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水红莲(又名: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BY 狂言千笑 拂长剑,寄白云,一生一爱一瓢饮, 舞秋月,佾江风,也是疏狂也任真。 "以后少喝些酒,"看在算是同生共死过的分上,黄翎羽还是劝阻了,"在这种地方喝多,会死得很早。" "怎么,你,还敢对我不利?"慕容泊涯歪歪斜斜站起,"那我要,那我要...... "你要干什么?"黄翎羽警觉起来。 慕容泊涯咬着嘴唇瞪他半晌,才醺醺然道:"肖师傅说了,后下手遭殃,我要,呃,我要先下手为强!" 本文的另一个名字,可以叫做《直男是如何被扭弯,又变直,然后再被扭弯的》,也可以叫做《百折而后弯的小黄》。(直男:意指在某方面很纯洁之男性;弯男:意指在该方面已不纯洁了的男性) 第一章 黄翎羽 北京深秋的夜风十分的凉,公车上的人原本不多,随着越拐越是偏僻,渐渐都下了车。只有一个青年人还坐在门旁的座椅上,随着车子左摇右晃,头却一直低低垂着,竟然睡得极熟。 又停了一站,上来一个抱着文件袋的女人。她一上车就见到这么一个能睡的青年,张大了口,无语了半晌,然后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下。 "小黄。"原来这两人竟是认识的。只是她声音似乎太小,年轻人没反应。 "黄翎羽?"加大了音量,还是没反应。 "......"女人无言中,一抬头,看到票务员正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和那青年。 "您......误会了,不会有人想和这种怪人一块的......"女人想要这么辩解,可是名不正言不顺,又不干他人的事情,最后只能将一口闷气憋在胸膛里。 车子突然顿了一下,只听得闷哼一声,那个被叫做黄翎羽的青年咣当一下撞在了玻璃窗上。声音着实响亮,连票务员大婶都张了个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也不知道是在心疼那窗子,还是在好奇这位乘客头壳的硬度。 "你坐过站了吧,法医科的地儿早过了。"女人幸灾乐祸地道。 黄翎羽哼哼了几声,才头晕脑胀地看向坐在身边的人。 "啊,邓姐!你怎么在我家?" "......" 黄翎羽看见对方那明显僵硬的神色,四下里一顾,自己呵呵地傻笑了:"我说怎么睡得这么舒服,原来是在公车上。" 女人简直觉得无语--所谓的怪人,就是根本无法与之沟通!--竟然有人觉得在公车上睡得比家里香,她突然记起这黄翎羽似乎还曾在荒郊野岭里呆过两年,不论是坟坑里粪坑旁,牛车马车三轮车,甚至吃着饭也都能睡着。 "既然已经过站了,就和我一起去一趟刑侦大队送物鉴材料吧。那里催了半晚上的加急。"邓姐抖了抖手里的文件袋。 黄翎羽倒没有不乐意,睡得实在有点迷糊了,含含糊糊点头道:"嗯嗯。" "这两天没见你到科里来,是不是又去殡仪馆了?" 说到这话题,青年来了点神儿,晃了晃脑袋才道:"郊区那出了一起车祸,死了十几个人,都在筒子那办丧事。她说实在忙不过来,才拉了我去给死人化妆上路的。"一边又叹了口气,"其实应该邓姐去比较好,我修的是文物修复,面容复原勉强还能凑合着做,头骨修补这活儿可就拿不上手了。" "咳咳......咳咳咳......"前方传来司机小小声的咳嗽。 邓姐听见便噗的笑了,低声道:"小声着些,咱们可是在坐车,说什么车祸啊死啊火化啊的,你看那票务员脸都青了。" 黄翎羽一看,果不其然,司机背对着他们还不清楚怎样,而那可怜的售票大婶脸都僵了。偏偏她穿的又是赭红的制服,映得脸上青青红红,煞是古怪。 这回黄翎羽是真醒了,赶忙道:"对不起啊大婶,我不说了!" 他还挥了挥手表示歉意,倒笑趴了邓姐。黄翎羽又用十分无辜的眼神看向她。 "算了,早习惯了你这少根筋的人。"两人正说着话,已经到站了。 黄翎羽接过材料,随邓姐一起站起了身准备下车。 然而票务员大婶突然说话了:"对不起,这位同志,您还没投币。" 邓姐和黄翎羽莫名其妙地对视两眼,才想了起来,一拍脑袋道:"哎,看我!真对不住,我看到熟人说了会儿话就忘掉了。" 那大婶干咳了两声,心道,果然是忘掉了,说的什么火化啊车祸啊的,唬得几乎连我都差点忘掉了正事。 车前的司机也吭哧吭哧笑起那票务员来。秋夜风凉人稀少,长夜里偶尔会心一笑,便是萍水相逢的人,也会觉得心暖了很多。 "哈,邓姐,难怪科里人都说你粗心大意!" 邓姐正在掏钱,听这个比她还粗线条的人都这么评论自己,恼羞成怒,一把把青年往车门外推,道:"下去等我,别给我添乱!" 黄翎羽看她面色发窘乱掏口袋的样子,正笑得起劲呢,冷不丁挨她这么一推,蹭蹭蹭三步跌下公车,转回身正想骂人,耳边突然传来刺耳尖锐的鸣笛声,还有公车上的惊叫声...... 公车停得离站台太远了,简直就是在马路中间。--没办法,谁叫深夜车子少,大马路中央也能停车呢。 后面来那辆黑色的跑车开得太快了。--没办法,谁叫夜深车子少呢。 他被推下车也太不是时候了--没办法,......谁叫车子少呢? "去年科里才碾死了邹法医,今年莫非还要碾死我?"临死前,黄翎羽还模模糊糊地拐着他那门古古怪怪的心思,"不对,我怎么也只是个聘用人员,而且也不是读医学院毕业的,冒犯死人的事根本没做,甚至还好心地去帮忙化妆上路,不该这么倒霉吧。" "......慢着,车不车祸,好像和是不是正式员工没关系吧......" "啊!筒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火葬前记得帮我把头壳补全,上个好妆啊!" --|注,关于北京公交车投币和售票员的问题: 好像还是2006年以前的事,北京市公交系统还是售票制。到了现在,已经有大部分的公交车是投币和刷卡了,尤其是在四环以内行驶的公交车。但是和其他城市的投币制不一样,投币箱旁边还坐着售票员。乘客如果没有零钱可以向他们换取,不懂路的也可以向他们问路。 此举加快了乘客们上车的速度,并方便了乘客找到目的地(要知道,北京公交的乘客不是一般的多,当年我那悲惨的实习期简直往事不堪回首,单程就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即使早上六点正上的车,也被挤得脖子差点扭歪了,更别提上下班高峰期时的公交车有多挤了)。 第二章 怀戈当铺 清晨将至的时刻,半挂月亮还悬在西半空中,天色却已经渐亮了。洛安城中晕着淡淡的晨雾,虽是渐渐有了行人,但毕竟还稀少。 吱呀一声,洛南四头巷东头的一扇大门窄窄地开了一道。亮白缎子水光忽现,一名青年举步迈出了门槛。门里站着个批金戴银的小倌儿,挥着香帕还要与他依依惜别,却没想到对方在人前还是个温柔似水的情人,这一刻却连头也没回,刷地展了把扇子,慢悠悠地走了。 听得伎馆的门在身后关了,慕容泊涯也停下了步子。便如预料一般,耳旁风声忽起,顷刻间身边就多了人。 不用看也知道这人便是害他身陷伎馆强颜欢笑强度漫漫一夜之人--他的好二哥,慕容楠槿。 慕容楠槿压低了问:"名册呢?" 泊涯冷笑了两声,手指轻弹,一卷帛书落入兄长怀中,摇摇扇子,凉凉地道:"泊涯在此多谢二哥为小弟开销了这一夜。" 慕容楠槿早不急待地展开看了名册,听他如此一说,就将那卷帛书收了,问:"此话怎讲?" 楠槿刚说完,就被泊涯适时露出的炫目笑容给搞迷糊了,然而接着就听着这个三弟温软柔和地续道:"寻柳巷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地方,弟弟我承了哥哥的款待,自然要好好开销一番--昨夜让斋里特别进了二十坛猴儿王十八年前酿的陈酒,请了周围两三个倌院的头牌相陪。" "二十坛......"楠槿估算了一下,京郊庄子一年的进帐估计能平了这帐,叹道,"你小子也够奢华的了。" "昨晚上二哥送我来,可不是遗下了一块腰牌了么。这帐就用那腰牌抵了,半个时辰前让小香儿送到二哥别馆里去,估计这回儿怎么着也能到了。"慕容泊涯笑得格外地灿烂。 慕容楠槿一听,在自己腰上搜了两遭,脑袋立刻炸了:"好你个兔崽子,竟然,竟然,你明知道莫韵她醋味有多大还给我捅这娄子,你......"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已经倒退三步,转身飞奔远去了。 慕容泊涯远远地尚不忘提醒他道:"二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年底前弟弟就休假在外,恕不办公了,二哥二嫂多为弟弟担待着些!" 看着远去的人影踉跄了一下,慕容泊涯笑得越发欢快了。有一个黑影轻飘飘降在他的身旁。 "三公子,其实......"这人似乎对他落井下石的作为颇有微词。 慕容泊涯敛了笑容,目视手中薄扇,这一刻他便又不似方才那个能谈笑间把人憋屈死的恶魔。天气尚凉,也不用拿腔作势,他最终收了扇别在腰间道:"莫韵经此一事,必会看紧了他,我不在这数月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事。" "是。"莫谙听他如此安排,忙躬身回道。 "你留在京里帮照顾着,若让大哥他们伤到他,我便唯你是问。" 慕容家中四兄弟,他只和二哥较亲,长兄却联合着四弟打压他们。他其实对洛京里的形势是十分不放心的。若非身上的伤势不能再拖,否则还真不愿在这时候离开。 "三公子,此去请务必让属下随行。"莫谙知慕容泊涯年前遭人暗算,功力失了大半,说什么也不愿离主人而去,赶忙跪下。 泊涯突然刷地展开不知何时又回到手中的折扇,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莫谙见了这神色,心中惊跳,再也不敢置一微词,忽闪一下没了身影。 看着空荡荡的石板路,笑意凝在他的脸上。有些黯然地望着兄长的去路,又低喃了两声那人的名字。 "终究......"他终于神色微黯,启步离去。 慕容泊涯换上粗布葛衫,自己赶了一辆破落的马车,一路餐风露宿向南而来。 过了黄河,绕了秦岭,一路不断换上负重的马匹,十数日的功夫终于让他赶到了长江北岸的一座小城。再往南去,便离了大燕的国土,是南韩了。 大燕自千年前曾经得白衣教相助统一了天下,然而历经七百年,到了燕戾王一世,却被一代暴君弄得人心向背。如今天下七分,北燕南韩两霸并立,周边齐楚赵魏秦五国国力羸弱,却又日渐蠢蠢欲动,也不知什么时候会重燃战火。 慕容泊涯进入怀戈城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薄夏季节,有些微热。不过毕竟城子小,虽然是热闹,却还不达接踵磨肩的地步,比起北方大城也要安静得多。凭着记忆循那东西走向的穿城大道赶着车去,又绕了几个较小的街道,慕容泊涯总算找到了地方。 前面那条石板街旁,一道数丈高的灰黑火墙隔了一方天地,周围空了十余丈的石板平地都没有民居店铺,墙上斜插一杆丈许见方的招幌--怀戈当。 饶是如此不亲近人的建造格局,却有人络绎进出--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他虽然功力大损,但毕竟底子不浅,到得近处,便听到院墙里传来柜房先生和客人的讨价还价声,又或是柜房先生之间打着隐语行话的通气声。那衫木货架祛虫药粉的味道,那当铺里的气氛,远远的就能感受得到。 毕竟是年轻人,慕容泊涯放下了一路上有些抑郁的心情,手中甩起皮鞭,啪的凌空摔响,负重的壮马赶忙又加急了步伐。 高大的院门没有设槛,里面的堂子却都高过地面尺寻。进到院里,一名值守的当铺伙计见到是他,只惊讶了片刻,赶紧把马车牵到一边拴了。自有别人将他往后院引。 "肖掌事这两年怎样?"慕容泊涯一边走一边问那位前来领路的伙计。这怀戈当铺是肖清玉肖掌事家里留下的祖产,已是两百多年的字号,周边县城村屯里的人都知道这边利息薄信誉又好,宁愿多跑十几里地,也要选着这家来典质。而要找到肖清玉这位常常脚不沾家的人物,也就只能到这里来了。 "好,也不能说得上好。"伙计支支吾吾。 "这是怎么说?到底好是不好?"慕容泊涯停了脚步,甚感奇怪。按理说,肖掌事每年在当铺住不过两月就走。然而据他所知,去年年初至今,肖清玉十天里常有八九天是在家的--莫非那老家伙是生了什么痼疾,难以远行? 伙计也停了,脸色不大正常,颇难从面上揣测其中内容。 "你看那个--"伙计指了指后院墙根,示意他自看。 只见灰黑的墙下,站着一个身形干瘦的年轻人。那人身穿皂色布衫,腰系角带,正面对着墙壁,低垂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慕容泊涯一个眼神丢给身旁的伙计,那人哭笑不得地道:"他是肖掌事去年年初带回来的灾民,叫做黄翎羽。据说他父母都前年黄河大水冲跑了,他一人东游西荡的到了淮郡遇上了掌事。肖先生原本觉着他机灵,便让跟着首柜先生学着验货收当,没曾想他果然是一点就通,很快上了手。现在已经暂替了二柜房的交椅了。" "二柜房?可不就是收典细小物件和房产田产的?" "你说的正是。有时候也帮衬着鉴别些书画。" "那这时刻他不在柜台收当,在这里做什么?" "博小哥你可有所不知,肖掌事见他伶俐,去年秋后就开始教他算账,可都学了这许久,算盘还是打得吭吭唧唧,昨日又没能通过铺子里的月核,被罚站一天一夜的岗。" "站岗?"慕容泊涯十分难得地疑惑了,"这里便是这么站岗的么?面对高墙?距离不过半步?" 还没等伙计回答,那边墙根传来通的一声,原来是年轻人站着站着便撞到了墙上。 "博小哥你知道了吧,才刚过一夜就瞌睡成这样,若不如此站着,可不知道要摔多少次狗啃泥了。"伙计一边说着,一边龇牙咧嘴,似乎对那个撞头感同身受。 慕容泊涯沉默地看着墙根,旁人的闲事他向来是不会多费心机管教的,所以也没有伙计那般哭笑不得的感触。 只见那黄翎羽扶着额,摸索着又站正了,然而也没站直多久,就又垂下了头去...... 也许,肖老头还真的很头疼。他想。 --这便是慕容泊涯第一次见到的黄翎羽,当时他倒没多想,这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子,还竟能够翻弄出那么多是非来。 第三章 猫狗一窝 怀戈当铺生意做得大,连学徒带伙计,算上柜房管钱管账的下来,总共将近二十人。 门面总共三层楼的格局。楼房中心镂空了两三个天井,置货的房间,全部围在了天井四围的二层。为防潮气下渗,三层都不能住人,于是大伙儿便将就着凑在院子里拥挤着住了几间砖石平房。 慕容泊涯好不容易才见到了肖清玉,这当铺主人哪里有点"老头儿"的样子,分明是肃然清癯的中年男子。 石室摆设简约,略陈了几件竹石器具,墙上挂着一具十分有成色的古琴,还有蓑衣竹笠,不像当铺掌事的房间,倒像隐居世外的居所。肖清玉屏开了伙计,慕容泊涯便立刻拜下身去。 "二师父。" "你很好,很好啊......"肖清玉不忙扶他起来,立在八仙桌前,不咸不淡地看着垂头拜倒的徒弟。 慕容泊涯便是平常再精怪非常花样百出,在这混迹市井的二师父面前也只得收了一干子狡猾心思,直直盯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肖清玉见他俯身不答,温和的语调陡然一转,道:"我白衣教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手?你年前带着那多人到神皇教总坛干了好大一单,可就杀倒了几个卒子又能有什么用?落得一身伤,还瞒了为师这多时日,倒等着人几乎要废了才让我来给善后,你真是好啊,好徒弟啊!" 这语气听着便如冷水泼在身上。慕容泊涯低着头暗自咋舌,仍旧答道:"禀二师父,泊涯并非擅自作主。只是那神皇教并不单单同白衣教为敌。他们近年得了敌国的资助,颇为放肆。年前又计划着刺杀一批朝中元老,徒儿也只能先下手为强,能拖得了一日便是一日。" 鬼知道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是他二哥的小情人因公失陷在那总坛,急得楠槿自己就要冲上山去。有事弟代兄劳,他只好打晕了兄长,带人乱了那总坛,杀了几个护法,顺便一并子把人带了下来,否则也不会伤得这般厉害。 肖清玉盯了他半晌,冷笑道:"我还不知道你这心口不一的毛病?" 慕容泊涯还是怕师父的,此时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目光钉进了地里,冷汗涔涔而下。终于,肖清玉道:"你是内伤,先在铺子里住下,我再慢慢给你想办法。" 慕容泊涯正要退出石室,肖清玉突然叫住了他。 "出去就叫墙根处罚站的小子,你以前住的那间现在已经让那小子住了,你俩就将就着凑一屋。顺便叫他不用站了,今日练满四个时辰的算盘。若敢停下,就再回去站满一日一夜。" ******************* 慕容泊涯到了师父的地头,终于不用再顾虑家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务,也不用防着时时刻刻的刺客,心情大畅之下,中午便进了三大碗白饭,甫沾床就睡了个天昏地暗。他虽情愿不吃晚餐一觉睡到天光,然而却没能如愿。脸上突然被温温热热的事物一捂,慕容泊涯陡然间惊醒过来,自动扣住了一人的脉门。 入眼处,只见一片昏暗,已经是掌灯时分,幽幽晃晃的豆灯只能照出身前那人的轮廓,隐约分辨得出正是与他同屋的黄翎羽。 他暗自心惊,自己伤后竟不济至此,若是眼前这人对他心存歹念,自己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 "你干什么?"他问道,稍显不悦。 对方却歪着脑袋十分专注地盯着他,片刻之后才平平地答:"放手。" 黄翎羽和他刚刚认识,并不想多生是非。只是见他一脸尘灰地躺在干净的床单上,越想越是不舒爽,简直犹如毛虫挠心,就连算盘也打不流畅了。于是才去伙房断了半盆温水给他擦面。原来尘灰下的面容端正好看,虽非一流的姿色,好歹也比他自己合眼多了,让他不由生了心思要将人拐去购置日用,十有八九能从三姑六婆那边把菜价米价再压一压。 慕容泊涯螃蟹钳子一般的大手松了开,黄翎羽倒有些不高兴了,将毛巾往同房脸上一丢:"自己擦。"说完,又坐到灯前断断续续练起算盘来,一边说道:"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伙房里还剩着少许饭菜。" 慕容泊涯本就有起床气,见黄翎羽态度生硬,一下子没忍住便重重哼了一声。想想这数月在家,见着二哥和那个新情人卿卿我我,心中更是不忿,又赌气似的哼了两下。 黄翎羽听到这么一声,而后又是两下,手中算珠慢慢停了,自书桌上转头回视。床矮凳高,黄翎羽腰短慕容泊涯身长,两个年轻人目光这么一接,还恰恰是平平相视。 黄翎羽见那毛巾被随便丢了,一端搭在水盆里,一端拖在地上,眼神便有些不悦,慢慢道:"这屋子不是你一人住。把自己用过的东西收拾好。" "哼哼,我在这屋子住的时候,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吃奶呢。" 要说脾气,黄翎羽其实比他还更犟一些。更何况昨日被罚站了一夜,接着又连续打了几个时辰他最不喜爱的算盘。偏偏还有人来与他分享这难得的小天地,不由也来了气。 两个头脑发热的年轻人你一眼我一语斗将起来。慕容泊涯自然是家学渊源、博学能言,与朝中奸臣斗惯了,一张嘴不带脏字也能数落人的祖宗十八代。黄翎羽则是与当客练就了嘴上磨刀的工夫,融合了口耳相传涉及某器官某行为的真知灼见,听得人莫名其妙浑身打颤。两人说在一起简直就是雅俗共赏、融汇古今的大杂烩。 等到肖清玉被司更伙计带到房前时,两个小伙子已经在床上扭在了一起。黄翎羽正被慕容泊涯压在身下,疼得病猫一般地哼唧,却始终不认输。慕容泊涯骑在他身上,红了眼睛还磨着白灿灿的牙。 床上枕头被褥搅在一堆,床下水盆毛巾滚在一块儿,那场景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肖先生温然笑了两声,旁边的司更冷不丁便打了个抖,只听他和蔼地道:"你们是在展示自己的体力和精力么?很好!泊涯你明早略蹲上六个时辰的马步。"看了看黄翎羽,笑:"翎羽就蹲两个时辰好了,剩下四个时辰起来练练算盘。不过你今日和明日都算作是请假,下月顶两晚司更补回来--自然,那两日的白班还要值。若因瞌睡出了问题,百倍罚来。" 扭做一团的两人闻言,脸都已经垮了。为什么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为了几句意气之争,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莫非果然是俗话说的--猫狗一窝,不得安宁? 第四章 顾影自怜 这个被慕容泊涯死死压在身下的黄翎羽,正是当日被车子碾得不成人形的那个小子。他也懒得深思自己怎么又活过来了,而且活在一名大概仅有十五六岁少年的身上。不过即使跟着黄河大水冲跑的难民流浪了近半年,又在这当铺里过了将近一年的时日,从前的怪僻性子仍旧没改过来。 所以他现在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遇上了长上一两岁的慕容泊涯,且不说对方本就身负武功,单是那高了一头多的个子,黄翎羽怎也不可能在摔打上占了便宜。 所以当晚,慕容泊涯仍旧独占那张大床。黄翎羽扁了扁嘴,没兴致再同他争吵,自收拾了地面,草草打了个地铺睡了一夜。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大清早,两人齐齐到后院墙根蹲了起来。两人已生嫌隙,一个蹲在后院门左,一个蹲在后院门右,你瞅我我瞅你,谁也不同谁说话。 司更的伙计早早做好了饭食送到肖掌事和首柜先生房里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个情景。这时候其他伙计和管开票管打包裹的学生也都打完拳,准备去吃大锅饭,一个个见了两人的情状,掩嘴就笑。 "博小哥又被罚了。" "哎,这俩傻蛋家伙,还不知道谁比谁被罚得多。要不是肖掌事厉害,还不闹翻天去。" "就是!现在又凑在一屋子住,那还不是‘干柴烈火'吗!" "笨蛋,干柴烈火不是这么用的!" 慕容泊涯常常到此居住,和这些人混得熟了,脸皮又厚,不但不把这些人的调笑之词当回事儿,反而还露出阳光灿烂的笑意,把那马步扎得沉实稳定,一副"天气大好!正是扎马步的好时辰"的样子。 他在心中暗恨,若是在自家里,人人都知道他睡眠不好,难得睡得沉实。而且刚起床时头昏难受,起床气特大,于是谁也不敢捋他的老虎胡须,偏偏这小子和他对上了。而且这小子还恰恰是那种怎么着都能睡得着的人。 现在又害得他在二师父眼皮底下犯了错,以后坚决不能行差踏错,让师父看轻,绝对不要被这小子比了下去。 这么想着,就往黄翎羽那边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就很有冲动地火冒三丈。刚才有人的时候,那小子是好好扎着马步的,可这时候却已完完全全蹲在了地下。 "喂!你! "啊?"黄翎羽蹲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他。 "偷懒什么!起来扎马步。" "不要。"黄翎羽摇头,就是不愿意。 简直,简直比朝里那些奸臣小人要可气一百倍!若是那些奸佞之徒,他还好有千百种手段去整治。可这人,又被二师父护在羽翼下,却还又胆敢光明正大地违背二师父的命令。 黄翎羽斜觑慕容泊涯一眼,才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解释:"肖掌事让我蹲两个时辰,又没说一定要蹲马步,爱怎么蹲可不就由着我了么。" 慕容泊涯仔细一想,昨夜先生说的的确是"翎羽就蹲两个时辰好了",这人就这么会钻空子,差点没把他岔过气去。他正张着嘴想要教训他呢,黄翎羽却呼的站了起来,马步扎得稳稳的。 慕容泊涯一看,原来是张管账从伙房里出来了。说来也巧,怀戈当里设了管账的和管钱的各一名,管账的姓张,大家就叫张管账;管钱的姓钱,大家就叫钱管钱,这倒顺口好记得很。 张管账是真真正正的又黑又胖,端了两碗豆浆,胳膊下还夹着一捆油纸裹着的油条着地滚了过来。他见两人这么辛苦,将豆浆油条分别送到两人手里,咧嘴一笑,双下巴的肥肉就抖了几抖。 "哼哼,你耳朵倒灵得很。"慕容嘲道--明明没看伙房那边,却早早听到了人来的动静。 "他耳朵灵你倒知道,"张管账听了就笑,"那些金银锭子到他手里面一敲,他就能听出几分成色。" 慕容泊涯恍然,原来这还和行当有关了。 "阿黄,马步不能这么抖着蹲,要像他那样,硬一些。"张管账突然又道。 "噗--"他于是一口豆浆喷了出来,像一道乳黄色的喷泉。 "博小哥你没事吧?"张管账十分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慕容泊涯一边咳一边答,他又见那马步扎得渐渐抖起来的"阿黄"朝天翻了个白眼,心中早笑了个底翻天,因为想起他家养的其中一只看门大狗,可不就被管家们叫做阿黄? 这日,黄翎羽蹲足了就走了,慕容泊涯拼足了内力,苦苦支撑到了天黑时分。两人对对方越发是看不顺眼。只不知今后一个屋檐下的生活,还要怎么才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话说肖清玉所在的白衣教,千年前曾有教主聂怜在大燕女王前进言权力制衡民间教化之策。白衣教便被女王封为国教,执掌监国教化之责。然三百年前大燕戾王乱政,嫌弃该教徒历代屡次压制王权之义举,便削了它国教的地位,之后数位君主更是重视集权在手,打压不断。近年来兴起的神皇教,因宣扬帝王乃天神之子,得到了当今燕王的器重。而昔日的国教,则已沦为上不得台面的江湖组织。 夜里,肖清玉打外面回到房中时,只见竹凳上坐着一身着夜行衣的高大女人,手中举着一葫芦喝得不亦乐乎,听他回来,头也不回就道:"叫你放下这劳什子产业,你偏不听,看这不日夜奔忙,还有什么时间同我逍遥自在?" 肖清玉一听,果然便是圣姑聂无良,冷笑道:"你倒乐得逍遥,这一年多混哪里去了,教主后人之事查得怎样。" 圣姑摇头:"追查十几年,有什么线索早就查出来了,哪里这一年就有结果?"又道:"听闻高丽人似乎寻到了《自怜集》,只是无人能译,正要将之送给南韩王室。" "这事理会得,已让无敌去偷那书册了。" 若不是十六年前神皇教奇袭成功,白衣教也不至于败落至今日的地步。前教主林朗是役战死,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也在东逃的途中去向不明。而他则在神月像前发誓,一日不为教主复仇,一日不寻回教主血脉,他便一日不接掌教主之位。 聂无良突然道:"你还没改变心意?只是怕那孩子已经不在人世。" "当年护那孩儿的既然是暗使,就定能平安。只是他性格诡异,又或许遇上什么麻烦,还得我们多花心思寻找。"肖清玉莫测高深一笑,"再说,你不是老打着主意要我陪你逍遥山林?我若当了劳什子教主,你那些猥琐龌龊的心愿又要何时才能得逞?" 聂无良大乐,离座扑将上来。肖清玉微晃,避过了一个狠狠的熊抱,刚要训令聂无良让她遵守礼仪,鼻端飘过一缕内敛清淡的酒香:"这酒......" 她脸色微赧,哈哈笑道:"若非贪图肖副您酿的陈酒,您以为我会来这个满是铜臭味的当铺?"她见肖清玉神色虽不变,但多年相处,仍旧能看破他下一步动作,赶紧破窗而出,一边传音道:"不劳你死没良心的相送,附送消息一则充为酒资--江北典帮近日将带人来砸场,好生护着老娘送你的定情信物!" 看着碎落满地的窗架,肖清玉暗自叹息,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不守妇道的人家了呢? 临近几屋闻得声响都有人出来,他摆了摆手,吩咐道:"这些不妨事,都回去休息,明日再作理会。"江北典帮虽然迫在眉睫,他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暗自为教务摇头:"十六年前幸存下来的,怎么都这么些怪异人物,可教人怎生是好!"他见透窗而入的月亮光华流泻,暗自祝祷:"可千万保佑那人将那教主遗后,教养得老成持重、勤劳耐苦啊!" 第五章开门七事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话说这怀戈当铺自黄翎羽到荔,渐渐将购买日用的差事全权交托到他的身上,是因为他刚来时年纪尚轻,所以要和学徒工一般的做事。然而因为他舍得功夫到城外农郊直接向农采购,不但买得新鲜,更是买得便宜,所以即便他现在暂时接替了二柜房一职,还仍然负责这些杂事。 天还没大亮,黄翎羽耐着腰腿的酸疼,背着个背篓出了后门。 后院里,铺子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已经到了场子中练武。当铺里钱多财多,若不会点武艺,也不能在江北站得住脚。 慕容泊涯也跟着一起在院里空地伸胳膊伸腿,突然闻得师父叫他。转头一看,原来肖清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自己身后,正示意他跟着过去。 到了肖清玉屋子里,里面早就收拾得齐整,慕容泊涯有些儿惴惴不安,抬了眼看师父的神。谁知道肖清玉笑吟吟地正等着他看呢。两人眼神一对上,慕容泊涯下意识还想装模作样,肖清玉已经咳了一声道:"这几日,你同那黄翎羽相处得可好?" "好好。" "住得可习惯?" "习惯习惯。" "你可喜欢那黄翎羽?" "喜--师父,你问这个干吗?" "嗯,最近铺子里可能有些麻烦,免不了有些纷争斗殴。我从前给翎羽诊过脉,并不适于习武。因此这当里也就他一人没有自保能力。为师是想让你帮着照看他一下,所以征询你的意见。" 慕容泊涯只觉得麻烦,开口就想拒绝。然而一个不字还没出口,就发现肖清玉脸上笑意吟吟,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忙不迭答应:"师父但有所命,徒儿怎敢不从!" "好好,这才是我孝顺的好徒儿,"肖清玉显迪怀大慰,取出一个药瓶道,"这是你大师父托人带来的寒雨潇湘丸,三日服一粒,正可清你身上的淤伤。一个月后,为师再帮你打通经脉,旧伤就不足为患了。" 泊涯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心里暗自唾弃,这老师父,若是自己不答应他的要求,也不知道他是否就此私吞了这难得的寒疗伤圣药。 ************************* 却说黄翎羽背着背篓出了后门,因天社,大街上都没什么行人。然而到了小巷里,正是菜场早市热闹的时候。他左看看右看看,摊子上不少人与他相熟,都向他招呼生意。 在相熟的米店买了几十斤米面,一古脑儿都堆进大篓子,再挑了两把荇菜,半斗萝卜干,觉得差不多够了自己负重的能力,将背篓挂上肩膀转身就要回去,却在经过一个馄饨摊时不经意听到有人提及自己暂住的当铺。 "听说江北典帮被怀戈当铺抢了不少的生意,最近扬言要来寻晦气呢!" "也是,别说周围十几个村屯,就连东西两城都有不少人宁可跑到怀戈当铺来典质东西呢。" "你还别说,要是我呀,肯定也只到怀戈去当东西。价格十分公道,听说最近利钱又降到了每月两分。同样是本城的当铺,那城南荣福当和城北曜徽当的利钱却要到两分五厘,傻瓜才去他们那边当东西呢。" "两分五厘已经算好的了,东头江北城的行价可是三分利息。若是借高利贷,就算是本城,都还有要到一成的呢。" "希望老肖这回别被那江北典帮给欺压了。怀戈当要是抬高了利息,吃亏的可是咱怀戈人哪。" 那几人又谈了间,黄翎羽听着,心里有了点谱,赶紧加快脚步走了。 走时,一队城兵正慢悠悠行来,一路拿要,并不给钱。黄翎羽虽然炕过眼,也不去打抱不平。所谓泥菩萨过江,社会大环境就是如此,凭他一人之力也只能明哲保身,闲事自是不能管了。然而底线仍然是有的,自己所栖身的一方乐土,怎么也不能让人给破坏了。 ******************** 自这日开始,虽然谁都没有说什么,但是怀戈当里的气氛有些紧张起来。 伙计学生一改以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惰德,天还未亮就都出了屋子开始习武。这个时候,黄翎羽也在慕容泊涯名为"敦促"实为阻止他睡懒觉的催促下起了。只是他既然不能习武,也只能瞄着墙角的草草发呆,旁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黄翎羽嫌城里东西贵,便又到城外买了储备用的食物,每次来回都扛了百来斤的重物。 好在他以前考古出身,仪器设备也背得惯了的,虽然这身体被断定为不适宜习武,一年多来经他这么折腾,也算派得上用场。 黄翎羽还没嫌辛苦,肖清玉却先炕过眼了。 老师父微微一笑,慕容泊涯赶紧夹紧了屁股去帮忙。 这两日,慕容泊涯都是自己一人独占大,让黄翎羽去幕屋顶席地砖,饶是他脸皮够厚,也觉得自己小器。即使现下两人还相互炕对眼呢,他也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当然了,硬气是必要的,既然黄翎羽不先开口服软,他也硬气地不同他说话。 这个慕容泊涯是大家族出身,在家里受惯了服侍,也做惯了人上人。但也有个好处,就是极能适应环境。到了外面的地头,遇上黄翎羽这么个不对路的人,也从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身份地位来欺压,只是梗着脖子对着干。 过了护城河出了一两里地,终于渐渐见有农户。田地间也疏散着小片小片的池塘。因为时值夏季,全被荷叶覆盖了,白的粉红的大朵的荷散布,有的已经凋成了鲜嫩的莲蓬,有的扰露尖角。 穿过树缝间的阳光照耀得晃眼,空气里满是荷,连慕容泊涯也不高兴起来。左右看看无人,纵身跃起,轻轻踏在荷叶上又飞身纵回,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个莲蓬。 他正掰开了莲蓬剥出莲子,突然看见黄翎羽一双眼睛正闪亮亮地盯着自己,想起师父曾说过这年轻人不适宜习武,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嘴上却道:"怎么?没见过轻功?" "也不是,张管账里到厨房吃东西也是这么飞来飞去的,我几乎每天都见......" 真是!说话还能带这么气人的吗?怎么能把他堂堂一个威武英俊风度翩翩的青年儿郎同那个又黑又胖的管账先生联想到一起呢?就算能,也不能这么污蔑他大师父不外传的轻功蜓蛉点水六式啊。 黄翎羽又道:"这莲子不煮熟,能吃吗?" 慕容泊涯掰下一粒莲子,丢到他手里:"自己试试炕就知道了。"话才说完,却见黄翎羽就把那莲子连薄薄的青皮一同丢进了嘴里,不张大了口。 "不好吃,又涩又硬,果然还是应该拿回去煮糖水。" 也难怪他不知道新鲜莲子还要剥皮,前世的时候都是直接吃晒干了的莲子炖汤。虽说出于工作需要,也认得一些食用和有毒植物,但就是因为莲蓬太常见太没有危害了,所以才连试都没有试过。 倒是慕容泊涯,见他若无其事地把苦涩麻杂的青皮一同咬细了咽下,已经无语,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 *************************************** 第六章院墙攻防 两人在农户里买足了东西,一路走回,付了每人一文的进城资,才又回到了怀戈城中。 这时他们身上都负了许多东西,就连慕容泊涯也开始佩服起黄翎羽的耐力来。 "嘿嘿,炕出你一个脸泛风吹竟的小子还能背这么多东西。"佩服是佩服,口头上还是要冷嘲热讽一下的。 "没去过泰山是吧,没见过挑山工是吧,那里的挑山工比我瘦弱的人多了去了,不照样挑?哼哼,这天下的绣套子草包芯子的人何其之多。"一边说,黄翎羽一边不怕死地上下打量泊涯,顺便不屑地冷哼两声。 慕容泊涯不甘示弱地与他冷笑对视,脚底却加了劲,一下子就将他甩在后头。 然而随着铁井大街街口越近,不同寻常的咚咚声响也渐渐清晰,慕容泊涯心中疑惑,直到远远看见怀戈当前门已被一群人包围了起来。那些人服杂乱,倒是刀枪剑戟在阳光下晃眼得很,其中几人推着个巨木车正要撞开大门。那些规规矩矩的路人则争相走逼,一个不留。 ************************ 怀戈城因为靠近南韩,时不时遭受南韩的侵扰,所以武风比之洛平京城更胜许多,路人们佩戴刀枪是十分常见的。不过一大群人举刀举枪在一个当铺门口乱晃就不常见了。当头一个牛眼大汉腰插双斧,正是江北典帮头子。 慕容泊涯知道这种涉及行会纷争的事情,只要不出人命,府是不会出面的了。他心中大骂,转身迎上自后赶来的黄翎羽,扯着他袖子道:"走,后门。" 黄翎羽正跑得气喘,微感愕然,却仍然跟他回身奔跑,绕过几处民房的间隙,到了另一条偏僻的巷子。却发现,怀戈当后门也正被撞着。 典帮人多势众,若非怀戈当的火墙太高,墙顶还覆了防钩铙的圆弧琉璃,说不定还真要来个墙头攻战。 "娘的,"慕容泊涯低骂了一句粗的,引来黄翎羽惊异的目光,才道,"别担心,咱们翻墙过去!" 大敌当前,两人暂时收了冷战的心思,黄翎羽也精神大振,随他一起绕路到了西墙。 当铺不同别地,那道火墙足有三四层楼高,墙外便是空地,与其他民居隔了开来。两人还没到墙前,已经被典帮一个喽罗发现,大声呼叫了起来。转瞬,前后门都有人包抄过来。 慕容泊涯也不慌张,将背篓甩脱肩膀,右臂向外一挥,平日收在臂上的薄刃钢剑顿时甩出。他就手抄起剑柄反手挥逼,立时迫退两人。 "上!"他大喝一声,揽起黄翎羽飞身上墙。 这江北典帮派正是纠结了怀戈城内另两家大当铺,一同前来逼迫怀戈当抬高月息的。 只是肖清玉仗着墙高院广,打定主意紧闭大门就是不出来,已经把典帮头子急得烟熏火燎一般。他正指挥着人用巨木车撞门,突然听到西院墙外嘈吵,连忙抄起腰中板斧,飞奔到那处一看,但见两道人影正纵身上墙,然而那墙却似乎超出了他们的功力,尚未够到墙头,就已经徐徐下落。 帮头子圆瞪牛眼,觉着连自己都跃不过的墙,这附近方圆百里地估计也没人能够越过。此时见有人不自量力,乐得哈哈大笑,跃起身来就要给那两人左右各一板斧脊子。 慕容泊涯稳住身势徐徐下落,只是愤怒地瞪着怀里的黄翎羽。原来黄翎羽刚才迷糊了,竟然忘记把背篓给丢掉。若是以前,多了个小小箩筐还不至于如此,可是如今...... 见黄翎羽正亡羊补牢地把篓子脱下,慕容泊涯也不责备他,但又见一条牛眼大汉挥着板斧上来,斧脊就要撞上自己小腿,他短剑挥出,迎了上去。 正这时,黄翎羽蓦地大喝一声,将个篓子狠狠砸将下去。慕容泊涯只觉得怀中轻松,顿时生了一股气力,赶忙借势点向墙壁,眨眼工夫就跃上墙头。他暗舒一口长气,牢牢吸着墙顶琉璃,才听到墙下怒吼惨叫声连连。 待得回头一看,只见一片橘黄粉末中,那些乌合之众跳跳嚷嚷,无头苍蝇一般抱头乱窜。最惨的就是拿着板斧追他的牛眼汉子,被砸得倒地不起。 "怎么回事?" 黄翎羽不屑地道:"你忘了?我们今天买了两篮辣椒面,篓子里另外还有六十斤的盐巴块。可怜那板斧大块头,准是被砸晕了。" "你好恶毒!"慕容泊涯道。 ************************ 下到院里,只见张管账正笑吟吟地等着他们。 "管账先生,其他人呢?把门关了也不怕我们进不来?" "博小哥的轻功那么厉害还怕带不进你来?" "嘿嘿,如果带的是别人还好,但带的是他,连我差点都进不来了。"慕容泊涯想起适才惊险一幕,开始磨牙。 "得了别废话了。后门有我和其他伙计们顶着,没问题。倒是估计前门快被撞开了,你们都去看看。" 三个人说话时,前边撞门的声音不断,这时候碰的又一声巨响传来,却十分响亮,显是前门已经被破了。 慕容泊涯并不着急,说道:"我还是留在后门,有肖先生在前面就不怕了。"--当然,当他后来听伙计们提起前柜发生的事情之后,是那个悔之不及啊,要知道有这样的热闹,他一早就先凑过去了。 话说回来,黄翎羽听得这声响,转身就往前房里跑。前后院间的门口都已关闭,要到前面就只能穿过当楼。 他打后厅进去,过了几个天井,奔入了前房。 原本还不能适应暗处的光线。但过了学生们平日填写当票的屋子,眼前又是一亮,正是柜台到了。 鲁迅先生曾在讲述他小时候生活的文章里提到过当铺的柜台,不论哪里,都是一人加抬手那么高,客人来了,要把东西物件高高地举起,坐在柜台后高木凳的柜房先生就会伸长手接过去。 这种堡垒似的高柜台,怀戈当当然也装备了,而且还特别的牢固。柜台里外的地面落差奇大,台上立着铁枝,牢牢地将里外场所分隔开来。 黄翎羽头年第一次见到这柜台时,第一个印象就是--固若金汤。 当下间,肖清玉正悠闲地站在这"金汤"之后,俯觑着打院门冲进楼门的众人,那神情十分凉薄,将刚刚冲进来的七八人等刺激得青筋直冒。 第七章不见水仙 黄翎羽对肖清玉如同视若无睹。冲进了柜房,毫不犹豫一脚踏上高脚凳,微张菱唇,冲口而出-- "我草你们的爹爹的妈妈的那个熊!" "噗-------------" 黄翎羽的声音刚落地,立即换来极为夸张的喷口水声。原来是钱管钱先生。 钱管钱先生一直十分喜欢这个小伙子,觉得他对长辈礼貌爱戴,甚为合心。所以打死他也没能想到他说出这种话来。而且听着还独具创意? 钱管钱先生这一喷还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其实可是暗器高手,一口枣核钉使得是出神入化。据说年轻时和家乡哪个帮派的老大说项,一个说不拢,呵呵笑开了,黄灿灿的歪牙才露出那么四颗,那个老大就这么没了。而且仵作还查验不出人是怎么死的。 后来据他说,钉子早给打入那老大的耳中,顺带这把血门都给堵住,除非剖开他脑子,否则是验不出的。 闲话休提,因他这些前科,所以可想而知,这不经意的一喷带来了什皿果。 只听丁丁当当一阵乱响,又有几个人啊呀惨叫,待得纷慢后再看,便见到那柜台上落了不少木制的核钉,显是被柜台铁枝给拦下来的。柜台外矮矮站着的十数人,已经有五六人弯下腰去,不是捂着眼睛就是捂着鼻子。 钱管钱这才知道庆幸,幸好换了软钉,否则这几人这时候已经是被他这一笑给"笑"死了。 一个未被伤及的盛装少见状大惊,青着脸道:"你是谁!" 想当年,枣庄钱老五在江湖上是个无恶不作的土匪头子,名声好大。不过几十年不走动,已经鲜有人知了。 黄翎羽不等她继续询问,半途截下了她的话道:"你个婆娘,道人家成天在外勾勾搭搭,我家钱先生是什么样人?也是你可以高攀的吗?" 这个盛装少是怀戈城另一家当铺的当家,今日参与这事,果然是与江北典帮勾结在一起来找怀戈当的麻烦。 与她同来的都是些乌合之众,一瞧钱管钱的形象,恰巧这位老先生咧嘴笑了,露出满口烟熏出来的黄牙,而且还歪七扭八,接着又掏出根烟枪磕巴磕柏抽了起来。 于是暗自都笑了。 孙娘子看自己人都这样,脸上更是难堪,还不及发脾气,黄翎羽那尖酸刻毒的嘴巴又道:"说起来,外面那个牛眼汉子,该不会也是你勾搭过来的吧?是不是因为钱先生不买你的帐,你便怒了,于是招来相好的要教训钱先生,要逼他臣服于你石榴裙下?--世人说得果然不错,最毒人心啊,人心!" "你,你这个兔崽子!"孙娘子总算是混惯帮派的,没有掩面羞愧落荒而逃,反而是抽出袖箭扬手便要挥出。 哪知道刚动怒,腹中便觉翻滚,胸口忽如其来的闷胀,张口便呕出摊白水。 同来的人一看,白水里还夹着来前吃过的东西,什么蒜泥白荠、茼蒿鹿肉的都有。 孙娘子阑及停下一口气,紧接着又一口酸水涌了上来。 同来的一个男子看她吐得辛苦,十分婆地小声道:"是不是害喜了?" 他问的声音不大,可惜在场的都是混刀口的,哪能听不到。 另一个人纠:"孙娘子的夫家在外地,半年才聚一次。他们上次相会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 听他如此说,大家纷纷看向孙娘子的肚腹--平坦如昔。 "莫非是,红杏出墙?" 孙娘子听有人这么说,那还了得?开口就想喝斥,只可惜又是一口酸的喷了出来。 众人看她吐垫无人,闻着酸臭不堪的气味,渐渐的也有数人脸孔泛了白,便也开始吐了。吐了还不说,甚至开始有人面目僵硬地倒了下去。 柜台里,肖清玉看外面吐得夸张,倒得热闹,拂开衣袖,冷声道:"胡闹!纯粹就是胡闹!"说罢,再不理会这群外人,转身自柜房边门走了。 留下的钱管钱和三个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外面这帮人怎会如此不济。一个学生隔着铁枝低头对外面的人唉声叹气:"你们现在吐得倒是轻松,等会儿打扫可还不是要辛苦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啊!" "哎哎哎,别倒那角落啊你!等会儿我们可扛你不出去了。" 黄翎羽却是慢慢挪着步子退到后门,见没人注意他的存在,赶紧一步跳入阴影中,就着墙根溜走了。 这场闹剧在两大本城当铺的打手和江北典帮的天乱吐与满地乱倒之下,便如此不了了之。 而此时,肖清玉却找到了慕容泊涯,悄悄询问着事情。 肖清玉说是庆贺平安渡过一劫,全当的人都聚在大厅里用晚饭。 因为特别加菜,伙计和学生们都乐坏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当日的热闹。 正吃着,肖清玉突然貌似无心地问道:"谁知道原先放在后院墙根的那几盆水仙去哪里了?" "啊,说起来也是,好像前几天还看见的呢。"张管账接道。 一个学生也奇怪道:"对啊,这两天气氛紧张,我都没留神,原来果然是不见了呀。" 黄翎羽捧着饭碗,头也不抬地使劲扒饭。 肖清玉突然叫住他:"翎羽,前门今日没修好,你便去前门看守一罢。" "啊!"黄翎羽听到,连饭也忘记扒了,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肖清玉,一团白米饭还从他大张的嘴里落了出来。 慕容泊涯在一旁看得好笑,因为今日午间,肖清玉找到他问的正是那些水仙的去向。他想了想,果然记得姓黄的小子曾经瞄过几眼墙角的草草。 他又想到其他伙计说的前院发生的群呕事件,尤其是那些人吐出的东西,便立时知道了黄翎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 哼哼,蒜泥白芨?亏这姓黄的小子天天往买菜的地方聚,看来是专门去找城南城北两家当铺买菜的人,顺手还用水仙的鳞茎换了人家的大蒜。 而且还言语粗鄙,专门挑刺。激得谁最先沉不住气,内息一乱,立时就是毒发。这小子,果然狠毒。 只可惜,这个狠毒小子的坏心眼还是被他看穿了。 他正想着,肖清玉接着安排道:"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泊涯,你也跟他一起守去。" --啊? "肖师......" 肖清玉温柔的目光扫了过来,慕容泊涯即刻便收了声。 ########################################## 第八章寸长尺短 黄翎羽是为何许人也? 不熟悉他的人或许会很难注意到他的存在,即使他常常在背地里操作着一些事情。因为他总是在事发之前就已经溜走,又或者是半张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呆着,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曾在被誉为大学里第二阴险的历史学院里混了四年。(|第一阴险的--自然是政治学院) 虽然他的专业是文物学,但依旧要学历史,尤其是中国历史。 中国历史是什么?简而言之,就是一部人与人斗,内斗内讧,不斗不爽,百斗不厌,千变万化的斗,往死里非斗不可的历史。 既然是粹种历史中熬出来的孩子,心地里还能纯良到哪里去。尤其是自他毕业论文选取了《论历代奸臣生存之道与当朝文化变迁之关系》以后,人生观世界观已经变得常人无法理解。 由于后天教养的关系,黄翎羽心地已经不算纯良,何况早先在法医科时,听惯了这样那样的害人手段。 江北典帮这群乌合之众,偏偏要仗势欺人逼迫提息。黄翎羽临死前还曾吃过方便面协会联合涨价的大亏,生平极其娃垄断行为,所以哪里能就这么便宜了这群人。 其实慕容泊涯当日的猜测虽然与事实相距不远,可惜还是有些出入。为了用上这些漂亮的水仙,黄翎羽还费了一番功夫。 由于怀戈城近水,湿气较重,怀戈人爱吃大蒜祛湿是远近都知道的。黄翎羽早在看到养在后院的水仙就知道可以哟做什么了。只是水仙鳞茎外形虽像蒜,实际上剖开却是洋葱的样子,一点也骗不了人。他干脆就用这些毒物泡了大蒜,末了到菜场趁着几个采买伙计蹲在地上和卖菜人讲价时,对着搁在一旁的菜筐子"天换日"。 当然了,为更有效地毒害全人类起见,还又丢了两块感染了肉毒杆菌的腊肉进去。 说起来,这肉毒杆菌的苦他是吃过的,以前刚刚开始考古实习时常识匮乏,将一些熟肉闷在罐子里,第二天才常这下可好,浑身麻痹得都不听使唤了。听医生说才知道,在无氧环境中,那些肉毒杆菌很容易产生肉毒毒素。 于是乎,吃一堑不但可以长一智,还可以学以致用害人不倦。 经此一事,城南城北两家当铺忙乱得鸡飞狗跳,江北典帮那个牛眼大汉帮头子肿着个脑袋浑身僵直面目狰狞的被帮众抬走了--领导嘛,当然肉是可以吃得很多的,症状自然也就更明显了。 据说那件闹剧之后半个月内,怀戈城药店里止腹痛去食毒的药物,还有神婆神汉那里据说能治僵尸病的奇怪东西卖得精光,每一来货立刻就被买走,连上架都省了。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怀戈当早已恢复了平常的日子。 当然,平静中亦有不平静。 一大下午,日头还刺眼得慌,黄翎羽便被个土财主带了出去。据说这个土财主迷上了赌坊的荷,在那儿散尽千金,近来手头颇紧。 当然黄翎羽是不会喜欢去打听这些八卦的,不过由于土财主到怀戈当来典地,首柜房有意让他多独自往外跑跑,好培养一下这个接班人,便让他跟着出去看那块地贺契所记是否相符。 可是近暮,黄翎羽还没回来。肖清玉算算时候,再这么下去,城门就该关了。又是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谆谆教诲,要让慕容泊涯到城东门外等着,好带黄翎羽回城。 "师父?"慕容泊涯临走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老想把我和他凑在一起?" "因为......"肖清玉正要说出,眼神忽闪,又把话收了回去,"不用为师说清楚,你自己也能明白的。" "是吗?"慕容泊涯见师父不愿说,也不再问,走了。 肖清玉看着徒儿离去的背影。其实原因很简单,慕容泊涯所欠缺的,正是黄翎羽擅长的,而黄翎羽欠缺的,正是慕容泊涯擅长的。 然而两人最最习惯的却又出奇的一致。 黄翎羽习惯于装蒜--明明做了,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弄得远近都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爱就爱睡觉的糊涂蛋。 慕容泊涯习惯装葱--明摆着是个做大事的人,偏偏还装得多无辜纯情人似的,还骗得整个怀戈当的人都以为他老实孝顺。 不管装蒜还是装葱,这两人,根本就是一路货。 他这个当师父的也知道徒弟在朝中是危险不断,也会挂心。 别看慕容泊涯现在在师尊面前是这铭闹,其实暗地里严谨着呢,远在千里还给洛平京的长兄设下这样那样的套子。 很难想象当他真正回到洛平京,露出了他的獠牙,又会是怎生一副模样。 不过,担心也要有担心的技巧,就让这两个小家伙慢慢磨吧。说不定过两年就可以看到一场"狼""狈"为奸的好戏了。 怀戈城历任城守历来坚守坚壁清野的原则,故而护城河外一圈土地上,树木全都拦腰砍断,就连道路都集而不散,看上去空旷一片。 城东门外仅有的一条大道被车轮、牲畜和行人压得平平整整,一直向远处的平缓的丘陵和青绿连绵的麦田延伸了出去。 要进城的路人行匆匆,更显得抱膝坐在泥土道旁的慕容泊涯百无聊赖。 然而黄翎羽还是没有回来。 天渐黑,深紫的云彩在怀戈城的背后也渐渐地暗淡,将这个庞然大物的形影衬得漆黑威压。 关城的钟声终于敲响,紧接着就是咯吱咯吱的声响传来。慕容泊涯往回一看,吊桥慢慢地被绞起,城门关上了。 他起身向四周一看,光秃秃一片。一两队阑及进城的人马唉声叹气地停了下来,在护城河外支起帐篷,忙活着张罗柴草准备燃起篝火。从车上下来两三个年轻子都好奇地向他这名孤身客打量过来。 慕容泊涯知道天暗沉,那些子应不至于看清自己,便也没有伪装上友善的笑意。 打小在那种地方长大,也学会了尔虞我诈,于是只于别人注意不到的时候,才能安心收起一身的伪饰。所以虽然不带笑,甚至面有些冷硬,心中却是惬意轻松的。 暮风吹来,微凉。 他的目光扫向道路指向的方向,是与日常所现不相一致的锐利。 --黄翎羽还是没有出现。 也许...... 他开始习惯地设想着各种可能,启步向东边行去。 刚开始只是常人的步速,在远离那些露宿者的视线后,就施展轻功,飞掠而去。 ----------------- |注释,以下资料引自唯基百科: 有毒物质分为六个等级,最毒的是六级。(砒霜是五级毒物。) 肉毒杆菌的菌种普遍存在于自然界中,比如蜜蜂身上和土壤中都有。它们在无痒状态中生成的肉毒毒素是六级毒素。但如是有氧环境,该菌则不会产生这种毒素。 肉毒毒素是神经毒,中毒症状主要是肌肉麻保纯净浓缩结晶的肉毒毒素1微克可致人死亡。幸好自然界中不存在这么纯的毒素,这就和"尼古丁虽然是致命剧毒,但是吸烟然会让人立即毙命"的道理一样。 医学家倡议不要让婴儿吃蜂蜜,主要也是因为蜜蜂身上携带肉毒杆菌。婴儿抗毒能力比成人弱许多,即使是极其稀誓肉毒毒素,也容易引起婴儿的不良反应。 现在有把稀释肉毒杆菌用于消除皱纹的,正是看中了肉毒毒素能使肌肉麻痹的特。肌肉麻痹后,由于活化的活动减少,便能延缓衰老。有的导演不喜欢用注射肉毒杆菌容的演员,说是这样的演员因为面部麻痹而难以做出丰富的表情。 由于肉毒杆菌对人体危害巨大,故而注射肉毒杆菌容液的操作过程十分严格和精密,必须由专业医师操作,容院不具备这种资格和知识。一旦注射失败,其后果基本上就是毁容了。 第九章夜声萧杀 路上再没有行人,都已经找地方露宿,又或者回家哼。慕容泊涯往前行出五六里地,才看见了人。 其时天已全黑,新月当空,繁星密布。他看得清楚,两旁的麦穗已经结青,半人多高的耸着,麦浪平缓起伏,只剩下中间的泥土道路平坦宽阔,那个人摇摇晃晃地行来,正是黄翎羽。 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散了。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结果什么事都没有,简直是哭笑不得,发作不得。而且对上黄翎羽这种慵懒子的混小子,他再发怒也没用,如同打在棉上,根本无处着力。逼急了,那小子还会贡跳墙,什么掏阴挖目的都整得出来。 慕容泊涯矩坐了下来,抱着膝等黄翎羽自己走近,仰着头看星星看月亮。飒飒的风声中,听得到来人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知哪地方言的小曲儿。 话说黄翎羽今日下午不但没有危险,反而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来典地契的土财主,为了能让他帮忙多换一点活钱,特地摆了宴席留了他。 话又说回来,前世那个邓大说黄翎羽是个完完全全的怪人,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就拿请客送礼这种事情来说吧,黄翎羽一向来者不拒,他对外声称自己本就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要保持清正廉洁。 其实呢,他自成一套理论。 想当年,宋教仁先生一生反对帝制,可是面对要改元称帝的袁世凯送来的巨额贿赂金时,他不但没有义正词严地坚拒,反而是二话不说地收下。 于是有人便以为宋教仁也是个贪财好权的无耻小人,但是黄翎羽一点儿也不这么想。 想深一些就知道,袁世凯当时之所以送来这么些大洋,是想让宋先生支持他称帝。然而宋教仁收下后,不但没有支持,反而变本加厉,用这些贿金往返各地,租用场地举行大规模的演讲会,说尽了袁世凯的坏话,可把袁世凯给气得半死。 由此,黄翎羽得出了一个无人知是由何种理由才能衍生出的结论--他要以宋教仁先生为榜样,好好学习收贿赂,天天向上不认账。 只可惜,他是有心要与土财主耗下去。那土财主却是上了瘾头,非要找婢陪他睡。搞得黄翎羽终于受不了地设计离开,打定主意就算露宿城外,也不要与人成晚的共处一室。 黄翎羽提着土财主四一坛北地出产的烧刀子,一路哼哼唧唧地唱着小曲儿,摸摸索索往怀戈城池的方向走。 他视力比常人要差些。现在这个世界里,完全没有光污染的害,空中即使悠,也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根本分不出哪里是天空,哪里是云层。此时虽有满天的繁星,终究光亮有限,照亮不了他的视野。 好在就算再盲,他也终于及时发现了慕容泊涯的所在,停下了脚步。否则再踏前两三步,就该踩着过去了。 慕容泊涯仰头看着黄翎羽,见他脸上有着些微的深晕染,应是醉酒的陀红。 黄翎羽低头看着慕容泊涯大概在的地方,三步内的距离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轮廓。但是他就是能认出这个轮廓是谁。 两人在黑暗中默默对视。 良久,黄翎羽向旁边喷了口酒气,走了两步,坐到慕容泊涯身牛 清风不断地吹过,带来麦穗和泥土腐殖质的味道。隔了很远才会有一棵树,树上的夏蝉不停地闹,声音像是在刮钢板。身边的土地里就有蛐蛐儿,发出浅浅弱弱的悦耳声音。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里,很安静,很舒适。连带着,也让人很懒惰,不想说话,不想走动。 这样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黄翎羽坐得神情呆滞,大概只是单纯的醉酒了的发呆。然后渐渐开始一下一下的啄米,想要睡着的样子。 慕容泊涯一动不动,阖目静坐,左手却扶上了附在右臂的袖里剑。 一人,两人......他默默数着。如果没有听错,正向他俩所坐处接近的有六人,这是来自前后左右的包抄。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在怀戈城被袭击。看来那些人终于掌握到了他的行踪。也许怀戈当也会因他的缘故被那些人盯上。 黄翎羽的呼吸在耳旁细细微微,均匀和缓的持续。被人追杀袭击的事情自记事以来从阑少,但是从来没有如此的情势。从前群战之时,身边都有足以独挡一面的朋友或属下,而今日不但没赢助,还有个武学白丁要护住。 心中暗恨。 黄翎羽虽然力量耐力都不差,但这也仅是以常人水平而眩如果要保全两人活着回城,为今之计,只有--拼死一战。 他迅速地判断着,终究决定不事先提醒黄翎羽有人靠近。他和黄翎羽相识不深,也不知道面对这种危险,会否做出于他两人不利的举动。 比如说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如此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直到-- 暗淡的银光自慕容泊涯袖中现出。 黄翎羽忽然觉得身侧一股大力推来,将他推飞倒在丈许外湿软的田土里。当-- 金铁交击之声忽然之间响彻了麦田空,余音幽幽不绝,犹如荒野中飘忽不定的鬼火,忽如其来地燃起,而后渐渐湮灭。 黄翎羽这才惊醒过来,黑暗中只觉得阴风阵阵。 与第一声响隔了许久,又是一声金铁交击。兵刃撞出了星星点点的火,黄翎羽终于找到了慕容泊涯的所在。火转瞬即消,又陷入了的寂静之中。 近处的蟋蟀都停止了吵闹,只佣处的蝉还在发出声音。 黄翎羽只觉得空气中似乎被加了威压,连自己的皮肤都凝重地紧绷着。什么都炕清楚并不等于他什么都不知道。 --被袭击了,而且慕容泊涯肯定早已发觉。 他可以凭第一下的声响,肯定那一击的速度极快,快到如果没有全神以待,这个时候的他或慕容泊涯中定会有一个已身首异处。 慕容泊涯的确早已察觉,难得的是他没有只顾自己逃逸,而把黄翎羽抛下不管。别看这群人目下暂时没对黄翎羽做什么,这只是因为发现慕容泊涯难缠,一时还分不出人手去灭口。 又是一击。还不待声音完全消散,当当当连续三下交击在不同方向亮起火,紧接着,兵刃碰撞之声便是连绵不断地持续了下去。力道虽然不再刚猛如最初一击,却犹如没有尽头一般。 黄翎羽默默听着风声。与刚才不同,来人迅速移动,衣服被空气的漩涡拉扯,搅乱了风的声音。 如果慕容泊涯不管他,现在早就可以逃远了。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武功是一件很吃亏的事情。但是要让他这没明不白地承别人的情,尤其还是个关系暧昧不明的别人的情......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现在首先最必要做的事,当然是一致对外。 第十章荒风焰起 慕容泊涯的情形可以说是危如累卵,他现在能和这六个人暂时平手,只是因为对方对他似有忌惮,只想着要先消磨他的体力再一举诛杀。 一旦被他们发现他身有不适,那就万事休矣。 游斗了一刻时分,慕容泊涯渐感不济。也多亏了这些人并无配合,他才往往得以在危急之时借力打力脱出困境。然而纵使他竭力隐瞒,也渐被那帮人发觉了他的不对劲。 正在众人纠斗不休时,斜近的麦田里一阵呼啦啦的耸动,正是适才黄翎羽摔落的地方。 慕容泊涯立时暗叫不好,若是黄翎羽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这些黑衣人不会立刻就去取他命。介于此时,他也已不及仔细思索对策,旋身让过一枚袖箭,贴臂让过一柄长剑。 轻微的入肉声响起,他没能躲过第三个人的短枪。 他让似没感觉到疼痛似的,紧紧夹着短枪,反手刺入短枪使左胸,继而往横一拉。星光下黑衣人众看得清楚,那使短枪的胸膛立时便被拉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给慕容泊涯活活的一剑剐了。 而慕容泊涯剑意未尽,短剑划出,带起蓬乱的血雨,喷得对面一人猝不及防。黑衣人本能地闭目急退,颈上却传来锐器刺入的冰凉冷硬之感,轻微的一声筋肉断裂声后,血雨再度爆开。 及此惊变,余下四人立时四散而开,然料慕容泊涯早已等在一边,两下火湮灭,又一人掉了头颅。 "顾影集,是顾影集上的功!"当先一人暗叫,揉身而上。 慕容泊涯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深吸口气,双手持剑迎了上去。 这些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仅仅是黄翎羽从麦田爬上了泥路的时间。 他听到了三声闷哼,都不是慕容泊涯的。 然而慕容泊涯的呼吸已经开始乱了,以至于黄翎羽在一片漆黑的视野中也能清晰地想见他急促起伏的胸膛。 黄翎羽是个身无武功的白丁,在黑里睁目如盲,能做的不多。但是一切困难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他不用多想,立时抓起几块小石,循着声音起处砸去。 如预想的一样,自然没右中任何人,但是黄翎羽清楚的知道,这已经足以引起别人的不耐烦--将心比心,如果有别人在他干活时打扰,他也会十分不耐烦。 如是几番施为,慕容泊涯自然暗叫这小子不想要命了,那剩下的三人中也有一人被成功地挑起了恼怒。 黄翎羽虽然不能得知各人的心思,耳中可听得清清楚楚,破风声陡起,来得十分迅速,便赶忙扑倒在地,就势侧滚开。 笃的一下,他几乎能感到地面的震动,凝目看去,三步以内他适才所在的地方,深深插着一柄飞刀。 那人锲而不舍,又是几枚飞刀发了出来,依旧被黄翎羽依样葫芦地让了过去。 倒也不是说黄翎羽耳力好到能够听风辨位,而是因为那鲁莽人飞得太过准确了。由于准确,所以只要在听到风声之时立刻离开原位,便不会被伤。 如果那飞刀之人再聪明些,乱放暗器,又或者再大方些,舍得为一个不会武功的白丁来一次漫天雨,黄翎羽十有七八已经挂了。 那飞刀人屡次未能得逞,哇呀呀叫起来,果然挥舞着手中武器舍了慕容泊涯飞跃过来。不过黄翎羽既然胆敢出历闹,自然有自己的防范方法。 那武器破风声着实是大,黄翎羽炕见也照样能想象出对方面目狰狞挥舞长刀的样子。于是捧起手中酒坛,躬身站起,躲在酒坛子后向前扑了过去。 一声脆响过后,酒坛被长刀砸碎。紧接着,由于惯使然,坛破而出的酒水哗的全泼到了那人身上。那人哇呀呀怪叫着,好不恼怒。 黄翎羽后退半步,自怀中取出一物,恰巧那使刀人挥刀横砍而来。 因那长刀笨重,横砍纵劈的路径就十分有限,黄翎羽预想着对方的目标,凭着听觉过人,将那枚坚物挡在颈边。 凉风萧萧中,这声嘶哑的刮擦十分地清晰,也十分碜人。即便在一旁斗得紧张的三人也几乎要分了心思,能想见长刀在一个凹凸不平的坚物上刮过的情景。 似缓实快。 刮擦声才响起,火星也溅了出来。这次的火比以往任何一次兵刃交击的更为明亮和持久,使刀人还阑及奇怪,浅浅的蓝的火焰突然之间就在刀口上冒了出来,点燃了整个刀面,继而呼拉一下沿着长刀迅速蔓延,眨眼间包裹了使刀人全身。 "啊--" 使刀人被火焰包裹着,在通透浅淡的蓝焰中疯狂地舞动手脚,似要寻找水源灭掉身上的大火,然而因被烈酒泼得满脸都是,火一上来就先烧坏了柔嫩的双眼,他如今什么也炕见,只能神志不清地挣扎。 大约只是两息之间,那火焰已经变了,蓝焰越来越薄,变成了明丽的亮黄与橘红,--现在正在燃烧的,已经不是泼洒出来的烈酒,而是那人身上的衣服发须,甚至是皮肉了。 黑里就这么陡然亮了起来,旁人这才看得清楚,黄翎羽手中还持着一枚巴掌大的黑石。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酒,被那烈火熏蒸得愈发浓烈灼热。 原来黄翎羽的武器,只是块普普通通的打火石,还有刚刚被黑衣人砸得乱溅的烈酒。 黄翎羽深吸了一口气,自地上捡了块最大的破瓷,长手切向那人的手腕,飞起脚踢下已经快要自他手中松脱的长刀。 他今日往返这条道路,所以知道近处就有种植荷的水池。他也深切地知道若是斩草不除根,会留下多么严重的后患。 黄翎羽手举长刀,狠狠劈向那人后膝。他当年参加考古实习的时候,洛阳铲铁锨锄头没少拿,虽然长刀的的确确是初使,但他抓起来颈铁锨用,一下子过去果然就把那人的双膝给断了。 不知道那人是因为火焰夺去了氧气,终于窒息致死;还是被烧死,又或者是纯粹的痛死,总之很快地,那跪倒在地上的火影渐渐不再动弹。 "麻烦你当灯了。"黄翎羽心道。 借着明亮的,在风中妖异舞动着的火光,黄翎羽终于看清楚了。 慕容泊涯一人勉力挡着最后的两人,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如鱼。 际此时,其中一人见使刀人死得悲惨,早已胆寒。悄悄撤了力,忽然间退出战圈,取出一枚信号筒来。 "笨蛋!"另一人骂道,还想招呼他回来共同对敌,慕容泊涯已经瞅紧了这转瞬即逝的良机,此销彼长之下,剑芒暴涨,割了那人喉咙。继而就势旋身,借着旋身之力将另一人刺了个对穿。 "他们来得很快。"慕容泊涯说道,一边将那人手中的信号筒收进怀中。既然他们带着这东西,那就说明四近还有其他援兵。 如果在平时,慕容泊涯或许会开始对黄翎羽的急变感到疑惑,甚至会生了戒心,但是现在,他只感到有些许的安心。 其实这些人点不点燃信号都不重要,因为他们在这个晚引燃了如此大火,又发出这么多声响,有心人定会过漓看。 可惜的是,怀戈城的城守是个能不管事就不管事的人,所以来此查看的肯定不会是怀戈城的府卫。而肖清玉毕竟不是神人,隔了那么高一道城墙中就不能察觉这边的动静。在这种时候,两人中任何一人拖了后腿,动辄都会两命归天。 现下之际,只能靠他们两人躲过去。只要能撑过天亮,就是他们的胜利。 第十一章水冷夜凉 田地里到处都是妖异的影子,在那个被燃烧着的人所发出的橘红火光下左右不停地晃动。衬着深黯的背景和满天的繁星,说不出的阴森诡怖--尤其在知道这火焰是发自一个人体的身上之后,这种恐惧便如同蔓草,在常人的心底慢慢滋生。 只是慕容泊涯不是普通人,黄翎羽则是属不明,所以也不被囊括在正常人的范围之内。 黄翎羽看向半跪倒在地的慕容泊涯,只见他满头虚汗,胸口急促地起伏,却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声音。倒是右肋上有一个血涔涔的洞伤,随着胸口起伏发出扯风箱般的气流声。 见此情况,他也几乎要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气胸还能是什么! 记得前世电视上经常会上演这样的一幕,有人被刺破了胸膛,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与人大战三百会合而不挂。自从进入法医科以后,他见到这种剧情就会倒头就睡,懒得再看。 因为法医科常会接到因严重气胸致死的案例,大部分严重气胸患者是因为胸肋刺伤,使得外界的空气入了胸。而胸腔的气压一旦增高,就会压迫得肺部塌陷。因此,若不能及时排除气胸,最后就非常容易使人窒息而亡。 他正要过去帮忙,慕容泊涯已经先一步割下一幅衣角,紧紧团成一团,努力地作了个吁气的动作,便往那血洞里塞了进去。 慕容泊涯固是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来,仍要将那团布料严严实实地填塞进去,黄翎羽更是惊异于他的举动,因为填塞之前那个吁气的动作,最大限度地排除了胸腔内的气体。纵使是他所在的时代,对气胸有所了解的人也寥寥无几,而在解剖科学极度匮乏的这个世界,慕容泊涯能有这种举动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恐怕已经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所以知道什么情况下该用何种方法迅速治疗。 慕容泊涯打点好身上创伤,向黄翎羽道:"你来的方向有个荷塘,是吗?"他有一阵子没回怀戈了,也保不准这里的佃农会不会把池塘给填上种田。 黄翎羽立刻知道他是躲进池子里暂避,点了个头,不置可否地看向他的伤口。 慕容泊涯却对这伤口嗤之以鼻,道:"先担心你自己是正经,你先过去等我。"说罢,忍着伤口疼痛,转身布置逃往别处的假象。 "躲在田里。"黄翎羽道。 慕容泊涯立刻回答:"肯定会被发现。" 黄翎羽想想,他也知道自己不比慕容泊涯更了解武人的能耐,也就不再阻止,往荷池处去了。 慕容泊涯布置一番,见还有些时间,便在地上人身上摸索起来。出门在外要防受伤,果然不多时便找到了一块狗皮膏药,闻了闻气味觉着是正货,便在那余火上烧了烧,紧紧贴上还堵着布团的伤口。一会儿要入水,先解决了当前问题,至于取下膏药和布团,脱险以后再说吧。 他正要追着黄翎羽过去,破风声迅速而来,他知道敌方已追来了。赶紧团身翻入麦田,循着黄翎羽所去的方向掠去。 出乎意料的是,黄翎羽所过之处,所留痕迹是超乎寻常的明显,麦穗四处倒伏,脚印深深,步幅很大。 好个黄翎羽,慕容泊涯失笑。 原来黄翎羽自忖自己不谙武功,所过之处必定痕迹清晰,兼且又不知道消除行踪的方法,便干脆来了个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疑兵之计。 这种时候有个如此知情识趣的同伴,虽然人是讨厌了些,不过倒也不错。 来人已经非常接近,慕容泊涯没淤多耽搁,轻轻掠入水中。秋日将至,间的水虽比陆地上要稍暖,仍是有了些凉意,即使有那狗皮膏药护着,也激得他伤口一阵痛,赶紧僵尸般站直了缓劲。 稍远处那人灯也快烧到尽头,余火跳动渐熄。池塘中昏暗不堪,见得到稀稀落落的荷叶,有的已经枯老卷曲,还有残败的荷,以及饱满的莲蓬。 他正要折下根枯荷,忽然打旁边伸来一只手牵住了他。如果不是知道池塘有人,他大概已经拔剑咔嚓一声断了对方的脖子。转头看去,只见黄翎羽递来一根荷茎,两头折断,中间空通,正是他想要弄的东西。 "你怎知道......" 黄翎羽猜也知道他要问什么,他连莲蓬也不会吃,却知道荷茎中空,这不是有些奇怪么?于是低声笑道:"学以致用,书上不是说荷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么?" "唔?"有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黄翎羽这才想起,这个世界是没有周敦颐的,故也不会读过《爱莲说》,于是失笑,呵呵一下把荷茎塞到他嘴里。 外间忽然又亮了起来,显是来人已经点燃了火把。两人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触,俱是热血沸腾,相视一笑,紧了紧交握着的手,含了荷管,静悄悄潜入一片残荷之中。 火把的光在水上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两人在水面下能够看到晃动的人影,脚步声纷杂,在水中听来格外的清晰。 接着有两三人下水来搜,无奈池子实在是大,荷叶又多,炕分明,只得一节节地寻来。 慕容泊涯仗着池中养了鱼,不愁被人看出动静,抓着黄翎羽的手和那几人捉迷藏。池水颇凉,伤口也在缓慢的渗血,带走了他不少体温。慕容泊涯凝了凝神,将注意力集众温暖的手心里。手心中传来黄翎羽的温度,让他直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就像牵着二哥的手在园子里躲避宫太监的寻找一般。 不多时,池塘边上有人呼喊叫唤,慕容泊涯听得分明,是在大叫着发现了血迹。然后把人叫了上去,开始疑惑这边的足迹怎么会特别明希接着又有人在远处叫唤,发现了好几道不同方向的行走痕迹。 他自个儿乐得很,知道那些人是被他俩给搞混乱了。听着那些人追去了又回来,想下水又嫌麻烦,最后终于有一个人说道:"如果他并未受伤,此刻早走远了,追也追不回。但如果他受伤极重,重伤之人根本不能碰水,他也就只能在麦田里躲躲,我们就在四近仔细寻找一番。要是找不到,就和上面说他逃功厉害,跑得无影无踪了。" "正是正是,这池子也不必下去寻,这四周没有芦苇,他找不到苇管通气,如果真在水里,也早该浮出水面来。" 慕容泊涯听得几乎想捧腹大笑,这群人果然是自北地来的,所以不知道荷茎也可通气。倒是自家那四弟,也不看看是要杀的是什么人,怎么能派这群头脑不清的江湖人来呢。 但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又有人道:"谨慎起见,还是派一人守在这荷塘边好了,到时也好交代过去。" "极是极是!" 那帮人哈哈大笑着,为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问题而高兴,留了一人在池子边,其他人窘麦田里仔细察看。 慕容泊涯心中叫骂,把那群人的操行德数落了一大通,终究是顾念着自己无力保全二人而没有出水。忖道:"这回看来是要泡到天亮了。" 正懊恼着,身后忽然一热,正是黄翎羽贴了上来,慕容泊涯愣了愣,有些心酸。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以前怎能想到,自己还会为一点点体温而想要感激涕零呢。 ######################################################### 第十二章谁在吹灯 对于安眠的人而言,是短暂的;而对于无眠的人而言,是漫长的。 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见到了天光。起先是淡淡的灰黑,继而渐渐变亮,远近的脚步声响闷闷地传来,数量也越发的多,是佃农们早饭前的查地。 黄翎羽拥着慕容泊涯上了岸,一阵晨风清悠悠地刮来,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慕容泊涯半睁着眼气息奄奄,转目四顾,见再没危险,才撑持不住地睡了过去。 进城是黄翎羽找了一辆牛车,赶车进城的年轻人听说他们是怀戈当出来的,忙不迭地帮着将人扛上了车,又在车上寻来破毡子给慕容泊涯裹上取暖。一路回城,黄翎羽看着昨所过之处,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别说是尸体,就连血迹,也用泥土细细地埋了。余下的,大概只有麦田里一道道倒伏的麦穗。 他蜷在慕容泊涯身侧,泥土路在他面前往后退着,道路尽头的太阳也终于从昏红变调亮,昨的事情只好像一场与白日无关的旧梦。 --谁都不会知道,我是如此冷血的一个人吧。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消逝,竟然会觉得也不过如此。 在有些明丽的朝日里,慕容泊涯躺在毛毡里,一张脸苍白无血,头发湿漉漉的犹在淌水。 他不由伸出手在他颊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并不带有任何的含义,只是这么重复着一个动作,头脑就能空白下来,什么也不想。过了不久,他又随着牛车一摇一晃的行进而走了神。 距离那次袭事件已经是第四天了。 那日早上回到怀戈当里,引起了好一阵热闹。赶牛车的年轻人自然得到了怀戈当的厚礼,慕容泊涯也赶紧被抱进了肖清玉的房中没再出来。 倒是黄翎羽,精疲力竭地睡了整整一天后,就又如常地出来收典了。那个土财主的地契被以合理的价格典了过来--在那土财主"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表情下。 好不容易一天结束,趁着夕阳的余晖,黄翎羽关上当铺的门板,锁上前院的大门,点起火墙角上的风灯,才回到后院。 这时大家都集在伙房里吃食,因为慕容泊涯伤势未明,不同以往的安静。没有了话题,吃得也格外的快。钱管钱磕巴着大烟枪,不时地朝伙房外望。斜对面里正是肖清玉的房间,饭菜被乘在一张小几上,还在门外好好地摆着。 黄翎羽洗完自己的碗筷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这日的轮值也真难得他全程清醒地做了下来,他一边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边有些困倦的打着呵欠。 这几日慕容泊涯不在,大又成了他的领地。 没有那个讨厌人的时候,日子依旧照常的过,但是有些地方,还是让他不适应。 比如这上的味道。很浅很浅的薰味,淡惦开半尺一尺的距离就闻不到了。但是这么贴着枕头席子,睡意朦胧间,那股味道就这么雾蒙蒙地进了鼻腔,上到脑颅,弄得他心中不爽。也不是特别难闻的味道,有淡淡的荷。 但是,总觉得好像是自己的领地已经被人侵占了,或者是说,自己盘中的食物已经被人吃干抹净了。他迷迷糊糊地睡,半睡半醒的不悦,脑中轮闪的画面突然从那微凉的荷塘一转,回到了前世工作的城市。 一个大婶牵着条肥胖的沙皮狗,那狗满脸横肉神采飞扬,抬着条后腿向电线杆撒尿。尿毕,还昂首挺胸对他得意洋洋地翻了个白眼。 --还让不让人好过了! 黄翎羽翻身而起,那荷便消散不见。不过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沙皮狗用尿尿标示领地的画面,越想越觉得这荷也是同一本质的东西。 这么想着,还真的人有三急起来,而且大小一起急。 黄翎羽郁闷地翻了个白眼,翻身下,出了门。因为这间屋子又变成他一个人睡,这几日都撤了恭桶。要出恭,只能去外面的公用恭桶去。 借着远处一盏风灯微弱的光线,根本不能看得清什么。不过他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嗅着自己的衣服上是否沾着恭房的气味,慢悠悠摸索着回去。 忽然间,一阵阴风吹过。 "好臭啊,好臭......"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接着是凉冰冰的几口气息吹在了他的颈上。 没听过的声音,黄翎羽身上立时竖起了鸡皮疙瘩,梗着脖子不动了。 大学考入史学院的迎新会上,全场一片漆黑。漆黑中突然亮起一束白惨惨的电筒光,学的下巴在电筒光的照射下格外的个,她幽怨地说道:"传说,古墓里是有阴魂的。传说,挖多了墓葬,那些阴魂便会缠着你,在你精疲力竭的时候,在阴气最盛的时节,将你拉进无底的深渊......" 此时黄翎羽想到的便是那时的场景。 自然,学最后那段忽然间慷慨激昂的"想要逃脱厄运,就请和英俊潇洒的阎魔王大人搞BL或者再与伟岸不凡的哈迪斯大人3P吧,当然如果加上路西法大人的就更为形啊"之类的话被他自动屏蔽。 黄翎羽正想瞪大眼睛看看来这些鬼魂是否真如聊斋志异里宣传的那般时,颈后闷生生震了一下,就睡着了。 醒睡间,脖子后疼调害,但是四周熟悉的气息让他的心安了下来。他认得这是肖清玉屋里的气味,竹子的味。但是又有些不寻常,参杂了些酒气。肖先生很少喝酒,他是知道的。是谁胆敢在先生的屋子里喝酒? 他还没想得清楚,上臂忽然被什么东西一勒,顿时闷闷地酸胀了起来。被这么一刺激,脑子清晰了许多。才发觉得脑下身后一片温暖,那暖物还缓缓起伏,正惊异间,忽然听清楚了有人说话。 "你下手也太重了。" 肖清玉的声音,脑下那暖物随着这几个吐字上下起伏--原来他正睡在肖老板怀中? 本着不能多管闲事的精神,黄翎羽紧闭双眼,急喘几下又继续放缓了呼吸,以不变应万变--装昏。 臂上忽然又被涂上冰凉的东西,一股子酒气就这么冲入他的鼻中。 "啊啊啊!不要啊,我的酒,我的酒!" 一个人惨号道--这不就是里出恭回来装鬼的那个声音吗? "闭嘴,你个丢人东西。" 又一人十足不悦地说,先前那个"鬼"的惨号马上中途截断,闷哼几下没了声音。 黄翎羽内心挣扎着,是不是要这时候跳出去表明他已经清醒了呢? 不过,历史证明了,在别人要你晕而你偏清醒的情况下,会有人用其他更激烈的手段让你晕过去。在别人要你死而你偏偏逞英雄地苏醒过来,继而掏出武器要继续英勇奋战的情况下,会有人用更加直截了当的手法要你的命。 权衡利弊之下,黄翎羽决定,暂时不醒。 反正有肖先生在呢。 第十三章几个怪人 那酒鬼停了一阵,又哼哼唧唧地哭了。肖清玉笑着安慰他道:"无敌,你就忍忍,你上次不是给你从我这了好多酒过去了吗?" 叫无敌的酒鬼还没答话呢,第三人就冷冰冰地讽道:"真是见了鬼了,没见过这等白痴除了武功和酒,你还知道个什么?去个恭房也能敲昏个人回来。" "他身上的味道好嘛!应该是北地人酿的烈酒--当然,如果没有恭房的味道就更好了!"无敌说道,声音委屈兮兮的。 "见鬼了,我怎么闻不到!"那人怒。 见鬼了,几天前喝的酒这酒鬼怎么闻得到?黄翎羽想。 "司徒,你就少说他两句,又不是不知他是什么人。" "明明就是一个庄子里长大的,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司徒咬牙切齿,"不过算了,看在他带回的人还正好合适的分上。" 过了不久,黄翎羽臂上忽然轻微地刺痛了一下,接着就有种手臂晕忽忽的感觉--没错,是手臂正在发晕的感觉--可以称之为"手晕"吗? 马巴羔子的......算了,不就是放点血吗?有肖先生在呢。 黄翎羽继续昏昏睡,臂上渐渐感到冰凉。 这两个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 莫非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不对,武林高手在这个社会里好像很常见的样子,那就勉强算是隐士高人吧。 很净人说话,忽然听到肖清玉道:"怎么要这么多!" "没事,一罐而已。等会儿要给慕容伤口去腐,这才仅仅够用。"司徒道,"算他小子幸运,还能请到我来治,换别人,过几日便是死了。" "你取得太多了,我出去再找别人,你再验验肯不合适。" 难得听到肖清玉这么婆妈的时候,黄翎羽心中笑坏了,看多了先生危害人类的样子,偶尔见见婆妈的肖先生,也格外有成就感。 "你得了吧,丙型血是这找的?"司徒又道,"如果慕容是甲乙型血,你当然不论抓谁回来都好说。丙型就只能输用丙心血液。再说,你当我这羊肠管和针管这么廉价?什么人都能用得啊?" 听到这里,黄翎羽也不得不晕乎了。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科技格外落后,哪里想到竟然已经有了输血技术,虽然听起来只有司徒什么的人懂得。 验血倒是不难,在没有电子显微镜的条件下,用多人血液相互融合,观测融血状态和凝固状态,就可以推测出各人是什么血型。难的是,司徒这么有财,用羊肠做输血管子,这可是一次的东西。还有针,中空的针口他又怎么制的? "可惜《顾影集》中只有医术篇不用解读,要是其他篇章也能够如此,何愁不破神皇教!"肖清玉低声叹道,颇为忧虑,"现在连《自怜集》也被人取走了。" 黄翎羽立刻抓住了要点,知道那两本听起儡自恋的集子是不得了的东西。正这时,臂上一轻,针管给抽了走,接着又被一个东西压了伤口。 更想睡觉了-- 黄翎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那三个人愣了。 "被敲昏还被点了睡穴的人,会打呵欠,还会翻身?"肖清玉有些不确定地询问司徒。 "......世界无奇不有,应该还是会的。"司徒答道。 ******************** 黄翎羽可不知道,他这一睡就睡过去了三天。 醒来的这天,什么都变了个样,简直就是天翻地覆。 之所以醒过来,是因为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蜷缩着的姿势应该已经维持了很久,一睁眼就看见透过窗洞的夕阳斜打在尾上。他安静地躺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向奇怪气味的来源看了过去。 不炕知道,一看,还真想继续睡过去。 近在咫尺,不算陌生的脸偶据了整个视界。这么近的距离,可以看到每个毛孔都是干干净净的,既不淌油又不干涩。这张脸虽然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黑亮亮的还正瞪着他。 "我,我一定是睡昏头了。"第一次,黄翎羽深刻认识到贪睡是个坏习惯。 仔细看了几眼,他又合上眼睛准备再睡一次,说不定醒了这可怕的幻象就没了。 "还睡!"慕容泊涯见他好不容易自己醒来,又要再接再厉,惊奇得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幻象,而是现实。 "睡三天,你还真是个猪。"慕容泊涯说道。 ...... "这当铺已经不再隐秘,肖先生已经转卖给了别人,其他人决定了去处,你和我一起走。" ...... "马车都套好了,肖先生说,让你一路照顾我。" ...... "你听见了吗?" 而此时,黄翎羽脑海中正反反复复地回放着大二时,可怕的学学,甚至是理应站在统一战线上的男同学们,个个手举《上海绝恋》,高唱《黄瓜与菊》,快乐十足地追在他身后呐喊着--受,你一定是受!你是受你是受你就是受!和谁在一起都是受!万年总受! 越是冷门的专业,里面就隐藏着越深黑的黑暗。越是看上去应疙智的人群,内心里就越是变态! 这是他的痛苦来源,是他再也不敢玩石汪子布的最终原因--可怕的史学院年度石汪子布竞赛,可怕的惩罚游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大学四年苦苦保住了青和纯洁的我,终于还是和男人搞到了一起!(狂言:睡在一个上就是"搞到了一起"?那你躺在肖先生怀里又怎么说?-_-|||) "不要!神啊,快来救救我吧!" 黄翎羽一个翻身,逃命似的冲了出去。 这一次混乱的最终结果,是黄翎羽十分丢人地被门槛绊倒了。话说回来,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这句经典的话用在这里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啊!),黄翎羽也只好打碎门牙和血吞。 慕容泊涯见到这番混乱,乐得心里暗爽。他如今还没好全,好歹是保住了命。而且还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大师父聂无敌。 说起来,这大师父还是和初见时那样让人无可奈何,要不是身边跟着个管事的司徒,不知道要闹出多少麻烦。 自然,那两人对自己的点穴功夫过于自信,以至于还一直以为黄翎羽那日的呵欠和翻身是个意外,并没有告诉慕容泊涯是从他身上取的血,也没有留到黄翎羽醒来的那日。 自从数日前的袭后,慕容泊涯还是第一次这么接近地看到黄翎羽活蹦乱跳的样子。 很净有这么轻松的感觉。这些日子,就算是跟师父长辈们笑祷心没肺,心里总还是沉甸甸的。 像他这种人,身边最缺的其实就是能够不顾及颜面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用司徒的话来说,就是"损友"。 黄翎羽这样子,任是任到了一定程度。但是大事上然会拖后腿,还能帮上两手。 --姑且,暂时将他当个旅伴也不错。慕容泊涯做了个决定。 总之,又过了一日,两人在肖清玉的目送下,驾着马车各怀心事地走了。 目的地是,大燕国都洛平京。 ####################################### 第十四章白衣月鹏 古有西天取经途漫漫,今有破车北上路迢迢,黄翎羽一天到晚坐在辕后控马驾车,还任劳任怨地张罗储食宿头,自是为了避免和慕容泊涯同处一室,否则出了些什没该发生的事情就不好说话了。 慕容泊涯虽新伤未愈,但旧伤已经得到调养,精神日渐好转。 他倒是颇有喜感地旁观黄翎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态度。也自奇怪,为何遇袭前并不惧他,同患此难之后反而躲他不及? 这一路有躲有猜有睡觉不提。 行了十来日,在一日路就进京。这些日子都是尽量住店打尖。与以前一样,慕容睡上,他远远抱着一铺被子滚地上。可惜头一错过了宿头,黄翎羽将马车停在了洛平河旁,燃起篝火,点了艾草,过了一。 第二日起来时,慕容泊涯还在车上打坐。时值夏末秋初,黄翎羽见洛平河水清澈见底可人,便离了篝火沿着河岸慢慢散步。 慕容泊涯还没从车里出来,他也不着急,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正所谓是风尘仆仆,记起自己的确已经十来日没有洗。摸了摸脖子耳后,只觉土壤肥沃得能够养出蚯蚓来,哈哈乐了。 阿弥陀佛无量明尊,不是小的我不爱干净,这正是出门在外啊出门在外。 兴头上来,也不管河水凉不凉,三下五除二剥了衣服扑进河里。 "吱......" 这回他是真的倒抽了口凉气。可好净有下河了。这边的水比怀戈的水更冷,也更......让人激动--冷得激动。没敢多停留片刻,黄翎羽在浑身鸡皮疙瘩的草裙舞中火速的搓起老泥来。 话说,凡男人,大抵洗澡速度是十分快的。黄翎羽也不例外,其中过程简洁明了,无须赘述。 但他起来时,蜷着身子语衣擦干了水,穿了中衣外衣,回过头要把沾了水的里衣丢上车时,不又倒抽一口凉气。