
　　沃兰北：“没问你。隗维，你怎么样？”
　　“89点。”隗维说，“打开灯，太暗了。”
　　沃兰北连忙打开灯，灯光亮起的一瞬，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实验室里，摆满了人体标本。胳膊腿被卸下，内脏袒露在外，血红的肌肉雕刻的无比细致。
　　灯光亮起时，隗维一抬头，正好看到一对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眼珠子。
　　啪的一声，沃兰北又把灯关上了：“什么破玩意，摆在这儿干嘛，怪瘆人的。”
　　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医学院里，不摆人体模型，难道摆古籍和竹简？隗维揉了揉眉心，轻声说了句：“我没事，你不用太紧张。”
　　但隗维的精神值已降到77点。
　　而且，隗维的眼睛有夜视能力。
　　方才在惊慌中，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现在，他猩红的巩膜中，瞳孔逐渐扩大，暗处摆放的道具，一件件地清晰映入眼中。
　　头颅、断臂、小腿……墙上还挂着断肢再植手术的3D示意图。
　　隗维闭上眼睛，颈动脉强烈的鼓动，在耳中敲着沉重的鼓点，心脏突突直跳，每一寸皮肤都感到阵阵刺痛。他的胳膊在微微颤抖，五指不受控制，很费力地做出抓握的动作，想拿起烟斗吸一口。
　　他摸到一团有点凉、有点软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两根断指。
　　恐惧的声音被压在喉咙中，隗维倏地将断指扔开，大脑一片空白，头皮紧得几乎包不住颅骨。
　　鬼魂的啸叫越来越近，它们感知到恐惧，如飞蛾扑火般聚拢过来。隗维忽然站起来：“二位在此躲避，在下去找盲者。”
　　他很难控制心中的惊恐，留在沃兰北身边，只会害了他。
　　沃兰北下意识地要抓住他：“你一个人出去，不要命了？”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隗维，就激起隗维极大的反应，下一秒，沃兰北被掀翻在地，隗维的右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
　　隗维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他，过了几秒，恍然回过神，掐着沃兰北的手猛然一松。脖子上紫黑的掐痕像一道枷锁。
　　“别碰我，离我远点。”隗维说完，转身离去。
　　沃兰北干呕一阵，紧跟着追了出去。
　　*
　　走廊里亮着灯，光线穿不透玻璃。外面的鬼魂飘来荡去。
　　身侧的墙壁，挂着一排医学手术图片，掀开的皮，裂开的肉，呲出来的骨头，还有一个个血淋淋的器官。
　　隗维忽地暴怒，手中的黑气聚成绸缎，闪电似的一扫，挂画全都碎成满地渣滓。
　　领口中，何罗爬出来，蹭着隗维的脖子。
　　咕叽咕叽。不怕。
　　“嗯。”隗维应了一声，脱力地靠着墙，滑坐在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身前，是满地的玻璃碎片，折射着走廊的灯光，愈发晶莹剔透。身后，窗外的幽魂吞噬一切光芒，发出的声音好似地狱中婴孩的哭泣。
　　“【101九千岁】，是否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系统的声音响起，“你当初被白苛折磨成那个样子，是为了维护【000盲者】的声誉。”
　　“白苛希望你站出来诬陷盲者，但你不肯。”
　　“说到底，还是为了盲者。”
　　揪着头发的五指骤然用力，关节发白，隗维从牙缝中说出两个字：“闭嘴。”
　　“你为了维护他，留下难以痊愈的伤痕，盲者呢？”系统在此停顿片刻，“哦，他一切如故。盲者正像散步一样到处转悠呢。”
　　隗维紧紧闭着眼，但系统强行往他脑中植入一段画面：
　　被黑暗包裹的天地，只能看到高梦棠的背影，身前有一团温暖的光。他步履轻缓，从容闲游，在操场上溜达，时而左顾右盼。
　　系统在此发挥了祂恶意剪辑的天赋，高梦棠走得慢，因为他手里拿着尸油蜡烛，像喝醉了酒一样，根本走不稳，而他一旦摔倒，会穿越到幽灵船中。
　　但系统给隗维的画面，只有背影，看不到高梦棠身前的尸油蜡烛。他只能看到高梦棠慢悠悠地散步。
　　睫毛停止颤抖，隗维掀开眼皮，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走廊。
　　“看到了么，他多么悠闲。”系统平板无波的声音中，似有一丝戏谑，“顺道一提，【000盲者】唤醒了屠夫。”
　　又是一段画面，高梦棠拿着魂铃，扔向窗外，谢无令立刻去追，他的手碰到魂铃时，身上的黑气骤然蔓延，天昏地暗。
　　“像逗狗一样，对吧。盲者为什么要唤醒屠夫呢？只是为了好玩。”系统说，“对贤王来说，世间的纷纷扰扰，攀不上他的高台。他可以闲适地冷眼旁观。”
　　隗维不感兴趣地偏过头：“不可能。盲者不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不可能？贤王无情，你们都被他骗了。”
　　紧接着，系统又放了一段画面，高梦棠冷淡地看着农场主，后撤一步：“你不是要为我肝脑涂地么。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任由他被鬼魂吞噬。
　　系统：“九千岁，你也要为高梦棠肝脑涂地么？哦，你已经做过一次了。”
　　隗维：“请您滚远点，在下不想听到您的声音。”
　　“祝你好运。”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隗维的头脑像高速读取记忆的电脑。被切掉手指、砍断手掌，敲碎膝盖的记忆，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
　　“阿维？”走廊另一头，传来高梦棠的声音，他吹熄了尸油蜡烛，快速跑过去，踩过的玻璃碎片一阵尖锐的碰撞声。
　　高梦棠：“你怎么——”
　　后半截话被系统提示音打断：
　　“【101九千岁】对【000盲者】的信任动摇了，他在思考，要不要继续做【000盲者】的追随者。”
　　什么情况？
　　高梦棠完全不理解，但他没时间想这些了，把尸油蜡烛塞到隗维手里：“蜡烛的火光可以阻绝鬼魂的追击，你快拿着。”
　　伸过去的手，被隗维死死扼住，用力之大，似乎要把高梦棠的骨头捏碎。隗维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高梦棠没听清。
　　“你说什么？”高梦棠扳过他的脸，“你怎么了？”
　　嘭的一声巨响，何罗炸开的触手，将高梦棠拍到对面的墙上，隗维吼道：“离我远点！”
　　隗维头顶，亮起状态栏，精神值的那一栏变红，显示为37/900
　　状态栏闪烁两下，熄灭。
　　精神值低于40，玩家将神志不清，看到幻象。高梦棠心头一紧，拿出精神值恢复剂，就要往他嘴里灌。
　　这实在有难度，隗维的战斗力堪称恐怖，何罗的触手砸下来时，如一道道惊雷。
　　一轮攻击下来，实验楼开裂、垮塌。二人从地板的裂缝中坠落，摔得头昏脑涨，隗维还没爬起来，就被11道提灯鬼影团团围住。
　　这激起了隗维更强烈的反抗，高梦棠不得不尽全力。
　　冰晶碎片出现，紧贴着隗维的皮肤，划出一道道血线。
　　“别乱动。”高梦棠说，拔开精神值恢复剂的瓶塞。
　　紧咬的牙关，无论高梦棠怎么掰，都张不开丝毫。眼看着精神值从37，跌到33、28，高梦棠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精神值一旦低于20，将有性命危险。
　　危急时刻，顾不得太多，高梦棠掌心凝结出一块冰晶碎片，抵住隗维的下颌，他沉声说：“张嘴。不然我就把你的牙齿一颗颗敲碎，把你的手指一根根砍掉。”
　　效果显著，隗维眼中的怒火迅速熄灭，恐惧的湿润浮现，最后，那一层水意结了冰，变成心如死灰的绝望。
　　“高梦棠，我真是看错了你。”隗维咬着牙说。
　　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这凛冽而妖冶的狐狸眼，看向高梦棠时，总会敛去敌意，像晒太阳时的凶兽，懒洋洋的、很平和。
　　现在却如此陌生。
　　高梦棠一个劲地掰着隗维的牙关，心里赌气似的想，等隗维清醒了，他要没收隗维全部的个人财产。
　　“你们干嘛呢？”沃兰北跑过来，惊讶得好像看到太阳打西边升起，“你俩咋还打起来了呢？”
　　“快点燃尸油蜡烛，”高梦棠喊，“你躲远点，隗维不太清醒。”
　　沃兰北立刻点燃了他自己和高梦棠的两支尸油蜡烛，摆在旁边，驱散了鬼魂。这时，高梦棠和隗维还缠斗在一起。
　　连续两瓶精神值恢复剂，都被激烈挣扎的隗维打碎，高梦棠不忍心下死手，隗维可不是，他现在恨不得把高梦棠生吞活剥了，出手时毫无顾忌。
　　一个没按住，高梦棠再次被隗维击飞，何罗的一条腕足，照着他的脑袋抽过来，被提灯鬼影缠住，震荡的气浪击碎了高梦棠两根肋骨。
　　周围的NPC，则像装满红色果酱的蛋糕，瞬间被战斗时的气浪炸得稀碎。
　　“白苛，你该怎么死呢？”隗维盯着高梦棠，抹掉嘴角的血。何罗再次扬起触手。
　　“隗维，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沃兰北冲到高梦棠前面，“那不是白苛，那是高梦棠啊，你的首领，你怎么——”
　　高梦棠：“不！”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仿佛成了慢放镜头。
　　何罗的腕足拦腰将沃兰北劈成两段，沃兰北话说一半，呕出一口血，脑袋又被何罗碾碎。隗维则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踩着他被斩断的下半身，一步步靠近高梦棠。
　　高梦棠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心凉了个彻底。
　　同时，他感觉不太对劲。
　　隗维的精神抗性极高，算上高梦棠这个bug级别的玩家，他也能排到前三。
　　精神抗性强的玩家，即使精神值低于40，也不该疯到这种程度。
　　“隗维，谁对你做了什么？”高梦棠呢喃着问。
　　系统：“【111漫游枪手】已死亡，剩余玩家，8人。”
　　听到这声提示，隗维动作一顿，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他如梦初醒地朝身旁看了一眼。
　　沃兰北的尸身已面目全非，何罗的腕足上，还沾着他的血。
　　隗维愣了一瞬，他怎么会死了呢？
　　认准这个时机，高梦棠扑过去，掰开隗维的嘴，连着灌进去两瓶精神值恢复剂。又怕他继续发疯，往他嘴里塞了一枚致昏迷的药丸。
　　隗维的身体晃了两下，摔倒在地，高梦棠又跑过去救沃兰北，拿出一枚复活币，放在他的胸口。
　　烛光落在沃兰北遗体的胸口，复活币放上去，没有反应。
　　高梦棠又用力按了按。
　　还是没有反应。
　　无法复活，只有一种情况：灵魂已逸散。
　　沃兰北明明站在尸油蜡烛的火光中，没有遭遇幽灵的攻击，为什么会魂飞魄散？
　　尹明乌这时跑过来：“怎么回事，又死一个人？”看到复活币，他又皱起眉，“复活币也没用，魂飞魄散了？谁做的？”
　　“隗维……”高梦棠轻声说。
　　“哦，他可以击碎灵魂，”尹明乌还算镇定，“但他们不是挚友么，怎么会这样？”
　　高梦棠抬起头，盯着尹明乌片刻，忽然一笑，摇了摇头：“可能是这样吧。”
　　他靠在墙上：“隗维怎么回事？他经历了什么？”
　　“他其实挺正常的，至少我遇到他时，还正常。”尹明乌靠着高梦棠坐下，火光将二人笼罩，“有点应激，像炸毛的刺猬，不愿意让别人碰他，但神志清醒。他怕他的恐惧吸引来鬼魂，就离开我们了。”
　　这一团橘黄色的光芒外，仿佛是宇宙般浩瀚无垠的黑暗。高梦棠望着虚无的黑色深处，轻声问：“然后呢？”
　　“我不知道。”尹明乌说，“或许是被屠夫攻击了，失去神智。”
　　“嗯。”高梦棠轻轻应了一声，他的目光望向天际。远处的数字“3”，已经变成了数字“1”。
　　坐了一会儿，高梦棠扶着墙站起来。
　　尹明乌：“你干什么去？”
　　“找屠夫算账啊，”高梦棠往外走了两步，站在废墟边缘，倏地回过头，笑盈盈地看着尹明乌，“保护好隗维，如果我回来时，隗维又出了问题，我也会找你算账的。”
　　“你敢威胁我？”尹明乌笑了一下，但他的笑意很快冻在嘴角，因为他看到，高梦棠浅灰色眸子中的……杀意。
　　尹明乌收敛了笑容：“知道。”
　　高梦棠独自走远，背影被幽魂吞噬。
　　*
　　攻击谢无令，相当于自杀。
　　但高梦棠最不怕的就是自杀。
　　他站在一片黑暗中，活动了一下手臂和肩膀。泥沼如潮水决堤，向上生长，淡蓝色的光茫起，十二鬼影背对着高梦棠，站成一圈。
　　紧接着，金属碰撞的闷响，压制了鬼魂的呼啸。铁娘子和血腥娘子也站成一圈，双手叠放在身前，全白的瞳仁望着高梦棠。
　　裴加纳抖了抖毛毛，离陌从画卷中探出半个身体。
　　“杀。”高梦棠说。
　　所过之处，鬼魂如云开雾散，蒙住天穹的黑雾，开了一道裂隙。天光重新落在高梦棠身上，为他镀了一层晶莹的光芒。
　　被击碎的鬼魂，落在地面，如晨露蒸发。
　　四周的建筑、道路、车辆、或是学生教职工，无一幸免，被泥沼淹没，或是被铁娘子碾碎。
　　哭泣、尖叫，求饶，一时间说不清，这是不是地狱。群魔乱舞之中，高梦棠靠在长椅中，一条胳膊搭着扶手，痛苦的一幕幕，只是掠过他浅色眼瞳的残影。
　　高梦棠的身体一次次裂开，又一次次愈合，伤口初亮起淡蓝色的金属质感光芒。鲜血将他一身白衣染成猩红色。
　　最后一缕鬼魂被撕碎时，太阳依旧照耀。谢无令摔在地上，在鬼影和铁娘子的包围中惨叫。
　　“停。”高梦棠说，他抬手抹去脸上最后一道伤口，缓步向谢无令走过去。
　　每落下一步，脚底就绽开一朵血莲。
　　染血的手，揪起谢无令的头发，高梦棠盯着他污绿色眼珠，一张嘴，先吐出一口血。
　　“被我超度，还是去死？”高梦棠温柔地问。
　　“超度！超度！”谢无令连声喊。
　　高梦棠一笑：“好呀。”
　　双十字架标志在脚底浮现，银色光芒将谢无令笼罩。
　　“超度成功。”
　　“屠夫【无常鬼】已成为你的眷属。”
　　*
　　副本外，望眼欲穿的观众们，终于等来了盲者的新视频。
　　《选择》
　　视频封面，屠夫谢无令趴在地上，盲者变成了一个血人，皮肤被染红，衣服往下滴血，一头银发变成血浆的瀑布。
　　盲者揪着谢无令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脸上笑意盈盈，眼中柔情款款。
　　：等会儿？？发生了什么？？盲者咋成这样了？
　　：我没看错吧？？盲者这是把屠夫按在地上锤？这可是1阶副本的屠夫！！！1阶副本！屠夫！


第229章
　　盲者【清道夫】系列的视频更新, 观众纷纷赶来。上一条视频在蜡油结界包裹熹明医学院处结束，《选择》从高梦棠偷听陈鸢和谢无令谈话时开始。
　　：猜一下，这条视频谁会死！
　　玩家们已知道, 天空上的数字是死亡倒数, 上一条视频中, 数字是3, 代表还要死3个人。
　　：我赌【909农场主】，黑鸥就剩他一个炮灰了。
　　：农场主+1, 他死了, 月幡的人就少一分危险。
　　：这样算下来, 农场主死了，月幡还要死两个人啊，不要啊啊啊我不想看到月幡的人死。
　　：黑鸥还有个尹明乌, 他若死了，月幡只需要死一个人。
　　：尹明乌怎么可能死, 他还挂在荣誉榜第一呢。期待他死，实在有点异想天开了。
　　视频中, 农场主提醒高梦棠, 屠夫要来了, 二人迅速藏进地柜。陈鸢进入实验室, 开始收拾器材, 镜头移近，给了门缝中高梦棠的眼睛一个特写。
　　“你不是想死么, ”陈鸢说，“我帮你死了，有什么问题。”
　　谢无令：“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死！”
　　陈鸢：“我们一间宿舍，你平均每周都要说三次‘想死’, 上早八说‘想死’，写作业说‘想死’，期末周说‘想死’，现在又不承认了？”
　　：……啊不是，这能当真？
　　：陈鸢杀了谢无令，就因为这？？幸好我身边没有陈鸢这么癫的人。
　　：谢无令实惨，但有点搞笑哈哈哈哈哈哈
　　：叶公好龙，谢公好死。
　　“既然我帮你死了，那你也要帮我一个忙，”陈鸢继续说，“杀了那个和黑宴开长得一样的人。”
　　：大胆！那可是贤王十二！
　　：陈鸢还在这儿纠结“想死”呢，这就是天才的脑回路么。
　　：哎呀，谢无令知道盲者在偷听，他看到盲者了！
　　画面一切，高梦棠和陈鸢、无常鬼二人缠斗在一起。
　　谢无令的【皆有一死】反弹伤害，【众生平等】又能抹平个体间的差距，高梦棠处于下风。
　　咔嚓一声，陈鸢敲碎了瓶子，他拎着那只碎瓶子，像拎着一把刀，充满压迫感地逼近高梦棠。
　　：屠夫强得逆天，陈鸢还是个疯子，这咋整。
　　：农场主呢？跑了？
　　：不知道啊，系统没剪。
　　：盲者怎么破局啊，我紧张得喘不过气。
　　碎玻璃要刺入眼球时，高梦棠忽然大声说：“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为啥？
　　：高梦棠提前布好了陷阱？
　　陈鸢停下动作，问了观众很好奇的问题：“为什么？”
　　盲者并不回答，一脚将他的胳膊踹断，抢过魂铃，扔到窗外。
　　看到这儿，观众们恍然大悟：盲者诓陈鸢呢！陈鸢认死理，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好家伙，盲者连我也骗了。
　　：鬼精灵的小子，骗人时一套接一套。
　　弹幕上一片“哈哈哈”，很快，观众也笑不出来了。
　　整块屏幕迅速暗下来，黑气遮天蔽日，半分钟前阳光朗照的天气，此刻暗沉如午夜，伸手不见五指。
　　盲者点燃尸油蜡烛，在鬼魂中穿行，一只手抓住他的裤脚。
　　“救救我，救救我，”农场主涕泗横流，bgm变得伤感又舒缓，“高首领，我没带那只蜡烛。”
　　：完了，圣母病又要发作了。
　　：我希望盲者别救，但我希望没用，盲者他……呵呵。
　　黑塔游戏的通关视频，都不需要看全前因后果，遇到玩家求救，忽视，遇到玩家濒死，旁观，90%以上是正确的选择。
　　这可是玩命的游戏，直面死亡时，又有多少善人？
　　出乎观众意料的是，这一次，高梦棠后撤了一步。
　　“你不是要为我肝脑涂地么？现在，你的机会来了。”高梦棠轻飘飘地转过身，擎着烛光，独自向黑暗中走去。
　　伤情的bgm陡然一变，沉重的鼓点，压抑的旋律，配合黯淡的画面，肃杀的寒气仿佛溢出屏幕，吹到观众脸上。
　　阴风一吹，高梦棠瞬间变为冰白之发、尘灰之眼。
　　：反派气质！我太爱了！
　　：喜报！！这次没救！
　　：痛快，早该这样了！每次看高梦棠苦哈哈地当圣母，我胸口都窝着一团火。
　　：可是，农场主也没有很坏吧，他还提醒盲者藏好，躲避屠夫呢。
　　：我也觉得，农场主和盲者没有过节，火光足以笼罩两个人，盲者完全可以救一下啊。
　　：前面的别看了，我怕屏幕里的烛火，把你舍利子烧出来。
　　：这一段有点连不上啊，一开始农场主和盲者藏在一起，和陈鸢战斗时，农场主不见了。屠夫苏醒，农场主又冒了出来。
　　：盲者的话也有可以琢磨的地方，“你不是要为我肝脑土地么”，这句话农场主啥时候说过？
　　钻牛角尖的观众，立刻去看【清道夫】系列，其他玩家的视频，东拼西凑，还原真相。
　　：我看了农场主的通关视频，3：29秒处，无常鬼发现他们，农场主撒开腿就跑，完全不管盲者死活。
　　：此外，盲者潜入实验室时，白介在外面放风，他的通关视频2:58秒处，可以听到画外音，农场主求盲者收留他，并且说“我愿意为你肝脑涂地”。
　　前因后果明了后，弹幕中叫好声更响。
　　：你拿显微镜看视频啊？
　　：盲者给了农场主一个光荣赴死的机会，盲者好
　　：抱大腿时是要哭唧唧装孙子的，有危险时是闪电侠附体第一个开溜的，需要帮助时是死不要脸膈应人的，又蠢又坏。
　　：yue！加黑加粗，yue！
　　敏感的观众发现：系统为啥这么剪？我感觉这是在有意抹黑盲者。
　　他的疑问没有在此刻引起注意，因为玩家的注意力很快被接下来的内容吸引。
　　高梦棠找到隗维，而隗维对他大打出手。
　　：九千岁应激了。
　　：卧槽九千岁的精神值降到37了，1阶副本恐怖如斯。
　　：这个副本咋回事，剪辑稀碎，盲者和九千岁的世纪之战，不剪全景，一个劲地怼着盲者的上半身拍。
　　二人的交锋，荡平了一栋楼，在崩塌的砖石和扬起的灰尘中，提灯鬼影与何罗打得难解难分。
　　高梦棠按住隗维，手心的冰晶碎片抵着隗维的下颌：“张嘴，不然我就把你的牙齿一颗颗敲掉，把你的手指一根根砍掉。”
　　弹幕中滑过一串“？”。
　　：哪来儿的话？
　　：进展太快，我没看懂，这俩人咋像仇人一样。
　　：让九千岁张嘴干什么啊。
　　：隗维的精神值见底了，高梦棠为啥不给他精神值恢复剂？
　　：盲者用这些话刺激九千岁，就一点点过分了吧。九千岁最不愿意回忆这些事。
　　系统有意把高梦棠想给隗维喂精神值恢复剂的画面都剪掉，导致画面不流畅，玩家们云里雾里。
　　一段长特写，细致地记录了隗维愤怒到恐惧，再到绝望的眼神变化，他面颊的肌肉抽动着，咬紧牙关，破碎地挤出一句话：“高梦棠，我真是看错了你。”
　　盲者再次被震飞，九千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抹掉嘴角的血。
　　这时，沃兰北从画面外冲过来，张开双臂，站在盲者面前。
　　呲的一声，血箭喷出，沃兰北被拦腰斩成两截。下一个镜头，是高梦棠阴沉目光的特写。
　　：？？？漫游枪手咋死的。
　　何罗抽断沃兰北的镜头，被剪没了。观众开始新的迷惑。
　　：盲者把漫游枪手也杀了么，不对劲啊，盲者杀疯了。
　　：是不是离陌的结界碎片？
　　：难道是，还要死2个人，盲者杀了队友，以保证自己活着出去？
　　：放屁，白看那么多盲者的视频。盲者是这种人么！
　　：假设，我是说假设，注意，是假设，盲者想杀死两个人，让自己活着离开，他最不可能下手的，就是隗维和沃兰北。
　　：月幡里，除了高梦棠，实力最强的就是隗维，而沃兰北是隗维的挚友。他挑两个最难的下手，给自己上难度？
　　沃兰北死亡的提示音，让九千岁愣了一瞬，他困惑地看着身侧的遗体，这时，高梦棠冲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一丸药。系统把灌精神值恢复剂的片段剪掉了。
　　药丸入口，九千岁登时昏迷。
　　：盲者这又是在干嘛，毒晕九千岁，然后呢？也没杀他啊。
　　：我感觉剪辑在搞事。
　　观众也是玩家，他们知道，系统剪辑有取有舍，力求把玩家最强大、最令人崇拜的一面剪出来。他们或多或少，经历过这种“突出重点”的剪辑。
　　剪辑会搞事，玩家们知道。但以往的视频，会剪得完整流畅。
　　这次不一样。
　　屏幕外，阎涛拧着眉毛，看了半晌，越看越不对劲，找出【清道夫】系列所有视频。开始新一轮的考察。
　　：开始了！盲者大战屠夫！
　　：怎么打，屠夫能反弹伤害。
　　：大写的牛，盲者硬钢！
　　盲者：“杀。”
　　提灯鬼影、铁娘子、血腥娘子倾巢而出，对周围的一切展开无差别攻击。一时间天地颤动，高楼崩解，地面塌陷，黑气裂开一道缝隙，天光乍亮。
　　一束光刚好落在盲者坐着的长凳上，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炼狱般的一幕，眼中无悲无喜。
　　反噬的伤害，让盲者的肢体一次次破裂，又一次次愈合，鲜血打湿衣衫，他面上却毫无痛苦之色，像一尊落成时即亘古不变的雕塑。
　　：我算是知道，盲者为什么会变成血人了。
　　：杀疯了！杀疯了！盲者真杀疯了！
　　只剩下谢无令时，盲者拖着一身淋漓的鲜血，走近他，薅起他的头发：“被我超度，还是去死？”
　　：回收标题《选择》
　　：活久了，什么事都能见到，玩家让屠夫（1阶副本的屠夫）做选择。
　　：盲者用这条视频证明了——只要他想，他可以杀死任何人，哪怕这家伙不是人，而是1阶副本的屠夫。
　　所有NPC中，屠夫实力最强，往往需要一个副本中所有玩家同心协力，才能勉强击败。而这是1阶副本。
　　谢无令，当属全部副本中，顶级难度的BOSS
　　被盲者打趴下，爬都爬不起来。
　　：盲者，无尽的生命，谁也不怕。
　　：看得我热血沸腾，我控制不住我的手，它就想给盲者送礼啊！
　　：现在以什么姿势投靠盲者比较好？
　　：把这条视频转发给我们阵营的首领了，我劝他早点当盲者的小弟，他好我也好。
　　：可是，盲者有点坏啊，他无视农场主的求救，攻击隗维，还杀了沃兰北。他变化咋这么大？
　　：就算盲者很坏，然后呢？看到盲者的实力没有？打1阶副本的屠夫跟打儿子一样，归降祂，只因为祂的善良么，因为祂的实力啊，蠢货！
　　：你可以道德上谴责盲者，然后把“盲者很坏”四个字刻在墓碑上，我们不拦着。
　　：盲者不坏！
　　：盲者不坏+1
　　……
　　：盲者不坏+9999
　　视频虽如此，但还是有很多感觉不对劲的观众，发觉这支视频疑点重重。整个下午，论坛中都在讨论盲者新视频《选择》中的种种疑点。
　　两小时后，阎涛发了新帖，再度引爆论坛：《系统，你在干什么？》
　　【主楼】研讨研讨（楼主）：新视频《选择》想必玩家们都看了，盲者展现了祂真正的实力，只要祂想，祂可以碾压副本中的一切。
　　：但我还是很愤怒，我想问“系统，你在干什么？”
　　：很多玩家都发现疑点了，盲者前后行为逻辑不通畅，他为什么要攻击九千岁，为什么要杀漫游枪手，经过多方考证，我得出结论——盲者没有攻击九千岁，他也没有杀害漫游枪手。
　　：【视频截图】（出自《选择》16:38秒）画面是视频截图后放大，一堆玻璃渣子。
　　：这里有一小块玻璃碎片，注意，这不是挂画或玻璃的碎片，而是【精神值恢复剂·高阶】玻璃瓶破碎后的碎片。
　　楼主：我打碎了一个高阶恢复剂，找了一块差不多的碎片，拍照上传在这里。
　　精神值恢复剂，是黑塔游戏中应用最频繁的道具，没有之一。恢复剂的玻璃瓶，碎成各种形状，仔细看的话，玩家也能分辨出来。
　　有了阎涛的照片对比，就更容易辨认了。
　　研讨研讨：所以，我有一个很合理的猜测，盲者和九千岁对打，并不是盲者想伤害九千岁，而是盲者想给九千岁喂精神值恢复剂，但九千岁应激了，反抗得太厉害，打碎了恢复剂，这才有了地上的碎片。
　　：还有这里【视频截图】（出自《选择》17:11）漫游枪手死前最后一幕。
　　：注意看墙上的影子，这里有一块黑色的，那是何罗触手的阴影。走廊是顶光，我根据光线画了个示意图【图片】
　　：根据几何学知识，计算得出，这一帧，何罗的触手即将打到漫游枪手身上，也是这一帧，盲者的表情很惊慌，看他的口型，他在喊“不”，而且他有一个伸手阻拦的姿势，不太明显。
　　楼主：我认为，是九千岁精神失常时，杀死了漫游枪手，盲者想阻止。
　　回帖1：这样解释就合理起来了，隗维精神失常，高梦棠想给他灌恢复剂，沃兰北阻止他们互相攻击，隗维杀死了沃兰北。
　　回帖2：@系统，什么破剪辑？我生产论文还知道取其精华合成糟粕，你取其糟粕合成答辩？
　　：系统故意的吧，我看【清道夫】前面的视频就隐约感觉出来了，系统不剪盲者高光，反而在盲者的视频中插很多其他玩家的高光。
　　：给个解释@系统，我们给盲者打投，你这样对待顶流？
　　：没有盲者你这破游戏迟早得凉，对销冠态度好一点（一脚踢飞）
　　：敢打压顶流的公司都糊穿地心了，祝黑塔倒闭。
　　玩家怒骂了几百楼，阎涛平复了心情，继续说：我们都知道，系统的剪辑，会突出玩家的正面形象。像盲者这样，避重就轻，模糊事实，甚至颠倒黑白的情况，前所未有。正因为你们缺少剪负面形象的经验吧，漏洞百出。@系统，你想干什么？
　　：滚出来回话@系统
　　……
　　月幡没进副本的其他人，也守着高梦棠的频道，第一时间看完了更新，也翻完了分析帖。
　　“什么鬼东西，系统怎么不捧学长了？”段颂一脸怒容。
　　小苍兰急得直叫唤：“格格，好。系统。坏！”
　　聚在投影幕布前的每个人，叽叽喳喳吵了半晌。高赓沉默无言地打开电脑，对着一面写满里世界符号的题出神。
　　“学长哥，学长被伤成这样，全身都是血，你没看到啊？”段颂说。
　　高赓：“看到了。”
　　“那你还有心情算数学题？”
　　“不是数学。”
　　“物理？”
　　高赓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面无表情地看着段颂：“我在算系统的死期。”
　　“有理想。”段颂冲他竖起大拇指。


第230章
　　“超度成功。”
　　【眷属】
　　【无常鬼·谢无令】
　　：技能【皆有一死】【众生平等】【死神来了】
　　【皆有一死】和【众生平等】的技能效果, 高梦棠已经知道了，他点开新技能【不可抗拒】看了一下详情
　　【死神来了】：世间，唯有死亡不可抗拒。开门, 死神来了
　　：使用该技能后, 【000盲者】可在半径444米的区域范围内, 指定一个坐标, 命谢无令向前冲刺，冲刺时无视一切地形障碍/防御技能, 期间免疫控制。
　　注：死亡超越时间。谢无令的技能无冷却时间。
　　队友们聚集过来, 高梦棠先用清洁药剂洗去身上的血液, 又迅速地跟队友说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隗维的失控、沃兰北的死亡、超度屠夫等等。
　　“我们不要在隗维面前提沃兰北这个名字，”高梦棠说, “隗维知道了真相，会伤心的。”
　　赫仑叹了口气：“但是我们瞒不了多久的。沃兰北的头像已经灰了。”
　　“能拖一会儿, 是一会儿吧。”高梦棠关闭了技能页面，先跑过去看了看隗维的情况。
　　尹明乌还守在隗维身边, 他看到高梦棠, 炯炯有神的眼睛中, 闪过一丝敌意, 表情奇怪地说：“高首领好手段, 我这No.1的位置不保了啊。”
　　高梦棠没搭理他，先把隗维扶起来, 又给他灌了两瓶精神值恢复剂。
　　睫毛一颤，隗维缓缓睁开眼，他愣了几秒，发现周围的环境很脏, 立刻站起来，黑泥人傀儡帮他掸去身上的灰尘。
　　过去半小时发生的事，隗维只记得一部分：天暗了下来，他的精神值骤降，然后，他听到系统的声音。
　　再然后呢？
　　隗维：“盲者阁下，方才发生了什么？”
　　高梦棠瞟了一眼尹明乌，后者很有眼力见，说了句“警局里还有事”，随后一溜烟跑没影。
　　“一句话两句话解释不明白，我们先离开这儿。”高梦棠说。
　　隗维“蜡油结界……”
　　“我有办法了。”高梦棠召唤出谢无令，使用技能【死神来了】。
　　视觉腾空而起，从高空俯瞰校园。高梦棠在蜡油结界外标记了一个点。
　　“带我们出去。”他和队友们手拉手，一团幽魂状的云朵将他们包裹。
　　等了好几秒，谢无令也没开始传送。
　　“怎么了？”高梦棠睁开眼问。
　　谢无令迷茫道：“我的技能好像出问题了。”
　　“什么叫出问题了？”白介急得跳脚。
　　“就是字面意思！”谢无令说，他的身影向前一颤，平移挪动了1米左右的距离，“我只能冲刺这么远。”
　　可是，技能说明中，明明写着，直线冲刺距离，最远可达444米。高梦棠不断刷新着技能说明页面，还以为系统出bug了。
　　谢无令的技能没有冷却，他在半径一米内的区域来回瞬移：“我只能移动这么远，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死神来了】好像，被削弱了。”
　　“我的技能也被削弱了。”赫仑忽然说，他身后张开一只金色、一只紫色的羽翼，刚飞了2米高，就扑通一声摔倒地上。
　　林里：“未来，看不到了。有人把他偷走了！”
　　身边的黑泥人傀儡一只接一只的融化，隗维尝试召唤何罗，掌心中只出现一小团果冻章鱼，愤怒地挥舞着十条腕足，毫无威慑力。
　　“在下的技能也被削弱了。”隗维眉头紧皱，“怎么回事，沃兰北，你呢？”
　　他向周围一看，没看到沃兰北的身影，又问道：“他人呢？”
　　高梦棠的胳膊忽然被隗维紧紧握住，他听到隗维纤细的声音颤抖着：
　　“盲者阁下，沃兰北，他，他怎么死了？”
　　其他人纷纷低下头，避免和隗维对视。
　　“他……”高梦棠踟蹰着开口。
　　隗维：“谁杀了他？他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高梦棠：“他还能复活，别担心……”
　　“您说啊。”隗维的声音近乎哀求，“他怎么死的？”
　　“尹明乌杀了他。”高梦棠笃定地说，“我们会替沃兰北复仇的。”
　　看隗维的表情，他显然不相信。他刚刚苏醒时，尹明乌也在身边，高梦棠对尹明乌态度，也不是咬牙切齿，不共戴天。
　　隗维松开紧握着高梦棠胳膊的那只手，扶着一面断壁，慢慢坐在瓦砾上，盘着腿，何罗在他腿上爬来爬去。
　　正当众人以为隗维没发现异常，松了一口气时，隗维蓦地抬起头：“是我杀了他么？”
　　“不，是尹明乌。”高梦棠坚定地说。
　　隗维还是不信，他足够敏感，又足够聪明，拙劣的谎言骗不过他：“白介，我要看沃兰北的通关视频。”
　　“我的技能失效了！”白介应该是唯一一个因技能失效而感到放松的人了，他连续几次打开窥屏界面，持续几秒，页面自动闪退，“你看，视频打不开！”
　　寂静持续了半分钟，隗维怔怔地望着前方出神。压抑的情绪限制着每一个人的呼吸，他们看着脚底下的尘土，或是天际的飞鸟。
　　雷公的声音，打破沉默，他冲高梦棠摆了摆手：“你，过来一下。”
　　“刚才怎么回事？”雷公问，“那些金属女巨人，还有……鬼影，都是什么东西？”
　　高梦棠：“诶？我不知道啊。”
　　他和屠夫厮杀时，场面极混乱，视野又不好。不知道高梦棠技能的人，只能看到一群怪物凭空出现，将漫天鬼魂杀了个一干二净。
　　“你看到鬼影了么，黑色的，像沼泽。”雷公直挺挺地立着腰板，但他身高只有一米六，比高梦棠矮了整整一个头。
　　“太黑了，没看见。”高梦棠摇摇头。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雷公的反应。
　　雷公看起来很紧张，无意识地咬着指甲。他了解里世界，自然知道，那些提灯鬼影，是历代贤王的棺材、腐败的至高秩序。
　　他也知道，至高秩序存在于贤王十二体内。只是他想不明白，黑宴开远在千里之外，至高秩序为什么会出现，帮他们清剿鬼魂。
　　“义父帮了我们。”雷公自言自语似的说，“感谢义父，仁慈的义父。”
　　这样嘟囔了几句，雷公一抬头，看到高梦棠正盯着他看，不知怎的，忽然动怒，一抬手打了高梦棠一巴掌。
　　“别这样盯着我！”雷公喊道，“还有，在我面前，戴上面具。我不想看到你这张脸！”
　　高梦棠捂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滚！”
　　高梦棠滚了，他走出数米远，鬼魅似的回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雷公的背影。他还站在原地，肩膀紧绷，显得有些紧张。
　　提灯鬼影出现在雷公面前，黑袍中伸出一条苍白瘦削的胳膊，揪着雷公，高高举起，再狠狠往地上一砸。
　　雷公惨叫一声，像受惊的猴子一样，四处张望。
　　高梦棠勾了下嘴角，心满意足地走了。
　　天空上的数字变成“1”，他们还是找不到离开熹明医学院的方法。一群人凑成一团，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策，这时，两名学生走过来，强行往白介怀里塞了一张海报。
　　“古神已经降临，短视的人类，选择正确的路。”那个人说。
　　白介正闹心着呢，猛地推开那个人，把海报团成一团扔进废墟里：“别烦我！”
　　学生阴郁地瞧了一眼被当成废纸的海报，视线缓缓落在白介头顶。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长|枪，枪尖抵着白介的发旋：“对古神尊重一点，蠢货。”
　　看到那把长枪，玩家们都愣住了，随后齐刷刷地看向赫仑。
　　那不是赫仑的长枪么！
　　“再有下一次，这把枪会刺穿你的脑袋，让你肮脏、混浊、无用的脑浆流一地。”学生的语气很恶毒，长|枪化作光点消散。
　　那两人往所有玩家手里塞了一张宣传海报，宣传画的正中央，赫然是一个戴着鸟嘴面具的黑衣人。
　　“是他。”高梦棠轻声说。
　　“那人怎么会有我的长枪！”赫仑跳了起来，“怎么回事，我们的技能被削弱了，他们却有我们的技能？”
　　很难得的，赫仑的脑子转得快，迅速想到答案：“谢无令，是你的技能【众生平等】么？”
　　【众生平等】可以将区域内所有玩家、NPC的综合实力，维持在相同的水平。熹明医学院内，有许多学生NPC，实力一旦平均，玩家就会变得很弱小。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向谢无令，谢无令急得飘来飘去：“我没有使用【众生平等】，我已经成为高梦棠的眷属了，我怎么会害他？”
　　“可是，技能效果的确和【众生平等】很像，或者说，一模一样。”谢无令补充。
　　玩家们困惑地皱着眉，发生的一切，实在匪夷所思。高梦棠率先打破沉默，他点燃尸油蜡烛：“我去幽灵船看看。”
　　摔倒，爬起。
　　睁眼一看，高梦棠已来到幽灵船，他直奔餐厅，找到黑商。
　　“熹明医学院的蜡油结界，是你的杰作么？”高梦棠问。
　　黑商一笑：“没错。”
　　高梦棠：“谁让你这样做的？”
　　“我是商人，只做生意，不回答问题。”黑商说。
　　高梦棠深吸一口气，坐在黑商对面：“我想和你做生意，打开蜡油结界，让我们出去。”
　　“你准备付出什么代价呢？”黑商温和地问，“容我提醒，这是一桩大生意。”
　　高梦棠：“你说，我看看我能不能接受。”
　　黑商撑着额头，食指敲着桌面，专心致志地思考了一会儿，说了一句“想到了”。
　　风雪号剧烈晃动，舷窗外风平浪静，远古、恐怖的海啸声无端响起。透过烛光，可以看到蜡油人四处逃窜、尖叫，转瞬间溶解成一滩乳黄色蜡油。
　　一些奇异的原始幻象接连出现：永恒族的巨人身躯崩解，化作满地的石块；外貌丑陋的奴隶接连从高墙摔下，其他奴隶背着巨石，踩着他们破碎的骨肉；霜雪般美丽的人形生物，飘然进入环形城市……
　　这是里世界的发展史。
　　永恒族死亡、啜泣之墙建成，月亮裔与暗影裔分离。
　　等高梦棠回过神时，就看到桌面上摆着一柄长矛。
　　长矛的线条极为简洁，又有着说不出的优美，深空般的暗紫色，内部有彩色光点，一缕缕似有若无的光晕围绕着长矛，像多彩的星云。
　　“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阿撒托斯之矛。贤王十二用它刺瞎了自己的眼睛，”黑商说，“我开出的代价是——你要再次成为这把长矛的主人。”
　　高梦棠：“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高梦棠毫不迟疑地握住长矛，随意挥动了两下。很轻，仿佛没有重量。
　　系统：“【000盲者】获得武器【阿撒托斯之矛】”
　　“攻击效果：不祥。”
　　“正在评定武器等级。”
　　评级从“普通”向上翻动，翻到最高等的“传承”级，停顿几秒，又往上一翻，变成【？？？】
　　“暂时无法评定该道具等级，系统正在检测！#&*@￥）……”
　　后面的话变成一段乱码。
　　黑商抹了一下脸上半融化的蜡油，嘿嘿笑着：“年轻人，没有人能从你手中夺走这把长矛。贤王十三，你们称之为系统，祂也不行。但你会付出代价的。”
　　“或许吧。”高梦棠不在乎地说，“再见。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次你付出的代价很惨重，”黑商说，“我还不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商人，目前不是。你还可以在我这里购买一件商品，不需要付出代价。”
　　高梦棠站在原地，抬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我现在没什么想要的。”
　　“我以为你想将沃兰北复活。”黑商耸了耸肩说。
　　高梦棠半转过身，温和一笑：“我知道如何将他复活。”
　　回到副本，长矛自动隐形，悬浮在高梦棠身后。覆盖在头顶的蜡油结界，迅速融化。


第231章
　　蜡油结界溶解, 天空上的红色数字还没有消失。数字“1”像一柄利刃，悬在玩家头上。
　　“还要再死一个人啊。”屠呈叹了口气。
　　他们正要离开，远处开来一排车队, 齐刷刷地停在校园正门前。车上没有牌子, 但看金属外壳的质感和造型, 造价不菲。
　　先是有人撑着黑色阳伞, 阻挡众人的视线，随后呼啦啦一群人下了车, 把中间的一辆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介啧啧感叹：“老大, 你的前世了不得啊, 这阵仗！”
　　“喂，你们，清道夫, ”雷公冲过来，“躲远点, 别让我义父看到你们，脏了他的眼睛, 听到没有？”
　　玩家们：“……”呸。
　　你义父后来成为了我们的队友, 还不尊称我们一声祖宗。
　　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忤逆雷公, 毕竟这是他们的上司, 一个不高兴, 就能把他们电成人肉干。
　　玩家们不情不愿地藏进车里，看着外面的热闹。他们很想易容或隐形, 偷听他们在说什么，但这太冒险了。看他们保护黑宴开的阵仗，肯定会实时检测周围的黑塔能量波动，稍有不慎, 就会暴露。
　　“一群人叽叽咕咕，说什么呢。”赫仑小声嘟囔了一句。
　　裴加纳探出来一颗狗头：“陈鸢和雷公在吵架。”
　　赫仑：“你怎么知道？”
　　“嗷呜，我能听清啊，这才300米远。”裴加纳神气十足地摇了摇尾巴，“雷公说，陈鸢杀死了剖腹人，引发熹明医学院中的动乱。”
　　“陈鸢说，你诬陷我。”
　　远远看着，那群人神情激动，肢体语言夸张，的确在吵架。裴加纳实时为他们传达对话内容。
　　“黑宴开，你眼瞎么，为什么这么信任雷公？”陈鸢喊。
　　雷公：“你怎么和义父说话呢！”
　　“你还在演？！”陈鸢又冲雷公喊，他的表情无比愤怒，“你，你和我——”
　　说到这儿，陈鸢磕磕巴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怎么了嘛，你们两个不要一见面就吵架。”裴加纳模仿着他温柔的语调，嗓子夹了起来。
　　“雷公，你说，你为什么要制造空心人，制造一个和义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陈鸢说。
　　裴加纳眨巴着眼睛，用泫然若泣的语调说：“义父，你知道的，我崇拜你。我想为您塑一尊神像，寻常的石头、金子，配不上您高尚的品格。我想要一尊会动的，和您一模一样的神像。”
　　……好清奇的脑回路。
　　但神像和复制人能一样么，谁愿意看到一个和自己别无二致的人，在眼前晃啊？
　　显然，黑宴开的脑回路，也和正常人不一样：“陈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空心人如此抗拒。”
　　陈鸢：“他长得和你一样！”
　　黑宴开：“那又如何呢？”
　　“雷公他——！”话说一半，陈鸢的脖子像是被掐住了，吭哧半天，还是说不下去。
　　“好啦，别纠结这件事了。”裴加纳又开始了夹子音，模仿黑宴开的声音，“我听说复制人成功了，他在哪儿呢，我倒是很好奇……”
　　“黑宴开你是瞎子么！”陈鸢勃然大怒，“那根本不是什么神像，那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有思想的人！和你长得一样的人！”
　　黑宴开愣在原地，表情有些受伤，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陈鸢，我不知道我哪里惹你不快，剖腹人的事，你舍友谢无令的事，我原谅了你，但你还对我恶言恶语……说实话，我很伤心。”
　　任务面板亮了起来。
　　【支线任务：自证】（接取人：【000盲者】）
　　【任务目标：帮助雷公获得进入昙花岭的名额】
　　【目前两人进入昙花岭的可能性分别为：雷公45%、陈鸢55%】
　　正在重新计算。
　　【雷公70%、陈鸢30%】
　　话音刚落，只听咣当一声，一群学生冲开校园大门，他们表情木然，目光如炬，直挺挺地往玩家藏身的车辆里走。
　　玩家们正感到怪异，隗维道了一声“不好”。他精通傀儡与操纵之术，一看那些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是被人控制的傀儡。
　　昙花岭的人反应也很快，立刻把黑宴开塞进车里，举起一些造型奇怪的枪，对准那些学生。
　　打头的学生身披黑袍，身上还穿着熹明医学院民俗学的文化衫，他速度快得简直像瞬移。赫仑坐在驾驶位，刚要踩油门，左后侧的车门就被他硬生生扯下来。
　　隗维坐在左后座，身侧一空，他挥拳就要打，那人的胳膊却越过隗维，揪住旁边的屠呈，把他拖了出去。
　　随后，趴在他身上，舌头在屠呈头上舔来舔去，从面颊到耳侧，后脑，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众人：……？
　　见多了剥皮断骨拧掉脑袋，这种攻击方式，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玩家们愣了半秒钟，刚要攻击，昙花岭的人发射了一个颈环。
　　颈环打着旋儿飞过来，精准命中那名学生的脖子，学生登时倒地不起，双眼翻白。
　　屠呈迷茫地爬起来，抹了一下脸上的唾沫，狠狠踢了他一脚：“日你爹的，神经病啊！”
　　他这一脚踢下去，学生头上的兜帽滑落，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一颗令人毛骨悚然的脑袋。
　　学生没有头发，两边侧脸，头顶，后脑勺，下巴，各长了一张脸。五官清晰，有鼻子有眼，但因为空间有限，挤成一团。
　　六张脸严丝合缝地连在一起，眼睛炯炯有神，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话，但玩家们听不到声音，只觉得瘆人。
　　“什么玩意。”屠呈后背一凉，更用力地蹭着自己的脸。
　　昙花岭的人迅速将那些学生击倒，黑宴开不顾他人反对，从车里钻出来，走出来看了一看：“快把学生们送到精神卫生中心接受治疗。”
　　几个人搀着屠呈，把他往黑宴开车队的方向带。
　　“你们干嘛？”屠呈扭着胳膊，他们的能力均被削弱过，根本打不过昙花岭中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你被怪物攻击了，一起去精神卫生中心接受治疗。”
　　玩家们没有很慌张，黑宴开是个好人，如果屠呈有事，在他手下接受治疗，无疑有益于他。如果屠呈没事，黑宴开也不会滥杀无辜。
　　*
　　两小时后，高梦棠等人回到乌云基地，分解任务3完成。
　　“他是不是看屠呈太帅了，忍不住，一定要舔你几口？”赫仑捧腹大笑，“你们看到屠呈当时的表情了么，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呆若木鸡了！”
　　白介也笑得直拍大腿：“屠呈被男生强吻了！我要嘲笑他一整年！”
　　他们嘻嘻哈哈地开玩笑，隗维的表情却很凝重，他把一包黑塔商店出售的【消毒湿巾】扔在桌子上：“擦一擦皮肤，然后去洗澡，洗干净点。”
　　“啊？”赫仑仰头看他，“干嘛啊，先吃饭。”
　　“先洗澡。”隗维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在下洁癖犯了。”
　　洗完澡，高梦棠吹着头发，隗维把他拉到一边：“盲者阁下，您最近留意着点身体的变化，在下担心……”
　　容貌怪异的人，强行与他人发生亲密接触。这两个要素组合在一起，对于隗维这种经验丰富的玩家，很容易猜到一种情况——传染病。
　　那人的攻击方式，就是想让屠呈得上某种传染病。
　　“先不要提醒其他玩家，”隗维说，“在下也只是猜测，说出去的话，很容易引起恐慌。”
　　高梦棠点点头。吃过晚饭，他通过聊天软件与屠呈联系，却看到屠呈早在1小时前，就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高梦棠，这个精神卫生中心严格与外界隔离，他们要收手机。
　　：医院的环境还不错，不用担心。这里吃得还挺好呢。
　　：[图片]
　　四菜一汤，非常丰盛。
　　高梦棠关掉手机，又拿喷雾给自己消了一遍毒。他想着隗维关于“传染病”的猜测，辗转反侧，很难入睡。也不知道屠呈一个人在精神卫生中心，过得怎么样。
　　第二天下午，雷公又给他们派了新任务。
　　“义父的精神卫生中心需要人手，明天，你们去帮一周的忙。”雷公说，“好好干，别给我丢人，你们若是惹义父不痛快，我保证你们的脑袋要和脖子分离。”
　　对于他的威胁，玩家们免疫。
　　“当然，只是去打杂的话，我不会派清道夫去。”雷公又慢悠悠地说，“义父觉得陈鸢的精神问题又严重了，也把他隔离到精神卫生中心，接受治疗。”
　　雷公靠在高脚靠背椅中，十指交叉：“义父的精神卫生中心，有一台【碎纸机】，想办法找到这台机器的密码。我要用这台机器，杀了陈鸢”
　　系统：“任务面板已更新。”
　　【分解任务4：找到碎纸机的密码】
　　【分解任务5：在7天之内，找到杀死雷公的方法，并击杀雷公】
　　【提示：分解任务5失败，玩家有99%的概率面临死亡惩罚】
　　出于严谨，系统不会说100%，概率封顶为99%
　　提示的意思是，分解任务5失败，玩家会死。
　　领了任务，众人闷闷不乐，收拾着行李，准备去精神卫生中心。高梦棠正往行李箱中装一只毛绒小兔玩偶，雷公也不敲门，直接进了他的房间。
　　“你过来。”
　　高梦棠带上口罩，挡着脸，跟雷公来到一间收藏室，三面墙壁空空荡荡，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只挂着一幅油画，画面内容是甜美梦幻的游乐场。
　　高梦棠职业病犯了，走近细看那幅画，不由得啧啧感叹，不愧是前世的他，画得真好，这透视、这色彩、这笔触。
　　“你今晚在这儿守夜。守着这幅义父送给我的画。”雷公在身后说。
　　高梦棠：“诶？”
　　“诶什么诶，别跟我卖萌！还有，我是不是说过，我不想看到你这张脸，下次戴全脸面具！”雷公暴怒，“听明白了没有，守夜。明天跟他们一起去精神卫生中心。”
　　“喔。”高梦棠应了一声，把口罩往上拽了拽。
　　雷公的态度可真奇怪，他对黑宴开崇拜的五体投地，对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的高梦棠，嫌弃之意藏都藏不住。
　　高梦棠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盯着那幅画。乌云基地偏僻，这里的安保又很严格，为什么要叫一个人出来守夜。
　　算了，守夜就守夜吧。高梦棠抱来一堆画材，绷好画布，支起画架，正琢磨着画点什么消磨时间，身后的阿撒托斯之矛，忽然显形，嗡嗡颤动。
　　高梦棠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随长矛而动，只见那长矛“咻”的一声飞出，刺穿了黑宴开的那幅画！
　　“喂！”高梦棠大惊，“你，你干嘛！”
　　紧接着，耳边响起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一般情况下，出现这种声音，代表系统出故障了。
　　一个深紫色页面，浮现在高梦棠眼前。这不是系统的淡蓝色页面，而像是，强行插|入系统的一个新系统。
　　【武器名称：阿撒托斯之矛】
　　【品级：混沌级】
　　【攻击方式1——混沌裁决】
　　【阿撒托斯之矛可感知周围对[000盲者]产生威胁的一切物品/玩家/NPC，并自动攻击】


第232章
　　黑宴开的那幅画, 从正中央豁开一个大口子，被刺穿处，干掉的颜料变成碎渣子。
　　1分钟前, 高梦棠还在思考画点什么消磨时间。
　　现在不用思考了, 临摹一幅相同的画, 保命要紧。
　　“谁让你攻击了呀！”高梦棠摆画架时, 忿忿不平地嘟囔，“你这样很容易给我惹麻烦的, 我要是不会画画, 该怎么办！以后不准你擅自行动！”
　　阿撒托斯之矛能听懂他的话, 嗡嗡嗡地颤动，紫色页面再次弹出。
　　【[000盲者]可自行开启或关闭混沌审判】
　　高梦棠唰唰唰地刮着石膏，一边画一边说：“遇到会对我产生威胁的人、物体、NPC, 你指给我看，我让你攻击, 你再攻击。”
　　大部分情况下，阿撒托斯之矛完全隐形, 高梦棠相当于拥有了一个仅自己可见的危险探测雷达。
　　阿撒托斯之矛尖端朝向黑宴开的那幅画, 围着它转个不停。
　　“知道了。”高梦棠说。一幅画, 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
　　他非要弄明白不可。
　　拿起那幅画一看, 高梦棠立刻发现了不对劲。他用过的画框画布, 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打眼一看就能发现, 这幅画的画布太厚了。
　　而且，画布边缘钉痕杂乱，好像有人拔掉了钉子，又重新钉过一遍。高梦棠把整幅画拆下来一看, 竟然是两张画布钉在一起。
　　外侧的画布上，是黑宴开的作品，里侧的画布上，贴满了黑宴开的黑白照片，照皆颠倒，头朝下，脸被人划花，眼睛全部被挖穿，变成两个黑漆漆的小洞。
　　数十张颠倒的黑白照片贴在一起，高梦棠怔了好几秒：“这，这根本是……诅咒。”
　　外侧的油画是黑宴开一笔一笔、亲手画出来的，里侧这些照片，又精准指向黑宴开其人，且被划花了脸，被挖掉了眼珠。
　　要用这种方式泄愤，制作这些的人，显然，对黑宴开恨之入骨。
　　“雷公？”高梦棠难以置信地说，“可他看起来那么崇拜黑宴开。”
　　这幅画，除了雷公，其他人根本没办法靠近。而且雷公一贯喜欢诅咒别人，和陈鸢有矛盾，第一时间就找天师诅咒陈鸢。
　　雷公竟然恨黑宴开？
　　黑宴开是他的义父，地位还很高，雷公不得不装出恭敬的样子，但对和黑宴开长得一样的高梦棠，雷公原形毕露，不加掩饰地嫌弃他。
　　高梦棠又想到，进入熹明医学院前，雷公给了他一个据说能带来好运的挂件，实际上那个挂件里，藏着一颗可以映照出“死”字的小珠子。
　　他把珠子随手扔到校园里，后来，学校的一半沦为废墟……
　　古代有八字诅咒，近现代有照片诅咒，雷公玩的更高端，造出一个和黑宴开完全一样的人，活体诅咒。
　　没时间多想，高梦棠用了4个小时，临摹出和黑宴开原作极为相似的一幅画，又用了一张同样厚实的画布，和临摹作品钉在一起。
　　换了外框，两幅画摆在一起，高梦棠看了又看，颇为自得。
　　不愧是他，专业的人来了都得愣几秒，没有学过美术的人，肯定挑不出任何毛病。
　　时间已接近凌晨，外面买静悄悄的，雷公睡觉了。高梦棠收拾了画具，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雷公推开门，把他撞醒了。
　　“让你守夜，你睡这么死。”雷公没好气地说，“昨晚发没发生意外？”
　　高梦棠睁着朦胧的眼睛，摇摇头。
　　雷公绕着那幅画，检查一圈，高梦棠看着他忙来忙去，丝毫不紧张。他知道业余的人有多业余，肯定发现不了——
　　“这里，嘶，怎么回事。”雷公指着画面中间，“我怎么感觉色彩变了点。”
　　那幅画的正中心，被阿撒托斯之矛刺穿，损毁严重，高梦棠临摹时难免自由发挥一点，但他没想到，雷公竟然能发现。
　　他不问，我不说，他一问，我惊讶。
　　高梦棠：“诶？是嘛？”
　　“我记得这块的色彩更亮一点。”雷公摸着下巴，又盯着那幅画打量好几遍。
　　高梦棠套他的话：“看不懂啊，我不会画画。您很专业呢。”
　　“哼，我可是建筑设计师，学画12年。”雷公说。
　　竟遇到了一个行家。
　　雷公有点绘画水平，但不如高梦棠，他又仔细看了一遍色彩不太对的地方，以为自己记错了，没有深究。
　　守夜有惊无险地结束，和队友汇合后，高梦棠第一时间把他的经历告诉他们。
　　“啊？？”赫仑惊得长大了嘴巴，“雷公恨黑宴开，为什么？黑宴开收养了他啊。”
　　白介：“咱老大的前世是天人之姿，雷公长得跟个没毛的猴子一样。依我看，他忌妒黑宴开，牙都要咬碎了！”
　　早上九点多，一群人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坐上了车，被送到精神卫生中心。
　　所谓的精神卫生中心，更应该叫“意外接触黑塔后记忆清除与观测中心”。这里关着的，主要有两类人：
　　一是，无意中接触到黑塔怪物、黑塔异常现象的玩家，被送到这里，进行记忆清除。
　　二是，遭遇过来自黑塔的攻击，很有可能异化，但目前为止并没有异化，在这里进行监测。
　　清道夫此行，主要为了看护第二类人。
　　“严重异化、无药可救的病人，会被送进碎纸机。”卫生中心的医生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听到“碎纸机”三个字，玩家们打起精神来，他们的主线任务之一，就是找到碎纸机的密码。
　　医生：“你们负责每天早上、中午、晚上检查三次病人的状况，发现异常记录在档案里。档案必须保存好，折了一个角，都算你们的失职。”
　　“重点提醒，病人们也知道，被发现严重异化的后果是什么。”医生推了一下眼镜，“为了避免被送进碎纸机，他们会尽一切可能，伪装正常人。”
　　“你们一定要仔细观察，病房里的，到底是不是人。”
　　介绍了工作内容后，他们领了护士工作服和病历本，跟着护士长熟悉了一下环境，当天中午，正式进入工作。
　　“所有工作必须在晚上八点前完成，重点是查夜班，速度要快。”护士长说，“八点之前回到宿舍区，不要进入病房区。任何时间，没有上级的指示，严禁进入综合管理区。一旦发现逾矩，当即遣返。”
　　精神卫生中心分为三大块区域：综合管理区、病房区、宿舍区。
　　雷公给他们的情报说明，【碎纸机】在综合管理区。
　　“妹妹，为什么八点以后不能进入病房区？”高梦棠笑呵呵地问，他剥了一只橘子，双手捧着，送到护士长眼前。橘子黄澄澄的，剥橘子时破了一点儿的果肉流出汁水，高梦棠的笑容也明媚得耀眼。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人笑得还这么好看。
　　护士长内心疯狂赞美高梦棠的美貌，但表面上十分矜持：“8点以后，综合管理区会派人来，把那些无法医治的病人带过去，送进碎纸机。那场面……有点混乱，不让你们看，也是为了保护你们。”
　　“我先带你们查几次房，跟着我学。”护士长说着，推开距离护士站最近的313号房门。
　　房间里只有一位病人，窗户大开，草原上的风呼啸着灌进房间，还是吹不散房间里浓重的血腥气。
　　护士长看了一眼档案，问道：“2床，你今天怎么样？”
　　“我很好，护士长。”那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伸直了胳膊，活动活动腿，“没有任何异化症状，我完全是个人类。护士长，我什么时候能走？”
　　“快了。”护士长懒踏踏地说，同时她在档案上勾画了几笔。
　　查房结束，玩家们跟着护士长离开，关门之前，经过卫生间，闻到更为浓郁的血腥味。
　　“病人严重异化，记录在档案中。每次查房结束，档案统一送到管理区。”护士长依旧平静地说，他在313房2号床上，印了一个【立即处决】的红章。
　　赫仑：“处决？为啥处决，他看起来很正常啊！”
　　“对啊，‘看起来’很正常。”护士长说，“但315房有两个病人，2床把1床杀了，闻到血腥味了吧。”
　　病人不愿意被处决，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伪装成正常人。
　　接下来，护士长带他们查房时，遇到了伪装不是很好的病人，他回头时，脖子不小心转了270°，还忘了眨眼睛，查房的5分钟，眼睛始终瞪得像铜铃。
　　护士长在他的名字上，印了一个【强化治疗】的章。
　　“立即处决，还是强化治疗，由你们自己决定。”护士长说着，耸耸肩，“强化治疗要送进管理区，说实话，和死了差不多。你们自己把握吧。”
　　“连续七日观察，毫无异常，才能允许出院。”护士长补充，“我们这儿的规矩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允许出院的病人，会经过管理区的审查。你们可别想乱放人。”
　　工作交到他们手上，他们直奔屠呈的病房。
　　“你怎么样？”高梦棠问。
　　屠呈正靠在床上，读着一本物理教材，床上还散着草稿纸，见到队友们进来，屠呈抬起头，皱着眉头说：他们对我进行了治疗，目前我没什么异常。但是，我不想呆在这里。”
　　高梦棠：“发生了什么？”
　　“我病友，一个年轻有为的学者，研究光学，意外遭遇黑塔怪物的攻击。”屠呈朝旁边的空床扬了扬下巴，“昨天晚上，他出院了。”
　　高梦棠不解：“这不是好事么？”
　　“但在他离开之前，”屠呈面色凝重地说，“医生用钢锥凿进眼球上方，搅合了一通。”
　　“前额叶切除术，”隗维说，“顾康经常对用于炼蛊的人这样做，可以让人变成傻子。”
　　屠呈点点头：“昙花岭不允许黑塔的秘密泄漏，只要进了这里，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得不到善终。”
　　白介哈哈笑着，拍了拍屠呈的肩膀：“你和他可不一样，他只是普通人，你是乌云的清道夫。黑塔的秘密，你被允许知道。他们不会把你变成傻子的。”
　　“但愿吧。”屠呈忧心忡忡地说，他挠了挠自己的侧脸，“这里好干燥，我身上都起皮了。”
　　手指挠过的地方，皮肤微微泛红。一条细而灵活的血线，在皮肤之下蜿蜒游过，好似受惊的蚯蚓。
　　高梦棠、隗维、赫仑等人，都看到了这里的不对劲，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离开病房后，高梦棠在屠呈的那页档案上，盖了一个【正常】的印章。


第233章
　　离开屠呈的病房后, 玩家们或多或少都有点心情低落。
　　想到屠呈皮肤底下像线绦虫一样窜来窜去的细线……怎么看，都不像正常的样子。
　　赫仑闷闷不乐地盯着【正常】的印章，那是高梦棠存着保护屠呈的私心盖上去的。在精神卫生中心, 不正常的人, 面临的结局是显然的：死亡。
　　“那些学生为什么要攻击屠呈？”白介自言自语似的说。
　　他又回忆了一遍当天的经过：后车座, 三个人挤在一起。
　　白介在最右侧, 隗维在最左侧，屠呈坐在他们两个中间。民俗医学院的学生似乎被什么人控制了, 成为傀儡。他们冲过来, 扯碎最左侧的车门……
　　随后, 他们的手越过坐在最左侧的隗维，把坐在中间的屠呈拽了出去，开始舔他的脸。
　　白介自言自语似的说：“当时的情况, 应该把隗哥拽出去才对呀，为什么不攻击隗哥, 而是攻击屠呈呢？他们知道隗哥更厉害，捡软柿子捏？”
　　“多谢关心, ”隗维冷冷地说, “您似乎更期望躺在病房里的是在下？”
　　“没有的事！”白介嗷一嗓子喊, “我只是觉得奇怪。”
　　经他这一分析, 其他玩家也发现异常之处。
　　被控制的学生, 不攻击隗维，无论是什么原因, 都指向一种可能：背后操纵那些学生的人，很了解月幡玩家。
　　他们并非疯狗一样乱咬，而是有预谋，有目的地攻击。
　　他们边聊天边往下一个病房区走, 身旁经过一群护士。
　　“那鬼东西，真令人讨厌。”其中一个护士发牢骚。
　　第二个护士嬉笑道：“你老公。”
　　“你老公！”
　　“嘿嘿，你儿子。”
　　打头的护士无力扶额：“别吵了，唯一的【最高级监护】的怪物，想到他的样子，我就想吐，刚吃完午饭啊。”
　　高梦棠竖着耳朵听她们谈话，听到这儿，忍不住凑上去问：“姐姐们，你们在说什么呢？”
　　前面的护士齐刷刷回过头，看到高梦棠白玉兰似漂亮又秀气的面庞，完全没有被突然搭讪的烦躁，反而笑道：
　　“姐姐？”打头的护士胸前别着自己的名牌，姓蒙，“你多大呀，我21岁，护理部主任。”
　　“哎呀，那应该叫妹妹的。称呼尊敬的人，叫姐姐似乎更合适一点。”高梦棠恰到好处地脸红了一下，他虽然没有很不好意思，但他深谙此道。
　　果然，看到他脸红，其他护士又咯咯地笑起来。笑够了，蒙主任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我们在说那个【最高级监护】的病人。代号【多面佛】，我们要去查他的房。”
　　“我也想去。”高梦棠立刻说，“带着我吧。”
　　蒙主任调整了一下自己三道杠护理部主任的帽子，又看了一眼高梦棠的护士帽，一道杠都没有：“你是见习护士，不该你去的。我可以带着你，但你确定要去么，那可不是景点，准保恶心得你吃不下饭。”
　　“我要去我要去，带着我朋友。”高梦棠拉着白介，亦步亦趋跟在她们后面，悄悄冲剩下的队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在原地等着。
　　隗维、赫仑、林里三个人目送高梦棠的背影远去，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赫仑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梦棠哥这么会撩女孩，真没有被男生霸凌过么？”
　　隗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两眼，没说话。
　　“我，我怎么了？”赫仑忽然紧张起来，“我可没有被梦棠哥撩到。”
　　隗维：“在下可什么都没说。”
　　赫仑：“……”
　　*
　　“小蒙妹妹，多面佛是最高级监护，那他很危险吧。”高梦棠说，“危险的病人，不应该要转移到综合管理区【处决】么？”
　　“说得不错，”蒙主任说，“问题在于，目前我们没有能力将他转移，他的攻击力太强了。我们只能暂时将他关起来，等昙花岭送来仪器和特工，再把它转移到管理区处决。大后天昙花岭会派人过来，我们也解放了……”
　　谈话间，他们来到一层最东侧的房间，过了三道门，录了两次虹膜，终于打开【多面佛】的病房门。
　　隔着玻璃，他们瞻仰了多面佛的尊容。
　　“哕！”白介响亮地干呕了一声。
　　眼前的东西，实在不能称为“病人”，而是一团半腐烂肉质仙人掌。
　　那东西的四肢像四条虫子，拼了命地往身体里钻，剩下的半截胳膊和半截小腿在身体外扭来扭去，与此同时，身体里鼓出无数尖刺，刺穿皮肉，伤口处腐烂流脓。
　　他一个脑袋有正常人的三个大，侧脸，后脑，头顶和下巴的位置，各长了一张脸，五官清晰，神情各异，或悲或喜，或嗔怒或啜泣，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话，但听不到任何声音。
　　原本的脸，被扯成了一张饼。病人【多面佛】嘴里一个劲地念叨，好像在和脑袋上其它的脸对话。
　　“没有，没有。他们没有讨厌我。”
　　“你胡说。”
　　“可是……可是……”
　　“我知道了，我就是令人憎恶。”
　　尖刺又冒出来几寸，四肢又往身体里缩进一些。
　　白介：“自我认知清晰，就是很令人恶心啊。”
　　房间没有隔音效果，他们都能听到多面佛的自言自语，高梦棠听到白介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多面佛被激怒。
　　令人意外的是，多面佛并没有生气，他好像根本没听到白介的话，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中，和另外几张脸对话。
　　“情况还算稳定，呕！”蒙主任干呕一阵，按了一下身侧的按钮，观察室内释放出一团白雾。多面佛镇定了一些，嘟嘟囔囔的频率降低。
　　另一个护士说：“走吧。”
　　“唔，就这样？”高梦棠跟上她们的脚步，“小蒙妹妹，他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病毒代号MDD1010，通过唾液传播。”蒙主任说，“据我们观测，患者脑袋上会冒出好几张脸，那些脸会和病人对话。不断地对病人说一些‘你被人讨厌了’‘你是废物’之类的话。”
　　另一个护士说：“所以我们最初称这种病毒为‘低自尊病毒’，这是昙花岭研究暗影裔的意外产物。”
　　和暗影裔联系起来，就很合理了。暗影裔自我评价极低，他们生下来就会觉得自己很恶心，不配存在。死诞者更是从出生开始，就在追求死亡。
　　“嗷呜，我理解。”暗影生物裴加纳缩成小小一团，在高梦棠的白大褂兜里动来动去，用毛毛蹭着高梦棠的掌心。
　　高梦棠：“这种病毒有解药么？”
　　“目前只能控制，不能痊愈。”蒙主任说，“那些畸形的脸，消不掉了，要一辈子带着。”
　　那么，屠呈呢？
　　多面佛长了很多张脸，攻击屠呈的那些学生，也长了很多张脸。屠呈也感染了MDD1010病毒，他也会变成多面佛那副模样么？
　　“小心点，3层的那些病人，均感染了MDD1010病毒，”蒙主任说，“病人前期会表现出高敏感、攻击性。跟他们说话时要谨慎措辞。你们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内耗很久。”
　　屠呈的病房就在3层。
　　高梦棠暗暗叹了口气，又问：“小蒙妹妹，你级别高，对这家精神卫生中心了解得更多吧？”
　　蒙主任矜持地点点头：“嗯，不错。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能进入综合管理区么？”高梦棠拿出他最纯真、最无害的表情，眨巴着大眼睛，崇拜又期待地看着她。
　　谁知道，高梦棠无往不利的美颜利器，在此时折了戟，小蒙听到“管理区”三个字登时脸色一变，正色道：“这可不是你能打听的。”
　　随即，加快脚步离开。
　　高梦棠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通过心灵链接说：“白介，用你的技能。”
　　“好嘞。”
　　【374偷心贼】个人技能【最可怕的盗窃】
　　技能说明：你最害怕被偷走什么？钱财、名誉、爱人，还是……秘密？
　　：偷心贼可偷窥他人的一个秘密，对每位玩家/NPC仅可使用一次。
　　表面上，风平浪静，一切如故。
　　但在白介的视野中，他胸口处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臂，从背后伸向蒙主任的胸口，似是攫住什么东西，胳膊用力往回拽了拽，紧接着，一只握拳的透明手融进白介身体。
　　白介眼前出现一行字符。
　　“管理区的大门密码12位，数字大写字母小写字母和标点符号结合，”白介急急忙忙地说，“快找一张纸记一下，待会儿该忘了！”
　　*
　　工作了一下午，当晚，隗维回宿舍的路上，又路过屠呈的病房。
　　隔着很远，屠呈站在病房门旁边，远远地等着他们：“隗维，陪我下一盘棋吧。”
　　这人身上有传染病，隗维当然知道，但他不愿意拒绝好友的邀请。想到何罗的极强免疫力，能杀死大多数病毒，隗维点点头，接受了他的邀请。
　　进了病房，屠呈已经摆好棋盘。窗外是冷冷清清一轮月亮，病院里的路灯孤独地亮着。
　　二人闷着头下棋，谁也没说话，房间中安静得只有落子时的咯哒声。
　　屠呈忽然问：“隗维，我的病能治好么？”
　　高梦棠早已将他从蒙主任那里获得的情报分享给隗维等人，蒙主任说“只能控制，不能痊愈”。
　　“可以，放心。”隗维不动声色地说。
　　“但是我好像更严重了。”屠呈用力挠了挠脸颊，五指抓挠出的红痕像虫子一样扭来扭去，“两小时前，我总能听见有个人在我耳边说话。这是幻听吧。”
　　隗维下棋的手一顿，倏地抬起脸。窗外的路灯屠呈的半边身子，他侧脸下颌骨的位置，凸起了两排肉瘤，看形状，像是……双唇。
　　袖口里，何罗的触手扭来扭去：主人，章鱼劝您离他远点。
　　“……”
　　“你赢了。”隗维下完最后一步棋，说，“别想太多，早点休息。”
　　“这就要回去？”屠呈一个劲地挠自己的侧脸，指甲划过那两排肉瘤，挠得发红，愈发像一张嫣红的嘴。
　　隗维点点头：“在下工作繁忙，改日相陪。”
　　他说完转身就走，却听见身后，屠呈口中念念有词：“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是朋友。”
　　隗维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看看他。
　　“胡说，对吧？”屠呈笑呵呵地看着隗维，“我听见有个人对我说：‘隗维讨厌你了，隗维怕你把那恶心的病毒传染给他’，真是一派胡言。”
　　凉津津的寒意从脚踝爬向全身。病房里只有隗维和屠呈两个人，刚才根本没人说话。
　　脸颊侧面，那两排肉瘤已经完全是嘴唇的形状，正在一张一合。嘴唇上方，皮肤如同被点燃的纸张，烧出两个黑色的洞。
　　两个球形白色脓包从洞口里鼓出来，像两只没有眼仁的白色眼睛。
　　“闭嘴，隗维不会讨厌我。”屠呈自言自语地说，动作迟缓地收拾棋盘。他侧脸上两颗全白的眼珠子一转，好像在盯着隗维，双唇一张一合。
　　：人，快走。
　　何罗用触手吸住墙面，把隗维拽了出去。
　　*
　　凌晨两点，高梦棠和隗维各喝了一瓶隐形药水，鬼鬼祟祟地接近综合管理区。
　　他们现在的任务有两个。一、找到碎纸机的密码。二、找到杀死雷公的办法。碎纸机在综合管理区。
　　精神卫生中心的园区整体呈“回”字形，外侧是病房区和宿舍区，管理区在正中央。他们本以为深更半夜的，看守的人不会很多。
　　摸着黑靠近一看，黑暗中，足有20多个人在入口处逡巡，他们也不打手电筒，活尸似的在黑暗中平移。
　　“您老能看清么？”隗维递过来一个夜视镜。他有章鱼的夜视能力，不需要。
　　高梦棠把夜视镜推回去，摇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
　　第一次和黑商做交易，高梦棠用“自我蒙蔽”的本领，换隗维脸上死诞者留下的伤疤消失。从那之后，他的视觉能力突飞猛进。
　　不仅不是【盲者】了，还拥有了夜视能力。
　　“我们进去。”高梦棠轻声说。
　　隗维抬起烟斗，隔空吸了一口，继而缓缓吐出一团白色烟雾。接触到空气，烟雾好似冬眠中苏醒的海蛇，一曲一曲地游动，钻进那些巡逻的人的耳朵。
　　【101九千岁】的技能【身不由己】
　　可操纵玩家/NPC的身体。
　　烟雾一钻进那些人的脑中，他们立刻摇摇晃晃，恍如醉汉。高梦棠迅速跑过去，输入12位密码。
　　“怎么回事？”巡逻的人再次清醒时，大门已经紧闭。
　　“我刚才差点睡着了。好困。”另一个打着哈欠说。
　　管理区内，巡逻人员少了很多。他们喝了隐身药水，只需要小心避开工作人员，不与他们碰撞即可。
　　他们得到的情报有限，只知道有个东西叫【碎纸机】，这东西在哪，长什么样子，就连雷公也不知道。
　　连续潜入了两个仪器室，也没发现他们的任务目标。
　　“肯定不会是这玩意吧。”高梦棠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办公桌旁的碎纸机，“这玩意是碎纸机还是保险箱，还带密码锁呢。”
　　高梦棠一边说一边戳，在输入密码的地方乱按了两下。隗维轻轻按住他的手腕：“7级保密碎纸机。这里面一定有重要文件。”
　　碎纸机也分等级，1级最低，7级最高。能用得上7级碎纸机的办公室，极有可能用来处理高级保密文件。
　　他们不知道碎纸机的密码，但问题不大，碎纸机是中洲生产的普通机器，不涉及黑塔科技。黑塔玩家对付这种机器，相当于降维打击。
　　何罗的触手变得极细，从碎纸机的入口钻进去，从里面捣鼓了两下，滴——的一声，碎纸机打开了。
　　细如吹雪的纸沫飘出来，高梦棠掌心浮出一颗泡泡，把纸沫全吸了进去。
　　“你不会想把这些纸沫复原吧？”高梦棠问。
　　隗维蹲在旁边，捡着遗漏的碎末：“理论上可行。像拼图一样。”
　　1x2mm，数十万张的拼图么？高梦棠汗颜片刻：“这活我肯定不干，阿维，辛苦你咯。”
　　隗维：“……”
　　他们继续在管理区潜行，遇到碎纸机，就撬开，拿走里面的碎纸沫。不知不觉已走到管理区的中心。
　　管理区中心只有一栋圆柱状建筑，以圆柱高楼为圆心，半径100米内均为真空地带，一栋建筑也没有，甚至没有人巡逻。
　　从密密簇簇的办公楼中走出来，见到这一大片空地，有一种从雨林中走出来看见沙漠的错乱感。
　　“这里面一定很危险。”隗维小声说。
　　高梦棠：“危险怎么还没有人把守？”
　　“悬崖天险，同样无人把守。”隗维说，“因为人人皆知，站在悬崖旁，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换而言之，管理区所有工作人员，都知道这里很危险，根本不愿意靠近，也就不需要守卫。
　　“很有道理。”高梦棠点点头，“所以我们进去看看吧！”
　　隗维用一种“您老想死别拉着在下”的表情看着他，但高梦棠根本不等隗维发表意见，拽着他的胳膊就往里冲。
　　进入圆柱形大楼，眼前的景象再次让二人失望。建筑内空无一物，四壁皆空。脚下是金属的地板，头顶是金属天花板。没有窗，也没有灯光，甚至找不到换气口。
　　看起来完全不危险嘛……高梦棠这样想着。
　　这个念头刚冒出脑海，脚底下就传来“咚”一声巨响，数万吨重的金属地板明显地颤动了一下，整栋圆柱形建筑都跟着剧烈一抖。
　　巨响传遍夜空，远处立刻响起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从高空俯瞰，圆柱形建筑如同定海神针，它的四周，全副武装的守卫如鱼群般聚拢而来，枪|械上膛的声音窸窸窣窣响个不停。
　　“快走。”隗维低声说。黑泥人傀儡用手臂环住两人。
　　下一秒，二人又回到宿舍。


第234章
　　潜入管理区时, 同时操纵多名NPC，消耗大量精神值，又紧急从圆柱形建筑传送回宿舍, 何罗累得只剩一小团, 它找出一瓶精神值恢复剂, 费劲巴拉地拔开瓶塞, 往隗维嘴边送。
　　气还没喘匀，高梦棠一抬眼, 就看到林里的脸悬在上方。
　　她的近视镜脏兮兮的, 沾着指纹和细小灰尘, 已经滑到鼻子尖，一双呆滞的眼睛，从镜框上方, 直勾勾地盯着高梦棠。
　　“先知，你信任的人, 一直在背叛你。”林里几乎是一字一顿地缓慢说。
　　这条预言至少听到三次了，高梦棠黑线：“林里, 我知道了。那个, 这是男生宿舍。”
　　赫仑和白介缩在房间角落里, 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没穿衣服的上半身。
　　“怀疑……多疑……然后……死。”林里继续说, 眼珠子像程序设定好的那样匀速缓慢转动, 转动到隗维处，机械地停下。
　　隗维：……？
　　“烦请您有话直说, ”隗维皱眉不悦道，“您的意思是，在下一直背叛盲者阁下？”
　　林里的回答是转过身，幽幽地飘走了。好像刚才的她只是在梦游, 说的也是梦话。
　　“姐，麻烦关下门！”白介缩在被子里，绝望地呼唤，但林里没听到。
　　章鱼触手咻地弹出去，吸住门板，狠狠一摔，走廊里砰一声巨响，整层楼的声控灯亮起。隗维显然对这无端的人品质疑颇为不满。
　　“阿维，不气不气。”高梦棠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弄明白林里的预言，思路要拐18个弯。她说的人肯定不是你。”
　　“可是，这句话她说好几遍了。”白介掀开棉被，飞速套上跨栏背心，“到底是谁背叛了老大啊？”
　　赫仑连忙举起三根手指，大声喊：“肯定不能是我俩！梦棠哥，我们对您赤诚的爱意天地可鉴！”
　　“赤诚的敬意。”隗维冷着脸纠正用词。
　　“小点声啦。”高梦棠做了个静音的手势，“现在是凌晨两点，我们宿舍旁边就是病房。”
　　“不能是你，也不能是我，不能是林里，更不能是隗哥。”白介掰着手指头，“那，这，还剩下谁啊？”
　　【清道夫】副本里，月幡成员中，沃兰北阵亡，黑鸥成员死得只剩下首领尹明乌和副首领蔚乡尘。
　　是他们两个么？不对，他们两个才不是高梦棠“一直信任的人”。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白介指了指东侧的墙壁。
　　他们的宿舍靠山墙，通过一道连廊与病房区相连。躺在病房区的，只有排除法后剩余的唯一选项：屠呈。
　　“屠呈，”隗维轻声说，“他背叛盲者阁下？”
　　高梦棠：“这……也不太可能啊。”
　　赫仑和白介也同时说：“屠呈也不可能。”
　　隗维把声音压得更低：“在下今日傍晚与屠呈对弈……亲眼所见，屠呈被病毒感染后……”
　　他的声音轻如耳语，将与屠呈下棋时的所见所闻，讲与其他三人听。
　　“……这几日，离屠呈远点儿。”隗维讲完，抿了一口精神值恢复剂，刚要继续说，何罗的触手伸出3条触手扭来扭去
　　隗维看了几秒：“什么，门外有人？刚才怎么不说？哦，你太累了，没有余力探测周围环境，刚才在休息。”
　　他推开门一看，黑洞洞的走廊向两侧延展，不见半条人影。
　　高梦棠从门框边探出一颗脑袋，左右瞅了瞅：“唔，我刚才闻到门外有淡淡的血腥味，那人好像在门外站了3分钟左右。”
　　微光照亮的地板上，有几滴半干涸的血迹。
　　只是血迹而已，挺正常的。
　　“诸位，在下并非怀疑屠呈背叛我们，也请不要疏远屠呈，”隗维没有将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关上门后继续说，“只是和屠呈接触时小心一点，别被他传染了病毒。”
　　*
　　凌晨时分，屠呈洗完脸，抬头看到镜子中畸形的脸，登时浑身发凉。怎么回事？他变成怪物了？
　　左侧那张畸形的脸，已经有鼻子有眼，嘴巴一张一合。屠呈一直以为的幻听，竟是那张刚长出来的脸在说话。
　　“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多么令人厌恶。”
　　“隗维已经讨厌你了，接下来呢？”
　　屠呈迅速擦干脸上的水迹，对着镜子连连摇头：“不会，不会……”
　　“你以为隗维会和你做朋友么？隗维是什么人？大学教授，体面人。而你呢，大字不识几个的海盗，罪犯，越狱者，社会的边缘人物，渣滓。”
　　闭嘴！
　　“你真恶心，你是废物。”
　　闭嘴闭嘴闭嘴！！！
　　屠呈把那张脸抓得鲜血淋漓，扯烂那张嘴，抓瞎他的眼睛。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消失，血迹染红了半边病号服。
　　怎么办？他会死么？不，绝不！屠呈手忙脚乱地找出一张录取通知书。那是他从黑商手里买到的商品。只要从这个副本出去，他就能拥有合法的身份，成为一名学生，那是他在海洋上漂泊的10多年中梦寐以求的生活。
　　绝不能死在这个副本。他要尽一切努力活下去。
　　屠呈顾不得病房的规矩，一脚踹开门，前往高梦棠等人的宿舍。他要求救，高梦棠一定有办法救他性命……
　　穿过连廊时，他看到何罗的触手伸出来，砰一声砸上门。
　　“还要过去么，隗维讨厌你，他砸门了。他不想见你。”
　　不是这样的，隗维又不知道我要来……屠呈脚步停顿数秒，继续往他们的宿舍走。
　　“听到了么？”一只耳朵在屠呈颧骨的位置长出来，深夜里一切琐碎的声响，通过那只不该出现的耳朵，清晰无误地传入屠呈脑中。
　　“屠呈？他背叛盲者阁下？”正是隗维的声音。
　　“在下今日傍晚与屠呈对弈……亲眼所见，屠呈被病毒感染后……”
　　“……这几日，离屠呈远点儿。”
　　屠呈愣在门外，想要敲门的手悬在半空。
　　“这回你听清了？”侧脸长出的嘴迅速愈合，面颊上的血迹半干。
　　“屠呈，进入这间宿舍，只会让他们看到你恶心的脸。”
　　“隗维每跟你说一句话，胃里都翻江倒海，他极其讨厌你。”
　　泪水从屠呈眼眶中滚落，混着半干的血迹，滴落在地板上。
　　屠呈收回手，胸腔里装着一颗沉甸甸的心脏，回到自己的病房。整整一夜，他呆坐在床边，夜晚的玻璃映出他畸形的脸。
　　曙光亮起时，那张脸的样子一点点淡去，但屠呈仍望着窗外，甚至没发现天亮了。只是听着那张脸反反复复说一些“你被讨厌了”“你真恶心”之类的话，酸胀的心逐渐麻木。
　　咚咚咚的敲门声，隗维推门进来：“早安。你怎么样？”
　　屠呈背对着他，望向窗外，毫无反应。
　　“屠呈？”隗维拿着病历本走近，俯下身，侧过头，打量他的神色，左侧那张脸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隗维暗暗叹了口气，拿出超出标配二倍的病毒抑制药片，放在床头柜上：“把这些药吃了，病情会缓解。别太担心，我们会想办法。”
　　“别太担心？？变成怪物的不是你，你当然不担心！”嘴巴一张一合，但除了屠呈，没人能听到这些声音。
　　“您怎么不说话？”隗维蹙起细长的眉毛，“屠呈？”
　　毫无反应。屠呈始终望着窗外，一秒也不曾看隗维。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假惺惺地关心你，这副嘴脸多么恶心！”
　　“动手啊！杀了隗维！！把病毒传染给他！！凭什么只有你变成怪物！！”
　　搁在床单上的手，慢慢攥紧。屠呈猛地一晃脑袋，把这些声音甩出去。
　　“记得吃药。”隗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得空了，再与你下棋。”
　　病房门关上后，屠呈伸出僵硬的胳膊，拿起那几片药，刚要送入口中，又听到那个声音在耳边说：“这是毒药。别忘了，这个副本还需要死一个人呢。”
　　是啊……在嘉明医学院完成分解任务时，天空上忽然出现红色的神秘数字，起初是4，此后每死一个人，数字就减少1。
　　现在，数字已经变成“1”，似乎还要死一个人，神秘数字才会消失。
　　“隗维巴不得你死。”
　　“吃啊，被隗维毒死啊。反正你这样的败类，也没有更好的结局。”
　　屠呈怒吼一声，攥紧的拳头将药片碾成齑粉。与此同时，他的右脸也出现两排肉瘤，隐约是一张嘴的形状。
　　*
　　忙了一上午，吃过午饭，隗维拿着棋盘去找屠呈，但屠呈还在cos大理石雕塑，不动弹，也不搭理他。隗维只好讪讪地离开。
　　“屠呈很怪。”隗维疲倦地回到宿舍，“送去的药，用处似乎不大。”
　　“章鱼哥，你认真的，把这些1x2mm的小粉末，拼成A4纸大小的原文件？”裴加纳更关注另一件事，祂拨弄着桌面上的纸沫子，20多只眼睛瞪得斗大。
　　隗维：“认真。你和林里把这些文件复原。”
　　裴加纳哀嚎：“公报私仇！昨天晚上林里暗示你是背叛者，你忌恨她，对吧！我又没怀疑你，让我干这活儿干嘛！”
　　“绝非公报私仇，快点工作。”隗维无视“禁止吸烟”的标志，点燃了烟斗，“何罗，你也去帮忙。你的视力也不错，触手黏液还可以当背胶。”
　　章鱼缩在烟锅里不愿意出来，隗维揪着它一条触手，不容抗拒地把它拽出来，扔在柜台上。章鱼一动不动伪装果冻，他就用烟斗戳来戳去。
　　“别发呆了，林里，你也快来干活。”隗维翘腿坐在高脚椅上，另一只手揪着林里的后脖领，拎到桌子旁边。
　　角落里缩着的赫仑，见状弱弱地发声：“隗哥，裴加纳和何罗的眼珠子堪比放大镜，能看清纸沫子上的图案，让他们拼这些，也就相当于超超超超超高难度拼图。让林里一个高度近视干这活，你你你，你好狠毒！”
　　说完，赫仑迅速躲远，怕被打。
　　“就，就是。”白介奓着胆子开口，“再说了，这堆纸沫子，应该是很多文件粉碎后混在一起，光是把不同文件的纸沫分开，就要花很多时间。这不纯折磨人么！”
　　隗维不为所动：“正因如此，在下才做此安排。林里，给你镊子。”
　　被“穿小鞋”的林里并无异议，拿着小镊子，坐在柜台边，梦游似的夹着纸沫。眼睛茫然地看着对面的墙壁，根本没看眼前的东西。
　　动作缓慢，心不在焉。然而，她挑出来的纸沫，竟都属于同一份文件，且被粉碎前，距离很近。
　　先拼林里挑出来的纸沫，工作速度至少提升10倍。
　　高梦棠托着脸颊，笑呵呵道：“林里有些玄学体质在身上啦，她做事情，总是很顺利。火眼金睛，直至要害。”
　　隗维挑起一侧的眉毛：“公报私仇？”
　　那两人不敢吱声了。
　　整个下午，一人一狗一章鱼，都在拼拼图。高梦棠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回宿舍一看，有一张A4文件已经拼完了。
　　文件上是一栋圆柱形物体的解剖图，详细标注了墙壁厚度、高度、占地面积等数值。最上方的文件名是：碎纸机的栅栏。
　　“唔，那里面果然是碎纸机。”高梦棠掂着那张文件，沾了何罗的黏液，湿漉漉的。
　　第二份文件拼好了4/5，形状如漏斗，漏斗下方，用几条波浪线表示水体。文字标注是“漏斗下方连接海洋，晴空港附近”。
　　角落处，有项目主理人签字栏。但签字部分只拼出了一小部分，高梦棠照着已经拼出来的零碎笔画，用手指比划了两下，惊喜道：
　　“项目主理人好像姓高，和我一个姓呢。”
　　“汪汪汪汪汪汪汪！”裴加纳狂吠，释放工作压力。
　　高梦棠呼噜两下祂的脑袋：“狗狗乖哦，今天把项目主理人签字拼出来后再休息。对了，阿维呢？”
　　话音刚落，宿舍门被大声敲响，众人连忙把文件和纸沫藏起来，开门一看，竟然是蒙主任。
　　“你朋友？”蒙主任一手拎着隗维的后脖领，“让他和病人保持距离。我今晚查房，他竟然要和310的病人下棋。”
　　310病人，就是屠呈。
　　说完，蒙主任没好气地把隗维推进来，又严厉地说：“310病人很危险，昨晚他把病房门踹开了。我们在监控中看到，310病人在你们的宿舍门外站了很久。你们只有一条命，小心使用。”
　　蒙主任离开后，白介笑得捶床：“隗哥，你也有被抓包的一天啊，哈哈哈。那啥，没事了。”求生欲使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隗维懒得理他，而是默默想：屠呈昨晚在门外站了很久，那他是不是……在偷听？
　　他听到了什么？今日他的反应如此怪异，或许和昨晚的偷听有关？
　　由于该副本中要操心的事太多，除了隗维，无人在意这个小插曲。拼图的拼图，睡觉的睡觉。
　　深夜，高梦棠被毛绒绒的裴加纳拱醒。
　　“主人，签名我们拼出来了。狗狗觉得，你应该现在看一下。”裴加纳耷拉着毛毛，好像有点不安。
　　签名栏龙飞凤舞的两个名字：高雅轩，高焕。
　　高梦棠的睡意滋啦一声蒸发，紧接着皮肤发凉，大脑也因低温而运作缓慢。半晌才找回声音，轻声自语：“这是我爸爸妈妈的名字啊！”


第235章
　　高梦棠很熟悉父母的签名, 他盯着那两个名字看了很久，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躺平, 拉起被子, 盖住下巴, 安然合上双目。
　　“主人, 你要干什么？”裴加纳小心地问。
　　高梦棠：“睡觉。”
　　裴加纳对主人的平静表示惊讶：“汪？”
　　高梦棠：“坐这儿参悟也无法知道真相，深更半夜的, 不如睡觉。”
　　看起来, 高梦棠心态好得堪称奇迹, 实际上，他只是闭着眼睛，毫无睡意。
　　四年多, 高梦棠总是怀疑：他的父母死于谋杀。即使所有调查结果显示，因驾驶时, 副驾驶的高先生与驾驶座的高女士发生争吵，高先生抢夺方向盘, 导致车祸发生。
　　而高梦棠看过发生车祸时的监控, 他父母的车撞开围栏, 冲下山坡时, 车祸现场后方有一排黑色车队。
　　后方的司机一定看到了车祸, 但他们只是稍微降低了车速，继而一脚油门踩下去, 加速离开，，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高梦棠想找到那些司机，然而, 那些黑色车是市场上最常见的车型，整个中洲有50多万辆，且那一排车均是套牌，司机全都带着鸭舌帽墨镜和口罩，看不清脸。无数人力物力投进去，如泥牛入海，没激起一丝涟漪。
　　“我们只能说那些司机见死不救，道德上有所亏欠，”警察当时这样对高梦棠说，“可是，车祸发生时，那些见死不救的车辆，距离你父母的车至少有30米，没开车灯，没有鸣笛，他们如何导致你父母的不幸呢？魔法？”
　　高梦棠：“那他们为什么套牌，为什么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这是另一回事了。”警察用无奈又怜悯的语气说，“就算他们画了全妆对摄像头微笑比耶，这也和你父母的车祸无关啊。”
　　回忆着父母死亡的事情，高梦棠安静地平躺着，过了一会儿，听到对床窸窸窣窣掀被子的声音，是隗维，他觉轻，被刚才的对话吵醒了。
　　“抱歉喔，我吵醒你了么？”高梦棠小声说。
　　“无妨，在下去抽颗烟。”隗维说，披了一件外套，轻手轻脚离开宿舍，来到走廊，点燃了烟斗。
　　夜风一吹，隗维指尖凉得发白，他望着楼下荒寂的后院，举在嘴边的烟斗，许久也没有吸一口。
　　后院中，竟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尹明乌。
　　隗维皱了下眉头，手一撑窗台，翻身跳了下去，落地时，皮鞋鞋尖避开了一簇小野花。
　　尹明乌看起来状态不太好，短短两天不见，似乎瘦了10斤，皮肤蜡黄，面颊凹陷，脸上的褶皱更多，拄着拐杖，走路时一瘸一拐，格外费力。
　　“哎呦，老隗，你还没睡呢，失眠？”他笑呵呵地打招呼。
　　尹明乌的身份，与其他玩家不同，他不是雷公的清道夫，而是警察，不需要在精神卫生中心当见习护士。
　　见他出现在这里，隗维不是很客气地问：“您老有何贵干？”
　　尹明乌身后，黑鸥副首领蔚乡尘也唠唠叨叨地抱怨：“对啊，你还来这里干什么，完成了警察的主线任务，赶紧离开这个副本啊。”
　　尹明乌说：“农场主、神医、食尸鬼三个人死得不明不白，我作为首领，把他们带进来了，如今他们冤死，我哪能一走了之。至少得调查清楚他们的死因，让他们死个明白吧！”
　　这三个人，均死于蜡油人。蜡油人肉眼不可见，只能透过尸油蜡烛的火光才能看到。玩家们只知道，蜡油人来自黑商的幽灵船。
　　蜡油人为什么要离开幽灵船，又为什么要攻击玩家？和黑商有关系么？这些玩家一无所知。尹明乌说，他誓要调查清楚，让三个下属有个清清楚楚的死因。
　　以及，天空上那个神秘倒数数字，也不知道为何出现。
　　闻言，隗维狐疑地盯着他，用眼神质疑“你会有这么好心”？
　　“老隗，咱俩也是过命的交情了，一见面，咋还吊着眼梢子瞪我？”尹明乌一条胳膊拦过隗维的肩膀，态度亲昵又真诚。
　　所谓“过命的交情”，是指这个副本中，高梦棠和隗维身体互换，高梦棠用隗维的身体，和尹明乌一起潜入海底，探索风雪号的秘密，找到尸油蜡烛。
　　和尹明乌“过命”的，其实是高梦棠，而非隗维。但隗维懒得掰扯这些事：“不要耽误我们完成主线任务。”
　　“不会不会。”尹明乌一叠声地说，“屠呈也被攻击了，情况怎么样？他在哪个病房？带我去探望一下他呗。”
　　隗维用沉默回应。
　　尹明乌怔了一下：“不信我啊？你看看你，我还想帮你们调查屠呈被攻击的原因呢。”
　　“您老想做什么，请自便。”隗维说，“在下先去休息。”
　　倒不是隗维愿意放着尹明乌“自便”，而是他知道，尹明乌实力强悍，此时和他起冲突，只会给月幡众人惹来更多的麻烦。
　　说罢，隗维跳起10多米高，后空翻越过窗洞，回到三楼。他静静地站了数秒钟，径直路过宿舍，穿过连廊，来到病房区。
　　何罗轻松地撬开310 病房的门锁，隗维推门进去时，屠呈已经睡着了，6只眼睛都紧闭着。
　　他掐断何罗的一条触手，放在屠呈枕头上。触手扭了两下，钻进屠呈的耳洞。
　　*
　　隗维离开310病房的1小时后。
　　病房门再次被打开，身披黑色斗篷，头戴鸟嘴面具的人走进来，他看起来很瘦，脚步却格外沉重，咚咚咚地踩着地板。
　　长袍的袖口盖过手指，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滑出，鸟嘴面具人用匕首抵住屠呈左胸口，手腕往前一送——
　　利刃刺破病号服，鸟嘴面具人忽然停住动作，他歪了一下头，好像有些不可置信。
　　“挨千刀的太监，还是那么多疑啊。”鸟嘴面具人轻笑一声，闷在面具里的声音有些失真，“不能用了，会被发现的。”
　　周身的空气有不明显的扭曲，如果这时点燃尸油蜡烛，透过火光，一定会看到，鸟嘴面具人身旁，挤满了蜡油人。
　　“最后一个，就选……林里。”
　　*
　　进入精神卫生中心的第三天，中午，高梦棠和赫仑在院子里玩飞盘。隗维白介在宿舍里休息。林里还在复原文件。
　　“隗哥，有件事我一只很好奇。”白介趴在桌子边，看何罗苦哈哈地复原碎纸机粉碎后的文件，“你的何罗是什么来头，攻击防御治疗易容拼拼图……功能真齐全啊！”
　　“不清楚。”隗维说，“顾康从一群古神信徒的手中抢来的，那些信徒说，何罗有什么‘末日的力量’。”
　　隗维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何罗的脑袋上，把它压成一张章鱼饼。
　　“这小玩意刚送到顾康手里时，只有巴掌大，全身发黑，呈半透明状，像污水结成了冰块。顾康用他煮药、养蛊，未曾发现所谓‘末日的力量’，顾康失望之后，把它当做奖励送给了我。”
　　白介：“然后呢，然后呢？”
　　“我把它扔进鱼缸里当一个摆件，第二天它就活了，还吃掉我的金龙鱼，六条。”隗维更用力地戳了戳何罗，“8000多一条买来的金龙鱼，何罗，您应该赔偿在下四万两千元。”
　　白介下巴搁在桌子上，轻轻地推着何罗的一条触手，心中想着：何罗可真是一种奇怪的生命。
　　黑塔游戏中，只有三类生命：里世界生命，比如高梦棠；表世界生命，比如白介他自己；以及，里世界生命与表世界生命各式各样的混合体，比如裴加纳、雷公、海德拉、副本中大部分怪物。
　　何罗好像不属于任何一种。它既听不懂里世界语，也不会说通用语，而是用10只爪打手语。它只能和隗维直接交流。
　　“你到底来自哪里？”白介自言自语似的说。
　　“——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打断他们的谈话，探头往窗外一看，上百个医护人员，像被鞭炮声惊吓到的兔子一样，拼命地往外跑。
　　白介：“又发生了什么，古神啊！我又看到这恶心的怪物了，多面佛！”
　　一只臃肿庞大的怪物，紧跟着医护人员跑出来。他畸形的脑袋上，长了很多张脸，淡黄的骨刺从身体中穿出，几乎完全缩进身体里的四肢，只有很短的一截露在外面。
　　怪物像海豹一样，用肚皮在草地上磨蹭，它看起来也很恐惧，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跑。靠近它的医护人员，爆发出更响亮的尖叫。
　　多面佛应该被关押在1层的最高监护病房，为什么会跑出来？
　　广播声紧接着响起：“注意，最高级监护病人【多面佛】已失控，所有医护人员尽快回到宿舍区。15分钟后启动应急模式。应急模式持续时间暂定为24小时。”
　　“重复，最高级监护病人【多面佛】已失控……”
　　“重复……”
　　这里的病人经常跑出来发癫，医护人员已培育出一套比较完善的防御系统。他们的宿舍均是防空洞级别的安保。应急模式启动后，医护人员要迅速回到自己的宿舍，护理部主任会来点名，随后封闭隔离。
　　医护人员经验丰富，这套流程执行起来效率极高，10分钟后，大部分医护人员回到宿舍。12分钟后，蒙主任挨个宿舍点名查人数。
　　15分钟后，应急模式正式启动，房门哐当一声上锁，窗户外侧弹出铁栅栏，远处的瞭望塔亮起红色警示灯。
　　“多面佛怎么会跑出来呢，”高梦棠怀里还抱着飞盘，“要被关在宿舍里24小时了，可是我想出去玩诶……”
　　赫仑蔫巴巴地说：“最少24小时。”
　　高梦棠更不开心了。忽然之间，他脸上的不高兴一扫而光，目光一凉，神情变得极为严肃：“林里。她跟我们不是一间宿舍。”
　　“她还没有战斗能力。”隗维补充。
　　一种隐约的不安蔓延开来，想到多面佛离奇失控，这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第236章
　　男宿舍和林里的女宿舍距离较远, 超出了精神连接的范围。开启应急模式后，手机信号被干扰，电话很难打通, 短信也发不出去。
　　四个人站在床边, 惆怅地眺望远处。
　　精神卫生中心的围墙缠绕了特质铁丝网, 可传导特定频率的黑塔能量流, 多面佛一靠近，就惨叫连连, 四周的瞭望塔朝他发射特殊频率的声波, 试图让他镇定下来。
　　这面目可憎的怪物, 像误闯进教室里的蝙蝠，把别人吓得不轻，自己也吓得不轻。
　　“我们应该去救林里。”赫仑刺啦刺啦地挠着宿舍的铁门, “她一个人在外面，肯定有危险！”
　　“还有屠呈。”白介说。
　　隗维：“屠呈暂时是安全的。”
　　他昨晚在屠呈身上, 留了一条何罗的触手。触手钻进脑中，可以接受到屠呈的一切感官信息, 屠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触摸到了什么, 何罗同样能感受到。
　　此时, 屠呈正躺在落了锁的病房里, 盯着地板发呆。
　　何罗忽然从隗维怀里跳出来, 咕叽咕叽在桌子上爬，拿起一支记号笔, 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臭。
　　“这是何意？”隗维问，“屠呈的病房里有味道？”
　　何罗又写了两个词：非常。溃烂。人肉。
　　非常臭，像溃烂的人肉。
　　“你是说何罗身上非常臭，像溃烂的人肉？”隗维问。
　　：不是。空气。
　　溃烂人肉的臭味, 不来自屠呈身上，还能来自哪里呢？
　　写完这几个字，何罗又费劲巴拉地爬到宿舍窗子上，把窗户打开一道缝。此时，多面佛正尝试攀爬宿舍楼的外墙，他身上淌出来的黏液，不足以支撑他的体重，一次又一次地滑了下去。
　　“呕！”赫仑连忙捂住口鼻，眼疾手快地把窗户再关上，差点夹到何罗的触手。
　　宿舍中的其他人，也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多面佛身上散发出的恶臭，像酸臭的肉混合消化不良者的口腔异味，再混合通下水道时产生的气味，穿透力极强，经久不散。
　　“多面佛进入过屠呈的病房？”高梦棠拿出一瓶味道甜腻的香水，往每个队友头上都喷了一点儿，“不对，我近距离观察过多面佛，他特别大，宽度超过5米，进不去病房门的。”
　　那就剩一种可能了：有某个人，先去见了多面佛，又去了屠呈的病房，把臭味留在那里。
　　今天多面佛失控，多半与那个人有关。
　　白介一个劲地拨打林里的电话，因为焦急，说话时里世界语夹杂着通用语：“他要干什么？杀了屠呈？按照天空上的倒计时，还要死一个人，他是想杀了屠呈吧。不对，屠呈活得好好的。现在最危险的是林里啊，她和我们失联了……”赫仑则急得踹门。但这是昙花岭特质的防御门，玩家对此无计可施。
　　高梦棠下巴搁在抱枕上：“要是宋钟在就好了。他的坍缩裂隙可以传送。”
　　隗维推开窗，用比划了一下窗外栅栏的宽度，只有一掌宽：“栅栏间的空隙约有15厘米，可以钻出去。”
　　说罢，隗维一脚踩着窗框，纤薄的身体如灵蛇，轻轻巧巧地钻了出去。绿色黏液覆盖他的手掌，像壁虎的吸盘，将他牢牢吸附在墙面上。隗维挂在外墙上，朝窗内伸出一只手：“来。”
　　其他人：……这对么？
　　“出来。”隗维催促道。
　　白介大为震惊：“那个，隗哥，你体重多少啊？”
　　隗维蹙眉：“95斤左右？别问蠢问题，快点出来。”
　　体重超过100斤三个人沉默数秒，也尝试了一下。白介胖了一点，把他从中间劈成两半才有望钻出去。高梦棠也很瘦，但他的骨架比隗维大一圈，卡住了肩膀，出不去进不来。
　　赫仑灵机一动：“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他张开暗紫色的一只翅膀，将自己包裹起来。短短数秒后，迅速变矮、变瘦，身量娇小得像个未成年小姑娘，容貌看起来有7分像他的妹妹赫伊。
　　看到那张脸，隗维的目光闪动一瞬，镇定下来后，握住赫仑的胳膊，把他拽了出去。
　　“我们先去找林里，二位保重。”
　　隗维跳到赫仑背上。折翼骑士一拍翅膀，飞走了。
　　被抛弃的高梦棠，仍被卡在栅栏中，眼巴巴看着那两人飞走。半晌后，一边蹬腿一边喊：“白介，把我拽回去！”
　　*
　　隗维和赫仑找到林里的宿舍，透过窗户往里一看，心凉了半截。
　　宿舍内横着首身分离的尸体，血迹喷溅到天花板上，一个被割开喉咙的NPC，眼睛还在眨。
　　林里倒在地上，也被割开了喉咙，戴鸟嘴面具的人，手中举着一个灯笼，靠近林里。
　　那个灯笼，和十二鬼影手中的黑塔提灯，极其相似。
　　“混账！”赫仑击碎窗户，钻过栏杆，举起长|枪，朝鸟嘴面具人手中的提灯刺过去。
　　鸟嘴面具反应速度不够快，他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来，像被吓到的傻狍子一样，扭过头怔怔地瞅着他们，根本没有躲避。
　　枪尖刺中提灯，只听咔嚓一声。黑塔上方的圆月宝球破碎，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物质从提灯里溢出来，指缝间都是凉的，手指好似抚过温柔的溪水。
　　即使看不见，但隗维也能通过该物质独特的触感，立刻判断出来：灵魂。
　　赫仑还要再次攻击，然而，鸟嘴面具终于回过神，他身上迸发出一道道凛冽的杀意，直视着刺过来的长|枪。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躲避，长|□□穿他的左胸口，从后背透出来。
　　空气安静了数秒钟。
　　结束了么？
　　左胸处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溅起的血珠擦过赫仑的侧颊，他喘着粗气，随后，如同见到索命厉鬼，惊恐至极地瞪大了眼睛。
　　伤口处探出10条墨绿色章鱼触手，把枪尖推出去，黏液覆盖伤患处，仅仅2秒钟后，伤口完全愈合。
　　赫仑下意识地看了隗维一眼：“这，你的何罗……”
　　砰——
　　鸟嘴面具人的右手，被金红色璀璨铠甲覆盖，一拳砸在赫仑的太阳穴，赫仑只觉得隔着头骨，大脑都被震成两半，半晌爬不起来。
　　那金红相间的璀璨铠甲，分明是赫仑的个人技能。
　　“复制别人的异能，是么？”隗维冷笑一声，何罗从他袖口中爬出来，“那您老只能算一件赝品，不值钱的。”
　　何罗的触手分裂，变为成百上千条，攻击迅捷如闪电，只听咻咻咻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全部刺向鸟嘴面具人。
　　攻击之密集，足以把鸟嘴面具人切成肉泥。
　　然而，触手虚虚地穿过了鸟嘴面具人的身体，刺向墙面，留下密密麻麻的凹坑。
　　鸟嘴面具人竟将身体灵魂化，躲过了这次攻击！
　　这是蔚乡尘的技能！隗维再次攻击，鸟嘴面具人又使用林里的预言技能，接连躲过两次攻击，他一抬手，凭空出现一把左|轮。
　　沃兰北的技能。见到旧友常用的左|轮，隗维瞳孔一缩，愣住极短暂的一瞬。
　　枪响，子弹击穿隗维的眉心。
　　鸟嘴面具人闷闷地咳嗽了两声，完全没有继续攻击隗维和赫仑的欲望，他维持着灵魂状态，将破碎的黑塔提灯靠近林里，吸取她的灵魂。
　　“章鱼哥，主人让我来看看，章，嗷？”裴加纳倒腾着四条短腿，爬上窗户，看了看倒地的三人，又看看鸟嘴面具人。
　　裴加纳抖落一下毛毛，气沉丹田：“嗷呜——！”
　　恐惧磁场的极光将鸟嘴面具重重包裹，那人痛苦至极地惨叫一声，用身体护住黑塔提灯，手脚并用地往外爬。身体灵魂化，穿墙离开。
　　啪嗒。子弹从伤口中掉出来，隗维捂着一阵阵钝痛的眉心，先试了一下赫仑的脉搏，又探了探林里的鼻息。
　　“两个人都没死。”隗维呼出一口气，掰开他们的下巴，往他们嘴里灌治疗药剂。“但林里的情况不太好，她的灵魂好像被吸走了一部分。需要进一步检查。”
　　裴加纳摇了摇尾巴：“章鱼哥，那鸟人很强啊，是屠夫么？”
　　“不像。如果是屠夫，系统会提示。”隗维给林里被割开的脖子缠绷带。
　　副本中，最强大的NPC就是屠夫。那鸟人不是屠夫，又该是谁？侵入副本的里世界生命？就像曾经的裴加纳、离陌和海德拉。又或是别的什么人？
　　赫仑：“他不仅能复制我们的技能，还能强化我们的技能。刚才那一拳，真疼。嘶——我手劲儿可没这么大。”
　　这一点，隗维也发现了。
　　更让隗维在意的是，能复制他人技能，还是同时复制多个人的技能，强度不降反增，足以见得鸟嘴面具实力强悍。单打独斗的话，隗维完全没把握赢他。
　　实力强的人，精神值和精神抗性一般很高。裴加纳的恐惧磁场，是精神攻击。隗维拼尽全力的话，大约能抵抗2-3次。
　　鸟嘴面具竟一次也抵抗不了，裴加纳刚开始汪汪叫，他就狼狈不堪地逃跑了？这和他的实力不匹配。
　　此外，鸟嘴面具人反应迟钝，动作缓慢且僵硬，毫无利刃出鞘时的锐意，反而似强弩之末。
　　“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赫仑呲牙裂嘴地揉着太阳穴，低头环视着满地的尸体，“那鸟人怎么进入林里的宿舍？门锁着，窗户栅栏体重不过百的人才能钻进来……”
　　隗维：“……他可以将身体灵魂化，您刚才在睡觉？”
　　“对啊！”赫仑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他先将身体灵魂化，进入关押多面佛的病房，对病房做了手脚。然后带着一身臭味，来到屠呈的病房。多面佛跑出来后，又来索林里的命？”
　　隗维没说什么，他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带着林里回到他们的宿舍。向高梦棠等人讲述了方才的经历。
　　高梦棠把自己的床铺得蓬松柔软，还喷了点香水，让林里在他的床上休息，还找出一只毛绒玩具让林里抱着。
　　听完隗维的讲述，高梦棠惊讶地问：“黑塔提灯？”
　　“那应该是引魂灯。”离陌冒出来，“里世界主张灵肉分离。生命死后，肉|躯装进棺材，灵魂进入引魂灯。”
　　赫仑：“所以，那鸟人在办……集体葬礼？？？”
　　离陌：“也不一定。某些特殊情况，引魂灯仅仅用于吸收灵魂，比如，制作以灵魂为原材料的黑暗魔药。”
　　“也就是说，沃兰北、神医、食尸鬼、农场主这四个人没有死，而是灵魂被装进引魂灯。”高梦棠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们看，天空上的数字变了。”
　　原本，那个血红的数字是1，现在，变成了1/2。
　　鸟嘴面具要搜集5条灵魂，之前的四个人，加上林里的灵魂被他带走了一半，现在还需要搜集半条灵魂。
　　“灵魂是披萨么，还能切块，”赫仑嘟囔着，“我饿了，我们离开这个副本后，吃披萨吧。”
　　高梦棠：“引魂灯只能吸收濒死之人的灵魂，是么？”
　　离陌：“没错。”
　　高梦棠没再说话，窝在角落里，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他正回忆沃兰北的死亡……
　　“我们还会和鸟嘴面具相遇，还有机会找回林里的一半灵魂。”隗维宽慰道，“盲者阁下不必过于伤心。”
　　离陌补充：“找不回来也无所谓。灵魂不像表世界人的器官，少一个都不行。而是像脂肪和肌肉，在最低标准以上，多一点，少一点，人都能活。只是性格会有点变化。”
　　起初没有回应，数秒后，高梦棠粲然一笑：“谁说我为这件事伤心了，管他是什么鸟，肯定没有我厉害呀。”
　　隗维：“嗯。”
　　“我伤心是因为，”高梦棠委屈地皱起眉，“我是不是太胖了？竟然钻不过去15厘米的铁栅栏！”
　　隗维：“……”
　　*
　　傍晚，林里醒了过来，她的状态栏多了一个词条【灵魂残缺】
　　她一睁眼，高梦棠连忙问：“你怎么样？”
　　林里没戴眼镜，无神的双目看向高梦棠，又好像透过高梦棠的脑袋，看天花板上的吸顶灯。
　　“爸。”林里忽然说。
　　高梦棠：“诶？！”
　　林里：“爸。”
　　“糟了，隗维，我是不是又胖又老？”高梦棠一脸要哭的表情。隗维扶额叹气，赫仑和白介则表情夸张地模仿：我~又~胖~又~老~
　　“爸，爸，爸……”林里神经质地重复着，拿出刻刀，在墙壁上反复雕刻一个符号：∞
　　无穷符号。看起来像横过来的数字“8”。她一边雕刻，一边在嘴里念：“八、八、八……”这场景令她的队友毛骨悚然。
　　“我想起了一些美好的事，”赫仑笑得一脸荡漾，“我参加的第一个副本是【8层】，在那里第一次遇到梦棠哥。那时梦棠哥是个小瞎子，处处依赖我，还要我搀扶着下楼梯呢。”
　　众人：……
　　幸好，林里的抽风是间歇性的，她在墙上刻了一百个∞后，全身一颤，眼神清明了一些。隗维哄着她继续拼拼图。
　　他们已经拼好3张文件，第一张文件是圆柱形建筑的数值图。第二张文件，有高雅轩和高焕的签字。
　　第三张文件上，则透露一个重要信息：碎纸机需定期投喂人类，或里世界生命（每周至少150公斤），否则会发狂。发狂后会暴饮暴食。
　　看起来，碎纸机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种生命。文件还显示，精神卫生中心里，那些无药可治的病人，最后的归宿，就是进入碎纸机口中。
　　林里等人，正在拼第四份文件。再次苏醒后，她好像患了失语症，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我们需要碎纸机的密码，”白介不断在她耳边念叨，“你看看，哪份文件可能有碎纸机的密码。”
　　“有。有。”林里重复着。
　　当晚，昙花岭的人赶到，控制住多面佛，把它送到管理区。
　　深更半夜的，广播声响起：“通知，危机初步解除，管理等级降低。手机信号已恢复。请医护人员不要离开宿舍，有外出需要请向护理部申请……”
　　“通知……手机信号已恢复。”
　　和通知一起响起来的，还有5名玩家的手机信息提示音。叮咚叮咚叮咚响了3分钟才停止，拿起手机一看，每个人都收到500多条消息。
　　雷公的未接电话，雷公发来的短信，雷公通过社交软件联系他们。
　　隗维没好气地拨下静音键：“短命鬼，6小时不回消息就发这么多遍，活不到6小时零一分了么？！”
　　话音刚落，高梦棠的手机又接到一个电话，是雷公打来的，刚接通，高分贝的怒骂响彻整间宿舍。
　　雷公骂了三分钟，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高梦棠无奈道：“所以，什么事？”
　　“多面佛为什么会失控？！！”
　　高梦棠：“我们不知道。”
　　雷公又骂了一分钟，然后问：“碎纸机的密码找到没有？”
　　高梦棠：“没有。”
　　又是1分钟的脏话。
　　“废物！明天下午我去探望陈鸢，在那之前，找到碎纸机的密码，否则你们都给我去死，敢不接我电话，我！@#￥！！@！”
　　没等他骂完，高梦棠果断按下挂断键，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是遇到蠢上司的感受么？”
　　“密。码。”林里说着，把最后一片纸屑放好，“发现。”
　　刚拼好一张两指宽的纸条，其中有一行字：高雅轩碎纸机的密码设定为3620607
　　高梦棠表情一变：“我的生日是6月6日，而新元362年6月7日，我父母出车祸，死了。”
　　“也是在362年，黑塔游戏开始内测。”隗维说。
　　高梦棠轻轻应了一声，坐在自己床上，两条腿盘着、两只胳膊抱着一个枕头，望着墙纸出神。
　　每一年高梦棠的生日，父母都会隆重为他庆祝，只有362年的生日，父母因出差缺席。6月7号那天，妈妈高雅轩给他打电话，声音有些疲倦。
　　“小宝子，妈今天回去。接你去坐游轮，给你补过一个生日。”
　　高梦棠非常开心地答应下来。
　　父亲的声音也很疲倦：“坐什么游轮，梦棠喜欢游轮旅行么？万一沉船了怎么办？”
　　“闭嘴。”高雅轩喝到。
　　当时，高梦棠只以为父母声音疲倦，因为他们已出差三个月，父亲说‘万一船沉了怎么办’，只是一句玩笑话。如今回想起来，不知为什么，竟觉得这段对话，隐隐有些怪异。
　　他也不曾想到，就在父母开车回来的途中，出了车祸。
　　“老大，别伤心了。”白介小声安慰道，“你父母感情很好吧，他们同一天去世，也算happy ending了。”
　　高梦棠：“……？”
　　“邪|教徒，你第一天加入正常人类的社会么！”赫仑砸了白介一拳，“梦棠哥，别听他胡说。”
　　高梦棠的下巴搁在抱枕上，缓缓摇了摇头，发丝在枕套上蹭来蹭去：“四年了，我已经接受现实了。而且，我父母的感情……”
　　“感情不合？”白介问，“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也是，打起架来……”话没说完，又被赫仑一拳打断。
　　高梦棠继续说：“也不能说他们感情不合，而是我觉得，他们在……表演一对恩爱的夫妻。”
　　在高梦棠眼前，他们总是紧紧依偎，甜言蜜语。但如果高梦棠提前放学回家，此时父母也在家的话，他看到的永远是爸爸妈妈各自坐在沙发的一头，中间隔着1.5米远的距离，互不搭理地刷手机，二人之间仿佛有一道空气墙。
　　看到高梦棠，他们眉开眼笑地说着“小宝回来啦”，然后黏在一起，如胶似漆。
　　极偶尔的瞬间，高梦棠还看到，父母“表演”完甜蜜相拥之后，妈妈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爸爸则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
　　父母去世前，高梦棠经常听到他们在卧室中爆发争吵，高雅轩喊“你要背叛它么？”，高焕则带着哭腔问“你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么”？
　　高梦棠出现，二人间的硝烟味立刻散去，重新成为模范夫妻。只是这时候，父母望向他的眼神中，有高梦棠看不懂的忧伤。
　　听完高梦棠的讲述，白介想安慰几句，但怕说错话，吭哧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老大，你爸爸妈妈都姓高，多有缘分哈哈哈哈，别多想。”
　　“不，这不是缘分。”隗维忽然开口，他站在桌子旁，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俯身看何罗拼拼图，“盲者阁下，您请看这行字。”
　　何罗刚拼好一行字：高焕高雅轩兄妹，自幼虔心侍奉半死者，勤勉忠诚，才学出众，深得肖缇恩信任。新元341年，肖缇恩指定二人为碎纸机项目主理人。