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什么! 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宿舍辅导员正义愤填膺地站他身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 --开玩笑的。 他看见了一个人。 问题是,是个,不知当如何形容的人。 他至今见的同龄人不多,大多还是尘灰满面终日在佃田泥潭里打滚的混小子。要说漂亮的,第一个认识的就是慕容泊涯,第二个就是眼前这个人。 只是慕容泊涯是被他归为顺目这一个纲目,若是带去菜场早市,大叔大伯大婶大娘们看到这俊俏后生的样子,十有会打折降价。 而这个人,可以被归为"不是人"这一个纲目。若是带去菜场早市,大婶大娘大叔大伯们定会像看见了土匪一般,望风而逃,远远躲到巷里屋角,羞红了脸看。 几乎鼻子碰鼻子的这个人身形高挑,长发乌黑至极,柔柔地垂落过膝,晨风吹得微起,有生命一般浮动着。 那张脸被长发遮了大半,大概应该是鹅蛋形,泽几如半透明的温软和田籽玉,偏生眉目又泽深乌。披着一件宽大的白袍,遮了身形,但风动下依旧能看出腰身细瘦。 人!不是人!绝对不是可以带去采买的人! "大,大,大,大那个啥,"大了半天,黄翎羽还愣没分出是大哥还是大来,这人有没有喉结炕出来,大概这人压根就有种让别人猜测"它"是男是的爱好,把这敏感地方深深藏在长发的阴影下。 反正,人要长这样,历史上会称之为水,男人要长这样,总之,还是个水。 想到自己清白之躯不知道被这位不知道是男是的家伙视干了多久,黄翎羽紧紧衣襟,正道:"麻烦您让让,这个,陌生人授受不亲。" 这个"大那个啥"在他如块水猛兽般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形状可称精致的鼻尖在他肩上轻轻扫过。 "这味道......""大那个啥"终于开口了。 黄翎羽真无语了--这位大那个啥,是个大哥。 白袍人忽然警觉地转头。黄翎羽随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数十丈外,变得如纸箱大小的马车上,缓缓下来了慕容泊涯。因为有些远,炕清他的神情。 但是风中送来了他的声音。 "谁许你出京了,莫忘了你是月鹏。" 白衣月鹏看着慕容泊涯,转瞬间锐利的目光又慢慢迷茫黯淡了下去。 他转回了视线,抬起手指扫到黄翎羽额上,慢悠悠地道:"我记住你了。" 那几根手指虽然带着人的暖意,黄翎羽仍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跟被无机生物触摸到一样的感觉。(旁白:这世界上有无机生物吗?至少地球上没有,所以他那种感觉地球人体会不到。) "是吗?呵呵,呵呵,"黄翎羽摸着脑袋傻笑,"多谢大哥记住,小的也记住大哥了,小的名叫玉玲黄,外号江北一条狼,兴趣是早起起立,家住北京甜水井胡同二十三号杠一杠零九,欢迎老大时常做客。" 边说着,边不着痕迹地挪步。 --挪挪挪。 --我挪挪挪。 眼下这情况,面前是个神经不正常的,明显还是慕容泊涯那边安全着点。 月鹏放下了手,抬头望天,低声道:"玉玲黄,玉玲黄......" 黄翎羽警惕地看着那诡异人,所以他看见了本该发呆的白衣大哥维持着望天的头部动作,一只白惨惨的爪子却伸了过来。 他还清楚地听到一直不动声的慕容泊涯骂了句"见鬼,又发病了。" 他于是暗忖莫非还真遇上脑袋有问题的,膝盖顿弯,眼睛都不眨一下滚倒在地化作一个轱辘。 视线平缓下来时,白衣月鹏白衣飘飘,慕容泊涯青影沉沉,两人已经战在了一处。 月鹏的衣服轻得像纱,在急速的腾挪中缓缓起落,两只修长且惨白得几乎已脱离了人类范畴的手臂,不时在宽大的长衣中突然冒出。 黄翎羽忖度着,这形态,说好听点是鹤腿,说难听点是鸡爪。 空手对短剑,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两人的对战就在沉默中进行着。 树林后传来低沉飘忽的鸟啸。 忽然间,月鹏猛然拔起,越冲越高,凌空一个转折,翻到数丈开外,飘然若羽般落下。 慕容泊涯收了手横剑挡在黄翎羽身前,怒道:"正常了?" 月鹏却还是迷茫着双眼定定望着天,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是日鲲,我不和你打。" 说完慢腾腾转身,慢腾腾走了,一边还慢腾腾自言自语:"今天记住一件事,唔......好像是二件?一件,二件,三......好像还是一件......" 忽然桀桀笑了起来:"我记住你了,桀桀桀桀,我记住你了。" 黄翎羽坐在地上看着慕容泊涯的后脑壳,又看看晃得鬼影似的月鹏的背影,忽然瞥见林深处荧黄衣角晃动,继而消失,原来月鹏还有同来的同伴。 他知道,他被肖先生卖入一个不正常的地方了。 啊啊! 肖先生要慕容泊涯照顾他到及冠为止才会来找他,才会把当铺鉴宝的不传之秘交给他。二十及冠,要忍受三年多的不正常的生活呀。 这代价是否太大了? [ps:可怜的小黄,以后有的是你和不正常的小白相处的机会,桀桀桀桀......] 第十五章宦者侍者 "谁许你出京了,莫忘了你是月鹏。" 慕容泊涯是这么说的。 "你是日鲲,我不和你打。" 这是月鹏回答的。 慕容泊涯还这么问过月鹏--"正常了?" 而后月鹏桀桀桀地笑着离开--那笑声,贼像贼鸥。 很明显,慕容泊涯和那月鹏是一路货,都不正常。 于是,把自己归类为正常的普通人的黄翎羽,决定不与非正常人士一般见识,什么也没问地上了马车,继续兢兢业业担负起赶车的重责。 不过就算他不去招惹慕容泊涯,显然对方还是不愿意放过他的。恶运终于在马车进入洛平京之后找到了黄翎羽头上。 洛平京格局看上去就像是唐朝时的洛阳城。 和在怀戈城时一样,这大都会大城市,入城时也是一文钱的城资,马车另付五文。问题不是出在这里,而是还没等他掏出钱来呢,就被一位城卫打扮的青年让在了一边。 "三公子,您要的物件都带来了。"那青年城卫恭恭敬敬地在车帘外躬身,双手捧上一个包袱。 慕容泊涯掀开帘,点了头,接过包袱,对老实呆在马旁的黄翎羽道:"你,进来。"又对那城卫道,"你,赶车。" "是。" 城卫乖乖儿执行。 "......" 黄翎羽不情不愿上车。 慕容泊涯这几日路上,心情其实十分糟糕,本想着至少拖过了年关再回到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结果被那群人发现了他在怀戈的小窝,什么轻松玩乐的计划都泡汤了。 这年头,做人难啊。 只不过,也有值得庆幸的,二师父毕竟对他好,给找了个适合解闷的伴儿,还让他带回京中。 --这黄翎羽,初看时只觉得他像条瞌睡虫,原来还可以解闷,以后再被那群幸臣们给烦闷坏了,或是被月鹏他们给郁闷到了,回到自家院里,就找他调剂调剂,嘿嘿。 而且此刻,黄翎羽这张已经大半日没有表情的脸孔,实在是精彩极了。 沉默,还是沉默。 黄翎羽已经维持了许久的沉默,默默面对着面前的一套灰衫。乍炕起眼,其实做工很精致。 "你说了什么?能不能再重复一次?" "这是宦的衣服。" 黄翎羽在大脑中飞速搜索着关于"宦"两字的信息。--宦,一般指的就是阉人,但是历史上也有一段时期只是单纯的职,是不用阉的。 "这位英明神武的慕容公子,小的一向对当没兴趣。" "谁让你当,是让你当我家院里的宦侍。" 黄翎羽荒唐的有种得了脑抽筋的感觉:"您的意思是,让我当阉人?" 慕容泊涯一脸郑重地正坐,点头:"平常警醒着点,要是被发现你那兄弟还是完整的,包管不出半日,就会不完整了。" "能否再问您老人家一件事?" "问吧。" "你要阉人做什么?都老百姓出身的,有这兴趣委实不好。" 慕容泊涯看白痴似的盯他:"除了宫中和王府,哪里还敢用阉人?" "不要跟我说......" "很不巧,我就是要跟你说,你要跟我进宫了,"慕容泊涯一脸正在拔鸡毛的的笑容,"以前没跟你说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既然你没问我也就没好意思说,免得说了对你的朴实无瑕造成任何不必要的破坏,在你善良优雅的心灵中留下自卑自怨的悲惨痕迹--其实我要说的是,本公子是当今皇帝老子家里的老三。" 过了半天,黄翎羽补充了一句话:"你要是说你是唐僧他师父或者是水仙的近亲,我或许还会比较相信一些。当然了,聪明善良如我,善解人意地知道你其实不知道唐僧和水仙的具体意思却仍然要不懂装懂的痛苦,所以就不揭穿你了。" 沉默。 可怜的年轻城卫,一边赶车一边苦苦猜测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同时也被这两人完全非常识能够准确解誓对话弄得一头雾水。 于是,黄翎羽的宦侍生涯,便在慕容泊涯的强迫和他的懒于反抗之下,正式开始了。 --肖先生,就算被你卖了,我黄翎羽果然还是喜欢你的!三年后一定一定一定要教给我那当铺不传之秘啊,否则我就五马分尸梳洗木桩车轮俱五刑中外酷刑轮番上。 正与聂无敌和司徒傲搬家的肖清玉,莫名其妙连打十数个喷嚏,可见怨念之大。 如果是个不谙世事的人,听见有男人,而且还是个皇帝家的数字军团成员之一对她说:"随我进宫吧!"大概会满面桃红故作娇羞,嘴上说"你好坏",心里乐飞天。(黄翎羽原本不知"数字军团"之意,但和同人们处久了,想不知道也不行。) 可惜,黄翎羽是个男的,这是其一。 其二,黄翎羽不是不谙世事,反而是在被称为第二阴险狡诈,第一黑暗阴森的历史学院里沾染了满身泥出来的。 最后,他被叫进宫,若是当子也还好说一些,可惜是让他当传说中的"宦侍"。 所以,他高兴不起来。 不过也悲伤不起来就是了,因为就他那呆头驴子踢两脚动一动的个,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主动地悲伤起来。 慕容泊涯其名曰是皇家老三,实际上也未及冠,还算个小毛孩,所以在宫外没有王府,仍要住在皇宫内院的三皇子府。 皇子府也算是个不小的院落,前门后房,内分东院西院,主房旁边的耳房是大丫环住的,院墙底下一围子的长房是宦侍们住的。 "不要惹事,不要引人注目,不要去西院。你先在下面适应两个月,学着点。"慕容泊涯如是说,把他丢到长房里去了。 "三年和尚清修生活何时了。"黄翎羽如是想,看着睡一通铺的几个宦侍个个眉清目秀,可惜都是豆芽菜的身形,看来没了自家兄弟,要想长得很男人,那是太有难度的事情了。 "黄翎羽,你看,只要和这群太监们在一起,就算你原本是万年总受的命格,也可以当攻了!"阎王爷满面兴奋地大吼着。 不要--黄翎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才发现什么牛头马面都消失不见了,满眼都是黑沉沉的屋顶横梁。 所谓日有所思,有所梦,难道他见到这些貌太监也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不不不,他一个大好青年,有志于把学术研究做到最好的大好青年,是不会自己找虐的。所以,情啊爱啊的,都靠边站吧去吧。 浑身都是冷汗,他抹了抹额头定了定神,这个世界真疯狂。 刚要合眼继续睡,旁边的宦侍王儿一骨碌翻身起,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把人撸起来。 "醒醒,都到时间了。哎,你还淌啥哈喇子,再不起身准备,小心被周总管罚了三餐不得常" 哀哀睁眼再看看,天还没亮呢,一点都没亮呢。 打着呵欠出了被窝,初秋的时节,洛平京里变得格外的凉,没忍住便打了两个喷嚏,鼻子水就开始要往外流的趋势。有人点上了悠,这才看清楚左右的人都穿上了夹里,看看自己,从南方来的,也没带上几件秋冬衣服,昨日领到的只有两套宦侍外袍,于是想也没想,将两套都穿到了身上。 ############################## 第十六章低级宦侍 "你,跟我来!"一个年龄稍长的宦侍提了一个长方灯笼指着他说道。 黄翎羽记得别人叫他"桶哥"什么的,胡乱点个头,跟了过去。其他宦侍也一个个鱼贯而出。 再过不一会儿,东院慕容泊涯住的水慕轩里也灯火通明起来。 再看看天,也仍然没亮,不知道宫里有没有公鸡。他在农户里住过,知道第一遍鸡叫一般是凌晨四点的时候,然而现在一点声息也没有。 当个皇子也挺不容易的嘛--黄翎羽如是想。 "今天我们轮班刷桶,你等下看仔细着些,刷桶也有许多诀窍,你要知道宫里饮水进出不易,用水也不能太多了。"桶哥分了一块方巾给他,"这个对折成三角,蒙在鼻上会好受些。" "刷桶?" "恭桶。" "......知道了。"难怪要节约着用水,这么脏的污物不可以排入宫里的地下渠沟,要运出宫去,的确很需要人力物力。 "以前刷过桶吗?"桶哥递给他一个罩袍,帮他系在身上。 "没。"黄翎羽看着各房各屋的小宦侍运了恭桶来这净房,面不改地答道。 桶哥提了一个桶,揭开盖子把里面黄白污物倒进一个缸子里去,一边道:"看你挺是适应的嘛,想当年我初来的时候,可是当场晕在这里。" 黄翎羽也提起一个桶,有样学样:"其实没什么的,大哥你要是在村子里住过,喂过猪,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桶哥从旁边一个清水缸子取了水倒进恭桶里去:"喂猪?" 黄翎羽继续有样学样:"村子里不用恭桶,都是矩刨一个长坑,十几家的人都到这个坑来如厕。" "那和养猪有啥关系?" "长坑刨成个斜坡,屎尿粪全部流入隔壁的猪圈去,猪就吃那个。" "猪,就吃那个?" "听说过狗吃屎吧,听说过猪狗不如吧,所以说猪和狗也是差不多的,既然狗可以吃屎,猪当然也吃屎。"黄翎羽刷抵在其中,提起刚刚奋战完的一个桶,亮晶晶清澈澈,丢在一边,继续,"而且吃屎长大的猪格外肥壮,瘦肉又多又。" "天哪!我的老天爷,平时我吃那么多猪肉就是这么来的?" "就这么来的,"黄翎羽看看他,见他刷桶刷蝶索,露出方巾的脸上却有些青白,忙安慰道,"其实养猪和种菜种田都差不多的,给的人粪越好,长得就越肥壮。有的人觉得猪脏不敢吃了,那菜地里的菜不也脏?放心吧,不干不净的,吃了照样没病。" 吱呀吱呀......骡车拉着搜罗来的秽物缸子往宫门那边挪了去。 大约刷了有个把时辰,清晨到了。 黄翎羽合上皇子府的后门,回到净房洗了手,天刚灰蒙蒙的亮。干净的桶子都晒在了净房顶上,第二日又要换去使用。 他把身上的罩袍什么的取了下来,出去打了个圈再闻闻,还是那味儿。 "别想了,即使穿了罩袍,这味道也要两个时辰才能散去。"桶哥安慰他道。 "要刷多少年才能换个工?" "不一定的,像我,相貌平平,没钱没势,已经刷了七八年的桶。有的年轻的,长相好的,有点闲钱可以打发讨好上面的,两三个月就可以走了。"桶哥摇摇头,"你也不比我强,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钱,连个夹里的衣服都没,估计这净房是要长呆了。" 刚到东院,看见慕容泊涯的车辇又出去了,一群小宦侍躬身在前门两旁送驾。 "这才刚出去?他不是和我们一起起的?" "早课半个时辰前已经结束了,三皇子不喜欢和其他几个皇子公主搅在一块,刚才回来自己用的早膳,现在是上朝。"桶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累......"黄翎羽叹气。 干刷马桶这活儿的,身上总有股子味道,谁也不爱亲近,所以除了刷马桶壶外加晚上倒倒泔水桶,就基本没啥其他事可做了。这是人人见之则躲的下作活计,在黄翎羽来说,却是难找的清闲工。 整整一日,都没见到慕容泊涯的面,小宦侍们倒是认识了不少,坐在一旁看着西院的丫环们和那些俊俏宦侍假凤虚凰地打闹一番,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直到里,慕容泊涯还没回到院中。周总管打着灯笼嘎声嘎气地支使小宦侍在门边等着,自己回去睡了。 黄翎羽和桶哥因是刷桶的下人,没有资格做接触皇子的干净活,运完泔水桶后,十分开心地躲回被窝里睡下。这里熄灯很早,大约是前世计时方法的八时半左右,宦侍的长房就要熄火了,此后做什么事都要摸黑。只有主子的房里才能点灯。 不多久,桶哥的鼾声在黑暗中轰然大作,黄翎羽则枕着自己胳膊,难得认真地思考自己以后的路子。他是没什么野心没错,但是能舒舒服服地搜罗宝物当然也是更好。横竖宫里那么多宝贝,慕容泊涯也把他丢一边不管了,就算不做贼,好歹也要个个都真真切切地爱抚一番才好。 轮值侍候主子和大丫环的宦侍蹑手蹑脚地进出长房,谁也没听见屋顶上几不可闻的足间点瓦声。但是黄翎羽听见了。他虽然觉得这皇宫内院里越发阴阳怪气了,但也不想管,听着那足音来来回回的反复,猜想着是什么人来找什么东西呢,渐渐入了梦。 第二天早上听说,三皇子被皇帝留在裕隆阁罚跪,一未归。 天气有点阴沉,晚上刚倒完泔水桶回到长房,外面就呼呼地刮起了北风。小宦侍们还要站在廊下等慕容泊涯回来。 桶哥听他鼻水流得稀里哗啦的,把自己一件夹里丢了过来,道:"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夹里再还我。" "大哥,你人怎么就这呢!"黄翎羽两眼泪汪汪抓住桶哥的衣襟,扑了上去。 "嘿嘿,有人兽大发了兽大发了。"王儿点了盏灯笼要往外去,掩了嘴就笑,声音铃铛似的好听,黄翎羽听得是心神那个荡啊。 王儿也刷过桶,是属于年轻貌早早被提拔了上去的,因为是伺候西院的大人物,所以熄了火也有特权点灯。他和桶哥关系倒好,桶哥就一枕头丢了过去,臭骂道:"就你嘴贫,你和西院那位的大丫环一起还不照样是兽大发?" 黄翎羽把脸捂在被子里面乐,谁说宦侍没了能力就不能讨老婆?宫里面家家酒样的夫可多着呢。 那王儿见他乐得贼,一枕头摔回来,细声细气地道:"你就乐吧就乐吧,我咒你和桶哥一样,几年也找不到个相好的。" 他不提桶还好,一提到桶,黄翎羽啪地拍了下脑门子,啊呀大叫:"糟糕了!" "咋了的?瞎诈唬啥?"一边睡着个也是不甚得宠的老宦侍莫槐运,尖厉着声音说话。他恰睡在阴影里,尖细细的声音打屋角那边传来,颇有点厉鬼现世的感觉。 按理说,这么老资格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可以独住一屋了,可他还在这边当个小宦侍的班头,可见也不甚得宠。 "也没啥,刚才倒了两个泔水桶,有一个放在骡车上给人带走了。"黄翎羽答道。 第十七章月晦鬼影 "哎呀!作死啊你,你新来的吧你,明天要是周总管发现少了个泔桶,还不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老宦侍莫槐运一骨碌滚了起来,跻着软底靴子往这边拖,"你赶快去找回来吧,到明日,吃不了兜着走。" 桶哥也有些懵了,急忙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是不能拖明日,你新来的,不知道周总管那铁公鸡的个,上次西院一个伺候起的小丫头把恭桶盖子砸了个缺,周总管一声令下就把她三十大板子给发落了。" "后来怎样?"黄翎羽问。 "一个小丫头的,哪里挨得过这一顿打,趴在上药石不进,没几日就过去了。"桶哥继续道,"因她那些日子只在身上披着白的里衣,据说现在宫里还常常飘着她的鬼影呢,白森惨兮兮的......" 房外这时候刮过一阵冷风,呼呼的风声过了好久才落下。 王儿年纪不大,胆子也小,瑟缩着脑袋看纸窗,便见窗纸上印着树影,在惨淡的月中零落地摇晃,不打了几个哆嗦:"你,你,你还是趁早去取回来,莫要让下膳房的杂役们给丢了,你,你可千万别变鬼啊,我这常走路的怕得慌。" 莫槐运丢了块牌子出来道:"你就算在我这里报备了,赶紧到下膳房去找回来。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停留,我这牌子能去的只有几个下作地方。" 黄翎羽原本没把这些洗洗刷刷的事情放心上,以为这种上面炕到的小活,做错了顶多就是一顿骂,几顿不得吃,顶多关个闭--要真是闭,他可乐意得紧,巴不祷人打扰。没想到听他们这一说,统管他们的太监头子周总管,那恶毒和吝啬直逼传说中的地主周扒皮。唉,真是有辱周氏一门--呜呜,可怜的周总理。 黄翎羽哀叹着加了夹里,灯也不打,借着初秋的月光和王儿出了门去。王儿将他私廊下自己去西院当值了。 这洛安宫里,可一点都不像大明大清的紫城。 紫城里外墙都涂红漆,洛安宫则是以木为主,也带灰或白的基,端看各内院的皇子子是什么喜好了。就连树木,紫城为了防止刺客藏身,除了御园,其他地方是没有树的,而洛安宫到处都是树木草。不少树木的横枝从内院墙上伸出,若是季,定有不少"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好景。 黄翎羽缩着脑袋出了三皇子府,小步地跑。旁边就是四皇子府的高墙。两府的墙夹出一条两辆马车并行的小道,由于墙高,走在里面顿生井底蛙看天的奇妙感觉。 三皇子府是灰不溜秋的院墙,四皇子府则是汉白玉砌的墙面,两相对比,顿时不是一个档次。 出了夹道,按着莫槐运的指点,一路向西南去。好在沿途都点了照明的风灯,有的灯下站了卫兵。见他过路,便都拦了下来,看了腰牌再登记入名册,才又放行。 一路无话,黄翎羽十分出地完成了任务。说来也好笑,到了那专为宦侍丫鬟准备膳食的下膳房,运泔水桶的杂役也正焦急。皆因各宫苑的泔水桶都是有标记的,那杂役一看自己骡车上多了个桶,还是三皇子府上的标记,顿时浑身冷汗涔涔。 他那下膳房中也有不少刚从其他方向搜罗了泔水回来的,一见这桶,都大呼糟糕。原来三皇子府里的周总管的恶名早已穿扬于洛安宫的各府各院内了。 黄翎羽提着桶,一路回来都笑得肠子都青了。他与慕容泊涯相处不久,但也算有点认识。怎么也想不到他府中竟然还容下了个这么惹人厌恶的大太监。是不是那周扒皮太过凶悍了,连慕容泊涯都被管住了? 他沿着原路返回,宫中的路虽复杂,但方向分明,总归是条条小道通皇子府,也不怕迷路。里风呼呼的,刮得宫里的梧桐跟着哗啦哗啦的响,凄凉冷清,也不知道被吹落了多少还没黄的大叶片子。 忽然间,又一阵冷风迎面刮来,带来了稼风里的轻微弦响。他心里一惊,这大半的,谁在那里弹棉呢。 不该看的,不看! 不该听的,不听! 黄翎羽压低了脑袋,急匆匆小跑回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越是往来处回去,那拨弦声就越是响亮。等到了三皇子府门口,简直就是从头顶上传来的了。他忍无可忍往头顶一瞄,不张大了嘴巴,下巴几乎要滑落到地面来。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一个白森森的飘荡荡的鬼影正悬空坐在头顶上呢......头发长长的,在风里乱舞,衣服宽宽大大,不贴身般乱飘。那坐在半空的鬼影膝上还横搁一琴,身旁悬空放着一个粗陶广口的大酒坛。 --这回是真见鬼了。 "喂,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回来?"老宦侍莫槐运就在右手边蹿了出来。原来府门口已经换了一岗人,莫槐运也在其中,"别看他,快回来!" "嗡--"头顶那拨弦声忽然一个断裂,鬼影幽幽地呼--了一口长气。 黄翎羽脖子后面一凉,只觉得几滴凉凉的液体从上面滴到了皮肤上。 他僵硬地扭过头,抬头,再看。 一张白惨惨的脸向他露齿而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却让人有种十分友好的感觉。 --好像在哪里见过?黄翎羽呆立当地。 这回看仔细了,哪里是什么鬼?对着半晦的月,可见几条细如蚕丝的东西交织在半空,两端分缠在三皇子府和四皇子府的墙面上。鬼影正坐在这东西上呢。 再仔细看,原来这鬼影还是故人。 "月,月,月......" 这白森森有鬼气没人气的人,不是那日清晨在河边见到的月鹏,还能是谁? 黄翎羽见势不妙,也嵬嵬缩缩地缩到府门里去了。 月鹏从身旁拿起酒坛,往嘴里囫囵灌了几口,倒有一小半顺着下拔下地面来。黄翎羽看着就觉心疼,长得这么仙气的人,偏偏饮酒没点文化,这哪是品酒,分明是饮驴。 月鹏又把那酒坛放在丝上,一手按弦取调,一手执着块刮板在琴弦上挛。咣咣咣,弹棉似的。不多一会,月鹏又停了,牛饮了几口,顺带漏了半条小溪的酒水下地,才有些飘忽地问道:"他回来了,怎没来见我?" "大半的这搞什么鬼?鬼枕?"黄翎羽低声向旁边问。 "嘘!"莫槐运在他耳边悄悄地答,"隔壁府上的四皇子来找咱们三皇子了,这人怪异,小心着些。" "什么?"黄翎羽不敢置信地又抬头看。 咣咣咣的,月鹏又刮起弹棉弓来。 正热闹呢,黄翎羽这边的西院忽然传出个尖细声音:"你个不男不的种,半三更的发什么疯,要发往你府里发去!" 飞快伸出头去往西边一看又缩了回来,原来见到的是墙头上冒起一条肥肥白白的身影,衣服锦缎织就,在间也显得宝光四射,这种气派贵气,除了本府总管周扒皮还能是谁?连府门里当值的宦侍都往里退了退,不敢挡了周扒皮的风头。 简直阴阳怪气,有谁见过太监敢这猛龙子龙孙说话的吗?黄翎羽以前没见过,现在算开了眼界。 月鹏度量却出奇的大,毫不理会地苦刮不懈,越刮越快,催命似的卖力。看来是非把慕容泊涯逼出来见他不可,只可惜,慕容泊涯这两日不在。 黄翎羽眼见着旁边几个宦侍被这弹棉魔音入脑催得东倒西歪,抱着脑袋叫唤。就在这时,月鹏忽然停了,抬起头来斜斜觑着西院墙周扒皮,慢悠悠道:"说起不男不,好像是你吧。" 晕倒,哪里是度量大,分明是反应慢。 第十八章王府隐事 也不知道周扒皮听了这句话后有啥感想,毕竟月鹏只是看上去有些阴阳难定,而周扒皮是真真正正的没了子孙根。 总之月鹏正常了回来。他慢慢地理顺了长发,平平稳稳站起身来,一手抱琴一手提酒,沿着那些丝线渡到了四皇子府的汉白玉墙头上。 他回转身,朝这边嫣然一笑,刚才那阴风惨淡的气氛顿时消散不见。而后连后会有期也不来一句,倏忽一下在墙头消失了身影。 黄翎羽身上那个冷啊。才见不过两面,每一次都这贸动人心--当然,不是正面意义的撼动。要说他视力是不好,但怎么也觉着月鹏那笑别有他意。 要把心狠手辣的周扒皮,缥缈不定的月鹏,还由与他打打闹闹过来的慕容泊涯摆在一起,若是旁人看来,大约会认为周扒皮最不好惹。但是和他们同在一个水平线上的黄翎羽心底清楚得很--周扒皮,算小菜。 "这就是皇宫内院的‘串门'?"他询问看上去还比较老实可靠的老宦侍莫槐运。 "你会习惯的。"他拍拍黄翎羽的肩膀,"你会习惯的......" 三皇子府里纪律好,外间咣了半天的棉,闹了大半的鬼,里间轮值回来的都睡得死猪一般甜,桶哥的鼾声还格外的大,也不知道是累坏了还是习惯了。 黄翎羽打着呵欠也睡了下。一切又都恢复了昨日的安静。 这一觉睡得连梦也没做,无知无觉地过了大概好久。直到慢慢觉得有物体在身上摸索。 黄翎羽猛睁开眼,一把抓住身上的东西,才发现是只热烘烘的爪子。 黑漆漆的房子里,四处传来鼻涕飞溅的呼噜声,轻微的呼吸声,还有翻身时衣服被褥摩擦的声音。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爪子动了,忽的抽了出来,揽上他肩膀,接着一张滚烫的脸就贴到他耳边。 "陪我喝酒......" 慕容泊涯的声音。 黄翎羽愣了愣,想想明天也没什么需要动脑筋的活计,于是低声道:"先出去再说。" 对了,酒? 他后之后觉地耸耸鼻子,才注意到空气中果然流动着一股酒味。 "靠--"也不知道慕容泊涯在这屋子里呆了多久,久到连他在睡梦中都习惯了这股气味。 他摸索着找丢在铺尾的衣服,手上却一紧,接着头脑一阵晕眩,已经被慕容泊涯稼腋下出了门。 "......"黄翎羽对贴着眼睛后退的地面无话可说。 慕容泊涯掠了数丈,到一株雪松下终于停了。雪松树冠宽阔压低,最是适合隐藏,只是呆在里面就不得不蹲低了身子。黄翎羽双手撑着地面从慕容泊涯腋下挣扎了出来,里的冷风一吹,顿时就有鼻涕四溢的趋势。 "自己拿。"慕容泊涯说道。 "什么?" 慕容泊涯腾出一只手来指指自己脖子。 黄翎羽才看清楚,他脖子上围着几件厚衣服,为了防止滑落,还特地在脖前打了个可笑的结。 他也不客气,七手八脚地取了下来,那衣服还留着慕容泊涯身上的温度,仅仅是握在手里也顿时觉得北风没那么冷了。 慕容泊涯靠在树干上席地而坐,静静看着黄翎羽穿衣,从怀里掏出一个浅底的白瓷酒盏,提起酒坛倾了些许的酒浆出来,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饮。 "什么酒?" "不知道。" "不知道?" "你喝的是酒还是酒的名字?" "说的也是,喝的是酒,自然不需要知道酒名。也不对,你不知道酒名下次怎么找到这种酒?" "他们给我什么我喝什么,哪有这么讲究的?" 黄翎羽歪着头,往他手中酒盏蘸了半指头,在嘴中涮了口,味道不错,清冽浓稠的白酒,还是酱心。 "你不是要我陪你喝的吗?酒盏呢?"黄翎羽被引上了酒虫。 慕容泊涯的酒停在嘴边,反应了片刻,才放下地去,从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两个半片的来:"不好意思,刚才跌了一跤。" --跌跤?跌跤偏偏就只跌碎一个? 黄翎羽用怀疑的目光觑着他。 "没事的,我练过铁布衫的功夫,区区破瓷,没那么容易就被伤到。"明显理解错误。 慕容泊涯把酒凑到黄翎羽嘴边,让他就着小啜了一口。 "周总管把你分哪儿去了?" 黄翎羽鄙夷地哼了一声:"你没闻出来?" 慕容泊涯喷笑:"我还以为你是便秘了才带这种味道。" "得了吧你,笑得这么难听,我还以为你是屁眼长脸上了。" 慕容泊涯嘻嘻笑着又喝一口,然后毫不介意地看着黄翎羽抢了过去,道:"怎没求我给你换份工?" "你真当我白痴了?是你把我调过来的,那周扒皮居然还排我刷桶,分明是在给你不好看。听说昨还被罚跪?你在宫里其实也过得不怎么风光的吧。" "呵呵,这么简单就被发现了。来,多喝些。" 黄翎羽最是能和男人们混在一起,现在有人请酒也不推托,也不询问,一口一口地就着。 那坛酒原本只剩下小半,两人这么斯斯文文的品,也过了许久才终于喝干。慕容泊涯倒提酒坛舔了剩下的几滴,才怅怅然发起呆来。 看起来,是被什么事给郁闷到了。黄翎羽暗自猜测,仅仅是小小的猜测,因为他没有习惯探索别人的心事。 慕容泊涯忽然说道:"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黄翎羽没作声。 "为什么男人就不能喜欢男人呢?" 黄翎羽心里咯噔一下,迟疑了片刻,才终于问道:"你找我喝酒,就是为了探讨这事?" 慕容泊涯秘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在里发出狼一样凶狠的光,声音越发低沉:"怎么?你也炕惯?" 没等黄翎羽回答,他又收回了凶狠的目光:"若是你认识那样的人,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 "他是丞相的独子,也是我大燕有名的才子,十分好十分好的一个人......"慕容泊涯想了半天,没能想出足以说明他人好的事情来,总之是叹了口气,"因为被人发现他喜欢男子,被亲人唾骂,朋友离散,就这么想不开割了颈。那一人......他父亲竟然没有流一滴泪。" 他把玩着手里的酒坛,沉沉地想着心事。 黄翎羽不敢作声,僵硬地坐在地上,听到他在身旁,的叹息:"那一人......" "以后少喝些,"看在算是同生共死过的分上,黄翎羽最终还是炕过眼说话了,"在这种地方喝多了,死得很早的。" "你会说出去?"慕容泊涯歪歪斜斜站起来,"那我要,那我要...... "你要干什么?" 慕容泊涯咬着嘴唇瞪他半晌,才道:"师父说了,后下手遭殃,我要,呃,我要先下手为强!" 第十九章千年之事 慕容泊涯咬着嘴唇瞪他半晌,才道:"师父说了,后下手遭殃,我要,呃,我要先下手为强!" 黄翎羽呆扶着身后的树干有些不稳地站起来:"你......" 慕容泊涯瞪着眼睛,伸出了双手就去掐他脖子,谁知他站立不稳,黄翎羽又被吓得脚软,两人一下就摔成了滚地葫芦。 囫囵滚了几圈,慕容泊涯终于压在黄翎羽身上,忽然间停了不动,一只手仍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捂上了他嘴巴。 "嘘--"他轻轻地安抚着。 黄翎羽感到耳边一股热气吹过,痒得浑身发抖,立刻就醒了酒。这才注意到脚步轻盈齐整,五名一队的巡兵正从近处过去。 雪松树干高挺,树冠却是低矮膨大,从外面看去就是严严实实的一个锥形的及地帐篷,其中另有蹊跷天地。 黄翎羽睁大眼睛向上看去,慕容泊涯一双眼铮亮铮亮,专注地盯着外面的人。在他背后,雪松墨绿的树冠泼墨般压了下来,针叶茂密地重重跌落,炕到再上的空。 这样的重量,这样的安静。 脚步声渐渐远去,黄翎羽身上一轻,他便再没忍住,掀起脚箍了慕容泊涯小腿,腰身用力,把慕容泊涯用力钳在身下。 慕容泊涯酒还没醒,挣扎几下没挣得出来,也没运力,放松了身子:"好男不和,不和......斗,我就不认真对付你了。" 他在应该是""的那个字上咕哝了几下糊混过去,黄翎羽仍然气结,给他当头一个爆栗:"你大爷的,看清楚你爷爷是男是。" 慕容泊涯瞪他:"你是宦侍,不是我大爷。" 黄翎羽仰天长叹,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怎么样,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他清醒过来啊! 慕容泊涯趁他一时闪神,翻起身来重又压住他。黄翎羽知道他是趁醉发疯,干脆也由着他,自己躺在地下不动了。 "我说,我是暂时不能给你换个好活的了。" "要不暗地里给你使绊子的人就会把我当成你的小辫子使劲的抓是不?"黄翎羽不屑地接下去,"你当我傻?放心,其实刷刷桶还挺轻松也挺有趣的。" "轻松?有趣?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 慕容泊涯狐疑地道:"我不信。" "你不信?那你自己刷一次不就知道了?" "你当我不敢?"他有些愤怒。 "你敢你敢,好了,我困了,老大你要是没什么事情放我回去了成不?" 慕容泊涯忽地站起身子,顺带着把黄翎羽扯进自己怀里,奸笑道:"不行,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能不带我去?你先陪我刷桶再回去。" "你自己刷去吧,大半的,谁给你送恭桶去净房?" 慕容泊涯好一阵没说话,苦思状。终于想出了办法,两手捶在了一起,乐呵呵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老宦侍独有的尖嗓门在朝堂上显得格外的咋呼。 "臣有事奏!"文丞相手执玉圭上前启奏。据说正阳殿的铺地砖是从苏州运来的千淬金砖,青黑墨绿,光可鉴人。连带着的,把朝堂上的对答也反射得一清二楚。 慕容泊涯侧目看去,这位年近半百的丞相身形苍劲,却也略见苍老。果然,就算他儿子了男人,但是毕竟还是自己的亲子。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羞愤割颈而逝,怎么也会感到悲哀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皇亲臣子们一个个都想着扩张国土,打压南韩,有多少人知道丞相之子的悲哀,有多少人想过要让这个扭曲的国家恢复到过去。 "启奏。"宦侍长声宣道,慕容泊涯赶紧低头视地。 列位于左右文武员之首的,正是他们慕容氏四兄弟。老大慕容锐钺和他一排列于文职之首,二哥慕容楠槿与老四慕容炽焰列于武职之首。皇族的名字向来是秘密,所以民间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当今圣上和皇子们的名字如何,他也就大大方方地用本名在外面闯荡。当然,能像他一样把名字不当一回事的人也不多就是了。 坐在皇座上的这位圣上当年笃信五行之学,有一卜算说他命该有五子,若按金木水火土为名,定能保大燕江山万年。于是每生一子都按五行顺序命名。 然而多年以来,第五子迟迟不见,皇帝想要怪罪那名卜算,卜算却道:"之所以第五子迟迟不出,是因为陛下的子之中,有那西戗一族的余孽。" 这番话在当时还曾引起好大一场宫变。 传说中,千年前的大燕,并不像现在一般。 千年前的大燕,男男之事与男之事一般皆能得到亲友真诚的祝福。而如今,却犹如过街老鼠人人皆可喊打喊杀。 千年前的大燕,西戗一族正是辅佐融翔王夺得天下的功臣,所以获得无上的荣耀。 据说西戗一族,每千年就会有贤人出世,六千年前之燧火氏、五千年前之农垦氏、四千年前之宗国氏、三千年前之绥铁氏、二千年前之医毒氏、千年前之隐氏,都曾留下许多富有传奇彩的传说。 然而西戗族人也就是因为这么特殊的地位,所以今日才被当成了妖孽一般的存在,所以不得不另辟天地不再干预世事,或者是隐姓埋名藏于市井。一旦被人发现...... 站在他上首的老大慕容锐钺,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十分没有存在感的一人。 而老对头慕容炽焰就站在对面,一直拿目光来回扫他。--站在人前的炽焰,背脊笔挺,言语掷地有声,不会有人记得他是暗杀为业的鹏组之首。就像人前的慕容泊涯,也是背脊笔挺,言语掷地有声,不会有人记得他是专司刺探的鲲组之首。 当年父皇安排他俩人做这见不得光的事情,多少也是因为看穿了他们两人根本合不来,不可能联合起来威胁到他的地位。 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就站了过去,接着是翱就班的退朝。 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慕容泊涯不曾抬头向上,随着人潮退出。 退到正阳门外时,慕容楠槿才从武职那边走了过来,有些忧:"听说昨炽焰又去闹你了?有没有什么事?" 慕容炽焰站在楠槿后面灼灼地瞪着他。 "我得到消息,一早就溜开了。"慕容泊涯低声地答他,根本不理会炽焰。 "小心着些,谁知他什么时候又发疯。" "除非他把鹏组的杀手全部调来,否则我也不怕他。" "是是,晓得你鲲组的厉害。"楠槿拍拍他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总之不要大意。" 楠槿正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了脚步。慕容泊涯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交待,赶紧上前,谁知他却揽住他肩膀问道:"你今日身上的薰与往常不同,倒挺好闻的。叫什么名堂赶快从实招来,老哥好给你二嫂准备一些送去。" --原来,还是为了莫韵那子...... 慕容泊涯整整思绪,定下心来答道:"这熏是丫头们备的,二哥先回去,我问清楚了就告诉你。" 慕容楠槿爽朗一笑,放开弟弟洒然去了。 慕容泊涯想想,这才觉得不对劲。他今日用的薰料和往日没什妙别,倒是为了冲淡昨一荒唐而留下的那种味道,多擦了两遍澡。 这样也能让薰与众不同? 他举起袖子嗅嗅,狐疑了半天,没得到答案。 第二十章四皇炽焰 把头一天风干的恭桶给各房的宦侍们拿去,再换来蓄了秽物的桶来清洗,白天的工作就这么完成了。 桶哥和黄翎羽连连不可思议地道:"我发现从前几日开始,最近的桶是越来越好刷了。" 黄翎羽哂笑,不置与否。 桶哥和他打回廊向长房走去,准备补个回笼觉。忽然哎哟大叫蹲下身去,叫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哀哀叫着从脚下捡起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块来。 --你能分出这是打制石器还是普通的石头吗? 醇厚温耗声音,余音阵阵,温柔的震动透人心脾。 他从脚下捡出一块石头,递到他眼前。 黄翎羽秘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小黄,小黄?" 桶哥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得嘹亮,黄翎羽过了片刻才从忽如其来的幻境中惊醒。抬眼一看,哪里有什么荒山野岭帐篷篝火,仍是在三皇子府中。 他轻轻地呼了几口气放松下来,以前的一切,不论是在他前世,还是在今生,都早已远去了。根本没有回想起来的必要。 "真是的,谁那么缺德,在路上丢这杀人玩意,明知道咱的鞋底不比那些大人们的厚实,踩一脚可要痛半日。"看时辰过会儿自会有当值的小宦侍来扫地,桶哥便把那石块搁在回廊边上,一路唠唠叨叨和黄翎羽走得远了。 正走到快近院墙的时候,三皇子府从外至里地喧哗起来。 "呀呀呀!四皇子要经过了!四皇子要经过了!"有娇滴滴的声音在喊。 黄翎羽只觉一阵风过去,四近的大小丫鬟们呼的跑了过去,拥堵在府门边上探半个脑袋往外面看。他有些眼地抚了抚额角,那个"四皇子"好像就是日前在府门发疯的那个月鹏,原来人气竟然还这么高。 桶哥忽然也激动地捉紧了黄翎羽的手,兴奋得一张苍白的脸都红了:"是四皇子,四皇子啊!" 黄翎羽还阑及答应,便被他拉着挤到了府门,跟在那群丫鬟的身后凑了个脑袋出去。 只见府门外的那条夹路上,一队人马整齐安静地回来。 "呀,好难得啊,今天四殿下是骑马回来的!" "嘘!小声小声。" 这时队伍已经近得很了,可以看见月鹏骑在一匹枣红的高头大马上,越发显得身形飘忽。黄翎羽又想起前几日早上慕容泊涯临走前还曾谆谆嘱咐,让他不要招惹老四,不要在宫里人面前提起"月鹏"就是老四。因为不论皇族的名字,还是月鹏这个名号,都是不能外传的。 "其实名字告诉你也无妨,我也不相信巫蛊诅咒那一套能害死人。我大皇兄叫慕容锐钺;二哥叫......,以后你见他自然会知道;我就是老三就不用废话了;那个神经兮兮的名字是炽焰。" --炽焰?叫鬼火还差不多。 黄翎羽当时的感觉就是如此。 神秘! 宫中都是神秘! 一个丫鬟举着手帕掩面低声道:"天,四殿下还是这么俊呢。" 的确很俊不错,但是-- 出于对古代人类情分析研究之热情,黄翎羽决定多嘴问间,于是低声地问道:"前几天里,这位四殿下在府门口弹琴......" 他还没问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接着道:"是啊是啊,多么风雅,多么优,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 "这,这不是问题所在吧......"黄翎羽想要止住她们愈见夸张的幻想,只可惜,这个话头一旦挑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皇族气质就是如此的了。"另一个丫头接话。 "是啊是啊,你看,四殿下就算骑马也是十分与众不同的呢。" 黄翎羽无言,有点进错门的神奇感觉。慕容泊涯那家伙,养的都是什么家人,各个与众不同。 那四皇子越走越近,与间相比,是多了那么点人气,但是目光仍然有些飘忽不定,虚浮不实地游移。 恰恰就要经过三皇子府门时,慕容炽焰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眼神一下子变得尖锐,扫了过来,在半空中与黄翎羽四目相叮 黄翎羽没有丝毫准备,被这双眼睛对得寒起了两手臂的鸡皮疙瘩,好歹没有脸上变显了虚实。 顷刻间,慕容炽焰又好像从阑认识他这人一般,目光平平淡淡转到了其他丫环身上,顿时就有小丫头娇呼着掩面而逃。 这阵仗,让他想起了前世看的麦克尔杰克逊演唱会纪实。那老迈,目光转到哪儿哪儿就有人尖叫着晕,这慕容鬼火还是炽焰什么的,也有此魅力。 眼见慕容炽焰进了四皇子府院,过了照壁,再也炕见踪影,桶哥才捅捅他:"你似乎对四殿下有成见?" "当然不,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很,很,"黄翎羽望天,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桶哥对老四的那种感情。 "你还不知道吧,"桶哥嘿嘿笑了,一巴掌摸到黄翎羽那话儿上去。 黄翎羽吓了一跳,劈手就要去给那不规矩的手重重一拳头,桶哥却早就撤回了五指关,笑得贼忒兮兮。 "你那老二还留着个把儿,我的也是,咱们这些新来的都是去了卵子就行了,以前那些老家伙们可是连把儿都要去掉。要不是四殿下为我们这群人进言,你我现在可都用不了壶,要像莫槐运和周总管那俩老头一样,小解也得像人一样上恭房。" 桶哥顿了顿又继续:"莫老头说,那时他们去势,要在尿口上插麦秸防着结痂堵上,不知多少人熬不过那痛。四殿下对医理稍有研究,所以想出了只去卵子的法子。你我生得晚,还能留下个作过男人的证据,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他还待继续唠叨当年那些掌故,背后一人叫道:"小黄子,小黄子来一下,周总管招你去见他了!" 黄翎羽正在回忆着古印度的割鼻刑也是拿麦秸苇管之类的给鼻子留口,正深有感悟各地风俗史之触类旁通,如同眼前开辟了一方新天地,忽听这一连声叫唤,将他又引回了现实,颇有些着恼地寻声看去,见一个级别稍高的宦侍向他招手,神着急,似乎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再一听那宦侍的话,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周扒皮找他。顿时忘了刚才的热心研究心中生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被抓到把柄了--皆因为这几日连着差点丢了泔水桶带做工瞌睡再带带坏皇老三刷桶,犯下的事情一抓就是一大把。 最后,还是桶哥在他背后挥舞着随身携带的手巾,满目同情地送他离去。 三皇子府院只占去皇宫的一小片地方,但也算种得起草树木,修得出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还一应俱全。比起"那边"的故宫,不知道情趣了多少倍。 黄翎羽日常都是在东院里活动,从没进过西院。而这次,带路的宦侍越带就越把他往西院引。 他一路上正襟微步,谨言慎行,为见周扒皮以及因见到周扒皮而可能引起的事端做好了所有能做的心理准备。 第二十一章西院迷云 传说中的总管大人站在东西院分隔的月洞前,一身丝囤阳光下十分灿烂。他面白无须满面微笑,正应了史学院里传唱多年的那句:"面带三分笑皮笑肉不笑,脸上笑嘻嘻不是好东西。" 周扒皮开弯后,黄翎羽就知道没有自己的事了。据闻周扒皮喜欢亲自给新人训话原来是真的,他大概近来事忙直到今天才有空给上这新人的第一课。 过不了顿饭时间,周扒皮见他躬身垂目连连点头,也颈作是个极为听话的孩子,指着给他带路的那名宦侍道:"你这几日就先停了净房的事,随他去西院书库整理书籍。" 说完话自顾自走了。 西院,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与东院十分不同,西院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死气。就连路上遇见的侍,好多都已经有了些年纪,行走缓慢不惊一尘。 听莫槐运那几个老成精的老头儿聊起皇宫内院的掌故时,有几次提到西院从前发生的事。 三皇子府原本名为雪颜园,东院原本只是雪颜园的外进,西院才是园子的主院。那时颜还正是当宠的时候,皇帝知道她喜爱书籍,专为她修建了一所书库,里面的藏书冠于后宫诸之首。后来宫变发生,颜不疾而亡,慕容泊涯才搬到了东院。 黄翎羽不想猜测周扒皮为什么独叫他一个新人来此整理书籍,也不想猜测周扒皮是谁派在慕容泊涯身边的人,让慕容泊涯也不敢放心放手地回护他。既然进了勾心斗角之地,要自保,当然就要尽量避开一切的纷争。 比如当下,只有顺从顺从再顺从,不引发任何引人注意的争端,才能让别人尤其是周扒皮这样的人更快的遗忘他。 黄翎羽跟着引路的宦侍慢慢地走,小心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亭台楼阁虽然处处脱漆,但依旧可注意到其中间架结构疏朗雅致,当年繁盛之时定然较之东院更为风光旖旎。 西院的回廊很长,走在里面满目棕漆,还有顶上墨蓝白绿黄相间的梁画。 一路过去,黄翎羽眼角不经意闪过数个有些熟悉的片断,直走过了数步,他才忽然倒吸一口长气,被惊吓一般停下了脚步。 那些柱画和梁画的边框上,怎么会用那样的东西当纹饰! 引路的宦侍立刻就察觉了他的停留,转回身来,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他,最后目光复杂地停留在他脸上。 "怎没走了?"他问。 这声问话将黄翎羽唇栗中惊醒,心呼不好,若这宦侍是周扒皮派来观察他的,刚才这一息间的停步已经足以引起他的怀疑。 "早上刚刷完秽物也没洗干净自己就过来了,这么去整理书库,会不会挨总管大人的骂?"他有些可怜兮兮地道。 那宦侍收回目光转回身去继续走,一边哼了声道:"快走快走,整天东想西想的。总管何许人也,哪有时间管你洗没洗刷没刷?" 黄翎羽暗中吁了口气,见那宦侍再没把适才的停留当回事便又东张西望起来。 刚才如果没有看错,在梁框边缘的几个蜂巢形状的纹,应当是分子结构式。 果然没过多久,他又从一组梁画上看到了一些类似化学反应方程式的东西。 这回他又了心理准备,不再大惊小怪,但也忍不住心中犯疑。这个绝非他所知道的落后时代,竟然会出现他那个世界独有的分子结构式还有化学反应方程式? 他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暗自摇头。他们应当不理解这些东西的意思,否则也不好意思大剌剌拿出来当作是装饰纹。但是这些式子究竟是哟做什么的呢?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出来看个究竟才行。 妓院的名字在历朝历代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度。这是慕容泊涯在进入京城第一柳宿怡红院时的感触。 浑身紧绷的感觉立刻消失了。果然就算是负责监视他的人,也会在三五天一次的寻问柳纸发感到无趣和不耐烦,以至于逐渐放松了警惕,直到主动离岗位躲懒的地步。 他能够清楚地记得这种只要离开皇宫就几乎时刻存在的被监视感,出现于十岁上下的一个早晨。那天之前,都是两位师父在必要的时候为他挡开跟踪。 "就算是父亲,但毕竟是皇帝陛下,想要在鲲和鹏的脖子上套颈链这种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肖清玉当时毫不引以为异地安慰他。 "鹏有脖子是不奇怪,但是鲲有脖子就太过牵强了!"酒气冲天的无敌师父立刻在一旁予以纠正。 只是到了现在,那些人大概还没有发现他不但已经看破了监视,甚至只要愿意,随时都能够予以致命的反击。 父亲派来的人,大都是平庸之辈。这点大概也和父亲本身的平庸关系深切。因为平庸的人大都喜欢通过设置枷锁来控制别人,而不会想到通过别的方式,也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服从。 怡红院内的摆设与上次来时又有了些微的差异。男人喜新厌旧的数量毕竟是占了大多数,时不时地改变气氛,也是此处吸引客源的手段之一。 慕容泊涯满面狼相地让一个婀娜子半抱臂膀拖了进去。 前院是一座五层的八角阁楼,往后院是几处分隔开来的独立院落。慕容泊涯在八角楼折回的梯上找个借口支开子,最后独自进了三层的一个厢间。 清雅的茶飘散在从楼外吹进来的凉风中,果然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原来是你找我?"看到这人,慕容泊涯有些惊讶。 "这么见外可伤了救命恩人的心呢。"正举着小杯品酒一般慢慢饮茶的人慢慢地露出了笑,"听说那傻皇帝就要给你婚配,就算鄙人身兼数职,这么无聊的热闹也不能不来瞧瞧。"正是月前在怀戈城内告别的司徒傲。 慕容泊涯苦笑摇头:"身为前辈,你就不能说些安抚人心的话?晚辈这几日为此苦恼得几乎不能寐。" 司徒傲医术还算不错,格则是江湖上有名的不好招惹。若是看对眼的人,不论辈分大小皆可勾肩搭背把酒言欢。但只要炕对眼了,是闭嘴就打,礼仪颜面之类更是不会顾及半分。因为年近五十仍是一身书生打扮,故在江湖中人称癫狂书生。他看起来颇为得意地说道:"听说文丞相的儿容月貌,傻皇帝没找个看着都无益于肠胃的子来配你,真是天大的好人啊!" "我宁愿他配个无益于肠胃的男子来,这样也好不客气地把他沉进怡红院后面的鱼塘。" 两人大有不醉无归之意地碰了碰酒杯--当然,酒杯里满上的是清茶。 "听说皇帝近来削你手下那群小鱼?" "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便培养下一批鲲组。"慕容泊涯毫不在意地道,"不过他现在还会搞和亲,最近应该不会动我。" "和亲这种词,好像不该用在给自己儿滓老婆这种事上面吧。" "父亲这种血亲,也不会做到像他那样没人吧。" 司徒傲不无感触,以前他曾力劝聂无敌和肖清玉不要收他为徒,因为是皇家的血统,就算有颜的带养,恐怕也会留下皇家人狗眼看人的恶习。 但至今,慕容泊涯仍不把皇血当回事。若是其他皇子,口口声声不离的都是"父皇父皇",似乎如此就能够沾上一点可觊觎天下的贵气。慕容泊涯则只是不带感情地随口称呼为"父亲",甚至觉调显贬低了"父亲"这词的价值。 ########################### 第二十二章初更巷战 司徒傲与慕容泊涯出了怡红阁时已经是初更时分,若是在战时早已过了宵的时刻。不过这会儿显然天下太平,八角楼在后面还是灯火通明,而后面几处院子已经是烛火阑珊。 慕容泊涯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司徒傲笑道:"看你这样子,定是在那皇宫里被憋屈坏了。" "想到回去后过不久还要绞尽脑汁怎样推卸老爹推过来的莺莺燕燕,怎能让我不憋屈。" "后生,真正的男人总要过这关的!除非你挥刀自宫。" "是吗?"慕容泊涯干笑两声,"呵呵,呵呵,那晚辈还是继续当男人算了。" 两人并肩歪歪斜斜行着。各处酒楼阁人声渐落,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道上再没他人。 慕容泊涯沉沉的视线落在前方延伸入阴影的道路,脚步没有停滞,低声道:"七个人。" "你那个老鸟弟弟平常也让这么多人追着你跑?" "这显然是七次外出加起来的人数。" "有道理,而且看起来,其中还有你的老鸟小弟。"司徒傲补充道。 光滑的石板在烛火下反射出昏黄的晕彩。再前面,两旁矮墙里伸出树木浓密的枝叶,阻挡了微弱的灯火。不过这样也对两人的视力造不成任何障碍。 "哟哟,小哥,"司徒搭着慕容泊涯的肩膀,一副不良的姿势挂在他的身上,对前面的人道,"大好,也不用在路正中大放杀气吧。" 前方的道路上站着一人,白影迭迭。 慕容炽焰。 他捋着一缕颊边的长发,纤长的手指夹着柔滑的长发顺了下来,直直看着泊涯。 司徒见状唿哨了出来:"小哥长得可真俊呐!" "即便是你,不付出相应的代价也不能夺走我的东西!"他道。 几条黑影瞬间突出,带起他长发飒的张扬,而那陡然膨漳杀气更胜静立深渊之中的幽魔。 司徒在慕容泊涯耳边低声道:"恕我手痒了!" 握上慕容泊涯腰间佩饰的长剑,弓步弹射向前时,甩水般带出铮亮的剑光,架住当面斩来的第一刀。 连串暗哑的声响响起,眨眼间他已经在慕容兄弟当中迎上六人的合击。 一人眼见阻拦,抖出几把飞刀。司徒眼珠也不转半分,手腕半挽,剑刃剑柄立时掉了个方向。 几声锐响一声闷哼,原来是司徒挡出的暗器飞转着插向在同一同时刻向他进逼的杀手。五人不得不避开这要命的突袭,只有发出飞刀的那人趁司徒空门大开倏忽突入,只可惜等着他的是狠狠一脚。顿时倒飞数丈越过了后方的慕容炽焰,掉落在地时又翻滚了丈许。 即使是上战场不要命的杀手,也慑于这一脚的威力而呆怔了几乎一呼吸的时间。 司徒素灰的书生长衫,在风的吹拂下慢慢浮动。他从身侧笔直踢出的长腿,缓缓地收了回来。 右手翻转,长剑在道旁阁楼烛火下切了一道平滑的冷光,在面前拉了回来,挡住慕容炽焰散射出的杀意。 电光石火间,两拨七人几个照面便告一段落。 而此刻,两旁的阁楼里才有人因刀剑声响出来观望。只这一看,不安的气氛如同涟漪扩大,立时就有人吵闹着敲起报的警钟来。 慕容泊涯视几个杀手如同无物,直向慕容炽焰冷笑道:"我记得你原先可没曾对我这么热情过。既然不想要我的命,何必每次都设这么蹩脚的埋伏?" 慕容炽焰挥手阻止了手下的再度进袭,视司徒傲如同无物,直向慕容泊涯冷笑道:"如果不是你夺走那本书,我虽有意和你为敌,但也不想如此出手。" "什么书?" "自怜下卷,是小弟寄放在白送铜那里的,三哥不会不知道吧。" 白衣教,历代教主奉两部古书为镇教之宝--《顾影集》与《自怜集》。 虽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和目的,先贤们将那两部书籍取了这么样趣味恶劣的名字,但其中记有的知识,却是闻者梦寐以求的至宝。 两部书又各分为上下两卷。上卷皆以蝇头小楷书写,顾影汇集医术,自怜精研武学。然而下卷书以奇异的字体符号,至今无人能译,甚至各国来商也无人曾见如此怪字。 能用如此隐秘的标记记录下来的内容,又会是如何高深的武功或者医术呢? 白衣教十六年前惨难中时,仅仅保下了顾影。然而随着暗使和教主幼子的失踪,自怜也去向不明。只在慕容泊涯趁虚攻入神皇教一处分坛时,纠住一个头目问出了下册日前出现在高丽皇子白送铜手上,也是那次受了不轻的内伤。 司徒傲闻言,侧头微思,即便在与众杀手遭遇战时也一直温耗眼忽然转厉,道:"原来当年书的正主儿还不是神皇教。我倒要问问,这本书你是如何来的?又或者,你本身也是神皇教的人?" 慕容泊涯噗哧笑了出来:"你这话大有问题,四弟十六年前还是雪怀里吃奶的孩童,也不可能去你们的书。" 慕容炽焰捋着长发,静静看着慕容泊涯。 警钟声响连绵不断,杂乱的脚步声也忽然在街道两端响起,看来是管制洛平京的城卫闻声赶来。 慕容炽焰牵着长发懒懒地往横顺了开去,他的手臂如同手指一样纤长优,在半空中划了半个弧线停了下来。他的视线也定在指尖上,随着声长叹,那绺乌发已经落了下来。他又如同什么动作也没做地立在当地,说道:"今就这么算了吧。" 说罢,转身向来处隐去。 "还有,《自怜集》本来就是我的,自然不是来的。" 司徒面前几个杀手,横着武器保持架势,脚却在不断后退。到得一定距离,分出人来扶起地上的同伴,飞身离去。 司徒傲蹙眉想追,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与慕容泊涯相对而视。 "听他语气不像说谎。"慕容泊涯说道。 "可是我教千年前就持有《自怜集》,他个皇子,和这书能有什么渊源关系?" "也许,会不会是‘反正将来王位也是我的,俺是天下老大,天下所有东西都是我的'......的意思呢?" 司徒侧头想想:"你们些变态皇族的想法,无外乎也就是这么样的了吧。话说回来,我们再不溜,今就要在大牢里过了。" 两人相视沉重地点头,司徒回手锵的将慕容泊涯的饰剑入了鞘,抓起他肩膀跃入街旁院落中去。 "你好像很了解你那四弟呢。不会搞过些不伦的关系吧。" "怎么会呢?啊哈哈。"慕容干笑。 两人脚步不停,不几下就把追赶声甩在身后。 "就算搞也不要紧,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说起来,当年我也曾想和我大哥来场轰轰烈烈的那个呢。" 慕容泊涯脚下趔趄,为他家里老实憨厚的司徒大哥哀悼。 第二十三章建国正史 煤悠照着墓道,惨淡黯亮。墓主大概只是个地方士族,所以地宫的墓道十分狭窄,只容一个人躬身通过。豆大的火光在玻璃罩里摇曳,将提灯那个人背影阴沉沉地剪了出来,那个人沉实的背脊弓曲着走在前面。 ...... 黄翎羽眨了眨眼睛,眼前是一片紫檀书架,十分有年头的那种。错觉,一定是。他这么想着又闭上眼睛,然而过了片刻后再睁开,仍然是一片紫檀木书架,上面搭摞着各绸缎贴饰的书盒和软本线装册子。 他啪的一下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恍惚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于是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想道:"庄周梦蝶了,哈哈!这边才是现实啊。" 再看看眼前,还是睡着前的样子,灯罩里的灯油用去不过小半,看来睡了也才半个时辰不到。然而压在肘子下的纸张,还是这么地空白。 调入这边已经近十日,周总管除了第一日见过一次外就再没出现,都是派来下人传话,让他打扫书库的命令如此,让他誊抄书册目录的命令如此,对他誊写的目录不满意让他重抄的命令还是如此。 不过-- 他举起面前写了一半的纸张开始自我不屑--因为使荧笔,绝对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要维持一个庞大的体系的运作,决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井井有条的事,尤其当维持的是这么庞大一个宫殿的正常运作。所以即使在晚,大部分宫人都被了足,但是依旧有一小部分人是例外的,他们在间当班,为了方便工作,所以可以在皇宫地之外四处走动。当然,为了区分这些间当班的宫人,各殿给配发了特制的铜腰牌。托被周扒皮命令连赶抄的福,黄翎羽也得配发了一块,只是至今还没有得用过。 他又坐了片刻,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也只好扶案而起,坚决地走出书库,出去找些宵填填辘辘饥肠。给库门挂上长长的方锁,提着灯笼往东院回去,又经过长长的回廊。四面秋风不断,梁上鬼神传说的彩画一面面地被照亮,随着他的经过又暗了下去。这其中,也包括那些包含了特殊意思的符号。 这几日他已经瞅空出来看过。如果说第一眼注意到它们的存在时是疑惑,那么再次研究它们的时候就是惊奇。 作为一个男,他在以为主的史学院中,也算是少有的对化学十分钻研的学生,尤其是对于现在眼前这些化学式所记录的东西。 对于来说,男无疑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生物--虽然对于男来说也格外难以以理论解释--他们能够主动制造肮脏、嘤的生活环境,对争执、攻击具有独特的爱好。就拿高中化学而言,不少男学生们热衷于研究各种各样炸药的制作方法,即使老师严厉止自造,他们也会拿了实验室的药品,躲到一旁进行着炸药发烧友的活动。 没错,这些斗拱、横梁上画的符号,正是一些简易炸药的制作方法。从原料之一的硫酸硝酸的烧制,到最终的氨基羧基的替换,都被用化学方程式和分子式记录了下来。 目睹这么伟大的工程,他不能不感到惊奇。 然后又失望。因为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并不是有同世界的人与他一起来到这个时代,至少近千年没有。 这几日整理书库也看了不少史册,依据《建国正史》的记载,千年前大燕兼并天下之战时,是"雷火齐威,白芒撼山,南楚无道,惶惶以亡。"《建国正史》是不掺和任何神话的史册,那就只能解释为当时出现了威力强大的爆炸物。 然而千年以来,历代燕王交替,即使在三百年前那场天下重归分裂的天下战争,也再没出现如此异象,时至今日,当年那些被记载在史册中的景象依旧沉寂。 或许那千年前的先贤也是来自于那边世界的亡魂,也许他将自己的知识记载成册,却忧心不开化的人们用于杀戮,于是--于是就使用了这世界的人无法参透的记录方法。 这符号,还竟然被用作了梁上斗拱上的边框修饰。也许是哪个人无意中得到了这样的古书,觉得图案优,于是干出了这等让他莫名奇妙的事情。 算了吧,毕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喜欢做炸药的毛头小伙子了,反正他也不想惹什么麻烦。人生啊,就是要平平淡淡过下去才能体会到其中深味。 递交了腰牌,登记,收回腰牌,皇宫内的间过路手续仍是那么麻烦。黄翎羽打着呵欠半睁着眼睛慢慢晃着过去,根本不怕被当作可疑分子。当然,也不会有侍卫把他这样没精神的过路者当成有威胁的可疑分子就是了。 其实这个晚也应当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以至于能够让他充分感觉到当小人物的幸福的晚的,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因为笛子的呜咽声。 在三皇子府里听着还十分不明显,然而越是往下膳房去,就越是听得清楚明希这种笛声,不像他日常所听的那种音域辽阔婉转悦耳,而是真正像出没于深的因被情人抛弃而跳井的鬼的呜咽,冰冷迂回。要说起来,真十分像《阴阳师》里冤雅所吹奏的日本笛,因为根本听不出音符。 黄翎羽只想绕道避开这没符合他生活志愿的东西,只可惜这条夹道又是不知道哪个皇帝嫔的住所宫墙所夹成的,刚刚通过了侍卫的登记验明,那个侍卫还在自己身后虎视眈眈地瞪着呢。 就算慢腾腾地挪步,希望吹奏鬼笛的家伙在他过去之前已经尽兴自己走了。不过就算已经到了夹道的尽头,眼前便是照旧要穿过的一处池塘和竹林,笛声仍然没停。 眼前乍然开阔,也因为离了夹道的灯火照明,他手里灯笼光线不及之处一片黑暗,要寻声找吹奏的人,也因炕分明而被迫放弃。 他加紧脚步低下脑袋,要装作与世无争的路人甲匆匆溜过。 笛声停了。 接着一股阴风刮过,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触,虽然没有碰触,但就是让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后。 那东西噗嗤一笑,凉冰冰的气息将凉冰冰的丝线吹在了他脖子上,接着说起来算不上熟悉也算不上陌生的声音幽幽地道:"这么着急,你想干什么呢?" 黄翎羽不甘心地喃喃,伴随着这个人的出现,他这个平凡而丽梦幻的晚休息注定是泡汤了。 慕容炽焰,一个让他炕出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的人。正如黄翎羽心底下暗自给他起的绰号一般,其本身的存在就像鬼火一样丽而诡异的人。 他转过身来,灯笼的光照亮了眼前那个惨白凄的面孔,挂着阴惨惨的笑。 "哇!出,出,出现了......"黄翎羽手一抖,几乎就要把灯笼给甩进湖里。 慕容炽焰仿佛早知道他将有此举似的,先一步捞起他的手,将提柄一并牢牢地抓紧。 "我就这没堪入目,连灯笼都想丢了?" 黄翎羽像看到什没可思议的东西般狠狠瞪着对方的手,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被男人手牵手的感觉可不是什么值得留待将来回味的好记忆。然后他狠了狠心,小心翼翼地问道:"能不能请殿下您先放开再好好说话?" 第二十四章落水竹笛 "你究竟想不想干?"周总管难得亲自过来,可惜不是什事。只见他此时抖着手里的纸片,唠唠叨叨地责问,"字写这么丑给谁看?" 黄翎羽垂头跪在案几前,心道,字写得丑还真不好意思了,本来就是为了做当票的标记而练的字,自然谈不上漂亮。 "重抄。"周扒皮抬起肥肥的腿把厚厚一沓纸从案几上扫了下来,牛气烘烘地出了门。跟在他身后的宦侍仿佛没当眼前还跪着个人,也下巴抬得高高地,走了。 这是第九次。 黄翎羽默默从地上捡起被扫落到地上的纸片,算了,还要保留到抄完下一遍为止。 话说回来,周扒皮这么有耐心没有让他尝到皮肉之痛,说不定还是看在皇老三的面子上呢。话又说回来,几日来都不见慕容泊涯,看他也天天早出深归的样子,看来也是有忙不完的事。 好吧,看看周扒皮那个趾高气扬的阉人模样,再看看皇老三和自己的窝囊样,果然是--做人难,做男人,更难啊! 门外的脚步已经远得听不见了,外边漆黑,情知那周扒皮回去就有得人寸暖榻睡,而他自己--回头看看高得接了屋顶的书柜之间的深处,有一个几张薄被搭起来的小窝--算了,还是别想了,人就是要知足才能长乐。 一旦从训斥的海洋中生还,在训斥中自动冻结的大脑重新运作后,饥饿的感觉又很快回来了。他找出塞在屋角的灯笼,往里面插蜡点火,提撸着出去打算填肚子。 各处轮值的守卫数日来几乎都已经认识了他这个跑去下膳房的家伙,还不时有人笑呵呵地问他是否又被罚了不得吃晚饭。总之,当他来到夹道外通往下膳房前必经的小湖林时,一如既往地,脖子后吹来了冰凉的气息。 他哀哀叹了一口气,转身抬高灯笼照着这个总是玩不够的男人。 "你可以一点成不?有什么睡意都被打消了。" 慕容炽焰摸摸地贴在他耳边小声道:"有好东西。" 黄翎羽皱皱鼻子,把头偏了开来:"你喝酒了?" 他举起一个蜜糖罐子,晃了晃,里面传出水流的咣当声,然后嘻嘻地笑了起来,一副到了好东西的孩子气的表情。 黄翎羽有些头疼的抚额,这几日已经领教够了他的千变万化,一旦露出这种表情,他就别想走了,走了也要被拖回来。理由不是欣赏音乐就是月很好。 "我还饿着肚子,不能陪你喝酒。" 慕容炽焰二话不说,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烤饼,献宝一样摊在他面前。 "你直接放在衣服里?"黄翎羽惊奇地道。 鬼火晃晃脑袋,点头。 也是,反正他的衣服自然有浣衣奴来洗。 慕容炽焰虽然怪,但到底没有作出什么出格的事。又或许即使做了什么,凭黄翎羽对一切疑问都不喜欢刨根究底的态度,也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于是和前两一样,黄翎羽坐在翘出土地的老树根上,慕容炽焰晃着腿坐在他对面一株树杈上,捧着研究了不知道几天的笛子,又在呜呦呦地吹。黄翎羽一口饼就一抿酒,身子也慢慢地暖了。 断断续续的笛音渐渐地连贯了起来,黄翎羽心中一凛,鬼火摆弄这乐器接连几,他都没有发现他居然有如此的造诣。既然如此,慕容炽焰为什么一开始就吹得那么难听?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笛声越发连贯,甚至婉转悠扬,继而发出了犹如二胡般哀婉的声音。 『你会觉得哀伤,是因为太优柔寡断了,这样可不好。』 仿佛听到从深渊的暗处传来的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声音。 黄翎羽忽然抓起一块石子,狠狠地朝慕容炽焰砸了出去。他似乎被吓了一跳,用笛尾挡开了从地上飞来的攻击,虽然吹孔还停在唇边,但是笛声已经断了。 "你干什么?"他问。 黄翎羽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道:"多谢殿下的款待,我吃饱了,再见!" 慕容炽焰一跃而下,拦住他的去路,问道:"连你也要走了吗?" "再不回去就完不成案头工作了。" 慕容炽焰却向他靠近。黄翎羽傻笑着开始了敌进我退的战术,只可惜仅仅两步的距离,他就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抵到了树上。然而慕容炽焰却还没有停步的打算,忽然之间伸出手来,撑在了树干上。 『自己小心着些,陌生人还能保持点距离,但是你对稍微认识的人都太过纵容。』 那段宽大的衣袖垂在黄翎羽身上,如果不是这样接触,根本不会感觉到布料的结实沉重。 『小心着些,这对你没有好处。』 这是蚕丝紧密织灸衣料,丝线间紧密得即使在近处也炕到任何的缝隙,就是因为这样的密度才使得宽大的蝶翼一般的广袖成了沉重的累赘。而且更重要的是,夹带着中的寒气,但是也因这样的凉意,让黄翎羽原本僵硬的身体恢复了行动力。 咣当的一下,慕容炽焰低了低眼角,便看见是蜜糖罐子摔了,好在泥土柔软,没有摔坏。但是里面的淡酒咕嘟嘟地淌在了他脚上。微一晃神间,胸口上传来一股大力,原来是一张油腻腻的饼子被拍在他洁白的衣襟上。 黄翎羽矮身穿过慕容炽焰的手臂,捡起自己的灯笼若无其事地道别:"已深了,殿下自己保重,小的就先回去了。"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就听他阴恻恻地贴着自己身后,说道:"你的胆子很大,就不怕有什皿果吗?" 黄翎羽猛然转回身,用灯笼的长柄将他撑在自己两尺之外,才道:"我虽然什么都没问,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思考的傻蛋。要和慕容泊涯斗气是你的自由,不要把无辜的人也牵扯进去。" "慕容泊涯,慕容泊涯,原来如此,他连自己的名字也让你这么叫。" 黄翎羽冷冷笑道:"名字本来就是哟叫的,要不然你要想沤在恭桶里发霉?" "黑风高,还敢如此顶撞,也不怕被我...吗?" "虽然不知道殿下那危险的停顿是什么意思,不过如果不是有自信能够自己解决,又怎么敢忤逆四殿下大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就是这个样子。外面糊涂,里面比谁都还清醒。外面温和,里面犟得像头蠢驴,三皇兄就是喜欢这个样子的人。" "......" "你在奇怪?那我告诉你好了,我那位亲爱的三皇兄,他可是一直喜欢着二皇兄,而你不过是区区一个替代品而已。" "我想殿下是不是有哪里误会了,如果普天下男人都喜欢男人,还怎么传宗接代?不过既然殿下希望如此认为,那就随你所愿好了。" 慕容炽焰侧头看着黄翎羽,黄翎羽也一动不动地任他打量。直过了好久,慕容炽焰咯咯乐了,一边往后退去:"倒是个不算无聊的人,这几天拜你所赐,锡得挺有趣的,你就告诉你的那位泊涯好了,别以为他能逃的过去,该还回来的东西,他必须要还。不论是《顾影》,还是他欠我的情!" 随着扑通一声水响,慕容惨白的身影鬼火般消散在幕里,灯火所及之处,只见这几日被他把弄的竹笛,孤单单地飘浮在小池的水面上。 第二十五章书库来客 回到书库的时候,因为厚实的大门里透出了一条狭长的灯光,黄翎羽难得地感到了些许的惊奇。 是桶哥还是莫槐运?总不能是周扒皮吧,不过才到初更的样子,即使是当年和高玉宝斗气的那个扒皮兄,也要三更才舍得起学鸡叫的。黄翎羽暗自嘀咕着进了门,只见靠墙的防火围上搁着一盏宫灯,里面燃的蜡烛已经快烧到尽头。 还不待他仔细搜索,就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说道:"果然是你啊,这么晚才回来。" 黄翎羽循声扫视半周,才发现被隐没在书架丛林中的那个小被铺已经高高地隆了起来,还突兀地扭了几扭,把薄薄的被子努力地裹紧。 --好,痕。 黄翎羽感到又头疼了几分,放下自己的灯笼,几个大步从书架丛中钻了过去,站在被铺前俯视着躺在地下的慕容泊涯。 "敬爱的三殿下大人,难道您对您那富丽堂皇的卧室已经腻味了?时不时喜欢吃些清粥小菜养养胃口?" "好了好了,你别大声嚷嚷,我头晕。"慕容泊涯伸出手来扯住他衣角,也不见怎么使力的动作,黄翎羽就被拉倒下来。 黄翎羽挣了两挣,发现挣脱不了钳制,干脆也就由着慕容泊涯乱来。 "你去见慕容炽焰了?" "你的消息倒灵通。" "唉,那个人已经被宠坏了,你还是小心点好。" "原来如此,家庭教育出了问题,炽焰也能变成鬼火状态啊。"黄翎羽不咸不淡地讽刺道。 "......鬼,鬼火。"慕容泊涯呆愣了一瞬,继而盛大地喷笑了出来,"真,真合适的形容!" "喂喂喂,不要在别人的被铺里撒下你的口水,啊啊啊,你的嘴不要张得这么大了,口水要淌下来了,"黄翎羽努力劝说了一阵,发觉毫无用处,便道,"你要是再不停下来,我便告诉鬼火,你的外号是泔水。" 只可惜,他认为应该见效的一针完全不起作用,慕容泊涯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边十分辛苦地抱怨:"泔,泔水,好形象。照,照你这个说法,那二皇兄就是朽木不可雕,沉默寡言的慕容锐钺自然就是破钟烂锣了。都好合适啊。" "好吧好吧,你自己笑死去吧。"黄翎羽把落在他腰下的被子狠狠扯了上来,捂在慕容泊涯脑袋上。 慕容泊涯又抽搐了盏茶的时间才终于虚弱地软了下来。 "我看你比鬼火兄弟还要脑袋有问题。" "好,好了,"泊涯半喘着气拉开了被子,"唉,你这一岔,看我又没把话说完。" --既然知道岔开话题了就不要笑得那么夸张,否则就干脆一直笑死好了。 "其实那个炽......那个鬼火,"慕容泊涯很快就从善如流地改变了对自家兄弟的称呼,"并不是皇家宠是宠坏点,但还到不了这一种程度,他变得这么唯我独尊,只能算是莫灿那个老人的功劳吧。" "莫灿?莫槐运的亲戚?" "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亲戚,不过至少现在不是。莫灿是个白头发的老人,比起鬼火来,也毫不逊,你见到自然就会明白。还有,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给鬼火抓来各种各样的少年从中挑选侍卫,虽然说看中你的可能不大,"说到这里,慕容泊涯十分开心地上下打量黄翎羽,"总之还是小心为上。" "虽然不知道殿下大人因为何种考虑而露出如此欣喜的表情,不过不用你说我也没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是吗?你不问问我为什闽然提起莫灿那老人吗?" "殿下大人深谋远虑,小的蚍蜉视短,实在不敢妄议。"如果不看黄翎羽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恭敬谨慎的下人。可惜,映在墙上那条粗鲁晃动的影子显示出这个下人的心口不一。 慕容泊涯默默忍耐了他努力将自己推拱出被铺的"铁砂掌",道:"你就不能安静些吗?还像个黄大闺一样这么在意自己的贞洁?算不算男人?" "请殿下大人将这称之为‘雄动物对于自有领土的执念'。" "我都已经放弃了的执念,你何必这么斤斤计较。话说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日子睡了一个的关系,现在我简直是没你的气味不欢呢。" "即使那张我们都睡过,但明显不是同时睡的!" "执著于完全可以无视的细节,小黄你就是这点特别可爱。" "......" 黄翎羽当场无话可说了,因为烛火将尽的关系,屋子里的影子全都剧烈地摇摆了数息,继而与笼罩下来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宫灯里的烛火终于完全熄灭,紧闭了大门的书库里只剩下一片漆黑。 慕容泊涯见状,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翻身半撑起身,把黄翎羽裹在了身下。 "小声,马上就有人来了。"他制住黄翎羽挣扎的手脚。 因为此刻书库中这份安静,黄翎羽轻易就能感觉得到慕容泊涯近在咫尺的鼻息,然后注意到他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了门口的方向。 "盈烛的燃尽来掐时间?"黄翎羽凑在他耳边小声地问道。 慕容泊涯无声地点头,想起对方没有视力,现下自然是炕见的,才压低了声音小声地答应。 过了片刻,并没见人来,黄翎羽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和鬼火刚才在一起?跟踪癖?" "你当我手下的鲲全都是没用的白痴?只要我愿意,连你底裤是什么都能查到。" "为什没是子的亵裤,而偏偏要对没品位的男人底裤感兴趣?有个具有特殊爱好的老大,你手下那些小鱼儿过得也相当辛苦呢!怎样?你倒是搜集到多少条男子底裤了?" 黄翎羽这番取笑,就好像是针对慕容泊涯的取向而发的,这让慕容泊涯也僵硬了一瞬,但是立即又释然了。就是因为没有把这种事当成忌,所以黄翎羽才能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吧。 就在两人的谈话无可救药地偏离向奇怪的方向时,长窗那边传来了些许响动。 深的窗纸上破了一个小洞,因为从洞中透进来外面空下的微光,就连黄翎羽也注意到了。不知是什么东西从那小洞中穿了进来,继而,有些近似于苦涩焦枯的气味传了过来。 黄翎羽将声音压得更低,问道:"什么人?" 慕容泊涯掏出一个小药瓶,往黄翎羽鼻上滴了几滴药水,把他往被子下一塞,再将自己的发髻拆了,长发全都打散在枕席上,隐藏起了自己的脸孔。 这样的姿势虽然极尽暧昧,但是察觉到了异常的黄翎羽也能感觉得到对方用身体掩护住了自己,便也没再发出会惊动窗外人的声音。 大概过了顿饭的时间,门缝处传来细微的磨擦声,过不多久,慕容泊涯余光清楚地看到,门闩突地跳了起来。随着一股冷风的侵入,一条人影忽闪近来,轻巧地截住即将落地的门闩。 "怎样?"门外还有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问。被窝里的黄翎羽皱起眉头仔细思索,因为这声音竟然好似在哪里听过。 慕容泊涯冷静地观察着那两人,见门里那条瘦得猴儿一般的人影瞠目四顾了两圈,紧接着就大步走了过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捂着黄翎羽的被缝遮得更严实了,如此一来,就算黄翎羽在被窝里呼吸不绝,来人也听不出这被窝里裹着的是两个人。 第二十六章捉奸在床 "怎样?"门外那人又问。黄翎羽脑中一震,仿如预见到将有什么被掩藏在皇宫厚幕下的事情即将在眼前展开,因为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白白胖胖的周扒皮。 走在门里的人打量了被窝一会,粗嘎道:"没问题,睡熟了。"他应该是相当地确信,因此连声音也没压低。 周扒皮怒道:"那还不快点灯?磨磨蹭蹭地做什么!" 几声打火石的声音过后,书库里微弱地亮了。然而却没能持久,扑的爆了个火星后又灭了。瘦子粗声骂道:"姥姥的,蜡烛都尽了。" "别啰嗦,找悠。"尖细的声音道。 "你才废话,油也尽了。" "......娘的小兔崽子,睡前还不先熄了火,这几日不知浪费了多少灯油,等明日我让账房给他记住扣月钱。" "你是不是当三皇子家的阉人当得上瘾了?还想着为他省钱?姥姥的,没灯不会摸黑找?我看你是舒服日子过惯了,都忘了咱的本事。" "还有你,怎没带灯烛?" "那你为什么又不带?我至少还带了火褶子,你带了什么?死秃棍。" 两个人骂骂咧咧,在书库里翻找起来,没有磕碰,只有沙沙的翻书声和偶尔停顿的空白。可那两人的对话不免被黄翎羽听到了耳里,心想这周扒皮莫非原来就是个贼头出身?为了什么东西自己把自己给割了? 这边正想着,那边周扒皮纠:"主上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主上?慕容泊涯看来也是看出他背后另有主人了,有必要回头问问。黄翎羽如是想。 "回去?找本书都找不到,你还想回去?" "你就不能对人家......唉!"周扒皮先是激愤,而后停了,最后幽怨地长叹了一口气。 黄翎羽埋在被子里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直竖。虽然,的确,不应该有别歧视,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想,这周扒皮是不是当惯了东方不败,连格举动都不败起来了。 因为感觉到他脖子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慕容泊涯心底好笑,于是为了表示自己也深有同感,轻轻地拍抚了几下。 "放心吧,这慕容泊涯也差不多快玩完了,到时候这府里上下还不好搜?"瘦子又道。 黄翎羽越听越觉得这个三皇子的形势不妙,掐了一下他。慕容泊涯赶紧在他嘴上竖了一指,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听得周扒皮又道:"这也不能怪我,那三皇子思念颜,下令封了书库,我来的时候已经满库都是蛛网重尘,若是进来搜,岂不肯定要留下触摸的痕迹?" "得,知道你聪明,不过那老三又怎愿意让个小阉人进这书库?" "他?府中下人都听我的,我又怎会让他听到风声?再说,就算他敢责问,我也可以说天长日久,压根忘了不准进库一条。而且先进来的人是他带回来的小阉人,要责怪就怪他自己好了。" 外面两人左一句阉人又一句阉人,说的都是黄翎羽。黄翎羽自己听了还不觉得怎样,慕容泊涯可来了劲,不怀好意地伸出魔爪,调戏一般在黄翎羽那儿摸了下。哪料到黄翎羽反应极快,还不待他抽手逃走,一下子扣住他四个指头,死死握紧了起来。 两人都知道兹事体大,不可让外面人知道被窝里睡着两人。于是黄翎羽维持着身体紧绷不动的状态,手上不断加力。而慕容泊涯又不敢用内力去欺压弱小,只能死死撑着和他在被子下暗自较劲。 好在瘦子对自己的极具信心,周扒皮又专注于寻找什么上面,还继续地小声说话。 周扒皮此时又说:"不过我看那小阉人应该也不会是会武功的,大概三皇子把他带回来只是个巧合。" "你倒知道他不会武功,脚步吐息这么容易伪装,是个人就会装白丁。" "那日他头回进书库,我跟在后面看了,刚进去就连打了几串喷嚏。若是会武的被那多灰尘扑了,第一反应就是屏息吧,这是习惯,装也装不了。" 黄翎羽听着暗自点头,感觉慕容泊涯老实了许多,便慢慢松了手。 --黑木黑木(注:拟声词,见"忍着乱太郎"里那条黑木老狗的笑声),周扒皮也想不到自己的说话被人光明正大地旁听了去吧。原本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偏偏被人抓现行,这不正是"捉奸在"的典型吗?黑木黑木黑木...... 只可惜到这里,细心的黄翎羽忽然想起一事。他和慕容泊涯这状况,若是被外面那两人看见,更是"捉奸在"的典例啊。 这么一想,原本并无自觉地感觉越发强烈起来。两人这姿势,紧紧地贴伏搂抱在一起,紧密得能够清楚地触摸到慕容泊涯衣下坚实的躯体。大概是为了不被人发现,今日他身上什么熏的气味也没留。但越是这样,越是容易让人把感都集中到触觉上。 --呕!天哪黄翎羽,你没事干嘛幻想他的?恶心到自己了吧。虽然应该是不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会产生这种幻视的自己很错乱。 *********************** 『不到完全陌生的世界去,你就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孤独......』很少见到那个大叔这样的神情,好像在忏悔,更多的是深沉地怀念着什么。他捧着顾影,就这么看着地上的碎落的谷糠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清晨的阳光从洞开的大门穿透近来,斜斜地照在近门的一个人身上。 他静静地站着,手里捧着一本书,低垂的侧脸因为散落的长发而炕分明,但是似乎能听得到清澈的阳光洒落在他长发上那种安安静静的沙沙声,因为每一根发丝都透过了阳光的暗红,身影的边线还泛着金黄的微光。慕容泊涯眨了眨眼,好净有晃过神来。 过了大概有一阵子,那人已经翻过去了几页,慕容泊涯才从恍惚里惊醒,秘坐了起来。但立时的,就被一阵头晕目眩给击跨倒回了上。 他大睁眼睛看向天顶,一下子昏暗下来的视野里,还有几点乱哄哄的荧光满天乱飞。 『你这,哈哈真少见,明显就是低血压。』胡子拉碴的大叔伸出厚重的手掌,用力地把赖在上的少年的头发揉成一团杂草。 慕容泊涯挣出一只手臂,重重地压在自己额头上闭上了眼。 门边正翻着书的人也抬起了头,因他这一番举动走了过来,站在被铺边上俯视,衣服的沙沙声响后,蹲在了他的身牛 "一惊一乍的,噩梦?" 是黄翎羽的声音。噩梦?算是吧。一个早已不存在任何地方的人而已。 "非也非也。"慕容泊涯答道,"一早起来就看到了梦幻般的身影,回过神时却发现竟然是你,由于这个差距过甚,所以现在正坠入痛苦的失落中。"大概是每一次和黄翎羽相处,逗口都成了习惯,以至于完全不经思索,一连串夹讽带刺的言语就自然而然地吐了出来。 第二十七章逝者非璜 "能让堂堂三皇子品尝到梦想破灭,就算仅仅是一瞬之间,小的也感到万分荣幸!"吐出了忠诚心至上言论的人,却用"铁砂掌"对慕容泊涯施展了神罚。 "别,别摇......"慕容泊涯赶紧扣住了他的手腕,因为一阵眩晕皱起了眉。 "你..."黄翎羽看他难得露出了示弱之,也难得地陷入了疑惑,过了片刻见他松开了眉头。 "你难不成有低血压?"黄翎羽刚问出口,就立刻十分懊恼地自言自语了些什么"鸡同鸭讲"的词句,然后又振作起精神重新问道,"早起都觉得头晕目眩两眼无神四肢冰凉?" 然而慕容泊涯早已被他先一句话镇住了,弹身坐起,重重握紧了黄翎羽得手腕。 黄翎羽恭谨非常地道:"虽然十分荣幸地由于能够与殿下同睡而得知了只有同共枕后才能知道的殿下的弱点,但是殿下也不必如此兴奋,小人的手腕可不是泥坯面团,是捏不得的。" 慕容泊涯悻悻地放开了他,黄翎羽正以为他没事了,拍拍屁股要走人,忽然听他问道:"你说低血压,血压是什么?又怎么会低了?" --啊,老大,这里没有水银计,您让我怎么解释? "总之呢唔,要用言语表达是什么就有些困难了,具体来说就是一种味的水鸭,但是叫什么名我忘了,因为吃多了容易败血,所以我才叫它低血鸭。当然了,由于十分少见,所以我也只吃过一次。"黄翎羽面不改地为那个这世代不存在的单词作了十分中规中矩的解释,见慕容泊涯不再追问,暗自在心底抹了一把汗。 慕容泊涯低垂着头,听着他面不改心不跳地说完一番谎言就又要往外走,终于下定了决心。 两位师父,尤其是肖清玉十分担心他有时候会凭着冲动做事。但是他知道,只有涉及那个人的事情才会让他犹如中邪一般的追寻。不论是追随在被那人教导过的二皇兄的身边,还是将顾影上的一些图案绘制在廊道上。 『千年一贤哲的传说,大概有谬误。每一个世代,应该都会自那边先后过来两人。五千年前因为某一人热衷战火烧灼遍野,另一人制止了他,与万民将荒芜的土地种植上作物,才出现了农垦氏的传说。四千年前因为某一人的乱世,另一人统领天下军马讨伐,才有了宗国氏的传说。而千年前,大概是聂怜的希望,梅若影才在数十年或者几年后来到这里。其他那些人,不知道是否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人生在世,就算自己不愿意,也总要做几件后悔终身的事。我并不打算活多久,唯一担心的是......你替我给......』 "黄翎羽,你把墙角的梅瓶搬过来。"他道,"都搬过来。" 当今燕王在位第二十二年,慕容泊涯还是五岁的孩童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被同伴们带着畏怖与惧意称为阎王刀的男子,大概是由于这个绰号过于有名,反而使他真正的名字逐渐被人淡忘,而就算这个有名的绰号,最先也是他自己叫起来的。 就连那人的本名阎非璜,也是透着几分对这世间的敌意。 阎非璜似乎是母亲颜的同乡,也随着一起入了宫。暗中不时进行一些排除妨碍的活动。慕容泊涯曾经偶然地见过正在进行杀戮的他。近乎坚硬的无情视线,确保无声无息的杀人手段,即使刀剑上染满了因毒药而迅速腐臭的污血,也能毫不在意地抹拭在尸身上的那种冷漠。 他很少提到自己的事情,对外人更是冰冷默然。取而代之的,他对孩子非常的亲近,将慕容泊涯,还有那时常常到雪颜园玩耍的慕容楠槿,都视为自己的子侄。 他教导了两人很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无饭,何不食肉糜"的笨皇帝,比如外面的男子粗俗的骂人方式,还有那时候...... 慕容泊涯轻轻地抚摸着半人高的梅瓶,记忆和现实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但是然愿意像其他人那样将一切都埋藏进记忆。 阎非璜隐藏在拒绝态度下的那种深刻的悲哀,也许只有他注意到了,就连慕容楠槿也只是一知半解。 慕容泊涯即将十岁的时候,又一次悄悄地和阎非璜出了宫。那时在宫城近郊的哪个街道上正举办庙会,人潮汹涌,慕容泊涯紧紧地贴在他身边往里挤。因为这个至近的距离,越发体会到他的高大。和别的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不一样,阎非璜甚至没邮许与他牵手,但是总能及时照顾到几乎被人群冲走的慕容泊涯。 直到挤到了街道中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使得这次庙会比任何时候都要人多。被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壮丁围了一圈,中间的空地上跪着一个披散了头发的青年。家族的长老宣读着罪状,围观的群人情绪激奋,伸长了脖子都往里看,也有大声吼叫着不要脸的,往里面投掷在庙会上买到的任何东西。 "和男人搞?是个男人都恶心你!小子,要记着下辈子要对得起老天给你长的那个玩意儿!" "我看这玩儿平日里八成说话哼哼呀呀,走路一扭一扭,小时被人叫‘假姑娘",大了就是被叫做‘二椅子"的东西!" "俩大老爷们搂在一起,又是亲又是吻,四只大手相互的摸前捏后的,恶不恶心?真丢尽了咱男人的脸,下次要让我见着了,保准吐你一脸的吐沫,一脚踹下王八潭子里喂王八!"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哪!" 那青年高高扬着下巴,长发上沾着被糖葫芦打到粘上的糖浆,被驴打滚砸中沾上的棕粉,脸上却都是倔强和愤怒,虽然落魄,却没有露出丝毫妥协的神情。 阎非璜,还有肖清玉,以及极少尽到师傅职责的聂无敌,这三人平日里教导慕容泊涯的都是放宽心怀,理解这世上存在的一切。所以他不能理解这个倔强的青年男子为何会引起如此大的怒气,成了人见人打的过街老鼠。 "世人为何如此愚蠢,"阎非璜低声地说道,"他爱跟男跟关别人什么事?害着谁了?" 慕容泊涯仰望着面无表情的阎非璜,周围的人都被这气氛渲染得头晕脑涨,只有他听见了他隐含怒气的谴责。 那一日,阎非璜极其难得地将他抱了起来,飞檐走壁地越过人群将他送回皇宫,而后又立即转身离去。后来听说,城郊某大族里犯了族规的一个青年,被一蒙面男子救走。过了不久,正在城外哪个庄子准备被沉潭的另一个青年,也被同一服的男子给杀开一条血路带走了。 也许是同情,又或者是曾有相似的经历,总之阎非璜在言行中表露出的对这个世界的敌意,连年少的慕容泊涯也能轻易察觉得出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的冷漠为何而发,长大后的慕容泊涯能够理解,是针对这个绝不宽容异类的世界,针对这些仅仅因为观念不同就能够下狠手迫害同族的人群。 能够坦率地理解阎非璜的心情的人,大概就只有也算是被他教导熏染过的他和楠槿,还有两位师父和司徒傲他们几个前辈了吧。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慕容泊涯越发深切地感受到这个社会无形的压力,想要将所有人都变成唯唯诺诺的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人,如果是阎非璜,一定会带着冷嘲热讽的态度嘲笑说:"这里需要的只有供贵族宰割的规格品。" 第二十八章梅瓶藏书 两只半人高的梅瓶已经久违使用,即使黄翎羽住了进来,也由于在生活用途上毫无价值的原因而没有清洁里面外面落满的灰尘蛛网。在颜和阎非璜相继离开后,这个秘密的藏书地,现在大概只有慕容泊涯知道了。 他顺着梅瓶那流线心弧度抚了下来,在中途停顿了片刻。那个曾经被他抚摸了不知多少次的梅瓶锵然崩烂。 黄翎羽仰望着他的侧脸,似乎在问他:"一下子打坏这么大的物件真没关系?" "周总管是我父亲派来的人,每个皇子的身边都有皇帝的人。"他语气平淡的诉说,"想不到吧,父亲和儿子之间就是这没信任。能在这样的地方忍慕现在,我还真有些佩服起自己的耐来了。不过,要是等皇帝陛下察觉了这些碎片再进行了推测之后,多少还是要气得呕血吧,找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真的就是在眼皮子底下。"他的语气里饱含着一种几近于忍无可忍的愤怒与怨恨,尽管听起来十分淡然地陈述着事实,但如果让那位素未谋面的皇帝听到,多半要背脊生寒了 黄翎羽心底慢慢有了明了。既然这瓶子里的物件让皇帝也煞费苦心地找了许多年,那一定是不得了的东西吧。 慕容泊涯蹲下拾起一卷书册,递给黄翎羽。他握着凉冰冰的书卷看向地下,只见瓷片里还加着一些哑光钝白的碎片。是用石膏将书卷贴稼梅瓶内侧吗?由于石膏质地本身就接近白陶,而且又是稼瓶壁里侧,所以不论如何寻找,只要没有打破瓶子的决心,是不会找到这些东西的。 在他如此想的时候,慕容泊涯依样将另一卷书册也取了出来,交到他手上。 两卷书册分别以正规的楷书写着《顾影上》和《顾影下》。没有撰书者的名字印鉴,也没有藏书者的印鉴题字,三个大字工工整整地占据了整面书页。 "看看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绝品啊。"他轻松地笑道,想象着若是被皇帝还有老大和老四知道,又会是怎生一副表情。皇帝的话,多半会板着脸怒斥他个狗血喷头。老大,嘿嘿,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死脸,背地里则是加倍的使坏。至于慕容炽焰,没准被气得会更疯上一层楼。 阎非璜曾经在看到大皇子慕容锐钺当众杖毙前廷尉时,满面嘲讽地对他和二皇子慕容楠槿说道:"遇事先怀疑自然是你们这些皇子必学的本事,但真王的本领却是倾心信任能信任的人。" 黄翎羽的确与那些人不一样,虽然第一次见面就吵了个天翻地覆,还被师父罚蹲马步,但是如果是皇帝和周扒皮那样的家伙,绝对不会做出头一天还为谁睡上而大打出手,下一日就相互拖着躲避追杀的事情。 慕容泊涯扯着身旁人的衣袖来到小小的铺盖边上,率先坐了下去,然后又把黄翎羽给带了下来。 这几步之间,足以让黄翎羽作了好大一番挣扎。作为一个毕业于考古学的学生,对于那些隐藏在深处的物品绝品,自然有着常人所难以想象的探究心。但是,作为一个已经脱离考古很久的人,尤其是在想要远离麻烦的平静中生活,那么当然是已经学会了"无知者多福"的人生哲学。 就在他激烈挣扎的天平逐渐倾斜向"非礼勿视"的方向时,迎着阳光的书封上闪过了一行发亮的符号。 他的目光立刻凝滞了,为隐约浮现在心底的念头而震惊。 难道说......还有,其他人吗? 黄翎羽终于没有驳回慕容泊涯的好意,翻开了书册。 慕容泊涯沉默地坐在黄翎羽对面,说是对面,但被铺太小,也几乎到了鼻息相闻的地步。 他还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盘腿坐着,安安静静地瞪着阎非璜一页页地翻过顾影。母亲说,是同族之人,无害人夺书之意,看看顾影也无妨。阎非璜那时看到的是全本,而现在,以文字书写的医术篇已被司徒傲拆走。剩下的,都是用扭曲笔画书写的记录。 『就算千年前聂怜推测为真,强烈思念着的人数十年后也会降临此间。然而茫茫人海,又怎生相遇?这世界又为何要开这样的玩笑?聂怜和梅若影,还真是幸运呢。』 阎非璜曾如此低叹,那短短的语言中的落寞是当年的他无法理解的。 『如此锢人们思想的世界,仅我一人之力怎能与之抗衡?将书上的符号画到随便哪里都行,城墙角,村巷里,甚至廊柱檐画。真正能破解的人还会出现的,也必然会追寻而来。』 当年,阎非璜这么吩咐。 黄翎羽并不是读书的秀才,然而应当是陌生字符,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却专注地扫视,没有半点迷茫。当他翻起书时,触摸书页的手指却显得如此灵巧,甚至像有一种清淡的书慢慢弥散在四周。 这种异样的氛围,微妙地与太学院里的博士或是书塾中的西席相区别,不知为何,竟然微妙地与那个已经离去的人相似。 而对于黄翎羽而言,如果说第一眼是惊讶,然则真正看下去就是越发地震怖。 两册书纸张薄如蝉翼,但明显已经历时多年。然则纸张上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决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文化程度的社会里的英文字母。 以拼音为基准,加了简单的英文单词的篇章,记载了上一个千年自异世落入此间的人们的揣测。然后是大量的化学方程式,从最基本的化学必备品酸碱的制备,到具有强大威力爆炸物的制法,甚至有许多东西都是黄翎羽已经遗忘了的。虽然说文物修复也要用到化学,但不会具体到连可以在清洁剂店买到的盐酸制法都要记得的地步。 毕竟是当着别人的面阅读,他只是挑拣着粗略地浏览,越看越是为其中的记载心惊-- "聂怜所言,也许是他的妄想触动了这个世界的神经,在数十年后将我也带了来,当然了,这世界有没有神经还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总之,数千年前的确出现过与那些"贤哲"们并驾齐驱的敌人,也出现过隐藏在"贤哲"背后暗中支持的强大同伴。也许,每一个千年所迎来的,正是这样或对立或相伴的两人。他们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大量的知识。 "然而,为什么这边世界至今仍徘徊在愚昧与无知的境地中,保持着进两步又退两步的悠悠然的速度? "如果仅仅倚靠于千年一次"外援"带来的知识,而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创造,就算一时的进步有什么用呢?人们的思想永远不会开化,不会真正思索如何用这些力量去宽容他人,而是更进一步地依赖,更进一步地不再思考。 "如果有一天,出现有能力和耐心真正改变这样社会的人,本书所记的知识将会成为他的助益。自然,如果下一个人是以破坏为乐,那么就只能怪这个世界不会选人好了。" 第二十九章半璜记号 慕容泊涯托着腮十分有兴趣地观看黄翎羽的反应,倒是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意翻阅,大概是毫不知道这两册书的价值?又或者只是装出来的?总之,慕容泊涯感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个人太能装,什么时候能将他脸上万年不破的那个厚脸皮给扒了,一定是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他正这么想着,忽见黄翎羽就像是被蜜蜂蜇到,唰的关上了书,。一瞬间,慕容泊涯甚至见到他脸上茫然的失。 "嗯嗯,读到什么了?这么惊讶?" 黄翎羽定了定神,才听清楚慕容泊涯又重复一遍的问题,他整整有些紊乱的气息,转面过去看慕容泊涯,只见那个人一副好奇地凑了过来。 黄翎羽也许是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是这眨眼间的工夫根本不足以让他自适才的惊惧中平复。于是慕容泊涯难得地见到他双目中射出了甚至可以称之为凌厉的光芒。 "原来这个总是懒懒惰惰的人也有这么一副面孔。"他暗忖,"如果没有记错,他合上书之前,确实是翻到了那一页。那有些崭新的纸质,并非是原本顾影所用的,而是阎非璜当年补加进去的。" 黄翎羽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又恢复了朦胧的睡意,而适才的锐芒,简直就像错觉一样短暂。 慕容泊涯定定地瞪着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确信,当年阎非璜的预言也许真的成真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黄翎羽撒然粗暴地把书都砸了过来,怒吼道:"我就想不到你这么无聊,用这种破东西来浪费早饭的时间!" "啊?"慕容泊涯感到下巴有些掉落的趋势。 "这不就是装饰边画的图谱吗?还谨慎兮兮地藏得这么严实,害我期待了一番,连早饭也都推后了。"一边说着,黄翎羽一边又露出了凌厉的眼神。 "哈?" "门外那些走廊边框什么的,用的就是这两册书上的图案吧。你要是喜欢研究就自己研究去,我先去拿早饭了。" 这样的变化是慕容泊涯始料未及的,好像,事情的发展有些到了不着边际的地方去。还是说,只有事关睡觉和吃饭的时候,黄翎羽才会有这么凌厉的彩? 黄翎羽不屑地用鼻音哼了一声,拍拍屁股走人。但是临关上书库门口时,似乎是消了气,有些不情愿地问道:"你是要在这里吃馒头咸菜,还是要回自己寝室用服侍的大鱼大肉?" "这,这,这里吧。"慕容泊涯维持着跌坐在地铺,怀抱书册的姿势应道。 "嗯。"黄翎羽答应了一声,刚才的那番暴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别让人知道我在这。" "好的,放心吧。"黄翎羽挥挥手让他安心,在外面合上了书库的门。 书库里又恢复了原本的黑暗,慕容泊涯心里唐突地越跳越响。虽然黄翎羽刚才应付得十分得当。但是在他翻开书页时就存有了疑心的慕容泊涯,还是将适才的细节一一回味了起来。 "是真的让你说中了吗,阎非璜?还是只是我多心?"慕容泊涯握紧了手,只觉得手心里都是冷汗,"他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但是宦侍们聚居的长房那里大概还会剩下一些残粥冷菜。 黄翎羽快步走出了西院,阳光大好,但是身上却一阵一阵地发冷。因为当值的当值去了,补觉的补觉去了,园这边倒反没有什么人在。他渐渐停下了脚步,平静了半晌,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那个记号,书页里夹着的几张新纸上的那个记号......半环的玉璜的符号。 没有记错,因为不可能记错,那璜上的九宫文,正是当年出自自己手下的刻刀。差点,连杀意都藏不住了。 很多事情虽然许多时日不曾想起,但是一旦撩开了记忆的窗帘,就又如同刺眼的阳光一样穿透了进来。 还如同昨日。 那一年,大学毕业的实习,他认识了那个人。 查看了地方志所得出的某汉臣墓葬的大致地点,正好与同校地质专业的底层分析地点十分接近,出于经费考虑,考古专业的毕业实习贺质专业的实习走在了一起。 手指传来温暖和风的流动的感觉,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化纤帐篷的拉链大开,阳光散落在指尖反射出的晶莹的光彩。 打理好衣装走出帐篷,其他帐篷依然没开,显然前几日的奔波队友们都累了,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个全日休整,大家都愿意睡到自然醒。阎非璜慵懒地靠在一棵上百年树龄的银杏上,他身上的迷彩也已经几日没换了,也好在这种衣服本来就是十分经脏的。地下铺了些许落下的半扇形的金黄叶片。这带的阔叶林,一到秋日最早落的就是银杏叶了。 他迎着阳光半闭着眼,两指间夹着支黑漆漆的卷烟,慢吞吞地吞吐着烟雾。 "起这么早?"黄翎羽走过去,夺下了他手上的烟,吸了一口,马上皱起了眉,"上次是妖,这次是什么?黑魔?你倒真不怕自己的肺变得像烟囱壁一样糟糕啊。" 阎非璜放弃了地叹了口气,果然下一刻就看见黄翎羽将烟摁在泥里。 黄翎羽靠在同一棵树上坐了下来:"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刻一枚印章?" "是说过,不过那方玉料已经让给别人了。你现在倒是有空了?" "我有空了,你的玉料倒是没了,这算可不能算是我毁约啊。" "放心,没有做印的玉料,我还有这个。"阎非璜从迷彩的上衣外袋里取出一个锦囊,打开,里面包着一枚半环形的玉。 "璜?" "这是璜?我还以为是哪块璧断成了两半的其中一节呢。" 黄翎羽瞪他,手握着研究起来。 阎非璜毫不介意地揉揉黄翎羽的脑袋,笑道:"我地质专业出身的,是外行,外行,宽容点嘛。" "璜是在祭祀北方之神时使用的,你的名字不也有这个字吗?既然现在是队里的人了,就给我好好研究!--不过,料子是广东的岫玉,年代也不旧,倒是适合哟糟蹋。那我就收下了。" "什么时候刻好?" "随便吧。" "那,我要刻九宫文的‘文成武德'!" "你看得懂?" "正好育弄人。" "......东方不败。" "你说什么?" "文成武德是东方不败的台词啊,你不要告诉我说你没看过金庸。" "......" "喂!不要把你的下巴扎过来!" "嘿嘿嘿嘿嘿嘿!" "靠!明明是大学生,你留胡子倒是装什么大叔?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的胡茬全部剃光!" --那个人,如果那个人现在正在哪个角落窥视着......危险!绝对不能被他发现。打起精神来,黄翎羽。以前不都这么过来了吗?以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当你将断肠草投入锅里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当他眼睁睁看着别人用铁镐砸向你,将你埋入被掏空的墓道时就已经结束了。 最后虽然存在着争议,但是检察院终将那次事件当作意外事件而免予起诉。谁能想到,那断肠草并不是因为被误认为金银而投入了汤锅,是因为他的故意。 之后不久,他也从考古队里脱离出来,成了物证鉴定科的聘用人员。 一遍遍地,黄翎羽想起了那一日冰冷的雨。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他和阎非璜认识的第三年,那一场几乎掩埋了一切的南方夏日的大雨。 他提着食盒走在廊道上,步速平缓,绝没人能看得出他心中的动摇。因为这些记忆仅仅只是记忆而已,那些事情一旦发生过,就算如何回想,也不可能挽回的了。 第三十章皇兄皇弟 诺大的书库被书架挤占得满满当当,原本散落在地面的碎瓷已经清扫一空。慕容泊涯稍稍打开了正对院墙的一扇窗户。不多会儿,一条人影从中翻入,落进书库里来。 这人入窗时也不过尺许见方的一团,然而一落地,展身起立时已经是个堂堂七尺男儿,慕容泊涯早算好他回来的时候,这人是鲲里的一把好手,因得一身缩骨功,恰巧又多嘴啰嗦,人家都称他团猴儿。 团猴儿往他面前一站,就开始愁眉兮兮地唠叨:"水老大!瓷片儿都清理干净了!不过话说,要是这丁点小事不要找兄弟我来处理就更完了。" "是啊,你要是不这么废话就更完了。"慕容泊涯说道。 正这当儿,刚进来那人忽然竖起了耳朵,警觉地没有接下话去。慕容泊涯先道:"是莫谙。" 也就不多会的功夫,书库明明已经从内闩上的厚重木门慢腾腾地打开了,一个人闪身进了来,正是自慕容泊涯住在怀戈城这段时日里被派往二皇子慕容楠槿身边的莫谙。 "公子。" 鲲组的人和泊涯混惯了,都以老大相称,所以反而是常常跟随在慕容泊涯身边的莫谙还要中规中矩一些。 "你刚才跟去看时,黄翎羽有何不妥的表现?"慕容泊涯问的是被遣去查看黄翎羽的莫谙。 "依属下之见,并无不妥。" 慕容泊涯支着下巴沉吟起来:"如果真是他说的那个人,据说也是个让人炕透深浅的人。" "‘他'?"团猴儿皱着脸问。 "阎王刀。"莫谙沉稳地说出了答案。 团猴儿也没想到竟然是那位传说中的人物,吓得噤声不语。虽然阎非璜已经是多年前的人物,连他自己也没见过,但鲲组里不少前辈都承过这个人的情,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师父。 "如果属下没记错,阎非璜当时确曾说过‘黄翎羽'这样的名字。" "阎叔确实提过这名字,但阎叔也曾说过他或许会用化名。当日我初见黄翎羽时,也以为仅仅是同名的巧合罢了,还为此而不悦和他怄气了数日。但是,也许真搞不好就是阎叔说的那个黄翎羽。"慕容泊涯思索片刻,忽然闪过一线念头,倒吸一口凉气,抬头灼灼逼视团猴儿:"猴儿,你以前曾经看过一次顾影是吧。" "是的,只是那哪里是传说中的书籍啊,明明就是天书鬼画符。"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上面的文字符号和哪里很相似吗?" "这么说起来,"团猴儿抠着脑门想了半天,"好像,确实是和哪里相似了......" "你来往西院次数也不少了,有没有注意到廊道梁画?" "梁画?"团猴儿一拍脑门,刷地就闪出了门,片刻后又闪了回来,"原来如此,好像真的是差不多啊。" 慕容泊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自沉思起来。 --这个黄翎羽可是一眼就注意到了梁画上的符号。普通人是不会对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逐一注意的。除非是因为早就熟悉这些东西,否则怎么也不会一眼就认出来吧。 慕容泊涯道:"阎大人当年对鲲组的前辈都有恩惠,甚至可以说,算是救了你们所有人一命。然而他在当时却没要求什么,只是给你们下了一个条件。" 团猴儿听到这里,也知道慕容泊涯接着要说的是什么了。毕竟是打入门开始就听得要耳朵长茧的东西,但是由于每次都是在庄严肃穆的鲲组集会上提及的,以至于他也习惯地收敛了嘻哈躁动的习,接下去说道:"如果真的找到能解读《顾影》和他所留书信的人,那么就尽全鲲组的力量协助那个人完成他的希望。--只不过到如今,估计这个约定也做不得数了。鲲组的一些长老害怕那人所希望的尽是些无聊的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根本不想遵守。" "鲲组什么时候变得这没信不义了?"莫谙颇有不屑。 "你不知道,鲲组那帮老头子不论什么时候都为鲲组自身着想。当年的阎王刀和现在的水老大也就算了,但是要他们心甘情愿地被一个忽然冒出来的人摆布,怎么也不会甘心吧。说不定为了不用毁掉和阎王刀的约定,又不用听那个人的摆布,还有人会先下手灭了那个人呢。" "公子,属下现在深切地体会到您带领鲲组的艰辛了。" 慕容泊涯摆摆手阻止他们的意见分歧,道:"仅仅是猜测而已,也许只是我多心。总之,黄翎羽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不提,等我慢慢想办法确认。最近鹏组和朝廷频频对鲲暗中下手,我想我们有必要做出反应了。" "哦?"团猴儿双眼放光,充满期待。 "反正这个帝皇家我也呆得腻味了,猴儿你回去和老头们说说,让鲲们后日子时之前全部潜下水面,不要让任何人找到。" "公子你......" "在此之前,我有必要和二哥谈谈,莫谙你也跟我来吧。否则,也许近期内就很难见到二哥了。" 黄翎羽回到书库时,慕容泊涯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陌生的男子。 他停下了进门脚步,脸上露出了询问的神。 团猴儿上前乐呵呵地道:"你就是小黄子公公吧,三殿下吩咐我们来带你走的。" 莫谙在一旁斥道:"团猴儿你正经些。" "你这榆木脑袋,适才不好意思同老大一起去看你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现在倒好意思来教训我。" 莫谙沉下脸来,团猴儿立刻吐了吐舌头噤了声。 见他们这样,黄翎羽也猜想到了大致的情形。那个笑嘻嘻的男子虽然上前招呼,却没有立即接过食盒,举手投足间明显没有下人的习惯,而看这两人相当随意的态度,地位应当不低。看来他适才固然是打点精神不想让慕容泊涯看出端倪,慕容泊涯也是疑心暗起,才让这两个应是心腹的男子等在此处。 他转身合上门,走回一贯使用的矮几旁跪坐下来,将食盒放在一边打开。团猴儿好奇地往里一看,只见里面有两副碗筷,一大盅白粥喝一碟子咸菜。 "你们要不要也一起?既然三殿下回去了,那么食盒里有两个空碗,还有盛粥的盅子,正好三个人用。唔,至于筷子......"一边说着,黄翎羽一边侧身在旁边的书屉中寻找什么东西。不多会儿就找出了一副筷子,在衣服上擦干净后,就放在了自己的面前:"正好三副。" 团猴儿有感于他这明显迥异于其他宦侍的态度,与莫谙面面相觑。 "好你个小公公!咱跟你吃了这一餐!"团猴儿一乐,也席地盘腿坐下,自己端起了粥盅,给两个碗都倒满后,盅里剩下的正好他一个人用。 第三十一章急转直下 互相道了姓名就算是认识了吧,不过没有事先引见就让他和这两个堪称唐突之人见面,慕容泊涯是疏忽了呢?还是因为认为他疏忽大意到可和陌生人共处进餐而相安无事?又或者只是在试探他的深浅。 如果阎非璜真的到了这边,纵使他如何隐藏装蒜,也是逃不脱他的法眼的,毕竟是曾经如此彼此熟悉的人。 真是糟糕啊,这种我在明处第暗处的恶心感。 黄翎羽见团猴儿吃得开心,莫谙则是默默刮碗,自己也就不再请让,一挑一挑地夹咸菜慢用,一边随口问道:"两位可认识阎非璜?" "普--"非常华丽的一个喷气声响过后,团猴儿满嘴的粥全部喷在了莫谙背后的书架上。当然,如果不是莫谙反应敏捷的话,就已经正中他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了。 "看来,至少这边真有个同名的人啊。"黄翎羽低声自语,吃完了最后一口咸菜。 团猴儿与莫谙面面相觑,--不管怎么说,就算他们猜测到黄翎羽认识阎非璜,也不会想到他还就这么轻巧地承认了。 真的如当年阎非璜所言,出现了能够真正解读顾影和自怜的人了吗?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说呢?只能说是真不愧是那个阎非璜认识的人哪! 慕容泊涯算算身后,自从从皇城城门走出到现在,一共被三拨人给跟上了。不用查也知道是哪里派来的喽罗。 好在......他看看面前的楼牌,传奇小楼四个烫金大字亮得晃眼。谁能想到,这京城第二名楼当年还是那个酒量赌技都很拿手的阎非璜开的,现在成了他洗脱行踪的好地方。果然一进这龙蛇混杂的地方,门外紧逼的视线就这么放松了。 毕竟同为男人者应该都能理解男人的需求是必须定期满足的,到了这里除了买还能干啥? 这么想着,慕容泊涯渐渐感到身上有种别样难堪。不为别的,就为他真有些许反应了起来。好死不死地,还恰恰想到了那个屡次一脸或义正词严或怒骂斥责或胡搅蛮缠拒绝与他身体接触的黄翎羽。 当然,这并不是说明他对那个干巴澳小孩儿有兴趣,只是因为太净泄火罢了吧。 这么否认着的慕容泊涯忽略了自己也不年长的事实。而且实际上,如果算上前世的年龄,黄翎羽当他的大哥是没有二话可说的。 京城第二楼传奇小楼和京城第一名楼怡红阁相比,虽然气派减了许多,内修却平和中正,深得儒雅士人的三味。 此处没有雕龙画凤的廊柱,也没有金线镶边的窗杉帘。不论是廊道还是正厅,地板清一是褐赭的陈漆梨木,桌椅则是老藤编成,颇有修身养之雅意。就连往来人客,也多是儒雅之士。一路上迎面而过的小厮丫环都恭敬行礼,走路说话的声响,都比怡红阁里清细小声了许多。 慕容泊涯显是常客,数门熟路来到三层的一个雅阁,推门进去。 一个背影高挑的�站在窗前,闻声回转头来,只见样貌姣妍,颇有雪松迎风之姿。 此时尚是白日青天,虽然没有烛光摇曳的意境,日头斜入阁窗却也颇有情趣。 即使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人如此打扮,慕容泊涯仍然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称赞道:"二哥依旧好风采!要是让二嫂见到,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慕容楠槿凝眉苦思,终于放弃道:"......她八成会说--既然如此,俺就扮个赤脚汉子,继续与楠槿娘子做夫罢了。但是!如果不是我的好三弟再三强调要隐藏行踪,我又如何会作这丢人扮相,要不下次换你隐藏行踪过烂了。" "怎能说成是丢人扮相?二哥你可是深得你阎师父当年的真传啊!"一边说着,慕容泊涯一边展开原本遮在披风下的纸扇,晃了两晃后若无其事地遮住了终于忍不住笑的嘴。 装扮相的慕容楠槿忽而正道:"我这边已经查出来了,你在怀戈的那次遇袭,消息确是鲲组里泄露的。看来即使是你的鲲里,也已经有人被老四炽焰和皇上收买了。" "果然如此啊。"慕容泊涯道,"其实我也心里有底。这次去怀戈的事情,我也只告诉了几个人,范围很好确定。" "哦?但是这几个人中,又究竟是哪个人出卖了你?难不成鲲组的老大想来个‘宁可错杀千人,决不错放一个'?" "小弟相信二嫂绝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可惜小弟自然不能与二嫂相提并论,"慕容泊涯哂道,"二哥可知道我今次从外面带回了什么人?" 慕容楠槿神一凝,疑道:"听说叫做黄翎羽,怎么?"思索了片刻又道,"我记得阎师父曾提到过一个旧友,也叫黄翎羽。但据阎师父所言,他认识的黄翎羽应当是个为人认真谨慎,十分可靠的人物。" 顿了顿后,慕容楠槿想起了更多的往事,续道:"阎师父当年还说,若这世上有谁能让他真心惧怕的,就只有那个黄翎羽。不论是心计手段的圆滑,还是一旦开始着手就不会手软的坚定,都是他难以企及的。--你带回来这个,却是非同一般的迷糊啊。果然只是同名而已的吧,年龄也相差太多。" 慕容泊涯叹了口气才道:"光是传言就足够让你确信不是同一人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怀戈当铺那边最初也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而收留了他,当然后来也发现这个人确有所长,但也确认他的格与阎叔的描述差太多了,但是四弟那边却显然不作如此想法。" 慕容泊涯却没把话说尽,他原也曾确信两者并非同一人,然而今晨黄翎羽见到顾影的些许反常却让他对阎非璜当年的描述起了疑惑。或许,说不定还真是同一人。 慕容楠槿不知泊涯心中想法,闻言依旧是大惊失道:"那个炽焰连‘解读者'的事情也知道?" "四弟那边只知道解读人名为‘黄翎羽',然知阎叔认识的黄翎羽是什么样的个。" "你打算怎么办?带了个似是而非的黄翎羽回来。" "鲲里谁是细作,其实已经大致确定了。这次说是同时告诉数人‘已经找到了解读人',但是实际上只告诉他一人。" "如果消息又泄露出去,就证明那个人就是细作?" "确实。"慕容泊涯点头。 "那这个‘黄翎羽'呢?你让他当作钓鱼的饵,可是危险得很哪!" 慕容泊涯抿了一口酒水,微微笑了,道:"我若要认真保护一个人,又怎么会让他轻易有事?"的确,在自己完全确定这个黄翎羽是否与阎非璜有关系之前,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慕容泊涯与楠槿两兄弟在城里计划得详尽,然知道这一边事情已经发展向他们无法把握的方向。毕竟,黄翎羽自暴认识阎非璜,可是让团猴儿几乎一口粥喷上莫谙脸上的惊爆事情。 这日发现的事情太多太快,有些出了黄翎羽可以料想的范围,甚至留下了十分不真实的漂浮感。 那个男人,莫非真的与他一样,死后也来了这边的世界。 已经算是超越了一般关系的朋友,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如果他当时没有那么认死理的话,也许也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自从那之后,他终于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阎非璜的事情,始终是不能挽回了。 如果阎非璜果真还生存,也许会对他以牙还牙,也下几杯毒草给他。 但是,果然还是,自己其实是有些高兴的。不,甚至是相当的高兴。要报复就让阎非璜报复个够好了,随便他高兴。因为那种把所有事情隐瞒下来,独自存活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如果你躲在什么地方,就堂堂正正地出劳我说话吧,阎非璜。你认为净让些跑龙套的喽罗出来有用吗? ################ 第三十二章乌弦划月 一日过去,渐深。 慕容泊涯终于与楠槿携手走出了传奇小楼。从白日呆到了晚上,这在外人眼里看来,也不过是两人在其间真个大"战"三百回合而已了。 四近的气氛瞬时紧张,这两人相视而笑,都知道跟着泊涯而来的追尾人又已经绷紧了弦。 "那么,南姑娘请留步,泊涯今日暂且告辞了。"慕容泊涯满面舒爽,对慕容楠槿行了一礼。 慕容楠槿仍在想着适才两人的谈话。 泊涯也终于不是以前那个小鬼头了啊,只是形成了现在这样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阎非璜当年就已经预见到了的。他也早知道这个弟弟对皇室的碌碌作为早就炕惯,却也没料想到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远走高飞的想法,已经到了能够立即着手实行的阶段。 不,说是远走高飞还是太诗情画意了,这个人可是在计划着要掀翻整个大燕皇室统治的危险分子。竟还会当着他的面说,只要下任皇帝不是楠槿,就会干脆将整个大燕都给灭了。 "你......" 慕容泊涯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劝阻,凝视着兄长的双眼。因为注意到四近尚有跟踪的事实,轻浮地低笑着靠到了慕容楠槿的耳边道:"阎叔离开了,仅仅因为西戗族人的身份,母亲也被皇帝处刑,现在那皇帝又频频对鲲下手,这里早就不是我可以呆的地方。" "你真要......" "只要在位的不是当今皇帝或者大哥、四弟那帮混蛋,我倒是无所谓。但是只要他们还当权一日,难道你还能让我放弃自保吗?" "留在京里!如果你对什么有所不满,等当上皇帝再去一一改变不更捍?" 慕容泊涯自嘲地一笑道:"你认为皇帝他们会给我这个机会吗?别忘了我和你们不同,是西戗族人的‘余孽'。" 两人正站在灯火阑珊处,然而慕容泊涯正说到这里,两人忽然都注意到黑里忽然升起了一团亮点,高高地耀亮了京城。紧随着它的爆开,沉闷的鸣响震动了空。 "怎么?"慕容楠槿见到那朵紫红的光团慢慢消散在空中,心中陡然出现了不安的预感。 "嘁--狗皇帝,果然动手了!"慕容泊涯咒骂了一声,推开慕容楠槿,抱拳道,"南姑娘今后保重,泊涯就此离去。" 那个紫红的光团,正是只于最急迫的关口才会使用的信号。 话说皇宫之中,黄翎羽正自收拾笔墨纸砚,准备继续完成周扒皮放下的任务。既然他目前还是皇宫中人,为了混口饭吃,是不得不事事认真的。虽然算是认识一个可以走走后门的皇子,但目前来说,这皇子也不是个可以在宫中得意的人。 团猴儿百无聊赖地靠坐在一边,莫谙也坐在灯下看书,此时忽闻外间一声沉闷的爆响,两人对视一眼,团猴儿掀开窗蹿了出去,不会儿又穿了回来,道:"紫的。" 莫谙有些可惜地又翻了一页,终于觉得这本书是无论如何也阑及看完的了,才仔细收回书架,回道:"比预想昼了半日。"又对黄翎羽道,"你有什么紧要物件,赶紧拾掇拾掇,我们今离京。" 黄翎羽忽然注意到近乎无声的足音在屋顶上自远而近,刚要示意,团猴儿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谙也于几乎同一时间吹熄了桌上的灯烛。烛芯的微光晃了几下,书库中一瞬间落入了黑暗中。 他只觉腰上一紧,已被莫谙带到书架的角落之间,颊边感到轻微的寒意,知道他已经擎出了武器。 黄翎羽视力有限,作为弥补,听觉却比常人要灵敏许多。脚步声堪堪停在了三人头顶,他在一片漆黑中仰头看去,感觉身后的莫谙也已经屏住了气息,至于团猴儿,就更听不出藏在了哪里。 屋顶上窸窣几下声响后,猛然间钝声大作,哗啦啦一阵尘土下来,黄翎羽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在屋顶破洞漏下的月光中一柄长剑恶狠狠地刺来。莫谙早凝神相对,横插一剑过来,那人还不及回招,莫谙手中短剑如同削泥一般,从不可名状的角度刺入那人肩头,反手用力,便将他半身削了开去。 来人此时知道自己都早露了形迹,越发悍勇不要命,团猴儿那边一声未出,与三人缠斗在了一起。 忽而"咣啷"一下琴响从屋顶上泻下,黄翎羽便听到一个没人气的声音在头顶上凉冰冰地说道:"阴阳剑也在,小猴子也在,看来三哥还真是重视你啊,‘传说'中的黄翎羽。" 莫谙听见这声音,哪还不知道是谁,咬紧了牙关几下挑刺,身边两人尽皆染血。他一腾出手来便扯着黄翎羽移了地方,与团猴儿联手解决了另外三人。 团猴儿踢了踢地上半截半截犹在的尸体,抹了抹脸上沾上的血迹,咋舌不绝:"嘿嘿,你还是这么恶毒的手段。" "哪里,比起皇宫中的幽魂来说,算得了什么。"莫谙沉声回道。 "不过,虽然仅仅是数面之交,我也实在不想在你面前展露我的这一面呢,我可爱的小黄啊。"原来站在屋顶处人,正是慕容炽焰。 莫谙秘扯紧黄翎羽,带着他急速退离了数步开外。黄翎羽便听刺啦声响不绝于耳,眼前一片昏中,书架已经四分五裂,月光下薄薄的书页蝶翼般纷飞撒落。如果莫谙晚退片刻,此时大概已经成了四五片的尸块。 莫谙也不再做逗留,趁势撞飞木门,门外几声惨叫,显然是猝不及防间被厚重的大门压倒了的伏兵。 门外月华流泻,一时间视野里空旷了许多,不待黄翎羽有喘息的机会,面前廊檐瓦片刺啦啦破落,月里一人立于廊顶破洞边上,遍身裹于黑衣中,由于肤过于雪白,而更显面目轮廓清晰。 "现在就损了我手下八人,想不到连鲲也有这么大的战力。"慕容炽焰笑道,口气里满是不在乎的轻松。 他手中并无琴器,只不知适才那声琴响又是从何发出。正如此想,黄翎羽清清楚楚看见他回手再挥,一条小指粗的湛黑长线在月空里绕了几圈,层层套落下来。莫谙再躲,廊柱上顿时被兜削下人头大的一块实木来。 黄翎羽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层银白的手套,黑的乌金弦柔软的缠绕在其上。 团猴儿急冲上顶,慕容炽焰手腕再振,乌金弦灵蛇般绕回头来,弦身随他手指的操作再度紧绷,发出短促的呜鸣。 第三十三章今夜醒觉 慕容泊涯别了兄长,疾步飞驰,即刻便将盯梢的探子远远抛于身后。 那个已经放弃了为人父的责任的皇帝看他不顺眼是慕容泊涯早就知道的事实,他甚至还知道,炽焰在那皇帝的默许下,将鹏组的杀手也训练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探子,也就是说,对于皇帝来说,他慕容泊涯与专职探听消息的鲲们,也没有了可用的价值。 既然那边已经做得如此明显,他当然也不核费了父兄们的心意,一早就好了随时脱出的准备,反正探听消息本是专长,就算昨日半点风吹草动也无,然而一旦皇帝手下有所异动,便会通过只有他们才会使用的焰火炮仗联络。 眼下,鲲组聚集的哨点肯定已经不必担心,因为那些家伙比鱼儿还要滑不留手,要担心的只有--宫中的那二人......还顺便附带一个吧。 这么做下决定,慕容泊涯飞身纵上皇宫高墙。那墙虽然有数人之高,却被他右臂伸出的白刃一扣一拨,转瞬再度弹高掠过墙顶。 然而高墙那方平坦的方砖广场上,却直直立着两人,其中一人白发过膝,无风而缕缕舞动,双目如鹰隼般凝视高空。 慕容泊涯身势哨凌空,甫一见到那人,顿时警钟长鸣。须知若炽焰让白发魔头莫灿到此,定是对活捉莫谙等三人志在必得了。 黄翎羽那边,也已经陷入了和慕容炽焰的激战之中。 炽焰宽敞的黑袍在下飞舞,团猴儿数度欺身上前都被他那诡不可测的乌金弦吓退回来。 "你似乎不太惊奇?"慕容炽焰语气缓缓地问道,似乎就算面对团猴儿和莫谙这两名强手也游刃有余。 黄翎羽耳听得四近安静得落针可闻,显是已经提前遣开了普通人,甚至还可能派人将这一带重重包围。过了片刻才意识到鬼火是在问他的话。 "惊奇什么?"他反问回去。 慕容炽焰幽幽地笑了,乌金弦划破空气,挡下团猴儿又一次突进,若不是猴儿避无可避之下滚地逃脱,此时至少已经被截断了几根手指。 "比如,‘咱们不是喝过酒的兄弟吗,为什闽然就招招要命起来了'......之类的感想。" 黄翎羽木然,耳边忽听团猴儿狂喝"低头!"领子上一紧,被莫谙扯趴下地去。嗖的锐响几乎擦着头皮而过,几乎没有间隙地,那根奇长的乌金弦又自不可思议的方向拐了回来,莫谙举剑架开,一时间被震得右臂酸麻。 黄翎羽被莫谙自地上提起,才懒洋洋十分没有诚意地答道:"哦--是哦,好奇怪啊!" 莫谙几乎要摇头叹气,碍于气氛紧张,才不得不喝了声:"闭嘴!" 团猴儿也在那边嚷嚷:"不许通敌!" 慕容炽焰似乎也没有料想到黄翎羽是这种态度,愕然呆怔。 团猴儿趁他这一瞬间的闪神自腰囊里掏了一把生石灰,兜头撒了过去。不敢再做逗留,扯了莫谙拎着黄翎羽就跑。 "怎么是那边?"莫谙问道。 "包围的人最少。" "陷阱!"莫谙道。 "稍一停留那要命的疯子就会追上来!顾不得那么多了,火坑也得跳进去!" 两人对答之间,越过数重高墙,一见刀光剑影也不管是敌是友就兜头盖脸砍瓜切菜如入无人之境。不片刻窘了黄翎羽曾与慕容炽焰喝酒的那片湖边小林。 从别处包围过来的人看见那满地的血肉碎块,似乎骇于他们的悍勇,远远跟在后方。要知道刀剑虽然无情,可是砍劈多了也会破口缺损。团猴儿也就罢了,莫谙杀人手法凌厉得就像切豆腐,明眼人一看就尸块知道,这莫谙已经杀人杀到了能瞬间判定每一块骨骼位置的程度,便于恶斗之中也能精确避让开骨骼和筋腱,如何砍劈也能确保兵刃的锋利。杀人至斯,纵是在以刺杀为业的鹏中也是骇人听闻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般简单,莫谙和团猴儿在树林间绕来绕去,始终找不到出路。不多会儿,已经重复绕过湖边那株两人合抱的高杨数次。 团猴儿蹿上树去四下寻路,忽而怒骂道:"莫非中了阵法!" 莫谙领着黄翎羽一蹿立到了树上。环目四看,只看见脚下不知何时起了苍茫雾气,将一片小林池地绕弟密层层,分不出远近。 他心惊神摇,当年阎非璜之所以蝶阎王刀,除了刀法凌厉之外,更因为不知从何处学来的阵法,能让人如坠阴曹迷途中。因阎非璜不愿外传,至今能习得其中一二分者,也不过慕容泊涯和慕容楠槿两人而已。 莫谙心头大震。 是怎么泄漏出去的?慕容炽焰那边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东西! 黄翎羽此时看着足下浓雾却更是震骇莫名,如坠梦里。 不,其实当他死在车轮下的那一刻,这个梦境就已经层层展开了。又或许,早在那一年他们潜入淮南王墓里时,这个噩梦就已经层层展开了。 别人或许炕出门道,然而在他而言娶非如此。雾气虽然不断移形换位,但浓厚有别,几处阵眼时隐时现,方位形制与那时在汉墓壁画中所见之一的变化恰是相符。 真的能行得通吗?五行八卦相生相克的变化? 前世发现汉墓阵图的时候,他和阎非璜几乎研究得倒背如流,合力摆弄了许久,却始终没能让任何一个摆弄出的阵形奏效--哪怕是风吹草动的动静都没有。最后被两人归类为怪力乱神之说搁置一边。 难道在"那边"行不通的怪力乱神,到了"这边"就行得通了么?还是仅仅是恰巧在雾中出现了相似的图案而已? 浓雾里一条细长的黑弦破风自下扫来,往黄翎羽脚上缠去。团猴儿嘁的一声骂道:"这魔头,又追上来了!" 且说慕容泊涯那边,白发魔莫灿携着的子乃是长公主的儿,也就是慕容泊涯的,被封郡主的常衿。她早哭垫带雨,还没等剑拔弩张的两人搭话,就扑跌着冲向慕容泊涯,一边泣道:"表兄!" 慕容泊涯漠然往旁边侧了半步,那人就自己跌倒在地,不依地道:"表兄你怎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当日答应与我的婚事,皇伯父怎会如此疑心你的忠诚。" 慕容泊涯心中暗怒,这个表仗着受天子娇宠,总以为什么人都有义务要围着她转,便连他都惨遭荼毒不少。今日离去,但是远离此人也算一件幸事。 莫簿在原地道:"你可知道了吧,若不是你的功劳,这位表哥也不会对天下子如此失望,搞到偏偏要和人抢男人去。" 要说起白发魔莫灿,现在已经少有人知道她的来历。早在十六年之前是与莫谙和莫韵两姊弟有着颇深的渊源。当时洛平京郊莫府富甲天下,收留江湖落魄人士近百,尚是双十年寄莫灿便是莫府护院,即便与这些江湖人对手也毫不逊。 因为被牵连进了白衣教的案子,整个莫府顷刻间被府查抄,是阎非璜将莫府的两个孩子和莫灿带了出来。其后莫韵莫谙两弟分别跟了慕容泊涯和楠槿,莫灿则被皇帝分去了四皇子身边,自此忠心耿耿。 常衿郡主更是哭得抽噎不断。连泊涯都装作诧异地向莫灿道:"前辈怎么将这碍事家伙带来搅局?" "看来只于看人这方面,我们有着共同之处。"莫灿道,"也是,如果不是能并驾齐驱之人,又哪里能谈得上共效于飞。" 她说完便浅浅的笑了,白的长发随着笑容无风自动。慕容泊涯知她正催动魔功,暗自凝神戒备。 只听她又续道:"阎大哥如果不是跟了你这没用的主人,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一根白灿灿的银鞭随这声怒喝绕过常衿郡主,破风刺来。 第三十四章突出宫围 那边厢莫灿和泊涯追斗在了一起,这边厢莫谙和团猴儿也陷入了与追上的四皇子炽焰的苦斗。麻烦的是林间小路此刻变得层层套层层,几乎不见边际。 恶斗正酣,慕容炽焰忽然一个弦圈又套向黄翎羽。 他这一招本是意图逼莫谙和团猴儿不得不救,忙乱下露出破绽,哪知道黄翎羽哎哟一声惨叫,往一旁扑跌过去,将团猴儿也压倒在灌木丛中。 炽焰正自奇怪,莫谙追着黄翎羽扑入,也就此失去踪影。炽焰眨了眨眼,才想起一件事来,切齿道:"真见鬼了,竟恰巧跌入生门。"说罢转身追去。 莫谙在浓雾中冲突数丈,眼前忽然清明,往回一看,只见小林仍是那片小林,哪里是什没见边际的密林?团猴儿也骂了一声:"真是见鬼了!" 黄翎羽摸头道:"奇怪,怎闽然就出来了?话说回来,快逃!" 三更鼓过,几人数次冲突追逃,干掉包围其间的鹏组不止几人。团猴儿近身揪斗,身上多少负了点伤,莫谙则是连敌人的血迹也没让溅上身。 眼见膳食房近在眼前,身后一个子的长笑声起,阴风惨烈。 "是莫灿!"莫谙身上肌肉瞬间紧绷,被他挂在臂上的黄翎羽便知来了个不好惹的角。 然而紧接着,慕容泊涯笑嘻嘻的声音纠:"灿阿妈就别这么笑了,您这水嫩若婴儿的脸上生了笑纹可就更像老太婆了!" 黄翎羽直想抚额长叹,这是要有多大的怨恨才能让一个男人对子说出如斯恶言,听到如此恶言的子又要有多么愤恨。 再接着,兵刃交击骤起,一声闷哼,慕容泊涯似乎吃了亏。但是他却笑道:"老太婆,要让我趴下,你自己也讨不了好!" "卑鄙的男人!竟用沙子......" 莫谙熟知泊涯个,说不定是趁着莫灿得手时的大意,撒了不少沙子入她眼里。 身后忽然脚步声齐整,显然不少人正围向他们,莫谙和团猴儿相视蹙眉。 大约他们能冲出湖边小林的阵势,也是炽焰没婴料到的万幸中的万幸,于是一下子打乱了那边的步调。慕容炽焰好一阵子没追上来,十之是去召集包围在另一方的人手了。 按照那个四皇子的手段,即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所布置好的也不会止于身后的追兵。膳食房的那方也定然被大批人马包围。 因杂役常要采买食物,膳食房被设置在皇宫的最外围,打外门一出去便是宫外长街。 此时,在长街对面的幕里,大概已布满了明晃晃的刀枪剑戟。 正这么想着,身后整齐的脚步声都于同一时刻缓了下来,半圈弧形地排了开,既可又缓缓收拢,显然是要来个瓮中捉鳖。 "可恶!明明都已经到了这里了!"团猴儿骂道。 黄翎羽忽然问道:"从书库出来前,你们说看见的紫的......是不是天上爆开的那种光团?" 单听声音就知道是礼之类的火药物,但是在此之前并没曾见人用过,甚至也没听人说起过,大概是极其稀缺的物品,也许就相当"那边"世界的导弹吧。因为不知道这边世界的人将焰火烟称为什么,他使用了比较谨慎的说法。 "是的。"莫谙答道。 "你们身上有没有这种东西?" "有是有,但我们的人早在第一发时就都已撤走了,就算再放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要这还有什么用?"尽管作如此说,莫谙因为对方语气的丕变,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终是掏出了传信筒。 黄翎羽却摇头道:"算了,还是你先拿着,"而后纵声高喊:"泊涯往这边来!" 包围其间的鹏和士兵并不知皇子名讳,倒是没有反应,只有慕容炽焰吃吃笑道:"好一个‘泊涯',你们原来已经亲密到这一步了。" 拐角那方传来慕容泊涯的答话道:"四弟莫非也妒忌为兄的遇?"他明知莫灿的格,便特地在"也"字加了重音,气得莫灿鞭势更加狠厉。然则她的大开大阖倒比小巧短打之时要有迹可循,如此转折倒减轻了慕容泊涯的负担,让他得以故作不支,步步退向膳食房...... 房门被团猴儿猛力踹开,膳食房里还有两个小杂役在倚着灯火通枣核,眼见陌生人忽然闯入,都是吓得愣住了手脚。 黄翎羽虽被莫谙扛在肩上,仍然气势不减,大喝道:"吹熄灯火!别想趁黑逃跑,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两个杂役不敢多说,赶紧照做。 黄翎羽从莫谙身上爬了下来。又问:"有什么阴风掌之类的能把东西吹飞的功夫吗?" "吹飞东西的掌发倒会,阴风掌不会。"团猴儿道。 这时慕容泊涯和莫灿也已到了内门外,黄翎羽来过数次,记得物品摆设,顺手抄起一袋辣椒面递入团猴儿手中:"撒那人。" 团猴儿闻了闻,连打两个喷嚏,蹙眉道:"也太卑鄙了!" "他们几百人围我们几人就不卑鄙?" 团猴儿吐吐舌头,拉开内门蹿了出去。这回不过半盏茶时分,便传来人的怒吼声,紧接着内门又开,慕容泊涯打着喷嚏和团猴儿一同进了屋,一边遗憾道:"原本还想进宫救人的,你们倒自己跑出来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黄翎羽却道:"两个杂役,都从外门滚!" 扛了他半个晚上的莫谙闻言,心中一惊,便粹短短的一句话了解到黄翎羽并不像初见所认为的那般纯良,相反的,他是个能眼睛都不眨就将人推出去当挡箭牌的人。外门之后就是外大街,此时应已满布刀枪箭矢,这两个杂役一闯出去,说不定立时变成了蜂窝刺猬。 然而两个小杂役如闻大赦,忙不迭抱头冲外门逃出。一时间没有动静,慕容泊涯笑道:"至少知道他们还不是太想要我们的命。" "现在还说不准,屋中有两块厚木圆桌,扛起来,我们靠到外门上。" "做什么?"慕容泊涯问道。黄翎羽心知等下的事也是仓促间想出来的办法,若是配合不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只好简要交待了间。 "你这方法有多大把握?"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慕容泊涯沉吟两下,不再犹豫,走向置于内门旁侧的几大袋精面,照黄翎羽所言挥剑劈开,飞袖扫荡几下。北地秋冬干燥,更别提这些精致的细面,屋子里顷刻便充满了极细的粉末,黄翎羽顿时捂起口鼻来,直退到外门处空气才清爽了些。但依旧呼吸困难。 团猴儿和莫谙见头儿如此,也都迅速行动起来,将两面厚木桌面靠到外门上,四个人依序钻了进去。 第三十五章宫墙大火 "记住了吗?"黄翎羽被两个桌板和三个人稼正中。 黑暗中,慕容泊涯只见黄翎羽一双眼睛近在眼前,仿佛期待着什么一般的放射出闪闪的光泽。虽然等下之事也是闻所未闻,但这么看着他,让像凭空生了信心,连心情都放松下来,于是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道:"记得清清楚楚,向内门那边拉传信筒,同时就震断外门榫子。" 正在这时,内门轰然崩裂,四散飞向四人,幸而此时四人都已经躲进两面厚木桌面之间,于是安然无恙。 慕容泊涯从桌子后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头,便看见一人站在门洞外,一头白发乱纷纷的飞舞。 "该死的人!"莫谙低声咒骂道,因为熟知他平日老是死板个脸的德,团猴儿忍不住仰天长叹。 莫灿却拈了自己的白发,一面猖狂地笑道:"据说阎非璜曾提到过的那个‘黄翎羽'也在这里?还不出来让我看看长得什么妖媚模样?" 黄翎羽闻言,脑中顿时空白。不用再问也能知道,那个人的确如他一般也到了这边。他阖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下几近迸发的喜悦,低声吩咐:"就是现在。" 慕容泊涯见莫灿仍然站在屋外,忽道:"莫谙慢些!"紧接着抄起适才随手拿着的一个口袋向莫灿抛去。莫灿怎能让那物件近身,长鞭一探将它摔了开去。只可惜那袋口并未缚紧,一击之下其中内容迸得她一头一脸都是,顿时狼狈地退了两步。 这回又是一袋辣椒面。 莫灿大概早婴感,已经闭了气。抹了把脸笑道:"休想让我再同样的手段下吃亏!"也许实在气急,她不再矜持身份,一举冲入了膳房。 慕容泊涯道:"放!" 一条明亮的轨迹在屋里亮起,直直射向莫灿。最靠近内门那边,正是粉尘最为浓稠之处。说时迟那时快,仿佛引燃了满屋子的粉末,刹时光明四射,慕容泊涯只来得及看清莫灿的白发在陡然膨漳热气中狂乱的飞舞,就被黄翎羽扯回了桌后。 黄翎羽只觉胸前被重重敲打了一般,前后两面桌子将他夹得生痛。好在便于此时,外门被慕容泊涯三人联手震断,两面桌子夹着四个人,推着破碎的门板就这么被热风吹飞了出去。 这一的景象,是守在宫外大街的鹏和卫兵们终生都无法忘记的平生仅得一见的,尤其近在咫尺的他们,能够最接近地感受到那尖锐的冲击波动以及紧接而来的热风......因为过于震撼人心,他们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火红的火焰随着瓦块木屑自黑幕的空里纷纷撒落,恐惧地默念着信仰的神灵的名号,而几乎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虽然麦粒确实不容易被点燃,但是碾成粉末后表面积相对大了许多,也就极其容易燃烧了,别忘了它们也是碳氢氧元素组成的哈......啊!不好意思,一时得意忘了你是学文的,说得这么微观根本就是对牛弹琴吧--哎哟!俺只是实话实说,你怎么能打人!』 黄翎羽抚着被震灯痛的胸口,看着逐渐远离的刀光剑影。尽管自己也陷入了困惑,但慕容泊涯他们并没有错过包围者们短暂的错乱,带着他迅速绕到了刀墙之后,急速远离。 --阎非璜,我还记得你的一言一语。 仰头看去,在空里四散飞落的火包围着视野,就像那一日的大雨。 ............................................. 2006年 当意识清醒的时候,黄翎羽闻到了淡淡的烟味,于是意识到同一个帐篷的阎非璜早已起来了。 他在睡袋里慢慢翻了个身,词篷半拉开的拉链口里看到外面那个背影。自从大学毕业的实习以来,两人已经这么在一起行动三年了。黄翎羽毕业后自然是直接进了某个文物研究单位组建的考古队,阎非璜也干脆抛弃了原专业,凭着丰富的地理地质知识加入了进来。这几年里,凭着在大学里历次见习积累起来的丰富经验杭师的赏识,黄翎羽很快能够带领一支六个人组成的小队进行独立的先行勘查。 虽然是相同的年纪,但是这个人却比他高大得多了,单看肩宽就知道完全不是一个码数的。而且就连面孔也有男子气概得多,如同队友们所言,如果穿上黑西装,再把络了腮的胡茬子刮干净,马上就变得像是个有"移动肉墙"之称的保镖。 --真是有些妒嫉他的先天条件,连下铲子的动作都不是一般的有魄力。 黄翎羽虽然这么想着,仍然是勉强爬了起来。窸窣的声音引起了阎非璜的注意,他立刻转了回来,将帐门拉链完全拉开的时候,刚开始西斜的阳光射了进来。 "已经下午了?你什么时候起来的?"黄翎羽眯起了眼睛。 "早上,"阎非璜弯下腰,将手中的铝制饭盒递了过来,"六点。" "可恶!你就不会叫我一声?"黄翎羽接在手里,发现是喝了一半的热咖啡,也就着喝了干净。 "你这几日也累够了,今天本来就是休息,起这么早做什么。"阎非璜在他身边的睡袋上坐了下来,"现在才两点,不继续睡会?" "这几日总是找不到那个淮南王下葬的地方,我怀疑是地方志上记错了,等下要再确认一下,"黄翎羽坐了起来,伸长手臂从身旁的背包掏出一本厚重的书籍,放松地靠在阎非璜身上一边问道,"其他人呢?" "嗯,四处散步吧,小张和小莉都是第一次到喀斯特地形来,早就想拍照留念了,谁叫你紧赶慢赶地一直都没让小队停过,人家毕竟也是......"说到这里,阎非璜发现黄翎羽靠在自己身上已经翻开了书页,苦笑着叹气,"你啊,做事情太认真严格也是不行的,时会忽略很多事情。" 黄翎羽已经专注地低头翻书,把身旁的劝谏当成了过耳的微风。 "小黄......"阎非璜轻声道,然而黄翎羽依旧没有反应。 黄翎羽正专心致志地在地方志中查找疑点,厚厚的书籍里不少地方被不同系的书签插满,用不同颜的荧光笔作了标注,所以找起儡快。然而他引以为傲的集中力很快被打断了,因为身后的胸膛不断的起伏,幅度愈发深重。 "你怎么了?"他终于决定放下书籍先关心一下队友发生了什么值得激动的事情,然而就在转头询问的一瞬间,被迎面而来的阴影完全包裹。 直到唇上传来丝绸般滑润的触感,脸颊被对方的胡茬扎得生痛,他才意识到需要进行反抗。虽然体型上差了至少两个尺码,但是黄翎羽也是翻山越岭锻炼过来的,没有一丁点赘肉的身体凝聚了极上的力量,纠缠了数十秒之后,终于逃窜出了阎非璜的臂弯。 第三十六章落针可闻 黄翎羽愤怒地站了起来,他个子虽瘦小,但帐篷毕竟更窄,只能半弯着腰。 "小黄,不是你想的那样!"阎非璜扯住他被拉出裤头的衬衣一角,想要挽留他。 黄翎羽危险地笑了,揣在阎非璜毫无防备的胸口上,当对方因为窒息而弓起身子的时候,又狠狠把他脑袋扣到睡袋上,骑到他背上架住他双手才好整以暇地问道:"不是?不是那样你又是在干什么?" "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只是想......亲一口也不算什么吧......这样的而已。"阎非璜断断续续地道。 "......做事也要分清什么地方,你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了?白痴野郎!" "可是,现在只有我们。" 这却让黄翎羽更加冷下了脸:"要不要把你丢到天坑里去冷静冷静头脑,据说乐业县离这里很近呢,那里的天坑很有名的啊。" "呜呜,为什么?追了两年,好不容易终于在这一次任务里得手了,却要等到回去才能碰。" "要是被你这头会直立行走的碰了,我看我也不用继续勘察了,直接让小张卷回去修养比较现实。"在确定了下面的人不会再有其他举动之后,黄翎羽离开了他的身体,补充道,"看来我以后还是不要指望着拿你当靠垫比较安全一些。"顿了顿,好像想起什么一般地道,"啊,干脆我和小张换帐篷吧。" 阎非璜原本还是有返的意愿,但听到对方说及要换帐篷,就像大难临头一般挺起身子,正襟危坐,板面道:"不必!完--全没有必要。你看我这么正人君子,什--么多余的事情也不会做的。" 看着阎非璜几乎是以行军步的大步伐扛着测距仪往河边走,黄翎羽松了口气,在不为人知的内心深处,他还是会紧张的。史学系的男比例是一比四,不知道出于什么理论,同学们发展出了"既然不能完成男一对一的分配,那还不如一群男内一起表演给生看"的观点,于是在毕业前的四年里被学学们得灌输多了,这方面的事情也不算是不了解。 只是在刚毕业不久,就真的有同面对面地提出严正交往的要求,还真让他烦恼了好一阵子。 --正常来说,谁都会比较喜欢那种抱起儡软很有手感的吧。阎非璜那家伙...... 黄翎羽下意识地用手臂比了比,无言地闭上了嘴。 --还是,不再在这方面有更多奢求为好。古人云: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阎非璜,看起来虽然大条了些,但其实是很仔细的人,也有正义感。或者,可以说是正义感过于浓厚了。 在他表白时也曾经问过他怎会堕入此道。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了?是了,他竟然说:"哼哼,别人都以同相恋为耻,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黄翎羽头疼地抚额。 也罢。 乡下的父母膝下多子,少了自己一个去传宗接代也没问题吧。况且,传宗接代这思想本来就很无聊。难道不是自己的血脉就是社会渣滓了吗?用学们的话来说,现在地球人口就多,更何况就中国而言,男人比人多了几千万,他们两个"自产自销"也算是利人利己得很了。 ................................................ 半醒来的时候,阎非璜的睡袋空了。 黄翎羽很少半醒来,也是第一次发现同帐的人不在。 --也许是去解手了吧。 这么想着,翻了个身想要继续入睡。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时常光顾的睡神竟然不知躲哪儿去了。就这么睁着眼睛盯着帐门过了好长时间,仍然没有听到有人回来的迹象。 一种不安的感觉慢慢蔓延上来。 那之后又过了半个月,总算找到了淮南王墓的所在,趁着回去联络其他队伍的机会,其余四个人都顺便回城市里购买一些必备的东西,只有他和阎非璜留了下来。 野地里的知了和蝈蝈不停地叫,但是阎非璜仍然没有回来。黄翎羽终于再也睡不下去,决心一下,立刻翻身爬了起来。 南方的夏天,即使是里也很闷热,只穿一件中袖的衬衣就足够了,睡袋更是当作垫子来用就足够,所以根本不能从余温来判断人已经离开了多久。黄翎羽拿起一个手电筒,拉开帐篷的两层拉链,往外就走。 蚊子......才一出去,蚊子的嗡嗡声就开始不绝于耳,他叹了口气先拉好蚊帐层的拉链,再从口袋里掏出药水给全身上下来了一遍。野地的生活,现在是完全习惯了。 电筒光不及的四周,都是黑茫茫的一片,只于很远的天的那一端,因为城市的霓虹灯,云彩被染得灼红。 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会不会是去了河边洗澡?前一段时间有过驴友把营地驻扎在干涸的河上,结果被突发的水流冲走的事件。因此他们的营地下惦河道比以往都要远一些,听不到洗澡的声音也是正常。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阎非璜才不会放过在他眼前秀身材的机会,要洗也不会摸摸地洗。 --难道是淮南王墓那边? 他抬头望黑暗处的一座小山那边看去,被不算稀疏的阔叶林挡住了视线,声音传不过来也是正常。 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黄翎羽走向了密林的那一端。 ...... 走到半途的时候,被一些奇怪的声音引起了注意,他慢慢停下了脚步。 这种声音太过熟悉,如果他还分不清锄地和挖墓的分别,那就太不专业了。为了阻止地下水渗入,古墓会用白膏土在周围围上一层,然后才封土。要挖开较为细密坚固的白膏土层,声音会很不一样。 黄翎羽慢慢把电筒给关上。很艰难才抬起脚步往声音来处迈去。再走不久,声音越来越清晰,也逐渐看到了一些光亮。 白天他还来看过,墓地是完好的。这么快窘白膏土层,很明显并非一人之功...... 随着接近,逐渐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不算太大的平地。些微的白光从已经挖开的墓口泄漏了出来。 黄翎羽如同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默默无言地靠在了身后一棵树上,慢慢地滑坐了下来。 过了不久,传来争吵的声音,白的亮光被什么遮挡了一下、两下。紧接着从里面钻上来两人。 那个身影...... 其中一个人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沉默地坐到一旁已经堆起一垄的土堆上。一阵微风吹来,加了熟悉的烟的味道。 "如果不想我们动手,就把他棵!"陌生的声音。 "这次的时机不对,我早就提醒过你。" "上次汉阳那块,还淤上次,哪次不是抢在他们先头?你如果想收手,一开始就不要掺和进来。" "......" "你也知道,我们这么做不是单为了钱,是为了......" 黄翎羽靠在树桩上,已经把自己缩成了一团。那人还在说着,从黄翎羽身后传捆开杂草的声音,电筒的光斑一扫一扫,很快越过了他的位置。 "二十九,回来了?"刚才还在说话的人转向来刚回来的人。 "平头换了我的班。"是个很年轻的孩子的声音 "营地那边怎么样?"阎非璜的声音。 "完全没动静,睡得很死吧。" 黄翎羽窝在树脚处,不知该怒还是钢,他竟然没注意到一直睡在身边的人,什么时候开始让其他人来监视他。这个孩子刚才也许是打了会儿盹,没发现他已经出来了。 如果......被阎非璜发现了,那人又会怎样处理? 不期然地,心中出现了这个让他不寒而栗的想法。 第三十七章口是心非 "怎么在发呆?"阎非璜的声音在很近很近的耳边响起。 黄翎羽转过头来,稍微抬起点角度,刺眼的阳光下,阎非璜在他头顶上罩出了一大片阴影。 清晨来临之前,阎非璜回到了营地,睡了一个不算短的回笼觉直到早上九时。现在,若无其事地和他说话。 "有点高兴,也许是找到了地点的缘故吧。等下我想再去墓葬那边作些记录。" 阎非璜揉揉蹲在地上的黄翎羽的头发:"何必这么积极,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几年发现的墓葬不下十几座,政府批下来能开挖的也就四五处。" "我想至少先把发掘计划列个草稿,计划足够合理,上面还是会批下来的。"黄翎羽似是毫不在意地扫过阎非璜的双目,只在其间看见一成不变的真诚。 "算了。"他终于拍拍腿上沾上的泥土,站了起来,向阎非璜伸出手,"河里有不少小螃蟹,我们去抓几斤,今晚下酒。" "好。" 被那只手握着,发觉还是一如既往地结实宽大,而且不论什么时候都比他要温暖。相比起来,他自己更像个冷血动物也说不定。但是,昨...... 他们一起回到了营帐,找了提桶,又一起到不远处的河里。 这三年来,如此接近地在河里捉螃蟹、钓小虾,有多少次已经忘记了。当时觉得十分平常,现在想起来,能够毫无顾忌地相处,真是十分奢侈的事情。 "螃蟹怎么做?" "油炸。"黄翎羽随口说道。 "油啊,很珍贵--在野外。"其实是因为阎非璜不喜欢吃油炸的食物。 "补给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现在天气这么热,油炸也太上火了。" "真扫兴,那我还是去古墓看看吧。" "哎,我的意思是,油炸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能不能在河对面那边摘一些凉药回来煮茶。" 黄翎羽正翻起河底一块石头,闻言抬起头来。 --你果然,不论如何也要隐瞒到底吗? "你的螃蟹逃了啊!"阎非璜手舞足蹈跳了起来,一只手拿着刚刚捡起的牛丸大小的河蟹,一只手指着黄翎羽的脚底。 小河很浅,只到黄翎羽的膝盖,换一条宽大的沙滩裤就不怕湿了衣服。河水很清,清得除了透明的绿就没有其他的杂质。河蟹,已经不知道逃到了哪里。 上次,再上次...... 没有怀疑的时候,什么也想不到。等开始怀疑了,以前的事情就像九连环被解开了一个结,接下来一环套一环地,什么都被联系了起来。 他们先遣队是负责寻找遗迹的,后行还有专责发掘的专业队伍。然而开挖进去的古墓,随葬品都少了许多。应当是王侯的墓葬里,只有相当于大夫级别的随葬,而应当是卿大夫的墓葬里,只剩下士一级别的随葬。在这样的墓穴里,有的发现了盗墓口,有的则没有发现。即使有盗墓口,看起来也像是几十年之前开凿的。 他们先遣队一次次地找到新的遗迹,后发队伍一次次发掘出这样的怪墓,也只能归咎于盗墓技能流行化之由。 如果是这个人,那些盗墓口会这样就不奇怪了。经过第一年的跟队学习之后,阎非璜比任何其他新人都要专业,更何况还身具地质专业的优势。在伪装方面,对他而言不在话下。 至于那些没有发现侵入痕迹的墓穴,也许是考古队开凿进去的地方正好就是盗墓的入口,挖掘进去的时候同时也就破坏了当时遗留下来的痕迹,而且有的伪装得太好了。 难怪竟然在一个似乎从未被盗掘的墓穴里,捡到了易拉罐的拉环。 --阎非璜,你当时那种强烈的好学心全都用在了这方面了吗?我们在为此啧啧称奇的时候,你是在一旁笑,还是在冒冷汗? 那些人在附近应该也有营地。如果他们发现他已起了戒心,很难说得定究竟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因与盗墓团伙作对而伤亡的人并不少见。 除了考古的工具、书籍再无武器的他,面对的是阎非璜和至少三个以上的生人,现在的他简直像新生儿一样防备薄弱。 如果能潜入对方的营地,那又另当别论。黄翎羽的目光转到了河对岸,从那边过来的时候,记得好像发现过马钱子属的植物,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傍晚时,仅有两人的营地旁燃起了篝火,篝火上吊着吊锅,阵阵油炸的味飘散了出来。 黄翎羽坐在火边,脸颊被火烤得火烫,看着阎非璜把吊着锅的横枝取了下来。被烧得漆黑的锅底一碰到地面,就发出湿泥被烫焦的吱吱声。 阎非璜用筷子夹出一只小蟹吹了凉,自己咬了一只钳子觉着不烫了,才私黄翎羽嘴边:"尝尝。" "嗯,火候正好,盐也够了。"黄翎羽递过自己的饭盒,让他帮装了小半碗。 说起来,也不太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阎非璜成了队里兼职的厨师。每次队员们回家探亲归队,最想念的竟然就是他做的饭菜。 阎非璜,真正的你究竟是怎么样? 你是主犯?还是胁从犯? 那些人说的,不单是为了钱,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捉这群小河蟹们时它们丫的钳人可带劲,现在吃着就觉得解恨了。"阎非璜又继续说道,"你下午不是摘了很多凉茶回来?煮一些送菜如何?" 黄翎羽从背包里找了一听啤酒出来,拉开拉环,自己饮了一口,递给他:"唯一的锅都弄油了,明天再煮凉茶。" "你不是挺讨厌喝酒的?只有应酬才勉强和那么一点。" "来的时候看了个片子。里面的话挺有道理。" "哦?" "观樱,夏望繁星......" "秋赏满月,冬会初雪,这才是人生--当然,要一边喝酒一边观景。《浪客剑心》里比古清十郎的话吧,"阎非璜笑着接道,"你什么时候也堕落到看动画去了?而且还是追忆篇这么娘的动画?" 黄翎羽忽然转身压倒了阎非璜,啤酒洒出阑少,私嘴边的炸螃蟹也滚下地来。阎非璜躺在地上,眼底是无尽的夏的星空,黄翎羽伏在他胸前用力地拥紧了他。 啤酒罐滚落在地上,不管了。 饭盒被踢到了一边,不管了。 篝火里被烧得噼啪作响的干木,远处石灰岩山枝里传来的蝉鸣全都模糊了。 阎非璜秘捧起黄翎羽的脸颊,狠狠地吻了上去。 深情,而且不舍,直到很久。 草地上沾着水汽,有些冰凉,但是彼此的身体都是火热的,紧紧地贴在一起。 "今天,好吗?不要等回去了,我们。"阎非璜问道,不用他仔细说,黄翎羽也会明白是什么事。 黄翎羽把头埋在他胸口,因为已经作了决定,激乱的呼吸也渐渐平定下来:"今天累了一天,早点睡。" ###################################################### 第三十八章序幕揭开 时间将近傍晚,黄翎羽守在篝火旁等待,一向精力充沛的阎非璜因为某些原因还没醒来。 其他人再过三日才能送补给回来。这段时间里,手机电池已经告罄的黄翎羽无法与他人取得联系。而在观察了两日之后,当他发觉对方几乎要将墓穴掏空一般运出东西来,终于下决心今日动手。 篝火上烧着三个容器。锅子里是凉茶,横木上吊着两个竹筒,一个煮着马钱子属的植物,另一个熬着勾吻的幼芽,勾吻的竹筒中还捞了一些车前草,一些金银,一些枇杷叶和雷公根,熬到后来,泽与一般凉茶根本无法区分。 其实说是马钱子,根本是可以提炼出管箭毒的毒物,说是勾吻,其实是恶名昭著的断肠草。 黄翎羽将被马钱子毒液浸透的竹枝绑在臂上,穿上长袖衬衣,便谁也炕出其内的乾坤。 黄翎羽有些神思不守地将混有勾吻的毒茶倒进了自己的水壶里。 --这个水壶......希望不要被用到,只能是以防万一的措施而已。 对于考古者而言,盗墓贼就像蝗虫一样让他们深恶痛绝却又驱之不去。墓葬最为集中的陕西河南两地,常常是全村皆盗。而解放后盗墓的盛行,却又不能不说是归功于考古学者。 七八十年代,正当考古再度进入一个繁荣期时,考古队不得不面临的困难就是人手的短缺。为了能够迅速发掘墓葬,某所名牌大学的教授开始给陕西当地村民们传授考古挖掘的知识,让他们协助发掘遗迹。然而等考古队撤走之后,这些村民们就开始了盗墓的生涯,盗掘的知识也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屡不绝,弄得警方也只能挣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出现了监守自盗的事情。 黄翎羽在自己背包里找出了一个装着油状液体的棕玻璃瓶,虽然是碘酒用的玻璃瓶子,上面却用涂改液加强标记了"小心有毒"四字。 当准备好所有的物件,阎非璜还在熟睡。他默默地熄了余火,往靠山那方的墓穴走去。两日的时间足够让他弄清这些人的作息。那边一共三个人,日落而作,日起而息,早间就住在被挖开的墓穴里。 不论阎非璜出于什么目的加入他们,等将这些人都捉住后可以再作询问。以一敌三可以说是有勇无谋的决定,但是只有这么做之后,才能好好地和阎非璜摊牌。 --竟然为了一个人而如此沉不住气,真是越来越愚蠢了。 被挖开的穴口做了一些掩饰,大概是算好了阎非璜会拖住他,所以并没有掩饰得十分完。 黄翎羽用湿布蒙了自己的鼻子,才轻轻扒开洞穴,揭开玻璃瓶塞,将其中油状液体全部都倒泄进去。 一股微甜的气味霎时间便溢满整个墓穴--这是气味来自于极易挥发的三氯甲烷,也就是俗称里的氯仿。原本是想捕捉野兔野蛇之类会钻洞的动物而准备的,也算这几个人命大,因为躲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穴里睡觉,否则这东西若是见了阳光,氧化反应出的可是剧毒的气体。 他正待起身,忽然察觉身后有些许不寻常的响动,紧接着迅疾的风声灌耳而来,他矩滚倒,避开了一记自后扫来的铁锹。待起身时,只见一个身着迷彩的黝黑干瘦的男人满目通红的瞪着他,一边往墓穴里大吼大叫。 里面的盗墓人是从何里被惊醒了,好大一阵响动叫嚷,然而地穴里的同伙们还没冲出洞口救援,就听得陆续传出咕噜滚地的声音。没等他回过神来,大腿上一下刺痛,麻痹的感觉很快就扩散开来。 "不要再动,"黄翎羽看着手里的竹枝说道,"只是一点马钱子碱,浓度不高,不会死人的......大概吧。" 事实上,这种被称为管箭毒的毒素,经常被印第安人涂在箭头捕杀猎物。由于能够造成肌肉的极度松弛,也曾经被用作肌肉松弛剂。但是如果过量使用,就很有可能造成呼吸肌的无力而窒息死亡。 他大张着嘴,看着黄翎羽将一根竹枝收回了衣袖里,慢慢倒在了地上。视物仍然清晰,听声依旧清楚,可是却动弹不得,就连呼吸也不受自控地舒缓了。 阎非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是全黑。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爬了起来,却又被忽然察觉到的头痛给晃开了神。直过了大约一两分钟时间,他才感觉到稍微舒服一些,抬起头来,发现黄翎羽坐在隔着篝火的那一边,正冷眼看着他。 "现在什么时候了?竟然都忘了做晚饭,没有饿坏你吧?" 但是黄翎羽没有回答,只是站了起来,给阎非璜的水壶里灌了半壶凉茶水,走了过来递给他。 阎非璜有些怔忡地喝了下去,这气氛的不寻常让他起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黄翎羽才道:"再多喝些,多加了些甘草,能解药毒。" "呃?" "三片白加黑,没吃死你也算不错。" "什么?"白加黑是感冒药,但是阎非璜几年都没感冒过,更何况吃药。 "我把中午的粥煮糊,其实是为了给里面加几片白加黑的安眠片。"黄翎羽灼灼地盯着他,"你却因为见粥糊了,和以前一样二话不说全抢吃完了,还给我另煮了一锅。......为什么?一边这么对我,一边又搞了这么多是非?" "呵呵,别开玩笑了,我绝对没有心!可以指天誓日!" "聪明如你,在小地方也很大意呢。还没发现吗?你现在拿着的水壶,是在汉阳那里丢失的那个--其实不是丢失了,而是干脆放在盗墓人那边,让他们帮你保管,方便‘干活'时喝水的吧--你们的关系已经熟络到能如此信任的地步了吗?" "你!" 黄翎羽看着他抓着铁皮水壶的手握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说道:"我是知道了,那又怎样?这里就我一个人,要杀人灭口随时欢迎。" "什么时候的事?" --真是直接的男人。就连做错了事,就连被揭穿的时候,眼神都这么直接,毫不逃避地震慑人心。 "去年,汉阳。"黄翎羽说了谎,"你知道,我对小事一向不会注意,却能记得你手里这个丢失了一年多的水壶,是因为那时就已经发现你交给他们保管。" --其实是对你的事比较留心,即使小事。其实是前几天里听到你们的谈话,才知道汉阳,也是你们搞的鬼。 "为什么现在才......" 黄翎羽打断了他:"我是想当作没发现,是想让你自己觉悟脱离他们,但是只能说,我们好像志向有异......这次让你帮弄一瓶氯仿,其实不是要捉什么见鬼的野兔。你那些盗墓的同伴,已经被我捆着呼呼大睡了--所谓被卖还要帮数钱,大概说的就是你这样。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你家里并不缺钱,那么究竟为了什么?" 阎非璜合上眼,深深地呼吸了数次,忽然惨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 当他张开眼睛时,黄翎羽知道两人的摊牌要开始了。 果然,他不再掩饰地道:"为了这个社会的不公。" 第三十九章 墓外雷声 篝火的噼啪作响取代了语言。因为彼此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对于社会现实的理解,贫富差距的悬殊,两人曾经争执过不知多少次,最后总是不欢而散。 终于,黄翎羽俯视着捏着铁壶的阎非璜,慢慢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因为他们的穷困,所以教他们如何盗墓?你太幼稚了!" "那你又知道什么?你知道他们的生活吗?你受过那种吃了上顿不知下顿的苦吗?二十九的村子,全村才百多口人,就有八十多人因为卖血患了艾滋,他想打工换些钱给村子,但是不满十六岁,哪个厂子也不敢雇他,就算有敢雇的,也拼命地压价。"阎非璜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站了起来对视回去,"平头长大的地方,从来就没建过砖瓦房,十多年来只有女人往外嫁,从来没有外面的女人愿意嫁进来。他想攒钱让村里人都移到其他地方,但是谁能满足他的愿望?这个社会的蛀虫难道还不够多,他们能够贪污腐败吃好喝好,为什么这些人凭自己努力挖一些墓葬就是罪该万死?窃钩者盗贼,窃国者诸侯,你学历史你应该最懂!" "你的看法太灰暗了,为什么就不能看到些明亮些的东西呢?阎非璜,既然你对这样的现状不满,干嘛不参与进去改变,反而要在外面说一些怨言,做一些鸡鸣狗盗的事情这就算是仁义了吗?" "小黄,你为什么总是看不清现实?就算为这些物件着想,流入私人藏家手里也要更好一些。那枚哪个皇帝的金玺不就是被上级领导摔坏的吗?难道你忘了,那官员下去视察博物馆,听说摸过皇印就能官运亨通就非要摸摸看,结果把金玺摔瘸了一个角,这还是你和我说的。" "都已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事了,现在......" "现在什么?难道你忘了那些博物馆里,哪里有这么好的设备保管?地方一级的,馆藏实在太多了,干脆用报纸一包,就可以塞到库房的哪个角落里去。与其如此,还不如流到私人藏家手里去,至少能好好保管,多少年之后又是一件传世之宝。" "闭嘴!阎非璜,别再转移话题了。况且所谓文物,如果不能证明一段历史,就算它再完整再漂亮,也不过是一件没有灵魂不会说话的俗物,除了被人亵玩,一点用处也没有。就算单为物件着想,也不能流出去!"黄翎羽仿佛这几年寡言少语的脾性都在这一刻爆发了一样,越说越是激动,"现在是被我发现,要是真被抓了,判个无期,到时候让我一个人怎么办!" 这话说出,不单阎非璜,连黄翎羽都呆了。他忽然冲上一步捉紧阎非璜的衣领,把他掼在帐篷里的睡袋上,对着近在咫尺的面孔恶狠狠地逼迫道:"太愚蠢了,实在是太愚蠢了,为了这种极端的念头,你竟然会走到这一步......去自首,然后你把那几个人都抓过去。" 阎非璜没有还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抱了上去:"我难道会是这样的人吗?" "自首加上立功,想要减刑也不是不可能。" "难道你认为我会是这样的人吗?"沉默之后仍然是委婉的拒绝,拥抱却更紧了。 漆黑。 黄翎羽辛苦地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一片漆黑,四周散发着潮腐的泥土气息。 记忆出现了裂痕,又那么一瞬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后颈上激烈的刺痛一阵紧接一阵,一幕幕片断才涌了起来。 争吵,但是毫无结果。这时候,沉闷的雷声在头顶响起,因为担心被捆缚在墓穴里的几个盗墓人被雨水溺着,他和阎非璜一起穿过黑暗的树林。 但是墓穴里已经没有人,警觉地起身转头,看到的是闪电下沾满泥土的铁锹轮廓,还有另一边,阎非璜冷静的面容。 黄翎羽轻轻地挪动着自己的手脚,发现喷出的气息竟然能拂回脸上,腰部以下似乎被埋在了什么里面,根本无法动弹。经过长期野地生活锻炼的本能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辨认出这气味来自于墓穴中的白藁土,眼前的黑暗,狭小的空间得到了解释,这里就是那个墓穴。 大概是在他和阎非璜争执的过程中,那些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挣脱了束缚,尽管他捆绑得很紧,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愤怒油然而生,阎非璜那时的神情没有惊愕和提醒,就这么看着他被敲倒。到底是背叛了他的信任。 然后,和同伙将他丢弃在墓穴里活埋。为什么没有当场杀死他,黄翎羽不想深究,也许是下不了手,也许是认为没必要。 他用颤抖的双手扯下上身的衬衣,将后颈的创口紧紧地包扎好。 尽管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是没有惧怕,下一刻也许就面对着窒息死亡的命运也不是不会让他担忧,但是心脏很剧烈地跳动起来,在这一刻,愤怒战胜了一切,不能就这么被埋在这里。 双手的震颤也许是懦弱的惧怕,也许是激烈的怒火,但是在意志的强压下很快平息下来。 阎非璜,这个痛苦,等我出去了要让你双倍返还。 他就着狭窄的墓穴半折起身,白天进来过,还大致知道墓穴的走向形状。淮南王被发配到南蛮的两广之地,地位其实并不高,墓穴也比其他王侯气派要小得多。但是,足够了,墓室里的空间足够容纳从墓道中转移出来的泥土。 在事后,他也不能回想得起那究竟是用了多大的毅力,用墓室里摸索到的陶碗碎片将填满墓道的泥土一块一块地挖出,抽出双腿,然后将泥土推进墓室,清理出能容他通过的墓道。 最后一段路是最困难的,头顶的泥土之外传来很细微的响雷,紧接着泥土被南方的大雨湿润了。完全被洇湿的泥土成了泥浆,黄翎羽只能闭着眼睛堵上鼻子,蚯蚓一样在泥浆钻行。肺部因为缺氧而撕裂一样的疼痛,就在连他自己也几乎要陷入昏迷中时,钻行出去的指尖终于感觉到清洁的雨滴的凉意。 天已经亮了。 但是在暴雨中,天地之间仍然是浑沌的阴沉,野芭蕉的大叶疯狂地舞动,几截乔木的断枝落在林间仍然被倾盆的大雨蹂躏地不住震颤。 黄翎羽跪在墓穴外,身后是一片泥泞,身上的泥土和指尖的血水渐渐被雨水冲刷干净。 洞外已经再没有别人。 是的,再没有别人...... 阎非璜斜倒在墓穴旁,手中还紧握着一个铁镐,而他的身边,滚落了一个水壶--黄翎羽的水壶。 本来是想,如果阎非璜实在不愿意脱离那些人,他便将这水壶里的毒液倒入那些人的伙食中,伪造成误食勾吻的意外事故。怎么也不能让阎非璜再被他们带得更远。 但是,却是阎非璜喝了。 --你拿着铁镐在做什么?你用我的水壶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日的疑问,也许是黄翎羽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日。但是再也没能得到答案,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黄翎羽抚着他已经冰凉的惨白的脸颊,伏倒在他身上。 第四十章 尘土归烬 省区最大的医院里,透过大厅的落地玻璃往外,满目都是绿茵茵的草地,家人扶着身着患者服装的病人在阳光下散步。 "经过检查,你的眼睛和视神经都没有受到损伤,视力之所以忽然下降,也许是心因性的原因。但是相对的,脑电图显示你的听觉区域却比常人要活跃许多--我还是建议你再去一次精神科......"在短袖衬衣外披着白大褂的医生停了下来,问道,"你有听到我说什么吧?" 一直在斜对面沙发上沉默着的黄翎羽看着医生背后的落地玻璃,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 "算了,我倒是比较关心你那件事情,最后准备怎么处理?"年轻的医生又问道。 "检察院那边就已经决定不起诉处理了。即使被起诉,大腐也会做我的辩护律师,他说无罪辩护完全没问题。" "是吗?大腐啊,听说他现在在刑事辩护方面也混得小有名气,当年我们理科班也只有你和大腐大学考入文科系里面去了。现在真有些怀念当时为高考拼得昏天黑地的日子呢。" "是吗。" "真是够糟糕啊,我原听说你在考古界干得很不错,竟然遇到了这种事。" 医生还想说话,安静的诊室里忽然响起手机的震动声,接着黄翎羽应答了几句,挂了电话后即站起来道:"刑侦那边叫我过去问话,能和你见面时很开心,但是就先不打扰了。" "等等,"医生站了起来,"那天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为什么这样问?" "虽然违反规定,但是我还是向精神科那边问了你的状况,你是不是有些记忆已经混乱了?" "......"其实不是混乱,而是什么都不想说。 "短短的时间就忘记,只能说明是你自己不想记得。还有视力的突然下降,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太大了。" "这么明显?"黄翎羽摊手笑笑,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放在陌生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是我们毕竟是老相识了,你以为你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手机又震动起来,黄翎羽看看来电显示,是刑侦那边在催了,于是转身就往门口走。 医生追上几步,几乎拌在茶几上才抓住了他的一只手,挡在了门前:"黄翎羽,别忘了你还有我们这帮老同学。以前麻烦你这么多,偶尔也想为你做一些事。" 不论是什么样的学校,都总会有被欺负的人,医生因为生有洁癖,曾经被班级同学特别看不惯,甚至进而排斥,那时的班长就是黄翎羽。 医生还记得在他们所就读的那所中学纪律特别糟糕,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当个吃力不讨好的班干,黄翎羽就是赶鸭子上架一般被赶上去的。但是做事极其认真的黄翎羽很快就和他们这些被排斥的同学结成了队。别的同学嗤笑他自甘堕落,他却反而去把那些同学一起拉进来。 医生知道,和其他的同学一样,这个老同学其实也看不惯很多东西,但是他不会因为看不惯而去排斥,去反对和毁坏,而是默默地接受,然后潜移默化地去改变。 黄翎羽回握了他的手,紧了紧,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完,挣脱了出来,拉开门走了出去,走廊上还坐着很多等候叫号的患者,他挥挥手离开了医生。 "最好还是换个工作,如果可以,换个城市更好。"医生站在诊室门口说道,但是心里也不认为他会这样做,因为他知道的黄翎羽从来没有逃避过什么问题。 黄翎羽走出医院主楼,自动玻璃门在身后无声地滑回。他伸出一直插在裤兜的右手,还在打着颤。 张开,里面是一枚刻着九宫文的草绿色玉璜,那一日挂在阎非璜脖子上的,只有这个出自他之手的玉璜。 "换个工作吗?" 这个玉璜,佩戴的人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他站在医院的观景池前,视线有些模糊。手臂放下的时候,玉璜滑落入碧绿的池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看不清了也好,没有必要看得太清楚。或者,如果他可以什么都不发现,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也许阎非璜的结局会好很多。 看来是必须要换个工作了,那些铁镐和泥土,是他再也不想接触的事物。 把所有的一切,都忘记。 .................. 自从晚间从皇宫里出逃,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六个时辰。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往西戗族人的据点驰去。莫谙、团猴儿各乘一骑,慕容泊涯则是将黄翎羽揽在身前共骑一匹,另有三匹换乘的空马紧随三骑之后。 一晚发生的事如此之多,已经出乎慕容泊涯所料。