第237章
　　高焕高雅轩……兄妹？！！他们还是半死者信徒？？
　　“我听说不信古神的人, 不能近亲结婚啊，这怎么……”白介话说一半，又被赫仑踹了一脚。
　　高梦棠反反复复读着那行字, 似乎期待文件拼错了, 或是魔法出现让白纸黑字的“兄妹”二字变成“夫妻”。
　　他叫了20多年的爸爸妈妈, 怎么变成兄妹了？？
　　“您说他们在表演恩爱的夫妻, 这似乎解释得通。”隗维用烟杆敲着手掌，“盲者阁下, 您可曾见过您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
　　高梦棠摇摇头：“不只是祖父母和外祖父母, 我没见过父母, 唔，他们的任何亲戚，爸妈跟我说, 我出生之前，我的亲戚们就去世了。”
　　宿舍内沉默许久, 这件事太出人意料，他们想安慰, 都找不到角度。
　　“比起他们是兄妹, 我更在意, ”高梦棠思考几分钟后, 缓缓说, “他们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装作夫妻？”
　　高焕和高雅轩深受肖缇恩信任，而肖缇恩是昙花岭的首领。他们二人, 不可能没见过贤王十二。他们肯定也知道，他们的“小儿子”是贤王十二。
　　把贤王十二的幼年体带到人类社会，让他和普通人一样上学、考试，并在他面前表演一对模范夫妻……这算怎么回事, 过家家？
　　隗维轻声道：“您的父母，身份是假的，他们对您的爱却是真的。否则，他们不会在20年漫长的岁月中，尽心尽力地为您营造一个幸福家庭。”
　　“唔，谢谢你。”高梦棠哼哼了两声，“我感觉好多了。”
　　赫仑：“学着点，这才是正确的安慰人的方式。”
　　白介：“……”
　　宿舍内的广播传出“滋啦”一声电流响声，门被敲响，蒙主任通过对讲机喊：“花美男？你们快出来，311房的病人有点激动，我们人手不够了，你们去安抚一下。”
　　311是陈鸢的病房。
　　推开门一看，众人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陈鸢这状态，叫“有点激动”？
　　他把病房内所有家具都砸了个稀巴烂，墙上全是血红的抓痕，陈鸢的指甲也烂了，十根手指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别过来！！”一看到高梦棠等人，陈鸢就吼叫起来，“别想杀了我，我一定要睁着眼睛，看到雷公本性露出的那一天！”
　　高梦棠按了一下耳朵中的对讲机：“小蒙姐姐，他这是怎么了？”
　　“多面佛失控后，他就发疯了，说什么也要跑出去。”蒙主任说，“给他注射镇定剂。”
　　陈鸢是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异能，玩家们甚至不需要使用技能，赫仑和白介冲上去按住他，隗维弹了弹针管，一步步朝他走进。
　　“我没病，让我出去！”陈鸢奋力挣扎，但他的力量，完全不能与强化过的黑塔游戏玩家抗衡，被死死按在地上，“滚！滚！”
　　针尖刺入他的手背。
　　陈鸢的喊声更刺耳了：“黑宴开，你眼瞎！明知道昙花岭的人要杀了你，却装作不知道，你这个蠢货！”
　　推药水的动作一顿，隗维回头瞅着高梦棠。高梦棠示意他先暂停行动，换了一副温和的表情，蹲在陈鸢身侧。
　　“你说什么？昙花岭的人，都想杀了黑宴开？”
　　这和高梦棠了解到的情况大相径庭。他多次进入往事秘境，也曾潜入昙花岭，他了解到的情况是，昙花岭员工对黑宴开特别友善，教黑宴开读书识字，给他买玩具，还恶趣味地给他买洛丽塔裙子。
　　在这个副本，两次见到黑宴开，均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的架势。怎么看也不像要杀了黑宴开的样子。
　　“我本来还不明白，雷公非要搞【空心人】计划，做出一个和黑宴开一模一样的人，是想干什么。雷公发疯，肖缇恩竟也批准他搞这个计划，”陈鸢恶狠狠地瞪着高梦棠，咬牙切齿地说，“到了这儿，我总算想明白了。”
　　高梦棠：“想明白了什么？”
　　陈鸢没回答，咯吱咯吱地咬着牙，看高梦棠的眼神，好像在看残忍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那眼神让高梦棠心底发凉，他总算知道，什么叫恨不得生啖其血肉了……
　　“我毁了你这张脸！！！”陈鸢咆哮一声，迸发惊人的力气。他的两条胳膊，被赫仑和白介按着，只听咔嚓一声，他竟然生生把自己的左臂挣骨折了！
　　这疯劲吓到了赫仑和白介，不自觉地手下一松，陈鸢趁此时机，抓过一枚玻璃碎片，朝高梦棠的脸刺过来。
　　碎玻璃在眼前放大，尖角划过高梦棠的眼皮——
　　“安静点，疯男人，”何罗的触手缠住陈鸢，又把他按回地板上，隗维慢悠悠地吸着烟，“我们都是会思考的动物，不发脾气，事情也可以解决。”
　　玻璃碎片把高梦棠的眼皮划出了一丝血痕，但若是再晚半秒钟，高梦棠这只眼睛就要被刺瞎了。
　　“你到底想明白了什么？”高梦棠问，“告诉我，我也不希望黑宴开遭遇不测……”
　　陈鸢骨折的那只胳膊，软塌榻地垂着，他体内的肾上腺素只够他发一次疯，此刻激素水平降低，他疼得脸色惨白，嘶吼声仍然保持愤怒：“毁容，让你自己毁容！彻底毁容！”
　　“说的有条理一点，为什么要毁容？”隗维把烟头按在陈鸢胳膊上，刺痛让陈鸢清醒了一点，但他的气息还是越来越弱：
　　“多面佛，就是她，我的老师，”陈鸢抬起颤抖的右胳膊，指了一下桌面上的笔记本，“她被追杀，自己接种了MD1010病毒，一定是这样。”
　　玩家们屏息凝神地听着，陈鸢脖子一软，脑袋耷拉下去，昏迷之前，又说了一句话：“一定是这样，碎纸机，最可怕的是，面容追踪……”
　　他彻底昏迷过去，留下4名玩家面面相觑。何罗治好他的断臂和烟疤，把他扔到病床上。
　　高梦棠翻开那本笔记，一张照片掉了出来。是一张双人合照，其中一个人是陈鸢，另一个人看起来40多岁，笑得沉稳又和善。
　　“这人谁啊。”赫仑挠挠头。。
　　白介：“不认识。”
　　隗维也摇摇头。
　　高梦棠忽然说：“我认识。”
　　说“认识”，并不准确，应该说，见过这张脸。
　　进入【清道夫】副本之前，高梦棠去肖氏老宅参加会议。那几天，肖氏老宅接连出人命，肖缇恩安排与会者去另一处房子下榻。
　　传送过程中，白苛打碎了传送通道，高梦棠被卷入虚空，关键时刻，离陌救了他们一命，将他们传送到昙花岭。
　　随后，高梦棠进入昙花岭的一间疗养院，那里有一道窄门，时空不稳，他总是被卷入往事秘境，读到前世的记忆。
　　就是在回忆中，高梦棠见过这个女人。她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经常教黑宴开读书识字。
　　陈鸢说，多面佛就是她。高梦棠很难把令人作呕的多面佛和眼前这位气质出众的人联系起来。
　　赫仑到处翻看陈鸢的病房：“陈鸢的意思是，碎纸机可以面容识别，千里追杀。而这位姐姐，被碎纸机追杀了。为了让自己彻底毁容，给自己接种了多面佛病毒。我没理解错吧？”
　　“那么，雷公想制造一个和黑宴开长得一样的人，其实是为了录入面容，让碎纸机追杀黑宴开？”白介摸着下巴，“为什么不直接让黑宴开去录入面容？”
　　赫仑：“你会告诉通缉你的人，你家住哪里么？”
　　“不会。但那也不太对啊，”白介继续说，“陈鸢刚刚说‘黑宴开，你眼瞎！明知道昙花岭的人要杀了你，却装作不知道’，这岂不是说明，黑宴开知道碎纸机的功能，也知道雷公搞复制人的目的，但他不管。这又是为啥，活够了？”
　　赫仑的头发要被自己挠成鸟窝了：“或许吧，黑宴开不是很想活，也不在乎别人是否要杀了他。”
　　“咳咳，”高梦棠清清嗓子，增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我曾经怎样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很想活。”
　　另一边，何罗安顿好陈鸢，触手卷着一只小荷包，在隗维眼前晃来晃去。
　　隗维：“从陈鸢身上拿的么？不许偷窃，放回去。”
　　“别呀别呀，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线索。”白介激发了盗窃本能，抢走那只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卷纸条。
　　刚想看看纸条里的内容，耳麦中传来蒙主任的催促：“花美男，镇定剂注射了么？尽快回宿舍，多面佛还没有被完全控制，宿舍外长时间逗留有危险。”
　　四人迅速回到宿舍，白介顺走了陈鸢很多随身物品，何罗有样学样，伸着两条触手到处搜刮东西。隗维皱眉，有点严肃地说：“盲者阁下，你管管他，把何罗教坏了。”
　　“就是就是，”高梦棠说，“何罗，你和白介可不一样，你有10只爪爪呢，偷东西的时候，别只用2只爪，另外8只也用上。”
　　隗维：“……”
　　*
　　“鸟居？”
　　宿舍里，白介展开荷包里的纸条，是一张素笺，盖了红色鸟居印章。素笺上用蝇头小楷写了祝福语。这是黑宴开送给陈鸢的护身符。
　　高梦棠顺手把荷包扔进泡泡里，继续翻陈鸢的其他东西，都是些化学、生物学、数学方面的笔记，没发现新线索。
　　还有一张黑宴开、陈鸢、雷公三人的合照。背景是林园鬼屋，三人身后，是上百座连成一排的千本鸟居。
　　照片中，黑宴开站在中间，他搂着陈鸢和雷公两人的肩膀，三个人都在笑，关系看起来还不错。
　　黑宴开潇洒俊逸，玉树临风，笑起来像云开月明，看着就让人开心。陈鸢也眉清目秀，气质不俗，笑得有点僵硬，但看得出来他心里很开心。
　　只有雷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相貌丑陋，气质猥琐，笑起来也不好看，而且笑得很勉强。
　　陈鸢在照片背面写八个字：鸟居的事，我不能说。
　　“鸟居怎么了？”高梦棠小声嘟囔一句，又把这张照片丢进泡泡里。
　　之后的几个小时，没什么事可做，玩家们在宿舍梳理思路。
　　他们的终极任务是找到杀死雷公的方法。雷公有死诞者血脉，这又是1阶难度的副本，和雷公硬碰硬，肯定没胜算。
　　除了雷公，还有个令人头疼的人物：鸟嘴面具人。
　　此外，高梦棠还有一个支线未完成：帮助雷公获得进入昙花岭的名额。
　　最后，就是碎纸机。玩家们还没有见过它的真容。
　　“还有一个疑点，”隗维说，“多面佛为什么会失控。”
　　她是最高级监护的病人，精神卫生中心的医护人员格外关注她。多面佛失控，不像是意外。
　　赫仑：“当然是鸟嘴面具人释放了多面佛。他通过这种方式制造混乱，目的是让林里与我们分离，从而夺走林里的灵魂。”
　　隗维倚在桌子旁，撑着额头，若有所思：“解释得通，但在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三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等他思考出答案。
　　“释放多面佛的，不是这鸟人，”隗维倏地抬起眼，目光晶亮，“或者说，‘直接’释放多面佛的，不是他。”
　　白介：“为什么这样说？”
　　隗维：“屠呈病房里的腐臭之气。”
　　多面佛在距现在12小时前失控，而距现在14小时前，隗维因担心屠呈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做出伤害玩家的事，去过屠呈的病房，并让何罗的触手钻进屠呈脑中，这样一来，何罗可以和屠呈共感，能监控屠呈。
　　“在下去屠呈病房时，房间里并无异味。”隗维说，“房间里的臭味，在多面佛失控前后出现。”
　　赫仑记下这几个时间点，听得很认真：“这不矛盾啊。”
　　“矛盾，”隗维用烟斗指着病房的方向，“可曾记得，那鸟人控制了医学院的学生，攻击屠呈，才让屠呈感染了病毒。”
　　“哦，我好像明白了。”赫仑懵懵懂懂地说，看表情，他完全不明白。
　　高梦棠提醒道：“鸟人的引魂灯，只能吸取濒死之人的灵魂。”
　　赫仑拧着眉毛，想了半晌，恍然大悟：“你们的猜测是，鸟人原本的目标，是屠呈。屠呈感染了病毒，要住在病房，和我们不是一个房间，方便他下手。但由于某种未知原因，他发现屠呈的灵魂用不了了，这才转变目标，攻击林里？”
　　“没错哦！”高梦棠冲他比了个赞。
　　“但我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矛盾的，”赫仑再次愁眉苦脸，“这不是更能说明，鸟人想搜集灵魂，所以释放多面佛。”
　　隗维：“关键在时间。按照我们的推理，那鸟人发现屠呈的灵魂无法使用在先，准备释放多面佛制造混乱在后。既然如此，屠呈的病房里，为什么会留下恶臭？他对关押多面佛的装置做了手脚之后，应立刻准备攻击林里才对，为什么要回到屠呈的病房？这说不通。”
　　“这次我真明白了！”白介兴奋地说，“不是鸟人直接释放多面佛，而是有第二个人，帮他释放了多面佛。这第二个人，由于某个未知原因，释放了多面佛之后，又去过屠呈的病房。是这样吧！”
　　高梦棠和隗维面带微笑、频率一致地点头。
　　问题在于，帮助鸟嘴面具释放多面佛的人是谁。
　　“在下已猜到此人是谁。”隗维扔出一颗弹珠，嘭的一声，弹珠炸开，形成一层屏蔽磁场。
　　“是谁是谁？”赫仑和白介异口同声地问。
　　隗维：“蒙主任。”


第238章
　　“蒙, 蒙主任？！！”赫仑瞠目结舌，“为什么会是她？”
　　隗维：“多面佛失控后，卫生中心立刻开启应急模式, 所有医护人员和病人要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 随后, 护理部主任带着人, 挨个房间点名。”
　　“最容易接近多面佛的，也是蒙主任。综合考虑, 她的嫌疑最大。”
　　鸟嘴面具通晓控制之法, 他控制蒙主任, 释放多面佛。只不过，他的控制效果，是暂时的。蒙主任恢复神智后, 继续去查房了。
　　“这听起来很像你的技能【身不由己】”赫仑说，“他是不是复制了你的技能？”
　　隗维摇摇头：“不是。”
　　他的【身不由己】只能控制玩家或NPC的身体, 不能抹除被控制期间的记忆。蒙主任一直忙来忙去的工作，方才还让他们去安抚陈鸢。她看起来并不记得自己释放了多面佛。
　　“既能控制身体, 也能抹除记忆, 这能力很恐怖啊！”白介感叹, “他也是屠夫吧。老大, 挑战一下, 杀死他，再给自己添一笔辉煌战绩。”
　　高梦棠笑了笑, 没说话。
　　讨论结束后，玩家们补了一个觉，林里仍在复原文件，还没睡稳, 就被一阵催命似的电话铃吵醒。
　　又是雷公打来的，高梦棠拨下电话的静音键，伸了个懒腰。
　　“哥，不怕他生气啊。”赫仑有些胆怯地问。
　　高梦棠打着哈欠：“反正接不接电话，他都会骂人。管他呢。”说着，他爬下床，看到林里仍在专心致志地复原文件，把脑袋探过去瞅了两眼。
　　第五份复原好的文件，和多面佛有关，是一封里世界语的手写信，白介充当翻译。
　　【听闻精神卫生中心100箱MD1010病毒针剂失窃，你们正在追查病毒针剂的下落。工作一定很忙吧，此时冒昧致信，内心充满歉意。】
　　【寒暄话先不说了吧，我心乱如麻，顾不得琐事。】
　　【你院入住了一个病人，原名江心，编码是多面佛。她本是中洲大学教授，两年前加入昙花岭，在贤王十二的疗养院工作过。】
　　【不知什么原因，2个月前她感染了MD1010病毒，且病情恶化的速度异常快。将她收容进医院的过程中，我发现一些怪异的现象。】
　　【首先，我在江心的公寓中发现大量MD1010病毒的注射剂，针管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公寓走廊和客厅的监控均显示，感染病毒时，只有江心一个人进入了公寓】
　　【也就是说，江心给自己注射了MD1010病毒，连续注射了10支！正因如此，她病情恶化的速度才如此惊人。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事实确凿。】
　　【该病毒无解药，江心已走入绝境。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和她是朋友，她是个乐观、坦诚、不屈不挠，目的性强的人。我不相信她因为抑郁，或者其他什么心理原因而选择自毁。】
　　【仔细回忆起来，半年前，她和高焕高雅轩兄妹相识后，就变得不太正常了。】
　　读到这行字，高梦棠残存的睡意立刻消失，电话一个劲地震动，雷公还在给他打电话，但他现在连屏幕也没工夫看一眼。
　　【她似乎从高焕和高雅轩口中知道了些什么，某次喝酒，醉了之后，她砸碎了半死者的塑像，还骂半死者“骗子”“苟且偷生的懦夫”“你只配在暗无天日的斗室中腐烂，而祂会被永远铭记”，我吓得无法行动。江心曾是半死者虔诚的信徒啊！！】
　　“这半死不活的，到底是什么来头啊，”赫仑嘟囔着，“昙花岭到处是祂的信徒。肖缇恩也是祂的信徒。”
　　白介条件反射地说：“别乱讲话，小心被肖缇恩听到！”
　　【我们都知道，高雅轩和高焕兄妹，负责那个神秘的“碎纸机”计划。三个月前，江心也加入那个计划。】
　　【我可以确定，江心并不是想推进碎纸机计划，而是想毁掉它。但她暴露了，于是她遭到迫害。迫不得已，才选择给自己注射病毒。】
　　【她与我，数十年的友情，如今她命不久矣，我不能看着她不明不白地死去。我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两份关键信息。】
　　【一份是碎纸机的密码：■■■■】
　　【另一份是碎纸机的用途与效果：它可以面容追踪，可以剿杀几乎一切生命，甚至是死诞者，此外，碎纸机还有一个用途，它识别面容■■■■■■■■■■】
　　■的部分，被人用烟头烫掉了。
　　除了面容追踪和追杀，碎纸机还有其他功能？
　　这样想来，事情就更合理了。
　　江心如果怕死，不想被碎纸机识别出来，把自己的脸划花就可以，为什么要采取注射病毒这种极端方式？变成多面佛那样的怪物，就比活着更好么？
　　江心不是怕死，她惧怕的，是一件比死亡更恐怖的事。
　　陈鸢毕竟不是昙花岭员工，知道的有限。他猜测碎纸机有面容追踪这种功能，这一猜测是正确的，但是片面。实际上，碎纸机的功能不只是面容追踪这么简单。雷公，也不仅仅想杀死黑宴开。
　　白介继续翻译：
　　【不只是江心，和江心同时加入碎纸机计划的20人，接连失踪，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我只是昙花岭的边缘员工，对昙花岭的秘密一无所知。我无力查清江心的死因，但我希望你，江心的朋友，能帮帮我，也帮帮江心。】
　　【此外，江心在给自己注射病毒之前，多次询问我传送法阵的相关知识，我不明白她的意图。】
　　读完这封信，高梦棠出了一会儿神。他把这封信、其他四份文件，在陈鸢病房搜集的荷包、笔记、照片，和其他道具，收进阵营共享仓库，分类归纳好。
　　做完这一切，才慢悠悠地接通电话。雷公的脏话倒豆子似的倾泻而出。
　　“老子打电话立刻接，听不明白么，你们这群&￥@~！#……”
　　高梦棠一脸麻木地等他骂完。
　　“找到碎纸机的密码了么？”
　　高梦棠眼珠子转了转，说：“没有。”
　　“废物，啥也不是……@#*&*！￥……”可以想象雷公在电话那一头暴跳如雷的样子，“老子2小时后到医院，做好准备，滚过来跟我解释，为什么动作那么慢！”
　　“唔，那个，你骂完了么？”高梦棠见缝插针地问，“能告诉我们一下，碎纸机的具体功能么，我们只知道这个很大众的名字，其他信息一点没有，很难展开工作。”
　　雷公的声音明显一顿，接着怒吼道：“老子不知道！什么都知道了，养你们干嘛，吃白饭么！”
　　嘟嘟嘟的盲音传来，雷公挂断了电话。
　　“他一定知道碎纸机的功能。”高梦棠说，“但他不愿意告诉我们。”
　　谈话时，林里仍在兢兢业业地复原文件，嘴里嘟囔着：“粉碎……粉碎……”
　　“阿维，你猜一下嘛，碎纸机有什么作用？”高梦棠用肩膀撞了一下隗维。
　　“名字是碎纸机，自有他的喻义。碎纸机用于粉碎文件中的信息，那么，这里的碎纸机，也用于粉碎信息？”
　　高梦棠点点头：“是啊，粉碎信息。粉碎怎样的信息呢……总之，先不要把碎纸机的密码告诉雷公，我们先试着撬开雷公的嘴。”
　　一群人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忽然听见“轰隆——”的爆炸声，震得窗户和门簌簌抖动。
　　赫仑推开窗子看热闹，刚把脑袋伸出去，就“哇哦”惊叹一声。
　　管理区的位置，升起一团蘑菇云，那里火光通天，惨叫连连。
　　随爆炸而来，是一阵扑鼻的恶臭，多面佛身上的臭味。拿望远镜一看，圆柱形建筑周围的一圈空地上，铺满了被炸碎的残肢和内脏，以及挂着血浆的装备。
　　“又要炸了，又要炸了。”赫仑连连惊叹，“天呐，多面佛这么可怕！”
　　望远镜的视野中，运输多面佛的装甲车翻倒。庞大又丑陋的怪物，用它短小的四肢，拼命往远离圆柱形建筑的方向爬。
　　昙花岭的战士举着枪盾靠近，武器刚碰到多面佛，它就嘭一声爆炸，产生的气浪能传出数百米远。
　　白介：“这家伙的攻击方式是自爆，还能爆很多次。麻烦呀麻烦。”
　　多面佛感染了死诞者的病毒，它有极强的自愈力，其他人可没这本事，第二次自爆，昙花岭的人又死了十多个。
　　昙花岭那些威武高傲、身披黑色铠甲的战士们，此刻毫无勇猛的表现，手脚并用地往车里爬。
　　“他们跑了！”赫仑喊叫着，“看他们屁滚尿流的样子真好玩。昙花岭的人跳进车里，不管多面佛了。哈哈，他们也打不过。”
　　隗维：“跑了？”
　　“是啊，什么昙花岭，装得跟超级英雄似的，跑起来真狼狈……等等，”赫仑后知后觉，“他们跑了，多面佛怎么办？”
　　像是回应赫仑的话，精神卫生中心的外围墙上闪过一串紫色电流，随后，一道暗紫色的光墙升了起来，向中间聚拢，形成一个半圆，扣住整个医院。
　　广播响起，这次不是蒙主任的声音：“最高级监护病人多面佛失控，精神卫生中心紧急封闭。请医护人员和病人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医护人员的宿舍门开启权限下放到个人。提示，危险情况，非必要不外出。”
　　这次广播只重复了一遍，走廊里立刻响起山呼海啸的抗议声。
　　赫仑磕磕巴巴地说：“什，什么意思，我们被关起来了，和，和一个会，会自爆的怪物，关在一起了？”
　　紧接着，系统提示音在脑中响起：“由于不可控因素影响，副本难度有所提升。请玩家小心，注意，不要让精神值清零。”
　　“本来就是1阶副本，难度还要提升到哪里去啊！”白介朝天怒吼。
　　病人被关在病房里出不来，医护人员尚能自由行动。金属宿舍门开启时的闷响接连不断，其他医护人员冲到食堂抢食物，自助贩卖机也接连被砸碎。走廊里发生多起踩踏事件。
　　“幸好我准备了很多食物。”高梦棠的泡泡里，噼里啪啦掉出一大堆食物，他拿了一根胡萝卜，咯吱咯吱啃着，其他人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热闹。
　　隗维拎起一兜子零食：“在下去给屠呈送食物。”
　　他翻窗离开，找到屠呈病房的窗户，敲了敲玻璃，举起手中的零食袋，朝他晃了晃。
　　屠呈很镇定，正在宿舍中读一本医学书。听到敲窗的声音，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瞅着隗维。
　　他病情恶化的速度很快，脑袋上挤满了脸，几只嘴巴张张合合，一刻不停地说话。
　　如今他的模样，和隗维认识的屠呈，已大相径庭。形态可怖，目光暗淡。他的手指肿胀，握笔都握不住。
　　即使这样，屠呈也在读书。他还期待着恢复正常，去学校过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这些，隗维叹了口气。他当老师的时候，怎么没遇到过如此好学的学生呢。
　　屠呈放下手中的书，开了窗户，让隗维进来：“不怕被我传染么。”
　　“不怕。”隗维说。
　　骗子，他背着你，和高梦棠说你是怪物。你听到了。其中一张畸形的嘴对屠呈说。照镜子看看吧，你如今多么恶心！
　　屠呈没什么反应，接过零食，放在床头柜上：“我想和你下棋了。”
　　“现在么？”隗维惊讶，“实在抱歉，如今形势严峻，离开这个副本，我们……”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屠呈打断了他的话，“只下一盘，可以么。”
　　看着他灰暗的目光，隗维实在不忍心拒绝，勉强地点了一下头。何罗在他胳膊上爬来爬去，强烈地表达抗议。
　　二人沉默地摆好棋盘，走廊里的喊叫和打砸连续不断，病房里安静得好似有一层屏障，只能听到象棋敲在棋盘上的轻响。
　　“上次见你，明明是一天前。三天前，我还和你一起挤在后车座，”屠呈看着棋盘，语气平淡地说，“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隗维吃了他一颗棋子：“别想太多，我们会通关。在下送来的药，按时吃。”
　　左侧的脸颊拔高声音：别想太多？感染病毒的不是他，他当然不会想太多！！高枕无忧的人，怎么会理解命悬一线的人！
　　右脸的嘴巴则怒骂不息：咬他一口！把病毒传染给他，看他能不能做到“别想太多”！
　　啪嗒一声，棋子摔在棋盘上，屠呈一抬头，看到隗维疑惑的神情，他迅速别开眼，继续下棋。
　　：咬他咬他咬他咬他咬他咬他咬他咬他咬他！
　　那几张嘴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像鼓点一样敲在屠呈的心脏上。他的呼吸随之变得急促，气管像风箱一样响个不停。
　　“这一步走得不错。”隗维举棋凝思，推演着破局的方法。他的注意力全在棋盘上，没有看到屠呈缓缓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看，双目逐渐布满血丝。
　　隗维披着一件护士白大褂，里面是一件长绒棉白衬衫，翻领尖端，钉着一对洛可可风的银色领饰。抬手时，月光石袖扣闪过一抹氤氲神秘的淡蓝色，闪亮的精钢表链搭在他清瘦的腕骨上。
　　平日里，黑泥人傀儡总是将隗维打扮得很精致，半长的银色头发梳成背头，指甲修建成杏仁型并打磨抛光，再抹一层护甲油。
　　副本中隗维不会浪费精神值，召唤黑泥人傀儡给自己梳头发、修指甲，此刻，他散下来的银发别在耳后，指甲也没有光泽。但看起来还是干净、整洁。
　　下意识地，屠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三天没洗的病号服皱皱巴巴，他挠破了自己的脸，领子上沾着污黑的脓血。他动作笨拙，吃东西时，袖口上沾了一团黄褐色的油污。
　　后脑勺的嘴说：你以为你和隗维下几盘棋，就能和他成为朋友么？滚回下水道吧，恶心的怪物。
　　：他愿意和你下棋，因为他怜悯你，同情你。你太可悲了。
　　“隗维，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恶心。”屠呈问。
　　“没有。”
　　骗子。
　　“对了，您若不喜欢现在的模样，可以和黑商交易。”隗维拿出尸油蜡烛，放在桌子上，“那商人身份神秘，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或许可以帮你恢复正常。”
　　屠呈笑了一下：“恢复正常。是啊，我现在不正常，我是怪物。”
　　：咬他咬他咬他咬他咬他！！！
　　“在下并无此意，您不要这样想。”隗维蹙起眉，诚恳地说。
　　屠呈倏地站起来，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隗维在身后诧异地问“不下完这一盘么？”，但屠呈没理会，他嘭一声关上门，瞪着镜子中那颗畸形的头颅，那几张嘴还在不停重复：咬他咬他咬他咬他……
　　“闭嘴！闭嘴！闭嘴！”屠呈忽然暴怒，撕扯着那几张畸形的嘴，一拳接着一拳往自己脑袋上砸，直到砸碎他们的鼻子，砸烂他们的眼球。
　　等他恢复镇定，回到病房时，隗维已经离开了，桌子上是一盘没下完的棋，还有一支尸油蜡烛。
　　屠呈思考数秒，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只蜡烛。
　　所有的嘴一起尖叫：你不该离开我们！！
　　他点燃蜡烛，在火光中，看到一条通往幽灵船的路……
　　*
　　隗维本想等屠呈从卫生间出来，安慰他几句，然而，屠呈躲进卫生间后没几分钟，隗维看到一个意想之外的人。
　　“雷公？”隗维惊讶道，卫生间里传出屠呈的咆哮，淹没隗维尖而细的声音。
　　“滚过来。”雷公沉着脸说，他手一甩，一团紫色的电流弹到隗维身上。隗维只觉得全身一麻，被雷公揪着后衣领，扔到墙上。
　　下一秒，隗维出现在一个空办公室中，雷公就站在他身后。
　　这是传送？不对，传送时会有眩晕感。但隗维只感觉触电了，下一秒就站在这儿，传送不是这种感觉。
　　雷公踢了一脚墙上的插座：“猪脑子？身体变为电流，通过导电物质传输。这都想不明白？”
　　难怪，精神卫生中心已经封锁了，雷公却能进来。即使是黑塔装置，也离不开电，导电介质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雷公有这种能力，在任何地方都能来去自如。
　　原本通关的希望就很小，雷公竟有这种能力，通关的概率只能用渺茫形容了。
　　“碎纸机密码。”雷公说，他身上缠满低气压，濒临爆发的怒火，随时会轰一声炸开。
　　隗维：“抱歉……”
　　一句话没说完，脸上一热，耳边一声脆响，雷公扇了隗维一巴掌。速度之快，甚至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章鱼触手气势汹汹地要钻出来，被隗维悄悄摁住，半秒钟内，隗维脑中闪过很多想法。
　　通关【清道夫】副本，需要杀死雷公。他、高梦棠、尹明乌三个人加起来，也不是雷公的对手。雷公可以凭他的技能随处传送，他们甚至无法伤害雷公一根毫毛。
　　正确的思路，就不是和雷公硬碰硬，或许，可以借助副本中的其他怪物，杀死雷公。
　　想到这儿，隗维压下怒火，继续说：“但我们查明了一件事，多面佛原名江心，她曾参与碎纸机项目，知道碎纸机的密码。”
　　啪。又一个巴掌打过来，这次何罗不能被压制住了，一只腕足已伸出隗维的袖口。
　　“你他妈脑子和你下面的玩意一起切除了？？”雷公骂道，“多面佛是他妈的病人、疯子、怪物！它知道个屁！”
　　隗维拿出他们刚复原好的第五份文件，给雷公看：“在下看过MD1010病毒的资料，该病毒只会导致身体畸形，让宿主变成高敏感性格，并不会危害大脑，也就是说，江心没有失忆，神志清醒。即使变成多面佛，她仍记得碎纸机的密码。”
　　读完那封信，雷公恶狠狠地瞪着隗维：“被烟头烫掉的这里，怎么回事？”
　　“原文件如此，我们并不知道被烫掉的部分，写了什么。”隗维连忙说。
　　雷公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
　　这一细节没逃过隗维的眼睛。那封信被烫掉的部分，一处是碎纸机的密码，另一处是碎纸机的功能。雷公如释重负的样子表明，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碎纸机的第二个功能。
　　“多面佛是吧，”噼里啪啦一阵响，雷公把那封信电成齑粉，“老子去撬开它的嘴。”
　　说罢，雷公瞪了隗维一眼，骂了好几句脏话，说什么“关键时刻还得靠老子”“你们这群饭桶”之类的话。
　　他愤怒得像只野兽，第三个人见了这一幕，一定主张把雷公送进精神病院。隗维始终没有什么反应，这让雷公显得有些滑稽，雷公更生气了，他第三次要扇巴掌。
　　这次，何罗忍无可忍，从衣领跳到隗维头顶，卷住雷公的手腕。
　　雷公身高不满一米六，何罗居高临下地缠住他的手腕，直接把雷公整个人提溜起来。
　　“你、还、敢、还、手！”雷公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他的怒火彻底爆发，五指间织出蛛网似密密麻麻的电流，朝隗维的脸按过来。
　　隗维心想：何罗，你害惨我了。激怒了他，我们哪里是对手？
　　“雷公，下午好呀。”一个人推门进来，“哎呀，隗维，你也在。”
　　听到这个声音，雷公和隗维具是一怔。二人一起转过头，看向门口。
　　门口的人穿一身白西装，戴着白色礼帽，及肩黑色卷发，眼睛又圆又亮，笑靥如花，青春动人。竟然是黑宴开。
　　“揪着隗维的衣领干什么，”黑宴开把两个人分开，“不许打你的手下。隗维看起来就是听话的孩子，你也舍得打。”
　　隗维：……
　　短短两秒钟，雷公好似变了个人，怒气收敛，卑微的模样甚至有点可怜，他连忙给黑宴开搬了一把椅子，又给他倒了一杯冰水。
　　路过隗维时，雷公压低声音说：“还不滚？”
　　隗维求之不得，礼节性地欠身行礼，刚要走，就被黑宴开叫住：“别走呀，阿维，我觉得我和你很有缘。留下来嘛。”
　　听到“阿维”这个称呼，隗维又恍惚一阵，眼前的人从身高长相声音、到性格语气语调，都和高梦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哦，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你竟然是雷公的下属，第一次见面，我还以为你是小偷呢。”黑宴开亲昵地说，第二次见面，却丝毫没有生分的感觉，“你头顶上的，诶？”
　　何罗正趴在隗维脑袋上，此刻咻地钻进衣领，消失不见。
　　“它……”黑宴开似乎想说什么，只吐出一个字，迟迟没有往下说，这时，雷公战战兢兢给他端水果，不小心摔了一跤，草莓蓝莓洒了黑宴开一身。
　　收拾好这些，黑宴开的注意力也转移了：“雷公，你在电话里跟我说，高氏兄妹收养了一个孩子，叫高赓。怎么一回事？”
　　高赓？那不是高梦棠的哥哥么。隗维继续听下去。


第239章
　　对里世界生命来说, 两性|生|殖这一概念是难以理解的。首先，他们的寿命近乎于无尽，根本没有繁衍这种本能。而且, 他的创造新生命的方式, 是雕刻。
　　选择一块可雕刻出灵魂的月之矿石, 经过上百年的切磋琢磨, 让它成为新生命。
　　在这一过程中，雕刻出的成品, 成为月亮生物。剔除的杂质, 则被丢进下水道, 渐渐地发育成暗影生物。
　　“贤王十一雕刻贤王十二，也就是您，尊敬的义父, 不知把杂质扔到哪里去了。”雷公为了不让隗维听懂，用里世界语说, 并且瞪了隗维一眼，“我们去年才发现, 那些杂质竟被转移到了表世界。发育成一个很像人类的生命, 也就是高赓。”
　　听他讲述时, 黑宴开似乎心事重重, 轻轻“嗯”了一声, 再没有别的反应。
　　“这实在有些古怪，您知道的, ”雷公继续用里世界语说，“杂质应该发育成面容可憎，令人作呕的暗影生物，而不是像月亮生物这样, 有清晰的五官和光洁的皮肤……”
　　黑宴开温和地打断他：“孩子，你是死诞者的后裔，不要妄自菲薄。”
　　雷公感动地抹了抹眼睛，反复说着“只有您对我这么好”。
　　“可是，我还不太明白，”黑宴开探过身说，“这和精神卫生中心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急着让我来这里？”
　　“高氏兄妹……”话说一半，雷公扭过头，面色不善地盯着隗维。
　　黑宴开自然地揽过隗维的肩膀：“说嘛，清道夫都是你的心腹，你还信不过么？”
　　雷公只好继续说下去：“高氏兄妹收养高赓，我怀疑他们不安好心，我希望义父能亲自去调查一下他们。他们就在精神卫生中心的管理区。”
　　听到这儿，隗维明白过来，高赓也好，高氏兄妹也罢，都是雷公找的借口。雷公想要用碎纸机伤害黑宴开，他只是编个谎话骗黑宴开去管理区。
　　但黑宴开不知道这些，反而笑道：“高氏兄妹呀，他们经常带我去动物园玩，很善良的两个人，我信任他们……”
　　“义父！”雷公恳求道，“您去调查一下他们吧，问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收养高赓。就当是让我安心，可以么？高氏兄妹的地位比我高得多，我还不是昙花岭员工，他们肯定不搭理我，只有义父能问清楚了。”
　　絮絮叨叨说完这些话，雷公眼睛一转，又补了一句：“毕竟我还不是昙花岭员工。”
　　高梦棠有一个支线任务：帮助雷公获得加入昙花岭的名额。
　　雷公很想加入昙花岭，此刻说这些，话里有话地暗示黑宴开。
　　黑宴开抿嘴一笑：“好，就听你的，来都来了，至于昙花岭名额，别着急。你看我这次带了什么。”他指尖，捏着一张小小的芯片。
　　“工作证？！”雷公双眼冒光，一下子跳了起来。把这枚芯片植入脊椎，就成了昙花岭的正式员工。
　　“竞争力最强的候选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陈鸢。”黑宴开说，“陈鸢年纪小，他当着众人的面，对我态度不太好，导致昙花岭员工对他有些偏见……”
　　雷公拔高声音：“那可不是偏见！陈鸢不尊重您，不配进入昙花岭！”
　　“好啦好啦，”黑宴开笑呵呵地说，“这次，我准备推荐你进入昙花岭，但还有一些程序上的文件要走。陈鸢的推荐信已经提交上去了，现在要证明他不合格，需要提供一些充足的证明……”
　　闻言，雷公肉眼可见的失望。
　　“开心一点哦，”黑宴开站起来，揉了揉雷公的头发，“我去看望一下陈鸢。”
　　“义父！”
　　“乖~”黑宴开哄孩子似的一笑，忽然又想起些什么，“我送给你的护身符呢？我最近又写了几个字，一起放进去吧。提前祝你入职昙花岭，步步高升。”
　　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素笺，雷公则慢吞吞地拿出一只小荷包。
　　那只荷包，和他们在陈鸢病房中找到的荷包一模一样，只不过，陈鸢的荷包上，绣了一个“陈”字，雷公的荷包上，绣的是一个“雷”字。
　　“我给你放进去。”黑宴开说。
　　雷公拿着荷包的手迅速一闪：“不，不用。义父，我亲自放。”
　　行为怪异，这里面肯定有问题。隗维心想。
　　黑宴开伸出手，又默默缩回来，没计较这些细节，把素笺递给雷公，随后说“我正好去探望一下陈鸢”。
　　推开门，一群昙花岭员工簇拥上来。雷公和隗维跟在那群人的后面。
　　一条章鱼爪，悄无声息地从隗维袖口中伸出来，钻进雷公的口袋……
　　*
　　黑宴开他们去探望陈鸢，隗维直接回到宿舍，把他所见所闻讲给高梦棠等人。
　　“他打了你两巴掌！”高梦棠又是生气，又是怜惜，掰着隗维的脸看来看去，“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的人他都敢打！”
　　隗维：“……何罗还偷来了这个。”
　　他拿出雷公的那只荷包，众人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素笺，和……一张黑宴开的证件照，背面用红笔密密麻麻写满“死”字。
　　“这矮冬瓜坏得很！”赫仑气得嗷嗷叫，“他看谁不爽，不敢直接起冲突，就用诅咒这种恶心人的招数！”
　　白介：“就是！诅咒术也不会用，写几个‘死’字可克不死人，不如请教我，我教他真正的诅咒。”
　　“闭嘴吧你！”赫仑喊道。
　　“不要生气啦，”高梦棠不在意地把荷包重新装好，拿出一包蔬菜干，“我们还是看热闹吧。你看，多面佛又自爆了！”
　　天色逐渐昏暗，管理区的位置，接连传来爆炸的巨响，蘑菇云一朵接一朵地升起。
　　“这家伙够狠啊，自爆这么多次都不死！”赫仑感叹道。
　　白介：“江心一口气接种了大量MD1010病毒，这种病毒从死诞者身体中提炼出来。想死？哪那么容易。”
　　高梦棠、赫仑、白介三个人，支着下巴，整齐划一地趴在窗台上，很缺德地看热闹。何罗也啪叽一声，从隗维袖口掉出来。
　　“你也要看热闹？”隗维瞥了它一眼。
　　何罗的腕足扭来扭去：我看到屠呈进入幽灵船，与黑商做完交易了。
　　昨天晚上，隗维担心屠呈乱来，悄悄在他身体里留了一条章鱼触手，这样一来，何罗和屠呈共感。
　　“与黑商的交易结束了？然后？”隗维问。看热闹的三个人，又齐刷刷把脑袋扭回来。
　　：黑商可以帮助屠呈清除病毒，但病毒清除后，屠呈不能再次使用复活币或技能复活。
　　隗维点点头：“也不错，怎样都比直接死了强。代价就只有这一点么？”
　　“章鱼说了啥啊？”裴加纳急得狂摇尾巴，“章鱼哥，你给我们翻译一下啊！”
　　：当然不是。黑商让屠呈选择，失去自己作海盗10年的记忆，还是失去与高梦棠等人相逢后2个月记忆。
　　隗维愣了一下：“他选了哪个？”
　　：失去作为海盗10年间的记忆。
　　“这样啊……多谢。今晚给你加一只螃蟹。”隗维若有所思地说。
　　赫仑着急了：“隗哥，你的章鱼到底说了什么啊？”
　　隗维把刚才的对话翻译了一遍，听完，赫仑和白介还挺高兴，纷纷表示，屠呈这人能处，失去10年的记忆和失去2个月的记忆，他竟然选择了前者。
　　开心没多一会儿，隗维的话又让气氛降到冰点：“恐怕没这么简单。你们想想，屠呈的身份卡是什么。”
　　屠呈的身份卡：【047罪恶燃料】
　　主动技能有两个【生为耗材】，燃烧自己的魔力值，强化队友的综合能力30%。
　　第二个技能【舍己为人】，燃烧自己的精神值，强化队友的综合能力300%。
　　然而，这张身份卡有一个debuff
　　：不能燃烧自己，如何照亮他人？【047罪恶燃料】在水体中，或水域周围，技能效果减弱。且【047罪恶燃料】接触大面积水域（如湖泊、海洋、游泳池），会有轻微的恐水症状。
　　“当初，屠呈急着要一张身份卡，在下手头只有047系这张，于是将卡给了他，”隗维点燃烟，吸了一口，“那时，在下心中，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担忧。如今，这担忧竟应验了。”
　　大部分情况下，玩家身份卡特质，和玩家本人的特质有相似之处。偶尔有身份卡特质和玩家自身特质相反的情况出现。
　　“这算啥啊，”赫仑不以为意地说，“不能游泳呗。梦棠哥到现在也不会游泳啊。”
　　高梦棠：“喂！”
　　白介：“恐水和不会游泳，可不太一样。屠呈这种情况，掉进水里，精神值会迅速降低的。”
　　“在下担忧的，正是这件事。”隗维说。
　　身份卡与玩家相辅相成，屠呈曾经是海盗，他水性极好，一定程度上可以削弱【047罪恶燃料】的debuff
　　如今他失去作为海盗的记忆，忘了自己会有用，身份卡带来的减益效果将大幅增强。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赫仑的好心情，迅速泄了气：“是啊……这样想来，屠呈应该忘了我们，留下作为海盗的记忆才对。”
　　一时间，玩家们既惋惜，又感动。惋惜的是屠呈失去海盗的记忆，感动的是，屠呈自己一定清楚，失去那10年的记忆后，他的debuff会增强，但他仍选择记住高梦棠等人，忘记那漫长的10年。
　　“各位，开心一点！”高梦棠用轻盈的语气说，“屠呈身上的病毒被清除了，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高梦棠还以为是屠呈，乐呵呵地去开门，门外的那张脸，却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
　　雷公：“所有人，跟我过来。”
　　众人的脚步，沉重得像要奔赴刑场，被雷公带到311陈鸢的病房。
　　病房中拉起了帘子，把房间分割成两半，根据影子判断，黑宴开和陈鸢都在帘子的另一侧，窃窃私语不知在谈些什么。剩下的人在帘子外面等着。
　　“他们可以去。”雷公对蒙主任说。房间里还有10几个人，看他们的衣着打扮，都是昙花岭员工。
　　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地位好像很高，是个工程师，别人都叫他吴工。
　　“只派他们去？”吴工问。
　　去哪啊？干什么？玩家们一脸迷惑。
　　雷公讨好地冲吴工笑了笑：“我现在就把他们送过去。”
　　吴工有些不放心：“你亲自去吧，他们看起来，不像它的对手。”
　　“放心，我心里有杆秤，他们不行，我再行动。”雷公说着，压低声音，“现在我也走不开啊，陈鸢跟疯狗一样，伤到义父怎么办？”
　　说罢，雷公转过身，对一头雾水的玩家们说：“你们去杀了多面佛。”
　　听到这儿，玩家由迷惑转为更加迷惑。
　　他们曾告诉雷公“多面佛知道碎纸机的密码”，现在，雷公还没从多面佛口中问出密码，为什么就要杀了多面佛？
　　更重要的是，多面佛是接近死诞者的怪物，让他们去和多面佛正面对抗，不就是要他们送死么？！！
　　“雷公，我觉得……”高梦棠话说一半，被雷公喝断，“让你们去，你们就去。你们还有其他选择么？”
　　他那张丑陋似没毛猴子的脸，缓缓挤出一个狞笑，眼中闪过恶毒的、幸灾乐祸的精光。
　　看到他的表情，玩家们登时明白过来：雷公知道，他们根本打不死多面佛，就是要他们去送死。
　　下水道打扫干净了，清道夫，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立刻出发。”雷公说罢，认准他最看不顺眼的隗维，以迅雷之势揪住他的衣领，扔到墙壁上的插座处。
　　“隗哥！”赫仑大惊，下意识地扑过去，紫色电流攀上他全身，下一秒，赫仑也消失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数秒钟内，回过神后，高梦棠紧紧抓住身旁两人的胳膊，雷公瞥了他两眼，心想：既然多面佛知道碎纸机密码，这些清道夫留着也没用了，剩下一个盲者，就能完成我的计划。
　　一次性送太多人过去，搞不好，他们团结起来，真能杀了多面佛，到时候，去哪儿问碎纸机的密码？不如就把这两人留在这儿，让那两人先给多面佛填个肚子。
　　反正，我想杀他们，只是一眨眼的事。不急这一时。
　　于是，他不怀好意地一笑：“你们也快了。”
　　“让他们两个留在这里。”高梦棠护着林里和白介，“把我送过去。你不是想我们去送死么，我也去。”
　　“你去个屁，”雷公坐回椅子里，“在这儿呆着。”
　　高梦棠瞪着他数秒钟，转身就要走。但雷公一闪身，挡在门口，压低声音，在高梦棠耳边说：“虽然我讨厌你，但我不希望你死。”
　　电流爬满高梦棠全身，他登时昏了过去。
　　*
　　隗维和赫仑先后出现在一间空房，变故发生的太快，两人都没反应过来。隗维没有事先布置好传送傀儡，没办法传送回去。
　　管理区已经封闭，工作人员均疏散，整片区域，只剩下多面佛，还有隗维和赫仑两个倒霉蛋。
　　“兔死狗烹，雷公你没良心！”赫仑跳起来，指着病房的方向怒骂，“我们替你卖命，你这么对我们！混账！混账！”
　　他叉腰怒骂，隗维则撑着台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隗哥，你要干什么去？”赫仑问。
　　“完成任务，”隗维说，“雷公不是让我们杀了多面佛么？”
　　赫仑惊道：“他那是让我们送死！和多面佛战斗，没有胜算的！”
　　“还能怎么办？”隗维侧过头看他，“你骂一万句，能把雷公骂死不成？”
　　赫仑像一只被暴雨淋湿的流浪犬，讪讪地跟在隗维身后。他们所在的房间，有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四周均是大型玻璃缸。
　　缸里有一个白色方形仪器，蒙着一层黏腻的物质。隗维两根手指在玻璃上一擦，指腹上沾满灰尘。
　　“增氧泵。”隗维打量着那个白色方形仪器。
　　赫仑：“啥？”
　　“养鱼用的。”隗维说罢，环顾一周，300多平的房间里，摆满了空水缸，废弃增氧泵上百只。这里原本是一个大型水产仓库。
　　精神卫生中心的管理区，养这么多鱼干什么？总不能是给病人补充优质蛋白吧？
　　看到空玻璃缸，何罗倒是很兴奋。隗维为了养它，经常买些便宜量大的活鱼，扔在原本养金龙鱼的鱼缸里。
　　何罗的腕足扭来扭去：主人，我也要这么多食盆。
　　“先想办法让你的主人活着出去。”
　　那我不要了，我要主人。何罗垂下触手，像一盆蔫巴的吊兰。
　　“隗哥，你快看，”赫仑说，“这台空玻璃缸上，还贴着一张字条呢。”
　　标题是《章鱼饲养攻略》
　　内容则是太平洋巨型章鱼需要的水压、水温，喜欢吃的食物，喜欢的栖息环境等等。
　　何罗又闹小情绪了：主人你看，他们养章鱼多用心。
　　隗维当没看见。
　　远处不断传来嘭嘭嘭的撞击声，多面佛很狂躁。二人不敢贸然前进，躲在这个空房间里观察。
　　从水产储藏室出去，就是碎纸机栅栏外的大片空地。多面佛就在距离他们300米的位置，它趴在地上，正在用那只又短又畸形的手，在草地上画着什么。
　　赫仑用气声战战兢兢地问：“梦棠哥怎么不过来。”
　　“可能，雷公不想让盲者阁下死，至少暂时不想让他死。”隗维说。
　　赫仑：“那，那你有办法了么？打它，我们两个？”
　　隗维：“有。”
　　“什么办法？”赫仑问。话音未落，身旁一阵凉风掠过，隗维竟然朝多面佛直接冲了过去！
　　章鱼柔软的身体，融化成绿色胶质波浪，托着隗维的身体，高速冲向多面佛。
　　多面佛正背对着它们，在草地上画些什么，何罗10条触手同时刺向它，将它庞大的躯体戳成筛子。
　　“呜呜呜呜嗷——”多面佛的惨叫声如同冤屈者的哭嚎，听得人胆战心惊，一眨眼的时间，隗维的精神值骤降10点。
　　隗维凌空跃起：“跑！”何罗又同时拔|出触手，甩飞的血液如雨水般淋漓地落下来。
　　融合了死诞之血的躯体，自愈能力强得惊人，多面佛的身躯几乎要被捣成一滩烂泥，但在短短一个呼吸间，腐肉蠕动，骨头生长，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多面佛扭动笨拙的身躯，还没等它转过头，躯体已愈合如初。
　　这该怎么打？！
　　多面佛扭过头，十几只眼睛，同时锁定隗维，它勃然大怒，嗓子中含糊地咕哝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去，死。你，应该，死！！”
　　它弹了起来，砸向隗维。
　　嗖的一声，赫仑飞过来，插着隗维的两胁，笔直地朝高处飞过去，躲过这一次攻击。还没等他们缓一口气，多面佛又弹了起来，再次砸向二人。
　　一条触手吸住旁边的圆柱形建筑外墙，把隗维和赫仑拽了过来。多面佛身上的尖刺，划破了赫仑的铠甲。
　　“这东西太可怕了！”赫仑喃喃着。
　　隗维：“劳驾您躲远一点，别碍我事。”
　　“啊？”赫仑困惑，何罗忽然卷起他一甩，把他扔出数百米远。
　　多面佛紧接着开始第三次攻击。它庞大的身躯，像一个铸满尖刺的摆锤，朝隗维冲过来。
　　隗维一只手上覆盖着何罗的黏液，吸附在墙面上，另一只手抬起烟斗：“攻击。”
　　章鱼的腕足分裂为成百上千条，从尖刺中穿过，刺穿多面佛的身体，将它牢牢缠住，用力一扯——
　　哗啦一声，喷溅而出的鲜血，淋了隗维满身，他抬起烟斗吸了一口。
　　白雾缠住多面佛的残肢，【101九千岁】发动技能【身不由己】
　　使用这个技能，可以控制玩家或NPC的身体，控制时长视情况而定。对手越弱，受伤越重，隗维的状态越好，控制的时间就越长。
　　方才的战斗，已经消耗隗维40点精神值，目前，他的精神值不到300点，状态称不上好。
　　可多面佛已经被他撕碎成满地的尸块，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控制它爬进栅栏，让碎纸机杀死它。
　　那一坨已经支离破碎的血肉，在烟雾的引导下，缓缓朝圆柱形建筑中爬行。草地上一道蜿蜒的血痕。
　　控制时间一点点在延长，每延长一秒，都是对隗维极大的消耗。
　　10秒、15秒、30秒……
　　靠近碎纸机栅栏时，多面佛表现出极强的反感，与此同时，它的支离破碎的身体也在迅速愈合，抵抗的力量越来越强。
　　精神值从270，降至230、170……
　　烟斗中冒出的白烟，淡的几乎看不出来，覆盖在隗维手上的黏液，也逐渐蒸发，他用手指死死扣着钢板间的缝隙，才不让自己坠落下去，用力之大，直让指甲裂开，五指钻心的痛。
　　距离栅栏门，还有10米。
　　咔嚓一声轻响，烟斗裂了一道缝。
　　最后一缕白烟消散，多面佛怒吼一声，彻底脱离控制。
　　“受死吧！怪物！”赫仑又飞了回来，手持长|枪，刺入多面佛的后脑勺。
　　隗维瞳孔一缩：“你！”
　　“受死！受死！受死！”赫仑骑在多面佛身上，每喊一句，就戳一次。多面佛惨叫连连，挣扎不休。
　　“躲开！”隗维大喊。
　　然而，多面佛竟完全无视赫仑的攻击，脑袋上十几只眼睛，仍紧紧锁定隗维，再次起跳，朝他冲过来。
　　隗维反踢墙面，在空中翻了几个滚，砸落在草地上。他刚才耗尽了力气，此刻没有何罗的保护，这一摔，只觉得五内俱焚，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嘭的一声，多面佛砸在墙上，把金属墙壁撞出一个凹坑，弹到远处的草地上。
　　它初步愈合的身体，再次摔得藕断丝连，此时赫仑已经骑在它脖子上，朝他刺了10多次，多面佛还没表现出攻击赫仑的意图，一味追着隗维打。
　　“你幸运值30，我幸运值0，”赫仑反应过来不对劲了，“这怪物怎么只追你，不管我？”
　　隗维没有精力回话，咽下喉咙中腥甜的血液，撑着身体想爬起来，抬头一看，多面佛臃肿的身躯，在眼前逐渐放大。
　　皮肤下涌动着火红的光，像岩浆流动，热气从破碎肢体的缝隙中冒出来，接触空气，刺啦一声汽化成白雾。
　　“它要自爆！”隗维拼尽全力喊出这句话。
　　嘭——
　　气浪将隗维掀翻，墨绿色的胶质体，和蒸腾的热气竞速，在高温将皮肤灼烧成焦炭之前，覆盖隗维全身。
　　隗维飞出百米远，后脑咚地撞在墙上，眼睛还睁着，却只能看到一片虚无的黑色，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响声，好像有人在摇晃他的身体。隗维咳出一口血，脖子一软，垂下头。
　　死亡……降临了么？
　　不，绝不。九千岁怎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在恶心、畸形的怪物手下！
　　忽然间，隗维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身体上的伤痛瞬间褪去，轻盈地好似飘在空中。
　　“【101九千岁】，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睁开眼，隗维发现自己处于一间破败的王座厅，身边是繁星般密集的红灯笼。
　　眼前，是一只红褐色，全身长满手臂的怪物。
　　手臂枯瘦、纤长，没有皮肤，血管和肌肉裸露在空气中。相比人类的手臂，这只怪物的手臂有更多的关节，奇异地扭曲起来，一层一层地拥抱着自己的身体。
　　霎时间，所有手臂一起展开，像一朵怒放的莲花。层层包裹之下的身躯露出。怪物的后背上，趴着一个人。
　　那人的银色长发如蓬草般杂乱，没有光泽。祂缓缓抬起头，伸出一条惨白的胳膊，抬起隗维的下巴。
　　和那人黯淡无光的双眸对视时，隗维感受到诡异的宁静。
　　“贤王十三，半死者。”隗维说。
　　半死者瘦得可怕，像会动的干尸。但当他笑起来时，在这瘴气泥沼般沉重、凝滞的面庞上，竟有一丝空灵、虚浮的神圣光芒。
　　“你不该倒在通往王座的阶梯上，”半死者神秘地微笑着，“你应该成为贤王十四。”
　　隗维没什么表情地望着祂数秒：“为什么？”
　　半死者的嘴没有动，声音从四面八方，向隗维坍缩，“王座只等着你。我只为你加冕。”
　　隗维还是问：“为什么？”
　　“这是我的安排，”半死者的冰凉的手，抚上隗维的侧脸，“最好的安排。”
　　半死者的轻语，让着坟墓似的空间，多了些梦幻：“我送你离开这个副本，但你要帮我杀了高梦棠，好么？”
　　许久许久，破败王座厅里没有一丝声响。灯笼的红光照着死气沉沉的一切，每一盏灯笼里，都有一卷旋转的图画。成百上千的副本中，玩家挣扎嚎叫的惨状，清晰地刻在上面。
　　啪的一声，隗维打掉了半死者的手。
　　“我最不喜欢被利用，”隗维头靠在王座厅的墙壁上，绽开一个疲倦的微笑，“所以，我拒绝。”
　　半死者的大而无神的双眸中，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祂好像死了很久，只是一具遗体，维持着基本的活动。
　　这一次，贤王十三开口了，祂的声音低沉浑厚，如地脉鼓动，关押了太久的恶魔要从地狱中冲出来：“不愧是贤王十一选中的人啊。”
　　展开的手臂，又一层一层地合拢，重新将半死者包裹起来。
　　“继续抗争吧，无论如何，你令我惊喜。”
　　王座厅迅速坍塌，贤王十三的身影消失在飞扬的灰尘中。
　　“隗维！隗维！”
　　倏地，隗维睁开眼，视线中有两张脸，屠呈和赫仑。
　　“你怎么来了？”赫仑扭头问屠呈。
　　屠呈：“现在是问这些的时候么！”
　　远处，一次自爆后的多面佛，身体破碎得更厉害。肉块向中间蠕动着，逐渐聚拢到一起。
　　“帮我一个忙。”隗维撑着屠呈的肩膀站起来。
　　他虽然没有多说，但屠呈心领神会，用力地点了一下头。隗维咳出两口血，摇摇晃晃地朝多面佛走去。
　　赫仑担忧地说：“隗哥还能战斗么，啊——！”
　　隗维再次朝多面佛冲了过去，玩家眼中，隗维的精神值、体力值和魔力值，都像跑水的水龙头一样，迅速降低。
　　“一起。”屠呈说。他的身体轰一声化作烈焰，缠绕在隗维的身躯上。
　　【047罪恶燃料】身份技能【舍己为人】
　　：燃烧精神值，将一名玩家的综合能力（攻击力、防御力、移动速度）等，提升至300%
　　“你的体力已经透支了，撑不住的。”屠呈在耳边说。
　　但隗维充耳不闻，他掌心的雾气凝结成黑色缎带，眨眼间将多面佛牢牢缠住。
　　他翻身一跃，跳到多面佛脖子上，两手扯住缎带两端，用力一拽。
　　“嗷嗷嗷嗷嗷嗷！”惨叫声传遍夜空，多面佛的脑袋被勒得咯吱咯吱响，一只眼睛从黑色缎带的缝隙中露出来，如绝望的野兽，死死盯着隗维。
　　噗嗤，变形的颅骨，将那只眼睛挤了出来。
　　隗维两只胳膊抖如筛糠，牙齿咬得渗血。屠呈的火焰沿着绷带传遍多面佛全身，热度迅速攀升。
　　“它又要自爆！”屠呈喊道。
　　隗维的回应，是扬起触手，刺向多面佛的身躯。
　　嘭！
　　爆炸中，屠呈的火焰飞散，重新融合成他的身躯，他被炸到半空，赫仑飞过来把他接住。
　　“隗维，隗维。”屠呈吐出一口血，“那家伙疯了。”
　　隗维没有躲避这次爆炸，强大的能量沿着黑色缎带传遍他的全身，只听得耳边咔嚓咔嚓的破碎声。
　　骨头断裂，皮肤炸开，隗维的身体像被敲碎的玻璃，出现蛛网似的裂纹。
　　身体的破碎处，亮起淡蓝的幽光，一只黑色蝴蝶从隗维破碎的胸口中飞出来，停在多面佛那只失去眼球的眼眶。
　　随后，是星河般连绵无尽、翩跹起舞的蝶群。它们一起涌出来，窸窸窣窣地落在多面佛身上。
　　裂帛声乍起，多面佛再次被隗维绞成满地的碎肉，隗维也彻底脱力，纷纷扬扬的血雾中，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肩膀上停着一只黑色蝴蝶。
　　“去、死……”隗维说。
　　【身不由己】再次发动，黑色蝶群一齐蒸发，多面佛哭泣着，哀嚎着，却无法抗拒身体的行动，一步步走向那圆柱形建筑，碎纸机的栅栏。
　　咚、咚、咚。
　　敲击的闷响从金属板之下传来，多面佛已走到圆柱形建筑的中心。
　　赫仑立刻冲过去，在入口处的仪器上，输入碎纸机的密码：3620607
　　地板向两侧滑开，清新微咸的空气吹入鼻腔，洗净了黏腻的血腥气，竟然是海风。金属地板下是海洋。
　　一团巨大的黑影闪过，卷起多面佛的肢块，迅速地缩回海水中。
　　结束了。
　　隗维向前一倒，脸朝下摔在地上，彻底昏迷。


第240章
　　赫仑拖着隗维的胳膊, 远离中间的碎纸机饲料槽。打开状态栏一看，隗维的红条蓝条白条都见底了。
　　他掰开隗维的牙关，给他灌进去一瓶精神值恢复剂：“这是我最后一瓶恢复剂。糟了糟了, 一会儿和雷公还会有一场恶战。屠呈, 你干什么呢, 快扶着隗哥啊！”
　　喊声撞击墙壁, 激起层层的回声。屠呈后背紧贴着墙壁，神色惊恐。听到赫仑的呼唤, 战战兢兢往他们那里走了一步。
　　赫仑：“干什么？”
　　“你刚才看到没有？”屠呈问, “那团黑影。”
　　“碎纸机？”赫仑说, “它缩回海洋里了，快过来，我们扶着他……”
　　一句话没说完, 屠呈苦闷地嚎叫一声：“别提那个词，拜托。”
　　“什么词？”
　　“海, 海……”
　　“海洋？”赫仑手忙脚乱地擦拭着隗维身上的血迹，“你发什么疯啊, 当了10多年海盗……”
　　话说一半, 赫仑忽然想起来屠呈和黑商做交易的事, 立刻闭嘴了。但屠呈没放过这句话, 没好气地说：“我怎么可能做海盗, 我怕水，又不会游泳。”
　　忘得很彻底啊。赫仑叹了口气, 两人关闭了碎纸机的饲料槽，扛起隗维的胳膊，拖着他往外走。
　　“我刚才看清楚了。”屠呈打破沉默，“刚才, 从饲料槽中伸出来的，是……是……章鱼触手。”
　　赫仑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这场战斗对他们任何一个人而言，都不轻松：“就算伸出来一条烤熟的鱿鱼触手，我也不关心了，我只想通关。”
　　他们走到管理区的出入口，对外面的昙花岭侍卫说：“多面佛已经死了。”
　　那群侍卫愣了数秒：“什么？死了？那可是感染了死诞者病毒的怪物，被你们杀死了？”
　　“当然！”赫仑自豪地扬起脑袋，“我们的能耐可大着呢。”
　　*
　　311陈鸢病房。
　　“林里，你说，碎纸机到底有什么用啊？”高梦棠仰头靠在墙上，惆怅叹息。
　　他们距离管理区太远，无法开启心灵链接。不知道隗维等人该如何破局，也不知道他们情况怎样，雷公又死死盯着高梦棠，不让他走。
　　偷偷跑也不现实，以雷公的能力，高梦棠刚抬脚，就会被电成焦炭。此外，他也不能丢下林里和白介不管。
　　另一边，白介已经在抹眼泪了：“隗哥，你一定要回来。赫仑，你回来，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占卜一下嘛，”高梦棠抱住林里一条胳膊，往她怀里塞了一颗水晶球，“占卜一下，碎纸机的用途，会发生什么事，隗维和赫仑能不能……”
　　最后的“活着”二字，高梦棠没有说出来。他们处于极大的危险中，一旦意识到这一点，高梦棠就心如刀割，难以呼吸。
　　失去了一半灵魂的林里，表情永远空洞茫然，她呆滞地接过水晶球，抱在怀里，盯着水晶中自己的倒影，然后……
　　然后就定格了，一动不动。这个状态持续了至少五分钟。
　　高梦棠小心地戳了戳她的肩膀。
　　林里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察觉到身边有人。
　　“林里！林里？”高梦棠拔高声音。雷公在一旁大喝“闭嘴！”，但高梦棠当没听到。
　　终于，在高梦棠一只手在林里眼前晃来晃去时，林里回过神，她缓慢地扭过头，双眼从近视镜上方，直勾勾地盯着高梦棠，嗓音沙哑地说：
　　“你是谁？”
　　高梦棠：“诶？”
　　林理还是重复：“你是谁？”
　　“我是【000盲者】，高梦棠，你的首领啊。”高梦棠困惑道。
　　林里摇摇头，不感兴趣地别开眼：“我不认识你。”
　　这是什么情况！两个人生死未卜，现在，林里又失忆了么？高梦棠更加无奈了，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
　　“林里，这是你的占卜结果么？”
　　“我不认识你。”林里只是重复。
　　霎时间，高梦棠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立刻意识到碎纸机的真正用途，而且，此前的线索都能串联起来。
　　怪不得呢，雷公要做一个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的空心人，又编个谎话骗黑宴开过来。怪不得呢，江心要给自己注射病毒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
　　碎纸机，粉碎，抹除。原来是这样！
　　“呼叫，呼叫。”吴工腰间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报告吴工程师，雷公的清道夫已杀死多面佛，管理区安全。重复，雷公的清道夫已杀死多面佛，管理区安全。”
　　吴工一拍巴掌：“太好了！”其他昙花岭员工也欢呼起来。
　　最开心的是高梦棠等人，压在心头的石头骤然消失：隗维他们都活着，还击败了多面佛！
　　房间里所有人都很高兴，多面佛这个令人头疼的麻烦终于解决了。只有雷公愣在原地，傻傻地张着嘴。
　　什么？？多面佛死了，那他如何才能知道碎纸机的密码？
　　不知道碎纸机的密码，此前所做的一切，精心布置的一切……岂不是功败垂成！！
　　系统：“NPC【雷公】认为自己弄断了线索链。他追悔莫及，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经判定，【分解任务4】：找到碎纸机密码。已完成”
　　“任务奖励已发送至玩家的邮箱。”
　　“【分解任务5】：找到杀死雷公的办法，并击杀雷公。剩余时间，1天6小时。”
　　“玩家【000盲者】剩余支线任务：帮助雷公获得加入昙花岭的名额。未完成。”
　　听到系统的通知，高梦棠的好心情又攀上了一个新的巅峰，他蹭到雷公身后，压低声音，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分贝说：
　　“怎么办呀，老板？你让我们调查碎纸机的密码，我们可调查了哦，密码在多面佛身上。可是你又让我们杀死多面佛，我们也做到了哦。”
　　语调间的讽刺明晃晃地暴露，丝毫不加隐藏，雷公勃然大怒，提起拳头就要揍。
　　“嗯？”高梦棠把自己的脸凑过去，挑起一边眉毛，笑呵呵地说，“打呀，照着我的脸打。”
　　雷公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看着他那矮小猥琐，但要气炸了的背影，高梦棠更加相信自己的猜测。碎纸机的另一个用途，一定是他想的那样。
　　“清道夫，你们击杀……击杀……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吴工好似失忆了，“反正，你跟我们一起去管理区，那里可有的忙了。”吴工说着，拿出几个全包头盔，“管理区有个……东西，我们都要把脸遮上，以防万一。”
　　戴好头盔后，帘子里面又传来黑宴开的声音：
　　“雷公不是说要调查高氏兄妹么？现在就去吧。”黑宴开迈开长腿走出来，他容貌出众，气质出群，一出现，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
　　“不要去！！”房间那一侧传出陈鸢的嘶吼，他猛地扑过来，死死抓住黑宴开的胳膊，“你不能去，你想死么！”
　　黑宴开：“你好好养病啦……”
　　“黑宴开，你真的瞎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陈鸢暴怒，“你为什么——”
　　“够了！”吴工程师喝断他，“陈鸢，开口之前，你想清楚，你眼前的是谁！祂是贤王十二！！”
　　陈鸢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贤王十二，还是你们的棋子？！！”
　　砰的一声，骨肉碰撞的闷响，吴工竟一拳砸在陈鸢脸上，陈鸢嘴角裂开，口中飞出一颗断牙。
　　“你干什么！”黑宴开心疼地抱住陈鸢，“你怎么能打他！”
　　吴工简直怒不可遏，全身都在颤抖，看陈鸢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他。
　　陈鸢蹭掉嘴角的血，双目赤红，把房间中的人，挨个瞪了一遍：“你们打死我，我也要说……”
　　“诸位，”高梦棠从肩膀中钻出来，揽着陈鸢的肩膀，“我来安慰一下他吧，放心，我读过很多心理学的相关书籍，肯定让他镇定下来。”
　　突然钻出来的人，在大家意料之外，但是看黑宴开点头了，也没人提出反对意见。高梦棠让他们去走廊中等着。
　　“老大要干什么啊？”走廊中，白介呆呆地问。
　　林里：“……”
　　白介用肩膀推了推她：“你说句话呀。”
　　林里：“……”
　　神奇的是，3分钟后，陈鸢竟然真的平静下来了。他披着病号服，跟在高梦棠身后，二人一起走出病房。
　　“我也要去管理区。”陈鸢说，“你们今天来管理区，一是要解决多面佛，二是要调查高氏兄妹，第三件事，则是选出下一个昙花岭员工，对吧。我作为候选人之一，我有必要在场。”
　　按照昙花岭的规则，陈鸢确实必须在场，他搬出这个理由，其他人也无法反对。吴工没好气地塞给他一个头盔，众人一同前往管理区。
　　刚进入管理区，就看到隗维等人坐在皮卡后座休息。高梦棠立刻跑过去。
　　“你们怎么样？”他看到隗维面白如纸，立刻拿出治疗药剂和精神值恢复剂，就要给他灌。隗维摆摆手，别开头。
　　“盲者阁下，您还剩几瓶精神值恢复剂？”隗维有气无力地问。
　　高梦棠把药剂塞进他手里：“还多呢，放心喝，当水喝。”
　　这是谎话，他不需要精神值恢复剂，但白介、赫仑、林里等人需要。这些天，他的恢复剂消耗的差不多了，仅剩下两瓶高级恢复剂。
　　隗维灌下一瓶，用手背蹭了下嘴角：“击杀雷公，需要用到碎纸机。碎纸机，甚至可以杀死，咳咳，死诞者。”
　　“好，我知道了。你快睡一会儿，休息一下。”高梦棠听到碎纸机这三个字，思考片刻，“隗维，你还记不记得【技能卷轴·灵魂置换】”
　　这个副本中，高梦棠曾有一次为了救隗维，使用了这个卷轴。技能效果顾名思义，将两人的灵魂呼唤，高梦棠的灵魂进入隗维的身体，可以使用他的技能。隗维同理。
　　“怎么了？”隗维问。
　　其他人正在检查证件，高梦棠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压低声音说：“我们收到了分解任务4的奖励，是一个道具自选包厢，我再选择一次【技能卷轴·灵魂互换】，与你交换灵魂。”
　　隗维困惑道：“为何？”
　　“一句两句解释不清，”高梦棠擦了擦隗维脸上的血迹，又转头看了一眼黑宴开等人，“相信我，来，我们互换灵魂。”
　　……
　　“干什么呢，你们，动作快点！”雷公怒气冲冲地冲他们喊，
　　高梦棠，或者说，使用隗维身体的高梦棠，走下皮卡，跟着他们一起进入管理区。
　　“等一下，戴面具。”昙花岭的工作人员叫住他，把头盔似的面具往他脑袋上一扣。
　　“梦棠哥，你在搞什么，神秘兮兮的？”赫仑通过心灵链接小声问，“为什么和隗维灵魂互换？”
　　“我先说重点，”高梦棠通过心灵链接回答，“等一会儿，发生意外时，你们不要救我，不对，不要救我的身体，现在装着隗维灵魂的那具身体。因为我的那具身体是绝对安全的。”
　　隗维加入心灵沟通：“这是何意？您互换灵魂，是想保护我？”
　　黑塔游戏中，灵肉分离，但怪物或屠夫不管这些，他们的攻击，很可能连同灵魂一起毁灭。灵魂置换的过程中，一方死亡，另一方的灵魂，将持续存在于新身体中。
　　上一次，灵魂置换的时间能持续两天多，这一次，因为隗维受伤太重，灵魂强度减弱。置换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但不重要了，这两个小时内，如果隗维这具身体死亡，至少能保住隗维的灵魂。
　　“记住我的话哦，”高梦棠说，“雷公不会让我那具身体受伤的。”
　　白介：“可是，为什么？”
　　“因为雷公想借助碎纸机……”话说一半，脑中响起“滴——”的提示音，心灵链接的时间用完了。
　　“这链接，为什么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赫仑一着急，竟然喊了出来。前排的人诧异地扭过头看他。
　　赫仑：“额，我说我自己……”
　　他们没纠结，带着雷公和清道夫，来到一间距离碎纸机栅栏很近的小房子，推开门，里面是一间会议室，两个人正在打扫多面佛祸害过的残局。
　　听到开门声，两个人一起抬起头。
　　高梦棠的脚步立刻顿住，站在门口，许久没回过神。
　　那两人，分明是他的父母！
　　“哎呀，这不是我的洋娃娃么！”高焕立刻放下扫把，张开双臂，把黑宴开抱了个满怀，“有没有想我？我可想你了。”
　　高雅轩也笑着走过来，拥抱了一下黑宴开。
　　看到这一幕，高梦棠心中说不出的酸涩。原来，在外人眼中，他们三人相拥的画面，如此温馨，如此感人。
　　如此……令人怀念。
　　“快坐下。”高雅轩拍去凳子上的灰尘，“娃娃，你还是只吃蔬菜和水果么？哥哥，你去拿……哦，我这乱糟糟的会议室，没有什么好吃的。”
　　黑宴开有点不好意思，耳朵都羞红了：“不是娃娃……”
　　“怎么不是娃娃，”高雅轩笑道，“我们还记得你牙牙学语时的样子，特别特别可爱。”
　　“没有。”黑宴开更不好意思了，因为这时他身后的昙花岭员工在憋笑，“我，我六百多岁了。老年人。”
　　那三人手牵着手，寒暄了好一阵。高焕和高雅轩一直以兄妹相称。
　　很美好的一幕，可惜，更加证实了，高梦棠的家庭是假的。
　　寒暄一阵后，吴工切入正题：“高雅轩，高焕，你们是不是收养了一个孩子？”
　　“是啊。”高氏兄妹异口同声地说，“那个孩子来历不简单，我请示过肖缇恩了。”
　　高焕：“我们得到了肖缇恩的许可。你们可以去问他。”
　　吴工点点头，表示他们只是例行询问，让他们不要多想。
　　“今天要选出下一任昙花岭成员，候选人有雷公和陈鸢，”吴工继续说，“算上你们俩，人数差不多够了。就在这儿开个会吧。”
　　昙花岭追求效率，毕竟他们的很多工作都见不得光，不能什么事都兴师动众，一本正经。像招纳一名新员工这样不算特别重要的事，找个地方，开个会，举手表决就可以。
　　闻言，雷公眼睛一斜，恶狠狠地瞪着陈鸢。他们两个为了昙花岭的名额，斗得像一对你死我活的蟋蟀。
　　到了最后举手表决的时刻，出乎意料的，陈鸢好似完全不在乎，他双臂环胸，靠在墙上，盯着地板发呆。
　　“好啊。”高雅轩说，“这几位是？”她的眼睛在高梦棠等人身上一扫。
　　吴工笑着揽过高梦棠的肩膀：“他们是雷公的人，大功臣，今天能这么快击退……谁？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他环顾一周，似乎有一个名字卡在嘴边，但却被打了马赛克，一片模糊。
　　身边的人，好像也逐渐忘了一个名字……
　　“总之，多亏了这个人”吴工敲了敲高梦棠脑袋上的头盔，“要我说，这位小兄弟可以在雷公之后加入昙花岭，他实力很强呢。”
　　因为陈鸢对黑宴开不敬，很多人看他不顺眼，其中就包括吴工，他偏向雷公更多。
　　但陈鸢好歹是昙花岭的顺位第二人选，吴工提出让隗维“在雷公之后加入昙花岭”，还当着陈鸢的面，明摆着的偏心眼，顺带踩陈鸢一脚。
　　满屋的人，立刻朝陈鸢看过去。陈鸢还盯着地板出神，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家伙今天可真反常。房间里的人，不约而同产生这个念头。
　　“梦棠哥，你跟陈鸢说了什么，他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赫仑小声问。
　　高梦棠：“你觉得现在是说悄悄话的好时机么，当着20多个人的面？”
　　赫仑：“哦，那我闭嘴吧。”
　　吴工把高梦棠按在一把椅子上：“清道夫，你们都坐，旁听我们的表决会。你们今天立了大功一件，可不是只会让人心烦的无耻之徒。”
　　此话中的“无耻之徒”，毫无疑问是骂陈鸢的，但陈鸢好像没听到一样，自己扯开椅子，坐在长桌最末端。
　　“吴工程师，你别太过分啊，”队伍里另一个人说，“你搞清楚，昙花岭是一个科研组织，用成果说话，雷公哪些成果比得上陈鸢？”
　　“就是就是！”立刻有另一波人附和。
　　这群人一边落座，一边吵架。黑宴开坐在长桌主位，苦恼地看他们吵来吵去。
　　“现在适不适合说悄悄话？”赫仑小声问。
　　高梦棠嘁嘁喳喳道：“陈鸢跟我说，加入昙花岭后，会领取一些昙花岭员工的常用道具……”
　　……
　　半小时前。311病房。
　　“我不想和你谈话。”陈鸢冷漠地说。
　　高梦棠朝外面看了一眼，所有人都离开病房，在走廊中等候。
　　“我也不想和你谈话啊，但我要救我们自己的小命，这个你拿着，我问你几个问题，”高梦棠往陈鸢手里塞了一个圆形的小东西，“雷公为什么想加入昙花岭，你知道原因么？”
　　陈鸢低头一看，高梦棠塞给他的东西，竟然是复活币！
　　“给我这个干什么？贿赂？”陈鸢怒道，立刻塞了回去，“我不要！”
　　“贿赂你干什么！”高梦棠又把复活币塞回去，“我是要救我们自己的命。回答我的问题呀，雷公为什么想加入昙花岭。”
　　陈鸢狐疑地盯着他，半晌后说：“加入昙花岭后，每位员工都能定期领取一些必需品，其中有一种道具，名叫【滴露】”
　　使用【滴露】后，可以使某人的灵魂沉眠，立刻倒地，不省人事。昙花岭员工调查或潜入的过程中，经常会使用到。
　　“对雷公来说，滴露还有另一个用途。”陈鸢说，“雷公有远超人类的能力，可以使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分离。灵魂沉眠后，很方便他附身。”
　　“附身？”高梦棠问，“灵魂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陈鸢：“没错。而且雷公有死诞者血脉，他甚至能吞噬一些较弱的灵魂。我怀疑，他想用【滴露】对付我义父。”
　　……
　　“等等，等等，”赫仑惊讶得回不过神，“梦棠哥，你把复活币给陈鸢了？”
　　高梦棠点头：“嗯。”
　　“我们只有一枚复活币！”
　　高梦棠：“只有把复活币给了他，我们才能活下去，因为……”
　　正要往下说，这时吴工喊了一句“赞成雷公加入昙花岭的人，请举手”，说罢自己高高把手举起来，全场安静，高梦棠立刻闭嘴。
　　一共20个人，有10个人举手。黑宴开的双手稳稳地放在桌面上，他竟然也在出神，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表决半数以上才算通过，”高焕往椅子上一靠，“这算不通过咯？改日再讨论？”
　　雷公着急了：“我对义父一直忠心耿耿！”
　　“你们为什么不同意，”吴工也很着急，“难道你们想让陈鸢这只野狗加入昙花岭？！”
　　陈鸢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模样，此刻竟打起了哈欠。
　　两拨人争执不休时，高梦棠清了清嗓子，站起来：“非常抱歉，打断了你们，但在下手中的东西，可能对今天的投票结果产生一定影响。为此，斗胆呈上。”
　　说着，高梦棠拿出两个荷包，放在桌子上。
　　一看到那只荷包，雷公条件反射地抹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发现口袋是空的，登时脸色大变，全身簌簌发抖。
　　黑宴开：“这不是我送给他们的护身符么？一人一只，带着玩的小玩意，能对投票结果产生什么影响？”
　　高梦棠：“希望诸位打开看看。”
　　“这又是干什么？”赫仑寻求解读，“隗哥，你看懂了么？”
　　隗维缓缓摇头。
　　“别，这种东西……”雷公伸手要抢，但另一个人比他更快，率先拿走了两只荷包。
　　白介忧心忡忡：“老大，你的支线任务是帮助雷公加入昙花岭。荷包里的东西，对雷公不利吧？”
　　他们数小时前，偷走了雷公的荷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张黑宴开的证件照。雷公把黑宴开的脸划花，证件照背面用红笔密密麻麻地写满“死”字。
　　“这——天啊！”桌上一片哗然。
　　雷公被抽了魂儿一样，瘫倒在椅子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吴工怒斥，“你，你在荷包里。”
　　雷公小声嗫嚅：“一定是……”
　　“被你们发现了啊。”陈鸢无所谓地耸耸肩。
　　什么情况？雷公抬头一看，吴工程师一手捏着那张写满“死”字的证件照，另一手拿着的荷包上，绣了一个“陈”字。
　　荷包里的东西，被人调换过？
　　雷公大吃一惊，环顾会议室一周，和代号九千岁的清道夫对视。九千岁刚取下头盔，冲他一笑，微微颔首。
　　“看清楚了么，各位。”吴工传阅着荷包和里面的证件照，“你们看清楚，陈鸢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大惊失色，七嘴八舌：
　　“陈鸢，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学生化的，为什么会迷信这些？”
　　“天啊，天啊！你竟然对贤王十二做这样的事！”
　　陈鸢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再次举手表决时，雷公毫以17票的优势，获得了加入昙花岭的名额。当场，就有人把芯片打入雷公的脊椎，还给他找来一份内部员工常用物品。
　　“那个像眼药水一样的东西，就是滴露。”陈鸢不知何时，来到高梦棠身后，“答应我的事，记得办到。”
　　“嗯。”高梦棠应了一声，随手把烟斗放在会议室。
　　刚出门，回头一看，隗维又把那只烟斗拿出来了，正往高梦棠腰间挂。
　　高梦棠把烟斗摘下，小声说：“我特地留在这儿的。”
　　隗维蹙眉：“可是这只烟斗很贵。”
　　高梦棠把烟斗扔到桌子底下：“出去了再给你买一支新的。”
　　*
　　离开会议室，雷公死死拽住高梦棠的胳膊：“死太监，你偷走了我的荷包？”
　　高梦棠：“喂，我刚刚帮你加入了昙花岭。”
　　雷公盯着他几秒钟，骤然一笑：“你说得对。”
　　“梦棠哥，我彻底迷糊了。”赫仑追着问，“到底怎么回事啊，你陷害陈鸢，为什么他对你态度还这么好？”
　　高梦棠：“陈鸢并不在乎昙花岭，他只是担心黑宴开被伤害，而我，帮了他一把，我知道了碎纸机的真正用途……”
　　话说一半，林里忽然开口：“先知，背叛者。”
　　“天啊，你竟然会说话。”白介喊道，“我以为你变成哑巴了。”
　　“背叛。”林里重复着。
　　诶？什么背叛？高梦棠面前是月幡成员，他下意识地转过身一看，高雅轩和高焕正站在他背后聊天，两个人亲昵地挽着黑宴开的胳膊。
　　而林里的眼睛，正望着高氏兄妹的方向。
　　你一直信任的人，一直在背叛你。林里的预言再次在耳边回响。
　　高梦棠愣怔数秒，他倏地看向黑宴开，这个副本中，存在两个“高梦棠”，一个是他本人，另一个是他的前世，黑宴开。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中冒出来，高梦棠霎时间全身一凉。
　　“怎么了，梦棠哥，继续说啊。”赫仑催促道，“碎纸机的功能是什么？”
　　“清除、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高梦棠感觉自己的舌头很僵硬，声音很奇怪，他说话时，始终盯着高氏兄妹，大脑是凝滞的，他不敢相信事实。
　　“所有人都会忘记这个人的容貌、声音、名字。”
　　“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
　　“我猜到了碎纸机的用途。”311病房内，高梦棠对陈鸢说。
　　陈鸢：“是什么？”
　　高梦棠讲述完他猜测的碎纸机功能后，等陈鸢反应了一会儿，继续说：“所以，江心才要给自己注射病毒，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使自己毁容。”
　　“……是啊。”陈鸢叹息了一声。
　　江心一定知道了什么秘密，并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其他人。被昙花岭的人发现了。
　　为了清楚江心造成的影响，昙花岭的人要用【碎纸机】抹去江心存在过的痕迹。
　　用刀子划花自己的脸？行不通，昙花岭有的是手段，让江心的容貌复原，再把这张脸，连同这张脸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从所有人记忆中抹去。
　　江心不愿被彻底抹除，像没有存在过一样，于是，她选择了这种极端的方式。
　　只要以“多面佛”的状态死去，哪怕是被碎纸机吃掉，研究员“江心”也不会被遗忘。
　　陈鸢赞同地点点头：“我的老师，会做出这种事。”
　　“所以我需要你拿着这枚复活币，”高梦棠第三次把手中的东西塞过去，这次，陈鸢没有拒绝，“因为雷公……”
　　……
　　“竟然是这样！”赫仑用拳头一砸掌心，“确实诶，我现在想不起多面佛的样子了，我的记忆在逐渐消失！”
　　赫仑正面和多面佛战斗过，他对多面佛的记忆比较深刻。
　　而吴工程师，没有直接接触过多面佛，刚刚，他多次想提起这个名字，却已经把这个名字忘记了。
　　“你说的背叛，是什么意思？”高梦棠问。
　　林里没有回答，她好像又变成了哑巴。
　　黑宴开一行人，此行的三项任务圆满完成，一辆车队开过来，等候黑宴开上车。
　　“义父。”雷公从后面跟过来。
　　黑宴开一手拉开车门，转头冲他一笑：“新员工，要加油哦。”
　　雷公停住脚步，皮笑肉不笑地摇摇头：“我不是来讨你欢心的。”
　　黑宴开：“什么？”
　　“我想问你，第一次举手表决，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加入昙花岭？”雷公的声音，此刻冷得可怕，他那张丑陋的脸，更显凶狠。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黑宴开很是迷惑：“你在怪我么？”
　　无端地吹起一阵凉风，卷着满地的尘沙，扑倒脸上，刮得脸颊生疼。天已完全黑了，路灯把一个人的影子照出很多条。
　　“不是怪你。”雷公全身的皮肤泛起淡淡的紫光，低沉的声音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高梦棠抓着队友：“快跑快跑，他不装了。”
　　“我是想杀了你！！！！”雷公怒吼的声音变了调，一团电流炸开，黑暗的天幕被映出暗紫色的光。
　　黑宴开登时倒在地上，他身边，昙花岭的员工在一瞬间被电死，连一声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
　　玩家只觉全身一麻，随后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他们身处碎纸机栅栏建筑内部。远处，黑宴开昏迷倒地，雷公站在输入密码的仪器旁，在屏幕上戳来戳去。
　　玩家们几乎是同时醒来的，但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身旁，还有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尹明乌。他也被抓过来了。
　　听到玩家起身的响声，雷公回过头：“我刚才仔细琢磨了一下，你们早就知道了碎纸机的密码，对吧？”
　　高梦棠抻懒腰的动作一顿：“哎呀，瞒不过你。”
　　“你当我傻？”雷公冷笑一声，“渺小的人类，怎么可能与流淌着死诞之血的野兽抗衡。你们拼尽全力地挣扎，最多让祂们身上多几道伤疤。”
　　下一秒，雷公瞬移到高梦棠身前，揪住他的领子：“你一定是用碎纸机杀了江心。现在告诉我吧，碎纸机的密码是什么。”
　　“3620607哦。”高梦棠一秒钟的迟钝都没有。
　　这反而让雷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他准备了一肚子的狠话与酷刑，毫无用武之地。
　　“如果你敢告诉我一个假密码——”雷公低吼着。
　　高梦棠打断他：“那边不就是控制台嘛，密码是真是假，你输入一下试试呗。”
　　“……”雷公沉默片刻，“你会这么好心？”
　　高梦棠无辜地摊手：“不是好心，是求生欲比较强。我知道你很强，想杀了我们，就是打一个响指的事。我跟你较什么劲啊。”
　　“还挺识相。”雷公把他扔到一边，走向尹明乌，“但你对我的认识还不够，跟我耍心眼，你嫩了点。”
　　他抓着尹明乌的脑袋，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既然知道了密码，你们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小兄弟，小兄弟，冷静一下，”尹明乌急得蹬腿，“老隗你疯了，干嘛这么快亮底牌！”
　　“闭嘴，叛徒。”雷公掌心窜出一阵电流，尹明乌被电得全身抽搐，“警察当的开心么？背叛我之后，有没有写好遗书？”
　　高梦棠继续抻了一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说：“不许杀他。”
　　“老隗你！”尹明乌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雷公笑了：“你算什么？”
　　“如果你敢杀我们任何一个人，我敢保证，你做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下一个喂给碎纸机的，就是你。”高梦棠说。
　　雷公哈哈大笑：“爷爷我今天心情好，陪你们多唠一会儿。毕竟你爷爷我长得丑，愿意跟我说话的，也没几个。”
　　他拽过来一把椅子，舒服地坐在上面，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恨黑宴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高梦棠也拽过来一把椅子，仪态更放松地靠上去，“鸟居？”
　　听到这个词，雷公的神色陡然一变，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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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1陈鸢病房。
　　“雷公的目标，就是抹除黑宴开存在的一切痕迹，”高梦棠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他制造一个和黑宴开长得一模一样的空心人，目的也清楚了。”
　　抹除黑宴开存在过的痕迹之后，使用【滴露】，占据空心人的身体。从此，雷公摆脱他丑陋的躯壳。
　　“你说得对，”陈鸢扶额沉思，“雷公对美貌有病态的追求，但他身上有死诞者的血，注定与美貌无缘。”
　　高梦棠：“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他拿出陈鸢笔记中的黑宴开、陈鸢、雷公三人合照，翻到背面，“这上面写着‘鸟居的事，我不能说’又是什么意思？”
　　陈鸢不屑地“切”了一声：“雷公他又可笑，又可怜。”
　　被黑宴开收养时，雷公是个很可怜的孩子——至少看起来这样。
　　因为相貌丑陋，雷公被同龄的孩子霸凌，被大人们嫌弃。无论他走到哪儿，都有一些异样的目光，像甲壳虫一样落在他身上。
　　伴随着甲壳虫振翅般、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窃窃私语：快看呐，那个人好丑！
　　这种情况，到雷公被黑宴开收养时，也没有改变。颜值不能通过收养关系传递，不过，看在黑宴开的份上，人们对雷公和善了许多。
　　所以，最初雷公发自内心地爱戴黑宴开，是他第一次给了雷公真诚、不包含一丝歧视的关爱。
　　“后来，雷公学了美术。”陈鸢继续说。
　　高梦棠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得很认真。他还记得这个细节，阿撒托斯之矛刺穿黑宴开的画作后，高梦棠自信满满地临摹了一副相似的。
　　本以为外行人看不出来，没想到，雷公一眼就看出画作的异样。那时，雷公说过，他学了10多年的美术。
　　陈鸢：“从那之后，雷公对义父越来越多的不满。因为他无论画得如何好，别人都只关注义父的作品。”
　　“他觉得，那群人根本不懂艺术，只是觉得黑宴开长得好看，就觉得他的画也更好。”陈鸢说。
　　高梦棠控诉：“胡说，单看作品，黑宴开也比雷公强。”
　　那可是他的前世，画得当然好！
　　“我不懂艺术。这二人孰优孰劣，我无心评价。”陈鸢不在乎地说，“只是，鸟居那件事发生后，雷公对黑宴开的事彻底爆发。”
　　高梦棠追问：“鸟居的什么事？”
　　“我不能说。”陈鸢一本正经道，“我不是在照片背后写了么？”
　　“事关紧急，你说呀。”高梦棠催促。
　　陈鸢坚定摇头：“不，我答应过雷公，这件事不能说。誓言就是誓言。”
　　高梦棠：“……”
　　差点忘了，陈鸢是一台人机，他能把舍友随口抱怨的一句“想死”当成真心话，并帮助舍友去死。