尤其意想不到的是,黄翎羽竟在他与二哥会面时,在莫谙和团猴儿面前自认曾与阎非璜相识。 他低头地审视着靠在胸前的黄翎羽的侧脸,在熟睡的此刻,消去了清醒时的明朗,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冰冷。和已年过不惑的阎非璜不同,黄翎羽十分年轻。 --莫非西戗族的那个流传数千年的传说是真的?阎非璜是从别世转生而来的也就罢了,但是他的痴念竟然还能将别人的灵魂也带来吗?怎么想也是荒谬绝伦。 就在昨夜,黄翎羽引燃了膳食房的大火。那种效果,和当年阎非璜制做出失传已久的火药一样。 如果黄翎羽真是被阎非璜所等待的人,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才出现?在阎非璜都不抱希望甚至丧失了生念的多年以后的今日,才表露身份? 慕容泊涯忽然感到手背上被冰一样的东西溅湿了。这才注意到,黄翎羽的脸颊上还留着两道湿润的痕迹。 他不由得胸口一闷,似乎在许久以前,还是童稚年岁的自己也曾见到过类似的情景。 那个亦师亦友的人在看完西戗族圣碑上记载的掌故后,扶着乌黑的碑石呆怔了许久。那时他的脸上也是如此。虽然毫无表示,却让人不由得心神悸动。 "人前的开怀不代表无人后也能开怀,幸事可以分享,而不幸则只能自担。"那个人曾在酒后这么对他说。 阎非璜为什么会对一个人有如此的执念,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追随的目光?也许黄翎羽能给他一个答案。 胸前忽然一震,是黄翎羽醒转过来,原来他不觉间举袖掩了后者的双眼。 黄翎羽只觉眼前一片黑,光滑的丝缎贴面覆着,十分冰凉。 慕容泊涯伸出手指顺着他脸颊的泪迹滑下,因为风大天干,只片刻就已经干涸。 "在人前哭得这么惨,未免太难看了吧。"慕容泊涯忍不住捉弄道。 黄翎羽瞬间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的失态,但也立即反击了回去:"没听说过鳄鱼的眼泪吗?这是排毒啊排毒!" "鳄鱼?排毒?" "长江下游不就有一大群鳄鱼吗......算了,孤陋寡闻如皇亲贵胄者估计也没见过。"黄翎羽揪着慕容泊涯的贡缎衣袖擦干净了脸,而后甩了他个鄙视十足的眼神。 冰冷的北风不断的吹来,鼻腔里都被冻得刺痛,但是能够从过去的记忆中醒来真是太好的感觉了。 一旦想起当时的事,如果不将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就似乎再不能相信别人的善意,也不能接受他人的亲近。然而当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紧随而来的就是对人世纷争的厌倦与对自己的憎恶,所以便什么都不想地过日子。 --前事俱往,阎非璜却先他一步转生于此世。 柳暗花明,曲径通幽,不论命运安排的是什么...... 第一卷完 净水红莲 第二部 非璜魅影 By 狂言千笑 山洞夜眠[41、42] 第四十一章 由明转暗 自三皇子慕容泊涯大闹宫城离去那日已经过了半旬,洛平京经过数日的戒严宵禁,始终不得其踪,终于放开了管制。 已经皈依神皇教的皇帝在朝会上怒斥三皇子的逆天妄为、不忠不孝,下诏急令锦衣使会同宦厂僚员共同铲除三皇子一派在朝中势力,自此,曾只是传闻中的鲲组才暴露于世前,一时间杀戮又起。只是少有人知,这些被捕杀的"鲲",只是一些替死鬼而已了。 位于皇城外围禁军营房中,一座独立的小院里灯火通明,很难想象此间半年无人居住,房主在前几日才刚刚远行回归。而此时,两名身着禁军服色的人正偷偷摸摸推开了门,蹑着手脚进了居室。 这两人是宦厂中人,他们听命暗查,数日来寻遍了营房上下,兵士的私房钱找到不少,要找的人却一个也没找到。 眼下,只剩此处房屋,只是此处可乃大燕朝极负盛名的女将武亮的居所。 大燕皇帝极其厌恶女子干政,唯独两人例外。一人是四皇子慕容炽焰的辅政莫灿,另一人便是这武亮。 莫灿先于当今圣上皈依神皇教,因未老而长发俱白,兼且武功高强,其他女人根本不堪与其相比,神皇教众引以为异,渐渐有了莫灿乃是皇神圣女下凡的说法。 而这武亮,据传年轻时是随军的煮饭娘,却以及笄之年救下了陷入敌境的皇帝。皇帝本有意封为妃以资报答,但看她面貌丑陋,终是随了她心意让武亮继续在军中混着。十数年大小战役下来,武亮也终凭自己的实力被皇帝认可,提拔为京城锦衣使的副首。 现在要再问起大燕百姓对于武亮的印象,十人有五人会大摇其头,叹息道:"可惜这武将竟然投错成女胎!" 而另外五人则会愤愤不平:"武亮根本就是男子,人言可畏,不知怎么的就谣传起他是女人来了。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武亮大人真是遭了不白之冤啊!" 且不说武亮其人的男女之争,这两个暗探入得屋来只见满室节俭,桌上柜里陈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短打,墙上尚挂着长短鞭链,皮质铁质铜制俱全,简直和刑房一般。 房中燃着幽幽的檀香,而其中却混杂了些许的血腥,擅入的两人俱是身怀武功,嗅之立知腥味从何而来。里间床帏微动处,几缕乌黑长发滑落出来。两人相互给个眼色,暗想有谱,快步上前撩开床帏。 一个劲瘦的人揽被向里卧着,似乎因为极冷而轻轻颤抖,肤色白皙细腻,看样子虽不是慕容泊涯,却也体态修长,是块难得的练武好料。 两人心里都是咯噔一跳,忖道莫非是鲲组的逃党? 一人捏了柳叶刀片在指间,挑开覆在那人身上的锦被,却因所见而心神俱震。 那白皙的裸背上数道长长的血口大开,其中红黑色的血块糊着肉,口子外也肿得老高--这房中的血腥味道就是由此而来。 床上男子终被惊醒,惊慌躲避时因背上伤势而痛吟出声。两个宦官这才看见,这人虽已至中年,却是生得面貌润泽,气质宛然,实是难得的美人。 便在此时,近床的窗口忽然吱呀一声响,继而一个粗犷的女声响在耳边:"两位军爷实在好兴致!" 床上那美人听到声音,立刻抖着自床上挣扎起来。叮啷一串乱响后,两名宦官才注意到原来这美人足上还束着银白的链子,另一端牢牢锁在墙上铁环里。 "恭迎主人。"那人跪在床上,低垂眉眼,身上细微的震动不断,更显得质弱勾人。然而他口中的"主人",居然是一名女子,并且,是一名奇丑无比的女子。 武亮脸上那块巴掌大的黑斑能先声夺人地吸引住所有初见者的目光,继而便能发现,她那张宽脸上,两道惨白的刀疤左右交叉在鼻梁上,其中一道削入发间,损得一大块头皮再不能生出毛发。 面对这位以女子之身胜任锦衣使副首的人,两名宦厂出身的公公心底越发底气不足。其实不怪他们,猝然面对这么一张脸孔还能够没有倒退两步,已经是较惊人的定力了。 "两位深夜到区区在下的香闺,莫非--是为采花而来?"一边说着,武亮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两人稍嫌空荡的腿间,双目滑转,顺便对床上那美人抛了个无人想要领教的媚眼。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心知不论为公为私,决不能落入这个以摧残男性为乐的女人手中,倒退数步,破门而出。 到得外院,却没见武亮追来,房中却传来武亮邪谑的笑:"我才上屋顶喝会儿小酒,你就去勾搭了两个,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紧接着几声皮鞭破风的锐响,还有那美人哽咽的悲泣。两人再不敢停留,屁滚尿流奔逃而去。 然而房里,却并非外人所想一般惨状。 那满面丑恶的女人听得外面再无声音,偷偷探头往外瞅去,见小院里空空如也,大松一口气地把皮鞭甩在地上,恨声道:"为什么不论是谁都要破门而出呢?明明进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一边说一边认命地把门板扛回原处,继而熟练地上起榫子。 "无娘,"床上那人无奈地叹道,"有时我真不想看你如此自毁形象。" 如果慕容泊涯和黄翎羽在场,定能认出这声音却是肖清玉的。 女人很快修好了门扇,见肖清玉还跪坐在床,皱起了浓眉,两步上前将他安放回床上,说道:"你若是觉得气闷,就先把面具摘下,横竖这里有我守着。况且皇帝皇子数方势力都已经来完了,我看也不会有人再有兴趣到此查看,你就先好好养着。" 原来这男子真是肖清玉,而武亮则是白衣教如今隐在朝中的势力之一--聂聂无娘。 他们两人都是西戗一族。这个甚至要比大燕前身的北燕国还要古老许多的民族,自从三百年前开始就已经成为朝廷诛杀的对象。 当年的大燕厉王借口西戗族人干政太深,唯有从朝中全权排除才能保证天国无损。而如今,一族人成为普通人众疑惧的对象,却是因为奇特的血统。 这一族人凡血缘浓厚都有一特性,十四五岁前智力不开,过了年限才似有醍醐灌顶,豁然而通。但过十七八岁,则又体态瞬长,犹如蝴蝶出茧,面貌如同换了一人。且似乎上天的好运都被西戗人独占,几乎千年就有极杰出的人才诞生。 世人便因此生了惊恐疑惧之心。以至于当厉王下令诛除西戗时,支持者甚多。 时至今日,由于长期杂居混血于市井,纯血的西戗人已越发稀少,便是肖清玉这一辈,尚能保持着西戗人特性的也不过二三人已,其余已与常人无异。 自称西戗族人,只是因为憎恶着如此赶尽杀绝的大燕皇室。 第四十二章 山洞夜眠 肖清玉趴伏回床上,一面摇头道:"在这种地方还是小心为妙。" 聂无娘伸指轻触他背上那几条鞭痕,虽然看着怵人,但其实多是用面粉和丹朱捏起的伪装,真刀真枪的创口只有两道。 他自从怀戈当这个据点因慕容泊涯而被暴露以来,他与一众伙计分开,独自尾随慕容泊涯与黄翎羽来到洛平京白衣教的分坛。 数日前大燕皇帝突出奇兵对慕容泊涯手下鲲组进行清洗时,也顺带寻到了白衣教的分坛。虽然看到了鲲组所放的信号,然而撤退却是不及,还是在城门处遭遇了包围。 聂无娘取出药膏给那两道伤痕抹上,一边咬牙切齿道:"那帮小儿真是无耻,竟然以多欺少。" 肖清玉扑哧笑了:"难道你开战之前,还要先和敌人谈妥不能以多胜少了?" "哼哼,我自然可以以多欺少,他们这么对你就是无耻,看我下次遇到莫灿那死女人和慕容老四那疯子,不给他们这对狗男女点好看才怪。"原来慕容炽焰捕捉慕容泊涯不获时,便立即转向外围,遇到了肖清玉一众。 "慕容炽焰发起疯来,功力瞬长,与平时不可同日而语啊。希望与泊涯对战时还是正常的慕容炽焰,否则就算是泊涯,大概也要在那疯子手下吃亏。" 聂无娘道:"你也别太拼命,该逃时就不要理会别人了吧。"若不是要掩护教友出城,肖清玉也不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状况。 肖清玉知她只是担心而已,并非要他如此,于是微微笑道:"难道你就会这么做了吗?" "我不希望看到你步上阎非璜的后尘。" 聂无娘掌下抚摸的身子僵硬了一瞬,肖清玉回头,与她相顾无言,片刻长叹一口气:"放心吧,不会的。"因见聂无娘有些沉重的目光,便又转移话题道,"想不到这个捡回来的黄翎羽,竟还真是阎非璜当年提及之人。只是鹏组那边似乎也很快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如此一来,不论是皇室那边还是神皇教那边,都是欲得之而后快。怕只怕泊涯不能将他平安送返白衣谷中。" "你看,莫灿那女人曾对阎非璜有点情念,会不会对那黄翎羽也手下留情呢?" "我看多半会因爱生恨,痛下杀手。" 聂无娘摇头道:"我们这一代的恩怨,却要由他们年轻人来承担,真是......" "无妨,那小子虽然平常挺贪睡的,但若果真是阎非璜所言之人,手段必然狠厉,莫灿不是他对手。我们就先趁着此次大难,对族内奸细作一番大清洗,等着泊涯带他回来解读上古遗书的好。" 且不说聂无娘和肖清玉这一辈人各施能事,将所有白衣教众和西戗族人转入暗处,慕容泊涯一行几日奔波,到了淮河以南。 这日停下来露宿,由于追兵已远,好不容易得好好休息一个白天。(这段时间都是昼伏夜出,自然是将白天用来休息。)黄翎羽便问起今后打算。 慕容泊涯撩拨着篝火中的木柴,道:"先到吴地看看阎非璜的故居,那里留了一些信笺,署名是给‘黄翎羽'的。他曾说,如果真是那人,自然能看得懂。" 长长一段话,黄翎羽却只注意了两字,举着干粮的手不由停了下来。 "故居?你是什么意思?" 慕容泊涯摇头笑笑,语气中充满无可奈何:"如你所闻,阎非璜自是亡故之人。你日前在皇宫所见,那个白发女人,便是当年陷他于绝境的凶手。" 这日,慕容泊涯因决定将黄翎羽带去吴地,团猴儿便要回鲲组报讯,于是与三人分开。当日的行程就可喜可贺地耽搁了下来,难得有一夜好眠的三人就近找了个山洞歇息。 虽然日益往南,但已经是降霜的时节,夜里又不能燃火引来敌人,便只能在寒夜中硬撑。莫谙和慕容泊涯蔸还好说,黄翎羽却是半点内力也无,于是也就不再坚持,夜里与慕容泊涯挤在了一块。 这夜黄翎羽睡下后便轮到慕容泊涯守夜。说是守夜,对于内功小有所成的人,也不过是半梦半醒中即可完成的简单事。所以,半梦半醒间游离的慕容泊涯清楚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其实要说响动也不准确,因为什么声音也没有,山洞里只有三个人和数匹马平缓的呼吸,幽幽的雄黄酒从洞口的方向飘来--是用来驱赶蛇虫的。只是肩头的一块,传来凉丝丝的湿润之感。 他蓦然惊醒,才想起身旁睡的不正是黄翎羽还能有谁?便想着莫不是这小子数日不得闻肉味,夜里做梦梦到流口水了吧?于是稍侧过身子便要将那小子的漏嘴推开。 半轮月已偏斜,穿过山洞外的枝丫,稀落落地直射进来。靠里蜷着的黄翎羽,紧倚着他睡得正沉。一张脸被月色照得苍白,而且,竟还有两道湿痕顺着眼角一直延到他肩头。 慕容泊涯倏然惊起,自他身边半趴起来。山洞那边的莫谙也立刻醒了,低声问道:"有动静?" "没,你睡吧。"慕容泊涯答道。 听那边又安静下来,他才转回头来。 如此,安静的...... 半晌,他才轻手轻脚地躺了回去,只是侧过了身子,面向黄翎羽。忍不住伸手轻轻揩了一道泪湿的痕迹,只觉入手冰凉,不知道已经多久。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黄翎羽。因为映入眼的这个人,一直都是有时候贪睡躲懒,有时候乱出主意,有时候又出人意料,似乎从来都和悲伤惨淡之类的情绪沾不上边。原来,也会这样的神情吗?--简直像沉溺在水中,渐渐不能呼吸一般。 慕容泊涯睡意全消,安静中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对月把酒的阎非璜。这时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黄翎羽,与记忆中的那个阎非璜是相识的。 离京的那日虽然已经知道这个可能,但是却没有真正的体会到其中的含义。 也就是说,这个贪睡躲懒、乱出主意、出人意料的黄翎羽,虽然是比自己要年轻的身体,然而灵魂却是能与那个阎非璜相通之人。 这么一个认知,然他十分沮丧地感到,也许自己在黄翎羽眼里,才是个真正毛头小子也说不定。 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不知道的地方,黄翎羽和阎非璜之间,必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所以记忆中的阎非璜,常常在人海中寻找,常常在不同的地方遗留下线索,甚至曾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等待黄翎羽的到来。 然而,却没有等到。 不知此刻,黄翎羽的梦中所见是什么呢? 只是如今想来,他也从不抱怨什么,更不会让别人去负担他的包袱,这样的人,何等让人尊敬。 半弯月亮渐渐西沉,抚在黄翎羽脸上的手能感觉到湿迹已经干涸。月的光斑移到了另一边,黄翎羽所在又陷入了阴影。似乎是感觉到冷意,睡得不知身在何方的他忽然伸手搂住了身旁的热源。 慕容泊涯再忍不住心中异样的情绪,吻在他冰凉的眼角。 唇上所触,冰凉凉的如冬夜的凉雨。但是胸前却传来对方的体温,平缓强劲的心跳。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阎非璜曾在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如此书写。 说的大概就是黄翎羽这样的人吧。 远处忽然一阵猿猴夜啼,将慕容泊涯好生吓了一跳,他立马重新躺好,用手压着自己的唇--上面还留着凉丝丝的触感,暗忖道:"真是疯了吧,我怎能做出这样的龌龊事来。" 慕容泊涯的所谓龌龊,并非对男子起意,而在于夜袭个睡得不知死活的人。 脱与不脱[43、44] 第四十三章 悬赏金银 扬州乃是有名的赏景之地,只是在潮冷的冬季游扬州,却并不是一件十分潇洒的事。不一日,慕容泊涯一行人已然脱离了大燕国境,到了东吴扬州。 东吴风俗与大燕大相径庭,因为常与各国通商,风气开放,吴人也文雅好客。本来说,既然脱离了大燕国境,几人也算是平安了的,然而事出意料,越是接近人多口杂的菜市口,带着惊诧目光看他们的人就越是多。 经过一处拐角时,因为墙边人头涌动,围观者对着那面墙指指点点念念有词,黄翎羽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原来是扬州府正在公布新一期的榜文邸报,告示墙上大大小小的还贴着通缉要犯的名单画像。 他暗呼一声糟糕,却原来墙上所贴的十几幅要犯通缉令中,赫然见到自己的肖像,尽管是白描的画法,寥寥数笔就将人勾勒得特征尽出。榜文上书:大燕罪人黄翎羽,结交废三皇子,妖言惑众,意行不轨。逆天而行,大逆不道。只悬活口,赏黄金五千。 旁附数行小字曰:大燕三皇子废为庶人,七国通缉,不论死活,赏银五千。只是大约是避讳慕容泊涯皇族的血统,通缉上并无他的姓名和画像。 这一路上为了避开官兵的追击围堵,几人一直是挑选了山林小路昼伏夜出。然而有一利必有一弊,比起走官道来说自是耽误了不少时辰。 黄翎羽正待转身避开,却已有几人看了过来,那目光把他看得冷汗直冒。 忽然肩膀上被重重一拍,便听到慕容泊涯的声音道:"东方小弟,好久不见,怎么不在南韩呆着,有兴致到东吴跑生意来了?莫非是忘不了怡红阁的小翠香?" 转头看了过去,只见慕容泊涯笑得贼淫秽,目光忽然转到他背后的官榜,忽而大惊失色:"东方小弟,那个黄翎羽的通缉要犯,怎的和你长得七八成的相像?你莫非还有几个兄弟不成?" 黄翎羽立时顺着他的话道:"非也非也,母鸡生蛋,还有那么多相似的,何况茫茫人海乎?哪天能得一见此人,必当对饮两盅美酒才是。" 周围众人听他们一唱一和,都卸了疑心,也啧啧称奇。东吴人大多行商好客,一听这"东方小弟"是来营生的,也就没再将他当成七国通缉的要犯。 离开了人群,慕容泊涯吁口气道:"那幅肖像,看笔触应当是出自慕容炽焰手底。他也是知道一些白衣教的事情的,大概也猜到我们势必有东吴一行。" 黄翎羽回望那些人群,已经远远甩在后方,就笑:"刚才多亏你机灵,要不还真有些难办。" "真正难办的事情还在后面,我看你这肖像不像是从大燕快马送过来的,因为纸张墨迹都是东吴特产,倒像是慕容炽焰到了这里才绘制的。" 黄翎羽嘴角抽搐,半晌才问:"你这四弟未免也太神出鬼没了吧。" 慕容泊涯也抽搐道:"你自己都说他是鬼火来着,我这个尚算正常范畴里的普通人,又怎么能管得了鬼火怎么飘?"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莫谙在身后低声道:"后方官兵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待得看去,便发现果然几名士兵推开重重人群,正要向这边追来。看来还是没能躲过他们的疑心。 黄翎羽问:"这回你可有办法糊弄过去?" "有。" 黄翎羽大喜:"计将安出?" 慕容泊涯神秘一笑,道:"一起--逃!" 黄翎羽仰天长叹,不待慕容泊涯动作,已经飞身踏上马蹬,转瞬拨马向城门当先驰去,惊起路人无数。 慕容泊涯倒不觉得惊慌,一边驱马还在一边传音:"我这做哥哥的越发弄不懂这四弟了,竟然悬赏你是用金两计算,我才是银两的级别。" 黄翎羽立时怒道:"是个人都知道我比较好抓,赏钱又多,自然不去抓你,这可是你当‘皇兄'的福利!"想起在宫中所见,终于又加了一句狠的,"也不知你当年是怎生勾引这个小弟的了,让他念念不忘你的好。" 果然,话刚说完,后面便传来慕容泊涯的作呕声。 三人不得已又出了扬州城,在野地三十里落脚。慕容泊涯将黄翎羽安顿在一树洞里,和莫谙返身向附近的村庄行去。既然连他们的通缉令都已经到了东吴,为了能顺利进城,他们还需要一些小物件。 路上,惯于沉默的莫谙忽问:"那夜出来时,黄翎羽也成了四皇子的狙击对象,显然是得到了公子为测试鲲组内奸而放出的消息,那么关于内奸一事,不知公子处理得如何了?" 鲲组是慕容泊涯手下负责打探消息的组织,原先曾是大燕国皇室藏于幕后的势力之一,但是现在,皇帝连自己的儿子尚不放过,何况小小一个鲲组乎?只怕一度曾经密不透水的组织,在皇帝的利诱威逼下,也会出现不少叛徒。 "已让团猴儿带讯回去处理了。" 莫谙脸上现出一丝奇怪的神色。 "怎么?" "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我们?我和团猴儿也是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 慕容泊涯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怀疑你们,又怎会带着你们一起出来?" 莫谙思忖片刻,才道:"若说这是公子的一个优点,其实也可能会成为缺陷吧。" 慕容泊涯沉吟片刻,终于没有回答。其实于他而言,自九岁后几乎都是敌人比朋友要多得多,与其成天疑神疑鬼,损失掉为数不多的同道中人,不如等有了真凭实据再见招拆招。与其说这是他的自信,不如说是不得已的选择,就算知道其中的危险性,也不能为此涣散了人心。也是为了降低危险,鲲组一直以来才会采取小组行动的方式,如此一来,就算暴露了其中一个小组,其他人也能得以平安。--只是这些话,又如何为外人道哉。 莫谙过了会儿又问:"公子,这几日我看那黄翎羽的腿脚力道,都较常人为优,尤其方才冲出城门,他飞身上马的身法也极其灵动,并非如常人一般臃肿钝重,真的是一点武功都不曾习得?" "早在我怀戈城初见他时,也发现了这点。只可惜他真的是不适习武,我与肖师父都探过他的经脉,大概幼年大病,经脉全部淤堵,只不知是如何调养的,竟然能平安长大。" 慢慢说着,逐渐接近了附近的村子,慕容泊涯忽然想及一事,大感惊诧,顿住了脚步。这几日行事奔忙,竟然忘了这一茬! "公子,怎么了?" 慕容泊涯一脸的失败样,却没对莫谙说出究竟什么事让他如此失败,因为莫谙不是西戗人,便不知道西戗内的传说。 其实很简单,西戗一族每千年必有他世人附身,且这种归附必出现于血缘浓厚的婴孩身上。近十几年来,失去行踪的西戗血缘浓厚的婴孩,也就是当年白衣教主林朗之幼婴。 当年大乱中遗失婴孩时,据闻因为保护不力,幼婴肩背上被砍了一刀。夏天在怀戈时,不是没见过黄翎羽脱,只是对个没啥摸头的小孩儿没留上心,就没注意到。 如此一想,慕容泊涯当下就加快脚步向村落走去,待得找到需要的物件就立刻回去,看看黄翎羽身上是否有那道痕迹。 第四十四章 脱与不脱 慕容泊涯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物,相反,就是因为太过寻常,才让黄翎羽好生吃惊。 "锅碗瓢盆面粉石头......"黄翎羽一样样地点,到半途慕容泊涯也不忍他了,道:"哪里是什么面粉,你给我看清楚了,这是白粉!白粉!" 黄翎羽眨了眨眼,才恍然大悟。 果然,慕容泊涯接着解释:"虽然是农村,但好歹也是接近烟花之地,村妇们擦面的白粉也比北方要精细。" "擦面的白粉,简称不就是面粉了么......"黄翎羽小声地反驳,却发现忽然之间四近安静了许多,抬眼看见慕容泊涯满脸不善,似乎就要压过来揍人一般,赶紧赔笑,"那这石头是啥?" "赭石。"慕容泊涯边说边从莫谙肩上接过一个碾锤和舂臼来,将红褐色的赭石丢了进去,自己开工碾碎。莫谙也在旁边用小锅烧起水,将布兜里擦面的白粉都倒了进去搅拌。 不多时,慕容泊涯将赭石的碎粉也倒了一点进去,一锅白汤立刻变成比肤色稍深一些的颜色。 黄翎羽此时已经知道他们究竟在捣鼓什么鬼了,莫不成这就是古代的易容术?只不过比武侠小说里写的要复杂许多啊。虽然如此想,他还是安安静静地蹲在旁边看。 "公子,我再去取点凉水来。"莫谙抓了一个小碗。 慕容泊涯点头答应,见莫谙转瞬远遁,于是道:"黄翎羽,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疤痕之类的?" "没有。" 慕容泊涯沉吟不语,黄翎羽答得太过干脆,让他反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可能没有的,你再仔细想想,后背哪里的,到底有没有?"他又问。其实若非林朗遗后是他师父念念不忘的心病,他又何至于如斯猴急?况且在他心中,黄翎羽已经是比常人要亲近的人,犯不着相互间虚虚实实的过招,有什么要求自然就直说了出来。 "自然是没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倒是你追根究底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我可不信,你自己能看到自己后背上长什么样?不如这样,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慕容泊涯决定,不论黄翎羽怎么回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天气冷。" "到火旁来脱就行了。" "......不要。" "为什么不?是男人就脱,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寡妇,也不怕别人笑话。" "我不想脱难道还需要理由吗?说不要就是不要。" 慕容泊涯阴了脸:"我说要就是要!" 黄翎羽想起这人似乎对男人有独特的爱好,于是更是不干,也阴了脸:"不要!" "脱!" 黄翎羽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只可惜,他错估了形势。何谓"此消彼长,彼消此长"?当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由于他先退缩了,气势上自然输了一筹--且不说强脱衣服之事竟然还有气势高下一说--气机牵引下,说时迟那时快,慕容泊涯立时起身拦到了他面前,伸手就要抓他衣襟。 正当此际,只听扑通声响,两人愕然寻声看去,原来是莫谙已经取水回来,见这两人抱到了一起,又是要又是不要的,顿时把碗给落地上了。 "公子,"莫谙抹了把汗,看看四周,才小心地谏言,"这个地方,有些不大合适吧。" 慕容泊涯好不失望,就差这么一步。 莫谙又抹了抹额汗,怎么觉得公子此时的目光,像要吃了自己一般凶恶! 一番纷争尘埃落定,黄翎羽虽然越发警惕起慕容泊涯,但仍然安安静静地坐下让他上妆。 "你的面貌现在已经暴露,所以才更要易容。东吴是烟花之地,所谓藏木于林,纳水于川,我将你妆成烟花之地的倌人--况且我在馆子里也有门路--咱们就不会这么遭人疑。"慕容泊涯解释道,一边拿起了小钳子,毫不犹豫向黄翎羽脸上动手。 "眉毛能不能用刮的?"被慕容泊涯连拔几根眉毛,黄翎羽痛得眼泪直冒。并非是他不耐疼痛,而是任谁第一次被拔眉毛,都很难控制泪腺的激动情绪的。 "刮的很快就长出来了,不如拔的持久。" 片刻后-- "为什么连额发都要拔!" "理一个美人尖出来,才比较像个男倌。" 又片刻后-- "你又拿刮刀干什么?" "不刮干净脚毛怎么成?哪个男人喜欢在做的时候摸到对方的这个?" "不必做到这一步吧?我还没打算让人看。" "以防万一。" "这是什么万一!" 慕容瞪视。 "呃......我还是自己来吧。"小黄让步。 再片刻后-- "你!--还要干什么!" "你有没有胸毛什么的?"拔了这么多处,黄翎羽都很配合,这回就算不让他亲自动手,至少也会自行乖乖脱衣服让他看了吧,慕容泊涯如是想。 半晌没有回音,慕容泊涯抬头看去,是黄翎羽戒备的神色,以及莫谙了然的目光。 泊涯无语。 一番下来闹得不亦乐乎,不过这回儿清静了。黄翎羽只觉得一身的精力去了一半,好在慕容泊涯又去捣鼓那锅白粉加赭石的黄粥。 只见对方又是熬干,又是过滤的,黄翎羽忽然想起现代女人的化妆来,便觉难以置信--现在慕容泊涯手中这碗里装着的,莫非就是古代的"粉底液"么?古代人也搞这东西?是自古就有还是阎非璜那小子带过来的? 果然,慕容泊涯接过莫谙递过来的丝巾,一点点蘸了就往他脸上抹。抹了还不成,在寒风中风干了许久又用刀片刮去,然后再上第二层,如是者三。 黄翎羽默了,不必多言,还真多半便是阎非璜教给这小子的,那人特不待见韩国女人,老嘲笑她们上个粉底还要洗刷刷~洗刷刷~,一天不上够两小时的妆就浑身不得劲。 "嗯,肤色总算是晶莹剔透了。"慕容泊涯捣弄完了,十分满意地左看右看,最后还回头问莫谙,"看得出他擦了粉吗?" "没有,公子上妆的手艺越发精湛了。" "这样就好。阿黄,这妆里放了药粉,水洗不掉,虽然难受了些,但你还是忍忍吧。"再回头看时,却见黄翎羽一脸怪异地捂着嘴抽搐。 "你怎么了?"他问。 "现在该到我给你拔毛了吧。"黄翎羽不怀好意地笑,什么叫做现世报,当以此为例。 谁知他固然算盘打得精,对方也是不容小觑的对手,悠悠然回身自马背上取下褡裢,从中翻出个小盒,再从其中取出了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块,展开,覆在面上。 顿时,一名形容猥琐的驼背中年汉子弯在眼前,干咳道:"公子莫生气,生气起来可就讨不了诸位爷的欢心了,还怎么赚足赎身钱?" --活脱脱一个拉皮条的。 ...... 莫谙眼见空气以黄翎羽为中心越来越凝滞,颇有风雨欲来之感,在旁和事道:"黄公子,不是公子不愿借你皮面具,只是你的脸孔太小,若戴上也不适合,会起皱,这才出此下策,出此下策!" 藏身花街[45、46] 第四十五章 藏身花街 传说东吴刘氏一族,正是千年前被荣翔女王灭国的东齐刘氏遗后。这一族人虽被历代燕王优遇,但仍抱着复国大业雌伏七百年,才终于趁着王朝的日益式微而得以翻身。感恩于当年荣翔女王不灭门之德,同时更是为了防御西边南韩国的坐大,东吴刘氏一族仍将自己作为大燕的附属,年年献上贡赋。 东吴王如今年老,子侄辈中当以扬州侯刘牧李牧最有作为,他虽然年未及而立,却也能以商治城,东通河运海运,北开漕运,将个大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是夜,扬州侯府后进馆舍,久空的客房此时却坐着三人。 自官道催马而来,先慕容泊涯一步进城的慕容炽焰,带着刚沐浴的湿气,身披一袭白衣倚在绣椅里,因为觉得无聊,将纤长葱白的手指伸入茶盏中拨弄着浮茶,幽幽地说道:"我的请求都与刘兄说了,怎生安排,全凭刘兄吩咐就好。" 他旁边一人,面蓄微须,满面平和中正之相,正是刘牧。 两人对面的客座上,一人垂首饮茶,虽对着扬州侯和另一素不相识之人却依旧不亢不卑,原来是倌院秦淮楼楼主秦挽风。 刘牧和蔼地笑道:"今日请秦淮楼主到此一叙,自是有要事相商。听闻挽风公子八年前入扬州时,曾得一大燕人士相助,不知是也不是?" "确有此事。"秦挽风放下茶盏回答。 他一副嗓音素雅清淡,再看人时,只觉人如其音,肃穆端庄让人敬重,根本与烟花之地联想不到一块。 刘牧微把身体前倾,奇道:"挽风公子当年曾有什么难处,竟从大燕流落东吴,牧愿闻其详。" "平凡琐事而已。故国崇尚格调高雅,相交游玩之事亦是如此。不巧挽风当年爱慕同性,被族人视为失德,正当游街沉塘,因得一人路过,才幸免于难。" "男男相恋--难怪公子要到我东吴营生--大燕虽视为扰乱伦常,我国却是不禁。楼主与那人后来可有交往?" "挽风只知恩人姓阎,其余不再得知,此后也不曾联络。" 慕容炽焰轻咬着手指,一双眼睛森然逼视秦挽风,对方却似无所觉,只是品茶。 "如此......"刘牧面有难色地向慕容炽焰道,"看来这条线索是要断了。" "他不曾将什么书信放在你处?"慕容炽焰问道。刘牧虽然满面真诚,但能治理一个大城的东吴王侯,又怎可能纯良得一下子就相信秦挽风的说话? "既然不再联系,又哪来的书信?"秦挽风坦然道。其实他说的话不尽不实,他不但认得阎非璜,还在被解救的几年里和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甚至连阎非璜曾居住的院落,如今也仅有他能找得对地方,而这一件事鲜有人知。 慕容炽焰虽然明知道他说话是假,但也不急于摊牌,转而向刘牧道:"既然如此,那么炽焰就不得不向州侯提第二个要求了。炽焰希望秦楼主能外出数日,秦淮楼在这几日内,暂交在下管理。" 出门买菜的杂役拉开园子后门,才发现寒风中有三个身披厚重披风的人倚着马,不知道等了多少时候。 "请问你们是......"杂役有些莫名其妙,这些人不是客人吧,否则为什么不从前门进来? 不必说,这日站在秦淮楼后门的三个人,就是慕容泊涯、莫谙和黄翎羽。 当先立着的慕容泊涯低声对黄翎羽低声道:"记着,不想接客就装得别扭冷淡些。"见对方微点了头,才佝偻着腰过去,将罩头拉下来,沙哑着道:"我们是挽风公子的旧友,我叫卜老冒,大家都叫我老卜,请问贵楼主在吗?" 伙计这才看清楚这人样貌,一副猥琐嘴脸,倒勾下巴正中还长着一颗凸出的黑痣,黑痣上留了根长长的长命毛,这形象,怎么说都和正经生意人不沾边。 他疑惑地看看后面两人,只见其中一人如视无物,动也不动。另一人傻愣愣地拉下了罩头,露出了与老卜一模一样的面容--不过倒是没有长着恶心人的带毛黑痣。 慕容泊涯指着莫谙道:"他是我弟弟卜二毛,是个二愣子。" 伙计还待追问,后头出来了老伙头,一见这两人就愣了,接着才一嗓子大喊:"老卜!可老久没见着你了,楼主这几年都想着你呢。当年你夜御十男,可在咱扬州城传为佳话啊!" 慕容泊涯偷眼往后瞧了瞧,见没黄翎羽没啥反应,才尴尬笑道:"老哥,当年那些荒唐事,你就不要再惦着了。" "这次又带新人来?" "还真是,只是这次的新人性子格外别扭,一时没调教好,倒准备要让秦楼主费心了。" 老伙头才等得他说完,便听到那边未揭罩头的新人冷哼一声,讽道:"夜御十男也不怕肾亏,还想怎么调教人。" 伙头一听登时乐了,重重拍上慕容泊涯肩膀道:"老卜啊老卜,这么多年来,你可是第一次带这么带劲的新人啊。别扭,够别扭,我喜欢!--只是秦楼主昨夜刚被扬州侯刘大人带回府中,深夜又来了信说今日随州侯夫人去外地物色调教几名婢女。恐怕要过得十几日方能回来。" 慕容泊涯蹙眉问道:"怎会这么突然?再说了,州侯夫人带他去物色婢女,恐怕不太妥当吧。" "那些大人物的想法,我们这些蝼蚁小民哪能得知。这样吧,老卜你先住进来,趁这几日再慢慢调教一下,等楼主回来再定夺。" 慕容泊涯听他如此说,虽感秦挽风出行太突然,却也答应着进了院。 秦淮楼说是楼,其实里面地方很大,不逊于富贵财主的宅邸。亭台楼阁香榭小桥曲折幽深疏落有致。 正当他们逐渐自杂使下人住的后院往待客的前院走时,忽见听前面一处格外热闹,曲径稍转折,便见到对面洞门下,楼里的公子们排着队鱼贯出去。 "前面这是怎么回事?"慕容泊涯拉住一个华服公子问道。 也许他以前顶着这副不打中看的面皮来过多次,甚至还创造了"夜御十男"的神话,这些公子中不乏认得他的。那人稍一惊愕,立刻喜逐颜开,贴着慕容泊涯手臂缠了上来,一边道:"这不是卜老爷吗?好久不见您的面,兄弟们都想着你*上的功夫呢。" 慕容泊涯这才看清对方面孔,讶然:"是小秋?" 黄翎羽听了心中苦叹,真不知道慕容泊涯欠下多少倌院里外的风流债。不由想起初识阎非璜时似乎也觉得他挺花的,还真是到哪儿都不忘把一身本领都交给下一代了。 慕容泊涯看着小秋扒住他手臂挤眉弄眼的,哑然无语。对方才继续说道:"州侯带着几个朋友住进春风楼里,据说是要趁夫人外出胡天胡地一番,正着我们都上去给他们过过眼,准备找几个上相的前去伺候。" 他再看众人阵势,果然是集体出动,只是大家都不大积极,许多倒是惺忪着睡眼摇摆着步子过去的。他是知道秦淮楼里习气的,在秦挽风的管理和阎非璜的感染下,大多都是如此懒散超然的态度。 第四十六章 撞上刀口 且说小秋见黄翎羽跟在 "卜老冒"后面,早就猜想起了他的身份,转面带着疑惑的目光瞧向慕容泊涯。 "他是这次我在外面物色的,林习风。"慕容泊涯道,因为怀疑他是林家后人,取名时也带了个林字。 "林习风啊......正好,我叫小秋,咱俩光听名字就觉得正好一对了,习习秋风--你说是也不是啊,卜爷?"他声音娇柔,动作暧昧地又粘得更紧了。 "是是是,"慕容泊涯一边说一边不着形迹地从小秋的拥抱中抽出手臂,不知怎么的,这次他进秦淮楼都不敢怎么和他人调笑,因为后面可跟着个黄翎羽呢,让他这么当面瞧着,真颇有点如芒在背的感觉。 "那我就先过去了,"小秋看看到了他的样子,终于放过慕容泊涯,匆匆去了。 这边才松了一口气,不想又遇上一群打回走的公子。那十几人也是认识卜老冒和卜二毛的,具是大喜地迎了上来,咋咋呼呼的好不热闹。 黄翎羽颇有些无聊地跟在两人身后,虽然不乏一些生人靠到他身上蹭蹭,好在"卜老冒"赶紧过来解围。他却不知道慕容泊涯直是心中叫苦,只觉看到被人扯来扯去的慕容泊涯,满脸无奈又不敢发作,颇为有趣。 却在无人来得及理会他时,忽觉头皮一阵发紧。这感觉好生没由来,于是四下望去,但却没什么发现。他正暗笑自己疑神疑鬼,脸颊上忽然一麻,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连头罩还没脱下来,有一层布料挡着仍然是感到疼痛,正要看看是打哪儿来的东西,地上一棵小东西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停了下来--原来是粒小小的花生米儿。 黄翎羽试着寻找这粒花生米的来源,终于发现过了月洞前方,一座八角木楼的第三层上站着几人,大多都是青衣随从,只有两个服色鲜亮,其中着白衣之人正对这边指指点点。 距离虽不远,但黄翎羽也看不清对方面容。只看到蓝袍人点头认同白衣人的意见,指着这边方向让几个侍卫下来。 慕容泊涯低声啐道:"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然后挽了过来,对众公子说:"我最近迷上了这位林习风,还没尝到味道,实在没心情再和你们玩闹。" 群人见他如此,都笑骂他凉薄负心,好在也都是识进退的人,道个再见就都散了。 慕容泊涯才有空闲对黄翎羽说:"慕容炽焰果然也来了东吴。"话才停,已经见到两个青衣侍卫的身影--是来带他们过去的。 慕容泊涯一行三人上到楼上厅中,见到的就是这么样一个阵仗。 蓝袍人自是不用说了,就是那个趁着夫人外出,前来"度假"的扬州侯刘牧。而旁边的白衣人则正是慕容炽焰。 却说慕容炽焰此次前来根本没有易容化装,因为他手中面具俱是当年莫灿自阎非璜手中得到,而且制作粗糙,泊涯早都认得全了,故此干脆就素面朝天地过来。 他生得本就万里挑一的美貌,更兼身形隽秀高挑,手指脖颈纤长嫩白,一身精致的暗华白衣,配以月白腰封,蓝绦腰带,黑丝玉坠。即使是扎在了秦淮楼当红公子群中,依然是鹤立鸡群的架势。(PS:月白不是白色,是带了白的蓝色。若要硬要和月亮扯上关系,那就是月亮表面环形山阴影部分的那种颜色吧。) 慕容泊涯也是装蒜的天才,一见到这个四弟,啥反应都没有--除了色相。于是大家就见到这个卜老冒激动得下巴一颗肉痣都颤动了起来,带得一根寸许长的黑毛飘忽飘忽的晃动。 "大胆刁民,还不跪下!"旁边的侍卫哪容他放肆,一脚踹上他后膝盖。慕容泊涯登时就给踹得扑跌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道:"草民不知礼仪,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慕容炽焰自椅上起来,踱了两步到他跟前,泊涯低头趴在地上,只见一双月白锦缎绣鞋停在自己面前,鞋面上的暗纹兰草清晰可见。一只绣鞋忽然抬起,正正贴了他下巴,将他一张脸提了起来。于是就变成与慕容炽焰面面相觑的景况。 慕容炽焰眯眼瞧了会儿,放了脚弯下腰,换了手掐着他下巴把个人都拎了起来。泊涯怕他察觉异样,收束了功力,内敛精华,只缩头缩脑又有些色心不改地瞅回去。面具极其精致,况且又用药粉掩饰了接口,倒不虞会被发现。 忽听得啪啪啪啪一连串响亮,泊涯脸上已经重重挨了几下耳光。刹时间就从一开始的麻木变成火辣辣地钝痛,不多会儿就肿了起来,甚至还微微的泛起了红色。 要说泊涯戴着面具,肿就算了,怎么还能透出红来呢?这就要从面具的制作说起。这面具其实是用水貂皮和牛皮所制,水貂皮和牛皮如此厚硬,制作出的面具照理说来应当硬实,与人的皮肤根本无法贴合,又怎可能透出肤色来呢?原来当初制作的时候,特地将这些皮揭下几层来,专取合用的粘贴压制成一张面具。靠颧骨部分用的皮层色淡料薄,能透出颜色;额头靠头发部分用的皮层毛孔粗大,能渗出汗珠;下巴鼻翼腮下用的皮料柔韧厚实,将脸型彻底改变。 这样的面具设计精巧,制作极其费时费事,百来张里才有一件成品,慕容炽焰手里也只有粗制滥造的缺陷品,如此的精细物是没曾见过的。 慕容炽焰见这满脸色相的中年老头面颊上红肿了一大块,也不再怀疑是易容,将他丢下地去。如此这般又甩了莫谙几耳光,见也肿了,便也一脚踹了开。 却不知道那两人,"卜老冒"虽然哀哀哼痛,心里却是嘲笑他没见过世面,被自己骗得团团转还不知道。"卜二毛"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心底其实愤怒滔天,恨不得将慕容炽焰抽打数百鞭子,以报复他欺辱慕容泊涯的恶行。 至此,慕容炽焰终于来到黄翎羽面前。此时,黄翎羽尚被包裹在厚重的罩头披风里,垂头跪在地上,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扬州侯刘牧看着他整治两个品行不端的粗汉,觉得甚是有趣,也饶有兴致地看他准备怎么对待第三人。 "叫什么?" "林习风。"黄翎羽答得很简短。他的跪姿也与泊涯两人不同,挺背垂头,双手安安静静安在膝上,不像是草民见了官爷,倒像是陪酒时的跪坐。 慕容炽焰默默地看了他一阵,才将那罩头拉下。 于是被拢在身后的长发都散落出来,虽是微有些泛黄的色泽,却极为柔软。 坐在后方的刘牧来了兴趣,坐直了身,道:"抬起头来看看。" 以我之盾,防彼之矛,如此便是各显神通的时候了--就算是慕容泊涯在场,恐怕也不能相帮。如此打定主意,黄翎羽依言抬起头来。 刘牧细细看去,慢慢觉得失望--那张面孔除了肤色白润一些,眉目清秀一些,再没有其他长处。作为普通陪客的小倌来说勉强算得上上相,但是对于娇妻美婢成群的侯爷而言,则就太过普通平常了。 慕容炽焰看了一阵,忽然也笑道:"叫林习风吗?挺适合的名,疏林秋风习习,风是普通的风,人也是普通的人。" 泊涯一看他这笑容,心道不好,这四弟有时候较起真来疑心深重,如此笑法,莫非又犯了疑心重的疯病? 施氏食狮[47、48] [《幸魂》by Rin' _esc键可停止背景音乐] 第四十七章 施氏食狮 慕容炽焰抬起手正要抽下去,发现对方却直挺挺地不躲不闪,奇道:"为何不躲?" "再躲也要挨打。" 慕容炽焰侧头想了想,问道:"你们三人今晨从后门进来,是也不是?" "是。" "为何不走前门?" 黄翎羽不屑地冷笑:"他兄弟两个做的不过是人牙子的生意,好光荣么,还配从前门走?" "这么说,你是被卖到这的了?" "是。" 刘牧插话问道:"你可知这秦淮楼是什么地方么?" "倌院。" 刘牧见这年轻人说话简短,眉宇虽然柔弱秀致,但是却透着倔强,再听他这么回答就更乐了,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可不是一般的倌院。" 黄翎羽轻轻地哼了声,似是不信。其实他本人也没有这么不知好歹,但既然刻下扮演的是性格别扭的"林习风",也就要像慕容泊涯那样,演得尽职尽责。 "哈,他还不信呢!--以后你总会慢慢明白的。不过既然要进这个秦淮楼,手底下怎也应当有一两样绝活。"说着,向一个随从道:"将这楼里琴棋书画诗酒花七绝公子都找来,另外三大乐师也带着乐器一并叫来。" 随从领命小跑着离去了。 黄翎羽听到这里,已经猜出了接下来会有什么安排,慢慢沉下了脸。有些东西,并不是能不能显露的问题,而是想不想碰触的问题。为了应付等下将要发生的状况,慕容泊涯也曾问过他可擅长什么。他当时只摊手说--擅长吃饭睡觉,就这么不了了之。 慕容炽焰见刘牧似乎另有安排的样子,歪头想了想,丢下黄翎羽,回到刘牧身旁坐下,默不作声地品茗不提。 刘牧则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黄翎羽的家世,这些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他也答得简短,但还不至于失了礼仪。 慕容泊涯见如此,才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但另一方面,却又尴尬起来,原来来者都是秦淮楼里的菁英,七绝公子与三昧乐师这十个人,正是曾经与他胡闹一夜继而成就出"夜战十男"这般怪诞的传说之人。 刘牧的随从办事效率甚高,不片刻就将十人都带到,整整齐齐两列排开站在黄翎羽三人身后。 刘牧这才道:"秦淮楼乃我扬州地界最为奢华之地,楼中众家公子都有长才,才能独挡一面。每位新人入楼之时,都要接受楼中十位首座公子的品评,才好再做分配。你既然已经是要被卖入这里了,就在这十位公子面前显显本事,如何?" "习风出身低微,目不识丁,身无长才。" 慕容炽焰哂道:"你是不想接客,才如此回答的吧。" 刘牧愕然片刻,才拊掌笑曰:"看来习风你是不知道了,其实这秦淮楼所谓的‘接客'并不都是皮肉生意,而是陪着吃喝清谈。如果你通过了,自然有得好日子过,否则被卖去别处,有得你哭的。" 两方正在僵持,一人忽道:"侯爷莫急,这位小公子估计是初来乍到,面生脸薄不敢施展,待我们给他带个头,说不定胆子大起来了,就敢显显山水了。" 刘牧是个风流惯了的,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忙招手让他过来,一把将他按到自己大腿上:"我道是谁这么体贴新人,果然是小秋。说说,你有什么好建议。" 说话的这小秋正是适才在下面和黄翎羽他们见过的。他有些羞涩地咬着下唇,从刘牧大腿挪到膝上,才说:"先让几位公子表现表现就是,侯爷和客人也好看些乐趣。" "小秋这主意好!" "只是,一下子就出动我们十个,侯爷可要出够酒资啊!" "小秋,你就是老破坏气氛这点不好啊!"刘牧虽如此说,却甘之如饴,舔下小秋喂过来的香糕。 一番商量过后,刘牧还是最想听几个乐师的小曲儿,便让慕容泊涯三人站到旁边让了位置。 慕容泊涯小声地询问黄翎羽有何计较,他只是不说不动。 乐曲不知不觉换了几曲,刘牧似乎忘了正事,听得津津有味,慕容炽焰则灼灼地瞪着黄翎羽的方向,对眼前晃来晃去的美貌公子视若无睹。 正在一切似乎能够蒙混过关之时,洞箫虚空破风的声音缓缓奏响,带出了清幽缓慢的弦音,黄翎羽大脑空白了一段时间,勉强才及时控制住自己的神情。 黄翎羽凝目看时,见那边三位乐师一持洞箫,一持三弦,还有一名坐在琴案上轻柔抚着一柄十六弦琴,另有乐僮怀抱琵琶伴音。其余几位公子已经各自落座,刘牧听得入神,阖起眼来。 曲名幸魂--虽然不得琴瑟合鸣,但曾经相识也足聊慰今生之意。同读一所大学,同在一个考察队里实习,但是两人真正的开始却是从这一曲梨花树下的古乐之舞而起,因缓慢的步调,平稳的目光,而至渐渐纠缠。阎非璜听说历史系的男学生会因兴趣爱好而选学一些古代乐舞,在实习考察队解散之前,请求他教授于他。-- 那年相识尚是初生牛犊年少气盛,而如今却唯留一人独对春暖冬寒。 这世界,还真是什么都留下了那个人的足迹。只是既然已经没有了那个人,什么乐啊舞啊,干脆全部都埋葬进记忆里去就足够了。于他而言,哀莫过于溺于悔恨而无力自拔,也无人可以倾吐。而面对着繁冗的世事,仍要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平常冷静。 一曲终了,黄翎羽自心事中收束了心神,躬身面对慕容炽焰那方。 刘牧还没叫声好出来,慕容炽焰便先道:"林公子神情惊讶,这曲子是否触动了公子什么心事?" 慕容泊涯也正注意到黄翎羽的异状--其实他并没什么太大的表现,只是因为慕容泊涯注意他的时日已久,渐渐将个人放在了心上,才能发现如此细微的神情变化。而慕容炽焰则可算是全神贯注地要逼出对方的异样,故而也十分敏锐。 泊涯正要替黄翎羽隐瞒,哪知道黄翎羽已经自己回答:"心事自然是有,在暗叫不好而已。" 炽焰嗤道:"如此佳曲,迂回转折,高低婉转,如何不好?" "并非曲子不好,只是想到要自己上阵,自然要暗叫不好。" "原来如此,--果然大事不好。那么林公子可想到有什么手段来让大家见识见识,也好为今后在秦淮楼留个立足之地。" 黄翎羽抿唇扫视众人一遍,见刘牧是颇有兴致,慕容泊涯是暗含关切,其余公子有的兴趣缺缺,有的细细交头接耳,于是微笑道:"我的专长不多,讲笑话是极为拿手的。" "笑话?"刘牧稍感奇异,因为笑话之类,于他一个堂堂扬州侯而言,实在有些不足以登大雅之堂。但是他仍然颇有风度地道,"那如果林公子不介意,可否为在座各位讲个笑话?" 黄翎羽清清嗓音,见诸位坐客都已经将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于是开始诵道:"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试食是十狮。食时,始识是十狮,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第四十八章 舌头打结 黄翎羽一段话还没背完三句,满座的人已经傻了一半,等到背完,已经全傻了。过了片刻,慕容泊涯忽然肩膀一抽,赶紧稳住身形躲在了莫谙背后,好在他灵醒,又没人注意,所以躲得好好的。 慕容炽焰有些不确定地道:"能不能再说一次?" 黄翎羽又复述了一次,慕容炽焰这回全明白了,再看看满座的表情,或呆若木鸡或窃窃私语或冥思苦想,于是爆发一阵大笑出来,弓着腰直拍桌子。 "怎么,有这么好笑?"刘牧奇道。 "取笔墨来,我写你就明白了。"炽焰倒是很大方。 贵人文人聚会,笔墨是少不了的,不片刻就备好了。慕容炽焰让黄翎羽再复述了一遍,龙飞凤舞地书写出来,正是施氏食狮的故事。但是到了最后四个字,炽焰再猜不出什么内容,问道:"最后四字是何意思?" "啊!"黄翎羽哑然,拍了拍额头懊悔道,"以前先生教书时,让我们‘尝试着解释此事',刚才背书背得急了,便把先生的话也说了出来。"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再看看纸上写的东西,适才那一通全是嘴角漏风声音的东西全弄通了。再试想这些稀奇古怪的读音若是自己读来该是何等感觉,都是笑得打跌,又都不约而同佩服慕容炽焰的智慧,只听两遍就弄明白了意思,真是神技。 "你那先生可真有趣,竟找来如此文章让你们背,我听都没听说过。"刘牧笑完,神态也和蔼许多,拉着黄翎羽坐到身边。 自然是听都没听说过,只有某大学史学院的古文老教授才会让学生背这些变态的东西。(旁白:天地良心,教授,小黄不是在说您坏话,这些文章真的很有意思~) "只有这一个笑话?"慕容炽焰也问。 "还有。" "再讲一个?" "季姬寂,集鸡,鸡即棘鸡。棘鸡饥叽,季姬及箕稷济鸡。鸡既济,跻姬笈,季姬忌,急咭鸡,鸡急,继圾几,季姬急,即籍箕击鸡,箕疾击几伎,伎即齑,鸡叽集几基,季姬急极屐击鸡,鸡既殛,季姬激,即记《季姬击鸡记》。" 慕容炽焰想了半天,见刘牧一双眼灼灼瞪着自己,耸肩道:"这回是真的不知了。" 到黄翎羽写了出来,才又是各自好笑。若照着那张纸看,想想刚才这"林习风"的背诵,的确是一音不差,四声俱全,然而若只是单听不看,就只听得出"鸡鸡鸡鸡鸡"的了。 "还有吗?"刘牧意犹未尽。 "也是一个音的,还要?" "这是自然。"慕容炽焰被激起了性子,急切地想听。 "唧唧鸡,鸡唧唧。几鸡挤挤集矶脊。机极疾,鸡饥极,鸡冀己技击及鲫。机既济蓟畿,鸡计疾机激几鲫。机疾极,鲫极悸,急急挤集矶级际。继即鲫迹极寂寂,继即几鸡既饥,即唧唧。" "......好吧,你直接写出来让我们自己对照就好了。"炽焰这次很干脆地认输。 待得写完,刘牧看了一遍,转给慕容炽焰看了一遍,再传给识字的都看了一遍,大家都笑不可抑。 众人笑闹半晌,黄翎羽干咳了一声,低声问道:"这样是否可以......那个......" "可以什么?"慕容炽焰被他吞吞吐吐得十分好奇。 "不用做在床上的那种‘接客'了?" 几名秦淮楼的公子都颔首认可,正当一切皆很顺利,慕容炽焰却浅浅笑了:"林小弟莫忙走,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习风恭领教诲。" "林公子方才才对我们说过,只字未识。然而转瞬间又能奋笔书写如此文章,不知当作何解释?" 黄翎羽道:"原本说不识字,是因为以为如此可以不用接客。现在说识字,则是因为认识到这样才可以不必上床。" "你就这么厌恶断袖分桃之事?" "圣贤之书已有启示,男女相交才能阴阳调和,短袖分桃只会违逆天道,非是正经人所为。" 慕容泊涯听他这么一说,凉气从脚心里直往上窜。一是因为黄翎羽想也不想的态度,原以为好不容易遇见个思想较世人活跃松动得多,行为举止特立独行得多,最近甚至渐渐有了知音相逢、可志同道合的感觉,哪知道竟然毫不能理解分桃人的心情,真叫他好不失望,仿佛失落了什么一般。 另一个原因则更是让他大叫倒霉,因为黄翎羽说的这一段话也是至理名言,但是就是因为至理名言,被使用的场合和次数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想当初,他也曾经对四弟如此说过。因为这一句至理名言,慕容炽焰那几天据说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滴水粒米未进。以后再听到类似的说法,慕容炽焰就会毫不犹豫地--犯疯病。 慕容炽焰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止了住,他垂下头,举手小啜一口香片,才轻轻抬起深不见底的眼眸,冷冷地阴笑起来。 "桀桀桀桀桀......"他笑道。 那一瞬间,黄翎羽简直被对方这片刻间的转变吓得要惊跳起来。不是没见过世面,只是要一个神智正常的人和个间歇性神经病明显已达到专业八级水平的家伙大眼瞪小眼,实在是件太过于考验血液循环系统承受能力的事情了。 刘牧一听他这笑,好歹也是个和他相识数年的,还以为他又犯了病,急忙站起,连道:"贤弟,贤弟!" 见慕容炽焰始终神志恍惚,就要去拍他肩膀。哪知这时突然从旁窜出一青纹白衣人架住他的手,恭敬道:"万万不可,此时若惊动了公子,多半就要真刀真枪的干起来。" 好在慕容炽焰笑完了,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发呆,似乎在想着什么难解的心事,蛾眉深深地蹙着。那白衣服的显然是他的下人,掏出一瓶嗅盐慢慢儿凑到他鼻子下方。 慕容炽焰终于回过神来。但仍是灼灼地瞪着黄翎羽,片刻后,立起身来,阴冷道:"伪君子的假道学,竟然还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一个个都是如此,嘴上说的一套,转个脸做的又是一套。林习风,你真是个卑鄙小人!" 说罢,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慕容泊涯见状,怕别人怪罪于黄翎羽,赶紧推开莫谙从对方背后冲了出来,就拎起黄翎羽后领。他身材本高,为了篡改身形又加高了鞋底,掳起瘦瘦小小的黄翎羽来分外轻松,一下子将他掼到莫谙身上,怒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怎能惹得贵客生气,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这个小蹄子。" 刘牧见他放肆,也不好发作黄翎羽,反而对慕容泊涯沉了面,原想教训他一顿,但是想想这也是秦淮楼调教新人的内事,便没再插手,追着慕容炽焰离去了。 只有莫谙心里叹气,慕容泊涯掼黄翎羽这一下看上去是挺重的,实际上十分讲究手法,甚至怕把人摔坏,还把他当作个垫背的了。不禁祈祷赶快找到阎非璜的遗书,好从这块地方快快撤退。 作如此想的时候,他却不知,若真找到那份遗书,对慕容泊涯而言可谓之幸,而对于黄翎羽则是莫大的不幸。 恩将仇报[49、50] 第四十九章 相互研究 在黄翎羽过去二十几年的记忆中,最能从灵魂上亲近的人,也就只有阎非璜一人而已。同吃同住,有共同的喜好,在一起看书研究,挖掘测量。 当然也有过争吵,激烈的时候,甚至可以把帐篷掀翻,搞得一个队伍的人都来劝架,但是隔日又都好了。只是因为两人的分歧太大,阎非璜所想越来越是极端,以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了带人盗墓的路,竟然也没让黄翎羽发现。 最终,黄翎羽对所有人的询问报出了谎言。他说自己被盗墓者埋进古墓,他说阎非璜并非那些人的同伙,说他全力营救自己,却误喝了毒茶。 在阎非璜的遗体火化那日,黄翎羽站在所有人的最外围。连告别的最后一鞠也没有上前,因为阎非璜的父母就站在阎非璜的身旁,妹妹捧着哥哥的遗照,一直哭得头都抬不起来。 对于这一家而言,黄翎羽曾经是他们儿子的至交好友,而此时,则成为了杀子的恶人。 到最后,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着。 事情既然已经成为过去,再多计较也只是无益。只是他毕竟是人,就算知道无益,也仍会在回忆涌起时一次次地后悔和责问,在罪恶感中沉浮。 虽然糊糊涂涂地混了几年,但是一旦勾起了深埋的心思,带起来的就会是一次烈过一次的痛悔。犹如弃置不管的伤口,当偶然再去理会时,揭开纱布也只会闻到腐臭的气息。 这混杂着愤恨、愧疚、委屈和悲伤的感情,犹如一把锉刀慢慢而持久地挫动,纵使是精钢铸就的人,又能坚持得了几年? 黄翎羽驻足在曲折花径旁的草地上,早晨的露水将鞋子沾得半湿。虽然已经是秋末初冬,但秦淮楼里养的花草却还算没枯完。 在秦淮楼里呆了两日,迟迟不见楼主秦挽风的出现。而对于他而言,不异于算是个较为痛苦的灾难。因为作为一个尚在被调教期间的新人而言,每天要遵守的规矩山一样的多。比如每日天不亮就要到厨房帮着打杂活下手,没办法,自古以来,新人就是这么干过来的。 已经是早饭端上各房各院的时候了。原来在皇宫里刷马桶时还比现在要清闲得多。只要把差事按时按量办完了,宦侍长房里的大通铺随时都可以睡,反正皇亲贵戚从来不进去视察。但是在这倌院里,学规矩啊学谈吐啊,一会儿回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睡下。 看看前后左右确实无人,清静幽深得紧。黄翎羽懒劲儿又犯了上来,打个呵欠坐了下来,而后不管不顾地啪的一下,大字形躺倒在半黄不黄的草上。不多会儿,地上的寒气和露水都沁进背后衣衫里,直冷到胸肺里。 身上虽然难受,但是几乎唯有如此才能渐渐从烦乱的思绪里脱离出来。 他躺着良久,忽然听到不远处极轻微的草动声音,那东西来得好快,还不等他打定主意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睁开眼睛,就已经到了身旁。过了会儿,黄翎羽因感到身边有温热的气息袭来,终于还是睁开眼。 慕容炽焰已经抱膝贴着他坐在草地上,也不怕一身的白衣就这么脏得不能穿了,正满脸好奇地扭头俯视着他。 慕容炽焰什么身份啊?东吴西北边上宗主国的四皇子,理论上来说, "林习风"这一介卖肉卖艺的小倌,应该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给他叩头才对。但是现在,慕容炽焰是以扬州侯贵客的身份出现在秦淮楼,甚至还住下不走了。所谓扬州侯的"贵客",极可能是名符其实的贵客,也可能只是哪儿找来的正当宠的男人。 --该用什么礼仪应对呢? 黄翎羽就这么瞪着一双泛了疑惑的大眼睛直直和慕容炽焰对视。只是越是对视就越想不出来。真是怪了,平时一向灵醒的脑袋,这时怎就当机了呢?果然还是不适合想些乱七八糟的心事,一想,脑袋就全白痴了。 "你住哪楼?"慕容炽焰问道。 发呆。 "为什么睡这里?" 没回答。 "如此对待客人十分失礼,难道这就是秦淮楼的待客之道?。" 果然十分失礼,这么想着,黄翎羽就要翻身起来,规规矩矩地行"待客之道。" 然而没等他翻过去半个身,就被禁锢住无法动弹。慕容炽焰俯身下来,将他压了回去。虽说是压,力度却不太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 慕容炽焰长长的黑发扫在湿冷的枯草和泥土上,近得让黄翎羽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暖热的呼吸。和两日前甩袖而去时冰冷傲慢的态度十分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界限却又十分模糊。 黄翎羽本能地感觉到莫名的危险,肌肉不由紧绷,甚至能感觉得到心脏的频率渐渐加快--太接近了,再这么下去,很难保证不被发现身份。 但是慕容炽焰却道:"你想躺就这么躺着好了,不必管我。我只是恰好想这么坐着。" 这时候再和这个人强调自己不跟男人的原则的话,显然就是不知好歹了,于是黄翎羽点头。只是到对方放开自己,又抱膝坐正,又安安静静地俯视下来的时候,出于不能和正常人差异太大的想法,黄翎羽收拾了懒性,搬出属于倌院新人"林习风"不谙世事的神情问道:"为什么一直看我?" "正在研究。" "啊!"黄翎羽惊叹,一个鼻子一对眼,都是人有啥好研究的,不就是多涂了层粉么。 "初见面就能抓住我的痛脚,当面直陈,还和那个人说的话那么像。你真很不简单。"鬼火竟然是来翻两日前那旧账的。 黄翎羽就想坐起来和他对峙,免得落了下风,哪知道一根手指都还没动,对方就又把自己一巴掌压躺下了,不由心中恼怒--两日前这个人打了慕容泊涯两巴掌,今日又压了自己两回。 哪知他却说道:"人生总是适意最好,为何老是在意那么多规矩,在意那么多人的看法。世俗道理还是别人的议论,那些都是他人的事情。" 黄翎羽没曾想话题一下子转到了这边,瞪圆了眼睛看他,继而奋力挣扎起来,一边叫道:"就是因为在意你的看法,所以才敢说出自己的真心话,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有什么好的?你要喜欢,自己搞去就行了,别拉别人下水。再说了,就算是小倌,服务大爷也是会有酬劳的,你这样白摸白压我岂不是很吃亏?" 慕容炽焰见他挣扎得努力,始终逃脱不去,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呵呵地笑出声来,自己滚到另一边,躺在枯草上不再管他。 黄翎羽爬起身来,躲麻风病人一般就要跑走,身后却传来慕容炽焰的声音:"我们曾经认识的吗?" 第五十章 恩将仇报 黄翎羽心里咯噔一下,停下脚步转身走回去,这次轮到他低头俯视慕容炽焰。两人对视老半天后,他居高临下地耸了耸肩,摊了下手,叹了口气,似乎对对方的眼光和记忆力产生了极大的同情。 慕容炽焰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对自己表露出不屑,以往若是这种人,也许会被他削成人棍,也许会被丢进猪圈和猪同吃同住,端看那时的心情和疯病。然而同样是不屑和鄙视的神情,黄翎羽却是自然而然,半点恶意都没带,仿如一个半大孩子面对着更小更赖皮的孩童一般的无奈。 "也许真是记错了,但是越来越觉得你有点熟悉。" "哦?哪方面?" "气息。" 黄翎羽又是咯噔一下心脏直跳。要说这个慕容炽焰喜欢发疯,有时候又是精明得很。两人初次见面时,对方的确也曾说过气息味道很熟悉之类的事情。 莫非他属狗?--或者,但凡所谓武林高手,也就代表着嗅觉比正常人上了一个不小的档次?这还了得!要是让他这样发现自己不是临时牛郎林习风,而是临时太监黄翎羽,笑话就闹得大了。 "真的还是假的?"心虚是心虚,黄翎羽还是苦着脸道:"你提醒得对,早忘了自己有狐臭,今天是该洗洗澡了。" "不是那个。" "不是狐臭还能有什么会让你觉得熟悉?这味道我也有你也有,你当然觉得熟悉了。" "我没有......"慕容炽焰坐起身来辩解。 "哎,我很理解你,可惜这是真的,有狐臭的人自己是闻不出来的。" "你又闻得到自己的?" 黄翎羽有些头疼,这家伙有时癫有时狂有时残忍有时又正常,但是脑袋还真是聪明,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那是我练习了好几年,才终于慢慢注意到了的。" 慕容炽焰固执地道:"不对,既然我闻不到自己的味道,又凭什么会觉得你的味道很熟悉?" 看到话题成功地远离了危险的区域,对方总算不再思索"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的气息很熟悉"的问题而是专注于解决所谓"自己的狐臭能不能闻到"的问题。黄翎羽畅抒胸臆之气,懒得再理他,耸了个肩留了一堆问题给他自己解决而后自顾自走了。 黄翎羽回到分配给"调教师傅"的小院时,还有些浸在刚才与慕容炽焰见面时的余韵。之前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已经烟消云散,反而因为那个人的好糊弄而有些轻松了起来。啊,难道自己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要靠戏耍他人来挣得一时的快乐了吗? 不过,像慕容炽焰这个样子怎么能领导一个杀人为业的鹏组,就算那孩子武功再高,应变能力再快,遇事再狠决又有什么用?要是被有心人获得了他的信任,灌输他一些颠倒是非黑白的东西,继而以操纵他,叫他去为非作歹......或许就是因为他这种好糊弄的状态,他那父皇才会这么放心去用他。反观有些反骨的慕容泊涯,早早就被削弱了势力,顷刻间就被赶出了京城。 推门走进"调教师傅"的房间,只见这位"师傅"正就着火盘子烤火。面具还戴在脸上,下巴上肉瘤上的长命毛被火炭烤起来的暖风吹得一摆一摆的。 慕容泊涯见他在身旁坐下烤火,说道:"秦挽风是被软禁在扬州侯府邸里了。我在东吴的人不多,要救出他来估计有点困难。" 黄翎羽原本犯困,听他说话才睁开眼睛怔了怔,而后有些疲累地道:"为什么一定要找他才能去拿那些东西?" 也或许慕容泊涯太放心黄翎羽,渐渐发现几乎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到他,所以根本没把心思放在揣摩他的心情之上,道:"挽风公子手里有那边的钥匙,毕竟是那个人的故居,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随便破坏。" "也就是说,先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钥匙,实在不行还可以破门而入。"他此刻生出一种心情,不大想追究那些让人心累的故事。 慕容泊涯盯着他瞧了几眼,关心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为什么你们对阎非璜都很尊敬的样子?" "有的人生来就是让人尊敬的。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黄翎羽没有回答,因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情一旦涉及到那个人,对他而言就不一样了。别人看得出的事情往往他看不出来,他看得出来的事情别人又往往看不出来。而至于是因为什么而产生了这样的差异,他现在也懒于深究。 "肖师父打小就认识他了,他西戗的血统比较浓,刚开智那会儿不比其他孩子伶俐,好像什么都懒什么都不懂。但是后来好像想通了什么,性子也变了,格外的勤恳好学,渐渐的谁也赶不上他的程度,就变得常常要受他的恩惠。......大概是照顾人成了习惯,他的死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十七年前白衣教被围剿,他就受了内伤一直没好全。后来他进了皇宫,有侍卫的身份掩护着,就没人知道他是西戗人。" 说到这里,慕容泊涯停了下来,抬头盯着天顶的梁柱,才有些沉重地继续道:"救下了莫灿那个女人,或许是他最失败的一步......" 白发魔女莫灿原是京郊莫府的女护院,那时候头发油光滑亮的黑,也不是白发。莫家因为收留了西戗族人,就这么让仇家抓了痛脚,趁机告官置于死地。 给阎非璜救下的莫灿被雪妃那边要走,做了小皇子慕容炽焰的使女。 莫灿感恩于阎非璜,愿以身相许,内心深处更是对他倾心以极。然而阎非璜却好像心中早有他人,莫灿越是纠缠,他就越是冷淡以对。 追和挡的场景上压了无数次,这期间,莫灿武艺越发精进,誓要赶上阎非璜,让心上人对她刮目相看。而阎非璜则继续默默为西戗人的生存奔波,直到八年前的宫变。 那时候,原本依附于颜妃的雪妃羽翼已丰,转眼从一个好姐妹变成了狠毒的争宠人,勾结星象官和告发颜妃是西戗人埋在皇宫内院败慕容家天下的棋子。 颜妃一朝赐死,三皇子慕容泊涯当时被下在天牢,颜妃留在宫内的其他血亲也遭到围捕。 在那次宫变的出逃中,阎非璜黑衣蒙面一剑殿后,匹练般的剑光挡住了追兵的剑矢。族人已经走远,但是他却陷入了重围。 率领追兵的人准备得十分精心,街市上下都是成排的弩兵冷箭以对,街道里不断涌上增援的人手。就算想靠轻功冲破弩箭包围离去,也会立刻被步兵骑兵缠住;想要突破步兵重围,又要顾及着旁边的冷箭;想要擒贼先擒王,那头领又不知道躲在哪里发号施令。 若是十六年前阎非璜没受内伤时,也许还能想想办法。然而八年前那次,他只能步步后退,最终被逼进一处民居。 率兵而来的人不愿再损耗更多的兵力,立刻下令乱箭射入,火烧草屋。众目睽睽之下,那座房子化为灰烬,最后只剩下几具焦黑甚至化了灰的尸体,尸体身上的箭杆被烧成了灰,只剩下箭簇埋在炭化了的尸体里。 那日带领追兵前来的正是雪妃的心腹莫灿。她检查尸体时,发现了死者惯用的长剑,认出了精钢剑柄上铸刻的花纹,才知道围堵了一夜最终烧死于草屋中的人,竟然就是一见倾心二十年未变的阎非璜。 [公告:为庆祝鼠年到来,《斜阳若影》番外三之捕鼠记已经完成并放上,番外五之林海如的福利更新第一部分,春节内补完。] 血缘真相[51、52] 第五十一章 血缘真相 慕容泊涯讲述着过去的事情,阎非璜的事情,西戗族的事情,这个世界过往的事情。他的声音很柔和,和着炭火噼噼啪啪的炸裂声响,有些像是过去的录音带被重新翻找了出来,重新被播放聆听。 黄翎羽只是盯着火盆,用火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许久后将那火钳往旁边的水罐里一插,随着水被烫得发出的滋滋声站了起来。 "有些累了,先回去补眠。" 慕容泊涯目送他往里屋的床上去,只一眼,心中惊异,赶紧伸长手臂将他扯了回来。 "怎么?"黄翎羽不解地问。 "怎么?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呢。"慕容泊涯神色不善,起身将他压到长椅上坐下,自己到衣柜里找衣服,"这么大冷天的,到哪里弄得一身泥水的回来。" 黄翎羽凝神思索他是什么意思,这时才感到背后凉冰冰的难受,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背脊臀股上。 慕容泊涯找来找去,其实这里既然是分给调教师父的住处,衣柜里的粗布衫已被他穿在身上,另一套拿去洗了,剩下的都是给被调教的小倌换穿用的衣服。 慕容泊涯叹了口气,道:"就只好这样了,你先换上,有时间我们再置备一些衣物。" 黄翎羽伸手接过,见那衣服布料稍微妖里妖气,款式有些飘荡,冬天里穿起来稍嫌单薄了些:"我以为秦淮楼的品位不错,原来选衣服也这么没眼光?" "这些都是别楼不要收回来的旧衣服,专门给被调教的小倌换用的,等你有了固定的客人,就可以有庄重一些的新衣了。而且,现在给你的已经是最厚实的一套。"慕容泊涯说完,心中一动,丢下黄翎羽走出房去。不多会儿张罗来一铜盆热水,搁在了火盆上,手里还抓着擦脸用的布巾。 黄翎羽已经脱下衣服,见状就要接过毛巾给自己擦拭。" "站好!"慕容泊涯瞪他一眼,转到后面帮他。 黄翎羽不知慕容泊涯心里的算盘,见他这会儿心情似乎不好,也就不再啰嗦,自由他去擦洗。 慕容泊涯用布巾沾了热水,要帮他细细擦拭,眼睛却死死盯着黄翎羽的背脊。他穿着长衣时让人觉得瘦小,但是除下了衣服,除了身上没有一点赘肉之外,并不会显得瘦弱。 按照设想,黄翎羽应该是白衣教先任教主林朗的后人,肩背上有刀疤为记。于是慕容泊涯擦拭的同时也在仔细地观看。 林朗遇难一役已过去十数年,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孩也已经长大,那日留下的刀疤随着岁月的流逝,也许会消散得浅淡,但是据说是几乎要了命的伤口,怎么也会留下些许的迹象。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任他如何寻找,黄翎羽的背脊上光滑如新,连一点破皮擦伤也看不到。 慕容泊涯越是找,心越是往下沉。 不应该是这样的!附魂之人应该只产生于西戗族人之中,而适龄的且失踪的西戗幼童,只有林朗的遗子。可是黄陵羽却明显不是。 "可以了吗?天气很冷。"黄翎羽的声音把他自疑惑中惊醒。 "可以了,你穿上衣服吧。"慕容泊涯说完,转回去洗布巾,心中不断涌出疑问。 他看见黄翎羽一边还在系衣带,一边往里屋去。也丢下布巾,回身追进去,随着他一起上了床。 "你怎么也要补觉?"连日来天气冷,两人都是睡得很近,慕容泊涯上床的动作已经让黄翎羽比较适应,故也没有推阻,只是觉得奇怪。 "你说你认识阎非璜,那你也就是从别处借尸还魂过来的?"对于借尸还魂这个词眼,别的人或许会觉得惊怕,但是有了阎非璜的先例,慕容泊涯一点也不以为怪。 黄翎羽懒洋洋地嗯了声,抖开被子钻进去。 "你初醒来是两年前,跟着黄河决堤逃难的队伍?"慕容泊涯也跟着钻了进去,一碰之下才发觉对方背脊上冰冷得没什么温度,即使刚刚用热水擦过也没什么用,冰凉都透出了衣服。想也没想从后方贴了上去。 "嗯。" "身边没有什么亲人?"这些事情是肖清玉原本就知道了告诉他的。 "据说父母兄妹是有的,但都被大水淹了。" "亲父母兄妹?" "据一起逃难的村民们说,长相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应该是亲的吧。" "你的肩背一直没有什么伤痕之类的?"慕容泊涯心中的疑惑逐渐涌起。有种忽略了什么事情的不安,这种不安越来越盛。 "蚊虫叮咬的或许会有一些吧。"黄翎羽说,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抓起被角埋了头自己睡,让喋喋不休的家伙自己喋喋不休去。 慕容泊涯想了想,终于问了藏在心中许久许久的问题:"你和阎非璜是很好的朋友吗?他这些年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黄翎羽一动没动,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慕容泊涯看到对方肩膀的轮廓很平缓地起伏,已经睡熟了...... 两人所在的院子很独立,平时没什么人愿意接近,莫谙出去搜集情报了,一直到了中午也无人打扰。 慕容泊涯仔细计划好几个方案找到秦挽风,拿到东西尽快离开此地。黄翎羽又翻身过来,紧紧靠在他胸前,格外的安静。和以往轻松快乐的睡容不同,他似乎很疲累,脸色有些发青,嘴角紧紧地抿着。 --刚才的问题,他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 慕容泊涯心里的疑问没人解答。但是似乎有些理解了黄翎羽的心情。黄翎羽对他从来都是毫不客气地有问必答,至不济也会针锋相对或者顾左右而言他,独独在刚才那一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阎非璜是慕容泊涯至今深藏于心最为敬重爱戴之人,最初认识的阎非璜,一开始就是让人尊重崇敬的存在,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强大,所到之处都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而黄翎羽,从来都是不起眼的生活处事,只有偶尔,在身边存在威胁时,才会稍稍使出手段,但即使这样,不注意观察也绝不会察觉他的特别。 越是相处,越是发现黄翎羽的表里不一。也开始理解了阎非璜的心情,理解他为什么偏偏要想念一个人想念得这么深刻,要独自承担生离与死别的艰辛,这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也许根本不会再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那个人真的出现在这个乱世,而我又已经不在,你一定要代替我......』 --代替吗?或者这是我自己的意愿? 怀着疑问和警觉,慕容泊涯收紧了一直揽着黄翎羽的手臂。 第五十二章 各行其道 暮色深沉,慕容炽焰刚从睡眠中醒来,耳中就听到了不远处主楼里传出的歌舞喧嚣声。他理了理散在枕上的发丝,用手把成一束,才慢慢侧过身子爬了起来。 因为扬州冬日里的潮湿阴冷,肩背上传来隐隐的不适。 其实这东西从记事起就时时伴随,也没必要在忍受了十几年之后还要发脾气。不过尽管如此,在听到房门外轻微的落地声之后,慕容炽焰还是沉着脸问道:"锋雀,谁准你这时候靠近我的卧处。" 门外阴冷的声音道:"奉主人命,已经抓到秦挽风的情人。" 慕容炽焰在扬州侯刘牧的帮助下蹲踞秦淮楼。日来不断有人进出,仍没发现慕容泊涯和黄翎羽的踪迹。 而被软禁在扬州侯府的秦挽风则丁点破绽不露。秦淮楼生意做得大,秦挽风这两年又与东吴某些贵人还有些私底下的交易,就算是扬州侯刘牧没有真凭实据下,也不想轻易与他动粗。 好在秦挽风有个情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据传两人曾同甘共苦多年。若能掌握,看秦挽风他还能不能将个遇事不惊的笑脸坚持下去。 "现在何处?"慕容炽焰问道。 "正在带回扬州侯府,明晨赶到。" "明晨......"也即是说,明晨就可以在这次任务上更进一步。 慕容炽焰正要下令回扬州侯府等候时,心底冒出一股不甘心的直觉,提醒他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这直觉不知何故而引起,可他从来不会忽略任何细节。不顾属下锋雀在门外跪等指示,垂下头把玩着手中长发,细细思索。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主楼内传来的乐曲过了一段又一段。 慕容炽焰脑中灵光一现,想起早晨的情景。 这日的早晨,他遇到了那个自称林习风的新人。这人他前几日也见过,几段所谓的笑话记忆犹新。原本这些都没什么,可不能忽略的是,这个人身上的氛围和气息,让他有种若隐若现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直觉,打小至今,只曾有少数几个人让他具有这样的感觉。一个是三皇兄慕容泊涯,也正因此,他在很小的时候,对慕容泊涯的感情甚至比对自己的母亲和父皇还要亲近得多。最近的一个是黄翎羽,夏末初秋那日,在洛平京郊外的野地里,他贴在黄翎羽身后也曾有如此察觉。当时黄翎羽还对他自称名叫"玉玲黄",说谎的功夫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至于这个林习风......甚至连那个将林习风带来的满脸猥琐的大叔,也让他不得不分心去注意。 越想思索越是明朗,守株待兔从来不是他慕容炽焰的风格,他以往成功执行任务的最大经验就是要时时刻刻掌握主动。 他心意已决,掀开薄被道:"来人伺候。" 当慕容炽焰在下人的伺候中换了衣服,向秦淮楼的主阁行去时,慕容泊涯却正逛出了秦淮楼。 将近小寒,天气越发冷了起来。路人都穿着厚重的冬衣。他夏日里受的伤虽然是愈合了,但是那么深的口子还是留下了些许后遗,不过些许的寒痛对他并无太大的影响。 不比北方的干燥,扬州水多潮湿。一到寒冬,北风里夹杂着锐利的湿气,穿再厚的衣服也挡不住体温的流失。 出来时黄翎羽又已经睡下了。 从小到大,慕容泊涯还没见过哪个人能像他这么嗜睡。可要说黄翎羽懒骨头,他还从来没在差事任务上因为偷懒而出过差错。所以他刚才是一面感叹懒人有懒福,一面止了想要上床同眠的意愿,反而给他张罗来一个火盆,自己出来做事。 转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聚集了卖夜宵的小巷。其中有个挑子专是经营汤圆,摊主是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挑子上还挂了顶破了边用白线缝上的斗笠。 他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说道:"要一碗汤圆。" 周围的客人都是布衣,或站或蹲捧着碗吃东西,有的见他一下子就出了银票,都是暗笑这人傻。 摊主看看银票,见右下角有三个很不明显的油印,头也不抬地忙活别人的汤圆,说道:"小本生意,不收银票。你去宝来钱庄换了钱再说吧。" "宝来钱庄忒远,去了也别回来吃你这汤圆了。" 摊主抬头看他,因为所谓"很远"的宝来钱庄,其实就在街口拐角,根本不远。 慕容泊涯知他听出白衣教的暗号,于是掏出一文铜钱丢给他。 摊主见不是东吴的铲币而是大燕的通货,心头微讶,仍是道:"这铜色成色倒是足,攒多了还能给家里做个铜油灯。"伸手收下了铜钱,这既是知道了慕容泊涯的所属分坛。 对于这些暗号,慕容泊涯熟悉以及。大多是以前阎非璜和他开玩笑时想到的怪点子。这些联络的暗号,有的是模仿到汤圆摊吃汤圆的有钱人,有的是模仿初逛窑子才发现自己对女人没性趣大吵大闹要男人上的嫖客,有的是模仿到药铺买巴豆治腹泻的糊涂蛋,还有的是模仿去当铺赎当却把当票带成了银票的客人。 当时慕容泊涯虽然年纪不长,但是一旦和阎非璜搅和在一起,鬼点子那是层出不穷的多。只是数年后变故频生,亦师亦友亦心中憧憬的那个人去后,慕容泊涯很久没有当年那种童稚时轻松玩乐的心态。就连处世御下之道,也严肃了许多。 "秦淮楼主现在在何处?"慕容泊涯装着低头看那小子摆弄红糖姜水,开始煮汤圆,传音入密问道。鲲在东吴的势力较小,只能查得到秦挽风在扬州侯府,却不能知道究竟是在哪院哪阁,所以还要动用白衣教的势力。 他昨日也曾找过白衣教驻扬州分坛的地址,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经营了两三百年的老字号当铺,也已经人去楼空。所以只好找到专凭暗号联络的摊点询问。 摊主给他一碗汤圆,"过两日就是小寒,本地城隍庙有点活动,客人可以去看看。" 慕容泊涯一听有戏,低头开始吃。 "客官面生,跑生意的?哪地来的人?"摊主又问。 "我是肖字号铺子下的,你可能没听说过,常常跑生意。"报上肖清玉的名头,从怀里亮了一枚印有怀戈字样的铜牌。 "噢--从这条巷子左转一直往北走,比较近。"摊主好心地补充上必经路径。 慕容泊涯办完事时已近四更。一个晚上,在寻到了白衣教的分坛后,迅速掌握了秦挽风在扬州侯府上的处所,再避过侯府卫兵寻到了秦挽风。 "不必担心,住在这里很舒适,我后面有大人物顶着,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秦挽风说得十分轻巧。这个三十许岁的男子至今保持着当年的容光,在灯烛下仔细打量着高大了不少的慕容泊涯,而后很放心地将钥匙交给了他。 慕容泊涯很迅速地离开了,并不是因为很放心秦挽风,而是因为在如此乱局中,在身不由己的时候,大家都无力再去担负他人的安危。 当他满心计划要立即离开前往阎非璜布下的乱阵那处,而快要进入秦淮楼的时候,莫谙忽然脸色铁青地出现在他身旁,低声禀报:"慕容炽焰二更天急召黄翎羽,要他服侍寝席。黄翎羽推脱不过,已经被鹏组的人押去许久了。" 慕容泊涯大惊,急赶至内院,来至慕容炽焰居住的雅阁前,只听灯火阑珊中万籁俱寂,似乎什么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他的情绪沉落下来,继而一种忽如其来的怒意由心底升起。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冲进去与炽焰狠狠干架。 正这时,一声痛哼自雅阁最顶层里传来,那声音是出自慕容炽焰。一个人影忽然破窗而出,慕容泊涯黑夜里看得清楚,那人显然不会轻功,下坠的速度没有丝毫缓冲,就这么从三层楼上掉落草坪。 只这一眼,慕容泊涯看得心胆欲裂。 跳楼狂人[53、54] 第五十三章 跳楼狂人 慕容炽焰所在的雅阁,为确保私密,其实还围了一道低矮的镂花围墙。慕容泊涯见有人影掉下里面草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飞蹿上墙头待要救援,却见那人虽说是不谙武功的掉落,速度无丝毫放缓,然而落地时却双腿一曲,就地打了两滚缓冲了下落之势。 这是什么状况?三层楼并不算高,但是对于不会武功的人来说,就有点夸张了。应该没有平头老百姓没事找事跳楼练着玩的吧。 慕容泊涯点落在墙头上,莫谙也上了墙头,看到地上那人滚了两三圈,完好无缺地飞奔了起来,也有些愣了。 阁楼上传来一声令下:"留活口!"继而白影踉跄出现在被撞破的窗后,正是慕容炽焰。 短短眨眼工夫,落到地上那灰扑扑的人影两三步冲到镂花墙,双臂抻到墙头上用力引带,借冲来的势道上了墙。几下动作灵活得像黄鼠狼上树。 周围那些鹏组的暗卫听到响动,迅速地往这边接近。片刻工夫,慕容炽焰讶看到了立在角落处的"卜老冒"和"卜二毛"兄弟的身影,他心中对二人的身份存了猜疑不敢冒险伤人,于是又喝一句:"不许伤人!" 慕容泊涯身势陡动,莫谙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眨眼就见到慕容泊涯牵住以难看姿势滚落墙头的黄翎羽,回手拂向趁黑接近的鹏,藏于腕上的短剑落入掌握,叮当声响连串,便没一个人在他手下讨得了好。 慕容炽焰忍着非人的剧痛越下雅阁时,方才还在围墙处游斗的人已经越过了秦淮楼的外墙。当他追到外墙时,只剩一地昏迷不醒的手下,要找的人则逃得丁点气息也不剩。 大深夜里,比白天要凉很多,慕容泊涯腋下挟着的黄翎羽,传来阵阵温暖,顶过了迎面刮来的冬风。 黄翎羽则安安静静地任他带着跑。 扬州城历年较为和平,也以经商为主,城墙不如北方要塞的高大,也更方便潜上。而外墙面历经千百年凄风苦雨的洗刷,突兀不少,对于慕容泊涯与莫谙而言,根本构不成阻碍。 五更天色,三人早离了扬州城许远。扬州地处大陆极东,日出也早,此时东天已经微微显亮。 这一趟进出,取到了开通阎非璜所在的钥匙,还从慕容炽焰眼皮子底下出逃。其中的戏剧性非一言能道尽。所以当停下来的时候,慕容泊涯已经是一肚子的问题。 "你不是不会武功吗?"他问。 "的确不会。"黄翎羽答道。 慕容泊涯微感失望。如果黄翎羽有些自保能力,在今后的格局中或许不会那么辛苦危险。慕容炽焰短短时间追到了扬州城,昨夜黄翎羽掉落阁楼一幕是太过惊心动魄,难保以后不会再作出什么事。 黄翎羽看出了他的担心,微笑着道:"不必太过担心,和你们相比我是没用许多,但至少不会像普通人那么手无缚鸡之力。" "不必担心?" 黄翎羽看他似乎是释然了,但眼底深处仍有藏得很深的疲惫和忧色,无声地笑了笑,忽然放开慕容泊涯紧抓着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忽然转身向一棵树冲了过去。没有丝毫阻滞地攀上了两人多高的横枝,而后从上面翻落下来。 这一回,慕容泊涯看得很清楚了。 从攀援到落地,的确可以看出黄翎羽是没有内力底子的。但是每一个落点都找得极准,每一个动作都极其流畅,也就是说,黄翎羽用超乎常人的判断力来弥补了他的缺陷。 黄翎羽回到他身旁道:"如果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怎么配成为阎非璜的朋友?" 站在高处的感觉深深的烙印在黄翎羽的记忆中,凌空也能把握身体的平衡也已成为一种本能。早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为了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要付出的努力不是常人可想。除了换工作,他也用满满当当的安排来填补一个人独处的业余时间。 在陌生的大街小巷巡回的时间,和新认识的跑友探讨路线的争论,爬上高墙极度发挥的臂力,以及从高楼上翻落时迎面吹来的猛烈的风,都能让他暂时忘记在荒漠丛林中核对地图的把握感,背负宿营用具的沉重,在帐篷中露宿的安心,以及那些已经远逝的笑语。 黄翎羽神态平静,却让慕容泊涯敏锐地感受到其中略显的辛酸,接话打破这一刻的沉寂道:"既然你这么能干,那时候怎么不自己上去?" "那时候?" "怀戈当那时候啊,你还拿一筐辣椒粉砸得那典帮的头子哭爹叫娘。" 黄翎羽翻了个白眼:"首先,那牛眼大汉直接被砸晕了吧;其次,你当我是飞人还是鸟人?能下来就不错了,还想上去咧。" 慕容泊涯嘴角略抽,他以前常常听某人骂别人是"鸟人",也知道"鸟人"不是啥好意思。这个意思,就是自己这些能下能上的人都是"鸟人"了。 "刚才慕容炽焰似乎受伤不轻,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召我,我就过去了。"黄翎羽一五一十地道。 "嗯。然后呢?" "然后我就踢了他。"黄翎羽略显不耐,直截了当的带了过去。 其实他还真的省略了不少。比如慕容炽焰当时已经在房间里准备好香汤浴巾,非要和他来一场鸳鸯同浴。炽焰之所以出此策,也是想不动声色地现场确认这个"林习风"是否如自己所想,真是黄翎羽易容。 如果这"林习风"稍微聪明一些,听说要鸳鸯共浴,就局促不安、狼狈反抗,那就立即坐实了他的身份。 而如果他反应比较慢,脑袋比较蠢,自己跳进去洗了,这沐浴香汤中含有的药物也会让易容的药粉脱落,让精巧的人皮面具起皱。 哪知道黄翎羽比他料想得要狠毒很多。他当时虽然心知要遭,但如果立刻反抗反而死得更早,于是决定要先虚以委蛇,继而觑机逃出。 当时,黄翎羽慢腾腾地脱下外衣,慢腾腾把散发挽起,慢腾腾缠上慕容炽焰身子,在慕容炽焰有些轻蔑而又略含兴趣的目光中施展平生绝学,挑逗这位对男子情有独钟的皇子的每一点神经。 