第241章
　　讲完这些, 高梦棠胳膊搭在把手上，继续问：“所以，鸟居的事, 到底是什么呢？”
　　雷公先是笑, 不住地说“陈鸢啊, 太认真了”“我都快忘了, 他还帮我记着”，笑着笑着, 他的声音里忽然有些哽咽。
　　“虽然我不想承认, 但黑宴开的作品, 确实比我好。”雷公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可是我心里不满，我没有他的俊美, 没有他的才华，没有他受欢迎, 我什么地方都比不上他么！！”
　　说着说着，雷公忽然咆哮起来, 抄起凳子, 狠狠往昏迷的黑宴开身上一砸。
　　“我想到了一个领域, 我可以超越黑宴开的领域。”雷公又闪现到高梦棠身前, 撑着椅子的扶手, 眼中的光芒闪烁，“建筑。”
　　黑宴开是彻头彻尾的里世界生命, 他对表世界的文化、物理等方面的理解，非常浅。
　　他甚至分不清厨房和儿童娱乐室的区别，他会把厨具认成玩具。他还会把教堂认成民用房。因为黑宴开在里世界时，就居住在教堂般的黑塔中。
　　“他问过一个特别蠢的问题, ”雷公背过身，迅速地抹了一下眼泪，“他问我表世界的建筑为什么总是建造得笔直，而不是歪歪扭扭，变化多一些。”
　　“蠢货！他没有任何物理常识！”
　　高梦棠：“……”有点生气。
　　于是，抱着“要在某一领域超越黑宴开”的想法，雷公选择建筑专业，并埋头苦读，不肯懈怠。毕业后，雷公终于等来了一个可以展示自己的机会。
　　昙花岭出于一些经济目的，决定修建一座游乐园。游乐园中会有一座鬼城，相关工作人员把这份工作交给雷公。
　　雷公大喜过望，熬了三个多月，画出图纸，包含古堡、花园和室内陈设，又对鬼屋的设备提出很多可行设想。
　　他信心满满地把成果交上去时，正赶上黑宴开旅游回来。
　　“那一天，我永远忘不了。”雷公又颓然地坐回椅子里。
　　黑宴开进门后，把白色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脸上带着笑意：“这是鬼屋的设计图么？雷公画的？孩子，你做得真棒。”
　　“没，没有。”雷公心中开心的像有一树的鸟儿在上蹿下跳。
　　“我在旅行途中，看到一种很可爱的建筑，”黑宴开兴奋地说，“名字是鸟居，形状像一个‘开’字，和我的名字很像呢。”
　　项目负责人宠溺地说：“像你的名字，那确实很可爱呢。”
　　“我听说我们要修建游乐场，”黑宴开拿起设计图纸，他看不懂，“可以在这里加一些鸟居么？”
　　负责人无奈地一笑：“鸟居是隔绝人类与神明居所的建筑，这是一份鬼屋设计图。”
　　“什么意思？”黑宴开茫然地问。
　　雷公鼓起勇气开口：“就是，不可以加在鬼屋中的意思。”
　　“哦，这样啊，很遗憾……”黑宴开放下设计图纸，“不说这个了，我拍了很多鸟居的照片，我给你们看，我会用手机了。”
　　项目负责人有点严肃地说：“谁说不能用了，我觉得这个创意很好啊。”
　　当时，雷公还以为这只是项目负责人的一句玩笑话。动工的那一天，他才知道他的图纸没有被采用。
　　项目负责人决定在游乐园中加一排鸟居，为了契合鸟居的风格，城堡改成东方庭院。
　　雷公熬了三个月，怀着无限期望完成的设计图，全部作废。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那时，负责人跟我这样说，”雷公咯咯地笑起来，“虽然没有采用你的设计图，但我们给了你钱啊。”
　　“我向他咆哮：这是钱的事么？”
　　“确实不是钱的事，项目负责人对我说，你是贤王十二的养子，你又不缺钱。所以你到底在生哪门子气？”
　　听完，高梦棠沉默了许久。他也搞创作，他理解这种心情。
　　伤害孩子，会给父母造成更大的痛苦。轻视作品，会给创作者带来更深的创伤。
　　“对不起。”高梦棠真情实感地说。
　　雷公嗤笑：“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亲爱的义父！”他一脚踢在黑宴开后背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鬼屋里加一个鸟居这样荒谬的想法，都被称为“有创意”，而他三个月的心血，被随手扔进废纸堆。
　　“我终于把那个鬼屋毁了！”雷公癫狂地说，“我在那里制造了命案，鬼屋停运了。但是凭什么！！”
　　五年的学习，三个月的呕心沥血，最后比不过黑宴开的一句“我觉得鸟居很可爱呢”。
　　为了让黑宴开高兴，他们甚至用最好的木头，在鬼屋里，做一排完全不搭调的鸟居！
　　“只是因为这张脸么？”雷公抓住黑宴开的下巴，拖到自己眼前，又猛地甩开，“只是因为他比我更美么！所有人都喜欢他！只是因为这张脸么！”
　　白介不怕死的小声嘟囔：“才不是呢，他还比你善良、比你正常、比你心胸宽广。”
　　“闭嘴。”赫仑用力一捅咕他。
　　雷公发泄完怒火，黑宴开的衣服上已布满脚印。他长舒一口气，仰头望着高不见顶的天花板：“终于要结束了。”
　　“我丑陋、卑微的一生。”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再次走向尹明乌：“我先杀了你们，再抹除黑宴开存在的痕迹。然后，用你，”雷公指了指隗维，“用你的身体，开始新生活。所有人都会爱我，都会尊重我的……”
　　尹明乌再次被雷公捏着头盖骨提了起来，十分慌张：“老隗，你来这儿听故事的？！想想办法啊！高梦棠，你怎么也不说话！”
　　“在下给了陈鸢一枚复活币。”高梦棠无视尹明乌的求救。
　　雷公笑都懒得笑：“你给他100枚，又关我什么事。你们的灵魂，将在我的高压电下，变成齑粉。”
　　复活币起效，要先招回逸散的亡魂，再修复破碎的躯体。而灵魂高级，躯体低级。哪怕躯体变成肉泥，复活币都有能力复原。
　　但如果灵魂受伤过重，或是高度异化，复活币也无能为力。
　　“你们的灵魂将不复存在，我看你们怎么复活。”雷公手指缩紧，尹明乌剧烈挣扎起来。
　　高梦棠平静地微笑着：“我让陈鸢复活你。”
　　“什么？”雷公一怔。
　　“你是死诞者与人类的混血，为了研究死诞者，昙花岭肯定保留了你的血液、肌肉、身体的完整数据。”高梦棠翘起腿，双手叠放在膝盖上。
　　雷公的表情由茫然，转为震怒，全身噼里啪啦地放电流。
　　“死诞者的自愈能力极强，在加上复活币，只需要一小团肉|体组织，就能复刻一具完整的身体。”高梦棠保持着微笑，“所以，我对陈鸢说，如果我们当中，包括这个人。”
　　高梦棠点了点尹明乌。
　　“有任何一个人死了，那么，陈鸢会在你的灵魂进入新身体后，将你复活。复活币会将你的灵魂，与复刻后的肉|体绑定。”
　　隗维的这具身体，一段时间不抽烟，胸口和气管就阵阵发痒，高梦棠摸出一支纸烟，点燃，悠悠吸了一口。
　　“盲者阁下把在下的烟斗扔在会议室了。”隗维仍然耿耿于怀，“那支烟斗很贵。”
　　赫仑：“……”
　　白介：“……”
　　屠呈：“高梦棠还要话疗多久？这下面是海洋，我怕水啊！”
　　“被复活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呢，雷公？”高梦棠饶有兴致地问，“空心人这种孱弱的躯体，可受不了你强大的灵魂进进出出地折腾。你还需要再造一具身躯。”
　　“但是，黑宴开存在的痕迹被抹除，雷公如何存在？”
　　“没有‘黑宴开养子’这一身份，你还配安安稳稳地活着么？”
　　“你还能展开什么人空心人实心人的实验么？”
　　“死诞者这种令人鄙夷的生命，只会回到下水道，或实验室，或者，”高梦棠用鞋尖敲了敲金属地板，“被碎纸机吃掉，像那个，叫什么来着？”
　　尹明乌：“多面佛！隗维，你今天话格外多……”
　　高梦棠当没听见：“是的，像多面佛一样，被碎纸机吃掉。”
　　“你口说无凭，复活币那么珍贵的道具，你会给陈鸢？”雷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高梦棠：“你好好回忆一下嘛，陈鸢在表决会上的表现，是不是很奇怪。我明明用你荷包里的东西，栽赃陷害他，他却一句辩白都没有。”
　　“这总不会是我的心灵鸡汤起效果了吧？”
　　这一次，雷公感觉身上的电流，钻进了自己的肌肉里。他两只脚钉在地上，用尽全力也无法张开嘴巴。
　　“陈鸢只担心黑宴开的死活。我给黑宴开留了一条活路，能否进入昙花岭，是否被你构陷。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高梦棠扔掉烟头，用皮鞋碾熄了烟头的火光。
　　雷公喘着粗气，恨不得把高梦棠生吞活剥。
　　“我现在去杀了陈鸢，我看谁来复活我！！”雷公咆哮，闪现到碎纸机栅栏的大门处。
　　“请。”高梦棠做了一个手势，“你只是能瞬移，并不是全知。现在，陈鸢已经跑了半个小时，你打算如何找到他。此外，你还有时间么？”
　　高梦棠用手掌指了一下昏迷的黑宴开：“这位，贤王十二，昙花岭的核心人物。半小时前，你打死他所有的侍卫，把他掳走。”
　　“现在，他已经失踪半小时了，昙花岭的管理者，比如肖缇恩，想必心急如焚。”
　　雷公身上的电流，一齐逼近高梦棠：“你在拖时间？！”
　　高梦棠缓缓摇头：“不是拖时间。我想，以你的战斗力，至少还能撑半个小时。这段时间，足够你把黑宴开扔进碎纸机口中，再占据空心人的身体，完成新生。”
　　说罢，高梦棠起身，走到控制台处，慢吞吞地点着屏幕：“我的要求仅仅是，不杀我们。反正，我们会失忆，杀与不杀，没什么区别。”
　　雷公：“你要输入密码么？！”
　　高梦棠哼了一声，似是应答，似是敷衍。雷公立刻闪现到他身边，扼住高梦棠的手腕。
　　控制台上，却不是输入密码的界面，而是建筑大门的控制界面。
　　被扼住的手腕，一点点朝屏幕移动，点击【开启】
　　轰隆隆低沉的响声，大门裂开一道缝隙，夜风吹进来，同时，远处怪异恐怖的呼啸一同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赫仑全身一震，太像多面佛的嚎叫了！与之战斗的记忆过于刻骨铭心，他直到现在也无法完全忘记。
　　呼号声响起，赫仑全身的细胞都进入战斗状态。
　　“什么声音？”雷公质问，“你又做了什么？！”
　　门缝中，爬进来一只小章鱼，触手缠着隗维的烟斗。高梦棠用手掌托起何罗，冲雷公抱歉地微笑：“我确实在拖延时间。”
　　大门已打开了一半，外面的地面在颤动，扬起细小的尘灰。紧挨着大门的位置，骤然亮起一个法阵。
　　“传送法阵。”隗维说，“方才，何罗在栅栏外画传送法阵。”
　　白介：“这是在干什么？”
　　隗维向后挪了一点，后背靠在墙上，闭目回忆片刻：“其他接种病毒的人。”
　　“什么？什么？”赫仑急切地问。
　　“林里复原的第五份文件，手写信，”隗维说，“那封信中提到了，不只江心一个人失踪，和江心一起加入碎纸机项目的20人，先后失踪。”
　　【听闻精神卫生中心100箱MD1010病毒针剂失窃，你们正在追查病毒针剂的下落。工作一定很忙吧，此时冒昧致信，内心充满歉意。】
　　……
　　【不只是江心，和江心同时加入碎纸机计划的20人，接连失踪，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我只是昙花岭的边缘员工，对昙花岭的秘密一无所知。我无力查清江心的死因，但我希望你，江心的朋友，能帮帮我，也帮帮江心。】
　　【此外，江心在给自己注射病毒之前，多次询问我传送法阵的相关知识，我不明白她的意图。】
　　信件的内容闪过玩家脑海，白介打了个冷战：“这20个人，为了自己不被抹除，全都变成了怪物？”
　　赫仑呆滞地说：“也就是，20只多面佛？？”
　　“它们怎么会被何罗传送过来？”屠呈问，“我读过《月之秘法》，传送法阵成对出现。只有配对的法阵，才能触发传送。”
　　隗维：“没错。在下攻击多面佛之前，多面佛趴在草地上，画着什么东西。”
　　那个位置，正是在碎纸机栅栏的大门前。
　　当时隗维没有多想。现在回忆起来，多面佛就是在画传送法阵。江心的计划，就是将所有和她一起注射了病毒的人传送过来，摧毁碎纸机栅栏！
　　根据江心所画的法阵残片，复原一个完整的传送法阵，对何罗来说并不难。
　　“梦棠哥竟然能想到这一层！”赫仑差点欢呼起来，“我们是不是有救了！让20只多面佛杀了雷公！”
　　砰。砰。砰。
　　重物砸在土壤上的闷响，庞大、臃肿、恐怖的怪物接连出现。它们的皮肤逐渐变亮，变得半透明，底下涌动着岩浆似的红光。
　　“跑！”尹明乌大喊。
　　赫仑冲过去，打横抱起高梦棠，往高处飞，屠呈则化作火焰，缠绕在赫仑身上。离陌卷起白介和林里，何罗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条腕足，想抓住他真正的主人。
　　有个人更快地闪过来，是雷公。他掌心编出细密的电流，扩散一个直径两米的球，把隗维和黑宴开一起包裹在里面。
　　强电流吸附在金属墙壁上，爆炸时的气浪不能撼动电球分毫。隗维安安稳稳地待在里面，其他人被一连串的爆炸冲得头昏眼花，兵乓球似的在墙壁间反复撞击，最后重重地跌落在地。
　　“快，何罗，传送。”高梦棠说。
　　他把烟斗留在外面，让何罗有足够的时间复原法阵，提前布置黑泥人傀儡传送点。现在，只要再织一只黑泥人傀儡，就能把队友传送走了。
　　他生疏地编织着傀儡。隗维的身体因为之前受过伤，状态并不好。精神值仅剩80点，织完这只傀儡，精神值剩余将不到30点。
　　精神值低于40，就会处于危险中。
　　这也是高梦棠要灵魂置换的原因。他可以在低精神值的状态下，保持较长时间的理智，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泥人的手臂扯面条似的变长，将赫仑、白介、林里、屠呈四个人环住。高梦棠抓住尹明乌的胳膊，把他也扔进黑泥人的怀抱。
　　“我只能相信你了，老尹。”高梦棠眼前一阵阵发白，看东西重影，“保护好我的队友。”
　　和那双眼睛对视极短的一瞬间，尹明乌好像在那双猩红的眼眸中，读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伤痕累累累但心怀希望。好像认清事实之后，仍保有一丝天真的幻想。
　　尹明乌蓦地愣住了，他再次开口，有些磕磕巴巴：“我应该留在这儿，我帮你们，我还没调查清楚神医他们的死因。”
　　“你精神值就剩36了，留什么啊。”高梦棠说，“找个机会，带我队友出去。”
　　“您若能记着在下的好，关键时刻，救在下一次，便是圆满了。”高梦棠抿嘴一笑。
　　那一刻，尹明乌好像在隗维身上，看到了神性，他呆呆地问：“你不恨我么？”
　　“恨？”高梦棠温和一笑，目光中流连着一种超越琐碎纷争，超越尘世万物的柔情，他叹息似的说，“我不恨任何人。”
　　不恨任何人……
　　嘭——！
　　又一次爆炸，尽管赫仑白介大声嚷嚷着“我不走”，黑泥人傀儡在新一轮爆炸开始的同一秒消失。
　　震动的气浪扯断了傀儡的手臂，屠呈趁机钻了出来。
　　他在爆炸声中高喊：“我不走，我和你们一起！”
　　“你！”高梦棠很生气，但说不出什么话，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试图让头脑更清醒一些。
　　三个人砸碎一瓶又一瓶的防御药水，抵抗多面佛爆炸的余波。而雷公深处爆炸的中心，他身上的电流与怪物们的火光闪烁不停。
　　漆黑的夜晚，被他们身上的电光火光，照得透明。
　　“来这里躲一下！”隗维用力摆着电流球形罩的栏杆，想把队友拽进来。但他的手一身出来，就被电得失去知觉。
　　他们这里的爆炸惊天动地，雷公那边，惨烈千倍百倍。他一个人和20只多面佛级别的怪物缠斗。
　　身体被炸碎、愈合。重复上百次。
　　“好家伙，”屠呈感叹道，“这就是1阶副本么，我第一次进副本，真让我开了眼了。”
　　除了隗维，剩下两个人都被气浪震得厉害，他们趴在地板上，减少冲击。
　　金属间刺耳的摩擦声，尖锐得好似针刺进耳膜。身下的地板颤了一下，随后，轰隆一声，往下一坠。趴在地板上的两个人，胸口悬空了极短的一段时间，随后跟着往下掉。
　　“怎么回事？”隗维看向四周，“在下感觉，这栋建筑正在往下沉。”
　　高梦棠望着大门：“就是在往下沉。”
　　碎纸机栅栏的大门已完全打开，雷公一个人死守在门口，金属建筑与土壤的连接处，出现一个明显的断层，且断层的面积迅速增大。
　　若从天空俯瞰，圆柱形建筑周围，由于连环的爆炸，土层断裂。整座建筑缓慢但难以抗拒地下沉。
　　金属地板下方，又响起敲击声。碎纸机每敲击一下，地板就剧烈震动一次。玩家像鼓面上的小球，随着鼓槌的动作颠来颠去。
　　“我希望我们离开副本时，不需要和碎纸机打招呼。”屠呈一脸麻木地说，“会有这样的副本么？离开副本的大门前，有一只怪物在看守？”
　　“……并非戏弄你，”隗维说，“但真有可能。”
　　令人叹为观止的战斗，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连续的爆炸声，让高梦棠怀疑自己从【000盲者】变成了【000聋子】
　　雷公拖着一身淋漓的鲜血走回来，他身后，是20具多面佛的遗骸。圆柱形建筑已经往下沉了4米多深。底端泡在海水中，建筑随着海浪左摇右晃，撞击着周围的土壤和岩石。
　　“你搞的小把戏么，九千岁？”雷公伸出1米长的舌头，舔了舔嘴角，“把他们召唤过来，消耗我的体力，然后伺机杀了我？”
　　刺啦一声，雷公一抬手，射出的电流，刺穿4米厚的钢板，一道月光从小孔中照进来。
　　“我还剩点力气，想和我过几招么？”
　　三个人警惕地盯着他。雷公看着他们严肃中潜藏惊恐的神情，“嗤”地一笑，径直掠过高梦棠，走向关押着隗维和黑宴开的铁笼子。
　　“幸好，你没毁容。”雷公沾满鲜血的手，抚上隗维的脸颊，“我很快，就像你一样美了。”
　　眨眼的功夫，雷公又瞬移到控制台前，一边按，一边问：“362……多少来着？哦，3620607……”
　　其他人默默地盯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雷公能在1小时内，单枪匹马，杀死20只多面佛。
　　这样的战斗力，数十倍碾压他们，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高梦棠感觉头更晕了，他的精神值降到了25点。全靠屠呈的辅助技能撑着，勉强维持神志清醒。
　　眼前灵魂置换的倒计时，还剩15分钟。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高梦棠？”屠呈紧张地问，“你不会献祭隗维过关的。”
　　雷公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献祭？怎么，谁想献祭？”
　　脚下的地板再次强烈一颤，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缓缓向两侧打开。海水咕咚咕咚地从缝隙中灌进来。
　　屠呈再次想起，这下面连接海洋，登时脸色煞白。
　　“你们谁都没死，”雷公的声音有些精疲力竭的感觉，“遵守约定，不要让陈鸢复活我。”
　　反光的金属板，找出雷公的面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脸，叹了口气：“如果你们过一天我的生活，就会知道，我有多么厌恶我自己的身体了。”
　　高梦棠再次尝试话聊，试图拖延时间：“可是你很强大，比我们强大数十倍……”
　　“闭嘴，死太监，”雷公有气无力地骂道，“你的相貌同样俊美，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击碎电流球形笼，把黑宴开拽出去，拎到那条缓缓打开的缝隙旁边。
　　雷公脸上，绽开一个疲倦，但满足的微笑，他的声音从没有这样温柔过：“再见，义父。我从不后悔遇见你。”
　　哗啦一声，水体被巨兽搅动，掀起的海浪扑了雷公一身，他揪住黑宴开衣领的手，缓缓松开……
　　“雷公，你想要我这张脸么？”电流球形笼子里，隗维举着一把刀，贴着自己的面颊，“我把它毁了怎么样？”
　　雷公扭过头瞪着他，愤怒让他的声音重新变得铿锵有力：“住手，否则我杀了你所有队友！”
　　“来啊。”隗维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让在下瞧一瞧，您老杀人的速度快，还是在下毁容的速度快。”
　　最后一个字落下，刀尖刺破额头，划过眉骨、划过眼皮……
　　“不——！”雷公惨叫一声，闪到电流牢笼旁，炸开的电光让隗维全身一麻，他手中的刀，被雷公夺走。
　　雷公颤抖的手拂过伤口，从额头，到眼皮，声音中带着哭腔：“你怎么敢，我幻想了数十年的美貌，你竟然，你竟然……”
　　“再见。”隗维轻声说，“如果有来生，希望你能对你自己很满意。”
　　一团漆黑的章鱼腕足，已触碰到雷公的后衣摆。触手如毒蛇，迅速将雷公缠住。雷公刚挣扎了两下，就不动弹了。
　　触手卷着那软塌榻的身体，咻的一声缩回海水里。
　　扑通。溅起的一团浪花扑到膝盖上。
　　结束了。
　　系统：“主线任务【击杀雷公】已完成。”
　　“恭喜您成功通关副本【清道夫】”
　　“系统奖励正在结算……”
　　“【清道夫】为1阶副本，无自动登出机制。离开副本的窄门已开启，请您自行前往。”
　　自动登出，就是玩家站在原地不动，等着回到现实就行了。从窄门登出，玩家要先抵达窄门才可以，这段路上，仍有可能遇到危险。
　　屠呈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还能再坑人一点吗，通关已经够累了，登出还给我们上难度！”
　　“走吧，窄门不会很远。”隗维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剧烈晕眩感袭来，他又摔倒在地。
　　系统：“【技能卷轴·灵魂置换】倒计时结束。【000盲者】【101九千岁】双方结束置换。”
　　交换结束后，隗维回到自己精神值不足20点的身体中，立刻昏倒在地。
　　高梦棠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精神值缓慢恢复，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眼也不花了，头也不晕了，走起路来蹦蹦跳跳：“林里、赫仑、白介都活着，快，我们带着隗维走。”
　　一声明显不耐烦的“啧”打断了高梦棠的雀跃。
　　“真麻烦啊，你怎么还没死。”
　　空中凭空出现一条暗红色的裂隙，林里、白介、赫仑三个人接连被扔了出来，发出三声痛呼。最后，一个身披黑袍的人从裂缝中钻出。
　　黑袍人一抬头，鸟嘴面具的尖喙闪着寒光，两只斗大的眼睛，映出高梦棠三人体力不支的身影。
　　暗红色的裂隙合拢。月幡成员都能看得出来，这是【900坍缩者】宋钟的个人技能。
　　看到他，高梦棠的目光逐渐暗下去：“没想到你还会来。”
　　“我还差半条灵魂，”鸟嘴面具晃了晃手中的提灯，他带了变声器，声音失真，“我想用你高梦棠的灵魂补上！”
　　巨浪拍击的闷响，圆柱形建筑再次颤动。灌进来的海水已没过玩家脚踝，未关闭洞口中，挤出来一团黑色的章鱼触手。
　　那些触手攀着洞口，把海面之下的庞大身躯一点点拽上来。当它完全从海水中钻出来时，除了鸟嘴面具，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到失语。
　　他们第一次看到碎纸机的全貌，竟然和何罗一模一样！
　　只不过，何罗是墨绿色，碎纸机全身漆黑。
　　“我不喜欢说废话，”鸟嘴面具活动了一下腰，“不过，我忽然改变了主意。”
　　“不如把你们几个，”他指了指高梦棠一圈人，“都喂给碎纸机，让你们全都烟消云散吧。动手。”
　　碎纸机竟然会听他的命令，这让玩家又震惊了一次，但情势没有留给他们太多反应时间，章鱼触手已气势汹汹朝他们伸过来。
　　赫仑面色灰白：“完蛋了……”
　　面前忽然被一个白色的东西挡住，那是离陌展开的卷轴。碎纸机的触手将离陌紧紧缠绕，画卷中，探出离陌的一半身体：“别担心我，快跑。”
　　黑色巨型章鱼，卷着离陌，缩回海洋中。
　　“它比较害羞，喜欢一个人吃饭。”鸟嘴面具的黑袍下摆翻飞，手中出现一柄和赫仑一模一样的长|枪，“我先给他准备好配菜。高梦棠，说句遗言吧。”
　　他朝高梦棠冲过来，势不可挡。裴加纳“嗷呜——”一声嚎叫，七彩极光飞向鸟嘴面具。
　　浪花四溅，碎纸机的触手伸出来，搅散了这片极光，随意一拍，裴加纳被拍在地板上，痛得一个劲哼哼。
　　其他几只触手也跟着到处乱拍，原本站在一起的月幡成员，为躲避触手的攻击，逐渐分散。
　　前后左右都有碎纸机的围攻，高梦棠艰难地躲避着，一转头，就看到发亮的尖□□向他的眉心——
　　“梦棠哥！”
　　“老大！”
　　悲戚的喊叫，穿透海浪深沉厚重的闷响，高梦棠避无可避，身前凝结出一片黑色泥沼。
　　噗嗤。尖枪穿透血肉的声音，温热的液体洒在脸上。那一刻时间很慢，隗维的身体，像落叶一样，缓缓飘下来。
　　高梦棠难以置信地喃喃着：“隗维？”
　　“隗哥！！”
　　“章鱼哥！”
　　鸟嘴面具好像也没想到，隗维会忽然扑过来，他手一甩，长|枪消失，扬天叹了口气。
　　系统：“【101九千岁】已死亡。”
　　什么？系统说什么？
　　隗维死了？
　　海水咕咚咕咚地往上涨，逐渐淹没玩家的膝盖。玩家们却感觉整个身子浸泡在水中似的，声音听不真切，眼前的景也看不真切。
　　怀中身体的温度逐渐变凉，高梦棠用力地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温暖起来。这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
　　隗维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瞳孔一点点扩散。
　　鸟嘴面具连连嗟叹：“隗维啊，隗维。你为什么要钻牛角尖。”
　　他蹲下身，长袍下摆在水中展开，在他的身后，碎纸机的触手如退潮一般缩回海洋中。
　　戴着手套的手，虚按着隗维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双眼，掌心凭空出现一抹银色的光辉——复活币。
　　系统：“【101九千岁】使用复活币，成功复活。”
　　这个人为什么会有复活币？绝大多数情况下，玩家才能使用复活币，即使是1阶副本，系统也会强制设定NPC不拥有/无法使用复活币。
　　否则，几个人拼上半条命杀死的NPC，眨眼间使用复活币复活，毫无平衡性可言。
　　可能性最大的情况：这个人不是NPC
　　“真的是你啊，尹明乌。”高梦棠仍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隗维。
　　面具之下，发出一声低笑。尹明乌掀开面具的尖喙，露出自己的真容：“我就知道，你会发现。”
　　【013灵魂分割者】的技能没有对外公布过，其中就有一个技能【灵魂复制】
　　：灵魂分割者停留在任意玩家/NPC身旁10米以内，时间超过3分钟后，将复制该玩家/NPC的技能。
　　：技能复制后，将调整至契合【013灵魂分割者】身份卡的强度。复制技能最多使用3次。
　　高梦棠没什么表情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无意与你为敌，但这一切太巧合了。”尹明乌戴着手套的手，擦去隗维嘴角的血迹，“我的身份卡严重破碎，需要修复。我进入这个副本，就是为了与黑商做交易。”
　　“其实，我提前知道了报酬。5条灵魂。”
　　“蔚乡尘笨手笨脚地送错钥匙，导致你们进入【清道夫】副本，这才让我大费周章。我本该和我的属下，黑鸥成员一起加入这个副本。”
　　高梦棠“哦”了一声：“然后坑害自己人？你的队友，把他们所有的复活币都给了你。”
　　“当然了，付出信任的人，也会付出生命，”尹明乌狡黠一笑，“你看，我杀神医、食尸鬼、农场主他们三个的时候，就没费什么力气。”
　　“沃兰北的灵魂，算我捡来的。还差最后一条，我瞄准了屠呈。”尹明乌一抬头，盯着屠呈看，后者正因为恐水，用利刃刺进钢板，整个人挂在水面上。
　　尹明乌：“但屠呈被老隗监控了。”
　　“我又瞄准林里，但林里被你们救走了。”
　　高梦棠静静等他说下去。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亮底牌。”尹明乌耸耸肩，“碎纸机是肖缇恩制造的，而我，是肖缇恩的另一半灵魂。”
　　肖缇恩的另一半灵魂？
　　那个昙花岭首领，巫师世家之主的肖缇恩？
　　高梦棠的手搭在隗维脸上，睫毛搔过掌心时很痒。
　　隗维在眨眼。
　　心意相通的一刹那，高梦棠紧缩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你在胡说些什么？肖缇恩的另一半灵魂？”白介问。
　　尹明乌不甚在意：“随你们怎么想。我不喜欢废话，这就送你们上路吧。碎纸机，留下隗维，剩下的都带走。”
　　黑色的阴影将众人笼罩，不顾他们的惨叫和怒骂，一股脑地把他们拖入海水中。高梦棠始终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尹明乌。
　　被淹没时，向他勾唇一笑。
　　“这高梦棠，死到临头了，还以为自己拍艺术照呢？”尹明乌不屑地哼了一声，“蔚乡尘，给我滚出来。”
　　蔚乡尘逐渐从幽灵状态变为半透明状态：“干嘛。”
　　“你看看隗维的魂魄，有没有什么问题。他怎么还没醒？”尹明乌说。
　　蔚乡尘打量了隗维两眼，又打量了两眼。一根手指在他鼻子底下探了探：“没问题。”
　　尹明乌：“那怎么不醒？”
　　蔚乡尘冷笑一声：“容鄙人提醒，神医已被阁下坑死了。鄙人不通医学。”
　　“你这话什么意思？”尹明乌冷笑一声，“你好像对我有很大意见？”
　　蔚乡尘木着脸：“不敢。无灾无难时称兄道弟，有灾有难时兄弟挡灾，一直是阁下的行为准则。”
　　“记着就好。”尹明乌讥讽道，“反正挡灾的轮不到你，死几百年了，脾气还那么倔。”
　　隔了一会儿，尹明乌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高梦棠他们都进了碎纸机口中，再过个十分八分，他们就死了。过个半个来小时，隗维的记忆就该被彻底清除了吧。”
　　不记得高梦棠、不记得赫仑、白介、林里……甚至不记得月幡。
　　“这下，姓肖的该满意了。他一直希望高梦棠早点死，只留隗维活下来。”尹明乌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碎纸机会把他们的灵魂送到我手上，我们回黑鸥等着就行。”
　　咳咳。两声轻咳，隗维徐徐睁开眼，看着尹明乌，许久没说话。
　　“嘿，看什么呢？”尹明乌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不记得我了？”
　　隗维好像刚睡醒，意识还在发散。他淡淡地望着尹明乌片刻：“首，首领？不对，我记得，我已经离职了。”
　　“离什么职。”尹明乌扔过去一条黑欧泊手链，那是黑鸥的信物，“走吧，你刚通关，受伤太重，记忆错乱。”
　　那双猩红的眼眸，还有些迷离：“是么，”隗维缓缓说，“高……额……头好痛。”他揉着额头，缓了一会儿。
　　“高梦棠，是谁？”隗维问。
　　碎纸机是肖缇恩创造的，记忆抹除功能，对肖缇恩在内的少数人无效。尹明乌作为肖缇恩的“另一半灵魂”，也不会受到碎纸机的影响。
　　于是，尹明乌故作茫然：“谁？高梦棠？我不认识，蔚乡尘你认识么？”
　　蔚乡尘看看他，又看看隗维，挠了挠自己并不存在的头发：“鄙人年岁已高，经常忘事。高梦棠好像……给尹首领上过坟？”
　　“扯淡，你爷爷我还没死过。”尹明乌骂了一句，心想，蔚乡尘也不记得高梦棠，碎纸机起效了。
　　他扛起隗维，“走吧，离开这个副本。”
　　跳海之前，尹明乌往隗维手中塞了一枚复活币。
　　隗维还有点迷糊：“首领您这是何意？”
　　“年终奖，”尹明乌笑着说，“你在这个副本中，救了我三次，这些还记得吧。奖励你一次。”
　　海风灌进耳朵中，尹明乌的声音虚无缥缈，听不太清。隗维幅度微小地点了一下头：“记得。”
　　离开副本的窄门孤悬于海面，夜色中，亮着奶白色的光。尹明乌奋力扑腾了两下，但他身份卡破碎，体力不支，很快肌肉酸痛腿抽筋。
　　“老隗，你的何罗呢。拿出来当船使一使。”尹明乌说。
　　隗维没有回答，而是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在下总觉得，忘记了些什么。在下想回去看看。”
　　“看什么看，”尹明乌拽着他往前游，“快离开这个副本。”
　　但隗维不听他的劝阻，挣开了他的胳膊。尹明乌不耐烦地调转方向，用胳膊勒住隗维的脖子，让他往回走。
　　“首领的命令你都敢违背，我刚给你发了1枚复活币的年终奖，你——”
　　一柄匕首，刺进尹明乌的心脏。隗维的手，稳稳地握着那把刀，粉红的血雾在他的手边散开。
　　尹明乌本就身份卡破碎，而心脏，正是与身份卡结合的器官。这一刀捅下来，尹明乌只觉得身份卡像被敲碎的钢化玻璃，碎成了无数小块。
　　他瞪着匕首，再缓慢地抬起头，瞪着隗维：“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下不喜欢被愚弄。”隗维扬起嘴角，微笑。
　　那个笑容，似乎刚刚见过。饱含深意，冰冷，嘲讽的笑容。
　　高梦棠被碎纸机拖走之前，就对他露出了这样的笑容！
　　“你还记得高梦棠！”尹明乌吼道，“你为他复仇？”
　　隗维保持着冷飕飕的笑意，拔出刀，再一次刺入尹明乌的心脏：“这可不是复仇。您老好好看看，把高梦棠拖下水的，到底是什么？”
　　急速的水流撞击着二人的身体，一团黑漆漆的软体动物高速朝他们游过来，十条腕足间，困着高梦棠、赫仑等人。月光遍照海面，海浪之上，镀了一层玫瑰金色的光。
　　在那光芒的照耀下，何罗褪去黑色的伪装，重新变成墨绿色。
　　接触复活币的一刹那，隗维就清醒过来了。他装昏迷，就是为了找机会把何罗送到海水中，伪造出高梦棠等人被碎纸机抓捕的假象。
　　“您老最后一枚复活币，赏给了在下，在下感激不尽。”隗维轻声细语、慢条斯理地说，“可是付出信任，也会付出生命。这道理，您是明白的。”
　　尹明乌咽下喉咙中的腥甜，狰狞地笑了一下，但很快，他面容上的冷硬全部溶解：“你说过，你不恨任何人。”
　　“这个问题，您在黄泉路上慢慢儿想吧。”隗维拔出刀，何罗顺着他的手臂，融进他的身体。他两手按住尹明乌的脖子，咔嚓一声。
　　被拧下来的头颅沉入海水中，致死仍睁着眼，嘴巴一张一合，说了几个字：“碎纸机，杀了他们。”
　　系统：“【013灵魂分割者】已死亡，剩余玩家：6人。”
　　又一波更大的浪潮涌来，被月光照得半透明的浅海中，能清晰地看到，一只巨大的章鱼朝他们冲了过来。
　　“快跑！”隗维喊道，何罗的触手卷起众人，全速朝窄门奔去。
　　“还有没有精神值恢复剂！”赫仑急得要哭了，“屠呈，屠呈他不行了！”
　　他们从碎纸机栅栏中掉出来，就遭遇了碎纸机的纠缠，挣扎了好久才摆脱出来。雷公和20只多面佛战斗时，屠呈就在水里泡了将近一个钟头。
　　屠呈有怕水的减益效果，一番折腾下来，精神值已经降到了8点。
　　可是，经历了将近半个月的消耗，精神值恢复剂他们一丁点也不剩了，想找出一瓶普通的体力恢复药剂都很困难。
　　精神值低于10点，躯体已经开始异化。屠呈的头发一点点掉光，脸颊两侧再次出现红疹，仿佛有蚯蚓在皮肤底下爬行。
　　“你冷静一点！”隗维拍打着他的脸颊，“屠呈，你是海盗，你不怕水，你会游泳，你比我们游得都要好！”
　　两排肉瘤出现在屠呈的侧脸脸颊，他睁着茫然的眼睛：“海盗？”
　　高梦棠：“对，我们在一艘船上相遇，你一口气游了10海里。”
　　月光下的海面，两条章鱼先后蹿过一朵高高跃起的浪花。何罗的腕足又被碎纸机咬掉了两只。
　　屠呈：“海盗……我是海盗？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他的脸上，再次长出畸形的眼洞，两只眼珠子冒了出来。
　　“是啊，海盗，再坚持一下，半分钟，半分钟后我们就通关！”白介带着哭腔喊。
　　他这完全是安慰屠呈的话。何罗的速度比不上碎纸机，他又背着高梦棠、隗维等6个人，此刻，10条爪都要被啃秃了，剩一个脑袋身残志坚地往前游。
　　裴加纳、离陌使劲了浑身招数，也不能让碎纸机慢下来，甚至高梦棠的黑色泥沼也无法牵制碎纸机。
　　那就像黑色的死神，如影随形。
　　“海盗……海盗……”屠呈反复喃喃着这个词，“海盗不该像我这样，窝囊地被淹死在海里。”
　　他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推开围在他身边的人，跳进海水中，朝碎纸机游过去。精神值从8，降到4，最后降到0点。
　　“你的死亡，是死亡中最难堪的一种。变成怪物，你也能接受么？”黑商这样问屠呈。
　　“接受。”
　　“啊，你不想留一个清白的名字在人间么？”
　　“想。”屠呈说，“清白这两个字，我比谁都渴望。但我更想活着。”
　　短短数秒之间，屠呈的身体膨胀为原本5-6倍大，他的左脸、右脸、头顶、后脑，各长出一张脸，嗔怒嬉笑，神态各异。
　　“多面佛。”赫仑低声说。
　　屠呈手持胍肫，如怒目金刚，从海水中高高跃起，月光成为他的披挂。皮肤之下，涌动着岩浆般危险的光芒。
　　自爆前的身躯，碎成了千万段，断裂处，能量不可抑制地向外喷涌。他的身躯挡住了月光，海水被这一次爆炸分成两部分，一半漆黑如墨，一半光亮如冰。
　　掀起的浪潮，送了何罗一程，将他们拍在窄门前。剩下的五个人，在离开副本前，似有所感，不约而同地回过头。他们看到一尊金色的巨佛，被黑暗的锁链缠绕。
　　“屠呈。”高梦棠重复着，“这个名字，我们也会忘记么？”
　　屠呈……
　　窄门的光芒将何罗包裹。系统提示音同时响起：“全体玩家登出，副本【清道夫】即将关闭。”
　　“死亡玩家：6人。”
　　“存活玩家：6人。”
　　“奖励与分数正在结算……”


第242章
　　-正在结算奖励
　　副本【清道夫】
　　未知原因, 正在重新计算。
　　-存活人数：6人
　　-死亡人数：5人
　　-最佳演绎：【000盲者】
　　-团队奖励已结算，请在邮箱中查收。
　　*
　　月幡大本营。礼堂。
　　房间中的十二根白色支撑柱，雕刻成12贤王的样子, 它们身披白袍, 手持提灯, 颔首低眉。衣袍从不透明过度到透明, 下摆模仿斯特拉扎的技法，雕刻成透明的薄纱。让整座支撑柱看起来仿佛悬在半空, 轻盈空灵。
　　大型阵营的礼堂, 一般会摆一座雕塑, 当做阵营成员膜拜的图腾。比如黑鸥的大礼堂，摆了一尊上万只黑色海鸥鸟聚集在一起的大型雕塑，远远看过去, 像一扇宽40米，高15米的珊瑚。
　　但高梦棠没什么信仰, 最主要的是他把大部分时间精力花在雕刻12根支撑柱上了，镇馆之宝还没来得及想好要雕刻些什么。
　　于是, 月幡的大礼堂用来……养兔子。
　　“月亮生物是兔子, 我们月幡的图腾, 就是兔子呀。很合理的。”高梦棠那时一本正经地说, “活着的, 会蹦蹦跳跳的兔子，比凝固不变的兔子可爱多了。”
　　但是兔子不这么想, 它们更愿意到草地上撒欢。今天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几只兔子溜回大礼堂避雨。
　　“盲者阁下，劳烦您管管您的图腾。”隗维忍无可忍地说，他正在大礼堂的空地上画法阵, 一只垂耳兔蹦蹦跳跳地横跨整个法阵，留下了一串混合着湿润泥土和草屑的足印。
　　高梦棠：“喔。”
　　他揪住垂耳兔，抱在怀里。身旁的大型金刚鹦鹉哇哇叫着：“图腾！图腾！”
　　这只鹦鹉是段颂的宠物。少部分黑塔玩家会养几只黑塔提供的灵宠陪伴自己。段颂已经有一只名为“小肥鹫”的秃鹫了，他看到这只大鹦鹉，就买回来给自己的秃鹫做个伴。
　　然而段颂忘了，秃鹫是独居动物，鹦鹉对主人有极强占有欲。鹦鹉买回来后，两只鸟都恨不得把对方啄死。
　　“真的能行么？”赫仑把声音压得极低，不敢让隗维听到，“把人的灵魂，放进鸟的身体里，怎么听，都有点离谱啊。”
　　高梦棠：“隗维比较懂，他说能行，我们就试试看吧。”
　　副本【清道夫】中，沃兰北死亡后，灵魂被装进引魂灯中。他们没能保存沃兰北的遗体，但隗维杀死尹明乌后，拿走了他的引魂灯。如今要复活沃兰北，就要找一个灵魂的容器。
　　挑来挑去，他们选中了这只大鹦鹉。
　　隗维为此特地改良了自己的复活术，让亡魂可以跨物种转移到新的身体里。
　　只不过，身份卡只能适应人类的心脏，跨物种转移灵魂后，灵魂会和身份卡解绑。
　　隗维把垂耳兔的脚印擦掉，用手指蘸着药水，连忙补上几笔。这时，又一只毛绒绒的爪子出现在视线中。
　　“别捣乱。”高梦棠连忙把那只长毛三花猫抱了起来。
　　隗维心疼地看了一眼：“那是在下的招财猫，很罕见的公三花，您动作轻一点。”
　　法阵画好后，何罗爬出来，触手吸盘吸住大礼堂的两侧墙壁，像一只巨伞笼罩底下的人。气温急速降低，礼堂内挂起一股阴风。
　　林里和鹦鹉，各自站在画好的圆圈中。引魂灯放在法阵正中间。
　　忽然，何罗往下坠，快要触碰到林里的时，身体又融化成水波，哗啦一声，将法阵冲散。
　　围观的人被扑了一脸的水，眼睛都睁不开。白介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急切地问：“成功了么，成功了么？”
　　隗维蹲下身，捡起被被水冲起来的三张身份卡：“似乎是成功了，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车祸！背叛！”鹦鹉忽然扯开嗓子喊，“先知，背叛！”
　　众人愣了足足半分钟，异口同声道：“你把林里的那一半灵魂转移到鹦鹉体内了？？”
　　沃兰北又去哪里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动不了？”窗外，传来一道粗涩沙哑的声音，“啥情况啊，我记得我还在副本中啊！”
　　这声音，很像沃兰北。
　　“我怎么趴在草地中？”
　　“这是个啥玩意，榴莲？”
　　“好好好好好好高！我恐高啊！”
　　另外三个声音也吵吵嚷嚷，声音是从礼堂外的园子传来的，高梦棠推开窗户一看，和一株长着眼睛的向日隗维四目相对。
　　咻。
　　一颗瓜子弹到高梦棠脸上。
　　“高梦棠，怎么是你，隗维呢！”向日葵愤怒地说，“那家伙敢杀了我，我要找他算账。”
　　事情有点魔幻，高梦棠缓缓问：“你……是？”
　　“沃兰北啊！”向日葵所有叶片向上用力，想把自己从泥土中拔出来，“先告诉我隗维在哪儿，我跟他没完！”
　　隗维的脑袋从窗框平移过来，看着向日葵的表情很复杂，好像在憋笑。
　　咻咻咻咻咻。一连串瓜子弹到隗维脸上，向日葵咆哮着：“你小子给我记着，连我也杀，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你先看看你自己，变成了什么吧。”高梦棠苦笑着，举起一面镜子。
　　“我都说了我是沃兰北啊，”向日葵嚷嚷着，看到镜子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数秒钟的绝对安静，他的喊叫划破沉寂：“我变成了向日葵？！！”
　　*
　　“你想把我复活，但把我复活成了植物？！”沃兰北愤怒吼叫，瓜子咻咻咻地往隗维脸上射。
　　阳光明媚的花园中，隗维翘着腿坐在一把精美的白色椅子中，怀里抱着他最喜欢的那只公三花，顺手抓过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着：“复活术是很高深的法术，在下一介凡人，已经尽力了。”
　　“你就是想吃瓜子吧！”沃兰北挥动叶片要打，但他还不习惯用根系走路，刚挪了半米就扑倒在地。
　　高梦棠一口榴莲，一口草莓，又喝了一口椰子水，满意地放下叉子：“怎么会呢。瓜子香么，我也要吃。”
　　沃兰北：“……”
　　大礼堂位于月幡阵营的最后侧，礼堂外面是一大片空地。高梦棠是素食者，爱吃各种各样的水果，他就用黑塔的法术，把自己喜欢的水果，都种在那片空地上。
　　隗维的复活术，把林里的一半灵魂转移到鹦鹉中，沃兰北、神医、食尸鬼和农场主四人的灵魂，分别转移到向日葵、椰子树、榴莲树和草莓藤中。
　　“至少您复活了，”隗维爱莫能助地望着他，“您能把自己进化成无壳瓜子么？”
　　沃兰北所有瓜子一起朝隗维发射，骂出一段需要打码的话：“我进化你！@#……！%#@！”
　　“变成植物，对您四位来说，未必是坏事，”隗维扔下一把瓜子皮，用比较正经的语气说，“您四位已经与身份卡分离，不需要在副本中出生入死了。”
　　“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苇草。会思考的向日葵，和人也差不多。时间长了，说不定能再次修炼成人形，”隗维语重心长道，“反正你们在月幡大本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好像有点道理，沃兰北已经能把叶片当手用了，他抢过隗维手中的东西：“你不准吃我的瓜子！”
　　神医、食尸鬼和农场主三人，得知尹明乌害死他们时，悲伤地大哭一场，一遍遍哀嚎“老尹啊，我对你掏心掏肺”“我们把所有复活币都给你了啊”“兄弟为你玩命，你把兄弟当玩具啊”。
　　他们一哭，高梦棠可开心了，因为榴莲草莓椰子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恸哭过后的三个人，决定加入月幡。高梦棠欣然接受。因为他真的爱吃榴莲。
　　“但我还是想做人，”变成草莓藤的农场主啜泣着，“至少把我变成一株高大的植物啊！”
　　隗维面无表情道：“您老当灵魂是什么，耳环？可以随意地放在不同首饰盒中？”
　　这次复活术，让这四个人的灵魂归位（虽然位置错乱），且灵魂没有受到较大伤害，神志清醒，会说话，保留了记忆，已经属于中彩票了。
　　再把灵魂换个地方，说不定，他们会魂飞魄散。
　　听完，草莓藤立刻表示现在就挺好的，并呈上一颗最大最甜的草莓。
　　复活仪式吵吵闹闹地结束了，高梦棠吃饱喝足，懒洋洋地晒太阳。隗维则去请教高赓有没有方法能培育出无壳瓜子。但高赓不搭理他，因为高赓觉得，隗维和自己弟弟的关系有些过于亲密了。
　　吃过晚饭，玩家们聚在一起，又看了一遍【清道夫】的通关视频，复盘细节。
　　“沃兰北死的时候，我就怀疑鸟嘴面具是尹明乌了。”高梦棠自豪地说。
　　当时的情况是，隗维精神失常，攻击高梦棠，沃兰北关键时刻冲出来，挡住致命一击。他刚死，高梦棠就尝试用复活币将他复活，尹明乌恰在此刻赶来。
　　复活币失效了，沃兰北的灵魂没有被招回来。不是尹明乌在背后捣鬼，还能是谁呢？
　　众人边吃零食，边看通关视频。起初全神贯注，后来，表情逐渐变得困惑。
　　总觉得有些地方，和他们记忆中的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11个人进入【清道夫】副本么？”高梦棠吃蔬菜干的动作停顿住，“我怎么记得是12个人。”
　　黑鸥有5个人，月幡有高梦棠、隗维、赫仑、白介、林里、沃兰北和……那个人是谁来着？
　　高梦棠扒拉着手指头，数了两遍，6+5，一共十一个人。
　　但他们为何有一个朦胧的印象，还有一个人，也加入了【清道夫】副本？
　　通关视频播放到最后，隗维杀死了尹明乌，尹明乌用最后的力气，命令碎纸机，追杀隗维等人。
　　画面中，何罗载着活下来的人，极限逃命，游进窄门，躲过了碎纸机的追杀。
　　“我们这么轻松地逃过了碎纸机的追杀？”隗维很惊讶，“可在下明明记得……”
　　记得什么？
　　回忆似乎被修改了一段，原本的图画，被厚重的油彩掩盖。他们举起画幅，对着阳光，想要看到油彩下隐藏的细节，却只看到一团一团模糊的色块。
　　屏幕外，月幡成员若有所思地围坐，感觉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高梦棠膝盖上摊开了一本笔记，他翻看着自己的画作，笔记展开到某一页时，翻动纸面的手停顿了片刻。
　　那一页上，用铅笔稿画了一幅草图。俊美的男人坐在椅子中，身后是直通到天花板的书架，身侧是敞开的窗户，他身穿缀满宝石的华服，望着画面外的人微笑。
　　“我画过这幅画么？”高梦棠喃喃自语。
　　何罗咕叽咕叽地在桌子上爬，扯过来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下了两个字：离陌。
　　“什么意思？”高梦棠问。何罗不会说话，没有回答，但看它的样子，好像有些忧伤。
　　隗维扶着额头想了很久，笃定道：“12个人进入【清道夫】副本，在下不会记错。”
　　何罗又写了两个字：屠呈。
　　“屠呈？”隗维疑惑，“这是何人？”


第243章
　　离开清道夫副本后, 高梦棠很想给自己放半个月的长假，但他只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清早, 就嚷嚷着回祖城城区一趟。
　　他对林里的预言“你信任的人, 一直在背叛你”无法释怀, 副本中, 林里曾死死盯着高氏兄妹，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父母……或者说高氏兄妹的死, 一定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段颂跟着高梦棠一起去, 他作为富二代, 能给高梦棠的调查行动开很多后门。
　　上午十点，他们来到中洲首都，祖城市区。
　　高梦棠轻车熟路地找到处理高氏兄妹死亡案件的警察局, 找到当年处理这起交通事故的警察。毫不夸张地说，这四年时间, 他来过这里300多次。
　　段颂把钱给到位了，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碍, 他们找到车祸发生时的监控, 和当年的调查卷宗。
　　这段录像, 高梦棠看了千百遍, 闭上眼睛, 就能完整地回忆一遍，包括每一个细节。
　　342年6月7日。父母因为出差, 缺席了高梦棠的生日，他们说给高梦棠补过一个，游轮行。当天早上，他们驱车赶回中洲接高梦棠
　　监控中, 高雅轩开车，高焕坐在副驾驶，两个人的嘴巴一张一合，表情激动，好像在吵架。高焕仰头靠在车座上，手背挡着眼睛，好像在哭泣。
　　下一刻，高焕扑过去抢高雅轩的方向盘，车速很快，正在拐弯，他这一抢，汽车撞碎围栏，坠下山坡，火光亮起，黑烟升起。
　　高氏兄妹的车辆后，还跟着3台黑色轿车，看到前方出了车祸，最前面的黑色轿车明显踩了一下刹车。
　　但只有这短短的数秒钟，黑色轿车又加快速度，驶离车祸现场。
　　那三台车是套牌的，司机都带着鸭舌帽、墨镜和口罩。
　　警察叹了口气：“小帅哥，我们真找不出任何异常。夫妻俩吵架，导致车祸发生。那三台车的司机，不够高尚，没有施救。除此之外，没有了。”
　　高梦棠含混地“嗯”了一声。调整进度条，放大画面，观察那三台车的车内布置。
　　第一台和最后一台黑色轿车中，只有司机，中间那台黑车的后车座，坐着一个人，同样遮住了脸，他腿上放着一个被蛇皮编织袋套起来的箱子。
　　“箱子里会是什么呢？”高梦棠若有所思地喃喃着。
　　警察很有耐心地说：“我们不知道。骨灰盒？黄金？一个小箱子，和车祸没关系。”
　　高梦棠四年前就注意到这个小箱子，但同样的蛇皮编织袋有千万只，他们又没有透视眼，看不到箱子里的东西。
　　“我记得通缉犯名单里有一个人来着，怎么没了？”另一个警察跑过来问，“他当过海盗，杀人无数，被抓过一次，越狱跑了。”
　　“哪有这么个人。”
　　“我真记得有这么个人！好像姓屠，还是姓木？我两个月不睡觉追查他的下落。”
　　“你记岔劈了吧，系统里的名单，怎么会出错。”
　　高梦棠若有所感地回过头，看着那两位警察，十分茫然。
　　“嘿，怎么一回事儿，”警察挠挠头，“我的通缉犯档案袋里多了张白纸，够干净的，什么也没剩下，连个名字也没剩下……”
　　二人又离开警察局，和之前300多次一样，没有任何收获。
　　时间来到中午，他们找了一家餐厅吃饭。段颂面前摆了半桌子的菜，高梦棠面前只有一碗沙拉。
　　“学长，你觉得你父母被谋杀了？”段颂塞了一口烤牛肉。
　　半分钟后，高梦棠摇了一下头：“我现在觉得，他们就是普通的车祸死亡。”
　　监控画面显示，车祸发生时，第一辆黑色轿车距离高氏兄妹的车子有20米，没开车灯，司机也没有按喇叭的动作。不会对高氏兄妹的驾驶产生任何影响。
　　非要怀疑那三台黑色轿车的话，只有一个解释了，那些人也和黑塔有关，他们会法术。
　　车祸发生时，黑塔游戏还没有开始内测。但根据隗维所说，内测开始之前，就有几个万事通，通过巫师世家和黑塔有关的人，提前知道了黑塔游戏，并提前开始准备。顾康就是“万事通”之一。
　　倘若他们像黑塔玩家一样，有五花八门的技能，想杀人，有许多种方法，没必要在监控底下行凶。而且，车祸发生后，打头的黑色轿车明显有一个想要减速停车，营救遇难者的意图。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个加速，迅速离开现场。
　　“关键在于，高氏兄妹为什么吵架，吵架的内容是什么。以及，林里为什么说，高氏兄妹一直在背叛我。”高梦棠咬着叉子，口齿不清地说。
　　早在车祸发生的一年前，高梦棠就听到过他们吵架。
　　高焕带着哭腔质问：“你有没有心，你太残忍了。”
　　高雅轩的声音冰冷又无奈：“难道你要背叛他？”
　　问父母为什么吵架，他们则温柔地望着高梦棠：工作上的事，乖，我们永远爱你。
　　可能真的是工作上的事，只不过，这个工作，指的是昙花岭的工作。
　　高梦棠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想不明白。”
　　吃完午饭，他们在市中心闲逛，不知不觉间，路过黑鸥大本营，一栋现代化的L型高层写字楼。
　　写字楼的院落外，停了几辆白色MPV，看到车牌号，高梦棠和段颂惊讶地对视一眼：这不是月幡的车么？
　　黑泥人傀儡抱着一箱箱东西，鱼贯而出，把箱子放在车上。院子里的黑鸥成员，有的在哭，有的在指天怒骂，有的则一脸茫然。
　　隗维也在里面？高梦棠有些惊讶，短暂思考后，决定进去看看。
　　通关第二个副本【公主城堡规则怪谈】后，高梦棠来过一次黑鸥大本营，那时，他本想履行和隗维的交易，加入黑鸥。
　　那次到访黑鸥，给高梦棠留下的印象是：不愧是第一大阵营，真规范！真气派！
　　员工身着统一的制服，井然有序地工作。部门有20多个，不知情的人，肯定以为这是上市大公司。
　　进入总部大楼，需要过三次安检，就连大楼里的电梯，都使用了黑塔科技。
　　然而这一次，高梦棠悄悄摸摸地溜进黑鸥大楼里，直接跨过安检门，有些黑鸥成员，看到他了也当没看见，一脸麻木地捧着纸箱往外走。
　　大楼里很乱，一副树倒猢狲散的景象，很像公司倒闭了。
　　发生什么了？高梦棠不明所以，循着吵闹声传来的方向，来到主楼和仓库连接的位置。
　　一群人围在那里，嘁嘁喳喳地讲话、怒骂、抽泣。高梦棠偷听了好一会儿，总算弄明白前因后果。
　　起因是今天早上，隗维收到了蔚乡尘的手写信（是的，蔚乡尘不会用邮箱），信的大致意思是：
　　致旧友隗维：
　　鄙人曾做着一个大团圆的梦。如今梦碎了，鄙人也该醒来了。尹明乌殒命，他设下的契约自动消散，鄙人如今可以离开黑鸥。亡魂飘荡六百载，不知何处是归乡。梦碎了，鄙人仍有一个心愿未了，恳请月幡收留鄙人这一缕残魂，若能加入月幡，当衔环以报。鄙人还有些事，想告知你们，会面时详谈……
　　蔚乡尘措辞文绉绉，东拉西扯地写了一大堆，但隗维只看到8个字：离开黑鸥，加入月幡。
　　蔚乡尘本想来去空空，只带着“一缕残魂”加入月幡，隗维哪里能同意？身为黑鸥副首领，离开的时候，至少要瓜分一笔财产啊！
　　月幡要一缕老糊涂的亡魂干什么，陪着他做“大团圆的梦”么？
　　于是隗维立刻动身，来到黑鸥总部，替蔚乡尘拿走属于他的那一部分。就有了高梦棠眼前这一幕。
　　喧嚷声又拔高了几个分贝，这时，仓库里走来一群人，正是隗维、庄缘、童熹明、宋钟等加入黑鸥后，又被月幡撬走的人。
　　“死太监，你作孽！”一个穿着黑鸥制服的人冲他喊，“历来如此？离开阵营，都是净身出户，你凭什么拿我们黑鸥的东西！”
　　“历来如此？”隗维懒得给他一个正眼，“那就从蔚乡尘这里改一下规则。”
　　蔚乡尘飘在隗维身后，有些窘迫地两只手握在一起：“隗维，鄙人没想带走什么东西。”
　　“你闭嘴。”隗维喝断他，“其他人，继续搬。”
　　还眷恋着黑鸥的人愤怒高呼：“仓库里的东西，属黑鸥共有，根本不是副首领的，你凭什么拿走！”
　　隗维瞅着他数秒，蓦然一笑，尖细的嗓音绵里藏针：“容在下提醒，尹明乌已死，黑鸥剩下的几条杂鱼，不成气候。”
　　“诸位也可以把在下今日的行为定义为抢劫，”隗维笑着说，“但那又如何呢，您可以用武力阻止在下，为何不出手，不敢么？”
　　还真让隗维说对了，他们真不敢。只是听着隗维的温声细语，就觉得骨头缝里一阵凉飕飕的风吹过，刮得四肢百骸一阵刺痛。
　　那些人面如死灰，哀痛地看着仓库里的人进进出出，仿佛看到用自己心血筑成的大厦在纷扬的尘烟中崩塌。
　　人群后面的高梦棠咳嗽了几声，谨慎地开口：“那个，阿维……”
　　“盲者阁下，您也来了，”隗维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他，笑意更深，底气更足，“宋钟，把尹明乌办公室里的东西一起搬走。”
　　“那是尹首领的遗物！”其中一个人大喊。
　　隗维才不管遗物不遗物的，带着一群人，将黑鸥扫荡得只剩满地狼藉，院子外10多辆MPV装得满满当当，在黑鸥成员燃烧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回去的路上，隗维开车，高梦棠坐在副驾驶。
　　“不太好吧？”高梦棠酝酿了许久，说出这四个字。
　　隗维掸了掸烟灰：“您老小心点儿，在下抽着烟呢，别把您的舍利子烧出来。”
　　高梦棠：“……唔。”
　　“钱总是好的，”隗维叹了口气，“我们不知还要遇上些什么事。”
　　其他人把扫荡来的战利品送回月幡，高梦棠惦记着高氏兄妹的事，还想继续调查。于是和隗维、段颂二人，在隗维的市区内平层一个晚上。
　　他们留下了从尹明乌办公室搜刮来的东西，两个未打开的编织袋，在保险箱中找到的，袋子沉甸甸，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尹明乌这人很奇怪，以他的身份地位，足以过上奢华的生活。但他穿的衣服、使用的物品，都很朴素，和最穷苦的人一样。
　　三人打开编织袋，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
　　“啥玩意儿？”段颂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整套的小学五年级教材，一双没穿过的迷彩帆布胶底鞋，一块表镜碎了的旧机械表，没拆封的PU皮笔记本，一盒中性笔……都是些寻常物品，那块机械表最值钱，15年前的款式，要花6000块“高价”才能买到，二手市场至少能卖200元。
　　段颂：“这些东西他锁保险箱里干嘛啊。那保险箱比这些玩意贵10倍不止。”
　　“承载着尹明乌的回忆吧。”高梦棠落寞地说。
　　隗维翻看了一下那套五年级教材，每一页都有预习的痕迹：“尹明乌和在下说过，他是孤儿，被一位老而无子的农民收养。上五年级时，那老人去世，尹明乌无奈辍学。”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有一本笔记。”高梦棠说，“用里世界语写的。”
　　笔记本很薄，2块钱就能买到，一般用于中学生写作业。笔墨很新，纸张没有泛黄，应该是不久前写好的。
　　隗维翻开一看，只有第一页上写了字。然而，第一段话就让他们很惊讶：
　　我是尹明乌。我活不了多久了，或许我就不该活，但我不认命。我活一天，就要为了杀死肖缇恩和半死者而努力一天。我若死了，就把这本笔记交给能杀死他们的人。
　　听隗维翻译了接下来的几段话，高梦棠更是全身一凉，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半死者不干人事，祂想成为唯一的王，而贤王十二的名气太大，为了抹除贤王十二存在过的痕迹，祂命高氏兄妹制造了碎纸机。
　　：嘿，高梦棠劲儿劲儿地跟我斗，根本想不到吧，他名义上的爹妈，4年前的6月7号，打着给高梦棠补过生日的名号，带他去游轮行。
　　：游轮会在离开晴空港后沉没，高氏兄妹会亲手把高梦棠扔进碎纸机口中，因为这是半死者的旨意。
　　：那小子的命跟他的脸蛋一样好，6月7日当天，高氏兄妹出车祸死了，才让那混球蹦跶到现在。


第244章
　　两块钱就能买到的练习本中, 写着神秘玄奥的，鲜有人知的里世界语。隗维用手指比着一行字，慎之又慎地翻译出来, 看他的表情, 他也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等一下, 等一下, ”高梦棠说，“你刚刚说什么, 我父母, 本想把我扔进碎纸机的口中？”
　　隗维反复看了两三遍, 又重复了一遍：“游轮会在离开晴空港后沉没，高氏兄妹会亲手把高梦棠扔进碎纸机口中，因为这是半死者的旨意。”
　　“那小子的命跟他的脸蛋一样好, 6月7日当天，高氏兄妹出车祸死了, 才让那混球蹦跶到现在。”
　　高梦棠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会不会是尹明乌的语法出了问题，比如说, 其实是半死者准备亲手把我扔进碎纸机口中, 我父母竭力阻止？”
　　“盲者阁下, 里世界语的语法并不复杂, 和通用语差不多, ”隗维字斟句酌地说，“实在抱歉, 在下没看出这两句话有任何语病、或任何多义词。”
　　空旷的客厅内，高梦棠盘腿坐在地毯上，呆呆地盯着对面的隗维出神。裴加纳摇着尾巴跑过去，把那句话读了两遍后, 尾巴无精打采地垂落。
　　高梦棠的父母，一直宠着他、爱护他的父母，竟然想把他扔进碎纸机，彻底抹除高梦棠存在过的痕迹……
　　照顾了他二十多年的父母……
　　“接下来的内容，您还要听么？”隗维打破沉默。
　　高梦棠叹了口气：“要听。你接着翻译吧。”
　　：如果高氏兄妹不出车祸，高梦棠就不会活到现在，一切都会按照半死者和肖缇恩的计划推进。世事无常，很多时候，百年筑起的堡垒，挡不住命运的一次轻轻震动。
　　：那半死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里世界那些乱七八糟的生命，都是由【月之矿石】雕刻出来的。
　　：雕刻的成品是月亮生物，剔除下来的杂质则成为暗影生物。
　　：肖缇恩信封半死者，到了神志不清的程度。他明明是人，至少600年前是人。但他为了模仿偶像，也把自己的灵魂雕刻了一番。
　　：成品是现在的肖缇恩，被扔掉的杂质，就成了我——尹明乌。
　　原来，尹明乌说他自己是肖缇恩的另一半灵魂，是这个意思。
　　肖缇恩的身份卡是【013均衡意志】尹明乌的身份卡是【013灵魂分割者】，身份卡均属013系，并非巧合，而是他们的灵魂本就一体。
　　接下来的字迹很凌乱，可以看出来，尹明乌写出下面这段话时，心情不太好。
　　：里世界生命，把灵魂分成纯净物和杂质，那是他们的自然天性。肖缇恩一个人类，跟着模仿什么？活该啊，他小子遭报应了。
　　：一年前，我和肖缇恩的灵魂开始逸散，身份卡逐渐破碎。肖缇恩发现分割灵魂这件事行不通，就请我回去，让我们两个再融合成一个人。
　　：呸！我去他爹的，我这一辈子活得潇洒得很！把我当垃圾一样扔下，后遗症出现了，又想让我回去？做梦吧！
　　：我能混到黑塔第一玩家，可不是靠吹牛。调查了一年，我已经找到修复身份卡的方法：进入【清道夫】副本，用5条灵魂和黑商做交易。
　　：我派蔚乡尘把【清道夫】副本的钥匙送给肖缇恩，我们一起进入副本。然后，我会让肖缇恩成为那5条灵魂之一。
　　：暗影裔是被可悲的弃犬，摇尾乞怜渴求月亮裔施舍一点怜爱。但尹明乌是被释放的猛虎，肖缇恩迟早死在我的爪牙之下。
　　很快，隗维翻译到最后一段话。
　　：关于半死者、黑商、系统，以及贤王十一，我还知道很多。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通关【清道夫】，如果我能活着出来，我再把我知道的一切写下来。
　　：如果我不能活着出来，那我就把这本笔记交给能杀死他们的人。
　　隗维抬起头：“没有了。”
　　“学长，现在我们同病相怜了。”段颂夸张地大哭，紧紧抱住高梦棠，“我们都不被父母喜欢，生下来就是被嫌弃的，呜呜呜呜！”
　　高梦棠把他推开：“我父母很爱我，只是他们想杀死我。这不一样。”
　　决定将高梦棠扔进碎纸机口中，高氏兄妹也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现在，高梦棠明白他们为什么吵架了。
　　高焕：“你没有感情么？”
　　高雅轩：“难道你要背叛祂么？”
　　按照原计划，高梦棠应该在362年6月7日被杀死，但高焕不忍心，而高雅轩执意完成半死者的任务。
　　他们出车祸前，在开车过程中吵架，想必吵得也是这件事。
　　“那三台黑色轿车的司机见死不救，客观上倒是救了我一命。”高梦棠撑着下巴说。
　　如果高氏兄妹被救活了，高梦棠就要抹除。恰恰是他们的冷眼旁观，才让高梦棠活到现在。
　　“百年筑起的堡垒，挡不住命运的一次轻轻震动，”隗维合上笔记本，“这一点，尹明乌说得倒是没错。”
　　本以为，“父母要抹除高梦棠存在痕迹”这件事，会让高梦棠伤心一阵，没想到，高梦棠仅花了一个小时接受现实，就嚷嚷着要去吃宵夜，要吃烤蘑菇。
　　段颂想到了自己的妈妈，眼眶还有些红：“学长，你不伤心么？”
　　高梦棠：“伤心什么呀？他们爱我，出于真情。他们杀我，被逼无奈。我应该高兴。”
　　隗维：“……您老果然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的高梦棠，去大排档饱餐了一顿烤蘑菇、烤娃娃菜、锡纸金针菇，隗维没怎么吃东西，倒是喝光了五瓶二锅头，吓得大排档老板要打120
　　结账时段颂给了2000块小费，老板又想给精神病院打电话。
　　走出店铺时，高梦棠的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撞他的人步履匆匆，混入人群后，他的后脑勺就消失了。高梦棠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然而，当晚高梦棠换衣服准备睡觉时，在自己衣兜里发现一个小信封。打开一看，登时困意消散，皮肤发凉。
　　信封里只有一张略微泛黄的旧照片：亮得反光的黑檀木桌，映着蜡烛的火光。桌子上，摆着一只套着蛇皮编织袋的箱子。
　　车祸现场有三台黑色轿车，第二辆后排坐了一个人，他怀里就抱着这样一只被蛇皮编织袋蒙起来的箱子！
　　照片背面什么也没写，信封是超市可以随手买到的普通款，再没有任何信息。
　　高梦棠愣怔数秒，恍然大悟。
　　那个撞了他的人，把信封塞进他的口袋。
　　“盲者阁下，恶魔，”隗维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你们谁进过储物间么？”
　　今天晚上有客人，隗维想找出两床被子给他们用。一进储物间，却发现原本井井有条的房间，被翻了个底朝天。
　　什么东西都没丢，但一只小型玻璃水箱，和一只蛇皮编织袋被翻了出来，摆在房间正中央。
　　高梦棠看到这番情景，大脑空白了一瞬，他一步步挪过去，捡起蛇皮编织袋，套在水箱上。
　　这个大小，这编织袋的花纹……和他在监控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它怎么会在你这里？”高梦棠难以置信，“隗维，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些？”
　　隗维完全不明白高梦棠的反应为什么如此奇怪：“这东西一直在储物间，放了三年多了。怎么了？”
　　高梦棠还是难以相信，他把蛇皮编织袋取下来，又重新套在水箱上，重复着这一个动作。
　　“盲者阁下？”
　　“学长父母出车祸时，现场有三台黑色轿车见死不救。”段颂小声解释，“其中一台轿车中，有一个被编织袋蒙起来的水箱。”
　　隗维身上还沾着酒气，他困惑地看看段颂，又看看高梦棠。
　　“阿维，你坐过一辆黑色轿车么，”高梦棠问，“高速路上，见到前车发生车祸？”
　　“在下不记得有这样的事。”隗维说。
　　“那这个水箱……”高梦棠自言自语似的说。
　　何罗啪嗒一声摔在地板上，扭动着还没完全长出来的10条腕足，爬进水箱，隔着玻璃冲他们晃脑袋。
　　隗维：“四年前，顾康从古神信徒手中，把何罗抢了过来。它当时放在这只箱子里。”
　　何罗刚到顾康手中，是一尊不会动的石像。研究了一年多，还是无法发挥何罗的用途。随后顾康把何罗，连同水箱和编织袋，一起送给隗维。
　　“您提到车祸，在下倒是想起一件事。”隗维沉入回忆。
　　四年前，顾康的办公室。
　　黑塔游戏还没开始内测，但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一场浩劫将要降临。其中就包括顾康。
　　隗维受顾康照拂，也深受顾康信任，他提前接触了一些和黑塔有关的事。
　　其中就包括，从古神信徒手中，把何罗抢回来。
　　双方经历一场血拼，顾康的人靠枪|支弹|药抢走何罗，坐上车，一路疾驰，赶回中洲。
　　“他们还追么？”隗维通过电话问。
　　司机：“没追。那群邪|教徒证件不全，上不了高速。冲卡后，被警车围堵了。”
　　隗维轻笑一声：“快点回来。”
　　电话那一头传来“嘭”的碰撞声，司机连忙踩了刹车：“隗先生，前面发生了车祸。挺严重的，我们要不要……”
　　“您当您是什么？需要三好学生奖状的学生？”隗维不耐烦地打断他，“不准节外生枝，小心顾康骂你。”
　　“好。”司机又踩下油门。三辆车疾驰而过。
　　隗维不在现场，他不知道司机开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车祸。谁能想到，四年前的那一天，他和高梦棠，已建立起一丝微弱的联系。
　　“盲者阁下，在下不知道发生车祸的是您的父母，对于您的遭遇，在下深感歉疚……”隗维说。
　　高梦棠回过神来，无所谓地说：“唔，其实没关系。如果你当时下令救我父母，现在死掉的，就是我了。”
　　“四年前的事没必要纠缠不休，我现在清清楚楚地知道，高氏兄妹的死因。这已经很好了。”高梦棠用一根手指逗弄着何罗，“如今，我更想知道，高氏兄妹，或者说半死者，为什么想将我彻底抹除。”
　　隗维小心地打量着高梦棠的表情，发现他真的不在乎，暗暗松了口气。
　　电话铃响了起来，是通过黑塔APP打过来的内部电话，来电名字是【肖氏家仆】。
　　“高先生是么？”少男的声音很好听，但有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家主邀请您的和您的阵营成员，参加他的700岁诞辰。”
　　高梦棠：“是你撞了我一下，还没说对不起么？”
　　“……是我。”
　　“你还翻乱了隗维的储物间。”
　　“……实在抱歉。”
　　高梦棠：“好吧，我勉强接受了。”
　　家仆好像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停顿片刻，继续做一个合格的电话客服：“家主邀请您和您的阵营成员，参加他700岁诞辰。”
　　“稍等，我用头发丝思考一下，”高梦棠苦恼地说，“思考结束，我们这次去，一定有生命危险。”
　　电话那头，肖缇恩的家仆很不明显地轻笑了一声：“您的思考结果是正确的。”
　　“但您是想浑浑噩噩地活下去，还是清清楚楚地死去，就看您自己的选择了。邀请函已送至月幡府邸，请注意查收。”
　　说罢，他挂断电话。
　　空旷的平层中，只开了储物间的一盏灯。
　　灯光从门缝中挤出来，在地板上投了一片三角形的光斑。
　　落地窗外，市中心的高楼在夜色中格外巍峨，城市的灯火比星空更加闪耀。渺小的一个个人，只是一道黑影，从亮着灯光的窗前走过。
　　肖缇恩的家仆，站在在整座城市最高的建筑上，强风吹得他黑袍下摆猎猎作响，他俯瞰着蚂蚁似的人影在灯光中穿梭。不远处，高梦棠和隗维的身影同时出现在窗前，交谈几句，拉上窗帘，离开了。
　　“蝼蚁。”他轻声说，随后转身走入一道窄门，从这座城市消失。


第245章
　　是夜, 高梦棠一会儿想着父母本打算将它送进碎纸机口中、抹去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一会儿想着肖缇恩家仆的邀请，一会儿想着尹明乌的死和他留下的笔记。
　　睡前，高梦棠又翻开了尹明乌的笔记看了看。里世界的语言和通用语很像, 都是一个个的字, 只不过, 里世界语的笔画更复杂, 轮廓更奇怪，像一个个微缩的法阵。
　　他本不懂里世界语, 看着看着, 不知为什么, 高梦棠竟觉得这些字迹隐约又认识了，很清晰地一个接一个往他眼睛里蹦，他甚至看懂了一句话。
　　经常看隗维学习里世界语, 他也跟着学会了一点儿吧。
　　高梦棠没多想，合上笔记本, 头一歪，睡着了。
　　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高梦棠先是梦到了【黑商】, 梦到他们的第一次交易。
　　“用你自我蒙蔽、自欺欺人的本领来交换, 如何？”黑商问。
　　高梦棠回答“好”。
　　随后他的视野逐渐清晰, 即使不依靠护眼蓝莓, 双眼视力也能达到5.0
　　好奇怪的交易，什么叫自我蒙蔽、自欺欺人？直到现在, 高梦棠也不能完全理解，他翻了个身，抱着枕头，继续呼呼大睡。
　　这一次, 他又梦到了阿撒托斯之矛在黑塔中乱飞，把贤王的王座戳得叮叮当当一直响。
　　第二天早上六点，隗维做好早餐，等着那两人起床，一直等到九点，他们还在睡懒觉。隗维忍无可忍，先把高梦棠揪了起来。
　　“早上好呀。”高梦棠迷迷糊糊地说。
　　隗维皱了一下眉头，好像有些困惑，但困惑的表情很快被愤怒取代。
　　“您老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已经九点了。”
　　高梦棠：“唔，现在就起。”
　　他半梦半醒地飘到餐厅，此时段颂也被揪住起来了，二人对坐，喝着微波炉刚热好的青菜香菇杂粮粥。
　　“阿维，你厨艺好棒，早餐很好吃。”高梦棠还没睡醒，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眼睛只睁开一半。
　　隗维抬着烟斗，表情依然困惑：“多谢。但九点吃饭，算不上早餐。”
　　“又没有什么事，干嘛起这么早，”高梦棠打了个哈欠，“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还会10点睡5点起床吧！”
　　隗维困惑的表情更深了，眉头紧锁地看着高梦棠，仿佛他刚才说了一句难以理喻的话。段颂也抬起头，困得上下眼皮打架。
　　高梦棠打了第二个哈欠：“怎么了嘛？”
　　“学长，你们在说什么啊，”段颂很不满，“故意让我听不懂么？”
　　“诶？”高梦棠缓缓眨了一下眼，“听不懂什么呀？”
　　“您老没发现么？”隗维盯着他，“从您起床到现在，您一直在说里世界语。”
　　高梦棠：“啊？”
　　他猛然清醒过来，下意识地用里世界语又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随后迅速地捂住自己的嘴，仿佛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学习的速度很快。”隗维欣慰地说，“除了睡懒觉，您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
　　高梦棠：“……”
　　他才没有学习，他只是自然而然地会说了。就好像……被遗忘的事，又被他一点一点地想了起来。
　　当天下午，他们开车回到月幡大本营，大门外，赫仑和白介正骂骂咧咧地扫地。
　　“怎么了呀？”高梦棠无意中又说了里世界语，连忙调整回来，“这些纸片是什么？”
　　月幡大本营建在一片绿草如茵、荒无人烟的平原上，此刻，草地上散落着无数巴掌大的矩形纸片，高梦棠捡起来一片，翻过来一看，先看到一个破碎的圆环。
　　破碎圆环是肖氏的家徽，这是肖缇恩700岁诞辰宴的请柬。
　　“这老不死的，知不知道什么叫信箱，信！箱！”赫仑用扫把指着月幡入口处的信箱，大声嚷嚷着，“送信有一百种方式，他选择了最让人讨厌的一种！”
　　请柬上写着：肖某本想将请柬送至您卧室的枕头上，奈何您阵营的防护系统着实强大，请柬送不进去，只好放在月幡大本营外。
　　：担心您收不到，多送了几张。见谅。
　　高梦棠再次无语。
　　至少证明月幡大本营固若金汤。
　　肖氏古宅在西洲，然而，生日宴举办的地点却在北洲，这让高梦棠很意外。
　　白介倒是觉得很正常。
　　“老大，巫师们的生日宴会，和你们的生日宴会可不一样，”白介说，“与其叫‘生日宴会’，不如叫‘找个借口杀人吃人然后把自己献给古神’宴会。”
　　正常人认为，生日宴会应该邀请三五好友狂欢一场共度良宵。但古神信徒认为，出生时，古神将他们带到这世界上，也会在某一个生日，将他们带回神的领域。
　　于是，巫师一旦举行生日宴，最重要的仪式就是——召唤古神。
　　听到这儿，高梦棠十分惊讶：“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白介用力地点头：“十分认同。”
　　召唤古神的法阵，需要13人同时启动，其中一个位置，留给主办生日宴的人，他负责绘制法阵。剩下的12个位置，需要一大群巫师互相比拼，胜者才能站在古神召唤法阵旁。
　　至于怎样选拔剩下的12个祭品，就看生日宴主办者的安排，往往伴随着阴谋与厮杀。
　　赫仑：“古神召唤出来后，会发生什么？”
　　“把祭品带走啊。”白介理所当然地说，“直白点说，把选出来的12个人杀死。”
　　“古神被召唤出来时，会造成大范围伤害。为了不把自家老宅夷为平地，生日宴往往在老宅意外的地方举行。”白介继续说，“所以，肖缇恩一个西洲人，要去北洲举办生日宴。”
　　赫仑全身石化，瞪着眼睛一眨不眨足足半分钟，大叫道：“你们神经病啊，折腾一大通，就为了去死？”
　　“可以直接跳楼的事，却安排这些花里胡哨的仪式。”隗维语气里也透露着不理解。
　　白介耸耸肩，一摊手：“所以你们理解我一个正常人，出生在巫师世家，有多痛苦了吧？”
　　隗维又问：“肖缇恩会召唤哪路神仙？半死者么？”
　　“一定是祂。”白介说，“生日宴只召唤家族历代信奉的古神。”
　　“我生理学上的太太太太爷爷，曾主办了一场生日宴。选出了12祭品，但在召唤古神时，失败了。导致白家被嘲笑了100年。”
　　高梦棠本来坚定地要去肖缇恩生日宴，把黑塔的谜团搞清楚，听完白介的讲解，他道心动摇了。
　　为了真相付出生命，和花样百出的自杀，完全是两回事！
　　然而，第二天，高梦棠等人登上飞往北洲的飞机。
　　虽然这样的生日宴很蠢，但看一大群人，为了12个自杀位争得你死我活，岂不是很有趣！
　　生日宴的举办地点，导航中称之为“阿普伦村”，阿普伦是里世界语“睡鲨”的音译。外界看来，这是一座空无一人的废弃村落，实际上，踩着冻土层一路往雪山里走，再使用一点黑塔法术，会找到一座繁荣兴盛、人流密集的城镇。
　　建筑融合各个时代的风格：哥特式、维多利亚式、现代式，还有黑塔的歪歪扭扭式。道路较窄，没有任何交通工具。
　　远远看去，这座城镇杂乱又拥挤，但有一种神秘的黑暗魅力。
　　“真正的阿普伦！”白介兴奋地四处张望，“我只在私塾中听说过这里。”
　　阿普伦人生活在冰原，千百年来与世隔绝，又因为研究一些里世界巫术，时间长了，走上了一条与普通人类完全不同的进化之路。
　　“老师说，阿普伦人寿命更长、法术更强，完全不会说通用语。”白介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他们为了捕猎，能变成……”
　　而这时，高梦棠的注意力，被一团毛绒绒、白花花，看起来很柔软的小动物吸引了。
　　“呀，是北极狐！”高梦棠喜爱地把小白狐狸抱在怀里，脸颊在它的毛毛上蹭来蹭去。
　　还没等高梦棠摸够那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嘭的一声，北极狐变成一个皮肤黝黑、身躯佝偻的干巴老头，他弯曲的手指指着高梦棠的鼻子，用里世界语铿锵有力地骂了句脏话：
　　“被古神遗弃的愚民，你永远也得不到救赎！”
　　他一边骂，头发还跟着变色，从白色变成褐色又变成蓝色，骂够了，气哼哼地走了。
　　高梦棠维持着抱白狐狸的姿势，目瞪口呆。
　　“能、变、成、各、种、动、物、的、样、子……”白介呆呆愣愣，一字一顿地说下去，“还能拥有动物的异能。阿普伦人称之为自然融合。”
　　隗维：“拥有动物的异能？此言何意？”
　　白介：“比如北极狐，毛发会随季节改变颜色。冬天是白色，夏天是褐色。刚才那个老头，体毛拥有变色的能力。他的自然融合方向是北极狐。”
　　高梦棠被讨厌了，心情低落。一路上，再看到小企鹅、麝牛、驯鹿之类的动物，再也不冲过去抱抱摸摸了。
　　尽管这里的人与世隔绝，但同为古神信徒，肖缇恩的大名，在他们这儿也是如雷贯耳。
　　一路走来，节日氛围浓厚，只不过，外面的节日挂红灯笼，这里的节日挂骷髅灯。外面的节日放欢快轻松的乐曲，这里放的音乐很适合葬礼。
　　以常人的审美来看，阿普伦人丑得大同小异，相信阿普伦人看他们也一样。
　　“客人，下注么？”店铺员工冲他们喊，“赌一下谁能成为十二祭品。”
　　赌场员工拦在高梦棠前面，他全身皮肤疙疙瘩瘩，说话的声音也尖锐怪异：“下一注吧，我们已经选出了最有竞争力的50个人！”
　　他拿着一张名单，50个最有竞争力的候选人证件照印在上面，照片下方是他们名字的里世界语。员工个子矮，名单又很长的名单，下方落在泥泞的雪地上。
　　最有竞争力的50个人？会有我么？一定有吧！高梦棠信心满满地想，他若出手，巫师世家的长者也难以招架。
　　“我要给我自己下一注。”高梦棠拽着队友，进了赌场。
　　名单中有许多黑塔玩家，比如隗维、段颂和蔚乡尘。隗维还排在第一位。高梦棠看到自己的队友如此被重视，心情大好。
　　然后，他把名单从头到尾到了一遍，又从尾到头扫了一遍。
　　又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扫了一遍。
　　“怎么没有我？”高梦棠语气里带着点不满。
　　员工眼睛上的瞬膜一闪，表情迟钝：“你？你是谁啊？”
　　高梦棠和他大眼瞪小眼，这时白介通过心灵链接提醒：“老大，阿普伦人和大部分动物一样，通过气味分辨人。而且他们脸盲，他们看我们，就像我们看猫猫狗狗一样，分不出来谁是谁。”
　　“我听说有一个叫盲者的人，非常厉害啊！”赫仑比高梦棠还生气，“他怎么不在这张榜单上，你这是野榜！”
　　听到“盲者”这两个字，员工露出极为嫌恶的神情，呸呸吐了两口：“滚滚滚，别让这两个字玷污了我们神圣的赌场！”
　　一行人被哄到大街上，门在他们身后“砰”一声关上。
　　狂风吹过，卷起积雪，拍在高梦棠的脸上，很凉。
　　“往好处想，”白介紧张地说，“隗哥在榜单上，还是第一名，他们认同了我们的能力！”
　　还没等高梦棠说话，隗维先开口：“在下并不想大费周章地自杀，更不认为这是荣誉。”
　　“高首领，久违。你看起来还是那么受欢迎，为什么站在赌场外面？”一位身披黑色长袍的青年，儒雅地向他们打招呼，他脱下防雪护目镜，随手往后一扔，仆从慌慌张张地接住。
　　盯着他看了几秒，高梦棠想起这个人是谁了：何所之，古神信徒，身份卡【120法医】，他们在肖氏古宅见过，古神信徒中，他算是比较有正义感的人，高梦棠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隗先生，白苛和白菽的人肉好吃么？”何所之笑得云淡风轻，“哦，白介，你是白家仅存的血脉了，保护好自己。”
　　三句寒暄话，让三个人不开心。但何所之完全没察觉，古神信徒好像都没什么情商。
　　何所之挨个和他们握手：“想去赌场下注么？我们一起吧。”
　　高梦棠叹了口气，讲述了他们方才的经历：“我不知道为什么，阿普伦人很讨厌我。”
　　“那是当然！其实，不只阿普伦人讨厌你，几乎所有古神信徒都讨厌你，”何所之再一次展示他惊人的情商，他还调皮地眨了一下眼，仿佛这句话很幽默似的，“除了我。我对您很有好感。”
　　高梦棠幽怨地瞅着他。
　　“感谢你的喜欢！”赫仑压抑着怒火大声说，“你在【最具竞争力50人】榜单上，祝你成为12祭品之一，祝你死得光荣！”
　　何所之依然笑着，他丝毫没听出这句话中的攻击性：“感谢您的祝福，但是……哎……这话我只能和你们说了……”
　　他左顾右盼一阵，紧紧握着高梦棠的胳膊，好像担心着什么：“高首领，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我有些事想和你聊。”
　　*
　　餐厅包厢。
　　何所之砸了一瓶可以隔绝声音传出的药水，随后叹了口气，一仰头喝干了一瓶血红的酒。
　　“我一点都不想成为12祭品之一，我还想活着，我在人类大学的博士学位还没到手呢。”何所之落寞地说。
　　其他人都没说话，他们完全理解。
　　“所以，我根本不想来参加肖族长的生日宴。但我不来争取，我父亲会觉得我没出息，他会把我逐出家门，甚至杀了我。”何所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赫仑嚼着肉排，嘟囔着：“你才是正常人，剩下的都是一群疯子，搞不清楚他们在想什么。”赫仑觉得自己在小声蛐蛐，但他是大嗓门，蛐蛐的声音一点也不小，包厢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此言差矣！”何所之慌张地说，“我不想成为祭品，因为我懦弱，胆怯，贪恋世俗的生活，没有为荣誉献身的勇气，这可不值得提倡……”
　　“那您大可以鼓起勇气，”隗维轻柔地打断他，“私下里找我们又是为何，需要一瓶勇气药剂么？”
　　何所之嗫嚅着说：“不，不是。我父亲也来了……”
　　他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地讲了一遍自己的目的。
　　何所之的父亲，名字是何琼。何氏家族传承120系身份卡，主要功能是治疗、辅助，战斗力一般。因此，何氏一家尽管能靠卖药赚钱，但地位一直不高。
　　于是，何琼一直希望，家族里能出一位古神祭品，提振一下家族声誉。
　　生日宴这种活动，可不多见，因为只有极少数人拥有召唤古神的底气、财力、和能力。何琼等了20多年，终于等到一次生日宴，带着全家人参加。
　　讲到这儿，何所之连喝了三杯血红的酒：“我算是家族中实力比较强的人，父亲对我寄予厚望，他希望我能成为祭品之一。”
　　“而我提前打听到，这次，祭品之位的角逐，是团体战。”何所之抬起眼，环顾高梦棠等人。
　　他们大致明白了何所之的想法。
　　何所之要参加这次角逐，还不能防水，输得难看让家族蒙羞。
　　也不能真赢了，他还想活着。
　　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一群和他一样不想成为祭品的人，组成队友，杀进半决赛或决赛，然后“惜败”。既不让家里太难看，也不至于送了命。
　　高梦棠无奈地笑着：“你想和我们组队么？那你找错人了呀，我们来这儿，只为了看热闹，根本不想参加什么比赛。你可以找和你一样不想死的古神信徒……”
　　“不是‘不想死’，是‘胆怯软弱、贪恋庸俗的生活，不想成为祭品’！”何所之激动地纠正着高梦棠的字眼。
　　“好，胆怯，唔，胆怯得不想死，”高梦棠没记住那一长串说辞，“你应该找你的同类啊。”
　　何所之看起来要哭了：“我早已调查了几乎所有的古神信徒，他们要么足够强，渴望成为祭品，要么苟且偷生，同时实力很差，会让我输得很难看。”
　　高梦棠：“还有其他黑塔玩家呢，他们不是古神信徒，足够强，还不想胆怯地死。”
　　何所之：“……您怕是不知道，这些古神信徒，为了成为祭品，会有多疯狂。一般的黑塔玩家和他们没法比。”
　　“足够强的黑塔玩家，还不是古神信徒，绝大多数都没有来。”何所之的脸被酒气熏红，他指了指高梦棠，“像您这么爱看热闹的，是少数。”
　　这回轮到高梦棠沉默了。很有道理诶！对祭品丝毫不感兴趣，还冒着生命危险千里迢迢跑来凑热闹，极少人有高梦棠这种闲情逸致呢。
　　一路走来，只有高梦棠一行人穿着羽绒服，其他人都穿着巫师世家标志性的加绒黑色斗篷。
　　“肖缇恩发了邀请函，出于礼节，我们来到这里，”隗维说，当他说出“肖缇恩”三个字时，何所之打了个冷颤，“我们不喜欢打打杀杀。”
　　不喜欢打打杀杀……哈？这话连月幡成员都听不下去了，无语地瞅着隗维，用目光控诉：想想你杀过多少人！
　　何所之：“我当然不会让你们白帮忙，这是一场交易，而我给出的报酬很丰厚哦。”
　　他说罢，手一抬，掌心中叮叮当当掉出来一堆东西。
　　所有人呼吸停滞了一瞬：复活币！
　　足足20枚复活币！
　　加入游戏到现在，高梦棠见过的所有复活币加起来都没有20枚！
　　“何家别的没有，复活币倒是很多，”何所之从赫仑筷子底下抢走最后一块肉排，“我们家一共50枚复活币，为了这次祭品角逐，全部拿了出来。父亲给了我20枚。”
　　这让众人大开眼界，许久无人说话，只听何所之继续说：
　　“我们一家都是辅助，必须找足够强的队友，父亲让我用这些复活币，找一些靠谱的队友。高首领，你们若是愿意与我组队，剩下的复活币，都赠与你们，如何？”
　　高梦棠心动了。没人能在20枚复活币面前心如止水，这可是20条命。哪怕是曾经的荣誉榜第一名玩家尹明乌，最后也因少了一枚复活币而死。
　　心灵链接中，传来隗维的声音：“白介，你能不能把这些复活币都偷过来。”
　　“隗哥，为难我了！复活币是最珍贵的道具，我一枚也偷不过来！”
　　隗维的袖口中，何罗鬼鬼祟祟地探出腕足，难以抗拒诱惑地伸向复活币，吸盘刚碰到那些灰扑扑的银色圆硬币，硬币就自动消失了。
　　珍贵道具，只有杀死玩家才能被抢走。
　　“我们很有交易的诚意，”隗维摆出标准的微笑，双手交叉放在餐桌上，一副高风亮节、很讲诚信的样子，仿佛刚才提议把复活币偷过来的人根本不是他，“现在，和我们讲一下，团体战的具体内容吧。”


第246章
　　单纯来看热闹的高梦棠等人, 昨天才知道生日宴是怎么一回事。至于如何成为“光荣祭品”，他们一无所知。
　　像何所之这样的家庭，早已打听到了肖缇恩制定的比赛（自杀）规则。
　　角逐者12人一组, 每组又分成两部分, 甲组5人, 乙组7人。甲乙两组进入不同的赛场。
　　甲组的比赛简单粗暴, 互相厮杀，直至剩下最后一组, 或最后一个人。
　　乙组的规则复杂一些, 他们要完成一系列任务, 获得积分。这些积分全部分配到甲组成员手中，甲组成员可以在赛场中购买道具。
　　除此之外，乙组成员之间不能互相厮杀, 否则逐出赛场，积分清零。但乙组成员并非没有生命危险, 肖缇恩会召唤一系列怪物，逐渐增加积分任务的难度。
　　甲组赛场, 最后活下来的团体或个人, 视为胜出者, 肖缇恩会给他们复活币, 复活所有的队友。这12个人, 就是本次生日宴的祭品。
　　“也就是说，肖缇恩手上至少有11枚复活币？”隗维抓住他最感兴趣的问题。
　　如果最后在甲组赛场上, 只活下来一个人，与此同时，这个人的乙组队友全部阵亡。那么，活下来的人, 要复活11个队友。
　　何所之恳求道：“不要直呼族长的名字，拜托。”
　　隗维：“11枚？”
　　何所之：“……我们得到消息，肖族长手上有11枚复活币。”
　　看隗维的眼神，他对肖缇恩手上的11枚复活币产生了浓厚兴趣。
　　“你不会打肖族长的主意吧！”何所之难得地敏感了一次，“那可是肖族长！”
　　隗维盯着空了的肉排盘子出神，如果有11枚复活币的话，管他是谁呢。
　　“愿意交易么？”何所之问，“甲组成员全部死亡，用掉5枚复活币，剩下的15枚复活币就是你们的报酬。”
　　高梦棠迟疑着：“古神信徒讨厌我，你父亲愿意我们成为你的队友么？而且，甲组成员厮杀的过程中，我们有20枚复活币，但不用，怎么看都是故意放水，会露馅吧。”
　　“他肯定不愿意了，”何所之坦荡地说，“但我会说服他。反正，我不会成为祭品，他一定失望。只是失望程度问题。”
　　“至于第二个问题，请放心，比赛全程封闭，外人无法得知发生了什么，肖缇恩只会公布死亡顺序。我父亲年事已高，水平也……一般。他不参与本次比赛。”
　　高赓双臂环胸，冷漠道：“让儿女花样百出地自杀，他自己躲起来？”
　　“荣誉祭品，祭品！古神信徒的事，怎么能叫自杀呢！”何所之说，“虽然我们想成为祭品，但不能全家一窝端吧，至少留几个人开枝散叶。我父亲一旦离开，这个家就散了呀。”
　　不理解，也不尊重。
　　但他们尊重20枚复活币。
　　以高梦棠等人的实力不使用复活币，活到只剩两个组，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愉快地达成交易，并签订了契约书。
　　：生日宴的祭品角逐赛中，月幡成员带领何所之存活到只剩3组或2组（不能最后胜出），【120法医】何所之将以下道具……赠与【000盲者】高梦棠。
　　契约书中的“道具”二字，变成一个旋涡，何所之当着所有人的面，准备把复活币丢进去。
　　“稍等，”隗维按住他的胳膊，“并非怀疑您，只是，为了程序规范，我们希望您能允许我们检查一下这20枚复活币。”
　　何所之没有丝毫没有生气，把复活币推到隗维面前：“当然要这样，请。”
　　触碰到银色硬币，使用道具识别功能，眼前弹出一行字。
　　【复活币】可以使玩家复活。
　　如假包换的复活币。隗维又清点了一下数量，确认了一下契约书正常，然后点点头，用极强的意志力，把复活币推回去：“没问题，多谢。”
　　何所之一枚接着一枚地把复活币扔进去，一共20枚。
　　激活契约前，高梦棠又反复看了两遍，确认没有问题后，双方滴了一滴指尖血在契约书上，契约生效，一式两份，双方保存。
　　谈完正事，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赫仑把肉排的汤汁拌饭吃光了，撑得直打嗝。何所之见状，笑道：“看来您很喜欢这道海豹肉。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喜欢。”
　　“嗝，好吃，”赫仑拍着肚子，猛地瞪大眼睛：“海豹肉？！这不是炸猪排么！”
　　何所之：“海豹肉排啊。这里还有想肉……”
　　隗维正准备夹一枚肉丸，闻言，筷子一顿，开始和高梦棠抢素菜。
　　“……也就是人肉，但我没点。我想你们不会喜欢。”何所之说，“我猜，他们这里的酒一定用了蛇，这点你们能接受吧。”
　　看隗维的表情，他不是很能接受。赫仑则想催吐。
　　后天开始报名，他们先找了一间旅馆下榻。何所之做东，请他们住了阿普伦最好的房间。
　　旅馆是阿普伦中最高大的建筑，外观很像黑塔，尖顶高耸入云。建筑的一侧，是鳞次栉比的阿普伦城镇，另一侧，则是开裂的巨大冰层。
　　这座旅馆，如开天辟地的利刃，刺入数万年的冻土，建筑随着裂纹排布，冰海为之离坼。
　　在这儿登记入住的，几乎都是想成为祭品的人。一路上有很多人冲高梦棠翻白眼。
　　高梦棠不甘示弱，谁冲他翻白眼，他就瞪回去。
　　让他们感到安慰的是，房间很不错，非常宽敞，装潢古色古香。如果没有骷髅饰品和血淋淋的墙绘就更好了。
　　虽然没有正式开始比赛，但这里总归不是安全地方，他们不愿意单独行动，两人一间卧室，高梦棠照例和隗维住一间房。
　　正在收拾行李，门外传来咣当咣当的响声，高梦棠哪里热闹往哪里钻的性格，立刻打开门，探出半个脑袋，往走廊里看。
　　一群身披黑袍的人，搬着一尊黑色石像，往楼上走。
　　订房间时，何所之和他们说过，这间旅馆的最顶层，是一间大套房，已经被肖族长预定了。其他人给再多的钱也定不了。
　　而高梦棠住在次顶层，这些人往楼上走，想必是肖缇恩的家仆。
　　家仆们见高梦棠探头探脑地看热闹，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继续往上走。他们小心翼翼地护着石像，生怕磕碰了一点儿。
　　那尊石像，主体是一朵半开的莲花，一个人脸朝下倒在莲花宝座中，探出一条胳膊，无力地往下垂着。
　　“中午好呀，”高梦棠走过去搭话，“这是什么？”
　　一位家仆欠身行礼：“半死者的神像，先生。”
　　肖氏古宅中，高梦棠见过半死者神像，不是这种形态。
　　“和我见过的不太一样呢。”高梦棠说。
　　家仆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高梦棠的神情，掂量着高梦棠的语气，认为他没有任何冒犯之意，稳妥地回复道：“半死者的神像有很多形态，这是其中的一种。”
　　“唔，我能祭拜一下么。”高梦棠试探着问。
　　家仆：“不能，先生。”
　　“……哦。”
　　高梦棠讪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没过多久，天花板嘭一声震颤，想来那些人把石像放好了。
　　“肖缇恩信教信得够虔诚，漂洋过海地飞过来，还要带着一尊神像。”高梦棠嘟囔着。
　　隗维靠在床边抽烟，没答话。
　　“阿维，你忽视我！”高梦棠说，“别人讨厌我，你还不搭理我！”
　　“抱歉，盲者阁下，”隗维的声音比往常虚弱一些，“在下可能是消化不了蛇酒，心脏有些痛。”
　　高梦棠不耍脾气了，跑过去给他揉胸口：“何所之是法医，他治疗术很好，让他给你看一看。”
　　隔了一会儿，隗维才回答：“无妨，现在好些了。”
　　北洲纬度高，下午三点多，天已经黑了。隗维点着油灯读《月之秘法》，神情还是恹恹的。高梦棠观察着他的样子，越想越不对劲。
　　一般的毒药，隗维能当起泡酒一样喝下去。餐厅里的蛇酒，好歹是给客人喝的，烈度还能强过毒药不成？
　　隗维怎么可能因为两杯蛇酒而身体不适。
　　他回想了一下，刚入住旅店，隗维都很正常，收拾行李很麻利。他状态变化时，肖氏家仆正往楼上搬半死者塑像……
　　思来想去，高梦棠找了个借口出门转转，然后，披上隐形衣，蹑手蹑脚往楼上走。
　　走到楼梯口，两名肖氏家仆双手背后，机器人似的守着楼梯。高梦棠刚上了一级台阶，其中一人就伸出手掌挡了一下。
　　“高先生，您走错方向了么？”家仆的语气四平八稳，“楼上没有其它房间，您应该是想下楼吧。”
　　“……”有点尴尬。
　　他揭下隐形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早就听说肖氏家仆能力超群，想测试一下你们能不能看透隐形衣的伪装。”
　　找不到比这更牵强的借口了……
　　家仆还是没有多余的反应，其中一人微微颔首：“谬赞。”
　　楼梯不能走，那就爬墙。高梦棠绕了个圈，再次披上隐形衣，从窗口翻出去。整栋建筑足有30层楼高，高梦棠双手攀在顶楼窗户的床沿上，一使力，脑袋从窗台边探了出来。
　　灯光照亮窗玻璃，高梦棠看到一片黑色。
　　他一抬头，和守在窗边的肖氏家仆四目相对。那两人双手背后，站岗似的，腰背笔直。目光透过隐形衣，直接锁定了高梦棠的双眸。
　　高梦棠看到的黑色，就是肖氏家仆身上的黑袍子。
　　三个人对视数秒，高梦棠默默地把脑袋缩了回去。他说他的爱好是攀岩，会有人相信么？


第247章
　　旅馆顶层。攀岩爱好者离开后, 一名家仆离开窗户，和肖缇恩耳语几句。
　　“无妨。”肖缇恩嘶哑着嗓子说，“我就知道, 贤王十二不会老实。”
　　那人回到窗边, 继续站岗。
　　顶层全部打通, 形成一个大房间。尖顶处的玻璃彩窗, 被灯光照得晶莹剔透，恍若宝石。彩窗折射的光影, 落在地毯上, 斑驳迷离。
　　晃动的光斑正中央, 摆着半死者的神像。祂趴在半开的莲花中，看不清面容，一只手无力地耷拉着。食指轻轻搭在地毯上, 光影围绕祂的指尖跳跃。
　　肖缇恩清瘦肩膀的形状，披着一层黑袍, 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脑袋无力地靠着着竖琴，一只手调试着琴弦, 震颤的琴弦也在光斑中逐渐迷离。
　　另一只手攥成拳, 紧紧握着什么东西。
　　不成调的音符跳来跳去, 是他的技能【归零】曲子。
　　弹了一阵, 肖缇恩忽然推开竖琴, 庞然大物砸在地板上，所有琴弦嗡的一声震动。
　　“主人, 我的主人……”肖缇恩倒在地上，轻轻牵住半死者神像伸出来的那只手，“我的技能，我的身份卡……用不了了……失效了, 我变成废物了，我如何侍奉您！”
　　苏寂·蒙曾和海德拉合体，获得精神控制的力量。他们食指点在肖缇恩的眉心，对他说：身份卡【013均衡意志】已彻底崩解，现在的你，没有身份卡，无法使用任何技能。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肖缇恩再也使用不了任何技能。无论他如何调动身份卡的能量，只能感受到心脏处的钝痛。
　　房间里静悄悄的，20多名家仆，背对肖缇恩，守着每一扇窗。肖缇恩的啜泣断断续续传入他们耳中，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这样的我，有何颜面倒在您的脚下，主人，我亲爱的主人！”肖缇恩的声音从青壮年时的沉稳，变为暮年老者的沧桑，他的哭泣声，撞在墙壁上，激起微弱的回响。
　　他握着神像的手渐渐缩紧，一边哭泣，一边蜷缩起身体。
　　忽然，似乎感知到什么，撑着枯瘦的身子骨，跪在地上，狂热地吻着神像的手背。
　　肖缇恩一直紧握着的左手，也松开了，几颗玻璃珠掉在地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主人！只有您怜悯众生啊，我愿付出一切，让您成为这世上唯一的神王！”肖缇恩嘴唇贴在神像手背上，他的声音很低，很压抑，但颤抖的尾音，透露出他内心震动的强烈感情。
　　玻璃珠滚到神像底座，撞击那神秘的石材，发出余音似的轻响。
　　*
　　这天晚上，高梦棠睡得很不安稳。
　　他一会儿梦到黑商，一会儿梦到阿撒托斯之矛在黑塔王座厅飞来飞去。而梦中的高梦棠，靠在王座里，漫不经心地支着下巴，对他的下属说：
　　“它为什么总是飞来飞去？”
　　“陛下，它感知到了危险。”侍从回答。
　　“这里是黑塔零，我的王座厅，能有什么危险？”贤王十二问，身旁的侍从擎着托盘，盘子上有一杯冰水。贤王十二偏头瞅了瞅，拿起那只金杯，抿了一口冰水。
　　“好甜呀，”贤王十二说，然后他从椅子中爬起来，把金杯举到侍从嘴边，“月牙儿，你也尝尝，今天的冰水很甜。”
　　被唤作“月牙儿”的人，吓得连连后退。贤王十二很委屈地说：“你躲什么呀，嫌弃我喝过么！”
　　说罢，贤王十二一骨碌从王座上跳下来，拿起另一个侍从端着的玉壶，又拿了一只新的金杯，倒了一杯新的水，递到月牙儿嘴边。
　　“喝吧，这次我没喝过。”
　　月牙儿直接跪下去了：“陛下，奴仆是奴仆，王是王，陛下不该这样。”
　　贤王十二不听，非要月牙儿把那杯水喝下去，然后问他甜不甜。月牙儿幅度微小地点了一下头，贤王十二才满意地笑了。
　　阿撒托斯之矛仍在黑塔中飞来飞去，戳刺着空气，躁动不安。
　　另一个胆子大一些、行为举止更大方的侍从捂着嘴笑了一声：“十二和历代贤王都不一样呢，您比他们更好相处，更……惹人喜爱。”
　　最后四个字说出来，正拿着仪器在王座厅到处检查的其他仆从惊出一身冷汗，纷纷回头看着那胆大包天的仆从。
　　“是么？”贤王十二却很高兴，惹人喜爱，对祂来讲是赞美，“绘世，我真是最让人喜欢的么，比贤王十一还惹人喜欢？”
　　提及贤王十一，气氛又冷了下来，那些到处乱看的侍从，纷纷低下头，心有余悸的模样。
　　“属下侍奉过从贤王八到贤王十，三代贤王，”绘世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复杂的情绪，“贤王十一登基后不久，属下逃出了黑塔零。”
　　“为什么？”贤王十二问。
　　绘世落寞地说：“属下喜欢绘画，但侍奉贤王十一，必须自剜双目。”
　　“什么？！”
　　“贤王十一的近身侍从，无一例外，都是盲者，”绘世抬头看了一眼在空中到处乱飞的紫色长矛，“正因如此，贤王十一才炼制出阿撒托斯之矛。”
　　“盲者不能很好地保护贤王十一，这支长矛，感知到危险会自动攻击，有它在，贤王十一才能安全。”绘世的声音越来越虚无缥缈。
　　梦境淡去，高梦棠凝望着绘世的脸，总觉得有些熟悉……
　　静谧的房间中，高梦棠倏地睁开眼，隗维仍睡着，眉头微蹙。高梦棠盯着天花板，许久许久。
　　梦中的所见所闻，应该是他作为贤王十二时期的记忆。
　　黑商拿走的“自我欺骗、自我蒙蔽”的能力，是记忆么？
　　找回记忆，应该算好事吧，怎么能是交易付出的代价呢。
　　高梦棠想不明白，他惦记着绘世的面容，轻轻拿起草稿本和铅笔，沙沙沙地画出绘世的模样。
　　身旁，隗维说了句梦话，声音含糊，高梦棠听不真切。他竖着耳朵，分辨了半晌，好像是“我没错”三个字。
　　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隗维一直重复着。
　　做噩梦了？高梦棠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叫醒，忽然，隗维倏地睁开眼，红色的竖瞳在昏暗的房间中幽幽亮着，他杀气腾腾地瞪着高梦棠片刻。
　　“盲者阁下。”隗维清醒过来，揉着额角坐起，靠着床头。
　　“你梦到了什么？”高梦棠小声问。
　　隗维半闭着眼说：“在下被砍去了一条手臂，在树林中逃难，找到一间猎人小屋，屋内没有人，炉子上有烤肉。”
　　“在下饥肠辘辘，就去吃那块带骨烤肉。”隗维揉额角的手垂落在被子上，“吃着吃着，那块烤肉变成了在下被砍掉的左臂，手腕上还带着这支手表。”
　　他点了点自己腕子上的白色皮带机械表。
　　高梦棠哑然，他明白隗维为什么在梦中说“我没错”。
　　因为隗维遭受白苛的酷刑之后，把白家人剁碎，做成一桌好菜，骗白苛吃了下去。
　　“你没错。”高梦棠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他们继续睡，第二天醒来时，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找到其他队友，一起去吃早餐，却发现队友们都一幅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怎么了，你们也做噩梦了？”高梦棠打趣道。
　　白介的反应出乎意料，他很惊恐：“老大，你怎么知道？？”
　　高梦棠：“诶？”
　　所有人都做了噩梦。白介梦到他有个贩|毒的弟弟，导致他全家被判了死刑；赫仑则梦到火灾发生，老师救走了他的妹妹，留他一个人被活活烧死。
　　段颂的梦有点搞笑，他梦到自己是民国时期的进步女学生，本打算出国留学，却被父母安排了包办婚姻，他（梦里是她）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人，生下一个和丈夫长得很像、性格一样讨厌的孩子。
　　听着听着，高梦棠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成员们的噩梦，都有一个相似之处：由他们的亲身经历改编，只不过，他们从“加害人”，变成了“受害者”。
　　隗维一个人是巧合，现在，另外三个人也做了相似的噩梦……
　　高梦棠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和肖缇恩有关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日安，古神赐福与您。”何所之脚步轻快地走过来，胳膊下夹着一个文件夹，“你们休息得怎么样？我觉得这里的套房还不错，哎呦！”
　　看到这几人眼底的乌青，何所之的絮絮叨叨停止了一瞬：“昨晚发生了什么？”
　　高梦棠讲述了一遍他们的经历，随后问：“你做噩梦了么？”
　　“没有，”何所之说，“或者说，我根本没睡。昨晚我和父亲彻夜长谈，为了说服他，我要和你们成为队友。”
　　“结果呢？”
　　“他同意了！”何所之晃了晃文件夹，“我已经把报名表拿来了。今天我们找个时间讨论一下，挑出12个人，分出甲组乙组，再取一个队名。”
　　一群人挑了张桌子，一起吃早餐。
　　路过的古神信徒，照例是要朝高梦棠翻白眼的，但高梦棠没心情搭理他们。
　　那些人先挑离高梦棠很远的位置坐，但人多，很快，只剩下高梦棠等人身旁的位置。他们只好怨气重重地坐下。
　　这时，高梦棠的里世界语能力发挥了功效——偷听邻座人谈话。
　　“我也做了噩梦。”
　　“咄咄怪事。”
　　“这是献祭的前兆啊！一场光荣的牺牲即将在这里出现！”
　　原来，噩梦不只针对高梦棠的队友，而是平等地针对所有人。高梦棠有点开心，很快，他想到一点不太对的地方。
　　为什么高梦棠没做噩梦呢？他只梦到了绘世和阿撒托斯之矛，这只是回忆，不是噩梦。
　　“高先生，您没做噩梦么？”何所之问。
　　高梦棠摇摇头，心想，可能因为我做过的所有事，都问心无愧吧。
　　他们吃完早餐，何所之提议在阿普伦逛一逛，因为这里有很多商店售卖黑塔珍稀道具，甚至能买到传承级武器。
　　“传承级武器？？这是能买到的？”赫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传承级武器非常稀有，月幡成员中，只有高梦棠有一件传承级武器【冰瓯泡影】，其他人都没有。
　　何所之：“是呀，我准备挑一把趁手的武器。我是辅助，战斗力不足。”
　　对于黑塔玩家来说，武器并不是必需品，像段颂、赫仑这类玩家，自己的身份卡就带有武器。初始武器与玩家更契合，使用起来效果更好。
　　没有初始武器的玩家，比如白介，听到“传承级武器”这几个字就双眼冒光，
　　“隗先生，何罗是生命，不算武器，你到现在还没有正式的武器呢。”何所之说，“您不需要么？”
　　看隗维的表情，他好像希望何所之送他一件，但何所之紧接着说：“你攒了很多钱吧，再向高首领借一点，足够买一件了。”
　　隗维肉眼可见的失望，随后说：“不需要。”
　　“我给你买！传承级武器而已，也没什么稀奇的。月幡也有钱，我出全款！”高梦棠挺起胸膛，语气坚定地说。自己的队友眼巴巴看着别人买好东西，他作为首领，怎么能无动于衷？
　　隗维捅咕他一下，小声说：“……您老怎么想的，你我皆是月幡成员，钱从左口袋进右口袋，有什么意义。何所之是外人，有钱，想办法再让他破费一次。”
　　高梦棠：“额……”
　　何所之没听到二人的“密谋”，眼睛在沿街的两排店铺中扫来扫去，很快有所发现，他用手掌指着一间没挂招牌的小铺：“到了，就是这里。”
　　店铺正门狭窄得只能容一人经过，像段颂这样的宽肩膀要侧身通过。推开门时，积灰扑簌簌地落下来，呛得人直咳嗽。
　　楼梯又窄有高，宽度只有半个脚掌。众人踩高跷似的小心翼翼上了楼，空间变大了一点，但也只有60平左右。
　　所有货品乱七八糟地堆在地板上、架子上、桌子上。窗帘拉着，但因为窗帘太破旧了，漏光，屋内才算有了一点可怜的光线。
　　屋内最明亮的，是……老板本人。他全身皮肤亮着萤火虫似的绿光。很显然，老板是阿普伦人，自然融合方向是萤火虫。
　　“不欢迎光临。”老板坐在摇椅中晃来晃去，透光窗帘缝隙往窗外看，头都没回，“我这儿的东西很贵，穷鬼滚蛋。”
　　“老板，好久不见。”对于老板不礼貌的言语，何所之丝毫没有生气，他摘下兜帽，笑呵呵地说，“我听说你这儿进了传承级武器，我想看看。”
　　闻言，老板缓缓转过头，轻盈地从椅子中飘起来：“少爷又来了啊。一共有两把传承级武器，我拿给你看看。”
　　乒乒乓乓的乱响，老板在一堆杂物中翻找，很快，他拿出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带鞘双刀，黑漆漆的，死气沉沉，但没有值得惊讶的地方。
　　第二样，是一根破木棍。
　　看到那根木棍，高梦棠等人倏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尹明乌的拐杖！
　　“请问，您从哪里得到了这根手杖？”高梦棠问。
　　老板听到了，但故意忽略，只看着何所之：“少爷您看看，喜欢哪一样。”
　　“这支手杖怎么了？”何所之问。古神信徒很少与外人来往，他对尹明乌并不了解。
　　高梦棠：“这是尹明乌的手杖。老板，您从哪里得到的？”
　　“带鞘双刀，名为【相生】，雄刀斩冤魂，雌刀斩生魂。”老板再次无视了高梦棠，向何所之介绍道，“斩冤魂吸收能量，强化雌刀，攻击力很强。适合您，少爷。”
　　何所之：“我现在想了解一下这支手杖。”
　　老板这才说：“手杖名为【如愿】，持有它，可以强化自身的技能。比如少爷您，拥有了它，治疗术会更加强大。”
　　“手杖的前主人是尹明乌么？”高梦棠坚持不懈地问，“身份卡是……”
　　一句话没说完，老板没好气地打断他：“不买别问！”
　　高梦棠：“你！你凶什么凶，我感兴趣的是商品，又不是你！”
　　“所以，老板，这支手杖哪里得来的？”何所之问。
　　老板：“肖族长卖给我的。”
　　尹明乌是肖缇恩的另一半灵魂，他死后，道具到了肖缇恩手中，倒也合理。
　　“双刀【相生】也是肖族长卖给我的。”老板继续说，“店里还有很多宝贝，以前的主人，都是肖族长，少爷，我拿出来给您看看。”
　　说着，老板接二连三地摆出来一堆东西，足有五、六十件，从武器到药水到契约书，一应俱全。
　　“肖族长在这儿买了这么多东西？”何所之有些惊讶。卖二手，多半因为缺钱。肖缇恩家大业大，即使是举办生日宴这种大型活动，也不该掏空他的家底。
　　尤其是这两件传承级武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拿出来卖。
　　“少爷，您听说了么，”老板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肖族长采购了大量药水和道具，至少是召唤古神所需要的二倍！这次生日宴，一定很盛大。”
　　那两人讨价还价时，白介眼睛黏在两把传承级武器上，咽了咽口水。
　　“你喜欢？”高梦棠问。
　　白介：“喜欢，额，喜欢什么啊。就看看。”
　　他说这话时，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笔直地钉在传承级武器上。
　　“这个价吧。”何所之比划了一个数，“我们家人是你这里的常客。除了我，别家人再给不了这么高了。”
　　老板的表情有些为难，纠结片刻，点点头。二人先签契约书，随后，老板撑开一个钱袋子，何所之的手掌悬在袋子上，碎骨头哗啦啦地掉了出来。
　　骨头碰撞时的脆响，持续了足有5分钟，老板掂了一下袋子：“3200万。够了。”
　　一件传承级武器，要3200万块碎骨头。高梦棠查看了一下月幡账户，余额连一半都不到。
　　“我会努力挣钱的。”高梦棠无奈地说。
　　白介眼巴巴地看着【相生】双刀被何所之收入囊中，高梦棠心一横，想着不能让队友的期待落空，于是问老板：
　　“店里还有什么武器？不一定要传承级，稀有度低一点的。”
　　然而，老板第四次无视高梦棠：“何少爷，我听说你叔叔何琰买了30枚复活币啊，他在哪儿买的？我这里都没有30枚复活币。”
　　“我不知道啊，琰叔是我家的钱袋子，他进货的渠道五花八门，”何所之揽过高梦棠的肩膀，“我朋友问你呢，店里还有没有其他武器。”
　　“没有，我这里只卖尖货。除了传承级，其它的都没有。”老板只看着何所之，“我这儿还有5枚复活币，您要不要看看？”
　　何所之：“复活币免了吧，我们有很多了。这支手杖我也拿着，送给我的朋友。”
　　此言一出，月幡众人愣了好几秒，高梦棠连忙伸胳膊阻拦：“这怎么好意思，太贵重了……”
　　“不愧是何少爷，一掷千金，气度非凡，”隗维迅速把高梦棠的胳膊按下去，“与您的莫逆之交，我们终身铭记。”
　　手杖【如愿】不具有攻击力，价格便宜一点，何所之又是大客户，打了折扣，最终以2700万的价格成交。
　　何所之两只手托着如愿，交到高梦棠手上：“别客气，拿着吧。”
　　高梦棠有点不敢收：“其实……”
　　“这笔钱对我们来说是天文数字，对您来说只是寻常，我们若执意推拒，倒显得瞧不起您了，”隗维抢先一步接过，“多谢。”
　　高梦棠：“可是……”
　　隗维：“我们首领说谢谢。”
　　“唔，谢谢。”高梦棠愣愣地重复。
　　两个大件买完，何所之还要买一些药剂和道具，他跟着老板挑来挑去。角落里，高梦棠小声说：“不太好吧？”
　　“好得很。”隗维说，“复活币的市价在1200万-1500万之间，他能一次拿出二十枚。不到三千万的武器，对他来说算什么。”
　　隗维有点嫌弃地把手杖塞进白介怀里，表情里写着“尹明乌碰过的，我才不要”。白介不管这个，爱惜地摸来摸去：“送我吗！古神啊！”
　　另一头，何所之和老板交谈了很久，高梦棠好奇地到处看，看到一只很可爱的毛绒玩具，没忍住，轻轻戳了一下。
　　“别碰！”老板尖叫一声，扑过来打了一下高梦棠的手腕。皮肤瞬间红了一片。
　　高梦棠也动了怒，不但没有缩回手，反而拿起了那只毛绒小兔：“你到底是不是商人！店铺里的商品，客人看一下都不行么！”
　　出人意料地，老板没有再阻拦，他一会儿看看毛绒小兔，一会儿看看高梦棠，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是什么人？”
　　高梦棠：“诶？”
　　“你不是表世界的人？”老板继续问，“这东西叫【灵魂港湾】，遇到危险情况时，触碰这只玩偶，可以让灵魂抵挡一次致命一击。”
　　“只不过，它只对表世界的生命起效。”
　　高梦棠感觉这个东西他真不应该碰，如果是其他人，现在灵魂已经被吸进去了。他默默地把玩偶放回原处：“原来道具还分表里世界啊，幸好它对我不起效。”
　　“作用于灵魂的道具，与其他道具不一样，表里世界之间不通用。两种生命之间存在根本差异，”老板拍了拍玩偶，上下扫了高梦棠一眼，见他穿着羽绒服和牛仔裤，而不是古神信徒的黑袍，又叽叽咕咕骂了一句，“无信仰的野兽，连这都不知道。”
　　高梦棠很生气，但听到“表里世界之间不通用”这句话时，似乎想起些什么，他皱起眉，刚要开口，听到身后叮叮当当的脆响。
　　思路被这异响打断，回头一看，竟然是肖缇恩的家仆。那人站在楼梯口，捡着掉在地上的玻璃珠。
　　“老板，我家主人派我来买些东西。”家仆说。
　　店铺老板连忙冲何所之等人使眼色，他们识相地溜出狭窄的店铺，回到街道，深吸一口气。
　　嗯，外面的空气清新多了，高梦棠不再生气。
　　“我应该把5枚复活币买下来，”何所之有点后悔，“改日让琰叔来买吧，他砍价更厉害。也不知道他那30枚复活币，花了多少钱买下来的。”
　　他们收获满满，心情愉悦地回到旅店，一进门，就看到人群吵吵闹闹，表情惊恐又狂热。
　　“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扑过来，抱住何所之的胳膊，“你快上楼去看！”
　　何所之：“何淇，怎么了？”
　　“琰叔死了！”小女孩带着哭腔喊，“魂飞魄散！”