即使是慕容炽焰也不得不承认,"林习风"很有天分,入楼才不过几日,就被调教得极有手段。他哪知道,黄翎羽是纯粹的天分奇高,身为正常男性,借助学术之便,以前也没少研究中国历代皇室秘藏春宫图,理论加上天分,结果就等于效果奇强的催情剂。慕容炽焰很快难以自禁,满面殷红。 就当两人准备互相解衣,同入浴盆共浴时,在至近的距离,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刻,黄翎羽给了对方最为昂扬的那处,狠狠地,一个膝撞。 于是,慕容炽焰登时痛倒在地。 只是那时候忍下反感拼命挑逗男人的记忆实在太糟糕,慕容泊涯问起,黄翎羽也双目乱转,一个劲顾左右而言他。 慕容泊涯也不再问了,他当时听到炽焰的痛哼,而后看到他踉跄的身影,此时再看到黄翎羽的神态,也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一旦清楚,立刻就起了点异样。 好在黄翎羽也挺反感的样子,就按下了没再提。尤其对方双眼乱转的样子,让他越看越心软,找出一颗蜡丸,拉住黄翎羽道:"先别说这么多了,你连着捂了三天改容的药粉,先清洗一下,否则再捂下去皮肤就该糟糕了。咱们一洗干净,立即就去化石居。" ################################# 第五十四章 心事初萌 蜡丸里封住的是油脂状的药膏,稍微涂上一层,就让原先覆盖在黄翎羽脸上的药粉消溶下来。除了一些贵重的或必需的物品,行李都落在秦淮楼里没带出来,也包括水囊,慕容泊涯只好用袖子给他把化了色料的油膏从脸上用力地揩下。 黄翎羽十分可惜地道:"那些金银锭子和铜钱串子没带出来,以后要怎么行路啊。" "放心,本事在身,饿不死人。"慕容泊涯这时已经擦干净了,他放下袖子,正要开始寻找去路的方向,却被眼前所见惊了一跳。天色也越发亮起来,眼前所见的黄翎羽背对着天边的鱼肚白线。灰蒙蒙的天光滑过他的脸颊,散发出水润的光泽。 那眉眼还是黄翎羽的眉眼,但是说不出的什么地方,似乎已经在悄然改变。 "怎么?想到什么了?"慕容泊涯有些震惊的神色虽然很不明显,黄翎羽还是注意到了。 "你是不是......你后肩上真的没有什么伤痕之类的?" "的确没有。倒是你为什么总是死缠着这个问题不放?" 慕容泊涯惊疑不定,他虽是西戗族的后裔,但是这些年血统纯正的也越来越少,他也没见过真正的西戗族异化的过程。黄翎羽现在也十五六岁的身体,如果是西戗族的纯血,也正是到了异化的年龄。然而又并非林朗的子嗣,莫非是他眼花了还是怎的? 他再仔细观察了会儿,那变化似有似无,再看又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终于还是归结为先入为主的结果。 不过黄翎羽显然没放过他,纠缠着他解释了为什么要死缠着询问背后的伤。慕容泊涯以前没有跟他解释西戗族的种种特异之处,是因为世人皆因此认为这个族群是妖魔之后,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对黄翎羽的信任已经较为深厚,况且这个人行事想法与世俗人差别何其之大,于是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当年大燕利用江湖教派之争剿杀白衣教的事情。 果然,黄翎羽听了西戗的种种事情,只是大睁着眼睛,一味点头道:"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一点也没表现出对异类的反感或排斥。 "只是很可惜,我身上没有留下定点你所希望有的那些标记。而且你看到的那些变化我也觉得很是正常,哪个男子不是十五六岁开始拔个子的?"说着靠近慕容泊涯,用手比了一下,原来他果然已经长了,过了慕容泊涯的下巴。 他做这些动作完全没有别的心思,慕容泊涯就不是这样了。 刚才拎着黄翎羽乱跑时还不觉得怎样,这一刻因为要比身高而贴近的身躯带着淡淡的温暖和体香。男子身上带着香气本来是件十分别扭的事情,但是黄翎羽身上的味道是因为勤于沐浴而留下的清洁的香味,不但不惹厌烦反而还甚为引人好感。 慕容泊涯心中一惊,忽然伸臂抱住了下巴前的人。 这是有些窄的肩膀和瘦削结实的腰背,拥抱住的触感十分的柔韧,能毫不模糊地感受到这具躯体中蕴含的力量。他虽然还想再多感受一些,黄翎羽已经用力挣扎起来,慕容泊涯没好意思用力,就被他泥鳅一样地滑了出去。 看到黄翎羽用警戒的目光瞪自己,他脸不红心不跳,说道:"你是有被害妄想还是怎的?我没想做什么,只是在研究怎样抱你才能跑得更快。" "跑?" "你看,"慕容泊涯干咳一声,十分镇定地解释,"像刚才那样拎着你逃跑的事情今后肯定不会少,万事要未雨绸缪,当然要先确定最好的抱姿,才能在今后种种乱局中保证逃跑的速度与效率。" 黄翎羽见对方态度真诚,想想也有道理,默认了这个答案。 "那么,我可以继续研究了吗?" "......悉听尊便。" 慕容泊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欣欣然上去开始认真"研究"起各种各样的姿态来。他演技了得,又极有钻研精神,甚至还真的拎起人来在树丛中跳来跳去,黄翎羽也放下了所有戒心随他摆布。 只是慕容泊涯装得胸有成竹,心中实际已经掀起滔天巨浪。他并不是笨人,更不会迟钝,每日三省其身是他自己的习惯,所以也明白了自己内心的变化。 曾经最开始,黄翎羽是和他抢床睡,和他吵嘴的对手。在怀戈城外遇袭的那夜成了共御敌手的难兄难弟。 黄翎羽曾经仅仅是师父交给他代为照顾的人,但是在皇宫里,不知怎的就成了喝酒的酒友,带他去刷桶的罪魁祸首。 世事无常,当初初认识的时候,第一眼看到那个对着围墙罚站,因为打盹而屡屡撞头的小毛头时,他绝对不会想到后来两人会共同牵扯上这么多事情。也绝不会想到,对方极不起眼甚至有些迷糊的表象下,实际上是足以担负信任的坚决果断和智慧。 他内心中似乎藏着很深的心事,但是从来没跟旁人诉说。他似乎很能睡,但有时候睡得很不安稳,醒来时却又完全没自觉。 这一切,最接近他的慕容泊涯一直注意着。也越来越是将目光放在黄翎羽的身上,而至萌生不断想要亲近深入的心情。 这个发现让慕容泊涯颇为懊恼。发现真实心境并没有什么错处,但是现在发现得并不是时候。尤其后面跟着一大堆人喊打喊杀,前途还需要慢慢计算如何行走。根本没有余地来发展感情。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只要不与黄翎羽挑明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平时里偶尔借故吃些豆腐就可以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阎非璜的存在感如同巨大的山脉遮挡了大片的阳光一般,始终占据着他内心记忆的大片地方。对黄翎羽的异样的感触究竟是出于他自己的真心还是出于因为阎非璜而起的爱屋及乌效应,也是值得用很长时间探讨的问题。 转眼之间,慕容泊涯做出了决定,等形势较为稳定的时候再慢慢思考吧。 随着太阳升过东城墙的高度,十几骑全副武装的武人穿过城门,护送着一辆马车入了扬州侯的府邸。 府邸内,半声不吭的武人将车内的人押了下来。 慕容炽焰此时已经从秦淮楼回到扬州侯府。他昨夜虽然受到非人的对待,但还是忍了残留的余痛,站在寒风中等待这个人的到来,只是脸色可以用惨白来形容。 只见被押下的人做书生打扮,乱发贴面,神情间稍显慌乱,但更多是愤怒和坚决。 闻讯出来的刘牧来到慕容炽焰身边,问道:"能让你这么积极地赶回来,这人世何方神圣?" "不是什么神圣,只是个能利用的人。"慕容炽焰幽幽地道,"只要在这个人身上一块一块地剁下手脚,不愁秦挽风不乖乖地带路去找那个地方。" 记忆龟裂[55、56] 第五十五章 地道谧境 莫谙被遣去购置新的马匹,等拿到东西,立即就离开扬州地界。而慕容泊涯在民宅里帮黄翎羽偷到了替换的外衣,立即匆匆上路。 一日的路程,慕容泊涯和黄翎羽深入了丛林。在那处石居方圆十里范围,曾经被布下扰乱人方向感的阵势,不过这些东西对于慕容泊涯与黄翎羽根本造不成威胁。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两人走进一座石砖砌成的房屋里。因为长期无人打理,石屋顶上的木梁和料草大多都坍塌下来。慕容泊涯在屋子里乱翻一阵,抖得灰尘飞了半空,一边道:"不是这,这只是个吸引注意力的假象,要将这里装得有人来过才逼真。" 顺着屋顶墙壁的裂缝,慕容泊涯指向屋后矮山:"藏书地是那。" 那座小山也不过两三里地高,算是个小土包子而已,草树特别繁茂。上到一半,慕容泊涯来到一处草木特别繁茂的凹地,在藤蔓中扒拉一阵,取出秦挽风交给他的那个六棱柱状的钥匙,往一块石头后的小孔里插了进去。接着转到另一处,刨开一些泥土后,找到了一个小巧的转盘。 黄翎羽站在后面看他一人忙活,随着转盘的转动,脚下传出沉沉的齿轮转动的声音。慕容泊涯将转盘再度掩埋好,抽出钥匙,道:"后山的门应该已经开了。这个地方也可以用来避难,当然要设计得精巧一些。" 原来开门的机关和入口还不在同一个地方。 "都是他设计的?"黄翎羽问了一句。在死后到了这里,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和更多的时间,那个人似乎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实在已经达到了望尘莫及的程度了。 "大部分是,当然也有一些朋友出力。" 在后山很不起眼的地方,已经悄无声息的开了个入口,慕容泊涯当先进去,在洞内取了盏油灯,找到附近的油罐子注了进去,才点燃起来。原来里面的用品也准备的很齐全。 斜向上通向山中的道路用石块围砌,天顶是斗拱的形状,既不怕坍塌,也不怕水浸。一路上虽然没见通风孔,但是油灯的火苗不断的晃,可见石道的尽头应该是有通向外面的气窗,才能形成通气的对流。 石道不大,正足够慕容泊涯直着身走路,两人并行。 黄翎羽跟在后头,心中五味杂陈。其实不单是现在,就算在前一世的时候,他也认为和那个死得很冤的家伙缘分已尽,便再也不愿意去仔细回忆当日发生的事。但是现在看来,没行一步每到一处,接触到的都有他遗留下来的痕迹。 他是因为怨恨所以才处处留下痕迹让他来寻找?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其实还一直生存在那个人死亡留下来的阴影中,才有这样的错觉? 其实谁也不欠谁什么,何必如此生生世世地纠缠?纵算曾经惺惺相惜,但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阎非璜自己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说到底,覆水难收,追悔有何用?痛哭流涕又有何用?过去了的就过去了。 不论如何,黄翎羽在心底作了决定。既然慕容泊涯说他特地留下了遗书,大概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也是最后一次和那个人的事有所牵扯,这次之后,就要真真正正把以前的事情放下,不再去挂念。 慕容泊涯对这里十分熟悉,一路引导,终于来到一间陋室。还是不见天光,可仍有新鲜的风不断地吹进来。陋室里桌椅仍在,上面积灰许多,已经久无人至。他心中难忍哀戚,将手上油灯放在一张十分简易的方桌上,借着微弱的灯火,从壁橱旁的墙内抽出一块石砖,在洞中取出了一个铜盒。 铜盒精巧异常,上面覆了一层铜绿,显然是上古之物。虽然不附挂锁,却无人能够开启。 "他曾说这盒子上的机关对这边的人来说实在太难,但若是那边来的人,即使不是人人会开,也会有十之一二能开。" 说完,递给了黄翎羽。 盒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黄翎羽翻来覆去的看,然后无语。原因无他,盒子虽没有挂锁,却不等于无锁,盒盖和盒身间竟然被一把精致的密码锁盘连接着,锁盘上刻了刻度,以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 看样子没个一两千年,最少也有七八百年。这么久以前就能做出密码锁,在当下这个世界是不可思议的。大概又是他们那世界来的哪个变态花费心血制作了如此没多大实际用处的小玩意。黄翎羽原本感受到的些许神秘气息立即被这个发现打破得落花流水。 手指上还能感到花纹的凹凸轨迹,凑到眼睛前仔细观察,原来是一句中西结合的文字,翻译出来就是--"变态的拼写就是答案"。 用转盘转动,拼出了"biantai"--喳喳声响,锁头没开。 转"bt"--喳喳声响,还是没开。 再接再厉,"Metamorphosis",唔,这盒子对鸟语挺不待见的。 继续加油,"hentai",人家不认得日文罗马音。 慕容泊涯默默看他抱头苦苦思索,忽然间,黄翎羽把盒子一甩,说道:"啊,其实往者已矣,这么多年没看到里面的书信,大家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吗?还是就这样吧,入土为安,入土为安。" 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他刚起身,屁股后面的衣服就被牢牢地扯着了。黄翎羽回头,对上慕容泊涯很是严肃的目光。 烛花噼啪的响,两人无言的对峙。终于,黄翎羽耸耸肩,道:"开玩笑的,活跃一下气氛。" 最后转入了头五个字的开首字母btdpx,喀哒一声响,锁开了。 默......真是变态到无厘头的解码。 盒子不大不小,大约有三十二开本那么大小,五个指头的厚度。最上层摞着几张纸片,再下层,是一本羊皮封面的本子,最后还垫着几张纸。 黄翎羽拿起纸片,上面疏疏落落地写着字,简体,草书。虽然写得那么潦,十几二十几笔的字往往就一笔带过,但是黄翎羽却能清楚地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继而,已经陌生的记忆开始汹涌澎湃。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以目光询问慕容泊涯。对方看了看纸上的字体,摇头道:"如此天书,还是你看吧。" "能不能让我单独看?" "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吗?" 黄翎羽想想,两人都已经到了今天,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多一个人在旁边看着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或许慕容泊涯坐在身边,自己也能更分明的辨别出哪边是过去的梦魇,哪边是现实的生活,哪边早就应当遗忘,而哪边还需要更努力才能好好地存活下去。 这些思考虽然激烈,但也就是短短眨眼间的功夫,最后,他平静地道:"没什么,忘了我的要求。" 这其实不算什么正式的书信,或许叫做发泄情绪的产物还更确切。里面讲述了那人到这边来的生活,交织着他的困惑、悲愤,然而历尽沧桑之后,最终剩下的只有想念。 看着看着,黄翎羽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论是在那边的前生还是在这边的今世,不论是他还是自己,都应该努力想要努力遗忘,好好地继续生活下去。然而显然,不论是他还是自己,两人都没能成功。 纸页很快地翻完了。 盒子下躺着一指厚的本子。羊皮封面已经残破,露出了元书纸的内里。 他本能地拒绝阅读这个本子,仿佛那是本会吃人的死者之书。 但是他是个习惯于压抑本性的人,许多事情都以目的为优先。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借口能够拒绝接触那个人留下来的事物呢?恐惧惊怕,不过是潜伏与人心深处的软弱,如果一味放任这些毫无裨益的情绪,那人类也将会不能自控地软弱下去。 所以,他还是接着打开了那本书册。 ################################# 第五十六章 记忆龟裂 黄翎羽逐字逐句地阅读,最开始是阎非璜小心翼翼地想要让他认同他背地里的作为,而后是争执和矛盾,接下来是他的沉默和继续盗墓。最后,终于到了那一日。 "我们又争吵了。争执的内容还是一样,也和往常一样毫无结果。他很激动,我亦然。然而这时候雷响了,因为担心被绑在墓穴里的几个同伴被雨水溺着,我和他一起穿过黑暗的树林。 ...... 出乎我们的意料,墓穴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只剩下几段被割断的绳子。我们都不知道那几个朋友去了哪里,但是很明显的,他们出于某种缘由已经成功逃脱了。我是松了一口气,就这样,小黄就算把我告发了,他们应当也能够回到家人身边。至于我自己,反正是不打算供出他们的身份,因为不屑于做个打小报告的小人。 我思考着今后各种可能的情况,忽然看见他看向我,像是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紧接着,就听见沉闷的敲击声爆发在他头部的位置。" 慕容泊涯坐在旁边仔细地打量着他的侧脸,看不出什么样的讯息来。他心里渐渐升出一种不安,仿佛能感觉到近在眼前的黄翎羽,那逐渐起伏翻卷的情绪。 灯油慢慢地消耗,已经烧去三分之二,慕容泊涯起身去添加灯油,而黄翎羽翻阅的速度依旧非常地慢。 "......我是错信了这帮混蛋的善良,他们的确善良,但他们哪里会对素不相识的人手下留情? 醒来的时候,什么都完结了。他已经被埋在土里。" 这几段字用足了一页纸,密密麻麻,潦潦草草,仿佛能从字里行间看得出写者当时的混乱。黄翎羽合了合眼,而后继续往下读去。 "......他们要逃去哪里,要如何隐姓埋名,已经不是我所在意的事。 雨已经下了不短的时间,泥土被浸得很软,但是这样,被埋在里面的小黄,也一定会凉得更快。挖了很久,天始终没亮,矿灯的照明也快没电了,挖出来的土很快又被大雨冲刷下去,似乎连老天都要惩罚我的背叛和谎言。看不到他,摸不到他,我们被一层污浊的泥土隔开,这时间伴随我的,是他惯用的水壶。 不知为何,也许是遗忘,又或者是故意,他的水壶竟然就放置在离墓穴不远的高处,被雨水冲刷到我的脚边。" 黄翎羽一直没有走神,看得极其认真。 慕容泊涯起了不好的预感,于是仔细注意他手里的书册。不知道是因为烛光的摇曳,还是因为他手指的颤动,纸页在冰凉的风里轻轻震动着。出于这股莫名的不安,他轻轻将手搭在黄翎羽肩上,换来对方剧烈的颤抖。 黄翎羽被意想不到的碰触惊得自书册中抬起头,慕容泊涯看到他双目中有浓郁的恐惧。慕容泊涯曾见过他受到惊吓的样子,但是每次都能很快恢复过来,若无其事继续做事,是个胆子不小的人。然而这次却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对慕容泊涯的关心仿佛视若无睹,只一眼就又转头回去阅读,这次的速度快了许多。 这样的情形直到啪嗒一声响起,原来是黄翎羽再也握不住书册,任由它落在膝上,而后滑落地下。他茫然瞪着烛火,半天没有动作。 停滞已久的时间开始倒流,仿如又回到了那一日。 那个长夜,雷声轰隆隆地响起在头顶,白色的闪电开始划破天空,忽闪的白色光柱下,阎非璜一直沉默地走在他身边。两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 因为刚刚经历一场激烈的争执,两人的心脏都还在剧烈地跳动,都是身心俱疲。但是黄翎羽知道,不论谁都不会因此产生伤害对方的意图。 半里长的乱林很快就走完了,淮南王墓葬近在眼前。一滴,两滴,雨水开始打落在两人身上。 "快一点,否则也不知道会不会塌。"阎非璜首先开口提醒,这是两人争吵后的第一句话。他当先冲到墓穴坑前,撑着身子滑了进去。黄翎羽紧紧跟在后面进入。出乎意料,里面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几截被割断的绳索。 爬出洞穴,两人都是各怀心事,所以谁也没注意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到此为止,记忆发生了龟裂。 确曾记得的阎非璜冷漠旁观的面容开始扭曲--刹那之间,惊恐惶急的激烈情绪代替了他面上冷静。只是因为事发突然,阎非璜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双脚钉子似的没能抬起来。 其实黄翎羽确实看见了,其实他当时并没有立即就昏迷过去,是后来的第二下,才将他彻底击昏过去。在墓穴里刚醒来时记不起,是因为头疼和失血所造成的混乱。而到了后来,则是他已经努力地暗示自己不要再去想起。 因为斯人已逝,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活下去。才不会被悔疚分分秒秒地折磨,这种悔疚是如此的深重,并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减,反而像蟒蛇的捆缚,被缠上猎物每呼出一口气,就会更进一步地缠紧,直至完全扼杀。 其实他很清楚,这样混日子的生活就像定时炸弹。睡着的人只要没有死亡,就总有清醒的一天。 而现在,终于到了他清醒的时候。 看着这样的黄翎羽,不知为何,慕容泊涯心底冒出一股寒意,用力地握住对方的肩膀。 书上究竟写了什么,他也很希望知道。之所以如此着急将黄翎羽带来,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脑海中残留着阎非璜的身影,即使现在,他仍旧希望接触到和这个人有关的任何事物,希望能从这些事物之中,缅怀这个曾经最是亲近自己的人。 但是,慕容泊涯当时也绝对不会想到,看了阎非璜遗留下来的书信,黄翎羽会如许失神。也许是因为他平日行事十分随意迷糊,甚至连生死交关的大事都可以大而化之,比如黄翎羽在皇城脱逃那一夜造成了膳食房的爆炸而脱逃,这在旁人是动辄危及性命的决断,任何人都会三思才后行,他当时却是眼睛都不眨。 这样洒脱的态度会让旁人产生一种感觉--黄翎羽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是一个已分开多年的故人? 真的是这样吗? 慕容泊涯内心产生了一个沉重的疑问,黄翎羽真的是生来就无所畏惧,永远用随意迷糊的态度来面对人生。还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最留恋和重视的东西,所以才迷迷糊糊地混日子? 鬼火挡道[57、58] 第五十七章 别样意义 黄翎羽突然起身,连灯也没拿就往外走。大概由于太过激动,一下子绊在凳脚上,若不是慕容泊涯及时抓住,否则定是会被绊摔在地。 "你要去哪里?"慕容泊涯准备不论怎样,都要同他一道。 "放开。" "你先说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天地悠悠,似乎也没有哪里好去的。黄翎羽思索片刻,终于摇头道:"出去散散心而已。" "我和你一起。" "你不放开是吗?" 慕容泊涯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松手--这就是他的答案。 灯光下,慕容泊涯的视线笔直而充满毫不掩饰的关切,甚至还带着些许焦急。这让黄翎羽心里一痛,神使鬼差地,他询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有人遇到困难,比如穷困潦倒,比如饥荒灾难,你会怎么做?" 慕容泊涯微微一怔,随即很肯定地答道:"帮。" "如果许许多多人,你个人之力肯定会力有不逮,那要怎么帮?是教唆他们劫富济贫,还是教他们自力更生。" 这个问题,就是黄翎羽和阎非璜最大的分歧。如今站在黄翎羽眼前的年轻人,和阎非璜甚至是相当于师徒一样的关系。不知道被他教出来的人,是不是也抱有着愤世嫉俗的思想。 哪知道慕容泊涯摇头道:"帮也要量力而为。如果连自身都不能够维持,帮助之举也不能够长久,甚至连周遭的人也要受到波及。" "那如果天下人都是陷入困境中呢?人非草木皆有恻隐之心,难道你也能保持着这么冷静的态度吗?" "既然已经波及天下,肯定是天家治世失德。到那时,要一个一个地救助十足麻烦,更何况治标而不治本,所以首先当然是要把灾难的源头给扼杀。" 黄翎羽听后心中感慨,半晌不语,如果当年阎非璜也能如此看得开,哪里还会有纷争?哪里会发展至最后的死别? 慕容泊涯牢牢地扯住他衣带,道:"我是不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什么让你如此失常的内容,但是你最好还是先冷静一下,再做行动较好。" "阎非璜之所以会来这里,其实他前世是因我而死。" "你说什么?"有很长一段时间,慕容泊涯希望自己所听是产生于自己的幻听,但是毋庸置疑,他的听力很好,没曾出过问题。 久久之后,黄翎羽再度道:"或者应该说,杀了他的凶手是我。" 黄翎羽轻轻一挣,将衣带从慕容泊涯手中抽离出来,慕容泊涯呆呆看着他,原本抓住他衣带的手,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他是被毒杀的,"黄翎羽淡淡讲下去,很简洁地讲述两人的关系,两人的争执,两人的结局。虽然粗略,但是足以让眼前之人清清楚楚的知道,在前世,阎非璜已经被他杀过一次。 "你其实挺尊敬他的吧,提到他时,语气神色都会不同。提起莫灿都是一副恨不能生食其骨的样子。"他挑衅地看着慕容泊涯,"怎么样?还有一个加害过他的凶手在你眼前,要不要立即就报仇雪恨?" 慕容泊涯脸色渐渐青白,终于踉跄后退,跌坐在积满尘灰的木架床上。 山穴里恢复了无声的寂静,两个人都默不说话。黄翎羽凝视着慕容泊涯,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回桌旁,在豆点大的烛光下随手翻动铜盒里剩下的东西。 那些书页纸张看在他眼里,此时都变成了惹人伤心的物件,根本不想再去翻读。但是压在最下一层,赫然入眼的是一笺封好的书信,正中用楷书工整地书写了"肖清玉或慕容泊涯启"的字样。由于书体不同的关系,在一沓潦草符号的文书中煞是引人注目。 再没有什么东西足以引起他的兴趣,黄翎羽将信笺自盒中取出,端正摆放在桌上,而后将其余书册纸张都整整齐齐放回铜盒,重新扣上锁。 慕容泊涯还呆坐在床上,黄翎羽最后看了他一眼,顺着来路自己摸索着出了去。 足音渐渐远去,直过了许久,慕容泊涯才抚着隐隐作痛的头站了起来。因为实在是无法置之不理的震惊,他甚至没注意到黄翎羽什么时候离开的。 被黄翎羽撞翻的凳子还歪倒在地,他看看遗留的物品,下定了决心,迅速地收拾放好,最后将那封专给他和肖清玉的书信纳入怀中,才抄起油灯追了出去。 那本书册里写的东西竟然会让那个黄翎羽失常至此。曾经他们谈论起有关阎非璜的事情,他都是一种淡淡然的态度。但是刚才,却一反常态,甚至说自己是致人死命的凶手。 慕容泊涯不相信,对任何事都没有特别强烈欲望的黄翎羽,会伤害身边的人。他也从没见过黄翎羽这样做过。比起黄翎羽那爆发性的发言,慕容泊涯更相信至今为止自己的所见所闻。 刚才黄翎羽那一双望向他的眼睛,如此空洞虚无,大概小黄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不论如何,一定要尽快让黄翎羽说出书册上的内容,就算是强逼也要让他说出来。否则这样下去,这样下去...... 洞口近在眼前,太阳离西边地平线只剩下丁点距离,天边满是晚霞的红晕。 忽然明亮的光线让慕容泊涯有些怔忡,他竟然在洞里呆了这么久。 黄翎羽刚才的情绪是如此激烈,也许前世时真的是曾对阎非璜动手了也说不一定。也许只有如此激烈的爱恨纠缠,才能将他也带到这边的世界。 如果黄翎羽真的曾做过对不起阎非璜的事,要像他提议的一样,报仇?雪恨吗 慕容泊涯熄灭了油灯,将残油倒回油罐,然后把油灯放回老地方。这期间,种种困惑和疑问在不安地动荡翻腾,这其中有对阎非璜的敬爱,有对黄翎羽的愤慨,但是反复来回之后,黄翎羽那不能让人忘怀的存在感占据了上风。 阎非璜还没离开他时,曾经反复地吟唱短短一句诗。那个人曾告诉他,有一个慕容泊涯不认识的人、有一个不在这个世界的人,就像比蚕丝还细的雨丝一样,能在不知不觉中触动人心。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现在慕容泊涯又想起了这样的诗句。 比牛毛还细的雨丝,刚开始只是轻轻扬扬地洒落在身上,似乎连一层衣物都不能沾湿。但是渐渐的,泥土变成了深润的颜色,淡绿的草芽从上一年枯黄的草里萌发,风中盈满了潮湿却轻盈的气息。 在真正认识黄翎羽之前,阎非璜所说的那个人,只是个没有实际意义的虚影,但是现在,黄翎羽对他而言已经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同伴、朋友,甚至还有着别样的意义。 他记起来,阎非璜一点不曾流露出憎恨、厌恶之类的情绪,豪爽地将酒喝到最后,也遣不走浓稠入骨的思念和无奈。是了,纵算黄翎羽曾对不起阎非璜,但这是那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能对此作出报复的,并非他慕容泊涯。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放着这样的黄翎羽不管。 洞门内有关门的机关,在确认入口关闭之后,慕容泊涯大步追下山去。 然而不论他找到哪里,不论是在山脚还是重新回到山上,甚至将周围方圆数里的迷阵都转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他要找到的人。只在山外丛林里通往迷阵生门的方位上,发现了杂乱的足迹,还有棵断折的小树。 而黄翎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 第五十八章 鬼火挡道 黄翎羽摸索着走出洞口时,尚未天亮。正是一日最寒冷的时候,冷风刺骨的冰凉。 前日自秦淮楼上脱逃时,他的外衣脱在慕容炽焰居住的雅阁上,慕容泊涯怕他冻着,还到大户人家里偷了一件皮袄出来。他现在正被这件皮袄紧紧包着。然而一阵阵的夜风在半山腰上刮过,还是立即禁不住地哆嗦起来,但竟也没觉得难受,摸着路一步步捱着寒走下山。 这年代人口稀少,大都聚居在有城墙栅栏保护的城池或村屯里,野地中是山猫野狼狍子的天下。那些呜咽一般的叫声远远近近,猫头鹰啼哭一般声音甚至就在头顶两三米的地方。黄翎羽也不觉得如何可怖,甚至还想着,怎么不来几头野狼,干脆就一了百了也强过如今失魂落魄。 走着走着,他忽然咬着唇笑了起来。他是想起一个问题,想起阎非璜死得还真冤。那个人只是挖坑挖得累了渴了。原本阎非璜那对生活条件大大咧咧的样子,喝几口雨水也未尝不可,偏偏就是看到了他的水壶。因为是他的,两人之间也常常共用餐具,大概就是出于这样一种很简单的生活习惯,阎非璜想也没想,开了盖子就喝。 这样的死法,真是太没价值。 那个人到这边世界的几十年里,一直在对前世的追忆中徘徊。刚开始是寻找,因为以为黄翎羽先自己一步而死,也应当先自己一步而来。然而找了数十年,没有任何音讯和迹象;于是他又将希望寄托于未来,抱持着也许黄翎羽在以后会到来的期待,但是也落空了。 这样的人生,实在太没意义。 黄翎羽捧腹大笑,笑着笑着,没了声音,两行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要对他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就算是迟来的惩罚,是他逃避了三年多的悔罪。人生最大的痛楚并非来自于肉体上的创伤或伤残,而是来自于内心的悔愧与空寂,因为人心大都被埋藏得太深,没有什么手段能治疗平复。 直至走到山下,入了平地的丛林,还是没有什么生猛禽兽来找他麻烦,天蒙蒙地亮了。 黄翎羽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慢慢停下脚步。因为眼前没有道路的丛林中,出现了一行本不该出现于此处的人。 慕容炽焰站在一棵三人环抱的小叶桉树下,白衣曳地,黑发披肩过膝。他的身旁,是一名相貌清隽的中年男子,后面有五六名白衣侍从,中间押着一个满身狼狈的中年男子。 黄翎羽忽然想起慕容泊涯曾说过秦淮楼主被软禁的话。兼且附近地界能在这片乱林里带路的人也就只有那个秦挽风,只稍一想就知道了那个满身狼狈的男子大概就是秦挽风的情人。 想起自己刚才浑浑噩噩,九成是忘了关上洞口护门。虽然山上也有迷阵,但是在秦挽风的带路下,再多的迷阵也是白搭。正在烦恼,看见秦挽风对他猛力地眨眼睛。 黄翎羽心下一松,暗自想笑。秦挽风大名是如雷贯耳,常听人言,这位男子年过不惑,经营扬州城最是有名的秦淮楼,却始终保持超然态度,仪态端方。现下却对他大眨眼睛,真是有些破坏形象。 但他接着又想到,大概秦挽风是对他小小眨眼过了的,不过凭自己这眼力看得真切才怪。那边见他没表示,这才急伤了肝肠,宁愿自毁形象也要和他取得共识。 想来是山上的迷阵有怪异,秦挽风原本只要故意带他们绕来绕去,骗得他们相信慕容泊涯已经离开,这群人也不可能翻遍这么大片地的一草一木。 黄翎羽因而对慕容炽焰笑道:"慕容泊涯把我丢在这,自己跑了。" 慕容炽焰神情诡异地走上前来,绕着他走了两圈,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低头在他脖子上嗅嗅。再度面对黄翎羽时,很确定地说道:"林习风就是你。" 黄翎羽无所谓地对他耸肩,算是承认了。 慕容炽焰忽然起脚,一脚踢在黄翎羽胸口上。巨大的压力迫得他瞬间喘不上气来,紧接着连背后也是阵脊椎几与断折的剧痛,原来是撞上了一棵碗口粗的树干。 黄翎羽靠着树软软地滑落下来。他窒息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过了好久才透过气,昏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原本美貌,此时却充满浓重的怒气的面孔。 "你当我是傻的还是疯的?说着什么屁话?"慕容炽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声音里满是威胁和不悦,"他从来不会丢下人自己跑。除了对我之外,他从来不会丢下人自己跑!" 慕容炽焰的反应,是秦挽风绝想不到的,黄翎羽却早猜到了六七分。这个人遇到和泊涯有关的事情,十件中有六七件是要发疯。慕容炽焰身后那几个白衣侍从动也不动,更别提有人出来阻止自家皇子犯疯了。 慕容炽焰见他半天没动静,踏了一只脚踩在他胸口上,恶狠狠问道:"说,他究竟在哪里?" "他既然能弃你不顾,自然也能对别人这么做。"黄翎羽叹了口气,"谁叫我杀过他最喜欢的人呢?" "你是说阎非璜?" 黄翎羽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苦笑,算是默认了这个问题。 慕容炽焰半晌没有回音,略侧头恶狠狠盯他,黄翎羽刚开始还能回敬他顽抗不服的目光。但是终于熬不住胸口的压迫和背部的剧痛,刚清明不久的视野又渐渐昏暗下去。 咔嚓一声,那棵备受摧残的树木终于断折,弱弱无力地倾倒在地。 一柱香过去,黄翎羽始终没有动弹,慕容炽焰放开脚时,他慢慢地斜倒下来。 "扛上他,继续走。"慕容炽焰道。 一名白衣侍从从后面上前,扛布袋一般将黄翎羽扛上肩膀。另一边的人用鞭子给了秦挽风的情人狠狠一下,秦挽风有些怨恶地回头瞪视了一眼,仍然是不得不开始带路。 然而,在林子中心的那处破烂溜丢的房屋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发现。房屋内的壁橱倾倒,露出壁橱后的一个方洞。半尺见方的小洞中,空空如也,可见已经有人先行到此将其中物件取出。 即使上到屋后矮山,那小道兽道层层套层层,视线中云雾缭绕。绕遍了整座山,总觉得到哪里景色都一样,别说个洞穴,就连足印都没见半个。 慕容炽焰刚才听了黄翎羽的话,心中其实是信了四五分,现在搜索多时也是一无所获,终于全信了。 他咬紧银牙,恨声道:"都回去。" 黄翎羽似乎能知道这是在睡梦中。但是胸腔的疼痛是如此真实,仿佛回到那一年,他从山坡上摔落谷底。断了几根肋骨,只能直挺挺躺在冰凉的泥地中,仰望被密密层层的植被覆盖了的天空。 朦胧的天影中,有一个身影在吊索上逐渐接近,那个人呼叫着他的名字,那个人的声音很熟悉。但是很快的,一切知觉离他越来越远,看不到了,也听不见了...... 吐血拷问[59、60] 第五十九章 白发魔女 这是黄翎羽曾经以为已经逃离的过去。然而事实证明了,逃离的想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但凡是创伤,非要把它掩盖起来不闻不问,甚至还当创口完好一样来对待,十之八九是会发炎生疮。 所以,只有将它重新翻出来,不论怎样腐烂发霉也好,翻出来,晒晒太阳,或许就会好了。 他早该对那件事有所交待,虽然于他而言迟了三年,于阎非璜而言迟了数十年,但是这不单是为了阎非璜,也是为了他自己。 然后,他终于清醒过来,身上酸痛异常,也乏力异常。过了片刻,他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一个床架上,上面铺着简单的褥垫,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空气是冰一样的冷。 比扬州的气候要干燥得许多,如此干燥的气候竟然还会觉得很冷,看来是在昏睡的时间中被转移到较北的地方了。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 他轻轻动了动,胸口传来针扎一样的疼痛,肋间肌也肿胀异常。他放弃了起身的努力。 这是一处牢房,三面围墙一面围栏。虽然有床,但的确是牢房,一处竟然会准备床褥、点着油灯的牢房。小小的窗嵌满铁条,开在牢房靠顶的墙上,正对着外面的一丛植物。因为已经是黑夜,只从能依靠牢房内丁点的灯光看出外面大致是没有什么可有助牢狱生活的物件。 铁栏外的地面上,除了风声一丝声音也无,就连牢狱内的走廊里,也是根本没什么动静,但是黄翎羽也知道,慕容炽焰手下那些白衣侍卫,个个是走路不带声,杀人不眨眼。 确定了自己的处境,他闭上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动。 会变成这样是他自己的失误,竟然会无防备到与慕容炽焰正面遭遇,进而还被抓了回来--其实一开始就应当谨慎防备着出林的,因为遇到慕容炽焰,遭遇就等于被抓。 然而比起这一些,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境还没恢复,懒懒的一点不想动弹。什么都不想做,也没有想着要逃跑。他的时间就这么凝滞下来。 梦魇虽然悚人,但是一旦睡醒就了无痕迹;而真正可怕的是,醒来后还有数不尽的追忆。 如果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来停止他脑中的思考该多好。 壁洞里搁着的灯烧干了灯油,豆大的火苗晃荡了几下,悠悠熄灭,然后空气里混杂了更加浓郁的动物油脂的味道。 就在此时,走廊里传来开关门的声音。然后是有人下跪的衣服响动。 如此听来,离他所在,大约向右二十五六米左右,就是通往地上的门口。在明处的守卫有四个,暗处的待沽。 来人动作很轻,完全不闻足音。但是等到再次听到响动时,已经有人用钥匙打开铁栏和铁块组成的牢门。 黄翎羽睁开眼,看到牢门外晃荡的火把光中,两个人依次走了进来。后面一个正是慕容炽焰,前面一个女子曾在逃离洛平京时有一面之缘,满头白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也是锦白长裙,腰间坠一块墨玉璜--传说中,杀了阎非璜的另一个人。还真是,可悲的女人。 两个杀害了同一个人的凶手凑在了一起,是天意还是偶然? 立刻就有下人赶了进来,将壁洞里的油灯填满了油,重新点燃。 "听说你能看得懂那些扭来扭去的符号?"莫灿的声音颇为沙哑,像是长年累月哭哑了的一样。慕容炽焰跟在莫灿后面低垂着头不吭声,倒像刚受了教训似的。 黄翎羽无所畏惧地打量着这两人,明白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身边的同伴,没有。 逃脱的手段,待沽。 身体状况......也没有什么好讲的。 看看牢门,上锁的地方被一层宽大的钢板挡着,从牢房内部根本碰不到锁孔。撬锁?谈何容易。 更何况,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最优先考虑的已经不是自身的安逸了。 莫灿用冰锥一样的眼光左右扫视着躺在床上半睁眼睛回视的人,等着他的回答。然而不论怎么等,黄翎羽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眼睛又慢慢地合了起来。 她冷笑道:"都已经进了我的手中,还想摆什么架子?今天你就算回答也得回答,不想回答也得回答!" 对方仍然没有动静。 莫灿不耐其烦,上前两步,揪着黄翎羽胸口的衣服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莫灿身高和黄翎羽差不多,气力却不是一般地大,而黄翎羽也是一动不动地任其摆布,除了因触痛伤处而显得脸色发白之外。 莫灿将黄翎羽丢回床上,力度之大让床板几欲断折,黄翎羽更是痛得蜷起身子拼尽全力才抗了过去,待放松下来时浑身上下已经是一层薄薄的虚汗。 "灿姨,他身上有伤。"慕容炽焰说道。 "屁话!"莫灿翻手甩了他两个巴掌,慕容炽焰却只是低着头不再吭声,"你什么时候看上他了?是他杀了阎非璜,这么重大的消息你竟然敢隐瞒不报。" 刚才的一阵剧痛耗尽了黄翎羽身上残余的所有力气,他松弛地趴在床上,听到莫灿甩了炽焰巴掌,也不觉得惊异,倒是对莫灿后来说的话有了一些共鸣。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想像莫灿那样将罪过推卸于人,只可惜,他还没有像莫灿那样懂得自欺。 是的,身处何方无关紧要,将要遭遇什么事情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为了维续心境的平衡,为了继续保有生存下去的勇气和愿望,不对那件事做出彻底的交代是不可能的。 莫灿甩了一卷帛书在床上,帛书上的文字是她自《自怜集》上誊抄下来,而且为防被人强取研究,还故意抄反了几段话。黄翎羽如果能找出抄错的地方,就能证明他的确看得懂。 她命令道:"你若是想安安生生度过下半辈子,就别和我废话,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译出上面的文字。" 黄翎羽看也不看,伸手一推,将帛书推到了地下,答:"想要我怎么不安生,你随便喂招好了。" 第六十章 吐血拷问 黄翎羽就读的历史系,学的课程和其他许多师范大学的历史系里的课程起实施大致一样的。不一样的是,这个大学里汇聚着众多兴趣诡异的变态,所以经常会在必修课之外,开设各种门类的选修课或研修会,专门研究各种门类诡异的事物。 吐血拷问就是这群变态研究的其中一种。 吐血拷问,其实是吐血型拷问的简称。其意义并非是指让被拷问的人吐血,而是因为被拷问的人太牛x,所以把拷问人的人气得吐血。 之所以研究这个,起源于众人看到铁处女、木桩刑、车轮刑等惨绝人寰的欧洲刑罚器材之后,对施法者的残忍深恶痛绝,专门开始研究如何化被动为主动,让施法者不能那么轻松地施法--当然,前提是受刑者自己也不想要命了。 -------------- 话说程平是月鹏手下的第十九号杀手。对于有两百个天榜成员的鹏组而言,第十九位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位置,何况他仅仅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除了杀人,逼供也是他的强项,所以常常随月鹏外出执行任务。程平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一方面,竟然还有人能够将他难倒。 他被调到东平城已经近十天,东平城是大燕境内靠洛平京很近的一个城池,黄翎羽在东吴地界里被抓住后,立刻就被送到了这里。当然,程平只知道黄翎羽的名字,他根本不知道主人想要从黄翎羽嘴里知道些什么。 因为莫灿是这样吩咐他的,只要打到他怕了,愿意开口坦白了,程平就可以脱身不管了,剩下的事情交由莫灿个人来处理。 而月鹏(慕容炽焰)则是这么说的,怎么折腾随他喜欢,但有一条,不许死人。当然这话是躲着黄翎羽交待的,不能让被拷问的人知道自己其实毫无生命危险是一个常识。 因为折磨人的最大艺术和技巧并不在于如何让人皮开肉绽,而在于用最小的损伤造成最剧烈的痛苦,肢体还没残缺就让人产生了已经直面死亡的恐惧。 因为人类最大的恐惧不在于伤痛,而在于肢体残疾--那样的话如何度过余生就成了被拷问者的梦魇--以及终局性的死亡。 程平经常做这样的事情,将捆绑好的犯人蒙上双眼,在他手腕上轻轻划一道刀口,然后用一个漏水的牛皮袋挂在附近。水不断地滴落地面,发出轻微的声音,就像是血液滴落地面的声音。不用多少时间,犯人就会吓得面色青白,大声叫嚷着招供。 曾经有一次,程平故意放着没管。那次的犯人叫着叫着,渐渐没了气力,然后痛哭流涕,接着浑身痉挛,大小便失禁,最后就这么被自己的想象活活吓死了。其时他手腕的伤口早已愈合。 而其实,程平的手段远不止这些。经他手讯问的犯人和证人不下千名,而见识过他真正厉害之处则仅仅不足百人,那些可怜的人大多都没能活着熬过他的手段。 这些记录程平不是不骄傲的,所以当他被指派去逼问黄翎羽时,他终于遇到了头疼的难题。这个人,仿佛就是他的克星。 十天的时间,他程平丢脸丢了十天! 第一日,他就用了老办法。黄翎羽在满是血腥味的拷问室里,蒙着双眼安静站着。他倾听水滴的声音压根就毫不惊恐,反而像听雨打芭蕉一样悠闲。 程平哪里知道,黄翎羽选修的其中一门课程就是刑法的历史沿革。其中一本必读书目是《人类刑罚大观》,所以对古今中外各种各样的刑罚了如指掌。程平这一招,当年的纳粹早就用得炉火纯青......说"早就"不太妥当的样子,程平还是挺先进了。 所以,当程平的第二层花招耍出时,黄翎羽也是四两拨千斤地给带了过去。 偶尔,程平也遇到少数人太笨,笨到根本没有想到那些水滴声会是来自于自己出的血。他刚开始还以为黄翎羽之所以毫无反应,是因为他同样的愚笨,所以安排了一个手下进来。 那手下一进来就低声惊呼:"啊!流了好多血!"因为常常做类似的事,手下装得煞有介事的惊奇。 果然,黄翎羽闻声像是反应过来了,不安地挣扎了下,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而后脸色便完全苍白,大滴大滴的汗珠开始从额角冒了出来。 坐在一旁观看的莫灿露出了赞许的眼光,慕容炽焰虽仍是安静看着,但程平依旧甚是得味,开始悠闲地向黄翎羽形容他那血如何从伤口往下滴落,如何成了一个小血滩,在地上如何从冒着白气儿的热腾腾变成冷凝了的血块...... 哪知道他说了许久,黄翎羽倒反不见动静了。 总算到程平耐心耗尽,直截了当问他:"你竟不怕死吗?" 黄翎羽算算时间,大约一整天那么长的时辰也给他站下来了,反问:"难道你怕?" 程平一梗,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忍着气也要打击对方的淡然,问道:"算你硬气,那你两时辰前怎么又怕了?" "两时辰前?" "就是听到有人说地上有血的那时候。" 黄翎羽沉默了。 莫灿也好奇,问:"怎么不答了?是真害怕了吧?" "其实是这样的,"黄翎羽嗫嚅地道,"那时候不小心,放了个屁......然后震动了伤口,所以可能脸色白了那么一下下。" 程平被这个回答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当然,高手如他,立刻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合上了嘴。 而后面的慕容炽焰则是捂着嘴在座位上弓起腰来抽。其实他耐着性子从早上等到现在,整个过程无聊透顶,若不是莫灿坐在旁边,早就不耐烦地拂袖离去了。待听到黄翎羽这一句答话,立刻觉得整天时间的忍耐根本不是浪费,实在是,程平的脸色实在是太精彩了。 虽然程平忍耐着不爆发,但额角隐约抽搐的青筋怎能躲过慕容炽焰锐利的目光? 第二日,被丢脸的挫败给激怒的程平选择了无往不利的一招--派人轮番的折腾,片刻也不让他合眼。 程平为了精研拷问之术,自己也体会过这种滋味。一日不睡,顶多是打个呵欠;两日不睡,管他是刀山还是火海,就想立刻倒下去一睡不醒;三日不睡......他自己也尚未到那个程度,在他发现自己有将近崩溃的精神状态后,程平终止了那次试验。 对其他众多人等的实验也是如此,三天就是极限。如果真有哪个人连续三日片刻也不能合眼,多半都会患上癫狂之症。 出乎他的意料。黄翎羽被绑在刑柱上,面对众人一再的骚扰,冷眼旁观,一语不发。偶尔对旁人的训话烦了腻了,甩头到一边充耳不闻。困了的时候稍一闭眼,就会被旁边用鞭子抽醒,可是被抽得狠了还会恶狠狠地骂娘。 一天,两天,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莫灿已经没了耐性不再来看,慕容炽焰却还留着。 程平心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三天的极限时间就要到来,主人虽然说要拷问出个结果,但是绝没有认同拷问出个癫狂症疾的结果。 他哪里知道,黄翎羽睁眼时其实是在小憩。而当他闭眼时,精神头反倒还比较好--之所以要闭眼,实是为了让旁人在他睁眼时松了警惕,以便其安然入眠而不被发现。 在现代,睁眼睡觉这种本事大约每三五百人就有一人具有。而在古代,则是千里万里挑一的。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差距,实乃古今环境之不同。 古代人夜生活贫乏,往往天黑不久就睡,睡到第二日鸡鸣时起。而现代人呢?看看黄翎羽同志经历过的魔鬼中学教育吧,课业练习常要做到十一二点,第二日七点出头就进教室,中午还不带午休。尤其在大城市里读书的,从宿舍到学校要半个多小时路,六点就得起床。 而好不容易到了有凳坐有桌趴可睡舒服觉的地方,往往也同时伴随着天外飞刷(粉笔刷)和天外飞笔(粉笔)的危险--这两样东西在黄翎羽成长的年代里很常见。 于是,虽然睁眼睡眠是特技般的功能,然则在如斯恶劣之境中,也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结果。而像黄翎羽这样进化出了此般特殊功能的人,会被同学们又羡又妒地称为"课堂达人"! 对于中国应试教育之优点,黄翎羽的成功不能不说是个很具典型性的事例。 鬼火身世[61、62] 第六十一章 炽焰身世 连日来,慕容泊涯调动东吴人手打入扬州侯府查访黄翎羽下落,联络江东江南两个漕帮连挑鹏组在东吴的三个分点,却仍找不到人。唯一能推断得出的就是黄翎羽定是被大燕过来的势力给截住了。 就在此时,他接到了聂无娘*的秘信,得知肖清玉也在洛平京。(*见第四章之聂无娘,第四十一章之武良)想起在密洞里找到的阎非璜留下的信件,他快马加鞭地回到了大燕的地盘。他出去东吴是为了让黄翎羽打开阎非璜留下的信盒,哪知道留信找到了,黄翎羽却丢了。 与黄翎羽失散的慕容泊涯回到了洛平京后首先就找到了聂无娘的居所。位于皇城外围禁军营房中,一座独立的小院里灯火阑珊。对比外面全副武装的士兵井然有序的夜巡,小院显得十分闲适,是禁军副将、朝中唯一女将"武良"的居所。 肖清玉对着摊在书桌上的信笺目光沉凝。因为信笺事关重大,聂无娘已先行回避。 "这信你已经看过了?"他问站在身旁的慕容泊涯。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此信上署有肖清玉与慕容泊涯启的字样,若是平时慕容泊涯定会让师父先启。 "因为事情紧急,已经先看过了。" 肖清玉点头,信上之事非同小可,他苦苦寻找了多年而不得的白衣教前任教主之后,竟然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十七年前,白衣教被围剿,暗使护送林朗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脱逃。因为不知教内何人是内奸,暗使便将幼儿送到藏于大燕皇宫的阎非璜处请求帮忙藏匿,待教内铲除内奸之事尘埃落定后,再行联络教内可靠之人。如此托付之后,暗使因伤重不治,死在阎非璜的面前。 当时恰逢临殿的雪妃早产,眼见那新生儿将要不活,连皇帝看了那弱弱肉团也甩袖而去。阎非璜便与慕容泊涯之母颜妃商量,请她帮忙说服雪妃收留下林朗的遗子。 颜妃恰也是西戗族人,对那来自同族的幼儿生出了爱护之心,便也出力许多。最终,颜妃和雪妃进言大燕皇帝,让雪妃眼见不活的新生儿入国庙祈天祝福。 半年之后,雪妃从国庙中携出的幼儿果然是白胖健康,无人知道真正的皇四子早在入庙不久,就因为先天体弱而早夭。 "想不到慕容炽焰竟然就是那个孩子。但是......"肖清玉转看慕容泊涯,神情郑重地问,"血统浓厚的西戗族人,十六七上下容貌便会有不小的变化,慕容炽焰此前是否变化,竟然没人发觉吗?" "炽焰十四岁左右生了水痘,太医给他开了方子,遮面避光三年方得恢复。他也是去年才揭开蒙面的皮具。" "看来,雪妃对西戗族的事情了解得不少,好在她也已经过世。"肖清玉沉声摇头,因为这雪妃虽然曾是颜妃的好友,但后来也正是因为雪妃的谗言,颜妃才死于皇帝的口谕。甚至就连被雪妃收去做使女的莫灿,也因为她的离间而对阎非璜由爱生恨,最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阎非璜。 原来雪妃自从携林朗遗子回去后,也真就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爱护。爱护是好事,然而超越了执著的地步,就是一场灾难。日夜惊怕慕容炽焰的身世会被揭发的雪妃,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终于下定决心铲除颜妃和阎非璜二人的计划。 不谙女人心,甚至几乎不接触女人的阎非璜,直到宫变前一月才发觉了雪妃的变化,而那时候再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写下记载一切的密信,交托秦挽风帮收藏于大燕国境之外的据点。 阎非璜之所以没将此事告诉外人,所持的考虑也在信上写得十分清楚。慕容炽焰当时已经过了启蒙期,在雪妃和莫灿两人的洗脑下已行差踏错,不再适合承担起林朗后继的重任。 阎非璜本来就不赞成世袭观念,也就情愿将慕容炽焰的身世掩埋起来,不为白衣教带来隐患。只是因为忽然冒出的听天由命思想才写下了密信,藏在无人能够打开的铜盒,交由上天去处理。 信笺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阎非璜独有的口气--"天下最不可信的人种果然是女人!"肖清玉看到此处,再度摇头叹气。好在聂无娘不在,反正这信以后也别在聂无娘面前提,否则若是听到这句话,那五大三粗的女人还不立刻炸了。 "你是如何看的?" 慕容泊涯神色坚定:"此事虽然重大,但需要从长计议。眼前最为紧要的是如何找到黄翎羽。慕容炽焰身世一事,徒儿希望师父能暂且压下。"一顿之后,他复又说道:"除此之外,黄翎羽的身世也希望师父能派人重新细查。如果穿世之人都是附身于西戗一族,那他应当也是我族中人。" 话说慕容泊涯与肖清玉商议之前,已经派出手下重重寻访慕容炽焰的行踪,而暂处于东平城的慕容炽焰尚未察觉临时的居处已落入了怀疑的盯梢之中,慕容炽焰平时就少在朝中露面,他离京多日自也不会有人以为是异常。 又一个夜晚过去后,僵局仍然没有解开,莫灿挥了挥手,让手下将业已不省人事的黄翎羽带下去治伤,又让程平离开休整,以方便下一次的讯问。 当只剩下慕容炽焰时,莫灿问:"无锡的分点被挑了?" "是的。"其实也是昨夜才接到的急讯。 "东吴那边现在被挑了几个分点?" "三个。"鹏组在东吴的据点也就仅有三个。 "知道都是被什么人挑的吗?" "扬州是最开始的,所以尚能知道做事的是江南漕帮与江东漕帮联合做下的案子。但是后来无锡和苏州分点被挑,眼线都被作掉,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消息。" "连消息都传不过来,普天下也只有鲲组那帮精通打探消息的人能做到了。"莫灿咬牙道,"好个慕容泊涯,想不到被拔了牙的狼崽子竟还能做到这一地步。" "三皇兄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毫无反击之力,我们这次计划经年,鲲组却没受到什么实际损失,更何况他江湖上的助力还有许多。" "你刚才叫他什么?"莫灿冷厉地瞪住他。 慕容炽焰垂下头:"是,是慕容泊涯。" "记住,如果你还认为他是你皇兄,就无法对他下狠手。别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冷落你的。" 莫灿说完,忽然放柔了目光,抬手抚上慕容炽焰的头顶,轻轻地揉抚了几下,就像对待一个年岁尚稚的幼儿。 "炽焰,记住,除了灿姨,其他人都不值得相信。" 慕容炽焰有些迟疑,但是在莫灿柔和的目光注视下,渐渐平息了混乱,乖顺地点了点头。 ################################# 第六十二章 程平之惑 地牢所在是一处坐落在城角西门十分突出起眼的寿衣棺材店,比一般棺材店修建得广阔许多,各式各样的棺材都摆放在院子里。附近几个城池都知道"活在洛平,死在东平"的谚语,所以也都愿意到东平城西棺材店来定制,这些货物很容易就被销光。也由于做的是死人生意,周边都没什么人愿意接近盖屋,这倒为拷问犯人提供了有利的环境。 这原本是犯人的噩梦,但是如今而言,却是对程平的羞辱。在又一个身心俱疲的夜晚过后,他从地牢走上来,打后门出了棺材店。往城东有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只在早点时刻热闹异常,他随便找了摊油饼摊坐下,那老板娘就热情招呼他道:"程兄弟,好几个月都没见你,又出去打货了?" 程平烦恼了几日,脑筋有些糊涂,想了一想才记起自己扮演的是积极向上的青年,于是答应了老板娘的问题。他常常因公到东平办事,所以对外说自己是棺材店外请的走货师傅。城西棺材店有时也会接到权贵的订单,要用上紫檀陈香一类极品料子,倒也需要护送走货的人。 他当初入行时,据说是父母缺钱养不了孩子,将他百文钱就送给人牙子贩卖。被鹏组购得时,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组织里的人,一半是像他一样的身世。因他底子比其他孩子还差些,所以配给了个武功不冒尖却别出奇巧的师傅。 除了跟其他武师习武,更多的时间是同这个师傅学习如何让活人开口吐真言。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就需要从小锻炼出冷硬的心肠,不论对谁都绝不心慈手软。所以作为他出道的第一课,上一任月鹏交给他的任务是,从他师傅口中逼出他最大的秘密。 这是程平和他师傅都没曾想到过的结局,但是程平没有手软。"师傅"这样东西,也就是个让他举起屠刀决不放下的人。那一个月的时间,他听到了师傅的求饶,在师傅的眼中看到了憎恶愤怒痛恨与绝望,最后这场悠长的持久战以他胜利而告终。 "你竟然一点也不会手软,果然是我的杰作。不过你不用太得意,终有一天你会遇上无处下手的人,终有一天你也会被你的学生如此对待。" 程平当时不在意师傅被处理时留下的话,他很现实对未来不抱幻想。真到了鹏组叫他死的那刻,死亡也未必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总之只要听从主人的命令,什么都不用多想,生活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的脑筋,从来只为了拷问或杀人而运转。但从出道以来,根本没见过类似黄翎羽一样的人。 六日前,暴跳如雷的莫灿阻止了他继续施用阻挠睡眠的方法后,拷问的手段就变成了低俗血腥的格调。最常用的手段还是皮鞭,但是是浸了牛尿的小指头粗细的皮鞭。 抽下去皮肉不坏却痛入骨髓,所以可以在同一处反复施加鞭打。要是打击间隔掌控得不错,一层叠一层的痛楚累加上去,效果甚至比开筋裂骨的刺头钢鞭要厉害许多。以前也有许多人半天不到就什么都招了。 黄翎羽也唉唉叫唤,痛得狠了还连哭带喊,连程平旁边打下手的都觉得他窝囊。可一旦莫灿叫把他放下,递东西让他翻译,黄翎羽却又稀里糊涂翻译出一大堆乌七八糟的之乎者也,只气得莫灿咬牙切齿。 于是,重新,上刑。 日子一天天过去,开初还觉得黄翎羽窝囊的程平已经改变了想法。黄翎羽到现今为止,眼神依旧清澈,见到他也没有带着惧怕。程平善于观察人心,黄翎羽的确一瞬间也没有惧怕过他。 如果对方连惧怕的感情都没有,他又谈何逼问。这人还真是他第一次见到的类型,初见似乎感情丰富,逐日的接触后才发现竟然什么情绪也没有。真是不可测度的人,像个深潭吸引他想要坠进去彻底研究。 吃完早点,程平理清了稍有烦乱的心绪离开。大概连日的烦心消耗了他太多精神,他竟然没能警惕到油饼摊老板娘隐讳追随的目光。 本该回到自己房间休息的程平,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了去看一看的心情,漫不经心地重又关上刚刚推开的寝室房门,转身向不远的地牢密门走去。 开取密门的手法和钥匙,不超过四个人才能知道和配有。一个是此间的管理者,一个是莫灿,一个是慕容炽焰,还有一个就是常常来此"公干"的他。 按理说来,只有历任的首领"月鹏"才能让鹏组听令,才能拥有各处密点的开启钥匙。可是到了慕容炽焰这一任,莫灿也能对组织的运作产生重大的影响。鹏组里不少人对此心生不服,哪个人愿意听命于一个靠皇子撑腰作威作福的女人的命令? 走下去的梯道转折了许久,上下又经过几道机关,才总算到了排满讯室和囚室的廊道。然而往常走惯了的道路,这日越是往里深入,却越让他觉得毛骨悚然。药味逐渐浓重,对于需要进行持久审讯的重要对象,要确保他能够在长期的讯问中能够存活下去,所以治伤的药物是必不可少的。 终于来到关押黄翎羽的牢门外三丈许远,程平悚然止步,隔远看去,里面昏暗的光线里,慕容炽焰倚坐在简陋的木架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黄翎羽的头发。 他显然是一直呆在那里,然而又像是突然从墙壁里冒出来的鬼魂一样,在被程平发现之前,绝对是没有什么存在感。而此刻,扫视向程平所在的慕容炽焰目光如刀子一样锋利,让程平也不禁从心底生出敬畏。不待慕容炽焰出声驱赶,恭恭敬敬一个躬身,而后转身往外就走。 慕容炽焰的确对莫灿有着牢不可破的信任,甚至到了盲从的程度,对于此,每个鹏组的人都有着不满和失望。这种情绪日积月累,甚至影响到了慕容炽焰的威望,但是不可否认的,这个人如果本身没有实力,皇帝也不会放心让他来承担"月鹏"的杀业。 直到出了地牢密门,走过遮挡太阳的长廊,来到晾晒棺材的广场上,在渐高的日头下呆了盏茶时间后,他才注意到身上手心冰凉一片。 目送程平离去之后,慕容炽焰垂下目光,审视被他拉进怀里的黄翎羽。对方双目紧闭,对这种暧昧的姿势毫无自觉。因为出的虚汗冷汗太多,已有下人帮他清理过身体,慕容炽焰略觉无聊地捋过他还带着水气的发稍,心境有些意外的沉重。 慕容炽焰也有些厌烦对莫灿言听计从的状况,但也许是很小时候养成的习惯,至今已经改不过来了。莫灿没有隐瞒关于他身世的问题,因为他在十六岁那年身体上的变化太大,平常人决不会这样。"绝对不要再探究下去,否则就会像颜妃那样被赶尽杀绝。"莫灿时时都如此告诫。 然而这几天来,慕容炽焰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事情沉甸甸的,越来越感烦躁。只有像这样安静坐在黄翎羽身边才稍感安适。黄翎羽有一种很独特的气息,像慕容泊涯的一样在无形中吸引着他。 是因为血统的关系?天生浓厚的西戗人的血,让他不由自主想要亲近自己的族人吧。 但是,绝对不要再探究下去,除了娘和灿姨,谁也不值得相信...... 慕容炽焰心情烦乱,头嗡嗡的作响。心中原本就不稳定的天平正在倾斜,却有什么在阻止他的变化和思考。最后,他极不耐烦地将置于膝上的人甩在墙根,抱头出了囚室。 画地为牢[63、64] 第六十三章 画地为牢 在很久很久以前,世人崇尚礼乐信诺。当时若是有人犯了小法,需要短期拘留,城官会在地上画一个圈让犯人站进去,直到叫他出来。 一个在地上画出的圈子能有什么用呢? 对于猪马牛羊自然是什么用也没有,但是对于心存良善和信守承诺的人而言,这个圈子比任何铜墙铁壁都更有用处。因为他们并非被这小小的圈子所困住,而是因为遵从了内心的良善,因为他们真心地悔罪。 ---------------- 黄翎羽只看到慕容炽焰失态离去的背影。这几日对他是甚为辛苦的,程平虽给他留了伤药,但还没好心到连止痛药都加上,有时将全副精力都调动起来对抗疼痛,连入睡也甚为困难。他刚才也一直清醒,不过对与鬼火共舞的兴趣缺缺而已。 毫无准备被甩到墙根,只好实地模拟僵尸形态,熬了好半天才扛过撞上墙的震动。他努力一阵,终于踉跄爬起,扶墙回到床上。前胸是断裂的肋骨,后背被程平那毒辣的鞭法伤得厉害,皮下淤血肿得有拳头高,他只能侧身躺回被窝。 冬天太冷,一阵阵寒意从墙顶上沁入,一层被子根本不足以抵御。这种时候,他倒有点怀念起在怀戈打地铺时的事情来了。虽然睡得是地下,但好歹也是夏天。又或者,在皇宫里和那群太监们睡长房大通铺的时候,挤是挤了点,好歹也很有人气。 ......记得那时候慕容泊涯还给他偷偷送衣服来了,那一夜慕容泊涯喝得很多,半醉半醒地就抓着他一起去刷马桶...... 就算是短短的几个夜晚,那几个夜晚也是真正忘了烦恼地快乐着。 他侧躺在床上走马观花地忆起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发现自己的心情格外慵懒,居然一点也不为以后担心,连该如何改变目前的处境都不甚热衷。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么被动消极的态度可有点不大好,他懒惰地躺着。虽然是这么想,但直到下午,仍然是没有什么动力想办法。 在这期间,因为外面的棺材店开始了日常的经营,他所在的地牢天窗被人用破棺材木给堵了上,之后窸窣响了一阵,大概垫上什么柴草之类的不让声音外传。早餐和午餐合在一起送了一次,同往常一样乏善可陈,不过没有生蛆也的确应当该谢天谢地。 眼看午饭吃了也快半个时辰,每日例行的询问时间又要到了。不过十分奇怪,这日谁也没来烦他。 天窗被掩,牢室里只余下走道外火把的微光,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但是就在黄翎羽半昏迷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数次后,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杀声。 没过多时,天窗外的柴草木板接连被掀走,露出了外面隐约的天光。已经是深夜时分。 慕容泊涯率人潜入城西棺材店,里面广阔的场子里有一处小院紧闭门扉,一副闲人免进的架势。仗着夜色,一行人很快地翻越了第二重墙。情报搜集本就是鲲的长项,寻找黄翎羽的踪迹就像大海捞针,但也成功了。 不过慕容泊涯同时也知道,在黑夜中行动,不但是鲲的长项,同时也是鹏的强项。以前两者都在皇家掌控中,如同镜子的两面,总也不会碰到一起。但是如今,皇家抛弃了鲲,鹏捉走了黄翎羽,终于引来了这初次的交锋。 刚越过第二重院子,黑夜中立刻就有别的阴影笼罩过来。鲲组数人即刻分头迎击。但是慕容泊涯立刻发觉有异,一股隐晦的杀气迎面抽击而来--白色长发在寒月里飘洒,是白发鬼女莫灿。甩出袖子,袖下伸出的短剑遮面挡过。只觉排山倒海的力量急涌入体,手上不稳,短剑被抽得飞天而去。 鲲组此次前来就是要打个出其不意之仗,对方不会想到秘密泄漏的这么早,因此防范必有漏洞。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救回黄翎羽只看这一夜。好歹借着一挡让过对方锋芒,慕容泊涯不退反进,甩出另一边袖子里的短剑。 纯阴之气裹着短剑,威力非同一般。莫灿也不敢冒失地硬撼其锋,一晃即让。黑色的长鞭套了几圈重新往慕容泊涯身上招呼。 "莫灿!你的对手是我!"莫谙低吼道。他战斗中不惯说话,一旦说话,就是表示他已经气得发疯了。 慕容泊涯放心地让他应对莫灿,对于自己失去两枚趁手兵刃根本不痛不痒,他行进之中双手互拢入大袖中,从左右上臂取下第三第四枚短剑。黄翎羽的处所越近,他越是心急如焚,而又本能地冷静心神掌控全场情势。冰火相煎的难熬让他对所有阻碍者砍瓜切菜一样痛下杀手。 不知什么原因让慕容炽焰不在场,但这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也许那人正挟着黄翎羽离开此处。慕容泊涯心中凛然,急纵至手下白日查探出的位置,只见一排长房后墙上堆起了高高的柴草--下面就是地牢的通气口。 真正的密门入口要花费一两个月才能混入查清,而那时的黄翎羽大概只剩下一副骨头架,所以就算是只查出地牢的一部分也要紧急行动。 又有两人飞身上来阻碍,被他一脚一个踢到了屋墙半腰,而后骨碌碌滚落地来。这两脚夹了他阴柔冰寒的内息,那两人口吐鲜血浑身颤抖,虽不致死但也没了再战之力。慕容泊涯两掌推开封堵在地道通气口上的柴草木板,掏出一枚铃铛取出堵住声音的棉团就要往里丢,准备听凭回音确认地牢的走向以及出口的所在,再行突破。 他聚功于耳,就在此时,里面微弱的气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凑近那一小排碗口大的洞口,仔细瞧进去,慕容泊涯一下子没稳住身子,扑在墙上。 洞孔里的空间很大,有微弱的火光和桐油火把的味道。一架简陋的床上,黄翎羽侧坐起身,正抬着头看向这边,对他笑道:"刚刚想起和你刷恭桶的时光,你就来了啊。" "你这笨蛋!那种东西有什么好想的,"慕容泊涯没忍住破口大骂,隔着墙洞对他咆,"要真出了什么事,要我以后抱着恭桶想你吗?" 黄翎羽双眼中蕴着笑意却没有说话,于是两人间忽然静默下来,唯余周遭刺耳的兵刃交击声。两人就隔着一重牢笼对视,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黄翎羽转头看向火光摇曳的走廊。 这一侧身,慕容泊涯骇然住口,因为注意到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侧颈,再细看,何止侧颈,整个人看上去更为干瘦。后背上不知伤得怎样,虽然角度不全却也能看到肿了老高,还传出浓重的伤药气味。 不是没有想过黄翎羽的遭遇,所以才会这么着急来见他。但是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此刻,慕容泊涯又想闭上眼不去面对。 "可惜......"黄翎羽转回头来,又是对他一笑,只是这一回没带着初见的喜悦,反而有些抱歉的意味。 慕容泊涯忽然惊觉,抬头看向火光摇曳的走廊,那里很深,尽管有火把照耀,依旧显得深黯。走道上果然响起密门开启的声音,数十步之外,轻微的衣服摩擦之声快速趋近。 慕容泊涯擎出短剑,原本打算找到密道口再行突破,现在显然来不及了。然而几剑撬下去,那些方砖纹丝不动,显然是里外数层参差叠加于一起的。 他额上冒了微汗--砖也不同寻常。大燕皇室用的地砖,是东吴苏州进贡的千淬金砖。那砖用东吴特有的极为名贵的塘土烧造,反复加火耗时三个月才出窑。出了窑的砖块深邃平滑,硬度色泽都胜似铜镜,因而才被称为金砖。此处围墙用的砖,就是那种金砖。 第六十四章 机不可失 这么转瞬功夫,来者已很近,慕容泊涯看到对面的铁枝外,出现了身着白衣的慕容炽焰和两个手下。 黄翎羽道:"这次看来是不成了。" 慕容泊涯当机立断,投出捏在手心的铜铃,越过牢门正中开锁那人的脑门,锵然滚落在走道里,发出一阵杂乱的声响。 --且说那日在东吴扬州秦淮楼里,黄翎羽张嘴就是《施氏食狮史》全篇同音的一篇文章,弄得在场人都是耳聋似的听也听不懂,只有慕容炽焰听了两三遍就明白了意思,当时还被扬州侯引以为异。其实他们哪知慕容泊涯只第一遍就笑了出来。 要做到如此地步,除了必须具备超群的耳力外,还要能在瞬间分析各种可能性,进而推算出最为合理的演绎。也就是说,瞬时分析处理情报的能力要很强。 慕容泊涯但听得走廊内铃铛的回声重重转回,脑海里浮现出地下走道的走向,紧接着属下查探出的房屋布局图也一一再现,心中立时有了大概。 "等我!"他尽量凑近黄翎羽,轻声地吩咐,双掌猛推,人已经斜退数丈,向着推测出的地道入口纵去。 当他从种种可疑的物件中找出开启地道口的开关时,程平也已经从昏倒在地的手下身旁捡起钥匙,转开挂锁,走进囚室。囚门外是又换上一身崭新白衣的慕容炽焰,手掌上缠着小指粗细的乌黑丝弦,他微闭着双眼,但是双目中已经露出不祥的光彩。 谁也没看清他的出手,莫说是黄翎羽,就连程平也只是勉强才看清那含怒抽出的乌金弦。轻微的嘶声过后,黄翎羽胸前的衣襟被划开近尺长的口子。 程平站在近处,看见黄翎羽衣襟缺口里,绷带也被切断,血的颜色在半掉不掉的布条上晕开。那乌金弦比刀子还要锋利,应该在没有震动到他肋骨的情况下,就在皮肤上切开了一道干净漂亮的血口。 黄翎羽却好像是打在旁人身上似的,只是微倾斜着脑袋,有点疑惑地瞪着慕容炽焰,仿佛在好奇他又发什么疯。 "你就这么想和他走吗?" "如果我想继续呆在这里,反倒显得有些不正常了吧。" 慕容炽焰又道:"把他带走。日鲲来得很快。"这次是对着程平吩咐的,如此公式化的称呼慕容泊涯的时候,也就是他决定要和他动手的时候。 程平躬身答应,两大步迈向黄翎羽将他扛上肩膀,随在慕容炽焰身后,向地道的另外一边奔去。 哪知道慕容泊涯来得好快,他身后尚跟着鲲组的得力手下。任何一道暗门,在他们的手法下如同虚设。任何一个阻挡者,都会被他的手下拦走。慕容泊涯几乎是没有阻碍地紧追而来。 程平扛着黄翎羽,又要兼顾开启出道的密门,速度自然打了个折扣。慕容炽焰跟在后面,耳听越来越近的破风声,握紧乌金弦返身准备拦阻。 正这时,一股清新的凉风忽然扑入,将地牢内的血腥腐臭和膏药的味道吹散了一些。 程平"咦"了一声,道:"通往棺材店外墙以外的地道口被从外头开启了。" 这是另外一个出入口,慕容炽焰心中一凛,推开程平抢到前头。 黄翎羽被程平整个人的挂在肩上,从程平腋下看见慕容炽焰放开缠绾在臂上的乌金弦,兜头护面跃出出口。这人也不看外间情况,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狂扫。等程平紧随其后穿出出口时,空旷的街道上,四处洒满碎尸。 程平以前也碎尸不少,堪称老手。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肉块大约是两个人的成分。略扫一眼远处,大约十丈外的梧桐树上却还倒挂着一个人。 倒挂着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人竟然是活的。 程平凝神看向慕容炽焰,见到他双目已经充血,这是情绪极其亢奋的表现,即将与三皇兄交手的预见就已经让他兴奋到这种程度,又怎会让阻拦在自己面前的敌人活着? "你是谁?"慕容炽焰问道。 对方的武器是套在左右手上的一对拳刃,刚才就是用这一对利器挡住了乌金弦出其不意的突袭。这人翻身下地,恭敬地道:"我家主人派我们来是想请四殿下将黄翎羽携去府邸。" "主人?" "大殿下。"那人的语气十分恭谨。 黄翎羽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紧绷,原来这人竟是慕容泊涯培养在鲲组里的重要心腹,那个笑嘻嘻痞兮兮,似乎从不知恭谨为何物的的团猴儿。 团猴儿五岁那年他就被皇宫侍卫挑中,带入皇宫训练。团猴儿知道,像自己一样被挑上的孩子大概有二三十个。 每一日都会有专人观察,他们的表现会被记录在案;每一日都会有人教导以命忠君的道理,他们的言行也会被整理呈报。有的孩子实力不行,团练时排了末位,训师会很干脆地敲碎他的天灵盖;有的孩子发了脾气,偷偷骂了皇亲贵戚,就会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的孩子熬不过严刑拷打的训练,开口向训师求饶,也会被马上"处理"。 最后,那一批孩子只剩下了他。十四岁时,他被送入鲲组。那一年,慕容泊涯刚刚出生。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每日听到的都是忠君敬主的训导,每日说出的都是忠君敬主的誓言,日日夜夜十几年、二十几年,铁石也会被揉成丝。因此,团猴儿心中的主人从来都只有皇帝和大皇子慕容锐钺。他们之外的其他人,都只是人生中的过客,随意就可以抛之脑后。 慕容泊涯冲出地道口时,入目是满地碎尸,但显然不是鲲组的人。慕容炽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慕容泊涯稍感惊疑,暗忖绝不可能走得这么快,他忽然听到附近有粗重的喘息。 "头儿,他们往那边去了。" 看向声源,发现是团猴儿缩在街心一棵树脚下,困难地指着街道尽头。 慕容泊涯稍感为难,迅速问道:"能坚持下去吗?" 团猴儿吐舌笑道:"祸害遗留千年。" "撑着点,马上就有人来。"说罢转身向团猴儿指的方向纵去。 团猴儿没有犹豫,他选择遵从皇帝的诏谕,选择听从了慕容锐钺的命令--切实除掉皇族的孽障。 即使是近十年一同出生入死的"头儿",其分量又怎可能与他思想中最神圣的皇帝相提并论?又怎可能和他的主人慕容锐钺相提并论? 所以他没有犹豫,虽然眼睛有点干涩,嘴里有点苦,但从不在鲲组人面前出手的暗器终于使了出来。三十六枚飞刀风驰电掣地疾射向慕容泊涯,牢牢笼罩了背对着他的那人的上中下三步。 各自立场[65、66] 第六十五章 时不再来 其实不论是团猴儿还是慕容锐钺,又或者是所有人背后的那个皇帝,都低估了慕容泊涯的智慧。 团猴儿平日的细微举动,终究瞒不过慕容泊涯的观察。其实早在洛平京时,慕容泊涯让他知道黄翎羽的事情,就是要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他让团猴儿误以为尚有他人知情,让他误以为还有人可以当作泄密的替罪羊。果不多时,黄翎羽就受到了来自鹏组的狙击。 也既是说,团猴儿的背后,可能是慕容炽焰,可能是皇帝,也可能是那个事事低调却能让慕容炽焰乖乖听命的慕容锐钺。没有立刻除去团猴儿,是想彻查他背后的势力,进一步利用他去对付这些敌人。 此次出来营救黄翎羽,慕容泊涯本不想带团猴儿出来,却又不欲他知道自己已生了疑心。反复权衡下,才带了他来,但也派了两个得力手下看着他,不让他有机会联络敌人防范。 背后杀气陡起,慕容泊涯心念电转。 实在没想到,团猴儿会借着慕容炽焰的手消灭了看着他的人;也实在没想到,团猴儿偏要在这时候放弃在鲲组经营十数年才换来的地位。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莫非在鲲组里还有其他更隐蔽的细作? 但是他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在他的整肃下,除了团猴儿,鲲组中不可能再出现其他暗子。 也许是因为鲲组如今远离朝野又形迹无踪,有人希望能让他自乱阵脚,希望让他对鲲组起了疑心,弄得人心惶惶,最终露出破绽让人趁虚而入。 眼前是黄翎羽消失的方向,背后是团猴儿射来的暗器。 避,还是不避?避开,可以继续追击,有一半的可能可以追上慕容炽焰,击败他夺回黄翎羽。但是却会让背后的敌人对他的能力进行重新估测,而这势必为鲲组在未来的行动中受阻许多。 在皇宫中保身之道就是永远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深浅,永远保留底牌。慕容泊涯出生以来就习惯了如此的行事法则,就算到了这个关头,本能地依然要犹豫再三。 可是不避...... 要在这个世上生存下来,委实是件很难的事情。他的母亲太过善良轻信,死在了好姐妹的手里;他的师友阎非璜太过看淡生死,死在他自己的放弃之中。除此之外,鲲组里,白衣教里,又有多少人是被皇宫朝廷天灾人祸迫害而亡,纵使苦苦求存,往往也是落得尸骨无存? 『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没有人会一直站在你身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要靠自己活下去,靠自己坚持自己的道义,靠自己将敌人毁灭,让他们也尝尝被践踏的滋味!』眨眼之中,他记起阎非璜铮黑发亮的锐目。 『活下去,孩子!无论陷入怎样绝望的境地,永远别被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害死!』眨眼之中,他记起母亲的苦苦叮咛。 飞刀已经来到背后,慕容泊涯终下定决心。 既不放弃黄翎羽,也不放弃与敌人打持久战的资本。即使不避开,也未必就不能将黄翎羽追回。 然而他却不知道,他还太年轻,这一次匆忙的决定,让他终生悔恨。这一次想要两全却没能两全的决定,让他终明白了--很多事物会在不经意间的轻忽中毁坏。 时间荏逝,其后不觉过了半月之久。 这期间,黄翎羽耗了三日之久才被辗转送到了洛平京城。为了躲开鲲组的追踪,一行人在数个城池和村屯间马不停蹄地兜圈。黄翎羽身前的伤口流出的血液在程平背上染出了一道晕开的红痕,而后渐渐干涸。 这日早晨,窗外传来乌鸦刮刮的叫声。他睁开眼睛,入目还是那让他不太适应的蓝地金丝的华丽锦帐,往外是紫檀的桌椅,花梨木的衣橱,红木的门窗。 房间,很好很豪华。 半月已经过去了。他如今身在慕容锐钺的府第,却不知慕容泊涯身在何处。 其实鲲组劫私牢的那一夜,慕容炽焰没有带他走远,而是隐在街角屏息躲避。正如"日鲲"必须精通探查之术一样,"月鹏"也必须深谙暗杀之道。慕容炽焰选择的角落是最能隐蔽声息之地。从棺材店传出的杀声在那个角落回荡抵消,隐去了黄翎羽挣扎喘息的声音,以至于慕容泊涯不能在第一时间内察觉。所以当他将团猴儿踢飞在地的时候。慕容炽焰扑身而出,在他后心贴了一掌。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黄翎羽没有看到,因为程平很称职地将他带离现场。 --慕容泊涯,最终还是没能追上。 黄翎羽甚至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伤得怎样了,生死如何。 走廊远处传来的隐约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有人一边走近一边谈论一些琐事,像是兄弟间的家常对话。 过了不久,四个人影投影在窗纸上,不疾不徐地过去。继而门口传来有人跪下的声响,两个大约是丫环的女子道:"主人万福。" 待他们走进来时,为首的还是慕容炽焰,跟在后面的还是程平,紧接着的还是那个人,最后的还是团猴儿。 黄翎羽靠在床头看向第三个走进卧间的人--慕容锐钺。 锐钺者,锋锐之钺,锋芒毕露斩人头颅之斧钺。 但是慕容锐钺却显得与名字不符,如果不注意看,这个人随意站在哪里,几乎立刻会被人潮掩盖得人影不剩。也许因为年龄较大,经历了很多风霜,黄翎羽半月来所见的慕容锐钺似乎永远显得沉稳。 慕容锐钺一如既往坐到床前,温和关切伤情。 慕容炽焰一如既往坐到床尾,有些无聊地盯着窗棂的图案。 所以黄翎羽也一如既往地打哈哈。 这老狐狸心有所求,始终旁敲侧击地希望黄翎羽透露顾影自怜的译文方法。 黄翎羽虽也希望能平安混过这关,但显然能够自保的极限终于到来。因为顾影自怜上记录的技术事关重大,这个世界的人尚未做好准备,所以他也完全没打算流失出去。 慕容锐钺固然是温言软语好生相劝,他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最后总是让慕容锐钺失望而归。这让黄翎羽有些不安,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会失去耐心。也因为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在这个世界上,能算作是朋友的那个人的现况如何。 也许慕容泊涯伤得很重,营救始终没来。四周的守卫更是森严,就连里外走动的奴仆婢女都是身怀武功。一次他故意撞翻婢女端来的餐盘,但餐盆上的碗碟筷羹没有散落,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婢女只是身形稍倾,便解决了一次汤洒盆泼的危机,末了,还以大有深意的目光瞄着黄翎羽。 唯一不变的是,慕容锐钺每日都要来和他聊些事情,或是书籍行记,或是民间轶事。而慕容炽焰也会在这段时间跟来,有时坐在黄翎羽身边发呆,有时又面色烦躁来回踱步。 花草苗木要有雨水滋润才能鲜妍润绿,希望渴盼之情亦是如此。在默默的等待中,机会总是被远远隔开,黄翎羽那丁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希望又迅速淡却,终于恢复了平淡度日的心情。 是正常人都不会渴盼着鞭子棍子往自己身上招呼,黄翎羽并非变态,所以对于目前的待遇很是满意,也尽着力维持当前的日子。 第六十六章 各自立场 天气一日一日的越发寒冷,如果附近有河流,大概也到了冰冻三尺的气温。 这一日外头天色阴沉,隔着窗纸的屋内更是阴暗。 外面扑簌簌的声响连绵不断,似乎是下了雪。黄翎羽裹着毯子倚在窗边看书,这段时间的修养,让他身上舒坦了一些。但最近仍有伤处愈合的麻痒不断,只能靠着读书来分些心神。 那日之后,就再没见过慕容泊涯。不论是他家老大还是老幺都闭口不谈,黄翎羽倒是放心了许多。政治人物的官腔,他在史籍上看都看多了。当他们说"很好很不错"的时候,其实只是还过得去的意思;他们若是说"还行还可以",就是说事情已经差强人意;至于什么都避而不谈,说"无可奉告"时,那就真的是大大不妙的意思。 现在的慕容锐钺,涉及泊涯时总是避而不谈,脸上虽然一派淡然,却明显可知事情进展并非如他所愿。至少,慕容泊涯的性命仍然无碍。 知道了这点,黄翎羽放下了一半的心事。 他根本不曾料到慕容泊涯会去寻他。两人无亲无故,初认识时甚至一见面就打了一架--当然是慕容泊涯手下留情。至于后来,自己甚至恶意地告诉对方,阎非璜的上一世就是被他害死。 也许他的努力解救是为了顾影集和自怜集的译文,不过黄翎羽更愿意相信他是出于朋友的好意而寻来的。--因为在绝望的时候,人要为自己寻找希望。在被恶意包围的时候,人要主动寻找善意的气息。 慕容炽焰进入房中时,见到黄翎羽正裹着毯子在翻阅一本史典,很快注意到自己的进来,便放下书册起身相迎。 他仍然态度闲适,倒像自己是此间真正的主人一般。 慕容炽焰找到座椅坐下,接过女婢献上的热茶,捧在手里捂着,许久不饮。他心中有许多的疑惑,今日趁着兄长不在来看看黄翎羽。但也因为慕容锐钺不在,两人一时间变得无话可说,他忽然想起外面下起了雪,于是命人打开了窗户。 这是真正纯白洁净的鹅毛大雪,吹进来的空气中除了冰雪的温度就再也没有别的味道,让黄翎羽看得目不交睫。 "你甘愿如此?" 黄翎羽转头面对慕容炽焰。 "大皇兄虽然有耐心,却不会滥用耐心。"言下之意就是,之前容着他拖是因为好整以暇,而现在则已经没有继续耗下去的耐心了, 黄翎羽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道:"他比莫灿高杆得许多。" 慕容炽焰明显不解得很。 "莫灿让我直接翻译内容,他却是要我教导他译文的方法。以前我还能骗骗莫灿和你,这次可真是什么也没法做了。"顿了顿,他露出个了悟的笑容,"也就只能束手待毙。" "你这也是为了三皇兄吗?" 黄翎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是其实并不是为了谁。 这个世界太懒惰,几千年几万年的历史进程如此的缓慢,人文的技术的发展几乎都依赖着"转世人"的施与。 这个世界太冰冷,君王一朝令下,可以举全国之兵,可以杀一族之民,可以让许许多多孩子变成身无所寄的宦侍,可以将自己的皇子赶尽杀绝。 应该让这世间的所有人明白,再没有人会泄漏进步的技术让他们不劳而获,要有所收获必须自己付出努力。应该让历史进程循序渐进,等人们的理智能够驾驭强大的武器,等人们了解到强力的武器是用于制衡威慑而不是随心所欲地破坏摧毁。 真的不是为了什么人,但是不该做的事情绝对不能做。这样的打算,其实在他甫一接触到《顾影集》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慕容炽焰见黄翎羽停顿在那里,没有追问下去,转了话题道:"你和三皇兄的感情就这么好?为了他要一直守口如瓶?" "那你和我的感情就这么好?这么多次都在手下留情?" 慕容炽焰目光渐渐冰冷,嘴角原先挂着的柔软的弧度也慢慢变回了冷厉的棱角:"我并没有手下留情,什么时候都不会!" 黄翎羽戏谑地瞥了对方正在急遽变化的脸色。 就连对着慕容泊涯,他都不打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更何况是毫无交情的老大和老四? 是了,他可没有忘了自己是谁,他可是从不妥协的黄翎羽,即使那么骄傲那么果决的阎非璜,也拿他无可奈何,最后还是将命都败在他手里。 黄翎羽记起那一夜泥土中的冰冷和窒闷,不断刨土损伤了手指的钻心的疼痛,然后是破土而出的轻松;再然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阎非璜瞬间的空白麻木。 无奈啊-- 也难怪连逃跑的企图心都无力许多,这样的心理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不快点解决可不行。 最后,所有心事又都沉淀下去,他呵呵笑道:"我不打算放弃自己的立场向你们妥协,你们似乎也没有打算放弃你们的立场让我好过......大家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考虑,所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放马过来,无需顾虑。" 慕容炽焰看了他许久,沉默地饮完了彻底凉掉的茶,离开了。 慕容锐钺也终于不愿意再继续这样的温情游戏。这位慕容家老大最后一次出现时,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口里却对着下人说:"似乎,该给黄公子换一个房间了。" 黄翎羽毫无异议,果然就换了房间,当然是住宿条件不太好的房间,比之在慕容炽焰那里还要低一个档次。 别的倒没什么,主要是没有床铺被褥这一点还是让人挺郁闷的,只有一铺稻草解决睡眠大计。日间的活动从看书聊天变回了最原始血腥的血肉交流,刑具齐全的很,执刑人还是老熟人程平。他的手法没得说的,真的很职业。 只是生死无惧,宠辱不惊。当一个人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心理状态时,许多事都可以淡漠。无论亲身经历多么残酷的事情,都可以像翻书浏览一样,看完了也就过了,不留片叶沾身。疼痛还是入骨,但是感觉好像被冰冻了一样,总觉得那些身体上的负担都不重要,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都会消失。 黄翎羽也担心着态度日益消极的自己,但是无能为力。 其实这个世界如何如何,于他也没有太大关系。首先,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其次,没有特别密切的好友......思绪顿了顿,想起总是骚扰他睡眠的慕容泊涯--姑且删除第二条。总之,这个世界的人懒惰不思进取,狂妄滥用武力之类的事情,于他真的没有太大关系。 搞得自己好像是找着理由来找虐的。 他真有些惊异了,他自忖自己应该还没有心理变态到这种程度。 就在这三九寒天,有人在狭窄的空间里受着身体上的苦楚却不以为十分之苦,有人在人海茫茫中悔恨无止,不知何时才是重逢之日。 [第66章整体修改。这两章进程较缓慢,但是放心,下章开始会加快的。] 翻改口供[67、68] 第六十七章 翻改口供 慕容锐钺的皇子府,真如铁桶江山一样顽不可破。大燕国内的精英,先是被他挑了一遍,剩下的才被分配老二手中,而后才轮到鹏组和鲲组。单就各个皇子的兵底们入选时的优劣而言,慕容锐钺是占着老大的优势。皇子府是他的据点,他并不担心被人冲入,因为此处集合了他手下最精干的力量。 大雪停后,太阳照常出来,晒得人眼睛发盲。慕容炽焰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衣,再看看满地白雪,觉得相映成辉到不合时宜的地步,于是抓到大皇子府上的婢女要了套墨黑冬袍,随便披了上身。 回到自己房里时,慕容锐钺却也在,正站在书格子前翻看上面的书籍。 要说这里是慕容锐钺为他准备的地方,书格子上摆的自然也是大皇子府上的东西,他怎么这么好兴致却翻起自家的书本来了? 慕容炽焰正满头疑问,大皇子正好回转身来。 "怎么今天穿起黑衣服来,倒不像你了。"慕容锐钺说道,看看外头,恍然大悟,"外头是挺亮堂的,难怪。" "皇兄在看什么?"慕容炽焰看这就觉得兄长手里的纸片十分眼熟。 "这些文章好生古怪,你倒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走过去一看,只见原来是一页很普通的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许多小字--黄翎羽的笔迹,自然而然地低声吟读出来. 慕容老大默了。 炽焰又唧唧唧唧了片刻终于将老大的奇异表情看在眼里,转而问道:"怎么这样看我?" "我原不知贤弟是如此爱吃鸡的。" 慕容炽焰把这也纸张叠上,塞回书页里夹着,阴下了脸道:"皇兄你还敢问我,做出这些怪文的人正被你押在府里片肉抽骨,皇兄要是真有兴趣,顺便让程平从那人嘴里挖挖这方面的文章也好。" "噢?"慕容锐钺奇了,询问他事情的经过,慕容炽焰心情大坏地将黄翎羽改装成新扎小倌说笑话的事情全全道来。 听完事情经过,慕容锐钺又翻开那张纸片,看了一眼道:"字很糟糕。" "不错。" "笔锋笔力都没有,也难怪每一上刑就求饶,叫得比谁都惨。"说着神色就高深莫测起来。 "唔......" 慕容锐钺将东西收好,叹了口气道:"我原不想这么对他。" "是吗?" "还生气?皇兄都已经听你的建议,宽延了半月给他考虑。既然他是铁了心肠不听从,你难道还要我对他手下留情?" 两人停住了商量,因为他听到外面传来的响动。 进来的是程平。 程平屈膝跪在地下,原本他是不必行此大礼的。但是慕容锐钺在,这位大殿下治家治军都很严格,等级更是必须分明,就连鹏组的人都知道在大皇子前要格外懂规矩知进退。 "是黄翎羽的事吧,他今天又出什么花样了?"慕容锐钺饶有兴趣地问道。 "禀大殿下,黄翎羽今日受不住刑,改了口供。"他头也不抬地伏在地上,所以两位主子也没看得出他奇怪的脸色,"他说他其实根本不知道什么译文,他根本不是转世之人。" "哦?"慕容锐钺转向弟弟,两人目光闪烁,因为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发展,这一听就知道破绽百出的谎言,不像是黄翎羽那样人会说出来的。那人究竟又有什么打算? 慕容锐钺眼睛一转,道:"既然如此,把团猴儿招回来,让他们对峙看看。" 当日黄翎羽承认自己是转世之人时,团猴儿也是在场,且看他们有何说法。 大燕国内,刑囚私狱都是建在地下,大约是因为嫌弃这些勾当是见不得人的,也是因为地底深处那种无法逃脱的压抑感,会最大限度地摧毁囚犯的逃脱希望。但是这种走投无路的氛围,却正是程平所习惯的。在大燕民间,流着这么一个传言--大皇子府就是无底洞,里面吞噬了不知多少人的亡魂。这也并非空穴来风,此时他们进入的地牢,左右一字排开,隔了许多单间,往里去是押间,在外的是讯室。一路走过,几乎每个讯室都没有空闲,惨呼哀叫此起彼伏,血腥腐臭混杂排泄物的腥臊充斥整个空间,仿佛十八层阿鼻地狱。 大雪停后,白雪在阳光的映照下十分明亮,以至于地上地下形成了如此强烈的反差。程平却只觉得安心,因为这里是专属于他的世界。 程平看到了接到命令迅速赶来的团猴儿。诺大一个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手段并非平庸,但跪伏在慕容锐钺面前时则只成了一个团。他忽然感到莫名的情绪,却说不上是为了什么,只是类似于兔死狐悲之类的情绪,仿佛从他身上看到自己团成一团匍匐在主人们面前的样子。 这是慕容锐钺这段时间来首次进入此处。 黄翎羽还被吊在墙上,状况十分之凄惨。冬天寒冷,他身上糊了许多血迹和虚汗,低垂着头不住地抖颤,捆束双手的铁链叮当乱响。因为慕容锐钺下了死命令,决不能让他觉着这边会手下留情,所以不再供给他疗伤药物。 空气中弥漫着的血液的腥香和烧灼的焦臭,还有腥臊混浊的臭味,让慕容锐钺嗜血的天性为之振奋,他默默地欣赏了片刻,才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改了口供?" 黄翎羽似乎没听清,还在那里抖着。慕容锐钺一个示意,缩在几人后方的团猴儿陡然窜前,在他身上几个穴位上拍打数下,他浑身剧颤,破口骂了声娘然后就持续地痛哼起来。 "听说你改了口供?" 黄翎羽满面都是因熬不住刑而流落的干涸的泪迹,犹自喃喃地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我真不是黄翎羽,黄翎羽是我老师,我是老师的学生。" "那日你自己承认时,团猴儿也是在场听着的。" 黄翎羽努力几下,哀求地看着团猴儿,努力地证明自己的清白:"我骗他们的。" "骗?"慕容炽焰,"且不说骗不骗,你如果不是真正的黄翎羽,又怎会知道阎非璜和他的过节?" 黄翎羽听到慕容炽焰的声音,双眼立刻有些放光,似乎看见了辩白的希望:"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 没有回答。 "当时你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玉玲璜,那才是我的名字,是我的老师为我起的名字。" "你的老师才是真正的黄翎羽?" "老师收留我时已是风烛残年,他将自己的故事都告诉了我。我知道的事情可以都说给你们知道,但是译文什么的真的不会。"黄翎羽急切地说道,很怕他们不相信的样子。 慕容锐钺阻止了弟弟的插嘴,亲自问道:"你为什么冒充?" "本来以为可以捞点好处,但是打错了算盘。慕容泊涯比较愚笨,还白养了我一阵子。到了这里就变成了自找苦吃。"听到没人说话,他又哀求道:"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骗你们了,真的。"他神色凄楚,像是做错了事被大人捉住狠狠打了一顿,走投无路下才不得不承认错误的少年。 慕容锐钺站在原地没动作,但是沉凝的气氛却开始笼罩着不大的讯室。 慕容炽焰走了过去,隔着衣袖掂起黄翎羽的下巴,凝视他的双目,片刻后,阴森森地道:"玉玲黄,黄翎羽,林习风,看来你还真是惯于变换名字啊,如果我再信你,岂不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我真的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但是译文是真不会。"他见慕容炽焰不相信自己,急得眼眶都红了,鼻子里也开始抽抽噎噎,"爷饶了我吧,我真再不敢骗了。我也是为了好吃懒做的性子才骗人的,爷饶了我吧。" 一滴,两滴,眼泪断了线一样掉落在慕容炽焰的衣袖上,他被烫了似的撤了手退开两大步,才看清黄翎羽又开始很丢人地涕泪交流。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看向兄长,看到对方无可奈何的笑意,但没多会儿就变成了阴婺的锐利。 "是吗?那你就好好地说说吧,让我听听你所谓的‘所知道的一切'。"慕容锐钺道。 ################################## 第六十八章 污秽不堪 半个时辰后,慕容锐钺与慕容炽焰走出地牢,程平仍然留在了下面,团猴儿则跟了出来。 "你认为如何?"慕容锐钺问,虽然没有指向谁,但口气中的威势让慕容炽焰知道他是在问团猴儿。 团猴儿恭敬道:"比对那时候的情境,他适才所说也没有破绽。" "你呢?" 慕容炽焰道:"的确如此,我记得阎非璜以前也曾说过黄翎羽死于他之前,以此算来,黄翎羽的转世应该在阎非璜之前。这个人......这个‘玉玲黄'却如此年轻。" 面对着明亮得晃眼的冰天雪地,慕容锐钺长长吐了口气,道:"真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 慕容炽焰默默听着。 "就让程平继续和他耗耗,看看还能挖出什么。如果面临生死抉择,他仍然无法抖出什么东西,那就真是没说假话了。"慕容锐钺最后作了决定。其实他对上古遗书的译文根本不着紧,即使没有那两本书,大燕国内,目前也没有谁是他的对手。 慕容炽焰听得清楚,扯住皇兄衣袖责道:"皇兄莫不是要杀了他?" "你从哪句话听出我有此意?"慕容锐钺敲敲幺弟的脑门道,"只是给他个考验而已。人要是面临绝境,绝大多数还是会说真话的。" "绝境?看来你还真要他去死。" "多半不会真死的吧。"慕容锐钺高深莫测地笑了,"说真的,那孩子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唧唧唧唧?若是证明了他的确无知,而又能活下来,为兄也乐意把他收在身边暖床。" 说罢,慕容锐钺仰天大笑,甩袖而去。留下慕容炽焰看着自己衣袖上的泪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慕容锐钺话虽这么说,却并非真如此打算。 说实在话,他其实是挺厌恶黄翎羽那一类型的人,肮脏、腥臭、狼狈、在人为的摧毁下变得污糟不堪。这样的人,会引起他嗜血的欲望,想要更加残忍地粉碎,将之从眼前清除。 而且,刚才的他是如此拼命地求饶,那种卑鄙的丑恶样子,涕泪交流的羞人模样,全都让慕容锐钺打从心底看不起。 但是他不在乎,这个卑微污浊的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斑点,就如慕容泊涯和白衣教,和那些西戗族人一样,只要他看不顺眼,他可以让这些人全部都变成蒸发在人间的水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但是他是慕容锐钺,他是大燕皇帝的长子,他不会将自己的喜恶暴露于人前,他不会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弱点。他永远会平凡普通地站在人群中,在猎物不注意的时候,用自己的利牙和锐爪撕裂他们。 面对又开始颤抖抽泣的黄翎羽,程平陡然升起了无力感。果然是,再坚强的意志,也熬不过不知道尽头的苦刑吗? 这段时间,程平对他施与的不单是肉体上的刑罚,也包括精神上的煎熬。当他受刑的时间长了,或是痛得狠了,根本无法控制身体反应,大小排泄尽皆失禁。他满面羞耻和痛苦地排泄出秽物的那一刻,总是遭到刑室守卫们的高声嘲笑。面对最极端的困境,连做人的尊严都不再保有,这个在东平城还能吃好睡香的人,终于也低头求饶了。 程平原以为,在他生命中的第二十八年,在他将自己的师父亲手凌虐致死的第十年上,终于出现一个人,会用谐谑一般的反应,将他在这世上的生存手段嘲讽得体无完肤。 他甚至为这一刻的到来而紧张不已,又兴奋不已,仿佛等待着最终一战的死士,明知道破灭就在眼前,仍然紧绷了全身的肌肉,摩拳擦掌地迎接。他甚至感受到了,当年师父被他下手动刑时,也许怀抱的就是这样的感觉--为自己被摧毁而兴奋,为自己的破灭而期待。 然而他想错了,这个人硬撑了一段时间,终于露出疲软之态。虽然在这一场较劲中他获得了胜利,但是却高兴不起来。应付了事地讯问几下就丢下烙铁,还将他挂在墙上,自己出去了。 黄翎羽的示弱根本不需要伪装,他也是人,也会怕痛。不一样的是,他会哭会喊,会求饶会晕迷,心里却始终是清醒的。 他的谎言并非没有道理,反而可以重重印证证明这些谎言的真实性。这么一来,只要他一口咬死自己绝非黄翎羽,久而久之,就不会再有什么人去追查上古遗书的译文。而他或许还能觑机逃出。 这绝对是一场超过敌人想象的持久战,只看谁最先丧失警觉性。 只是手臂身子都还被固定在墙上,地底虽然无风,严冬的寒冷仍然是一点一点侵入肌骨。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已经尽力求生了,他也已经尽力不去想过去的事了,可为什么在他虚弱的时候,仍然会记起那个人的一言一行?记得他的体温和味道?比起肉体上的负担,这或许才是最深重的精神拷问。 附近左右排开的讯室里断续传来囚犯的呻吟惨叫,他努力摆脱着旧事的困扰。但或许是因为过去几年都没有真正睁开眼生活过,记起来的事情大都是冰冰冷冷,不带有任何他的感情。 如果这时有一壶酒,或许就不会觉得这么冷了。这么一想,脑海里不经意地晃入一个人影, 慕容泊涯,真是出乎意料有精神的一个臭小子。那个人倒是和他喝过几回,也打过几回。初看是挺讨厌的,但是不知不觉不知道怎么就混在了一起。说到底,两人之间初识那阵的"男人领地保卫战",还没有分出胜负来吧? 慕容泊涯啊,等出去后一定要找他喝个痛快。要当面奚落他家兄弟竟出变态,要狠狠地在他身上讨回公道来。 苦中作乐地想着想着,黄翎羽慢慢地露出了笑,他小心地垂着头不让旁人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多绝望。 人虽然会绝望,但也会自我愈合,因为,人就是这么一种动物。 变天之兆[69、70] 第六十九章 变天之兆 慕容锐钺最近很不顺心,朝中反对他派系的势力渐渐露了头。 在他得到黄翎羽那段时间开始,朝廷中原本持中立观望态度的大臣忽然态度强硬起来,虽然没有一味倒向二殿下,但几乎慕容锐钺派系提出的提案,都会遭到大臣的反对。 刚开始慕容锐钺还能将这些臣子寻个由头,私下怂恿父皇让他们"告老还乡",或是让慕容炽焰去处理掉实在不听话的人。然而最近半个月多,不单只中立派大臣,连原本依附在他和老四羽翼下的奴才,都渐渐有了反意。 朝堂上也在变化,大臣们对慕容锐钺已经不再是明刀明枪的对抗,而是采取了极为不合作的态度。每当慕容锐钺派系中的心腹大臣提出某个方案,譬如要让谁谁谁负责兴修水渠,让谁谁谁带兵至边关驻防,或是要铲除哪个政敌,要加征哪里的贡赋,朝堂之上往往落针可闻,人人神情隐讳,无人出列赞成,也无人出列反对。 而当慕容锐钺在下朝后找到一些关系和他比较密切的人,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为何改变态度,皆是支支吾吾,言不由衷。 他将自己班底也派出彻查此事,也往往无功而返。以前都是靠慕容泊涯手下的鲲组负责刺探消息机密,今年屏除鲲组之后,替代势力还没有全面完善。正当此际,皇室就如盲了一只眼睛,看什么都懵懵懂懂。 冬天正在过去,而针对慕容锐钺的寒流正在袭来。敏锐的人会联想到,暗中正有一股势力,在慢慢侵蚀着朝廷,在和不论哪个派系的臣子秘密接触,获得他们的支持。 但是这股势力实在深不可测,无人可以窥见它的全貌。 要变天了。 在慕容锐钺面色愈趋阴沉之际,地牢中也正在经历着最为寒冷的时刻。 程平也听说了要给黄翎羽一个最重大的考验,他原本没曾想到,这个考验竟然会是来自于莫灿。此刻,莫灿正在囚间之中,满面不善。程平跟在其后也能感觉到森森寒气。 黄翎羽卧倒在干草堆中,整个冬天,他就只能靠这样的草屑御寒。伙食也被慕容锐钺限制,仅仅供给其他囚犯的四分之一。饮水没被苛扣,干粮却仅能得到半个馒头。 程平曾经觉得,这么点食物会摧毁黄翎羽的意志甚至神志。就算他原本真不是黄翎羽,在饥饿的面前也最终会承认。所谓的逼供,就是要达到这样的效果。 但是他错了,他甚至看到黄翎羽饿到生吃老鼠的地步,也没有听到他说出自己的确就是黄翎羽,自己会翻译密文的供述。 饥饿的老鼠被囚犯们的血腥所吸引,出洞啃噬囚犯的伤口。这里关押的囚犯大多是文人,也大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几乎没有体力和它们斗争。很少会有人凶神恶煞地反手就将咬住自己的老鼠抓住,但是黄翎羽竟然做到了。更少有人会被逼得走投无路,到了要反咬老鼠一口的地步,黄翎羽也做到了。 那一夜,程平其实就站走廊里守卫的位置上看着。黄翎羽夜视力不太好,没注意到外面有谁,只是在感觉被咬的同时,反射性地翻手去抓。那只老鼠大概是白食吃得多又无人追打,长得油头肥耳,还真被他抓到了。 于是程平看着他慢腾腾坐了起来,翻来覆去把玩着吱吱乱叫的老鼠,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然后又考察了很久这只老鼠的健康状况。 最后,张嘴,咬! 第二天,程平在守卫收拾出来的马桶里找到了老鼠的皮毛和肚肠。 要多么大的求生意志才能咬下去那一口? 程平虽然曾在战斗中被重伤数次,也曾达到了生死攸关的程度,但还从没有面临过饥饿的考验。他的战场在朝廷,在民居,在街市,在野外,不论如何重伤,都能找到食物,都能生起火来。所以他不知道,那究竟要多大的勇气来面对这小小的肮脏的腥臭的生血生肉。 程平现在甚至不再将黄翎羽的举动一五一十地上报。慕容锐钺每日向程平例行问话,他都是简短地回答:"他依旧咬死自己并非黄翎羽。"除此外不再多言。 才短短的一个多月,这个人已经变得骨瘦嶙峋,原本乌黑亮泽的长发里开始夹杂了显眼的缕缕白丝。但是他始终活着,卑微却坚持地生存了下来。 ...... 在前一世,黄翎羽见过这样一幅照片,骨瘦如柴的女孩无力地躺在地上,不远处是虎视眈眈的秃鹫,只等她再无反抗之力,就要扑上来啄食。拍摄这张图片的记者虽然获得了普立策新闻图片大赏,却因为舆论质疑他为何不立即救助的压力,最后自杀身亡。 其实这样的图片并不少,忍饥挨饿直至生死关头的人更多。 在这一世,不知又有多少人在如此的水火中煎熬?史书上不乏记载人吃人的桥断,或是要证明皇帝的昏庸,或是要述明天灾的严重。但是没有多少写书人会知道,那种饿到要用泥土树皮充饥,饿到拿初生婴儿熬汤果腹的绝望和痛苦。 当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无法保障时,黄翎羽低迷许久的斗志也开始被激发。最近一段时间,慕容兄弟都没有再来,程平更是放松了对他的审问。只要能找到趁手的工具,也许再过不久,就可以寻找机会从这里逃脱。 但是事情并不总是往人类设想的方向进展,就在程平越发放松对他的管束时,莫灿夹着数九寒冬的冰冷,还有火冒三丈的怒意,出现在黄翎羽面前。 当慕容炽焰进入囚室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他的灿姨怒气冲冲地扯着黄翎羽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那个人已经不是他曾认识的黄翎羽,又或玉玲黄,又或林习风。总之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样子。 为了应对朝廷上岸然兴起的反对大皇子的风潮,慕容炽焰近日都被派了任务。一个月没来,他变得皮包骨头,脸色惨白,不再是慕容炽焰印象中那个谐谑而机灵的年轻人。 那一瞬间,慕容炽焰感到自己变得很奇怪,胸腔里痛得有些入不了气,甚至产生了想要上去将灿姨踢开的冲动。他知道这是不正常的现象,所以控制着自己没动。就在这时,慕容锐钺也跟了进来,他也不责怪莫灿不向他见礼,一派轻松地坐壁上观。 打从莫灿进来开始,黄翎羽就知道这关没那么好过。在之前,慕容锐钺虽想要密文的翻译,却还不带着私情色彩,审讯刑囚可谓公正。而这个疯婆子却带着自己的私怨。她眼中流露出的那种脱罪的狂喜和对仇敌的怨毒,黄翎羽怎么也不会忘记。他知道,莫灿已经疯狂,她不愿承认自己杀了阎非璜,所以要找一个替罪的人来折磨。 这样的人,怎么会容忍到嘴的鸭子飞掉? 果见莫灿咬着牙,阴森森地质问:"你说你竟然不是黄翎羽?" "老师他已死了。" 莫灿看了他很久,都没从他眼中看出心虚的迹象,向随侍于后的程平问道:"无论如何他都是这样的口径?" "是。" 莫灿又问:"所有手段都用过了?" "是。" 果然,莫灿又问道:"辱刑呢?用了吗?" 程平沉默了一息时间,答道:"属下无能,没有。" 第七十章 触手之痛 莫灿想也不想,就算了程平一个耳光:"现在就做,马上,看他还敢嘴硬!" 她一提到辱刑,左近两三间的囚室里立刻传出惊怕的低泣和咒骂,还有一个大老粗老远就骂道:"爷好久没泄过了,妈的也不给爷备个娘们,这次辱刑多少也给爷尝尝鲜。"那人刚出声,守卫开门进去就是几鞭子,抽得他大气不敢再出一口。 但这么一来,黄翎羽也立时就知道了这是什么样一种刑罚。中国历史上肉刑种类层出不穷,但也有人意志坚强,总不屈服的。于是行刑者就想出了更多手段来摧折意志,这些手段虽多,却并不记载于书册之中,因为实在是龌龊卑劣。 莫灿又阴冷笑道:"怎样?是先找几个恶囚来上他,还是你亲自上?" 慕容炽焰欲言又止,慕容锐钺抱臂旁观,程平沉默片刻,低头撩开自己的衣摆。 即便如此绝境,黄翎羽也不想身受其辱。 就在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想起大学时的一件事。那时候几个学姐逼迫他去参加COS,于是找来一大堆小说漫画同人给他恶补。那时候,真是被满眼的X具, NP,轮X,按摩X给吓倒了。后来还被逼看了《XX丽奴》、《邪神之X》、《活着就是XX》之类的书,害得他有段时间见到棒状物、球状物、震动物、粘稠物、乃至章鱼和蛇就反胃,哪知现在这些知识竟然派上了用场。 他忽然笑了,声音虽低却显得猖狂,道:"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早八百年前就落伍了,真要摧毁人的意志,应当......"他用轻蔑的目光觑着莫灿,用虚弱嘶哑的嗓音、嘲讽的语气向她展示自己在这一方面的独得之秘。站在近处的程平甚至可以在他脸上看见极为炫目的神彩,那是一种绝对不会向逆境屈服的神采。 果然,过不多会,莫灿脸上开始阵青阵白,左近几间囚室的人吓到大气都不敢出,连程平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莫灿的指示。 慕容锐钺几乎要鼓起掌来,因为黄翎羽刚才所说的各种方法果然匪夷所思,比之莫灿不知高明了多少倍。莫灿被如此当众奚落,也定没脸面再用这些手段。慕容锐钺甚至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想法,也许不论面临什么样的难题,这个人都有办法轻轻解决,不论面临什么样的突变,他也都有手段能够随机应变。这样的交锋,光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热血沸腾。 就在短短的时间里,黄翎羽凭借过去的知识再一次化解了近在眉睫的危机,取得了暂时的上风。如果事情就这么进展下去,也许莫灿什么也不会做,最多也就一点皮肉之伤就可以解决了事。 哪知道慕容炽焰再也忍耐不住,忽然扯住莫灿的手臂,有些哀求地道:"灿姨!" 黄翎羽倒吸一口气,心叫不好。 走廊里的火光照耀中,只见莫灿回眸过去,轻柔地问慕容炽焰:"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炽焰霎时间停下了动作。 "你这是在做什么?"莫灿又问,"你竟又求情了?" 垂头随侍的程平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慕容炽焰咬紧了下唇,松开了拽着莫灿的手。 "你难道忘记了,一时心软会有什么下场?"莫灿道,"你难道忘记了,你一路走到今天的功业,凭的就是冷血无情?" 她忽然松开了黄翎羽的衣襟,将他放倒在地上,轻轻捧起慕容炽焰的脸,直视着他的双眼,问道:"你难道忘了颜妃之所以败落,你母亲之所以胜利,是因为了什么?如果你先心软了,就只能被人踩在地上。这个世上,原本就是无情者为胜!"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十分肯定和自信,如同天下的真理就掌握在她手中。 旁观的慕容锐钺也暗自叹息,他已经知道这场博弈的结果。 还有什么能比最为亲密,最为关怀自己的保护者的劝诫更为有力?从小到大,慕容炽焰的世界就只有雪妃和灿姨。日久天长,这种服从甚至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果然,尽管迟疑了许久,慕容炽焰仍然让步了。 "灿姨,是我错了。"他道。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莫灿没有责备他,仍然很温柔地问。 "我不该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手软。" "既然知道错了,灿姨也就不再多说你。但你若要补偿今日的错误,就证明给灿姨看。去,"她指着地上的人道,"和往常做的一样,把他的膝骨给灿姨取来,让他以后也没办法逃跑。" 莫灿的声音温柔如许,但是程平已经开始觉得汗毛直树。慕容炽焰迟疑着没有动弹,莫灿便用安慰慈祥的目光抚慰着他。 慕容炽焰忽然动了起来,动作快到程平产生了眼花的感觉。当看清楚时,慕容炽焰已经跪了下去,将那个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人固定在草堆里。 黄翎羽奋力地挣扎,但是那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足够的进食,就连饮水也都是只能得到近乎结冰的冷水,苦刑加上失血,使他即使拼尽全力,也只是蜻蜓撼树,徒劳无功。 慕容炽焰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火把光照中泛着晶莹的红润光泽,他面目冰冷,仿佛没有了灵魂的木偶,但双手却犹有自己的意志般直直掐住了黄翎羽的双膝,修理得十分光洁漂亮的指甲,几乎没有声响地就陷了进去。 程平完全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万籁俱寂中并没有传出预想中的呼痛声,仅有黄翎羽轻微低弱的喘息。 在受冷挨饿了这么多天之后,他根本不成造成任何阻碍。因为对方冰冷的手指插入血肉,嵌入骨缝,剥离肌腱,掀启骨骼,他甚至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一切的智慧和随机应变,在无法逃避的重伤面前是如此的无力,他甚至集中不了精神来思考如何化解这样的灾难。 混红的火光中,有人旁观着他紧紧抓住慕容炽焰的手腕,也许是因为要缓解痛楚,也许是因为要推拒这双正在持续着伤害的魔爪。 不论是莫灿,还是慕容锐钺,又或者是程平,产生了在参与一场献祭的错觉。眼前所见,似乎是只被蛛网缚住双翼的蝴蝶,正被天敌尖锐的口器穿透柔软的身体,垂死挣扎之中只能发出一阵阵痉挛般的颤抖。 渐渐的,终于再无声息。 只剩下慕容炽焰盯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手指上仍然扣着两团碎骨。 忽然一双十分熟悉而且柔软的手臂从后方将他轻轻地抱紧,然后那个十分熟悉而且温柔的声音在他肩后轻轻道:"别管他了,灿姨永远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你。" 片刻前手指抠入血肉,指甲插入骨骼的感觉还清清楚楚地留滞着。 慕容炽焰忽然全身剧颤,黄翎羽的挣扎也没有那么剧烈,他长声惨嘶着挣脱了莫灿的拥抱,一步步往牢门退去,却始终看着自己手上滚热的两团碎骨。仿佛不堪其重,被烫伤一般将它们甩落在地,捧着头逃了出去。 半年如烟[71、72] 第七十一章 半年如烟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转眼间,半年时间过去了。 半年里,很多事情变化了,还有很多事情仍然一成不变。变化了的,比如那满湖碧水红莲盛开,比如那慵懒夏蝉吱吱不休;一成不变的,比如皇亲贵胄府邸里亭台楼阁的肃静,仆从婢女的恭顺。 对这转瞬间的变与不变,不过是人生历程中见怪不怪的事物。身在世事里,很多事情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思考,就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全身心地习惯。一如今日的程平,恭顺地习惯地趴伏在地面上,等候尊上的训示。 而慕容锐钺则若有所思,坐在宽大的檀木桌后,目注观景窗外的碧湖垂柳。他思考了很久,趴伏在地的程平也一动不动。 "他最近还是只要鹅卵石?" "是的,他仍然天天在找‘膝盖',却始终不满意。" "你看他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 程平思考了片刻,答道:"以往不乏有人被损残肢体,刺激过大而神志失常。他的情况,也可能是挖膝后的高烧给烧坏了脑子。" 慕容锐钺随手翻动桌上的宗卷,淡淡道:"他最近精神如何?" "哭闹不断,精神倒是比四个月前好许多。只是有时候拿石头填不进膝处,便哭叫着捶打伤处。" "好了,就这样吧。虽然最近地牢是人满为患,但他的事再放放,过一阵子再看是不是要‘处理'。" "是。" 慕容锐钺正在询问时,黄翎羽却安静地窝在一成不变的地牢囚室里。 他其实没疯也没傻,不过最近经常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能在记忆中想想就算。那时候黄翎羽与阎非璜是一个团队的人。 考古小队往往是临时组合搭配,但他们始终没拆开。就连回到城市,也有大半时间都泡在一起。在没有考古任务和研究任务的时间,黄翎羽和阎非璜会懒洋洋躺在一张古旧的木架床上,懒洋洋喝点啤酒下点小菜,懒洋洋地看些书报电视。 那段时间正在热播一部韩剧,里面的女主角患了绝症,周围的人整天哭哭啼啼,弄得观众也哭哭啼啼。 不过这种情绪显然影响不了阎非璜,他看得甚是欢乐,还说:"我预言这主角最后不是因为绝症死的,而是哭死的。在疾病消磨完她的生命之前,悲观已经侵蚀了她的生存意志。" "没有患上绝症的人就不要空口说白话。" 阎非璜斜眼怒了,揽着黄翎羽迫他倒在床上:"看你挺欣赏那女人的样子,难道你竟是传说中的‘双插卡'!" 黄翎羽也怒了,一脚踹在他腿上,把他掀翻在地下,冷笑道:"要插也是我插你。" 最近天气渐渐炎热,吹进地下的风都是潮湿的,牢房送来的饮水也不再是结冰一般的冷,带了些许春夏的暖意。 黄翎羽瞪着眼睛,看着昏黄火光中的天顶。 那时候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把阎非璜踢倒在地。后来阎非璜不在了,他还有一双健全的腿。每当夜雨深沉的时候,他可以在雨幕中独自一人攀爬城市边缘的树木、山峰、居民楼宇。雨幕包围着他,耳中只听得到雨声和自己的呼吸,身体只感受得到雨水和自己的力量,仿佛天地中原本就只有他一人,以后也将会只有他一人。 他一人可以渡过所有的难关,解决所有的问题,阎非璜不在了,也不会产生任何不便。 但是那些都是旧事,现在他眼中所见,只有囚牢的天顶。 他在摸着自己已经缺失的关节。在应该是膝盖骨的部位,现在已经凹陷进去,心情顿时沮丧到极点。 "Shit! 靠!son of bitch!"他又大喊大叫起来,冲着天花板顶中指,破口大骂鸟语。 牢门附近的守卫狠狠地踹了牢门一脚,但是也没能止住他的痛骂。 黄翎羽摸摸身旁,随手抓到一枚被河水冲刷得圆滑的鹅卵石,往自己已经愈合的伤口上死命地塞,一边揉搓一边哭喊:"还我膝盖!还我膝盖!天杀的臭婆娘你还我膝盖!" 这些鸽蛋大小的鹅卵石原本是牢里不可能会有的。好在慕容锐钺体恤他发疯要找"膝盖",况且鹅卵石又圆又滑也没啥杀伤力,就特许程平给他带了一点。 每次带进来,黄翎羽就会安静几日,仔细琢磨这"膝盖"该怎么"放"回去。但是当然都不成功,于是黄翎羽就会再闹,然后程平就又会多带一些进来。 "妈的这没用的死疯子又发疯了。"那守卫骂了一句,怒气冲冲地转身往远处躲。 那边也有个守卫,颇有点同情地道:"人家缺了两膝,半死不活的,今后看来双腿是全废了的,你就担待点吧。" 黄翎羽听听响动,见已经没人看得到这个角落,嘴里的哭声渐渐地息了,却开始动作了。 受刑的时候,只觉得绝望和疼痛,什么事情也想不了。一个曾经享受着健全肢体带来的轻便快乐的人,哪里轻易就能接受半身残疾的现实。但他竟没死成,即使有很长一段时间昏迷不醒,却仍然没有死成。果然只要不死,一切伤口都能够愈合,包括一时的沮丧。 囚室对面就是石墙,走道也并不宽敞。他扶着牢门上的铁枝,有些迟缓地撑了起来。 如果程平或者慕容锐钺,慕容炽焰又或者莫灿见了,甚至是走廊尽头的两个守卫见了,一定会惊奇不已。然而他虽然动作缓慢,却真真切切地站了起来。 只是似乎还十分疼痛,他站起来后,背靠着墙费力地轻轻喘气。 几个月前,经过醒来后最初的低迷,脑子也恢复了清晰。当他想起以前的一个掌故,干脆抚掌大笑,笑到连眼泪也流了下来,变成又哭又笑。程平正好在场,见他笑得疯狂,越发坚定了他已经发疯的确信。哪知道黄翎羽当时只是想起了同学们曾经研究过的一个课题。 该课题的发起者是一位要准备毕业论文的学姐。因为年龄较长,接触的东西也多,所以她的毕业论文选题也格外强悍。 这个问题就是:田忌和孙膑,谁攻谁受? 由于课题诡异,导师自然是当场红叉驳回。哪知道消息不胫而走,该选题很快引起了全院70%以上女生及20%男生的积极讨论,进而成为当年院系辩论会的决赛论题。 辩论赛上,田忌主攻派四女生一致认为:孙膑受了膑刑,主攻非常不便,因此只能做受。 该观点立即遭到孙膑主攻派四男生的嗤之以鼻。男生辩友团认为,就算躺着也可以攻,因为田忌可以主动受。 该言论引起全场哄堂大笑。 比赛的结果是女生获胜,然而就在大家以为一场辩论有了最终结果的时候,在观众提问环节,一位面貌陌生的学生慢慢站了起来。这位同学似乎刚刚从理科实验室里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换下做实验的白大褂,推了推已经长了铜绿的方框眼镜,对着麦克风说:"我是特别从北医大赶到贵校史学院来支持孙膑的。平常人都有个错误的观念,以为膝盖被挖掉就等于双腿被废了,有一本小说里甚至还写成连小腿肌肉都要萎缩坏死--其实都是屁话!膑刑又没把运动神经和感觉神经切断。就算关节是不灵活了,但是照样可以动!孙膑没了膝盖,也照样可以攻!" "哦!"全场一片哗然!以前死背书的时候,看到一个膑刑就以为双腿全没治了,哪知道当结合了现代医学的视角,其中还有如许奥妙。 "髌骨上附着的肌肉韧带还可以重新愈合,但是毕竟有了损伤,所以这个关节的自主运动就成了一个问题。"来自医科大的同学推推眼镜,继续补充道,"膑刑之后能恢复到什么样的程度,还要看会不会复健。最好的情形就是还可以支撑身体重量,可以屈伸,但是要行走还是非常勉强的。" "噢!!!" 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史无前例的大会,史学院的同志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同人力量的强大,同人世界的宽广,以及文理结合对同人事业强大帮助。 第七十二章 神经错乱 往事已矣,那时他边听还边悲叹田忌孙膑两人的清白名声,今日就轮到他变成孙膑第二了。所幸慕容炽焰动手极其干脆利落,没有造成更大范围的损伤。 除了活动不方便,应该还不至于会死人吧,反正他也不是靠肉体吃饭的--黄翎羽如是自我检讨。 他好歹也在医院呆过一年,见过一个腮帮被狗咬掉的女孩。因为缺少了一块肉,伤口愈合后就萎缩成一团,被拉扯的皮肤绷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可想而知,就算神经没有受到破坏,但伤口愈合后的皮肤挛缩,也会造成膝关节无法活动的结果。解决的途径就只有持之以恒的按摩,以及逐渐加大关节转动的角度。 用石头"塞"膝盖,不是因为发疯,而是因为延展皮肉;哭嚎着要找鹅卵石作髌骨的替代品,更加不是因为神经错乱,而是......自保之用。 只是还真他X的痛! 黄翎羽越想越是郁闷,在心底对莫灿比了几十个中指。那种恶毒女人,连他都不会要,更何况比他挑剔万倍的阎非璜。 以前他还觉得莫灿只是个命苦的女子。但是命苦就能去迁怒他人,命苦就能去伤残他人?好了,现在连那丁点的护花惜花之情都湮灭殆尽。端看什么时候,要代替阎非璜好好教训这婆娘一顿。 这么想着,精神倒是越发好了起来,守卫远远地不敢过来看他发疯,他也就乐得一边哼哼着持续呜咽啼哭的声音,一边扭曲着脸做着痛苦的复健。 他注意到就在近几十天里,地牢显然成为一个热门住宿地点,不断有囚犯被押进来,逐渐变得拥挤。原则上,这里显然是一人一个单间的,但是慢慢地变成了两三人一间,只有一些重囚还能独享单间的待遇。 于是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囚犯被往外提押,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是黄翎羽注意过,那些被去掉脚镣再被带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都有共同之处,要么就是好久没人来拷问,要么就是被打得出气多入气少,真正做到了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是去了哪里,囚犯里没人知道。但是大约可以猜测出来,没有拷问价值,或者已经确定不能存活的人,自然是要"处理"掉的。只是怕地牢里疫病传染,所以向来不在里面杀人。 他现在的一线生机,就在于这种被"处理"的机会,以及行刑者的轻敌之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人觉得他再没有利用价值,然后就是等待敌人的放弃和机会的降临。 入夏来,天气越发的炎热。干燥的空气被直射的太阳烘烤过后,就更是让人心浮气躁。好在大皇子府邸亭台楼阁,香榭小桥连绵不断,倒也修心养性。 慕容锐钺此刻坐在一个临湖的八角亭里享受着水风和阳光,左右两名娇美的婢女小心翼翼地给他剥着核桃。坚硬的核桃在她们白皙柔弱的手指里,却如花生壳一般,入手即裂。 团猴儿匍匐在桌下,等待慕容锐钺看完这个月的报告。 盏茶时分后,慕容锐钺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有理。慕容泊涯那边,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也许是醒悟他并非黄翎羽。而且他如今又已疯了,的确再无利用价值。"然后又停了下来。 团猴儿没有表现出丝毫焦躁,恭顺地听着。 "再让我府里医正看看,如果真没治了,那就立即处理。" "是!"团猴儿弯腰起身,低垂着头退后几步要走,慕容锐钺又说起话来。 "让程平去执行,你偷偷赘在后面跟着。我看那人心境似乎有点变化,如果他下不了手,就连他一起处理。" "是。" 当满面愁纹的老医正再次出现在面前时,黄翎羽知道自己的机会不远了。这名老医正他并不是第一次见,但是上一次见面也已经是百来天前的事情,自从他高烧退下后,就再没见过他。 跟在后面的团猴儿神色郑重地看他给黄翎羽诊断,黄翎羽又是低声呜咽又傻笑嘻嘻,倒是非常配合。 直翻弄了许久,那老医正才满头大汗地推说实在无法可治。团猴儿深深看了黄翎羽一眼,颇有些不耐地和老医正出去了。 周围的守卫也越发不把他居住的这间囚室当回事,站得越来越远。黄翎羽心知肚明,最后的机会终于来临。他摸索着自己的双膝、小腿,肌肉总算没有萎缩,但也无法行走。 对付像他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大概会是一两个人跟去"处置"。以前大概没有人能成功逃脱,一是因为出去时已经奄奄一息,二是因为手头没有武器。 黄翎羽自知他双腿残疾,神志不清,更加不会引人戒备,所以最多也就一二人带他出去。他掂量着手里圆滑坚硬的石块,心里无惊无喜无惧,安静地为即将到来的机会作着计划。 于是这天晚上,地牢的守卫在他哭嚎惨叫、摔打石块的噪音中,又度过了一个烦不可耐的夜晚。 程平接到慕容锐钺的命令后,终于又进入了地牢。由于黄翎羽的疯狂,他随慕容炽焰外出执行任务又渐渐多了回来,似乎今后再不用管黄翎羽的事情了。但是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交集。 这是最后的接触了吧。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当时他还正在师傅的手下学艺,有一次的演练就是割断一条小狗的双腿而又保证不让它流血身亡。他成功地完成了交代。但是没有了腿的狗,最后的下场也应该会饿死吧,不过这并不是他应当关心的内容。他师傅的口头禅就是:"哪个刽子手会去关心刀下鬼的人生呢?"这也成了他人生的信条。 半年后,他在市镇上却又见了那条狗。仅仅靠着两条前肢,它仍然拼命努力地寻找食物,拼命努力地存活着。 那一刻,他心中泛起了丁点的涟漪。他后来也并没有关心那条狗的下场。 程平站在走廊上,看一名守卫将黄翎羽拖了出来。 这个人的眼神,原本是毫不在意,讥讽嗤笑,现在却变得迷茫昏沉,悲惨混乱。原来再怎么坚强的人,也不如一条狗,竟不能正视自己的残缺,不能永远抱持着生存的希望。 人啊,在他的刑刀下是多么软弱和懦弱的存在。 远古智慧[73、74] 第七十三章 错跟千人 四更鼓过时,洛平京城还是静悄悄的。 就在广安门西的一座独栋民居里,一张青木案上摆放着厚厚的文书宗卷,但都已经整理完毕。一个青衫黑带的年轻人倚窗而坐,一条修长的腿跨在窗栏上,垂下的手里还握着一个书卷。只是他并没有看书的心情,只是凝视着愈趋西落的弦月。如果细看,眉宇中还带着浓浓的疲惫。 慕容泊涯就这么久久地坐着,因为实在没有事做,也因为现在的他除了等待也没什么好做的。要怪,或许就应该怪他做事太快了。或许还要放慢一些速度? 院子后忽然传来破风声,再过顷刻,一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衣人翻过屋顶,落在慕容泊涯跨坐着的窗下。那人躬身问了个安,抬头时,慕容泊涯已经敛去了倦容。 那是鲲组随他出来的手下,每日要负责报备一些事情。慕容泊涯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却仍然把每件事情详详细细地安排了下去。手下见所有事情都已经报完,才想起尚有一件遗漏的,虽然自己并不觉得重要,但毕竟也是慕容泊涯特地交待要每天注意的,于是又说道:"三更鼓时,大皇子府后门有人出入。" 慕容泊涯心头一震,抬眼看了过去。这两个月来,大皇子府后门出入的人不少,但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被扛着的一人形貌与黄翎羽差距很大,我们并无追踪。" "你们可看清楚了?" "是,那人虽然面貌被遮,但看样子头发花白,已经年过半百,身形也瘦小许多。" 慕容泊涯心中一阵失望,这两月来,被放出大皇子府的人不少,但每次的结果也都是失望。他挥手让那人退下,自窗栏上站了起来。 窗外弦月隐晦昏暗,他的心境也一如这漆黑的月夜,虽然苦苦抱持着希望,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见光明。 黄翎羽像麻布袋一样被挂在那名守卫的肩上。不论是手还是脚,都软绵绵地随着他的步伐一路晃荡。刚才出来时,守卫为防他乱动,特地点了他数处穴道。那守卫手劲奇大,每一下下去都让他浑如重锤敲击,几乎好一阵没能透得出气来。然而那阵痛劲过去之后,却又无碍行动。 --刚刚的,的确是传说中的点穴? 黄翎羽有些神思不属地想。 这问题不是第一次困扰他了,记得曾经也被人点过穴位,那是还在怀戈城的时候。当时是一个酒鬼,把他敲昏了,要给慕容泊涯输血。但是他也很快就醒了回来。 传说中的点穴,真的中看不中用。 这一路上来,黄翎羽眼前只有快速移动的地面,刚开始是火把光照耀下的青石地砖。而后往上走,背景陡然暗了许多,黯淡月色下可见是小碎圆石的花园小径,通过几道高坎阶梯,过了粗石板铺就的巷道和城门,就变成了荒郊野地。这时候天色渐渐亮了,而这守卫跟着程平一路不停,也不知道要到哪个深山老林里去。 黄翎羽并不挣扎,虽然脑子被荡得晕眩,却仍在思考着该如何脱身。程平果然十分有经验,虽然在牢中是给他许多方便,还为他准备石块大开方便之门,但出来时却让守卫给他仔细搜了身。正所谓"进去容易出来难",要把鸽子蛋大小的石块藏得不让人发现,的确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也难怪当时他叫嚷着要石头,慕容锐钺也答应得那么爽利。 对手是两个人。 优势是,没人对他有防备之心。 正这时,那守卫忽然问道:"程大人,不是这条路。"似乎因为程平往他预计以外的地方走,那守卫十分惊奇,"北门靠山,山上有很多野狼,正好可以把尸首叼干净。" 程平过了一会,语调平静地答道:"你们都在一个地方处置人,要是敌人都掌握了规律,就在那里等着我们送人上门也不一定。" 守卫想想果觉有理,嗯嗯有声,几乎没伸出大拇指来赞誉:"高!实在是高!" 再过了几刻钟,天色已经大亮,橘红色的朝阳斜斜射入平原林地里,那守卫就算平常扛惯了人,也累得气喘吁吁。就在他一个腿软几乎要把黄翎羽甩下地来时,程平才说道:"就在这里吧。" 守卫如获大赦,软手软脚地把黄翎羽丢下地来。而这时,黄翎羽早就被一路颠簸硌得头晕眼花,好在没吃早餐,否则就已经开始大吐特吐了。 "你先回去吧。"程平吩咐道。 "大人不用我帮忙?" "我要操练独门手法,你也想要旁观?" 那守卫嗫嚅两下,果然没敢和他顶撞,更没敢问是哪方面的独门手法,讪讪地离开了。 正当这个时刻,程平心中一团杂乱,并不知道身后许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人站着。黄翎羽默默地算计着该如何脱身,也并不知道他刚刚离开的洛平京,一个他所熟识的人影正飞速地穿越北城门。 慕容泊涯一夜未眠,胸腔里突突地跳,似乎有什么事情只差一点就能够抓到头绪。但是半年来这样的夜晚实在太多,也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不安。 黄翎羽的下落,他早就查到,他甚至能够猜想他在慕容锐钺手里大概会遭什么罪。但是却不能行动。 洛平京不是东平城,慕容锐钺也不是慕容炽焰。炽焰虽狠,却不绝。锐钺极狠,同时也极绝。白衣教不乏有人被抓入大皇子府,然而每一次营救,最终却只能让那人提前死亡。并非他们行动不够迅速,而是慕容锐钺早下了死令,如果囚犯眼看就要被人救走,左近所有手下的首要任务,立即从全力抗敌变为全力诛杀囚犯。 慕容锐钺并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口供,他的冷血和果决给所有与他为敌的人造成了一个印象,这个人绝对不会让任何事物脱离他的掌握和计划。一旦无法掌握,那就要全力诛除。 一次、两次、数十次,还有什么人敢在他手里救人?或许只有害怕情报泄漏而企图杀死自己人的人,才会全力劫狱。但是有这个能力逼得慕容锐钺杀囚,自身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慕容锐钺府里如同铁桶,泼水难入。他慕容泊涯的手下就是慕容锐钺挑过人后选剩的,要潜入去更是难上加难。所以现在他只能等,等最容易下手的时机,等待什么时候慕容锐钺觉得他没用了,愿意将他"处置"了的时候。 如今他只能等。除此之外,对于黄翎羽会否招供,会否同意协助慕容锐钺那一方,他根本毫不在意。还有什么事情比虽然知道同伴的下落却不能行动更为痛苦难忍?但是在此之前,黄翎羽的遭遇肯定更为恶劣。要怪只能怪半年之前,寒冬之夜,那一次见面,那一次错算,那一次失手。 天边逐渐明亮,慕容泊涯忽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急站起来。他想起为什么如此神思不属,想起昨夜手下的描述。半年来,只要是被从慕容锐钺府里抬出来的,只要年龄相近,他都会派人去追查跟踪。但是凭什么认为进了那种地方,还能完好如初地出来? 宁可错跟千人,决不可再错过一次。 想到此处,慕容泊涯身上起了一层冷汗,从墙上取下兵刃,向着慕容锐钺手下惯去"处置"犯人的城北夜狼山而去。 程平并不知道,他偶发的善心,虽然的确将黄翎羽带离了野狼出没的城北,但也几乎将黄翎羽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第七十四章 远古智慧 也在此时,守卫不断地远离,程平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段时间没有人出声,黄翎羽趴倒在湿漉漉的泥地上,长长的发丝盖住了他的面庞。所以没人注意到他的手正巧软软地伏在嘴边;没人注意到,借助长发的隐蔽,他静悄悄地从口中取出了一片极薄极坚硬也极锋利的事物,而后松松拽在拳里。 的确,囚室中什么也没有,就连装水的瓦罐也是最低劣的粗陶,就算摔成碎片也没办法划伤什么人。慕容锐钺容忍别人给他送来石头,也是因为石块圆滑没有杀伤力,而且不易收藏在身上。但是这些并无碍于他寻找自救的方法。 直至守卫离去无影无踪,程平才转身看向趴倒在地的黄翎羽。 牢狱里为了防止疫病,每旬还都会给囚犯分发换洗的衣服和擦拭身体的塘水。但是自从黄翎羽疯后,就连这些简单的事情都忘了该怎么做。老医正负有保他性命的职责,在他睡着时还会帮他洗洗血汗,可一旦他醒了,就如同患了狂犬病的疯狗,见了大盆的水就又叫又嚷,连滚带爬躲到角落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声,连喝水都必须要小碗小碗地给他。如今,那垂着白缕的乌发杂乱不堪,就连颈上面上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的污秽。 如此落魄,似曾相识。 半晌,他突然从袖里取出一个牛皮小囊,随手一倒,顿时溅得满地都是血液。黄翎羽暗惊,程平却已经弯腰下来,将他身上的囚衣脱了最外面一层下来。 这短短瞬间,黄翎羽心中转过很多念头。他不知道程平打的是什么主意。对方是这么接近他的攻击范围,正是最佳的下手时机。但是看到刚才他洒出去的那一囊子血液,黄翎羽隐约猜测到了他的意图。他的呼吸变得愈发平缓微弱,握着物件的手。也一动不动。 一件外衣很快就被程平撕成七零八落,随意地抛在地上后,他才又将黄翎羽扛上了肩膀。然而就在他刚要离开的时候,动作忽然停顿,迈出去的脚又迅速地收了回来。 转身,许远许远的地方,几乎被林木完全隐蔽的地方,不知何时开始站着一个毫无声息的人。他认得,那是大殿下身边的人--团猴儿。 程平忽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团猴儿嘿然一笑,身形甫展,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扫了一眼泥地上的血,才慢悠悠问:"程老弟这么早就到处洒血,真好兴致啊!" 程平阴着脸将黄翎羽复又放了下来,让他自己靠着树软倒在地。眼下突然出现的这人和当日在慕容锐钺眼前所见根本不像同一个人,在主子面前的团猴儿,卑躬屈膝,自称为奴,现在眼前的团猴儿,嬉皮笑脸,春风得意。 "不知程老弟要将他带去何方?" 沉寂中,程平答道:"就算不杀他,你认为他能活多久?双膝俱折,神志不清,又是这样的荒郊野外。我只是想做个试验,看看这样一个人,能坚持忍耐到什么程度罢了。" "所以,你用假血伪造他已经被杀的假相,然后把他带到更荒郊野外的山林里,然后日日过来看他如何自生自灭?" 程平默认。这个答案虽不远但亦不近,他虽救黄翎羽,却不会给他更好的治疗条件。他虽准备将黄翎羽放于山林,却也不准备再日日过来看他的下场。他的行为,充其量只是偶尔的一念之善,也可能只是出于对已经厌倦了的生活的一种反抗。 就像曾经被他切断两腿的狗,他最后也没有杀了它,而是丢到街上让它自生自灭。然而许久以后,他又重见这条曾以为绝对没有活路的动物。 团猴儿叹口气又道:"一旦有了善心,兵器就不再是兵器。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的职责,你并不适合在鹏组。" "你我各侍一主,我不干涉你的行动,你也没资格提醒我的身份。" "你倒还知道自己是有主人的一条狗。" 至此,程平知道自己一念之差,已经无法解释,双袖中擎刀在手,防止对方突然暴起发难。 哪知道他甫一提气,肚腹中传来一阵翻滚剧痛,面色立刻变得惨败,若不是平素训练刻苦,此刻怕就已经要软倒在地上。 "昨夜给你准备的酒食,加了点点料。不知可还满意?"团猴儿笑了笑,就开始往前走,"一刻香。" "那种......" "的确是很没用的药物不是吗?只有当你全力提升功力时才会发作,而且也只能维持一刻的时间,但是也唯有这样的东西才能瞒过你的警觉了。"团猴儿来到程平身旁,细细看他满额的冷汗。 "的确,足够了......"团猴儿猛然出手,套着拳刃的右手往他腹上狠狠一击,即刻收回。 程平勉力避开了要害,却仍没有完全躲过,腹上一凉一痛,只来得及抬手捂住伤口,便重重摔倒在地。 团猴儿瞥了他一眼,便向黄翎羽走去。他看看靠树滑坐在地的黄翎羽,弯下腰来,正要给他个痛快之时,异变陡生...... --小小圆圆的一块石头,能做什么呢? 富贵人家或许是用来当鱼缸盆景里的摆设、花园小径的修饰;小家小户或许对之不屑一顾,认为毫无用处;即使是在现代社会,很多也用作混凝土的下脚料。然而很多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早在发明铁器,甚或是青铜器具以前,早在人们使用铁镰、铁斧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原始人们使用的就是石器。 也许有人以为石器不够锋锐、攻击力不高。但如果石器的效果真的那么残次,原始人们又怎能凭之在比现代社会恶劣百倍的荒野里,与那些较现在凶猛得多的上古野兽竞争? 事实是,即使是通过简单敲击而得到的石块碎片,只要选石恰当,锋锐度几乎能与美工刀媲美。 然而当社会步入文明,当人们开始用纸笔记事,当平民百姓用惯了买得方便的金属工具,几乎没人记得这些石器曾经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石器能有多大的攻击力。而这些日渐淡出百姓眼中的远古文明,却是历史上各代史官和金史学家,乃至后来的考古学者所要继续承袭的。 这一些事情,慕容锐钺不会想到,用惯了配发兵刃的团猴儿和程平更不会想到。 黄翎羽随身携带出来的,并不是大块的石头,而是已经敲击好了的石刀。那许许多多程平带进来的卵石,大多是十分坚硬的流纹石。这样的东西正好,只要握好、发力,按斜内八十度角敲击,很容易就能得到薄而锋利的石片。古人就是用这样的东西切割兽类的皮毛、切开兽类的肌肉,这样的石刀,就算是只有一元钱硬币大小,也具有足够的杀伤力。 第七十五章 裂帛之痛 就在这转瞬交睫之间,本应是垂软待宰的黄翎羽忽从地上弹起。 他一手撑着树干,一手直向团猴儿划去。他积蓄精力已久,这一下竟是有去无回之势。两指间稳稳夹着一块棕黑色的石片,不顾对方攻击向自己的拳刃,直向对方脖子划去。 猝不及防下,团猴儿只觉得眼前一花,仅勉强看清黄翎羽指间似乎有一块牛眼大小的物件,却不知道那是什么。由于黄翎羽弹起得突然,他惯用的拳刃也仅在对方腰间划了一道不重的口子,还不及补刀,对方的手指已经伸到了他颈侧,立刻就是凉冰冰的一痛。 如果团猴儿再警觉一些,又或者他惯用的是刀枪剑戟之类的长兵刃,或许黄翎羽在成功得手之前,就已经被团猴儿给弄死了。但是很不巧,事实证明了,团猴儿的运气并不好。 嘶的一声微响--如同裂帛,如同泉涌。 裂帛的是团猴儿的颈侧,颈动脉裂帛一般被划了开来,干净利落。 泉涌的是团猴儿的血,殷红殷红的液体泉喷一般飙洒出来,直射两丈开外。 团猴儿脑袋一晕,直直瞪着又倒落回地面的黄翎羽,神情恍惚。他甚至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翎羽回望着他,轻轻笑了。因为团猴儿这刻想不明白的话,就永远也想不明白了。他很放心团猴儿根本不会再有余力反击。 颈动脉占有什么样重要的地位,只要是现代呆过的人都会明白。为什么特警只要往暴徒颈侧动脉狠劈一掌,明明没有出血却会立刻昏倒?为什么往人静脉里注射空气,哪怕只有半针管的气泡,都会让人死亡?都是因为脑供血不足。 人类的大脑,是多么娇弱的器官。 所以,当直通大脑的颈动脉被划破,不必多想,这个人再不会有任何的攻击力。不管是杀人如麻的杀手,还是谈笑风云的枭雄,他们首先都是人。 团猴儿似乎想伸手捂住出血的地方,然而手臂变得很重,他只抬起了一半,眼神就变得昏暗,手臂和眼皮都无力地垂了下来,整个人倒落在地面上,开始了人生最后的失血性痉挛。 他至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摆着是胜券在握,却竟然死得如此容易。 他至死也想大声责问苍天,为何他拼命追随主人,在主人的庇护下拼命存活至今,却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他张大了嘴,可最后呼出来的只有死亡的喘息,他的愤怒,他的责问,他的郁闷,一点也没有能吐露出来。他想指着苍天问个明白,但是无可抑止肌肉的抖颤。身体再也不是他的意志所能控制的,他再也没有这个力量。 他的人生,就此终止于剧烈的失血性痉挛。 黄翎羽看着手中唯一的武器,微小而不起眼,是他用两块更不起眼的石头互相敲击出来的。但是人们却总会忘记,他们经常会被看起来十分微小的东西打败。或许,在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中,在上古遗留下来的历史文明面前,在俗世里蝇营狗苟的人们才是显得微小的那一方。 团猴儿的血溅了很远,他转动抽搐中,也把那热腾腾的血液洒了黄翎羽满身。 他又活下来了。 不论怎么失落,不论怎么沮丧,不论曾经伤害过谁,不论曾经背弃过谁,不论多么的悔恨难当苦楚难熬,他始终活着。面前一道道的坎,没有旁人的陪伴也都一道道地过。也许今后还会这样,直至百年,直至心死。 为什么竟然能如此顽强的存活?不是早在阎非璜死去的时候就该心死如灰了吗? 他伸出手,看着上面那新鲜滚热的血液,心情竟是越发的沉静。然后,他从血泊中爬了起来,不,根本不是起来。因为他根本无法站立。他只是用双手撑着身体,一点点靠近蜷在地上的程平。再也懒得看团猴儿一眼。 程平还紧咬牙关抵抗着体内一阵阵的僵硬,意图从麻痹中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但现在离药效过去的一刻钟还远,他只能勉力堵住腹部的伤口。因为腹部受伤而死去的人他见得多了,除了有可能会大出血之外,肠子也很可能会被腹压给挤出来。 团猴儿的血液洒在他身上,他也恍如不觉,不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无暇顾及。很快,那血液变得稀少,再不洒溅到他身上,但是他却越发觉得不妙。因为他感觉得到,那个囚犯正在靠近他,已经很近了。 现在的他,根本无力自保,正在靠近他的这个曾经的阶下囚,现在已经获得了自由,这个人想对他做什么,他也都无法反抗。 程平意识昏眩了许久,然后终于醒了过来。 耳边的稀里哗啦之声十分清晰,外面正下着雨。然后他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虽简陋却尚可遮风避雨的屋子里。一个人卧在小屋另一边的角落里,屋子里燃着一堆柴火,大概因为是松枝新木,虽然借助树脂燃得很旺,却有些刺鼻的烟味。 这里分明是城郊猎人公用的狩猎小屋。 程平悚然而惊,赶紧摸及身上,却发现东西都被搜走,一点也没留下。 黄翎羽听见了这边的响动,抬头道:"不想伤口裂开就躺着。" 程平警惕地看着他,情绪十分紧张。任谁在大伤初醒之时,看见一个看上去疯了其实没疯,被点了穴却还能行动,没有武器却能杀人,去了膝盖还能撑着棍行走的非人,想必心情都不会非常轻松,更何况还是个曾给他训导过的囚徒。 程平也就二十来岁年纪,一日之间连遇怪事,不禁深恨自己多事,早知如此,当初就早点给这囚徒个痛快好了。 黄翎羽嘲讽地撇撇嘴,又自低下头去睡觉。 程平这才慢慢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当时他原本努力积蓄气力,准备放手一搏,没想到囚徒却没理他,爬过来抢了他长刀,自己削了根拐杖,还从团猴儿身上毫不客气地取下所有裤带、衣带、绑腿带来缠绕加固自己的双膝。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情形--他竟然站了起来,虽然拄着棍子是有点吃力。 这囚徒做事情很麻利,不到半刻钟就完成了上述事情,然后他慢悠悠在团猴儿身上搜罗出一堆干粮伤药和毒药,慢悠悠在他身上也搜寻了一遍,剥光团猴儿的衣服拧干了,将这些东西打了个包袱。想想似乎不解气,又把团猴儿裤子也里里外外脱了,让那具尸首成了个完完全全的裸尸。 这样的行径看得程平是触目惊心。有道是死者为尊,团猴儿虽与他意见不一,但死了也就算了,他从来也没想过要报一箭之仇。可这囚徒心胸之狭小,心思之狠毒,手法之利落,连死人都不放过。 他哪知道黄翎羽被一帮坏水的法医老鸟欺负惯了,不时被关在停尸间里美其名曰"试练"。头一周还真有些睡不着觉,但第二周就能躺在空置的解剖台上安然入眠,再也产生不出什么恐惧心理了。 程平正在惊愕,却见黄翎羽又用力举起他的大砍刀,往团猴儿双腿间一伸,熟练之至地切下了腿间的那块软肉。左瞧瞧右看看,又将团猴儿翻了过来,往光溜溜的臀部上来回拉锯了几刀,又切下两块白肉,都用刀尖挑了,甩在刚剥下来的外衣里仔细包好。 程平几乎吐血,有道是死者入土为安,他们这群做杀手的也不巴望着落到阎罗王手里会有什么好下场,但唯独一样是讲究的--那就是死也要完完整整地死,这样才能完完整整地到阴间地府,完完整整地转世投胎。 这囚徒恁的狠毒卑劣,这不是让团猴儿来世只能做阉人吗!况且,收藏这么好做什么,莫非这囚徒有收集这种东西的癖好? ################################# 第七十六章 莫名确信 恶梦还没有结束,黄翎羽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长刀伸了过来,在他腿间比了比。 程平气得几乎晕厥过去,头昏脑胀中听见这囚徒说:"你若不想自己的尸首也变成他那样,就乖乖带我找个足以安身的地方。" 这句话里包含了两层意思:首先,如果他不乖乖听话,那他就会被这穷凶恶极的囚徒变成尸体;其次,如果他不乖乖听话,那他就会被这穷凶恶极的囚徒变成像团猴儿那样短少了重要部位的尸体。 --有道是十年风水轮流转,这还才七个月,他就落入了当初被他整治的人手里。有道是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死成这样,不是他程平的风格。 于是在重伤失血快要晕倒,惊愕愤怒快要吐血的情况下,在身后抵着一把长刀的情况下,程平紧捂着伤处努力撑到了他偶尔会借用的猎屋。再然后他就再支撑不住地昏倒了,醒来就是这个情形。 黄翎羽如今睡卧在墙角,听外面的雨声,全身上下酸痛疲惫。外面的雨刚下不久,却越下越大,他就算再大度终于也有点发脾气了,感觉老天似乎在和他作对...... 来到这处小屋后,程平就昏倒了。 他则到屋外寻找了足量的松枝松叶,燃起三堆大火。他知道这些火肯定会引起慕容锐钺一伙的注意,但是如今顾不了这么多。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必须给慕容泊涯找到他的机会。 如果慕容泊涯没有放弃找他,这三堆大火燃起的烟雾,就可以指引他找到这里来。 能否达到目的,黄翎羽并没有百分之百的确信。慕容泊涯其实也没有理由要为他做什么。归根结底,两人不过只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有时可以喝喝酒,有时可以聊聊天,有时候可以打打架,却很少触及对方的心事,或许连朋友都有些算不上。 但他又有些确信,因为共同抗敌的经历,因为那些不必言谈的默契,因为记忆里共同的故人。 黄翎羽记得,团猴儿和莫谙私下面对慕容泊涯时,从来不需下跪;他的手下从来不以主人相称,不以奴才自称;黄翎羽还记得,半年前听见的萧杀之声时的惊异,而后,他看见了出现在月夜下的铁窗外的慕容泊涯。 或许,慕容泊涯是阎非璜给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念想,也是最后的保障。 他是在搏,搏慕容泊涯的执著,也在搏阎非璜的执著。如果阎非璜尽心尽力地教导过慕容泊涯,那么一定会将消息传递方面的方法告诉他。比如三堆火的意义,比如气味的意义。 团猴儿的内衣染满了血,被他用来当包裹布;团猴儿的外衣也包了几团尸体肉块。此时全被黄翎羽丢进了火里。 没多久,随着吧滋声响越来越巨,焦香的肉味也在空气里弥散,被山风远远地吹了开去。 旁人或许以为,三堆火是猎人烧烤野味的火堆,或许以为,风中传递的肉味是烤肉的香气,但慕容泊涯应该知道其中的意义。 三堆烟火是未来某个世界里的求救讯号,焦肉和松脂的气味是吸引敌人过来的最佳诱饵...... --只是为什么要下雨,外面的火堆都被浇熄,不知道刚刚的烟火有没有人注意到,刚刚的气味有没有传到足够远的地方。 黄翎羽看看屋外的天色不像要放晴的样子,有些颓丧地卧了回去。 程平看着黄翎羽不来理会他,终于忍不住晕眩寒冷,又昏睡过去了。他是没想到醒过来的时候,世界仿佛翻了个天,否则也不会睡得如此安然。 他第二次醒来的时候,雨小了许多,变成淅淅沥沥连绵不断。程平猛然起身,没想到立刻头晕目眩,眼前一片金星,耳朵里轰隆隆地鸣响如同雷击,立时又躺了下去,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得很好。 夏天的雨是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还没停下来的样子,估计这次昏睡也没睡多久。 待晕眩过去一些后,程平就抬眼去找黄翎羽。没想到他却不在屋里,而是撑着拐杖,倚在门外茅草檐下。 逆着光线,他的身影占据了程平视野的中心,许久前就感受到的关于关于此人的违和感再度浮现上来,程平不禁问:"你没疯?" 门外的身影一动也没动,遥遥远眺,看得十分专注。 "不杀我?" "你是怎么杀了团猴儿的?" "你怎么站得起来?" 黄翎羽头也不回地问道:"你是睡昏了头还是干惯了拷打逼问,现在还恁多话。"语声颇有轻松调笑的意味。 "滞留此处就不怕被他们找到?"程平忍不住又问。 "他们?"黄翎羽略感奇怪,这回倒是回过头来,然后乐了,似乎发现十分感兴趣的事物,"你是指慕容锐钺还是慕容炽焰?怎么是‘他们'?你倒还不把自己当成是‘他们'那边的人了?" 程平看着他,瞬间有些怔忡,不知为何,黄翎羽如今的笑容非常轻松,与之前或嘲讽或挖苦的笑容十分不一样,就算脸上满是尘灰血腥,也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轻松,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禁痛恨这伤,因为他把握不了在他昏睡的时间里,究竟错过了什么事? 正这时,雨声里,外面传来一女子的声音斥骂道:"果然是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杀了猴子!" 这女声如同噩梦,程平浑身一震,从床上翻了起来。他伤势本重,平常人早就去了绝大半条命,就算坚韧如他,也因过多的失血而一时晕眩滚落地上。 那正是莫灿的声音,不知何时,竟然追踪到了此处,却不知为何只能远远地叫嚣,而不能上来。 程平心中叫苦,有那个被他先赶回去的守卫作证,加上团猴儿身上伤处几乎都是他的长刀造成。又兼且,但凡是人,都不会认为那半死不活的囚犯有能力杀了猴子。如今情势,这个黑锅他是背定的了。 紧接着远方又是一人笑道:"你这老女人恁多话,看再与我大战三百回合!"长笑声穿破长空,这声音却是慕容泊涯的。 程平心神一震,又没能撑起身来。他看着黄翎羽换了个姿势斜斜靠在门框上。 渐晴的天光下,他的侧颜含着淡笑,虽然因那逆光而面目不清,却竟然美丽至了极处,并非眉目之美,而是那充满生机和希望的美丽,粼青烈焰一般的美丽。 黄翎羽注目着山脚数对飞窜腾挪的身影。雨下得稀里哗啦不绝,兵刃碰撞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慕容泊涯竟然会来,还来得这么快,这次与命运之间的豪赌,是他取胜了--他与泊涯的胜利。  第七十七章 话说慕容泊涯原在洛平京城北寻找,追至慕容锐钺府下惯常处置囚徒的荒山时,却不见人踪。他立刻就心生警觉,若不是到此处处置,说不定有什么变故发生,又或者是那囚徒身份特殊,他们才要另找地方安置。 虽觉希望渺茫,却又觉或许这次被处置的人真是黄翎羽也说不定。越想越是不安,便忆及昨夜下属的报告。 --被扛着的一人形貌与黄翎羽差距很大,我们并无追踪。 --那人虽然面貌被遮,但看样子头发花白,显已年过半百,身形也瘦小许多。 希望是他,又不希望是他。 若是他,这半年多地等待终于到了头;然而若是他,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人变得如此沧桑;若是他,这片刻的耽搁和路途的错失,不知会迎来什么样的结果,这一刻,他会否已变成刀下鬼魂。 慕容泊涯再不敢耽搁,将附近所有鲲全部召来,四散寻找那名囚徒的下落。 天空渐阴,骤雨即将来临。城东远方的山林里,鸟群盘旋,似乎因为被迅速压低的云层所惊吓,却因距离太过遥远,听不到任何声音。慕容泊涯微一思索,便即下令往那处寻去。 那些鸟雀纷杂而起错乱盘旋,并非被雷雨惊吓的姿态。大燕四名皇子手下能人异士众多,若是有意隐藏行踪,纵算行于山岭也不会将鸟兽惊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禽鸟受到如此惊吓? 半时辰后,慕容泊涯与众手下终于来到京东昌松林。穿过密密层层的林木,血腥的气息越发浓重,众人都是屏息执刀,以便能随时应付突发的袭击。然而在穿过了又一丛较密的林木后,眼前豁然一亮。 --只见一具白花花的尸体横陈在树木草叶之间,屁股上还有两块碗大的血口,显然是被个具有恶趣味的行刑者削掉了臀肉。 慕容泊涯心中一松,暗自出了一口长气,这尸体肌肉虬结,体形高壮,就算半年不见,黄翎羽那豆芽菜也长不成这样。 此时他放下一半心事,就算满地都是粘稠的血液和凝结的血块,也不觉得碍眼。看样子这次"处置"的囚犯还不是黄翎羽,那他还有得等。想到此处,又开始怅然。 出于习惯,一名鲲员上前查看那具尸首。才把它翻了过来,那名鲲员立即发出一声惊噫,转头招呼慕容泊涯过去。 慕容泊涯但及看清那尸体面目,顿时也是有些不敢置信。原来正是团猴儿! 风里忽然传来熟肉的焦香味,虽然已经极淡,但确确实实就是。他抬头四顾,惊觉松林顶上,三缕灰烟徐徐飘起。因为树冠密集,反而不好确定方位。正这时,那边林上似有狂风刮过,将烟线刮得飞卷飘散。 一定是他。 慕容泊涯不知该惊该喜,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绝对要将他带回来。 自动散出查探的莫谙此时回转归来,他恭敬禀道:"附近有两个方向的踪迹,一处是向洛平京,另一处是继续向东。确定是有几拨人先后从洛平京到达此处,而后又向东进发。" 东向正是那三缕烟的方向,慕容泊涯问:"往东有多少人过去了?" "先是两人过去了,那两人似乎都受了伤,路边滴有血迹,脚步沉重,而且还有棍杖撑持。不久前又有一拨人往那边追去,因为追得匆忙,来不及清除路过的痕迹,看样子确定一共有十六人。武功,不弱。" 慕容泊涯回身一看,包括莫谙,身周只有九人。他摇头叹道:"看来这次,又是以少战多。" "有什么干系,反正我们都是这样过来惯了的。"一个鲲员哈哈一笑,"只要没了内奸细作,咱们以少战多又怕过谁来。" 慕容泊涯点头,脚下已经加劲,瞬间就已展开身法向东追去。 脸上忽然一凉,是下雨了...... 莫灿一接到慕容锐钺的飞书就立刻追来。 原来慕容锐钺生性心狠手辣,同时更易猜疑,若是事情能完全掌控他倒会心安理得地等待结果,但如果有丁点可能的变数,他就会反复思虑,下手根除。 上古遗书肯定是个变数。如今天下形势,四皇子以慕容锐钺占绝对优势,但如果有任何人能得知影怜双书上的内容,这个形势就会瞬间颠覆。这个囚徒虽然矢口否认自己是黄翎羽,慕容锐钺心底却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敢确信。于是,在程平和团猴儿相继出发之后,慕容锐钺越想越不确定,后来又见负责扛人的守卫先一步回来,终于飞书让莫灿去收尾。 至于慕容炽焰,慕容锐钺暂时不想让他掺和进这件事来,由于半年前的挖膝,慕容炽焰近来的脾气是越发暴躁,再这样下去并非好事。 有了飞书中关于方位和任务的指示,莫灿原以为这是个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事实摆在眼前,团猴儿死了,死状极惨。赤条条的尸体横陈草间,重要部位被去,仿佛是意图警告,又像是示威。 追着两人离开时留下的血迹,还有天空中开始漂浮着的三缕烟,莫灿想要速战速决,但是天公不作美,半途上就下起雨来,冲掉了血迹也冲散了青烟。鹏组人精通噬尾暗杀,但推测行踪一事并不如鲲组精擅。失去了血迹和青烟的指引,这一下便如盲了头的苍蝇,过了好久才终于来到一个不高不低的小山包下。莫灿向上看去,只见斜斜的半山腰里,坐落着一间茅草屋子。 她心中大喜,却在此时身后突有凉风夹着冷雨袭来。仓促间转头看去,许久不见的慕容泊涯出现在眼前。同一时间,追摄而至的鲲员们四处扑出,同鹏组下属们交起手来...... 黄翎羽听到了兵刃交击的声音,所以他出去了,所以他看见了。山脚下十数条人影战在一起。距离太远,雨仍不绝,穷尽他的目力也看不出那些人究竟是谁。 但是风雨中不断传来他们的叱呵声,人数虽众,他却听到了熟识的声音。程平也在这时醒了过来,他伤势本重,伤了真元,一时便也没注意到外面的恶斗。 过不多时,莫灿和慕容泊涯越战越近。 黄翎羽便听得更是清楚,因为莫灿激愤地怒骂程平叛变,慕容泊涯便抓住这一句话,一边动手一边使劲挖苦讽刺她驭下无方,气得莫灿在风中凌乱。 慕容泊涯见她分神,一脚踹了出去。他在鲲鹏里原本就有个外号名为"七剑",说的就是身上常备七把形制不同的兵刃,这其中之一便是靴尖的"阴剑"。之所以名为阴,便是因为将兵刃措在靴上十分阴损,别人和他过招时往往便是在猝不及防间死于这把短刀之下。 果然这一脚出去,莫灿胸口顿时被拉了一道血痕,若不是她变招快,此时已经被剖开一个巨大的血口。 莫灿年近不惑,却仍是处子之身,何曾有人感在她胸口上占便宜,顿时便是大怒,立时反击道:"你就叫嚣吧,也不看看你那小情人,如今变成了双腿俱残的废人,看你倒能得意到几时。" 说着往黄翎羽所在一指。 78 黄翎羽出来后,慕容泊涯边没有向那边看去一眼,就是怕看见他的惨状分散了心神。但听莫灿这么说,终于还是动摇了。 那是猛然的,没有理由的,呼吸的一窒。 但他反应比这窒息更快,拼着内息错乱,强行提功一点即退,眨眼间飞退三丈,离了莫灿的攻击范围。 他压抑心潮急速平定内息,定了心绪一眼也不往猎屋那边看。稳稳抬手,又是一招不动如山的起式迎向莫灿。 莫灿却不进攻,狂笑道:"原来你也有动心动情的一天!原来那负心薄幸的人教出来的学生也会有动心动情的一天!" 萧萧风雨声中,莫灿的声音很是猖狂,但她却听到了一个比风雨更冰冷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她一边持续着大笑,一边疑惑着往声源处看去。 黄翎羽叹口气放开拐杖,摇摇头又推开墙壁,只靠自己双腿直直立着,状似无奈地说道:"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腿残了?我若残了,又怎能走到这里?你认为被团猴子打得半死的程平能把我扛到这里?我若残了,又怎能站在这里?--你不但又老又疯又没文化,还有眼无珠没大脑,难怪阎非璜那家伙宁愿死了也不愿要你。" 其实他并非如口中所言那般轻松,若不借助工具也无法行走,此时全是凭着意志才能稳当站着。不过这已经足够有说服力了。 甫一听到从黄翎羽嘴中平静吐出的恶毒陈述,莫灿就有点风中凌乱的架势,再一扯到阎非璜,莫灿顿时再也笑不下去了。 此时鹏组虽然人数稍占优势,但鲲组人战意高昂,他们也久战而不能得胜,莫灿素来行事顺风顺水,况且原以为只是处置一个囚犯这么简单,也就没曾想到要带什么传讯的飞鹰出来,至于传讯的焰火筒,只有白衣教内高人才能制作出来,就更不必提。眼下要靠增援也已经晚了,只能继续打着持久战。 相较之下,慕容泊涯便是精神大振,他携来的手下本就少,趁着莫灿惊怒交加之时,左冲右突,顿时便有两人身上挂了彩。莫灿却忽然回身,转向黄翎羽所在冲了过去。 慕容泊涯立即拦在她身前邪邪笑道:"小黄你说得有理,这女人自作多情,阎大叔摆明了不喜欢她,她偏偏要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这可不是犯贱又是怎的。" 慕容泊涯家教极好,他母亲自小就想把他教育得恭谦有礼,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也不会像黄翎羽那样对着女子也能口出恶言。然而忍了这女人十几年也已经是忍无可忍了,加上这半年多的压抑,黄翎羽又带了个恶头,于是便也单对莫灿解了口禁。 黄翎羽听得暗赞,他厌这女人的恶毒,恶这女人对阎非璜的错杀,恨这女人也要让别人跟她一起痛苦,下了决心非把她气得喷血不可,此时看鲲员人数较少,除了慕容泊涯尚可专心应对莫灿之外,其他都是交互作战,人数和声势上顿时落了下风。他再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月鹏'凭什么对你言听计从?难不成你已经成功地贴上了四皇子的冷臀?凭着裙带关系也敢支使四殿下的人马为你办事,还得意洋洋耀武扬威,小人毒妇心态可见一斑!" 这些语言其实就是鹏组部属猜疑已久的事情,只是哪有人胆敢公开说出口来。听到黄翎羽如此一语,鲲组人俱是眼含不屑,鹏组人则是颓丧之至,积蓄已久的辛酸和不甘顿时跃然于心,招式不知不觉中就弱了两分。 如此不带脏字却能让听者喷血的语言,慕容泊涯无法想象这竟然是黄翎羽能够说出口的。想当年在怀戈当铺的时候,黄翎羽也曾凭着一把毒口,把前来闹场的几个典当铺子和江北典帮的众人激得上吐下泻,可惜那时慕容泊涯并不在场。平日虽也毒口相向,但两人皆是伯仲之间的利牙,谁也说不过谁,便没觉得黄翎羽有多厉害。然而今日,慕容泊涯总算知道了,黄翎羽自是比他厉害得多的。他口下尚会留情,黄翎羽则不然,若是生了气了,管对方是弱质纤纤的女子还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只往痛处说,等闲羞死几个人也不过是开口闭口间的事。 慕容泊涯虎躯一震,如魔似幻,回过头来终于往黄翎羽处瞥了一眼,这一眼就迎上了黄翎羽含笑的神情,只这一点盎然的笑意,就将他全身上下的污脏狼狈撇得不知哪边天去。 莫灿怒极而爆,她黑鞭一收即又抽出。这一轮攻势夹带着她的恼怒愤恨,俨然疯狂。慕容泊涯不敢再看黄翎羽,沉下心稳住脚步接招,莫灿攻势虽凌厉却也凌乱,倒比之前以诡谲见长的路数要好应付得多。 黄翎羽继续还在说些蛊惑人心的话,尽述莫灿如何欺压慕容炽焰,又如何与慕容锐钺搞上一腿,又紧紧抓着已故的某人念念不忘,暗中还登上了大燕皇帝的龙榻,否则凭她一个弱智之资,又怎能获得当朝权贵的重用?他说得阴损,描述得有声有色,一番言语迅速在人心中发酵,鲲鹏强弱对比之势渐渐有所改变。 这还不算,他话锋又一转,面带震惊地向鹏组的属下惊异道:"你们莫非也都爱上了她,所以心甘情愿要为她前赴后继、发奋图强、无怨无悔、抛头颅洒热血,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他说得顺流,就把以前革命颂歌里的口吻也都用上了。 语言的力量无法限量,古时蔺相如出秦能以言语相激让秦王不得不将到手的和氏璧"完璧归赵";晏子使楚,能以言语相激,让三个最高勇士为了两颗桃子自相残杀直至皆亡--直抓痛脚的语言具有何等力量,并非常人所能想象!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即让鹏组人没了气力。 一个身着白衣的鹏员疾步后撤,他手捧头大声呐喊,似是有不堪承受之压力,最终一紧手中兵刃,转身冲向山腰。 程平卧在床上无法动弹,也就不乱掺和。但忽见一名鹏员向黄翎羽这边冲来,心思还没醒悟过来之前,身体就已先动作了。只是终究无力而跪倒地面上。膝盖接触地面的刹那,他才惊觉,这一瞬间的行动,已经是再也无可辩解的背主投敌的行径。他终于僵在地上,不再动作。 而那鹏员却没有到黄翎羽面前,中途路过莫灿身边时,一刀横劈,砍向莫灿。 一个鹏组的长者见状,大声疾呼。莫灿反应机敏,左手一抬,叮的一声骤响,鹏员的兵刃已经被她手里的匕首架住。这实是她护身的匕首,也只有落于下风时才会使用。 "六十九,你疯了!犯上作乱是何等低贱无耻之事!"那名长者的喝骂此际才说得完全。 鹏员被莫灿阴诡的内力击得倒退数步,惨白着脸,似乎也在惊异自己的行为。喘息了几口气,平定了激动的神志,终于道:"我忍!我忍了好几年,我从进鹏组就一直在忍!以前我自己可怜自己也就算了,但是现在竟然沦落到连上屠场都要被敌人奚落可怜,我毕竟也是堂堂一丈夫,凭自己手艺讨生活的,实在是无法可忍啊!" 说完,起刀一落,破腹而倒。  第七十九章 世上事,本就是有好的一面也就必然有坏的一面,不可能人人在事事上都占着好处而绝不沾坏处的边。武功修为也是如此。 但凡武功高强,修为深厚,江湖上谁人不都向往?平常人士,做一件事就是一件事,比如看书沉迷者,连外界声音都可不闻不知。而这群武功高强者,不论恶斗再酣,也总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连睡着觉了,也都是留着两三分的心思在警惕周遭的变动。但也就只有那些练了武还到了一定境界的人才知道这其中的苦处。比如吧,这次莫灿带来的无一不是好手,耳力也敏,所以不论手脚上有多忙乎,耳朵也都是把黄翎羽的唠叨听得清清楚楚,介于厮杀不断、生死攸关之际,功力也运到了极致,想要撇了耳力不去听他都不可能。 而至看见有一个人被逼得自裁,心中更是动摇。 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双方原还能僵持不下,如此一来,鹏组更是无心作战。莫灿见状,已知道今日无法讨得了好去,恨恨瞥了切腹侧滚在地的手下,见他那把尖刀没至刀柄,血流遍地,仍是耐不过气愤,翻手一鞭往他背心抽去。慕容泊涯笑嘻嘻挡下她鞭子,道:"好歹看在这人死得挺男人的分上,就放过他了吧。要不他尸骨未寒就挨了鞭尸,岂不是更让人齿冷心寒?小黄刚才不过是玩笑之话,若莫姨这一鞭子抽了下去,岂不是正应了他的玩笑话吗?" 莫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咬牙道:"今日就让你先得意吧,我们撤。" 鹏组众人来去如风,虽然吃了大亏,但也毫不乱了阵脚,山下人先压住了阵脚,山腰上的人或扶着伤患,或持兵刃戒备追尾袭击,一层层退回林中去。 莫灿甩袖转身而走,大袖飘飘。慕容泊涯眼见寒光一闪,往黄翎羽身前横臂一挡,咣当巨响,一枚匕首顿时砸在他胸前。众皆愕然。 莫灿闻声,缓缓回头,恶狠狠剜了他一眼,愤然道:"难怪,难怪......"难怪些什么,除了慕容泊涯,其余谁也听不懂。 原来莫灿练武比慕容泊涯早了许多年,且在阎非璜死后曾有一段不眠不休的修炼,她的武功修为内功外功,自也是比慕容泊涯要老到许多的。哪知每次正面交手,虽能取得主动之势却不能取胜,原来是慕容泊涯在衣服内几处地方缚了护甲。每当她鞭子到而实在来不及躲时,就用这些坚硬无比的护甲去挡。莫灿自视贞节,比武时几乎从不有身体接触,所以只以为慕容泊涯外家功夫练得坚硬,哪知道全是取巧的功夫。 慕容泊涯老脸一红,抱拳道:"此乃阎大叔当年交待的,说此‘龟甲之功'正是你那‘龟尾之鞭'的克星。" 越听越错,莫灿不敢再和山腰上那两人做口舌之争,赶忙走了,心中自发誓一定要找机会将这两人毒哑,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一场血斗终于落下帷幕,鲲员们原地坐倒,同伴之间开始相互疗伤善后。黄翎羽也靠回门框,神情奇怪地盯着唯一一个被留下来的白衣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慕容炽焰特别喜欢着白衣,连带着连他手下也要有配套的白衣。至于慕容泊涯,并不喜欢约束手下的着装,但是鲲员们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对洗衣服一事并不热衷,也就基本无人穿白。所以这唯一一个白衣人,自然就是被莫灿遗留下来的自己剖了腹部的鲲员。 慕容泊涯虽是终于找到了黄翎羽,但见他这样的神色,也不敢就这么上前叙旧,暗道一声惭愧,有些小心翼翼地隔着几步远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嗯。"黄翎羽露出深思的颜色,"我虽知有人能以语言挑起举国大战,有人能以语言激得人三士相杀,但真正有人因为几句话就在我面前自杀,还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慕容泊涯暗道惭愧。 黄翎羽又继续道:"其他人最多就是气息不稳,这人却是杀向莫灿。若是直接杀向莫灿也就罢了,却偏偏先是往我这里冲,而后才中途折向莫灿。如果是因被语言激怒,应当是直截了当的攻击,他这样简直就像是为了能成功击毙莫灿才声东击西,一招没能得手,才又想要扰乱别人斗志的。" 地上的人额头上悄然落下冷汗。 "而且他根本没死啊,他还冒冷汗呢。"黄翎羽指着他大声笑了起来。 "得了得了,我认了还不行吗,"地上的人自动自发爬了起来,肚子上的刀柄啪嗒一声落在地面上,原来连刀头都没有。他把脸上一层满是疙疙瘩瘩的皮面具撕了开去,露出白胖嫩滑的富态面目。 原来这人是鲲组埋在鹏里的一个暗丁。黄翎羽被关这几个月,在鹏组里只有莫灿、慕容炽焰和程平能接触到,否则他就可出力解救了。 那边果然就有人"啊"的大声惊叫,指着他站了起来,老久合不上嘴,最后才道:"怎么又是你!" 还有人大笑着招呼他:"我一听六十九就想到是你了,你真没点敬业精神,连代号都要和自己名字一样。" "我还说是谁这么搞笑,打到半途冲到场中央自杀。原来还是路嗜酒你这老混蛋!" "你从十四岁第一次任务开始,每次的身份都是自杀收尾,烦也不烦!" 路嗜酒摇头道:"这次总算派上了大用场,也不妄我丢了这么个苦心经营的身份,哈哈!"他往屋子里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道,"怎么十九都被留下了,这家伙,唉......" -------- 第八十章 谁可比肩 路嗜酒被程平瞪得不爽,于是凑到慕容泊涯耳边打小报告:"这人不是好东西,在鹏里虽然武功只是排在十九的位置,但因为最精擅于拷问刑囚之术,在鹏里占据一席之地,也可经常出入慕容锐钺府中。" 慕容泊涯忽然想起一事,在战斗时他可以刻意避而不见,以免乱了专心。而刻下,却再也不能忽视。他让路嗜酒去和其他同伴赶紧准备离开事宜,自己往黄翎羽处走了过去。 距离不远,两三步的功夫就到了面前。黄翎羽早就顺着门框滑倒在地,仰头看着慕容泊涯道:"这回我是真不能走了,劳烦你看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所谓"不能走",按一般的理解,或是因为累而走不动,或是因为不想走而不走。若是这两样解释,对慕容泊涯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好处理的。累的话就扛着走,不想走的话拿刀架他脖子上也要逼他走。再不走,莫灿那老变态就该卷土重回了。 