第248章
　　魂飞魄散的情况下, 复活也复活不了。
　　何所之像做梦一样，飘飘忽忽地上了楼。早已经有一群人围住何琰的房间，彼此间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
　　他用肩膀顶开看热闹的人群, 砰地关上房门, 父亲何琼坐在床上, 揪着自己的白发。
　　地板上，躺着何琰的尸体。他脸上和脖子上有抓挠的痕迹, 指尖的血迹已经干涸。表情很祥和, 双目微合, 静静地微笑着，左胸口处插着一把匕首。
　　房间一片狼藉，摆件全被毁了, 吊灯砸在地板上，窗帘被扯下来, 撕成了碎布块。
　　血泊中，还有一枚复活币。何琼尝试将何琰复活, 但发现他魂飞魄散, 复活币也起不了作用。
　　“父亲, 怎么回事？”何所之声音颤抖地问。
　　何琼的声音无比嘶哑：“何琰早晨没下楼吃饭, 家仆敲门也不开, 到了10点多，屋子里传出腐臭味, 我们破门而入，就看到何琰……他……哎……”
　　泪水盈满何所之的双眼，迷离的视线中，他伸出手, 指尖按着何琰的眉心。
　　【120法医】身份技能【死亡鉴定】
　　触碰尸体，可以得知死者的死因。
　　何琰的脑袋旁边，浮出两个只有何所之能看到的红字：自尽。
　　“琰叔自尽身亡……”何所之说。
　　“怎么可能！”何琼抬起头，瞪着赤红的双目，“何琰准备参加祭品角逐赛，后天就要开始了，他为什么要现在自尽！”
　　“还有，自尽为什么会魂飞魄散！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伤害不了灵魂！”
　　何所之快哭出来了：“我的异能不会出错。”
　　“……出去吧。”何琼说，“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何所之找到高梦棠，抱着他大哭了两个小时，他一个古神信徒，竟然没有对死亡司空见惯，让月幡成员有点惊讶。
　　“这背后一定有阴谋。”何所之抽抽搭搭地说，“琰叔是被害死的！”
　　隗维看在2700万的份上，尽心尽力地安慰他：“你有头绪么？何家曾与哪些人结仇？”
　　何所之擤着鼻涕：“李家。被我们做空过期货。”
　　“那他们很可疑……”高梦棠说。
　　“还有赵家、许家、刘家、钟离氏、司马氏、丁氏、薛氏……”何所之顺口溜似的连说了20多个姓氏。
　　隗维：“……都被你们做空过？”
　　何所之：“嗯。”
　　什么古神信徒界的索罗斯！何琰能活到现在，才是奇迹吧！
　　谋杀发生时，如果这个人处处树敌，那他就是一个敌人也没有。高梦棠等人立刻放弃了追查真凶的想法，一门心思地把敏感大少爷哄好。
　　何所之回他自己房间哭去了，其他人也松了一口气。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高梦棠脱下被何所之泪水打湿的白毛衣，“如果何琰是被敌人杀害的，为什么死前的表情很幸福？”
　　而且，何琰身上有抓挠的伤痕，指尖有血。死前，他曾痛苦地抓自己的皮肤，为何临死之时，情绪又恢复平静？
　　“管这些呢，”段颂伸了个懒腰，“花式自杀仪式马上开始了，到时候死的人不计其数。他何琰先走一步罢了。”
　　高梦棠也爱莫能助，对于古神信徒间的恩怨情仇，他完全是外行。
　　何琰的死没惊起多大的波澜，古神信徒们认为这是光荣牺牲的前兆，准备比赛的继续准备，看热闹的继续看。
　　虽然何所之很伤心，但白介很开心，他对【如愿】爱不释手，拿出了摸了好多遍。摸着摸着，如愿从一根平平无奇、有点歪的木棍，变得笔直修长，颜色也在变化。
　　“快看快看！”白介开心极了，“不愧是传承级武器，还会变换形态！”
　　但很快，白介的笑容就收敛了。
　　把手的形状逐渐变成瘦长鬼影，头戴高礼帽。精细的雕工，甚至能看清礼帽上的缠绕的缎带，和领口处的温莎结。
　　从鬼影的腰部缩紧，向下延伸，变成亮面黑色。
　　“咋啦？”赫仑问。
　　白介恍惚地放下手杖：“头戴高礼帽的黑衣无脸绅士，白家的家徽。”
　　他继续摸来摸去，用手杖敲击墙壁，但手杖再也不变换形态了。
　　“为什么是这个形状啊！”白介很崩溃，“一根破木棍都比这好！”
　　赫仑：“管他呢，这支手杖可以强化自身技能，有了它，你偷东西就更顺手了。”
　　“可我不喜欢这个形状，变回去！变回去！”白介气得嗷嗷叫唤。
　　*
　　旅店里的宾客依然做噩梦，高梦棠没有。只是，他总能听到天花板上叮叮当当的响声，像玻璃珠掉在地板上，深更半夜也响个不停。
　　真讨厌，肖缇恩这个没素质的邻居。
　　比赛开始前，他们选出12个人，分成甲乙两组。
　　甲组成员：隗维（队长）、段颂、小苍兰、蔚乡尘、何所之。
　　乙组成员：高梦棠（队长）、林里、白介、赫仑、宋钟、高赓、何淇。
　　签好报名契约书的那晚，高梦棠临窗远眺，从他们的旅馆，能看到角逐赛的赛场。
　　赛场分为两部分，甲组的赛场是一个冰窟窿，乙组的赛场也是一个冰窟窿。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宋钟急得团团转，“还有10个小时，比赛就开始了！”
　　“您担心些什么？”隗维悠闲地翻着《月之秘法》，“您老在乙组赛场，玩家间禁止互相厮杀。这您也怕？”
　　宋钟理不直气也壮：“我就是胆小鬼，你又不是不知道！”
　　凌晨11点30分，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半小时。高梦棠跟着一群黑斗篷，一道结界挡住他们的去路。
　　高梦棠新奇地伸手摸了摸，由衷感叹：“肖缇恩挺厉害的嘛，竟然能造出这么好的结界。”
　　周围的人听到他直呼肖缇恩的大名，纷纷侧目。
　　乌鸦叫了一声，零点的钟声敲响。屏障随之消失，人流挤过高梦棠，前赴后继地往冰窟窿里跳。
　　高梦棠差点被他们撞倒，小声嘟囔了一句：“送死还这么着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冰窟窿深处只有一片虚无的黑色，月幡众人正酝酿情绪，身后的人撞了他一下，脚底一滑，直接摔了下去。
　　*
　　晕眩感过后，隗维等五个人挤在一间电梯里。这是一台老式电梯，面前是伸缩栅栏门。层数显示为13层。
　　熟悉的系统声音在耳边响起：“欢迎各位加入比赛【升降机】。【101九千岁】隗维，您已进入甲组赛场，请详细阅读比赛规则。”
　　眼前出现三行字：
　　1.离开博物馆后，您将看见两条路，您可以选择任意一条。
　　2.甲组赛场的成员可以互相厮杀。
　　3.您最好尽快离开博物馆。
　　没了。再怎么详细阅读，也只有这三行字。何所之吓得缩在电梯角落里发抖，隗维环顾一周，没看到什么新奇东西。
　　很快，他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条项链，外观看是一只金质的扁平圆形小盒子，雕刻得很精致，打开一看，是一朵合拢的莲花，只开了一瓣。
　　“嘎乌。”隗维自言自语地说。嘎乌是一种宗教用品，相当于微型神龛。他正想研究一下嘎乌盒中开了一瓣的莲花有何寓意时，电梯咣当响了一声，往下一沉。
　　隗维瞳孔一缩，放下嘎乌吊坠，袖口弹出章鱼腕足，掰着那伸缩栅栏门，直接拽开，冲了出去。
　　“怎，怎么了？”何所之战战兢兢地问。
　　“出来！”隗维深处胳膊把他拽出来，何罗的触手缠着其他三个人，“这里的电梯，能通往什么好地方！”
　　队员都被他拽到走廊中，这时他们才有余裕的时间观察这栋博物馆。
　　出了电梯门，先看到导览栏，13层只有一个展馆，名为【邪王I展馆】
　　邪王一，也就是贤王十三，黑塔游戏的“系统”。因为邪王一是死诞者，与历代的月族之王不同，祂更喜欢自称邪王一。
　　何所之怪叫一声，掸了一下黑斗篷的灰尘，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深深一拜：“赞美真主，超绝万物……”
　　其他人：……
　　“起来。”隗维把他薅起来，“小心点，这一层不能只有我们五个人，在下推测，还有其他人离开了电梯。”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远处传来打斗声。他们循声找过去，看到一群人正在展厅入口处厮杀，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果然，电梯刚启动时就闯出来的，不只他们一组。
　　何所之躲在拐角处，整个后背贴在墙上：“现在怎么办？”
　　“坐收渔翁之利。”隗维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抽着。
　　甲组赛场的玩家名单中，头像一个接一个地变成黑白，开局五分钟，已死了10多个人。
　　等那两拨人打得两败俱伤，只剩两名幸存者，隗维也抽完了烟，皮鞋尖碾灭了烟头的火光，手中一团黑气凝结成绸带……
　　黑色缎带飞出，眼看着就要缠住两人的脖子，随后将他们的颈椎勒断……
　　咻的一声，两张扑克牌飞过来，割开隗维的缎带，劈入那两人的咽喉，直接将他们的脖子砍断。
　　隗维的动作一顿，转过头去，瞪着扑克牌飞来的方向。
　　“九千岁，先不要攻击，我没有敌意。”原本空无一人的走廊，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空中出现水波扭曲的纹路，披着黑袍的信徒出现在波纹之后。
　　波纹凝聚成一张扑克牌，被那名青年夹在食指和中指间。
　　具有伪装功能的扑克牌，让走廊看起来没有人，其实那女人一直在走廊中观战。而且，她的扑克牌还具有攻击力，能直接把脖子砍断。
　　既有攻击力，又有辅助性能。这人不好对付。隗维直视着女人的双眸，章鱼触手和他的五指缠在一起。
　　何所之看到她，倒吸一口凉气：“商羽。”
　　“你家的仇人？”段颂问。
　　“不是。”何所之说。
　　段颂：“那就好。”
　　“因为她家的054系身份卡特别厉害，我们得罪不起。”何所之补上后半句。
　　段颂：“……”
　　商羽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即使笑着，看起来也不太好接近。她手指一弹，扑克牌飞回袖子中，不顾隗维的意愿，抓着他的手握了一下。
　　“我们合作吧。”商羽开门见山地说。
　　隗维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此言何意？”
　　“何所之不想成为祭品，才会找你们当队友。”商羽说，“因为你们不是信徒，根本没有为信仰而死的觉悟。”
　　“我……”何所之想狡辩，被商羽一抬手打断。
　　“不要误会，别人家的事，与我无关。”商羽说，“我一定要成为半死者的祭品，九千岁，你与我们合作，屠杀其他人。剩最后两组的时候，你们退出，我们胜出。您觉得如何？”
　　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竞争关系。隗维的目标，就坚持到倒数第二组，然后拿着20枚复活币离开。商羽她想大费工夫地自杀，与隗维等人无关。
　　本能的谨慎，还是让隗维质疑了一下：“在下了解到的情况是，古神信徒很讨厌盲者阁下，对在下的印象，恐怕也不太好。”
　　“确实不好，”商羽直言不讳地说，“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和你握一次手，我要用婴儿的鲜血洗二十遍手。”
　　小苍兰气得要打她，被隗维按住了。
　　“但我现在想成为祭品，”商羽那双澄澈、但深不可测的双眸中，燃起狂热的光芒，“即使与你这样的人合作过，但我作为祭品献身之后，灵魂中的卑微和不堪，都将被古神洗净。”
　　隗维：“那么，合作愉快。”
　　他习惯性地想握手，但商羽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
　　“欢迎各位加入比赛【天梯】。【000盲者】高梦棠，您已进入乙组赛场，请详细阅读比赛规则。”
　　1.找到兔子
　　2.乙组成员之间，禁止互相厮杀，否则将面临惩罚
　　3.您最好尽快离开博物馆。
　　找到兔子？什么意思？高梦棠一头雾水，但他没有精力思考这些，周围太暗了，没有一丝光线。
　　“我又变成盲者了，什么都看不见！”高梦棠大声说。
　　赫仑到处乱摸：“我也看不见！这里没有光线，我好像在一个箱子里，什么东西，这么软。”
　　高梦棠：“我的脸。”
　　“手电筒，手电筒！”宋钟喊。
　　他打开手电筒往前一照，一扇被血浆染成红褐色的伸缩栅栏门，栅栏的缝隙中，还缠着一团一团黑色的头发。
　　“啊啊啊啊！”宋钟尖叫着，打开空间裂隙，逃命似的钻了进去。
　　这人乱跑什么！遇到危险了怎么办！赫仑一手抓住宋钟的腿，一手抱住高梦棠的腰，大喊了一声“都跟上来”。
　　于是，七个人稀里糊涂地跟着宋钟，穿越空间裂隙，来到博物馆走廊。
　　走廊里还是没有光，一群人摔得晕晕乎乎，赫仑扶着什么东西站起来，拿起手电筒，四处照了照，他差点尖叫出来。
　　身旁，是一尊全身长满手臂的怪物雕像，祂用长长的胳膊，围出一个宽7米，高5米的门洞。赫仑正扶着那怪物雕像一条枯树枝似的手臂。
　　门洞上方，用里世界语写着几个字。
　　“叽里呱啦，什么？”赫仑问。
　　“邪王I展馆。”白介说，他手里拿着如愿，把手的位置缠着黑布。
　　“哎呀，扶我起来，”高梦棠喊叫，“有光么？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高梦棠被他们搀扶着站起来，然后他熟练地拿出护眼蓝莓，咬碎酸涩的果肉……
　　“哥？”赫仑关切地问。
　　高梦棠睁着大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正前方。视力恢复了一点，由全盲变成1000度近视，半米之外人畜不分。
　　这是怎么回事？他和黑商做过交易之后，视力已恢复了，不需要护眼蓝莓也能看清，甚至比常人看得更清楚。
　　为什么在这个副本中，使用了护眼蓝莓，也看不清？
　　高梦棠用意念打开系统面板。
　　身份卡：【000盲者】（负面效果：唯一的死亡）
　　负面效果说明：您似乎被什么力量压制着。综合能力（玩家自身及召唤物的攻击力、防御力、移动速度等）降低至原本的30%
　　百目男巫是高梦棠的召唤物，它的能力也被削弱得只剩30%了，所以，高梦棠吃了护眼蓝莓，也是高度近视。
　　“你们看一下自己的系统面板，有负面buff么？”高梦棠问。
　　其他人看过了，都说没有。
　　见不得人的系统！不敢让他高梦棠发挥全部实力，专门给他穿小鞋！
　　高梦棠越想越生气，在泡泡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找出一副高度数近视镜。绑定了盲者身份卡后，高梦棠开始对眼镜感兴趣，在一家旧物店买下了这幅年龄超过100岁的古董级眼镜。
　　哼，他有得是办法！
　　眼镜有些花，度数也不准，但戴上之后，看得比之前清晰多了。
　　赫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高梦棠这幅眼镜，白色的大边框，左上角和右上角分别有一只兔耳朵。
　　“首领，你这是干什么。”宋钟忍俊不禁，甚至忘记了恐惧。
　　高梦棠有点无措：“很滑稽么？”
　　“不滑稽，”高赓说，“可爱。”
　　高梦棠将【唯一的死亡】这件事告诉他们，听完，队友们同样没有头绪。不过，奇怪的事发生在高梦棠身上，也挺正常的。
　　“先别管这个了，”高梦棠扶了一下白色边框兔耳朵镜，“系统让我们‘找到兔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们先到处看看。”
　　恢复视线后，高梦棠发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个照相机，他摆弄了一阵，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就把相机放在一边不管。
　　邪王一的展馆破败昏暗，玻璃柜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展区内满是蠕动的肉块、爬来爬去的寄生虫和泡在药水里的不明器官。
　　“我宁可失明。”宋钟说。
　　乙组成员能看到一个积分榜，5分钟过去，所有人的积分都是0
　　“小兔子乖乖，快快出来~”高梦棠一边溜达，一边哼歌。
　　宋钟：“别，别唱了，首领，万一惊动了怪物怎么办！”
　　高梦棠继续唱：“把怪物赶走，全都赶走~”
　　宋钟：“……”
　　唱着唱着，高梦棠在一个展柜前停住脚步。
　　展品是一只破碎的昆虫茧，行李箱大小，一个人可以蜷缩在里面。吸引高梦棠的，是展品的解说。
　　：太平升灾星，万古不复明。贤王十二，就是里世界的灾星。祂撕碎了连通表里世界的屏障，裂隙释放的强大能量摧毁了至高秩序。里世界陷入彻底的混乱，祂们为贤王十三的位置战斗了上百年。
　　：裂隙撕开后，里世界的环境遭受巨大破坏，月亮裔无法适应新环境，在百年内逐渐灭绝。还剩下繁衍能力较强的暗影裔苟延残喘。
　　：蒙昧支配者，无意中打破了这枚茧壳，找到了一只气息奄奄的月亮生物。祂可能是里世界最后一只月亮生物。蒙昧支配者称之为半死者。
　　：身为死诞者，痴迷月亮生物是祂们的本能。蒙昧支配者用自己的死诞之血，维持着半死者残存的意识。从相逢的那天起，蒙昧支配者就用自己的全部手臂保护着半死者，并在末日中筑起通往王座的阶梯。
　　：蒙昧支配者成为里世界第十三位登基的王，自称邪王一。
　　：邪王一不满于此，祂毕生的目标，是完成半死者的愿望——建立一个充满包容、平等与爱的新世界。
　　：里世界的环境已被彻底破坏，为了完成半死者的愿望，祂在表世界推出黑塔游戏。
　　：允许任何人加入、所有人起点相同。游戏比任何社会都要公平。而且，半死者爱每一个人，无论他卑鄙还是高尚、美貌或是丑陋……
　　：旧世界的结束，新世界的降临。交替之时，半死者的爱，改变了世界。
　　解说是用里世界语写的，高梦棠一边读，一边给队友翻译。听到最后一句话，宋钟的表情像活吞苍蝇。
　　“呸呸呸，那老不死的真爱我，就别让我在这鬼地方，把我送回家！”宋钟说。
　　何淇：“不许说半死者的坏话！”
　　她是何所之的妹妹，只有7、8岁的年纪，胆子倒是大，一点也没见她害怕。
　　“嘿，你个小屁孩！”宋钟扬了扬拳头，故意吓唬她。但何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一点也没让邪恶、恐怖的古神信徒蒙羞，反倒把宋钟吓得一哆嗦。
　　这时，一阵很轻微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
　　声音没有具体的方向，众人环顾一周，没发现声音的来源。
　　“好像是系统的声音，”高梦棠说，“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我们脑中响起。”
　　手电筒的光锥中，七个人大眼瞪小眼，他们都听到了那清晰的叮当声。
　　而且，住旅馆时，肖缇恩的房间在高梦棠的楼上，天花板时常传来类似的声音，就像玻璃珠掉在地上。
　　“奇怪……”高梦棠若有所思地说。
　　“哥哥，你快看，”何淇拽了拽高梦棠的胳膊，指着展台旁边的墙壁，“兔子。”
　　展柜旁边，出现了一幅兔子的墙体彩绘。但玩家们就是从那里走过来的，他们百分之百确定，刚才墙上没有这只兔子。
　　赫仑碰了一下彩绘：“找到兔子了，然后呢？”
　　“好可爱的小兔子呀，来，冤家兔，我们和它合个影。”高梦棠说着，抱起冤家兔，挤到兔子彩绘前面，拿起相机，冲镜头比了个耶。
　　何淇也觉得这样不太正经：“……哥哥？”
　　进入游戏后，高梦棠身上就多了这台相机，看起来像数码相机，却能即时成像。照片拍好后，一张相纸从上方吐出来。
　　拿起照片一看，众人大惊失色。照片中，兔子墙体彩绘，变成了一只灰青色、从墙壁中伸出来的手臂。
　　高梦棠拍照时笑容灿烂，照片中的他却蓬头垢面，脸色灰青，瘦得脱相。
　　“啊！”高梦棠吓得把照片扔了出去，“我，我变丑了么！”
　　众人：……这是重点么！
　　系统：“玩家【000盲者】第一个找到兔子，获得基础积分——10积分，获得奖励积分——50积分。”
　　排行榜上，高梦棠的名字一跃成为第一位，除了他，其他人的积分都是零。
　　身后，小兔子的墙壁彩绘逐渐消失。
　　高梦棠反应了几秒：“找到兔子后，拍照就可以呀。但为什么把我拍得这么丑！”
　　远处，忽然传来啪嗒、啪嗒的鼓掌声。一个身披黑袍的人走过来，身后跟着6名队友。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商因。久闻盲者大名，不知您是否愿意合作……”那人朝高梦棠鞠了一躬，直起身时，看到了高梦棠脸上的白色宽边兔子眼镜。
　　商因停顿数秒，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第249章
　　笑够了, 商因咳嗽一声，恢复严肃：“盲者阁下，您不打算成为祭品吧, 不如我们合作？我的妹妹应该已经与九千岁达成合作关系了。”
　　5分钟后。
　　“好啊。”高梦棠一口答应下来。
　　商因：“乙组成员的目标是赚积分, 我们赚到的积分三七分。”
　　高梦棠：“我们七, 你们三？你很有诚意嘛哈哈哈。”
　　“我们七, 你们三。”商因说。
　　高梦棠哈不下去了：“不行。”
　　“四六，我们六, 你们四。”商因说, “我们的目标是成为祭品, 我们要做最后的胜出者，你们留着那么多积分也没用。”
　　高梦棠：“不行。五五分。我们还不知道积分有什么用呢，如果积分不够, 隗维他们出事了怎么办。”
　　争执片刻后，还是商因松了口, 同意赚来的积分五五分成：“我想，我们联手, 一定能活到最后, 但是你们不要阻碍我成为祭品。”
　　“放心啦。”高梦棠推了一下眼镜。折腾一大通就为了去死, 这么有追求的事, 他们做不出来。
　　商因盯着高梦棠, 沉默数秒，又笑了一声。
　　高梦棠：“……”有什么好笑的, 这幅眼镜明明很可爱！
　　达成协议后，他们开始认真思考“找到兔子”这个问题。
　　方才，高梦棠阅读着邪王一展品的说明，读完之后, 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再然后，他们看到了墙上的兔子彩绘。
　　阅读展品说明之前，墙上绝对没有兔子彩绘。
　　找到兔子，要阅读展品的说明。
　　虽然不理解，但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他们又找到其他展品说明，认认真真、从头到尾，一个字不落地读完一遍，无事发生。
　　“我看得很认真。”商因说，“但兔子呢？”
　　“可是，我们刚刚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这里读展品说明啊。”赫仑困惑不解，“还有，我也要读么？说明是里世界语，我连个标点符号都看不懂！”
　　高梦棠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在心里默读不可以，要读出声！刚才我给我的队友翻译，把展品说明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发现这个细节后，高梦棠又找到一件展品，感情充沛，大声朗读：
　　“【破碎王冠】”
　　“贤王十二撕开裂隙后，里世界环境遭到污染，至高秩序崩解。”
　　“崩解的不只有至高秩序，还有曾经的贤王王冠。邪王一登基时，只有一定破碎的王冠。祂将王冠戴在半死者头上。”
　　“按照半死者的期望，黑塔游戏正式上线后，将在人类中选出贤王十四。半死者会亲自为贤王十四加冕，用这顶破碎王冠。”
　　“那时，世人将明白，半死者降临的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
　　叮叮当当。
　　【000盲者】积分+10
　　展品旁边的墙壁上，又出现了一幅兔子彩绘。高梦棠这次没冲过去合影，因为相机会把他拍得很丑。
　　快门声咔嚓一响，相片成像后，拿起来一看，照片中，兔子彩绘的位置，变成了三条灰青色的手臂，他们好像被活埋了，绝望地伸出伸着手臂，想要得到拯救。
　　“奇怪。”高梦棠小声说，他用袖口擦了擦镜片，仿佛希望这是幻觉。
　　与此同时，商因也读完了一份展品说明，他给刚出现的兔子彩绘拍了张照片。
　　和高梦棠遇到的情况一样，彩绘消失了。不同的是，商因拍出来的照片中，出现一条血淋淋的人，那人被剥光了全身的皮肤，还活着，张着嘴嚎啕大哭。
　　照片明明没有声音，但仿佛能听到这人的惨叫。
　　宋钟打了个寒颤：“这人是谁啊？”
　　商因疑惑地看了半晌，摇摇头：“不知道。也不重要。”
　　展厅中，商因七人组，加上高梦棠、白介、何淇这三位懂通用语的人，把每一件展品的说明，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石雕莲花】
　　高梦棠：“邪王一很喜欢莲花，一来是祂身上长满手臂，像一朵层层叠叠的肉莲。二来，半死者喜欢莲花。”
　　这一次，读完展品说明，兔子没有出现。
　　“有些说明读完，会出现兔子，有些不会。”何淇稚嫩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着冷静，“我们要想一想，读完哪种类型的说明，兔子才会出现。”
　　展品并不多，短短15分钟，他们全读完了，共找到8只兔子，获得了80积分，两组人平分，加上高梦棠之前获得的60积分，他已经有了100积分。
　　打开积分榜一看，其玩家的积分，齐刷刷的都是0
　　高梦棠：“他们怎么还没发现规律？反应好慢哦。”
　　商因等人表情复杂地看了高梦棠一眼，心想：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像旅游一样，带着兔子眼镜，悠闲朗读展品说明的，只有你一个人啊！！
　　若不是商因找到了高梦棠，他们现在肯定和其它人一样，找不到一只兔子。
　　高梦棠把自己拍摄的照片按顺序摆出来，照片中灰青的鬼手越来越多。起初只有一条手臂，最后拍摄的照片中，足足有10多条手臂。
　　“这些照片到底意味着什么？”高梦棠凝眉沉思，“手臂，血人……白介，何淇，商因，给我看看你们的照片。”
　　商因把照片扔在地上，不甚在意地说：“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去下一层，兔子的数量应该是有限的，我们要抢在别人前头……”
　　高梦棠没搭理，他把所有人拍摄的照片摆成一排。
　　何淇拍摄的照片中，有一具被解剖的尸体；商因拍摄的照片中，是三具血淋淋的剥皮人；白介只拍了一张照片，但他的照片最奇怪，是一间摆满手办的地下室。
　　“你们有什么头绪么？”高梦棠问。
　　“照片中，是我在白家的卧室。”白介说，“白家人讨厌我，只让我住地下室。”
　　何淇耸耸肩：“没头绪。尸体我见多了，我的身份卡是【120解剖者】，6岁开始解剖尸体。”
　　“你确定解剖的是尸体么？”白介冷笑一声，“以我对巫师世家的了解，解剖尸体的全称，应该是‘把活人解剖后变成尸体’吧！”
　　何淇还是一脸无所谓：“差不多嘛。”
　　“商因你呢？”高梦棠问，“你记不记得被剥了皮的血人？”
　　“不记得，”商因看了一眼手表，“我们去下一层吧。”
　　高梦棠把自己的100积分打到甲组成员的账户中，再次走进血腥的电梯，来到12层。
　　*
　　“【101九千岁】获得【000盲者】供奉的100积分。”
　　“【054牌皇】获得【054魔术师】供奉的40积分。”
　　隗维和商羽耳边出现提示音。
　　“难道是翻窗，爬到下一层？”商羽在13层展厅转来转去，她甩出一张扑克，打在玻璃上，可以割断脖子的扑克，击中玻璃，却连一道划痕也没留下来。
　　他们无法击碎建筑外立面的任何一部分，而且，他们用不了电梯。
　　13层只剩下隗维和商羽两组人，无论他们怎么按电梯，电梯都没反应。
　　名单中，玩家的头像黑了1/3，死亡50人，还剩100人活着。商羽用皮鞋跟跺了跺地板：“我怀疑，除了我们，其他玩家都在12层。你们听，他们打斗的声音到现在还没停止。”
　　楼下传来的噪音片刻不息，伴随玩家们的惨叫。
　　听到100积分倒账的提示音后，隗维又打开系统面板。甲组成员有一个消费积分的商城，但只有一件道具：【神谕】，花费10积分
　　【神谕】道具说明：使用后，给同队的乙组成员传递一条消息。
　　“法医先生，您不是说，乙组获得积分后，甲组可以使用积分购买道具么？”隗维问。
　　何所之神情疲倦：“我得到的消息确实是这样。但这只是小道消息，不一定准啊。”
　　“我得到的消息也是这条。”商羽说。
　　系统提示他们“您最好尽快离开博物馆”，可是13层没有出口，墙壁无法击碎，他们想离开也没办法。
　　按照隗维的经验判断，只有1层有出口。
　　他又把每一个电梯按键按了一遍，还是没反应。
　　忽然间，隗维想到了什么，拿起胸前的嘎乌盒。打开看了一眼。
　　“莲花变了。”隗维说。
　　他第一次打开嘎乌盒，莲花只开了一瓣，但现在，原本盛开的那片花瓣凋零、枯萎，还有一片花瓣徐徐展开。
　　闻言，商羽也打开自己的嘎乌：“我的也变了。”
　　她的嘎乌盒中，莲花同样有一片花瓣凋零，不同之处在于，她的莲花没有再展开一瓣。
　　“您有多少积分？”隗维问。
　　“40积分。”商羽回答，“怎么了？”
　　隗维思索片刻：“在下没猜错的话，100积分会让莲花盛开一瓣。很可能……”
　　他将嘎乌盒凑近电梯按键，那枚盛开的花瓣缓慢凋零，电梯中12层的按键慢慢亮起。
　　隗维眉头一皱，迅速把嘎乌盒按回胸口，按键又熄灭了，已经开始凋零的花瓣，逐渐恢复生机。他松了一口气，继续说：
　　“100积分启动电梯一次。而且，100积分只能下一层楼。”
　　商羽的指尖捏着嘎乌盒，摆弄来摆弄去：“这你也能猜到？”
　　隗维没回话，他在系统商城中花费10积分，购买道具【神谕】。
　　正如所料，花掉10积分之后，原本盛开的花瓣，又合拢了。
　　“买这没用的道具干什么？”商羽说，“我们应该攒着积分，用于启动电梯。”
　　羽毛笔由意念操控，在羊皮卷上沙沙沙地写着。隗维点燃了烟斗：“100积分只能下一层楼，12层挤满了互相厮杀的玩家，在下冒昧揣测，您不会愿意和他们正面交锋。”
　　商羽思忖数秒，点点头：“你想攒多一些积分，直接下两层楼、或三层楼，避开厮杀的人群。想不到，九千岁竟是畏惧战斗的人。”
　　“能坐享其成，为何要劳碌奔波？”隗维说，“牌皇阁下若喜欢战斗，在下将积分赠与您，您去12层斗兽场，展示一下您的英姿。”
　　商羽：“那其实没必要。”
　　既然弄懂了游戏规则，13层还是安全的，也没什么好担心了。商羽双臂环胸，在整洁的邪王一展厅门口转了几圈。
　　“进去看看？”商羽说，“展厅里有很多展品。”
　　隗维靠在墙壁上抽烟：“无聊的提议，谁有闲情逸致看那些东西。”
　　*
　　无聊且有闲情逸致的高梦棠，操作电梯来到12层，电梯下降时，他雀跃得像第一次进游乐场的孩子。
　　贤王十二的展厅！他前世的展厅！高梦棠非常想了解一下曾经的自己经历了什么。
　　看到高梦棠兴奋的笑容，商因大惊失色，小声问白介：“你们首领一直这样么？”
　　白介：“什么意思？”
　　“一间阴暗、恐怖、血腥的博物馆，为什么能让他开心成这个样子？”商因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们首领该不会……”
　　“喂！至少背着我说吧！”高梦棠抗议，“这间电梯不足两平米，我都能听清！”
　　他想表示出不满和愤怒，但因为带着兔子眼镜，效果大打折扣。
　　电梯门开了，高梦棠不管他们，率先离开电梯，难以按捺喜悦地来到贤王十二展厅入口。
　　入口大门，像一道被撕开的裂隙。没有庄严神圣的雕塑，也没有些着“贤王十二展厅”几个大字，高梦棠略感失望，但没关系。门槛很高，他举着手电筒，跨进去一看——
　　“谢天谢地！”宋钟感叹，“这一层正常多了。至少没有血迹和器官标本。”
　　准确地说，贤王十二的展厅中，空无一物。
　　高梦棠的失望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他不信邪似的，用手电筒扫来扫去，只看到4面白墙。
　　“为什么！怎么我的展厅里什么都没有！”高梦棠的肩膀耷拉下来，热情瞬间熄灭。
　　因为这一层太干净了，空空如也，其他玩家找不到兔子，早已离开，整层楼只剩下高梦棠和商因等人。
　　“下楼？”商因提议。
　　高梦棠不肯，破败的博物馆内没有灯光，他用手电筒，把每一个角落照了一遍，除了之前到过这里的玩家留下了鞋底泥，再没有其他东西。
　　绕了一圈，高梦棠找到导览栏，偌大的海报上，吝啬地写了三行字。
　　：太平升灾星，万古不复明。
　　：贤王十二导致至高秩序崩坏，带来里世界的末日。
　　：但半死者降临的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
　　“好好好，半死者降临的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高梦棠气哼哼地嘟囔，“建博物馆不带我，明明我也改变了世界。”
　　商因：“没错，你‘改变’了世界。但我觉得用‘毁灭’这个词更准确。”
　　高梦棠好像没听到商因的话，被磨花的厚镜片之后，一双眼睛睁得很大，随后，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墙壁。
　　刚刚，他听到了熟悉的“叮当”声……
　　一幅兔子彩绘，缓缓渗出来。
　　这也不是展品说明啊，为什么兔子会出现？很快，商因发现规律：“关键不在于展品说明，而是这句话。”
　　他的食指点着导览栏：“半死者降临的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说出这句话，才能让兔子出现。但一个地点，只能触发一次。”
　　“没错，的确是这样。”高梦棠恍惚地摸了摸墙壁彩绘。
　　知道这条规则后，他反而多了几分忧虑。系统让玩家重复“爱改变了世界”，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兔子彩绘，还有照片中的变化……
　　联系起来，莫名地让人不寒而栗。
　　“兔子有变化。”何淇说，“我们在13层看到的兔子，像动画片里的兔子，这只兔子不一样。”
　　高梦棠也发现了这一细节。13层的兔子彩绘，风格偏卡通，长耳朵、豆豆眼、三瓣嘴，用最简单的笔画表现兔子。到了12层，兔子彩绘逼真了一些，有毛发、胡须、和眼睛的高光。
　　“先拍照吧。”高梦棠收回思绪，“商因，你来拍照试试看。”
　　“为什么？”
　　“我想找到照片变化的规律。”高梦棠说。
　　照片成像后，众人凑过去一看。还是剥了皮的血人，上一次拍照只有3具血人，这次，多了5具。
　　8个人正面朝向镜头，站成一排，表情痛苦，似乎能隔着照片听到他们的哭喊。
　　“你真的不知道这些血人是什么？”高梦棠严肃地说，“提醒你哦，我们现在是盟友，知道重要信息，瞒着不说，对你我都不好。”
　　商因：“我真不记得！我剥人皮干什么，做手提包么？”
　　高梦棠默默地盯着他，那眼神的意思是，你再好好想想。
　　商因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别耽误时间了，照片的事等会儿再想……”
　　“叔叔，”商因队伍里的一个少年打断他，“我们小时候都要练习牌术的，家主让我们飞扑克牌把人皮一点点刮掉，期间这些人不能死。”
　　经他提醒，久远的回忆复苏，商因张着嘴巴回忆了一会儿：“你说得对。20年前，我天天练这些。但那是20年前的事了，我早忘记了，真不是故意隐瞒。”
　　“所以说，照片中的人，都是被我们杀死的人么？”何淇摸着下巴，自己对自己说，“我解剖过活人，你剥过人皮，漂亮哥哥，你照片中的手臂又是什么意思，你活埋过什么人？”
　　高梦棠立刻说：“我才没有违法的爱好。”
　　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忽有所感，又看了一遍导览栏上的话。
　　：太平升灾星，万古不复明。
　　：贤王十二导致至高秩序崩坏、带来里世界的末日。
　　他杀过人，杀过一个世界的人。而照片中灰青色的手臂，多么像临死前、变成矿物状态的月亮生物。
　　寒意从心底蔓延，高梦棠一言不发地把照片揣进兜里：“走吧，去下一层。”
　　人群之外的白介，捧着自己在白家卧室的照片，许久没回过神。高梦棠喊了他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而此时，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
　　电梯下行时，朦胧的白光将玩家笼罩，一卷羊皮纸凭空出现，掉落在高梦棠手中，这是隗维给他们的短信。
　　“盲者阁下，甲组赛场中，100积分只能下一层楼。此外，系统提示甲组成员‘尽快离开博物馆’，在下推测，出口只在1楼。只是告知。隗维。”
　　“在下已与【054牌皇】达成合作，我们目前在13层。”
　　阅读后，羊皮卷自焚，连一丁点灰尘也没留下。
　　系统不会给没有用的提示，它让玩家“尽快离开博物馆”，说明在博物馆中耗时间，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隗维他们不能自主操作电梯，100积分下一层楼，他们离开博物馆，需要1200积分。
　　“我们要加快速度。”高梦棠说。此时电梯已到达11层。
　　这一层楼的玩家也不多，大部分玩家的思路是：兔子藏在隐蔽或危险的地方，这一层没有，就到其他楼层寻找。
　　高梦棠欣赏藏品的过程中，其他玩家早已把楼层扫了一遍，只剩下不死心的几组成员，在11层中焦灼地绕来绕去。
　　他们看到高梦棠，照例要翻白眼。但高梦棠不搭理。
　　“动作隐蔽一点，”高梦棠小声和队友说，“别让其他玩家发现规律。”
　　队友们用眼神示意明白了。
　　贤王十一的展馆庄严恢弘，进门先看到贤王十一的雕塑，祂左手拖着圆月宝球，右手持权杖。
　　高梦棠不合时宜地发挥了美术生的本能。端详贤王十一的雕塑良久。
　　虽然其他玩家不喜欢高梦棠，但高梦棠是最先“找到兔子”的玩家。他们密切地观察高梦棠的一举一动。见高梦棠观察雕塑，他们也装模作样跟着看，仿佛能从缀满宝石的华服和珠光黯淡的王冠中找出一只小兔子。
　　“怎么了？”商因问。
　　高梦棠单手撑着脸颊：“奇怪。”
　　商因瞟了周围人一眼，用眼神问：有新的规律？
　　“贤王十一的姿势很奇怪。”高梦棠根本没正眼瞧商因，绕着雕塑转了一圈，“冠冕、华袍、宝球、权杖、王座。这些元素本应该将贤王十一构造成一个尊贵、威严、高不可攀的天下之主的形象。”
　　赫仑和商因听得全神贯注，尽管他们没发现天下之主和找到兔子之间的关联。
　　“但这尊雕塑整体给我的感觉，却是疲倦、干枯、毫无生机。”高梦棠又绕到雕塑的正面，“贤王十一的姿势也很奇怪。”
　　身体有些歪斜，全靠左臂的支撑勉强维持坐姿，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轻轻推一下祂就会从王座滚落，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兜帽挡住了祂的脸。
　　商因听得更认真了，目不转睛地看着贤王十一雕塑。
　　“我明白怪异感来自哪里了！”高梦棠一砸拳头。
　　“哪里？”商因连忙问。
　　高梦棠比比划划：“坐在王座上的，不是贤王十一，而是贤王十一的尸体！你看他这无力且僵硬的身体，祂显然是死了啊！”
　　商因对人体的了解仅停留在用扑克牌割下皮肤的表层，艺术鉴赏水平也有限。但他还是跟着高梦棠的动作，用右拳砸了一下左手掌心，发现秘密似的惊喜：
　　“然后呢，你发现了什么？对我们有什么帮助？”
　　高梦棠眨了一下眼：“和副本无关啊。”
　　“嗯？”
　　“我只是单纯地欣赏一下这尊雕塑。”高梦棠一脸真诚，“我学过雕塑哦。”
　　商因：“……那你很棒。”
　　高梦棠：“谢谢！”


第250章
　　商因提前结束了艺术鉴赏, 冷着脸干正事去了。高梦棠仍沉迷贤王十一的雕塑，用袖口把眼镜擦了一遍又一遍。
　　“这雕塑不对劲么？”白介问。
　　高梦棠：“小白，你接触古神信徒比较多。你们祭拜的雕塑, 一般是什么样子的？”
　　“额, 神秘, 恐怖, 充满压迫感？”白介费力地回忆着，“这尊雕塑的气质确实与众不同。”
　　高梦棠点了一下头：“没错。这就很不对劲。”
　　这里是博物馆, 展品都是从里世界搬过来的, 这尊雕塑也不例外。而贤王备受尊敬, 为贤王塑像，理应展示贤王尊贵、威武的一面。
　　雕塑死掉的王，实属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且, 贤王十一的性情有暴虐的一面，侍奉祂的人, 必须自剜双目。
　　为这样一个有些残忍的人塑像，竟然雕刻祂的尸体歪歪斜斜倒在王座上的样子？雕工有几条命, 敢做这样的事？
　　除非……贤王十一本人授意, 祂想要这样的雕塑。
　　那么问题又来了, 贤王十一为什么要自己尸体的雕塑呢？
　　展品的说明很简短：贤王十一雕塑（真品）。
　　就这8个字, 没了。
　　高梦棠暂时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继续去看其他展品的说明。他一转头，就看到20多名玩家, 在他身后站成一排，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哦，想知道如何“找到兔子”么。高梦棠找到一件展品，无视他人的目光, 阅读解说。
　　【贤王十一的王冠（真品）】
　　“贤王的王冠代代传承，贤王一至贤王十以及贤王十二，登基时使用的都是同样的王冠[图片]”
　　：至高秩序最欣赏贤王十一。”
　　：贤王作为“至洁”“无垢”的生命，外界的环境会污染祂们的灵魂，从诞生到死亡，贤王终生离开黑塔。
　　：这样的命运，很难培养出健全的灵魂。贤王会憎恨至高秩序，甚至反抗至高秩序。因为至高秩序将祂们制造出来，让祂们成为一生的囚徒。
　　：因而，贤王难逃发疯而死的结局，祂们会逐渐失去神智，寿命不超过300年。
　　：而贤王十一在位526年。祂从不忤逆至高秩序，在各个方面表现优异。祂在位的第五百年，至高秩序赐予一定专属于贤王十一的王冠。”
　　：贤王十一不仅在位时间最长，贡献也最大。祂编撰的《月之秘法》，被称为里世界的术法百科全书，祂多次派属下造访表世界，窥探更多的世界奥秘。
　　“……”
　　中间的一大长串，都是贤王十一的成绩，包括各个方面，高梦棠大致扫了一眼，开始看结尾。
　　：贤王十一的最大贡献，当属贤王十二。祂亲自雕刻贤王十二的灵魂，塑造出各个方面无限接近‘完美’的人。这也是至高秩序一直想找到的、真正的贤王。”
　　：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表明，贤王十二不是完美的。祂傲慢、凶残、邪恶。
　　“污蔑！污蔑！”高梦棠生气地喊出声，“我哪有这么坏！”
　　林里的鹦鹉也跟着喊：“污蔑！污蔑！”
　　：贤王十二最终成为灭世者。据后世考证，贤王十一并非如《月历》中记载的那样，对至高秩序惟命是从，逆来顺受。
　　：贤王十一的反抗是隐蔽的，祂深知以自己的力量，无法摧毁至高秩序，于是故意在贤王十二的灵魂中埋下“傲慢”的祸根，让这颗灾星最终毁掉了整个世界。
　　：但这只是一种猜测。
　　：无论如何，贤王十二是里世界的罪人，而贤王十一为里世界带来安宁、祥和、梦幻般的时代。
　　高梦棠气笑了，要么两个人一起夸，要么各打一巴掌，这样明摆着的贬低贤王十二，算怎么回事。
　　最后一段话是：同样辉煌的时代，将再次出现。半死者会选出真正“完美”的贤王十四，并用生命为祂加冕。那时，世人将明白，半死者降临的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
　　玩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高梦棠，目光阴沉地盯着他，想看到高梦棠如何获得积分。
　　读到最后一句话，高梦棠捂着嘴装咳嗽，迅速地念了出来。
　　叮当、叮当。熟悉的声音响起，墙壁彩绘出现，人群一片哗然。
　　高梦棠当着众人的面，拍了一张照，20积分到手，悠然离去。其他人纷纷将贤王十一的王冠围住，看了一遍又一遍。
　　还有人捂着嘴咳嗽，可是，兔子没有再出现。
　　“哼，你们想去吧。”高梦棠在心里想。
　　但是他低估了玩家们的攻击欲。
　　一只手按住高梦棠的后脖颈，毛绒绒的脸凑到他耳畔，张开嘴，腥臭的、温热的野兽呼吸，喷在高梦棠侧脸。他用里世界语问：
　　“你刚才做了什么，那只兔子为什么会出现？”
　　转头一看，半兽化的狐狸人，吊起细长的眼梢，阴森森地盯着高梦棠。这是阿普伦人。
　　“你猜猜看。”高梦棠说
　　按住脖子的手逐渐用力，脊椎咔嚓响了一声。
　　“老子没心情猜谜。”
　　高梦棠想掰开他的手，发现他的力量大得可怕。他反而镇定下来：“没心情猜谜，那就杀了我呀。你看看我的尸体会不会说话。”
　　乙组成员禁止互相杀戮，违者清空积分，逐出赛场。
　　“禁止互相杀戮，可没禁止折磨或虐待。”狐狸人说，“你想试试我的爪子还是牙齿？”
　　扑克牌朝狐狸人的眼睛飞过来，他速度也快得惊人，唰地一声躲开了。
　　商因维持着扔牌的姿势，冷声道：“畜生，滚远点。”
　　见状，其他阿普伦人寂静无声地围上来，他们的目光有猎杀者的凶残，令人不寒而栗。
　　“激怒他们不太明智，”商家的一个小男孩压低声音，“我们真打不过他们。”
　　阿普伦人与黑塔玩家搏斗，就像凶兽与人类搏斗。文明已将人类的爪牙磨平，降低了他们的速度力量和耐力，硬碰硬的话，即使黑塔玩家中的强者，也未必占上风。
　　棕熊人揪住商因的衣领，二话不说，一拳砸在商因脸上。商因登时闷哼一声，吐出一颗断牙，捂住流血的鼻子。这一拳让他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
　　“白花花的人，在我们眼里，就是白花花的蛆虫。”狐狸人的利爪拂过高梦棠的面颊，“现在，你会说话了么？”
　　那棕熊人还要打第二拳，高梦棠连忙说：“顿悟！”
　　拳头停在半空，狐狸人眼睛一眯：“说清楚点。”
　　“就是顿悟啊，”高梦棠镇定自若地编瞎话，“凝视着里世界的藏品，尝试用心灵建立链接。就像参禅或悟道，在某一个时刻，你们会顿悟，兔子就出现了！”
　　阿普伦人不太聪明。闻言，有些阿普伦人跑到藏品旁边，盯着展柜中的东西，开始顿悟。
　　“真的？”狐狸人还算机灵一点。
　　高梦棠点点头：“当然了，不过这一过程很危险。顿悟后，心灵与里世界沟通，会大量损耗精神值，还会变得虚弱。”
　　谎话越编越顺畅，高梦棠推了一下白框兔耳朵眼镜：“你看，我虚弱得又快变成瞎子了。不然，我为什么戴眼镜，总不能是为了美观吧。”
　　【唯一的死亡】这个debuff，高梦棠不说，别的玩家也不知道。
　　狐狸张开细长的嘴巴，一笑：“算你聪明。”
　　你是不太聪明。
　　每一件展品旁，都站着几个玩家，目光炯炯地瞪着玻璃后面的东西，高梦棠忍不住想笑。
　　“要全神贯注、心无旁骛。”高梦棠说，“我的悟性比较高，毕竟我精神值999嘛，你们多久能顿悟，我就不知道了。加油哦！”
　　狐狸人喝道：“闭嘴，别打扰我！”
　　闭嘴就闭嘴。
　　高梦棠飞快地跑到其他展品旁，查看每一份说明。他们发现兔子的规律，只是时间问题，要赶在他们前面，多找到几只兔子。
　　一时间，贤王十一的展馆寂静无声，只有高梦棠等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积分+10 +10 +10 +10地往上蹦，贤王十一展厅的展品比较多，触发点也多，没过多一会儿，高梦棠和商因等14个人，找到15只兔子，共计150积分，全都打到甲组账户中。
　　“你骗得过他们，骗不过我。”展品的玻璃映出玩家的影子，高梦棠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观察你们很久了。读出‘半死者降临的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这句话，才能找到兔子，呵呵。”
　　说着，面色苍白的男人，对着他找出的兔子，拍了一张照片：“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阿普伦人，会发生什么呢，真期待啊。”
　　商因沉声道：“钟离辰，你想清楚，触发点有限，越少人知道越好。”
　　“祭品的位置也有限，”钟离辰的语调逐渐变得怪异，越来越尖锐，“能让小白脸和赌徒倒霉，我就高兴，嘻嘻嘻嘻嘻嘻嘻。”
　　钟离辰狂笑着，本就苍白的面容，变成红鼻子白脸小丑。他一翻身跳到展厅上方，悬挂画卷的细钢丝上，在原地留了一只整蛊盒子。
　　他一个成年男子，站在那根纤细的钢丝上，竟没有让钢丝弯曲，他还能像耍杂技一样，轻盈地跳来跳去。
　　“烦，钟离辰不去甲组虐杀其他玩家，怎么在乙组。”商因骂了一句脏话。
　　钟离辰身份卡：【525小丑之王】
　　个人技能【荒唐玩偶】
　　技能说明：为了逗笑他人而存在的小丑，滑稽又可悲的玩偶。
　　：【525小丑之王】可将自己的身体变得像玩偶一样轻，此外，小丑之王有极快的移动速度和极佳的灵活性。还可以布置功能多样的整蛊盒子。
　　：【525小丑之王】死亡后，身体将变成积木，重新拼接后会复活。
　　砰的一声，盒子炸开，小丑弹出来，尖叫着：“高梦棠骗你们！高梦棠骗你们！找到兔子的方法其实是……………高梦棠骗你们！”
　　“顿悟”了10分钟毫无收获的玩家，恍然回过神，怒气冲冲地朝高梦棠和商因走过来。
　　高梦棠一怔：“快跑快跑！”
　　他们冲过去按电梯，而钟离辰踩着气球走过来：“骗子跑不了！骗子跑不了！”，他扔下一只整蛊盒子，烟雾随爆炸迅速扩散，玩家状态栏中多了一个【混乱】状态，持续时间5秒钟。
　　高梦棠想往前走，身体却在往后退，直接撞在棕熊人怀里。
　　金色护盾将棕熊人和高梦棠隔开，赫仑的红披风拂到高梦棠脸上：“挪开你肮脏的爪子！”
　　咚的一声，棕熊直接将赫仑的护盾砸出一个大坑，这一声闷响也是双方交战的冲击号角，商因等人甩出成百上千张卡牌，爆炸声此起彼伏。
　　高梦棠拽着他们，想离开这混乱的战场，再次跑向电梯门，隔着电梯的伸缩栅栏门，看到钟离辰神经质的笑容。
　　“再见咯，骗子。”他摆了摆手，电梯下行。
　　“别跟他们打，钟离辰就是想用他们拖住我们，给自己留出时间找兔子。”高梦棠迅速说，“快，坐电梯下楼！”
　　话音未落，只听楼顶轰隆轰隆响个不停，整栋博物馆都跟着晃动。
　　地震了？
　　“这也是小丑的技能？”宋钟吓得缩在墙角。
　　毫无征兆的轰隆声，倒是让乱斗的人群安静下来，商因望着天花板，摇摇头：“小丑之王很难缠，但没有这么强的破坏力。”
　　天花板逐渐崩解，一块转头掉落下来，外面是黑沉沉的星空。玩家们诧异地看着这一幕，连坐电梯下楼都忘了。
　　没过多一会儿，熟悉的声音唤回高梦棠的思绪。
　　“盲者阁下？”
　　高梦棠惊喜地转过身，竟看到隗维站在走廊尽头。


第251章
　　这番变故, 让乙组玩家忘记了方才的愤怒。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凭空出现的甲组玩家。商羽等人跟在隗维身后，看他们的表情，他们也很困惑。
　　“这副眼镜……”隗维蹙起眉, “您花5000块买来的, 在下永远忘不了这一笔冤枉钱。”
　　高梦棠：“……唔。”
　　隗维就是高梦棠熟悉的样子, 还穿着进入副本时的深绿色条纹衬衫, 搭配黑色休闲西装。商羽等人，身上则缭绕着黑雾。
　　“妹妹！”何所之扑过去抱住何淇,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甲组成员讲述了一遍他们的经历。
　　发现电梯的规律后, 隗维和商羽就在13层耗时间。但很快, 电灯熄灭，墙壁渗出鲜血，空气中有浓烈的腐臭味。
　　方才明亮、整洁的展厅, 迅速变得污浊不堪，隗维和商羽观察了一阵, 发现精神值正迅速下降。
　　这时，高梦棠的积分打过来了, 他们坐电梯连下两层楼, 来到11层。
　　天花板和墙壁还在解体, 碎砖块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我们看到的博物馆不同, ”高梦棠分析着, “我们看到的博物馆阴森恐怖，你们不是。但过了一段时间, 你们赛场的博物馆变得和我们一样。你们路过12层时，12层的情况怎么样？”
　　隗维：“没有灯光。”
　　“建筑崩塌了么？”高梦棠继续问，“像11层这样。”
　　隗维：“建筑崩塌？这是什么意思？11层一切正常。”
　　看来，甲组赛场的博物馆不会崩塌, 只是，展厅变化后，会加速消耗玩家的精神值。而且，两个赛场间存在时间差，乙组赛场的博物馆，更早地变得“不正常”。
　　他们能看到彼此，是两个空间不完全的重合。
　　“商羽身上的黑雾呢，又是怎么回事？”白介问。
　　隗维奇怪地回头看了看商羽：“在下没看到她身上的黑雾。”
　　商因：“在我眼里，隗维身上才缠着黑雾。我妹妹只是穿着黑斗篷。”
　　宋钟：“隗维，你看我们呢，我们身上有没有黑雾？”
　　隗维摇了摇头。
　　两个赛场不完全重合之后，乙组成员看其他队的甲组成员，会看到他们被黑雾标记。甲组成员看乙组成员，则一切如旧。
　　高梦棠自言自语地说：“这样设计比赛，又为了什么呢？”
　　“您所处的场面很混乱啊，方才发生了什么？”隗维把高梦棠搀扶起来。
　　高梦棠摇摇头：“不重要了，我更想知道赛场重合之后……”
　　“不重要？！！”棕熊人咆哮着，“你耍了我们！”
　　他吼叫着扑过来，高梦棠刚想躲避，温热的血液溅到他脸上。
　　何罗的触手，将棕熊人的胸膛捣碎，向两边一扯，将他撕成两半。
　　场面安静了数秒，狐狸人惨叫一声：“你杀了我的队友！乙组成员禁止互相厮杀！！”
　　隗维慢吞吞地点着烟斗：“没错，‘乙组成员’禁止互相厮杀，很遗憾，在下不是乙组成员。”
　　狐狸人一心想着为惨死的队友复仇，刚要攻击，商羽的卡牌直接把它的脑袋切成两半。
　　不到半分钟时间，连死了两个人。其他想找事的人，立刻死了心，恐惧地往后退。
　　分组时，绝大部分玩家都把战斗力最强的人分到甲组，乙组的战斗力整体差了一大截，他们没人撑腰，不敢太嚣张。
　　“您这里一切都好？”隗维问。
　　高梦棠：“唔，现在好了。挑事的被你杀死了。”
　　“我们也很安全，11层只有我们两组。”何所之紧紧抱着妹妹，“不要担心哥哥，哥哥不害怕。”而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何淇：“……哦。”
　　谈话间，建筑崩塌的速度越来越快，原本5米高的一层楼，只剩3米高，一道金色的屏障压下来。透过破碎的天花板可以看到，只有电梯井没有崩塌。
　　商因有点着急：“我觉得我们不能在这一层逗留太久，我们要赶紧坐电梯下去了。高梦棠，你还要和隗维牵手多久？”
　　“我不想离开你，我好想你！才重逢了这么一小会儿……”高梦棠抓着隗维的胳膊，委委屈屈地赖着不走。
　　隗维：“……我们上次见面是1小时前。”
　　“你们那里有危险，就快走吧。”商羽被他们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只手蹭着自己的胳膊。
　　其他乙组成员发现情况不对，早已坐电梯离开，还剩下几位怀恨在心的阿普伦人，徘徊着，阴沉沉地瞪着隗维。
　　金色屏障一点点往下压，高梦棠抓紧时间又说了一句：“多看看展品，尤其是贤王十一，我感觉祂的谜团很多。”
　　“小心钟离星！”商因按着电梯门，“钟离辰在乙组，钟离星一定在甲组！”
　　“等哥哥接你出去，乖。”何所之吻了吻何淇柔软的发旋，一狠心，把她推开，何淇则一脸被膈应到的表情。
　　电梯门逐渐关闭，高梦棠隔着伸缩栅栏门，佯装哭泣，向隗维挥手告别。
　　商羽无语片刻：“你们首领一直这么黏人？”
　　隗维：“不关你的事。”
　　商羽轻笑：“还挺护短。”
　　“杀了我们两个人，现在就想走？”一群阿普伦兽人逼近隗维，杀气腾腾，“我要你们偿命！”
　　他们跳起来，兽爪寒光一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兽人碰到了正一点点下降的金色屏障，上半身凭空消失，被腰斩的半截躯干，扑通扑通掉了下来。
　　隗维略显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缓慢地把烟斗递到唇边。
　　透过电梯井的缝隙，高梦棠等人也看到了这一幕。
　　“你们依依惜别的时间再长一点，就是这个结局了。”商因说。
　　电梯完全降下去，隗维的裤脚和皮鞋消失在视线中。高梦棠垂下眼睫，看了一眼手表：“1小时，13层和12层，两层楼。”
　　“嗯？”
　　“按照我对黑塔游戏的理解，楼层崩解的速度会越来越快。”高梦棠放下手表。
　　商因说了句“感谢古神”，欣慰地笑道：“你终于有点紧迫感了。”
　　“当然啊，30分钟逛一层博物馆，根本不够啊，之后的时间只会更短。”高梦棠伤心地说，“这是特种兵式旅游啊。”
　　你还是把副本当旅游啊！
　　*
　　甲组赛场，隗维也看了一眼腕表：“过段时间，11层同样会出现异常。我们抓进时间，去看看贤王十一的展馆。”
　　“我刚才说看一下展品，你不听。高梦棠说，你就听。”商羽笑道，“怎么，不相信我的判断？”
　　隗维：“您又不给在下发工资。”
　　商羽：“……”
　　除了隗维、商羽的这两组人，其他人都在12层厮杀，11层只有他们10个人，可以从容观赏。
　　进门先看到贤王十一的雕塑，他们扫了两眼，没看出什么名堂，继续去看其他展品。
　　“刚才你哥哥提到了钟……钟什么来着？”段颂哈欠连天地闲逛，“那是什么人？”
　　商羽阅读着一篇说明：“钟离星。钟离氏有两个家主，钟离辰和钟离星这对双胞胎兄弟，身份卡都是【525小丑之王】。”
　　“他们很强？”段颂咔吧咔吧掰着指关节，“我想会会他们，太久没有战斗了，有点怀念。”
　　商羽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他们不是强，而是，坏。”
　　她介绍了一遍【小丑之王】的身份技能，继续说：“他们死后，尸体会变成积木，把积木拼好，又能复活。你要知道，钟离家的孩子，能在5秒内复原魔方。他们拼好尸体的积木，只需要10秒左右。”
　　何所之很恐惧，仿佛钟离星的利刃就架在他脖子上：“而且，这个技能没有冷却时间。”
　　段颂一惊，差点把一组杯子推倒：“怎么可能？就算使用复活币，复活所需要的时间也是10秒左右。他们这无限复活……太破坏平衡了吧！”
　　“说‘复活’不是很准确，”商羽说，“应该称之为‘恢复行动能力’，小丑之王的身体恢复正常，但灵魂还没有恢复正常。这段时间，他们是上了发条的人偶，只知道攻击和杀戮，没有痛觉，没有恐惧，正因如此，也没有精神值。你不能和一只玩具谈精神污染吧，那段时间，他们可以在任何极端环境中战斗。”
　　蔚乡尘的身体飘过一柄长剑，很严肃地说：“那不算生命。灵魂比肉|体重要得多，或者说，只有灵魂重要。”
　　商羽上下扫了他一眼：“你真的很古怪啊，天底下还有第二个鬼死了500多年还阴魂不散么？我信奉古神20多年，从未听说过你这种情况。”
　　另一个商氏的人问：“你怎么死的，为什么灵魂能保持这么久？”
　　蔚乡尘的回答，是穿过他们的身体，幽幽地飘走了。商羽询问似的望向隗维，期待能得到一个答案。
　　“在下不清楚，他是在下复活的，在下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奇迹，”隗维回答，“而蔚乡尘对他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
　　10分钟后，他们看完了一大半展品，总结出四条（或许）重要的信息
　　1.贤王十一生前深受至高秩序的信任，至高秩序赏给祂很多宝贝和特权，比如特制的王冠、宝球、权杖，准许祂为自己挑选奴仆等等。
　　2.贤王十一功绩卓著。
　　3.贤王十一死后，灵魂不知所踪。
　　4.贤王十一亲自雕刻了贤王十二的灵魂。这也是贤王十一的特权之一，因为，其它贤王要在至高秩序的监视之下制造。而贤王十一在位时，至高秩序存在太久，比较虚弱，长久地沉眠休息。
　　第三点，隗维已经知道原因，贤王十一的灵魂，变成了唯一一张【101】身份卡，也就是他体内的这一张。
　　贤王十一为什么要这样做，原因他们也知道了。
　　至高秩序相当于里世界的“世界意志”，一个与所有生命不同维度的存在。至高秩序全能、无敌。
　　比如，陨落的贤王的灵魂，均融入至高秩序，集齐所有贤王的亡魂，至高秩序就可以使用技能【回天】，将整个世界的时间线回溯到任意一点。
　　将整个里世界比喻成单机游戏，那么，至高秩序就是玩家，祂随时可以回档。
　　贤王十一的灵魂逃逸，相当于篡改了代码，游戏中一个重要NPC消失，引发一系列bug，回档按键失效。
　　段颂看不懂里世界语，早已哈欠连天：“老十一到底特殊在哪里，学长为什么让我们看这些啊。我讨厌历史。”
　　蔚乡尘感叹道：“祂还不特殊么？没有祂，里世界根本不会毁灭。与其说贤王十二是灾星，不如说贤王十一是末日来临时的第一道闪电。”
　　“呦，这里有一幅贤王十一的画像。”商羽在展厅的另一个角落说，“你们快来看，贤王十一长得还挺帅，不愧是月族。”
　　他们围过去观赏，画卷中，贤王十一身穿白色古典衬衫，及腰的银色长直发散落在肩膀上，翘着腿，权杖横放在膝盖上。
　　对里世界宝石稍有了解，会感觉这支权杖不太对。顶端的宝石看起来是最普通的月之矿石，一般用于雕刻月亮生物的灵魂，未经雕琢，形状粗糙，毫无美观可言。
　　这幅画的名字简单直白：《贤王十一与权杖》
　　：至高秩序嘉奖贤王十一特制的权杖，权杖顶端的宝石是【终焉之石】，这颗宝石蕴含的力量可以撕开一切空间。
　　：表里世界的屏障一旦被彻底撕裂，表世界的能量倒灌入里世界，里世界环境将被彻底破坏。
　　：要知道，里世界生命，不是更高维的生物，它们只是比较强大，但几乎无法再表世界中存活。
　　：那时，是里世界与至高秩序的末日。
　　：将终焉之石交到贤王十一手上，表现出至高秩序对贤王十一的信任。贤王十一用这支权杖流放重罪之人。
　　：只是“信任”，而不是“完全信任”，因为，能压制【终焉之石】的【腐生之石】，仍被至高秩序掌控。
　　读到最后一句话，隗维的睁大了眼睛。
　　腐生之石，那不是他被砍成碎块后，帮他复原了身体的石头么！
　　这块石头的来历竟然这么大。隗维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脏。再次看向贤王十一的画像，他隐约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
　　哐当。电梯响了一下。商羽急转过身：“小心！有玩家下来了。”


第252章
　　“嘻嘻嘻嘻嘻嘻嘻……”诡谲癫狂的笑声, 从电梯厅的位置传来。一个看起来就精神错乱的苍白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钟离星身后，是他四个造型夸张, 表情戏剧化的弟弟妹妹, 他们染着阴阳头, 抹着浓重的油彩, 眼睛里没有光亮，转来转去时眼珠子却格外灵活。
　　“九千岁, 嘻嘻……”钟离星活动了一下脖子, 颈椎咔吧咔吧响, “久闻您的大名，今日一见，净过身的人, 看着就很清爽……”
　　隗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何罗的触手包裹住他的五指。
　　“钟离星, 你是聪明人，别做两败俱伤的事, ”商羽往前走了一步, “至少还有15组人活着, 我们想赢, 就不该现在打起来, 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另一个商家的小孩也站出来：“不如我们暂时联合，隗先生根本不想成为祭品, 他们作为倒数第三组被淘汰也可以。”
　　“是的是的。”何所之连忙说。
　　“那我作为倒数第二组被淘汰咯。”钟离星歪着脑袋，用小拇指掏着耳朵，“嘻嘻嘻，可以呀。”
　　他答应得这么痛快, 反而让商羽起了疑心，指间的扑克牌蓄势待发。
　　“倒数第二组被淘汰，什么意思？”商羽问，“你不想成为祭品？”
　　钟离星嘻嘻笑了一阵：“我也不想赢啊。小丑可配不上‘成为祭品’这种高尚的牺牲。我们只是逗乐的玩意儿。”
　　其他人莫名其妙，不想成为祭品，你来干什么，也有人用20枚复活币跟你交易么？
　　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钟离星弹了弹小手指上的塑料片：“我来这里，为了找乐子啊。比古神降临更有趣的乐子。”
　　“我们可以接受倒数第三组被淘汰！你倒数第二组”何所之急切地证明他们毫无威胁，“隗先生为了20枚复活币帮助我们，其实，撑到最后5组，我就可以回去和父亲交差了。”
　　钟离星的笑容更大，被红油彩描得很尖的嘴角，几乎要翘到太阳穴：“复活币，嘻嘻嘻，复活币……商羽，何所之他们有很多复活币，你赢不了啊。成为祭品的是九千岁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隗维根本不想赢，为什么会成为祭品？
　　“你这是同意了吗？”商羽不理会这句没有逻辑的疯话，试探着问，“至少现在，先别互相厮杀。”
　　“早就说了呀，可以。”钟离星扶着脖子，把自己的脑袋摆正，他擦过商羽的肩膀，径直走向隗维，两只手翻出很多花样，给他鞠了一躬。
　　隗维只觉得这个人古怪到极点，站着没动，表情也没有丝毫起伏，直到钟离星嘻嘻笑着问“按照愚民的礼仪，初次见面，你应该和我握手吧”。
　　一只手缓缓向钟离星伸过去……
　　“别和他握手！”商羽大喊。
　　但在她开口之前，钟离星就一把扼住隗维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拽，袖口探出利刃，瞄准隗维的下颌捅了过去！
　　啪嗒。钟离星握着袖箭的那只手，被何罗从肩膀处搅碎，砸在地面上。盘子大的伤口，却一滴血也没流，钟离星衣袖的断裂处也没沾一滴红。
　　隗维歪着头，章鱼的触手从他领口侧面伸出来。
　　“您的防御力有点低，”隗维淡然道，气势汹汹地缠住钟离星的脖子，“偷袭速度也不够快。”
　　钟离星剩下的那只手，还扼着隗维的手腕，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断臂。
　　“你答应我们了，暂时合作，暂停厮杀！”商羽弹出一张扑克牌，凭空出现的屏障，将隗维和钟离星两人隔开。
　　钟离家的其他人对这场面司空见惯、寂静无声，训练有素地捡起断臂，帮钟离星安装好。
　　“刚才那可不是厮杀，初次见面的礼节性切磋。”钟离星720°晃着自己的胳膊，“切磋的结果是——九千岁胜出！”
　　钟离星揉着肩膀，脸凑到商羽鼻子前：“看到了吧，你打不过隗维和高梦棠，你成不了祭品。”
　　……说了多少遍，隗维他们根本不想赢。商羽耸耸肩，不搭理这个疯子。
　　*
　　乙组赛场。
　　“找到兔子”的规律被钟离辰广而告之，赛场内打得比甲组还火热，玩家们使尽浑身解数控制着其他人，稍不小心，下手重了些，弄死了人，自己也被淘汰了。
　　铁娘子、无常鬼、杏林毒手、十二提灯鬼影、裴加纳……高梦棠所有召唤物倾巢出动，为他们开辟出一个无人区域，高赓派出所有无人机，商因和他的队友，用卡牌建立起一道道屏障，但还是抵不住二百多名玩家不要命的突围。
　　“我们找到了4只兔子，”8层楼的角落里，商因坐在僻静处喘粗气，“高梦棠，你们呢？”
　　“6只。”高梦棠说。
　　一只兔子10积分，加上这100积分，隗维他们的账户，总共200积分，只够他们来到9层楼。
　　在博物馆中逗留太久，甲组赛场会出现异常，加速消耗精神值，乙组赛场的楼层会逐渐崩塌，碰到屏障就会被抹除，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博物馆。
　　出口只可能在1楼，他们还需要800积分。
　　“80只兔子，”商因扶着墙，吃力地站起来，“13层到9层被扫荡一空，剩下的8层楼，平均每一层至少要找到10只兔子。这根本不可能啊！”
　　每一层楼的触发点，多的也只有15个左右，少的一个也没有。10层楼及以下，触发点的总数维持在7-10个。
　　触发点随楼层的降低，大致呈减少的趋势，按照现在的情况看，剩下楼层的所有兔子，都被他们找到，也不够甲组成员使用。
　　高梦棠掐了掐晴明穴：“找到兔子的方法，肯定不只有这一种。我们再想想……”
　　另一个更坏的消息是，高梦棠在这个副本中，能力被抑制，护眼蓝莓的效果变差，进入副本已经1个半小时了，他连吃了三颗护眼蓝莓。
　　现在，他近乎于全盲，视野只有拳头大小，1000度的近视镜也没什么用了。1小时候，他会变成彻底的盲人。
　　走廊另一头，传来轻快悦耳的儿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脑袋摘下来，我要进来~”
　　钟离辰盘腿坐在一只氦气球上，一个小孩儿牵着他走过来。
　　“滚！”商因一张扑克牌打爆了气球。
　　钟离辰像塑料袋似的，飘了一阵，落在地上，咧嘴一笑：“呀，生气了？”
　　没人搭理他，钟离辰继续唱：“小兔子乖乖，跟我下来，快快下来……”他按了电梯按键，脑袋转了135度，瞅着高梦棠嘿嘿笑。
　　“跟我下来呀，小棠兔子。”钟离辰说。
　　高梦棠站起来，就要朝他走过去。
　　“别去。”商因拽着他，“这群疯疯癫癫的小丑，从来不干好事。”
　　“你说对了！”钟离辰打了个响指，“我是个坏人，但是呢，我可不是没用的人。”
　　金刚鹦鹉叫唤起来：“只剩我一个！只剩我一个！”鹦鹉体内，是林里的一半灵魂，它总是乱说话，玩家们也不清楚鹦鹉会不会预言。眼下的情况，也没精力揣摩这句话的深意。
　　倒是钟离辰对鹦鹉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动作轻柔地给鹦鹉梳着毛毛。
　　“治疗心律不齐的药物，本身就会导致心律不齐。”钟离辰意味深长地说，眼珠子一转，黑眼仁紧贴着眼角，像是要从眼眶中挣脱出来，“药都有两面，何况人呢？”
　　眼前一阵阵发黑，高梦棠又吃了一颗蓝莓，但这也只能让他保持最模糊的视力。
　　“起来吧，我们跟钟离辰走一趟。”高梦棠说。
　　商因更用力地拽住他：“高梦棠你别犯傻！”
　　钟离辰嘻嘻嘻地笑着，高梦棠则用安慰似地说：“我可不是犯傻。钟离辰说得很清楚了，他只是坏，不是没用。”
　　其他人困惑地瞅着高梦棠。
　　“你们想呀，若是你们知道了游戏规律，会怎样做？”高梦棠自问自答地说，“当然是把这个规律藏好，不让别人知道，保证自己的优势。”
　　但钟离辰的选择是，用整蛊盒子循环播放规律，告诉所有玩家。
　　能混成家主，都是人精，不会做心血来潮的蠢事。钟离辰这样做，肯定别有目的。
　　这个“目的”是什么，高梦棠还猜不出来，但肯定不是成为祭品。因为，钟离辰把规律告诉所有人，自己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我没猜错的话，你也不想赢吧。”高梦棠说，“想和我们合作？”
　　钟离辰有点意外，一条眉毛要挑到发际线：“小白脸，长脑子了。小白脸，长脑子了。”
　　高梦棠：“……那你来参加生日宴，有什么目的？”
　　“找乐子呀，嘻嘻。”钟离辰掰着电梯门，“跟我下来呀。还是在这儿等死？”
　　一行人坐电梯来到7层，钟离辰走在最前面，剩下的人和他保持2米左右的距离，商因小声问高梦棠：
　　“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高梦棠坦然道。
　　“那你就敢跟着他？”
　　高梦棠：“就像钟离辰所说，治疗心律不齐的药，本身就会导致心律不齐。场面已经被他搞乱了，他好像知道的比我们多一点。现在除了将计就计，也没有其他办法。”
　　“当当！”钟离辰带着他们来到走廊尽头，十指张开，冲着墙壁晃来晃去，“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东西。”
　　墙壁上有一个垃圾管道端口，另一头连通垃圾箱。使用时，打开拉门，直接把垃圾丢进去，就不用下楼了，老房子中比较常见。
　　玩家眼中，自动出现系统的解说，一条细线指着垃圾管道口，旁边是文字注释：
　　仪器：【飞升之路】
　　功能：待探寻。
　　“呵，给自己找了个家么。”白介小声嘟囔。
　　钟离辰也不知道听没听清这句话，即使听清了，也不会生气。他拉开管道门，一股烟花爆炸后的味道、混杂浓烈甜腻的血腥气，弥漫到空气中。
　　“把一个队友丢进去，就能获得50积分哦。”钟离辰说，“这光荣的牺牲！你们做好准备了么？”
　　高梦棠一惊：“丢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有点，嗯……出乎意料。”钟离辰说，“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要亲眼看。”
　　“你怎么知道？”商因的喉咙发紧。
　　钟离辰一摊手，表情无辜：“你们没发现么，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儿逗你们开心啊。”
　　“——因为我的队友都被我丢进去了啊！”
　　众人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钟离辰在说什么，大吃一惊地瞪着他。
　　“这样的反应可是让我有些失望呢，我以为你们会尖叫呢。”钟离辰单手撑着墙壁，笑容明朗，“为什么像白痴一样看着我，打开积分榜看一下，我可不会说谎。”
　　上一次打开积分榜，还是进入贤王十一的展馆之前。此后情势紧张，玩家们也没功夫关注积分榜，再次打开一看，积分榜第一位，明晃晃挂着“钟离辰”三个大字，他获得了300积分。高梦棠排在第二位，230积分。
　　“扔进去1个队友，50积分。6个队友，300积分。”钟离辰说，“遇到你们之前，我就发现了。你们也来试试看呀。”
　　虽说这场比赛就是花式自杀，但钟离辰一口气献祭了所有队友，还一副无所谓的摸样，不禁让高梦棠商因等人心底一寒。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进入副本时，大多数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真到了牺牲的这一刻，难免踌躇犹豫，感慨万千。
　　宋钟一边拽着他的队友往后撤，一边扯着嗓子喊：“我们可没打算玩命！我们七个，一个也不会往下跳！”
　　“跳进去后，会发生什么？”商氏的一个小孩儿问，声音有不明显的颤抖。
　　钟离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说过了啊，不告诉你们。跳下去一个，亲眼看看啊。”
　　“有人自愿么，”商因沉声问，“没有的话，我先行一步。”
　　场面安静了2秒钟，商因朝垃圾口迈出一步，这时一个小男孩拽住他的袖子。
　　“叔叔，我去。”那小孩儿都快哭了，“你留在队伍中，有更大的用处。”
　　牺牲也要讲顺序，不太重要的人先牺牲。商氏的人默认了这一安排，他们目送小男孩缓慢但坚定地朝垃圾口走去。
　　管道里黑漆漆的，凉风吹出来，带着焦糊味和血腥味。小男孩肩膀颤抖着啜泣，趴在垃圾口，往里看了足足两分钟，心一横，身子往前一探，掉了进去。
　　端口传出“啊”一声惨叫，接着，强风从垃圾管道中刮出来，吹得玻璃哗啦啦抖动，玩家们站都站不住。
　　叮当。叮当。
　　熟悉的敲击声响起，像玻璃珠掉在地板上。有一瞬间，玩家们连伤心都忘了，目光迷离地望着前方。
　　“半死者降临的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管道中传出吟唱似悠长的声音。
　　垃圾端口中，探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掉进去的是眉清目秀小男孩，爬出来的，是怪物。他的皮肤被烧焦，没有眼皮和嘴唇，圆溜溜的眼珠子，像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钟离辰就站在垃圾口旁边，看着小男孩爬出来，不躲避也不防御。他早已知道没有危险。
　　全身被烧得焦黑的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爬出来，每踏出一步，留下一个血脚印。他身上，还有尚未熄灭的白色火焰。
　　“我看到了唯一的王。”男孩向商因伸出一只手，“来，跟我一起去见祂。”
　　他被烤焦的皮肤，一块块剥落，砸在地板上，发出叮当、叮当、叮当的敲击声。
　　宋钟被吓得瑟瑟发抖，尖叫一声，扯碎两块布料，把自己的耳朵堵了起来。
　　“痛苦么，你也活在罪恶中么。和我一起去见祂，祂会拯救我们。”
　　商因像被什么蛊惑了，迷茫地伸出手。
　　“嗬嗬，嗬嗬。”烧焦的男孩忽然捂住喉咙，仿佛无法呼吸，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剧烈挣扎着。
　　令人胆战心惊的是，男孩挣扎的样子看起来那么痛苦，他却始终保持着微笑，仿佛沉浸在终极的幸福中，双眸比任何时候都闪耀。
　　没过多一会儿，其他玩家还处于惊愕中时，他死了。烧焦的躯体逐渐溶解，躺在地板上的，只有一只死兔子。
　　“找到兔子咯！”钟离辰啪嗒啪嗒地鼓掌。
　　仪器【飞升之路】说明更新。
　　功能：献祭一名队友，获得50积分。你呢，何日醒悟？
　　……
　　玩家们颓然地坐在走廊中，商因拿着他刚拍摄照片，脖子和脸颊一点点涨红，随后低声啜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商因把照片往地上一砸。
　　照片中，没有兔子的尸体，只有那个献祭的男孩，笔直地站在走廊中，顶光让他的眼窝陷在黑暗中，嘴角扬起，幸福地微笑着。
　　一双半透明的手，搭在男孩肩膀上，他身后，是一团淡金色的影子。仿佛有个人身披斗篷，站在他身后，但看不清面容。
　　宋钟一个劲地往自己耳朵里塞棉花，他自己听不清，说话的声音比较大：“高梦棠，我们非要这20枚复活币不可么！能不能提前退出游戏啊！”
　　10只无人机飞回高赓身边，拆解、压缩，变成一个个零件，嵌入高赓的机械左臂。他语气平淡地说：“不能退出。”
　　他刚才派无人机去勘查，13层-2层都没有出口。出口只在1层有。
　　而且，无人机尝试从出口离开时，系统提示：【同队的甲组成员离开副本之后，您才能离开】
　　“还差750积分。”高赓说。
　　高梦棠带着1000度近视镜，又用了一个手持放大镜，勉强能看清照片上的细节，他拿着献祭小男孩的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何淇，我听说，你叔叔何琰遭遇不幸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对么。”高梦棠问。
　　“嗯……差不多是这个男生的笑容。”何淇闷闷地说，“叔叔像窥见神域，得到解脱。”
　　何琰是自杀，自杀前经历了一番挣扎，把自己的脸和脖子抓出道道血痕。然后，他把刀刺进自己的胸膛，带着幸福的、从痛苦中解脱的笑容，死了。
　　“你的何琰叔叔，有做过什么……唔，不太符合大众道德的事情么？”高梦棠问。
　　古神信徒们一脸无语。何淇撅着嘴巴，不太高兴地说：“杀人、防火、高利贷、暴力催债、虐杀、食人肉……漂亮哥哥，你也知道，我们不是什么好人啊。”
　　“他曾为自己犯罪而悔恨、痛苦么？”高梦棠追问。
　　这句话一问出来，商氏的一个青年失笑：“梦棠菩萨，你觉得那是犯罪，我们认为那是修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使用一套价值体系。”
　　商因打断了这场关于自罪感与忏悔的探讨：“快，我们多找一些兔子吧。”
　　“你们去吧，我快瞎了，帮不上什么忙，我就在7层这里等着你们。”高梦棠说，“我分析一下这些照片。”
　　他把所有人拍摄的照片归拢到一起，
　　剥皮血人、尸体、青灰色的手臂……这些是拍摄者曾经害死的人。
　　白介一共拍了三张照片，最初一张是他在白家的地下卧室，第二张是白氏老宅的全景图。第三张，则是白家人的全家福。
　　全家福中，白介大概8岁左右，披着黑色长袍，表情困惑，被白菽牵着一只手。除了他，所有人都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老大，别看了。”白介抽走高梦棠手中的照片，他想死掉，可这该死的相纸，不知是什么材质，怎么扯都扯不烂。
　　高梦棠的手，还维持着拿着照片的姿势，他望着自己的手指数秒钟，缓缓握紧拳头。
　　“小白，你感到愧疚了么？”高梦棠忽然问。
　　“什么？！”白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很奇怪，“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我眼中，正义大于一切！”
　　从前的白介，定然认为正义大于一切。白家人除了他，全部死亡的那天晚上，高梦棠还担心白介接受不了，鬼鬼祟祟地观察过白介的状态。
　　白介和段颂打游戏，段颂被他按在地上摩擦，白介锤桌子狂笑。
　　在白介心中，他早已和白家人断了关系，这群双手染满鲜血的人，是死是活，白介并不关心。
　　但那是从前。
　　现在，看白介的反应，他分明在意这件事。
　　“愧疚……救赎。”高梦棠低声说。
　　白介没听清，他烦躁地来回踱步，被黑布裹住顶端的手杖，咚咚咚地敲着地板。这样绕了20多圈之后，白介痛苦地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抓住高梦棠的手：
　　“老大，我感觉很不对劲，”白介的神情，恐惧又绝望，“我不该瞒着你的！但是，但是……自从入住了阿普伦镇的那间旅店，我总能想起我的爸爸，我的哥哥……”
　　高梦棠的视力又变差了，白色的明亮走廊，在他眼前一点点地暗下去，白介的脸是一团模糊的光。
　　“这肯定不是我的问题，我确定我对他们只有仇恨和厌弃！”白介急得开始说里世界语，“有人对我的精神做了手脚，我很确定，有人对我的精神做了手脚。那个人想让我愧疚！”
　　——半死者降临的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
　　那尊莲花雕塑，又出现在高梦棠脑中。失明前的最后一刻，高梦棠看到的，是肖氏家仆把雕塑搬到楼上的那一幕。
　　——这根本不是一个筛选祭品的简单比赛！
　　从进入阿普伦镇开始，他们就受到了隐秘的洗脑，或者说——精神操控。那叮当叮当的敲击声，就是精神操控的开关。
　　可操控精神者，唯有里世界诸神。
　　肖缇恩为什么有这样的能力？
　　高梦棠一只手被白介攥得发红，他从思考中回过神，抱住白介颤抖的肩膀，失去视力的双目轻阖：“别担心，也别着急，我会救你们的。”


第253章
　　离开11层展馆之前, 隗维在黑塔商店购买了一个一次性使用的拍照道具，将贤王十一的画像拍摄了下来。
　　“和学长相比，差远了, 拍他干什么。”段颂说。
　　隗维陷入深思：“祂看起来很眼熟……”
　　电梯启动的声音接连响起,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11层, 他们没有余裕在这一层逗留, 立刻朝电梯厅跑去。
　　商羽：“电梯限载12个人，我们5个和隗维5个一起坐电梯。钟离星, 你有积分么？”
　　“你猜猜看？”钟离星抛出一个wink。
　　商羽懒得猜：“我们下两层, 去9楼。你自便。”
　　路过一群互相拼杀的阿普伦人和古神信徒时, 他们贴着边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刚靠近, 已经杀红眼的阿普伦人，忽然抬起头, 恶狠狠地盯着隗维。
　　“你做了什么？”商羽小声问。
　　隗维：“走路。”
　　阿普伦人立刻扔下已经被他们打得半死不活的古神信徒，阴沉沉地盯着隗维, 一步步朝他走来。
　　“棕熊和狐狸的味道, ”祸犬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 “你见过他们？”
　　甲乙赛场重合时, 隗维杀过一只狐狸人和一只棕熊人。他的袖口还沾着他们的血。
　　隗维叹了口气：“攻击。”
　　章鱼触手缠住祸犬的脖子, 刺啦一声，将他首身分离, 另一头，蝙蝠人仙鼠侧着身从卡牌密集的攻击中掠过，尖利的指甲朝隗维的脸挠过来。
　　卡牌飞到蝙蝠人仙鼠的身前，化作屏障, 阻挡他这一次攻击。
　　“精彩！精彩！”钟离星没事儿人似的观战，就差拿一把瓜子边嗑边看。
　　“我们不是盟友么！”商零喊道，他不断地给队友扔强化卡牌，“至少帮一点忙吧！”
　　钟离星如梦初醒地说：“有道理啊！”随后扔出数只整蛊盒子。
　　绿色烟雾随爆炸蔓延。
　　隗维的状态栏立刻多了一个【混乱】，他想往左边躲，身体却往右边飞了过去，祸犬弹起来的脑袋，死死咬住隗维的胳膊。
　　段颂站在商羽身后，本想击退想从背后偷袭的变色龙人，结果一拳砸在商羽后背，直接让她吐了一口血。
　　“我，我不是故意的！”段颂慌乱极了，“我想打变色龙，但是，但是我混乱了……”
　　他说这些话时，还在不停地出拳，商羽想躲避，因为混乱，反倒又挨了好几拳。想搞偷袭的变色龙，则一头撞在墙上，咣咣咣地磕头。
　　“让你帮忙，没让你捣乱！”商羽捂着被段颂打出血的鼻子。
　　“可是，我的技能不能区分敌方友方，平等地攻击所有人。” 钟离星无辜且柔弱地说，“抵抗混乱状态这么简单的事，你们不会么？前就是后，左就是右。”
　　整蛊盒子还在接二连三地爆炸，混乱状态从5秒增加到1分钟。
　　隗维咬着牙，把祸犬的脑袋扯下来，拽掉了自己的一大块皮肉。
　　他操纵触手向后穿刺——表现出的效果是触手向前穿刺，趁着阿普伦人原地转圈时，刺穿他们的胸膛。
　　噗嗤噗嗤的闷响，鲜血染红了墙面。钟离星直呼精彩：“九千岁做得最棒！我要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不必。”隗维发自内心地抗拒，但钟离星根本没打算和他商量，朝他扔了一只弹力球。
　　弹力球砸在脸上，留了一朵小红花，隗维的身体变得很轻，双脚离地，飘了起来。
　　“……”隗维面无表情地盯着钟离星，看他的样子，他最想杀了这只小丑之王。
　　钟离星接住弹力球，又往地上一砸：“我可是很公平的，九千岁有小红花，你们怎么能没有。每人一朵哦。”
　　弹力球在混乱的战场中弹来弹去，砸中了月幡和商氏的10个人，所有人都飘到天花板上，钟离星手中弹出一条条细线，缠住这些人。
　　他像牵气球似的，带着10个人冲进电梯。阿普伦人刚被隗维刺穿了胸膛，倒在地上，想追杀而不能。
　　混乱状态和漂浮状态同时结束，玩家们从三米高的地方摔下来，恢复正常后，第一件事就是揪住钟离星的领子要揍他。
　　钟离星举手投降：“他们非常难缠，我可是救了你们！”
　　商零气得咯吱咯吱咬后槽牙，猛地收回拳头。
　　“稍微靠谱一点，拜托。”何所之揉着被尾椎骨。
　　“我很靠谱的，拜托。”钟离星说，“你们就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哪里异样么？”
　　小苍兰抱着祸犬的一只断臂，扯碎了毛发，咬了一口肉。刚咀嚼了两下，她大叫一声，把断臂丢出去。
　　“疼！疼！”小苍兰捂着自己的胳膊。而祸犬的断臂像活物似的，沿着电梯厅立面攀爬，从伸缩栅栏门的缝隙钻了出去。
　　脱离战斗状态后，玩家才有精力注意一些细节。隗维正给自己包扎伤口，忽然感受到胸口处的阵阵钝痛，他转了一下头，脖子的肌肉像被撕裂一样的酸痛。
　　“很神奇吧！这伟大的魔术！”钟离星捏住隗维的后颈，脸凑到他旁边，“当你伤害了一位甲组玩家，那个人体会到的痛苦，会有一部分反馈到你身上。”
　　“段颂，这是你应得的。”商羽用治疗药水清洗着自己的鼻子，她的鼻梁骨被段颂打断了。
　　段颂也揉着自己的鼻子：“……哦。”
　　隗维没搭理他们，低头处理祸犬的咬伤。
　　*
　　北极贝仙蝉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地板上画了5个圈。绿色的血液变成一只只巨大的扇贝。她把受伤的队友放在贝壳中，把祸犬的脑袋和断肢一起扔进去。最后，她自己也捂着流血的胸口，躺在贝壳中。
　　贝壳合拢，缝隙处亮着金色的柔光。三分钟后，贝壳消失，用绿色血液画的5个圈随之蒸发。
　　犬人祸犬、变色龙人隐龙、黄鼠狼寐魔，北极贝仙蝉、蝙蝠人仙鼠完全恢复，身上看不到一寸伤口。
　　“要杀了他们。”祸犬揉着自己的脖子。
　　寐魔忍住放屁的冲动：“可是，老大，他们下楼了。我们没有积分，用不了电梯。”
　　“反正，要杀了他们。”祸犬的舌头一舔，囫囵吞下一大块皮肉，“没有温血动物，能抵抗我的狂犬病病毒。”
　　*
　　高梦棠安慰白介好一会儿，白介打起精神，去展馆中找兔子去了。不懂里世界语的宋钟、赫仑、林里，和变成瞎子的高梦棠，留在走廊中等候。
　　“我就不该来，我就不该来……”宋钟胆小如鼠，心里除了恐惧，再装不下别的情绪。他一会儿面朝墙面哭，一会儿念叨着佛祖耶稣保佑。
　　赫仑无奈道：“你好歹也是中上层玩家，为什么胆子这么小。”
　　宋钟没心情理会别人的奚落，嗒嗒嗒的脚步声响个不停。他烦躁地在走廊中踱步，一会儿敲敲墙面，一会儿跺跺地板，仿佛期待着能找到博物馆中的一条密道，可以直接离开副本。
　　其他人默默等着，高梦棠双手抱膝，目光空洞：“我总觉得，乙组赛场不会这么安全，玩家间禁止互相厮杀，但应该会有怪物……吧？”
　　“哥，我会永远保护你！”赫仑忽然大喊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时，远处传来宋钟一声惊恐至极的惨叫。
　　又发生什么了？赫仑搀着高梦棠，连忙跑过去看，只见宋钟的后背紧贴着墙面，吓得全身发抖，牙关都打不开。
　　“你看到了什么？”赫仑问。
　　“窗外，有……”宋钟指着对面的窗户，“有……土。”
　　赫仑：……土也能把你吓一跳？
　　博物馆内没有灯光，赫仑举着手电筒照了照窗户，这一眼看过去，心脏突突跳了两下，同样大吃一惊
　　窗子外面，被土层封住了，土层压得很严实，密不透风。赫仑用长|枪一戳，2米长的长|枪全戳进去，也没把土层捅穿。
　　刚进入博物馆时，窗子外面明明是夜色，11层展馆崩塌时，他们还透过破碎的天花板，看到了上方的星空。
　　为什么这会儿，窗户外面变成了土呢？而且土层这么厚，就好像……整层楼被埋到地下。
　　宋钟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怪物，怪物要出来了！快跑啊！”
　　他这一喊，闹得别人心惊胆战，高梦棠趁着场面更混乱之前开口：“不要紧张啦，从第10层开始，窗户就被土封住了。现在我们下到了第7层，不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么。”
　　玩家们的注意力在展馆内，而展馆内没有窗户，博物馆里还没有光线，大部分人不会注意窗子外。高梦棠有闲心，初到10层时，发现这一可疑之处后，只在心中画了个问号，并没有声张。
　　宋钟冷静了一点，其他玩家也松了一口气。
　　“窗户外的变化，是不是喻示着什么？”赫仑还在戳外面的土层。
　　高梦棠想了一会儿：“我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许，这代表着贤王的生或死？”
　　邪王一，也就是黑塔游戏的系统，祂还活着。贤王十二，高梦棠本尊，活着。贤王十一，灵魂变作隗维的身份卡，也算活着。
　　从贤王十开始，上溯到贤王一，都死了。虽然贤王七（也就是冤家兔）还活着，但直到里世界末日，里世界也不知道冤家兔还活着这一事实，贤王七被认定为死亡。
　　看来在里世界，死人也要埋入土地中，对应到博物馆，活着的贤王，博物馆在地上，死去的贤王，博物馆被埋入地下。
　　“称之为博物馆不太合适了。我觉得，这更像坟墓。”高梦棠淡淡地说，这句话激起宋钟更凄厉的惨叫。


第254章
　　这里不是博物馆, 而是坟墓。
　　高梦棠平淡地说出这句话之后，不只宋钟，赫仑也吓得打了个寒噤, 战战兢兢地说：
　　“哥, 你别吓唬我……”
　　“诶？”高梦棠诧异, “我是在安慰你们啊。”
　　宋钟叫唤了一声：“安慰？！！”
　　“坟墓里能有什么, 不就是尸体嘛。活人你不怕，死了的人, 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能对么。
　　好像真有点道理。
　　赫仑的心脏突突直跳, 他紧挨着高梦棠坐在走廊里, 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声音，每个脚步声，都惊得他全身一颤, 寒气从血肉里渗出来，激起皮肤上的一串鸡皮疙瘩。
　　过了20多分钟, 商因他们回来了，一行人打着手电筒, 光锥在走廊的两面墙壁之间晃来晃去。
　　商因：“所有触发点都试过了, 兔子被别人抢走很多。我们只找到50积分。这鬼地方, 越往下走越邪门, 说不出的邪门。”
　　宋钟惨叫一声, 更用力地抱住高梦棠，几乎要把高梦棠勒得喘不过气。
　　“他怎么了？”商因诧异地问。
　　高梦棠：“有点害怕……先别管这个。你们受伤了么？”
　　商因看看自己, 又看看身边的商零：“没有啊。”
　　可是，高梦棠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沉默片刻：“你为什么说楼下邪门？”
　　商因和弟弟商零，一左一右靠着高梦棠坐下, 林里的鹦鹉闹腾起来，尖声喊着：“死兔子，死兔子”，没人理会这只鸟。商因喝着一瓶精神值恢复剂，开始讲述他们的经历。
　　离开高梦棠后，他们坐电梯来到六楼。刚进展厅就感觉阴森森的，手电筒往地面上一照，只见地砖上有一串鲜红的印子。
　　印痕很小，单个面积只有4平方厘米左右，乍一看像一枝盛放的樱花，再仔细一看，商因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血脚印，像某种小型动物留下的。
　　吃了一惊之后，商因很快镇定下来。和他们一起加入副本的，还有阿普伦人，他们是半兽人，受伤之后，留下小型动物的脚印，不足为奇。
　　商因把注意力转移到贤王六展馆的展品上。
　　展品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都是些里世界的历史。只是，从贤王一至贤王六时期，至高秩序的力量很强，完全将里世界掌控。
　　耐着性子阅读时，有个人几乎是趴在商因耳边，轻声问：“喜欢么？”
　　商因吓得差点叫出来，他拧过身，用手电筒照着那个人。那人披着黑色斗篷，是巫师世家常穿的款式，布料很新。
　　“你是谁啊？”商因大声问。
　　黑斗篷长得有鼻子有眼，五官清晰，银白色的头发从领子中露出来，怎么看都是个人，商因打着手电筒一看，冷笑道：
　　“李珩？怎么，比不过我们，开始玩这些装神弄鬼的了？”
　　眼前的人，算是商因的旧相识。只不过，进了赛场，都是敌人。
　　李珩却像不认识他一样，自顾自地说：“我给你讲解。”他用手掌指着一件展品，开始对里世界的历史文化侃侃而谈。
　　神经病。商因在心里骂了一句，离开他，继续看其它展品。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讲解？”不知何时，李珩又凑了过来，紧贴着商因的后背，声音轻而缥缈。
　　商因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拉开二人的距离：“我没心情逗你玩，别跟着我！”
　　李珩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冷，眼睛像玻璃球一样剔透但无情：“我是唯一真主的信徒，我要带领众生走上天路。”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商因记得，李家称呼自家信奉的神明为“斩断腐朽者”“屠夫”，从来没听过他称呼自家古神为“真主”。
　　他现在一口一个“真主”，又是指谁呢？古神里有个什么真主假主么？
　　二人沉默地对视数秒，商因忍不住笑了。他笑不为别的，而是觉得这场面很滑稽。
　　作为古神信徒，传教、塞小册子、宣传家族信仰的事，他没少干。被别的人传教，还是第一次。他第一次明白，为什么不信古神的人，会觉得古神信徒是神经病。
　　“不需要，滚远点。”商因像那些被他塞小册子的人一样，烦躁地摆了摆手。
　　叮当、叮当。玻璃珠掉在地砖上的声音，几颗小孩子常玩的玻璃珠，滚到他的脚边。
　　听到这个声音，商因顿时大脑一片空白，笔直地站在原地，忘记了如何思考，眼前隐隐有一片白光……
　　“真主的信徒，决不允许你侮辱。”披着黑斗篷的怪人说，“你认为你有信仰，但你又做了什么呢？”
　　商因眼前，闪过一幅幅血腥的图画：他用扑克牌一点点给活人剥皮，他把苍白的人腿剁成小块炖汤，他将不肯皈依古神的愚民丢进笼子里喂狗……
　　“在你信封的神明之上，有唯一真主。祂将要降临了，和我一起欢迎祂……”黑袍人凉飕飕的吐息，拂过商因的脖子，“半死者会为祂加冕，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
　　“爱改变了世界……”商因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关键时刻，他抓住脑中唯一一丝清明的思想，猛然清醒过来，甩开那个人，逃命似的往展厅外跑。
　　回头一看，李珩站在刚才的地方，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一眼，让商因的心脏突突直跳，他切实地感到恐惧，很像掉头就走，不知怎么回事，身体过于僵硬，大概三、五秒的时间，他还瞪着疯男人发愣。
　　那男人朝他走来，拯救落难者似的，慷慨地伸出一只手，神情既怜悯又冷酷：“和我一起迎接真主的降临。”
　　商因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电筒，灯光往下一扫，恰好照亮疯男人脚下的一块区域。商因的目光随之看过去——
　　——男人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小小的血红色脚印，小型动物的脚印！
　　这时，展馆里的其他人，寂静无声地行走，他们看起来面容相似，路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串同样的血脚印。
　　“我当时头皮都麻了，”商因讲完这些，精神恢复剂也快喝完了，“我转身就走，到5楼，找到我弟弟，商零这傻小子，我找到他时，他正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我拽着他就跑回来了。”
　　古神信徒的母语是里世界语，他们将通用语，口音有点重，高梦棠听完后，迷惑不解地问：
　　“李珩口中的珍珠，到底是什么呀？奶茶之神？”
　　“是真、主。”商因扔掉精神值恢复剂的空瓶，摇摇头：“我不知道真主是谁，好像是一个还没降临的神，管他呢……”
　　话说一半，被宋钟的尖叫声打断。
　　“您一切安好？”商因不悦地蹙起眉。
　　宋钟颤颤巍巍地指着地板：“血脚印……是……是这样的脚印么？”
　　地砖上明晃晃地留着一串血脚印，从走廊另一头延伸过来，消失在高梦棠的右侧、商零的脚下。
　　商因全身一凉，瞪着商零。
　　商零忽然说了句令众人毛骨悚然的话：“哥哥，你应该遵循真主的指引。”
　　“他有问题！攻击！”商因大喊，他毕竟是古神信徒，心肠比一般人要冷酷一些，发现不对劲，哪怕是自家人，也能下狠手。
　　刺啦一声，扑克牌朝商零的脸飞过去，从眉心劈进去，从后脑勺飞出来，钉入墙面。、
　　商因的眉心处，一滴血也没流，三支手电筒照着他，能清晰地看到裂开的皮肤之下，鲜红的血肉在蠕动。他好像是象牙白和殷红色橡皮泥捏成的假人，伤口向中间靠拢、愈合、恢复平整。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商零站起来，平静的表情之下，是压抑的狂热，“迷路的孩子，你应该跟着我，走向天路。”
　　几颗玻璃珠从商零手中掉落，砸在地板上，叮叮当当地响。
　　一听到这个声音，玩家们都像抽了魂儿一样，睁着两只眼睛发愣。只有宋钟，早就因为害怕，把自己的耳朵堵得死死的，根本听不见这细微的声响。
　　“跑！快跑！”宋钟大吼着，他撕开一道传送门，刚想自己先溜走，余光一扫，变成盲人的高梦棠，坐在地上，用两只手慢慢挪动，那模样有点可怜，不知被什么东西附体的商零，就站在高梦棠的斜后方。
　　宋钟一咬牙，也不知道哪来儿的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怀，抱起高梦棠往传送裂隙中一扔，自己紧跟着跳进去。
　　空间裂隙开始收缩，商零目光一凛，瞄准高梦棠，冲了过来。然而，他上半身刚扑进裂隙里，传送门合拢，将商零拦腰斩断。
　　上半身掉在宋钟怀里，把宋钟吓得魂飞天外。
　　商零只剩下脑袋、胸脯、两条前腿，竟然还能活动，他拖着半截身躯，趴在宋钟身上，缓缓爬行，好像要找自己的另一半身体，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此情此景，更让宋钟肝胆俱裂，极端恐惧让他丧失了所有理智，叫得极为凄惨，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腰斩的人。
　　而这时，高梦棠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拿起摄影机，凭借记忆打卡相机盖，找到快门，对准宋钟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高梦棠！什么时候了！你还拍照！”
　　咔嚓。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快门按下之后，压在宋钟身上的半截人，凭空消失了，半只死兔子趴在他的胸膛上。
　　高梦棠获得了50积分。
　　“吓死我了。”宋钟全身一软，瘫倒在地，隔了半分钟，才问，“高梦棠，你怎么知道他是兔子？”
　　“他走动时会留下小型动物的血脚印。这个副本里，最常出现的小型动物，就是兔子呀。”高梦棠摸索着，把相纸扯出来，“你帮我看看这张照片。”
　　“你说什么？”宋钟耳朵里塞满了棉花，听不太清。
　　高梦棠：“帮我——看看——这张——照片！”
　　宋钟把死兔子扔到一边，拿起照片看了看：“和献祭小男孩的照片差不多，商零一个人站着，笑容很幸福。肩膀上有一条半透明金色胳膊。”
　　死里逃生，宋钟全身松了力气，靠着走廊墙壁，有气无力地喝着精神值恢复剂。脸上挂着同样幸福的、安详的笑容。高梦棠却忧心忡忡。
　　054系卡牌属于六边形战士，攻击、防御、精神值等各个都很优秀。商氏作为古神信徒，“升级路径”与他们这些黑塔玩家不一样，他们不常进入副本，因此，荣誉榜上很少有他们的名字。
　　但根据综合实力来看，商因和商零，相当于4/5个隗维，3个赫仑或者白介，比一般玩家强太多。
　　即使如此，商零也被变成了兔子……商因逃脱控制，也有侥幸的成分。
　　这个副本中的精神控制，比高梦棠想象得恐怖很多。
　　“去告诉我们的队友，”高梦棠冲宋钟喊，“让他们跟你一样，把耳朵堵起来！”
　　宋钟：“我不敢！”
　　“我！相信！你！”高梦棠大声说，“你刚才！救我的时候！很勇敢！”
　　这句话让宋钟不好意思了，脸红到脖子根，他迟疑一阵，嘱咐高梦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传送裂隙把他们送到了8层，没过多久，赫仑带着林里，白介带着何淇，找到高梦棠，他们迅速地交流了一下刚才的经历。
　　高梦棠拍照之后，留在7层的半截身体，变成半只死兔子。此外，白介和何淇在其他楼层找兔子的过程中，也遇到了和商因相似的事。
　　“一个精神病，揪住我说些‘唯一真主’之类的怪话，”白介愤怒地瞪着眼睛，“我最讨厌他们这种人了，我要走，他还紧跟着。”
　　“唔，我知道了，”高梦棠说，“你们把耳朵堵上，不要听奇怪的声音。”
　　楼层忽然开始剧烈晃动，天花板崩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纹。这样的情况，玩家们遇到过一次，赛场崩解。
　　在这段时间，甲组赛场和乙组赛场会短暂重合。
　　1分钟后。
　　“盲者阁下。”隗维的声音传来。
　　“阿维！”高梦棠跑过去想和他拥抱，眼睛看不见，方向找不准，直愣愣地朝钟离星抱过去，
　　钟离星眼疾手快地把隗维拉到身前，挡住了这次拥抱。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高梦棠急切地问，手一摸，竟然摸到一团洇湿的纱布。
　　隗维把胳膊抽回来：“无妨，小伤。”
　　高梦棠：“谁干的？”
　　“阿普伦人，一条野狗。”
　　“那你要记得打狂犬疫苗哦！”高梦棠抹黑找出一只泡泡，翻出一盒狂犬疫苗和一支针管。他喜欢养些小动物，家中常备这些东西。
　　隗维失笑，且不说祸犬会不会传染狂犬病，就算会，黑塔里的病毒，哪里是外界寻常疫苗可以抵抗的，打狂犬疫苗，效果都不如祈求神明庇佑。
　　“学长！你都不问问我么！”段颂抗议，但也没得到高梦棠的关注。
　　两组人飞速交换着信息，这时，身后响起一个讨人厌的声音：
　　“真主即将降临，半死者为祂加冕。跟我一起，走上天路。”
　　传教者。
　　隗维瞳孔一缩：“你们这儿也有传教者？”
　　高梦棠对着传教者拍了一张照片，喜提50积分。
　　听到隗维的话，高梦棠愣了数秒：“你们也遇到了？”
　　“我们在10层血拼一场，打得天昏地暗……”商羽讲述了一遍他们的经历。
　　30多个人，围剿商羽、隗维和钟离星三人的队伍，敌方人数上占绝对优势，隗维一方，单人的实力比较强，战斗持续了足足40分钟。
　　甲组赛场还有一个让玩家头疼的规则，那就是，伤害敌人，自己也会感到疼痛，而且，反弹到自己身上的疼痛，会逐渐增强。
　　起初，掰掉一个人的脑袋，只是肌肉酸痛。击杀人数超过10之后，再掰掉敌人的脑袋，隗维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也随之折断。
　　多种不利因素叠加，隗维等人战胜了那30多个人之后，累得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而这时，敌方还有一个人被他们打得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失去行动能力。
　　那唯一存活的人，已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躺在地上，绝望地哭喊。
　　“我积蓄了一些力气，想甩一张扑克牌，结束他吵闹的生命，”商羽说，“那个人忽然像打了肾上腺素一样，伤口愈合，直接站了起来。”
　　赫仑“啊”地惊叫一声：“肠子自动回到他的肚子里了？”
　　商羽摇头：“没有，他的内脏全部流了出来，心脏还在地板上，一张一缩地跳动着。他只剩空的腹腔。但皮肉融合，伤口消失，站了起来。”
　　此番奇景，让甲组玩家大开眼界，一时间竟忘记攻击，直愣愣地瞅着他。
　　那人也不攻击他们，只是说：“请随我来，我带领你们，去见唯一的真主。”
　　甲组成员的眼神，由警惕变为莫名其妙。
　　传教士用悲悯、慈爱的眼神看着他们，不断重复着：“跟我去吧，去见唯一真主。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
　　玩家们只觉得后背发凉，商羽和隗维联手进攻，攻击传教士，反馈到攻击者身上的痛感更加强烈。
　　二人咬着后槽牙，把传教士搅碎成一摊皮肤与骨肉。这时，甲乙两组赛场重合。
　　“你们杀死了传教士？”赫仑心惊胆战地问。
　　隗维点点头。
　　“那，那你们后面的人，是谁？”赫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抖。
　　隗维回头一看，一个身披黑袍的人，从拐角处走出来，他皮肤上密布淡粉色的细线，细线像蠕虫一样，会动，头尾相连地将身体分割成无数块。
　　“被我们切成碎片的传教士，”商羽心力交瘁，幽幽叹气，“他怎么又活了？”
　　几个呼吸之间，传教士皮肤上蠕动的细线消失，他向众人伸出一条洁白无瑕的手臂，用那悲悯众生的语气说：“我不会怨恨你们，因为我是善者的信徒。”
　　玻璃珠从他另一只手的指缝间掉落，听到那个声音，玩家脑中一片茫然，他们仿佛看到了一片温和、神圣的光芒……
　　“跟我来吧，去见唯一爱我们的主，这新世界的神王……”
　　咔嚓。
　　高梦棠不管什么爱呀恨呀，在传教士废话时，镜头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按下快门键，传教者最后一个音节还说出来，就变成了一只死兔子。
　　真好，又是50积分。


第255章
　　乙组的8层快要彻底坍塌了, 金色屏障压在玩家头顶，土壤扑簌簌地落下来。甲组成员和乙组成员依依惜别，告别时, 隗维拿出他拍摄的贤王十一照片给乙组成员看。
　　“在下觉得祂很眼熟, 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隗维说, “各位，你们对这个人有印象么？”
　　高梦棠很像看看, 但他是瞎子。神奇的是, 赫仑、白介都说“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哪里？”隗维问？
　　白介想了半天, 摇摇头：“不记得。”
　　“13！13！”林里的鹦鹉扯着嗓子喊。
　　贤王十三？祂根本没个人样，而且，贤王十三和贤王十一有什么关系。乙组赛场快崩塌了, 玩家们不得不离开。
　　“你们还剩200积分，”高梦棠隔着电梯门喊道, “我们会尽快拿到剩下的600积分！”
　　而这时，电梯已经降到了下一层。
　　“嘻嘻嘻嘻, ”令人不爽的笑声响起, 钟离辰好奇地打量着高梦棠失明的双眼,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小瞎子, 你想怎么获得600积分呢？触发点的兔子都被找到了哦。”
　　白介一撇嘴：“你有什么计策呢，除了说风凉话？”
　　“我可是牺牲了我所有队友, ”钟离辰一摊手，“你们呢，打算牺牲多少位队友？”
　　按照副本的规则，牺牲一个队友, 无论是把他扔进【飞升之路】，还是让他变成传教士，都只能获得50积分。
　　高梦棠组7个人目前全部存活，商因一组，已经牺牲了两名队友，还剩5个人。
　　钟离辰在电梯厅中写下一串数字：（7+5）x50=600
　　“哎呀，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呱唧呱唧地鼓掌，“你们全部牺牲，正好够甲组成员离开副本。”
　　看到这条计算，玩家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副本中的触发点没有了，玩家们还想获得积分，只能杀一杀队友，积分给甲组。
　　“我们可以等着其他队伍的人变成传教士啊！”高梦棠提议，“那位李珩，我们根本不认识，也给我们贡献了50积分！”
　　说完，高梦棠闷闷地补充：“慷他人之慨，不太道德呢。”
　　“嘻嘻嘻，不愧是梦棠菩萨，这个时候了还想着道德！”电梯来到5层，一开门，满地的整蛊盒子差点把高梦棠绊倒。
　　盒子里的小丑，被弹簧带着晃来晃去，声音尖锐地喊着：“杀一个队友，50积分！杀一个队友，50积分！具体方法如下，飞升之路或传教士……”
　　赫仑勃然大怒，一把揪住钟离辰的衣领：“你又把规律告诉其他玩家了？？！”
　　钟离辰举手做投降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做人要懂得分享嘛！还有……”他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两根手指轻轻巧巧地夹着赫仑的手腕，就把赫仑的手挪开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揪着我的衣领，我这条领巾不便宜。”
　　其他玩家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副本规则禁止乙组玩家互相厮杀，现在他们一定要把钟离辰打个半死，当然，打不过也是他们选择不动手的重要原因。
　　“你到底是我们的盟友，还是我们的敌人啊！”高梦棠也忍不住生气了，“你非要看着我们无一生还么！”
　　钟离辰：“你不是从何所之那里拿了20枚复活币么，就算你们12个人全死了，还剩下8枚。也不亏。用复活币试试看嘛。”
　　玩家们推开钟离辰，愤怒地往5层展厅走。他们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现在，获得积分的唯一方式，就是牺牲队友了。
　　【副本玩家（乙组）】一栏，玩家的头像接二连三地暗下去，钟离辰把他们发现的规律广而告之，心狠的人，早就对队友痛下杀手了。
　　“应该还有办法，先不要急着行动。”高梦棠用力地蹭着白框兔子眼镜，心中回忆着10分钟前发生的事……
　　传教士出现在隗维身后，高梦棠拍照，获得50积分……
　　高梦棠一砸拳头：“我们可以对甲组成员下手！刚才那个被撕成碎片的传教士，不是给我们送了50积分么！”
　　“对啊！”赫仑欣喜若狂，很快安静下来，“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玩家为什么会变成传教士？”
　　高梦棠尽力回忆着细节，他早就变成盲人了，知道的很有限，只能通过队友口述的情况推测……
　　“洗耳恭听。”钟离辰把脑袋凑过来。
　　商因猛地推了他一把：“滚！”
　　“别这么凶啊，”钟离辰无辜地说，“我保证，这次不泄密。我不说谎哦。”
　　商因一拳咋在他脸上，两个人打成一团，从展厅左边打到展厅右边，又从右边打到左边。高梦棠睁着空洞的眼睛，无事周围的噪音，专注地思考着。
　　“宽恕。”高梦棠轻声说。
　　“什么？”堵着耳朵的宋钟没听清。
　　从进入副本开始，系统有意引导玩家想起他们曾做过的坏事，譬如商因的杀人、何淇的解剖、还有白介漠视亲人的死亡。
　　让玩家认识到自己的罪恶，从而内心痛苦。如果到这一步就结束了，不符合系统的行事风格，祂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处于极度痛苦中的人，最渴望的，莫过于宽恕。
　　杀人犯最期盼的，不是时光倒流，让他有一次机会选择不杀人，而是法官叛他无罪。即使法官的判决不合理、不公正，杀人犯也一定视法官为拯救他的神明。
　　“被害者才会要求公正，施害者只希望得到宽恕。”高梦棠说，“这很符合邪王的恶劣性格，公正保护弱者，宽恕则吸引强者。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公正有什么用呢？宽恕一切对祂更有利呀。”
　　如果高梦棠没猜错的话，玩家痛苦到一定程度后，所谓“真主”会以原谅一切、宽恕一切的圣人姿态出现，拍拍他们的脑壳，说类似“孩子，你没有错，你已经很痛苦了”之类的话。
　　加上一些黑塔的“洗脑”术法，这些恶贯满盈的人，就会跪倒在“真主”脚下，成为虔诚的信徒。
　　而那不断出现的“叮当”声，则是一种开关，听到这种声音，玩家会不断加强对“真主”的信仰。
　　“令人作呕！”白介大叫起来，“这叫什么真主，别让我看到它，我一定把它活着关进火化炉！它一定要在被烧死的时候宽恕我！”
　　这时，商因和钟离辰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两个人鼻青脸肿地回来。商因拿起高梦棠最新拍摄的照片一看。
　　照片中的传教士，微微歪着头，笑容安宁祥和，他的眼睛像野兽一样凶残。一双淡金色半透明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
　　“开膛手苏杰克啊，活该。”商因轻笑一声，把照片扔在地上，踩了一脚，“他最喜欢的一道佳肴，是活吃人脑。”
　　钟离辰也说：“我见识过！桌子上挖一个洞，人脑固定住，敲碎头骨，淋上热油。再趁人活着的时候拔掉舌头挖出眼球吃下去，还喜欢把活人剖腹，挖出他们的器官煮了吃……”
　　“啊其实不用说得这么详细！”高梦棠听都不忍心听下去，“这位开膛手，和隗维战斗的过程中，被隗维剖腹了。那时他感受到了和被害者同样的痛苦，希望得到宽恕的心情达到顶点，我想，他就是在那时，看到了‘真主’。”
　　众人听完高梦棠的分析，非常赞同。顿了顿，商因问：“可是，这对我们获得积分有什么帮助？”
　　高梦棠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粉色，羞赧至极，任别人怎么催促，也不好意思开口。
　　“好啦，菩萨。别像大姑娘一样扭捏。”钟离辰打断他们，“我可明白了。”
　　他在白板上写：极度痛苦——见到真主——获得宽恕——成为传教士——拍照——获得50积分。
　　然后，在“极度痛苦”四个字外画了个红圈。
　　商因等人恍然大悟，随即，脸色变得严肃。赫仑还是一头雾水，到处问“怎么了”“啥啊”。
　　“乙组成员间禁止互相厮杀，但是嘛，”钟离辰嘻嘻地笑起来，“规则可没有禁止甲组成员击杀乙组成员，或是乙组成员击杀甲组成员。”
　　赫仑好像还是不明白。
　　“下一次赛场重合时，我们虐杀甲组成员，隗维商羽他们，虐杀乙组成员。‘极度痛苦’这个条件不就满足了么！”钟离星兴奋地说，“高首领，你想说的，是这些吧！”
　　高梦棠艰难地点点头。
　　“但也不全是这些，”钟离辰继续说，“两组赛场崩塌的有个时间差，只有在两个赛场崩塌后，楼层数相同时，赛场短暂地在顶楼重合，我算了一下，下一次赛场重合，在35分钟后，5楼”
　　“我们得想个办法把乙组成员骗到5层。没有猎物，猎手虐杀谁呢？”
　　听完钟离辰的分析，赫仑和白介唰地变了脸色。他们都是充满正义感的人，让他们鸣不平，他们义无反顾。
　　但是……但是……把人骗到7层去，看着他们被虐杀，他们可做不出来。
　　这个副本和其他副本不一样，他们看到的每一个人，不是NPC，不是怪物，不是屠夫，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啊！
　　“或许有更温和的办法。”高梦棠弱弱地说。
　　商因先站起来：“没有或许，就这样办吧。高首领，你不愿意做，我们去做。只不过，我们要借您大善人的名号一用。”
　　“你要玷污我们老大的名誉？！”白介跳起来。
　　“不是玷污，是使用，”商因皱着眉头纠正，“美名不用来使用，用来供人瞻仰么。”
　　赫仑攥紧了长|枪：“那也不能……”
　　“为什么不能呢？”商因轻轻打断他，“我弟弟和我侄子已经死了，现在，我只是想借用一下你们的名字。这也不行么？”
　　高梦棠等人沉默了。
　　没有时间给他们从长计议，甲组赛场被异常一点点吞噬，乙组赛场一点点崩塌。90分钟内，他们一定要出去，否则，谁也活不了。
　　更何况，商因家死了两个人，他又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借用高梦棠的名字，骗一骗人。
　　“感谢您的慷慨。”商因朝高梦棠鞠了一躬，走了。
　　*
　　又结束一场战斗后，隗维、商羽、钟离星三组人躲在僻静处休息。
　　“你的胳膊还没好？”商羽问。
　　隗维的胳膊被祸犬咬了一口，此后一直敷着药膏，裹着绷带。但伤口迟迟没有愈合。
　　商羽叹了口气：“有问题。以你的自愈能力，一般的伤，不会这么久都没好。”
　　“嗯。”隗维应了一声，垂着头，继续看贤王十一的画像。
　　这张脸，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忽然，喉咙处剧烈抽搐，隗维捂着脖子，脸涨得通红，用尽全身力气也很难吸入一口空气。
　　他在幽灵竹时了解过医学知识，这种症状，他见过很多次——咽肌痉挛。狂犬病的症状。
　　黑塔强化了玩家的体质，但还没有将玩家进化成不用呼吸也能存活的超人类，呼吸困难逐渐加剧，6分钟后，气管仿佛被抽搐的肌肉压扁了、堵死了，肺部因缺少空气而刺痛。
　　隗维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残存时，他自嘲地想：堂堂九千岁，该不会把自己憋死了吧。
　　视线被虚无的黑色完全侵占，隗维倒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睛睁着，却什么都看不到。
　　忽然，星星点点的红色光芒亮起，汇成星河，徐缓又浩荡地流转。
　　“九千岁……”
　　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扭曲的怪物逐渐在黑暗中显形，数十条赭红色手臂，如花瓣般绽开，怪物的后背上，趴着一个人。
　　又是祂们，贤王十三和半死者。隗维撑着身体坐起来，别着脑袋，不愿意往他们的方向投去一瞥。
　　“可怜的凡人，你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它，一切生命的起点和终点……腐生之石。”
　　半死者脸朝下趴着，不知用什么地方发出声音，祂的一根手指，点在隗维的眉心。
　　被祸犬咬伤的地方，缠着数层绷带。此刻，绷带下亮起星紫色的光芒，数只黑色蝴蝶从缝隙中钻出来，翩跹流连。
　　蝴蝶越来越多，将绷带蛀蚀，胳膊一抖，全碎成了渣。密密麻麻的蝴蝶一齐飞到空中，又化作细碎的荧光，消失不见。
　　“终焉之时，万物寂灭。腐生之时，新世伊始。”苍白的手顺着眉心滑下来，抬起隗维的下巴。
　　“你注定是新世界唯一的王，我会亲自为你加冕。”半死者抬起头，祂那像干尸一样皱巴巴的脸，绽开一个异样迷人的笑容。
　　隗维瞪着祂，嘴唇动了一下，贤王十三的手臂重重叠叠地将半死者包裹，祂退回黑暗中，王座厅开始崩塌。
　　“半死者！”隗维大喊，他猛地坐起来，一睁眼，看到的是博物馆的白色墙壁。
　　段颂拿着一枚复活币，看起来正要放到隗维的胸口处，但死人诈尸这一出，把他吓得瞠目结舌。
　　“我们还以为你要死了。”商羽惊奇地说，“你还好？”
　　隗维：“照片呢？贤王十一的照片。”他找了一遍，发现照片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展开一看，呼吸停滞了一瞬。
　　“咋了啊？”段颂把复活币仔细收好，“你总看着祂的照片干什么，害单相思了？”
　　隗维：“贤王十一，是半死者。”
　　【清道夫】副本中，隗维与多面佛战斗，濒死之时，也像刚才这样，看到了半死者。只不过，半死者枯瘦得惊人，像一棵濒死的老树，和风华正茂的贤王十一差别很大。隗维看到画像时，才会觉得眼熟，但认不出来。
　　此外，玩家们在【混乱街区13号】副本中，看到过半死者录制的宣传片。但那是3个月之前的事了，所以，隗维拿出照片时，赫仑、白介等玩家觉得眼熟，却记不起是谁。
　　林里的鹦鹉喊着“13”，并非指贤王十三，而是【混乱街区13号】这个副本。
　　“半死者竟然是……贤王十一？”商羽惊讶地喃喃着，“出人意料，难以置信。但是，为什么呢？”
　　段颂：“贤王十一的灵魂化作身份卡，剩下的躯壳，成为半死者。作为里世界生命，没有灵魂，也能活……吧？”
　　“没有灵魂可以活着，或者说，可以半死不活，”商羽撑着下巴，陷入深思，“我不理解的，不是贤王十一为什么还活着，而是，贤王十一怎么能是半死者？”
　　其他人全神贯注地听商羽说下去。
　　“以此残躯，为新王加冕。这是半死者信徒的格言，”商羽说，“肖族长信奉半死者，因为他相信，半死者能选出新世界最仁善、最强大的王。”
　　“半死者存在，只为了新王登基的那一刻，如果半死者是贤王十一，”商羽感觉这一切过于幽默，笑了一下，“那贤王十一也太有追求了吧，祂这是在干什么，禅让？”
　　就连与世无争的何所之，也表示不理解：“我若是贤王十一，我会选择自己成为新世界的王。给别人加冕，这是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吧。”
　　隗维手臂上的伤口基本愈合，皮肤上还有一排漆黑得牙印。一只黑蝶停在皮肤上，手一挥，黑蝶化作闪光的烟雾。
　　一群人讨论了一阵，只觉得事情扑朔迷离，真相若隐若现。很快，他们就对猜谜失去了兴趣，继续研究战术了。
　　“里世界生命，很难在表世界存活，对吧。”隗维小声问何所之。
　　何所之点点头：“绝大多数都不能，少数中了基因彩票的，身体激活了某种机制。可以在表世界存活，但就像把鲸鱼放在水族馆，表世界的环境他们一定不喜欢。”
　　隗维：“在下猜测，贤王十一没有这样的幸运。”
　　“当然了，”何所之说，“祂若能在表世界存活，还大费周章地搞什么古神召唤仪式啊，祂撕开一道窄门直接过来呗。你问这些干什么？”
　　“无事。”隗维含混地说。
　　等何所之转移了注意力，段颂悄悄靠近：“你肯定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小商铺购买传承级武器时，老板提到了什么？”隗维问。
　　段颂：“三千万还是两千万来着？你心疼钱了，那又不是咱们付款。”
　　隗维：“……不是。”
　　那天，商铺老板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对何所之说：少爷，您听说了么，肖族长采购了大量药水和道具，至少是召唤古神所需要的二倍！这次生日宴，一定很盛大。”
　　为了举办这次生日宴，肖缇恩典当了大量宝贝，其中就包括传承级武器双刀【相生】和手杖【如愿】
　　段颂一根筋：“你替肖缇恩心疼钱了？把别人家的账本拿回来自己哭？”
　　隗维：“……您真是机灵，一点就通。”
　　“嗐，一直这样，我也就学习成绩差了一点。”段颂真以为隗维在夸他，笑得嘴都合不拢。
　　蔚乡尘600多年没白活，至少比段颂聪明点：“隗维，你觉得，肖缇恩不只准备了古神召唤仪式，还准备了另一个仪式。”
　　“没错。”隗维欣慰地笑了一下，此刻，他非常希望高梦棠能在自己身边。
　　里世界的环境彻底被摧毁，贤王本就是脆弱的、经不得污染的生物。祂们无处可去。
　　想要真正地活着，只剩下一种方法：把灵魂转移到另一具躯体中。
　　隗维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躯体与灵魂，可不是盒子与珍珠的关系，不能想换就换。但贤王十一灵魂所化的101身份卡，已与隗维的身躯融合三年多，并且经过多次进化，身份卡已和身躯高度适配。
　　这时候，如果使用某种术法，激活贤王十一的灵魂，这具身躯，就归贤王十一所有了。
　　听完隗维的分析，段颂变了脸色：“那你怎么办？”
　　“不知道，”隗维说着，冷笑一声，“贤王十一考虑很周全，祂不只要活的身躯，还要王的荣耀。”
　　“在下揣测，加冕这一行为，可以激活贤王十一的灵魂。藉由半死者‘以此残躯，为新王加冕’这条箴言，众人会相信，被加冕的人，是‘最仁善，最强大’的王，也就是传教士口中的【真主】。”
　　说到这儿，隗维脸上的冷笑逐渐消失，目光森寒：“那一刻，头戴王冠的是贤王十一，而我隗维，只是祂用之即弃的傀儡。”


第256章
　　事到如今, 隗维终于明白，系统为什么一直挑拨他和高梦棠之间的关系。
　　贤王十三对贤王十一，有着宗教式的崇高爱意, 祂甘愿被贤王十一驱使, 完成十一的复活。
　　他也明白了, 在肖氏古宅, 他们抓到了隗维却不肯杀，而是用酷刑逼迫隗维抹黑高梦棠的名声。因为高梦棠美名在外, 他的形象若不被毁掉, 新王“最仁善”的名号难以服众。
　　隗维的推测严丝合缝, 滴水不漏，段颂和蔚乡尘找不出可以反驳的地方，只呆呆地发着愣。
　　想到这儿, 隗维再次购买了一份道具【神谕】。
　　“我们的积分不够用，为什么要花钱买这个！”段颂惊道。
　　“必须让盲者阁下知道。”隗维说。
　　蔚乡尘：“下次赛场重合时, 我们告诉他就好。”
　　“来不及。”隗维说。
　　神谕有篇幅限制，隗维不能事无巨细地解释一遍, 只简略地写下：贤王十一是半死者, 肖缇恩举办生日宴, 为将贤王十一复活。
　　随后, 隗维用加大加粗的字体强调：盲者阁下, 您万不可做有损您声誉的事，切记。
　　放出神谕后, 远处传来一阵战斗的杂音。商羽活动了一下脖子：“来吧，又要开战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段颂担忧地看了一眼隗维的胳膊，手臂上还残留着祸犬的黑色牙印。
　　“无碍。”隗维挡住伤口。
　　*
　　听到神谕出现的音效，高梦棠到处摸索, 手指差一点碰到羊皮卷，另一只苍白得手，悄悄将神谕拿走。
　　“我刚才听到了神谕的音效，是谁写的，写了什么？”高梦棠说。其他人都跟着商因去谋划骗人送死的事情了，只有钟离辰吊儿郎当地闲逛。
　　“钟离星写给我的，美人。”钟离辰嘻嘻笑着，他展开神谕一看，笑容瞬间消失，表情极为冷肃。
　　短暂的一瞬间，钟离辰仿佛变了个人，不正经和轻浮一扫而光，他的神态，像一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目光如刀，钉在高梦棠身上。
　　“诶？”高梦棠茫然地抬着脸，“神谕上写了什么？”
　　“嘻嘻，钟离星和我们不谋而合呢，”钟离辰的语调轻快活泼，但表情还是阴暗沉重，“他也发现了，赛场重合时虐杀他人，可以获得积分。并嘱咐您在下次赛场重合前，把尽可能多的人，带到第五楼。”
　　高梦棠：“奥。真的假的？”
　　神谕消失。钟离辰垂下手，他脸白得像涂了面粉，肌肉僵硬如石膏，嘴巴一张一合：“美人不相信我呢，我好伤心。”
　　确实不相信你，高梦棠心想。但他也没什么办法，谁让他是瞎子呢。
　　骗子走了，留瞎子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
　　“商因，这样能行么？”何淇歪着脑袋看了看，地板上画着一个黑色法阵，“真的能骗过他们么？我一看就知道这是禁锢阵法。”
　　“这样呢？”商因甩出一张卡牌，一层透明膜盖住法阵，原本的线条缓缓扭曲，法阵变了一个样子。
　　何淇用手指比划着，看了半晌，摇摇头：“不认识。”
　　商因：“不认识就对了。”
　　他对其他玩家说，高梦棠知道一个“1小时内将精神值提升至与【000盲者】同水平”的法阵，高梦棠想将所有玩家的精神值，暂时提高到999
　　其他玩家自然要质疑：高梦棠为什么要这样做？
　　商因回答：高梦棠心善，他看副本中死的人太多了，他不忍心。高梦棠希望，玩家的精神值提升之后，尽快离开副本，不要再死人了。
　　“你们信不信无所谓，高首领能救一个救一个，”商因当时这样说，“相信我们的，35分钟后到5楼。”
　　这样蹩脚的谎言，换成第二个人，玩家们不可能相信，偏偏是高梦棠，美名在外的圣父，玩家真信了。
　　当然没有什么能提升精神值的法阵，那是商因胡扯的。他画的是一个禁锢法阵，玩家站小圆圈里，会失去行动能力，任人宰割。
　　用卡牌迷惑视觉，乙组赛场没有灯光。不全神贯注地观察10分钟，根本找不出纰漏。
　　“你最好把所有玩家都杀了，”何淇一本正经地说，“否则，这件事传播出去，梦棠哥哥善人的名声就毁了。”
　　商因瞥她一眼：“你真的是古神信徒么，善良，最没用的一个词。”
　　陆陆续续地，剩余的30名玩家来到5楼，他们警惕地打量着展厅空地上的法阵。
　　“高梦棠人呢？”一只猫男问。
　　商因：“他还在准备。你们不要靠这么近，这种法阵很难绘制，踩乱了一个笔画，都可能失败。”
　　闻言，其他人纷纷退后，看都不敢多看两眼，好像他们的眼睛是画笔，会在法阵上乱涂乱画似的。
　　“禁锢法阵能坚持多久？”何淇小声问。
　　商因：“10分钟左右，可能更短。”
　　楼层开始摇晃，5楼逐渐崩解。商因连忙喊：“快，就是现在，找到法阵中的圆圈，站进去！”
　　“可是我还没有看到高梦棠！”猫男大喊，却很听话地找了一个圆圈，站在里面。
　　后来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两个赛场重合，隗维等甲组玩家出现。乙组成员震惊了片刻，本能地感觉不太对，但这时，禁锢法阵启动，绞刑架从地板中冒出来，绳索勒住法阵中所有玩家的脖子。
　　“您这是在表演什么节目？”隗维诧异地问，“我们首领呢？”
　　“快，攻击他们，手段越残忍越好！”商因说，“别问太多，我们需要积分，虐杀他们，就能获得积分。妹妹，你看着干什么，动手啊！！”
　　猫男两条腿不停扑腾：“商因，你什么意思？你骗我们？？”
　　“说好的强化精神值呢！”
　　“高梦棠呢！人呢！他在哪儿！”
　　此刻，在商因眼中，他们不过是待宰的牲畜，可以产出积分。无论说什么，不过是哞哞叫。
　　商羽等人，立刻按照商因的要求行动，她甩出5张卡牌，制造5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影分|身，卡牌如雪片般飘动，刮掉皮肉，切碎骨头，一颗颗通红的心脏暴露在空气中，仍在突突跳动。
　　绞刑架上的玩家惨叫着，挣扎着，使出浑身解数想从绞索中逃脱，两个身强力壮的人摆脱了束缚，但下一秒，商羽的卡牌将他们首身分离。
　　粘稠的鲜血，染红了隗维的皮鞋，他退后半步，还是没有动手：“盲者阁下呢，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他有没有收到我的信？”
　　“先听我的，攻击他们，好不好？”商因急切地说，“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们还差600积分！”
　　隗维将信将疑，刚要攻击，左臂一阵剧痛。咽肌痉挛，又开始了。
　　他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在窒息中一阵阵眩晕。
　　商因急得跺了一下脚，丢下隗维，去加固禁锢法阵。幸好，商羽的动作很快，7分钟后，30名玩家已经面目全非。
　　腰斩的、剁成人彘的、剥了皮的、一根长棍从钢门捅到口腔的、肠子被拽出来拖在地上的……
　　“效果怎么样？”商羽拍拍手，得意洋洋，“古神信徒总是这样对待警察，今天，他们也尝尝滋味吧。”
　　商因连连称赞，这时，有几个人在极度的痛苦中异化为传教士，商因对准他们按下快门。
　　积分+50+50+50……
　　“还是这样攒积分快啊。”商因说。又过了3分钟，他们已获得了300积分。
　　“我说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段颂一手扶着隗维的肩膀，他始终没有对那些人下手，“至少解释一下吧！高梦棠呢！”
　　商羽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只盯着一个垂死挣扎的人：“可惜啊，只剩这一个有希望了。”
　　异化为传教士，需要玩家在“极度痛苦中”祈求宽恕。
　　首先，“祈求宽恕”是玩家的主观行为，商因他们控制不了。有些人被折磨得很惨，但只顾着疼，忘记了忏悔。
　　其次，“极度”是什么程度，很难把控好，下手稍微失了轻重，让他们死得太痛快，就变不成传教士了。
　　30个人，只有6个异化为传教士，剩下的在折磨中惨死，只剩下这一个……
　　“恶、魔”小苍兰拽着段颂的袖子，朝电梯厅一指，“人！”
　　10多个人，从电梯厅走出来，看到5楼的惨状，脸色陡然一变。
　　这十几个人，都是甲组玩家！
　　看到他们，商羽眉头一皱，心中困惑：高梦棠获得的积分多，这让商羽等人可以更快速地下楼。其他的队伍，没有他们这么多积分，他们应该还被困在6楼啊，为什么会出现在5楼呢？
　　“你们在干什么！”祸犬冲过来，抱住被砍断四肢的猫男，“你又杀了我们的人！”
　　“妹妹！”
　　“我的朋友，你……”
　　“父亲，父亲你怎么了！”
　　被残忍虐杀的人，是甲组成员的亲属、挚友、恋人……一看到这场面，那十几名甲组成员纷纷扑过来，抱住地上的血肉碎块痛哭。
　　唯一活着的人，被砍掉了四肢，他蠕动着朝一位男士爬过去，被敲掉牙齿的口腔中，吐出一团血沫：
　　“爸爸，高、梦棠。骗了我们。”他光溜溜的身躯被男士紧紧抱在怀里，“为我……”
　　复仇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男孩就咽了气。亲人的怀抱给了他慰藉，他没有异化为传教士。
　　“为什么？”那位父亲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瞪着商羽，“告诉我，为什么！！”
　　商羽愣了几秒，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掩护乙组成员迅速撤退。她挡住两波攻击。
　　赛场分离后，商羽转过身，冷冷一笑：
　　“钟离星，你把他们送下来的？”
　　“哎呀，商女士很聪明嘛？”钟离星慢吞吞地走出来，歪着头，用小手指掏耳朵，“多精彩的酷刑展示，没有观众，多可惜！”
　　商羽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脸上维持着冷笑：“电梯限载12人，你在存活的每个队伍中，每队挑一两个人，让他们跟你一起坐电梯下来，就为了观赏我们的……酷刑展示。”
　　“钟离星，你用心良苦啊。”
　　“当然了，好戏要一起看，”钟离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耳朵中掉出一块半透明的小零件，“接下来，你想怎么做，狡辩，还是问为什么？”
　　商羽握住一副卡牌：“我想杀了你。”
　　*
　　回到乙组赛场，商因揪住钟离辰的衣领，一拳砸在他太阳穴上。
　　钟离辰的脑袋铛一声响，脖子折成九十度。
　　“这么生气啊，理解理解。我要是你们，我也很生气。”钟离辰扶着自己的脑袋和脖子，把碎了的脊椎骨按回去，把脑袋摆正。
　　“我看到了！你弟弟带着11名甲组玩家坐电梯下来！”商因咆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这会让甲组成员陷入怎样的困境！！”
　　让其他玩家亲眼看见自己的队友被虐杀，无疑会将仇恨全部转移到隗维商羽等人身上。他们很可能联合起来，攻击他们10个人。
　　能活到现在的玩家，战斗力不容小觑。他们联手，隗维和商羽也很难应对。
　　“你说过，你也不想成为祭品，为什么还要迫害我们！”何淇怒吼。
　　钟离辰耸耸肩：“我的确不想成为祭品，或者说，我没有成为祭品的资格，我只是……制作精良的人偶……我只是……”
　　白色的油彩、鲜红的唇膏和夸张的眼线一点点溶解，露出钟离辰原始的肤色，和褪去修饰的五官。他的小丑假面，逐渐变成一张正常的人脸。
　　看到钟离辰的原本面目，商因后背发凉，全身觳觫，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张脸，他们无比熟悉——肖缇恩的家仆！
　　肖氏家仆身手不凡，而且所有仆人的身高、长相、声音都极为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外人对家仆的身份有许多猜测，但谁也没想到，令人提心吊胆的钟离氏，竟然是肖缇恩的家仆！
　　“你，你是肖族长的……”商因结结巴巴地说。
　　“……我只是，卑微的仆人罢了。”钟离辰扭了一下脖子，关节咔嚓咔嚓响，“在肖族长身边，我们是仆人，离开肖族长，我们是小丑。”
　　肖缇恩的威名，让商因不敢造次，哪怕是肖缇恩的家仆，平日里也备受尊敬。他瞪着钟离辰，半晌说不出话。
　　“为什么？”白介惊恐地问，“你为什么要一直妨碍我们？”
　　“仆人不该问太多，主人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好了。”钟离辰用他空灵缥缈的声音回答，“主人的命令我，把你们逼入绝境，让你们死亡人数尽可能多。我奉命行事罢了，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玩家们噤若寒蝉，敬畏肖缇恩的本能，让他们忘记了愤怒。
　　钟离辰慢吞吞地说：“话说回来，我甚至不知道我从哪儿来，不知道我是什么。我是人么？是人偶么？谁制造了我呢？”
　　“但这不重要，”油彩重新覆盖了钟离辰的面容，描得很尖的红色嘴角向上一扬，他嘻嘻笑着，“我只是卑微的人偶罢了，恭谨地按照主人的命令行事。现在，我要完成任务的最后一步。”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钟离辰轻声说，他身体中，发出瓷器开片时清脆的声音，皮肤龟裂，裂隙中透出白色光芒。
　　“如果你们知道了我是什么，在我的坟墓前告诉我。”钟离辰像破璃制品那样破碎，脱臼的下颌一上一下地弹跳，“像我这样的东西，会有坟墓么？”
　　宋钟堵着耳朵，听不清钟离辰在说什么，但能看到钟离辰全身冒白光，他惊慌地喊着：“钟离辰是不是要自爆！快跑！”
　　传送裂隙撕开，宋钟刚想把高梦棠扔进去，这时凝神一看，钟离辰没有自爆，他变成了零落满地的瓷片，一块闪闪发光的东西，躺在瓷片和玻璃珠中间。
　　宋钟战战兢兢地走过去，那块发光的东西，是镜子碎片，大小约等于摊开的手掌。他想拿起来，又很害怕，站在边缘处，伸着脑袋瞅。
　　“这不是镜湖碎片么。”裴加纳的狗脑袋凑过来，把宋钟吓了一跳。
　　高梦棠：“镜湖碎片？那是什么？”
　　“嗷呜，贤王十二为毁灭至高秩序，撕碎表里世界的结界，用表世界倒灌的能量，冲碎了至高秩序。”裴加纳一点也不怕，毛绒绒的爪子把镜湖碎片刨了出来。
　　“被撕开的结界，被称为镜湖。”裴加纳说，“古神信徒常念的一句祝祷词‘瞻彼幽光，湖水泱泱’，这句话中的‘湖’，就指镜湖。”
　　镜湖碎片，实则是表里世界结界破碎后，留下的碎片。
　　两只狗前爪，夹着镜湖碎片，放到高梦棠掌心。这东西凉凉的，触感很神奇，既有固体的硬度，也有液体的柔软。
　　高梦棠问：“镜湖碎片有什么用？”
　　“每一块镜湖碎片，都能培育成一种会动的东西，它们有一个特性，不属于表世界也不属于里世界，但他们在表世界和里世界都能存活。”裴加纳的尾巴摇成一朵花。
　　裴加纳说，祂的祖先，在表里世界的结界破碎时，被卷入空间隧道之中，一块镜湖碎片刺入祖先的身体。
　　镜湖碎片与裴加纳先祖的身躯融合，这才让裴加纳先祖这类里世界生命，在表世界流浪了数百年，还可以繁衍。
　　“只是培育生命这么简单么？”高梦棠握住那块碎片。
　　裴加纳纠正：“那只是会动的东西，不是生命。镜湖碎片只是破碎的世界结界，它们不能承载灵魂，如何称呼它们，我也不知道。”
　　“钟离辰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的……额……”高梦棠想说“生命”这个词，但这个词不合适，“为什么要变得不会动，并留下这块碎片呢？”
　　“嗷呜，不知道。”裴加纳的脑袋在高梦棠裤腿上蹭来蹭去，“纯净的镜湖碎片，还有另一个特质，可以吞噬彼此，大吃小，像史莱姆那样。”
　　当初，结界撕碎留下来数万块碎片，数百年后的今天，裴加纳也不知道，镜湖碎片发育成的生命，还剩多少只。
　　“手掌这么大一块镜湖碎片，能量很强大的。钟离辰要是跟我们打，我们加起来都不是它的对手。”裴加纳说。
　　数百年前，融入裴加纳先组体内的那块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那也可以让他们的力量得到明显强化。
　　白介戳了戳那碎片：“狗狗，你可得小心点，别被它吞噬了。”
　　“纯净的镜湖碎片才能吞噬啊！”裴加纳说，“我们这一支，镜湖碎片的能量早就被污染了。”
　　众人举着手电筒，给碎片打光。强光穿过，碎片内部有数道裂纹，像水晶的内容物。
　　商因仔细一看，眼前这块镜湖碎片，由7枚碎片融合而成，裂纹处是彼此吞噬的痕迹。观察期间，裂纹像水一样融合在一起。
　　钟离辰献祭了自己的6名队友，并将制成他们的碎片吞噬
　　玩家们觉得镜湖碎片很邪门，想将它扔掉。但窗外是土层，地上的展馆已经崩塌。扔也不知道该扔到哪里去。
　　赫仑用他的长|枪，在窗外的土层中挖洞，想把碎片埋进去。
　　“我们拿着它。”高梦棠忽然说。
　　其他人纷纷表示不行，太危险了。
　　高梦棠：“钟离辰遵从肖缇恩的吩咐，把碎片留在这儿，这说明肖缇恩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处理不了这块碎片。这块碎片迟早发挥它的用途，把它带在身边，至少我们可以知道，碎片到底有什么用。”
　　商因不赞成地蹙起眉：“万一它很危险呢？”
　　“才没有什么万一呢……”高梦棠笑呵呵地说。
　　玩家们脸上露出绝处逢生似的喜悦，听到高梦棠下一句话，心中冉冉升起的希望，又掉进谷底。
　　“——碎片一定很危险。”高梦棠充满信心地微笑着，“不危险的话，肖缇恩把它留在这儿干嘛？”
　　众人：“……那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高梦棠：“我的推理很正确啊，这当然值得开心！”
　　推导出他们大概率会死，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么！商因非常无语，但还是遵循高梦棠的建议，把碎片收好。
　　忽然间，商因感觉有点不对劲。
　　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十个有九个半，想成为祭品，光荣地死去。无论如何，结局都是死。肖族长苦心安排，肯定不是为了针对商因这些想成为祭品的玩家。
　　肖缇恩想对付的，应该只有一个人——高梦棠。
　　可是，肖族长到底想达成什么目的，这碎片又起到什么作用？商因茫然地看着手中的碎片。
　　高梦棠提出了一个问题，让商因没心情关心其他细节。
　　“我们还差300积分，才能让甲组成员到达一层。”高梦棠说，“现在怎么办，还有其他方法找到兔子么？”
　　游戏内的时间过去了4个小时，打开玩家列表一看，除了高梦棠等七个人和商因等五个人，剩下的头像，全部变成黑白二色。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成惨淡的灰。
　　只剩下一种方法了：从他们当中，选6名玩家献祭。
　　*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隗维拍打着段颂的脸，而段颂的目光逐渐黯淡，皮肤底下透出死气沉沉的灰色。
　　这场战斗太惨烈了。商羽等5个人，死了3个。小苍兰被钟离星砍掉了脖子，扭断了四肢，隗维把她复活一次。
　　眼下，隗维的复活技能进入12小时的冷却，段颂的胸膛又被钟离星刺穿，小丑之王的手直接捏碎了段颂的心脏。
　　“你们好脆弱啊，灵魂居住在肉制的易朽身躯，不会感到痛苦么？”钟离星第十次被商羽的卡牌切成碎块，但他的同伴，又把他拼接在一起。
　　短短三秒钟，钟离星直挺挺地从地面站起来，扭了扭脖子：“不过，最荒唐的是我。我想，我可能没有灵魂。”
　　甲组赛场，走廊中的鲜血形成一面红色的镜子，血水晃动，倒映在血水中的灯光也跟着晃来晃去。
　　除了隗维、商羽两组人，还有钟离星等人，剩下的都死了。
　　商羽喘着粗气，双手按在膝盖上，靠着墙壁休息。力竭让她双手发抖，汗水打湿了黑色斗篷的后襟。
　　“你说你想杀了我，很可笑啊，没有生命的东西，你打算如何杀死呢？”
　　钟离星的脑袋转了270°，大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打算如何杀死水流或海洋？”
　　“只剩我们三组了，”商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说过你不想成为祭品，你可以退出了。”
　　钟离星：“嘻嘻嘻，现在还不行。”
　　“你到底想干什么！”何所之被吓得嚎啕大哭，“你为什么要为难我们！”
　　钟离星的脑袋从身体后方转到正前方，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咔吧咔吧响。
　　脸上的油彩褪去，他短暂地变成肖缇恩家仆的模样：“因为我要完成主人的命令。”
　　五张涂着小丑油彩的脸，一起朝他们冲过来。隗维一咬牙，将月幡仓库中仅有的一枚复活币，放在段颂的胸膛。


第257章
　　段颂猛吸一口气, 惊醒过来，此时钟离星尖锐的指甲，距离他的胸膛只有10厘米。他凭着蛇一样的反应速度, 身体一扭, 躲过这次攻击。
　　钟离星的五指抓进墙壁, 这一爪挖出五个深深的指印, 他指甲崩开，手背的皮肤出现裂纹。他的手还陷在墙面里, 身体一转, 肩膀咔吧一声, 掰到后面去，另一手扼住段颂的脖子。
　　咔嚓咔嚓，何罗的触手刺穿钟离星的胸腔, 将他的腰部彻底击碎。钟离星的上半截身体，砸在两条腿上, 而他扼住段颂喉咙的手，丝毫没有松开。
　　上百张扑克牌, 将钟离星切割成拳头大的碎片, 他的身体散落一地, 那只手, 仍死死地抓着段颂。
　　“这到底是, 什么，鬼东西。”段颂的脸因窒息而涨红, 他一点点掰开钟离星的手，指甲渗出鲜血。
　　“攻击其它四个人！”隗维喊。
　　小丑们的身法快得惊人，闪电般在密集的攻击中穿梭。隗维等人，经历了多场艰难的战斗, 此刻已精疲力竭，钟离家的人，却始终保持着最佳状态。
　　他们拾起钟离星的碎片，躲避着攻击时，拼成一只手、一条腿、一半脑袋……
　　短短10秒后，钟离星被竖着分成的两半身体，在玩家面前合拢，他两只眼睛朝不同的方向转了两圈，扬起涂着红油彩的嘴角：
　　“十秒不见，甚是想念。”
　　商羽万念俱灰，她精神值只剩20点，杂乱的絮语让她思绪纷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玩意根本没办法对付啊。我认命了，杀了我吧。商羽缓缓闭上眼。
　　五只小丑再次冲过来，目标还是段颂，整蛊盒子释放的烟雾，让段颂陷入混乱状态，闪避不及，钟离星跳到他的肩膀上，两手按着他的头，咔嚓一扭。
　　咚，段颂的脑袋掉在地板上，眼睛还睁着，头上的恶魔角森森冒着黑气。
　　冰凉的怒火从胸腔开始扩散，隗维耗干所有体力值和魔力值，挡在他们前面，背后探出的触手，如蜘蛛腿一样展开——
　　钟离星等五个人，越过了隗维，从触手的空隙钻过去，直奔小苍兰。
　　同样的招数，整蛊盒子释放绿色烟雾，让小苍兰陷入混乱状态。小苍兰身体素质强悍，但智力不太高，无法抵抗混乱效果，本来想躲，身体却朝钟离星冲了过去。
　　又是咚的一声，小苍兰的脑袋被拧了下来。
　　“你真不是个东西。”隗维擦去嘴角的血，朝钟离星冲过去，他已是强弩之末，没有体力和魔力使用技能，凭着一腔怒火挥拳，砸碎了钟离星的后脑勺，自己的拳头关节也鲜血直流。
　　第二拳，直接砸穿了钟离星的空脑壳，拳头从钟离星的脸中间穿出来。小丑之王两只玻璃珠似的眼睛掉了出来。
　　隗维正要打第三拳，身旁的小丑将隗维锁喉，勒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没了后脑勺和脸，丝毫不影响钟离星的行动，只是看起来像个人，不需要像人一样，用眼睛看。他脖子上顶着一个椭圆形的空芯环，单手按着小苍兰的无头之躯，一拳接着一拳地砸着她的左胸。
　　死诞血脉起了作用，小苍兰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脖子处弹出肉红色细丝，卷住脑袋，重新安在身体上。
　　脑袋装反了，后脑勺朝前。小苍兰的腰往上一弯，身体几乎对折，一口咬断了钟离星的脖子。
　　与此同时，只听噗嗤一声，钟离星的手刺穿小苍兰左胸，抓住她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心脏，是玩家最脆弱的地方。因为那里绑定着黑塔身份卡。隗维被锁着喉，气得双目赤红，反手去抓那人的眼睛。
　　对于一个没有痛觉、没有死亡的东西，怎样的攻击能起效呢？
　　隗维把那个人的两只眼睛都扣了出来，锁喉的力道毫无衰减。
　　啪叽一声，钟离星捏碎了小苍兰的心脏。鲜血溅到隗维脸上，他忘了挣扎，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系统：“【666恶魔】【726溺亡者冤魂】已死亡。”
　　“任务，完成了。”钟离星自己拾起后脑勺和脸部的碎片，一块块拼好，锁喉隗维的人，立刻放开他。
　　安好眼珠子后，钟离星缓缓眨了两下眼睛，用梦呓似空灵的声音说：“现在我可以自尽了。这样说正确么？没有生命的东西，可以自尽么？”
　　钟离星无神的眼睛看着隗维，又好像没有看他，自己对自己说：“其实我很羡慕你们，你们虽然脆弱，但你们知道，你们自己是人……”
　　五只小丑皮肤裂开，裂缝处透出白色的微光。
　　隗维困惑不解地看着这一幕，他没力气攻击了，也忘记了攻击。
　　“三年前我开始思考：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傀儡还是仆人？我为自己活过么？我活过么？”
　　“我要是不会思考就好了……”
　　余音像水波一样荡开，钟离星脑袋一歪，脸上的油彩逐渐褪色，他面无表情，语调平淡无波，但不知道为什么，隗维竟然能从这机械的声音中，听出一种无法化解的悲伤。
　　哗啦一声，钟离星等五个人，变成满地的碎片。
　　什么……鬼东西？隗维眉头紧蹙，但他很快从困惑中回过神，把段颂和小苍兰的尸体摆好，检测了一下他们灵魂的状态。
　　万幸，钟离星等人，只使用物理攻击，没有伤到他们的灵魂，还可以用复活币复活。完成与何所之的交易之后，他们可以得到20枚复活币呢。
　　“蔚乡尘，看好他们的亡魂。”隗维吩咐，然后给半昏迷的商羽灌仅剩的一瓶低阶精神值恢复剂。
　　何所之大少爷吓得差点失禁，隗维靠近他，他也不停地尖叫。
　　5分钟后，何所之的情绪稳定了，商羽也醒来了，她第一反应是抱住她的妹妹。商氏只有她们两个活了下来。
　　“杀了我，放了我妹妹！”商羽怒喝，“钟离星，你……你死了？”
　　隗维：“嗯。”
　　“九千岁，你杀了他们？！怎么做到的？”商羽非常惊讶。
　　隗维摇摇头：“他们自我了结了。”
　　他讲述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商羽难以置信地重复：“你是说，他们杀了段颂和小苍兰，然后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哦，如果那算生命的话。”
　　“没错。”隗维眉头微微皱着。他们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只剩我们两组了！”何所之欢呼道，“我们，我们可以离开了！古神啊！结束了！”
　　“还差300积分呢。”商羽提醒。
　　话音刚落，胸前的嘎乌盒轻轻震动了两下，隗维打开一看，莲花所有花瓣绽开。
　　“我们可以出去了。”隗维说，转头一看，刚刚耗尽体力，半死不活的何罗，此刻异常兴奋，已经从他领口爬了出来，咕叽咕叽地朝钟离星的碎片爬。
　　隗维揪住它：“不要闹。”
　　何罗倔强又坚强地伸出一只触手，抻面那样扯得很长，卷住碎片中间、一块闪耀的镜子碎片，咯吱咯吱地啃干净了。
　　“脏东西，不许吃。”隗维打了它脑袋一下，“出去后给你买大黄鱼，野生的。”
　　大黄鱼也诱惑不了何罗，它执着得像是疯了，竟挣开隗维的手，爬向第二枚镜子碎片。
　　“你这只章鱼到底是什么来头？”商羽惊诧地问，“它为什么可以吞噬镜湖碎片？”
　　隗维用眼神问：镜湖碎片是什么？
　　商羽解释了一遍。
　　“实不相瞒，在下对它的来历一无所知。它忠贞不二，在下养着罢了。”此时，何罗吃掉了5枚镜湖碎片，脑袋伸长，眼睛眯起，无声地打了个嗝儿。
　　“以后不许乱吃东西。”隗维打了一下它的脑袋。
　　商羽难以置信：“何罗会死么？它是不是可以无限复活？”
　　隗维眉头皱得更紧，他想起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收养的何罗第二天，他学会了复活术。
　　第二件事是，好像正如商羽所说，何罗无论受了多严重的伤，哪怕被剁成果冻泥，也能迅速恢复。
　　隗维一直认为，果冻泥融合成何罗，这是何罗自愈力强的表现。换一种说法，何尝不是无限复活呢？
　　*
　　还差300积分，献祭六个人。
　　“抽签，还是自愿？”商因问。
　　“凭，凭什么抽签！”宋钟大喊，“商因你们本来就要死的，你们献祭！”
　　商因一口答应下来：“好啊，我这边算上我，还剩5个人活着。我们全献祭了，你们那边还要出两个人。”
　　“不对，”商因改口道，“我要活着，万一你们在最后关头反悔，我至少还能帮我妹妹一把。”
　　“谁跟你反悔啊！”宋钟咆哮着，“胜出者要成为祭品啊，你们活得太抽象，我们可是正常人！”
　　商因平静地说：“我现在不想吵架。我们组5个人存活，我出4个人。高首领，你们组7个人存活，出两个人，不过分吧。”
　　确实不过分。高梦棠举起手：“我可以献祭，any volunteers？哥哥，我们两个献祭？”
　　高赓显然不赞成。
　　“老大，你和高赓不能去！”白介把他的手按下去，“万一出什么意外，你不在，我们怎么办！”
　　“不行，梦棠哥不能献祭！”赫仑嚷嚷着，“我献祭！还差一个人，谁愿意！”
　　宋钟怯怯地说：“赫仑白介，你们两个拦着高梦棠献祭，不如就……”
　　“好啊，我去就我去！”白介叉腰站起来，“我可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不就是献祭么？关键时刻，当然要挺身而出。我才不当累赘。”
　　宋钟只是胆小，脑袋倒灵活，立刻反应过来，白介这是在骂他。
　　“白介你当你是谁啊，论实力，我可比你强多了，你说我是懦夫累赘，你又好到哪儿去？”
　　“展示一下，”白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的实力体现在哪儿呢？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撕开裂隙自己逃跑？”
　　“你！”宋钟气得发抖，下巴抖得要掉下来，他想说，前两次遇到危险时，他明明先把高梦棠扔进裂隙中，但怒火让他浑身发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高梦棠连忙把他们隔开：“先不要吵架，我们得弄明白一件事，献祭死亡后，能不能复活。”高梦棠说，“灵魂一旦受到污染，复活币也无力回天。”
　　“可以复活，这是一定的。”商因说，“这个副本中，没有任何可以伤及灵魂的攻击。”
　　选出胜出者后，那一队所有死者，都将被肖缇恩使用复活币复活。这样，加上肖缇恩，才能凑齐召唤古神的13个人。
　　因此，肖缇恩不会在副本中伤到玩家们的灵魂。
　　为了验证这一点，商因先让自己的一个亲戚献祭了。那人跳入飞升之路后，全身燃起烈火，从垃圾端口爬出来，狂热地喊着：
　　“真主，降临了。和我一起，迎接祂。”
　　随后，那人变成了一只死兔子。
　　“你们看着。”商因拿出一张可以测试灵魂完整度的卡牌，放在死兔子身上，卡牌上出现一个数字：100%
　　灵魂完整度在50%以上，都可以使用复活币复活。
　　有了这一保证，玩家们放心很多，商因和他的亲人拥抱告别，约定好了，要在古神召唤仪式上重逢，一起迎接历史性的一幕。
　　“你们下定决心了么？”高梦棠问。
　　“再见！再见！”林里的鹦鹉说。
　　赫仑和白介郑重地点点头。他们没有古神信徒视死如归的秉性。到了最后关头，生出几分不舍，抱着高梦棠，说了好多话。
　　磨蹭了半个多小时，商因已显出几分不耐烦，他们终于跳下去了。
　　高梦棠忽然很庆幸他现在视力全盲，看不到赫仑和白介献祭后的惨状。高赓按在高梦棠肩膀上的手，稍微用力了一些，他在为那两人心痛。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这是赫仑的声音。
　　眼前一片黑暗。他会变成一只死兔子。
　　“半死者降临的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这是白介的声音。
　　瞎了也挺好的嘛。高梦棠一点也不像看到白介全身被烧焦的样子。
　　高梦棠的世界，只有无限的虚空，他脸上甚至挂着不合时宜的微笑，或许，一无所有的黑夜给了他安慰。
　　“300积分。”商因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吧。坐电梯下楼。”
　　哐当。伸缩栅栏门合拢。高梦棠忽然说：“我讨厌楼梯。也讨厌电梯。”
　　他参加的第一个副本是【8层】，无限次地走楼梯，直到推开顶楼的门，在那个副本，他遇到赫仑。
　　现在的副本【升降机】，他们一次次地上楼、下楼、搜集积分。在这个副本，赫仑第一次遇到死亡。
　　“嗯，电梯和楼梯很讨厌。”高赓紧紧抱着弟弟的头。
　　电梯停在1层，商因难言兴奋，率先走出去，宋钟走得和他差不多快。
　　“你们也结束了这种折磨，是吧！”商因心情很好。
　　宋钟：“我真后悔来这儿，20枚复活币啊。”
　　“我才想起来，还好没让高梦棠献祭。”商因说，“高梦棠是里世界生命，表里世界灵魂不同，我们能用复活币，他其实用不了。”
　　“管他呢。”宋钟一溜烟跑没影了，仿佛后面有怪物追他似的。
　　1层的出口，亮着温暖的鹅黄色光芒，众人走出去，眼前有两条路。分叉处的路标上写着“从这里离开”和“从这里献祭”。
　　“盲者阁下！你们怎么样？”1层和博物馆室外的赛场重合，隗维从后面追上来，他看到高梦棠怀里的两只死兔子，脚步一顿。
　　“这是？”
　　“赫仑和白介。”高梦棠紧紧抱着他们。
　　隗维的表情有些复杂：“这是段颂和小苍兰。”
　　“他们也……”
　　“嗯。”
　　高梦棠垂着脑袋，很不开心的样子。
　　“好啦，高首领，我们现在结束契约，你拿着20枚复活币，复活你的队友。”何所之说。
　　高梦棠还是看不见，但摸索着拿出契约书，感觉衣襟下摆被扯了两下。何罗的触手伸进高梦棠的口袋，偷走那枚镜湖碎片。
　　“何罗，你不听话，我要扔了你。”隗维佯怒威胁。
　　章鱼犹豫了，目光坚定地盯着镜湖碎片片刻，触手缠上去，迅速将碎片吞噬。然后蹭着隗维的脖子撒娇。
　　何所之如释重负地一笑：“契约完成。你的20枚复活币。感谢你们照顾我妹妹。”
　　第一时间，隗维把4枚复活币分别放在段颂、小苍兰、赫仑、白介的胸膛上。
　　他们安静地等了半分钟。
　　又等了半分钟。
　　“赫仑，你还好么？”高梦棠问。
　　没有回应。
　　“赫仑？”
　　“盲者阁下，赫仑没有复活，”隗维的声音颤抖着，“复活币有问题。”
　　众人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签订契约时，他们反复检查过很多遍，契约书没问题，复活币没问题。复活币怎么可能不起作用？
　　山崩地裂似的震惊，让高梦棠等人大脑一片空白，隗维先回过神，袖口中弹出的触手，将快要离开副本的何所之又卷了回来。
　　“你的复活币怎么回事？它为什么不起作用！”隗维单手掐着何所之的下颌，猩红的瞳孔被扯成一条竖线，杀意瞬间让何所之脸色惨白。
　　“说话！”隗维大喝。
　　那四枚复活币，已经在死去的四名队友身上，放了2分钟。月光下，亮着神圣的银色辉光。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何所之带着哭腔说，“那确实是复活币啊，你们也看到了，给，给，给我20个胆子，我也不敢骗你们啊，饶了我吧！”
　　隗维放下他，再次拿起复活币。启动系统中的道具识别功能。
　　【道具名称：复活币】
　　【用途：复活死去的生命】
　　没错，这就是复活币。但是，为什么不起作用？
　　“我明白了，”高梦棠撑着膝盖，吃力地站起来，“表里世界灵魂不同，作用于灵魂的道具不通用。这确实是复活币，却是里世界的复活币。只能复活里世界生命。”
　　此言一出，隗维脸色惨白，他缓缓松了手，何所之一屁股摔在地上，大哭不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里世界还有复活币！”
　　他们在商店购买两件传承级武器时，店铺老板就提到过这件事。但玩家怎么会想到，里世界也有复活币？
　　月亮裔“死则又育”，死诞者想死比登天都难，暗影生物也有顽强的生命。祂们的寿命几乎是无限的，祂们根本不需要复活。
　　“这20枚复活币哪里来的？”隗维用最后的镇定问。就像沙漠中不需要装备潜水设备一样，里世界也不需要复活币。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故意制造了这些里世界的复活币，用于欺骗他们。
　　“何琰叔买来的。”何所之战战兢兢地往后退，“何琰叔他，他……死了。”
　　隗维扭曲地笑了一下，目光森寒：“灭口。”
　　何琰死之前，经历过痛苦的挣扎，死的时候脸上又露出释然、超脱、幸福的笑容。像极了副本中的献祭者。
　　“难怪呢，钟离星杀了段颂和小苍兰之后，立刻选择自我了结。他们逼迫我们，走上这条路……”隗维用平静的声音，掩饰他心中翻涌的恨意，“盲者阁下，我们走吧。”
　　高梦棠由他搀扶着站起来：“走吧。”
　　“你，你们要去哪儿？”何所之鼓起勇气问。
　　“成为祭品。”隗维冷静地说，“召唤古神的仪式开始之前，肖缇恩会复活我们所有人。”
　　何所之的表情变得比之前还难看：“可是，可是我，你们答应过我……”
　　“我们死了四个队友，段颂、小苍兰、赫仑、白介。”隗维半转过身，淡淡地望着他，“非常抱歉，在下没有心情考虑您的感受。”
　　商因搀扶着商羽，二人急切又兴奋地朝着献祭之路的出口奔过去。
　　忽然，触手缠住二人，和他们背着的尸体，将他们砸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隗维，你发什么疯！”商羽怒骂。
　　“没错，我发疯了，”隗维低声而迅速地说，“我们要成为祭品，你们，回去。”
　　这番变故来得太突然，商羽瞠目结舌，瞪着他们的背影，跳起来想要攻击，庞大如山的何罗在她面前升起。
　　“至少给我们一个解释！”商羽大喊。
　　何罗的触手朝她砸下来，像压皱一张纸那样，轻易地压碎了商羽的防护罩。他们勉强地躲过一次攻击，而这时，高梦棠、隗维等人的背影，已经被献祭之路出口处的微光吞噬。
　　系统：“恭喜您通关副本【升降机】”
　　“恭喜玩家【000盲者】【101九千岁】【666恶魔】……【099折翼骑士】成为胜出者。他们将成为祭品，见证半死者的降临。”
　　“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
　　高梦棠眨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


第258章
　　高梦棠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 疼得哼哼唧唧，头昏脑涨。蒙在眼前的白雾缓缓散开，视力恢复后, 高梦棠最先看到的, 是一片繁复精密的黑白双色法阵。
　　法阵覆盖面积足有400平米, 一眼望不到头, 12月相图，像钟表刻度一样分布在边缘, 高梦棠正趴在月相图中的满月标志中。
　　头顶, 是花瓣似合拢的半圆形穹顶, 四壁漆黑，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他试着往外走，刚碰到月相图的边缘, 一道屏障拦住他的去路。
　　“老大！”白介的喊声从左侧传来，“你怎么样！”
　　赫仑在高梦棠的右手侧, 他也刚醒，扶着被摔疼的头, 迷茫地站起来。
　　高梦棠的正对面是隗维, 他站在纯黑色的无月月相图案处, 身后, 是一尊贤王十一的雕塑, 祂身披黑袍，双手持一支无宝石的法杖举在身前, 宽大的衣袖笔直地垂到地面。
　　“我们为什么在这儿！”段颂喊。
　　赫仑：“梦棠哥，这是什么法阵？传送回月幡的法阵么？”
　　高梦棠很想跟他们解释清楚，但没有恰当的机会，因为, 一道窄门出现在高梦棠眼前，肖缇恩踏着虚空走出来，身后跟着两排面无表情的家仆。
　　“别来无恙，贤王十二。”肖缇恩的身躯佝偻得厉害，他以拳抵口咳嗽两声，也就是这几秒钟的功夫，弯曲的脊背逐渐直了起来，老树似的皮肤褶皱，也被迅速熨平。
　　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迅速变成身姿挺拔的青年。他的皮肤质感如同白蜡，火焰烤不化，灯光也照不透。
　　高梦棠把他的不高兴明晃晃地摆在脸上：“有恙。”
　　肖缇恩：“……”
　　“你害死我们四个人，就不要假惺惺地说客套话了，”高梦棠语气平和，但一点也不给他留面子，“我宁愿教小狗作揖，也不想和你玩人情世故。”
　　“呵……”肖缇恩轻笑一声，他身后的家仆散开，四个一组，走向月相图中的12名玩家。
　　黑袍袖口沿着干瘦的胳膊滑落，露出肖缇恩光滑得诡异的手臂，他的手穿过屏障，用手背抚过高梦棠的侧颊、
　　“你讨厌我们……很正常，你是谁啊……完美的贤王十二。”肖缇恩自顾自地说，根本不关心高梦棠有没有听。
　　“善良、美丽、高贵、强大、真诚、仁爱。最接近完美的灵魂。但是——”肖缇恩声音陡然一冷，掐住高梦棠的下巴，拽到自己脸前，两人几乎鼻子贴着鼻子，只隔一道薄薄的屏障。
　　“——你有没有想过，是谁铸就了你的完美！”肖缇恩牙缝里吐出凉气，“是贤王十一！祂雕刻了你的灵魂！祂才是完美的主人！”
　　肖缇恩猛地转过身，缓步走到法阵中央，画着一轮太阳的地方。张开双臂，与贤王十一的塑像隔空相拥。
　　“回归吧，我真正的主人，我真正的圣徒。”
　　法阵转动，发出齿轮摩擦似的咯吱声，黑白线条交替亮起又熄灭。家仆们的手穿透如水的屏障，按住12名玩家的胳膊。
　　那些闪烁的线条，仿佛从地面挣脱，变成抽搐的蠕虫，钻进玩家的太阳穴、眼睛、耳朵……脑中繁杂的絮语越来越响亮。
　　起初，玩家还能挣扎，随着法阵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精神遭受强烈污染，他们木怔怔地杵在原地，双目空洞，唇色惨白。
　　只有高梦棠还保持着神智，黑色泥沼扭断家仆的胳膊，他冲向肖缇恩，屏障像一张弹性很好的薄膜，贴在高梦棠身上。
　　15米、10米、5米……距离肖缇恩越来越近，薄膜的张力也达到极限，高梦棠的手指，距离肖缇恩，只有不到10厘米。
　　阿撒托斯之矛嗡嗡颤动，它的本能是攻击威胁到主人安全的存在，尽管高梦棠曾向它下令，禁止自动攻击。
　　此时此刻，阿撒托斯之矛却像要挣脱铁链的疯狗，曾经的命令也不能完全束缚它。
　　法阵还在飞速旋转，除了高梦棠，其他玩家均昏昏沉沉。
　　高梦棠抄起飘在他身边的长矛，对准肖缇恩的眉心。
　　肖缇恩侧过头，用眼尾扫瞧他：“呵，阿撒托斯之矛……你要用它攻击我么？不，它不会这样做的。”
　　长矛的震动让掌心发麻，薄膜被拉伸得几乎透明。黑色泥沼中伸出数条手臂，握住长矛尾端，一起用力。
　　寒芒又迫近两寸，距离肖缇恩的眉心只有两指宽，他并不躲避，笨拙僵硬地转过身：“你最大的敌人，可不是我。我相信，长矛会先杀死隗维。”
　　高梦棠倏地睁大了眼睛，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质问：你说什么……
　　“首领，快救我们！”宋钟趴在7点的位置，隗维的身边，他看到那不祥的紫色长矛，打了个寒颤，清醒了一些：“救救我们，别让它对准我的方向！”
　　肖缇恩往旁边挪了两步，长矛还朝着原来的方向、隗维的方向。高梦棠用尽全力想让它调转方向，长矛纹丝不动。
　　“贤王十二，你好好想一下吧。”肖缇恩用他介于苍老和年轻之间的声音说，他的左眼的黑眼仁，从中间裂开，像有丝分裂那样扯成两半，变成∞符号。
　　新分裂出的那只眼珠，颜色逐渐变淡，最终变成月亮生物特有的浅灰色。
　　闪烁的光映在他诡异的双瞳中，符文在肖缇恩的颧骨和下颌间爬行。眼前波光粼粼的法阵，逐渐汇成一幅幅走马灯似的图画。尘封的回忆涌入高梦棠的脑海。
　　眼前是一张字条，字体娟秀而冷冽。高梦棠没见过，但他就是知道，这是贤王十一的笔记。
　　【祂是疯子，带来末日】
　　贤王十一遗物中找到的字条，这句话里的“祂”，指的是贤王十二。
　　“绘世，真的是这样么？”贤王十二望着桌上的字条，似是在问话，似是自言自语。
　　贤王十二的忠仆绘世，手捧一支权杖——至高秩序特赐给贤王十一的权杖，顶端的宝石是终焉之石。
　　缄默片刻后，绘世轻声说：“不，贤王殿下，事情一定还有转机。”
　　贤王十二走过来，拿起那根权杖，打量片刻。咔吧一声，祂把顶端的宝石掰了下来。绘世颓然地垂下手，没有阻止。
　　终焉之石的外观，和里世界非常常见的月之矿石矿石一模一样。但这块石头，蕴藏着可以割开一切屏障的能量……
　　攥着宝石的手指用力握紧，注入能量，贤王十二握着那块石头，在空中一划。
　　没有空间裂隙，没有窄门，甚至没有能量波动，一切如故。贤王十二的五指逐渐攥紧，烟青色的血管鼓了起来。宝石碎成齑粉。
　　这根本不是终焉之石，而是普通的月之矿石。
　　它们外观相同，贤王十一将一枚月之矿石雕刻成与终焉之石完全相同的模样，替换了权杖的宝石。
　　而贤王十一在遗书中写下，被替换下来的终焉之石，雕刻成了贤王十二的灵魂。
　　“独特的贤王十二，终焉之石塑造的生命，”肖缇恩将他的额头抵在长矛尖端，“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其它贤王连离开黑塔都不行，你却可以穿越到表世界，蹦跶这么多年么？”
　　高梦棠维持着举起长矛要刺的动作，冷冷地盯着他。
　　“终焉之石一旦被激活，表里世界，注定有一个要毁灭。”肖缇恩变得更年轻了一些，法阵给予他许多能量。
　　“贤王十二，你无数次对抗宿命，你想压制终焉之石的力量，可你还是遵循终焉之石的本能，成为一个疯子。里世界因你而走向末日。”
　　肖缇恩又往旁边退了两步，让开充足的空间，继续说：“你死不了，因为终焉之石只有一个天敌，腐生之石。也就是融入隗维体内的那块石头。”
　　“大善人盲者，你想杀了隗维么，请。”肖缇恩优雅地行了个礼。
　　法阵转动时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像热水烧开前的尖啸。对面，贤王十一塑像手中的权杖消失，它摊开双掌，手臂缓缓张开，衣袖像窗帘那样拉开。
　　衣袖之后，是一道窄门。贤王十三枯瘦的手臂，扒着门槛，一点一点往外爬。
　　窄门中传出的杀意，让宋钟回光返照，他大喊：“高梦棠，不要放开那只长矛！快把他收回去啊！”
　　“来，杀了你的朋友。”肖缇恩自信地微笑着，他知道，高梦棠不会这样做。祂被设定为一个圣人，路边饿死一个流浪汉，都会触动他柔软的神经……
　　窄门中吹出的狂风，呼啸着拂过高梦棠的发丝，他灿然一笑：“你太不了解我了。”
　　肖缇恩自信的笑容僵住一瞬。
　　“终焉之石注定毁灭一个世界，被我杀死的人不计其数。”高梦棠心平气和地说，铁娘子出现在他身后，青铜色金属手臂，握住阿撒托斯之矛，向前用力。
　　薄膜被绷紧到极致，随时会像琴弦一样发出巨响，然后断裂。
　　高梦棠像述说一个秘密似的，轻声细语：“多杀一个隗维，又如何？”
　　铮！薄膜被刺穿，爆发的强大弹力冲散了高梦棠等人，阿撒托斯之矛如离弦之箭，笔直地飞了出去。
　　就在薄膜破碎的同一时刻，高梦棠向宋钟大喊了一声：“传送！！”
　　平日里积攒的所有恐惧，都仿佛在这一刻化作潜力，肾上腺素涌入四肢百骸，宋钟感觉眼前的画面很慢，延时摄影似的一帧一帧闪过。
　　传送。
　　没错，传送。
　　就在阿撒托斯之矛失去控制的那一刻，宋钟做了一个撕开裂隙的动作。
　　长矛刺入暗红色的裂隙，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紫色的痕迹。半空中，另一个裂隙几乎与第一道裂隙同时出现，悬在肖缇恩脑袋正上方。
　　这一切仅发生在一秒之中，肖缇恩甚至没来得及抬起头，就感觉身体中有大量液体流出，鲜血挂在眼皮上。
　　眼皮变得非常沉，很用力也睁不开。肖缇恩呈∞的双瞳涣散，他笔直地向后倒下。最后映入他眼中的，是挂在贤王十三脖子上，一条苍白的手臂。
　　半死者的手臂。他挚爱的主人。
　　肖缇恩用仅剩的力气抬起手，想扑进神明的怀抱。像幼儿扑进母亲怀里。
　　阿撒托斯之矛钉入地面一米深，仍兀自颤动。土层龟裂，法阵随之崩解，旋转时带起的呼啸声随之停止，困住玩家的薄膜消失。
　　窄门只开了一道半米宽的缝隙，贤王十三侧着身子往外爬。
　　“攻击贤王十三！”高梦棠把长矛拔出来，“宋钟，快！”
　　“好嘞！”
　　他们故技重施，长矛飞向隗维时，利用宋钟的传送裂隙转向。阿撒托斯之矛刺穿贤王十三的鼻子，从祂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黑褐色的一滴血，滴在地板上，地面瞬间被腐蚀出一个个凹坑。
　　“糟了，祂是死诞者……”赫仑跑到高梦棠身边，面色惨白。
　　死诞者的生命力有多么强大，他们在很多副本中领会过。贤王十三全身被穿了个串，然而，第二滴血还没有滴落，伤口就痊愈了，那只扭曲的鼻子又长了回来。
　　“我，我们要不然快跑吧。”宋钟吓得两股战战，“我感觉，祂们的目标只是隗维。”
　　宋钟对形势的把握很正确，贤王十三的目标的确不是他们，祂五指张开，整个将隗维按住，后背抱成一团的手臂层层展开。
　　但是……高梦棠无奈一笑：“往哪儿跑？唯一的出口是窄门，那里通往里世界。我能活，你们可不能。”
　　宋钟想传送出去，但法阵的余力还在，他的技能只可以在这半圆形的石罩中使用。
　　阿撒托斯之矛刺穿贤王十三后，通过窄门，飞进里世界。他们失去了这最强大的武器。用技能攻击？贤王十三现在应该不需要挠痒痒。
　　更何况，高梦棠可不认为，贤王十三会轻易地放过他们。
　　手臂如鲜花盛开，抽搐的数千根手指在空中抽搐。贤王十三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祂的狂热。
　　终于，最后一层手臂展开，玩家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这一次，他们要面对半死……半死者呢？
　　咚咚咚咚咚。连续不断的敲击声响起，白介用手杖【如愿】敲着地面，破碎的法阵线条荡漾开层层波纹。
　　“在找这个么？”白介手中凭空出现一具枯朽的身体，他掐着半死者的脖子，把它仍在地上。手杖抵住它的咽喉，“被我偷过来了。”
　　众人瞬间变了脸色，很快想到——半死者只是一具空壳。一具高级一点的尸体。但也只是尸体而已。
　　白介偷不了特别高级的道具，比如复活币或镜湖碎片。但他的技能，加上【如愿】手杖的强化，偷一具尸体，还是绰绰有余的。
　　半死者残存的神经，让这具死尸做出条件反射，它握着手杖，微弱地挣动。
　　但高梦棠等人，还是低估贤王十三了。
　　只听祂怒吼一声，玩家们登时七窍流血，扑通扑通跪倒在地，就连裴加纳也汪汪狂吠，状若癫狂。无数条手臂刺入地面，又从玩家脚下刺出。
　　盛怒之下，贤王十三的手臂，直接刺穿了穹顶，瓦片纷纷落下，结界在崩塌。
　　黑色泥沼瞬间覆盖整片石罩之下的所有土地，荡开一层波浪，将玩家们推开，勉强躲过这次攻击。
　　数条手臂托着半死者，送回贤王十三的怀抱。
　　贤王十一死亡数百年，身躯已脆弱不堪，全靠贤王十三的血管连接着，才不至于化作尘土被一阵风吹散。
　　这一番折腾，半死者已全身破碎，多耽误半秒钟，都会彻底死亡。贤王十三没功夫理会高梦棠等人，捧着半死者的身躯，一只手轻轻扶着苍白的手臂，按在隗维的额头上。
　　天已经亮了，旭日东升。
　　他们身处于高峰的山顶，向下看，是茫茫雪原，和带着黑色兜帽的密集人头。所有参与生日宴的人，齐聚雪山之巅，见证半死者降临的这一刻。
　　石罩被刺穿后，他们一起下跪，双手合十，低着头祈祷。
　　暖阳洒在高梦棠身上，光点闪烁着、跳动着。眼角淌出一滴血泪，顺着面颊滑落，高梦棠意识涣散之际，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里世界有太阳么？
　　记忆中，是没有的。里世界是永夜。
　　被他亲手毁掉的世界……
　　柳絮从眼前飘过。这里天寒地冻，怎么会有柳絮？高梦棠撑起身体一看，半死者的手按在隗维脸上。
　　“你是……新世界的王。”半死者的声音像杨花一样轻，也像杨花一样，飘得很远，让每一位信徒都能听到。
　　“终焉之时，腐生伊始。吾，半死者，为你加冕。”
　　隗维已彻底失去意识，法阵中升起的线条，汇成星河，融入他的身体。
　　他的胸口中，升起一团团柔和的白光，那是灵魂的光芒，被扯碎的棉花一样，飘向高空。山巅之后，升起一轮红日，更显灵魂之光熠熠闪耀。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
　　半死者的身躯彻底化为齑粉，被高山的寒风吹散，又聚拢为一只黑蝶，飞向棉絮似的灵魂。
　　两者相触的一刹那，轻若无物的灵魂，迸发出沉重得不可思议的力量，笔直地向下坠落，坠入隗维的胸腔。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贤王十三说。
　　那仿佛如溺水者的手臂，伸向有空气的地方。颀长的五指迫不及待地抓向隗维的脚踝、小腿，垂在身侧的指尖。
　　远远看去，半死者的身躯，仿佛一朵赭红色的死亡花苞，那些手臂，是闭合的花瓣。
　　隗维站在半死者的手臂上，身后，太阳从地平线喷出。刺眼的光芒，照着信徒们泪水涟涟的双眼。
　　万众齐呼：“赞美真主，超绝万物。”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
　　一声接着一声，雪山为之震颤，冰原为之开裂。
　　隗维……或者说，贤王十一，与高梦棠隔空对视，嘴角扬起不明显的笑意。
　　更令人心痛的是，隗维的被贤王十一占据了身体之后，仍被判定为月幡成员，他还可以使用心灵链接。
　　那熟悉的声音在高梦棠耳边响起：“跑啊，十二，”
　　“当着这么多信徒的面，我没办法杀你，因为我要装作一个圣人。像你一样的圣人。”贤王十一的笑意更深，“像所有失败者一样落荒而逃。”
　　“现在不逃命，我的信徒们一定会杀了你。那时我还要假惺惺地说几句‘我原谅盲者，不要伤害他’，只是想象一下，就令我反胃。”
　　高梦棠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心情平静得令他自己都惊奇。
　　“我们之间的斗争，见不得光。我会找个寂静的角落，结束你的生命。”贤王十一静静地说。
　　狂欢的信徒，朝高梦棠蜂拥而来。召唤物和月幡成员围城一圈，严阵以待。
　　宋钟早已慌了神，拽着高梦棠的袖子，一个劲地劝他快点走。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唯一的王？”高梦棠问。他没有通过心灵链接，而是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
　　贤王十一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回答在高梦棠脑海中响起
　　“你去问那太阳，为什么要亮。”
　　“跑！”宋钟撕开一道传送裂隙，接二连三地把队友塞进去，这次他殿后，等他钻进去时，裂隙已经要合拢了，一名信徒抓住宋钟的脚踝。
　　噗嗤，鲜血喷出的声音。
　　“宋钟！！”赫仑白介等人，团团围过去，只见宋钟倒在地上，惨叫连连，鲜血融进雪层，泥泞的血水沾在他的裤腿上。
　　段颂松了一口气：“只是断了一条腿，区区小伤，别矫情了，快跑。”
　　“这次你们可看好了！我是最后一个跑的！”宋钟一边惨叫一边喊，“谁都不许戳我脊梁骨，说我胆小鬼了！”
　　“好好好！闭嘴！”
　　11个人的身影，融入茫茫雪原。高梦棠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高耸的雪山山巅，和一轮刺眼的太阳。他看不到隗维。
　　高梦棠转过身，朝着未知的方向跑去。


第259章
　　狂热追随者们, 聚在贤王十一身边，他们的眼珠在阳光下亮着玻璃似的光泽，不像人类的眼球, 更像两颗装在眼眶中的玻璃珠。
　　看着他们的眼睛, 贤王十一就知道, 洗脑效果很不错。
　　“真主, 我们唯一的王，”一名信徒膝行靠近, 握住贤王十一的手, “下命令吧, 我们去杀了盲者。”
　　贤王十一很想把手抽回来，但忍住了。他另一只手抚上那个人的手背，温和地说：“不, 我不愿意你们涉入危险的沼泽。”
　　纤细的、亦男亦女的嗓音非常温柔，信徒的眼珠, 变得更像无机质。贤王十一找了个机会把手抽了回来，脸上保持着暖意融融的笑, 心中却在冷笑：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追杀盲者？去一个死一个, 去一窝死一窝。
　　都是没用的废物, 到最后还是靠我自己。
　　“我的朋友们, 和我走吧。”贤王十一环视每一个人的脸，“我们去建立一个新世界。”
　　他转过身, 阳光洒在他脸上。贤王十一眯起眼，猩红的眼瞳在强光下收缩成一条竖线。
　　虽然这些崇拜者含泪的双眼令人作呕，但是……活过来的感觉真好。
　　*
　　中州，月幡大本营
　　“哪来的瓜子仁？”庄缘抓了两颗, 刚要往嘴里扔，向日葵叶片立刻挡住她的手，把瓜子仁抢了回来。
　　沃兰北气哼哼道：“我重生了，重生成一朵向日葵。为了熟练地使用叶片，我用没日没夜地练习用叶片剥瓜子仁。”
　　“你练习的作用达到了，瓜子仁我可以吃了吧？”庄缘说。
　　沃兰北一笑：“吃，你吃。隗维天天念叨着无壳瓜子，等他回来，发现无壳瓜子被你吃了。看你怎么办。”
　　庄缘打了个寒噤：“你给隗维剥的啊，那我可不敢吃。”随后一溜烟走远。
　　“谁给他剥瓜子了！”沃兰北大吼，“我在练习使用叶片！”
　　日暮时分，高梦棠等人回来了。沃兰北捧着一小盒瓜子仁，撒开根系跑了过去，大声嚷嚷着：
　　“高梦棠，你看我用叶子剥的瓜子仁，多完整！隗维你看什么看，不给你吃……隗维呢？”
　　向日葵花芯里的两只眼睛眨巴眨巴，这时，沃兰北才发现，高梦棠等人的表情，非常沉重。
　　“隗维呢？”他又问了一遍。
　　高梦棠勉强一笑：“他……过两天回来。”说罢，他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回到月幡主城堡。
　　沃兰北第三遍问，这次，他听起来有点生气了：“隗维呢？”
　　“他……哎。”段颂叹了口气，“他现在应该被称作贤王十一。”
　　第二天，月幡所有人，都知道了隗维的事，大本营内气氛低迷，数十人来来往往，没发出一点声音。
　　沃兰北在花园中晒太阳，他把剥出来的瓜子仁喂给了隗维养的公三花。
　　队友们轮番劝高梦棠节哀顺变，搞得高梦棠很不开心：隗维还没死呢，只是身体被贤王十一控制了，怎么就节哀了呢！
　　身份卡同时与身体、灵魂绑定，也就是说，即便贤王十一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隗维的灵魂还存在，因为剥离或消灭隗维的灵魂，贤王十一必会受到重创。
　　想办法让隗维的灵魂，夺回身体的控制权，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高梦棠很快把自己哄好了，找出《月之秘法》，翻看和灵魂相关的术法。
　　囫囵吞枣地看完，高梦棠又有情绪了：让隗维这一人类的灵魂，压制贤王十一的灵魂，无疑于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首领，有访客。”庄缘说。
　　高梦棠到会客厅一看，访客竟然是何所之、何淇、商羽、商因，还有另外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们风尘仆仆，灰头土脸。
　　“你们怎么来了？”高梦棠趿拉着毛绒拖鞋，地板中伸出一双石头手，把椅子挪到高梦棠身边。
　　商羽板着脸：“我们还能去哪儿？”
　　“巫师世家呀。”高梦棠说。
　　商因脏兮兮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没当成祭品，我还有脸回去？不够丢人的。”
　　高梦棠：“那也不至于把你们逐出家门吧？”
　　何所之无奈一笑：“可是我们的家里人，大多被贤王十一洗脑，成了他的信徒。”
　　“你们也可以成为贤王十一的信徒啊。”高梦棠说，很快，他补充道，“哎呀，不行，你们知道副本中发生了什么，会被贤王十一灭口的。”
　　商羽手一摊：“所以，我们来投靠您了。美丽的盲者，恕我直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都是围绕你产生的。你有义务收留我们几个无家可归的人。”
　　高梦棠委屈极了，在椅子中直起身体：“我又不希望这样！我也是被害者！”
　　“住宿费。”商羽把一个储物束口袋放在桌子上，“有没有空房间给我住，我要先洗个凉水澡。”
　　说完，她蹬蹬蹬地往楼上走。
　　何所之也拿出一个储物袋：“我们的住宿费。您一定会收留我们的，对吧。”
　　等他们都上了楼，高梦棠打开束口袋一看，碎骨头、先祖遗骨、道具、武器、药水、技能卷轴，如喷泉似的涌出来，直接淹没了整个会客厅。
　　高梦棠费劲巴拉地从道具堆中探出一个头，瞪着被堆满的房间，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片刻后，他无奈一笑。商羽和何所之，哪里是无处可去？他们这是卷走自家的财产，来帮助月幡的呀。
　　和房子融为一体的卢卡，花了一下午时间清点整理。
　　这两波人，抄自己的家底，一点也不心慈手软。商羽带来了5个升级身份卡的最高级道具【惊悚礼盒】，何所之把家里正常的20枚复活币全偷了过来。
　　何所之还把刚买到的传承级武器【双刀：相生】送给了月幡，他说他不擅长战斗，也不喜欢战斗。买这把刀，只为了在祭品角逐赛中有点战斗力，尽量活下来。
　　“我觉得这把刀很危险，”何所之认真地说，“黑刀斩亡者，白刀斩生者。汲取的亡魂的力量，可以增强白刀的杀伤力。但据我观察，使用黑刀过多，亡者的力量很可能将持有者吞噬。”
　　此外，珍贵道具还包括【孤品道具转盘使用券x2】
　　当天晚上他们开了个会，讨论这些珍贵道具的分配问题。
　　首先，【相生】送给谁。段颂和赫仑有身份卡自带的武器，白介已经接受了手杖如愿，既没有传承级武器，也没有武力值的，只剩下林里。
　　但把相生送给林里，她只会对着这把刀喃喃自语“黑白，预示着怎样的未来”。综合考虑之下，他们决定吧相生送给小苍兰。
　　小苍兰有点呆呆傻傻的，却有出色的战斗本能，稍加训练，一定能发挥这把刀的威力。
　　接下来，他们分配5个【惊悚礼盒】。
　　“我想好了五只盒子该给谁，想听听我的意见么？”商羽说，不等别人答话，她就继续讲下去，“高梦棠、小苍兰、林里、段颂、何所之。”
　　圆桌旁，何所之吓了一跳，指着自己，不可置信：“我？给我？不行。”
　　“为什么？”商羽蹙眉。
　　何所之理不直气也壮：“我害怕。实话讲，我摸过一只惊悚礼盒，身份卡进化失败了，还吓得我3个月不敢关灯睡觉。最后一只礼盒给商因吧，两个牌皇，对付贤王十一时，更有胜算一些。”
　　“我没有进化的潜力了，”商因无奈地一摊手，“我也摸过惊悚礼盒。我只看到一群毛绒绒的小动物在草地上跑来跑去。为此我郁闷了三个月。”
　　惊悚礼盒有一个特性：玩家将手伸进礼盒中，如果看到恐怖的画面，被吓得魂飞魄散，无论他是否进化成功，都说明，这名玩家的身份卡还有进化的潜力。
　　如果看到安静祥和的画面，则暗示玩家没有进化潜力了，他在黑塔中的惊悚之旅止步于此。
　　“我只是来送复活币的，我不想上战场！”何所之说，“饶了我吧，看在贤王十二的面子上！”
　　赫仑安静了很久，此时抓住机会：“梦棠哥，我觉得我……”
　　“我猜你会进化失败的，”商羽不近人情，但很讲道理地说，“你上一次身份卡进化，是因为你妹妹……的事，刺激了你。”
　　赫仑垂下头，扣着桌布上的一朵小花。
　　“这次的情况，可能也差不多。使用惊悚礼盒后，进化失败，但某个事件刺激到你，再使你进化成功。”商羽说，“相信我们的经验，这样的事我见过至少50次。”
　　但何所之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惊悚礼盒推到赫仑面前，并找了个借口迅速离席。赫仑喜笑颜开，紧紧地把惊悚礼盒搂在怀里：“给我的么！谢谢你们！”
　　何淇无语地望着哥哥的背影，小大人似的撇撇嘴：“见笑了。我哥缺乏一点勇气。”
　　礼盒分配好，高梦棠、小苍兰、赫仑、段颂、林里，一人抱着一只。
　　“谁先来？”高梦棠问，“要不我——小苍兰，不要在这儿！”
　　他话还没说完，小苍兰已好奇地打开盒子，一只手伸进去摸了摸。
　　糟了。高梦棠心想，他默默地和小苍兰拉开距离，并捂住自己的耳朵。
　　小苍兰开始尖叫，抽搐，和看不见的怪物搏斗。她蓝色的皮肤之下，鼓起一条条会动的鲜红血管。
　　不知惊悚礼盒让小苍兰看到了什么，她的战斗愈发激烈，简直像一条猛虎闯进人类的居所，5分钟内把会议厅的家具砸了个稀巴烂。若不是病花堂弟融入了这座城堡，小苍兰一定把整栋楼都拆了。
　　“这些家具可不便宜，隗哥看到这一幕，一定生不如死。”白介木怔着脸，在一连串的嘭嘭声中说，“嗯，怎么不算幸运呢？”
　　风暴似的惊恐逐渐平息，小苍兰安静下来。她头上的光字【726溺亡者冤魂】破碎，一个金色的、闪耀的、象征身份卡进化到最高级的光字出现：
　　【726湖中鬼影】
　　“精彩。”商羽拽出头发中的两块小石头，“要不我们去室外摸剩下的四只惊悚礼盒？”
　　高梦棠搬过来几块破碎的石膏雕塑当凳子：“不，就在这儿摸。这已经是废墟了，不怕更破败一点。”
　　众人纷纷在心中赞叹，高梦棠的心态倒是乐观。
　　“园子里的花，我精心打理过呢。不能破坏。”高梦棠接着说。
　　其他人：“……”
　　接下来的顺序是赫仑和段颂，不出商羽所料，赫仑失败了。他被吓得魂飞魄散，蹲在地上，仿佛变成了雕塑，怎么推也不动弹。
　　“他们会看到什么？”高梦棠有点担忧。
　　“放心吧，不会出事。”商羽说，“还有小弱鸡摸了盒子，直接晕过去了。”
　　段颂的身份卡已经接近顶级了，他不抱什么希望，把手伸进去一摸，随后缩到墙角，抱着头哭泣。
　　等他冷静下来，高梦棠摸摸他的头：“你看到了什么？”
　　“月幡所有人都讨厌我，你们咒骂我，憎恶我。”段颂带着哭腔说，“学长，你骂得最难听，你说我就是一条没人要的野狗。”
　　高梦棠：“……我才不会这样讲话！”
　　“真的么？”段颂睁开婆娑的泪眼。
　　“嗯，”高梦棠坚定地说，“你是惹人喜爱的小白狗。”
　　段颂：“呜……”
　　“小狗最可爱了，是不是？”高梦棠拍拍他的脑袋。
　　段颂扑进高梦棠怀里，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头顶的光字破碎，变成了金色的【666堕落天使】
　　这番操作给其他人看傻眼了，商因愣了足足一分钟，十分严肃地说：“给高梦棠当狗，就能进化成功么？我要考虑一下。”
　　裴加纳气坏了，祂才是高梦棠最可爱的狗，决不允许其它狗介入他们的关系。于是拽着段颂的衣角，强行把他拖走。
　　还剩最后两只盒子。
　　高梦棠想让林里先摸，但林里盯着一片破碎的瓦砾思考未来，高梦棠叹了口气，自己先打开盒子，把手伸进去……
　　众人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
　　盲者会进化成功么？这位潜力最大的玩家。
　　贤王十二转世，每次出现都会搅得天地变色的人物。
　　会成功吧，一定会的吧！
　　“我想……”商羽摸着下巴。
　　白介连忙问：“会成功？”
　　商羽：“高梦棠受惊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白介：“……”
　　注意力岔开的这短暂时间，只听咚的一声响，高梦棠倒在地上，不动弹了，没发出一声尖叫，表情甚至都没什么变化。
　　高梦棠晕过去了。
　　“哎呀，太遗憾了。”商羽说着，把他拖到一边，“我以为他会哭着扑进我怀里求安慰呢。”
　　白介：“……这是失败了么？”
　　“嗯。暂时失败吧。”
　　剩下最后一只惊悚盒子，他们哄着林里打开，然后按着她的胳膊，伸进盒子里。
　　林里也没什么反应，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林里也会进化失败晕过去时，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
　　从见面以来，就没听过林里40分贝以上的声音，她这声尖叫，吓得旁人纷纷闪避，脑袋里好像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抬手一摸，耳朵流血了。
　　尖叫声顺着玻璃破碎的窗户，传出去很远。惊散树冠中的鸟群，羽翅扑簌簌地从窗框边掠过。商羽捂着流血的耳朵，甩出一张卡牌，形成结界，将他们罩在里面。
　　林里动作僵硬地朝人群走来，她瞪着双眼，眼镜滑落到鼻尖，那件不合身的宽大长裙布满尘埃，被风吹得飘来荡去。
　　“放弃希望！高梦棠将永远离开我们！”
　　众人呆若木鸡，只听林里用那刺耳的尖叫声，一遍遍地喊着：“永远！永远！永远！”
　　“放弃希望！高梦棠将永远离开我们！”
　　又是一阵刺耳的尖叫，玩家们不仅担心自己的耳朵，更担心林里的嗓子。按她这种叫法，嗓子非得毁了不可。
　　他们的担心是有必要的，林里的声音逐渐沙哑，像被一层毛玻璃覆盖住，到最后，她绷紧的脸部肌肉，仍然是喊叫的状态，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林里揪着头发，跪坐在地，呕出一口黑红色的血。她的表情惊恐至极，简直让人担心她被活活吓死了。
　　她额头的皮肤裂开，睁开了第三只眼——天目。
　　头顶的光字，唰唰唰地快速变换，最终停留在金色的【777缄默侯爵】
　　捂着耳朵的胳膊放下来，众人盯着光字，仿佛遭遇晴天霹雳。
　　林里是缄默侯爵？？这怎么可能！这位先知早已预言过高梦棠的死亡，但那可是六百年前的事啊！


第260章
　　赫仑等人, 花了4小时收拾完会议厅，高梦棠还没醒，他们轮番到病床旁守着, 商羽也在床边坐了半个多小时。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们首领, ”白介叹气, “巫师世家也是有一些好人的。”
　　商羽恍然回过神：“哦, 不，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高梦棠睡着的样子很可爱。”
　　白介：“……不准打我们老大的主意！”
　　可是, 高梦棠摸惊悚礼盒时, 看到了什么呢？
　　……
　　“绘世, 我看到了你的终结。”贤王十二疲倦地说。
　　忠仆用托盘递过来一杯冰水：“属下死亡的时候，贤王殿下呢？”
　　“死亡？终结可不等于死亡。”
　　“贤王殿下可还安好？”
　　贤王十二闭上眼，轻声说：“算是吧。”
　　“那属下就安心了, ”绘世波澜不惊地说，“作为您的奴仆, 属下只想用一生的时间陪伴您。”
　　贤王十二苦笑一下，祂想说, 祂看到的“终结”不是死亡, 而是……具体是什么, 贤王十二也说不清。
　　于是, 贤王十二说：“我知道, 我都知道。”
　　起初，贤王十二只是知道, 绘世会在三天后的下午两点训斥祂的手下，因为祂们干活太倦怠。
　　32天后的清晨，绘世不小心用开水浇死了贤王十二的月光玫瑰，搞得贤王十二很不开心。
　　终焉之石不只有撕裂空间的力量, 它还有破坏时间的力量。这一点，一个月前，贤王十二才明白。
　　未来清晰地铺陈在贤王十二眼前，祂看到的每一件事，必然发生，这或许是预言，但比预言更残酷。
　　他看到了所有的不幸，所有不幸的细节，由一个个点连成一条线，由一条线旋转成一个面。而不是预言中似是而非、朦朦胧胧的未来，这种感觉就像……
　　“绘世，你知道了某本小说的结局，你还会看这本小说么？”贤王十二问，同时，祂心中想着：绘世会回答：会。
　　“会。重要的是阅读过程中的体验嘛。”
　　贤王十二：“那你如果知道了小说中的每一个情节，每一个转折，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那你还会翻开它么？”
　　你会愣住几秒，然后回答，那为什么要看。
　　“那为什么要看？”绘世说，“我已经看过这本小说了么？”
　　“没有哦，只是提前知道了。”
　　你将要说，不会，然后担忧地望着我。
　　“不会。”绘世还是有些茫然，“贤王殿下，您是不是忧思过度？最近死诞者很不安稳。”
　　贤王十二摇摇头。祂没有忧思过度，相反，祂现在几乎什么都不想，因为祂已经知道了未来的一切。
　　这种感觉就像小说中的每一个字，已经烙印在祂的心底，而祂还要一页页地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后天你浇花时，要小心点喔。”贤王十二说拨弄着窗台上的花盆，“这盆月光玫瑰我精心养了很久。”
　　“殿下，后天我不当差。”绘世无奈地笑着。
　　但那天贤王十二紧急开一个会，会场布置需要大量人手。绘世在会场忙碌，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仆人，好心把月光玫瑰搬到外面，想让这盆话晒晒月亮。
　　忙完会场的布置后，绘世到花园里放松，当祂看到花还没浇时，随手拿起了一只壶，倒出了沸水。
　　想到这儿，贤王十二在花盆上贴了张纸条：不要碰！！不要搬到室外！！
　　第三天早上，贤王十二看到自己的宝贝花被热水浇死了，气得把所有人叫过来，挨个质问。
　　“我不是贴了纸条，不要把花搬到室外么？”
　　小仆从战战兢兢地回答：“我忙昏了头，没仔细看。搬运过程中，把纸条碰掉了，我们在走廊里找到了贤王殿下写的纸条。”
　　贤王十二：“……”
　　绘世单膝跪地：“属下的疏忽，请您责罚我。”
　　“没事。一盆花而已，有很多比花更重要的东西。”贤王十二若有所思的说。更重要的事，比如，祂能看到所有不幸的结局，却不能改变这种结局。
　　贤王十二能看到的未来，时间跨度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3天内，到后来的30天左右。
　　现在，贤王十二看到两年后的一天，绘世手底下的人恭维祂，想给祂画一幅肖像，贤王十二很感兴趣，祂说祂要亲自给绘世画肖像。
　　绘世大惊失色，说这不合规矩，但贤王十二不管，非画不可，祂让绘世坐在贤王的书房里，起了草稿。
　　草稿画好的第四天，绘世死了。死亡原因是【蒙昧支配者】（也就是后来的贤王十三）袭击黑塔零，绘世为了保护贤王十二，被支配者的虫卵蛀空了身体。
　　这天的例行晨会结束……贤王十二不记得是哪一天了，自从祂跳出时间的坐标，俯瞰生命完整的发展，时间对祂不再重要，每一天对祂来说都是同一天。
　　晨会结束，贤王十二和绘世在花园里散步，月光如水，竹叶的影子轻轻摇晃。
　　“绘世，你喜欢太阳么？”贤王十二忽然问，其实祂早已知道绘世该如何回答。
　　“太阳？那不是表世界的东西么。属下不曾见过。”
　　贤王十二：“我很喜欢太阳啊。”
　　“殿下又说笑了，您不曾去过表世界。”绘世轻笑。
　　阿撒托斯之矛仍在飞来飞去，向空气戳刺。贤王十二坐在一张长椅上，望着那抹不祥的紫色。
　　“我会去的，很快。”贤王十二说，“在表世界，一个叫木槿隐修院的地方，我会和一个叫隗维的人相遇，但他其实是贤王十一。”
　　绘世的表情从保持微笑，到笑容消失后的迷茫不解，听到“贤王十一”这四个字时，祂简直有点生气了。
　　“为什么您会提到贤王十一？”绘世皱着眉问，“隗维又是什么？”
　　贤王十二说：“贤王十一在表世界啊。他得到了腐生之石，唯一克制我的宝石，你看，阿撒托斯之矛一直对着空气戳来戳去，长矛找不到方向，因为对我最为危险的事物，不在这个世界。”
　　“至于隗维……”贤王十二望着星空，微笑着，“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所能看到的结局，只是我被困在黑色的、重复的空间。”
　　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彻底让绘世害怕了，祂很想阻止贤王十二，让祂不要再说下去了，忠仆的本能却让绘世无法开口，祂惊恐地听着贤王十二说着一些越来越奇怪的话。
　　“和我一起对抗贤王十一的，还有缄默侯爵、堕落天使、牌皇、聆密者……”
　　不等贤王十二说完，绘世就急切地问：“然后呢，贤王十一死了么？”
　　“没有哦，但谁知道更远的未来会怎样呢？”贤王十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我能看到的，停留在木槿隐修院倒塌的那一天。”
　　“木，木槿隐修院，这是什么地方？”
　　“表里世界重合的地方。”
　　绘世好像更生气了：“什么叫重合？表里世界完全隔绝！”
　　贤王十二仍然心平静气地说：“我会撕开表里世界的结界，结界的另一侧，就是木槿隐修院。所以那里是表里世界重合的地方”
　　花园寂静，鸟啼婉转。绘世揉着眉心，冷静了一会儿：“贤王殿下，让我们回到十一。祂既然还活着，是不是应该派兵将祂杀死？”
　　“当然不。”
　　“为什么？”绘世激动地站了起来。
　　“因为后天蒙昧支配者会偷袭黑塔零。我想，这件事更紧迫一点。”
　　绘世惊愕地看着贤王十二，过了一会儿，祂又在长椅上坐好：“属下不该冒昧揣测您的想法，您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贤王……”
　　“我不是，我说过了啊，我会撕开表里世界的结界，那时里世界会被我毁灭。”
　　绘世看起来想结束对话，但祂没有，什么时候结束对话应该由贤王十二决定。
　　“木槿隐修院中发生的事，在我眼中，只是片段，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着。我被困在黑色的、重复的空间。这是一件好事。”
　　绘世拔高了声音：“属下听不出哪里好！”
　　“好就好在，我看不更远的未来了呀。”贤王十二摆弄着一盆月光玫瑰，被开水浇死后，祂又养了一盆。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贤王十二要回到黑塔中，绘世像得到解放了一样，长舒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祂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太好，小声给自己找补：“贤王殿下，在您面前，属下只是愚昧痴盲之人，看不到未来，只能看到现在。”
　　“盲人，哦，你们可不是，”贤王十二说，“我才是。”
　　绘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听贤王十二继续往下说：
　　“因为你们能看到最宝贵的东西，希望。我看不到。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又是一阵沉默，贤王十二带着绘世看了他肖像画的草图，绘世忘记了他们那段沉重的对话，充满期待地说：真期待看到成品的那一天。
　　贤王十二望着祂，轻声说：“嗯，我很快画完。”
　　但祂知道，绘世看不到成品，因为绘世将死于后天的蒙昧支配者偷袭。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那一天，贤王十二会拦着绘世，不让祂出去。绘世起初还会听从命令，后来，死诞者推倒了贤王十二亲手塑的塑像，绘世抑制不住愤怒，冲了出去。
　　等贤王十二找到绘世的遗体时，祂已经被虫蛀得像有很多孔洞的奶酪。
　　绘世葬礼结束的那一天，贤王十二在空旷的黑塔零王座厅，徘徊了很久很久，阿撒托斯之矛在他身边嗡嗡震动，受惊了一样四处乱窜。
　　“贤王十一，你知道吧，你知道终焉之石一旦被塑成生命，这条生命会走向怎样的结局。”贤王十二对着虚空说。
　　看不到未来，才能活下去。若果已经知道未来的一切故事，那人和石头有什么区别？
　　石头也知道自己的未来，他们在深山老林中静止，千年如一日。
　　那些终有一死的生命，为什么会害怕死亡呢？因为死后的时间是静止的，1个月、1年、10年，都是虚无，他们知道。
　　10年后的一切，贤王十二也知道。这是动态的虚无。
　　是时候了。贤王十二早已知道这一天、这一刻，祂抓过阿撒托斯之矛，刺入自己的眼眶。
　　如果祂的结局，就是被困在黑暗的、重复的空间永远走不出去，那就让未来在这里结束吧。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贤王十二瞎了，绘世死了，黑塔零内部大乱，每个人都念叨着贤王十一留下的那句话：祂是疯子，带来末日。
　　不是疯子，为什么要刺瞎自己的眼睛？不是疯子，为什么整天念叨着划破结界，里世界末日，和那些莫名其妙的聆密者、缄默侯爵？
　　终于，这一切纷扰，惊醒了至高秩序。
　　至高秩序要修复贤王十二的双眼，贤王十二不肯。
　　只有变成瞎子，祂才能从既定的未来中解脱。贤王十二不想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在一片虚无的空间中上楼、下楼，永无止境。
　　可是，能毁灭终焉之石的，只有腐生之石。腐生之石在表世界。
　　割开表里世界结界的前一天晚上，双眼变成血洞的贤王十二，抱着膝盖，蜷缩在卧床上，咯咯咯地笑。
　　贤王十一可真聪明啊，用这种方式将祂逼疯。贤王十一想毁掉至高秩序，祂自己做不到的事，就制造一个可以做到这件事的贤王十二。
　　阿撒托斯之矛的嗡嗡声，仍在贤王十二耳边响着。贤王十二忽然想到，贤王十一的仆从，必须自剜双目。
　　祂也成了贤王十一的仆从。
　　贤王十二在卧室中坐到天亮，一会儿笑，一会儿摸索着收拾画具，一会儿静静地发呆，空眼洞中滴出鲜血。
　　“真是疯子啊。”这样的窃窃私语不断在耳边响起。贤王十二看不到未来，但仍能听到未来，祂想，里世界末日降临之后，还有人经过祂现在所站的地方，留下这句可怕的话：
　　祂是疯子。
　　“我不是疯子。”贤王十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贤王十一才是疯子，祂不仅会毁了里世界，也会毁了表世界。”
　　那一天来临时，贤王十二出奇的镇定，因为祂早已千百遍看到过这一刻。祂召唤出历代贤王的亡魂，十数只巨手扯住天空，像拽住一块破布。
　　刺啦——
　　随后天地震颤，永夜的里世界照进来一束猩红的光。表世界倒灌的能量如岩浆喷洒，无数人在贤王十二脚下死亡，化作无知无感的岩石。
　　至高秩序和历代贤王的灵魂全部腐朽，化作一种令月亮生物厌恶的黑色泥沼，融入高梦棠的身体。
　　贤王十二听到泣血的控诉：疯子！疯子！疯子！
　　祂什么也看不到，祂也判断不出来，这些声音来自现在还是未来，反正没什么差别。贤王十二准备离开这里，去表世界了。
　　在此之前，贤王十二还有一件事要做。祂找了一间远离战场的小草屋，摊开绘世的肖像画，凭借嗅觉判断颜料，凭借记忆落笔。
　　这很难，祂花了三年的时间，大概只画了一半。剩下的腿部和背景，祂画不完了。因为贤王十二忘记了绘世的样子。
　　“绘世，我把你画得很糟糕，我一生中最糟糕的画。幸好我看不到，那我就当这幅画非常完美吧，”贤王十二坐在桌边，笑呵呵地说，“但我知道，我会在木槿隐修院与你重逢。那时，我称呼你为离陌。”
　　“为什么叫你离陌呢？我不知道。未来的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
　　“离陌！”高梦棠倏地睁开眼，从昏睡中惊醒。趴在他床边的是赫仑，听到高梦棠的声音，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后背的披风唰一声展开。
　　“谁！退后！不准伤害梦棠哥！”赫仑对着空气发怒。
　　高梦棠：“……安静一点啦。我有事想和队友们说。”
　　赫仑迷迷糊糊地：“现在么，凌晨两点。”
　　“确实不太好呢。”高梦棠愁眉苦脸地说。
　　五分钟后。
　　他把所有熟睡的人都揪了起来，向他们讲述一遍自己在昏迷过程中看到的一切。
　　段颂头上还戴着眼罩，商羽困得眼睛发直，白介好几次脑袋砸在桌子上，小苍兰则瘫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然而，当他们听完高梦棠的讲述，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你的意思是，占卜？你看到了未来？”商羽问。
　　高梦棠摇摇头，毛绒绒，有些乱的黑色卷发，晃成一个圈：“不是占卜，我是知道。知道它会怎样发生。”
　　商羽的表情，表现出她完全不理解。
　　“你有没有打过羽毛球，对于一个熟练的运动员来说，看到对方击球的动作，就能判断出羽毛球会飞多高，飞多远。”
　　众人频率一致地点头。
　　“我就像那个有经验的羽毛球运动员，我知道球会怎样飞。”
　　赫仑揪着自己的头发：“运动员知道羽毛球的飞行轨迹，因为他们有经验，可是，没经历过未来的人，怎么会知道未来怎样发展？”
　　高梦棠认真地说：“对于贤王十二来讲，祂是第一次活。但祂不是第一条生命。在祂之前，已有数亿人活过，已有里世界的千年历史。”
　　“终焉之石在它被制成生命之前，处于活跃状态，”高赓陷入深思，“它分析并记录着每一种生命的数据，转化为经验。就像一台算力为无穷大的计算机，看到未来，就成了它的本能。”
　　高梦棠郑重点头：“就是这种感觉。就像人生下来就会呼吸，不需要别人教他们如何吸入空气，扩张肺部，再把二氧化碳吐出去。”
　　“无意冒犯，但是，”商因坐直了身体，“你知道你的忠仆绘世会遭遇不幸，你为什么不尽一切努力阻止悲剧发生。”
　　高梦棠沉默数秒，无奈一笑：“因为这是你的想法，一个线性时间轴上生存的人的想法，对贤王十二时期的我来说，没必要阻止绘世的死亡。”
　　没必要？众人困惑地望着他。
　　“如果你们看着一个人投河自尽，但你们知道他不会死，而会因为水太凉，自己灰溜溜地爬上岸，你还会极力阻止他投河么？”
　　圆桌旁的人幅度一致地摇摇头。如果那个人不会死，那阻止也没必要，象征性地拦一下就好。
　　“类比一下，对我来说，绘世没有死，”高梦棠在桌上徒手画了一个圆，然后又点了圆心。
　　“我站在圆心，这条线是绘世的时间线，我可以看到绘世还活着的时间点。祂死了，但并不代表祂没有活过，我仍能感受到祂活着的时间”
　　困惑的云雾，再次笼罩了圆桌。寂静的深夜，连乌鸦也不叫了。
　　高梦棠继续说：“而且，终焉之石无尽的算力，已计算出我会提前知道绘世的死亡，也计算出我会怎样阻止。我看到的未来片段，是我提前知道未来后，尽力去阻止，但还是会发生的未来。”
　　看着赫仑等人的表情，他们好像怀疑自己在做噩梦。
　　“我没疯哦！”高梦棠重点强调，“我现在也没有贤王十二时期的能力了，只是有那个时期的记忆。”
　　白介晕乎乎地问：“老大，曾经的你是【全知者】，只要你再多活几年，不把眼睛刺瞎，你将知道过去发生的、现在发生的、和未来发生的一切？”
　　“没错，”高梦棠赞许地一笑，“这才是真正的终焉，知晓一切，但已经不重要了。”
　　桌上的人沉默了很久很久，房间内静得只能听到火炉的噼啪声。商羽率先打破了困惑和抽象的氛围。
　　“反正里世界也走向末日了，里世界的过去我们别费心思琢磨了，”她以典型的线性时间方式思考，“你说你看到了我们在木槿隐修院，和贤王十一重逢，重点讲一下这部分吧。”
　　高梦棠蔫巴巴地垂下头：“那时的我，未来像一块块拼图，不分先后顺序地出现。木槿隐修院的部分，我只看到了一些片段。我们为什么会去那里，发生了哪些事情，结局怎样，我还没看完全时，就刺瞎了我的眼睛。”
　　赫仑小声问：“哥，你能不能再开启一下算法，算一算未来会发生什么？”
　　“不能哦，”高梦棠说，“终焉之石的能力，只在里世界中发挥作用。而且我撕开裂隙，来到表世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印终焉之石的力量。”
　　赫仑吃惊：“为什么？！”
　　“既定的时间和永恒的虚空，有什么区别啊，知道一切的活着，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啊。我还想每晚抱着毛绒玩具入睡前，思考明天早上吃什么呢。”高梦棠认真地说。
　　说到吃，赫仑理解一点了。如果他知道自己每顿饭吃什么，知道每一餐食物的味道，知道每一条下饭视频的剧情，那吃饭也没什么意思了。
　　贤王十二来到表世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历代贤王亡魂和腐败的至高秩序，融成黑色泥沼，将自己包裹，施加大量的法术，压制终焉之石的力量。
　　商羽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我们的目标是杀了贤王十一。以上的时间与哲学的思辨，提炼中心思想，就是‘要去木槿隐修院’这句话，没问题吧。”
　　众人似懂非懂，稀稀拉拉地点头。
　　“那就很好，木槿隐修院才是重点，其它的都是修饰词，不要去想了。”商羽站了起来，行动力惊人，“我去查查木槿隐修院的历史信息。”
　　“不用查。”存在感很低的蔚乡尘，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生前是木槿公国的大公，我知道那座隐修院发生了什么……大概吧。”


第261章
　　座钟敲响三声, 时间来到了凌晨三点，但玩家们毫无困意，专注地听蔚乡尘讲述。
　　蔚乡尘：“我生前好像叫什么奥列维大公……这不重要, 我在战场上得了癔症, 用今天的话来说, 是PTSD……”
　　为了疗养, 生前的蔚乡尘离开王国，来到他的封地, 建立了一座木槿隐修院, 他带着11名信徒虔心修行。
　　住进去不久, 有一晚刮起了狂风，蔚乡尘活了40多年，死了600多年, 直至今日，再未见过那么大的风。木槿隐修院似乎会像一株小草似的, 被狂风连根拔起。
　　奇怪的是，蔚乡尘从战场回来后, 一直害怕大的响动。那一夜听着风声, 他竟然没感到恐惧。他认为这是修行的结果。
　　蔚乡尘等人, 本来住在隐修院的高楼层, 当晚, 他们怕风把房子吹倒了，纷纷搬到底层。
　　怪事就发生在那场狂风之后。
　　起初, 每周定时送菜的人不来了，隐修院内没有食物，蔚乡尘3天没吃上饭，他饿得前胸贴后背, 和他一起隐修的人却说，蔚乡尘修为不够才会感到饥饿，他们就不饿。
　　蔚乡尘只好忍着饿，用精神食粮填饱自己的胃。
　　“我认为他们背着我偷偷吃东西，但我偷偷跟踪过他们，我发现他们真的不吃饭。”蔚乡尘叹了口气。
　　那是一个冬天，忍受不了饥饿的蔚乡尘，偷偷跑出去想买吃的，但木槿隐修院位置偏僻，蔚乡尘走了7个多小时，找不到集市，寒冬腊月，想吃野菜也没有，积雪中躺着很多具骸骨，狼群幽绿色的眼睛盯着他。
　　蔚乡尘意识到，他若不立刻回到隐修院，变成食物的就是他自己了。
　　又走了很久，蔚乡尘又回到隐修院中。那时，他整整10天没吃东西，渴了就吃雪，而和他一起的修行者，连水也不喝。
　　蔚乡尘每次感到饿，就认为是自己修为的不够，于是更加刻苦地修行，连找食物的事都不怎么想了。
　　听到这儿，赫仑小声和高梦棠说：“哥，你知道他怎么死的么？”
　　高梦棠摇摇头。
　　赫仑：“该不会是把自己活活饿死了吧。”
　　“不可能吧，这死法太蠢了。”白介更小声地说。
　　蔚乡尘的叙述打断他们的窃窃私语：“之后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
　　高梦棠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知道什么啊？”
　　“我饿死了。”蔚乡尘尽可能平淡地说。
　　房间内安静了一秒钟，随后爆发一阵狂笑，赫仑狂锤桌子，白介笑得向后一翻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段颂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商羽捂着自己的脸全身发颤。
　　高梦棠把这辈子的伤心事想了一遍，才勉强维持表情管理：“嗯……我很遗憾……”
　　蔚乡尘麻木地瞅着高梦棠，他的表情在说：不，你不遗憾。
　　等他们笑够了，蔚乡尘继续说：“我饿死后，才发现一件事，那11个不吃不喝的修行者，早就死了，他们以有实体的亡魂的状态存在，但他们自己不知道，所以才不吃不喝。”
　　“怎么死的？”高梦棠问。
　　“那晚的狂风，”蔚乡尘幽幽地盯着他，“某位伟大的贤王撕开了表里世界的结界，而我的木槿隐修院幸运地位于结界的另一侧。狂风是结界撕裂带来的。”
　　伟大的贤王讪讪地垂下头盯着桌子中自己美丽的倒影。
　　里世界的能量辐射，使得在木槿隐修院中死去的人，以亡魂的状态一直存在。
　　“我还是不太明白，”高梦棠怯怯地抬起头，“为什么没人给你们送菜？”
　　蔚乡尘：“时间。”
　　变成灵魂后，蔚乡尘不怕狼了，他飘了一整天，回到他木槿公国的宅邸，忽然发现一件事：时间不对。
　　蔚乡尘记得狂风大作那一晚，是1月4日，他3月末饿死了。可是，他回到官邸一看，日历的日期，竟然是1月6日。
　　他再糊涂，也不可能把一天当成三个月，蔚乡尘无比肯定，他在隐修院绝食了将近100天。
　　“经过我的观察，我发现表里世界重合后，木槿隐修院的时间被扭曲了，”蔚乡尘说，“外面的一天，约等于里面的一年。我绝食的那三个月，外界才过去6个小时罢了。”
　　再加上蔚乡尘第一次走出隐修院遇到狼的那几个小时、死亡后飘回官邸用掉的一天时间，他轰轰烈烈的饿死事件，在外人看来，只过了2天而已。送菜的人消失，也没有神秘的原因，仅仅因为他们7天送一次菜。
　　听完，众人沉默半晌。
　　一间房子，可以让生者死后会以亡魂状态继续存在，扭曲的时间，表里世界重叠的区域……
　　“你提到了有实体的灵魂，”商羽说，“可以详细讲一讲么？”
　　蔚乡尘：“看得见、摸得着，和人一模一样，甚至有影子，活人能看到他们。只是不需要吃喝，不需要睡觉。”
　　简言之，和生前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蔚乡尘死后，在隐修院内飘飘荡荡，无意间回到了当初他们在高层住过的卧室，发现那些修行者完全腐烂的尸体，蔚乡尘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现他们死了。
　　“离开隐修院后，有实体的亡魂，则会变为鄙人如今的样子。”蔚乡尘飘在一把椅子上，透过他半透明的胸口，能直接看到椅背的花纹。
　　蔚乡尘：“依鄙人之见，表里世界重合，使鄙人的灵魂得到强化，才能数百年不散。”
　　“贤王十一为什么要去木槿隐修院呢？”商羽问。
　　高梦棠：“不是他要去，而是我在那里看到了他。”
　　“有什么区别？”
　　“两者之间没有因果关系，”高梦棠说，“有可能因为我先去木槿隐修院，他想杀了我，然后才跟过去。”
　　商羽：“那你不去不就好了么？”
　　“我一定会去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高梦棠泄气地耷拉下肩膀，“顺其自然吧。对了，我们还有两张【孤品级道具转盘使用券】没有用呢，现在分配了吧。”
　　道具可以放在阵营仓库中共享，谁转都行。高梦棠幸运值最高，两次都是他开启转盘。
　　“其实我觉得我在这方面的运气不怎么样。”高梦棠小声咕哝着。
　　上次，他使用传承级武器转盘，只获得了一个攻击力的冰瓯泡影。
　　第一次转盘结束，指针停留在最小的那一格，道具名称是【初心护符】，外观是珍珠链条加粉红色桃心吊坠。
　　道具说明：曾拥有一刻，即是永恒拥有。或许，佩戴初心护符可以在某一时刻，让你重拾初心。
　　商羽：“这有什么用？该不会是让前男友回心转意吧？”
　　孤品道具，仅有一件，道具说明语焉不详，他们也不知道具体作用。又因为项链的造型夸张幼稚，谁都不想要，高梦棠硬是把初心护符套在赫仑脖子上。
　　第二次使用转盘，指针又停在一块窄得几乎看不见的分区，道具名称是【安然吊坠】，吊坠呈圆形，分为左右两半，颜色是新年般喜庆的红色。
　　道具说明：安然无恙，我最好的祝愿。滴血后，安然吊坠将认定一个“告别的人”，如果告别的人还活着，另一半吊坠将常亮。
　　注：安然吊坠同时只可认定一位“告别的人”，如需更换认定人物，请重新滴血。1小时可刷新一次。
　　众人再次沉默。
　　“告诉我们前男友还活着。”商羽语气淡淡的，“这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赫仑可不这么觉得：“极限情况下，我们若知道某个人还活着，岂不是会放心很多？梦棠哥，你滴一下血。”
　　高梦棠：“诶？”
　　“万一你遇到危险了呢？”赫仑郑重地说，“我会一直担心你的生命安全。”
　　……听起来不太吉利。
　　但他还是往安然吊坠上滴了一滴血，赫仑将亮红光的安然吊坠，和粉红色的初心护符叠戴，看起来还挺时尚。
　　回到卧室后，仿古壁灯幽幽亮着，高梦棠望着射灯和布料模拟出的火焰，忽然想起来一个被他忽略了一段时间的东西——
　　尸油蜡烛。
　　他们把尸油蜡烛带出了【清道夫】副本后，一次也没有使用过。黑商似乎知道很多，不如去问问他。
　　高梦棠立刻点燃蜡烛，举着它走了几步，头晕目眩地摔倒，再爬起来，他已来到幽灵船。
　　黑商还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坐在餐厅的一张桌子旁，他的手臂动来动去，做着点燃蜡烛的动作，看到高梦棠，低沉的声音梦游似的飘过来：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以许一个愿。”
　　高梦棠恍惚地想起来，30多天前，第一次见黑商，他就说过“今天是我的生日”。
　　一年出生好几次呀。
　　“你的生日在几月几号呀。”高梦棠问。
　　黑商油黄色的蜡质脸颊映着蜡烛的火光，半融化的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他没有眼仁的眼睛：“每一天都是我的生日。”
　　高梦棠：“……”
　　“许个愿吧。我会满足你的心愿。”黑商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梦棠觉得，今天的黑商格外疲倦。
　　“我想知道你的身份。”高梦棠说，“你能消除死诞者的伤痕，你手中还有阿撒托斯之矛，你知道很多里世界的事。”
　　黑商脸上缓缓流淌的蜡油，此刻全部凝固，他的表情与常人不同，但高梦棠感觉出来，他一瞬间变得极为严肃。
　　顿了顿，高梦棠还是继续问：“你好像还认识我。你是谁？”
　　幽灵船开始剧烈摇晃，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高梦棠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卧室。黑商在赶他走。
　　“贤王十一回来了！”高梦棠大声喊，“你知道他想干什么！”
　　晃动骤然停止，惯性将高梦棠甩到凳子底下，他顽强不屈地爬起来，再次坐到黑商对面。
　　“你恨贤王十一吧，”高梦棠双臂环胸，挺直腰板，正色道，“大多数里世界生命，都应该恨贤王十一。他的计谋导致里世界的末日。”
　　倘若，高梦棠当初不撕开表里世界的结界，不去干预表世界的事。贤王十一顺利借助隗维的身体重生，黑塔游戏上线，整个表世界游戏化。
　　以贤王十一的性格，绝不会就此止步，他肯定会回到里世界，带来里世界的末日。
　　因为，贤王十一真正想反抗的，始终是至高秩序。至高秩序将他制造出来，一个一生被囚禁的傀儡。
　　“我只是贤王十一的刀，我加速了毁灭过程，嗯……我也有错，有一点。”高梦棠不是特别有底气，“你不应该恨我，唔，是这样吧？”
　　黑商忽然开口了：“我曾经最恨的人就是你。”
　　高梦棠睁圆了眼睛，还没等他开口，就听黑商继续说下去。
　　“为了瞒过至高秩序，贤王十一同时雕刻两块外观极为相似的矿石。一块是终焉之石，也就是你，”黑商说到这儿，高梦棠已猜出他的身份了。
　　“另一块是普通的月之矿石，那是我。”黑商全身的蜡油凝固，他变得像一个长满瘤子的畸形人。
　　那张轮廓模糊、五官溶成脸，丑陋得令人心惊胆战。黑商把脸凑到高梦棠鼻子前：“你诞生的那一天，我的利用价值也被榨干了。”
　　“你猜贤王十一做了什么？”
　　高梦棠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黑商倏地站起来，砰地一砸桌子：“贤王十一他心多狠啊，他出不了黑塔，只能在黑塔内部处理掉我。于是他来到厨房……”
　　一种诡异的、不祥预感在高梦棠心中升起。
　　“他把我剁成了肉糜，丢进了下水道。”黑商低沉的笑声如闷雷在云层中滚动，“你再猜猜看，杀了我之前，他说了什么？”
　　高梦棠不敢猜，怔怔地瞅着他。
　　“贤王十一说：可惜啊，十二不能吃肉。不然，我就把你包成饺子，喂给十二吃，那才有趣呢。”
　　*
　　肖缇恩老宅。
　　“味道不错嘛，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草叶子，终于吃到点有趣的东西了。”贤王十一撑着下巴，用叉子戳了一颗眼球，送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嚼碎。
　　那是一颗烤人头。某个能通过骨骼和肌肉复原长相的人，会发现，那是肖缇恩的头。
　　桌上七倒八歪，全是喝空了的酒瓶，被挖去眼珠的人偶侍者，捧着一盒雪茄站在旁边。
　　贤王十一叉起另一颗眼珠，扔到地板上，眼珠骨碌碌滚了两圈。
　　“何罗，赏你了。”
　　餐厅角落处，何罗面朝墙角缩成一小团，看都不看他一眼。眼珠子滚到它身边，一条触手咻地伸出去，啪一声把眼珠子打飞。
　　见状，贤王十一蹙起眉：“碎纸机，把何罗的触手砍一条给我吃。”
　　漆黑的触手，从贤王十一的领口伸出来，揪住何罗，轻易地压住它的挣扎，扯断了两条触手，献宝似的送到贤王十一鼻子底下。
　　贤王十一嫌弃地闻了闻，放在口中嚼了嚼。
　　“味道一般。”他说，“十二那边怎么样了。”
　　一位侍从谦恭道：“回贤王十一……”
　　“不准这样称呼我！”贤王十一勃然大怒，抄起一只酒杯，砸向那名侍从，“我不是贤王，我现在有名字，我叫隗维、九千岁。记住了没有？！”
　　侍从连忙改口：“回九千岁，贤王十二还在月幡大本营。”
　　“我知道他在哪儿。”贤王十一不悦地打断他，“我是问他的阵营，垮了么？”
　　“没，没有，商羽和何所之投靠了他。”
　　贤王十一脸色阴沉得像要杀人，他把餐叉往桌子上一扔，冷笑道：“贤王十二到底哪里特殊，为什么所有人都拥护他。只是因为他善良么……”
　　话说到一半，贤王十一眼睛一瞟，看到角落处气成一团果冻的墨绿色章鱼。
　　“何罗，你过来。”
　　腐生之石的力量，压制所有“不该存在”的异态生命，比如死诞者，比如黑塔中严重异变的怪物，比如镜湖碎片化成的何罗。
　　又比如，终焉之石塑造的高梦棠。
　　尽管何罗千万个不愿意，听到这句命令，出于活命的考虑，还是慢腾腾地朝他爬过去，扭一下挪不了三厘米。
　　“你去找十二。”贤王十一说。
　　何罗用触手沾着酱汁，在桌布上写：我绝不会杀了盲者。
　　贤王十一轻笑一声：“你杀得了么？只有我的力量能杀了他。另外，你打手语，我看得懂。”
　　何罗还是不肯打手语，它虽然是软体动物，但有骨气，不肯和贤王十一直接交流，于是继续写：你想利用我害盲者
　　“当然了，”贤王十一直言不讳，“我不害他，难不成将他捧上王位？”
　　：我不去，会暴露盲者的位置，你一定会监视我。
　　读完这句话，贤王十一开怀大笑，笑够了，他一拍桌子，猩红的巩膜亮起危险的光，瞳孔拉成一条细长的竖线：“我说过了，我知道他在哪儿。你去不去，对我来讲，他的位置都昭昭在目。”
　　说罢，贤王十一抬起脸，朝四方望去，他的视野中，数百个小红点动来动去，有的轮廓清晰，那是他身边的家仆。
　　有的红点只有针尖大，那是距离他很远的异态生命。
　　朝东方望去，只有一个红点，那个红点的标志最特殊，重叠的双十字架。终焉之石。
　　贤王十一闭了一下眼睛，瞳孔又恢复圆形，他推着何罗：“快去啊，在我这儿等着干什么？等我把你的十条腕足都砍下来当章鱼刺身么？”
　　何罗巴不得离开他，它咕叽一声摔到地板上，往外爬了两步，回头看了看贤王十一，发现它没有阻止，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窜走。
　　袖口伸出黑色的触手，扭来扭去打手语。
　　：为什么不让我吞了它，我与何罗均是镜湖碎片产生的生物，那样我会更强大。
　　贤王十一：“是啊，你能吞了何罗，所以我才让何罗与十二见一面。”
　　碎纸机画了一个问号。
　　“十二的那兔子似善良的心肠，何罗又是隗维的遗物，十二与何罗培养一下感情。到了黑塔副本，你再把何罗吞掉，十二肯定奋不顾身地救。这样一来，他不就暴露弱点了么。”
　　：贤王十二，危险。
　　“呵，有什么危险的，”贤王十一切了一根手指头，慢条斯理地啃着，“何罗离开我，只会虚弱不堪。一点儿战斗力都发挥不出来。”
　　“把贤王十二引到黑塔副本中，我还能输给他？”
　　扔掉那根只剩骨头的手指，贤王十一举着手，仆从给他擦拭手指，另一人把雪茄举到他嘴边。贤王十一慢悠悠地吸了一口：
　　“你可别忘了，这黑塔游戏，连主系统都是我的仆从。”