但是真听到黄翎羽说出"不能走"的话,慕容泊涯却觉十分不妙,如此平凡普通的字眼,听在他耳里居然是血淋淋一般的颜色。 大概是因为鹏组里最精善刑囚的"十九"竟会在黄翎羽身后的屋子里,大概是因为那枝歪倒在地上的拐棍,或许是因为黄翎羽膝盖上层层紧裹的绑腿,或许是因为相见至今都还没见过他行路的姿态。 慕容泊涯额上不由冒了一层汗珠,蹲下身开始解他的绑腿。因为是用来固定膝部,所以黄翎羽当初缠得很紧,解开后,绑腿附近的裤腿都起了明显的折痕。 他狠了狠心,终于隔着衣料有些小心地按了上去。入手冰凉,衣料下应该是膝盖的部位,是平整微凹的。 黄翎羽不置可否地看着慕容泊涯低着头不言不动,推推他说道:"里面那人不错,比较有栽培的价值,能不杀还是不杀为好。" 慕容泊涯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紧了紧:"我们回去再说。先回去,要找人给你看看腿。" 说完低下身将黄翎羽打横抱了起来。 黄翎羽脸色一青,又实在没有气力再去挣扎,顿时开骂:"你怎么可以用‘公主抱', 难看死了,你他X的有点美学观念就给我用背的。" 慕容泊涯只低下脸对了黄翎羽一眼,黄翎羽就哑了,他第一次产生了看不透慕容泊涯在想什么的感觉。 那眼神很平静很理智,很冷静很镇定,但是实实在在让黄翎羽无法猜透,只是感受到风雨过境的压抑,所以本能地闭上了嘴。 "收拾好了吗?" "都好了!"一众手下回答得干净利落。 "路嗜酒,把屋里那个带回去。" "是。"路嗜酒动作很快,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然也学着慕容泊涯一样,把程平打横抱在怀里。程平恼怒得不行,黄翎羽身形还未长开,横抱在怀正好合适。他程平和路嗜酒差不多的体型,如此一抱,实在让人羞辱不堪,想也知道吐血至极。 "回去。"慕容泊涯简短的下令,鲲员们顺序出发,前部后部牢牢相护,一起向最近的据点回去。 洛平京城南部与北部的风景大不一样,因为土地平坦肥沃,所以连片的都开垦出来。京中一些官绅不耐人事干扰,也在城南修了园场别墅,围起高高的垛墙,自成一隅。慕容泊涯将黄翎羽安置的所在就是这样的园子里。这是聂无娘名下的产业,仗着她在军中的势力,连慕容锐钺之流也不敢随意进来。而且鲲员们还挖了外通的地道。 雨已经停,西斜的太阳从散去的云里洒下了清亮的光线,照在院子里的鱼塘上。外面正在烧热水,大概还要一阵子才能烧好。黄翎羽半闭着眼斜靠在床上,生死之境紧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放松了。 忽然脸上一热,他睁开眼,看到慕容泊涯正在轻轻拍他。 "先喝点东西,好在他们刚吃过午饭,厨房里还剩了一点汤。等会洗浴完,新熬的粥大概也熬得了。" 黄翎羽接过来,因为有些脱力,手指还在抖。慕容泊涯看不过眼想要抢回来,倒被黄翎羽狠狠瞪了一眼道:"连喝个东西都要你喂,那等会儿洗澡岂不是更要让人服侍?" 慕容泊涯沉默地看他。 黄翎羽冒起了不祥的预感,惊坐起来:"你真这样打算?" 慕容泊涯叹口气,道:"你先喝吧,别等凉了。" 哪知道黄翎羽才探了一口,就龇牙咧嘴地拿开放到一边桌上。 "怎么?" "有些烫,我睡会儿再喝。"黄翎羽若无其事地躺了回去。 慕容泊涯看他很疲惫地闭上眼,也随他意,掀了薄被给他盖上,起身出去看水烧得怎样。其他鲲员或去暗碉防守,或去寻司徒傲前来诊病,慕容泊涯也是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办,自出门沿着回廊转到后院,远远看见一个鲲员正照看着冒着热气的炉灶,慢慢停了脚步。 --其实那碗汤的温度正合适,但是黄翎羽却觉得烫了。以前黄翎羽可不怕烫,在怀戈的时候吃饭抢得那叫一个欢,若是碰到绝对不能放弃的爱菜,其他伙计学生都不是他箸下一合之敌。 想也知道为什么,他被抓的时候正是冬天,那里的牢头哪里可能耐烦给囚犯一一烧水做饭。吃的必是残羹,喝的必是塘水。冬日天冷,残羹或可不会腐坏发馊,但那塘水却是冰一样的温度。整个冬天就这么窝在地下,或许连御寒的也只有干草破席,无物取暖,吃喝也是凉物。若果要好好存活下来,就只有尽力去适应这样的环境。 这大概是半年多来他第一次接触到温热的食物,而这对他来说,却已经变成是烫口的了。 还有那平整微凹的膝部。 还有那乌发里夹着的成束的显眼的白。 他如今已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调理得回来。 慕容泊涯终是忍不下心中冲动,转头飞身跃过隔墙回廊,一眨眼的工夫就回到了黄翎羽所在的厢房。 这时黄翎羽正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捧着碗,一边吹气一边喝汤。看见慕容泊涯进屋,他咽下最后两口,偷懒地将碗直接递还给他。慕容泊涯信手丢回桌上,俯身把他抱了起来。 又是横抱,但是因为刚喝的那碗汤水舒缓了辘辘的饥肠,黄翎羽也开始犯困,没有力气和他争执。慕容泊涯没立刻就走,把头埋在黄翎羽胸前,磨磨蹭蹭之后道:"水热好了,我们去洗澡。" 黄翎羽更觉累得睁不开眼,答道:"随你,不过要速战速决。" "嗯。" 看着黄翎羽已经在自己怀里连连打呵欠,慕容泊涯心里越发酸胀。这半年,他一定经历了很多,但是都熬过来,活下来了。那其中的许多苦处,不需要述说,光是想象就觉得难以忍受。 慕容泊涯现在是知道了,黄翎羽这样的人,也只有阎非璜才能与之比肩。 然而--往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前行。 [净水红莲.第二部.非璜魅影.暂结。净水红莲.第三部.燕韩战火.待续。] 【第三部.燕韩战火】 第八十一章 刹那接眸 水热得正好,木桶里冒着蒸蒸的热气。黄翎羽愣了一瞬,立即就挣扎着不要进去。慕容泊涯哪由他分说,三下五除二除了衣服,将他丢将进去。 “嘶……” 黄翎羽倒抽一口蒸汽,僵直了身体撑在大桶里,动都不敢动一下。这回是完全醒了。慕容泊涯把自己衣服也剥了,刺溜一下也滑了进来,桶里顿时便有些热闹。好在桶够大,还有些活动的余地。 “你进来干什么?”黄翎羽问,这会儿他总算是缓过了劲,好在还不算太烫。 慕容泊涯道:“帮你搓澡。顺便也洗洗自己。” “我都半年没洗了,你这一进来,岂不是越洗越脏?”黄翎羽哈哈笑道,“我想起来了,你以前还抓着我陪你去刷马桶,莫非对这些味道格外情有独钟?” 慕容泊涯苦着脸道:“还有两大缸热水等着你,你先消停两句,先洗干净了再废话吧。” 换了两桶水后,总算洗得比较像样了,但那一头过腰的长发还是乱糟糟的贴在脸上身上,很难打理的样子。黄翎羽背对着慕容泊涯让他帮自己搓背,自己拿了瓜棉和皂荚,有一搭没一搭地搓头发,因为被水浸得暖和,又很久没有得到足够的营养,手越来越是无力发抖,倦意也渐渐上来。 他脑袋一点一点,最后终于一歪,斜搭在了桶缘上。慕容泊涯一怔,便把他靠到自己身上,接过了理顺头发的艰巨任务。困倦已极的那个人虽被惊动得清醒了一些,但也只是把眼睛睁了一线,见没有什么危险,便调了个舒服的体位,把脑袋枕在慕容泊涯胸前,放心地睡大觉。 借着水和药草的润滑,一缕一缕地把那些揉得杂乱的头发理顺,慕容泊涯做得很用心。日头更是西斜,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夏蝉还在高杨上刮刮地乱叫,两人独自在后院的小棚里洗浴,也没谁来打扰,慕容泊涯颇有些心静自然凉的意味。 就在水变得有些温凉的时候,总算将那一头乱发理舒爽了,绾在一边搭在桶沿上。而黄翎羽早已在他怀里换了个侧卧的姿势,睡得不省人事。 肯定是因为常年沤在地下不得见天日的关系,即使是泡在药水中也显得白皙的皮肤有些发青的颜色,搭在桶沿上的手更是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的显了出来。但是比起这些,胸前背后那些狰狞的被拷问而留下来的痕迹更是触目惊心。让慕容泊涯一直也只能凝心静气在搓洗上面,根本不敢稍作正视。 慕容泊涯自己身上也有很多伤,那是在许多次慕容锐钺和慕容炽焰安排下的刺杀中,许多次与敌人的纠缠中留下来的。正是因为许多次死里逃生的经验,他才会更深刻地想象得到,那种被迫接受无法承受的刑伤,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倍地增加痛苦,又不知道何时才能从死境解脱,是有多么的绝望。 拥着疲惫入睡的黄翎羽,慕容泊涯一遍遍地轻抚着他已经清洗干净的身体,感触着其上在这半年中被留下来的沧桑痕迹。这些就是他那一瞬的犹豫造成的,就是他瞻前顾后造成的。 以往的生死之搏,赌注从来都是自己的性命,而那次的犹豫搏的却是黄翎羽的遭遇。当时还是意气风发,以为事事尽在掌握之中,哪知转眼之后,已是无法可悔。 最终,他还是咬了唇,伸手抚上最不敢正视的两处伤口,感受那下面缺少的部分,以及伤处收口而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皱折。 就在他的手掌盖上黄翎羽的膝盖之际,本来已经熟睡的人猛然剧震。仿佛那日的恶梦重演一般,他用力地抓上慕容泊涯的手,要把它们赶开。但是也就在神志清醒的一刹那,黄翎羽察觉到了周身温凉干净的水和身后紧贴的体温,覆在膝上的那双手并不是当日冰凉尖利的,反而是炽热宽阔的。 他于是有些疑惑地抬头,于是看见了慕容泊涯深得不见底的双眸,因为水汽的关系,显得有些湿润朦胧。也就在双眸对接的这一刹那,慕容泊涯也看清楚了黄翎羽。 那张终于清洗干净的脸庞被摧残得只剩薄薄的一层皮肉,所以深深嵌着的眼睛更是亮晶晶的大而漆黑。此刻,那双深瞳里满是噩梦初醒的神色,有着痛楚动摇,其中有着惊恐惧怕,但都终于随着清醒被压抑了下去。 慕容泊涯更觉有些了解了他,原来他不是不怕,而是因为理智太过强大;原来他不是不痛,而是因为知道喊痛也毫无助益。这样的人,或许深埋在内心的苦楚更是常人无法想象也无法接触到的。 他再也无法压抑酸痛难受的感情,低下头去吻住了黄翎羽的额。 慕容泊涯正是情难自禁,哪知道黄翎羽清明的眼眸复又平和朦胧起来,他不安地甩了甩头,低低地喃道: “非璜,别闹……” 慕容泊涯立时惊起,刚才的轻吻仿如一场梦境,梦中心潮澎湃,世间只有他和黄翎羽二人;而今醒转,夏蝉仍在嘹鸣,微风仍在吹拂,一切雁过无痕。真是醒者有意,而睡者无心。若果阎非璜仍在世,或许一切都能皆大欢喜。 他心中失落,想想也就暗笑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原先只是想要接得黄翎羽归来,现在却又想要得到更多。其实将黄翎羽放在心中是他自己的决定,也没有谁来逼他迫他;相同的,黄翎羽将何人置于心底,原也不是他能管该管的事情。想到此处,虽然还是有些灰头丧气,但也释然许多,将黄翎羽挪出浴桶,快手快脚地擦干净,然后穿上一层长衣。入手处全是骨肉如柴,其中辛酸自也不提。 一直到慕容泊涯将他搬回厢房卧好,然后又离了开去,黄翎羽才又睁开眼睛。那其中分分明明,哪有半点睡意,适才他其实是被慕容泊涯的举动惊得十分清醒的,不过情急下又含混过去而已。 有一个人进了厢房外的花厅,和慕容泊涯交换了两句话后,就一同出去了。慕容泊涯声音放得极低,那脚步衣动的声响也压得几不可闻。这也算是一种体贴的表现吧。 黄翎羽渐觉疲累得连呼吸也缓了下来。心底深处被强自压抑冰封的一个角落,正在瓦解崩塌。 覆水难收,过去的事不会有翻盘的机会,死去的人也不会再复生,就这么在逃避中存活下去已经成了生活本身的重担。已经一无所有的此刻,他的意志其实更要软弱卑微。所以他如今很需要有什么人或事作为精神的寄托,甚或是主宰。 真是可怜,竟然沦落到要找人充作阎非璜的替身的地步。 ——慕容泊涯,我如今真自顾不暇,便给你这一次反悔的机会。但如果还有下一次,那这份情谊,我就收下了。 ################################# 第八十二章 燕宫秘史 慕容泊涯忽然感到全身似有一股寒流经过,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去时,背后却什么也没有。见来求助的路嗜酒好奇地盯着他的举动,他一抬手就给他脑门上一个爆栗,道:“发什么愣,还不快走。” 到得另一间别院里时,只见里面影影绰绰,好几个鲲员围着其中一个人,正是程平。只见他背靠砖墙,手持布条两端捆在一名鲲员脖子上,兀自还喘着粗气。 原来程平拼着真元受损冲破穴道,解了刚捆上的绷带,又趁着那名鲲员来给他喂药时制了他穴道,用绷带缠了他的脖子。他打算是能脱身则脱身,若不能得脱,拼死绞断这人质的脖子,一命拉一命,也没算赔本。 路嗜酒原本还威逼利诱,甚至还说要将他杀了,剥光了衣服只留鞋袜,吊在城门上供人观瞻,但程平本就是逼供出了名的,这点小小威胁哪被他放在眼里,只是冷哼一声,就是抵死不松手不服软。 路嗜酒没了办法,才硬着头皮来找慕容泊涯支援。 受了几乎致死的重伤还如此倔强,真不愧是慕容炽焰手里培养出来天榜前二十的人物。性格方面看来颇有特别之处,也难怪黄翎羽都想留他一命。 慕容泊涯先是佩服,继而皱了眉,黄翎羽还放在正院厢房里睡着,慕容泊涯甚难放心离开,所以这事得要快点解决。他在众人身后道:“都在这儿闲站着干什么?又不是热闹,有什么好看?” 鲲员们见是老大来了,发一声喊,都作鸟兽散。就剩路嗜酒与程平大眼瞪小眼,中间夹着个被要挟得动弹不得的人。慕容泊涯道:“时至今日,你已经知道我们这么多秘密,还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吗?” 程平看那些鲲员见到慕容泊涯也不下跪也不问安,心里颇有鄙夷,道:“我也知道自己不能身免,既然如此,拉得一个陪葬也是不错。” 慕容泊涯面露惋惜之色,可惜道:“既如此,只可惜程兄弟将有一件盛事是看不到的了。”说完,款身走到书架之前,从横置的书格子里翻找了一下,抖出一本蓝皮线装的手抄本,随手翻开一页开始朗读起来。 当先一段就出现了慕容炽焰的名字,继而莫灿、慕容锐钺等人的名字也一一现身。初闻只觉得风花雪月文辞优美,其后渐渐不堪入耳的伦常混乱之事也如玉珠落银盘,声声不绝。只把程平听得越发面红耳赤,路嗜酒则是听得眼睛越瞪越大。 路嗜酒知道鲲组分为两个枝干,一理外而一理内。外鲲虽然揽集了武功高强的人士,然而真正把握整个鲲组运作的四室元老,却是直辖内鲲的四总长,慕容泊涯精力以外,就是四室元老以为扶助。外鲲负责刺探消息,内鲲则负责将这些消息辑录成册,以备不时之需。 而有时候,内鲲的那些操弄笔杆子的人们,偶尔也会从事一下造谣生事、动摇人心的兼职。比如时不时将一些外鲲打探到的消息往外宣扬,往往能起到动摇人心的目的。 但是内鲲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们什么时候编造出了这么一本可称之为“X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的书,路嗜酒却是完完全全没有听说过任何风声。 慕容泊涯很快就念完了一段花前月下的情节,他停了下来,视线从书本上移到了程平脸上,道:“这本《燕宫秘史》,乃是我在多年集录而成,但毕竟涉及我的父兄,原本只是作为鲲组内传阅的秘密资料。”程平脸色果然越来越难看,他又道,“你要死就自去死,莫要连累我们的人。否则这本册子,我们明日就刻板印刷,相信不足月余,举国上下,七国之内,都会知道你鹏组是如何淫秽乱伦的一个组织。” 程平默声不语,他受伤本重,渐渐不能支持,脑袋也越是混乱,都被慕容泊涯一番话唬住,才强撑着听了下去。 慕容泊涯袖下手指作了个指示,路嗜酒惯于与他配合,挪步绕到角落。慕容泊涯若无其事地又对程平劝说:“你或许死后并不在意自己名声好坏,但莫忘了,鹏组内还有多少人,或是你的前辈、搭档、部属,会为这本集子面目无光。”顿了一顿, “你也莫忘了,此书只要现世,隐藏于朝堂之后的鹏组从此就再无神秘可言。我们鲲组已经是逐出朝堂,从此后鹏明而鲲暗。要如何取舍,你当自决。” 程平终于有些摇摇欲坠,慕容泊涯手指一撂,路嗜酒打斜次里欺身而上,夺下他手中的长刀,反手几指刺了他穴位。而此时,快步上前的慕容泊涯正好接住因为失去依托而软倒下来的鲲员。 那鲲员得解穴后嗫嚅不知言语,虽是被慕容泊涯罚去厨房帮一个月的忙,却也没有任何怨言。说到底,是他自己违了禁令,在照顾敌方伤患时为图方便没有解下兵刃。更还因对方重伤就掉以轻心。今日是他运气好,毫发无伤地留了性命,若再有下次,大概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处理好了此间事情,慕容泊涯看着重新昏睡的程平,想了会儿心事,终于什么也没做,转身离去。 此人意志顽固,手段果敢,又是拷问逼供的专家。黄翎羽十有八九也是落在此人手里被整治的。但既然黄翎羽什么也不说,他也就什么也不能做。黄翎羽和他都很清楚,程平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本人意愿,而皆是听从“主人”的命令。 他心中急切,向着主院回去。路嗜酒却追了出来,一边还眼馋地盯着他手里仍握着的书卷问:“那本《燕宫秘录》,能否借给我看看。” 慕容泊涯没好气地劈头甩在他脸上,大步离开。 路嗜酒一目十行翻了三四页,连呼上当!这哪里是什么《燕宫秘录》,只是市面上流行的鸳鸯蝴蝶派小说而已。慕容泊涯欺负鹏员们除术业之外便不大看书的习气,便将书中人物的名字临时换成了莫灿等,描绘得有声有色,倒真转移了程平的注意力。 今日上午在洛平京野外,他听闻黄翎羽连珠炮似的杜撰“莫灿情史”,已经觉得叹为观止,今日下午,他便又见识到自家首领就手抄袭随口欺骗的功力也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想到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不知以前在谈笑间如此骗过他们多少次,路嗜酒捶胸顿足:“奸诈啊奸诈!怎么摊上个这么奸诈的老大啊!” 慕容泊涯听到身后远处传来的抢天痛哭,会心一笑,也不去理他。 他寻思,大燕朝廷近日内的一股势力,以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正将慕容锐钺整得昏头胀脑,二哥楠槿那边应该也暂时不需他插手帮忙了。而西南燕韩边关虽有些吃紧,但近期也不至出什么问题,所以大概能有足够的空闲来寻思如何治疗黄翎羽的伤势。 然而就在这一刻,远处的远处,越过亭台楼阁、假山小石,在外墙的外面,传来了异乎寻常的喧哗。他警觉地住了脚步,转回头去,遥遥看见树荫对面的路嗜酒也因为这响动而停了动作。 不片刻果然就有鲲员过来,躬身禀道:“外面有一支百人队,手持大皇子府手令,前来搜查逃犯。现在正和庄丁僵持着。” 来的倒是好快。 “让庄丁再坚持一刻,放飞鸽通知聂无娘回来处置。我们先暂避。”他道,加快脚步前去带黄翎羽躲避搜查。 ################################# 第八十三章 武良回府 外面的一阵响动把黄翎羽吵醒,他努力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只觉浑身上下异常酸软,十分难受。所处之地有些昏暗而且倾斜,低矮的瓦顶近在眼前,已经不是睡着前所在的房间内。 “醒了?”慕容泊涯的声音近在耳边,他要闻声就要转头过去,哪知道竟连这点力气都像使不出来一般。 “别乱动。”慕容泊涯把毛毯又往他身上紧了紧,半爬起身来,让黄翎羽能看见,“你有点发热。” “嗯。” 这毛病由来已久,也无需他担心。在上一世时,若是文物局忽然下个通知,限期递交发掘计划、勘测报告或遗迹地形图纸之类的,他和阎非璜常常是得几日不能合眼。考古队大多都是在遗迹当地才聘用民工帮助挖掘,这些专业性很强的工作只能由他们来做,更何况有时又催得很急。这样的结果就是,大功告成之后,五大三粗的阎非璜还能活蹦乱跳的,他却要发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医生说这是精神过于紧绷的结果,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都已经死了一次,换了个年轻的身体,这老习惯还是带来了,这也让黄翎羽觉得自己做人真是失败。 下面又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黄翎羽才惊觉原来他和慕容泊涯目前所处,是在屋顶之上。大概这间屋子是铺设了两层瓦顶,两层之间是藏人的所在。而不论从外面看还是从里面看,都能看见干干净净的屋顶,哪知道其中另有乾坤。也难怪黄翎羽感到地势倾斜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压低声音问。 “慕容锐钺手下那批官兵进来搜查,先忍一下。” “这么快?” “他没有亲来,不过让普通的官兵四处搜查罢了。” 慕容泊涯贴在他面颊旁耳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热气全部都呼到他脖子上。黄翎羽狠狠瞪他,慕容泊涯却变本加厉,压在他身上探到另一边,在他身旁将上面的一片瓦掀开了些许,顿时已经紫红的天光泻了一些进来。 黄翎羽只觉身上越发升温,虽然裹着皮裘发汗,却始终无汗出来,正堵得胸闷心慌,这一点清新的晚风吹进来,立时沁入心脾之间。 慕容泊涯凑到缝隙往外看了一阵,忽然道:“啊,聂无娘总算回来了,速度还挺快的,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黄翎羽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下面。 辟辟砰砰,一阵开关柜子的声音……下面那些人都没有听到有脚步正越来越近。 应该是管家的人哀求道:“官爷们给小老儿一条活路吧,这可是武良大将名下的产业,若是被她发现了别院里被人捣乱,可真是要我的命啊!” 黄翎羽一惊,脱口问道:“武良的产业?你们什么时候和那个大燕第一女将勾搭上了?” 慕容泊涯似笑非笑地道:“武良就是聂无娘,本来就是我们的人……你继续听。” 下面,应该是跑龙套的兵仔报告:“队长,这间屋也确实没人!” 应该是队长的人喝道:“没有就快走,莫等那母老虎回来。” 就在这时,来人已经进了屋子,停在门槛旁边。“哦?你说谁是母老虎啊,”一个粗嘎的女声拉长了声音问。 虽然不能看见下面情形,但黄翎羽大概能想象得到一个大块头女子站在门槛处恶虎扑食般盯着屋内的大小官兵。而里面那群草包则战战兢兢却又要强撑气势地和她对望。 女人继续道:“虽然这处仅算是我的别院,但也收藏了不少军事图册,你们随随便便就进来搜,以后若是泄了密,本将可是要找你们算账的。” 那些官兵听着便有些胆寒,哪敢担待这么重的罪责,立刻就开始好话连连地赔起笑来。简直是好说歹说,聂无娘才“勉为其难”地放了他们一马。 这些推来挡去的把式,听得黄翎羽好笑,更是对那聂无娘产生了好感。这样的人物,普通官兵还真不是她的对手呀。他脑子里开始活络,也觉身上不那么难受了。 那些官兵正灰头鼠脸地往外退,聂无娘却又叫住了队长:“对了,你这队长长得挺俊俏的嘛……” “不不不,”那队长并不等她继续往下说,连忙推托道,“在下身染恶疾,别看长得人模狗样,其实是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的类型。武大人过誉,但切莫将在下看得过高,否则真是折了在下的福啊!” 聂无娘沉吟片刻,似是十分不甘心地道:“既如此,队长回去好生养病,什么时候养好了,小女子再去问候队长大人。” “不敢不敢,岂敢岂敢!”那小队长大概满脸冷汗,忙不迭地往外倒退,话没说完,急匆匆将一群兵员都带走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黄翎羽倒吸一口凉气,他在宫中跟那群宦侍混时听了不少八卦,也听那女将武良甚喜在床事上折磨男子,虽不娶夫不娶男妾,却不时物色美貌男人,用完就丢。她功勋卓著,深得皇帝信赖,兼且将人折腾得狠时也会多给钱财,便也没人去告她强抢民男。 倒是有很多宦侍私底下盼望着她去和那白发魔女斗斗狠,宫中私盘开设的赌局,武良和莫灿的赔率是一比一。 慕容泊涯竟和这样的女人相熟,而且泊涯还算长得十分不错的,正经起来也是个伟岸儒雅的人……这么一想,黄翎羽不禁更觉头疼难忍起来。 正想着,慕容泊涯已经将他轻轻柔柔地搂了起来,说道:“司徒傲竟然也和她在一起,我们下去让他给你看看伤。” 黄翎羽的个头半年前就还没长开,如今更是不会压手,慕容泊涯心里叹息,掀开垫在下方的瓦板,轻巧地跃了下去。 待得眼前不再摇晃,黄翎羽终于在窗棂外渐落的霞光里看清了当先两人,一个是牛高马大的女子,与慕容泊涯齐头,身形却尚要壮出两圈;另一人中年之资,着灰色书生长衫,留着寸许长的胡子,平添许多教书先生的气质。 慕容泊涯上前道:“聂大姐,司徒兄!” 聂无娘哈哈大笑道:“每次见你都被你占足便宜,你叫我大姐,那你的肖师父岂不是也要随着降一个辈分?” 原来聂无娘素与肖清玉相好,虽然没有媒妁婚配,但已经是西戗族中白衣教里公认的一对。按着这个情分来讲,慕容泊涯倒要叫她一声“师母”。 寻常女子对这种夫妻之事多半羞于出口,哪会像聂无娘这样大大咧咧就拿来取笑别人的?但她聂无娘又是什么样人?自有一套行事法则,也不会和寻常女子一般故作娇羞。 不过慕容泊涯此刻一副精力全都放在别处,先是给几个人相互介绍了,接着便只对司徒傲说:“司徒先生,这个人,还请你务必尽心帮忙看看。” 司徒傲左看右看,忽然大惊:“你是黄翎羽?” 聂无娘奇道:“你认识他?” “去年慕容被捅了一刀子,还在水里泡了大半夜。那时我就是从他身上抽了血过给慕容的。”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你当时是被聂无敌那酒鬼敲昏了送来的,又点了睡穴,过血一事应该并不知情,但看你这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惊奇?”这话却是对黄翎羽说的。 慕容泊涯换了一只手把黄翎羽拖在臂上,空出来那只手扯着司徒傲的袖子,一把拽到床前,先将人安置好,才虎着脸瞪另一人。 司徒傲想起正事,不再说笑,端正坐下给黄翎羽诊脉。 ################################# 第八十四章 司徒一脉 也不知道他诊了多久,庄丁进来上过灯,暮色也渐沉了。聂无娘坐在窗前专注地看天空里的星星;慕容泊涯坐在床尾,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司徒傲安静地坐在床边,把黄翎羽左翻右看,神色越见凝重。良久他才起身开了个单子,给庄丁拿下去先熬一盅清淤化血的药粥。转回身又问道:“我刚才问过你的问题,你尚没有回答。” 黄翎羽已经有些睡意,闻言略为清醒,想了想才记起来,于是照实答道:“过血那一日我的确是被敲昏了,但过了不久就醒了过来。你说当时点了穴位,但是点穴似乎于我无甚效果。” “司徒,他到底如何?”慕容泊涯问。 “去年在怀戈的时候你师父就已经发现他全身经脉淤堵,我们当时都以为是胎里带来的毛病。没想到……”司徒傲放开把脉的手,双目紧闭,面露沉湎之色,“没想到竟然真是我西戗族的一支。” 聂无娘悄无声息从窗前站了起来。她在白衣教里身兼重职,又在大燕朝廷里为将,西戗族的日益式微,不会再有人的感触比她更深。二十年来,西戗族里新生的婴孩都经她手抱过,但怎么也不会有眼前这么一人。 黄翎羽安静听着,这个身体的身世如何,他仅仅停留在感兴趣的阶段而已。就算有人断言这身体其实是莫灿的私生子,再对上那女人时,他也照样该怎样怎样。如何为人处事如何待人接物,并不是血缘出身就可以决定的,否则人的智慧和意志要来何用。 司徒傲向黄翎羽道:“你知道西戗族是什么样的族群吗?” “泊涯和我说过。” “血缘浓厚的西戗族人,到十七八岁左右,身体形貌会发生极大的改变,就犹如脱茧化蝶的过程。外人觉得惊怪,都称之为异化;我族人则叫得好听些,叫做羽化——但不论是羽化还是异化,说的都是同样的事情。因为是身体上的改变,所以必要有充足的睡眠和充足的养分。” 聂无娘问道:“司徒傲,你说的都是真的?”她指的自然不是那些异化羽化的事,而是黄翎羽竟然是西戗族人的事。 司徒傲摇头阻止她的打断,徐徐说道:“你血缘浓厚,本也已到了羽化的年纪,但恰恰遭此大变,阻断了羽化的过程。”他面露怜惜,安慰地握紧他的手臂,“今后将养得好,身体的变化或许还会重新开始,但年纪一过骨骼就会变硬,羽化也会是个沉重的负担。这发色还会回来,至于你的膝盖,恕我医术不精,实在无能为力。” 从头到尾,慕容泊涯都坐在床尾垂头听着,不发一言地听着。 “司徒,我还不知道你医术竟然有了这么大的进境,光靠诊脉就能断定一个人的血缘,真乃神技啊神技!况且近二十年来,除了林教主的遗孤,我并不曾知道还有哪个族人流落在外。” “无娘,我并非因为诊脉就能断定一个人的族属。我之所以能断定他的身世,是因为他的脉络淤堵之症。况且,流落在外的遗孤,并非只有林朗之子!” “什么?” “你可还记得,十七年前,我司徒一门遭受的大劫?” 聂无娘想了想,似有所悟,沉声道:“当年大燕皇帝指使江湖人对林教主下手后,又对司徒氏聚居的斜阳谷进行清剿,火烧山林连绵五百余里,不可能还有生者。” 司徒傲将搭在黄翎羽脉门上的手收了回来,慈蔼地看着他道:“西戗族分有许多支脉,其中最大一脉原本是我司徒氏。当年司徒若影所传之术,除了《顾影集》之外,尚有单留给我们一脉的两套经脉密谱。这两套密谱并不同《顾影集》,都是用寻常人能看懂听懂的语言传录,一套是记载于书册上的医谱,另一套则是由司徒宗族长代代口耳相传的武谱。” 聂无娘沉吟道:“你的医术自是得益于那套医谱了,至于那套武谱,应当是在十七年前就已失传……” “的确应该失传,就连我大哥初生的幼子应该也丧生在那场山林大火中。但是如今,你却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听及此,粗心大意如聂无娘也不胜唏嘘,司徒傲也常常对她开玩笑,说当年当年,也曾想对他大哥好好非礼一番之类的。但毕竟一方已故,再怎么说笑畅谈,也只是一种对亡者的缅怀罢了。 司徒傲又道:“你这经脉堵塞之症并非因为先天带来的病症,而其实是武谱中记载的一路功夫。以前是我大意未曾发觉,但试想,若这经脉阻塞真是病症,你又怎会无病无痛?若真是病症,又怎么会点穴对你无效?——大约十七年前那日,我大哥眼见将死之日,将自身功力全数度到了你身上。大哥的功力如何深厚,本不是一个襁褓婴儿所能承受的,但借助武谱里的金针之术,也可将这些功力全数封入孩童的奇经八脉,这症状就是经脉阻塞不通。” 慕容泊涯听及此处,终于开口问道:“司徒先生,但他身上并无半点功力。”他双目灼灼,直视着司徒傲,不知不觉间坐得更近,握起了黄翎羽搁在床边的手腕,“他若能有司徒家长一半的功力,又怎会受到如今之害。” 司徒傲闭目沉吟,半晌方道:“武谱中的秘密我不曾涉及,对于武谱功法的运用也仅是听大哥说过几次。他现在之所以不能运用自如,最大的原因就是经脉不通。记得去年我在怀戈时,他除了淤塞之症外也未有其他异样情况,然而今日再看,却已经有了一丝松动。也许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松动还会逐步加强也未可知。”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前面领路者足音轻捷,后面跟随者足音混重,显然并非习武之人,但似乎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速度并不嫌慢。 聂无娘神色微凝,道:“是军中来人。”言罢,她转身推门出去,用自己庞大的体型挡住了来者的视线,反手合上了门扇。 对于外面发生的事,司徒傲并不十分关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黄翎羽的额。慕容泊涯仰天望着屋顶,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片刻之后,来人领命离去,而聂无娘转了回来。 司徒傲抬眼看她,见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于是问:“这次又让你出兵?你不是已经调回禁军来了?”显然对外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南韩那边小皇帝新上任就三把火,位子没坐稳就要东咬西吠。”她阴着脸骂道:“慕容锐钺那小子,见我老是偏向楠槿,就向那老皇帝进谗言,要将我从京中调走。” “那慕容老大就不怕你掌着军权?” “掌你个头!左边一个监军右边一个副使,户部还管着军饷,各郡握着粮草的调拨。在外打仗说得好听是握着军权,说实话其实就是被牵着脖子去拼老命。” ################################# 第八十五章 不约而同 有人敲门,两位长者停了谈话让那人进来。门开处是一名庄丁端着粥罐子和小碗调匙快步进来,放在桌上又迅速退了下去,原来是给黄翎羽的药粥已然熬好了。 司徒傲素有医者仁心,对着病人甚是温柔,所以本能地就要去盛粥过来。哪料到慕容泊涯动作比他还快,不禁捻着胡须暗想——年轻人哪…… 然而慕容泊涯也就算了,黄翎羽的反应更让他喷血。 想这黄翎羽听着两位长者的谈话正在入神,忽见到慕容泊涯手端一碗乌漆抹黑的东西坐到床前,也没想到是要来喂食,自动自发地撑坐起身,动作顺溜地抓了过来,但也没吃,反而先是问道:“都现在这个时辰了,你们不吃晚饭?” 聂无娘见慕容泊涯脸上神色就如同吃了个青柿子似的,心里笑到内伤,对着黄翎羽正色道:“这是给你专门开的方子,我们另外准备一桌,等下就做好了。”她又暗自忖度:“黄翎羽倒有些像司徒傲大哥年轻时的性子。若是羽化,不知能传得他当年几分风采?” 正向往着,又听司徒傲回到刚才的话题。 他对聂无娘道:“打打杀杀之类我还略能上手一二,朝堂上明刀暗箭的事我是能躲就躲。你看吧,你自己准备怎么办?若是被调出京城,教里的活动就不能像现在这么明目张胆了。况且风声一紧,小黄也得换个地方将养。” 聂无娘道:“战场上打打杀杀也是我的长项,朝廷里的对策我也都是听那对无良师徒的。”说着还斜眼瞟着慕容泊涯,“现在老狐狸不在,小狐狸给出出主意。要不然你的……嗯,这个小黄可就要搬家了。你看他现在这样,东搬西搬的也太过辛苦了吧。” 一来二去,黄翎羽那碗粥还是没下肚,慕容泊涯回头怒视两人,说话如连珠炮似的:“随便找个人行刺你然后装伤,嫁祸到慕容锐钺身上。就说他怕你在外掌了军权,所以先下手要除掉你。” “……好简单。”聂无娘咋舌道。她其实自己也有计策,但却要复杂一些。就是集结臣工们参她一本,反对让她出征戍防。 司徒傲则更是富有戏剧色彩。他甚至想到要让老皇帝在“机缘巧合”下拿到一封给女将“武良”的密信。该密信是“武良”失散多年的姐姐写来的,这个姐姐在信中称自己已嫁至南韩,夫家是南韩地方豪强,夫妻双方恩爱非常,并育有一子三女,还让妹妹过去同她生活——信要写得声情并茂,要捏造这位姐姐与“武良”的幼年回忆一二,要回忆得煞有介事——老皇帝看后,如果还放心让聂无娘戍防南韩,那这个老家伙不是老糊涂了就是病糊涂了。 至于慕容泊涯的方法,不但于聂无娘的声誉毫无损害,反而还将了慕容锐钺一军。即能让聂无娘称病不出,又彰显了本朝大皇子“当面捧背后损”的阴险做法。 至于大燕国最后是否会落入南韩的手里,几个人反而并不担心,因为白衣教内教义与世人观念十分不同。白衣教并不执著于疆土国境朝代之分,只追求人民生息的繁养,但凡能对平民百姓有好处,能放开对西戗族人的钳制,不论是大燕统治还是南韩统治,其实都没有大的差别。 两位长者早就察觉慕容泊涯有赶人出去的企图了,偏偏就是不走,等他终于破了功,再也装不下斯文地开始抓耳挠腮,两人也不说破,嘴角抽搐地起身出去。 数日后,大燕第一女将武良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大燕洛平京内的茶馆戏院,郊外的茶挑子酒铺子,隔三差五的就有人说及这件大事。 说起来,之所以传得如此之快,也该怪这大燕的高官宦绅,平日里对平民百姓多所盘剥,那些三姑六婆七大叔八大爷的,除了干活吃饭也没几个闲钱去找乐子,于是茶余饭后的全副精力就都投入到了这个世界的八卦事业中去。 民间人心纯朴,更就易轻信谣言,于是在不知不觉中,常常以平凡可靠的面目现世的慕容锐钺,渐渐转型为胸怀狭隘阴险狠毒表里不一的类型。 大燕洛平京宫城之中,荣翔广殿之上,在京凡三品正阶以上要员正在举行朝议。 荣翔殿乃是宫廷正殿,礼仪比之寻常朝议场合更要严谨肃穆。满朝文武皆跪坐在两侧地席上,双目视膝,无人胆敢抬眼偷看远远皇阶之上的大燕皇帝。 按照大燕史书所载,千年前荣翔女王当位时,也多是设一地席或摆一广桌,君臣促膝而议;如此尊贵的殿礼乃是始于三百年前大燕厉王;而近几十年来,燕皇的架势是越发尊贵了——在京一品副阶以上,才能有幸在近处得睹天子真颜。其余官品则都要远远隔着金陛皇阶,匍匐拜倒。 慕容楠槿坐在皇阶中部的侧席,上方两丈左右是他的父皇,对面是长兄慕容锐钺和幺弟炽焰,其下要再隔着三四丈方是大臣奏事的所在。 由于慕容泊涯的被放逐,慕容炽焰如今必须把鲲组承担的任务接手过去,因而被皇帝派了许多任务,只有这一月一次的正殿朝议才来走走过场。现在他像个无神的傀儡似的,陪坐在中阶皇子席位的末席,两眼虚空地漂移。但是慕容楠槿知道,他虽是一点也没在听朝议的样子,却肯定什么都听进耳了,只是因为觉得十分无聊,所以不屑于作出反应。 比起慕容泊涯而言,楠槿长相略显文秀,不过一旦开口,就会立刻显出豪爽本性。他幼年曾师从阎非璜习文学武,阎非璜算是慕容泊涯的“保姆”,却是慕容楠槿的正牌师父——虽然拜师学艺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但阎非璜当年的一言一行,至今仍影响着他的行事做法——性取向除外。 楠槿幼时,阎非璜带着白衣教的人整治了地方上的一个贪官,回京后在他面前发了好大的牢骚。 阎非璜当时一边喝闷酒,一边数落那贪官,说那铁公鸡成天抱着千万身家也不花也不用;说从古至今到未来,就算蟑螂都灭绝了,贪官污吏也不会绝种;说那帮人怎么那么笨,要那么多钱又用不完,还不如仗剑天涯恣意人生来得快乐。而到了最后,他吐着酒气,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楠槿并不认识的名字。那语气那神情,仿佛真有一个极亲近的人坐在他身边,勾肩搭背地,与他一样喝着酒发着牢骚。 『……我怎么偏偏为了这种灭都灭不尽的事和他闹翻呢?』微醺而懊恼的声音,仿佛又充溢在慕容楠槿的耳中。 这个朝廷的存在就是一场笑话。皇阶最上方那个老皇帝,一意孤行就想把这天下改造成理想中的完美国度,而下面这群呆将腐儒,蝇营狗苟就想着如何保住头顶的乌纱帽。 果如史书所言,这天下就是一个棋盘而已。皇家爱下怎样的棋,就下怎样的棋,一局终了,另一局又再度开始,反反复复,哪有棋子们说不的机会。 第八十六章 朝廷拉锯 阎非璜身后数年的现在,他留下的每一步棋子都开始发挥了作用,正在逐渐扭转这场由皇帝掌控的棋局。就连在京官员的态度转变,也和当年他留下的布置不无关系。 慕容楠槿并不很理解阎非璜的内心世界,他就像一个许多矛盾的集合体。 他似乎看不惯这世间的很多不平事,他似乎有着这世间所有人看不到的视野和高度,但他并不会积极地插手不平事,更不会积极地去追求他的理想。他有足够的智慧挑起逼宫叛乱,却往往放弃这些唾手可得的机会。他虽然影响着慕容楠槿和泊涯的思考方式,却不会强逼别人接受他的观点。 阎非璜是参天的大树,对身边的人而言,足可依靠信赖。然而大树也仅仅就是大树,一旦离开了他的身边,走出了他的保护范围,他便不会主动伸手去遮蔽任何人。 他仿佛只是消极地在等待,或许是在等待自己耐心的极限,或许是在等待某个契机的来临——只不过终其一生,他没有等到那个契机,也就没有特别主动地去追求什么。 这样的人却留下了一个群体,群体里的人都经由他一手调教成长。在他丧生火场数年后的现在,他们迅速崛起,已在白衣教几大势力分支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他们在白衣教里自称“懒人帮”,平日里绝不管事。人数并不十分多,综合实力却是白衣教中最为优秀的。他们继承了阎非璜的性格,并不积极主动去争取什么。但是出于对阎非璜的尊重,他们会尽力完成他的意愿。 半年前,慕容泊涯拿着已经开启的铜盒和其中装着的书信找到他们,证明了“黄翎羽”的真实存在,请求他们的帮助。于是他们才终于行动。 虽然还不足以在大皇子密不透风的府第中混有一席之地,但朝廷要员的府邸对他们而言并不算十分艰巨的任务。 谁能知道在很早以前,他们在阎非璜的授意下无孔不入地渗透到各年轻有为的官员身边,刺探出了陈年旧事或家长里短无数。时至今日,这些往日的“少壮派”已经成为了大燕朝廷的骨干力量。而很可怜的,这些骨干力量或多或少都有几件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的事情——比如某甲曾扣下贡给皇帝的珍宝私用;某乙虚报兵员数量吃空额;某丙患有不举之症,连养的儿子都是别人下的种;某丙娶了一男妻却对外宣称那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神秘小姐,绝不容人窥视……他们随便就能翻出能杀头抄家、伤风败俗、让举世唾骂、祖上无光的罪名,物证人证也十分齐备。 被把握住弱点的高官虽仅占了京官的十分之三四,但这十分之三四再加上原本就反对慕容锐钺的清流官绅,数量就不可小觑。而中间派向来是墙头草,一旦见到慕容锐钺被排挤,也就跟风而动。 比起隐秘败露,这些高官要人让然宁愿按照他们的要求,只是对慕容锐钺采取“非暴力的不合作”态度。 有了他们的捣乱,慕容锐钺很快将注意力从黄翎羽身上转移开去,让慕容泊涯终于得到了解救的机会。 ——自半年前开始,在京文臣都是不约而同般,对慕容锐钺采取不明显的不合作态度,今天终于一改前观,变得似乎对这名大皇子青睐有加。只不过,慕容锐钺的脸色并不十分好看。 此刻,广殿中正匍匐着一名从军部里选来报奏军情的参将,一名大声反对的文臣。原来参将极力争取让自前线调回京的女将武良率大军抗击韩军,而文臣则提议让慕容锐钺派系的武将圭尧出征。 慕容楠槿看得心生不忍,慕容锐钺的脸色好看得了才怪! 他手下都是些偷鸡摸狗营生的喽罗,剩下几个和军字沾边的,不是纸上谈兵之人就是墨守陈规之辈,要是军权派到他们手里,遇上南韩的野蛮之军多半得吃败仗。那时再临时换将,慕容锐钺一派都要面子丢光,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足够的威望能再插手军事。 只听殿下文臣道:“想那武良一介女子,率军出征成何体统,岂不笑掉南方蛮子的大牙?且她前日遭伏击受伤,怎堪如此远跋重任!” 参将气势汹汹地反击道:“寻常贼人怎可能伤到战功赫赫的武将军?还不知是哪个别有用心的人,为了争取军权而伤了武将军!” 军中人近半都反感慕容锐钺,但他们不知道朝廷争斗以退为进的艺术。慕容楠槿想要给他打眼色阻止他揽军权,可惜他几乎五体投地地趴在殿下,当然不可能看到他的眼色。 慕容锐钺见此情景,不疾不徐地谦道:“桓参将说得极是,不知是哪个宵小,不以国事为重,大战在即竟对武将军妄下杀手。或许是敌国派来的间谍所为也不一定。依我之见,断不可让贼人得逞,武将军虽身受重伤不能出战,但她培养手下官将众多,可从中选取有战功有智谋的军将一二,共赴战场指挥。” 文臣忙道:“武将军培养门人虽多,但无一能有武将军的声望!” 慕容锐钺答:“除武将军外,我国尚有两位上将,也是战功彪炳,经验丰富!” 慕容楠槿听出他力图推卸的做法,赶忙加入战局道:“两位上将虽然也战功彪炳,但都已年过风烛,阵后指挥参赞尚可,冲锋陷阵不足。南韩官兵都是徒逞骁勇的野人蛮人,如今让两位上将与他们斗智,岂不是以裁缝之巧剪去斩牛咽之荆草——张冠李戴吗?” 这时候,本是板着脸规规矩矩坐在席上的慕容炽焰忽然撇头向外,小声咕哝了一句:“拿剪刀砍树木,愚……” 声音虽轻,也足以让坐在他上首的长兄听见,并让对面那内功已有一定修为的慕容楠槿听得清清楚楚。 两位兄长面露诧异地看过去,慕容炽焰则仍撇头看着皇阶下方空旷的大殿,目光游移,也不知他那句话是有心还是无心。 慕容锐钺胸口憋闷越感头疼。这个很听话的幺弟,越发让他产生出掌控不住的感觉。 最终,在大半文臣的推举坚持,小半文臣的缄默,以及少数几个武将的反对声中,出征大任落到了慕容锐钺派系的武将身上——大燕重文轻武,武将派自然不够文臣派势大。 专管粮草提调的五郡节度使则在文武重臣皆无异议的情况下,由一名不附属于任何派系,仅由皇帝掌控的武官调任。 皇帝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四个皇子中,只有慕容锐钺最得皇帝欢心。他懂得帝王之术,知道低调隐忍也能心狠手辣,他深谙弱肉强食之道,不会存在毫无裨益的恻隐之心。即使最近半年中,慕容锐钺被在京大臣有意无意地孤立起来,皇帝仍是十分重视他的意见。所以军权落在慕容锐钺手中,皇帝深感欣慰。不论如何,他信任这个和他很像的儿子。 ################################# 第八十七章 懒人一帮 看到那群自称“懒人帮”的家伙时,路嗜酒正坐在厨房旁的水井旁洗菜。没错,是在洗菜。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特出的爱好,路嗜酒也一样。 路嗜酒曾有过许多身份,其中之一就是在一个贩盐的红顶商人府里做厨房小工,就是在那段时间,他迷上了洗菜。 将每一片菜叶在洁净澄澈而冰凉的清水里漂洗,看着叶脉在波光淋荡的水面下仿佛活了一般,似乎对着这些菜叶也能将他藏在肚子里的心里话全部地倾吐出来。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时间,所以鲲组里熟识他的人,决不会在这种时候接近于他。 尤其这一个月里,自从接手了那个编号为“十九”姓名为“程平”的大麻烦后,很少有这么奢侈的时间来让他享受这种宁心静气的爱好。 这该死的程平,还是菜叶比他可爱多了! 可就在这个让他心情格外愉悦的日子里,那一帮毫无礼貌和仪态的“懒人”们来了。只见几个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其中一两人还是熟面孔。庄丁们虽有武功,但差别太大,想拦住他们是明显不可能的事。 路嗜酒属于鲲组,和白衣教人并不熟悉,以前有所接触也都是隔着慕容泊涯的关系。 路嗜酒不停手地继续洗菜,猜想慕容泊涯现在应该正在前厅接待懒老大胡孙,两人都没工夫理会这些小猴子——不过,反正只要不到他身旁碍他洗菜,这帮猴子们爱怎么闹也没多大干系。 然而就在还有小半盆子菜叶没洗完时,路嗜酒听见有两个定不住性的“猴子”远远朝慕容泊涯与黄翎羽的居处去了——慕容泊涯尚在前厅,正院里现在就有几个庄丁和黄翎羽。 路嗜酒看看手里青翠可爱的菜叶,陷入了深沉的犹豫,最后决定还是要看看那群不干正事的想要捣鼓些什么玩意。 那俩人十五六岁的样子,大概是被胡孙带出来见世面的。他们在自己人地盘上得意忘形,也不大注意隐藏形迹,左拐右拐翻入黄翎羽所在的小院,路嗜酒没跟进去,贴耳在墙上。过不大会,就听见两个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 “看样子是,真可惜,竟然是个瘸腿……” 该不该进去?路嗜酒蹲在墙外就有些犹豫。 一段时间下来,慕容泊涯是如何待黄翎羽的,路嗜酒可是看在眼里。而那黄翎羽,虽不会见人带笑,然而一直安静而乖顺,一天里一半时间是在睡觉,另一半时间则是不知在想什么事情,眼神幽远沉重——也不知道这个十七八岁的小鬼头脑子里哪里来的经历会沉重! 眼下这只外来小猴子远来是客,虽然不是要找碴,说的话却十足不是人话,虽然黄翎羽没有武功底子,应当是听不到的,但好像还是将这两只不具备人类修养的家伙打跑比较好。 路嗜酒略显浮肥的身子开始灵巧地贴壁往上爬,却警觉地停了。竖耳,侧目,回头,看见花木掩映的长长回廊里,两个人正向这边走来。略高而年轻的是慕容泊涯,略矮而年长的是“懒人帮”的大佬胡孙。 慕容泊涯见他壁虎似的趴在墙中央——还是个肥壁虎,略大的肚腩紧贴墙上,将他的腰背顶了出来——微笑道:“嗜酒,最近挺勤奋的,大清早也来练功?” 路嗜酒哂笑着滑了下来。 胡孙呵呵笑道:“小路是在减肚腩吧!” 路嗜酒唾了两下道:“真晦气,为了上个任务,我辛辛苦苦吃足半年肥肉,成日在床上蹲着,才养出这么点肚腩。这么辛苦得来的东西,不把它留个一年两年作纪念,我可不甘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近前,穿过月洞和照壁,路嗜酒等着看好戏,跟着他们一起进了正院。 出乎路嗜酒的意料,一览无余的院子里除了几个庄丁外并没有其他人,然而等进了卧房后就好玩了。他这才看见先头进去的两个人已经被叫到卧房里,抓耳挠腮地想要离开。 原来是司徒傲也在院子里,只不过先前在耳房调配药物,听到两人闯入黄翎羽卧房的动静,立刻出来将他们逮了个正着。两个十五六的少年垂手站在旁侧,眼见自己长辈来了,挤眉弄眼地想要出去。 胡孙最先看到的就是侧坐在床正在给病人揉膝的司徒傲。他们两人年纪相近,不论是在西戗族里又或是白衣教中,地位都相差无几,可见面之后,只是一个眼神交换就算打过了招呼。 黄翎羽则一眨不眨地凝视两个不速之客——擅自闯进来的那两只小猴,不包括慕容泊涯带进来的那一个猢狲。 两少年也眼巴巴瞪着胡孙。因为黄翎羽那两道尖刻得刀子似的眼神。直直地,毫不避讳地,目无表情地上下扫视。师父对他们的训练素来以如何不惹人注目为主——不论是群殴群斗还是小偷小摸,不论是潜伏还是追踪,惹人注目是大忌——被如此瞪视,逃也不能逃,避也避不开,实在无法习惯,唯有求自己靠山将他们带走。 这两人哪里会知道黄翎羽这刮骨刺目的目光其实并不是在刻意为难他们。 司徒傲给黄翎羽屈伸小腿的力道不轻,他膝部韧带也被撕裂,结痂后皮肤塌缩了许多,要完全恢复柔韧性是一件辛苦的过程。若是面对牢狱里的行刑手,黄翎羽倒会毫不吝啬他的泪水和嗓门哭闹交加,但此时面对的可是个医生,便只能动也不动地闭目硬撑。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两个陌生人到他眼前以供转移注意力,咬牙切齿怒目横瞪毫不放松也就怪不得他了。 慕容泊涯见到两个小的,大致猜出事情经过,见黄翎羽瞪得开心,俩小的挤眉弄眼尴尬得不行,也只当没看见。先给每个人做了引见。 胡孙深深地凝视着黄翎羽。两个健健康康的少年站在床尾角落里,可怜巴巴地挤眉弄眼,越是显得黄翎羽的苍白,消瘦,和残疾。 胡孙忽然为这个必须躺在床上接受治疗的年轻人感到可惜。 天下多战,如今奉行弱肉强食之论的国家不止大燕一朝。几乎所有国家对残疾者都不会有半点怜悯恻隐的照顾。纵观各国间大大小小的战事,不论将兵在战场上如何奋勇杀敌,如何立下功劳,一旦因伤废了耳目手足,就算能幸存下来,也不会再被朝廷录用赏功。至于文臣,更不曾有肢体残缺之人当位。 所谓上行下效,朝廷尚且如此,民间又怎会对这样的人以优待? 临走时,胡孙终算是对黄翎羽开口了:“他曾经嘱托我们寻找并保护一个叫做‘黄翎羽’的人。” 有那么一刻,胡孙似乎觉得黄翎羽的呼吸顿了一顿。但是当那个人向他看过来的时候,在那双眼睛里却什么激烈的情绪也没有,没有惊奇或是喜悦,仿佛听到的并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故人的消息,而是一段古旧的与自己并不相干传奇故事。黄翎羽只是很礼貌地看过来,表示自己正在聆听,让他说下去。 “……你也算是活了下来,我也算是对故人有个交待——但是也就仅此而已。” “懒人帮”懒惯了,没有人束缚得了他们,也不会让人来束缚他们。胡孙言下之意,他们的所作所为,仅是为了报当年的一段恩情和一个故人的承诺。但也仅此而已,不会再更进一步。 第八十八章 融入角色 胡孙带着两个少年走出正院时,司徒傲从里面跟了出来。之所以不说他是追赶,因为他仍是闲庭信步的姿态。 胡孙放缓了脚步,好让司徒傲从容跟上。 “有话就说吧,我们不打算滞留太久时间。”胡孙道。 “你为何要对他说那些话?他并没要求你们做什么。” “未雨绸缪罢了,”胡孙笑道,“要知道,人总是不知足。一旦知道自己处于某种有利地位,或是知道手里或许掌握什么权力,就会有想要用一用的想法,进而会产生某种野心。而且,失去得多,妄想的也就越多——不要这么看我,你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你也知道,我们闲散惯了,没什么野心,也不想被任何野心束缚。” 司徒傲叹了口气:“你仍然把什么都往坏处想。” “我和你还有肖副教主不一样,”胡孙露出了一丝缅怀的神色,“你们都是西戗里的大族,都在西戗族聚居的谷地里长大,我们这些人……” 这些人,都是流落在外,被世人当作异种当作妖孽驱逐或利用的。 世道混乱,剿杀西戗人的行动都是一阵阵的。有时族人以为风头过了便入世居住,但没过几个月,新一次的剿杀又重新开始。 他们之中,有的父母被囚禁起来,关在笼子里悬挂在城门上当作异类展示;有的曾被贵族旺族当成牲畜养在猪圈里,心情糟了就去泄愤;有的被丈夫或妻子告发,而被抓挨打扯去游街,数年之中受了无尽折辱…… 失去得多,妄想的也就越多,这话并不单只针对黄翎羽而发,其实又何尝不是针对“懒人帮”自己,针对胡孙自己?他们都失去了很多,至今也对这个俗世保持着怨恨仇视的态度。否则若是“勤奋”起来,也许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搅乱这个世局,将所有曾伤害过他们的人、束手旁观的人、以及无辜的人,都卷入腥风血雨之中。 不错,他们其实是狂刀,是被时局逼迫而不得不发狂的利刃,是根本不怕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狂刀。曾有一个人担当了类似操刀者的角色,不让他们随意去毁灭破坏或是自我残害。但是现在已经没人可以充当这样的角色。 就算胡孙也只能压抑着杀戮和报复的渴望,带领旗下的众人,用这种随意闲散的态度参与教务,硬是将一帮“狂人”生生压制成了“懒人”。 至于黄翎羽……胡孙忽然失笑,他这是觉得累了吗?竟然会想象着让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来管管手底下的懒人们?一个身心皆已残缺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我以前并不知道,大燕似乎不太喜欢残废?”黄翎羽忽然道。 留在卧房里的慕容泊涯正在书架前帮黄翎羽找书,闻言一愕,便有些发楞地看他道:“这是常识吧!” 黄翎羽道:“以前没有发现,就像你若是一直住在宫殿里的话,绝对不会知道贫民是什么感觉的。” 慕容泊涯放下书,走回床边坐到黄翎羽身旁,理所当然般把手搭在他搁在薄被外的臂上,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刚说完,就想到先前被司徒傲罚站在床尾角落的两个少年,脸色立刻就阴了,“那两个小子都说了什么?” 黄翎羽却只是瞪着他搭在自己臂上的手,不说话。 慕容泊涯便也察觉了他神色有异,顺他眼光看去…… 黄翎羽的皮肤有些冰凉,在热天里摸起来格外舒服,仿佛蛇一样的爽心悦手——慕容泊涯想了想,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发现。 黄翎羽看着肌肤相触的位置,想起被掩埋在很深的记忆深处,也曾经常常被人如此接触,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和些许试探。 对于常常搬弄铁锨锄头的男人来说,手臂是大而化之的部位,做什么事都可能被碰到,更何况一群男同事还常常在河里池塘洗澡、赤裸相对,以至于黄翎羽根本没有多想。那时候,那个人可把这样那样的暗示做得多了,可是黄翎羽都毫无反应,直到把他耐心磨光…… 时隔多年,竟然还会再次经历类似的事啊!黄翎羽心中感叹。 “我有个问题,如果再不问出来,大概要被憋死。”他于是问道,“这半年里,对于你会来解救我这件事情,我十分地确信。理由就是,我大概是这世上唯一能解读那些密文的人。但是现在却又不确信了,一个月来,你们没有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过那几本古籍的事情。为什么?” 慕容泊涯沉默了片刻,感觉着手掌下触摸的那片皮肤渐渐被捂出了些许温暖,整理好了思绪才问:“那个程平,我们问过他关于你这半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只是说,你如果愿意协助他们翻译,又怎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不认为你是为了我们而和那边对着干,而且还做到这个程度。你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 他却没有给黄翎羽回答的时间:“阎非璜当年也只是翻译使用了极少的部分,教里长老以为他能力所限无法全译,便也渴盼着他声称的另一个已经或即将降临这个世界的异人,助他寻找下落。我却不认为如此,他压根就是不想让这些内容流传出去。现在看到你也是这种态度,就更证实了这个猜测,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 “他倒是变了很多。”黄翎羽道。 他忽然觉得,阎非璜或许十分喜欢这里,以至于连性子都转了很多。那个人以前根本就是想到什么做什么,不会考虑那么深入和透彻。 阎非璜不论到哪里都很容易投入地生活,以前为了几个在旅途中结识的深陷困境的穷人,可以交给他们盗墓的知识和情报;来到这里后,一定也能很快地进入角色吧。 慕容泊涯道:“慕容氏虽广有天下,血亲之间却动辄背叛杀戮;而朝野里,同性之情爱碍了谁的生路,非要遭受天下的唾弃鄙夷;一旦行为惊世骇俗,意见与自己不同,便都党同伐异,纷争四起——这样的世人,如果获得了那几本书里的秘密,除了用来内斗内讧,还能用来做什么?” “的确也不能用来做什么。”黄翎羽看着慕容泊涯,脸孔上眼睛里开始泛上浅浅的笑意。好像,终于还是要下定决心了。他叹息着过去那种自由生活的一去不复返。 倒是慕容泊涯被他直直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像是在老师面前卖弄学识的学生一样,热血退去后剩下的就是尴尬和懊悔,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放下手,静坐。 由于不知道要继续说些什么话题,也就只好干坐着接受黄翎羽目光的凌虐,不久,气氛便逐渐暧昧起来。 “你……我去看看午饭做好了没,你先在这里等等。” 黄翎羽要笑不笑地看他。 这时候,院落里一片阳光,门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夏天的气息,他心情很不错,说道:“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肖先生了,如果可以,帮我找他来可好?我有些话想同他说。” “肖先生?”慕容泊涯刚走到三尺远的地方就停下来,因为这有点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名称。 “你师父!”黄翎羽就手抄起床边的手杖,恶狠狠戳了戳对方的脑袋。 ################################# 第八十九章 月下冥想 夏季的深夜,凉风驱散了白日的干热,这本来应当是十分静谧迷人的,尤其是在神秘莫测的皇宫。只不过,身居高位的人却不能像那些耕种三五分田的下民,能够早早入睡。 皇帝居住的晚殿偏阁里,灯火微明,传出低低的谈话声。周围除了当值的宫女就没有什么人,侍卫们全部守在外围,确保不会听见这些密谈。一名女官端着炖盅走进晚殿,转了个弯,跨过高高的门槛后,进入偏殿的皇帝寝居,只见皇帝正和慕容锐钺靠在广榻的团锦上促膝而谈。 皇帝漫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女官顿时心里暗凛,赶紧将炖盅放置在榻上的矮几,垂头退了出去。 见到女官离去,慕容锐钺才继续道:“南韩这次进攻,很大程度是受了南韩神皇教的怂恿。看来神皇教的教宗之争,我们也必须下力争取。” 皇帝继续看手上的书卷,这是慕容锐钺整理归纳后递交上来的资集,关于近二十年神皇教各个派系分支的内斗。 “南韩那边见我们靠神皇教就能招揽得民心,便也有样学样。恰好二十年前,我国神皇教的一个支派被驱出教门,就干脆受了南韩的招揽,在那边开坛设庙。” “现在又怂恿那小皇帝打回大燕?是要报复还是要显摆?”皇帝冷哼一声,“他们倒好大的狗胆。” “父皇,这南韩立起来的伪神皇教不可不除。此战过后,就让大燕神皇教的教宗去南韩与他们论辩,好好刹刹他们的威风。如果做得好,也可能能招揽得南韩的民心。” “皇儿说得极是,就这么办吧。”皇帝继续翻了几页,越看越不以为然,最后索然无味地放下。 天下教派,不过是将人们用奇怪的理论束缚起来罢了。白衣教如此,神皇教也如此,总归都是逃不出皇室的利用。比起白衣教这个民间自成的教派而言,神皇教要好操控得多了。说到底,神皇教也不过是三百年前由大燕厉王幕后操控而形成的一个教门——为了掌控天下人心而存在的工具而已。 皇帝难得能与自己的长子在榻上促膝而谈,眼见事情都已谈妥,想想宫中孤单寂寞,几个皇子中也就慕容锐钺最合他心意,不由亲近之情油然而生,指着放在一旁的炖盅道:“难得过来,陪父皇喝一碗再走吧。” 慕容锐钺听话地揭开盖子,一股清香之气顿时随着蒸汽慢悠悠的升起。 “甜盅?四皇弟也许会喜欢。”他皱了皱眉,不是很待见甜的东西,但还是用银匙盛了一碗递给皇帝,自己也盛了一碗。 “不太甜,相信父皇的口味吧,”皇帝无奈地笑了笑,“今年新鲜的千瓣莲球茎炖的。” “千瓣莲?”慕容锐钺瞬间有些好笑,这种只在夜晚才会盛开的植物,盛开时如同在夜间燃烧的幽兰鬼火,倒是和他才提及的四皇弟出奇的相像。 他勺起切成薄片的根茎,洁白无瑕如同玉屑,入口果然不太甜,只有带着透蓝池水气息的清香。 父子两人难得相处,静静品用汤水,一时无话。 然而正在子夜时分,就在这漫漫宁静中,忽然传出一阵咣咣咣的乱响! 慕容锐钺警觉地停了羹匙的翻搅动作,侧耳倾听。 “父皇,这声音可是从皇宫里传出的?”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对皇宫里秩序的混乱有些不满。 皇帝侧耳仔细听了片刻才终于听到。他放下小碗笑道:“大概是从炽焰住的府院里传来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随他去好了。” “四皇弟?他怎么大半夜的弄出这等声响?” “你这些年出去开府建牙,难道就没听说宫里的事?”皇帝捻起胡须,神色了然,“也是,这等事本来就不该是你关心的范围。他心里不愉快就要弄上这么一遭。” 半月晦暗,就在已经闲置的三皇子府与尚算荣华的四皇子府之间那条狭窄的夹道上,慕容炽焰习惯性地将随身不离的乌金弦悬在两府的门墙上。如今,不会有什么周总管又或什么慕容泊涯来管他闲事。 他可以就这么抱一盏薄琴悬空盘坐着,在身前的乌金弦上搁一壶凉酒,喝到天明。 手里拿的龟甲小片播在琴弦上,又是一阵弹棉花般的声音。说起来,他小时候并不知道弹棉花是什么样的声响,但是有人骂他弹琴比弹棉花还难听,他就记住了。 但是弹棉花究竟是什么样一回事,为什么有人那么无聊连棉花都要弹,他还是不明白。也没人想要他明白。他周围的人只需要他知道如何杀人就完全足够了。 那是在环境不太好的地牢里,有个被打得很惨的囚徒,痛得狠了会发怒,然后破口大骂,什么都能扯上来说一点,但就是不说他灿姨和皇长兄想听的。就是在那时被骂了。慕容炽焰晕晕乎乎地认为,大半年过去,他弹琴的技巧总归应该上了一个层次,至少能和弹棉花齐平了吧。 百思不得其解——棉花还能弹得出声音? 停下弹琴,伸手去取搁在乌金弦上的那壶酒,摸了老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一股凉风刮过来,坠下的衣袍摆子被吹得飘飘荡荡。他疑惑地往脚下看过去——他所坐的乌金弦离地有三人多高,昏黑的地面离他有些远。定定神,他好不容易才数清了散落在地上许多的棕黑瓷片,还有一小片几乎完全风干的水渍。 酒壶被抖落了? 他看看伸出去的、还维持着半抓的手型,忽然想起了一些散落的片断,头脑一阵昏眩,几乎跌下地来。 手里分明还残留着一个人的体温,似乎还残留着当日的血迹。不论他此后泄愤般杀了多少人,刻意沾染了多少血迹,但是都没用,他还是感觉得到手里抓握着的那两块早已丢弃的骨骼,清清楚楚! 不对! 那个囚徒算是他什么人?既不是曾教导他、曾与他玩乐的兄长,也不是养育他、爱护他的灿姨,更不是在幕后支持他、为他每一次任务善后的父皇! 是那个囚徒自作主张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倔强顽抗地不服从灿姨的命令,甚至还抢走了他三皇兄的注意,因为那囚徒的缘故,三皇兄终于完完全全离开了他的视线。为什么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囚徒,现在还要来占据他平静喝酒弹琴的时间? 因为大战在即,洛平京里进入了罕有的宵禁时期。 洛平京的布局分为三层,最外是京城,也就是无官阶的平民商贾的住所;中围是皇城,有品阶的官宦世家和极富的商人才能住在其间;最内围的是宫城,皇帝的所在。为便于出事时候的控制,禁军和城戍的驻地分散在各个区域之间。 至于在繁华的洛平京城门之外,因为南边通有洛河,富庶农民地主不乏充斥于其间,景象自是比其他许多城市外围城郊要有人气得多。 而且,外围城郊也不用不拘于洛平京的宵禁令。 ################################# 第九十章 山顶洞人 洛平京附近几个郡县的兵源都调划聚集到京郊,等候大将选定率军出征。京郊不乏有土地主大地主的宅院农场被征用作训练新兵的场所。至于平民百姓,譬如佃农和些小商小贩家中,更是要出钱出米,给这些兵爷日常多些补给。 众人不堪其扰又不敢有丝毫反抗。 更有甚者,最近还传出风头,说是要在京郊招募游女,随军以供娱乐。军队有专门军妓,素质也分高低,高者共有军爵的人享用,低者聚居在几个营帐内,随时应付任何兵员的“需求”。 但军妓一般是犯事或被连坐的女人,现在竟连普通人家的女子都不放过。 庄丁们这日白天还在议论,有几户儿女多了养不起的人家,已经将女儿卖了出去。 就在这个半月悬挂的凉夏之夜,喝酒作乐的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黄翎羽坐在桌旁,歪头支颐,斜眼看着压在肘下的书。他有些不耐烦地抬眼看看外面,低下头斜眼看看书,又抬头看看外面,喝酒作乐唱俚语的声音仍然没消。 靠,有完没完! 他怒。一天两天就算了,天天如此,大燕的军队也就这水准,大将未到就可以这么松懈。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撑座椅就要跑过去——咳,也就是把窗给关了。 但才踩到地板上,他就停了动作。于是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抚着额头,他总算是后之后觉地看见桌旁支着那一对笔直的手杖。 唉,从那种环境里出来,并且恢复了以前的自由生活,连带着也就忘了自身目前的状况。看来他的记性还是有些问题。 黄翎羽郁闷地瞪了一眼窗户,又瞪一眼书本,最后觉得就算把那纸糊窗关了也起不到什么隔音效果,于是捉着书本刺溜一下钻回桌后的床上去,拿锦被将耳朵捂了,只留一双眼睛和鼻孔,继续看书。 黄翎羽爱看书,一看书就如同扎进去一样,只除了一种——宗教宝典。所以这一本他看得比较郁闷。白衣教的圣典《白衣尊者普渡济世经》,简称“白渡经”。文字艰深参照《道德经》里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分册之多参照连载版《大唐双龙传》(44册)——竟然是用书箱装着扛过来的。 早在万年之前,西戗族曾经满布整个天下,后来才逐渐被外来族群所替代。 至于白衣教的兴起,实是起源于西戗族的衰败 大约八千年前,西戗族人终于少到了被视为异类的地步。他们的聚居地常被他族部落联合侵扰,往往十帐九空,偷得余生者也几乎人人披麻戴孝以祭亲族。 西戗族的传说中记载,就在那水深火热的时光里,降临了一位从异界到来的女巫。族群相杀中,她的至亲被敌族擒获,悬挂于高架之上任由日光暴晒、骤雨袭淋。死后,尸体被盘旋等待的鸠鸟啃噬殆尽,唯余骨架。 真可怜,黄翎羽想——那位JJ估计也是穿来的同志,而且还穿在了原始社会。 黄翎羽莫明其妙地就想到了初中课本里“北京周口店龙骨山中部洞穴内群居人口头骨复原图”,那个震撼啊!默…… 不对,这位JJ应该是在氏族部落联盟时代,好歹也已经成长为山顶洞人的样貌了吧。——黄翎羽特有职业病地瞎想一阵,沉默。 又看完了,于是伸手到床底下书箱里换了一册。 女巫耗费二十年之力方才聚集残存族人,赐予他们强大的战力,率领他们掀起了报复的战火。此后三年,数百部落方国不得安宁,漫天雷火夹带着女巫的怒气与西戗族人的怨灵席卷了整个天下,山林焚毁,牲畜尽屠,滚滚的浓烟遮天蔽日。 女巫死时,族人遵她遗命,将山林中所有鹫鸟尸骨全部集于墓穴,陪伴她走入沉眠的,还有一具保存了近三十年的枯骨。 这段时间的复仇和战火耗费了许多笔墨纸张,黄翎羽换了几册,直到半身酸了,翻个身举高点就着灯火还在继续钻研。 女巫为了纪念至亲的离世,终身仅着白麻。族里后人为了纪念她,给所有曾被迫害的族人一个念想和期望,便以白衣尊者为神祗,逐渐形成了白衣一教。 甚至于,一些并非西戗族的世人,因为在战火中失去了亲友,或是被皇亲贵戚掠走了挚爱,满心仇恨不能平息,也都投身于白衣教中。 而因为她生平行事狠厉果决,当时所有遭她复仇的部落方国都给了她“复仇神使”的称号(黄翎羽有点寒,和山顶洞人一样打扮的“复仇神使”,但凡学历史的都知道会有多强悍)。 数千年逐渐走来,西戗族有兴有衰,白衣教始终留存。时至今日,也终于分了数个教派,有的分支认为,白衣尊者并非复仇使者,而是拯救世人于水火的慈悲之神,以毁灭普渡众生之人。 这半身又麻了,黄翎羽再翻了个身。 钻研到现在,他对于这位姐姐对后世光辉伟大的影响格外有感慨。这一箱子书并非那个年代就编纂流传下来的。当时还是结绳记事的年代,但是许多事情口耳相传,到了许久之后,才被后人录入书中,成为经典之作,譬如《毛诗三百》,譬如《何马史诗》…… 一个教派究竟为何存在,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就像老子死时,不可能想到数百年后,自己会变成“道教”的尊神,至于他阐述自己哲学思想的《道德经》,甚至成为后来皇帝方士们炼制长生不老丹的依据。终归只是为了顺应后人的愿望罢了。 罢了罢了,只是稍作备课而已,怎么就有这么多罗嗦的想法? 时间易逝而无人察觉,斗转星移又是一夜。 黄翎羽的目光终于停留在《白衣尊者普渡济世经》的最后一册的一个分章…… ——业火红莲永世不熄,仇恨轮转万世不灭! ——不公乃是永恒,报复亦是永恒! ——复仇,对这世间的所有不公! 眼睛忽然有点累。 黄翎羽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抬头看看烛火——这么又暗又跳的,几乎烧到了尽头,转头看看窗外——黑漆漆一片,喧哗声也不知何时停了。 哦,这么晚了,难怪会觉得酸。 黄翎羽靠在床上,看那蜡烛最后终于烧到尽头,猛烈地跳燃几下,终于化为一滤细长的烟线和烛头的残红,最后连那点光亮也倾侧下来,湮没于未凝结的烛泪之中。 以前经历的岁月,那些冲突矛盾与懊恼悔恨,那些意气风发和少不更事,也像清澈的月光一样,静静地流淌在心间。阎非璜的话语至今还是深深镌刻在他心底。 ——为了这世间的不公…… 即使时光倒流,黄翎羽想,即使时光能够倒流,或许这样那样的矛盾仍然不会消除,因为那时的阎非璜很倔强,而那时的他自己更倔强。 慕容锐钺的残忍,莫灿的自欺欺人,炽焰的失措盲从,究竟是什么造成的?是他们的天生本性,还是别的什么? 那位山顶洞人大姐,扰起三十年的战火仅仅是为了后代所称的复仇?还是,向这些党同伐异的傲慢,向这些少见多怪的愚昧,向这些一意孤行的偏执,挑起的宣战的旗帜。 “阎非璜,看到现在的我,还有今后将要做的事,你会怎么说?” 静月流淌,黄翎羽抚着残缺的膝头,并不疼痛,却有别样的滋味。 ################################# 第九十一章 贱民相称 第二日,天气阴沉,蒙蒙的天色里有压得很低的云团。慕容泊涯不知去了哪里,已经两三日未曾浮头。黄翎羽几天来看了许多书籍未免烦闷,便找来陆嗜酒,求他带自己出去随便看看。 路嗜酒本待是绝不答应,奈何黄翎羽搬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来,将他闹得生不如死,最后宁愿担了天大的责任还是终于到近郊农家借了一架牛车,拖着黄翎羽出去。 其实也算是黄翎羽嘴巴厉害,他当初出逃时,面对着莫灿和鹏组众人出污蔑之言,即使路嗜酒没有奔出来自杀扰乱军心,估计过不多久也会有人被逼得火冒三丈而行为失常。 路嗜酒心怀不甘,却还得从自己以前私藏的几副极珍贵的面具里找了一面给黄翎羽戴上,才敢将他放在堆满干草柴火的牛车上,一路吆喝着进了洛平京。路嗜酒自然不会放过别人,以事关重大为由,将几个鲲组的同伴也都拉着跟在后头保护。 燕韩战火虽起,但毕竟前线遥远,洛平京白日里依然是人声鼎沸,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房间屋檐虽然低矮,却也都是生意红火。 路嗜酒噘着嘴满腔愁肠地坐在牛车前赶车,黄翎羽笑眯眯地坐在车尾,两条腿随着车子颠簸一荡一荡,面具上的皱纹随着他的笑也一抖一抖。这是黄翎羽到此世后第一次得如此接近地观察大燕的国都。去年他也曾在此住过几个月,却都是被慕容泊涯拉到深宫里扮演一个阉人。 这些日子的彻夜通读,黄翎羽看了许多典籍,也了解到几任“前辈”的所为,过了数千年,世界并无太大的改变。 人民仍是愚昧,压迫仍是强大。仿佛行走在街道上,空气中都有一个无形的罩子,给人强加着许多束缚和压力。这里的人生活久了也习惯了,并未感到十分不适,即使有也多半是能忍则忍地将就着过日子。只有像黄翎羽,像那位“山顶洞人姐姐”,还有那些挑起战乱的“前辈”,才会感觉压抑难受。 世上本就没有完全的公平,阎非璜当年那样争取却还丧了自己的性命,说起来真是太冤枉了。 千年之后,如果又有人重生而来,会否还遭遇像“山顶洞人大姐”与“山顶洞人枯骨”的死别?会否做出像“山顶洞人大姐”那样决绝血腥的选择? 掀起战火,颠覆权威,扭转盲从。 为了便于行人行走,周遭店铺都不挂招幌旗幡,但也都各自立有横杆,大概是待下午西晒挂出布帘遮阳。 黄翎羽看着熙熙攘攘的景象,想到再过不久就要被兵荒马乱替代,发觉自己竟然不会感到内疚,不由对自己的冷血开始哭笑不得。 ——或许说白了,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要找点事做,在那些旧事已经重新忆起的现在,他必须要找一些事情耗尽心力,才不会再陷入往事的困扰。至于这样那样的大道理,只是顺带着的。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间或的锣音,牛车也停了下来,他回身往车头看去,只见路嗜酒侧脸上浓眉微蹙,直视道路的前方,前面远处拥挤的行人,已经鸡飞狗走。 “皇族出巡,”路嗜酒解释道,“夏初刚颁布的法令,皇族出巡,街道不许有行人围观,走避不及者,须行五体投地之礼,直至不见车队踪影。” “怎么办?”黄翎羽问。 此时四下走避的行人拥堵了并不算宽阔的道路,牛车转动不便,看来是躲避不及的了。 路嗜酒从脖子上掏出一个小哨,细细地吹了几遍,却没有声响。 黄翎羽想起有些笛子哨子发出的声音人不可闻,猫狗禽鸟却听得很清晰,想来慕容泊涯在京里有不少暗哨据点,养有能分辨这种哨声的动物,以此进行通讯警示。 路嗜酒吹完,上下打量黄翎羽,看他不动声色,终于还是问道:“你不问我这是干什么?” “你不会说的。鲲组不是搞情报的吗,组织里的事也能随便拿来告诉人?”黄翎羽装蒜道,“况且有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 果然过不多时,四周便有一些人围了过来。或是挑担的脚夫或是抬轿的汉子,也有手挽竹篮买菜归来的女子,这些人的行动十分不显眼,但黄翎羽既已留心,细观之下果然便能发觉。 ……慕容泊涯有这些人帮助,或许能顺利生存下来。 皇族出行的队伍已经不远,跑得快挤得出去的都没了踪影,跑不及挤不出去的都匍匐在道旁两边的地上,前方安静下来,安静的海潮迅速地传播,不多久,就连后方都没了声音。 黄翎羽滑跪下车,手足贴地,就连额头也都规规矩矩地靠在石板上。 当朝皇子的车舆竟然也是牛车。但那两头牛,可能找遍朝野也就这么几头,也或许是专门培育出来牵拉皇室坐驾的牲畜。只见那两牛身形巨大,是普通同类的两倍,更为稀罕的是,它们身上无一丝杂毛,通体雪白洁净。胸前脖颈上捆缚了殷红的粗绳,身后那辆车驾被竹帘遮挡,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其内安静坐着的一人。 大概是为了彰显皇室的身份气度,牛车护驾行速平缓,两头巨牛每行一步都有低沉的铜铃声响。 坐在车舆上的是慕容炽焰。他要往西边的祭月坛过去,所以难得穿上白地绣金的祭朝礼服,长发披散在背,而后揽在膝旁整齐地盘成半圈。因为这些麻烦装束,只能像个布偶一样安静坐着,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物事。 他目光随意落在那些草民的身上,“走避令”夏初才颁布,满地贴趴的百姓因为不懂规矩,连简单的一个大礼也都行得规格多样,有的还真就把嘴唇亲在尘埃上,有的粗鲁汉子甚至是“大”字形趴倒。 队伍越来越近,这过程却是缓慢,黄翎羽腿脚不便,行这大礼更觉难受,也只能边在心中叫苦连天,边拼了老命恭谨趴伏。好容易等那牛车的铜铃声越来越近,继而如愿以偿地在头顶上飘了过去,心道总算熬到了头。哪知道有人就在他头顶上方的位置低声吩咐道:“停车。” 这声的音色如此熟悉,黄翎羽怎可能辨别不出?一个人有着多种多样的面孔,声音也同样拥有多种多样的面容,这个声音曾经迷茫、疯狂、冷肃,今日在青天白日下听来,却是如此的纯粹而优雅。 路嗜酒同样趴在道旁,听到这声动静,暗道不好,却因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这段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实际上也就那么半盏茶不到的时间。 黄翎羽眼角余光所见,一双洁净得不染尘埃的金丝白布靴落在他右手边过去两步的距离。路嗜酒简直已经将弦绷到了最紧,四近鲲组的人只等他一个信号就可立刻将黄翎羽解救出去。 然而慕容炽焰只是在车下停了一息,就往远处行了四五步,而后走进道路一侧,轻轻地在满地躯体之间落脚,弯腰,蹲下,轻声说道:“这是你的手杖?” ——原来他的目光是被个中年人身旁的两根手杖所吸引。那声音似是温柔,仿佛曾在皇宫中乱弹琴的混乱之夜。黄翎羽心中五味难以尽述。仿如局中人犹自迷惑,而他却在清冷旁观。 也许慕容炽焰心中还有几分善良,但迟早,也会被完全扼杀。 ################################# 第九十二章 道路以目 此时,那残腿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将身体蜷伏在地,根本不敢回答。 “你的腿怎样了?”慕容炽焰又问。 “回,回,回大人话,贱民十年前从军,在与韩国大战时断了两条腿。” “抬起头来。” “贱民……” “叫你抬你就抬!” 那人简直已经瑟瑟发抖:“可是京里人说,在近处看到皇族的脸孔,会瞎眼……” 慕容炽焰愣了一下,忍不住斥道:“哪个敢胡说八道,看到就瞎的话,宫中岂不是全都盲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人几乎急得快哭出来了,情急中连自称都用起“我”来。 慕容炽焰叹了口气。 礼服质地宽厚,窸窣衣响之后,他站了起来。 他冷冰冰地看着尘埃里的中年人,已经确定了绝不会是他所想的那个人。因为记忆中,黄翎羽从来不会自称贱民。就算被逼迫得那么厉害,甚至不得不奋力求饶以逃避更重的刑罚,他也从来没有将自己看作是猪狗之民。 这一点连程平都没有注意到的,慕容炽焰注意到了。 在那狼狈求饶的面容下,隐藏着许多人看不到的骨气和坚持。 或许这就是他不愿对他动手的原因,这就是他下手残害那人之后,至今耿耿于怀的原因。 慕容炽焰再不看地上的贱民一眼,走回牛车,自有贱仆躬身给他踏脚。 竹帘缓缓放下。就在众人以为这位皇族要就这么离去时,车上传来清澈的语声道:“腿残之人行走不便,以后可见驾不跪,行躬礼。” 但当即就有护驾在车旁耳语反对道:“殿下,五体投地之礼乃是陛下的旨意。” 慕容炽焰声音压得更低,若非路嗜酒等人内力深厚,断然是听不见的。 只听那若有似无的声音说道:“我自会与皇帝请愿。父皇从不出宫,出行的皇族便只有我与大殿下,如此一点放宽,皇兄应能答应。” 牛铃远去,声响渐渐不能听闻,匍匐的路人终于有忍不住要蠢蠢欲动者,便有殿后的侍从往道路两旁踢打辱骂。直到连这些人也都远离,才终于能起来自由行动。 路嗜酒拍拍手说道:“行了没事了,都散了散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庆幸车队远去,知道得人面无表情默默散开。 转头回去找黄翎羽时,他还跪坐地上,有好一阵发呆。 “你怎么了?不想走?” 黄翎羽回过神来,摇头笑道:“腿麻了,你扶我一把。” 他原没带手杖出来,一切行动就都要靠路嗜酒地帮忙,街道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但毕竟方才走避开了许多平民,此时的道路上显得宽敞空荡。 路嗜酒深有感慨地道:“如果不用趴这么久,偶尔看看皇室天威也挺不错的。但竟然让人一趴就趴近半个时辰。这还是夏天,要是冬天趴在雪地里,起来时肯定一身雪水,冷也要冷死人。也难怪大家跑得跟逃难似的。” 路嗜酒搀黄翎羽坐上车板,转到前面去驱牛。难得这老牛听话,刚才见识了这么大阵仗的游街也没有乱跑。 小腿有些酸麻,黄翎羽也不抱怨,自己轻轻揉摁。但就在此时,鼻间似有一股清淡的香味掠过。 这气息极其清淡薄弱,有些雨后松林的气味,泛着湿泥的微香。弱弱的仿佛轻纱撩人,但欲再注意时却怎么也察觉不到了。 “路兄,你闻到什么了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烧鸡烧鸭,肚子很饿。”前方有一些鸡鸭生意,路嗜酒摸摸肚腩,他自从三四年前给自己努力加肥之后,现在倒是食欲大增,“刚才那皇子经过此处,十有八九也觉得饿——听说祭礼之前他们都要斋戒三日,可怜可怜。” 说罢,取了小鞭就要赶车。 路嗜酒竟会没有察觉?这个答案让黄翎羽更加有些不安。他阻止道:“先稍等片刻。”而后也极力四顾,寻找不寻常之处。 街道仍然是街道,陌路人仍然是陌路人。 一切恢复原状,又是熙熙攘攘。仿佛刚才皇子坐驾的经过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这还是洛平京中平平凡凡的一天。 就在扫视到对面一个低矮的屋檐时,越过往来商人旅人还有行人,黄翎羽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 男人脚蹬草鞋,褐色粗布的裤脚撂上了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上半身是漆黑的粗布短打。虽然衣着并不整洁,都是下地汉子的打扮,但也略略透出些江湖气息。 再往上,那人头戴斗笠,压低得让人不见面容,只有胡茬满布的下巴。 黄翎羽怔了一瞬。 仿佛在那个男人四周,熙攘热闹的街市也陷入了宁静。 似乎注意到被紧迫盯梢,那人抬起头望向黄翎羽。而黄翎羽也看清了对方的全貌——完全的陌生。 他浑身紧绷的神经泄了气似的松懈下来,陌生的不仅是面容,面容有千万种方法做出改变。陌生的是眼光神情,那是一种对世事完全不在意,任何事业挑不起其中火星的冷漠。 或许这男人也曾历经沧桑,但黄翎羽记忆中的那个人就算化成灰烬,也在散放着余热。 男子的目光掠过黄翎羽,又掠过等待赶车的路嗜酒,仍然没有表情,无惊无怒无错愕。 黄翎羽礼貌地笑笑,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意,短打男子就又压低了帽沿,转身离去。虽然没有任何足以推断其态度的表示,但就是让人觉得他根本不愿甚或不屑与任何人交往。 许多年以后,黄翎羽也曾回想起这一日的这一刻,想象着若是当时他立即追上去求证,以后的变故里,各样的事情又会是怎样的延伸? 而此刻,他目送他融入行人。 街道还是街道,陌路人还是陌路人。 然而心中涟起的水波却一圈圈地扩散开去,那离去的背影挥之不去,熟悉得让人无奈。 如果能再见一面,纵是将一团乱麻挥刀斩断也好。而如今,只能就继续被追忆扰乱。 直到身后传来叫唤,黄翎羽才想起身在何地。 又被叫了一声,不是路嗜酒,好像在哪听过的样子。 黄翎羽回头的同时,记起了是谁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笑脸,属于不久前曾见过的胡孙。 黄翎羽询问地看向路嗜酒,没说话。 路嗜酒摊手耸肩地望回来,没说话。 ——这不是你得意的“秘藏”面具吗?他怎么认得? ——我怎么知道,兴许人家狗鼻子灵得非人呗! “不用打暗号了,刚才皇族车架过来时,我就在你们旁边蹲着。”胡孙道。 遇见他,黄翎羽半日的游荡行程算是到一个段落了。 猴儿酒楼,之所以起这个名,并不是说来喝酒的都是猴子,也不是说里面卖的都是猴儿酒,而是说里面的菜色酒水就如同猴儿酿酒不掺假一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大堂置在一层,二层是雅座,三层是包间。 四层内又是个空旷的大堂,空旷到绝对可做帮会聚餐的处所,聚众斗殴还是跳集体舞,绝对绰绰有余,绝对童叟无欺。 而现在,只有胡孙和黄翎羽在这四层中谈话。据胡孙说,三四层之间架空了一段空间,不虞被人偷听。 ################################# 第九十三章 无鞘之险 “不知胡先生找我有何事吩咐?”黄翎羽开门见山。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看看而已。” “若是单纯的想看看,又何必安排在此处?” 胡孙沉吟片刻,道:“既然黄小兄弟有疑问,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黄小兄弟可认得此为何物?”说完,他从袖中拢出一个油纸小包,揭开后便递给了黄翎羽。 黄翎羽接过一看,只见其中全是黑色粉末,笑道:“不会是毒药吧?” 胡孙摇头否认。 黄翎羽便捻了一点凑到鼻前嗅闻,蹙眉疑惑道:“火药?” “你果真认得。” “气味如此,怎能不认得。” “可是这大燕,乃至于天下七国之中,少有人能辨认得出。普通百姓连听都没听闻过,更没接触过,又何来辨认之能?” 黄翎羽想想,果真只是见过有人将之用于通讯联络的传讯筒中,而过年过节果然没人燃放焰火,顶多就是用竹节代替鞭炮。 胡孙续道:“其实这只是普通的火药,威力并不强大。我阅读古典,也看过历史上曾出现过爆破力更为强大的火药,制作的炮火甚至能夷平半个山头。这种威力强大的火药曾在千年前聂怜与梅若影的世代里出现过,然后,八千年前白衣尊者复仇之世,四千年前燧火圣人,似乎也曾使用以平天下,只是因为年代久远而记录不全。” “先生跟我说起这些,不知意欲何为?” “想要借助你的知识。”胡孙神情凝重,“你手中火药威力虽不大,但也用处颇多。然而因为十八年前的一场巨变,恰巧知道配方的匠人被南韩逮捕,熬不住刑罚,配方也就流失了出去。” “南韩?”黄翎羽眼珠子转了半圈,大致猜出胡孙想要做什么事。 “不知黄小兄弟能否改良这个配方,助我抗击南韩的进攻?” “据我所知,白衣教当是与大燕朝廷为敌,何曾变成他们的助力?” “大燕朝廷虽可恨,然而南韩更是虎狼之辈,民风习俗大异于我等,只好先将朝廷的事放在一边了。” “其实,有一个人在这方面的知识能力比我要丰富许多。”黄翎羽将火药递还,“他前世所学,大抵是如何爆破山石,采集矿物。这方面我不如他。” “阎非璜?” “不知他在世时,胡先生有否请他帮忙?” 胡孙没有立刻给出答案,眼睛微闭。黄翎羽暗笑,看来他也曾在阎非璜那边碰过软钉子,黄翎羽自知自己对于胡孙算是晚辈,阎非璜和他却是平辈,甚至地位要尊上些许,那个人使出来的软钉子必是会让人很不好受的。 “胡先生可知,火药的配方既能泄漏一次,当然能泄漏第二次。今日我们提升了战力,明日他们提升了战例,而后我们又继续寻找方法,如此循环往复,最后会变成什么结果?一柄无鞘的刀,越磨越锋利,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黄翎羽加重了口气,“大燕无鞘,南韩无鞘,就连白衣教、鲲组、鹏组,亦无鞘。” 胡孙理解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无鞘之刀剑,战时必会毫不留情。” “我与阎非璜所在的世界拥有此世无法想象的武器,拳头大小的药量就足以让整个洛平京消失殆尽,以后土地寸草不生,危害延续百年,所谓生灵涂炭也不过如此。胡先生,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若拥有这种武器的国家都是无鞘之国,你能想象会发生什么事吗?” “黄小兄弟是开玩笑来着吧?这些于我们实在是匪夷所思。” “胡先生该不会是想说这样的事情短时间内不会发生么。然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试想,若我们拥有的武器不断的进化,而我们却无法控制使用的欲望,最后的结果也就是两败俱伤,而且伤亡和损害必然会愈发无法控制。胡先生,其实要提高火药的威力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给这天下七国套上克制的鞘。” “你的意思是,即使你知道方法,也不会协助我们?” 