第262章
　　幽灵船。
　　“回去吧, 贤王十二。”黑商坐回椅子中，双手合十，做生日许愿的姿势, “你们的纷争, 与我无关, 我已经做过一次牺牲品了。”
　　高梦棠：“贤王十一重登王座, 天下赞颂时，也与你无关么？”
　　黑商的动作停滞一瞬。
　　“我不相信你愿意看到那一幕, ”高梦棠正色说, “你被剁成肉糜, 被扔到下水道，还能活下来，足以说明你不同凡响。为什么不试着反抗贤王十一一次呢, 结果再惨，还能比以肉酱形态进入下水道惨么？”
　　黑商：……你在我伤口撒盐啊？
　　可是看高梦棠的眼神, 那么真诚、澄澈、毫无恶意，黑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能活下来, 并不是我非同凡响。”黑商说, “而是我受到下水道的污染, 变成怪物, 我在那个肮脏的地方, 半死不活地爬来爬去，然后我进入了黑塔游戏第一个副本。”
　　高梦棠：“黑塔游戏第一个副本？哦……我想起来了。”
　　【混乱街区13号】副本中, 高梦棠跟随蔚乡尘，曾去过昙花岭，那里矗立着贤王七、贤王八、贤王十一和贤王十二的雕塑。
　　高梦棠仍记着，贤王八雕塑的碑文是：秩序筑墙, 怨魂如风。阴阳本双生，那拦不住的事，你多打听，月再圆也有一微星，雪地里难埋死人形。
　　：贤王八以黑塔零作为地图，创造了第一个黑塔副本。
　　至高秩序想建立一个只有“圣贤”的世界，将善的部分保留下来，成为月亮生物，恶的部分剔除，成为暗影生物。并筑起一座高墙，将月亮生物与暗影生物隔绝。
　　无论对哪一部分生物来讲，都是不公平的。圣贤之道是枷锁，被抛弃也是一种折磨。
　　尤其对贤王来说，祂们最为纯净，为避免污染，一生不能离开黑塔零，这更不是贤王喜欢的命运。用一句老生常谈的话来讲，那就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贤王八也对至高秩序不满，祂想建立一个脱离至高秩序掌控、同时很公平的新世界。贤王八认准了游戏，于是创造了第一个副本。
　　“向上还是向下，都逃不脱苦难的命运，走到哪儿，都逃不了循环。”黑商说，“贤王八创造的第一个副本，游戏规则就是上楼梯、下楼梯……”
　　听到这儿，高梦棠恍然大悟：“【8层】？”
　　“没错。”黑商说，“玩法和规则差不多，但贤王八设计的副本稍微复杂一些，那个副本现在还保留着。”
　　高梦棠静静听他说下去。
　　“变成怪物的我，进入了贤王八设计的第一个副本。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成了副本中的一部分，我离不开黑塔副本了。”
　　“换一种说法，我成了黑塔游戏系统的一部分。”黑商低沉地笑起来，“贤王十一想不到吧，我还寄生在他的新世界内部，如跗骨之蛆。”
　　高梦棠眼睛一亮：“既然你是系统的一部分，你一定知道贤王十一接下来想做什么吧？告诉我吧。”
　　黑商闭上眼思考一会儿，一些淡蓝的光字涌入他的脑袋，随后他睁开眼：“他想要将贤王八设计的第一个副本变为现实，拼接在木槿隐修院附近。”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黑商说，“我只能知道他们对副本做了什么改变，无法知道他们心中所想。”
　　高梦棠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问：“你知道如何杀死贤王十一么？”
　　“毁掉黑塔游戏的主脑。”黑商说，“游戏主脑在里世界黑塔零。”
　　高梦棠：“这么简单？那我不如直接闯进黑塔零结束这一切……”
　　“简单？”黑商轻笑一声，“毁掉黑塔游戏的主脑，贤王十一会死，与此同时，所有黑塔玩家都会死。包括你。”
　　高梦棠摸了下鼻子：“奥，那，那这件事还得再考虑考虑。以防蔚乡尘忘了自己住在哪儿，我还想问一下，木槿隐修院在哪里？”
　　黑商：“不知道。”
　　“诶？”
　　“我又没离开过副本，我又不懂表世界的地理学。我只知道有这么个区域。”
　　离开之前，高梦棠半转过身说：“今天我和你交易，还没付款呢。”
　　黑商说保持着对着生日蛋糕许愿的动作：“最好的报酬，是杀死贤王十一结束这一切。今天是我生日，我就许这个愿望吧。”
　　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再回过神，高梦棠已回到他的卧室。
　　*
　　五天后。
　　“木槿隐修院可是你的家，你不知道你家在哪儿？？”段颂愤怒地问。
　　蔚乡尘：“你不也记不住家在哪儿么，你还没死呢！”
　　段颂：“我家的房产太多了，谁能记得住！”
　　“600多年没回家，谁还能记得家在哪儿！”
　　南洲的酒店内，蔚乡尘和段颂就“家在哪里”的问题展开激烈争吵。死的年头多了，蔚乡尘只能说出他的木槿隐修院在南洲的东北方向。
　　六百年过去，木槿隐修院又没有当做文物保护起来，早就成了废墟，废墟之上或许盖起了新的楼房，想找也找不到。
　　这几天里，玩家在南洲四处调查，甚至拜访了历史学者，也找不到木槿隐修院的具体位置。
　　比较幸运的是，高梦棠找到了何罗，此刻，他抱着何罗，坐在酒店的床上看电视。
　　“或许你还记得木槿隐修院的经纬度。”高赓说。
　　蔚乡尘气得飘了起来：“没有这种或许！谁记自己家的经纬度啊！”
　　高赓：“我。我和我弟弟的家在东经116.6°，北纬40.1°，几个数字而已，记下来很难么？”
　　蔚乡尘：……
　　晚上七点，电视中播放着新闻，高梦棠盘腿坐在床上，专注地听着新闻，他打断队友们的争吵：“我好像知道木槿隐修院在哪儿了。”
　　“特别报道，重大事件。今日傍晚6点37分，全球各地先后出现未知能量屏障，专家推测能量屏障出现的原因与神秘的‘黑塔游戏’有密切关联。具体原因正在排查，建议居民减少外出，远离以下高危区域……”
　　打开黑塔APP一看，前几天，论坛里均是【101九千岁】隗维第三次叛变，离开高梦棠的内容，而现在，论坛热帖围绕一个主题：黑塔游戏正式上线。
　　黑塔副本公测版，玩家们进入一个不存在于现实中的特殊区域。而黑塔游戏的正式上线版，能量屏障将笼罩一块现实区域，区域内，是游戏副本。
　　高梦棠输入关键词“南洲东北部”，找到论坛官方发布的三个黑塔正式副本。
　　【困灵楼】【最后一名死者】【十一连杀】
　　“哪有木槿隐修院？”赫仑挠挠头，“蔚乡尘，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确定你家在南洲东北部？”
　　蔚乡尘：“肯定在那里！这五个字我还是能记住的！”
　　白介：“地点在木槿隐修院，但副本的名字不一定叫木槿隐修院。我们看看副本描述。”
　　正式副本30分钟前刚上线，暂无玩家加入，副本信息语焉不详，什么关键信息也看不出来。
　　“【困灵楼】副本可能是木槿隐修院。”段颂若有所思地说，“木槿隐修院是一座楼，那里的死者以有实体的亡魂状态存活，正所谓困灵。我们去困灵楼附近看看吧。”
　　玩家们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事不宜迟，他们立刻收拾东西出发。
　　40分钟后。
　　高梦棠等人站成一排，抬头幅度整齐划一，仰望着眼前的“困灵楼”。
　　一座城中村老破小危楼，占地面积不足80平米，夹在其他两栋摇摇欲坠的房子中间。楼外，是一道暗紫色的游戏结界墙。
　　段颂：“我以为奥列维大公的隐修之处，面积会比这座危楼大一点。”
　　蔚乡尘：“确实大很多。”
　　困灵楼副本的位置，不是原来木槿隐修院的位置。仔细想来，怎么可能呢？这里离市中心很近，木槿隐修院内时间流速与外界不相等，如果这里是木槿隐修院，秘密早就暴露了。
　　高梦棠揉了揉肚子：“来都来了，旁边就是商场，我们吃个饭，再去看个电影怎么样？”
　　“您来南洲旅游的？”商羽挑起眉毛。
　　“吃个饭看个电影怎么了？”高赓更严肃地怼回去，“弟弟，你想吃什么？”
　　高梦棠：“自助！”
　　20分钟后，玩家们莫名其妙地进了自助餐厅，无语地看着高梦棠专挑便宜的蔬菜水果拿。
　　他还拿了很多海鲜，喂给何罗吃。章鱼盘在高梦棠腿上，缩成很小一团，但很能吃。很快，他们的桌子上摞起高得夸张的盘子。
　　服务员偶尔路过，频频打量着商羽身上的黑色斗篷，被瞪了一眼，不敢再看。
　　*
　　汽车后座。
　　“停车。”贤王十一说，他随后眯起眼，眼睛变成竖瞳。异态生命的位置清晰无误地展示在他的视野中。直线距离300米的位置，有一个重叠十字架。
　　贤王十一指着重叠十字架所在的大楼：“这是什么地方？”
　　开车的信徒毕恭毕敬地回答：“我尊敬的主人，是商场。”
　　“商场是什么意思，解释就解释清楚，不要总让我提问。”贤王十一不悦地说。
　　信徒抖得更明显了：“人类消费、娱乐、度过快乐时光的地方。”
　　迈巴赫后座，贤王十一望着窗外很久很久，进进出出的人，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他也不自觉地笑起来。
　　“对了，那个【374偷心贼】的技能有点麻烦。”贤王十一若有所思地说。
　　白介的技能【最可怕的盗窃】可以窃取任意玩家/NPC的秘密一次，此前，白介曾窃取过一次隗维的秘密。
　　如今，隗维的身体里，是贤王十一的灵魂，白介的技能次数刷新，他还可以对隗维的身体使用一次【最可怕的盗窃】
　　思忖片刻，贤王十一说：“我们要在进入副本前，让白介再对我使用一次这个技能。进入副本后，他的使用次数还留着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说着，贤王十一开门下车，夜风拂过他的面颊，人流在他两侧分开，贤王十一蓦地有些不安。
　　贤王的生活是单调的，但表世界太丰富了，看着那些奇怪的透明墙，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进门。
　　“这边走，隗先生。”信徒连忙给他引路。
　　第一次坐电扶梯，第一次看到琳琅满目的小商品，第一次喝到清甜的奶茶……贤王十一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甚至忘了高梦棠的事。
　　“这是什么？”贤王十一小声问，怕身旁的顾客听到。
　　信徒欠身回答：“隗先生，是护手霜，抹在手背上。”
　　贤王十一拧开盖子，往手上挤了一点，售货员立刻阻止：“你还没付款，不能用！”
　　“叫嚷什么？！”信徒用胳膊推开售货员，表情阴沉得要杀人。他甩出一沓钱，“拿着钱滚。”
　　贤王十一顿时失去了性质，他把护手霜扔到信徒手中：“走吧。”
　　身后的售货员一脸困惑：这都什么人啊！
　　顺着重叠十字架的坐标，贤王十一找到高梦棠等人，他在背后默默看着高梦棠在那闪光的奇怪机器上取电影票。
　　“他们在干什么？”贤王十一沉声问。
　　信徒：“取票，看电影。电影是一种会动的图画，类似【往事·洄流】……”
　　高梦棠取了电影票，买了爆米花，余光一扫，就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那个人身材瘦削，穿着白西装和浅棕色皮鞋，手背在后面，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们在电影院中忙来忙去。
　　人流在他身边穿梭，模糊成一团深色的影子，只有那个白色的身影无比清晰。
　　“隗维？”高梦棠有一瞬间的恍惚，下意识地往他那里走了脚步，很快回过神，脸上的笑容消失。
　　贤王十一背在身后的手臂前移到身体两侧，一只手还抓着奶茶的杯口，他微笑着走近：“别来无恙，我看你很有闲情逸致，还和朋友一起看……这叫什么来着？电影？”
　　高梦棠左手捧着爆米花，右手拿着一大桶冰水，他用很无辜的声音说：“那当然咯，我想看电影，我朋友陪我看。你呢？”
　　贤王十一的笑容瞬间消失。
　　“哦，对不起，你没有朋友。”高梦棠毫无诚意地道歉，“我认为被你洗脑的人，不能算朋友。”
　　贤王十一的表情，危险又平静，像暴风雨到来前的海面，他盯着高梦棠足足10秒钟，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最见不得别人快乐，因为我从未感受过快乐。”
　　“十二，我能一刀一刀地把你雕刻出来，我也能一刀一刀地剁成肉馅。”
　　高梦棠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他勉强笑了一下：“我给你买一张电影票吧，我们一起看。这是喜剧片哦。”
　　其他人：……？我们觉得不大行。
　　贤王十一也愣住了极短的一瞬，他的表情很快从惊讶变为阴鸷，想强调什么似的，用更狠戾的声音说：“不需要，我登上王座的那一天，我会想起你，因为王座下有你的骸骨。”
　　他直起身，咬着奶茶吸管，冲高梦棠展颜一笑，仿佛他们的对话只不过是最日常的寒暄。
　　高梦棠目送白色的背影远去，这时，白介开口了，声音压低，非常惊喜：“老大，我偷到了贤王十一的秘密！”
　　隐形之手伸向贤王十一的心脏时，白介听到了他的秘密：【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游戏里死亡，不等于现实中死亡。玩家会失去身份卡和黑塔相关所有记忆，变成一位普通人。这最适合我了，如果十二杀了我，我至少还能活着。
　　：更重要的是，十二不会离开这个副本。


第263章
　　看电影时, 高梦棠全神贯注，商羽则对这些幼稚的东西嗤之以鼻。
　　“你早几百年就知道了贤王十一的计谋，你肯定提前做好了准备, 只是你现在忘了, ”商羽用里世界语叽叽咕咕, “快用你漂亮的脑瓜想一想, 你为了对付贤王十一，准备了什么。”
　　高梦棠：“我记得……我用了200多年的时间, 找到了腐生之石。我把它放在昙花岭, 嘱咐他们, 一定不能让贤王十一得到这块石头。”
　　“然后呢？”
　　“然后高梦棠·盲者版找到了腐生之石，为了救隗维，我把腐生之石给了他。”高梦棠说。
　　商羽：“你明知道腐生之石重要, 还是给了贤王十一？？”
　　“对啊，当时隗维被切成人彘了, 我总不能不管吧！”
　　商羽靠回椅子里，双臂环胸, 眉头紧锁。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你被贤王十一杀死, 我们谁还能对付他。”隔了很久, 商羽说。
　　高梦棠摇摇头：“我相信贤王十一不会杀我。”
　　“凭借什么相信, 你的美貌和美德？”
　　高梦棠：“……当然不是啦，而是这个。”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了, 电影播放到最紧张的部分，观众们的注意力全在大屏幕上。高梦棠摊开掌心，一团黑色泥沼冒出来。
　　“腐败的至高秩序。”高梦棠狡黠一笑，“我将我自己与至高秩序绑定。杀了我的人, 就会成为至高秩序的下一任主人。贤王十一那么憎恨至高秩序，怎么能杀了我呢？”
　　“贤王十一也知道这一点，不然，他为什么拖拖拉拉地不杀我。”
　　商羽眼睛一亮：“不愧是你！然后呢，有杀死贤王十一的计策么？”
　　“还没有，不要想太多，专注当下……哎呀，最好笑的那一段过去了！”高梦棠追悔不已，又把注意力转移到电影上。
　　这让商羽大吃一惊：“我们朝不保夕，你还有心情看电影？”
　　高梦棠一本正经地说：“就算明天会死，我们今天不还活着么！难道因为明天会死，今天的24小时就会变成12小时么……”
　　说到这儿，高梦棠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语速变慢，目光飘忽，他喃喃着：“时间……”
　　“时间怎么了？”商羽连忙问。
　　500年前，缄默侯爵留下“盲者将死亡”的预言，可是林里20多年前才出生，她怎么可能在500年前留下预言？
　　时间穿越？可能趋近于零，勘破时间的终焉之石，都不能实现时间穿越。唯一和“穿越”挂钩的，应该是至高秩序的技能【回天】，将时间重置到某个点，但这不是严格的时间穿越，而是回档。
　　如今至高秩序已腐朽，【回天】也很难了，哪里有人能实现时间穿越？
　　“唯一的解释是，时间流速不同。”高梦棠完全不关注电影了，“我们要去的木槿隐修院，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在那里留下预言，会给外界的人造成一种错觉，这一预言来自500年前。”
　　商羽思考了一会儿，表示赞同，但很快提出质疑：“不对啊，木槿隐修院的时间比外界时间快，蔚乡尘3个月没吃没喝活活饿死，外界才过去一两天。在外人看来，如果林里在那里留下预言，预言应该来自未来。”
　　高梦棠：“这就是关键点。有人改变了木槿隐修院中的时间流速，让那里的时间，从相对现实更快，变为相对现实更慢。烂柯人的典故，知道吧。”
　　屏幕的光映在商羽脸上，她的表情很茫然：“什么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初中必背古诗文啊！”
　　商羽一耸肩：“我又没上过初中。”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高梦棠简单解释了一遍，“蔚乡尘死后，有人改变了木槿隐修院中的时间流速，现在，那里的时间，仍停留在还是500年前。我们一旦进入那个副本，再出来，可能是数十年后了。”
　　商羽变了变脸色：“非常有道理。但改变时间流速的那个人……”
　　“别用‘改变时间流速的那个人’这个称呼了，肯定是贤王十一。”高梦棠说。
　　“贤王十一为什么要这样做？”
　　高梦棠又靠回椅子里，蹙着眉头思考，片刻后，他问：“【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什么时候可以登入？”
　　“今夜凌晨4:44分，9个小时后。”商羽回答。
　　高梦棠倏地站起来，招呼他的队友们：“别看电影了，快走，我们现在就去木槿隐修院。”
　　众人困惑地跟出来，从昏暗的放映厅，来到明亮的电影院，有一种穿越世界的感觉。赫仑嘴里的爆米花还没吃完：“哥，咋了？”
　　“电影里有一句台词，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高梦棠跑在最前面，着急忙慌的，喘得有点厉害，“贤王十一可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一位忠仆——贤王十三。我们必须把木槿隐修院的时间流速调整过来。”
　　听完这番话，众人还是一头雾水。商羽反应比较快，迅速地领略了高梦棠的意思。
　　倘若，高梦棠等人进入副本，再回到现实，现实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八十年，事情就麻烦了——认识高梦棠的这批玩家，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更严重的问题是，贤王十三肯定趁这个时间，将黑塔游戏正式上线，整个表世界游戏化。那时，就算至高秩序活过来，也无力回天。
　　进入副本前，将木槿隐修院中的时间流速调整到与现实同步，或者比现实时间流速更快，他们进入副本才有意义。
　　听完商羽的解释，赫仑、段颂等人意识到问题的严肃性，很快，他们想到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怎么改变时间的流速啊？学长，你有这种能力么？”段颂问。
　　商羽：“我有一张卡牌【亘古刹那】可以改变时间流速，但只能在小范围内持续较短时间。”
　　是啊，如何改变时间流速呢？高梦棠飞快地思索着。
　　表里世界的结界破碎，导致木槿隐修院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关键在于结界。
　　隐隐约约的，高梦棠想起某个人，他拥有结界的力量……但这段记忆太模糊了。这时，何罗从衣兜里爬出来，它也顾不得商场中其它人的尖叫，自断一臂，用蓝色的血液写了两个字：离陌。
　　“离陌……”高梦棠猛地停住脚步，身后的人接连撞到他身上。
　　“没错，是离陌！我给绘世画的肖像画！”高梦棠说，“离陌，他去哪里了……”
　　何罗又写了一行字：被碎纸机吃了。去找贤王十一。
　　碎纸机吃掉某个人，会消除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改变其它人的记忆，使之渐渐被遗忘。
　　然而，何罗与碎纸机同根同源，长得都很像，何罗不受碎纸机影响。
　　“贤王十一在那里！”白介指着一个方向。
　　顺着白介的胳膊望过去，贤王十一带着他两个仆人逛商场，仆人大包小裹地拎着很多东西，贤王十一专心致志地看饭店的宣传单，似乎琢磨着晚上吃什么。
　　高梦棠冲过去，揪住贤王十一的衬衫领子：“离陌，还给我。”
　　贤王十一意外地抬起头，浅色的眉毛微微蹙着，看到那张脸，高梦棠的心脏感受到隐秘的刺痛，无论如何，这是隗维的身体……
　　下一秒，贤王十一死死扼住高梦棠的咽喉，把他拖到鼻子前，一字一顿地轻声说：“十二，你敢跟我动手？”
　　仆人想阻止，被商羽和段颂迅速压制住。
　　高梦棠被掐着脖子，呼吸不畅，但他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贤王十一……”
　　“不准这样称呼我！”贤王十一大怒。
　　“你占用了隗维的身体，继承了隗维的能力……”
　　贤王十一：“这就是我的身体！”
　　“也就是说，你的战斗力，并没有比我强多少，”高梦棠眯起眼睛，“在这儿打起来，谁输谁赢，可说不准。”
　　来往的行人惊恐地看着他们，两个赏心悦目的美男打架，这出好戏可不多见，还有人偷偷拍照。但现在，高梦棠和贤王十一也顾不上被偷拍这件小事了。
　　贤王十一猩红的眼瞳亮起，他扭曲地扬起嘴角，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腐生之石克制终焉之石，在这儿打起来，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高梦棠：“来呀，杀了我。请。”
　　他松开贤王十一的衣领，掰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张开双臂：“我就站在这儿，我不反抗，你来杀了我，再次回到至高秩序的怀抱，怎么样？”
　　贤王十一的表情变得更阴沉，他维持着那令人胆寒的微笑：“我可不是疯子，我能做的，不只是杀人。”
　　“少废话，离陌在哪儿？！”段颂厉声喊。
　　贤王十一拍了拍衣服的褶皱，捡起掉在地上的饭店宣传单：“不在我这儿，我的系统仓库，只有九千岁留下的道具。别毁了我逛商场的好心情。”
　　说罢，他和高梦棠擦肩而过，把掉在地上的商品都捡起来，装进一只还没完全破了的购物袋，径直离去。
　　“离陌不会死了吧？”段颂甩了甩手，“它不是被碎纸机吃了么？”
　　高梦棠摇摇头：“不能。离陌根本不是有机生命，他是一幅画。一幅画，哪里来的生死。不在贤王十一这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系统的总仓库。”
　　“这可怎么办？我们还能侵入系统？”商羽问。
　　高梦棠站在原地，脚边还有一些被损坏的商品。
　　“我知道该找谁帮忙了，快，我们先上车，去木槿隐修院。”
　　众人冲上车，段颂一脚油门踩到底，连闯了两个红绿灯。高梦棠则点燃尸油蜡烛，很快，晕了过去。
　　商羽和小苍兰坐在后排，她逗弄着小女孩：“你的梦棠哥，把你的隗维哥带坏了。一个吃自助看电影，一个逛商场挑饭店，啧啧啧。”
　　小苍兰不开心了：“好玩！第一次！”
　　“嗯？”
　　“她说商场好玩，贤王十一又是第一次去商场。”副驾驶的赫仑打了个哈欠，“仔细想想，贤王十一也怪可怜的，500年囚徒，500年半死不活。这两天才算真正活着，第一次逛商场就被人追着打。”
　　小苍兰无忧无虑地掰着一只特大号jellycat章鱼玩偶，这是从贤王十一购物袋中掉出来的，章鱼触手可以摆弄成各种形状。
　　打斗时，这只玩偶被踩了一脚，脏兮兮的鞋印子，蹭了小苍兰满身的灰尘。
　　没过多一会儿，高梦棠醒来，怀中凭空出现了一个湿哒哒的纸团，他开心地说：“黑商把离陌偷出来了！”
　　展开一看，笑容消失。纸张完好，但颜料已洇成一团，铅笔草稿还算清晰。
　　“离陌？你在么？”
　　一团朦胧的白光飘出来，很快又回到卷轴中。
　　“是不是要把他复原？”赫仑说。
　　高梦棠：“没错，复原，我复原过离陌一次，但哪有时间啊……”
　　凌晨4:44分，他们就要登入【最后一名死者】副本，现在是头天晚上的8点，剩余时间不到9个小时，这种大画幅的画，根本花不完。
　　“我的卡牌【亘古刹那】可以制造一个卡牌空间，那里的24小时，等于外界的3小时，”商羽拿出一张卡牌，“但每个人只能进入3次。”
　　“太好了，让我进去！”高梦棠抱着湿哒哒的卷轴，接过那张卡牌，随后原地消失，座位上只留着一张卡牌。
　　画面中，高梦棠的动漫形象支画架、找颜料，开了倍速似的忙来忙去。
　　众人长舒一口气，靠在椅子上。希望离陌可以完成任务吧。
　　第一次从卡牌中出来时，高梦棠的状态还不错，他休息了一会儿，很快第二次进入卡牌。
　　第二次从卡牌中出来时，显然，高梦棠很累了。对于其他玩家来说，只是6小时的车程。高梦棠可连轴转了两天。
　　段颂：“学长，48小时还画不完？”
　　高梦棠想生气，但没力气：“这是大幅油画，需要我一笔一画地画出来，不是AI一键生成！”
　　第三次进入卡牌空间，高梦棠忧心忡忡。他望着画架上完成了75%的画卷，又呼唤了一次：“离陌？”
　　初次见到离陌时，这幅画卷完成度不足50%，但离陌也能探出半个身子。这一次，为什么不可以了呢？
　　难道，离陌真的被碎纸机吃了？
　　高梦棠很困了，他48小时不曾合眼，强撑着精神，又画了几笔，脑袋往下坠，眼皮也往下坠。
　　……
　　“绘世，我以为我会永远记得你。”贤王十二用白布蒙着双眼，祂摸索着展开画卷，摸了摸四个角的位置，回忆他画过的草图。
　　“可是我变成盲者两年了，你的模样，我快忘记了啊……”
　　蒙着双眼的白布，被血液浸透，向内凹陷。血顺着白布的边缘滴落，砸在画卷上。
　　画面中，绘世的双眼处理得很一般，细节和结构都很含糊。
　　可是，当那滴血触碰到画卷时，绘世的眼睛眨了一下，双眼的细节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却多了一丝神韵。
　　“我还保留着我的眼球呢……我是不是应该把眼睛安回去，好好完成这幅最后的画？”贤王十二自言自语。这两年，没有人陪祂说话，只有这幅画卷陪在身边。
　　“算了吧，”贤王十二蓦地一笑，“为什么要追求完美呢，这是我的画，别人窥不到全貌，我自己满意就可以啦。”
　　这是我的一生，只有我知道我的全部，旁人只是观众。为什么要追求完美呢？我自己满意就可以了。
　　鲜血涌出贤王十二的眼眶，他有点难过，又有点得到解脱后的开心。结界破碎后，里世界是什么样子呢？尸横遍野，流血千里吧。
　　贤王十二很庆幸自己变成了瞎子，不用看到这一幕。
　　鲜血染红了整张画布，贤王十二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搁下笔：“我想，我完成了这幅画。”
　　祂走后，血迹被画卷吸收后，一个半|裸身体的男人，从画卷中爬出来，茫然地望着四壁皆空的草庐。
　　高梦棠猛然惊醒，他望着这幅更完美的画，让离陌活过来的，不是画笔和颜料，而是贤王十二的鲜血！
　　难道……高梦棠举着画笔，对准自己的眼球，犹豫着要不要刺进去。
　　里世界的一切存在玄妙、难以道明的联系。画需要观看，和眼球有关联。贤王十二眼眶中滴出的血，激活了离陌。
　　而且，终焉之石能掌控时空，被祂激活的离陌，也掌握了结界的力量。
　　可是现在的高梦棠，早已将终焉之石的大部分能力封印。就算他把血滴上去，也未必起作用啊。
　　高梦棠一咬牙，将画笔尾端刺入自己的左眼球。剧痛让他的视野模糊，绯红的血将未干的颜料模糊成一团。
　　“离陌？”
　　没有反应。
　　卡牌外的人，看到动画小人自戳一目，吓得脸色煞白。很快，高梦棠闷闷不乐地从牌面中探出身体：“我想的太简单了，我现在没有唤醒离陌的能力，我曾经的眼球才可以。”
　　贤王十二说过：我还保留着我的眼球呢
　　可是，数百年过去了，上哪儿去找贤王十二的眼球？
　　咕叽。何罗掉到座位上，它长久地离开主人，已经很虚弱了，断掉的章鱼爪还没长出来，爬行缓慢且费力，一只触手里卷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腕足颤颤巍巍地伸出去，黑乎乎的东西掉在卡牌上，众人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颗被烤焦的眼球。
　　何罗用断掉的腕足，费劲巴拉地在座椅上写了一个字：肖
　　肖缇恩？他的眼球？怎么被烤熟了？
　　一周不见，生人变熟人了。
　　段颂转过头：“这是隗维的车！你弄脏了真皮座椅，他肯定不开心。”
　　何罗又写：11给我。气息熟悉。跑。带走。
　　贤王十一扔给它的，当时何罗很嫌弃，一触手打飞，但很快，何罗在那颗眼球中，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逃跑时，何罗把那颗眼球偷偷带走。
　　“我想起来了。”高梦棠回忆起一个细节。
　　召唤仪式上，肖缇恩的眼球裂变为双瞳，其中一颗眼球，还是月亮生物特有的浅灰色。和双瞳对视时，高梦棠迅速回忆起贤王十二时期的往事。
　　难道说，肖缇恩的双瞳，是融合了贤王十二眼球后的结果？他为什么有贤王十二的眼球？此时此刻，高梦棠也没心思细想了。
　　时间是凌晨3点半，他必须在4：44分之前唤醒离陌。
　　高梦棠拿起眼球，回到卡牌空间，他将眼球碾碎，暗红色的碎渣子碰到纸面，迅速融化，渗到纸张中。
　　“离陌？”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臂伸了出来。
　　*
　　【最后一名死者】副本外。
　　辽阔的暗紫色结界看不到尽头，离陌摸了摸光墙：“结界的能量浓度和成分会影响时间的流速，现在，结界里的时间流速更慢。”
　　段颂急切地问：“你能改变时间流速么？”
　　“我不能。”离陌说，众人瞬间面如死灰，这时，离陌接着说，“但我体内，贤王十二的血液可以。”
　　玩家们眼里又亮起光芒，离陌转过身，牵住高梦棠的手，轻声说：“这一次，不要忘了我。”
　　还没等高梦棠回话，离陌从画卷中挣脱而出，飞入结界，他的身体瞬间消散，绯红的云雾弥漫，将暗紫色的光墙，染成了偏粉的紫红色。
　　梦呓似的声音，在空中飘荡：“进来吧。”
　　白介脸上绽开笑容，然而，他的嘴角还没有完全扬起来，脸色陡然一变：“林里，你要干什么！”
　　只见林里一步步朝结界走去，她硬生生将她额头上的浅灰色天目挖了出来，攥在掌心里，啪叽一声捏碎，血液顺着指缝流出。
　　林里木着脸，表情没有一丝痛苦，她一步步走入结界。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结界已将她吞噬。
　　被身体劈开的结界，成一条线，扫过林里的全身，她手中的眼球和血液随之消失。
　　“你的天目也是贤王十二的眼睛么！”商羽大声问。
　　林里成为缄默侯爵后，好像变成了哑巴，她没有回话，那只鹦鹉聒噪着：“错误的信仰！错误的信仰！”
　　玩家们很想分析一下原因，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时间已来到了凌晨四点23分。
　　“我先进去，”高梦棠说，“你们看着点时间，四点43分再进去，我去结界内部看看时间的流速。”
　　说着，他也跟着跑进去。受伤的那只眼缠着绷带，高梦棠的视野不太清晰，他没看到木槿隐修院，只看到林里在一块破碎的石碑上雕刻着什么。
　　走近一看，林里写的是：盲者在这里告别。
　　她额头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石碑上。
　　高梦棠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林里，他现在周围转了一圈。
　　浓雾笼罩了整片区域，不远处，有一座黑塔，那漆黑的颜色令人不安。
　　应该是贤王八制造的第一个副本，高梦棠心想。
　　更令人意外的是，草地中卧着火车轨道。新元366年，高铁普及，火车轨道只出现在历史课本中。
　　眼前的火车轨道，并没有饱经风霜之感，看起来很新，刚修好没多久。
　　高梦棠猜对了，贤王十一改变了木槿隐修院的时间流速，让这里的时间落后了外界500年。
　　地图很大，看不到其他玩家，高梦棠绕了一圈又一圈，不敢离林里太远。时间已过去6个多小时，高梦棠困得哈欠连天。
　　这里的天亮不起来，太阳照不透浓雾，天地昏昏沉沉。高梦棠想回到外界，触碰到结界，自动被弹回来。
　　高梦棠揉揉肚子，饿了。
　　队友们怎么还没进来？
　　正想着，屏障哗啦哗啦响了几声，赫仑、段颂、商羽等人走进来，看到高梦棠，连忙问：“过了多久？”
　　高梦棠控诉：“十个小时！你知道这十个小时我有多无聊么！”
　　队友们却欢呼雀跃，因为他们只等了10分钟！
　　成功了！这里的时间流速被加快了！
　　还没来得及拥抱庆祝，就听到系统的提示音：
　　“正式副本【最后一名死者】开启。”
　　“登陆玩家人数：101人。”
　　“请注意：正式副本【最后一名死者】全程直播。”
　　“请玩家做好游戏准备。”
　　“您看起来不太好，注意不要让精神值清零。”
　　高梦棠一阵晕眩，再睁开眼，他不在原来的位置，眼前是一座半荒废的古堡。只看一眼，高梦棠就知道，这是木槿隐修院。


第264章
　　高梦棠吃了一颗护眼蓝莓, 出神地望着木槿隐修院。庭院荒芜，芳草萋萋，梅花鹿好奇地探出脑袋, 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黄鼠狼追着老鼠从高梦棠身前蹿过。
　　看到毛绒绒的小动物, 高梦棠就挪不动步, 他想摸一摸梅花鹿……
　　忽听身后“嗖”的一声响, 他急转过身，看到贤王十一向他冲过来, 碎纸机的黑色触手锋利如刀。
　　黑色泥沼升起, 挡住贤王十一的这次攻击, 高梦棠连忙拉开距离，只见贤王十一双目赤红，冷笑连连：
　　“十二, 你真有能耐啊，你怎么想到改变时间流速的呢？”
　　高梦棠无辜且真诚：“感谢你把我塑造的很优秀咯, 你不会想杀了我吧？小心被至高秩序缠上哦。”
　　贤王十一垂下手臂，转过头, 冲他一笑：“从前呢, 碍眼的人, 都会被我剜掉双眼。我有点怀念至高无上的感觉。”
　　高梦棠无奈道：“这没必要, 普通的失去眼球, 浇一瓶治疗药水就可以……喂！”
　　镜湖碎片制成的傀儡在贤王十一身后出现，动作整齐划一地逼近高梦棠。
　　这东西的强大, 高梦棠在【升降机】副本领教过，段颂、隗维加商羽鏖战数小时，也杀不死他们。
　　泥沼一将他们扯碎，其他傀儡就立刻将他们拼接起来, 无穷无尽。高梦棠挣扎时，听到贤王十一冷冷地说：“剜掉他另一只眼睛。”
　　黑色利刃弹出，逼近高梦棠的眼球。
　　但是，这时高梦棠没心思关心自己的眼球了，因为他看到何罗被贤王十一揪了起来，碎纸机的黑色触手气势汹汹地靠近墨绿色小章鱼。
　　“何罗！”高梦棠猛地挣开碎片傀儡，向何罗扑过去。
　　围着他的傀儡实在太多，一柄利刃在眼前放大——
　　噗嗤。利刃刺进眼球，高梦棠彻底失明，剧痛让他身体发软，脑中嗡嗡直响，等他恢复意识后，身体还被碎片傀儡死死按着，耳边是贤王十一的冷嘲热讽。
　　“何罗被碎纸机吃掉了，通知你一声，贤王陛下。”
　　利刃从眼眶中抽出来。啪叽，眼球被踩碎的声音。贤王十一的皮鞋在砾石路面上碾了碾：“你的眼球血不是很好用么，留给你。”
　　鼻端是保养良好的皮革香气，鞋底踩在高梦棠脸上，贤王十一用力地把高梦棠的脑袋往下踩了踩，砾石尖锐的棱角陷进高梦棠的脸颊。
　　“舔我的鞋底啊，贤王十二。”
　　高梦棠心中百感交集，无以言表。如果是另一个玩家这样对他，他肯定会伤心，并对这个人产生反感，然后攻击他。
　　偏偏是贤王十一，用着隗维身体的贤王十一。高梦棠非常想绞碎踩着他的那条腿，但他做不到。
　　鞋底移开，接着是踏着砾石路面离开的声音。高梦棠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消化着心中复杂的情绪，直到队友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
　　“学长！你怎么了！”段颂把高梦棠扶起来，看到他黑洞洞的双眼，心底一颤，连忙使用治疗药水。
　　高梦棠捂着自己的脸，很久之后，把手移开，眼球已经恢复了，他平静地说：“我没事了，走吧。”
　　“谁攻击了你！”段颂怒问，“贤王十一，是不是！”
　　高梦棠又吃了一颗护眼蓝莓，什么话都没说。
　　裴加纳气得呜呜哭，战斗时，祂的眼球也碎了两颗，这时一只兔子路过，裴加纳以为是野兔，气得咬了一口，冤家兔吱地尖叫一声。
　　“走吧。”高梦棠抱起兔子和狗，“副本任务是什么？”
　　段颂深呼吸一次，平复了一下情绪：“我在衣兜里找到一张火车票和一幅地图。学长，你看看你自己身上有没有。”
　　摸了摸衣兜，果然有一张火车票，纸质很好，金色花边，写着他们的车厢、床位和发车时间。
　　车票上写着：爱德华皇室列车
　　乘客：高梦棠
　　座位：6车2号包厢
　　发车时间：真主142年12月31日，早9:00
　　本列车为观光游览列车，始发站与终点站相同，全程七天六夜。请乘客在木槿公国遗址站上车。
　　真主142年，属于新元前，此后爆发了一场宗教革命，废除了对神的信仰，表世界改用新元纪年。
　　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五百年前。
　　翻到车票背面，是一行血红色的字，这是黑塔系统给玩家的警示：务必及时登上列车。
　　“副本的重点好像不在木槿隐修院，而是皇室列车。”段颂说看了一眼手表，进入副本后，他们身上的钟表都被校准到副本时间。
　　现在是早上6:30分。
　　段颂：“时间还比较充裕，我来找你的时候，看到摆渡的古董汽车了。我问了NPC一句，凭车票免费乘摆渡车，大概20分钟就能到。我们先去找其他队友。”
　　进入木槿隐修院，隔得很远，高梦棠看到一个背影，贤王十一。
　　他抱着碎纸机，看着隐修院中的碑文，高梦棠听到了他和碎纸机的交谈。
　　“半死者？我哪里知道，肖缇恩非要这样称呼我。莫名其妙。”
　　“我才没有说过我的名字是半死者，那时候我没有死诞的血管连着，动都不能动，怎么给我自己取名字？肖缇恩非这样叫我，真难听。”
　　“半死者是历史中的名字。历史是被书写的。战场上的人，知道他们参加的是八年抗战么？”
　　他往旁边走了两步，余光扫到高梦棠，脸色登时一变，又看到高梦棠身旁，杀气腾腾的段颂，立刻走远了。
　　“别追了。”高梦棠拽住段颂，“先找队友。”
　　他们在木槿隐修院内找到了商羽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商羽正在读石碑上的文字，特别投入，高梦棠叫了她一声，她没听到。
　　石碑上写着：伟大的真主啊，请在信徒经历失败时赐予他们勇气，请在信徒身披荣光时赐予他们谦和，请让他们路过失败者的遗体时仍保持怜悯……我们将潜心苦修，终身侍神。
　　大致是一些祈祷词，高梦棠迅速地看完，宣誓词后，刻着这一批受洗信徒的名字，扫了一眼，高梦棠迅速锁定一个名字：卡梅拉·德·肖缇恩·格拉蒙特。
　　肖缇恩？
　　“鄙人忘记说了，”那个陌生男人开口了，“肖缇恩好吃懒做，不爱干活，中年后到木槿隐修院，受洗入教。”
　　段颂看着那个人，总觉得他哪里眼熟，直到陌生男人亮起自己的身份卡【444殉葬者】
　　“蔚乡尘？”段颂吃惊，“你怎么从幽灵变成人了？”
　　“木槿隐修院能量场特殊，死者会变得和生者一模一样。”蔚乡尘跺了跺脚，他身上还穿着500年前的贵族服饰，枣红色长袍华丽炫目，“太久没走路，鄙人摔了3次。”
　　商羽回过神：“走吧，没什么好看的……高梦棠？”
　　高梦棠双目无神，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被段颂轻轻拍了一下，也没有反应。
　　因为，高梦棠读到这段碑文时，一段回忆闪入脑海。
　　……
　　“！*&~@！（）@#）？”一个小孩的声音。
　　贤王十二用白布蒙着眼睛，摸索着往前走，撞到了一个人。
　　“*&！#￥？”陌生的语言，贤王十二听不懂，他蹲下来，摸了摸那个人的脑袋，用里世界语说：“乖，不怕。”
　　“*）&（）*@￥”那个小孩说。
　　如今回忆起来，小孩说的是：“我很饿，给我点钱吧。”
　　说着，小孩扯了扯贤王十二的口袋，衣袍里叮叮当当地响。虽然祂在里世界的最后三年，在破旧的小草庐度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贤王十二还是有很多好东西的。
　　又因为贤王十二皮肤白净，蒙着眼睛也能看出气度不凡，乞丐都愿意找他要钱。
　　小孩见祂不语，直接把手伸进贤王十二的口袋，抓了一块宝石。
　　到这儿，贤王十二明白了，挡在他面前的人，是乞丐。祂来表世界一段时间了，遇到过很多乞丐。
　　本以为小孩拿了几颗宝石就会走，但这个孩子更贪婪，他还不走，缠着贤王十二要更多的东西，一直抓着他的手，想往祂手里塞东西。
　　交易？贤王十二心想。祂摸了摸小孩塞给他的东西，凉凉的、滑滑的、球体。贤王十二知道，这是玻璃珠。
　　来到表世界后，经常有一些充满善意的孩子，送给他玻璃珠。
　　小孩想用不值钱的玻璃珠换更多的宝石。
　　贤王十二明知是欺骗，还是给了小孩两颗宝石，拍拍他的脑袋：“我很喜欢你的玻璃珠哦，这次我们是交换。”
　　小孩拿着宝石跑开了，他冲其他孩子喊：“*@￥！—￥……”
　　今天，高梦棠知道那句话的意思：看这个傻子，我用玻璃珠骗他的红宝石，他上当了。
　　贤王十二不是傻，祂知道那是玻璃珠，可贤王十二不是判官，不想去分辨善恶，祂只想对每个人同样的好。
　　流浪了20多年后，贤王十二治好了自己的眼睛，很幸运，终焉之石的能力在表世界暂时没起效，他还学会了表世界的语言。
　　祂不会老去，于是不停地变换名字，在不同的地区居住工作，并研究压制终焉之石的方法。因为贤王十二知道，终焉之石超越时空的能力，迟早会复苏，终焉之石只需要一段时间录入表世界的数据。
　　记忆断断续续地涌入，高梦棠想起，他当送报人，路过一条陋巷，遇到一群胡子拉碴的青年聚在一起吸烟。
　　其中一名青年，看到贤王十二，盯着祂好几秒，然后转头对自己的同伴说：“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像他这么漂亮的小美人，可惜脑子不怎么好，还是外国人，听不明白话，还是瞎子。我用玻璃珠骗了他两颗红宝石！”
　　听者哄堂大笑，贤王十二也不禁止住脚步，祂还记得那个男孩，二十年过去，祂很想看看被祂帮助过的人，如今的处境。
　　“嚯！”肖缇恩冲贤王十二吹了个口哨，“小美人，看什么呢，我对男的没兴趣，但像你这么漂亮的，可以开个后门。”
　　说罢，他们捧腹大笑。
　　类似的话，贤王十二听过很多遍了，祂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收回视线，继续去送报纸。身后传来那群人的嬉笑。
　　隔了一会儿，祂原路返回又脏又暗的小巷，手中是一颗矢车菊蓝宝石……和几颗玻璃珠。
　　“我很喜欢你送我的玻璃珠，”贤王十二看着肖缇恩的眼睛，“这是我最后一颗宝石，送给你吧，我们隔了20年还能重逢，这是缘分。”
　　肖缇恩嘴里还叼着烟，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贤王十二，许久没说话。
　　贤王十二把宝石放进他的口袋，玻璃珠收进自己的口袋，继续去送报纸。
　　第三次和肖缇恩相遇，是30年后。
　　那时，贤王十二弄了个假身份，在剧院找了份工作。一天晚上，祂从剧院出来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乞丐爬到祂脚边，掂着空碗：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老乞丐说着，抬起毛蓬蓬的脑袋，看到贤王十二的那一瞬，他的表情仿佛见了鬼。
　　看到这个表情，贤王十二立刻知道，祂又被认出来了。
　　乞丐肖缇恩战战兢兢地说：“五、五十年，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这怎么可能？”
　　贤王十二蹲下来，像五十年前那样，摸了摸他的头：“乖，不怕。”
　　然后把身上所有的钱放进他的空碗中。
　　离开时，肖缇恩死死拽住祂的裤腿，大喊：“五十年前，你知道我用玻璃珠骗你，是不是！”
　　贤王十二停住脚步，转过身，对他一笑：“那不是欺骗，是交易。”
　　肖缇恩像蒙受了屈辱一样，把贤王十二给他的钱全抓了出来，往十二的手里塞：“拿回去，你的钱我不能要！”
　　“那我们再做个交易吧。”贤王十二说，“你还有没有玻璃珠？”
　　肖缇恩颤巍巍地从脏污不堪的衣服中，拿出一颗玻璃珠。
　　“我用这些钱买你的玻璃珠。”贤王十二白玉似的手指，拂过肖缇恩饱经风霜的手背，拿走了那颗玻璃珠，放到自己的掌心。
　　掌心中，还有50年前，肖缇恩给祂的那几颗玻璃珠。
　　忽然，肖缇恩嚎啕大哭：“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求你了，我临死之前，只有这一个愿望。”
　　这个请求，让贤王十二苦笑了一下。名字？祂没有。
　　贤王只有序号，十二、十一、七、八。流浪时的假名？也不能算名字吧。
　　“我只是一个半死之人罢了。”贤王十二说。
　　“你是不是真主？”肖缇恩不顾一切地喊着，街灯照着他颓废的身影，路过的人频频回头。
　　“我知道，你一定是！如果世界上有一位神明，那位神明只能是你！”
　　说到这儿，肖缇恩已泣不成声，他死死攥着贤王十二给他的钱币：“我的主人，我要用余生侍奉你，至死不渝。”
　　……
　　商羽听完，呱唧呱唧地鼓掌：“大善人高梦棠，真有你的，用善意感化了一个老泼皮。可惜，感化到对面阵营了。”
　　高梦棠：“唔……还真是。”
　　“肖缇恩手里为什么会有你的眼球？”段颂问。
　　高梦棠：“前世的我，最后一次遇到肖缇恩时，肖缇恩已窥探到里世界的秘密，他误认为半死不活的贤王十一是我，都是半死之人嘛。”
　　“为了复活十一，肖缇恩把自己折磨得没个人样，也认不出我了。”
　　那时，高梦棠已找到封印终焉之石力量的办法，他将两颗眼球中蕴藏的大部分力量封印，交给了肖缇恩。
　　“我流浪得太久，身边没什么好东西，只剩两颗眼球还有点价值，我想最后帮肖缇恩一把。”高梦棠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现在看来，肖缇恩用一颗眼球和自己融合，另一颗眼球制成了777系列身份卡。”
　　商羽鼓掌的声音更响亮了：“太棒了！贤王殿下！你来到表世界时，兜里多揣点东西，今天就没我们事儿了。敌人将平步青云，直通王座。”
　　高梦棠小声咕哝：“我帮助他，又不是期望他能为我所用，我想这么做而已。”
　　除了“大善人”三个字，商羽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此后，他们陆续找到了赫仑、白介、小苍兰、高赓。每找到一个人，商羽都要复述一遍“高梦棠三次感化肖缇恩成功救赎一位劲敌”的光辉事迹。
　　这次登陆副本的，有高梦棠、赫仑、白介、段颂、小苍兰、商羽、林里、蔚乡尘和高赓，眼下，还剩林里没归队。
　　又花了1个小时，他们在黑塔八附近找到了林里，林里正在地砖上一遍遍地写“盲者在这里告别”。
　　“走了走了。”商羽拽她起来，“快登上列车，已经8点了。”
　　林里倏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商羽：“盲者在这里告别。”她一手指着黑塔八，“放弃希望，高梦棠会离开我们。”
　　商羽：“嗯嗯嗯。”
　　他们忙着登上列车，暂时没心思考虑林里的谜语。展开地图一看，发现始发站站台和黑塔八相连，他们用不着乘坐摆渡车了。
　　系统提示他们：务必及时检票等车。
　　这话肯定不是劝他们做一个守时的人。而是说明，如果不及时登车，极有可能发生可怕的事。
　　检票路上，不知还要遇到什么样的意外。高梦棠的状态栏里，还有负面状态【唯一的死亡】
　　效果说明：您似乎被什么力量压制着，综合能力降低至80%
　　相较于【升降机】副本中的降低至30%，这次降低至80%，还算不错。
　　压制高梦棠的力量，当然是腐生之石。这是正式副本，地图面积大了好几倍，压制的效果也变弱了。
　　“腐生之石在隗维体内啊，为什么能压制你，之前你和隗维一起进副本，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段颂急冲冲地寻找着检票口。
　　高梦棠：“我的想法是，【升降机】和【最后一名死者】这两个副本，都是半死者设计的。贤王十一长期接触腐生之石，设计副本时，力量又渗入副本中。”
　　升降机副本，积分那么少，搞得高梦棠等人不得不献祭队友通关，献祭后发现，复活币是里世界版。
　　为了复活队友，他们只能参加召唤仪式，贤王十一复活成功。
　　【最后一名死者】副本，系统肯定不会大发善心，随机挑选，让他们公平竞争。
　　“贤王十一对这个副本了如指掌。”赫仑若有所思，“刚才我看到贤王十一早早登上火车了。我们也得快点。”
　　火车站的结构很奇怪，检票进站后，要爬楼梯到顶层，才能来到月台。
　　段颂：“我赌5张学长的生活照，爬楼梯的过程肯定出意外。”
　　高梦棠：“诶？”
　　“这是个什么东西？”商羽拨弄着门锁上的金色轮盘，轮盘上的数字是1-9，他们把数字转来转去，没发现什么怪事，放着不管。
　　锁形同虚设，即使不旋转数字，他们也能打开门。
　　玩家们埋头爬楼梯，20分钟后，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
　　“这破楼建了几层啊？”段颂说，“我们20秒一层楼的速度，现在应该爬到60层了，他家月台建在云层上面，飞天火车？？”
　　段颂感觉大事不妙，推开门一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还是刚才检票进站的房间。
　　他们又试了两次，鬼打墙一样，反复出现在同一个房间。
　　黑商曾说过，系统将贤王八设计的第一个副本，拼接到木槿隐修院旁边。现在看来，就是这里了。
　　高梦棠扶额叹息：“找不同，开始吧。”
　　有了技能，找不同对玩家来说易如反掌。高赓放飞一架无人机，记录房间的详细数据。第二次进行数据比对后，他说：“有6处与初始房间不同。”
　　赫仑把轮盘数字拨到6，再次上楼、再次比对异常数量。每层楼都有1-9处与初始楼层不同。
　　反复多次，终于，他们推开门，吹到了月台上的凉风。还剩20分钟火车离站，他们没有心情抱怨爬楼梯的累，急迫地检票上车。
　　全部成员上车后，高梦棠才长舒一口气：“我看不见，刚才我们连续验证了几次异常？”
　　“七次。”高赓说。
　　高梦棠：“唔，那一共有八层楼。系统把贤王八的设计的第一个副本搬过来干什么，情怀？”
　　火车鸣笛声打断了高梦棠的思考，车门关闭，蒸汽滚滚冒出。浓雾终日不散的区域，行驶也像静止。
　　“各位旅客，您乘坐的爱德华皇室号已启程，请检查好您的行李，旅途共七天六夜，餐车在……行驶过程中……祝您旅途愉快……”
　　玩家们并没有专心听广播说什么，他们的注意力被车窗外的景象吸引。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高梦棠他们反应这么快。
　　数名玩家过了九点钟，才匆匆登上月台，他们捶打着车门，或发怒、或恳求，希望列车开门。
　　蔓延的浓雾将他们包裹。玩家皮肤溶解、肌肉燃烧，惨叫声隔着玻璃听，依然心惊胆战。
　　白介拍着胸口：“幸好我们动作快。死的那个人我还认识呢，名字很有趣，他叫申不鸣，每次见到我，都叫我扫把星。”
　　系统：“提示，正式副本为平衡强度，您的部分技能、部分道具可能被禁用。详情请查看系统页面。”
　　“登入副本玩家——101人。登车玩家——92人。黑塔游戏祝您旅途愉快。”
　　这句祝福语，怎么听都像不怀好意。


第265章
　　系统：“主线任务已发布, 请查看系统面板。”
　　【最后一名死者】主线任务：存活七天六夜，结束旅途。
　　注：主线任务完成前，某些道具和技能被禁用, 详情请查看系统面板。
　　玩家们打开系统面板看了看, 有些道具的标志上, 打了一个【禁用】的红戳。包括所有类型的传送道具、闪现道具。
　　“复活币禁用了！”赫仑哀嚎。
　　白介的表情更难看：“我的【什么都偷】不能窥屏玩家论坛了, 可恶。不幸中的万幸，偷其它东西还可以。”
　　“这个副本全程直播, 如果你可以窥屏, 那你无敌了。”段颂说, “系统肯定不允许你掌握所有玩家的全部动向。”
　　此外，每一名玩家的道具栏，多出了三张【侥幸护符】
　　【侥幸护符】道具说明：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啊, 这鲜血，会不会留在你的心里？
　　：如果你杀了人, 被列车乘务员发现，你可以使用一张侥幸护符, 躲过一次众人的追查与怀疑。
　　玩家们也不知道该高兴, 还是该担忧。或许两者都有。
　　该开心的是, 【侥幸护符】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副本限制玩家间彼此杀戮。杀了人, 还会被乘务员盯上。
　　该担忧的是，黑塔游戏可不是过家家, 死人在所难免，禁止玩家间互相杀戮，说明这个副本有其他“规则”杀人。而这些规则，可能比玩家间的残害更可怕。
　　高梦棠除了负面效果【唯一的死亡】, 其它技能都没被禁用。
　　他大致了解了一下这列火车，一路上遇到了十几个乘务员，和NPC初次见面时，NPC身上亮着一圈金灿灿的光芒。
　　“副本里的NPC，都是金身NPC，啧，麻烦。”段颂小声嘟囔。
　　金身NPC，免疫玩家的一切攻击和负面效果。如果杀了人，被列车员发现，还没有侥幸护符，只能任他们处置。
　　高梦棠倒没有很担心，他本来也不想残害同类。
　　火车共25节车厢，18节旅客车厢，2节餐车，一节厨房、一节洗衣房。列车尾端的观景娱乐车厢，一节酒吧车厢，一节咖啡厅。两名乘客住一个套间，双人大床房，独立卫生间。
　　系统做了一回好事，高梦棠和他的队友都被分配到第六车厢。高梦棠在02包厢，室友是段颂。
　　03包厢是商羽和林里，04包厢是赫仑和白介，05包厢是高赓和蔚乡尘。
　　“小苍兰一定在01包厢，我听到她的哭声了。”高梦棠说着，推开01包厢虚掩着的门，随后维持着推门的姿势，不动弹了。
　　小苍兰的确在01包厢，只不过，他们没想到，小苍兰的室友是贤王十一，他蹲在小苍兰面前，拿着一只白兔子的毛绒玩具哄着她，声音轻柔地命令她不许哭。
　　“我想，以您的聪明才智，学会敲门不是一件困难的事。”看到高梦棠，贤王十一温声细语地说。
　　段颂立刻冲过去，把小苍兰抱在怀里，生怕贤王十一会害她似的。
　　“各位，若不放心我，可以将小苍兰带到其它包厢。”贤王十一坐在椅子里，翘着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客气地说，我也不想和一个爱哭鬼住一起。”
　　小苍兰哭得更大声了，高梦棠抱住她，她才转为小声的抽噎。
　　“把小苍兰带到我的房间。”高梦棠说完，带着队友离开。
　　他们走后，贤王十一翻出一本诗集，点燃一支烟。刚看了两行，房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人还是高梦棠。
　　“贤王十二时期没有礼仪指导？”贤王十一头也不抬地问。
　　接着是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贤王十一探过身子一看，高梦棠竟然在卫生间中收拾东西，他从泡泡里拿出洗发水、护发素、面膜和一堆瓶瓶罐罐，摆在镜柜里。
　　“你做什么？”贤王十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和小苍兰换一下房间，”高梦棠把鹅黄色碎花抱枕和一台游戏掌机扔到床上，双臂环胸往松软的双人床上一坐，“现在，你的室友是我。”
　　啪的一声，贤王十一合上书：“我不同意。”
　　高梦棠：“那你找列车员调解矛盾吧。”
　　方才巡查列车时，高梦棠早已发现，这个副本的NPC不够智能，他们只会对“给我一杯咖啡”“我要意大利面”这样的话语做出回应。
　　问他们更复杂的问题，比如可不可以三个人睡一间房，他们只会像人工智障一样重复：抱歉，我可能没理解您的问题。
　　让NPC调解房间矛盾，属实难为他们了。
　　此外，每一节车厢的入口门上，都贴着红色警示贴：为保证您的人身安全，每天的2:00-6:00，尽量回到您车票所属的车厢，感谢理解。
　　虽不知道2:00-6:00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跨车厢换房间，一定有害人身安全。
　　贤王十一收起书，拿起车票，起身就要走。
　　“你要和其他人换房间么？”高梦棠关切地问，“这一节车厢，10名乘客，除了你，都是我的队友。我不同意，谁也不会和你换。”
　　那个清瘦的白色背影定在原地，数秒后，他又坐回原来的椅子里。
　　“我能忍受至高秩序500年，忍受你七天，又有何难。”贤王十一继续读书，随手将烟灰掸到地上，黑泥人傀儡的用手接着。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高梦棠玩着种田游戏，贤王十一看书。
　　“我破坏了你的计划，你不着急么？”高梦棠问。
　　贤王十一没搭理他。
　　“这列火车上不能杀人哦。”高梦棠又说。
　　“……”
　　“你没有控制结界的力量，把木槿隐修院的时间流速变慢，费了很大力气吧。”高梦棠咔哒咔哒地按着手柄，“可惜咯，功败垂成。”
　　贤王十一翻书的声音大了一些，还是什么都没说。玩了一会儿，视线逐渐模糊，高梦棠也困了，他之前连轴转48小时，早该休息了。
　　他在贤王十一不赞成的目光中，把白床单换成浅蓝色的拼接款，钻进被子里，睡觉。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1点，他听到贤王十一收拾东西的声音，接着是拉门滑开的声音。
　　“你要去哪儿？”高梦棠打了个哈欠。
　　贤王十一还是没搭理，这时黑色泥沼填满门洞，拦住他的去路。
　　高梦棠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儿？”
　　“吃午饭，还能干什么？”贤王十一没好气地说。
　　“我也去。”高梦棠立刻翻身下床，叫上段颂和赫仑，一起前往餐车。
　　07车厢就是餐车，12点到下午两点提供午餐自助。
　　食品种类很丰盛，油汪汪的烤肠、半熟的烤三文鱼，酥脆的天妇罗、汤色清亮的拉面、铁板上滋滋作响的牛排，还有埋在冰块里的刺身、一整条的火腿。
　　进门就能闻到一阵香喷喷的气味。段颂和赫仑恨不得每一样都夹一点，贤王十一只拿了一碗拉面，坐到离他们最远的位置。
　　“哥，你室友有没有欺负你？”赫仑小声问。
　　高梦棠：“怎么会呢，火车上不能杀人。我看不见，你们给我夹一点沙拉好么。不要沙拉酱。”
　　段颂绕了一圈回来，盘子里装着少得可怜的炒蔬菜：“这里没有沙拉。准确地说，一道纯素食都没有。”
　　高梦棠：“诶？”
　　“我问NPC哪里提供素食，他们说这是高端列车，肉食不限量，没有专门的素食者餐厅。”段颂把炒蔬菜放下，“学长，这个你能吃么？还有野菜天妇罗。”
　　高梦棠一闻就知道，这是猪油炒的菜。他不仅仅是吃素，还不吃辣、不吃甜品，不吃高油高盐的食物。换言之，适合他的只有蔬菜沙拉、白水煮菜、不加任何调料的烤蔬菜。
　　“这里的菜我吃不了。”高梦棠闷闷不乐，幸好他在泡泡里囤了很多水果和蔬菜，段颂和赫仑大快朵颐时，他啃着一个清甜的苹果。
　　肉食的香气只会让高梦棠反胃，苹果吃了一半，他就吃不下了，咬着吸管啜冰水，段颂和赫仑兴奋地谈论着沿途的风景。
　　观光列车，车速不快，窗户比电视还大，一转头，如画的景色映入眼帘。
　　“我看到了一只这么粗的蟒蛇！”赫仑将两手拢成一个圆，“哇！真酷！”
　　段颂也说：“不愧是物种丰富的南洲，我还看到一只大黑猩猩！”
　　三人兴味盎然地谈着话，吃饭的时间延长。贤王十一早已回到包厢，赫仑嚷嚷着还要吃一块小蛋糕。
　　蛋糕涂成一层厚厚的奶油，松软无比，赫仑一口咬下去一大半，段颂这时问：“晚上一起去喝酒？这里有酒吧。”
　　高梦棠：“好呀好呀！”
　　“赫仑你呢？”段颂打了个嗝儿，转头一看，赫仑紧闭着嘴，两腮被食物塞得鼓鼓的，脸涨得通红。
　　“怎么了？”段颂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极为严肃，高梦棠察觉情况不妙，迅速吃了一颗护眼蓝莓。
　　赫仑两只手扯着自己的嘴，眼神焦急，脸已经涨成了紫色。无论他怎么扯，两瓣嘴唇始终黏在一起，就好像被胶水沾上了一样。
　　这食物不对劲！高梦棠扒不开赫仑的嘴唇，而这时，赫仑已经因缺氧而一阵阵抽搐。其他玩家见到这一幕，吓得脸色煞白。
　　“李杏儿。”高梦棠召唤出杏林毒手，“快给他做手术，划开气管。”
　　李杏儿数刀划下去，精准地切开了赫仑咽喉处气管，赫仑身体猛地一颤，气管切开的地方涌入空气，他涨得紫红的脸，逐渐恢复正常颜色。
　　“他的呼吸道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李杏儿用小镜子照来照去，“我要花点时间把堵塞物取出来。”
　　20分钟后，李杏儿从气管中拉出长长的一条白色胶质物，像凝固后的胶水，并小心地割开了赫仑嘴唇的粘连处，取出他口中的堵塞物，也是一坨凝固的胶水。
　　她给赫仑浇治疗药水时，一个圆脸玩家小心翼翼地靠近， “这是发生了什么，折翼骑士喝了强力胶？”
　　高梦棠：“没有，他刚才在吃小蛋糕。”
　　圆脸玩家的脸色变了变。列车上的食物有问题？他也吃了很多甜品，没遇到什么异常啊。
　　“蛋糕到我嘴里就变成胶水了！”赫仑剧烈咳嗽着，嘴唇还渗着血，“哥，幸好你反应快，不然我就被活活憋死了！”
　　NPC乘务员看到了玩家们的异常，也像没看到一样，专注地擦着杯子、收拾餐具。目睹这桩怪事，其他玩家也没心情吃饭了，迅速离开餐车。
　　高梦棠扶着赫仑回房间休息，他的护眼蓝莓还剩一点时间，他想了想，决定先去看看贤王十一的情况。
　　贤王十一还坐在那把椅子中，读着那本诗集。高梦棠斟酌片刻：“餐车的食物好像有问题，刚才赫仑……”
　　哗啦，书翻过一页，贤王十一没做出一点反应，看都没看他一眼，好像高梦棠只是一张墙纸。
　　高梦棠也不自讨没趣了，他钻进被窝里，带着一只耳机听恐怖小说，另一只耳朵听着贤王十一的动静。
　　吃过午饭，整个下午，贤王十一都在房间内看书，偶尔听到打火机的声音，接着是烟草的香气。
　　朦胧的视野中，亮起一团灯光，已经是晚上六点了。贤王十一出去吃晚餐，高梦棠和队友们也来到餐车。
　　经历了中午那件事，每一口饭都吃得胆战心惊，他们不敢碰火车里的食物了，吃着高梦棠从泡泡里的翻出来的杯面。
　　“其实，我觉得食物没问题。”段颂压低声音，“贤王十一肯定知道这个副本的‘某些规则’，你们看他，照吃不误。”
　　赫仑也压低声音：“我赞同。可是我中午吃的蛋糕为什么变成了胶水？”
　　“不清楚。”白介耳语似的说，“老大，你和贤王十一住一个房间，有没有发现一些副本信息？他这一天在做什么？”
　　高梦棠：“看书。”
　　“啊？？”段颂大惊，“学霸基因还能跨灵魂遗传？”
　　商羽问：“他看的书会不会和副本有关啊？书名是什么？”
　　“我斗胆猜测，他看的书和副本关联性并不大，”高梦棠平静地说，“《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谈话时，贤王十一吃完了晚饭，从他们的餐桌旁走过，径直回到第六车厢。
　　高梦棠又说：“但我认为，跟着贤王十一做，准没错。我们尽量待在包厢中。”
　　“待在房间里干什么，看书？”段颂哀嚎，“书的使用方法，难道不是考试前翻开，考试后扔进垃圾桶么？我晚上想去酒吧。”
　　赫仑深以为然，他完全忘记了中午的惊心动魄：“阅读会加速降低我的精神值，相比之下，去酒吧玩一晚上安全很多。哥，你跟我们一起玩吧。”
　　“唔，我考虑一下。”高梦棠思索着说。
　　贤王十一知道这个副本的规则，以不变应万变，闷在房间里消磨时间。可高梦棠等人对副本一无所知，他们若是也待着不动，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儿，高梦棠立刻说：“我和你们一起去酒吧。”
　　离开了把他当空气的贤王十一，高梦棠开心了很多。为了契合爱德华皇家列车的高雅风格，酒吧里不是特别吵闹，音乐舒缓悠扬，玩家们随着旋律跳舞，NPC还给他们表演节目。
　　那名圆脸玩家喝得醉醺醺的，说什么都要敬高梦棠一杯，高梦棠将冰水一饮而尽，他一口闷了伏特加，呛得直咳嗽。
　　火车上的乘务员组成乐队，用小提琴、长笛和手风琴演奏一支支乐曲，蔚乡尘感动得双眼含泪，一直说“我太怀念五百年前的音乐了”。
　　他们一直玩到凌晨，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赫仑喝得有点多，走路时摇摇晃晃，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收拾表演现场的乘务员，中音长笛掉在地上，赫仑连忙捡起来还给他：“抱歉，你快看看长笛有没有摔坏。”
　　乘务员连长笛也没接，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这时，白介倒吸一口凉气。
　　欢聚结束了，车厢内很安静，窗外是黑沉沉的夜色。白介的惊恐反应，引起许多玩家的注意，他们坐在吧台旁边的高脚椅上，捏着酒杯，微醺后的眼神不是很清醒。
　　霎时间，交谈声和欢笑声消失，只有白介颤颤悠悠的声音：“刚，刚才那个人，是申不鸣。可是，他没登上列车，他已经死了啊！”
　　酒吧内一片惊呼声，高梦棠趁场面更乱之前开口：“别紧张，木槿隐修院可以让死者以有实体的亡魂形态存在，这辆列车估计差不多，死了的人还会出现……”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跑？”圆脸玩家吓得声音发抖，他不安稳地在高脚椅上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椅子被他压得吱吱作响。
　　NPC已经离开了，酒吧内只剩还没撤场的玩家，高梦棠跳下高脚凳：“我们还是尽快回房间吧，我认为房间中是安全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淹没在一阵惊呼中，高梦棠转过头一看……
　　一根木棍从圆脸玩家的肛|门捅|进去，从脖子侧面串出来，他瞪着眼睛，死了。
　　坐在吧台旁边的几个人被吓傻了，呆呆地坐在高脚凳上，诧异地看着圆脸玩家的尸体，像是不明白他怎么死了。然后，他们屁股底下的椅面凭空消失，惨剧再次发生——
　　失去椅面的支撑，玩家笔直下坠，凳脚直接将他们穿了个串。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快跑”，众人你推我搡地往外跑，段颂抱起高梦棠，一口气冲到自己的卧室，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五分钟后，高梦棠估摸着他们的心情平复了，小心地问：“白介，你确定那个人是申不鸣么？”
　　“我确定！绝对是申不鸣！”白介大声说，“我亲眼看着他被扔在月台，雾气将他吞噬，他被活活烧死了！他怎么成了列车员？”
　　“高脚凳的凳面忽然消失，是他做的吧，他想害死活着的玩家！”赫仑忿忿不平地说，“那块蛋糕，可能也是他动的手脚！”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高梦棠始终没说话。
　　吧台前的单腿高脚凳，高梦棠观察过，凳腿比较粗，就算凳面消失，人掉下去，凳腿的锋利度绝对不足以贯穿人体。
　　凳面消失后，那些人都被捅了个对穿，说明一件事：凳腿也发生变化了。
　　再结合赫仑中午经历的事：一只平平无奇的蛋糕，吃进嘴里，变成了胶水。
　　列车里的杀人方式，似乎是让寻常的物体，变得具有危害性。
　　这就很麻烦了，哪怕被死诞者追杀，他们想办法逃跑就好。可是身边的一切物体，都有突然异常、害死他们的可能，玩家们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两脚离地，虚空漂浮七天吧。
　　“我们明天留意一下申不鸣，”白介说，“遇到他之后，问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凌晨一点多，结束了讨论，高梦棠回到01号房间，贤王十一还没睡，他看完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又开始看《红楼梦》
　　“晚上好呀。”高梦棠说。
　　贤王十一：“……”
　　高梦棠有点不开心了，他迅速洗漱，钻进被窝里，发誓再也不和贤王十一主动说话。
　　10分钟后。
　　“和我讲讲里世界的事吧，”高梦棠小声说，“讲一讲至高秩序有多坏。”
　　贤王十一憎恨至高秩序，他们同为受害人，本该有很多共同语言，但贤王十一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专注地读着《红楼梦》。
　　至高秩序都不能打开贤王十一的话匣子，高梦棠彻底放弃了。被一个人讨厌到这种程度，高梦棠还是第一次。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贤王十一的读书灯还亮着，他翻书的声音比较轻。
　　高梦棠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相击的嗒嗒声。
　　哪个包厢的人，大半夜不睡觉，制造噪音打扰他好眠。高梦棠翻了个身，把被子都裹到自己身上，闭上眼继续睡。
　　不对，噪音不是从隔壁传过来的，而是从头顶传来的！
　　高梦棠倏地坐起来，盯着天花板。有人在火车车顶行走，沉重的脚步震得吊灯微微晃动。
　　火车还在行进，什么人在车顶走来走去？
　　咚咚咚的敲玻璃声，窗边看书的贤王十一被吓了一跳，他拉开窗帘一看，段颂的脸贴着玻璃，对他们大声喊着什么。
　　贤王十一拉开窗子：“真有创意啊，这就是人类的行为方式么？”
　　“学长，你快跟我上来！”段颂朝他伸出一只手，“火车顶上有东西。”
　　高梦棠抓住他的手，被他拦腰抱出窗外。段颂带着他翻身一跃，稳稳地落在火车顶。
　　车速不快，但摇晃明显，高梦棠站稳了一些，抬头一看，竟然是圆脸玩家！
　　他的身体仍被高脚凳凳腿贯穿，每走一步，插在他身体里的凳腿，就敲击一次火车顶。高梦棠听到的金属相击声，竟是这么来的。
　　“救救我……”圆脸玩家哭着说，“我好疼，救救我……”
　　高梦棠稳定了一下心情：“你死了么？”
　　“我好疼，我好疼，帮我把它拔出来，求求你们。”圆脸玩家一个劲地说，他歪着脑袋，凳腿刺穿了他的脖子。
　　他全身都是血，仍穿着去酒吧时那件滑稽的打着领结的礼服。礼服偏瘦，把他衬得更加臃肿。
　　段颂一脚将他踢飞，抱着高梦棠，从翻过02包厢的窗户，回到货车内，拽着他一路来到第一车厢，厨房。
　　玩家的尸体堆积在那里，圆脸玩家的遗体上长出了尸斑，有些发臭了。
　　“学长，你猜得很正确，死者会变成有实体的幽灵。”段颂说着，拿出一张精美的卡片，“而且我在圆脸玩家身上，发现了这个。”
　　卡片上有黑塔的水印，正面用暗红的墨水写着五个大字：你已经死了
　　翻到背面，用黑色小字写着：你可以选择登出副本，或尽可能留在爱德华皇家列车中。
　　提示1：登出副本后，您将失去身份卡、失去从黑塔游戏中获得的力量，以及和黑塔有关的记忆。
　　提示2：为了您的鬼身安全考虑，如果您选择留在爱德华皇家列车中，您要尽量隐瞒自己是死者的事实。旅途结束后，死者通过试炼后会复活。
　　高梦棠叹了口气：“事情变得更复杂了。我们不仅要小心身边的物品，还要小心身边的是不是活人。”
　　“非常抱歉，这位旅客。”一位NPC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段颂身边，毕恭毕敬地说，“您可以和我来一下么？”
　　段颂：“干嘛？”
　　“是这样的，”那个人鞠了一躬，“我们看到您杀死了一名乘客。您可能要接受调查。”
　　二人愣住了，NPC仍机械地鞠躬：“您在3分钟前，将一名乘客从车顶踢下去。列车维修员看到了，非常抱歉打扰到您，如果您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将感激不尽。”


第266章
　　“你们看清楚, 胖子已经死了，我踢下去的是鬼魂！”段颂指着圆脸玩家的尸体，试图和NPC讲道理, “我杀了鬼, 这算为民除害！”
　　NPC再次展现出他们不够智能的特点, 仍在不停鞠躬, 希望段颂配合调查。
　　段颂：“那不是乘客，是死人！”
　　列车员的回答, 是拿出一副手铐。
　　“【侥幸护符】, 快拿出来。”高梦棠说。
　　段颂猛然反应过来, 从系统背包中拿出侥幸护符。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刚才还拿着手铐逼近段颂的列车员，闪烁两下, 原地消失。
　　护符自然，变为残灰消散。
　　这可让二人大开眼界, 段颂扬起眉毛：“这个副本的NPC，和我以前遇到的NPC都不一样。”
　　其他副本中的NPC, 无限接近真人。【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 列车员更接近游戏中的普通NPC。
　　检测到玩家行为异常, 凭空出现。玩家使用道具, 它们立刻消失。行为脱离了逻辑和现实, 只是遵循系统规则行动。
　　“NPC也不好对付。”高梦棠说。有感情，讲道理的NPC, 他们还能与之周旋一下。这个副本中的NPC只按照制定好的规则出现，而系统规则不可改变。
　　高梦棠和段颂将他们发现的内容告诉队友，凌晨五点多，队友们困了, 高梦棠也该回去睡觉。
　　“小心身边的一切，”高梦棠走之前说，“包括脑袋底下的枕头。”
　　高梦棠回到自己的包厢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半了，贤王十一刚躺下。高梦棠想到他白天对自己的忽视，越来越委屈，一生气，把被子全抢到自己这边。
　　贤王十一：“……”
　　他又把被子拽了回去。
　　凌晨五点半的天色仍然灰暗，紧拉着窗帘的房间昏昏沉沉，两个人背对背躺着，激烈的被子战争无声进行。拔河似的，你抢过来，我抢过去。
　　副本之外，观看直播的玩家：……
　　：重大新闻！贤王十一与贤王十二正面交锋！快点进来看！
　　：建议改为——两代贤王床上那些事。
　　：我笑喷了，这是俩小孩么？
　　：反派BOSS和黑塔最强玩家之间的战斗，非常血腥，6个月以下的不建议看。
　　：R18的看多了，R180天的还是第一次看，多新鲜啊。
　　抢被子之战，高梦棠落败，因为贤王十一召唤碎纸机，把被子牢牢裹住。
　　问题不大，高梦棠的泡泡里什么都有。他抖开一床蓬松柔软、带着香气的羽绒被，裹在自己身上。两个人裹成两条蝉蛹，中间隔着一道银河。
　　高梦棠还是睡不着，他想到以前过副本时，经常和隗维睡一起。因为隗维爱干净，还安静。
　　和赫仑或段颂一起睡，高梦棠就成了他们的抱枕。
　　那时他们多么亲密，天气热的时候，高梦棠还可以抱着何罗降温。
　　如今，隗维离开，留下和他一模一样的贤王十一，还和他抢被子。何罗被碎纸机吞了，不知能不能回来。
　　高梦棠越想越伤心，天色微明时，他仍毫无睡意。六点多，车厢中忽地一声尖叫，如平地惊雷。走廊中的人连声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高梦棠连忙翻身下床，白介也醒了，他眼下两团乌黑，一看昨晚就没休息好。
　　“跟过去看看。”高梦棠说。
　　他们来到第五车厢、04房中聚集着一群人，他们惊恐地看着卫生间。高梦棠探头一看，那场面令他更加清醒。
　　一颗人头泡在马桶中，无头的尸体倒在马桶旁边。墙壁上，伸缩晾衣绳沾着血。
　　“好像是伸缩晾衣绳弹开了，割掉了他的脑袋。”人群中窃窃私语。
　　“怎么可能啊，伸缩晾衣绳又不是利刃！”
　　“高脚凳的凳腿还不可能把人捅个对穿呢！”
　　高梦棠继续往前走。第四车厢，一直到走到厨房的第一车厢。二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死人了，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每一节车厢，都有1-3名玩家遭遇不幸，他们的死状千奇百怪，被晾衣绳割掉脑袋、被床活埋、打开淋浴浇出来的是浓硫酸……
　　“要不要提醒他们，把尸体扔远一点？”白介小声问，“过不了多久，鬼魂就会在尸体旁边复活。”
　　高梦棠思考片刻，摇摇头：“不要管。”
　　“为什么？”
　　“换位思考一下，我若死了，你会把我的尸体扔远远的么？”高梦棠问。
　　白介立刻回答：“这不可能！”
　　“是嘛，他们也这么想。谁能忍心把朋友的遗体抛弃？”高梦棠叹了口气，“我们独善其身吧，先保证月幡的成员……和贤王十一别死，其他人我们也管不了。”
　　贤王十一不知还有什么手段，他们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顾不得其他人了。
　　回到第六车厢，小苍兰跑过来，抱住高梦棠的腿：“格格，死！死！”
　　六车厢也死人了？高梦棠心头一紧，他跟着小苍兰冲进房间，只见衣柜剧烈抖动，段颂的呼叫声从里面传出来。
　　黑色泥沼化作利刃，刺向衣柜。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头，意外地坚硬。响声惊动了赫仑和商因，他们三个联手，砸了5分钟，才把柜门砸烂，把段颂拉出来。
　　“疼疼疼！”段颂大叫，“你们看这衣柜！”
　　衣柜木板内侧有上百枚长钉。钉子缓慢变长，在高梦棠等人砸开柜门后不久，钉子迅速缩了回去，被砸碎的柜门，也恢复原状。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除了衣柜里沾着段颂的血。
　　商羽：“发生了什么？详细讲一讲。”
　　“今天早上，我想换一套漂亮衣服去吃饭……”段颂说。
　　打开衣柜里挑选时，段颂感觉一双力气巨大的手，推了他一下，他跌进衣柜里，柜门在身后嘭一声合上。
　　段颂和小苍兰住一间，他还以为小苍兰和他闹着玩，敲着柜门：“小苍兰，别闹，我换好衣服，带你找梦棠哥哥去。”
　　没有回应。
　　段颂顿感不妙，他使出全力推柜门，柜门纹丝不动。
　　小苍兰有死诞血脉，力气固然大，但和身份卡最高级的段颂相比，还是差了一截。如果是小苍兰和他玩闹，段颂绝不可能推不开柜门。
　　他捶着柜门，大声呼救，忽然，拳头碰到一个尖锐的东西，钉子从木板中长出来了！
　　“之后你们就赶过来救我了。”段颂说，“你们再晚1分钟，这些钉子就会刺进我身体。我可没有隗维的自愈能力，恐怕难逃一死。”
　　高梦棠思忖片刻：“意外发生之前，有没有什么预兆？衣柜有没有不同？”
　　段颂：“没有。昨天你提醒我们后，我时刻留意着周围的物品。”
　　“昨晚还有谁遇到意外么？”高梦棠又问。
　　其他玩家均摇头。
　　“会不会是，接触死者，就有可能遇到意外？”段颂仔仔细细地给脸上的涂了厚厚的一层治疗药膏，“我和学长昨天晚上爬到列车顶，把胖子踹了下去，沾上了晦气。我英俊的容颜啊！如果我毁容了，对整个世界都是巨大的损失。”
　　商羽：“……高梦棠怎么没事？”
　　“因为学长比我更俊美，老天于心不忍。”段颂信誓旦旦地说。
　　众人无语一阵，高梦棠打破沉默：“遇到异常，很可能和死者有关。这几天我们不要单独行动，遇到意外，还有个照应。”
　　令人欣慰的是，他们没有太多机会和死者打交道。
　　玩家死后，系统会在他们身边留一张卡片，提示死者隐藏自己的身份。列车就这么大，藏也藏不到哪里去。
　　死者的选择，很可能和申不鸣一样：伪装成NPC
　　躲着NPC走，能规避一大半危险。
　　这时，高梦棠等人，明白贤王十一为什么整日躲在房间里看书了：接触死者，就有可能遭遇不测。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待在房间里，熬过这七天。
　　第二天的旅途，高梦棠也闷在卧室里不出来，他不是特别喜欢看书，此前连续修复离陌48小时，画画也画累了，想做一点不同的事。
　　游戏机没电了、手机也没电了，他还要省着点用护眼蓝莓。思来想去，高梦棠拿出一支笛子，涂了阿胶，粘上笛膜，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非常好，笛子一共就6个按孔，不需要用眼睛也能吹。
　　刚吹了一小段旋律，就听贤王十一哗啦翻过一页书，并咳嗽一声。
　　笛声穿透力强，高梦棠为了磨炼技巧，把练习曲升了8度，然而他笛子吹得一般，高音又飘又刺耳，简而言之：呕哑嘲哳难为听。
　　贤王十一：“咳咳。”
　　一段折磨耳朵的尖锐高音，伴随着呲呲呲漏水一样的声音，高梦棠吹得投入，直到声音跑调，再也吹不上去，笛膜破了。
　　他这才停下来，贤王十一嗓子都要咳哑了，他咣当一声把他的精装德语版哲学书砸在桌子上。
　　“不要弄出噪音。”贤王十一阴沉地说。
　　高梦棠：“才不是噪音！再说，这又不是图书馆，我怎么不能吹笛子了？”
　　贤王十一：“总之，不准吹笛子，不然我把你眼球挖出来。”
　　“好，那就不吹笛子。”高梦棠气哼哼地把笛子扔回泡泡里，然后坏心眼地拿出一支木管铜喇叭的乐器——唢呐。
　　贤王十一没见过这种乐器，带着点好奇地偷偷瞥着，直到高梦棠把喇叭对准他，中气十足地吹出一段《梁祝》，贤王十一差点灵魂出窍。
　　这能把人送走的乐声，惊动了隔壁的段颂，他连忙跑过来敲门：“学长？你怎么了？遇到事儿了？”
　　贤王十一忍无可忍，用肩膀撞开段颂，气冲冲地走了。高梦棠忍着笑，讲了一遍刚才的事，两个人笑了好一会儿，
　　“嘘，先别笑，跟着贤王十一，看看他去哪儿，要干什么。”高梦棠压低声音说。
　　段颂：“跟踪他？加强版的隗维，这难度有点大呀。”
　　高梦棠思索片刻：“用我哥哥的小机器人，放进通风管道里？”
　　“不行，”段颂说，“高赓的机器人监测被禁用了，系统应该是怕他偷偷在每一个房间安针孔摄像头，列车里，小机器人拍出来的都是盲音和花屏。”
　　“那就这样！”高梦棠一砸拳头，“让机器人带着百目男巫的眼球，我的眼球还没被禁用。”
　　他们立刻行动，简单改装了一下小机器人，把眼球绑在上面，放进通风管道中。
　　高梦棠闭上眼，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通风管道的画面。机器人拐来拐去，来到第10节车厢，高梦棠听到了贤王十一的声音。
　　“昨天晚上不安稳，我四点多才睡着。”
　　机器人载着眼球，靠近了一些，透过栅栏空隙，高梦棠看到贤王十一仰靠在包厢的椅子中，闭着眼，很疲倦的样子。
　　坐在贤王十一对面的两个人，身穿黑袍，无疑是古神信徒，他们头顶的身份卡信息亮起，两个人的身份卡都是【142吸血死徒】
　　高梦棠听白介提起过，142系身份卡被闻人家族垄断了，倒不是因为142系的综合能力有多强，而是142系身份卡“性价比高”。
　　大多数身份卡，处于较低阶段时，综合能力乏善可陈。而142系身份卡，从最初级的【142饮血者】，进化两次，到【142吸血死徒】，就能拥有一个特别强大的技能：【血色进化】
　　吸血死徒喝掉其他玩家的血10ml，可复制一次该玩家技能。
　　“这个副本共101名玩家，死亡人数一旦超过51，列车会脱轨，我们也活不了。”贤王十一说着，袖口中伸出一条碎纸机的黑色触手，划破了他的手腕。
　　鲜血滴在水晶杯中，声音清脆悦耳。两名吸血死徒咽了一下唾沫。
　　贤王十一：“活灵人经过的地方，活灵人接触过的人，都有可能发生【偏离事件】。”
　　活灵人指代的无疑是死亡后以实体灵魂状态存在的玩家。他们是灵魂，却是活着的灵魂。
　　血液装满了两只水晶杯，触手滑过贤王十一的手腕，伤口愈合如初。吸血死徒眼中的渴望更加激烈。
　　“92个人登上列车，死亡人数9人。昨晚死了12人。第二天还没结束，就死了21个人。”贤王十一睁开眼，他仰靠在座椅上，目光飘忽地望着天花板。
　　小机器人连忙躲开，但贤王十一好像没发现有东西偷窥，他坐直了身体：“离活灵人远一些，最重要的是，不要攻击他们。他们的状态并不稳定，情绪过于激动，会在某些时刻变为真正的厉鬼。”
　　吸血死徒问了一句“什么是真正的厉鬼”，贤王十一简单解释了一遍。
　　黑塔玩家在副本中遇到的怪物或屠夫，再强大，也有对抗他们的方法。
　　而这个副本中，活灵人如果情绪特别激动，变为厉鬼，那他们是无解的，像金身NPC一样免疫攻击、很难被观测。被他们缠上，玩家即使有通天的手段，也只能等死。
　　金身NPC虽免疫攻击，但他们对玩家没有仇恨。只要不去惹他们，就不会遭受毒手。
　　厉鬼可不一样，他们带着怨气，对玩家的攻击欲极强。遇到厉鬼，比遇到屠夫头疼多了。
　　更令人恼怒的是，厉鬼喜欢凑热闹。某只厉鬼攻击某个玩家，其他厉鬼即使和这名玩家无冤无仇，也会凑上去挠两爪子。
　　贤王十一按着高脚杯的底座，轻轻摇晃着杯中的血液：“2:00-6:00这四个小时，厉鬼作祟。这段时间不要睡觉。惹上厉鬼是无解的。至少我不知道对策。”
　　“主人，为什么凌晨两点至凌晨六点，不能去其他车厢？”吸血死徒问。
　　“不知道。”贤王十一说，语气有点不开心，“制作一个黑塔副本，可不是拼积木那么随心所欲。我们只能基于公平的原则，”他重音强调了一遍“基于公平的原则”，随后继续说：
　　“……做出大致的框架。投放后，副本会融合现实的一些因素，补充或删除某些内容。厉鬼作祟和两点至六点不能去其他车厢，是新增的规则。”
　　说到这儿，贤王十一冷哼一声：“我们若有按照意念创造游戏世界的能力，大费周章的干什么？增添一条规则：【000盲者】登入副本后立刻暴毙，问题不就都解决了么。”
　　高梦棠：……？
　　今天晚上他要吹两个小时的唢呐。
　　水晶杯推到那两人面前，摇晃的血液映着他们渴望的目光。
　　“喝吧。”贤王十一说。那两人感激不尽，热泪盈眶，把贤王十一手腕上沾着的血也舔得干干净净。
　　偷听结束，机器人沿着管道爬回来，高梦棠睁开眼，和队友讲述了一遍刚才的见闻。
　　商羽：“那两位吸血死徒，是闻人枭和闻人夜，我上车之前看到了他们。”
　　“遇上了厉鬼该怎么办啊？”赫仑底气不足地说，“其，其实我挺怕鬼的。”
　　段颂背对着他换衣服，衬衫脱下来，饱满结实的背肌展开，劲瘦的腰肢上挂着一条金色花边的黑色腰带，高梦棠目不转睛地盯着段颂的后背。
　　从镜子里看到高梦棠的反应，段颂跟打了鸡血一样：学长在看他！
　　他立刻收腹挺胸扭腰打开肩膀，做了一个标准的擦|边男大展示肌肉的姿势：“我觉得一般吧，最近没怎么练。”
　　“段颂，你被推进柜子里的时候，大致是几点？”高梦棠问。
　　“我这肱二头肌也一般，比脖子粗了一点……啊？”段颂愣了一下，“五点四十，怎么了？”
　　高梦棠：“你后背有两个黑手印，你好像被厉鬼缠上了。”
　　段颂尖叫一声，定在原地，脸色苍白：“黑，黑手印？”
　　“别告诉我你也怕鬼。”商羽冷漠地说。
　　“那我的背肌怎么办！”段颂崩溃大喊，“菱形肌和竖脊肌还明显么！手印在哪里，影不影响美观！谁带了遮瑕膏，快给我涂上！”
　　众人：……这是重点么？


第267章
　　应段颂的强烈要求, 高梦棠面无表情地给黑手印涂遮瑕霜。
　　“这应该是圆脸玩家的手印。”白介比划了一下，“手指粗得像香肠，整列火车只有他这么胖。”
　　“活灵人会害死玩家, 活灵人半夜变成厉鬼, 也会害死玩家。”商羽揉着眉心, “死亡人数超过51人, 列车会脱轨。今天就已死了21个人了……头疼。”
　　高梦棠心不在焉地揉着遮瑕霜，琢磨着贤王十一的那些话。
　　想活得久一点, 首先要少死几个人。这操作起来难度较高, 偏离事件的发生毫无规律, 睡个觉都可能被枕头闷死。
　　行之有效的方法，是驱逐活灵人，没有他们作祟, 玩家就不会死了。
　　段颂把那名圆脸玩家踢下火车，结果被圆脸玩家报复了。由此可见, 杀了活灵人肯定不行，首先, 死人不能再死一次, 比如蔚乡尘, 在1阶副本【清道夫】里飘了好几圈毫发无伤。其次, 惹了活灵人, 玩家死得更快。
　　“不能杀死的话，超度呢？”高梦棠自言自语似的说。
　　鬼被超度一下, 很合理吧！
　　商羽：“我不太了解超度，选择这一专精的太少了，超度不是只能对特定的NPC使用么？”
　　高梦棠点点头：“对NPC来说，只有少数能被超度。可是, 活灵人是玩家啊。我此前从没试过对玩家使用超度，说不定有不同的效果呢。”
　　就像精神值恢复剂，对玩家来讲，是救命良药，对大多数NPC来讲，只不过是普通的矿泉水。
　　很多技能和道具，对玩家和对NPC的效果不同。高梦棠跃跃欲试：“我要试试对玩家使用超度技能。”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蔚乡尘，作为唯一的鬼，他最合适不过。
　　“盲者阁下，饶鄙人一条命！”蔚乡尘迅速跑远，“万一您真把我送走了怎么办？？”
　　“我先试试超度我自己。”高梦棠说着，打开轮盘选择专精技能超度。银白泛着淡蓝的光辉从指间逸出，他脚下出现一个重叠双十字架。
　　法阵亮起时，高梦棠的笑容瞬间消失，无神的双目直勾勾地看向前方，不眨眼，不呼吸。
　　他晃了两下，直挺挺地向前倒下，商羽刚要扶，双手碰到高梦棠的肩膀，高梦棠忽然化作云烟消散。
　　……
　　高梦棠听到温柔的呼唤：“去吧，去吧……”
　　“……可是，你能去哪里呢？”
　　随后，高梦棠被白光轻轻包裹，光芒的触感，仿佛最顺滑的丝绸。等光芒如潮水褪去，车厢重新出现在高梦棠眼前。
　　车厢的装饰还和原来相同，胡桃木家具搭配暗金色壁纸。只不过，眼前的车厢，家具被虫蛀蚀，白花花的虫子在孔洞中钻来钻去，暗金色壁纸鼓包，啪的一声像肿瘤一样爆开，淌出暗红色液体。
　　这是哪里？
　　列车仍在行驶，车厢咣当咣当地响，包厢上金色门牌严重锈蚀，依稀可辨06车-02房这几个字，这是段颂和小苍兰的房间。
　　最神奇的是，高梦棠的眼睛能透过墙壁看到外面，一个个银白色的轮廓，在昏暗的车厢中晃来晃去。他甚至看到了火车尾端的两个人。
　　那些银白色的轮廓，代表着什么？
　　高梦棠想打开门出去，但他的手虚虚穿过了门板，迟疑片刻，高梦棠迈出一步，身体直接穿墙而出。
　　他好像变成幽灵了。高梦棠一路往前走，和一个银白色轮廓擦肩而过，它好像根本看不到高梦棠。
　　穿过第六节车厢，第七节、第八节车厢是餐车，这里的装修变得更黑暗、更阴森。墙纸中冒出一只只血红的眼睛，枝形吊灯的扭曲成手指的模样。
　　盘子中的食物更令人作呕，那简直是一团团病变的肉瘤。
　　再穿过两节餐车，情况变好了一些。装修和高梦棠变成幽灵前看到的大差不差。偶尔，地板的缝隙中会冒出汩汩的红色血液。
　　溜达了好几圈，那些银白色的影子感知不到高梦棠，他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高梦棠开始感觉无聊了，他想离开，却不知如何离开。
　　又穿过一节车厢，高梦棠的脚步蓦地停住。
　　贤王十一坐在窗框上，他也是半透明的幽灵状，窗户没打开，他一半身体在火车里，一半身体在火车外，两条腿耷拉在窗外，手撑着窗台，望着外面的景色。
　　“别想不开嘛，贤王十一，”高梦棠忍不住开玩笑，“你想死，我可以吹唢呐送你一程。”
　　闻言，那白色的身影一顿，缓缓转过头，诧异至极地盯着高梦棠，他没说话，足足过了半分钟，才跳下窗户，不可置信地开口：
　　“盲者阁下？”
　　高梦棠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心中涌起强烈的喜悦：“隗维！竟然是你！”
　　他扑过去抱住隗维。隗维被他紧紧勒着，双臂僵硬地悬在高梦棠后背上方。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拍了两下高梦棠的后背： “盲者阁下，您怎么在这儿？”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喜悦，更多的是惊讶，“您遭遇意外了？”
　　高梦棠连忙摇头，将副本、活灵人、超度等事情简单讲了一遍，随后问：“阿维，你怎么样，这是哪儿？你怎会在这儿？你知不知道我们该如何救你？你需要什么帮助……”
　　想问的问题太多，他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长串，隗维怔怔地瞅着他，等高梦棠说完，才开口：
　　“在下称这里为死生罅隙，或者称之为【濒死之地】。这里介于生前的物质世界，和死后一片虚无间的裂缝。您看那些银白色的影子，他们应该已经死了，但有什么力量控制着他们，让他们没有完全进入死亡状态。”
　　又一只银白的影子，与他们擦肩而过。影子特别长，超过了两米。高梦棠记起来，有一名个子超过两米的玩家，被晾衣绳割断了脖子。
　　高梦棠喃喃：“太好了，我可以定位活灵人了。”
　　“活灵人？”隗维轻声问。
　　“唔，先别管这个。阿维，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么？”
　　隗维看着高梦棠好几秒，一句话也没说，他的表情很奇怪。
　　“盲者阁下，您为什么会在这儿？”隗维又问了一遍，声音中有隐藏不住的忧虑，“这里是濒死之地，出现在这儿的人，既不是生者，也不是死者。难不成……您也……”
　　高梦棠一笑：“我怎么可能濒死呀，超度技能让我灵魂出窍了吧。”
　　钻了生死法则漏洞的人，会进入这个奇特的空间。比如隗维，意识消散，身体还在活动，说不准是死是活。
　　再比如活灵人，从生物学上讲，他们已经死了。可黑塔的力量使他们像活人一样存在。他们没有完全进入这个空间，但在濒死之地留下了影子。
　　“阿维，你知不知道贤王十一的某些秘密？”高梦棠问，“技能、弱点，什么都行。”
　　“在下感知不到生者的世界……”隗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但是在这里，偶尔能看到钟离氏，那些镜湖碎片制成的傀儡。昨日，在下见到了何罗，它出现了一会儿，很快消失。”
　　镜湖碎片制成的傀儡，它们不属于生命，会思考，且由镜湖碎片制成，能在任何世界、任何空间生存。说它们是生命，可以；说它们不是生命，而是会活动会思考的尸体，也可以；说他们时刻处于濒死状态，当然也可以。
　　高梦棠猜测，镜湖碎片，包括碎纸机，可以自由出入濒死之地，只是他们还没有掌握方法。
　　“盲者阁下，你的卧室是哪一间？”隗维的问话打断了高梦棠的思考。
　　“6车01房，怎么了？”
　　隗维望着他片刻，摇摇头：“贤王十一的室友是您……您多保重。在下倒是能感知到贤王十一在什么位置，他就在17车的04号房间。”
　　他指着对面的房门，高梦棠穿墙进去一看，这间包厢的装修和副本里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敏锐的直觉告诉高梦棠，环境的变化也象征着什么，很有可能，象征着被活灵人“污染”的程度。
　　餐车的环境最为破败，因为那里人流密集，活灵人进进出出。这间房，装修簇新，很可能说明，活灵人没进来过。
　　看来他要提醒一下段颂，他的那间屋子被污染严重。
　　“贤王十一就坐在这儿，”隗维指着靠窗的椅子，“在下看不到，听不到，但就是能感知到，很奇怪的一种感受。在下不能离他太远。”
　　高梦棠坐在贤王十一对面的椅子上，他只看到一团空气。但他很想装鬼吓唬贤王十一。
　　这个念头刚出现，桌子对面，出现一个朦胧的轮廓。五官逐渐清晰，分明是隗维那张脸。
　　贤王十一正在练钢笔字。
　　“你看到了么？”高梦棠惊喜地说，“贤王十一出现了！”
　　隗维点点头：“您怎么做到的？”
　　“我刚才就想着，要是装鬼吓贤王十一就好了。然后他就出现了！”高梦棠止不住地咯咯笑。
　　贤王十一刚上好钢笔墨水，高梦棠不怀好意地眯起眼，认准钢笔墨水，抬手，打翻。
　　墨汁染黑了贤王十一的白西装，他茫然地看看翻倒的墨水，又看看被弄脏的衣服。
　　高梦棠笑得捶桌子，小桌不结实，火车内震动强烈，钢笔在桌面上颠来颠去。
　　“怎么回事？”吸血死徒惊恐地问。
　　贤王十一擦着自己身上的墨汁：“可能火车太颠簸了。”
　　你还想了个挺合理的解释？
　　高梦棠没吓到他，心中不满，他回忆着看过的鬼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他又弄翻了一瓶红色钢笔水，趁着他们手忙脚乱收拾的时候，用手掌蘸着红墨水，噼里啪啦地在玻璃上按手印。
　　高梦棠听到吸血死徒的尖叫，他看到贤王十一瞪着印满血手印的玻璃，变了脸色。高梦棠满意地笑了。
　　“阿维，我帮你出了一口气！”高梦棠乐不可支，又把一个红手印印在贤王十一的胸口，贤王十一惊慌地拍打着，他的手直接穿过了高梦棠的胳膊。
　　隗维站在门旁，看着这一幕闹剧，抿嘴一笑：“盲者阁下，您变为半透明状态了。您好像要离开这里了。”
　　高梦棠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身影已经淡的看不清，他啊呀叫了一声，慌忙告别：“阿维，我掌握了找到你的方法！我一定会来看你的，记得想我哦！”
　　过了数秒，隗维轻轻“嗯”了一声，他微笑着向高梦棠挥手告别。
　　虚无逐渐被沉甸甸的实感取代。白光又一次将高梦棠包裹。
　　光芒散去，视力恢复，高梦棠定睛一看，他没有回到6车的02房间，而是出现在17车的04号房间——贤王十一所在的那一间！
　　十二提灯鬼影穿透了火车车厢顶，高梦棠出现时，鬼影哗啦一声全部融化，重力颠倒似的，从下往上流缓缓回到高梦棠体内。
　　房间里凭空多出一个人，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高梦棠，贤王十一正拿着面巾纸擦衣服上的墨水，抬起头，蹙眉看着他：
　　“贤王陛下，”贤王十一冷冷地说，“您能否解释一下，您为什么凭空出现在这里？据我所知，这个副本禁用传送。”
　　高梦棠：“……”
　　稍安勿躁，等我编一个合理的解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高梦棠在贤王十一冰冷的注视中，翘着腿，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维持着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表情，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快想啊，想一个理由！
　　算了，想不出来。
　　于是高梦棠面带微笑，探身过去，哝哝细语似的温柔：“我能毁灭里世界，也能毁了你。贤王十一，你不该和我作对。”
　　贤王十一维持着擦墨水的姿势，错愕地盯着高梦棠，只见对方施施然起身，淡定从容地推门而去。离开之前，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轻笑。


第268章
　　闻人枭和闻人夜吓得不轻, 颤颤巍巍地问：“主，主人，怎么回事, 高梦棠他……”
　　贤王十一用手指擦了一下玻璃上血红的手印, 墨水染红了他的指甲。他烦躁地蹙起眉：“红墨水也能把你们吓得半死？我想, 你们更适合去电影院看童话故事。”
　　那两人不敢吱声了。贤王十一则眯起眼睛, 望向贯通到远处的走廊，猩红的眼眸亮起危险的光芒。
　　腐生之石能锁定所有“不该存在的生命”, 他刚刚看得很清楚, 高梦棠的印记上一秒还在第六车厢, 下一秒就出现在14车的包厢。
　　这么短的时间，以高梦棠的体术，不可能从第6车厢跑到第14车厢, 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撬开门，出现在他们对面。
　　副本内禁用瞬移, 贤王十二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能凭空出现在他对面？
　　贤王十一整理好文具，心事重重地又写了两个字, 笔尖忽地一顿, 轻声说：“濒死之地。”
　　“主人, 您说什么？”闻人枭小心翼翼地问。
　　“贤王十二出现时, 至高秩序流入他身体中, ”贤王十一扭上钢笔帽，冷冷地勾起嘴角, “那是至高秩序把贤王十二救了回来。我不知道他又作了什么幺蛾子，反正，他差点把他自己作死。”
　　说这段话时，贤王十一眯着眼睛, 扫视着火车的顶棚。
　　他能锁定所有脱离秩序存在的生命，同时，也能锁定这些生命的衍生物——比如高梦棠召唤物的眼球。
　　“两小时前，贤王十二的眼珠子在你们的包厢闲逛了一圈，”贤王十一说，“他还以为他鬼鬼祟祟的小动作，能逃脱我的眼睛。”
　　两位吸血死徒连忙颔首，说着“主人手眼通天，至高无上”之类的奉承话。贤王十一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奉承话少说，我听了500年，早就听烦了。”
　　那两人立刻闭嘴。
　　“你们小心一点。”贤王十一意味深长地一笑，吸血死徒心领神会，谨小慎微地勾了一下嘴角。
　　离开之前，贤王十一拿出一把玻璃珠，随意往地板上一扔，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死神降临前的丧钟，一听到那个声音，两位吸血死徒立刻目光空洞，表情茫然，眼珠中闪过玻璃似的光泽。
　　贤王十一离开包厢两、三分钟，他们还处于洗脑状态，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捧着贤王十一用过的稿纸，虔诚地亲吻。
　　“主人啊！主人！只有您怜悯我们！”那两人发疯似的喃喃着，低沉的语调中压抑着激烈的感情。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二人还沉浸在对贤王十一的崇拜中，根本没听到敲门声。礼貌的敲门，变为暴躁的砸门。闻人夜如梦初醒。
　　谁敲门？
　　车厢外吵吵闹闹，交谈声、说笑声、还有火车运行时咣当咣当的噪音。似乎没有人对这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做出反应。
　　他们提心吊胆地靠近包厢门，拉开门玻璃前的窗帘一看，门外空无一人。
　　咚咚咚。砸门声还锲而不舍地响着。
　　“偏离事件！离门远一点！”闻人枭大喊，他们一转头，身后凭空出现了数十具死尸！他们摩肩接踵，挤挤挨挨地沾满了整间包厢。
　　那些人张开牙齿脱落的腐烂口腔，向他们扑过来。那两人异口同声地叫着“拯救我，我的主人”。
　　【142吸血死徒】技能【血色进化】
　　吸食某位玩家的血液10ml以上，可召唤该玩家的复制体一次。复制体拥有被复制玩家的所有技能，复制体的技能强度将在一定程度上降低。
　　两道贤王十一的虚影出现，碎纸机的触手从他们的领子中伸出来，缠住所有死尸，用力一绞。
　　鲜血四溅，腐臭的烂肉飞到吊灯上。5分钟后，一切异常消失。车厢内又恢复干净整洁。闻人枭和闻人夜跪倒在贤王十一的复制虚影脚边，啜泣着感谢这次神迹的降临。
　　只是，他们心中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动摇。
　　为什么要对着贤王十一的虚影叩首、哭泣呢？【血色进化】是他们的技能，贤王十一的虚影出现，帮他们解决这次偏离事件，是1+1=2那样理所当然的事，又不是什么奇迹。
　　磕头的动作碰到了地上的玻璃珠，玻璃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瞬间清空了吸血死徒们的疑惑。
　　他们必须感激贤王十一，没有为什么。他们每一天的生命、每一餐的饮食、每一次的呼吸，都是贤王十一的恩赐。
　　*
　　贤王十一回他的房间换衣服，一推开门，就看到高梦棠那张漂亮、无辜、单纯的脸，对方眨着睫毛浓密的大眼睛，恍若无事发生地瞅着他，让贤王十一想恨也恨不起来。
　　“不练字了？”高梦棠的语气，好像他和刚才的恶作剧毫无关系。
　　废话。贤王十一心想，砰一声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找衣服。
　　高梦棠：“这次是打翻你的墨水，下一次，指不定是什么事了哦……”
　　话没说完，就被贤王十一打断：“从濒死之地回来，还能喘气已经是你的幸运了，除了像贱爪子的猫一样打翻墨水瓶，你还能做什么，说说看？”
　　这让高梦棠愣了一秒，半张着嘴，惊讶地瞅着贤王十一。
　　“怎么？你以为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能吓到我？”贤王十一轻笑，“我作为半死者的那500年，就是被囚禁在空无一物的濒死之地的500年。十二，死亡与绝望，我品味的比你多。”
　　房间中安静了一会儿，贤王十一找出一套黑色西装，系扣子时，他听到一声叹息。
　　“贤王十一，对不起……”
　　“我不叫贤王十一，我有名字。”贤王十一恶狠狠地盯着他，丝绸衬衫被他刺啦一声扯碎，“我是隗维。”
　　高梦棠：“可你明明不是隗维嘛。”
　　黑色的章鱼触手从贤王十一的袖口中伸出来，他刚想给高梦棠一点颜色瞧瞧，只听高梦棠继续往下说：
　　“隗维可没经历过被黑塔零囚禁的500年，也没经历过半死不活的500年。”
　　那条气势汹汹的触手，又悄悄缩了回来。尽管很不明显，但贤王十一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反正不要叫我贤王十一。”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别扭。
　　高梦棠很听话：“那我叫你隗花？向日葵？总之，对不起，你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虽然这些苦难不是我造成的。”
　　那你说什么对不起。贤王十一心想，他迅速地打好领带，拿起书，又要离开包厢。
　　“我说对不起，因为……因为……”因为什么呢？高梦棠也说不清，他再次叹息，“我只是替你伤心，你不该经历这些苦难。”
　　贤王十一的背影停顿一瞬，他转过头，狐疑地用眼角扫了高梦棠一眼。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似的，迅速离开。
　　你不该经历这些苦难。
　　肖缇恩跪在半死者神像前，一遍遍重复：“我的主人，只有你对我说过‘你不该经历这些苦难’。主人，只有你愿意跨越谎言，将无私之爱给予卑微的我。”
　　说着说着，肖缇恩还会捧起玻璃珠痛哭流涕。
　　这几百年，贤王十一大部分时间没有意识，偶尔恢复一点五感，总会听到肖缇恩反复念叨这句话。
　　贤王十一并不理解，也懒得去理解。他认为肖缇恩钻研里世界太久，导致精神失常，说胡话呢。
　　自己送上门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贤王十一某次恢复感知后，给予肖缇恩精神控制的能力。那时的贤王十一吊着一口气就要费尽全力，所剩的能力弱得可怜。
　　他赋予肖缇恩的，不是完全的精神控制，更像“洗脑”，就像巴甫洛夫的狗实验，不断地重复“你们要终生侍奉新王”，同时加上某个外界条件，以强化巫师世家对半死者的信仰。
　　肖缇恩选择的“外界条件”，就是玻璃珠碰撞的声音。
　　多次强化后，信徒听到玻璃珠碰撞的声音，胸腔中将重新燃起信仰的火焰。
　　至于肖缇恩为什么要选择玻璃珠，贤王十一不曾问过。他在隗维的身体中复活之后，肖缇恩已经被阿撒托斯之矛刺穿脑壳，死了，他也没机会问。
　　想到这儿，贤王十一无意中拿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眼珠。肖缇恩对玻璃珠情有独钟，该不会和贤王十二有关吧？
　　“真主之目？！”白介的声音打断了贤王十一的思考，“喂，老坏蛋，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商羽和他一起走过来，手中提着盒饭，她的目光也锁定在那颗透明眼珠上。
　　巫师世家的人，对这颗眼珠很熟悉。每个人都要在【真主之目】的注视下受洗入教。
　　“真主之目不应该摆在教堂里么？”商羽冷笑一声，“半死者，我们唯一的主。你这么随意地就把我们的圣物拿了出来，摊牌了？不装了？要将‘古神教是笑话’这一事昭告天下了？”
　　贤王十一迅速收回透明眼珠，什么都没说。
　　等贤王十一走远了，白介压低声音问：“诵经中怎么写的来着？真主之目是由什么制成的？”
　　“诸神怜悯众生垂落的眼泪凝固而成。”商羽面无表情地说，“我希望祂们把自己眼睛哭瞎。”
　　白介若有所思，恍恍惚惚地说：“透明的眼珠……玻璃珠。”
　　两个玩家路过第六车厢，商羽拽着白介躲进房间里，小声问：“你认为真主之目是施加精神控制的一种道具？”
　　白介点点头：“你有没有感到奇怪，古神信徒入教，必须在嗟城教堂受洗。哪怕教堂人满为患，排号排了好几年，也不能去别的教堂。”
　　包厢里很安静，房门将来往的脚步声隔绝在外。商羽认真听着白介的分析。
　　“因为真主之目只有一颗，只存放嗟城的大教堂。”白介说，“很可能，受洗仪式就是洗脑的开端，这么多年，肖缇恩一直以这种方式隐秘控制着古神信徒……”
　　这个副本共101名玩家，超过一半是古神信徒，他们虔诚追随着贤王十一，倘若发生意外，高梦棠等人很可能遭到围剿。
　　“我们要想办法把真主之目弄到手。”商羽和白介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方才怕路过的其他玩家听到他们谈话，随便开了一间房门躲进去。谈话结束时，才仔细看了看，这正是商羽的房间。
　　“林里呢？”商羽自言自语似的说，“我的室友是林里，她用所有的时间玩塔罗牌，从来不离开房间，这会儿她去哪儿了？”
　　房间中的小桌子上，还摆着林里的塔罗牌。
　　鼻端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商羽心头一紧，望向血腥气传来的位置，卫生间。
　　“林里？林里？你在里面么！”商羽拧不开卫生间的门把手，咚咚砸着门。看起来不堪一击的门板，在她的攻击之下，竟固若金汤。
　　呼唤了很久，咔哒一声，门开了，林里幽魂似的飘出来，继续摆弄塔罗牌。商羽则定在卫生间门口，表情惊恐。
　　卫生间里还有一个林里，僵硬的四肢无力下垂，脑袋埋在镜子里。鬼影从镜中世界一闪而过。
　　装满水的洗手池中，飘着一张泛黄的卡片。卡片上用鲜红的墨水写着：你已经死了。


第269章
　　林里死了。
　　尽管她还和生前一样, 甚至没发现自己死了，她还在专注地摆着塔罗牌。但队友们知道这一事实后心神难定。
　　“接触活灵人，会增加遇到偏离事件的概率, ”商羽说, “我们是不是应该……”
　　赫仑坚定地说：“林里是我们的伙伴, 我们决不能抛下她！”
　　商羽：“好吧。”
　　还有另一个问题, 林里的尸体怎么处理。虽然这个副本的死亡很异常，但不妨碍尸体逐渐腐烂。现在, 林里的尸体已变得僵硬、苍白。
　　“藏在我的泡泡里吧。”高梦棠拿出冰瓯泡影, “我的泡泡可以冻结时间, 能阻止尸体进一步腐烂。”
　　他们把林里的遗体装进泡泡里，一时间，缄默无言, 四目相对时，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不安和惊惶。
　　【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 游戏的死亡不代表现实的死亡，列车到达终点站后, 活灵人通过一个考核, 还可以复活。
　　但是, 考核内容是什么？活灵人会危害到生者的利益, 他们真的能平安无事地活到副本结束么？
　　如果在剩余的六天半里, 身为活灵人的林里再次死亡，则被视为淘汰。被淘汰的玩家, 将失去黑塔相关的所有记忆和能力，这也是队友们不愿意看到的。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轨道旁的高树隐匿在夜色中，如一个个漆黑的影子。它们寂静无声地排列在火车两侧, 默默注视着车厢内的玩家。
　　不知不觉间，列车靠站停下。房间中安静得只有玩家们轻微的呼吸声。突然的敲门，把赫仑吓得大叫一声，玩家们警惕地瞪着房门。
　　房门滑开，逆着光，一个瘦高的黑影站在门口，商羽悄悄展开一副扑克牌。黑色的影子走到房间中，啪一声打开灯。
　　“啊不是，你进自己人的房间，敲什么门啊！”赫仑气得大声嚷嚷着，进来的人是段颂。
　　段颂抓了抓他挑染的头发，茫然道：“这可是女士的卧室，不该敲门么？先不说这个，大事不妙，厨房的尸体不见了。”
　　进入副本第一天，有几名玩家死在酒吧，列车员把遗体存放在第一节车厢的厨房中。
　　“我刚才去厨房，想找点食材，给学长做一份沙拉当宵夜，”段颂说，“但我发现尸体不见了，就问列车员，那些尸体去哪儿了，列车员的回答很奇怪。”
　　赫仑：“他们说什么？”
　　段颂：“在这辆通往永生的列车上，留下有限的躯壳吧，我们会帮您抛弃它。”
　　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玩家们四目相觑，不明所以。
　　高梦棠也是很有经验的黑塔玩家了，他凭直觉判断，无论如何，不该把队友的遗体抛弃。
　　“无论副本结束后的复活是什么样的，遗体留在我们手中，总归比被列车员扔到不为人知的地方安全。”高梦棠说，“我们要保留林里的身体。”
　　其他人深表赞同。这时火车已靠站，在车厢里闷了许久的玩家，纷纷下车透气。白介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了一些古神信徒，还有贤王十一，他抽着烟，橘红色的圆形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灭。
　　“我们也出去透一口气？”蔚乡尘提议，“我很怀念踩在青草上的感觉。”
　　贤王十一都出去了，说明外面没有危险，很可能比火车里安全。
　　众人纷纷响应，但当他们踏出火车车门时，忽然有些后悔。
　　站台上，聚集着一群怪模怪样的人。他们用黑色粗布把全身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珠泛黄、目光呆滞的眼睛。他们拿着一把铁质长钩子，其中几个人推着木制推车，还有些人提着铃铛。
　　怪人们盯着每一个从火车中下来的人，那表情说不出的诡异，好像火车里走出来几个人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看什么看？第一次看到人类啊。”白介小声嘟囔着。
　　他这番吐槽，出奇的精准。那群怪人看他们的眼神，正像第一次看到人类。高梦棠等人走远了，他们仍拧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段颂：“这副本的NPC又出bug了？”
　　不只高梦棠等人下车时接受了那群怪人的注目礼，此后每从车厢中走出几个人，就会被那群怪人盯着好一阵。
　　全身裹着黑色粗布的人，只是盯着他们看，没做出什么威胁性的举动，高梦棠等人也壮着胆子观察他们。
　　“运尸人。”蔚乡尘忽然说。
　　赫仑吓得蹦高：“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蔚乡尘无辜地说：“鄙人当了几百年的鬼，习惯了悄无声息。”
　　“你说他们是运尸人？”高梦棠悄悄指了一下全身黑色的奇怪NPC。
　　蔚乡尘点点头：“你看他们破损的皮手套，露出了腐烂指尖，长期接触尸体导致的。还有他们手里的长钩子，钩尸体用的。还有铃铛，敲铃警示居民回避。那辆木头推车，当然用来装尸体。”
　　玩家们悄悄离运尸人远了一点，白介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五百多年前，闹一场瘟疫，运尸人就挨家挨户地收尸体。对鄙人来说，这是常识。”蔚乡尘回答，“你们古神信徒没少杀人吧，从没接触过运尸人？”
　　“倒也不必麻烦运尸人，”白介凉飕飕地说，“他们一般把尸体炖煮吃了。”
　　NPC是运尸人，那就更奇怪了。这是一份见多识广的职业，见过的死人比见过的活人还多，为什么看火车的乘客，像看到外星人一样惊奇？
　　他们打量着运尸人，都没精力观察贤王十一了。过了10分钟，列车员把一具具尸体搬出来，扔进运尸人的推车。
　　这时，玩家们才发现，运尸人不仅对活人感到惊奇，他们对尸体也感到惊奇。
　　列车员扔出来的那几具尸体，都是旅途前两天死在列车上玩家，他们被凳子腿贯穿身体，被淋浴器里喷出来的浓硫酸腐蚀、被割掉了脑袋……
　　虽然死了，却也不算死得特别有创意，像高梦棠这样的黑塔玩家，都能淡然处之，运尸人却探着脑袋，用手翻着尸体，一幅难以置信的模样。
　　他们离得不远，只听运尸人用嘶哑的声音问列车员：“这是就是这次的尸体？”
　　列车员点点头。
　　“你们那个年代的运尸人，都这么少见多怪么？”商羽问。
　　蔚乡尘摇摇头：“他们要上战场、进入瘟疫肆虐的区域收尸，什么样的死者都见过。鄙人也不理解，这些运尸人的反应为何如此奇怪……”
　　正说着，青年的声音怯生生地打断他们的交谈：
　　“盲者大人，额……你们好。”
　　高梦棠一回头，身后站着一对男双胞胎，看打扮，像大学生。他们头上亮着身份卡的光字，分别是【399欺诈者】和【078幸存者】
　　“晚上好呀，你们……唔！”高梦棠打招呼打了一半，被段颂一手捂住嘴巴，灰黑色的天使翅膀将高梦棠围在里面，抖落的灰尘在街灯下飞舞。
　　段颂亮起他的身份卡，【666堕落天使】几个大字亮着金灿灿的冷光，破碎的天使光环，像一串黯淡的珠链头饰，搭在段颂脑袋上。
　　“二位，这里不是咖啡馆，套近乎就免了吧，”段颂仰着下巴打量他们，“找我的学长干什么？”
　　感受到杀意，其他玩家纷纷侧目。那两人吭哧了半天，小声说：“我，我们感觉列车上很危险……”
　　“哦，那当然了，”商羽小声嘟囔，“这儿又不是儿童游乐园。”
　　“我很想加入你们，我们的技能很有用，但是我们没有战斗力……”399欺诈者局促地说，“真的！希望你们能发发善心，我和我弟弟还是学生呢……”
　　众人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高梦棠扑腾了半天，才把捂住自己的手挪开：“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列车上禁止杀人……唔。”
　　话说一半，段颂又捂住高梦棠的嘴，他冰冷的表情，是对请求的无声拒绝。
　　“列车上禁止杀人，但是……列车之外，未必不准杀人。”欺诈者小声说，“按照行程表，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乘客要前往教堂，礼拜三次。我们怀疑这几天有危险。”
　　爱德华皇家列车是一列旅游观光列车，副本在旅途的3-5天安排了景点参观。登车的玩家都收到了行程表和地图。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注意到3-5天的旅途安排，并敏锐地察觉到这三天会发生危险。
　　“你们也是有经验的玩家啊。”段颂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欺诈者立刻点头，他身后的愚人很内向，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并不是吹嘘，我们兄弟二人的战绩很不错，我拿过2次最佳演绎，我弟弟拿过3次最佳演绎。”欺诈者说着，亮起他们的战绩板和成就栏。
　　始终站在哥哥身后，一声不吭的双胞胎弟弟，也小声开口：“我叫楚晦，我哥哥叫楚温。我们非常想与你们合作。”
　　高梦棠第二次把段颂的胳膊扒拉下来：“互帮互助……喂！”
　　段颂第三次捂住高梦棠的嘴：“你们刚才说，你们的技能很有用。让我见识一下？”
　　楚温和楚晦立刻打开他们的技能面板。
　　【399欺诈师】身份技能【看清楚了么？】
　　技能说明：看清楚了么？或许，你需要仔细观察。
　　欺诈师可迅速制造与环境相容的掩体，用于躲避追捕、抵挡攻击等。躲进掩体后，欺诈师及其队友进入隐匿状态，不可被NPC追踪。敌方或己方攻击，将解除隐匿状态。
　　【078幸存者】身份技能【非如此不可？】
　　技能说明：非如此不可么？或许，你需要冷静一下。
　　幸存者可降低NPC的仇恨值，或是降低危险环境的威胁值。该技能对正常状态的玩家无效。
　　欺诈师的技能有出色的地方，但不算特别稀奇。幸存者的技能，让高梦棠等人眼前一亮。
　　降低NPC的仇恨值，关键时刻可以救命。降低危险环境的威胁值，在这个副本可谓如鱼得水。
　　“我能降低偏离事件出现的概率。”楚晦小声说，“至少，我们没遇到偏离事件。”
　　这一次，段颂松开了捂着高梦棠的手，但高梦棠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他仰着脸，幽怨地盯着段颂。
　　“别介意呀，我们这位盲者心肠好得有点吓人，我也是担心他做傻事嘛。”段颂一笑，和他们两个人握手。
　　他们正想说些“欢迎你们加入”之类的话，商羽一挥手打断了闲谈，她的声音很严肃：“你们快看，列车员这是在干什么？”
　　不远处，只见身穿鲜红制服的列车员整齐地排成一列，走下火车，每人手中牵着一条鬣狗。
　　那些鬣狗看着就危险，皮毛斑驳、躬身驼背，目光阴毒。腹腔半腐烂，露出白森森的肋骨，能清晰地看到它们蠕动的内脏。
　　鬣狗挨个嗅了嗅玩家，玩家们惊讶地打量着，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鬣狗冲一名玩家狂吠。一只狗嚎叫，一群狗扑上去。列车员迅速把那名玩家按住，不顾他的挣扎，扭送到最后一节车厢。
　　“小狗狗们在找什么东西。”高梦棠摸着下巴，“无论他们在找什么，我认为我们最好躲起来。”
　　楚温：“躲我这里！”
　　他双手在胸前击掌，立刻，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出现在平原上，在这荒芜的平原上，丝毫不显突兀，仿佛茅草屋就该建在这里。
　　高梦棠打开一道门缝，偷偷观察着外面，短短的两三分钟，已经有3名玩家被鬣狗扑倒。
　　一双穿着黑西装的腿，挡住了高梦棠的视线，顺着笔直的裤线往上一瞧，竟然是贤王十一。
　　贤王十一没发现高梦棠，他一个人闲逛，慢悠悠地吸着烟。
　　忽然，一只手揪住他的衣摆，高梦棠把贤王十一也拉进茅草屋。
　　“十二？”贤王十一刚要攻击，发现背后“偷袭”他的人是高梦棠，脸色更不好看了，“你们躲在这棺材一般大小的破屋子里干什么？提前体验死后的感觉？”
　　高梦棠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鬣狗们在找什么东西，躲起来安全一点。”
　　小房间里安静得只有呼吸声。鸦群掠过头顶，婴孩似的叫声在云层间回响。贤王十一看了看盯着列车员的高梦棠，又环顾了一圈高梦棠的队友，他们面色不善盯着贤王一。
　　“鬣狗找什么东西，关我什么事。”贤王十一说着就要走，被高梦棠死死按住。
　　“万一鬣狗们寻找的东西，就在你身上呢？”高梦棠低声迅速说，“列车员已经带走三个人了，你要去送死，我也不拦着。”
　　听完这番话，贤王十一反而停住了动作。过了半分钟，他轻声问：“十二，你该不会，想救我吧？”
　　高梦棠有点不高兴：“当然了！我是一个善良的人！虽然你伤害过我，但我暂时原谅你了。不客气。”
　　商羽：“……你们首领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段颂：“适应一下吧。”
　　贤王十一没说话。他们在茅草屋里躲了半个多小时，列车员带着鬣狗回到火车上，又等了一会儿，火车鸣笛声响起。车要离站了。
　　“我们得回去了。”白介说着，蹑手蹑脚地走在前面开路。段颂等人也警惕地盯着周围。
　　高梦棠走在后面，贤王十一和他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列车员在寻找尸体。”贤王十一忽然说，接着是打火机咔吧一响，“尸体会被扔进乱葬坑。尸体在哪儿，玩家通关副本后，就复活在哪儿。”
　　高梦棠：“乱葬坑？不好好保存遗体，遗体腐烂，或者被野狗、乌鸦吃掉了怎么办？”
　　“遗体的自然腐烂可逆转，被野狗乌鸦吃掉的部分，无法被治疗。”贤王十一吐出一团白烟：“发生什么意外，玩家就在残缺不全的遗体里复活。黑塔不是疗养院，有一口气活着就不错了。”
　　“谢谢哦……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高梦棠问。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贤王十一快步从他身边走过时丢下一句，“我也是贤王。”
　　起初，高梦棠不明白“我也是贤王”这句话什么意思，但当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休息时，忽然想到：至高秩序制造贤王，就是要制造一个仁慈、善良、美貌、强大的偶像，供天下人崇拜。
　　每一位贤王被制造出来时，都是善良的。


第270章
　　“十二, 你见过肖缇恩么？”贤王十一问。
　　这两天以来，贤王十一首次展现交流的想法，高梦棠很开心：“当然了, 在阿普伦镇……”
　　“我是说你作为高梦棠诞生之前。”贤王十一说。
　　高梦棠：“我刚到表世界时, 见过他三次, 他以为他用玻璃珠骗过了我。”
　　“玻璃珠？”
　　高梦棠讲述了一遍他和肖缇恩的往事, 听完，贤王十一没什么表示, 他收拾着衣物和洗漱用品, 没再说话。
　　“别再偷听我和古神信徒谈话了。”贤王十一忽然说, “你不会从我口中知道什么重要信息，我们是敌人。”
　　高梦棠愣了一下，惊讶地瞅着他。贤王十一看他呆愣愣地样子, 不明显地笑了一下：“今天上午，在14节车厢。”
　　“你怎么知道？你听见了？”高梦棠问。
　　“你和你召唤物的位置, 在我眼中非常清晰。包括碎纸机、蔚乡尘、何罗、活灵人……林里死了，我很遗憾。”贤王十一的语气丝毫不见遗憾, “这也是我的底牌之一, 我告诉你, 当做酬谢。”
　　“感谢你送给我肖缇恩这么能干的手下。”贤王十一露出独掌全局似的自信笑容, “没有他, 我不能这么快复活。”
　　高梦棠闷闷地“哦”了一声，隔了一会儿, 他小心地试探了一下：“其实我们不一定要做敌人。你非成为贤王十四不可么？”
　　贤王十一的回答是岔开话题：“你先洗漱。我还不着急。”
　　他只是客气一下，但高梦棠不把贤王十一当外人，他和朋友之间从来没有什么“客套”，高梦棠真以为贤王十一“不着急”。
　　高梦棠进了浴室后, 贤王十一把叠好的睡衣放在身边，坐在床边，等了20分钟。
　　等了40分钟。
　　60分钟、90分钟、120分钟。
　　高梦棠慢擦身体乳时，清晰地听到贤王十一“啧”了一声，吹头发时，贤王十一朝卫生间探头看了看。
　　然后是泥膜、红光梳、精华喷雾……高梦棠抹护发精华时，贤王十一终于忍不住了。
　　“您在卫生间进行化学实验么？”贤王十一冷冷地盯着他，“一晚上的时间，够您洗个澡么？”
　　高梦棠很无辜：“你不是说你不着急么！”
　　贤王十一：“……两小时，炖人肉都该炖熟了。”
　　“奥。”高梦棠拿着护发精华面膜爽肤水乳液面霜……等十多瓶东西，挪到卧室，把他的瓶瓶罐罐一股脑放在贤王十一摊开的书本上。
　　时间来到凌晨两点，高梦棠惦记着“2:00-6:00禁止去其他车厢”的规则，探索之心蠢蠢欲动。
　　这四个小时，会发生什么？高梦棠搬了一把凳子，摆在包厢门边，一手用双球滚轮搓着脸，另一手掀开挡着门玻璃的窗帘，从缝隙中偷看。
　　狭窄的走廊仅容一人通过，毫无藏匿之处，此时空无一人，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条走廊实在乏味，高梦棠揉揉眼睛，正想回床上睡觉，忽然，车厢尽头闪过一道黑色影子。
　　高梦棠瞬间清醒，又吃了一颗护眼蓝莓，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影出现的地方。
　　那绝不是幻觉，因为，接下来的数秒钟，黑影出现了数次，起初是6节车厢和7节车厢连接处。
　　第二次出现，在7号房间门外
　　第三次出现，离高梦棠很近了，在4号房间。
　　高梦棠挪了一下小凳子，专注地盯着，下一秒，视野被一片黑色侵占。抬头一看，一张怪异的脸，倒悬在玻璃外。
　　眼睛在下，嘴巴朝上。皮肤血红，眼仁全白。怪物伸出细长的分叉舌头，隔着玻璃，舔了一下高梦棠的脸。
　　高梦棠手里还拿着按摩仪，圆形按摩头杵着他的脸颊。见状，高梦棠默默地拉好窗帘，搬起椅子挪到离房门比较远的地方，装作无事发生。
　　等了1分钟左右，再掀开窗帘一看，怪物已经不见了，它舔舐过的玻璃，结了一层薄霜。
　　系统：“您已发现屠夫【人皇九头】，好奇心过剩不是一件好事。或许，您不该看见他。”
　　……这个副本也有屠夫！
　　高梦棠深呼吸数次，平复一下心情，再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了。他点上香薰蜡烛，爬进被窝里睡觉。
　　被屠夫吓精神了，不困。
　　“隗花，你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高梦棠掀开被子坐起来。
　　无人应答，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高梦棠的呼吸声。
　　“向日葵？”
　　“贤王十一！”
　　还是没有回应。高梦棠心想，他这是再一次被讨厌了，贤王十一不愿意搭理他。高梦棠闷闷不乐地躺下，把被子都裹在自己身上。
　　两秒后，高梦棠倏地睁开眼睛。情况不对！卫生间里没有水声！
　　他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到卫生间门前，一脚踹在门板上。房间跟着震动了一下，门还没开。高梦棠单手握拳，黑色泥沼覆盖他的胳膊。
　　砰！
　　平地惊雷似的一声巨响，高梦棠连锤了三拳，才把卫生间的门砸开，只见贤王十一倒在淋浴间，双目圆睁，面色惨白。
　　高梦棠立刻打开淋浴间，想把贤王十一拖出来，手臂一伸进淋浴间，立刻感觉到不对劲。
　　淋浴间里明明只有贤王十一，但他的胳膊，却好像碰到了好几个人的身体。冰凉的肌肉下包裹着骨头，那触感无比真实、难以忽略。
　　但他此刻没心情考虑这些，先把贤王十一拽了出去，随后用黑色泥沼封锁住卫生间的门。
　　“你怎么样？醒醒！”高梦棠拍了拍他的脸，“何罗，碎纸机！救救你的主人啊！”
　　高梦棠喊了好几遍，碎纸机才缓缓从贤王十一的皮肤中渗出来，触手卷住他苍白瘦削的身躯，片刻之后，贤王十一眼睛一转，定定地看着高梦棠数秒。
　　“你的碎纸机真会偷懒，”高梦棠松了一口气，“我刚才叫了它好几遍，它才出来。”
　　贤王十一慢吞吞地坐起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缓了一会儿，轻声说：“不怪它。”
　　高梦棠：“你刚才遇到了什么。”
　　贤王十一：“死人。”
　　“诶？”
　　“这列火车上，全是死人。”贤王十一轻声说。
　　高梦棠：“碎纸机怎么不救你？你差点死了。”
　　“像碎纸机这种傀儡，要养在身边很久才能有感情。否则，它们只是听到指令才行动的机器人，我复活还不足半个月。”贤王十一轻叹一声，“对它来说，我只是一个输入指令的东西，你的笔记本电脑也不会管你的死活。”
　　贤王十一换上睡衣，背对着高梦棠躺下。
　　经过这一番折腾，高梦棠毫无睡意：“我刚才看到了屠夫，人皇九头。”
　　“嗯。”
　　贤王十一如此镇静，想来，他早就知道副本中有屠夫。高梦棠很想问一些关于这个副本的问题，可是贤王十一刚经历生死一劫，恐怕没心情回答他的问题。
　　“我睡不着，给你弹安眠曲吧。”高梦棠说。
　　贤王十一：“不要，我喜欢安静的环境。请你不要发出噪音。”
　　高梦棠：“我刚刚救了你，你宽容一点嘛，我吉他弹得还不错。”
　　“你救的是我，还是隗维？”
　　高梦棠哽住一瞬，他刚要开口，就听贤王十一无情地说：“我们已经是敌人了。”
　　“……”
　　“另外，告诉白介，有些东西不能拿，比如真主之目。”贤王十一说。
　　高梦棠：“真主之目是什么啊？拜托，别和我说谜语。”
　　这时，车厢中传来惨叫：“白介！白介！！！”
　　*
　　04包厢，赫仑和白介的房间。
　　“快看我偷到了什么好东西。”白介贼兮兮地一笑，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明玻璃眼珠。
　　赫仑：“这是啥玩意？”
　　“真主之目，古神信徒都要在它的注视下受洗。”白介举着玻璃珠，对着光线打量着，“我们和贤王十一躲进小房子时，我偷过来的。”
　　房间墙根底下，落了一圈厚重的灰尘。那是楚晦技能【非如此不可】的技能效果，可以消除NPC及环境的威胁。回到火车上，楚晦给每一个房间都施加了自己的技能，这样一来，他们不需要担心偏离事件。赫仑和白介的心情非常轻松。
　　“这东西有什么用？”赫仑好奇地问，“梦棠哥知道么？”
　　白介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告诉老大。真主之目的具体用途，我也不清楚，但我猜，这颗玻璃眼球可以洗脑。”
　　两个人研究了一会儿，除了这颗玻璃似的眼珠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外，再其它发现。
　　赫仑打了个哈欠：“解谜这种事，还是梦棠哥比较擅长。”
　　白介打了个更大的哈欠：“睡觉？”
　　赫仑：“行。”
　　两个人不太死心，把真主之目放在两只枕头中间，躺下时，赫仑和白介都盯着这颗玻璃珠子看。昏暗的光线中，他们脸对着脸，目光相接。
　　相视时空气都是尴尬的，白介嘴角抽搐：“咱们俩男的，非得面对面躺着？你不觉得别扭？”
　　赫仑：“别扭极了。”
　　白介收回真主之目，一翻身，竟和一具血肉模糊的青灰色死尸面对面！他一瞬间头皮发麻，肌肉被冻住一样的冰凉。
　　死尸瘦长的手指，轻轻扶过白介的眉心，霎时间，额头处疼得仿佛要裂开，白介捂着脑袋，他想呼救，嗓子中却只发出“嗬嗬”的微弱声音。
　　赫仑熟睡中，被挣扎的白介踢了好几脚，他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扭头一看，白介正捂着脑袋挣扎抽搐。
　　“白介！白介！！”赫仑大喊，“你怎么了！”
　　他手忙脚乱地往白介身上浇治疗药水，却毫无效果。白介已七窍流血，双目赤红，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响，舌头都被他自己咬掉了一截。
　　那根本不是可以忍受的疼痛，白介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可是他没力气。
　　只要能结束这种疼痛，怎样都行，怎样都行，怎样都行……
　　眼珠中的血管爆开，血红蔓延整个眼球，白介的十指把自己的头皮扣出了十个血窟窿，他全身僵直，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
　　房门唰地被打开，高梦棠闯进来：“白介！”
　　“老大……”白介用最后的力气说，随后，整个头部嘭一声炸开。
　　无头的尸体倒在床上，十指还维持着抓挠的姿势。
　　鲜血溅到赫仑脸上，他错愕又茫然地瞪着这一幕。
　　“我已在绝望中随遇而安，你又为什么一厢情愿？”房间中，一道怪异、尖锐的声音久久回荡，“一切都是谎言……你走你的窄门，我做一个看不到苦难的盲人。”
　　白介死了。
　　10分钟后。
　　白介（活灵人版）委委屈屈地缩在高梦棠怀里：“老大，刚才有一具尸体摸了我额头一下，我头特别疼。然后，我就死了。”
　　“楚晦的技能没起作用么？”段颂沿着房间走了一圈，踢脚线附近还落着厚厚的灰尘，“不应该啊，技能效果还在，环境危害不该伤你性命。”
　　一般情况下。楚晦的技能可以消除来源于NPC和环境的威胁。如果来自NPC或环境的危险特别高，楚晦的技能将被破坏，房间中的灰尘不会如此完好。
　　危险源不是NPC或环境，那么，白介受到伤害，还剩下两种可能：施加伤害的是其他玩家，或白介自己。
　　“这更不可能了，案发现场只有赫仑，他不会伤害白介。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段颂掷地有声，胸有成竹，一只手指向白介，身边似乎响起了名侦探破案的BGM：
　　“白介，你杀了你自己！”
　　白介：“……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高梦棠想起贤王十一的话：这列火车上，全是死人。他摆弄着真主之目，若有所思：“这列火车不对劲，肯定不是活灵人会造成偏离事件这么简单，我们应该调查一下这列火车背后发生了什么。”


第271章
　　凌晨两点多, 所有玩家聚集在05号房间、高赓和蔚乡尘的卧室。
　　“赫仑、段颂、林里、白介，目前你们四个遭遇了偏离事件。”高梦棠打开自己的速写本唰唰唰记录关键信息，“你们详细地回忆一下, 偏离事件发生前, 你们经历了什么。”
　　顿了顿, 高梦棠又给出新的引导：“重点回忆一下偏离事件发生前, 你们的情绪起伏。”
　　段颂的推论“白介杀了他自己”虽然离谱，却是排除法之后唯一的答案。
　　楚晦的技能没有被打破, 危险源不是环境和NPC, 也不可能是其它玩家。剩下的可能性, 只有玩家自己了。
　　“偏离事件发生前，你们的精神值有大幅降低么？”高梦棠问。
　　赫仑、段颂、白介齐刷刷地摇头，林里盯着地板发呆。
　　“哥, 我当时和你一起吃饭，我们聊到晚上去酒吧, 然后我吃下了一块蛋糕。”赫仑说，“这是我能回忆起的全部。”
　　段颂：“我想换一套漂亮的衣服去吃早饭。”
　　白介：“我琢磨着真主之目在副本中有什么用。”
　　“林里呢？”高梦棠转头看向角落处的某人。
　　林里：“……”
　　算了。
　　想去酒吧、想换一套漂亮的衣服、想真主之目有什么用……找不出规律的答案。
　　“或许, 我们的方向错了？想做什么事, 就会遇到危险的话。那我时刻想杀了贤王十一呢。”商羽打了个哈欠。
　　高赓一本正经地说：“我时刻想和弟弟一起玩。”
　　其他人无语地瞅着黏在一起的兄弟俩, 这让高梦棠小脸一红。
　　“哦, 对了, ”商羽又打了一个哈欠，“林里遭遇意外的时候, 是中午。我给她带饭，问她想吃什么，林里站在镜子前傻笑。”
　　傻笑？林里总是面无表情、目光空洞、恍若梦游。高梦棠等人认识林里快半年了，从没见她笑过。
　　高梦棠连忙问：“她笑什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 ”商羽说，“当时，林里刚洗完澡，卫生间的镜子蒙了水汽，她在镜子上画了一张哭脸，然后对着那张哭脸，慢慢地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说着，商羽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下林里的表情，像石头被劈出裂缝，僵硬的肌肉缓缓移动，变成笑的模样。
　　“我问林里吃什么，林里竟然开口说话了，”商羽的表情恢复正常 “她说了一串数字。”
　　高梦棠：“什么数字？”
　　“4782969，我没记错的话，是这串数字。”商羽困得哈欠连天，“你们的电话号？”
　　高赓：“9的7次方等于4782969。”
　　“哈？”段颂大惊，“你怎么知道？”
　　高赓：“乘方是初中必修内容。”
　　但随口说出9的7次方，这合理么！
　　“打住，先别想林里的预言，她的预言是最难猜出来的谜语。”高梦棠把话题拽回偏离事件上，“林里当时在笑，她心情还不错，对吧？”
　　商羽：“如果她的情绪表达和正常人一样的话，我想她是开心的。”
　　“你们呢？”高梦棠看向赫仑等三个人，“你们遇到偏离事件时，心情如何？”
　　三个人对视片刻，灵感的闪电在某一瞬间击中他们的大脑，他们产生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很想和梦棠哥跳舞，”赫仑假装没看到高赓凛冽的眼神，“想到扶着梦棠哥的腰在舞池中旋转，我就感觉很开心。”
　　段颂：“我换衣服时，在衣柜的镜门上看到我漂亮的肌肉，非常开心。”
　　白介：“我为偷到了真主之目而窃喜！”
　　听他们说完，高梦棠一砸自己的手掌心：“这不就发现规律了嘛！遭遇偏离事件前，你们很开心！”
　　按照这个思路分析，爱德华皇家列车很邪门，车上的某些东西，见不得别人好，看到别人幸福快乐，就要攻击他们。
　　但这只是归纳推测，想要验证这一结论，最好从火车的背景故事入手。高梦棠拿出自己的车票，盯着“爱德华皇家列车”几个字出神。
　　黑塔副本往往和现实的某些事件有联系，如果他们知道这列火车的历史就好了。
　　玩家们又嘁嘁喳喳地讨论了好一会儿，遗憾的是，蔚乡尘根本不知道木槿公国附近通了火车，赫仑、白介、段颂历史不及格。高梦棠搜刮了脑中所有知识，找不出半点和爱德华皇家列车相关的内容。高赓的一路竞赛保送，一节历史课都没上过。
　　最后，众人向商羽投来希望的目光。
　　“别看我呀，我接受的是古神信徒的教育，通用语的字都不认几个。”商羽大咧咧地靠在沙发里，“不是有个等待拯救的可怜虫么？他很博学，去问他吧。”
　　高梦棠立刻使用超度技能，脚下出现淡蓝发光的重叠双十字架。很快，他的身体在光芒中消散。
　　*
　　“阿维！”高梦棠在01包厢找到隗维。
　　隗维正坐在桌边，支颐望窗外的夜色，闻言，他转过头：“盲者阁下，您不在房间里，遇到什么意外了么？”
　　高梦棠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紧紧拥抱片刻后，直奔主题：“阿维，木槿公国附近有一辆观光火车，你知不知道这列火车的历史？”
　　回忆片刻后，隗维摇摇头。
　　高梦棠不死心：“那真主142年发生了什么？帮我回忆一下吧，什么都可以。”
　　隗维不理解，但还是根据这些关键词，回顾了一些历史：“这段时间正属于宗改百年战争，天下大乱，中洲又闹了瘟疫，肃清军和16骑士军团跨洋远征，占领了南洲的大部分国家……”
　　他将一团毛线球似凌乱的历史娓娓道来，五分钟后，高梦棠困了。
　　“第三帝国建立……您在听么？盲者阁下？”隗维敲敲桌子，高梦棠条件反射地想拿出教材划重点。
　　又过了5分钟。
　　隗维：“……联合军反抗帝国失败，亡国之君爱德华下落不明……”
　　高梦棠瞬间清醒：“亡国之君爱德华？”
　　“嗯。怎么了？”
　　高梦棠：“我们所在火车，名字是爱德华皇家列车。”
　　隗维微微皱着眉：“叫爱德华的人有很多，在下也不知道是哪位爱德华。亡国之君爱德华的领地，不在南洲东北部，而在西洲腹地，如今的西洲首都嗟城附近。”
　　西洲首都嗟城，不就是肖缇恩老宅附近么？高梦棠感觉此爱德华就是他想了解的那一位，急切地问：“这位爱德华做了什么？”
　　“国家将亡，他自知无力回天，想和一众大臣以身殉国，”隗维轻轻笑一下，“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大臣们来到吊颈的地方，爱德华却人间蒸发。他没为历史做出什么贡献，却为历史留下一个笑话。”
　　高梦棠：“失踪之后呢？”
　　“在下不知。”隗维说。
　　这一次进入濒死之地的时间，明显比上一次短，高梦棠的身体逐渐变成半透明，他仓促地和隗维告别，穿墙回到05房间。
　　*
　　胸口一阵剧痛，高梦棠摔倒在床，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隗维跟你说了什么？”商羽问。
　　高梦棠脸朝下趴在松软的被子里，有气无力地复述了一遍从隗维口中得知的消息。
　　“亡国之君，爱德华，嗟城，古神教中心，离奇失踪，皇家列车……”商羽摸着下巴思考，这些条件乍一看相关性弱，仔细思考的话，存在着隐秘的联系。
　　白介：“难不成，肖缇恩流浪到西洲，遇到了亡国之君爱德华，把他忽悠到南洲，两人一起建立了这列火车？”
　　“562年前，按你们的纪年法，真主142年，古神教成立。”商羽补充。
　　火车轨道均铺设于表里世界交界地。四周荒无人烟，起不到运货载客的作用。对外，宣称是观光列车，可这附近又没什么好景色。
　　最有可能的情况：爱德华皇家列车与古神教成立密切相关。
　　“梦棠哥，你的脸色不太好。”赫仑关切地说。
　　高梦棠胸口还是很疼，他哼唧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一次进入濒死之地，时间更短，还有不良反应。看来，濒死之地不是他想去几次都可以的。
　　凌晨三点了，商羽提议先睡觉，明天再分析副本，白介笑话她作为古神信徒中的佼佼者，竟然这么忍不住困意。商羽用一句“你变成鬼了，当然不困”怼了回去。
　　“真主之目怎么办？” 白介讪讪地说，“这竟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怎么偷过来这么容易呢，贤王十一压根没想留着吧。”
　　白介偷窃的成功率，和许多因素相关：物品的稀有度、物主对该物品的喜爱程度等等。
　　真主之目只有一颗，稀有度很高，但白介轻而易举地偷了过来，说明一个问题：贤王十一不喜欢这东西，不得不带着罢了。
　　“他有什么用？”段颂用一根羽毛戳着玻璃眼珠。
　　高梦棠摇摇脑袋：“贤王十一不会直接告诉我。不过，我想真主之目可以成为调查火车历史的线索。我拿回我的卧室，明天问问贤王十一，他若不要，我们就留着。”
　　和队友告别后，高梦棠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卧室，躺在贤王十一身边。
　　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天蒙蒙亮，贤王十一换好正装，坐在桌边看书。
　　“喏，真主之目还给你。”高梦棠拿出玻璃眼珠，“你还需要么？它或许可以帮助我们调查爱德华皇家列车背后的故事，”他斟酌着用词，“但这毕竟是你的东西，我……”
　　贤王十一：“一颗玻璃珠而已，我不需要，你拿着吧。”
　　高梦棠打量着他的神色，发现贤王十一的注意力完全在书本上，对真主之目毫不在乎，于是悄悄把真主之目揣回自己兜里：“谢谢你咯。”
　　餐车提供的肉食，高梦棠吃不了，他从泡泡里拿了两个果冻橙当早餐，剥橘子皮时，房门被敲响了。
　　“乘客您好。请问您的携带了尸体么？”列车员鞠躬九十度，“这列火车不允许携带尸体，希望您将尸体交给我们，我们会帮您处理掉。”
　　高梦棠想到泡泡里白介和林里的躯壳，嘴硬道：“没有诶。”
　　列车员身后，面目可憎的鬣狗探出头，呲着灰黑色的尖牙，冲高梦棠哈气。
　　“乘客，希望您配合我们检查一下随身物品。”列车员直起腰，伸手要抓高梦棠，他的手指分明没有碰到高梦棠，冰瓯泡影却出现在他手中。
　　系统物品栏中，冰瓯泡影消失了。列车员竟能锁定并直接获得藏匿尸体的物品！
　　高梦棠心底一寒，连忙使用【侥幸护符】。小纸条出现，自燃成灰烬。列车员立刻像无事发生一样，双手将冰瓯泡影递给高梦棠。
　　“抱歉，打扰了。”列车员再次鞠躬，原地消失。
　　高梦棠长舒一口气，坐在床上，盯着门口发呆。
　　本以为逃过一劫，但是上午和中午，列车员又来了两次，他们要求高梦棠交出尸体。
　　“你们为什么要收尸？”高梦棠试图和他们交流，“尸体对你们有什么用么？”
　　“乘客您好，这列火车不允许携带尸体。”
　　高梦棠：“为什么呢？”
　　“乘客您好，这列火车不允许携带尸体。”
　　高梦棠：“……”无法交流的NPC
　　他把三张侥幸护符用光了。队友们知道这件事，纷纷把他们自己的侥幸护符交给高梦棠。
　　9名玩家，27张侥幸护符，用掉了4张，还剩23张。高梦棠数着那些小纸条，忧心忡忡道：“藏尸这件事，列车员查得特别严，这才第三天，我们的侥幸护符恐怕撑不到旅途结束。”
　　白介用拐杖敲了敲地板：“这算不上问题！别人的物品栏就是我的仓库，没有了就偷呗！”
　　高梦棠：“别人的侥幸护符也会消耗光呀。”
　　“那就尽早偷过来。”白介说。
　　高梦棠：“……”
　　另一边，高梦棠更好奇，列车员为何执意将遗体扔下车？他正考虑着这个问题，火车忽然明显地偏斜了一下。
　　房间里的小摆件乱飞，坐在床上的数名玩家被甩了出去，高梦棠的后脑差点撞到墙上，段颂及时冲过来，用手掌护住他的头。
　　“怎么回事？”段颂皱着眉头。
　　还没等玩家们回过神，第二次震动袭来，偏斜30°的火车，仿佛被一群人推了一下，一侧的轮子已脱轨，枕木弹开。
　　整列火车不可抗拒地侧翻。
　　高梦棠的脸埋在段颂的胸膛里，他用力地推着段颂，刚把眼睛露出来，又被段颂一把按了回去。
　　“学长，小心，”段颂语气严肃，“情况不太对。”
　　轰隆声、尖叫、扬起的灰尘。火车完全脱轨，靠着惯性侧面贴地滑行了数百米，段颂抱着高梦棠，摔在破碎的玻璃窗上，后背的衣料立刻被划破，段颂顺势把衣服脱下来，包住高梦棠的头。沉重的实木床朝他们砸下来，段颂一脚将床踢碎。
　　“喂！”高梦棠的声音隔着一层衣料，闷声闷气的，“挡着我的眼睛干什么！”
　　他扯下衣服，抬头一看。火车已停止滑行，玩家们狼狈地摔在火车侧立面。散落的行李还扑簌簌地往下掉。
　　白介呆愣愣地坐在窗帘上，吊灯在他头顶晃来晃去，光线让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我看到了，”白介声音颤抖地说，“死人、这列火车里全是死人！”
　　火车侧翻时，白介清晰地看到，原本宽敞的房间中，挤满了灰青的死尸。他们肩膀挨着肩膀，脑袋挤着脑袋。皮肤溃烂、肢体畸形、五官模糊。
　　他们的动作好像在欢呼，表情却很悲伤，嘴巴一张一合，重复说着什么。
　　其他人诧异又困惑地盯着白介。
　　“我什么都没看到。”赫仑说。
　　商羽、段颂、高赓纷纷表示他们也没看到。
　　“梦棠哥，你呢？”赫仑问。
　　高梦棠：“段颂一直按着我的脑袋！我只看到他衣服上的蕾丝边！”
　　段颂嗫嚅着说：“我怕你受伤嘛。”
　　“我看得很清楚，这绝不是幻觉。”白介坚定地说，“很可能，活灵人才能看到那些死人，林里，你看到了吗？”
　　林里：“……”
　　“鄙人也看到了。”半世纪孤魂蔚乡尘说，“他们的服饰真令人怀念啊，那是500多年前的风格。”
　　白介补充道：“他们充满怨念地欢呼，看起来像复仇成功，而且，反复喊着一句话，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不过，根据口型推测，他们说的是：那就一起去死。”
　　一起去死？和玩家么？列车上的乘客在500多年前就死了，为什么对玩家们充满怨恨？
　　高梦棠暂时不去想这些，他用力一跃，拽着门框把自己拉上去，打开另一侧的窗子，逃离火车车厢。深呼吸数次外面的新鲜空气。
　　不远处，贤王十一早就出来了，他看起来很镇定，站在车厢上，慢吞吞地点着烟。
　　高梦棠小心翼翼避开其他抓着窗框的手，走到贤王十一身边：“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么？”
　　贤王十一扫了他一眼：“死亡人数超过51人，火车脱轨。你不是已经偷听到了么？”
　　高梦棠：“额……”
　　“你以为我知道你偷听，故意放出假消息迷惑你？”贤王十一冷笑一声，“昨天我所说的一切，均为事实。片面的事实。十二，对付你，我不需要费尽心机。”
　　他这是不高兴了，高梦棠选择立刻在他眼前消失。这时，其他玩家也陆陆续续地从车厢里爬出来。
　　列车员发挥他们的特长：深鞠躬道歉。
　　“各位乘客，我们会尽快修好火车，没有为您提供一个完美的旅途，我们深感歉意……”
　　玩家们懒得对人工智障似的NPC发脾气，各自找了一块草地休息。
　　【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玩家第一次死亡会变成活灵人，因此，玩家列表大部分头像都是亮着的，只有变成活灵人后再次死亡的少数玩家，头像变成灰白，且被改了一个红印章【绝罚】，这导致玩家们也不知道具体有几个活灵人。
　　“啥叫绝罚啊？”赫仑说，“淘汰么？”
　　白介：“绝罚是天主教术语，古神教借用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开除教籍。”
　　副本用“绝罚”这个词代替“淘汰”，肯定不是为了展示词汇量。副本、火车、车里的死人，包括绝罚一词，定有其寓意。
　　“盲者大人，你还好吧！”楚温带着楚晦跑过来，寒暄一阵，他有点担忧地说，“今天是旅途第三天，晚上6点，就要去参观景点了。”
　　高梦棠展开行程表一看，第三天的参观地点，名为【裂石教堂】，参观内容行程表上没写。
　　楚温左右一瞟，凑在高梦棠耳边，小声说：“今天早上，我在餐车吃早饭时，无意间偷听到古神信徒们的谈话，他们说乘客要在裂石教堂通过一次考验。”
　　“考验的内容是什么？”高梦棠问。
　　楚温摇摇头：“我不知道，但那些古神信徒笑得不怀好意。这次的考验恐怕很难。”
　　现在是下午两点，列车员说，后半夜才能修好火车。
　　高梦棠拿出真主之目反复打量：“火车上发生的事，大约和古神教有关。我们提前去裂石教堂看一看。”


第272章
　　列车脱轨的地方, 距离裂石教堂大约有20千米。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光芒照不透牛奶似的浓雾。天气闷热潮湿，步行30分钟后, 高梦棠一头波浪卷毛沾了湿气, 变成一个圈一个圈的小卷, 永远上扬的嘴角也耷拉下来了。
　　步行1小时后, 高梦棠开始意味不明的哼哼，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地里：“嗯……或许有摆渡车呢？”
　　商羽：“嗯……或许有四匹天域白马拉着晶莹剔透的南瓜马车来迎接我们的小王子呢？”
　　高梦棠：“……”
　　然而, 代步车真的出现了。不是洁白无瑕的南瓜马车, 而是鬼气森森的人力敞篷车。拉车的人蒙着黑斗篷, 看不清样子。
　　“盲者？”坐在车上的人探出头，是个寻常模样的少男，穿着古神信徒的黑斗篷, “你们也要去裂石教堂么？我送你们一程吧！”
　　高梦棠的眼睛瞬间亮了：“好诶好诶！只是，你这车……”
　　看起来实在像隗维常坐的敞篷车, 至于拉车的人，高梦棠悄悄打量了一眼, 也是黑泥人傀儡。
　　见高梦棠起疑, 少男连忙说：“贤王十一也要带着古神信徒去裂石教堂, 他给我们安排了车辆。我先走了一步, 这才追上你们。你要不信我也没什么, 我这就走。”
　　说着，人力车夫加快速度, 高梦棠调用所剩无几的力气追上去：“别走哇！带上我！”
　　高梦棠和贤王十一住同一间卧室，贤王十一想陷害高梦棠的话，每天至少100次机会，用不着大费周章。
　　坐上人力车, 两腿一伸，高梦棠重新拥有了笑容：“谢谢你呀。但你们不应该恨我么，为什么带我坐车？”
　　少男腼腆一笑：“我是个小人物，跟着谁都是捡一口饭吃。您这么善良的人，跟着您更容易捡到好吃的。对了，我叫柳小谦。”
　　除了高梦棠，剩下的人都对柳小谦抱有敌意，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个劲地瞟着车上的两个人。
　　“让你哥哥和你一起坐车怎么样？”柳小谦提议，“我看你们的感情很好。”
　　“我和我弟弟感情的好坏，用不着你来评判。”高赓说罢，换了一种语调，“弟弟，我抱着你走吧？不坐他的车。”
　　高梦棠：“才不要！”
　　吃了一颗钉子，柳小谦后半程不怎么说话了。抵达裂石教堂时，是下午四点半。高梦棠充满活力地从人力车中跳下来，白介则捶着自己酸痛的小腿。
　　“哥特式教堂，古神教的标志性建筑。”商羽眯着眼仰望面前的阴沉建筑，耸立的尖顶隐匿在云层之中，浓雾之中，这栋建筑恍若悬浮在湿润的土地之上，成为一级连通天地的台阶。
　　沉重的石门，需要两个人合力才能推开，教堂内空无一人，尖顶玻璃窗和穷顶上绘制了上百幅图画。
　　看到美术作品，高梦棠立刻切换到专业模式，教堂这样的建筑中，壁画、玻璃画都起到叙事作用。这里一定隐藏着副本线索。
　　教堂中的绘画作品的整体风格有些哥特暗黑风，低亮度低饱和，阴影重线条粗，略显粗糙但足够引人注目。
　　入口左手边，第一幅彩色玻璃画，绘制了一块裂成两半的石头，石头的裂缝处喷出一股淡紫色的漩涡状烟雾。
　　第二幅画，漩涡状紫色烟雾高悬于天空中，歪歪扭扭的黑色高塔在地面上建起。
　　第三幅画，黑塔塔林之外，多了一圈宏伟的城墙。
　　“里世界的历史……”高梦棠自言自语似的说。
　　不难猜出，漩涡状紫色云雾代表至高秩序，在它的统治下，里世界建起黑塔，并用高墙隔绝月亮生物和暗影生物。
　　更让高梦棠在意的是，至高秩序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那这块被分为两半的石头，难道是……
　　他继续往下看，一代代贤王登基，一次次地修筑高墙。最后一幅玻璃画中，释放至高秩序的那两块石头再次出现。
　　标志着XI的贤王，左手握着一块石头，并将右手的石头探进空气中的一道裂隙中。祂脚边，还有一块石头，和祂左手握着的那块石头完全一样。
　　果然，那被分成两半的石头，就是终焉之石和腐生之石。贤王十一将腐生之石送到了表世界，终焉之石雕刻成高梦棠本人。
　　至于祂脚边的那块石头，则用来欺骗至高秩序。房间角落处摆着一面落地镜。
　　“新世界。”贤王十一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他也望着这幅玻璃画，目光停留在镜子中映出的景象上。
　　这幅玻璃画整体风格阴沉，充满了阴谋般的诡谲。镜子中映出的，却不是昏暗狭窄的地下室，而是一群人在废墟之上忙碌工作。
　　虽是废墟，但废墟中开满五颜六色的小碎花，瓦砾间果树蓬勃生长。镜中的图画色彩鲜亮线条清晰，给人以充满希望的愉悦感。
　　废墟中有一块淡蓝色的石头，阳光恰好照在那块石头上。
　　“终焉之时，腐生伊始。”贤王十一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腐生之石同时拥有毁灭与重生的力量，毁灭一个混沌的世界，在废墟之上重建家园。”
　　裂石教堂让贤王十一心绪起伏，他不急不缓地追忆了许多往事，听众是高梦棠，他也只能向高梦棠诉说。
　　终焉之时象征秩序，腐生之石象征混沌。这两块石头被长久地藏匿在黑塔零深处。
　　里世界塑造成只有真善美的天国后，至高秩序将用终焉之石寻找其他混沌的宇宙秩序。
　　腐生之石象征着毁灭与新生，找到新的混沌秩序后，至高秩序将用腐生之石毁灭那个世界，并在废墟之上建立新的秩序，使这个世界重生。
　　至高秩序的终极目的，即是批量化地生产终焉之时和腐生之石，不断地打破充满苦难的世界，创造一个又一个天国，最终成为宇宙的拯救者。
　　“蓝星的表世界，是至高秩序要拯救的第一个目标。”贤王十一嘲讽地一笑，“可惜，至高秩序还没迈出拯救宇宙的第一步，就变成了一滩烂泥，只会空想的可笑神明。”
　　高梦棠垂着眼睫：“你真的认为，将整个表世界游戏化，就是美好的新世界么？”
　　贤王十一嗤笑：“当然不。”
　　高梦棠也笑：“对嘛……”
　　“所有世界都是一样的烂，”贤王十一不等高梦棠说完，“现在的表世界和游戏化后的表世界，区别只在于，表世界游戏化后，我可以成为天底下唯一的王。”
　　高梦棠的目光逐渐黯淡，有些落寞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成王呢。”
　　这不是高梦棠第一次问贤王十一这个问题，以往，贤王十一的回答是“你去问那太阳为什么要亮”。
　　然而，这一次，贤王十一沉默数秒，烦躁地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想这样做，这就是唯一的原因。”
　　他转身离去。望着那病鹤似的背影数秒，高梦棠轻声说：“你比至高秩序还要恶劣啊。”
　　贤王十一背影一顿，偏过头，狭长的眼睛眯起，危险地盯着高梦棠。
　　高梦棠心一横，继续说下去：“至高秩序相信一切将归于真善美的秩序。可你根本不相信乌托邦的世界，却还要将表世界游戏化，这根本不是你发自内心想做的事。”
　　贤王十一压低了声音：“我不需要你的认可。”
　　“但是，你需要自己的认可，”高梦棠小心地牵起贤王十一的衣袖，“你作为贤王十一时，被至高秩序操控。如今你已复活，至高秩序已腐朽，你又在被什么操控着？为什么执迷不悟？”
　　贤王十一凶戾的表情中，出现一丝茫然，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先听到系统的声音。
　　“我的主人，您不要动摇，”系统说，“里世界的死者、五百年求索的古神信徒、蛰伏于黑暗的昙花岭、肖缇恩的亡魂，包括我……都在期待您建立一个新世界，”
　　“您是至高至洁的圣人，您应该成为最后一位放弃的人。”
　　——你是最接近完美的贤王，至善秩序的一丝希望，只有你能抓住。至高秩序曾对贤王十一这样说。
　　系统：“不要理会高梦棠，最需要你的，是我们，渴望新世界、信仰者你的虔敬者。”
　　——不要理会反对的声音，最需要你的，是亟需拯救的混沌的宇宙。
　　“主人，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不要让我失望。
　　贤王十一的银灰色头发被风吹乱了，拂在他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上，他轻笑了一声：“我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做。”
　　他抽回自己的袖子，如岩浆般翻滚的赤红眼眸，此刻冷却了下来，像凝固的暗色岩。
　　高梦棠久久地站在原地发愣，直到商羽的低语打断他的思绪。
　　“别试图感化他了，大善人高梦棠，”商羽说，“就算贤王十一放弃了执念，但古神信徒五百年的十代传承、表里世界千万生灵的渴求，把贤王十一架弄到现在的位置上，他怎么可能放弃。”
　　高梦棠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如果贤王十一彻头彻尾的自私、邪恶，他完全可以抛下所有追随他的人，走向另一条铺满阳光的路。可惜他不是这样的人，为了他人的期盼，他也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
　　晚上六点，裂石教堂附近刷新了一批NPC，他们身上笼罩着一层令玩家讨厌的金光——他们也是金身NPC
　　这群NPC身披教会的华丽长袍，规行矩步，庄严肃穆地走到教堂的管风琴前，开始说一些场面话，大致是古神信徒的追求，新世界降临时的美妙图景之类的话。
　　高梦棠听得直打哈欠，神职人员说一句，白介就要冷笑一声。
　　长篇大论持续了1个多小时，古神信徒们眼含热泪地鼓掌，把非信徒玩家们吓了一跳。
　　“结束了吗，”赫仑猛然从瞌睡中惊醒，“我想回卧室睡觉。”
　　“皈依正途吧！迷路的孩子们！”神职人员用唱歌似浑厚的声音说，“世人罹患苦难，唯有信主得救！”
　　古神信徒齐声高呼：“赞美真主！超绝万物！”
　　赫仑又被吓了一跳：“这次结束了吧？”
　　“哦，没有。”商羽面无表情道，“神职人员刚才那段话，意思是，现在信古神也不晚，排队盖个章，你就能成为古神信徒的一员。”
　　她说话时，已有许多穿着风衣和牛仔裤的人，在神职人员面前排队。修士手持一个长柄的印章，解下他们的衣服，在左胳膊烙了一个黑色的倒六芒星印记。
　　赫仑惊讶地瞅着这一幕：“接种疫苗呢？”
　　“烙上倒六芒星，你就是古神信徒了。”白介撸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他的倒六芒星印记，“我也有一个，这东西失活了，但是洗不掉。”
　　楚温和楚晦打量着周围的情况，忧心忡忡地问：“盲者大人，我们也去烙印一个古神印记怎么样？我感觉，这个副本更偏向古神信徒。”
　　如果烙印能洗掉，高梦棠不介意去印一个，就当纹身贴了，还挺有趣的。
　　“可是印记洗不掉。”高梦棠说。
　　楚温有点焦急：“洗不掉又怎样，信不信神还不是在一念之间。有了这个印记，就当护身符了，能减少一些古神信徒对我们的敌意。”
　　“信不信古神倒是次要的，”高梦棠：“重要的是，我觉得我的胳膊很漂亮啊，我不想让它多一个洗不掉的印记。”
　　楚温：“……？？？”
　　他对美没有如此追求，拉着弟弟一同去排队接受赐印。
　　剩余的50名玩家，仅有20名左右不是古神信徒，大多数的人都选择给自己加个章。
　　“你不去么？”高梦棠小声问贤王十一，“隗维的胳膊上可没有倒六芒星。”
　　贤王十一旁若无人地在教堂里吸着烟，闻言，轻笑一声。他们不明白贤王十一笑什么，直到，所有人盖完章。
　　“保持仇恨，仇恨每一位身陷混沌的人。”神职人员高声说，“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商羽和白介脸色一变。
　　“我们要喝敌人的血，吃敌人的肉。”神职人员高声宣判，“杀死不信主的人，分食他的血肉！”
　　玻璃珠从神职人员宽大的袖袍中掉落，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仿佛魔鬼的童谣。
　　教堂的地板亮起倒六芒星的标志，光芒融入每一位信徒左肩的印章。
　　“这一仪式可以强化古神信徒的力量，”商羽低声迅速说，“我觉得大事不妙，我们应该快点跑。”
　　破空之声乍起，高梦棠身边的一个人，被扭断了脖子，鲜血染红了高梦棠半边衣袍。
　　古神信徒们的斗篷如乌鸦张开的翅膀，他们群聚而来，撕扯着那个人的血肉，用手抓着，直接生吃下去。
　　火车内禁止互相杀戮，火车之外发生的事，列车员可不会管。
　　“跑！”段颂拦腰抱起高梦棠，全力往外冲。
　　*
　　“九千岁，我，我们也成了您的追随者。”楚晦怯怯地开口。
　　楚温急切地说：“让我们为您效力吧！我们还取得了高梦棠那小白脸的信任！”
　　进入副本的第一天，楚温和楚晦就想接近贤王十一获得庇护，奈何贤王十一不搭理他们。
　　如今，他们获得了古神印记，事情或许有转机。
　　烟雾缭绕中，贤王十一用眼角瞥着他们，面无表情的模样，看不出他心中的情绪。楚温和楚晦更加慌乱。
　　“我们愿为您肝脑涂地！”楚温颤抖地说。
　　为九千岁肝脑涂地，和为盲者肝脑涂地，又有什么区别？这样来回折腾，分明是墙头草，见风倒。这样的人只想着自己活命，才不会卖命。贤王十一鄙夷地想着，脸上却露出标准的、宽容一切的微笑。
　　“欢迎你们，迷途知返的人。”贤王十一轻声细语地说。
　　楚温恭敬地垂着头：“主人，您需要什么帮助，我们愿意奉献一切。”
　　啧，又是这种话，你们这些人，能帮上什么忙？贤王十一心想，语气仍然温和：“我正找机会杀了高赓，让他魂飞魄散。”
　　楚温困惑：“杀了高赓？主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是高梦棠？”
　　将表世界游戏化，本质是制造一个足够大的结界，笼罩整颗星球。然而，终焉之石有破坏结界的力量。
　　终焉之石的杂质，演化为高赓。他的存在，势必会影响到表世界游戏化的进程。但贤王十一懒得和他们解释。
　　“你们不需要知道真相，”贤王十一轻慢地说，“因为我不需要你们。”
　　楚温和楚晦惊慌失措，吭哧了半晌说不出什么话。
　　“主与你同在。”贤王十一扔下烟头，毫不留恋地掠过他们的肩膀，走出鲜血横流的碎石教堂，独自离去。
　　*
　　“快！我送你们一程！”柳小谦冲高梦棠等人招手，“坐我的车！”
　　“你不会真以为柳小谦是什么好人吧？”商羽甩出一副爆炸牌，挡住古神信徒们的一次攻击，“高梦棠，你刚才也看到了，古神信徒对我们的敌意有多大！”
　　小苍兰在一群黑色的长袍中穿梭，她手中的相生阴阳黑白双刀，被月光一照，寒光闪闪。
　　“我知道，我只是很累。”高梦棠呼吸急促，“快跑，跑到火车上！”
　　“知道就好。”商羽一张扑克牌甩到柳小谦脖子上，瞬间将他的颈动脉割破，血如喷泉，柳小谦瞪着眼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柳小谦苍白的皮肤，渗出黑色半透明胶质物体。果冻似的东西，融合在一起，分明是碎纸机的触手！
　　“呵呵呵呵，被发现了？”
　　“柳小谦”再度站起来时，已变回了闻人夜的模样，他阴沉沉地勾起嘴角：“主人的易容技能，高梦棠，你能看出破绽么？”
　　高梦棠确实没看出来，而与此同时，闻人枭也围了过来，他的领口中，也探出几条碎纸机的触手。
　　黑漆漆的信徒们，在闻人夜和闻人枭身后聚集，虎视眈眈地盯着高梦棠等人。
　　“主人想杀了高赓，”闻人枭说，“高梦棠，你滚远点，我们今天晚上饶你一命。”
　　高梦棠坦诚地说：“凭你们好像做不到这一点。”
　　叮咚、叮咚。玻璃珠敲击的声音。人群自动分开，翻飞的漆黑长袍间，是一道穿着白西装的清瘦身影。
　　“我赞同，”贤王十一双臂环胸，歪着头，笑盈盈地说，“所以，我与他们同在。”
　　闻人夜和闻人枭连忙说：“主人，我们没能杀了高赓。”
　　“我有眼睛，我看到了。”贤王十一笑着说，他也没指望这些人能成什么事。
　　他手中，凝结出一条黑色缎带，毒蛇似的一抖，抻得笔直，锋利如刀。
　　贤王十一笑意更深：“将忧虑卸下给主，主必顾念你们。”
　　缎带刺向高赓，电光火石间，小苍兰怒吼一声，发动技能【惊悚守护】
　　脚下的土壤变成一片广袤的湖水。水中钻出漆黑的鬼影，那些影子站在玩家们侧后方，手持雨伞，伞下的细雨绵延不断。
　　雨水接触到的一切，都将被腐蚀。这一技能免疫几乎一切攻击。
　　黑色缎带瞬间断裂，掉在湖面蜷缩成一团，抖动几下，化作飞灰。
　　“哎……黑塔的身份卡技能，都是些删减版，远不如我自己的东西好用。”贤王十一叹了口气，他瘦长的五指抓握虚空，紫色的电流在指间跳跃，凝结成一把长矛。
　　——阿撒托斯之矛。
　　黑色泥沼覆盖湖面，升起屏障挡在高赓面前。与此同时，泥沼中伸出无数手臂，抓向贤王十一。
　　贤王十一完全不理会即将碰到他的手臂，握住阿撒托斯之矛，向高赓掷去。
　　阿撒托斯之矛在眨眼之间变为黑色，泥沼构成的防御墙，竟如纸糊的一般，直接被阿撒托斯之矛刺穿！
　　“弟弟，保重。”高赓用最后的时间说。
　　下一刹那，长矛化作黑色闪电，几番闪躲躲过惊悚守护的防御，噗嗤一声，刺穿高赓的胸膛。
　　暗紫色的电流和不明的黑色胶状物体如蛛网蔓延，瞬间将高赓吞噬。
　　嘭一声爆炸。
　　气浪将高梦棠等人掀翻，半分钟之前，还站在高梦棠面前的人，只剩下土地上一道焦黑的印记。
　　高梦棠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全身脱力地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难以置信地触碰那块焦黑的土壤。他的视线中，出现一双干净精致的褐色皮鞋。
　　“十二，我说过，对付你，我不需要费尽心机。”那熟悉的、听不出性别的柔和嗓音在头顶响起。
　　忽然下起了雨，天际砸下一道惊雷。雨水浸湿了焦黑的土壤。


第273章
　　“梦棠哥, 事情一定有转机！”火车中，赫仑焦急地原地打转，“高赓也是终焉之石制成的, 灵魂不死不灭, 他的灵魂肯定在贤王十一手中, 我们一定有办法, 你别哭！”
　　高梦棠被暴雨淋湿，此刻裹着一条毛绒绒的毯子, 头发还打着卷：“我也没哭呀。”声音颇为无奈。
　　他在更天真、更无助的年纪, 就经历了父母的死亡。如今, 他虽然伤心，但勉强能调理。
　　“现在认清现实了吧，贤王十一不是隗维, ”商羽握拳，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姿势, “燃起仇恨，反击贤王十一！”
　　高梦棠叹了口气：“恨？我可能没有唤醒这种情感的机制。”
　　贤王十一想将表世界游戏化, 高赓是他的阻碍。贤王十一非杀了他不可。
　　这些事, 高梦棠能想通, 也能接受, 他只是很难过。
　　商羽和白介, 对着真主之目研究来、研究去。这一天，他们有时间就会拿出真主之目看一看, 试图搞懂这东西有什么用。
　　“精神控制？”白介问。
　　商羽：“把它打碎？”
　　施展了无数术法，真主之目也没有反应，和玻璃没什么两样。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发现什么线索。
　　火车和轨道已修复, 晚上11点多，列车再次出发。高梦棠休息了一会儿，回到01号房间，把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收拾好。
　　发生了这样的事，高梦棠再善良，也接受不了室友是贤王十一。
　　高梦棠的瓶瓶罐罐、抱枕床单香薰和宠物兔玩具收走后，房间干净多了。
　　贤王十一没看到他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看书。
　　关门声轻轻响起，他才抬起头，望着干净整洁的房间，平淡的神情看不出情绪。只是，翻开的那页，一个小时还没读完。
　　高赓形神俱灭，连变成活灵人的机会都没有，他腾出了一个位置。高梦棠又搬回02号房间。
　　“学长，我很难过……”段颂吭哧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高梦棠却转向另一个话题，他像是自己问自己似的说：“阿撒托斯之矛为什么变成了黑色？”
　　贤王十一攻击时，高梦棠使用提灯鬼影阻挡攻击。但他清晰地看到，紫色的长矛，变成了黑色，随后轻松地刺穿了黑色泥沼铸成的防御墙。
　　“可能那支长矛是贤王十一制成的，在贤王十一手中，能发挥更大的威力。”段颂说。
　　这番解释说得通。裴加纳钻进被窝里，缩成一个团，呜呜呜地哭。冤家兔也团成一颗毛绒球，紧紧贴着裴加纳。
　　房间角落，小苍兰死死咬着牙，她很愤怒，但她不会表达，她握着相生，把实木地板划得乱七八糟。
　　相生一黑一白，黑刀斩杀亡魂，会不断积蓄力量，逐渐增强白刀的攻击力。代价是，只斩亡魂不斩生魂，黑刀能可能反噬主人。
　　副本中一大半人是活灵人，小苍兰刚才杀了很多人，黑刀处于反噬主人的边缘。商羽担心相生出问题，硬生生从小苍兰中扣出那把刀。
　　“我们该如何杀了贤王十一呢？”商羽往小苍兰怀里塞了一只毛绒玩具，“【最后一名死者】这个副本，显然是针对高梦棠设下的一个局。杀了贤王十一，才有可能破局。”
　　白介抓住一丝希望：“老大，你作为贤王十二时，不是看到了一些木槿隐修院中发生的事么？你回忆一下，我们找找办法。”
　　高梦棠合上眼，裹着毛毯，靠着床头：“我看到的只是一些既定的碎片，而且那些事是既定的未来，必然要发生，无法规避。”
　　“比如？”商羽问。
　　破碎的画面，即是回忆，也是未来，陆陆续续在高梦棠脑海浮现。
　　——面目可憎的死诞者倒在地上，他的眼眸仍黑白分明，不死心地盯着满目疮痍的战场。高梦棠从未见过那名死诞者，但可以肯定，倒下的死诞者，不是贤王十三。
　　——发光的骷髅头拖着一副没有小腿的身躯，手中紧握着段颂的巨剑，爬进浓雾之中。
　　——林里仰天狂笑，她的鹦鹉在空中以胜利的姿态盘旋，下一秒，被黑色缎带绞杀，魂飞魄散。
　　高梦棠的脸搁在膝盖上，闷闷不乐地说：“就是这些了。还有一个画面，阿维被刺穿了左胸膛，刺得好像挺深的，我看不到刀刃，只看到精美的刀柄。似乎是刀柄吧……血流了我满手，我记不太清了……”
　　“是隗维还是那该死的东西！”段颂激动地问。
　　“你小点声，这里的房间不隔音，贤王十一就在隔壁，”高梦棠小声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时我会很伤心。”
　　赫仑长舒一口气：“那不能是隗哥！如果死的是贤王十一，梦棠哥才不会伤心呢！”
　　高梦棠想抗议，但这时商羽开口了： “无论是隗维，还是贤王十一，都不会因为简单的心脏贯穿伤死亡啊。他们的自愈能力惊人。”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对抗贤王十一谈何容易，他自身的实力已足够强，控制着几乎不可能被杀死的碎纸机，背后还有贤王十三和一众古神信徒。
　　凌晨两点多，玩家们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高梦棠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哥哥被紫色电流和黑色流体吞噬后爆炸的场面。
　　“我出去散散心。”高梦棠坐起来。
　　段颂：“凌晨三点了，外面危险，我陪你。”
　　2:00-6:00，出现在其他包厢，会有生命危险。但就在这节车厢的走廊里散散步，吹吹风，应该没什么问题。
　　二人打开走廊里的窗，吹着风，望着紧贴着窗户闪过的漆黑树影。
　　“我见过屠夫人皇九头。”高梦棠小声说，“不知道今晚我还能不能见到它。”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滋滋的电流声，透过连接处门的玻璃望过去，一个身形诡异的怪物，出现在第7节车厢。
　　屠夫的脖子以下是正常人的模样，只是比普通人高大纤瘦。但是他人如其名，有很多头，脖子的形状像两个“出”字叠在一起，每一个端点处都长着一颗比常人大得多的脑袋。
　　人皇九头不需要行走，而是时时闪现。他从7节车厢的尾端闪了两下，来到6、7节车厢连接处。
　　“学长，我们要不然回房间？”段颂打了个寒战，“我怎么觉得人皇九头杀气腾腾的呢？”
　　高梦棠还没回话，就听到白介的声音。
　　“老大！我想到真主之目的用途了！”白介兴奋地跑过来，“快把真主之目给我！”
　　高梦棠的注意力被岔开，也没多想，把剔透如玻璃的眼球，放在白介手中。与此同时，电流声又滋滋响了两遍。
　　阴影将高梦棠、段颂二人笼罩，地面上，人皇九头的细长脖子，水蛇似的扭来扭去。他青灰色的大脸，悬在二人头顶。
　　高梦棠本能地感觉不太妙，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刚要溜走，更令他震惊的事发生了。
　　“白介”的皮肤融化、液体似的起伏，凝结成黑色的章鱼触手。
　　触手蠕动着缩回丝绸睡衣的衣领中，贤王十一的脸露了出来，他单手举着真主之目：“十二，你可真好骗。我还以为，拿回这颗玻璃珠，要费点功夫呢。”
　　段颂顿觉不妙，胳膊一伸，夹住高梦棠的两肋就要跑。而这时，人皇九头发动攻击，他的脖子骤然伸长，下颌打开成平角，血盆大口中密布着三排鲨鱼齿。
　　走廊狭窄，避无可避，段颂用手肘撞开04号房门，同时张开羽翼，包裹住他和高梦棠二人。
　　电流仿佛钻进耳朵里，鼓膜一阵刺痛，血腥气散开，但高梦棠和段颂都没有感受到疼痛，停顿数秒后，段颂张开羽翼，意外地发现，屠夫攻击的目标，不是他们两个，而是贤王十一。
　　九颗脑袋咬在贤王十一身上，与此同时，人皇九头的身体也被碎纸机的触手观察。
　　刺啦一声，屠夫的身躯被扯成碎片。尸块还没落到地面就像冰雪消融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皇九头，死了？
　　他们没心情考虑这个，段颂举起巨剑，对准贤王十一的喉咙，厉声大喝：“别过来！”
　　贤王十一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真主之目留给我们！”段颂仍大声喊。
　　抓着真主之目的五指攥紧，贤王十一偏过头，猩红的眼珠中是令人脊背发凉的怨恨。
　　这奇怪的眼神，让段颂怔了一下，握着巨剑的手跟着一抖。
　　贤王十一为什么这样？那种怨恨的神情，仿佛……段颂辜负了他一片好心。
　　段颂不敢再和他对峙，带着高梦棠闪进04号房间。赫仑和白介从睡梦中惊醒，瞪着他们：“发生了什么？！”
　　“我们差点被屠夫杀死。”段颂往椅子里一摔，“吓死我了。话说回来，那可是屠夫啊，会死的那么轻易么？”
　　高梦棠摇摇头：“听，怪物书旁白声响了。”
　　怪物书：[谎言！玻璃一样剔透，却能掩人耳目。玻璃一样易碎，刺进我们的皮肉！]
　　[■■■■■■■■■]
　　[■■■■■■■■■■■■■■■■■■■■■■■■■■■]
　　[……]
　　[从此，爱德华成为这列火车中一只半死不活的野鬼，他的愿望不过一死，却再也无法完成了。]
　　[因为，爱德华每次死亡，都会在另一条亡魂中复活。在真主之目的注视下，追忆着他想要以身殉国的那一晚]
　　[凌晨至破晓，他在列车中游荡，杀死所有试图逃离列车的人。]
　　[死者的坟墓旁，只应默哀，不应愉快]
　　[他在爱德华皇家列车留下了诅咒：死者身旁感受到快乐的人，都会被死者残留的怨气攻击。]
　　[诅咒在深夜最强大，那时，看不见的死者在500年前的列车中游荡，他们当中的每一位，都是爱德华]
　　[注：人皇九头可超度]
　　“凌晨2:00-6:00不能出现在其他车厢，因为屠夫会判定这个人想逃离火车，然后杀死他？”段颂推测。
　　高梦棠赞同地点点头。
　　他们之前猜测的“感受到快乐就会被攻击”，被怪物书中这些话证实了。
　　接触活灵人会遇到偏离事件，这件事不假，但不全面。
　　这列火车像一个移动坟墓，活灵人经过的地方，会留下“怨念”，怨念无处不在。这时，有人感受到快乐情绪，就会被具象的怨念攻击。
　　如果是晚上，情况则更加危险。因为怨念活跃，攻击力更强。
　　“在另一条亡魂中复活？这是什么意思？”段颂一边问，一边和共享了怪物书中的新信息。
　　众人正困惑时，高梦棠开口：“你们打开玩家栏看一看。”
　　初入副本，共101名玩家，这期间，有玩家被淘汰，系统给他们的头像印上了【绝罚】的印章。
　　高赓之死，形神俱灭，他没有绝罚印章，而是头像直接消失，玩家剩余100人。
　　如今，又有一个头像消失了，玩家栏只剩99个头像。
　　“人皇九头可以夺取任意一条亡魂，将这条亡魂转化为人皇九头。”高梦棠说，“理论上讲，人皇九头是杀不死的。”
　　消失的那个头像，就是被人皇九头转化的亡魂。白介迅速扫了一眼99个头像，笑了两声：“申不鸣被转化了。该！让他天天辱骂我！”
　　段颂：“贤王十一是不是有病！一天前毫不在意地把真主之目给我们，现在又拿走了。死了太久精神错乱了吧！”
　　高梦棠没吭声，他想到，上一次白介偷到了真主之目，不久后被死者攻击。这一次，贤王十一拿走了真主之目，被屠夫攻击。
　　这东西，似乎会引起火车上这些怪物的仇恨。
　　“贤王十一想帮我们。”高梦棠小声说。队友们没听到，他们义愤填膺地正听着白介怒斥申不鸣的种种罪行。
　　心头诸事烦扰，这一夜，高梦棠几乎没合眼。
　　被偏离事件攻击的前提有两个：怨念残留的环境、心中感受到快乐。
　　高赓之死，让玩家心情沉重，倒是不用担心偏离事件的攻击。
　　列车员不断地找到高梦棠，让他交出尸体。
　　第四天晚上结束时，高梦棠手中，只剩下15张侥幸护符。但白介偷来了20多张侥幸护符，足够他们用。
　　“别偷啦，给别人留点。”高梦棠说。
　　白介：“古神信徒作恶多端，偷他们几张护符怎么了！”
　　一旦被发现，迟早出事。白介只是抱怨他变成活灵人后，技能效果不如以前好，偷东西比较费劲。
　　第四天晚上，他们要参观一个景点——奉献拍卖行
　　赫仑哈欠连天，他说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安稳地睡上十二个小时。
　　“哥，你昨晚也没怎么睡，你不困么？”赫仑问。
　　段颂捅咕他一下，用口型说：“你傻啊。”
　　高赓死了，高梦棠哪里睡得着。
　　“走啦，出发！”高梦棠收拾完随身物品，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看看拍卖行有什么好东西！”
　　*
　　楚温和楚晦悄悄来到第六节车厢。
　　今晚的奉献拍卖行，肯定不平安。他们想抱贤王十一的大腿，可是昨天击杀高赓的行动，他们一点也没帮上忙。
　　楚温和楚晦清楚，这种情况下，贤王十一才不会花费精力保护他们。
　　是时候再表忠心了。
　　“主人，给我们一个奉献的机会吧。”楚温又惊又俱地说，“我们想证明我们的价值。”
　　贤王十一正在练字，头也不抬地说：“最有价值的是诚心，我知道你们的忠诚。”
　　扑通扑通两声，那两人接连跪下，还磕了一个响头：“主人，驱使我们吧，我们的使命就是为您奉献一生。”
　　真烦，没什么能力还一直在他耳边吵吵吵。
　　贤王十一拎起他刚写好的一幅钢笔字，对着阳光欣赏。楚温立刻拍马屁，说这幅字颜筋柳骨艺术价值极高。
　　“话有点多了。”贤王十一淡淡地说，还是没朝他们看一眼。
　　短短的五个字，顿时让楚温后颈一凉。
　　欣赏完自己的字，贤王十一余光一扫，才发现楚温楚晦两个人似的。他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嘴角：“来，给你们一个东西。”
　　那两人跪在地上，膝行过去。贤王十一托着真主之目，手腕一抬，玻璃似的眼球滚落到楚温的怀中。
　　楚温和楚晦虽然刚入教，但他们有谄媚恭维的心思，花了很多时间了解古神教的相关事宜。
　　他们知道，真主之目是古神教独一无二的圣物。
　　“主人！”楚温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想把真主之目交回去，“我们不能拿！”
　　“诶？”贤王十一的食指抵住他的额头，制止了他的行动，“听我的安排。”
　　楚温不敢动弹了。
　　“今天晚上，在奉献拍卖行……”贤王十一低声吩咐了一句，楚温和楚晦听完，先是惊恐，后是疑惑。
　　“主人，为什么？”
　　“今天晚上你们就知道了。”贤王十一漫不经心地说。


第274章
　　刚下车, 就看到运尸人在站台等着，他们全身蒙着黑布，眼神依然是诧异中带着惊奇, 仿佛从火车中走下来几个胳膊腿齐全的人, 是一件非常值得震惊的事。
　　这样的注视让玩家们浑身不舒服, 仿佛自己多长了一颗头或两条胳膊。
　　“晚上好呀！”高梦棠笑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 “嗨？看我。”
　　运尸人呆滞木僵的眼睛转了一下，其他玩家见高梦棠竟然敢和运尸人搭话, 纷纷投来惊叹的目光。
　　火车上的NPC像不聪明的人机, 但说不定, 这些运尸人可以交流呢？高梦棠抱着不太大的希望问了一句：“你们对这列火车很好奇？为什么？”
　　“……”
　　正当所有人以为运尸人也是人工智障时，运尸人竟然开口了，声音嘶哑：“你们是正常人。”
　　即像问句, 也像陈述句。
　　高梦棠：“诶？”
　　“为什么？”运尸人竟向他们提问，“你们怎么看起来和人一样？”
　　看起来不像人, 那应该像什么？高梦棠困惑不解，很快, 他想到一种可能：“在我们之前, 从火车中下来的乘客, 都不像人？”
　　这时候, 列车员搬出来几具尸体, 扔进运尸人的木头推车。运尸人带着受腐蚀严重的手套，搬弄了一下尸体, 让它们放得稳当一些。
　　“怪物。能动的是怪物，不能动的也是怪物。”运尸人摇头叹气，推着木头推车离开了。
　　夜风呼啸着扫荡平原，将运尸人蒙在脸上的黑布吹开了一角。高梦棠蓦然看到运尸人的皮肤, 长满了浊绿、锈红、暗蓝色的脓包。
　　他们的皮肤像一滩臭水沟，浮着颜色各异的泡泡。那绝不是皮肤病的表现。
　　望着他们的背影远离，高梦棠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们处于表里世界的交界地。里世界的辐射，可以让大部分表世界玩家变异。
　　黑塔玩家没事，因为他们体内绑定了身份卡，可以帮助他们抵御里世界的能量辐射。
　　运尸人只是短暂地出现在站台，搬走尸体，皮肤就会被腐蚀得不成样子。如果，来到交界地的不是黑塔玩家，而是普通人。数日的旅途，足以让他们变得面目全非。
　　“爱德华皇家列车，曾经运载的都是普通人。”高梦棠撑着脸颊思考。
　　将毫无抵御能力的普通人放到表里世界的交界地，这分明……是人体实验嘛。
　　列车员安排了从火车到奉献拍卖行的摆渡车，晚上六点半，他们来到位于悬崖边上的奉献拍卖行。
　　这栋建筑主体呈锈蚀的砖红色，五米高的沉重石门上方，是一只比人头还大的眼珠。每一位玩家走近拍卖行，眼珠就转动一下，短暂地凝视他们1、2秒。
　　商羽下意识地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姿势，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之后，合十的双手如电磁正负极相斥似的弹开。
　　“哎呀，习惯了。”商羽说，“看到眼珠子，就以为主在凝视我。”
　　高梦棠：“眼珠和真主之目有关系么？”
　　“当然有，”商羽回答，“真主之目只有贤王十一手里的那一颗，剩下的眼珠子，都是真主之目的一个‘符号’。二者的关系相当于，钉死耶稣的十字架，和普通的十字架吊坠。”
　　“真主之目到底有什么用啊？”段颂对贤王十一拿回真主之目一事耿耿于怀，“他为什么给了我们，又拿了回去？”
　　商羽沉默片刻，艰难地说：“我们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只是，所有人都要在真主之目的注视下受洗。或许，代表某种赐福？”
　　谈话间，他们已进入奉献拍卖行。
　　大厅的装饰古旧、但不破败。每一样家具都像博物馆中的精品。
　　玩家们凭车票领取参加拍卖的门票，前台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这次拍卖有5个包厢席位，随机发放，凭运气抽取。
　　于是，幸运值最高的高梦棠，负责帮他们取票。
　　门票很像一番赏的抽奖券，撕开中间虚线连接的部分，可看到是普通票还是包厢票。
　　高梦棠分好门票后，先撕开自己的一张。
　　“包厢席！”众人一阵欢呼。
　　赫仑、段颂、白介等人，跟着撕开门票，高梦棠展现了幸运值50的作用，5张包厢席，高梦棠抽到了两张，他自己和白介坐包厢，其他人坐普通席。
　　换好票，高梦棠乐呵呵地来到二层包厢，这里的椅子更大、更舒服，不限量供应水果。桌子上有一个传声筒，可以和队友联系。
　　“老大，别太开心，会被人皇九头诅咒的。”白介说。
　　高梦棠：“别担心啦，人皇九头的诅咒只在火车中生效。”
　　拍卖会他参加过几次，入场前会给一本小册子，介绍本次拍卖品，奉献拍卖行却没有。大厅中，最引人瞩目的，不是展台，而是一个类似计分板的东西。
　　【000盲者】高梦棠——奉献值0
　　【374偷心贼】白介——奉献值0
　　……
　　还在副本中的70多名玩家，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写在计分板上。
　　“古神信徒的拍卖会如此古怪么？”高梦棠问白介，“奉献值是什么东西？”
　　白介摇摇头：“我所了解到的拍卖会，和一般的拍卖会大差不差，奉献值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阵凉风吹了进来。高梦棠用余光一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贤王十一带着两名吸血死徒走了进来，他瞄了高梦棠一眼，面无表情地坐在离他最远的椅子中。
　　白介咯吱咯吱地咬着牙，高梦棠用餐叉把白瓷盘中的几颗绿葡萄戳得骨碌碌地转。
　　贤王十一当然会出现在包厢，除了高梦棠他们，其他玩家抽到包厢席，定然迫不及待地送到贤王十一面前。
　　“咳，”高梦棠开启了心灵链接，他的声音很不自然，“昨天晚上你帮了我们……”
　　白介疯狂朝高梦棠使眼色，但高梦棠没看到，他继续通过心灵链接说：“这件事我还是要谢谢你的，但我哥哥的事我不会忘记。”
　　贤王翻着一本软封诗集，没理会。
　　“或许你并不想与我为敌，无论如何，你还是伤害了我们。”高梦棠说，这时白介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高梦棠。
　　高梦棠：“你应该给我们一点补偿。”
　　此言一出，贤王十一倏地抬起头，越过中间的两个人，面色不善地盯着高梦棠。
　　两名吸血死徒听不到心灵链接的交流，他们见贤王十一杀气腾腾地抬起头，略显惊慌，看看贤王十一，又看看高梦棠。
　　白介也愣住了。这对么？？
　　被伤害之后要补偿，于情能理解，于理也说得通。但这对么？？那可是贤王十一，他们的敌人！
　　高梦棠：“你也是贤王。你不只想赢，还想赢得光荣、体面。你对这个副本比较了解，我们对这个副本知之甚少。信息不对称，这根本不公平。”
　　“十二，你伤心过度，脑子坏掉了？”贤王十一的声音通过心灵链接传来。
　　听到这句话，白介倏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贤王十一，高梦棠费了一番力气，才让他回到椅子中坐好。
　　“闻人哥，你和你主人换一下座位。”高梦棠对身边的吸血死徒说。
　　闻人夜高高挑起眉头，看神经病一样看着高梦棠。
　　“怎么，你们害怕了？”高梦棠说，“怕到不敢和我坐一起？”
　　两位吸血死徒面露怒容，刚要发作，贤王十一先站起来，做了个手势，让两位吸血死徒出去，随后，从容地坐在高梦棠身边。
　　“想问我什么？”贤王十一望着大厅，灯光打在他苍白瘦削的侧脸，让他显得不近人情。
　　“为什么要杀了高赓？”高梦棠问。
　　贤王十一：“腐生之石拥有毁灭与复生的力量，可激活【主脑】。终焉之石透视旧秩序的能力，则会抑制主脑。高赓虽是终焉之石的边角料，他的存在，也算一个麻烦。”
　　“主脑？”
　　“这个副本结束，十三会把主脑搬到表世界。”贤王十一侧过脸，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扬起，“那时，将是表世界的毁灭与新生。”
　　高梦棠垂着的眼睫眨了眨，似是在想什么：“那你为什么不杀我？我可是终焉之石的主料，仅仅因为不想被至高秩序缠上么？”
　　“你不可逆转地封印了终焉之石的能力，不是么，这可真要谢谢你，否则我会更加头疼，”贤王十一笑得和善了一些：
　　“更何况，我们大费周章地把你哄过来，就是因为，我们有十足的把握，你不可能离开这个副本。至少，不能完整地离开。”
　　副本外，直播的观众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什么叫大善人啊[后仰]你杀了我哥哥，但我还能静下心和你谈话。
　　：前面的，这不只是善良，更是理智。和贤王十一这位开挂玩家怄气斗狠，只会让自己摔得更惨。
　　：非常赞同，贤王十一可是控制了主服务器啊。
　　：我有一点不太理解，贤王十一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高梦棠？或者让碎纸机抹除高梦棠存在过的痕迹。
　　：终焉之石死了也能复活，1年后又是一位美男。杀也杀不死啊。搞不好，复活的过程中，高梦棠重新觉醒了终焉之石的能力。那时更麻烦。
　　：贤王十三最强大的力量，在于祂可以制定游戏规则。现实中杀死高梦棠，第二天它就会变成小兔子蹦蹦跶跶。制定一系列游戏规则后，让高梦棠游戏失败，才能抑制他的行动。
　　：我若是贤王十一，对付盲者，唯一的方式，就是让他失去所有记忆，再也不和我作对。我可惹不起盲者。
　　：腐生之石也不死不灭，怎么杀了贤王十一啊！看到他就生气！
　　：就没人关注一下主脑么！世界游戏化可怎么办，我还不想死！
　　：没心情看直播了，我咋感觉末日要降临了。
　　：我们楼下的超市被丧尸入侵了一样。我也撤了，去抢货了。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七点，拍卖会正式开始。主持人说了一堆要信主、要刻苦侍奉主之类的话，也有拍卖的规则，但高梦棠专注地与贤王十一谈话，没仔细听。
　　说完一大堆后，主持人锤子一敲，大厅里安静了数秒。
　　一颗接近球形的透明晶体，从顶棚降落下来。晶体由许多五边形、六边形拼接而成，乍一看很像足球。晶体中空，包裹着一颗玻璃似的眼珠。下方垂着数千条透明闪光细丝。
　　“拍卖开始！”
　　高梦棠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展台上，他正想看看第一件拍卖品是什么，只见楚温冲上展台，把一瓶精神值恢复剂摆在展台上。
　　球形晶体的细丝探进精神值恢复剂中，片刻后抽了出来。
　　什么情况？高梦棠果盘也不吃了，揉揉眼睛，专注地盯着拍卖台。
　　黑色长方体展台对着观众的那一面，亮起一个红色的数字：50
　　哗啦哗啦一阵细碎声响，旁边的计分板翻动，楚温的名字排到第一位，奉献值由0变为50
　　玩家们早已排成长队，接连不断地把各式各样的道具摆上展台，晶体的细丝探入那些道具后，迅速地判断出奉献值。排名不断刷新。
　　高梦棠小声问：“这是什么拍卖行啊，为什么没有拍品？”
　　“老大，这次拍卖是以物易物的形式，”白介更小声地回答，“玩家交上道具、武器等，获得奉献值。奉献结束后，根据排名，发放奖品。”
　　高梦棠：“奖品有什么？”
　　白介：“不知道。”
　　有点离谱，高梦棠坐着没动，他看到自己的队友坐在普通席中四处张望，似乎考虑要不要奉献。
　　“您不打算做点奉献么，”贤王十一揶揄，“您的冰瓯泡影可是个宝贝，至少能兑换1万奉献值。”
　　奖品不明，先让玩家交出珍贵道具，怎么看都不怀好意。高梦棠说：“你不是也没奉献么。你先请。”
　　贤王十一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点了支雪茄，在缭绕的烟雾中半眯着眼睛，俯瞰脚下争先恐后排队的玩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真主之目也很值钱吧，”高梦棠斟酌着说，“你奉献一下？”
　　贤王十一：“那颗玻璃珠啊……十二，我可以请你看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贤王十一没说。
　　再舒服的椅子，也不能坐太久，高梦棠换了好几个姿势，挨过无所事事的四个小时，像极了去热门游乐园，90%的时间用来看别人排队。
　　这场酣畅淋漓的奉献迎来尾声，大部分玩家就差把没喝完的矿泉水交上去了。
　　【000盲者】和【101九千岁】的奉献值始终是0
　　排在前列的人，不死心地盯着计分板。他们想争一个更好的名次。
　　赫仑、白介、段颂等人，象征性地交了一瓶最低阶的体力值恢复剂，获得了5奉献值，也排在倒数。
　　贤王十一显得很兴奋，他向前探身，两手搭在膝盖上，等最后几个人排队奉献了道具，拿起茶几上的对讲机。
　　“楚温。”贤王十一说。
　　楚温：“主，我永远追随你。”
　　高梦棠睁大了眼睛，楚温楚晦这两人，对他点头哈腰时，竟同时抱上了贤王十一的大腿。
　　贤王十一也有点恶劣，竟把楚氏兄弟的秘密直白地暴露在高梦棠眼前。
　　但高梦棠很快没心思考虑这些事了，因为贤王十一的下一句话是：
　　“按我之前说的做，把真主之目扔出去。”
　　“遵命。”
　　挂断对讲机，白介猛然回过神：“你要干什么！那可是真主之目！”
　　贤王十一并不回答，他背对着高梦棠，双手撑在栏杆上，挂着病态的笑容，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兴味盎然：“来啊，十二，我请你看的好戏。”
　　灯光之下，一道闪光的轨迹滑过。高梦棠瞳孔一缩，那是真主之目，被抛到了半空中，人群的头顶。
　　时间好像变慢了，先是有人仰头看到真主之目，惊呼了一声，随后，原本就无序的人群，陷入更为黑暗的混沌中。
　　他们哄抢着，仿佛一群难民争着一块金子。
　　高梦棠蹭地站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老大，我们是不是应该快点跑？”白介担忧极了。
　　真主之目用途不明，会爆炸？还是会散播病毒？
　　“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不要离开。好好看着吧。”贤王十一俯视着混乱的人群，鲜血四溅、刀光剑影。
　　高梦棠蹙起眉头，先抓起对讲机，嘱咐队友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去争抢。
　　那可是百年圣物，真主之目。
　　如果抢到真主之目，一定能获得很多奉献值。
　　尸体一具接一具倒下，玩家头像一个接一个地被绝罚印章盖住。
　　如果有地狱，也不会比眼前的情形更混乱、更绝望。
　　遗体被踩踏得面目全非，没过脚背的鲜血，覆盖了厅堂的大理石地板。底下的玩家们，仿佛被困住的蛊虫，只能在彼此厮杀中找到出路。
　　咚——午夜的钟声敲响。
　　方才密集攒动的人群，只剩下十来个人，茫然地伫立在血泊中。
　　闻人枭夺得真主之目，他拖着半边血肉模糊的身体，捂着肚子里要流出来的内脏，踉踉跄跄跑上拍卖台，把挂满血浆的真主之目摆在展台上。
　　悬浮在半空的球形晶体，恍若居高临下观测苦难的圣灵，上千条细丝不急不缓地缠住真主之目。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展台显示板上，细丝抽走后，数字蹦了出来……
　　1
　　真主之目能获得的奉献值，只有1点？
　　贤王十一抚掌大笑，闻人枭则不信邪似的，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口，用衣袍擦干真主之目上的血迹，重新放在展示台上。
　　再次评估，数字还是1
　　“精彩！太精彩了！”贤王十一眉开眼笑，连连鼓掌，一偏头，看到高梦棠茫然的表情，他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似的，挑起眉头，“十二，你喜欢么？”
　　高梦棠：“为什么？”
　　为什么，真主之目的奉献值只有1点？
　　贤王十一笑得直不起腰，跌坐回华贵典雅的靠背椅中：“我说过了呀，一颗玻璃珠而已。”
　　高梦棠和白介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你是说，真主之目只是一颗玻璃珠？”高梦棠先反应过来，但他不敢相信，“最普通的玻璃珠？”
　　贤王十一没有血色的苍白指尖，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对呀，普通的玻璃珠。一天可以生产1万吨。”
　　白介慌了：“那为什么——”
　　“为什么摆在教堂里供人崇拜？”贤王十一止住笑，抿了一口威士忌，“这样的荒唐事还少么？那些被后人呵护的墓碑，只是石头而已。那些一本正经挂起来的经幡，只是一块布而已。”
　　贤王十一的语调陡然一冷，他倏地抬起眼，毒蛇似的红眸直勾勾地盯着高梦棠：“那些被捧上神坛的人，只是人而已。”
　　高梦棠挪动着有些僵硬的双腿，走到栏杆旁边。还活着的玩家一脸茫然，这些人周围，是被血浆盖过颧骨的一具具遗体。
　　他们为了一颗玻璃珠断送了性命，死状凄惨。
　　主持人对这一桩惨案视若无睹，他敲下最后一锤：“拍卖结束。”
　　“更有趣的事要发生了。”贤王十一坐得端正了一些，“期待一下吧，他们的奖品。”
　　奖状。
　　拍卖行按照贡献值排名的先后，给每一位玩家（还活着的）颁发了奖状。第一名是闻人枭，他上台接受掌声和表扬。
　　“您是真主最忠诚的信徒。”主持人说。
　　闻人枭的表情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理解自己做过什么。他勉强地微笑着，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很开心。
　　贤王十一更是乐不可支，他把奖状团成一团，随手扔到角落处：“太幽默了，为了一句‘主需要你’奉献一切，收获的是一句轻飘飘的表扬。”
　　“他应该把这句表扬录下来，24小时循环播放。”贤王十一笑得咳嗽了两声，“这可是他掏心掏肺后获得的一切。”
　　血色晃得高梦棠眼睛疼，他捂住一只眼睛，揉着紧皱的眉心。
　　“十一，你真觉得这一切很有趣么？”高梦棠沉声问，他抬起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那张如天神般完美的面庞，面无表情时，也如天神般冷漠尊贵。
　　贤王十一收住笑声，眯起眼睛和他对视。
　　“你足够强大，却只会躲在阴暗的角落，窥探到他人走上迷途、甚至搭上性命时，冰冷冷地嘲笑。”高梦棠垂下眼俯视着他，“他们只是可怜，而你，很可悲。”
　　贤王十一冰层似的表情，出现一线裂纹，目光有些闪动。那只是一刹那，他很快恢复凶狠阴沉的。
　　“十二，容我提醒，我创造了你，对我说话尊敬点。”
　　“是啊，你曾经能创造我、创造最接近完美的生灵，现在只能用小计俩杀人而已。”高梦棠轻声说，“可能，你死了太久，早已面目全非。”
　　贤王十一的表情彻底变了，他刚要发怒，高梦棠已拽着白介头也不回地离开，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许久，贤王十一忽地感觉胸口一阵钝痛。
　　里世界贤王的灵魂，安放在表世界凡人的身躯中，即使有多年的融合，到底还是不适应。
　　剧痛让贤王十一面白如纸，他颓然地倒在椅子里，垂下的银色短发遮挡住他颤抖的眼睫。
　　“主人，我获得了第一名。”闻人枭拿着奖状走进来，奖状上有一团沾血的指印。
　　贤王十一抬起头，怔怔地盯着他看了数秒：“你做得很好。”
　　“可是，主人……”闻人枭不知该说什么。他付出了所有的道具、武器，最终获得的，只有这一张奖状么？
　　贤王十一站起来时身体有些摇晃，他按着闻人枭的肩膀，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
　　“我是不是一个特别差劲的人？”贤王十一仍闭着眼，声音虚弱。
　　闻人枭大惊：“当然不是！我的王，您是这世间最圣明的人！”
　　贤王十一勉强勾了一下嘴角，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灯光照着的地方，血脚印湿淋淋的，一团一团，像被踩烂的红色花瓣。贤王十一踏着血脚印离开，穿着白西装的背影，被无光的走廊吞噬。


第275章
　　高梦棠怒气冲冲地离开拍卖行。
　　三分钟后。
　　“我刚才说的话, 是不是很过分。”高梦棠蔫巴巴地问。
　　白介：“老大，你刚才说啥了？”
　　“我对贤王十一说，你死了太久, 早已面目全非。”高梦棠懊丧地揪着自己的卷毛, “我这不是戳人家的痛处么。他生前是黑塔零的囚徒, 死后是濒死之地的囚徒。我竟然拿这件事攻击他……”
　　看到拍卖行炼狱般的惨状时, 高梦棠既愤怒又失望，说出了那样的话。
　　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 贤王十一做得也没有特别过分。
　　【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 游戏中的死亡, 不代表现实中的死亡。那些古神信徒会安然无恙地在现实中复活，只是丢失和黑塔有关的记忆而已。
　　对于信主信到癫狂的那群人来讲，这称不上坏事。
　　白介：……
　　老大, 你只是死了亲哥哥，但贤王十一被戳到了痛处啊！是这个意思么？？
　　他对高梦棠的宽容与善良, 有了更深的认识。
　　贤王十一登上火车，打开01包厢, 却发现他常坐的窗边小椅子, 早已坐了一个人。
　　“晚上好。刚才, 对不起……”高梦棠小声说, 他怀里抱着一只超大号的章鱼玩偶。
　　进入副本前, 他们曾在商场中相遇。贤王十一买了这只玩偶，可是, 打斗时，小苍兰把这只大章鱼抱走了。
　　“我把它还给你。”高梦棠又拿出一块巴掌大的东西，“这个也给你，当做赔礼道歉。”
　　他递过去一块石质雕塑, 那是贤王十一的雕塑，他的遗体坐被摆在王座中，胳膊支撑着无力的身体，脑袋软塌榻地歪向一侧。
　　【升降机】副本中，高梦棠在贤王十一的展馆见过这尊雕塑，回来后，他雕刻了迷你版。
　　看到迷你小石雕，贤王十一迅速地笑了一下，很快恢复冷淡的神情。
　　“这尊雕塑是你建造的吧，”高梦棠说，“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建这样的雕塑？为什么把你的尸体摆在王座中？”
　　贤王十一欣赏着小雕塑的雕工：“贤王，还有无数和贤王一样的人，从诞生之初就是一具尸体。”
　　“价值观，被环境灌输。梦想，由他人引导。这一生的轨迹，早已被规划好。我和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牺牲我自己的快乐，满足除我以外其他人的期待。”
　　贤王十一又露出在他脸上常见的、讥讽的笑：“比起一个真正活着的贤王，至高秩序需要的，是一具会动的尸体。这尊雕塑我很喜欢……你的礼物我也很喜欢。”
　　“你想过怎样的生活呢？”高梦棠问。
　　贤王十一摆放雕塑的动作一顿，他偏过头看了高梦棠一眼。
　　过怎样的生活？肯定不是被囚禁的贤王，也不是濒死之地的孤魂，也不是……被洗脑玩家崇拜的新王，被洗脑信徒叩拜的真主。
　　那是贤王十三和肖缇恩的夙愿，贤王十一最初的目标，只是复活而已。
　　复活之后，该怎样活？贤王十一没有机会思考，因为他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跪倒在他脚边的信徒。
　　信徒们需要他成王、成为真主。他们相信贤王十一能成为最优秀的天下之主。那是可数十万人的期待，沉甸甸地压在贤王十一的肩膀上。
　　从被高位者不容拒绝地摆布，到被低位者以柔克刚地胁迫。
　　这种感受令贤王十一愤怒，因无能而起的愤怒，他的语气冷了一些：“我说过我不想思考哲学问题，我需要什么，这是最不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我必须这么做，否则，那些对我寄予厚望的人怎么办。”
　　高梦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他很快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高梦棠是贤王十一，该怎么办呢？
　　五百多年，十几代传承，无数人的信仰，成千上万个夜晚的翘首以盼，期待他成为贤王十四的那一天。
　　如果高梦棠是贤王十一，他能潇洒地抛弃一切，奔赴自己想要的结局么？
　　他不能，他的选择将和贤王十一相同。不认可，但仍会咬着牙坚持。
　　望着高梦棠的表情，贤王十一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想着什么。
　　“十二，你是我创造出来的，我太了解你了。”贤王十一说，“贤王是一颗颗珍珠，剔除了瑰丽的珠质，内核是一颗粗粝的沙子。那是我们阴暗却真实的情感。保持愤怒，保持憎恨，或是偏执的喜爱。”
　　“而你，剔除了漂亮的珠质后，没有内核。”贤王十一笑了一声，“没有内核的，叫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称之为珍珠。”
　　没有内核……么？
　　贤王十一：“如果有人杀了我相处20年的哥哥，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但你甚至做不到恨我。”
　　“没有仇恨的人，也没有世俗的爱。”
　　高梦棠沉默着，一言不发。
　　“你应该比我清楚，表世界和里世界一样烂，充斥着压迫、虚伪和故作姿态。”
　　贤王十一召唤出碎纸机，让它和章鱼玩偶玩。
　　“你和我作对，并不是想拯救世界，”贤王十一面带微笑地说，“只是你清楚，一旦我赢了，月幡的所有人，你的好朋友们，得不到好结局。”
　　“与人为善，对你而言，是呼吸一样的本能。你会拼尽全力保护他们。可即使他们死了，你也不会伤心太久，很快，你会同样真诚地爱着下一批朋友。”
　　高梦棠被戳穿心事似的，变了脸色，怔怔地瞅着他。
　　贤王十一看着碎纸机和毛绒玩具玩得开心，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如果你赢了，那些支持我的人，下场一定很惨。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观看直播的玩家
　　：我竟然觉得有点道理，整个世界游戏化又如何，换一种方式活着罢了。
　　：如果黑塔游戏能杀死我老板，我举双手双脚支持。
　　：不想活了，世界毁灭吧。无论是谁成为贤王十四，我都支持表世界游戏化。
　　：快点游戏化！我不想上学了！
　　“晚安。”贤王十一说，他看起来很累，不想继续交谈了。
　　高梦棠正要走，忽然，脸朝下笔直地倒在地上，身体像被超高功率的吸尘器吸住，动弹不得，耳朵嗡嗡响，眼前的景象被一片血色模糊。
　　胸口处一阵剧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锤碎了他的胸膛，又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贤王十一的声音：“高梦棠！”
　　*
　　吸血死徒的卧室。闻人夜、闻人枭、楚温楚晦四个人都在这儿，他们的表情沉重又复杂。
　　闻人枭将奖状挂在了墙上，缠住伤口的绷带被鲜血浸红。他把能献出去的道具，都交上去了，连一瓶最低级的治疗药水都没留下。
　　有治疗药水的情况下，贯穿伤不足挂齿，但现在，腹部的伤口足够让闻人枭煎熬一夜。
　　“这奖状有什么用，不能只是一张普通的奖状吧。”楚温不死心地说。
　　他们尝试了半个多小时，心情复杂地发现，这只是一张奖状。
　　楚晦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低声说：“可笑。”
　　太可笑了，在副本中献出一切道具，意味着他们此后处于九死一生的风险中。得到的，竟只是一张奖状。
　　“你说什么？！”闻人枭低声呵斥，稍显底气不足，“奖状是主对我的认可！主需要我！你竟然认为这可笑！”
　　：说得好，再奖励一个三好信徒证书。
　　：幸好我不信教，他们真是一群神经病。
　　：老了肯定被骗去买赎罪券。
　　：笑死，他们活不到老年。
　　楚晦和哥哥也献出了所有道具。他把脑袋埋进膝盖里，一言不发。
　　房间里撒着厚厚一层驱邪的黑灰，此刻，灰尘颤动，飞到空气中，整间卧室霎时间雾蒙蒙一片。
　　发生什么了？四人大惊失色。耳边，是电气故障似的滋滋声。
　　“你们是哪一节车厢？”闻人夜沉下脸。
　　“第九节，怎么了？”楚温说完，脸一下子就白了，站都站不住。
　　午夜拍卖结束，一点多他们回到火车中，而现在，是凌晨两点半。
　　2:00-6:00，乘客不能出现在其他车厢。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飞扬的灰尘一瞬间化作雾气消散。房门上，透出一个漆黑的影子。
　　“是谁，要逃跑……”人皇九头嘶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要跑？你们……不是……愿意为信仰……付出一切么？”
　　“快滚！”闻人夜把他们两个往外推，但楚氏兄弟早已吓得浑身瘫软，站都做不起来。
　　人皇九头穿墙进入房间，他蛇一样细长而灵活的脖子，在天花板上爬行，九双眼睛盯着直勾勾地盯着玩家们。
　　“你们两个……”九颗脑袋凑到闻人夜和闻人枭面前，“要帮助他们两个逃跑，是么？”
　　“我们没有！！！”闻人枭尖叫。
　　屠夫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们……要永生，你们……要走窄门。我支持，我帮你们。”
　　挤在一起的脑袋，同时张开血盆大口。闻人夜喝掉最后一口贤王十一的血液。
　　噗嗤。四个人被咬住的同时，黑色章鱼触手刺穿了人皇九头的胸腔。
　　人皇九头的身躯变为一块块拼接起来的马赛克，抖动片刻，原地消失。
　　鲜血顺着木地板的缝隙流淌，两位吸血死徒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查看楚氏兄弟的状况。
　　那两人吓得魂飞天外，身体素质又差，没躲开屠夫的攻击，被咬断了脖子。
　　“把他们扔出去。”闻人枭说，他不能原谅楚晦那一句“可笑”。
　　闻人夜：“火车上禁止杀人。”
　　“没事，不是有三张侥幸护符么。”闻人枭说着，打开窗户，不等活灵人复苏，就把他们丢出火车之外。
　　气还没喘匀，敲门声就响了。列车员鞠躬九十度：“先生，我们看到您在列车上做了一些伤害他人的事……”
　　“侥幸护符，给他。”闻人枭脱力地躺到床上。
　　闻人夜打开道具栏一看，面色惨白：“枭，我的侥幸护符不见了。”
　　什么情况？闻人枭也打开道具栏，和闻人夜一样，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们的侥幸护符早被白介偷走了哈哈哈哈哈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列车员按住吸血死徒的手臂，把他们拖到最后一节车厢。
　　车厢门砰的一声关上，随后落锁。列车中的每一名乘客，都听到了广播声：“各位乘客，你们要努力走窄门。那扇宽敞的门，通向灭亡。”
　　“第五日旅途的早晨六点，我们将处决两位抛弃窄门，走上歪门邪道的乘客。敬请诸位乘客观刑。”
　　……
　　高梦棠刚清醒过来，就听到列车中的广播声。
　　他仰面平躺，黑色泥沼从他胸膛处流下去，一点点渗透到地板中。眼前，是贤王十一关切的脸。
　　“十二？”
　　“唔。”高梦棠捂着胸口坐起来，“怎么回事啊……”
　　贤王十一上下打量他一眼，片刻后说：“你是不是玩得太开心了？你刚刚被偏离事件攻击了，至高秩序救了你一命。”
　　最后一团黑色泥沼钻进地板缝隙中。高梦棠呆呆地盯着那条地板缝，数秒后说：“是这样么……”
　　“出去吧，我要睡觉了。”贤王十一扶着高梦棠站起来，把他往门口推。
　　高梦棠不开心了：“不要这么绝情嘛！我们之间的牵绊这么深，你还要赶我走……喂！”
　　房门在高梦棠眼前关上，他发了一会儿呆，慢吞吞地挪到02号房间，不满地敲了敲和01房间共用的墙壁。
　　“十一！我生气了！”
　　01号房间内，贤王十一听到隔壁的控诉，不由得失笑。他疲倦至极地倒在床上，这一天下来，他又困又累，睡着之前，系统仍在他耳边泫然若泣地哭诉：
　　“我的主，您不要被贤王十二蛊惑，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


第276章
　　高梦棠锤了一会儿墙, 也累了，瘫在抱枕堆里发呆。这时他发现，《怪物书》又更新了。
　　不同于之前在副本中, 每次接触屠夫《怪物书》挤牙膏似的更新, 这一次, 系统像是出bug似的, 一口气把屠夫人皇九头的背景故事全放了出来。
　　“怎么回事？学长，你做了什么？”段颂惊讶地问。
　　高梦棠茫然：“我不知道呀。”
　　方才, 他的身体仿佛被吸住了, 随后不省人事。再睁开眼, 就看到贤王十一和黑色泥沼。
　　他连人皇九头的面都没见过！
　　高梦棠也没心思琢磨，他先打开怪物书看了一遍。
　　[谎言！玻璃一样剔透，却能掩人耳目。玻璃一样易碎, 刺进我们的皮肉！]
　　[如果你下定决心自杀，有个人救了你一命, 那他是恩人还是仇人？]
　　[对亡国之君爱德华来说，答案永远是：仇人]
　　[他家国覆灭, 山河破碎, 为了苦海中挣扎的黎民百姓, 也为了自己的尊严与骄傲, 与一众大臣约定好, 在敌军攻入京城时，吊颈自尽]
　　[就在爱德华写下遗书的那一晚, 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找到他]
　　[虽是即将烧成焦土的皇宫，但那也是皇宫。那一瞬间爱德华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太爷爷的鬼魂。]
　　[老者对爱德华说：跟我走，走向永生之门。]
　　[那老者承诺，他将带领爱德华接近神明, 获得无上的力量。足以击退敌军的力量。老者身后，凭空出现一扇高而窄的发光之门。]
　　[走入那扇门，爱德华来到了南洲，表里世界重合的地方。]
　　[爱德华的名字将作为一个笑话留在史书中，而那名老者的名字，将作为一个灾难的符号，永远雕刻在后世人最深处的恐惧中。]
　　[那老头的名字是：卡梅拉·德·肖缇恩·格拉蒙特]
　　“学长！你猜对了，火车里的事情，又是肖缇恩在背后捣鬼。”段颂说。
　　[一起来到表里世界重合之地的，还有上百人。他们均是各个国家的富豪，享受了凡间的一切美妙后，人生只剩一个追求：永生]
　　[肖缇恩承诺，这列火车将带他们驶向永生之门——窄门]
　　[只有爱德华，并不期盼永生，他只想获得力量。]
　　[登上火车之前，他们饮下镜湖水，进入接近死亡的世界。他们奉献出所有财物，通过了忠诚考验。他们在裂石教堂受洗，成为第一批古神信徒]
　　读到这儿，高梦棠打开地图一看，明天他们要参观的景点，名字是“澄净雨林”。
　　玩家们的参观路径，是裂石教堂→奉献拍卖行→澄净雨林
　　这个顺序，与第一批古神信徒的顺序相反，内容却大差不差。
　　明天，他们去往澄净雨林，也要饮下“镜湖水”么？接近死亡的世界又是什么意思？
　　段颂：“饮下镜湖水，能进入里世界？”
　　高梦棠摇头：“不可能。有身份卡的玩家，在里世界停留一分钟都会惨死，这些普通人，如果进入里世界，一秒钟都撑不住。”
　　至于接近死亡的世界……高梦棠有一个猜测：那是濒死之地。
　　他们继续往下看。
　　[奉献了一切的富豪们，在真主之目的注视下三起三拜，热泪盈眶时，可曾想到，真主之目只是一颗普通的玻璃珠？]
　　[肖缇恩没有骗他们，登上这列火车，的确可以永生——如果以活死人的状态存在也算永生的话。]
　　段颂哈哈大笑：“肖缇恩很聪明啊，竟能想到这种方法骗钱。”
　　火车行驶在表里世界重合之地，这里受里世界辐射影响，死者能以有实体的灵魂状态存在，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尸体，恐怕死者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死了。
　　而且，灵魂们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觉，多么像得道成仙。
　　只可惜，离开了重合之地又没有外力介入的话，亡魂会逐渐消散。
　　《怪物书》接下来的两页，记录了富豪们受到辐射后的惨状，他们痛苦至极地死去，畸形的遗体令人触目惊心。
　　很快，畸形的怪异身躯中，灵魂恍若无事地坐起来。
　　时人认为□□的奇迹。
　　“我算是知道运尸人为什么像盯着怪物一样，盯着从火车中扔出来的尸体了。”段颂说。
　　曾经，这列火车中扔出来的，均是受里世界辐射严重异化的尸体。这一次，尸体有个人形。对运尸人来说，比怪物还可怕。
　　[所有人都对古神感恩戴德，除了爱德华。]
　　[他并不想永生，他只想获得击退敌军的力量。]
　　[一个月后，爱德华也死了，尸体长出了九颗脑袋。“复活”的他没有获得任何力量，除了不需要吃东西。]
　　[这对保家卫国有什么作用？节省一份军粮么？]
　　[爱德华找到肖缇恩，质问他承诺的力量在哪里。]
　　[肖缇恩冷哼一声：还想着你的国家？你可以回去看看。]
　　[蒙昧支配者调整了重合之地的时间流速，爱德华回到西洲一看，时间已过了五百年。他的名字早已写进史书。]
　　[图书馆的中学生翻看史册，嘲笑他这位临难脱逃的亡国之君。]
　　[爱德华还能去哪里呢？他又回到重合之地，灵魂与自己九颗脑袋的尸体融合。]
　　[他获得了恐怖的力量，只不过，晚了五百年。]
　　[他的仇恨，转移到这列火车、这场骗局中。]
　　[“你想走窄门么？我送你一程”]
　　[“你想去天国么？我是你的摆渡人”]
　　[从此，爱德华成为这列火车中一只半死不活的野鬼，他的愿望不过一死，却再也无法完成了……]
　　后面的内容，高梦棠解锁了，也读过了。
　　读完后，段颂放下《怪物书》，长叹一声：“三年前，刚加入黑塔游戏，我就觉得奇怪。黑塔游戏中的传送门，为什么叫‘窄门’。”
　　窄门出自《圣经》，意为通往永生之门。肖缇恩为设下骗局，借用了这一称呼，从那之后，用“窄门”称呼传送门的习惯，保留了下来。
　　高梦棠：“你还读过圣经呐？”
　　“儿童彩绘本，”段颂不知道在骄傲些什么，“每一个经历过绝望的人，都渴望神明的拯救。”
　　凌晨三点多了，段颂洗漱睡觉，高梦棠仍惦记着人皇九头的事。
　　想超度人皇九头，需要做什么？以及，明天他们游览澄净雨林，会发生什么？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早晨六点，广播响起：
　　“两位堕落的人，抛弃了窄门，走向灭亡之路。敬请各位乘客到最后一节车厢观看他们的刑罚。”
　　经过拍卖行的战斗，副本中剩余的玩家不足30位，走过一节又一节空荡荡的车厢，来到最后一节观景车厢。
　　“我的主！救救吸血死徒吧！”一位古神信徒跪在地上，他白发苍苍，颧骨突出，皮肤如老树皮，一脸刻薄相。他紧紧抓着贤王十一的手，哭泣着、哀求着。
　　贤王十一带着休息不足的倦怠神态，懒懒扫了他一眼：“规则就是规则，我无能为力。”
　　那人似乎不太信，但不敢惹贤王十一不开心，收住哭声，恶狠狠地瞪着白介。
　　侥幸护符不能上交奉献拍卖行换取奉献值，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玩家，稍一思考，不难猜到，白介偷走了两名吸血死徒的侥幸护符。
　　“你这个叛徒、扫把星、贱种！”那人鬣狗似邪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介，“白菽怎么有你这么个混账儿子。”
　　白介大怒：“我才不是他儿子！”
　　那人还是骂：“孽种！孽种！”
　　“喂，老先生，”高梦棠喊了一声，“向白介道歉，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老头阴沉沉地逼近高梦棠：“你个该死的小白脸、灾星、祸害，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我们的主早已将你——”
　　章鱼触手弹出来，缠住老头的脑袋，把他往地上一摔。
　　“何迁，发怒只能显出你的无能。”贤王十一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垂着眼皮，说话时嘴唇也不动一下。
　　这时，高梦棠才认出来，何迁是何所之的一位长辈。
　　何所之卷走家里几乎所有财产，叛逃到月幡后，恐怕何迁一想起高梦棠，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这次只是借题发挥。
　　贤王十一发话了，何迁不敢再吭声。不只他一个，高梦棠环顾一周，发现除了他的队友，剩下的玩家，盯着高梦棠的眼神都恶狠狠的，像是要用目光扒了他一层皮。
　　白介和商羽也被翻了好几个白眼。
　　高梦棠一一瞪回去。
　　看什么看！不就是杀了你们几百个人，抢了几个亿的家产，还把你们信仰的古神当成宠物养么！至于这么恨？
　　一种非常奇怪的味道，钻入高梦棠的鼻腔，这气味谈不上好闻，也不能说恶心，只是黏糊糊的，仿佛沾在皮肤上，扯都扯不掉。
　　大致是暴雨后的土腥味加上汽油味再加上腐烂的水果味，高梦棠不禁嘟囔了一句：“好浓烈的味道。”
　　“什么味道？”白介问。
　　只见列车员手捧一盏宽口杯，另一手拿着漏斗。高梦棠悄悄一指：“宽口杯中液体的气味。”
　　队友们一脸茫然，他们什么气味到没闻到。
　　“嗷呜！主人，狗狗也闻到了。”裴加纳说，“不好闻！不好闻！”
　　冤家兔也缩成一团，把鼻子藏进毛毛里。
　　“那是镜湖水，里世界生命才能闻到镜湖水的气味。”商羽小声解释。
　　“您二位是否能活下来，要看神的旨意。”列车员说着，不顾他们的反抗，将漏斗塞进他们嘴里，把透明无色液体倒进去。
　　看两位吸血死徒的反应，他们似乎知道这是什么，挣扎不止，眼睛爆出红血丝。
　　“这是在干什么？”高梦棠闻，尽量不去呼吸。
　　商羽迅速解释一遍。
　　古神信徒认为，进入濒死之地可以更好地和神明建立连接。又发现了【镜湖水】这一进入濒死之地的门票。
　　镜湖水无色无味，喝起来和普通的水一模一样，但它会使灵魂进入“藕断丝连”的状态，喝下之后，如果不受外力伤害，过个1、2天，人就没事了。这期间，喝下镜湖水的人，也不会感觉任何不适。
　　如果灵魂还没藕断丝连的状态时，被人往心口捅了一刀，那这人要么灵魂彻底破碎，要么经历痛苦后活下来。
　　“古神信徒的后代，受洗方式就是喝下镜湖水，然后被锥子刺穿胸口。”商羽说。
　　段颂用戏剧般夸张的神情表达疑问，那眼神的意思是：你们有病吧？
　　“这样才能筛选出灵魂强大的后代，否则，古神信徒凭什么比一般玩家强大。”商羽说，“能在我们的家庭活下来的，没有一个孬种。”
　　高梦棠不解：“既然你们出生时就喝过镜湖水，那这惩罚，对他们两个无效呀。”
　　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其他信徒用眼角瞪着高梦棠，何迁又喊：“小白脸你什么意思！巴不得我们死是吧！”
　　高梦棠：……真没这个意思。
　　只是觉得惩罚不合理。
　　“镜湖水是毒药，毒药讲究剂量。”商羽小声说，“受洗的时候只喝20毫升，这都灌下去200毫升了，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命吧。”
　　十几个列车员按着那两人，把镜湖水全都灌了进去。镀金的锥子高高举起，被阳光一照，闪闪发亮。
　　噗嗤。
　　两名吸血死徒立刻不挣扎了，他们像是被迷晕，登时倒地。
　　这场面没有高梦棠想想得恐怖，他们的胸口处甚至没有流血，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死，死了？”高梦棠小声问。
　　“说什么呢你！”何迁大怒。
　　商羽摇摇头：“他们进入了濒死之地。6小时内能醒过来，那就没什么事。”
　　列车员往他们胸口浇灌治疗药剂，使心脏的伤口愈合。治疗药剂不能治疗灵魂，接下来，就是作用于他们灵魂的酷刑。
　　古神信徒们纷纷下跪，为二位吸血死徒祈祷。高梦棠带着队友们悄悄离开。
　　敌人狼狈的一面，还是不看比较好。
　　六点半了，早餐时间。
　　高梦棠啃着一颗水蜜桃，可能是气味的影响，他毫无食欲：“镜湖水毒性这么强，对你们来说，还是无色无味，你们为什么不用镜湖水毒害其他人？”
　　白介：“想要激发镜湖水的毒性，必须往那人胸口捅一刀。要是有往敌人胸口捅刀子的机会，就不用下毒了。”
　　商羽唏哩呼噜地吃着拉面，她一身精英的高冷气质，吃相却很豪放：“不是所有人都有隗维那么强的自愈力，大部分玩家，胸口挨一刀，不死也重伤。趁着他僵直的机会，再多捅几刀，这人就死了。费什么劲下毒啊。”
　　餐车门打开，贤王十一独自一人走进来，他坐得离高梦棠等人很远，不紧不慢地用餐叉挑着鲜虾牛油果吐司的配菜吃，配一杯热黑咖。
　　赫仑啃着鸡腿，瞥了他一眼：“装什么啊，吃个东西跟娘娘一样。”
　　他以为自己很小声，但他天生的大嗓门。
　　贤王十一倏地抬起眼，冷飕飕地盯着他们。
　　高梦棠尴尬道：“唔……那个，胃口不好吗，是不是镜湖水的气味有点难闻？”
　　“镜湖水有味道？”贤王十一看向高梦棠的眼神和善多了。
　　差点忘了，贤王十一使用的是隗维的身体，他都能吃荤菜，不算里世界生命，镜湖水对他而言，只是普通的矿泉水。
　　“还是要多吃一点嘛。”高梦棠说。
　　贤王十一瞄了一眼高梦棠手中只啃了一口的水蜜桃，轻哼一声。放下餐叉，抿了一口黑咖啡，离开餐车。
　　五小时后，闻人夜和闻人枭都醒了，高梦棠不在现场，只听说他们状态不好，惊恐异常，精神值降到20点，贤王十一给了他们4瓶精神值恢复剂，才勉强缓过来。
　　高梦棠也没心思关心他们，他惦记着今天的旅行：澄净雨林。
　　“我们可以在雨林里玩10个小时呢！”高梦棠兴奋地翻着泡泡里的衣服，“我穿这件波西米亚风衬衫比较好，还是这件深蓝印花衬衫比较好？”
　　其他人：“……”真当旅游啊？
　　高梦棠找出了好几件雨衣，忽然犯了愁：“我觉得绿色比较适合雨林旅游，阿维给我缝制的那件米白丝绸绣绿竹叶的衣服哪去了……”
　　他找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件衣服的影子，忽然想起来，他把那件衬衫，放在01号房间的衣柜里了，换卧室时，落在那里了。
　　“我去十一的房间找衣服。”高梦棠丢下这句话就跑了出去，推门一看，贤王十一正在练字。
　　“不是看书就是练字，你不闷么。”高梦棠说着，打开衣柜，寻找丝绸衬衫的影子。
　　贤王十一没搭话。
　　“你去雨林想穿什么衣服？”高梦棠忽视了贤王十一的忽视。
　　贤王十一：“不去。”
　　“诶？”
　　“雨林的行程，不参加也行。”
　　高梦棠：“整整10个小时呢，你不会打算描10个小时的字帖吧！”
　　他找到那件丝绸衬衫，顺手放到贤王十一腿上：“一起去玩吧，你穿这件。这可是黑泥人傀儡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好料子。”
　　贤王十一专注地写着一撇一捺，没理会高梦棠，但也没把衣服甩出去。高梦棠认为他接受了。
　　他翻找着其他遗落在这里的衣服，忽然间，指尖碰到一个尖锐的东西，似乎是一张卡片。
　　那张卡片被压在贤王十一的书堆之下，露出了一个角，边角处暗紫色的花纹，高梦棠很熟悉。
　　手指在空中停滞片刻，高梦棠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按住卡片，悄悄扯出来，昏暗的衣橱中，黑塔的水印反射出七色光。
　　卡片正面用红墨水写着：你已经死了
　　玩家死后变成活灵人，才会收到这张卡片。贤王十一为什么有？？
　　身后投来的阴影，盖住高梦棠手背洁白的皮肤。贤王十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乱翻我东西？”
　　高梦棠猛然回过神，扭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生气了？”
　　贤王十一胳膊上搭着那件丝绸衬衫，他笑了一下，往衣柜里扔了一沓卡片，正面均写着：你已经死了。
　　“我的信徒们变成活灵人，会把卡片交给我。”贤王十一说。
　　高梦棠“喔”了一声，拿着自己的衣服，离开了房间。贤王十一望着他的背影，许久也没收回目光。
　　扔到衣柜里的那一叠卡片，迅速皱缩，变成一条扭来扭去的黑色章鱼触手。


第277章
　　一笔一画地写完了那张钢笔字, 贤王十一欣赏着自己细而不弱，方圆兼备，气韵清雅的灵飞经楷书, 房门又被推开了。
　　“我的主, 这一次参观活动, 我们一定会取了高梦棠的命献给你。”两名吸血死徒互相搀扶着, 声音激动。
　　贤王十一放下稿纸，无语地望着他们：“感谢你们的忠诚, 但我更希望你们保护好自己的性命。”
　　上一次他们嚷嚷着要帮贤王十一杀了高赓, 结果呢, 折腾了一通，最后还是贤王十一出手解决了问题。
　　：贤王十一表示，这一届带不动。
　　：我觉得他们老老实实待着, 就是对贤王十一最大的帮助了。
　　两位吸血死徒显然不这样认为，他们的双眼中闪烁着坚毅和仇恨的光, 誓要杀了高梦棠让贤王十一展颜一笑。
　　“安安静静待着，什么都不要做, 就当旅游。记住了么？”贤王十一旋上钢笔帽, 笑呵呵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不要做。”
　　别给我添乱。
　　“遵命。”吸血死徒谦卑地垂下头。
　　但他们一离开火车, 就开始密谋。
　　“我们怎么能看着九千岁大人独自出生入死。”闻人夜说。
　　闻人枭：“杀了高梦棠, 至少杀了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以解我心头之恨。”
　　“可是, 怎么做呢？”有人问。
　　闻人夜沉吟片刻：“高梦棠现在最关心什么，我们专挑他痛处下手。”
　　*
　　“哥，你有心事啊？”段颂帮高梦棠熨着长裤。
　　高梦棠坐在床边，双目无神地发呆。听到这句话, 他轻轻应了一声。
　　赫仑给他梳梳头顶的卷毛：“学长，你怎么了，休息不足？”
　　“是不是想哥哥了……”白介小声说。
　　房间里陷入许久的沉默，高梦棠笑了一声：“开心点嘛，走，我们去雨林。”
　　南洲物种丰富且独特，这片雨林更是像童话中的魔法森林一样，色彩丰富，生机勃勃。趁着天晴，高梦棠拍了好几张照片，裴加纳和冤家兔撒欢地蹦跶。
　　雨林边缘，有一座宫殿似的建筑，白色的尖顶在阳光下熠熠闪耀。观光开始时，列车员说，在那里可以领取镜湖水，乘客有兴趣的话，可以少喝一点镜湖水，进入濒死之地，与古神建立更深的联系。
　　“隗哥在濒死之地，我们喝下镜湖水，去看看他吧。”赫仑提议，“他一个人太闷了，我们过去，至少能陪陪他。”
　　段颂、白介、商羽等人立刻响应，高梦棠睁圆了眼睛：“喝下镜湖水有概率死亡！这太危险了！”
　　“放心吧，”商羽说，“我熟悉这个，对于你们，喝50毫升左右，不会有事。”
　　高梦棠还是很犹豫，但这时，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下起了雷阵雨，他们没穿戴雨具，只能先跑到白顶建筑中避雨。
　　刚推开门，镜湖水浓烈的气味钻入高梦棠的鼻腔，熏得他头疼。大厅内只有几名NPC神职人员，他们往每一名玩家手里，塞了一个装满无色液体的玻璃瓶。
　　“饮下镜湖水，去接近古神吧。”神职人员说，“抵达生命的极限，才能领略神的奥义。”
　　“喝点镜湖水？”白介兴奋地问。
　　高梦棠严肃道：“不准！”
　　说着，他把所有人手中的镜湖水收了回来，放进自己的泡泡里。
　　且不说镜湖水本身就有危险，列车上的古神信徒还对他们虎视眈眈，这时进入濒死之地，岂不是任人宰割？
　　高梦棠不允许，他们很理解，谁也没有心生不满，而是迅速换好雨靴和雨具。
　　殿门再次被打开，古神信徒们身披湿哒哒的黑袍走进来，他们表情阴郁，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看到高梦棠等人，闻人夜清晰地发出一声冷哼。
　　两拨人各自整理着被淋湿的衣物，一时间，谁也没搭理谁。
　　“这时你的报应，灾星，”闻人枭用他那猫头鹰似尖锐冰冷的嗓音说，“你身边的人，都会被你传染了晦气。”
　　高梦棠：“怎样的晦气？七十多名古神信徒死了一大半，你们也去濒死之地转了一圈？”
　　吸血死徒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加入游戏的101名玩家，如今剩余不到30名，高梦棠等九个人，还剩下8个人。
　　“没错，我们去濒死之地转了一圈，将死未死的感觉可不怎么样，”闻人夜嘶哑着嗓子说，“你哥哥很幸运，不用体会这种感觉，他直接死了，嘿嘿嘿嘿嘿。”
　　段颂噌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瞪着他们，赫仑展开了他的红披风，商羽手中的卡牌亮起危险的光芒。
　　高梦棠深呼吸一次：“你们全部的能耐，就是炫耀十一的战绩了。”
　　“还有杀死你亲爱的挚友，隗维。”闻人夜的笑容更加阴冷，“我们在濒死之地看见他了，送了他一程。”
　　此言一出，赫仑、段颂等人变了脸色。
　　白介大喊道：“这不可能！濒死之地根本没有伤害判定！”
　　濒死之地像一个梦境的世界，梦中的人即使粉身碎骨，仍然会在现实中毫发无伤地醒来。
　　闻人夜冷哼一声：“熟睡中的人被惊吓，会被吓成傻子。嘿嘿嘿，你们的隗维，就算活了过来，也是个话都不会说的白痴。”
　　商羽和白介紧张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对濒死之地比较熟悉，深知闻人夜说的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生。有些婴儿受洗后，虽活了过来，但变成了痴呆，他们会被父母亲手杀死。
　　古神信徒们一边收拾着被淋湿的衣物，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着，离开之前，闻人夜扭着脖子，吐着舌头，模仿那些智力有问题的人。
　　他们离开后，玩家们褪去镇定的伪装，惊慌失措，满脸焦急。
　　“怎么办，隗哥好像有危险，”赫仑急得原地转圈，“梦棠哥，我们一定要去看看隗哥，你别拦我们了！”
　　高梦棠沉吟不语。隗维的灵魂只是被压制了，不是变弱了。凭借吸血死徒两个人，怎么可能伤害到隗维呢？他们被隗维吓得半死不活还差不多。
　　只不过，他们这招很歹毒。
　　就像诈骗犯打电话说“你朋友出车祸进医院了”一样，就算不信，但接到电话的人，也会第一时间联系朋友确认辞世。
　　高梦棠有九成把握，那两人在胡扯，可他不能问也不问。
　　“快，镜湖水拿出来，我能控制好，保证让你们安然无恙地醒来。”商羽催促。
　　“不行。这是他们的圈套，”高梦棠坚定地摇头，“我先去确认一下阿维的状态，他有问题的话，我转告你们。你们保护我。”
　　说罢，高梦棠脚下浮现重叠十字架。他感到全身一阵钝痛，仿佛皮肤是瓷器，裂成了一块块。数秒后，他化作云雾消散。
　　众人焦急地在原地等候，白介病急乱信神，叽里咕噜地向古神、佛祖和耶稣祈祷。这时，商羽轻轻说了一声“奇怪”。
　　“高梦棠进入濒死之地，身体应该留在现实中啊。”商羽说，“他怎么连身体都消散了？”
　　祈祷声骤然停止，白介睁开眼，双手还维持着祈祷的姿势：“也是啊，前两次老大进入濒死之地，身体都消散了。”
　　难不成，高梦棠是里世界生命，与他们不同么？
　　可是他们没时间细想了，因为这时，大门嘭一声被踹开，那群古神信徒去而复返。
　　“我就知道你们会往圈套里走，”闻人夜勾起嘴角，“若是你们再笨一点，全都去了濒死之地该多好。”
　　听到这句话，玩家们既愤怒，又松了一口气。愤怒是因为，古神信徒果然在骗他们。松了一口气是因为，隗维大概率没事。
　　闻人枭喝光一只玻璃瓶中的血液，舔舐着嘴唇：“但没关系，最棘手的不在了，对付你们还是很轻松的。”
　　两条贤王十一的虚影出现，碎纸机的触手气势汹汹地从领口伸出来，像地狱中的蜘蛛腿，会抓住每一条生命，撕碎、吞噬。
　　“准备战斗。”段颂沉声说。
　　*
　　第三次进入濒死之地，高梦棠感觉很不好，他全身无力，每一根骨头都像被敲碎了一样疼。他咬着牙跑进暴雨中。
　　绕了一阵，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
　　“阿维！”高梦棠用尽全身力气喊。
　　隗维依靠着火车门，听着倾盆暴雨的哗哗音，见到高梦棠，微笑了一下：“您不是去雨林中了么？为何又回来了？”
　　高梦棠呼吸急促，费力地问：“你还好吧？”
　　“在下一切安好，您这是……”
　　“我就知道吸血死徒在骗我！”高梦棠躲进火车里避雨，捂着胸口，费力地平复呼吸，“你没事就好。”
　　“吸血死徒？”隗维说，“上午刚见过他们。”
　　那时，隗维依靠在贵妃榻中看窗外的风景，两名吸血死徒，看到隗维，像撞了鬼似的，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隗维诧异地看着他们，那两人立刻溜之大吉。
　　“不愧是你！”高梦棠拍了拍隗维的肩膀，简要地把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
　　隗维蹙起淡色的眉毛：“他们有危险，您快回去。”
　　高梦棠点点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阿维，再见！”
　　跑出去没多远，高梦棠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折返回来，表情变得更加严肃：“阿维，你在濒死之地，能看到活灵人的白色影子，是吧。”
　　隗维点点头。
　　“我想问你一件事……”高梦棠有气无力，雷声轰鸣，吞没了他的声音。
　　听完高梦棠的问题，隗维的表情也变得有点复杂，他点点头：“是的，我以为您知道。”
　　*
　　商羽甩出一组爆炸卡牌，轰隆轰隆的爆炸声，连续响了半分钟才停歇。
　　爆炸的气浪冲垮了一片树林。从高空俯瞰，一望无际的绿色树冠中，出现了一块直径近200米的空地，山火顶着暴雨，蔓延肆虐。
　　古神信徒的整体实力不及段颂加商羽，但两名吸血死徒的【血色进化】实在令人头痛。
　　他们把贤王十一的血液当矿泉水一样喝，段颂等人不得不和无数个贤王十一战斗，很快就精疲力竭。
　　更难缠的是，古神信徒中，有一个人的技能就是释放可以吸血的虫子，段颂、商羽和白介被咬了好几口。
　　吸来的血再送给吸血死徒，他们又复制了堕落天使、牌皇和偷心贼的技能。
　　碎纸机的触手砸下来，土层开裂，蛛网般蔓延了千米远，两侧的树木纷纷倒塌。
　　“狗皮膏药。”段颂擦去嘴角的血，想拿出最后一瓶精神值恢复剂，掌心中只有一团空气发出“砰”的轻响。
　　闻人夜手中，出现一瓶高级精神值恢复剂，他冷飕飕一笑：“姓白的孽种，你的技能很好用。”
　　他复制了白介的技能，并偷取了段颂的精神值恢复剂！
　　段颂气得直咬牙，他的精神值不算高，而且他幸运值-100，很倒霉，精神值消耗得更快，眼下，剩余的精神值，只够他使用一次技能。
　　其他人状态也不是很好，赫仑受了很重的伤，商羽魔力值耗空，在躲避攻击的间隙使用魔力值恢复剂。
　　小苍兰的双刀【相生】因杀人太多，反噬很强烈，黑气缠满她的全身。
　　“我们是团伙作案。”闻人枭气定神闲地说，“时间差不多了，猜猜哪一个会成为被屠夫选中的幸运儿？”
　　众人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忽然间，古神信徒中的一个人全身僵直，脸朝下摔倒。
　　闻人夜一耸肩：“很不幸，但没关系。我们是疯子，疯子不怕牺牲。”
　　他复制出段颂的巨剑，直接将那个人的胸腔捅碎。商羽最先回过神：“小心，是屠夫！”
　　屠夫人皇九头被杀死后，会随机将一条亡魂转化为人皇九头。刚才，古神信徒的人杀死了屠夫，那个笔直倒下的人，就是闻人枭口中“被屠夫选中的幸运儿”。
　　月幡众人，白介、林里、蔚乡尘均属于亡魂，他们都有可能被选中……
　　下一秒，蔚乡尘幽幽地说：“鄙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蔚乡尘的身体被扯得变形，扭曲的空间裹挟着降雨，形成一个小型旋涡。短短几个呼吸间，人皇九头在蔚乡尘身上复活了。
　　来不及为蔚乡尘伤心，段颂和商羽调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去对付屠夫。
　　“我更希望是白介。”闻人夜的眼睛扫了一圈，“好运不眷顾我，看来我要更努力地祷告。”
　　他身前，再次出现贤王十一的身影，阿撒托斯之矛刺向白介的眉心——
　　长矛迅捷如闪电，还会自动追踪，队友们要么被古神信徒缠住了，要么被屠夫缠住了。白介既无攻击技能，又无自保技能，他激发出所有潜力，往旁边一扑，勉强地躲过第一次攻击。
　　绝望笼罩了白介的内心。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已经变成活灵人了。
　　如果再死一次，他将忘记黑塔游戏，忘记队友，忘记高梦棠……
　　雨水浇湿了他的全身，视野很模糊，短暂的一瞬间，时间无限绵延。
　　他看到段颂高举巨剑的背影，后背的肌肉崩开了衣服的蕾丝，他看到小苍兰握着鬼气森森的双刀相生，反噬已令她皮肤青黑。
　　他看到……身负重伤的赫仑扑了过来。
　　噗嗤。
　　长矛刺穿赫仑的太阳穴，只差一厘米，就会刺到白介的眉心。
　　贤王十一的虚影消失，阿撒托斯之矛随之逸散，赫仑的太阳穴汩汩冒着血。
　　“赫仑……”白介下意识地抱住他，脑中一片空白，世界归于寂静。
　　闻人夜啧了一声：“别急，你很快去陪他。”
　　虚无的世界咔嚓一声破碎，白介从震惊中回过神，再抬起头，他蒙着水光的双眼已密布红血丝，那野兽似的仇恨，把闻人夜吓得愣了愣。
　　终于，在这时，黑色泥沼缠住了吸血死徒等人，铁娘子从天而降。
　　幽暗的丛林中，传出鬼魂的桀桀怪笑，无常鬼谢无令缓缓飘了出来。
　　“我没办法放弃幻想，但现在我知道了，对待敌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赶尽杀绝。”高梦棠从雨林中走来，雨水敲击在他鹅黄色的雨衣上，四处溅射，形成一团雾蒙蒙的光晕。
　　看到他，月幡众人立刻松了一口气。
　　黑色泥沼没过了古神信徒们的脚踝，他们挣扎着往外爬，高梦棠平静地望着他们。
　　“段颂，用你的技能。”
　　本已精疲力竭，听到这句话，段颂再次燃起斗志，他怒吼一声，巨剑刺入图层，血红的光阵浮现，气温骤然升高，雨水蒸发，这一片战场仿佛被云雾缭绕。
　　【666堕落天使】技能【更加黑暗】
　　技能说明：沿着深渊一直走下去，也算前途无量。
　　：堕落天使持续消耗自己的精神值、魔力值、体力值，并持续增强敌人的负面效果。
　　那些古神信徒已经把一条腿拔了出来，叠加了技能【更加黑暗】，黑色泥沼的吸力强大数倍，眨眼之间，泥沼漫过他们的腰。
　　还有战斗力的人趁此时机反击，白介早已怒不可遏，他夺过小苍兰的双刀，嘶吼道：“全都去死！全都去死！”
　　黑气将他缠住，他疯魔了一样，无视反噬，不顾自身安危，认准古神信徒的脖子，一刀接一刀地砍下去。
　　吸血死徒不死心，召唤了一排贤王十一的虚影。
　　谢无令化作黑雾，将他们团团围住，同时发动技能【皆有一死】
　　技能说明：别担心，所有人都一样，迟早会死。
　　：技能发动时，谢无令最多承受10%的伤害，并将90%的伤害反弹到被他绑定的人身上。
　　谢无令的技能，没有区域限制，他可以选中副本中所有玩家。
　　而且，【皆有一死】也算负面效果。
　　叠加段颂的技能【更加黑暗】，实际反弹的伤害，超过300%
　　古神信徒们的脑门上，被贴了一张黑色符咒。还没等他们回过神，碎纸机已发动攻击。
　　所有攻击都落在谢无令身上
　　骨肉破碎的闷响，谢无令毫发无伤，吸血死徒等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要么躯干横断，要么脑袋爆炸。
　　战斗在这一刻结束。
　　火车中。
　　贤王十一悠闲地练完字，收拾整齐，撑着伞，正准备去雨林中散散步。出发之前，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发动追踪视觉。
　　原本，副本中剩下10多名活灵人，他们的位置可清晰地展示在贤王十一的视野中。
　　此刻，活灵人的坐标寥寥无几。贤王十一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打开系统页面一看。
　　算上他，存活玩家只剩下9个人。闻人夜、闻人枭等信徒的头像，均被盖了【绝罚】的印章。
　　贤王十一：……？
　　他已经吩咐他们了，什么都不要做，等着通关就好，这会儿怎么全死了？？
　　：【贤王十一：茫然.jpg】
　　：暴雨中独自凌乱。
　　：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困惑哈哈哈哈！


第278章
　　泥沼流回体内, 站成一堵墙的铁娘子瞬间消失，谢无令的尖笑也如回声越飘越远。
　　高梦棠卸了力气，两腿一软, 跌坐在地, 吐出一口血。
　　进入濒死之地对他的伤害很大, 方才用了太多力气, 胸腔中仿佛塞了一颗炸弹，即将爆炸似的压力, 让他心脏狂跳, 耳中只能听到咚咚咚的闷响。
　　“白介, 你还好么？”商羽问。
　　眼前的景象晃来晃去，高梦棠费了一番力气，才看清楚白介的状态。
　　双刀相生像沥青一样融化, 刀把黏在白介的掌心，想扔也扔不掉。
　　相生会反噬主人。
　　众人使出千方百计, 也没办法将相生与白介分离。黑气萦绕白介，张牙舞爪, 像一只要将他吞噬的影兽。
　　白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头痛欲裂, 凭借惊人的毅力, 愣是一声也没吭。
　　旁观者却吓得变了脸色。
　　黑雾缭绕中, 白介的头颅正在……闪烁。
　　消失、出现、消失、出现、消失、出现。
　　每一次闪烁，白介的脑袋就腐烂一些, 直到，那具完好的身体上，顶着的再也不是人类的头颅，而是白森森的骷髅。
　　“商羽, 快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赫仑变成活灵人，急得额头冒汗，“双刀反噬该怎么办？”
　　传承级武器均是孤品。商羽见多识广也不是全知，她没有使用过相生，不了解双刀的性质。
　　她只知道，传承级武器一旦反噬主人，不一定是坏事，但定是一次历练。
　　这时高梦棠恢复了一点力气，他发现冰瓯泡影一直在震动，刚把这只小盆拿出来，一个泡泡迫不及待地飘出水面。
　　啵的一声，泡泡爆炸，白介的遗体掉了出来。
　　他死因是脑袋爆炸，那具遗体没有头。众人不忍细看，纷纷别过脑袋。
　　就在此时，双刀相生又产生了新的变化，黑色刀从白介手中脱离，融化成沥青似的液体，钻进白介的遗体中。
　　遗体竟然“活”了过来，无头的身躯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白介。
　　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向自己走过来，真令人头皮发麻，白介瞪着眼睛，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无头尸体抓住白介握着白刀的手。
　　遗体和活灵人，两个白介，像画面故障一样，不断闪烁，时隐时现。玩家们心急如焚地看着这一幕。
　　“不要动，”商羽提示，“这时候乱来，只会害了他。”
　　无声的爆炸，气浪的凉风如刀子，吹过丛林，树叶瞬间变黄，窸窸窣窣零落满地。
　　阴阳相生。
　　只剩下一个白介，说不准是遗体还是活灵人。无头的身躯跑来跑去，一颗骷髅头在地上蹦跶来蹦跶去。
　　“怎么回事！我胳膊呢？我腿呢？”骷髅头的下巴一张一合，吐出和白介相似的声音。后方，无头身躯的胳膊腿乱扭。
　　这算活过来了……吧？
　　段颂抓住骷髅头，按在白介的脑袋上。
　　第一次安反了，后脑勺朝前。
　　白介按着自己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到高梦棠，直接扑了过来：“老大！我想你了！”
　　被一颗骷髅脑袋拥抱，高梦棠很难感受到温暖，他艰难地从怀抱中挣脱：“唔，白介，你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请你别伤心。”
　　说着，他拿出小镜子，映出白介现在的模样。
　　脖子上一颗骷髅头，两条小臂的皮肤变成沥青质感。
　　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人，而不是黑塔中的屠夫。
　　白介愣了片刻，难以置信地碰了一下镜子，又摸了一下冰凉的骷髅头。
　　他头顶，亮起了一行光字：【374偷心贼】
　　光字逐渐黯淡，再次亮起时，变成了金色的【374聆密人】
　　身份卡进化，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白介这副模样……
　　众人沉默良久，不约而同地垂着脑袋，不愿意看白介的惨状。赫仑先开口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古神啊！我竟然变得这么帅！”白介拿过镜子，高举起来，全方位无死角地欣赏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看起来如此兴奋，完全不像为了安慰队友强装出来的开心。
　　“哈？”赫仑愣住了，智商随之下线，“你简直像怪物！”
　　“对啊。”白介的骷髅脑袋转了270°看向赫仑，“多像热血漫画中的反派大boss！”
　　赫仑：“……无法反驳。”
　　白介兴奋地研究着自己的新身躯，很快，他就可以控制自己的骷髅头飞来飞去，手肘也能断开，小臂甩出去，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可以当回旋镖。
　　队友变成了怪物，照理来说，应该伤心一下。
　　但这副模样白介喜欢，身份卡成功进化，战斗力也增强了，好像找不到伤心的理由。
　　纠结一阵，高梦棠只好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我的存在感这么低么？”有个人气哼哼地开口，“还有人记得我么？”
　　竟然是蔚乡尘的声音。他被人皇九头夺取了灵魂，不应该消失了么？
　　众人转头一看，蔚乡尘竟恍若无事地站在不远处，还是生前的模样，穿着那件可以收藏到博物馆的华丽长袍。
　　段颂：“你不是被人皇九头转化了么？”
　　“没错。我是人皇九头。”蔚乡尘无奈地说，他的脖子骤然伸长，两侧对称地又长出8条脖子8颗脑袋。
　　表里世界的结界破碎时，强大的能量辐射使蔚乡尘异化，他却没有死，足以见得他在抗辐射领域有基因优势。
　　活活饿死后，蔚乡尘的亡魂飘荡了数百年也不消散。他稀里糊涂总忘事，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存在感也不强。
　　这些因素，常常令人忘记，蔚乡尘的灵魂，奇迹般的强大。
　　爱德华也因辐射而死亡，他所受的辐射量，远不及蔚乡尘在结界破碎之初所受的辐射。
　　所谓一物降一物，人皇九头虽然夺取了蔚乡尘的灵魂，却无法完全压制蔚乡尘，两条灵魂达成共生关系。
　　“这种感觉有点古怪。”一堆脑袋缩成一团，蔚乡尘又变回原本的模样，“但鄙人大概没有死……吧？高首领，您试着超度一下。”
　　玩家们冒着雨，扑过去抱住蔚乡尘，再一次庆祝队友大难不死。高梦棠使用超度技能浮现时，他听到了熟悉的提示音：
　　“超度成功。”
　　*
　　古神信徒均被淘汰，屠夫被超度，月幡众人大部分都活着。
　　一桩一件，压在心头的沉重事，均在此刻解决。玩家们从未感觉心情如此轻松，不只高梦棠，其他人也有了旅游度假的闲心。
　　他们找了一间空的小木屋，收拾着被雨水和血水弄脏的衣服。
　　白介变成了骷髅人，手杖【如愿】也跟着主人的皮肤变化，这一次，竟然变成了一把精美的长柄黑色雨伞。
　　此外，商羽给白介一顶【易容礼帽】，戴上这顶帽子，可以变成任意年龄段的自己。白介一会儿变成小娃娃，一会儿变成老头子。
　　日常生活，可以带着这顶帽子伪装成正常人。还需要手套遮盖一下沥青胳膊。
　　只不过，礼帽、手套和长柄雨伞，与白介的宽松红色卫衣不搭配，换了一套黑色西装，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
　　“高礼帽，皮手套，长柄雨伞，黑西装……”白介说，“我怎么像个绅士，简直是湖中鬼影的翻版，不行不行！”
　　白介立刻把礼帽摘下来，他更喜欢骷髅头皮肤。
　　“鄙人可以随意出入濒死之地。”蔚乡尘说着，身体消失，又再次出现。
　　人皇九头有两个技能【活地狱】和【死人间】
　　【活地狱】：亡者聚集的地方，不就是地狱么？
　　人皇九头可自由进出濒死之地，并赋予队友一个护符，保证他受到致命伤害时不会死亡。护符效果持续10秒。
　　【死人间】：生者降临的地方，不就是人间么？
　　人皇九头死后可将一条亡魂转化为新的人皇九头。
　　蔚乡尘的身影再次出现：“濒死之地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有点想隗维了……”
　　听到这句话，其他玩家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一齐看向高梦棠。
　　他们的意思很明确，想和隗维见一面。
　　如今，副本中没有什么威胁，进入濒死之地，没什么危险。
　　“高梦棠，你放心吧，”商羽说，“只喝50毫升，不会出事。”
　　白介连连点头，骷髅脑袋上蹿下跳：“对啊对啊，我得让隗哥看看，我的新皮肤有多帅！”
　　迟疑片刻，高梦棠点了点头。
　　他拿出一组小茶杯，给每个人倒了一点镜湖水。这时，蔚乡尘已进进出出濒死之地许多次，他的表情有些惊讶。
　　蔚乡尘：“高首领……”
　　高梦棠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我没事。”
　　蔚乡尘沉默片刻，点点头，进入召唤物空间睡觉。
　　“嗷呜！我也要去濒死之地，我要去见章鱼哥！”裴加纳狗鼻子皱成一团，强忍着不适，舔了好几口。
　　对于表世界的人来说，镜湖水无色无味，喝下和矿泉水一模一样。
　　“没什么感觉啊。”赫仑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以为我会头晕目眩。”
　　白介有点紧张了：“一会儿刺穿我的胸膛，会不会很疼？”
　　“你不是巫师世家么，你不知道？”赫仑问。
　　白介：“我0岁受洗，不记事！”
　　“不疼，镜湖水会麻痹左胸腔的痛感。”商羽回答。
　　既然不痛，玩家们更放心了，齐刷刷躺成一排，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腹部，安详地合上双眼。赫仑还是有点紧张，嘴里胡乱念着俺嘛尼叭弥哄。
　　最后一个步骤，刺穿每一名玩家的胸膛。
　　虽然知道没什么事，但那也是往朋友胸口捅刀子啊！
　　高梦棠见不得这种血腥事。
　　临到关头，他难免犹豫，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
　　：我只是一只善良柔软小兔子，怎么能做这种事QAQ
　　：哎呦哎呦，小脸皱成一团了。
　　：注意！高梦棠要行动了！
　　——他给队友们的脸盖上毛巾。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高梦棠刺不下去。
　　又犹豫了两分钟，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站在最右侧段颂的身边，举起匕首——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躺在门边的赫仑听到声音，下意识地睁开眼，透过毛巾和脸颊的缝隙，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
　　叽里咕噜的念经声停止，赫仑一把扯下毛巾，兴奋地坐起来：“隗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听到他的喊声，其他玩家也纷纷扯下蒙住眼睛的毛巾，迫不及待冲过去，将来者团团围住。裴加纳顺着腿爬到那人怀里，嗷呜直叫，蹭来蹭去。
　　高梦棠跪坐在原地，紧握尖刀，维持着举刀要刺的姿势。他诧异地盯着走进来的人，那个人也困惑地看着他。
　　刀子还没刺下去，队友们根本没进入濒死之地，他们抱住的那个人，不是隗维，而是贤王十一。


第279章
　　高梦棠只愣住了难以察觉的一瞬间, 随即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连声喊着“阿维”，扑过去抱住贤王十一。
　　“喂, 你们……”贤王十一皱着眉头从怀抱中挣脱, 又把一个劲舔他脸的裴加纳扯下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段颂嗷嗷喊着：“隗维你无情！这么久没见我们, 你就不想我们么！”
　　贤王十一盯着他数秒，别过脸去, 什么都没说。
　　“章鱼哥, 我跟你讲, 贤王十一可坏了！”裴加纳摇着尾巴跑来跑去，“他太坏了，他, 额……”
　　裴加纳很想控诉一下【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贤王十一的罪行, 想来想去，忽然发现, 贤王十一好像也没做什么。
　　杀人了么？没有,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看书练字。
　　害人了么？或许算, 他用真主之目引发骚乱, 但那也是古神信徒们自相残杀, 自取灭亡。更何况，死几个古神信徒, 对高梦棠等人只有好处。
　　刚刚结束的那场战斗，贤王十一显然不知情。
　　“嗯？”贤王十一挑起一侧眉头，“他有多坏？”
　　裴加纳晃成一朵花的尾巴逐渐耷拉下来：“总之就是很坏。”
　　高梦棠岔开话题：“好啦好啦，我们关注一些开心的事。去雨林中冒险, 怎么样？”
　　看贤王十一的表情，他认为这个提议不怎么样。
　　他找高梦棠，是想问问那些古神信徒怎么死的。
　　但是，这群人误以为自己进入了濒死之地，误以为自己遇到的是隗维。
　　贤王十一正要结束这场闹剧，但高梦棠不由分说地给他套了一件雨衣，拉着他就往外跑。
　　雨林中植被茂盛，暴雨穿过林冠层的缝隙，落在地面，又被低矮植物的叶片接住，水花四溅，氤氲的水汽淹没了玩家的腰。
　　土壤泥泞，他们穿着橡胶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商羽眯起眼，盯着树叶间一闪而过的蛇：“不太对呀。”
　　白介：“怎么了？”
　　“濒死之地有动物么？”商羽说，“将死未死的生命才会出现在这儿……”
　　高梦棠顺口胡诌：“当然有啦。这些动物是环境的一部分，不是真实的，但我在濒死之地见过许多小动物。”
　　队伍中的两位曾经的古神信徒，虽去过濒死之地，但那是刚出生时的事了，他们完全不得具体情况。
　　此外，进入濒死之地这一行为，大多发生在教堂或卧室内，一个封闭的安全区域。
　　几乎没有人在户外进入濒死之地，他们更没闲心观察濒死之地有没有动物。
　　商羽和白介没细想，而是被一群羽毛艳丽的鸟吸引了注意。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传说，”赫仑说，“如果在雨夜见到白象，对白象许愿，象神就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今天下雨、象群栖息在雨林。会不会遇到白象呢？赫仑充满期待地眺望着丛林深处。
　　商羽提议：“那我们这次徒步的主题，就定为寻找白象，怎么样？”
　　众人立刻响应。他们一边乐此不疲地和“隗维”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一边往丛林深处走，四处搜寻着白象的影子。
　　“隗哥，我以为你就够无趣了，你别生气。”赫仑迅速说，“我没想到，贤王十一比你还无趣。”
　　白介重重点头：“他整天不是看书就是练字，你能想象么！一天看8个小时书，再练4个小时的字！”
　　“他好不容易复活了，竟活得如此无聊。”段颂说。
　　小苍兰也跟着喊：“无鸟！”
　　起初，贤王十一没有回话，他一脸嫌弃地瞅着自己沾着湿泥巴的雨靴，不耐烦地在泥地里跋涉。但他们蛐蛐人的方向逐渐跑偏
　　“贤王十一是不是死太久，精神出问题了？”赫仑说。
　　段颂：“很有可能！或许他认为自己仍是死亡状态，所以静止不动。”
　　白介：“真的有这种病！科塔尔妄想症，又称活死人综合征。患者明明活着，但坚信自己死了，我在课堂上听到过……”
　　“冒昧揣测一下，”贤王十一听不下去了，“贤王十一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只是因为没人陪他消遣时间。”
　　赫仑大笑：“怎么可能！他那么……那么”
　　“那么”了好几次，赫仑说不下去了。
　　贤王十一没有朋友，只有信徒。那群人一见到他就要下跪，就会热泪盈眶大喊感恩。
　　和这群人交流，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消磨时间。
　　叽叽喳喳的讲话声停止，众人沉默了足足10秒钟，一时间只能听到雨声中清脆的蛙鸣。
　　此后他们没再提起贤王十一，一门心思地寻找白象。
　　下午两点多，降雨小了一些，有天晴的趋势。他们又找到一间河流旁的废弃小木屋，众人进去休息，也到了午饭时间，段颂扯着嗓子喊饿。
　　旁边就是河流，比起高梦棠泡泡里的存活，他们更想吃现抓现吃的烤鱼。
　　抓鱼对黑塔玩家来说小菜一碟，即使不用技能，仅凭他们超出常人的身体素质，用一根削尖的木棍，也能收获满满。
　　半个小时后，每个人提着两条食人鱼回来，高梦棠已在院子的雨棚底下，升起火，架起锅，还摆上了很多调料。
　　“来吃鱼！”段颂兴奋地吆喝着，把食人鱼扔进铁桶中，忽然想起一件事，“谁会做鱼？”
　　众人又傻眼了。
　　段颂好歹是个富二代，本科刚毕业，做饭这种事他完全没接触过，赫仑和白介脱离校园半年，没有学做饭的机会。
　　林里？她会吃饭就很难得了，商羽和小苍兰一样，只会吃人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位穿白丝绸绣竹纹衬衫的人身上。
　　隗维会做饭，他的厨艺还很棒。
　　见状，贤王十一点烟的动作顿住，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哎呀，你看看这，我们来濒死之地看你，结果要你给我们做饭，多不好意思。”段颂说着，把那只铁桶往“隗维”面前一推。
　　贤王十一幽幽吐出一团烟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不介意？那真是辛苦你了。”段颂嬉皮笑脸地说。
　　贤王十一：“……”
　　他没同意，更没说过不介意。
　　可这群人真不把他当外人，忽视了贤王十一阴沉的表情，竟点起了菜。
　　段颂：“我想吃清蒸鱼，清淡点，少油少盐，我要健身。”
　　赫仑和白介：“一条红烧一条炭烤！”
　　商羽：“爆辣水煮鱼！”
　　段颂：“还有鱼丸。”
　　高梦棠：“我想喝鱼汤！”
　　贤王十一用眼角瞥着他：“您一位素食者，跟着凑什么热闹？”
　　高梦棠委屈，但理直气壮：“就是想要鱼汤嘛！”
　　铁桶又往贤王十一怀里推了推，食人鱼扑通扑通地跳。在赫仑和白介商量着要不要吃松鼠食人鱼时，贤王十一抱着铁桶，先一步离开。
　　松鼠食人鱼不可能做的，绝对不可能。那道菜太麻烦。
　　木屋面积小，做饭在室外，透过蒙着灰尘的破旧玻璃，能看到贤王十一有条不紊忙碌的背影。黑泥人傀儡在给他杀鱼、切鱼、备菜。
　　高梦棠想帮忙，但被贤王十一赶了回来，不会做饭的人，不如黑泥人傀儡好用。
　　“我们能在濒死之地停留多久啊？”赫仑问。
　　白介：“大概六个小时左右。”
　　“那太好了！”赫仑舒服地往椅子上一躺，“还是隗哥好啊！我们等着吃就行。”
　　商羽扒拉着手指头：“会理财、会做饭、爱干净、有品位、有才能、很勤劳。六边形战士，谁纳了他，真是三生有幸。”
　　“你不准打我们隗哥的主意！”白介气得骷髅脑袋飘了起来。
　　贤王十一沿着鱼脊背开刀，剔除鱼骨，铺上一层姜，放上食人鱼，再铺一层葱丝。
　　身后的小房子里传来一阵嘻嘻哈哈，贤王十一面无表情地杀鱼，心里非常纳闷。
　　他为什么要配合这群人玩过家家游戏？
　　算了，闲着也是闲着。
　　一个小时后，铁锅中冒出滚滚白烟，迎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摇。鲜鱼的香气从木板缝隙中渗到房间中，玩家们停止打牌，循着香味来到院子中，盯着一桌子的菜，两眼冒光。
　　贤王十一解下当成围裙穿的雨衣，搭在简陋木椅上：“做好了。”
　　“隗哥！你太好了！”白介迫不及待地动筷子。
　　鱼肉清甜鲜美，只是闻着香气就令人食指大动。贤王十一还贴心地留了一碗纯素沙拉菜，一大盆留给小苍兰的鱼肉刺身。
　　高梦棠刚抱起沙拉碗，一碗奶白的鱼汤就推到他面前。贤王十一木着脸：“您要的鱼汤，请品尝。”
　　“诶？”高梦棠心虚地不看他，“看着就很好喝。”
　　贤王十一轻笑一声，碎纸机从他袖口爬出来，触手像吸管一样，咕叽咕叽喝着鱼汤。裴加纳也想喝口汤，被碎纸机一条触手扇飞，气得呜呜叫。冤家兔则窝在贤王十一怀里睡大觉。
　　吃了一块鱼排，贤王十一就放下餐具，在不远处抽烟。碎纸机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身后，它在泥地里爬行，脏得像一条泥鳅
　　碎纸机的触手扭来扭去：你是谁？
　　贤王十一抽烟的动作一顿。他使用着隗维的身体，在此之前，他的灵魂化作101身份卡，与隗维的灵魂深度融合。
　　可以说，他们从形貌、气味到灵魂，都一模一样。
　　像硬币的正反面，从前，隗维那一面朝上。现在，贤王十一那一面朝上。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均没有变化，以至于碎纸机也分辨不出来。
　　咕叽咕叽，碎纸机扭了两下，继续问：这里不是濒死之地，你是贤王十一还是隗维？
　　贤王十一将烟头扔进雨中：“我们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你的主人。”
　　碎纸机的两只眼睛扭了扭，似懂非懂。但它不喜欢深度思考，于是拖着一身湿哒哒的泥巴，爬回桌子旁，专注地吃烤鱼。
　　吃完饭，众人没打算收拾残局，剩下的饭菜留给路过的毒蛇或蜘蛛。他们整理了一下行装，重新出发。
　　“我觉得瀑布这里一定能见到白象。”赫仑笃定地说，“象群会来这里喝水。”
　　晚上五点多，天色擦黑，他们打着手电筒，向密林深处走去。赫仑很着急，一路小跑走在最前面。
　　“赶着投胎啊！”白介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
　　赫仑：“我们只能停留6个小时，现在已经过去3个小时了！我们一定要找到白象。”
　　晚上六点，他们抵达瀑布，很遗憾，没见到白象。
　　别说白象了，连一只大型哺乳动物的影子都没见到。沿路，高梦棠摘了许多热带水果，荔枝、芒果、山竹、百香果……试图用果香吸引象群靠近。
　　他们耐心地等了20分钟，树林里静悄悄的。赫仑垂头丧气，看他的表情，都要急哭了。
　　“不就是白象么，离开副本我们去动物园看个够。”白介安慰他。
　　赫仑坚定地摇摇头：“不一样。多么独特的经历啊，我不想留下遗憾。”
　　他仔细地检查着土地和树木，似乎白象会从缝隙中跳出来。时间已经过去了5个多小时，不久之后，他们就会“醒来”。
　　天已完全黑了，雨也快停了。他们在茂密的树叶底下升起了篝火。赫仑的手电筒像一只不死心的幽灵，在林中晃来晃去。
　　贤王十一不以为意：“白象是哄小孩的传说，你多大了，还信这个。”
　　“我以前还不信世界上有九头人呢！”赫仑固执地说，“我一定要找到白象。这次找不到，我就再喝一次镜湖水。”
　　走了这么久，玩家有点累了，升起火堆，取暖休息。
　　贤王十一蹲坐在篝火旁，温暖着他冰凉的手指，完全没在乎赫仑的执拗，直到赫仑说出下一句话：
　　“我会向白象许愿，保佑隗维安然无恙地回来。”赫仑坚定地说。
　　轰的一声，火焰蹿高，燎过贤王十一的手指。他忘记缩回手，月光幽暗，能清晰地看到他手背淡蓝的血管。
　　赫仑双手合十，做了一个祈祷的姿势：“隗哥，等你回到我们中间，记得感谢白象的保佑。”
　　夜雨潇潇，水流顺着叶脉点点滴滴垂落，树木像一尊尊雕塑，撑起了剔透的水晶珠帘。贤王十一将双手从篝火旁挪开。
　　他双手撑在积了水的塑料野餐布上，仰着头，透过林叶的缝隙，望向没有月亮的天空。
　　“走呀，我们接着去找白象。”段颂说，“你看什么呢？”
　　贤王十一：“夜空。”
　　段颂也抬头看了看。
　　“我向来讨厌夜晚，可是，我刚才认真考虑了一下，”贤王十一继续说，“夜晚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模样吧。光芒只是偶然出现。”
　　段颂哈哈大笑，他拍了拍贤王十一的肩膀：“隗维，你咋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走啦，去找白象。”
　　他们重振旗鼓，刚收拾好，就听到赫仑大叫了一声，他举着手电筒跑回来。众人还以为赫仑遇到了什么危险，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没开口，先听到悠长的象吟。
　　赫仑欢快高呼：“白象！我看到白象了！”
　　火光的照耀中，翠绿的叶片如层层叠叠的翡翠，颤动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透明的雨幕中，走出三只庞大、美丽、皎洁的白象。
　　白象踩着灌木走来，行动迟缓而雍容。它们的皮肤被雨水冲刷干净，几乎是纤尘不染。其中一只小白象，看到人，好像有些好奇，小跑着凑过来，被妈妈的鼻子勾了回去。
　　高梦棠喂了它们几根香蕉，它们好像不喜欢吃，用鼻子卷起，用力一扔，扔出很远。
　　“快许愿！快许愿！”赫仑盘腿坐好，闭上双眼，十指交叉紧握，嘴里念念有词。其他人也随着他的动作，低声念叨着。
　　再睁开眼，白象已经走远了，它们的背影在树叶间忽隐忽现。
　　“白象一定会实现我的愿望！”赫仑幸福地闭着眼，仿佛看到了很美妙的画面。
　　雨林冒险的任务完成，他们迟迟不愿离去，围坐在火堆旁，讲述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就是这样，贤王十一的古神信徒把自己作死了！”白介大腿狂笑。
　　段颂：“还有一件事，学长故意对着十一吹唢呐，喇叭对准他的脸，给他吓了一跳！笑死我了。”
　　高梦棠有点忐忑：“哎呀，别说了……”
　　“嗯？”贤王十一挑起一边眉毛，“很有趣么？”
　　“当然了，我亲眼看着贤王十一黑着脸冲出去，我笑了半个小时……”段颂丝毫没察觉到不对劲，高梦棠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个，你会不会吹唢呐呀，我教你吧。”
　　“好啊。”贤王十一立刻答应下来。
　　这让高梦棠有点意外。段颂也打趣道：“隗维，你不是说不能帮你挣钱的技能，都是没用的技能么，怎么愿意学唢呐了？”
　　白介深表赞同：“隗哥，你的性格比以前有趣多了。”
　　“死过一次，才知道生命的珍贵吧。”贤王十一毫不在意地说。
　　他接过唢呐，在高梦棠手把手的教导下，试着吹了几个音。
　　月亮生物均有艺术天赋，教他不需要费很多力气，半小时后，贤王十一已经能吹《欢乐颂》了，因为是唢呐，吹起来不够欢乐。
　　“真不想走啊，”赫仑望着树林中白象忽隐忽现的背影，“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下午。”
　　商羽看了一眼手表：“我们已经在濒死之地停留六个小时了，过一会儿就该离开了……哎。”
　　“话说回来，我们要怎么回去呢？”赫仑问。
　　离开濒死之地，灵魂将回到身体内，也就是他们出发的位置。
　　高梦棠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他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队友们运回去，来圆濒死之地这个谎言呢？
　　白介耸耸肩：“应该会自动醒来吧……我其实……不太……清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强烈的睡意钻入脑中，林中忽然飘来暗黄色的瘴气，顺着玩家们的七窍钻入脑中。
　　数秒后，玩家纷纷倒地不醒，只有高梦棠安然无恙。他惊讶地睁着眼睛，忽然明白过来什么，看向贤王十一。
　　“我帮你圆谎。不客气。”贤王十一说，“他们30分钟后会醒来，没有生命危险。”
　　高梦棠愣愣地“哦”了一声。
　　“碎纸机，回来。”贤王十一说。那三只白象，融在一起，变成一只邪恶的黑色大章鱼。
　　触手卷起赫仑、白介、段颂等人，往自己的身体上一抛，又卷起高梦棠和贤王十一，驮着他们，全速朝火车奔去。
　　贤王十一没问高梦棠为什么要说谎，高梦棠也不提。二人默契地忽视这件事，途中，聊着天气、食物和星座这些无关痛痒的事。
　　20分钟后，他们回到火车站。碎纸机缩成一小团，玩家们扑通扑通摔了下来，眼皮颤动，随时会醒来。
　　“唢呐你拿回去吧。”高梦棠说，“没事的时候吹着玩，打发时间。”
　　贤王十一看着那支唢呐数秒，轻轻接过，刚要走，又转过身，递给高梦棠一支翠绿的钢笔，笔帽上是昙花岭的标志。
　　“回礼。”贤王十一说。
　　雨彻底停了，凉风吹拂。火车站周围低矮的草丛中，蚱蜢跳来跳去。
　　贤王十一穿着高梦棠给他的那件丝绸衬衫，这件衣服是隗维按照高梦棠的尺码做的，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
　　玩家们醒来后，发现自己在火车中的卧室，表情有些茫然。
　　“像梦一样啊。”段颂长叹。
　　唢呐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传来，吹奏者不太熟练，但听得出来，这首曲子是《大出殡》
　　“是啊，”高梦棠窗外飞速后退的夜幕，“像梦一样。”


第280章
　　第六天, 火车返程。除了月幡众人和贤王十一，其他人都被淘汰了，屠夫已被超度, 副本中再无威胁, 平静得不像黑塔副本。
　　高梦棠开始研究奶茶。
　　他用水兑煮过茶叶的牛奶, 把雨林中摘来的新鲜蔬果榨成汁或切成块, 加进奶茶中，偶尔加一些可可粉或椰奶, 制成一杯杯口感偏清淡的饮料。
　　试喝者是贤王十一。
　　起初贤王十一不接受, 但高梦棠一次次推开他卧室门, 双手捧着他刚做好的饮料，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贤王十一看着冷酷傲慢，却不会拒绝, 尤其不会拒绝高梦棠这种黏黏糊糊贴上来的人，一杯接着一杯地被灌奶茶。
　　“好喝么？”高梦棠眼睛睁溜圆。
　　“不好喝。”贤王十一不留情面。
　　高梦棠会丢下一句“没关系”, 然后去研究更好喝的奶茶。
　　这样过了一整天，第七天旅途, 清早, 高梦棠就推开贤王十一的房门：“我又煮了奶茶哦！”
　　贤王十一还在睡觉, 他把章鱼玩偶推开, 面带愠色语气不悦：“我在睡觉！”
　　“尝尝嘛。”高梦棠把那杯奶茶放在床头柜上。
　　“急什么, 一会儿喝。”贤王十一又把脸埋进枕头中，随后被高梦棠从被窝里拽出来。
　　高梦棠：“当然着急了, 这是最后一天的旅途。离开副本，我们又是敌人了。”
　　这句话让贤王十一怔了一会儿，他轻轻垂下眼睫，拿过杯子, 抿了一口：“有点淡。”
　　“我再加点白砂糖。”高梦棠说着，增加了奶茶的甜度，把杯子推回去，期待地看着他。
　　贤王十一无奈，把奶茶喝完，长叹一口气：“可以了吧？”
　　高梦棠：“好喝么？”
　　“好喝好喝。”
　　“我还给你做。”说完，高梦棠甜甜一笑，拿着杯子跑了出去。
　　整个上午，高梦棠都在琢磨奶茶、咖啡、鸡尾酒等饮料，贤王十一被他纠缠着品尝了很多一言难尽的饮品。
　　“您这是干什么？”餐厅中，贤王十一蹙着眉头问。
　　高梦棠放下装满冰块的摇晃杯：“那天在雨林，谢谢你给我们做饭。”
　　贤王十一品鸡尾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火车里的厨房不对外开放，我没有做饭的条件，”高梦棠闷闷地说，“如果我们还能重逢，我给你做一顿饭。”
　　“但你也知道，月亮生物的味觉与表世界人类不同，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高梦棠说着，拿出一个笔记本，“但我把你喜欢的口味记下来了哦。”
　　他一页一页地翻给贤王十一看，从奶茶，到咖啡，到鸡尾酒，详细标注了贤王十一的喜好。
　　奶茶喜欢偏甜口，咖啡偏爱酸味较重的黑咖啡，鸡尾酒的基酒度数最好在45°左右。旁边还有插画。
　　贤王十一沉默许久，直到高梦棠问：“你喜欢吃什么菜？有机会我学一下。”
　　“……杯子蛋糕，海鲜粥，人肉番茄浓汤，椰子鸡，沙拉。”贤王十一说。
　　高梦棠唰唰唰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自动剔除人肉番茄浓汤，听到“沙拉”时，他的笔尖停顿了一下。
　　像是知道高梦棠在想些什么，贤王十一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总归做了500年的贤王，草叶子吃了500年，再不喜欢，也习惯了。”
　　晚上八点，列车就要到站了，这个副本即将结束。
　　副本结束后，活灵人要通过一个试炼才能复活，试炼的具体内容，他们还不知道。
　　“梦棠哥，你套一下贤王十一的话吧。”赫仑紧张地说，“你们关系还不错，他说不定会告诉你。”
　　高梦棠用电热水壶煮了茶汤，正在往里面加冰糖：“放心吧，你们一定会通过试炼的。”
　　“你怎么知道？”白介惊讶，“贤王十一告诉你了？”
　　过了一会儿，高梦棠轻轻“嗯”了一声。
　　贤王十一没告诉他，高梦棠也没问过。但高梦棠猜得出来试炼的内容是什么。
　　赫仑又在说些“象神保佑”之类的话，他双手按着胸膛祈祷，忽然间，察觉到什么，从衣服中取出两个吊坠。
　　初心护符和安然吊坠。
　　这两条项链都是孤品级道具，初心护符的作用是“在关键时刻帮助玩家记住初心”，具体用途不明。
　　而安然吊坠分为两部分，滴血认证后，其中一个人活着，另一枚吊坠将常亮。
　　当时，赫仑把另一半吊坠分给高梦棠，让他滴血。
　　孤品级道具，赫仑不太敢露在外面，这些天不是放在行李箱中，就是藏在衣服里，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安然吊坠一直在闪烁。
　　赫仑顿时慌了神：“怎么回事啊！梦棠哥，你，你有危险？”
　　正在搅拌奶茶的高梦棠：？
　　“安然吊坠一直在闪烁。”赫仑焦急地说。
　　高梦棠：“你不是变成活灵人了嘛，安然吊坠判断失灵吧。”
　　此言有理，赫仑安心了一点，很快把吊坠的事抛在脑后。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副本结束后的“复活试炼”是什么。
　　月幡成员中，赫仑、白介、林里变成了活灵人。白介因双刀反噬，阴阳相合，不需要通过复活试炼了。
　　白介倏地坐直了，骷髅头飘了起来：“我身份卡进化了。”
　　赫仑：“知道了！别炫耀了！”
　　“不是炫耀，我是想说，”白介道，“【374聆密人】的技能是【此时的愿望】”
　　技能说明：你此时最想拥有什么？钱财？名誉？还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374聆密人可窥测他人此时此刻最想做什么。冷却时间5分钟。
　　这一技能可探测道某人“此时此刻”最想要什么，而不是内心深处的渴望，白介悄悄对赫仑用过两次技能。
　　一次赫仑想睡觉，另一次赫仑希望自己从天而降英雄救美拯救高梦棠于危难之中。
　　白介觉得很无聊，没有再用过。若是对贤王十一使用这个技能，说不定，可以知道贤王十一到底想做什么。
　　他立刻行动，趁着高梦棠把贤王十一拽出来品尝奶茶的功夫，对贤王十一使用这一技能。
　　白介的视野中，一颗白雾构成的骷髅头，扑向贤王十一，张开的下颌咬住贤王十一的左肩。
　　眼前的列车餐厅淡去，一幅朦胧的画面浮出，像缓慢显影的照片那样，逐渐清晰。
　　一团跳动的火焰，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第一视角中，贤王十一拿着一支唢呐，身旁，伸过来一只洁白如玉的手。
　　“要这样按……”
　　分明是高梦棠的声音。
　　还有赫仑、段颂、商羽的声音，他们叽叽咕咕地说着贤王十一的种种恶劣之处。不远处的树林中，传出白象低吟。
　　白介蓦地睁开眼，表情茫然。
　　这不是他们在濒死之地经历的事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贤王十一的视角中？
　　“怎么样？”赫仑急切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白介呆滞地摇了摇头：“可能他的灵魂特殊，我看不到他的愿望。”
　　众人失望的叹气声连成一片。
　　下午5点，距离副本结束，还有3个小时。玩家们仍为复活试炼的事坐立不安。高梦棠则开始雕刻些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商羽瞥了一眼。
　　高梦棠把那块小石板翻过来看了看：“盲文。”
　　“哈？”
　　“凸起的部分是里世界语，仔细摸的话，可以摸出来是什么字。”高梦棠把石板转过来，展示给他们看。
　　白介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读出那句雕刻了一半话：“你是高梦棠，有个人被你……老大，这是什么意思啊？”
　　“刻着玩嘛。”高梦棠轻松地说，他闭上眼，摸了摸那些凸起的文字。
　　白介抱着膝盖，闷声闷气地说：“我还是更想知道复活试炼是什么。”
　　“以黑塔八为原型制造的那个副本。”高梦棠继续雕刻着盲文石板。
　　众人意外地瞅着高梦棠。
　　“怎么？不记得黑塔八了？”高梦棠用小刀一下接一下地划着，“找不同，每一层的异常数是1-9，将旋钮旋转到正确的数字，再上一层楼。连续7次正确，上了8层，就能复活。”
　　隔了一会儿，赫仑不敢相信地问：“这么简单？我们都是高级玩家了，就用这个考验我们？”
　　高梦棠吹开雕刻出的碎屑：“我没猜错的话，黑塔八试炼不能使用道具和技能。”
　　“那也太简单了，找不同谁不会啊！”赫仑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哥，我们就在【8层】副本相遇，那可是新手副本啊！要不是有人捣乱，完全可以无伤通关！”
　　得知这件事，众人长舒一口气。
　　“林里找不同没问题吧？”商羽担忧地问。
　　鹦鹉哇哇叫唤：“林里只是有点迷糊！不是智力低下！”
　　高梦棠仍埋头雕刻：“就是呀。林里在加入月幡前，可是蓝营的副首领呢。”
　　“你这条消息从哪儿得来的呀？”商羽还有点担忧，“贤王十一亲口跟你说的？”
　　“相信我，”雕刻刀沙沙地响着，高梦棠语气肯定，“一定是黑塔八。”
　　霎时间云开雾散，众人乐呵呵地等着副本通关。很快，高梦棠雕刻好那块石板，穿了个孔，挂在脖子上。
　　火车鸣笛声响起，浓雾中，是那座熟悉的火车站。黑塔八像一株歪歪扭扭的黑色藤蔓，奋力伸向天空。
　　玩家们排队下车，一路上没遇到NPC，也没遇到怪物，顺利得令人忐忑不安。
　　贤王十一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们么？
　　他们来到一个楼梯口，油灯照亮了一块指示牌。活灵人下楼梯，参加复活试炼。正常状态玩家上楼梯，尽头处是一道窄门，直接登出副本。
　　这一刻，玩家们忽然犹豫了。眼前的楼梯明亮、宽阔，他们却不敢踏出一步，仿佛前方埋伏了十万刀斧手。
　　“走，走么？”段颂下意识地握住高梦棠的胳膊，“学长，我们一起？”
　　高梦棠轻声道：“你们先走，我有话想和贤王十一说。”
　　“怎么了？”段颂问。
　　“快走吧，听话哦。”高梦棠把他们往出口推，“还有，等着我。”
　　他的表情比往常严肃，段颂、商羽等人一头雾水。但他们知道，听高梦棠的安排，总是没问题。
　　玩家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赫仑拉着林里，连蹦带跳地下了楼梯。
　　滴、滴、滴的提示音接连响起，剩余的8名玩家，接二连三地登出。高梦棠打开系统面板，看着段颂、商羽、小苍兰等人的头像上，被印了一个【通关】的红章。
　　他一遍遍默念这些名字，像是要尽全力将他们记住。
　　【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还剩下两个名字：【000盲者】【101九千岁】
　　“怎么不走啊，十二？”贤王十一的声音传来，带着些油滑的、揶揄的腔调，“往上走就是窄门，你不走么？”
　　高梦棠背影一顿，他半转过身：“我应该向下走，对吧。”
　　贤王十一含笑不语。
　　“因为我已经死了，”高梦棠平静地说，“刚进入副本时，你就杀了我。”
　　*
　　走廊空旷，二人的身影映在白瓷砖上，被扯成一个个奇怪的形状。这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噪音，声音撞在墙壁上的回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安静得，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贤王十一和贤王十二。
　　登陆副本之前，高梦棠改变了表里世界重合地的时间流速。破坏了贤王十一的计划。
　　刚登入副本，贤王十一就愤怒地冲过来，夺走何罗，刺瞎了高梦棠的眼睛。
　　副本的前三天，高梦棠认为，那时贤王十一攻击他，只是泄愤。如今想来，怎么可能呢？
　　贤王十一能在至高秩序的监视下制造出十二，又在荒芜孤寂的濒死之地蛰伏了五百年。他经历过的苦难是渺无边际的海洋。计划受挫，不过是在海洋中增加了一滴墨水。
　　他极冷静、极理智，不会因愤怒失态。
　　他只是用愤怒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杀死高梦棠，让高梦棠不得不进入复活试炼。
　　此外，副本中的这些天，高梦棠几乎不吃东西，也很少睡觉。他却感觉不到饥饿，也不会困倦。
　　这都是变成活灵人的症状。
　　贤王十一设计副本时，利用高梦棠只能吃素这一点，列车只提供荤菜，掩盖了高梦棠不吃东西这一异常。
　　睡眠问题不需要掩盖，在黑塔副本中，失眠很正常。
　　“衣柜里那张卡片，是你的，还给你。”贤王十一指间夹着“你已经死了”的卡片，递给高梦棠，“其实我没必要瞒着你，但是提前告诉你这件事，只会增加你的心理压力。”
　　高梦棠接过那张卡片，雕刻盲文石板，令他的手指有些粗糙。
　　“我原以为你不会杀了我呢，”高梦棠平静地像在讨论晚餐吃水萝卜还是烤蘑菇，“你很讨厌被至高秩序缠上的感觉吧。”
　　杀死高梦棠的人，将成为至高秩序的下一任主人。第三天旅途，高赓死的那一晚。高梦棠清晰地看到，阿撒托斯之矛被投掷出来时，由紫色变成了黑色。
　　长矛穿透高梦棠召唤出的黑色泥沼，刺中高赓，一击毙命。
　　至高秩序强化了阿撒托斯之矛，而高梦棠的黑色泥沼，只是复制品。变成活灵人后，技能效果有不明显的削弱。
　　“我讨厌祂，但我需要祂。祂若在你手里，我很难胜利。”贤王十一抬起手，泥沼覆盖了他裸露的皮肤，“荒唐啊，我做这一切，就是逃离至高秩序的控制。时至今日，我主动选择被祂缠上。”
　　拳头攥紧，黑色泥沼蒸发。贤王十一下定决心似的，踏上向上的楼梯台阶。
　　没有窗的空间，仿佛孤悬于虚空之上，踩着楼梯台阶，却像踩着云朵一样不真实。
　　“第四天晚上，谢谢你。”高梦棠说。
　　那天晚上，高梦棠全身像被吸住了一样，失去行动能力，晕倒在贤王十一的房间。
　　贤王十一唤醒了他，并告诉高梦棠，他被偏离事件袭击了。
　　“根本不是偏离事件吧，”高梦棠继续说，“那天晚上，屠夫被吸血死徒杀死了，他随机选择一名活灵人，转化为新的屠夫。”
　　“屠夫选中了我。”高梦棠灿烂地一笑，明媚的目光中，看不出一丝伤感，“谢谢你啊，你杀死了屠夫，停止了转化。”
　　贤王十一单手扶着楼梯扶手，瞄了他一眼，似乎不敢看他的笑靥，迅速转移目光：“世界游戏化的进程不可逆，当我改造了表世界，我会放你出来。”
　　“那时你会忘记你作为‘高梦棠’经历的一切，也会忘记我们。保重。”
　　高梦棠仍微笑着：“我会在那之前出来。”
　　“怎么可能。”贤王十一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没猜错的话，复活试炼副本禁用一切道具，而我的身份卡是盲者，我什么都看不到，没办法找不同。但这也不是死局呀。”
　　高梦棠扒拉着手指头：“每一层异常的数量是1-9，我只需要随机选择一个数字，上一层楼，连续7次正确则通关。”
　　“这样算下来，我成功的概率是9的7次方之一，4782969/1，又不是零。”
　　试炼副本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更慢，或许，高梦棠需要很久的时间，爬数十万层楼，但在外界，时间可能只过去了几个小。
　　来得及，他的队友一定能坚持到高梦棠结束复活试炼那一刻。
　　贤王十一眼中流露一丝不忍，他握紧了楼梯扶手：“你在坚持什么啊。”
　　“你又在坚持什么？”高梦棠问。
　　两人同时沉默。他们坚持的理由是一样的：支持他的人们，需要他这样做。
　　贤王十一没再说话，他迅速上楼，走到拐角处，高梦棠叫住他。
　　“你也要等着我，我有话想对你说。”高梦棠按了按胸前的盲文石板吊坠。
　　贤王十一没问是什么话，高梦棠也没说。他们一个上楼，一个下楼。窄门的光晕同时将他们的身躯吞没。
　　提示音响起：
　　“副本【最后一名死者】已通关。”
　　“【000盲者】即将进入复活试炼。”
　　“全员登出。副本【最后一名死者】即将关闭。”


第281章
　　结界消失, 夜空出现在玩家头顶。一看时间，还是凌晨4：44分，
　　他们进入副本时, 是凌晨4：44, 副本中过了7天, 现实中只是数秒钟。
　　赫仑、林里成功通过复活试炼, 和直接登出的玩家们汇合。
　　“真让梦棠哥说准了，禁用道具和技能的找不同试炼, ”赫仑笑哈哈地说, “太简单了, 我闭着眼睛都能通关。梦棠哥呢？”
　　他们有些困惑。
　　他们所处的地方也很奇怪，一个王座厅, 四面黑色的墙壁，数百平方米的空间, 除了一个王座空无一物。
　　高处的尖顶窗，洒下来澄澈的月光, 段颂仰着脖子朝窗外望去, 看到一座熟悉的建筑。
　　“这不是月幡大本营么！”段颂兴奋地跑出去, 看到了熟悉的花园和城堡, 高梦棠种得小花坛盛开着七色小碎花。
　　他们登出的地点, 就是月幡大本营中的黑塔七。
　　从副本登出，直接回家, 众人开心了片刻，很快察觉出不对劲：
　　为什么贤王十一能将副本的登出地点，设置为月幡大本营？？
　　赫仑脸色煞白：“梦棠哥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商羽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再等等, 他可能和贤王十一说话呢。”
　　通关的喜悦，逐渐被恐惧和忐忑取代，他们徘徊一阵，月幡大本营中却没有一个人。转头再一看，黑塔七中多了一个人。
　　贤王十一。
　　他身穿白西装，歪斜着坐在王座中，右胳膊肘支撑着他单薄的身躯，疲倦地向他们一笑。
　　看到他，玩家们产生一种诡异的感觉，忐忑不安的思绪瞬间落回实处。像被宣判了死刑的罪犯，既绝望，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变故迟早会发生，终于发生了。
　　这种复杂的情绪，令他们冷静下来。段颂攥紧了拳头，冲进黑塔七：“喂！叫你呢！我们首领去哪儿了？”
　　贤王十一毫不躲闪地直视他：“复活试炼副本。”
　　“什么意思！”
　　“我并不想和你们解释，反正这一切就快结束了。”贤王十一抚摸着石质王座的扶手。
　　“少废话，告诉我高梦棠在哪儿！”段颂揪住贤王十一的衣领，咆哮道。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贤王十一很困惑的模样，“他正在参加复活试炼。”
　　攥住衣领的手逐渐松开，传送法阵的光芒熄灭。段颂后退了两步：“黑塔八？找不同的试炼？”
　　贤王十一捋了一下西服的褶皱：“是的，禁用技能和道具。”
　　“学长是一个盲人！”段颂崩溃地大喊，“你让他通过这样的试炼？”
　　“你们还是关心一下你们自己吧。”贤王十一仰头，透过高处的尖顶窗望向天空，“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十二能一次接一次地复活，你们可不行。”
　　白介怒不可遏：“老不死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贤王十一颇为无奈：“我想做什么，你们早就知道了啊。不要问蠢问题。”
　　众人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胸腔因愤怒而剧烈起伏。贤王十一缓缓收回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们。
　　“七，行动吧。”
　　什么意思？众人愣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苏寂·蒙是贤王七。
　　浅棕色的小兔子朝贤王十一跑去，眨眼之间，变成人形。半张脸美艳，半张脸狰狞。他掠过玩家们的肩膀时，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苏寂·蒙取出一支破损严重的权杖，递给贤王十一。
　　贤王十一握着那支权杖，刺入王座的右扶手。
　　霎时间，天地摇晃，尖啸四起。
　　一个无比繁复，层层叠叠的法阵，以黑塔七的王座为圆心，次第亮起。看到那法阵，众人脸色登时一变。
　　这是召唤里世界生命的法阵。他们在【升降机】副本结束时，见过一次。
　　“苏寂·蒙你要干什么！”赫仑吼道，“你一直背叛我们么？！”
　　法阵的光芒没过众人的腰，天幕压下来，狂风大作。苏寂·蒙很快站立不稳，他靠着黑塔七的王座，滑坐在地。
　　“我不是叛徒，”苏寂·蒙轻声说，“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里世界生命不能在表世界存活。
　　终焉之石不受此限制，高梦棠安然无恙。贤王十一夺取了隗维的身体，他也能平安无事。
　　可苏寂·蒙不能。他是月亮生物，融合了死诞者的血。表世界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头发丝粗细的玻璃纤维，内脏随着每一个微小的动作而刺痛。
　　他一次又一次地死亡，长久地维持着初始的兔子形态，遗忘了太多，唯独没忘记仇恨。
　　对痛苦的仇恨，转化为对全世界的仇恨。
　　“只有这样做，我才能有一片栖息地，”苏寂·蒙吐出一口血，“第一次见到贤王十一时，我就决定帮助他了。”
　　众人失语，惊愕地瞪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
　　贤王七就像人类坠入被海洋完全覆盖的星球，他可以挣扎很久，可人类终究要生活在陆地上。除了将海洋填平，他别无选择。
　　短短的数分钟，有毒的空气令苏寂·蒙疼痛难忍，他用最后的力气呼唤道：“海德拉。”
　　融合了光芒的空气，浓稠得仿佛液体。一颗水球出现在众人眼前。
　　哗啦一声，水球爆开，海德拉出现在他们面前。
　　“对不起，这是我的天性，”海德拉说，“我无法拒绝贤王七的任何请求。”
　　说罢，他化作长蛇，缠着黑塔七，蹿到塔尖，巨蟒的蛇吻张成平角，吐出一颗淡蓝色的巨大光球。
　　光球落在黑塔七尖端，像磁铁的正负极，牢牢吸附。
　　半空中，淡蓝的光晕一层一层散开，所过之处，均响起电流滋滋的轻响。
　　“主脑。可以和任意一座贤王黑塔吸附。”贤王十一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这一幕，“我决定将新世界的中心，定为月幡大本营。如果你们现在逃跑，你们一定能见到众人在此朝圣的盛况。”
　　*
　　中州各处。
　　深夜中的轰隆巨响，惊醒了许多睡梦中的人。他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拉开窗帘，寻找巨响的来源。
　　怎么回事？地震了？
　　有些人推开窗，探出头，随后震惊地瞪大眼睛。
　　夜色中，有一个顶天立地的黑色巨人，它身披黑袍，手持黑塔提灯。
　　巨人缓慢地放下提灯，那盏灯至少有50楼高，瞬间将市中心林立的高楼压成废墟。扬起的尘灰像积雨云一样堆在地面上。
　　惨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旁观者则揉揉眼睛。这是噩梦吧。
　　他们躺回被窝里，继续睡觉。耳边不时传来电流的滋滋声，但这细小的异常被他们忽略了。
　　看到这一幕的黑塔玩家，早已褪去所有睡意，他们惊慌失措地打开【黑塔APP】
　　弹出一个黑色提示框：黑塔游戏正式上线，APP调试中，敬请期待。
　　*
　　“阻止他！”白介大喊，“你们已经毁了一个世界，难道要毁掉第二个世界么！”
　　贤王十一不愿解释，他只是轻笑一声：“阻止我？在此之前，和老朋友碰一下面吧。”
　　他仍安安稳稳地坐在王座上，身后正中央，出现一道竖线。竖线亮着宇宙似的紫色光芒，从中间一分为二地撕开，一道窄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无数只枯瘦的、砖红色的、有许多关节的手臂，从窄门中伸出来。一看到那些手臂，众人的心凉了半截。
　　蒙昧支配者。贤王十三。
　　“请。阻止祂吧。”贤王十一呢喃似的说。
　　怎么可能击败贤王十三啊，那可是死诞者。
　　只是注射了高浓度死诞者血液的多面佛，都需要隗维这样的顶级玩家，拼尽半条命，才能勉强杀死。
　　他们面前的，可是纯血的死诞者。
　　惨淡的绝望，爬上每一名玩家的面容，他们望着那小山似的怪物，望着那些威风凛凛的手臂。
　　贤王十三显然没有和他们交流的欲望，半个身子才爬出来，手臂就像毒蛇似的朝玩家们咬过来。
　　闪现卡牌精准地飞到玩家们的额头上，商羽带着他们闪现来到外面的花园，较为空旷的地方，躲过了这一次攻击。
　　可是，躲过一次攻击有什么用呢。
　　人类就不可能击败死诞者。
　　转眼之间，贤王十三已从窄门中爬出来，祂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攀爬到黑塔七的顶端，手臂如藤蔓将黑塔缠住。主脑的蓝光照亮祂的身躯。
　　此时，他们才发现，贤王十三如此庞大，如此可怖。
　　想要阻止世界游戏化，必须让主脑失活。可是，毁了主脑，所有玩家都会死。
　　那就要毁了黑塔七，毁掉那座被贤王十三守护的高塔。
　　哗啦一声，赫仑已展开红披风，他手持枪盾，一步步朝死诞者走去，表情沉着而庄严。
　　贤王十一施施然走出黑塔七，见到赫仑这副模样，嗤笑一声：“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又如何，骑士就是要战斗到最后一刻。赫仑怒吼一声，向前冲锋。
　　他视死如归的态度，令其他人从震惊中醒来，小苍兰发动技能【惊悚守护】，商羽甩出三组爆炸卡牌。
　　章鱼触手一挥，将赫仑按在地上，又将商羽的卡牌捏碎。贤王十一拦住他们的路：“我这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这样做，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见状，段颂展开灰色翅膀，躲开碎纸机的攻击，从贤王十一头顶掠过，双手持剑跳到贤王十三的后背上，剑刃往下一插。
　　身份技能：【更加黑暗】
　　数倍强化敌方的负面效果。
　　死诞者不能在表世界存活，叠加了段颂的技能，空气成倍地毒害贤王十三，祂惨叫一声，伤患处喷出的血液，被小苍兰的技能拦住。
　　“我去把主脑和黑塔分离。”商羽说着，甩出一沓卡牌，这些浮空的卡牌形成台阶，她飞速登上黑塔尖顶。
　　黑色缎带缠住她的脖子，又把她甩了下去。
　　从百米高空跌落，商羽吐出一口血，还要再次攻击时，跟在她身后的湖中鬼影闪烁几次，即将消失。
　　商羽不得不躲避着贤王十三乱挥的手臂和贤王十一的攻击，在间隙中穿梭，找机会登上黑塔尖顶。
　　【惊悚守护】会持续消耗小苍兰的精神值，她坚持不了多久。
　　而贤王十三的生命力，比他们想象得要强。
　　很快，小苍兰惨叫一声，惊悚守护技能失效。段颂按着巨剑，刺入更深处。
　　噗嗤。喷溅而出的死诞血液，瞬间灼伤了段颂的皮肤。
　　段颂那张颇令他珍惜的俊脸，眨眼之间变得面目全非。但他顾不得这些，按着巨剑，向更深处刺入。
　　终于，利用祂在表世界的不适应，活活将贤王十三耗死了。
　　僵硬的死诞者遗体，仍挂在黑塔七上。
　　段颂透支了所有能力，双手剧烈颤抖，连剑也握不住。他从贤王十三的遗体上跌落，滚了好几圈，赫仑慌张地将他接住。
　　只是短短几分钟……
　　赫仑几乎认不出那是段颂。
　　他全身都被死诞者的血液腐蚀，鼻歪眼斜，皮肤融化后又凝固在一起。比重度烧伤或硫酸腐蚀后的面容更加狰狞。
　　“啊啊啊啊啊——！”赫仑嘶吼一声，双眼瞬间变得赤红，“贤王十一！你畜生！”
　　贤王十一并不理会他的谩骂：“你们这样做没有意义。死诞者很快就会复活。”
　　章鱼触手带着他爬上黑塔，贤王十一轻抚了一下死诞者无力垂落的手臂：“十三，醒过来。”
　　那些像枯萎植物一样，无力垂落的手臂，颤抖着，扭动着，迅速恢复活力。那张恐怖的巨脸抬了起来，猩红的双目盯着垂死挣扎的玩家们。
　　贤王十三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
　　“走吧，走吧。”裴加纳呜呜啜泣着，“那是死诞者啊！”
　　“不走！”赫仑怒吼，他持起枪盾，冲了过去。黑色章鱼触手从天而降，拦住他的去路，轻轻一拨，将赫仑弹开。
　　贤王十一面色不善：“你蠢么？你想白白送命？”
　　赫仑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喊道：“如果你认为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是愚蠢，没错，那我就是蠢！”
　　他再次朝即将复活的死诞者冲去，段颂猛灌了几口精神值恢复剂，把瓶子往地上一砸，跟着赫仑冲了过去。
　　随后是商羽、小苍兰、白介……
　　贤王十一望着前赴后继的这些人，目光有一瞬间的颤动。就是这短短一刹那的迟疑，那群人迎着泼天的血雨，冲到贤王十三身边。


第282章
　　9的7次方, 4782969
　　高梦棠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次次上楼梯，摸索着找到那个旋钮, 随意旋转到一个数字, 继续上楼。
　　他在这里多久了？不知道。复活试炼场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外面过了多久了？也不知道。
　　时间, 虚无的存在。这世上根本没有时间, 有的只是物体或生命的自然变化。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高梦棠不死不灭, 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直到连续七次试出正确的结果。
　　关节僵硬, 磕到楼梯，摔在台阶上。腿脚无力，一次踩空, 滚落到拐角平台。
　　高梦棠不知第几次重新爬起来，死死攥住楼梯扶手, 继续向上走。
　　过去了多久？可能是1年，可能是10年, 但没什么区别。每次踩在台阶上, 都是全新的开始。
　　因营养不足和精疲力竭一次次死亡, 一次次变成双眼全白的毛绒绒小白兔。
　　每次死亡时, 他都会攥紧一块石板, 盲文石板。
　　——你是高梦棠。
　　——走出去，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鞋子被磨破, 高梦棠就赤着脚往上走。指甲被磨烂，他用血淋淋的手转动楼层的旋钮。
　　死的次数太多，记忆一点点流失。直到他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这里，想不起来他为什么失明。想不起来复活试炼场的规则。
　　那块盲文石板仍紧紧攥在他手里。
　　——你是高梦棠。
　　——向上走, 旋转门上的旋钮。
　　——离开这里。
　　高梦棠……是我么。我不是贤王十二么？
　　为什么要向上走？
　　复活后，他的手指又恢复白净细嫩，指腹抚过盲文石板上的凸起。他缓慢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直到读出最后一句。
　　——走出去，向他说一句对不起。
　　于是，忘记自己名字的人，散发跣足，继续向上走。
　　西西弗斯会感到痛苦么？他无限次地推着巨石上山，看着巨石滚落。无止境的折磨，永恒的困苦。
　　时间对他来说已失去意义，向前看还是向后看，他只做一件事，推着巨石上山。
　　盲者会感到痛苦么？他只做一件事，不停地上楼梯。
　　悔恨过去或忧虑未来才会感到痛苦。只看当下的话，不就是上楼梯嘛。
　　此时，此刻。他只需要抬起脚，落在上一级台阶上。这很简单，为什么要感到痛苦？
　　过往已逝去，来日皆虚无，这些时间中的苦难并不存在。
　　所以盲者不会痛苦。脱离苦难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去看到苦难。不去看就能骗过自己。
　　只想着此时此刻，只需要上一级楼梯。
　　又一次从楼梯口滚落，盲者用枯瘦的手臂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再上一级台阶。
　　*
　　“一群疯子。”贤王十一轻声说。
　　这是第二次，段颂耗尽所有力气使用技能【更加黑暗】加速贤王十三的死亡。
　　主脑的光芒愈发刺眼，它如同神明冰凉的眼球，冷眼瞧着世人微弱的挣扎。结界不断扩散，全球各地均出现黑塔提灯，像一只只结网的蜘蛛，向彼此靠拢，终将整个世界笼罩。
　　挣扎了这么久，他们甚至没办法接近黑塔七。
　　贤王十三盘踞在黑塔七，像一只僵死的蜘蛛。
　　众人早已精疲力竭，耗尽了所有道具和手段。月幡主城堡在这一场鏖战中坍塌为废墟，房屋倒塌，树木折断，被精心护理的草坪和花园全都被剃平，裸露出底层的岩石。
　　而他们赌上一切击杀的贤王十三，正在第二次复活。
　　“现在跑还来得及。”贤王十一说。
　　瘫倒在废墟中的玩家，目光有一瞬迟疑。鲜艳的红披风拂过尘埃，赫仑再一次站起来，拖着伤痕累累的翅膀，举着千疮百孔的盾牌，朝贤王十一走来。
　　贤王十一拦在黑塔前，紧蹙着眉头：“你到底想要什么，烈士纪念碑？现在放弃吧，我给你立碑。”
　　“你不是我要守护的人，我不听你说什么，”赫仑举起磨顿的枪头，指着贤王十一，“我会坚持到梦棠哥回来，他没让我放弃，我绝不会放弃。”
　　贤王十一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在他恍惚的这一刻，段颂嘶吼一声。
　　死诞者的血液伤到了他的声带，他的怒吼犹如野兽。
　　堕落天使和折翼骑士的羽翼同时展开，像被狂风吹拂的两只蝴蝶，飘摇、但固执地冲向贤王十三。
　　巨剑第三次刺入死诞者的后脑，段颂的吼叫中，隐匿着骨骼断裂和内脏破碎的闷响。
　　他用最后的力气，再次发动技能【更加黑暗】
　　黑气从四面聚拢，钻入贤王十三的孔窍。死诞者的哀嚎令人肝胆俱裂，而他们只是强弩之末，手臂抓住背上的两个人。
　　哗啦一声，黑塔七的玻璃破碎，贤王十三要将那两人被扔进黑塔内部！
　　黑塔内部还有一道连通里世界的窄门，完全展开的窄门，那里的辐射足以让任何玩家异化！
　　商羽咬紧后槽牙，飞速甩出两张卡牌，其中一张击中段颂的胸腔，带着他闪现到玩家的身边。另一张卡牌，被贤王十三击飞。
　　赫仑的惨叫被黑塔七的墙壁阻绝，破窗中透出的辐射，使天空变为阴暗的血红色。
　　红色的天空仿佛会呼吸，像一块蠕动的身体组织。众人仿佛被装进了一只巨大的胃里，死诞者的血液就是要将他们溶解的胃酸。
　　终末的压迫感，让他们麻木，甚至感受不到为赫仑痛彻心扉的悲伤。
　　“节哀顺变。”贤王十一说。
　　*
　　赫仑的身躯砸进王座厅，脸朝下摔在一滩暗红色的血液中——死诞者的血液。
　　比浓酸还强烈的腐蚀，瞬间蒸发了他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白骨的表面，又像瘤子似的，冒出一个接一个的砖红色肉团。
　　窄门中吹出微凉的、血腥气的风。赫仑惨叫着，挣扎着，而他已耗尽了力气，唯一能做的，只是像搁浅在水洼的鱼，抽搐着做出一些生理本能的反应。
　　好痛。
　　死诞者的血液，和里世界的辐射，会将我异化成怪物吧。
　　成为怪物的我，还能保护梦棠哥么，或是……被梦棠哥杀死。
　　赫仑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嚎，流出的血泪，将他的脸颊腐蚀出一道道狰狞的竖纹。
　　他挪动着有四个关节的畸形手臂，一点点爬向窄门。
　　光芒吞没了他的头颅和肩膀，发丝瞬间汽化，红披风也变作碎布。
　　如果异化为死诞者就是他的结局，他绝不愿意让队友们看到面目可憎的骑士。
　　胸腔中一股暖流涌动，这让赫仑觉得，他还活着，作为一个人活着，作为一名骑士活着。
　　初心护符亮起淡粉色的光。
　　*
　　缥缈的几缕黑气，钻进贤王十三体内，表世界的空气成倍地增加祂的痛苦，祂嚎叫着，同时得逞似的向玩家们露出傲慢的狞笑。
　　贤王十三看得出来，段颂、商羽、白介他们，已是垂死挣扎。下一次复活，祂将像碾死几只老鼠那样，把他们压成一滩烂泥。
　　又一口刀片似的空气钻进身体中，祂蜷缩的肢体抱住黑塔七，畸形丑陋的脸上，勉强可称之为眼睛的两块猩红色肉团，盯着一片废墟的月幡大本营。
　　濒死之时，贤王十三保持着微笑，祂仿佛看到了魂牵梦萦的新世界。
　　那个世界很快降临，在祂下一次复活之时。
　　太阳升了起来，橘红色的光团成为贤王十三的背景，这一幕像着色简单的水彩画，线条清晰，颜色分明。
　　等待复活的怪物，像一只僵死后蜷缩石化的虫子，挂在黑塔七的外墙上。
　　“逃跑吧，我不想杀你们，十三可不一定。”贤王十一半年身体站在黑塔七的阴影中，半边身子沐浴着金色的光芒，“在祂复活之前，离开这里。”
　　月幡众人没有回话，他们瞪着眼睛，望着黑塔七，像是看到了震惊至极的事。贤王十一表情一变，也回头看去。
　　黑塔七中，又爬出了一名死诞者！
　　那只怪物张开覆盖着一层半透明黏膜的骨翅，用六只手按住贤王十三的遗体，祂没有口腔和下颌，脸部从中间辐状裂成三瓣。
　　开裂的面部展开，整颗脑袋变成祂的口腔。死诞者按着贤王十三的身躯，一口咬掉了祂的脑袋！
　　贤王十一后退半步，彻底变了脸色，那是什么东西！
　　死诞者发疯了一样，撕扯着贤王十三的身躯，将祂一口接着一口地吞下去。六只手扯烂他的遗体，两只死诞者的血和骨肉融合。
　　数十条手臂从那只死诞者的体内挣扎着伸出来，新手臂蒙着一层血色的薄膜，裂开的三瓣脑袋中，发出尖锐刺耳的尖叫。
　　被吞噬的贤王十三，正在与这只死诞者厮杀。
　　死诞者挪动着上百条手臂，爬向黑塔顶端的主脑，祂臃肿的身躯像蜈蚣一样缠住黑塔和主脑连接的尖顶，抵抗着腹腔内挣扎的贤王十三，缓缓收紧力气。
　　咔嚓。一道裂纹从上至下，将黑塔七贯穿。
　　“那是什么！”
　　“快跑！”
　　段颂等人刚要撤退，却听到死诞者用嘶哑的、怪异的腔调说：
　　“我是骑士，高梦棠的骑士，”祂全身的手臂按住黑塔七，咔嚓咔嚓一阵脆响，裂纹如蛛网扩散，“死诞骑士。”
　　死诞……骑士？
　　“赫仑？”众人颤抖着说出这个名字。
　　阳光的照耀下，死诞者的胸腔位置，一颗淡粉色的宝石闪烁了一下。血管、黏膜和肌肉缓缓将那颗宝石覆盖。
　　“初心护符。”白介喃喃着。
　　或许，佩戴初心护符可以在某一刻，让你重拾初心。
　　段颂带着哭腔喊：“死诞者是赫仑！初心护符保住了他的意识！快！反击！”
　　这个消息激励了心如死灰的队友们，他们仿佛看到希望如朝阳升起。商羽不知哪来的力气，手一甩，十二张卡牌一起弹出，从后面刺入了贤王十一的胸腔。
　　贤王十一仍望着赫仑出神，卡牌刺入他胸腔时，他缓缓低下头。
　　漆黑的章鱼小触手费劲巴拉地把卡牌往外推，但已经晚了。
　　砰砰砰砰砰砰。一连串闷响，伴随着骨肉破碎的噗嗤声，卡牌在贤王十一体内爆炸，转眼之间，贤王十一就被炸成一滩烂泥，掉下来的头颅，仍维持着惊讶的神情。
　　“毁了黑塔七！”商羽大喊。
　　他们踩着卡牌构成的台阶，冲向塔尖。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清晨的光芒瞬间消逝。十二提灯鬼影围住黑塔七，那些垂首不语，被黑袍遮住面容的影子，缓缓抬起胳膊，露出苍白的手臂。
　　轻轻一拂，赫仑、商羽、白介等所有人均被掀翻，跌落回地面。
　　“初心护符，是么，我记住了。”贤王十一从黑色泥沼中站起来，伤口全部愈合，衣服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液。
　　“我想，我应该救十三。”贤王十一说。
　　从塔尖摔下来，众人眼前直冒金星，头昏脑涨时，看到冤家兔被贤王十一捉住。紧接着，贤王十一从储物空间中，又拿出一只白色的小兔子。
　　小白兔缩成一团，毛绒绒的身躯缓慢起伏，好像在睡觉。
　　贤王十一苍白的手指，拂过白兔柔软而温暖的小身躯：“十二，我们又要见面了。”
　　发生了什么……那只小白兔。
　　“老大的遗体，”白介自言自语似的说，“贤王七，贤王十二、贤王十一……他要使用技能【回天】！”
　　搜集了所有贤王的亡魂，至高秩序可使用技能【回天】，将时间回溯到任意一点。
　　“火车上见，我会夺走赫仑的初心护符，顺着窗户扔出去。”贤王十一单手托着那只小兔子，其中一只鬼影，缓缓伸出毫无血色的手，把睡着的小兔轻轻捧起。
　　白介：“你别想得逞！”
　　“我一定会得逞，”贤王十一轻轻笑了一下，“除了我，你们没有人记得时间回溯过一次。”
　　白介怒吼一声，朝蜷缩成一团的小白兔冲过去，眼前黑光一闪，白介只觉得双腿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身体像打开的水龙头，大量流出温热的液体。
　　腿好像不受控制了，白介向前一扑，他想站起来，却用不上力气，低头一看，他的腿不见了，只剩两截露着骨头的大腿根。
　　章鱼触手将白介的腿，扔在他手边。耳侧是贤王十一冰冷的声音：“我本可以将你腰斩。”
　　失血、剧痛和碎纸机自带的毒液，令白介眼前发黑。他感受到生命力正离他远去，恍惚之时，他看到了熟悉的脸。
　　隗维的脸。
　　“隗哥。”白介轻声说。这里是濒死之地……
　　十二提灯鬼影齐声吟唱，深邃悠远的咒语，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那样渺茫。太阳又落了下去，黑夜从地平线升起……
　　就要这样结束了么……忘记这场战斗，回到【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任由贤王十一摆布……
　　*
　　——你是高梦棠。
　　——离开这里。
　　高梦棠……好奇怪的发音。我不是贤王十二么，等等……贤王十二是谁，贤王是谁。
　　双目全白的盲人，像被控制的傀儡，一步步登上楼梯。
　　盲文石板凸起的文字，已被磨平，仅凭触摸，很难辨认他曾经刻下了什么。
　　——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他……是谁。盲者继续向上走着，他被困在这里多久了？可能是几十年，可能是上百年。
　　对不起？为什么要向他说对不起。
　　盲者头发蓬乱，衣衫褴褛，赤裸的双足伤痕累累。他似乎要去做什么事，可是，死的次数太多，丢失的记忆太多，他想不起来要去做什么。
　　又几次死亡，又几次遗忘。当盲文石板被彻底磨平，他能否想起来他要去做什么？
　　向一个人说对不起。
　　完美的容貌也熬不过时间的酷刑。盲者已形如骷髅，身如槁木。似乎是纸灰糊成的假人，轻轻一声咳嗽，就能将他震碎。
　　离开这里……
　　这是盲者第一百万次登上楼梯，第一百万次旋转旋钮。
　　*
　　月幡大本营。
　　提灯鬼影的吟诵声越来越急促激昂，强烈的情感令人喘不过气。众人再次陷入绝望，时间又退回无光的凌晨。
　　林里忽然仰天大笑，她凄厉的笑声如同鬼魅，阴气森森。
　　鹦鹉展开七彩的羽翼，血色天空、鬼影笼罩之下。那只鹦鹉的羽毛如此鲜亮，令人惊奇，像一颗璀璨的流星，冲向托着小兔子那只提灯鬼影。
　　她的攻击太突兀，贤王十一没想到他们还没死心，回过神时，鹦鹉已抓住小白兔，飞回林里的怀中。
　　回天仪式中断。
　　触手飞过来，卷住林里的鹦鹉，狠狠往地上一摔。贤王十一抓住白兔，扔回提灯鬼影手中。
　　“不会有奇迹，别再挣扎了。”贤王十一沉声说。
　　林里还在大笑，泪水从她的眼角涌出，她一边笑，一边癫狂地，用嘶哑的嗓音喊道：“没有奇迹，但有希望。”
　　贤王十一正要嗤笑，耳边，提灯鬼影的吟唱声戛然而止，泥沼迅速融进泥土中，沿着门缝，流进黑塔七内部。
　　怎么回事？回天仪式为什么结束了？
　　惊愕之时，黑塔的门被推开。一个枯瘦至极，像流浪汉一样狼狈的人，赤着脚走出来。他披着一块破破烂烂，没有袖子布衣。全白的双目，正一点点恢复神采，枯萎的皮肤，也一点点变得红润饱满。
　　瞪着那个人足足半分钟，贤王十一难以置信地说：“你是，十二？”
　　“我是高梦棠。”那个人的发音很奇怪，似乎忘记了通用语该怎么说。
　　贤王十一震惊至极，声音颤抖：“你怎么出来的？！”
　　“没有奇迹，我一次次试出来的。”高梦棠平静地望着他，“9的7次方，4782969分之1，我的时间，过了一百年。”


第283章
　　贤王十二复活, 至高秩序又回到他体内。
　　太阳重新挂在天际，阳光普照，鸟群叽叽喳喳。
　　贤王十一看着那些缓缓流回高梦棠体内的黑色泥沼, 蓦地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 贤王十一渐渐平静下来, 他颓然地望着沦为废墟的月幡大本营。
　　只差一点点, 回天仪式都快结束了，高梦棠却在这个时刻复活。
　　他怎么也没想到, 高梦棠竟然能在被困住的百年之内, 一刻不停地尝试, 直到连续7次正确，完成复活试炼。
　　这是怎样的毅力啊……
　　“这就是你神性的爱么，”贤王十一疲惫地扬着嘴角, “过了一百年，你也要回来？为了见你的朋友？”
　　“不是, ”高梦棠轻声说，“我要向一个人说对不起。但我忘了他是谁, 忘了我对他做过什么。”
　　贤王十一绽开苍白的笑颜：“你回来了也无法阻止我。表世界游戏化快完成了。可惜, 十三帮了我那么多, 却看不到这一天。”
　　见到高梦棠, 段颂等人简直像绝境获救一样狂喜。
　　“快！毁了黑塔七！”商羽一边抢救白介, 一边向队友喊。
　　贤王十一再次进入战斗状态，他转过身, 冷冷地盯着那群伤痕累累的人：“碎纸机。”
　　众人高度戒备。碎纸机的威力，他们领教过，它不比贤王十三好对付多少。
　　但现在高梦棠回来了，他们只觉得胜利的曙光已经闪耀, 沉着冷静地迎接一场新的厮杀。
　　两拨人对视数秒后，无事发生。
　　贤王十一疑惑蹙眉：“碎纸机？”
　　*
　　濒死之地。
　　“只能吃两条。”隗维严肃地对碎纸机说，“野生大黄鱼很贵的，不准吃太多。”
　　黑色章鱼有点委屈，它摊成一张果冻饼。委屈巴巴地剔着鱼刺上所剩无几的肉。
　　五分钟前。隗维正在濒死之地无聊至极地闲逛，忽然看到了白介。
　　他的腿被齐根斩断，失血令他脸色煞白，伤口处，敷着一层黑色果冻状物质。黑色细线沿伤口向全身蔓延。
　　那是碎纸机造成的伤口，白介中了毒。
　　濒死之地与现实隔绝，隗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白介、高梦棠他们有危险。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不知道具体的危机是什么。
　　不过，碎纸机作为“非生物”，可自由出入濒死之地。再一次看到它时，隗维用大黄鱼把碎纸机忽悠过来。
　　没了碎纸机，贤王十一的实力将被大幅削弱。或许可以帮到盲者他们吧……
　　*
　　蔚乡尘的笑声响起，他九颗脑袋嚣张地挥动：“十一，你的碎纸机被隗维拐跑了！它正在和隗维玩猜拳游戏呢！”
　　谢无令、李杏儿、铁娘子、提灯鬼影……召唤物接连出现，裴加纳也骄傲地摇起尾巴。他们等待着高梦棠的命令。
　　“毁了主脑。”高梦棠轻声说出这四个字。
　　月幡的所有人，包括贤王十一，都愣了一下。
　　“你疯了么！主脑被毁，所有玩家都会死！你也会死！”贤王十一低吼。
　　高梦棠微澜不兴地说：“这一百年，我认真想了一下，黑塔游戏还是毁掉比较好。”
　　可是，攻击主脑，对黑塔玩家来说等同于自杀。众人迟疑不决。
　　高梦棠的召唤物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已经冲到黑塔尖端，对主脑展开攻击。
　　“冷静一下，主脑毁了，我们谁都活不了。”商羽低声迅速说。
　　高梦棠直视着贤王十一因震惊而颤抖的瞳孔，小声说：“我很冷静。按我说的做。”
　　“你们在等什么！”白介大喊，他夺过段颂的巨剑，“主脑就该被毁掉！”
　　他爬到铁娘子的后背上，被她驮着冲到黑塔塔尖，用胳膊撑起自己无腿的上半身，双手持剑，刺入主脑。
　　咔嚓，外壳破碎，几块残渣掉落到贤王十一脚边。与此同时，玩家们感觉胸口难以忍受的钝痛，很多人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贤王十一也是脸色惨白：“你们这群疯子！”
　　“我想是这样的，”白介回答，第二次举剑，“但我是一个残忍的人，为了正义，我会杀了我所有的家人——”
　　“——也会杀了我自己！”
　　贤王十一大喊：“我再找一具身体复活，只需要几十年，你们若死了，就是彻底死了！”
　　“数十年后，还会有下一个我，替我阻止你。这世间永远有正义的人。”白介坐了起来，碰到了大腿的伤口，碎骨头更深地刺入他的血肉。
　　第二剑刺入。那种痛苦简直令人恨不得立刻死亡，心脏仿佛变成了橡皮泥玩具，被扯到极限，又砰一声弹回来恢复原状。
　　贤王十一眼前一阵发黑，他换了一副腔调，用里世界语大喊：“碎纸机，给我出来！”
　　濒死之地，碎纸机听到这句呼唤，它看看隗维，又朝天空望了一眼。
　　隗维忍痛割爱，拿出一只帝王蟹。
　　他终归被贤王十一压制着，碎纸机爱惜地用触手摸了一下大闸蟹，身影闪烁几次，消失在濒死之地。
　　重获力量的贤王十一，正要去保护主脑，忽然，一只手轻轻拉住了他被鲜血染红的袖子。
　　“我想起来了。”高梦棠注视着他，注视着他凌乱的碎发，紧皱的浅色眉毛，和眼中的惊恐。
　　高梦棠：“我想起来了，我要和你说对不起。”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煽情！”贤王十一甩开高梦棠的胳膊，正要走，高梦棠又用力地把他拽了回来。
　　贤王十一正要发怒，忽然，他感觉不到主脑被毁带来的钝痛了，他的心脏没有任何感觉，仿佛停止了跳动，灵魂像蒸汽一样消散。
　　他低头一看，一支钢笔刺穿了他的左胸腔，心脏的位置。
　　那是他送给高梦棠的翠绿色钢笔。
　　“十二，你……”贤王十一全身一软，跌坐在地。
　　高梦棠将他拥入怀中，贴着他的耳畔，轻声说：“对不起。”
　　这不对，贯穿心脏对贤王十一来说，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伤。可是他没有一丝力气，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很困难。
　　贤王十一瞪着那只钢笔，周围的一切都如潮水褪去。
　　他不再想主脑，不再想死去的贤王十三，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和高梦棠两个人。
　　“奶茶、咖啡和鸡尾酒……”贤王十一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你加了镜湖水。”
　　眼前晃动的伤口，晃动的血迹，和记忆中的甜滋滋的奶茶、冒着热气的咖啡、多层鸡尾酒重合。
　　斑驳的色块，像是梦境结束前随机生成的画面。
　　好甜的气味，是血液，还是奶茶。
　　贤王十一抬起头，模糊的视野短暂地清晰了一瞬。他想看到高梦棠递给他奶茶时，灿烂明媚、眉眼弯弯的笑容。
　　他看到的，只是高梦棠悲伤的面容。
　　“不要伤心，十二，”贤王十一搭着他的肩膀，无力地垂下头，“你学会了谋害，这是一件好事。”
　　有一个问题，贤王十一不想问出口。可是他想到雨林中的夜晚，他们一起吹唢呐。他想到高赓死去时，高梦棠沉默不语地把他的瓶瓶罐罐搬空。
　　他想到他们两个，像小孩一样，背对背抢被子。
　　太幼稚了……十一，你作为贤王活了这么多年，竟没有一刻想过高梦棠会给你下毒。
　　你竟然相信了高梦棠蹩脚的理由，甚至暗中期待他为你做一顿饭。
　　这个要问出口的问题，也太幼稚了：
　　“十二，你对我展示善意，只是为了害我么？”
　　“不是，不是。”高梦棠更用力地抱住他，喃喃地重复着，“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贤王十一无力地笑了一下，眨眼之间笑容褪去，碎纸机的触手刺穿了高梦棠的双眼。
　　叹息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贤王十一的眼眶中盈满泪水，可是高梦棠看不到了。
　　“十二，我死了太久，不想再死了。”
　　“我本想吹唢呐为你送行的。”
　　……
　　中洲祖城，早八点半。
　　上班族从地铁站鱼贯而出，神情麻木，目光呆滞。刚走出地铁口，一个同事迎面朝他走来。
　　“不去打卡？”那个人问同事。
　　同事挠了挠头，仿佛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想，不用打卡了吧。”
　　“因为有一座古怪的黑色建筑，把我们的公司压塌了。”
　　这时，走出地铁口的人齐刷刷停住脚步。
　　后来者撞上他们的后背，刚要发怒，看到市中心的景象时，和前面的人一样，呆愣愣地杵在原地。
　　藤蔓似扭曲的黑塔伸向天空，顶端悬浮的淡蓝色光球，起初不断颤动，出现许多裂纹。
　　数分钟过去，光球忽然亮起刺眼的光芒，旁观者纷纷捂住眼睛，当他们再次望向黑塔时，光球中飞出漫天的蓝色蝴蝶，如烟花四射，融入远处的结界。
　　一道结界以黑塔为圆心，圈住市中心的一块区域。
　　司机正面无表情地开着车，道路中间出现一道光墙，他们正诧异时，车辆撞上光墙，连环追尾。
　　结界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提示音：
　　【黑塔游戏正式上线】
　　【祝您游戏愉快】
　　*
　　一团很凉、很黏、很滑的东西，在高梦棠脸上爬来爬去。很快，他看到了光。
　　“盲者阁下，您还好么？”
　　高梦棠倏地睁开眼，他看到了贤王十一的脸，双眸变成竹叶似的青色。
　　“十一？”高梦棠问。
　　“在下隗维。”隗维回答，他在濒死之地时，忽然被一只巨手抓住，下一秒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高梦棠：“隗维……”
　　好熟悉的名字。他为什么和贤王十一长得一模一样。
　　复活试炼中的一次次死亡，让他几乎忘了100年前的所有事。
　　他环顾一周，废墟中，有几个人接连站起来，全身像被硫酸腐蚀过的人、脑袋是一颗骷髅的人、蜈蚣一样的死诞者。
　　这些怪模怪样的人跑过来，紧紧抱住高梦棠，痛哭流涕。
　　他们……是谁啊。
　　高梦棠还是很茫然，他从怀抱中挣脱出来，走到废墟中，仰望黑塔七。
　　主脑完好，黑塔七的裂纹被修复。除了月幡大本营被夷为平地，一切如故。
　　太阳若无其事地升起来，仿佛地面上的生离死别，与它一点也不相关。
　　“贤王十一用他的灵魂修复了主脑，”商羽叹了一口气，“可是主脑被损害得太厉害，表世界的部分地区被游戏化。这是不可逆转的。”
　　这一次贤王十一不是死亡，而是消散。
　　他的灵魂已成为主脑的养料，无迹可寻。
　　游戏世界和原世界共存，这似乎是可以接受的结局。
　　高梦棠赤着脚，踩着砾石和碎砖块，走入黑塔七，窄门已经关闭，死诞者的血液干涸、蒸发，留下被严重腐蚀的墙壁。
　　破败的王座厅、摇摇欲坠的塔楼。黑塔七的状态又回到了高梦棠第一次见到这座塔的样子。
　　“盲者阁下，这是您的钢笔么？”隗维递给他一只沾血的翠绿色钢笔，笔帽旋了回去，顶端是昙花岭的标志。
　　很漂亮、很精美的钢笔，像一节翠竹。
　　高梦棠接过那只钢笔时，眼前看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他把热腾腾的一杯奶茶递过去，贤王十一翻看着曲谱，用两根细瘦的手指勾住杯把，毫无察觉地抿了一口。
　　给贤王十一下毒怎么会这么容易呢？
　　因为贤王十一信任他啊。
　　即使高梦棠陷害他，他在最后时刻，也没有杀死高梦棠。只是戳瞎了他的眼睛。
　　这完全是发泄怒火的攻击。
　　“对不起。”高梦棠落下一滴泪，“对不起。”


第284章
　　和贤王十一的决斗, 打起来的架势很大，但因为贤王十一没下死手，所以月幡0个人伤亡。倒是贤王十三和贤王十一双双阵亡。
　　大难不死的玩家们, 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高梦棠回来了, 但失忆了。
　　得知这一消息, 队友们抱头痛哭一场, 他们想帮高梦棠找回记忆，打开黑塔APP一看, APP自动更新为正式版, 他们曾经的通关视频全部被删除, 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众人又哭了一场。
　　幸好高梦棠喜欢拍照留念，他们找出了【清道夫】副本中，众人在鸟居前的合影。
　　隗维挨个给他介绍：“我、赫仑、白介、段颂、林里、小苍兰。”
　　高梦棠认真地看着那一张张脸, 白介皮肤偏黑，染了一头红毛。赫仑则是潮流大学生标配的微分碎盖, 段颂俊美得如同电影明星。
　　一群人开心地笑着，冲镜头比着胜利的手势。
　　再抬头一看, 骷髅人、死诞者、全身被腐蚀的人。
　　“我们变得认不出原本的样子了！”白介哀嚎, “呜呜呜我还是想换回原皮肤！”
　　高梦棠笑着说：“我记得你们。”
　　他拿出那块盲文石板。
　　上百年的腐蚀, 使盲文石板的缝隙中长满青苔。那些字迹被高梦棠一遍遍地抚摸, 几乎被磨平, 依稀可辨认出几个字。
　　：赫仑、隗维、白介、段颂、小苍兰、林里。记住他们的名字。
　　上面是里世界语，下面是表世界通用语翻译。
　　月幡大本营的主体建筑重建, 没费太多时间。融入建筑中的卢卡，在一夜之间复刻了曾经的月幡城堡。
　　只不过，花园要费一点时间修缮。
　　这次遗忘，让高梦棠退回贤王十二的状态, 他几乎不会说通用语，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有人叫他“梦棠哥”或“高首领”时，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地路过。
　　早上醒来，咕哝着绘世的名字，让他送冰水。
　　墙面中伸出一只手，将冰水递给高梦棠。明明没有表情，却能感觉到那只手很忧伤。
　　4月4日早晨，黑塔游戏正式上线。4月5日下午，月幡中其他成员纷纷赶回来。
　　没有跟着高梦棠进入【最后一名死者】副本的玩家，被海德拉吞入腹中，转移到其他地方。
　　他们对高梦棠经历的一切毫不知情，副本中的时间，对应到现实，只有数秒钟。他们在陌生的地方醒来，一脸困惑。再回来时，花园没了，赫仑、段颂、白介毁容了，高梦棠失忆了。
　　这群人又抱在一起嗷嗷痛哭。
　　4月7日，政府、媒体、社会组织的邀约像雪片一样飞到月幡大本营。之后是长达半年的开会、讨论、调查。
　　黑塔的真面目浮现，玩家们也不遮遮掩掩了，许多人趁此时机作乱，管理层、军队、公司均被洗了一遍，每天打开电视，都是爆炸性新闻。
　　偶尔也没有新闻，广电总部被攻陷了。
　　高梦棠数不清被媒体包围多少次，数不清自己在新闻发布会上念了多少字的稿子。
　　他现在认字不多，每次发言前，隗维充当家庭教师紧急加训。
　　不知道外界管理层出于什么样目的，他们将黑塔玩家反抗“邪王十一”（他们认为“贤”这个字配不上十一）的故事编纂成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
　　面容可怖的赫仑、段颂、白介等人，也站在镜头前，闪光灯照着他们有些茫然的双目。他们不太喜欢现在的样子，但众人声称他们丑陋的脸庞，是抵抗里世界侵蚀的勋章。
　　最好笑的是月幡大本营对决之战，不知情的人宣称，邪王十一自知无力回天，垂死挣扎，将灵魂融入主脑中，保住了已经游戏化的区域。
　　只有高梦棠知道，贤王十一本可以不这样做。他可以选择死亡，静候百年，等一次时机，等如今编排他诋毁他的凡人化为尘土时，死灰复燃。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贤王十一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灵魂修复主脑呢？
　　“十二，我死了太久，不想再死一次了。”贤王十一最后的话语，在高梦棠脑中回荡。
　　对着一排麦克风和上百架摄像机，正在按部就班读稿子的高梦棠，忽然放下了发言稿。
　　底下的工作人员一个劲地冲高梦棠使眼色，让他继续读。
　　有半分钟左右的时间，高梦棠环顾着围在他身边的记者们，他忽然感觉一切那么的不真实。
　　身处风暴中心的人，往往认不清风暴的全貌。
　　但他们知道这场风暴如何发生。
　　稿子已读到最后，他本该说：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曾经我们抵御洪水、瘟疫和战争，今天，我们抵御里世界和邪王十一的入侵。这是人类光荣的胜利。
　　然后等待观众席中响起热烈的掌声。
　　高梦棠把稿子扣在桌子上，用不太熟练的通用语说：“这不是人类光荣的胜利。首先，他是贤王，不是邪王。其次，我和贤王十一都不是人类。”
　　全场哗然，隗维等人一本正经地坐在底下，听到这句话，他们露出惊讶……和喜悦。
　　“我之所以能击败贤王十一，因为我利用了他的善良，也利用了我的善良。”高梦棠平静地注视着每一个摄像头，但直播的记者纷纷断了线路。
　　“贤王十一信任我，我给他下了毒，使他的灵魂进入虚弱状态。”
　　“我命令队友们攻击主脑，并不是因为我有正义感、牺牲自己也要拯救世界与人类。”
　　麦克风被切断了，高梦棠用更大的声音继续说：
　　“而是我知道，贤王十一不会辜负古神信徒、昙花岭、和贤王十三的期待，他一定会保护主脑。”
　　“这时我刺穿他的胸膛，他一定不愿意回到濒死之地，而是在最后的时刻，用他最珍贵的——灵魂——保护主脑。”
　　高梦棠：“胜利不是勇气的赞歌，而是善良的挽歌。”
　　安保把记者往外赶，高梦棠说完后，满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
　　观众席只坐着隗维、商羽、林里等人。他们微笑着鼓掌，掌声稀稀落落的，高梦棠从未对掌声如此满意。
　　初秋，月幡大本营荒草萋萋。
　　尽管高梦棠在新闻发布会上搞了一个大的，但他的实力摆在那儿，没有人敢对他提出质疑。
　　10月份，高梦棠以“黑塔特异区总督”的身份，与各界管理者签署了20斤重的文件，随后是各项规则的制定。
　　秋天快结束时，动乱初步平息下来，游戏区与外区有严格的移民限制。游戏区的人专注打怪升级，外区的人照常上学、考试、上班。
　　11月11日，高梦棠连轴转了半年多，终于有一天休息时间。
　　这天，冤家兔和海德拉若无其事地溜达回来，往高梦棠怀里钻，高梦棠没生他们的气。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家园，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世界各个区域游戏化后，冤家兔终于不用呼吸有毒的空气了，他变回人形，趴在高梦棠的膝盖上，
　　“棠棠，小十一让我把这封信送给你。”
　　精品店常见的淡绿色漂亮信封，信纸有一圈精美的花边，应该是贤王十一在商场买的。
　　信纸略有些旧了。高梦棠这才想起，距离他最后一次见贤王十一，已经过去了七个月。
　　展开一看，字迹潦草，笔画僵硬，看得出来，那时贤王十一还没开始练字。
　　：十二，你和我之间，必有一人是黑塔游戏正式上线前，最后一名死者。
　　：你能读到这封信，想来你赢了我（一定是险胜），而我已经死亡。
　　：但你别开心太早，走入虚无的死亡后如何复活，这件事我很有经验。
　　：警惕吧，终有一天，我会像幽灵一样回归。
　　——贤王十一
　　写于新元367年4月4日，凌晨4:00
　　【最后一名死者】副本开启之前写好的信。
　　读完，高梦棠不由得失笑。破败的花园中，段颂和赫仑扎了一架秋千，高梦棠就坐在秋千上前后晃悠着。
　　他抬起下巴，望向黑塔七尖端的主脑，他仿佛在那淡蓝色的光晕中，看到了贤王十一的身影，他单手按着主脑冰糖似脆弱的外壳，阴暗地盯着高梦棠。
　　这种感觉竟让高梦棠感觉轻松。
　　“但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高梦棠自己对自己说。
　　第一场雪落下时，隗维指挥着月幡成员收拾荒芜了大半年的庭院。
　　现在不能叫“月幡”了，牌匾早已更换，现在的称呼是【黑塔特异区总部】
　　“铺地砖时仔细一点，缝隙不要太大。”隗维监督着他们的工作，“那里要挖下水口，躲着点。”
　　白介哀嚎道：“隗哥，非得我们铺地砖么！咱老大现在可是黑塔奇异区总长……”
　　“黑塔特异区总督。”隗维纠正。
　　“你使唤别人来铺呗！”白介欲哭无泪，因为他的脑袋是一颗骷髅。
　　隗维：“不行，现在还没彻底安定下来，怎么能让来路不明的人进入月幡大本营。”
　　段颂也跟着叫唤：“你用你的黑泥人傀儡啊！”
　　“我的身份卡就是贤王十一的灵魂，他老人家在那儿呢。”隗维抬手一指黑塔七之上的主脑，“您老若能想办法帮在下拿回来身份卡，在下感激不尽。”
　　碎纸机……隗维又把它的名字改成了何罗。
　　黑色的何罗扛着20块地砖，咕叽咕叽地往主人脚边爬，讨到了一条小鱼干。
　　赫仑就有点惨了，他变成了死诞者，控制不好力度，砸碎了一整车的地砖。
　　扬起的尘灰，和泥浆的气味，刺激得隗维咳嗽数声，他想抽支烟，习惯性地往口袋里一模。
　　没有烟盒，而是沃兰北给他的一把瓜子。
　　失去身份卡后，隗维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失去了千杯不醉的水平，抽烟也抽不动。去医院体检，查出了肺病、心脏病和胃病。
　　高梦棠知道这件事后，把隗维所有烟叶泡了水。隗维不高兴地去找高梦棠理论，却看到高梦棠一脸无辜又纯真的模样。
　　像一只咬断了数据线的小兔，不知哪来的底气，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毫不退缩地瞅着他：我就捣乱了怎么着，你还能怪我么？
　　“盲者阁下，在下会循序渐进地戒烟戒酒。”隗维无奈道。
　　高梦棠：“才不要循序渐进呢。”
　　第二天他又把隗维的雪茄泡了水。
　　在他进一步捣乱之前，隗维先把自己珍藏的美酒倒卖了，他担心这些从各路领导手中薅过来的佳酿，第二天被倾倒在浴缸里。
　　想到这些，隗维莞尔一笑。他望向细雪纷飞的庭院，已是傍晚。朋友们埋首忙碌着，黑塔之上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也是在这天晚上，高梦棠建成了一座新的雕像——贤王十一的尸体坐在王座中。
　　和贤王十一为自己塑的雕像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里世界那座雕塑，贤王十一的面容被兜帽遮住。这座雕塑，高梦棠雕刻了他的五官。
　　狭长的狐狸眼，细而挺的鼻子，清瘦的下颌。耳洞中插着茶叶梗。
　　雕塑摆在大礼堂中，高梦棠望着这座十米高的雕塑，窗外，队友们吭哧吭哧地铺着地砖，抱怨和嬉笑声不时传来。
　　“别闹了别闹了，赶紧干活，”白介假正经地说，“还没彻底安定下来呢，别太懈怠，说不定明天就会出意外。”
　　赫仑发出死诞者的桀桀怪笑：“那也是明天的事了。”
　　无月之夜，细雪像仙人的眼泪。庭院昏黑，堆满碎石，杂草从缝隙中艰难地探出头，又被路过的人一脚踩扁。
　　一墙之隔，大礼堂内十二根白色柱子，雕刻成身披白袍、手持提灯的样子。他们低眉颔首，大慈大悲的模样，似在休息，似在默哀。
　　灯光照着白色石柱，亮得有些刺眼。
　　大礼堂尽头，摆放着贤王十一全黑的雕塑。灯光照不到这儿，它永远坐在阴影里。背景墙的黑色浮雕，刻画了里世界从诞生到毁灭的历史。光线黯淡，提着一盏灯，才能看清浮雕的细节。
　　高梦棠拿着唢呐，费力地爬上贤王十一的雕塑，坐在他的膝盖上，两只脚一前一后地晃荡。
　　他吹了一曲《大出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