这问题倒有些不好直接回答了,黄翎羽转而问道:“不知肖先生对胡先生今次找我的做法,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肖清玉?”胡孙哂道,“他那个老狐狸,做事拐弯抹角,我们一帮懒惰人向来直来直去,从来不是一路的。” 从来没有哪个庞大悠久的组织会完全志同道合,白衣教亦是如此。相对于家世良好的肖清玉而言,出生于乱世的懒人帮当然有着不同的追求。 黄翎羽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胡先生,你之所以请我帮忙,是因为不待见南韩,那么你之所以看他们不顺眼,仅仅是因为他们与你们风俗相异么?” “五十年前,南韩东侵吴国,强逼东吴女子裹脚居家,不得抛投露面习艺谋生,当年因为抗命而被烧死的东吴女子不下五万;因要保护妻女姊妹而反抗的男子,被斩杀者也不下三万。今日东吴虽然复国,然国力衰弱而须托庇于大燕,也源于那时的屠戮。” “那么胡先生请试想,如果是是大燕也强逼民众改易风俗,女人只能出去谋生,男人只能在家带孩子……”黄翎羽斜眼瞅着胡孙,目光中颇有些淘气的意味。 “这个……” “胡先生看不过眼的,当是他们的强权。天下七国,又有哪国不是强权?如果五十年前是东吴胜了南韩,难道吴人就不会逼迫韩人改易风俗了吗?” 胡孙双目如炙,极认真地聆听。 “我曾听慕容泊涯赞誉‘懒人帮’,也知你们神通广大,能在背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先生近日既然已经不甘寂寞,想要动摇时局,何不做一单大的生意?” “大的?生意?” 黄翎羽深吸一口气道:“我已想了很久,不能再让当今大燕皇帝活下去。现在正是时候。” 沉默。 胡孙看怪物似的瞪着黄翎羽。 半晌。 “你确定,是现在?” “是的。” “皇帝一死,大燕必乱。你想让南韩倾巢而入!” “胡先生可想将八千年前白衣尊者未竟的事业继续完成?”黄翎羽一句话,就让胡孙平静了下来。 黄翎羽的理论有时匪夷所思,却又偏偏要让胡孙自己思考消化,让他耐不住地来回踱步思索。有时又是煽动人心,几个君主集权国家形态下的惨案道出,胡孙几乎要捶桌子拍板凳,大喝岂有此理。不一会儿又开始展示他所在社会里各个大国的自由和强盛,尽量克制地解决一个又一个的纷争,某些国家的民众敢于随便批评国家首领甚至弹劾的事例,这会儿,胡孙听得双目圆睁,连高手风范都完全顾不及了。 如果黄翎羽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席话并不会给胡孙造成这样的影响。偏偏胡孙还知道,他与那个阎非璜是同乡,同来自于一处,当会看到他们所看不到的东西吧。 “谋杀皇帝是件大事,你跟慕容泊涯商量过了吗?” 黄翎羽摇头:“决不可让他知道。与我而言,这是弑君,与他而言却是杀父。”他顿了一顿,看向紧闭的窗扉,仿佛能看到天际,“况且,事情一旦展开,就不得不与他暂时分开。” “分开?” “所谓破而后立,参与乱局的势力越多越纷杂,就越能相互抵消,越能将残余势力全部清洗。慕容泊涯再不济也是三皇子,手下有鲲组的根基。” ################################# 第九十四章 无人可问 “这些事,你考虑了多久?” “半年。”黄翎羽道,“在这样的世界里活着,很压抑。” “为了你一人的不压抑,就要将这么多人卷入战乱?你就不会良心不安?” “我的压抑在于,几千年几万年过去,这里没人想要拥有更多,都满足于一杯糙米度一日的生活。善良地容忍各种不合理的事情而从不去尽力争取。” “他们乐意如此,关你何事?” 黄翎羽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对,他们乐意如此,的确不管我事。但若千年之后又有一对人降世,如同我和阎非璜,我希望他们不会如同我们一般,因为愚昧野蛮的世人残害而生死相隔。至少在阎非璜被人追捕时,会有市民跳出来斥责宫兵的擅权,会有宫卫质疑上级的命令。我希望八千年前的悲剧,今世之离别,不会再发生。” “所以就可以不顾别人生活的安宁?” “你看这洛平京中,世人百姓每日忙忙碌碌营生,却不知何为丑恶,何为美好,不知何应毁灭,何应尊崇。如此愚昧无知的人生与猪狗有何不同?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只要治理国家的人没有足够的智慧,战乱总是会起。我方才的提议只不过是选择了战乱开始的时间,以及方式。” 两人从晌午谈到下午,错过了午饭时间,错过了午休时间。 胡孙虽未答应,但显然已经意动。他的手下都是懒人,并非天生之懒,只是找不到勤奋的动力,找不到值得拼命的理由。 被晾了论个时辰的路嗜酒已经不耐,从楼下窗口探出头来,朝黄翎羽所在的楼层吼道:“胡老头,你们什么时候才谈完呐!婆婆妈妈的,别跟城头七大姑八大婶的学得一副德性!” 胡孙正好踱到窗口,推开紧闭的窗口,往下就是一口唾沫啐去,道:“就你这操行也敢管你胡爷爷的事,滚回家里给老婆带孩子。” 窗子一打开,下面的声音清晰得许多,立时就听到楼下几层乱七八糟的人哄堂大笑。 黄翎羽扶着长桌慢慢跟过去,靠在窗台伸头要往下看,哪知道一根粘满菜末的筷条迎面而来,肇事者没想到有人半路插出,惊讶得哇啦啦大叫起来。 胡孙好整以暇地伸手一掌,掌风吹偏了筷子,才免了一场惨剧,讽道:“蠢驴就是蠢驴。” 黄翎羽对着惊魂甫定的路嗜酒道:“马上就下去,你稍等吧。”说完,啪的一下把窗关了个严实。 胡孙看他走得辛苦,摇头叹气,还是好心地伸手将他扶住,道:“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司徒傲那家伙对自己的医术老自吹自擂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黄翎羽摊着另一边空闲的手道:“我看这天下没人治得了,谁能凭空变出两块骨头还外加嵌进去啊。” 胡孙被他轻松的语气逗得一乐,又听他十分遗憾地说:“要是能像段延庆那样就好了,没腿比有腿还灵便。” 胡孙不认得金庸老先生,当然就更不可能认识段延庆,奇怪地瞪了黄翎羽一眼,基于曾与阎非璜相处过的经验,决定不对谈话主题以外的奇怪词语作过多询问。 “你的提议我们会考虑。但在此之前我倒想问问,你准备怎么‘杀’死皇帝?一国之君这么容易诛杀,天下早就大乱了。” “胡先生,你什么时候接受了我的提议就尽管来找。我会告诉你最简便、最安全,而且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方法。” “好的,我很期待这一天尽快到来。”胡孙推开楼门,扶着他出去,面前立刻就是深褐的木架旋梯,“看来为了方便起见,还是要冒犯了。”说完,将黄翎羽扛在肩上,三五阶并作一步地下去。 下一层是全是包间,绕着旋梯的其中一个包间纸门刷地被挪开,路嗜酒庞大的身形现了出来。 胡孙隔空将人甩了过去,笑吟吟看他狼狈接人的样子。好在虽然被动,路嗜酒根基扎实,应变又快,接得挺稳。 黄翎羽理理乱发,回头道:“胡先生请尽早答复,若是过了夏季,这个方法也就只能待来年使用了。” “我省得。我们办事,从来不会像当铺那位肖什么的那样迟缓。”因为已到了公众场所,胡孙很自觉地用了代号。 路嗜酒不欲再节外生枝,转身就走。胡孙也掸掸袖袍,欲要离开。 黄翎羽忽然抬头道:“胡先生,那个人,可是真的已经死了?” 胡孙脚步停住。 “可有真凭实据,那人确已殁了?” 胡孙甩开衣袖,大步上楼,一边哈哈大笑:“往者已矣,你来问我,我却又能去问谁!” 黄翎羽默然无语,胡孙消失在旋梯之上,唯有笑声朗朗不绝传了下来,却饱含苦闷烦扰,惊动满楼客人。 路上随便买了几个玉米面馍馍,黄翎羽和路嗜酒分了吃.待回到南郊别院,天色也已开始暗了。 过了几道门和暗桩,进入正院。出乎意料的,竟有人在。 已是许久不见的肖清玉正负手站在天井里,身旁一颗幼树在夕阳中闪烁粼粼的光泽。黄翎羽看他,他也看黄翎羽,神情很是慈和。 路嗜酒没有直接把人往里屋送,直挺挺站在院里等这位算是他头儿的师父的人发话。 一阵笃笃声响,外面忽又传来马蹄声响。黄翎羽很是好奇,舍了和肖清玉绞缠不散的目光,趴住路嗜酒有些肉敦敦的肩膀向后面看去,只见慕容泊涯笑吟吟在长廊里走了过来,手中牵着缰绳,身后两步跟着一匹栗黄色的大马,那匹马颇为高壮,低垂的马头也与慕容泊涯的肩膀平齐。它一声不发,步履平稳,乖顺地行走在对它而言十分狭窄的回廊中。 “它叫雄黄,父母都有来历。只是慕容泊涯嫌它性子懦弱,还是小马时就放生在燕原上。荒地里的野马想要把它赶走,怎么都不能得逞,反而渐渐被它占了地盘。难得现在却还能认主。”肖清玉道。 慕容泊涯已经站在面前,放开了缰绳,那马也不胡乱走动,一双水亮的眼睛好奇一样地瞅着眼前的几个人。 路嗜酒很有眼色,自动自发将黄翎羽递过去,慕容泊涯顺手将他安放在马鞍上,又将缰绳递给他:“以后它就是你的代步马匹了,使唤方法和普通马匹没什么区别。它很聪明,过几天再训训,以后也好用语言驱使。” 他一边说一边帮黄翎羽扣上皮绳。原来马鞍也是特制的,吊足蹬的绳索被一整块皮具代替,上面伸出绳扣,恰好可以将小腿插进去以作固定。 黄翎羽抚摸手下顺滑的皮毛,大马就赶苍蝇似的抖动被抚摸的地方。 肖清玉原也担心他情绪低落,现在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自己也放下心,问:“听说你找我,不知道想问我些什么?” 黄翎羽抬起眼,顾左右而言他道:“慕容泊涯真的很没有起名的才能。” ################################# 第九十五章 喜怒无常 面对肖清玉,黄翎羽的心情是复杂的。以前的他对这位长者或多或少都有点畏缩,但现在对什么事都看得清楚,也就不再怕了。剩下的仅仅是出于对长者的尊敬。 慕容泊涯将两人送进花厅就退了出去,还掩上门。 肖清玉与他谈了许多,白衣教的详情,七国的局势,乃至于那个人经历的大小事情。黄翎羽问得直接,肖清玉也答得简洁,能不赘述的就一笔带过,一席话很快到头。 像是拼图一样,黄翎羽所认识的这个世界,在浏阅了各种典籍后有了大概的布局,而在肖清玉的描述下,终于补充完整。 “你找我来,不会就是想知道这些事吧?”肖清玉上下打量黄翎羽,“看上去与去年大不相同了,” 说着执起对方下巴,将他的脸左右转动着看。 “肖管事……”黄翎羽稍有些不满,好在尊师重道的思想占了上风,任他摆布。 “该怎么说呢,皮相上改变不大,”最后,肖清玉放了手,“是有了什么决定吗?” 黄翎羽心中一凛,胡乱掩饰过去,却仍能感受到肖清玉目光里的半信半疑。 好在肖清玉也没有闲工夫与他胡搅蛮缠,最后拍着他的脑袋:“算了,你要乱想些什么我也没办法阻你。只是做事要三思而后行,有的事一旦行差踏错,不是说挽回就能挽回得了的。” 这个道理黄翎羽懂,许久以前就懂。但也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不做错就可以向既定轨道发展的,还要看别人如何配合;然而就算有着天衣无缝的默契,却还有千种万种的意外或巧合,会恶作剧一般偏偏要插一足进来,将所有事情都颠翻倒覆。 …… 他坐在窗台上,一只腿软绵绵地垂挂在墙上,另一只脚抵着窗框,显得十分惬意。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想觉得不惬意都难。天空是纯净的墨黑,看到深处时似乎还有海底似的深蓝之色,几缕淡淡的光线从屋顶上斜下,黄翎羽感到可惜,月亮显然是被挡在另一个方向,可要换一个窗台去赏月又很麻烦。 正在这时,身侧的门忽然被推开,门扇的质量显然十分不错,至少连吱嘎声响都没有。不用去看也知道是是慕容泊涯。 因为不知来者何意,所以黄翎羽还是有些疑惑地瞧过去。晚饭时上的灯烛早就熄灭,就着门外泻入的月光,一条修长的人影出现在门框里,稍微停片刻,抬步跨入门槛,反手将门掩上,再度阻却了光亮。站在屋子阴影里的深处,慕容泊涯一双眼睛亮蓝亮蓝,当中是完全融入黑暗的深邃。 “为什么不睡?”慕容泊涯问。 “赏月。” “听说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晚上也当白天用?” “看书着迷。” “以前不是很能睡的么?” 黄翎羽下巴抵在膝上,悠闲自在地瞅他,慢慢道:“以前太能睡,所以现在才腻味。要不你试试连吃一个月肥肉,每天一二斤,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吃。” 阴影里的人叹了口气,走到窗前。黄翎羽便见他仅穿着白色中衣,在月色里泛着暗蓝,就笑:“叹什么气?毛都没长全,就学肖先生装老成吗?” 慕容泊涯不理会他的挑衅,伸手圈他后背,将人从窗台上搬了下来,撇眼看见手杖靠在墙上,也顺手带起。到床前时,大件的抛在床上,小件的靠床尾放。整个过程根本不答话。 黄翎羽心里就有些惴惴,也不知这家伙吃错什么药,近来越来越让人看不透摸不清。 慕容泊涯没有立即出去,反而搭上黄翎羽的肩膀,左右探了几下:“真热。”接着又探上腕脉,黄翎羽这也才注意到,慕容泊涯的手指比自己尚要冰凉。 慕容泊涯在床旁的桌上就手倒了杯水,一口灌下。回头看他一眼,倒了杯水,再一口灌下。如是往复,直到大半壶凉水都进了肚,才翻身上床,搂着黄翎羽抱头就睡。 黄翎羽十分疑惑,推了推他:“你吃错药吧,今晚来滚我的床?” 慕容泊涯却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黄翎羽回答:“也就五六日。” 慕容泊涯:“唔唔唔唔,难怪难怪……” 黄翎羽有些听不明白:“啊?” 慕容泊涯:“好在这几天不太热,等得到我回来。” 黄翎羽特有风度地道:“哥们,你有没有觉得,咱俩好像分别来自鸡国和鸭国?” 慕容泊涯:“?” 黄翎羽感觉拳头上的青筋正在跳动:“鸡和鸭讲话会是什么样子?” 慕容泊涯:“?” 黄翎羽几乎要暴走:“是哪个白痴跟我说你很聪明的!!!” 慕容泊涯咧嘴一笑,神秘兮兮道:“好好睡吧你,否则这几天晚上有你好看。” 慕容泊涯的体温微低,黄翎羽被他环着,渐渐不再觉得烦燥,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对方,这一夜就睡得很好。 日子似乎过得很舒服,但黄翎羽也一天比一天过得烦躁。 以后几日,慕容泊涯似乎很忙,但夜晚一定准时报到。聚集在京郊的军队正在整肃军纪,夜晚也不再吵闹。 日子便又回到了去年尚在怀戈当铺时的样子,两相争斗的结果往往是讲理的斗不过动武的,狡猾的斗不过无赖的,最终都是黄翎羽乖乖吃瘪。只不过以前是黄翎羽被赶去打了地铺,而如今是慕容泊涯在他床上堂而皇之挣得了一席之地。 司徒傲又浮头一次,搭脉不到盏茶时分,就瞪着黄翎羽要笑不笑,仿佛在跟他说——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黄翎羽当时便躁了,恶狠狠道:“您这表情会让晚辈以为,晚辈怀上了您的孩子。” 司徒傲呛了自己的口水,咳得几乎呕出肺来,嘴角抽搐着把慕容泊涯带了出去,神神秘秘交待许久才离开,去时都不舍得进来再看黄翎羽一眼。 黄翎羽便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或正在发生于自己身上。而最为糟糕的就是,这事情似乎许多人都知道——排除他以外。 真是,真是,真是TMD让人烦躁! 这烦闷和燥热发展的速度简直就是呈几何层级的日益递增。 黄翎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的,醒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沉得像灌了铅似的,浑身上下也已经湿透。慕容泊涯扶他起来喝了一杯水后情况仍无好转。 慕容泊涯回来后,屋里就增了一个竹篮,竹编盖子下面是个温软厚实的锦包,锦包中才是细瓷水壶,显是专门保温用的。这个季节本就不凉,此时他又浑身潮热,却还要来喝这种热水,显然有些什么状况。 慕容泊涯起身后就没再上床,侧身坐在床边就着烛光细细地看他,然后说道:“湿透了,我帮你换件衣裳。” 黄翎羽试着动身,果觉浑身无力,任是如何也翻不起来,只好点头应承。 一身衣服换得甚是缓慢,或许时间并不如想象中用得久,但黄翎羽心中总觉得慕容泊涯的动作慢极了,偏又无力斥责。只好看他“慢腾腾”给他脱了上身里衣,“慢腾腾”给他盖上被子,“慢腾腾”出去打了一盆热水,然后开始“慢腾腾”给他擦洗身体。 比起热透的巾布,慕容泊涯的手指反而显得冰凉,似乎热水也没能让他体温上升一些。黄翎羽摁了半晌的劲儿才摁出一句话:“你是冷血动物吗?” 慕容泊涯手没停,眼睛直愣愣地盯他,神色有些奇异。 然后他撇过头去拧水。 ################################# 第九十六章 咆哮的猫(偶真不是对笑猫大有任何意见~^_^~) 偌大空间中,声音格外清晰,几乎每一滴水溅落到盆里都能引起黄翎羽一阵轻微的烦闷,黄翎羽皱着眉十分不满地瞪他,用无声的行动斥责他扰人安宁的行径。 烛光下,他这副神情格外逗人。 慕容泊涯抬头冷不丁就撞见了黄翎羽所谓“鄙夷”的目光,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继而又在黄翎羽自认为追加了“冷厉”效果的目光中苦忍大笑的冲动,专注擦洗。 手下的肌肤汗渍渐去,被热气敷得泛了薄红。一个多月的休养成效虽不明显,这几日也越能见到薄薄的血色。在牢狱中将近半年的时间里,黄翎羽是被当作将死的人或是神志失常的人来管照,没再受什么拷问讯供,之前的鞭印烙痕去了许多,只余下浅淡的印子。 一时间沉默无语。 大约是太安静了的缘故,黄翎羽有些耳鸣,或者是幻听,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诺大的空间里有时钟的秒针在滴滴答答地走路,理智上却知道这里绝对不会有什么见鬼的时钟。 蒸腾着热气的布巾渐渐来到下处,慕容泊涯自然而然地就要帮他解开裤带。 黄翎羽浑身一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腾起手挡了,低喘着说道:“我自己来,你出去。” 薄薄的布料下,正在起着令人不知所措的变化。比喝下的热水和敷在身上的布巾更为灼热,潮湿的气流正在体内流转,也逐渐汇集。他伸手拉了薄被盖上,从慕容泊涯手里抽了湿布,重复道:“剩下的我自己来。” 慕容泊涯盯着锦被下的那处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端倪。转去瞄黄翎羽的神情,但见他别过头去看墙,耳根子从下往上地发红。 还不等他说话,黄翎羽突又怒了,回头恶狠狠把布巾丢在盆里,吃人似的看向他,咬牙道:“还不出去在这里做什么。” 慕容泊涯原想和他讲讲道理,只可惜他自己眼尖,如此暗淡的烛光下都看得出对方双目中似乎有了莹润的微红。黄翎羽尽管表现得狮吼似的凶恶,但内里其实是觉得委屈和羞耻的吧。 实在不知何时才能让他稍稍再放下些戒心。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可让他完全放心的人。无人可以毫无间隙地与他生活,无人可与他并肩同行,也无人可让他生死不弃地相伴。 仅仅是怔忡了一瞬,慕容泊涯就醒悟过来,没的什么事情怎就想到那边天去了。心底仍然微涩,起身借拂平衣摆的当儿平息了动荡的情绪,轻声道:“我出去赏月,你要是擦洗完了,叫我一声就好。” 这种惆怅的心情在慕容泊涯跨出门槛时就已经动摇了。出了小院的月洞,脚步就再也迈不开去。 晦暗的月色变得明亮,而后又显清冷,之后西斜。直到没入西边逐渐扩散的乌云里去,身后的始终未传来让他回去的声音。看来这次的来势比司徒傲说的还要猛烈些。 慕容泊涯咬咬牙,这次是决意已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他转身进了院,里面安静如常,不见人影,不闻人声。他喝道:“鲲员都退到三十丈外!” 一阵清风过去,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落了数片柳叶,仍然还是昏黑的天光,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推门再进去,黄翎羽背靠在床角上,警戒地看他,慕容泊涯觉得好像是见到一只活生生的正在乍起了毛迎敌的公猫。 这头“公猫”以前可都没露出这么色厉内荏的样儿,慕容泊涯想到这,早就忘了什么酸涩难堪,先是笑了出来:“你好得意么,不就解决那么丁点儿的问题,闹得好像天崩地陷一般。” 瘸腿小公猫不理他,毛仿佛乍得更厉害了。 空气有些窒闷,慕容泊涯推开所有的窗户,屋子里更亮了些。 “关上。”公猫在咆哮~公猫在咆哮~~ 慕容泊涯忍着笑,快步走回床边。 黄翎羽身上卷着薄被,双眼大睁着,露出绝对是虚张声势的凶狠。 “你瞪我也没用,”慕容泊涯道,“说你羽化难,没想到还真这么难。其他人都不带这样的。” “你什么意思。” 轮到慕容泊涯有些不知如何说明,草草道:“你那儿开始长毛时,难道不也是这么‘热血奔涌’的么?平常人家的男童长大尚且要从不谙情事到有了欲望,何况是我们西戗人。况且你血又浓些,还被阻断了羽化。” 黄翎羽想了想,似乎记得哪个课本上说过第二性征发育时的确有些异样的生理反应,许多男生的遗精梦遗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在那时候开始。可如今这身体绝对已经超过那种年岁了,绝不可能是因为那样的原因。 只是额头里一跳一跳地胀,想什么东西也想不下去。 慕容泊涯见他越来越是想不透状况,放弃了讲理的努力,伸长手臂将他从床角勾回来,翻身就压在他身上,利落的几下动作,薄薄的被子全部被夺过来抛在床尾。 原来黄翎羽在慕容泊涯出去时就曾妄图给自己用手解决一遍。 他在前世也是常常对着荒山野岭打打手枪的料,所以自己解决也不是十分惭愧的事。可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他的动作竟不能取悦自己,更谈何解放? 也是因为这种境况才让他更是怒不可遏,恨不能将方圆十丈以内的活体全部踢飞到方圆十公里以外——当然,本事所限,想想耳也。 黄翎羽死命地扭动身体,奈何慕容泊涯身高体长,又是拿了决意出来,压制得轻而易举。 此刻慕容泊涯的心情简直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想要拿个大锤子狠狠将这个大螃蟹的外壳给敲得七零八落,于是脸上挂了不怀好意的笑,恶少一般固着他的手脚半起了身,两眼发光似的上下打量身下人衣裳不整的下处,饿极了地舔了舔嘴。 “你他NN的给你爷爷下去!”黄翎羽还在作最后的负隅顽抗。 慕容泊涯笑得更坏,道:“得,爷爷大人有命,下去就下去。”说完还是固着黄翎羽的双手,头却伏了“下去”……黄翎羽回来后天天洗浴都不缺,此刻粉红色的那处也是干干净净地挺着,随着挣扎而不安地颤动,慕容泊涯仅仅在旁侧小心翼翼地触了一下就引起黄翎羽浑身剧震,继而又不要命似的挣起来。 “你,你给我回来……”黄翎羽恼怒至极,但在刚刚要别人“下去”却又立刻让别人“回来”的言词则已经是明明白白地示弱了。 慕容泊涯奸计得逞,看身下人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心里暗叫不好,他自己也有点控制不住。他欲图控制一下有些错乱的情绪,于是开始讲故事:“我听路嗜酒说过,他曾听程平告诉他,你在牢狱里曾对程平说过……” ################################# 第九十七章 狼争雏斗 这个句式十分熟悉,熟悉得让黄翎羽无奈极了。想当年,曾有一部融合了无厘头、恶搞、cosplay、黑色幽默的小制作电影上映,那个躺在沙发上的008不负众望地刺探来了极其珍贵的消息,于是欲说还羞的说:“妹妹说,她的同学跟说,她同学的三弟的姑姑的邻居的弟弟的网友说……” 黄翎羽推开他的脑袋:“我什么都没对他说!” “你说了,而且还是天大的秘密,以至于让程平从中获益匪浅。” “你就一边胡说八道去吧。”黄翎羽冷哼着无视他。 “难道那些龙阳十八式啊,调教手法三十六问啊之类的,并非你传授给程平的?” 黄翎羽本想否认,没奈何记性偏偏在此时好得出奇,灵光一现,记起当时在囚牢里为了逃避“辱刑”,的确将自己在这方面的心得侃侃而谈,最后听傻炽焰,气疯莫灿。 “你都能和他们说到那个程度上了,实地演练怎么就这么放不开?”慕容泊涯邪笑道,凑近他的耳旁,“莫非你还是雏儿?” “再雏也比你这个来者不拒的种马强。” 黄翎羽说话虽然流利,但也免不了气弱。他本就体虚,折腾了这大半夜仍然得不到疏解,再强韧的精神也有到头的时候。 “你的情况特殊,光靠自己无法带来足够的刺激。其实就是放一放罢了,难道你就这么不习惯?” “自己放和别人帮放是两码事。”黄翎羽咬牙切齿地反驳他。 慕容泊涯趁他分神之际,结结实实把住了他的要害,黄翎羽惊噫出声,双手都不自觉地抵在慕容泊涯胸膛上,然而都是没有多少气力的。 在慕容泊涯的手掌开始动作时,黄翎羽不得不顶起了腰背。他无法预料对方下一步会如何动作,隐约的恐惧和不安,以及强烈的羞恼及不适应把他折腾得厉害,只能死死抓着慕容泊涯的手臂,拚死一般喘息着。 黄翎羽皮肤上有洗浴过后的水香,也有久耐过后的薄汗。 慕容泊涯低头咬住了他的喉结。身体下的身体僵直地抵着床板,而后,开始了剧烈的颤抖。越是轻柔地舔噬,那略微的扭动越发无法止息。因为双膝的无力,再是挣扎也是有限。 就算翻转身体要躲避过去,慕容泊涯也在后面扣住了他的腰腹,锲而不舍地继续逼迫。 “你,你这是强奸民意……” “就算是又如何,”慕容泊涯把头埋在他的后肩,低沉地说,“翎羽,我实在等不及,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你,呃……”呼吸哽咽在了喉间,黄翎羽再也忍受不住更强烈的迫压,头颅在麦枕上摩动。 “你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准备做些什么我也不会阻止。但是……”慕容泊涯咬在他肩上,细细地吮吻,“但是,你能否不要总是拒绝?” 如泼了桶凉水般,这一举告白让黄翎羽顿时冷静,难以置信地回头,只见背后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晶莹发亮。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试探了。且不说我根本猜不透你的心思,就算看出来了,难道凭我一个人能阻止得了你吗?” “你先放手,我自己就能。” “你要能,刚才还不已经能完了?别逞‘能’了。” 沉默。 “诶诶,现在在做什么事,你怎么老是岔开话题,就不能专心点吗?或者你行行好,让我专心点做好吗?” “呃——啊!你,你这卑鄙的,小人,快给我…啊…放手!不…唔…放开…靠!” …… 黎明渐至的时分,黄翎羽疲累得瘫软在床上,累得连起夜都省了。慕容泊涯偏偏燃亮了灯烛,对着自己右手说道:“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初精啊!” 那语气深有感慨,怒得黄翎羽熬下了身心的疲软,恶狠狠甩了个麦枕给他。 岂知慕容泊涯偏头躲过去后,慢悠悠从衣橱里取出一菱锦帕,神态颇为享受地将右手五指一根根擦拭干净,最后还小心翼翼折叠起来,塞入怀中道:“这么珍贵的事物,可得好生保存了!” 随着刚落下的话音,紧接着飞过来的是一根坚硬的手杖。 清洗换衣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晨曦初现时,慕容泊涯坐在床头,低头看着沉沉入睡的黄翎羽。 对于生长进程被打乱的西戗人而言,这段过程是或许会有的。生理一旦紊乱,再要调整回来就艰难许多,初精时若是得不到外来的刺激,仅靠自己很难得到疏解,只会凭空消耗许多体力。这些事在西戗医官算是常识,若是在西戗聚落里长大的孩子,也很容易接受。但黄翎羽出身特殊,昨夜能勉为其难地让他帮忙,其实已经算是对他存着很大的信任了。 慕容泊涯伸出手,仔细地描摹他细细的眉目。清淡的晨色落入房间,斜照在他面上。这一个夜晚过去,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曾经因为缺乏养分而干涩的皮肤润上了淡淡的血色。 他看黄翎羽睡得沉实,忍不住玩心大起,那手指戳了戳对方的面颊……没动静。 再戳戳。 黄翎羽皱起眉乱拍了一掌,把臆想中的蚊子或苍蝇拍掉,继续睡。 因为难得见他把利爪倒刺全都收回的样子,慕容泊涯越发觉得可爱难耐,俯下头轻轻咬了下他的下巴,逗得他在睡梦中也难以忍受地轻颤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所谓君子不欺暗室,你这算什么?” 慕容泊涯一点也不觉惊诧,抬头转身道:“我什么时候是君子来着?再过得那么两三年,弟弟总要将他给弄进家门。” 房门开处,原来是男扮女装的慕容楠槿再度出现。 “看来他昨晚确实被你玩弄得精疲力竭,真是可怜。” “讲话这么大声,你就不能体谅着点。” “好好好,你快出来,我们外头商量。” 慕容泊涯不太舍得地起身放下帐子,将薰香加了些许,才跟慕容楠槿往外走:“这么大早的来找我做什么?” “慕容锐钺那边似乎对四弟……” 门口合上,两人刻意压低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黄翎羽睁开眼睛,看着门棂上透进来的光线。其实因为慕容泊涯的胡闹,他睡得并不沉。当慕容楠槿进入时他终于被吵醒了,因为屋里突然出现的陌生动静让他无法忽视。 慕容锐钺要对炽焰做些什么,难不成还能把他给剐了?——这四兄弟之间的关系,真是比国家关系还要复杂。 想了许久仍然作不出结论,头又晕得厉害,黄翎羽随手撅起枕巾抹干净被泊涯舔过的下巴,继续睡。 黄翎羽整整睡了一天一宿。 慕容泊涯不愧是做情报的,神经之敏感可见一斑。黄翎羽也不知如何就让他察觉了自己的意动,而最奇怪的还是他竟然表明了不愿多管。 这多少让黄翎羽有些感到心绪不宁,毕竟要杀的是慕容泊涯的父亲,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慕容泊涯在他心中已经占有了一定的地位,这是无可否认的。但还没有到能够扭转他的决定的程度。 ################################# 第九十八章 千瓣葵莲 第三日大清早,胡孙趁着守夜人都放下警惕,翻窗子爬进黄翎羽的卧房。甫一进去所见的就是黄翎羽坐在床尾垂头沉思的样子。这与初见明显有了些许差异,然而具体是哪里起了变化,胡孙却说不上来。眉目依然,只觉得在清晨薄光里的青年人,越发有种温馨隽秀的感觉。 胡孙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提议我们赞同。现在你必须要让我们看看你的能力,一旦开始执行那便是步上了荆棘之道,我们懒人帮不会随便拿自己人生命下注。” “你们需要怎么样的能力?” “智慧。自从阎非璜死后,懒人帮默默无声,除了因为本身懈怠的关系,更因为群龙无首。我们具有不俗的实力——这是事实也无需自谦,唯独缺乏的就是如何使用这些实力的智慧。” “那么你们想如何测知我是否能达到你们的要求?” “就是你上次提出的条件——刺杀皇帝。自此之后燕国必将大乱,在朝三位皇子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会找出凶手以安天下民心,来获取继承大典的资力。”胡孙如此表态,即等于认同黄翎羽若能提出万全之策,懒人帮或可接受他成为中心力量。 黄翎羽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上面已经握有致人死地的锐器,淡淡说道:“诛皇势在必行,下毒即可。” “下毒?”胡孙不以为然地摇头否定,“任何人都知道毒能杀人,然而皇宫膳房自配有试毒官,每道菜皆要经银针测试,还要经试毒官之口,你如何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下毒? ” 黄翎羽抬眼看他,不动声色的。 他前世的外祖母也笃信白银测毒一说。加中藏有几枚民国时期袁大头银币,外祖母每每用蛋黄浸泡,然后刮拭皮肤。其后银币必然变得发黑发蓝,外祖母便认为自己是中了毒——其实又哪里有毒,只是因为银币被蛋白质里分解出来的硫化物氧化了罢了。白银之所以能够变黑,是因为被氧化了的结果。 只可惜在这边世界,研究毒学之人少之又少,人们又以讹传讹,以至于以为银针真的可以通用于各种毒物的测试。 “传闻一千年前,大燕兼并天下各国之初,曾有毒圣司徒凝香善制奇毒。他所制之毒无色无味,银针不可辨认,欲要人活过两年,不会有人在一年半时就被毒杀,胡先生可知此事?” “传说而已,不可尽信。” “然而如今毒学已然没落,世人遵循旧谱而不知配制新方。试问胡先生,如果毒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又怎可能让人测出?而毒发了,又何来时间让他们研制解药的配方?” 胡孙听他语气渐沉,不觉直起腰身倾侧过去。 黄翎羽拿起水壶倒了些许出来,拿手指蘸了在桌上写道:“有无他人旁听” 胡孙了然,道:“我一直注意,确实无人。”想想确觉余下话题事关重大,起身偷溜出房上下查看。 盏茶过后,胡孙又回到房内,道:“除非是阎非璜那样人死而复生,否则还真没人能偷听地去了。” 黄翎羽看着胡孙有些怔忡,好一会儿都无人说话,便陷入了尴尬的冷场状况。他尴尬地笑笑,才接着话题说:“听闻大燕有种奇药名为千瓣葵莲,花开三十瓣,色泽深紫如晚霞云烟,耐寒却难以养殖,故为大燕宫廷特有。” “的确是有,千瓣葵莲的根茎与寻常荷花根茎不同,球状而独枝。若遇得拳头以上大小银紫色的球根,据说在清火驻颜方面上具有奇效。” 欲杀人于无形,莫过于使用毒物药物。有一个实例十分典型,某A国叛逃特工在国外居住数年后,莫名其妙死于放射性金属的长期毒害。当时不少媒体猜测是否A国干的,只可惜毒下都下完了,人死都死绝了,猜来猜去只能起到屁的作用——此案例足以证明毒药的远距离控制性、长时间作用性、来源难以查证性。 这个案例因是实事,没少在以“与时俱进”著称的法医科里提到过。 单以黄翎羽而言,历代的奇闻异志传说没少看过,对皇室防毒三道功也耳熟能详,但也知道皆不可取。 第一道功乃银,其中谬误自不必多言。 二则乃试毒官。然而如果饭食中所下乃是慢性毒物,那就算再尝个一年半载也尝不出个结果,最后大概也就和皇帝同时毒发,黄泉路上做个惺惺相惜的陪伴罢了。 至于最后一道防线更是不足为奇——就是皇帝自身的抗毒能力。传说不少皇帝自幼服毒,渐渐培养出抵抗力来——如果这能起到效果,那么这些皇帝都该获得诺贝尔医药学的荣誉! 试想,大自然无奇不有,毒物也是千千万种,皇帝要吃下多少种毒才能够预防所有的下毒可能性?再则,许多重金属尤其是其中的放射性金属根本无法靠人体自身功能排出,只会不断累积,最终由量变达到质变。就算那些皇帝再功能强大,吃多了也只会早早去见了素未谋面的上帝先生,等于赶了慢性自杀的潮流。 “千瓣葵莲根茎虽然是驻颜奇药,但是如果水质不好,却也能让它变成奇毒。”黄翎羽说完,慢慢回忆起前世所在的中学也种有紫色睡莲,生物老师曾说它很能吸收铅汞类的重金属,是净化水体的绝好植物。 千瓣葵莲虽是这个世界所独有的植物,却也将睡莲的特性发扬光大,甚至还青出于蓝。一旦与重金属物相接触,便会急剧地郁积于球茎之内。而这些却都是在聂怜《自怜集》中记载了的。要怪就只能怪莫灿千算万算,万万算不到黄翎羽还真的看得懂那些天书,更算不到居然让他活着逃出了她的掌控之中。 胡孙渐渐已经正襟危坐,见黄翎羽却于此际停顿不语,便低声催促:“原闻其详。” 黄翎羽这才从对莫灿的可怜遭遇的回味中转过神来,也觉得因敌人的吃瘪而沾沾自喜的自己十分好笑,回归正题继续说道:“皇宫养莲的池水面积广大,人人都以为无需看守。先生只要差人觑机将铅汞毒物投掷于池内,让那千瓣葵莲自行吸收即可。” 胡孙凛然:“其后整个夏秋,皇帝鲜食千瓣莲球食,冬春两季也有干货备用……你估计需要多久能让那老皇帝去见阎王?” “不出一年。症状一旦出现,就会持续衰弱,就算停止摄入也无法阻止死亡的降临。” “但是尚有一个问题,池水内养着红鲤,毒物一旦进去……” “所以才要先生专挑铅汞之毒啊!”黄翎羽呵呵的笑,胡孙是没见识过现代社会的养鱼环境,黄翎羽则是见怪不怪的。 那些充满了重金属污染的水体中,竟然还能养出一代一代的鱼来。红鲤虽不十分滥生,也比其他观赏性鱼类要有承受力多了。更何况毒物一旦沉积于池底,便会被千瓣葵莲吸收,这些在《自怜集》中有详细介绍。 ——谁叫莫灿年前老把那几页用毒篇往他面前摆,黄翎羽想不看清都不可能。 “要怪就只能怪皇宫中水质保持得太纯净无毒,乃至于千年之后,连御医都忘了千瓣葵莲除了是药外,还可成为慢性的剧毒。” ################################# 第九十九章 后浪前浪 堕落是什么感觉? 有一段时间,史学系的女同学们迷恋上了圣经故事,经常会问一些让男学生们愕然以对的问题。 “为什么神最宠爱的大天使路西法愿意抛弃光明、圣洁和美丽,堕入黑暗、污秽和丑恶?” “为什么耶稣会放弃平静安宁的生活,走上荆棘与死亡的道路?” “为什么拉美西斯二世不可以放过摩西,让以色列人回到神赐予的契约之地,偏偏付出以血换血的代价。” 那时他们还年轻,不知道那些太过强烈的情感,不知道在人们步入成年后,少年时的志向心性都会慢慢扭曲,产生新的执念。 那位有着六芒星一般的羽翼的大天使,或许并不是因为地狱的诱惑而堕落,而是因为在天堂之中有他必须逃避的事物。 那位戴上荆棘之冠死在十字架之上的圣人,定是因为拥有超越生命的执念。 那位被阻于红海此岸的埃及法老,也许内心中充满阴霾,只能用血腥来证明其存在。 谁知道呢?对于信教的人而言,他们是圣经;对于不信教的人而言,他们是故事。 黄翎羽正在体验着堕落的感觉,离开光明、美丽、圣洁、平静。 他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他的伤痛在那个人死后,已经无人可以去倾诉。在躲躲藏藏掩饰了许多年后的今天,伤痛已经变成了更为狂烈的情感。 他学会了恨。 优雅而温柔的恨,但是也是绝望而惨烈的恨。 不曾想让那个人出半点事,结果却喝了他的毒,尸体冰冷在一场夜间的雨里。 他想质问,想倾诉,然而在第二世,那个人依然背过身,自己去死绝了。 他刚刚从弥雾里走出,想要重新开始的时候,得知那个人自己跑到别人面前让别人给逼死绝了。 于是一切重新归零。 这件事,谁错了?难道是他做错了? 他不曾做错,只是两人的道,背向而驰。 重新归零的零已经不完满,万事不在乎的表象正在破碎。 清醒了的理智在扭曲和疯狂,他学会了恨,即使是优雅而温柔的,也是绝望而惨烈的。 黄翎羽曾想阻止这样的自己。他曾对路西法的叛逆嗤之以鼻,不想自己也步入后尘。 或许该找一个人来爱他,然后自己也学着努力去爱他? 他看上了慕容泊涯。 黄翎羽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伊甸园里那条毒蛇,吐着诱人的红信,骗取纯良的人去尝试禁忌之果。 但是结果呢?只是越来越空虚的感觉。 慕容泊涯的存在感太弱,弱到不足以掩埋阎非璜的身影,弱到即使几乎有了最亲密的关系,仍然忘不了那种绝望而惨烈的愤恨,甚至越来越强烈。 慕容泊涯逐渐和阎非璜的身影重叠。 “黄翎羽”已经死去过一次,却还想延续着过去的生活与迷茫,这就是黄翎羽的原罪。 所以现在,他要扭转,决定向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 想要忽略的恨既然已经逃避不了,那就背负上,然后堕落,然后崩毁——带着这个世界丑陋和偏执。 只是这条道路一旦确定就要走下去,决不能半途而废,不饶恕逃跑,不接受劝降,更不容许死在中途。 ************ 肖清玉躲过慕容泊涯的耳目来见他,感觉黄翎羽大不一样了。去年到今年,一年中的变化太大了。 他之所以来,是因为黄翎羽的请求。上次前来是慕容泊涯带路,因此黄翎羽说话也有所保留。仅仅在两手相扶时塞入一团事先写好的纸条。 黄翎羽就站在斜射入屋的阳光里,只用一只手撑着手杖,淡淡地转目看向肖清玉,优雅得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我们来谈谈,”黄翎羽说,凝视着他。 这是他不曾用过的语气。曾经他是怀戈当的小伙计,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用小手段默默地维护自己生活的地方,对于尊长也未有半点忤逆。 但现在,他好像站在了与肖清玉平起平坐的地位。尽管他依旧恭敬礼貌,尽管他拄着一支手杖。 他很认真地请求,态度很诚恳:“希望您能保我离开这里。” “你想离开……你可知道慕容锐钺等着剥你的皮?” “肖先生也知道,我留在他身边,对他不会有多大帮助,反而还是个祸害。肖先生可知道这处院子为何如此安静?”他顿了顿又说,无可奈何似的,“是因为泊涯不让他手下接近,就算是暗哨也要离得一段距离。那么再问一个问题,肖先生可知道他为何要让他们远离?” 肖清玉说:“你想多了。” “可我还没说出答案,不是么?肖先生知道我想说什么,还是肖先生也猜到了答案?慕容泊涯不让他们接近自有他的道理,既保护了我不被他们风言风语,也能保住他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为何要这么想?鲲组和世俗人毕竟有区别。” “人心都是肉长的,但是长得怎么样,各人都有不同之处。他们的确是鲲组成员,但同时也是世人,想要不受影响怎么可能?就算一个路嗜酒能够独断独行,其他人能有这种勇气?” “慕容泊涯必不会同意。” “所以才想请肖先生帮忙。” “你如此计划多久了?” “差不多一出来就开始考虑了,只不过现在才下决心而已。” “我为何要帮你这个忙?慕容泊涯肯定会跟我闹情绪。” “闹情绪?真可爱!这也不过证明他还不足够。肖先生,他还需要再多历练,”黄翎羽简直觉得自己要成老妈子了,以往在女同学们的那沓小说里,不都是别人的师长爹妈千方百计要棒打鸳鸯的吗,现在成他倒贴去求人家棒打他了,“那么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先生。” “请讲。” “如果有一片瓜田,如果只能摘一个西瓜,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怎样才能摘到最甜美的西瓜?” 肖清玉低头沉思,只片刻就无话可说,因为黄翎羽已经将他的理由包含于答案之中。 黄翎羽当然知道肖清玉听得懂,这是浅显的譬喻。理由很充分,不论是对摘瓜的人而言还是对被摘的瓜而言,都很充分。 “肖先生听过猴子摘桃的故事么?” 肖清玉摇头。 黄翎羽想了想,觉得大约是儿童文学不够发达的缘故,又问:“那肖先生知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谚语吗?” 肖清玉点头。 看来民俗学发展得还不错。 黄翎羽谆谆善诱地道:“他还年轻,十九二十的年纪,还有很多事没有想清楚。让两个人分开好好冷静思考,过得两三年,如果他还没后悔,随他爱怎样就怎样。” 说完,递出一封封得秘密实实的书笺道:“他看了这个就明白我的心意。” “明白?既然明白,为何不自己和他谈?” “他那个人……肖先生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我和他一说话,十次有九次是打在一团结束的。我固执,他比我还顽固,没什么可能谈得出来的。”他说。 黄翎羽态度很诚恳。 黄翎羽在肖先生眼里是很尊敬师长的好孩子。 黄翎羽没有重大欺诈前科。 所以他最终打动了老狐狸肖清玉。 简而言之——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沙滩上。 ################################# 第一百章 马力全开[狐狸马力全开] 慕容泊涯也许能成为一个好情人。幽默,有趣,有时兴致来了可以打上两架。不过这种景观或许再难见到一次。自从黄翎羽受伤而回,慕容泊涯变成了一个软柿子,兵来笑挡,水来还是笑挡。搞得黄翎羽就算再有脾气,见他这样也就没了欺负的兴致,只是过后还是会很憋闷。 任谁对着个只会傻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不倒翁小老头都是会憋闷的。 但是有一个好处,慕容泊涯不会粘人,估计就算和新娘子洞房花烛夜了,也就是完事跑路的那种类型。证据就是,慕容泊涯目前俗事缠身,又让人捎信回来让黄翎羽自个儿找事消遣。 肖师父手段不错,不但找事调开了二愣子慕容泊涯,那事似乎还比较重大艰难,让他连四分之一的防守力量都带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如何将余下的四分之三给解决了去。 黄翎羽很清楚很明白,就算胡孙都不敢担这种绝对会引燃慕容泊涯怒火的干系将他“搬运”出去——背个废人翻墙出逃,目标这么大,肯定会被发现,没得说。 没想到慕容泊涯前脚才走,第二日就有一个冤大头闹上了门。 的确,门是被人踹开的。 黄翎羽愕然地看见了踢开的大门里站着一个似乎……应该是认识的人。他有些困惑地,慢慢地,用手指挠了挠额头。 “程平!我是程平!”来人见他竟能将自己忘掉,怒气冲天,大吼起来,“该死的你怎么可以忘记我!该死的你把我弄成这样你怎么可以忘记我!” “啊……”黄翎羽后知后觉地记起果然认得来人,觉得自己的行径十分失礼,放下还在挠头的手指,不好意思地辩解,“我记得你,只不过脑门被蚊子咬了个包,所以……” 他越讲越小声,终于在程平几乎燃烧起来的怒瞪下没了声音。 程平却不管他,径自捶胸怒吼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其形态之壮烈,让黄翎羽想到了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大猩猩。 后面有几个鲲组的小伙子探头探脑,跟着冤大头来的吧……黄翎羽挥手摇头,让他们不必在意,程平是被逼疯了,但还不到暴虐型精神病患的程度。想当年,安定医院那黄翎羽可是经常去的,当不成教授也当得了禽兽。 “你不是挺自由的吗?想出去自己出啊。”黄翎羽挺纯良地问。 程平双目发红:“受够了,真受够了!你们怎么能让六十九那混蛋来整治我!” “他把你怎么了?” “他把我……”程平说了一半,停了,警戒地看黄翎羽,然后真真正正把嘴合上,严丝合缝那种,让人一眼就看出他绝对不会再就此事说一个字。 黄翎羽叹气:“首先,你是他们敌人的人,知道了他们的藏身之处,想出去可以,不过大概要横着出去才让人放心。其次,就算你出去了还能去哪里?回慕容炽焰那里?他容得下你莫灿肯定也容不下你。” 程平神情奇怪,仿佛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事。 “就算你拿他们目前的藏身之地去报告,说自己完全无辜。好吧,就算万一那个善良纯洁的莫灿大婶信了你的话。你再想想,你一跑他们还不得发觉啊,一发觉还不得跑路啊。慕容泊涯手下多训练有素,你自己算算,你能在他们跑路之前找到莫灿,并且那纯洁的老家伙善良地信了你,然后带人来搜索……这样机会有多大,现在就好好算吧。” 程平脸色难看,的确是他暴怒中没曾仔细设想的情况。 黄翎羽做了个阴惨惨的表情,说:“到时候啥东西都搜不到,莫灿还能信你?想想,咱在牢里透露了那么多折磨人的崭新法子,那女人现在最缺乏的就是被实验素材。” 那些整治人的法子程平也听过的,感同身受,他红了耳根,扑上来掐住他脖子,吼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黄翎羽七手八脚地反抗,没想到一下子就将凶悍的程平推倒在地,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挠头。 看着程平侧倒在地一副愤恨难名的模样,黄翎羽恍然大悟,道:“你被下药了吧,变得这么软趴趴的。” 果真说到了他的痛处,程平却是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 “下了什么药?” 他跌坐在地上瞪着顶梁,半天没回应。 “问你呢。”黄翎羽抄起手杖,戳他额角。可惜被他偏头躲了过去。 “你不说,我怎么找药放你出去啊。” 程平活了,难以置信:“你帮我?凭什么?” 黄翎羽忒同情地说:“就凭我想给他们找点事做。” 黄翎羽又戳他额头,这回他呆呆的,好戳极了。 “这地方我呆烦了,想换个地方休养身心,那二愣子慕容泊涯死活说这里风水好。这不,你要是能逃得出去,他们立马就要给我换地方住。” 程平不能理解,这是什么逻辑?要多任性的人才能因为这种理由而放走敌人?但是能够出逃的希望诱惑着他不断前进,在路嗜酒看管下生活到今天,大半的敏锐和谨慎都被烦躁暴怒替代,以至于他不惜付出一切铤而走险。 “药我会配,只是制药的材料他们绝对不会让我接触,你如果能帮我弄到那就足够了。” “真不愧是人才,会的倒挺多的。”黄翎羽心里噼噼啪啪响,打起小算盘。 三天后,在黄翎羽托人按照程平所说的解方配置出解药的当晚,庄院里传出了隐约热闹的声音。 可怜的冤大头逃了,而且被人发现了。 其实冤大头原本可以等第二天或第三天,总之他可以等一个黄翎羽无法把握的日子出逃。但是恰巧在他拿解药时得到黄翎羽好心的报信:“今天上午刚得到的消息,慕容泊涯明天就要回来了,和路嗜酒一起。” 黄翎羽又好心地告诉他:“我知道有一条秘道,通往庄外。慕容泊涯怕有万一,独独告诉了我。你从那里去就能顺利通关。” “你……你不像是这么容易就说出秘密的人。”程平想起去年的经历,黄翎羽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变成鹏组里人人知道的硬嘴角色,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秘密。 黄翎羽说:“我这个人最是奇怪,你要是求着我或是逼着我,管你是撞墙去死还是把我打死都不会开口的。但是要是被闷得慌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说出来了。其实你们当时只要不打不闹腾,把我关一小屋子里成天无所事事,也没有路过的老鼠蟑螂以供消遣,我绝对会被逼疯。” 程平想想,天下何其之大,会有这么怪异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乎,程平跑了。 再于是乎,被掌握了行止的程平,很轻易就让某个掌握了他行止的人给卖了——所谓调虎离山之计,是需要一个很强大的诱饵的。 至于这个诱饵该如何让人发现,黄翎羽只需说一句——“啊,上次那个叫什么程平的家伙,冲到我这顺手牵了几本书回去。麻烦哪位大哥跟他拉拉关系,帮要回来好吗?” …… ################################# 第一百零一章 秋冬季节 九月末,秋冬季节,大燕屯兵江北。前一段时间紧锣密鼓的攻防战也越来越显得寥落。(注:九月当然是按农历算,古代可没有阳历) 慕容锐钺深知此战事关自己今后在军中的势力消长,断断不敢怠慢。他生性本就多疑善变,又清楚自己目前在军中的支持者决然及不上武良的能干,竟然向大燕皇帝主动请缨随军上阵 在战场之上,战况瞬息万变,运筹于千里之外固然能显得才干突出,但始终是不及在战场上随机应变。 在大燕大皇子来到前线战场之后,不断有命令发出,但其中,十之五六是上不得台面的。 慕容锐钺的擅场在于台面下的事务,前方有将领盯着,至于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一个个地去攻破。两个月的时间,南韩国内道路上不平定,官宦办事拖沓,连调运钱粮都出现了断续枯竭。 趁着南韩军中军心不稳,收复了几块失地,将韩人都赶回了江南。大燕南韩两国再度隔江相望,战局也由陆战为主转为水战为主。 朝廷下了诏书嘉奖大皇子的功劳,京中传来的消息,洛平京中更是不少人因为慕容锐钺的表现而累赞叠誉——自从三皇子和鲲组被逐出朝堂之后,情报操作的事宜也由大皇子慕容锐钺总管了起来,要宣传自己一点功绩,绰绰有余了。 对于擅长朝堂攻歼的慕容锐钺而言,战场需要他“决胜于帷幄之中”,至于蛊惑人心,则可随随便便就“决胜于千里之外”。 就在事情往着慕容锐钺满意的方向发展时,天下大乱。 大燕镐平三十七年,皇帝忽然病重垂危,遍寻天下名医延请至大平宫苑。其实在此之前就已略微有所征兆,宫廷内室《起居注》曾书:七月初二,皇帝有梦惊起。起则惊(痉挛),侍试唤之,帝狂笑不能已。 虽然痉挛狂笑之症甚是常见,陛下的病因却让众位御内医正百思不得其解,只隐约诊得出皇帝肺经不对头。当年《御内医政所典录》书:今上肺经实胀,须行润肺化痰,并培源养肝之方。 由于只像是阴阳不调的症状,慕容锐钺初听闻时也只是叮嘱手下人尽心寻找润肺化痰、培源养肝的良药。他根本没有打算离开前线,回到洛平京中。他并不知道燕国大乱的征兆已经开始。 皇帝间歇症状愈趋加重,药石无效,在整个九月里身体迅速地瘦弱下来。终于,他在十月中旬的一天,在面对早朝群臣的皇座上瘫软滚落。当被匆忙安置在侧殿榻上时,镐平帝已经神识不清,并且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黄翎羽看完这最新一则情报,淡淡笑:“这些御内医正还挺本事的,皇帝中毒的是重金属,他们查出个肺经金气过旺。中这毒后负担最大的是肝肾,他们也开了个养肝的方子,算是对了一半一半吧” 胡孙说道:“你也好意思对他们冷嘲热讽?你的方法够阴险,往水里投东西没人会去注意,而且千瓣葵莲品级高贵,试毒官每次只能试吃丁点,所以到现在也无病无痛,老皇帝却快死了。”停了片刻,胡孙又深思着道,“朝廷现在延请江湖游医、隐居高人,皇帝现在还没死绝……” “这就像绝症。”黄翎羽将纸签还给胡孙,“那些毒素人体不能排出,只会不断积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是死绝了。” “盲目自信乃是兵家大忌。”胡孙微笑抚须。 黄翎羽撑起两根手杖,靠着自己双腿慢慢站起,而后僵硬地踱步。他的膝部如今总是缠着稳固的绑腿。 虽然没了膝盖,但该有的骨架没被削掉,该有的肌肉筋腱一样没缺,纵算是有常人难以设想的困难,他还是能够靠着自己站起来的。 直到现在,因为保持了适当的锻炼,他的双腿没有像瘫痪病人那样软弱无力甚至萎缩变形,依然保持下了优美的形状。但这一点,足以让胡孙佩服。 他用僵直的腿再行了几步,忽然道:“但是这种毒素要靠慢慢积累,才三个月,太快了。莫非会有人也知道这种法子……” ——没有发现其他病征而毒发时间又如此之短,简直就像那皇帝已经被人下了几个月的毒,再加上胡孙这边给的剂量,才短短三个月就变成废人。 胡孙道:“或许他贪嘴,吃得过量,也就早早病发了。” “希望是我多心。”黄翎羽道,然后又笑,“算了,没有蛛丝马迹也只是纯粹的乱猜而已。” 胡孙注目于他,他靠在手杖上垂头思索。 皇帝病危,下一步就是几名皇子的内斗,大燕将要陷入乱潮。黄翎羽苦心经营,就是想要一个乱世。这个相处起来如此恭敬礼貌的人,要的就是令世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乱局。 这个人原来果真和阎非璜一样,让旁人看不懂摸不透,永远不知道他们心里最深的追求,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存在于这世上的意义。 但是一切都在向他满意的方向进展, 从黄翎羽铺垫好一切事务,打点好所有细节,以求胡孙将他弄出慕容泊涯的控制之日起,胡孙逐步开始了解了他的手段。 黄翎羽不断地在看书,看书已经成为他日常生活完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几乎比吃饭睡觉还要重要。他看皇族轶事、地理注疏、民俗异志,却绝少涉猎战术书籍。胡孙曾帮他挑了本七国战史,黄翎羽大略地浏览了一遍也就束之高阁。 但是胡孙却相信,若是让他坐到帅旗下右后方不远的军师位置,所起的作用绝不亚于看过十数部洋洋洒洒的战阵大作。 要问他为何有此判断,还得回到三个月前的那个从慕容泊涯控制中出逃的夜晚…… 程平就坐在水榭深处,灰蓝色的袍角露出在屋檐下。他在颇具寒意的风里已经坐了很久。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大概到现在还没有想通。 那天夜里,慕容泊涯的手下不疑有他,中了黄翎羽的“调虎离山”之计。这个计策其实很是浅显,只是黄翎羽将当时形势加以利用,竟然所有人都入彀了。因为庄园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就只有程平。至于黄翎羽自己,所有人都不会对一个无法自由行动的人存下戒心。 当鲲组人和庄丁们发现路嗜酒的小屋里已经人去楼空,迅速展开了搜索,并且在黄翎羽有意无意的提示下,追上了程平。 当时真是好一顿斗殴,程平虽然被困已久,血行不足又无趁手兵刃就跟人动手,但对于自由的渴望让他打红了眼,以至于根本无人发觉黄翎羽被另一股势力夹带了出去。 直到程平恨恨地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不久又传来庄丁们奔走相告“正院的那位不见了!”的消息,他才明白,自己是被利用了个彻底。 深深的绝望和愤恨攫紧了他。哪知道过了后半夜,就有身着庄丁服色的人偷入了房屋,将他背出去。一路所见,庄子里井然有序,火把层层叠叠地寻找着黄翎羽失踪的蛛丝马迹,只分配了极少的人来看管路嗜酒这边,以至于很轻易就被突破了防线。。 事后,黄翎羽见到了被五花大绑背回来的程平,微微笑了许久,才道:“我虽狠狠利用了程兄一程,但也将程兄顺手带了出来,不算负了程兄。” 其后,程平就领略了黄翎羽游说其归附的啰嗦能耐。 胡孙是明白鲲组能力。虽然暂时缺了慕容泊涯这个指挥首脑,但那天夜里的行动也不可谓不险。若是“懒人帮”潜入能力差上那么一两分,鲲组组员们注意力转移及至达到行动要求的时间又计算得恰到好处,也不会有这么幽灵过境似的结果。 早在许多年以前,胡孙也曾享受过这样的行动。 有严密的计划、清晰的路线,十足的把握,从头至尾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在行动实施前,先一步将敌手所有可能的反应一一算计,定下策略,恃机而动。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真的很让人上瘾。 ################################# 第一百零二章 炮击江北 天气微凉的时节,慕容泊涯站在江北与南韩大军隔江相望。他的此行任务是利用鲲组的优势做做思想工作,扩大军方与慕容锐钺的矛盾,顺便为楠槿多争些支持。没想到却于此际听说皇帝病重的消息。 莫谙正低声禀报京中传来的消息,路嗜酒则还在打探慕容锐钺的动向,不在身边。莫谙沉着而擅内务,路嗜酒胆大而主外务。 慕容泊涯注目长江广域,因为前日下了雨,清澈的江水里卷着些许浑浊的沙土,不过即使没有这些混浊,遍布的暗漩和溅起的水花也足以让人看不清江底砂石。慕容泊涯脑中思考着情报,却有一隅角落触景生情,暗怀怅惘。 就像这江水的滔滔流逝无可阻挡,黄翎羽的忽然离去也让他感到无力和无奈。不是不想阻止,而是即使能,凭目前的他也毫无立场去阻止。 他算他的什么人呢?有什么借口、理由、甚至定点关系去阻止? 若说是朋友,两人之间的交情也就是用语言恶毒攻歼一下对方,偶尔喝喝小酒打个小架而已,结果还总是黄翎羽被压制在慕容泊涯身下而告终。慕容泊涯从来不敢向他询问关于阎非璜——那个将两人联系与一起的关键人物的事情,黄翎羽也不曾完全放心将自己的痛楚让慕容泊涯悉心养护。 若说是……那更不可能了。 只是如今,真正再度无法得知那人踪迹时,慕容泊涯难过了。这一次是黄翎羽主动走出他的世界,鲲组面对的是那个狡猾的黄翎羽,以至于无法找到他逃脱的迹象征兆。 就算慕容泊涯有着精确的情报处理能力,但如果手下不能查出蛛丝马迹,也无从做出判断。 慕容泊涯心中微乱不安,天下乱局将至,那个人以一残缺之躯该到何处才能容身避世?但若是避世隐居,等尘埃落定之后,他又该如何去寻找于他。 因为习于压抑情感,即使是莫谙也没有看出他矛盾的心绪。对于部下,慕容泊涯是一个宽容沉稳的上司,对于朋友,他是值得信赖的兄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慕容泊涯将那些明媚温和的情绪展示给别人,剩下的阴郁沉闷都要靠自己慢慢消磨。 “楠公子在京中确可掌控大局,但却需要更多人手防止炽公子的暗杀,”莫谙最后问道,“还有一事,公子在‘城中城’的府邸,被人搜索过多次。” 由于身在外面,为防隔墙有耳,大家都是用了隐语。“城中城”指的就是皇宫。 慕容泊涯蹙眉,“‘城中城’的府邸,难道不是常常被搜的么?” “问题在于,虽然对方在其他地方也乱翻乱动以作掩饰,可搜索还是集中在书库,另外,府邸里所有花瓶酒罐,全都被移动过。” “书库?花瓶酒罐?” 这两样事物联系起来,慕容泊涯心里咯噔一下响,眼前一幕光景掠过,看到尚与黄翎羽在京中的时候。 ——两只半人高的久违使用的梅瓶,在充当着杂物储藏室的书库里存放了相当长的时间。即使黄翎羽住了进来,也由于在生活用途上毫无价值的原因而没有清洁里面外面落满的灰尘蛛网。 那时,慕容泊涯顺着梅瓶那流线型的弧度抚了下来,在中途停顿了片刻。那个曾经被他抚摸了不知多少次的梅瓶锵然崩烂。 而黄翎羽侧着脸孔,有些不解地看向地下——只见一地碎瓷里,埋了两本古旧的书册,还夹杂着一些哑光钝白的碎片。原来那两册书籍是用石膏贴夹在瓶内。由于石膏质地本身就接近白陶,所以不论如何寻找,只要没有打破瓶子的决心,是不会找到这些东西的。 慕容泊涯泛起十分不好的预感,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寻找《顾影集》的下落,但他却不知道那人怎会得知《顾影集》的藏匿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黄翎羽,他曾见证了那两册书籍被取出的过程。 “莫谙,回去告诉二哥,就说我有不好的预感。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很久都没解决,相信他也一样会察觉出异常——” 江水的轰鸣近在耳边,听得连心脏也跟着怦怦直响,慕容泊涯看着江水缓缓道:“南韩曾经打过北岸。按照南蛮的习性,一旦突入我国,应该挥戈直入。但是他们却打起慢慢蚕食的主意,意图完全收拢被占领城池的管制权,才让大皇子能及时赶到前线。 “去告诉楠槿,大概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人物,开始插手燕韩之争。为了找到迅速扩大战果的方法,而正在寻找《顾影集》和《自怜集》。” 凭着超人的直觉和精确的情报处理能力,青年迅速得出了意外准确的答案。 “今后的局势,”慕容泊涯想了一下,“大燕十位将军握有万人队以上军权,此次调度抗韩中有五位大人显得很不合作,今后天下,大约就是他们和慕容锐钺来与二哥争斗了。” 他正沉吟间,路嗜酒从远处赶到他的身旁,此处锐流湍急,故而没有大军驻扎,是他们会合的地点。 路嗜酒还没来得及歇气,就道:“慕容锐钺放下战事不管,下午就启程赶往洛平京。” “他怎么敢!”慕容泊涯大惊,望向南方茫茫江岸,神情已经迅速平定下来,“看来他已经得到皇帝无救的消息了。哪个将军接手?” “他以皇子手谕调武良将军驻防,若是不能守住国门,便以失职之罪论处。” “果然毒辣,就算事后有人责问他失职回京之责,他也会推给武良说是防守不力。” 路嗜酒道:“还有一事,南岸也已得知慕容锐钺将要回京之事,正在登船备战。他们每艘船上都架有一车,车上各捆一柱乌黑铁筒,不知有何意图。” “乌黑的……铁筒?”慕容泊涯对这样的形容似曾相识。 正在这时,西向百里之外,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声。 路嗜酒还要再报,慕容泊涯却看着西边天空,平淡地道:“没有云。” 沉闷的雷声接连响起,惊起远近树林无数雀鸟渡鸦。 “看来遇到了难缠的敌手。”慕容泊涯说道,心中翻起不安的波浪。 路嗜酒和莫谙诧异回头,果见那边遍是晴空,雷声却轰鸣不断,继而袅袅升起灰黑的烟尘。 冲破一派秋高气爽…… ################################# 第一百零三章 北山之墓 洛平京北的野狼山上,荒无人迹之处,矗立着一座墓碑。 不大,然而坚毅,如同埋骨于此处的主人。这是阎非璜的墓穴,是不为多少人知道的埋骨之处。 黄翎羽坐在墓碑前的草甸上,享受着即将日落的余温。他手中执着一个粗瓷酒壶,另一手把着一个红瓷小盏,一次次地满上,一盏浊酒洒在慕前,一盏自斟自饮。 黄翎羽饮得兴起,软软靠下去,头抵着墓碑,仿佛回到曾经恣意挥霍青春的年代。一个下午,慢慢斟饮回味,整壶酒也见了底。他放下酒具,轻轻描摹上面的文字。 这是拖长的鸟虫篆,识字的人不多,识得鸟虫篆的人更少,能来到此处的人又认识鸟虫篆的人更是稀罕,于是这么些年来,真的不太有人知道,这里埋了个什么样的家伙。 尽管冬日,秋季的余温未散,只要太阳不落,身上还是觉得温暖的。 寂静了许久之后,黄翎羽低低说道:“你真的埋在下面吗?非璜?” …… “人人都说你已经死绝了,尸骨早就冷透了。但我怎么就觉着他们是在撒谎呢?”他轻轻笑着,把酒壶里最后几滴酒也洒在了地上,“你说这是错觉,还是心有灵犀?” 江南造出铁炮的消息传到大燕国都,引起一片恐慌。 按照历史的进程,在铁炮发明之前,应当是竹筒土炮,即使前世那个世界,西方造出真正的大炮也是吸取了竹筒土炮的设计。 按照历史的进程,不应当尚未出现半成品,就造出了制作完善的成品。 按照南韩的习性,进入江北大燕国境之后,应当是围城攻城屠城,然而如今却逐步蚕食。别看推进速度很慢,却也是最能巩固战果的做法。 黄翎羽描摹着墓碑上的字迹:“以后就不来看你了,抱歉。” 他抬头,撑着碑沿站了起来。 程平在十丈开外的下风处把守,见他起身,迟疑片刻后走了过来,问:“回去了?” “回去还要麻烦你了。”黄翎羽道。 “以后不再来了吗?”程平问,“听说你和他是不错的朋友。” “死了就是死了,就算尸骨还在,灵魂也早就远去。就算来到这里也不过是寄托一下回忆而已。一次就够了,再多就是浪费。” 程平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你曾经提出的那个疑问……” 黄翎羽想了想,似乎真的有这么回事。 那天出逃,趁着程平出逃吸引了鲲员们注意力时,黄翎羽随“懒人帮”逃逸出去,而后又趁着众人都去追查自己的行踪时返身回来救了程平,打了个漂亮的时间差。 刚开始,程平在“懒人帮”的据点时也没有安分,于是黄翎羽向他提了很多足以吸引死他的优惠条件。附带了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片瓜田,你只能摘一次西瓜,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你怎样才能摘到最大的西瓜?” 程平看向右手边的远方,夕阳正在缓缓贴近山腰。 “算了,还是快回去吧。”他说。 “别急,还没听你的回答呢。” 程平最终回答道:“只能前进又不能回头,还只能挑选一次。那也就随便挑一个吧,是怎样就怎样,这是天命,我认了。” 程平想了这么久,当然知道这个问题其实譬喻的是人生,人生也只有一次机会,人生也不能后悔,要如何才能确定好人生最终的价值和目标,这是个让很多人踟蹰的问题。 但是想了这么久,他还是得到了这个答案。 “要不要听听另一个人的回答?”黄翎羽问。 “……” “墓碑下那个家伙说的,不想听听?” “说吧,我听着。” “将路过瓜田的道路分成三段。第一段大致看看瓜的大小,确定最大最漂亮的大概是怎么样子;第二段是验证前一段路的结论是否正确;最后一段行动,一旦见到符合印象的立刻下手动手——他说,既然只有一次机会,当然要选尽可能好的。” 当日和肖清玉面谈,黄翎羽用这个譬喻让肖清玉知道,慕容泊涯如今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却匆匆忙忙早下决定,未免今后会后悔,甚至会自食恶果。 “……” “也有别的人和你一样的答案,知道大家怎么评论的吗?”黄翎羽不等他问就回答了下去,“说你这是鲁莽决定,是一种自暴自弃的行为。” 程平想了想,研究问题时的牛脾气还是上来了,有些不太服气地道:“可墓碑下那家伙的方法也有问题,既然只有一次机会,怎么知道走多长的路可以分成三分之一?要是才走了他臆想中的第一段路就很快到头了呢?” 黄翎羽噎了,顿了许久才哈哈笑出声来:“程平,你这家伙太厉害了!哈哈!” 程平又恢复了那个沉默的程平。 “很多人听到阎非璜的答案都认为非常的好,就你这么不服气。真是太有才了。” “你呢?你难道不认为他的答案也有疵漏?” “他那个人,”回忆起以前的事情,黄翎羽脸上洋溢起怀念的笑意,“他有个缺点,就是太自信了,总以为什么事都会按着自己计划发展。” “我还没听到你对我们两个答案的评价。” “没什么评价,程平,如果你选的瓜比他选的瓜小,你会后悔自己的做法吗?” “不会。” 黄翎羽道:“就是如此,不论你们的答案是怎么样,都是自己的选择。如果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别人的强迫,或是随大流的行为,那么即使做对了,或多或少也会有些许不甘心吧;如果事实证明做错了,也会觉得早知如此何必要跟着别人的做法吧。” 黄翎羽细细地看他,侧旁的夕阳下,这个比他大上几岁的男人呈现出一种稳重的成熟。 “虽然瓜可能不大,但是一路上不用耗尽心机地专注于瓜田。除了摘下的西瓜,你还得到了风景,轻松的心情,闲暇的时光——你是这么考虑的吗?” 程平没有回答,但是他执著地问了问题:“我要知道你的答案。”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即使侧着光也让人一眼觉得他十分认真。 黄翎羽狡黠的一笑,道:“再不走,太阳可就下山了,山上野狼多,你背我一个残废,还要打狼,忙得过来么?” 程平瞪他,最后没办法,还是屈服了似的背过身蹲下,让黄翎羽坐在背上的竹架。 程平本不是一个酷爱说话的人,除了有很多很多问题想要提之外,他不喜欢发表太多感想。于是他一路下山一路静默。 “程平,你知道吗?你说的话里,十句里有七八句是问句。”黄翎羽突然道。 程平想想,的确是这样,但也是在离开鹏组那个必须严密行动的组织之后的事情。 “别人对不合理的事大都抱着习以为常的态度,不多想也不多问。或许也是被欺压怕了,知道一旦有叛逆的行为,就会遭遇残酷的处境。程平,他们都不说不问不动弹地任这个世事欺压……站在一堆麻木不仁的人群中的感觉,你懂吗?” “……” 不论是什么样的道路,只有自己选择而走下去的才不会后悔。 从前的程平,是被鹏组选择的,被大燕皇室选择的,但是这是他的选择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曾经安于那样的生活,是因为不曾思考除了刑求以外的问题。而如今跳出了那个框架,眼前是个渺茫不定而且让他难以理解的世界。 以后的路,当然不能再让别人替他选择。 程平走得很稳,又丝毫不喘气,黄翎羽百无聊赖地看着过大腿的草丛不断往后退去。 “现在不懂不要紧,慢慢你就会明白了。”他说。 黄翎羽不重,原本身量就不大,经过了半年多的囚禁更是显轻。程平背着他下山,身上轻飘飘的。半途上,风里传来野狼的哀号声连绵不断。 “用不了多久……” 黄翎羽的声音在背后模模糊糊,消散在风里。 程平猜测着,究竟是什么用不了多久,是指他用不了多久就能明白他的感触,还是大燕的灭国用不了多久,或者是别有所指。 ################################# 第一百零四章 共治三年 镐平帝陨,大燕被两位皇子四位将军分治,东西南北的邻国开始趁虚而入。因无皇统,故无年号,民间称为共治。 大燕共治三年 慕容炽焰坐在茶摊里,这是一个不大的摊位,临街,价格便宜。最重要的是,近子时的时分还在揽客。 燕韩之战开始的第一年,大燕举国皆兵,城城宵禁。而如今乱到了一定程度,许多地方连管制的力量都削弱许多,夜市也就开始兴起了。 仗打得再狠,老百姓照样要下田种地,吃饭穿衣。 他一身洁白的衣裳,和着破烂的茶摊显得绝不相称。春初的时节,用的还是陈年的茶叶,泡出来马尿似的东西他也大碗大碗地往下咽。 这些年头,疲累像是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蔓草,一缕一缕缠绕上来。他虽然年轻,却也有些撑不住了。 这里暂且还算是大燕的国土,但也已经离破灭不远,南韩的势力侵入了府衙,联络了养有农兵的乡绅。只要南方那边愿意,这个小城随时都可以揭竿而起,并入南韩的国土。 街尾传来隐约的狗吠,在夹道里幽回反复,倚山靠水的小城似乎起了薄薄的雾气。 慕容炽焰忽然站立起来,随手丢了六枚铜钱在桌上。他刚才喝了六碗,补全了三天没喝水的干渴。 卖茶老头千恩万谢的谢过这个休息了许久的最后一位客人,开始收摊。 炽焰什么话也没回,静立一旁,看了许久。然后问:“到现在也可以下手了,非要等我躺下才安心么。” 不等话音落下,四周出现了六七名黑衣人,卖茶的老头不再收摊,垂头撤下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然而他还没成功走路,身子猛地惊颤,委顿在地。 “放心,那些加料的茶我确实喝了。”慕容炽焰若无其事走上前,黑衣人都戒备地退开去。他微笑着将匕首从老头的枕骨里抽出,自己的嘴角却已流下细细的血丝。他转头对其他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道,“可是现在,突然又不太想死了。” 他的面貌很美,洁白的衣裳悠长坠地,浅蓝的腰封外面束着赖以刑杀的六丈乌金弦。在昏黄的风灯下,慕容炽焰像火,一丛飘忽不定的鬼火。含着些许遗世的绝然,更多的却是断肠草似的毒腥。 风刮得更大,左右邻里怕了乱世纷争,紧紧闭户不敢出来观看,就连官府兵丁也无一人出来查问。 黑衣人越聚越多,一个白影定立当中始终不动,手中乌黑的金属弦时长时短,始终不让他人进入自己一丈之内。 拉锯之中,躺倒在地的人越来越多。终于,不再有黑衣人前赴后继般的涌来。 慕容炽焰看着地下的尸首,想起不久前曾见过的那人——他的三皇兄慕容泊涯。 他说:“凭你的能耐,只要在大燕境内,是不会有人害得了你的。” 问他凭什么这么回答,指责他和二皇兄就能害得了自己,慕容泊涯却又说:“只要你不来害我们,我们又怎会多管闲事呢?” 原来他的事情在两位兄长的心目中,已经到了“多管闲事”的地步。 慕容炽焰收紧乌金弦,当作束腰的丝带一样在腰封外系好,理顺了在打斗中飘散的一缕乱发,终于支撑不住的倒了下来。 周围全是污秽,还有漆黑的色泽。 慕容炽焰躺了片刻,觉得浑身难受,还是忍了无力和软弱,寻了一柄长枪将自己支撑起来,一步步往城外行去。 这里不是他的归宿。虽然死鬼多,却还总觉着不是同路人。不如找一处无人的野地,为自己吹上一曲,就算难听,好歹符合了自己的审美情操。 实在不想浪费力气抬头看路,眼中都是灰蒙蒙的石板,经历了不知道几千年的磨砺,边边角角都被雨水冲刷出了沟槽,长出了青苔和三叶草。 他还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慕容泊涯牵着他的手,偷偷从大人身边躲开,从那些满是石砖宫殿的地方跑开,然后就会见到一片野地,上面长满不知名的小草。他和三皇兄最喜欢的就是小巧可爱的三叶草,只有透明的一个主根,从根到茎到叶,衔进嘴里酸溜溜的。可是他还是爱。 多少年没有回忆起那么幸福的事情。 真是没意思。 慕容炽焰迟钝地眨眨眼,抬头。 前面的黑暗中站着一个黑影,慕容炽焰本能地觉着他的高大、威压,那个人的压迫感强烈到突兀于雾气和街道的景物之外,夜色的背景也隐藏不了他的踪迹。 那么远,慕容炽焰竟然已经感到皮肤紧紧地绷起来——那绝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以至于他是过了片刻才注意到黑影身后还有更多的黑衣人,和刚才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一般服色。 “不论你是谁,想怎么样随便吧。”慕容炽焰说道。然后手一松,随着长枪的锵锒落地,他也软倒在冰冷的路中央。鼻子前端,恰好是一枚小巧可爱的三叶草。 真幸运,他想。然后轻轻衔了过去。酸溜溜的草香味立刻沾上舌尖,冲淡了血的腥味。 他真正的沉沉昏睡,感觉很幸福。他躺在地上像一块柔软的丝缎,任人摆布而且毫无生命。 黑影一动不动。而他身后其他的黑衣人已经有些鼓噪。并不是因为因为训练不足而纪律散漫。而是就在慕容炽焰走来的那方向,同样是毫无光辉的街道,同样是黑暗里,传出慢悠悠轻悄悄的马蹄声响。继而,幽幽浮现出单人独骑的影子。 还没有完全出现就把先来者压抑得无法呼吸,他们全身都在紧张,等待侵入者完全浮现出黑暗的那一刻。 空气柔顺的浮动,新来者似乎始终与环境相处得很是融洽,以至于似乎过了许久才终于来到众人可以看清的地方。 这是完全令人窒息的……震动。 他头戴灰蓝的冥离,轻纱从竹笠的帽檐一直垂到膝上。单手控缰,飘忽地出现在慕容炽焰后方。那头纯黑色的马匹低垂着眼,四蹄落地却是比落叶还轻,比溪水还要流畅。 冥离的纱幕里,只看得清一张白得完全没有血色的面孔和一双白得没有血色的手。 这单人独骑…… 像鬼。 第一百零五章 恶贯满盈 朴卫平乃是南韩黑羽旗下百人队长,他仇视一样地看着瘫软在湿泞街道上的慕容炽焰。 他年过四十,唇上蓄两撇小胡子,下颌还长着一个山羊尾。按照韩人习俗,头发也剃得精光,仅留有后脑勺上铜钱大小的地界留起了老鼠尾巴是的小辫。只是因为黑布裹头,旁人看不到他的面貌。 朴卫平对于自己的母国充满了爱情,这个曾经只是偏安于一隅的小小附属国家,被中原民族称之为南蛮的国家,终于也有这样一日。三年前开始的战事,不光震动了大燕朝野,同时更震动了其他五国。 这一切都要拜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男人所赐。 ——金文广。 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初出现时带着些许大燕口音,自称无名氏。 掌管黑羽旗的王爷金贝儿丹宁对于他不愿透露姓名的做法不以为忤,反而求的皇帝为他赐下姓名。因为他贡献了雷神之炮的制作方法,同时还为南韩巩固在江北的统治进献了不少策略。 自从认识进文广之后,朴卫平敢拍胸膛打赌,天下里没人会有他那样的气势,随便站在敌人面前,就让对方有如临深渊般的肃穆之感。这个人,太深沉,难以看透。 然而到了今日,朴卫平终于知道中原人的井底之蛙是什么意思,坐井观天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慕容炽焰身后出现的那单人独骑。 那个人,和金文广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同样是在黑夜中行动,金文广如同黑暗的海啸,如有实质的催动空气的波动。那个人却无声无息,像霪浸其中多年,与黑夜浑然一体令人恐惧。 忽然之间,朴卫平预感到,也许这一次行动不会如预想的成功。这些年来,金文广每次带领的行动都是成功的,这一次,很可能打破惯例。 “三年了。”骑马人开口说道,“归国拥有铁炮也已经三年了,但是如今才在江北推进了一点。慕容炽焰对于贵国的吃瘪真是居功至伟,难怪阁下千方百计想要除去去这个眼中钉。” 幽沉的嗓音夹着青年特有的纯正,在寂静地街道上迂回回荡。 金文广没有答话,面临不知名的敌人,他向来话少。 “既然贵国没有表示,那这个人我可要带走了。”骑马人说完,从他身后站出一个灰衣劲装的男子,三五步走到慕容炽焰身边。 奇迹引动之下,双方对峙之势当即紧张。黑羽军众齐刷刷亮出兵刃,只等领队一声令下。 但是进文广却无所表示。 朴卫平低声道:“尊座,请下命令。” 金文广目光一直看着三丈开外的慕容炽焰,再过三丈就是那个骑马人。他沉声道:“想不到今日竟然能一下子遇见两名南韩天字榜的通缉要犯。” 朴卫平闻言怔然,继而大骇! 位列天字榜的通缉要犯一共三名,赏金以超过黄金十万两之巨,这笔巨资不知能买下多少个郡县的田地。——然而既然能够位列天字榜三甲,也就是格外的难以抓获,他们的罪恶也格外的令南韩人发指。 南韩皇帝获得雷神之炮时,曾预计三个月拿下大燕,一年兼并七国。但是到了现在,却止步于大江北岸两百里处,时进时退不得安稳,罪魁祸首就是这三人。 第三位就是眼前的慕容炽焰。 南韩任命的大帅,十有四五丧生于他所率鹏组的手下。虽说将官杀了还可任命一个,然而若是刚刚任命又遭劫杀,就算金平广安排了再高明的战术,制作了再强大的火器也照样难以施展。 第二位乃是大燕废三皇子慕容泊涯。 刺探军情、离间计、反间计,各种情报站的手段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慕容泊涯曾骗得韩帝误以为红羽旗大将军李成留与贵妃厄尔图蓝氏通奸,还诞下孽子充为黄阿哥养育。慕容泊涯买通了大太监劝说韩帝与九阿哥滴血认亲,一滴之下,果然血液无法相容。帝雷霆震怒,为防大将军李成留率兵反抗,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赐死李成留与贵妃厄尔图蓝氏,秘密毒毙九阿哥以除孽种。等到在大燕国土内攻城略地的黑羽王爷和金文广得知时,这个可称之为南韩立国来最大的宫变早已尘埃落定。 然而此等宫闱秘事尽然在短短半个月内传遍南韩东西南北,再过半月天下七国皆知晓。等韩帝终于知道自己上了大当,就算气得呕血三升,也无法追查到慕容泊涯的下落。 而此后,不是获得南韩官吏贪污军款的证据,就是接到将领吃空饷之类的密报。然而此间真假难分虚实难辨。有十成十像是真有其事,等处理下去才发现冤枉了好官;有十成十像是无中生有的情报,哪知道丢在一边却是激起了民变。 这等情报站简直如同棉絮里的跳蚤——防不胜防。南韩民心大乱。 至于第一位,乃是燕韩大战中突然之间展露了头角的民间人士。其姓黄,名翎羽。 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出现时必骑马、必蒙面。能够查知得到的,就是这个人曾经和大燕皇室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来往。以及,这个人出现的第一年里,每次行动都会留下一条讯息。 ——阎,我们需要谈一谈。 没有人看的懂这是对谁留下的信息,但是如此反复一年之后,黄翎羽似乎厌倦了等待,做下了令南韩人无不震怖的恶事。 大燕共治二年开始,黄翎羽在南韩郡县里散布了无法治疗的瘟疫。每散布一个村庄,他都会留下这样的讯息——汝投之以硝烟,吾报之以瘟疫。 后来在不必他散播,这种会令人皮肤溃烂流脓的疫病迅速传遍南韩各个角落。 至今,南韩已有一百多个村庄成为无人村,上千个村庄受到瘟疫波及。南韩人风声鹤唳,一旦听闻说哪家有人出了浓疹,就将这户人家关之于荒野山洞之中,以巨石封死,让他们自生自灭。 当南韩某市后知后觉地想要将这种瘟疫也散播到大燕地界时,却发现他们尽然有对抗的方法 不光朴卫平,连他身后一干人等都悚然惊心,他们根本没曾想到,竟能亲见那个恶贯满盈的黄翎羽。虽然兵刃在手,却不敢轻举妄动,唯恐黄翎羽随手又散播瘟疫出来。 眼见那灰衣人已经站到慕容炽焰身边,朴卫平终于忠于职守地大吼:“想要带走人,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黄翎羽咯咯笑了开来,十分开心似的,然而那清越的声音在春夜的雾气里硬是激出冷硬的寒意。他说:“程平,他要你去踩它,你的意思呢?” 原来灰衣人正是程平。 他三年来韬光养晦,性格与在鹏组中时多有差异。此时只是瞥了朴卫平一眼,而后眼睛半眯,似笑非笑地道:“阁下天顶好生光滑,在下轻功不精,唯恐落足于上,必然失足滑倒。还请阁下莫要为难于在下,踩踏之事还是能免则免吧。” 黄翎羽哈哈大笑:“程平,等这位前任上司醒来后,我一定要将刚才那些话给他复述一遍。让他看看自己的调教功夫比起我来是如何失败。” 程平收敛了那种乐于为虎作伥的恶劣阴笑,冷冰冰地回答:“区区小事无足挂齿,还是免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不敢动弹 南韩众人听闻有人如此侮辱他们的母国,怒火直起三丈,要知道他们金钱尾辫得自开过圣祖皇帝的装扮,国人皆认为神圣端庄无比,哪容得外人污蔑。一时间气氛顿时紧绷。 “朴,”金文广抬手阻住几乎要冲前斗狠的朴卫平,“我们已经输了一程。” 朴卫平大惑不解,程平则已经将慕容炽焰搭上自己肩膀,在低沉的阴笑里身势展开,飞身跃上墙头。飘飞的灰色长袍在几个起落后没入黑暗之中。 “不可纵虎归山!”朴卫平情急下大呼道,“《自练集》还在他手中……” 金文广喝道:“不许轻举妄动!” 这一声暴喝比任何力气都有效,蠢蠢欲动的南韩众人定立当地。 黄翎羽歪着脑袋,头上的冥离也侧出一个可爱的角度。不过一个行踪鬼魅的黑衣骑马人做出这种动作,只能觉得越发诡谲。 “这么快就觉察出来了。” 他十分无奈的样子,而后高声道,“还不都出来行藏都被人发觉完了。” 眨眼之间,墙头上下,民居内外,冒出了夜行装束的弓弩手不知凡几。 这群人训练有素,将南韩人层层包围中央。而在百丈以外的远方,隐约也传来了兵刃出鞘的响动,竟不知道在这小小繁城中究竟藏伏了多少嗜杀者。百丈之内,应当是黄翎羽自己的班底,而百丈之外那些难以隐藏行踪的普通人,大概是刚从官府中调出来的府兵。 “想不到,官衙也替你们出头。”金文广语速悠缓,并不以当前局势而担心。 “不要怪他们,”黄翎羽笑“他们对归附贵国其实是真心诚意。只可惜,我只要稍微威胁一下——如果不服从就立刻散播新型瘟疫——之类的,那帮大老爷们也只能怪怪听命” “黄翎羽,”金文广道,“你举手投足,动辄杀害上千上万人,你竟然能做出这等穷凶极恶的罪孽。” “那你呢?那个鬼雷神大炮,搬弄出那种东西就不会死人吗?”黄翎羽问。 “千百年后……”黄翎羽似乎还要说什么,却没说完,停在此处不再继续。他歪着头,不言不语地看着他。片刻后,转开话题,“其实墙头上的人十之一二是认得你的,甚至还是你手把手带出来的。金那个什么的兄,舍弃姓名就那么好玩么?” 朴卫平大惑不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他们两人似乎曾经相识似的。一边想着,一边等待周围的动静。不错,他们目前的确是中了燕人的埋伏,目标人物还被劫走了。但是这并不能影响韩人对金文广的信心。 果然未过得多久,就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在繁城外围,金文广先一步就布置了接应人马,此刻当然发现了异常,于是开始了排除妨碍的行动。 朴卫平相信在城外留守的同伴。因为在金文广的训练下,黑羽旗下每一个战士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就算与慕容炽焰这样的敌人交战时不能单打独斗,但一旦结合于一体,必是无坚不摧的奇兵。 然而朴卫平也无不忧虑地发现到,墙头的冷光湛湛,箭簇的寒芒丝毫没有动摇,根本不为外界的异常所干扰。很显然,他们这次遇上的敌人也是真正训练有素的强者。 朴卫平瞩目于金文广,只等他一声令下。 黄翎羽说道:“你们没有胜算,来这里的不光是我,还有慕容锐钺与慕容楠槿的支援。要知道,你动的毕竟是他们的血亲。这群皇亲子弟,若是在和平年代放然会争个你死我活,但现在则只会同仇敌忾。” 朴卫平不知道金文广听后怎么想,但他却已经知道事情不那么妙。也许慕容锐钺一开始不闻不问的态度其实就是装模作样,要将金文广其人引诱出来再瓮中捉鳖。这么一考虑后,他额上已经出现了一层薄汗,怎么说也不能让金文广落入敌人的套子里去。 周围的响声越发激烈,但仍然不断往远处退去。强弱之势不应亲眼所见也能判断,南韩的外部支援队伍已经显现败势。 金文广终于动了,他从腰间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蛋状物。 不但如此,在金文广的带领下,身后的随从也都纷纷取出一样的东西。 黄翎羽几乎是同一时间到吸一口凉气,若是没猜错,那种物品应该就是手雷。这种东西出现在古代是太过突兀了,但是黄翎羽却相信若是眼前这个人,绝对会制作成功。 以前实习爆破矿山,阎非璜什么炸药没用过。为了图方便,还自己制作雷管,至于TNT这样的高性能炸药,更是在旧版高中课本印有配方。 真是好和谐的玩意儿…… 黄翎羽和金文广默默对视。终于黄翎羽先做出了退让。与来时一样,静悄悄退入黑暗中。包围着南韩众人的箭簇也落潮一样,由近至远消失于墙头。 朴卫平将黑色圆球塞回腰囊中,好久才问:“尊座,为何我们一拿出药盒子,他们就不战而退啊?” 原来南方多瘴气,潮气又重,出征将士大多要随身带一药盒。黑羽旗下特攻队队员嫌军队配发的木匣易坏,便出钱给队员特制了青铜药匣,为防起锈还在外表上了黑漆。这种蛋状药匣不但容积很大,而且容易清洗,很是受到特攻队员们的推崇。 金文广自言自语地道:“他已经够聪明了,原来也还会上当受骗。真该庆幸他对我竟会有这种莫名奇妙的信心。” 不知不觉。他双手交握,感到手指有些不停指使的颤抖。 黑暗之中无人看见,但这感觉在他而言,却格外分明。 话分两头。 繁城外围根本没有什么“慕容锐钺的大军”、“慕容楠槿的支援”,有的仅仅是慕容泊涯带来的鲲组和黄翎羽带来的六芒楼。 外围的南韩人并非军中精英,根本不是两方合力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破开了几个出路。 程平就在未受到乱斗波及的区域等待着,黄翎羽来到他身后时,正看到慕容泊涯也站在此处指挥着战斗。司徒傲蹲在地上为慕容炽焰进行初步的解毒。虽然程平很自觉地举着油灯为司徒傲照明——这是黑夜里无比明显的靶子——但是所有攻击乃至箭矢暗器都被有效防卫阻挡在照明范围之外。 慕容泊涯远远听到马蹄声响,转头看了过来。黄翎羽夹着黑马,悠悠荡荡来到他身边。 司徒傲抬头看见是他,继续低头治疗。口中却还说道:“你那膝盖现在觉得怎样?等会儿我给你再看看。” 黄翎羽低头对他笑道:“你给我看看?你就不怕回去被那一帮人打死?” 原来自从懒人帮宣布退出白衣教,白衣教众就有点不太待见黄翎羽和胡孙的趋势。自从南韩瘟疫闹大了之后,更是要和他撇清关系。 第一百零七章 千里相送 “随便他们说去。倒是你,弄得风风雨雨,搞得自己一身腥骚,现在还沦为暗杀组织的重要目标。”碍于忘年交慕容泊涯的关系,司徒傲还是有些担心黄翎羽的。 “目标就目标了吧,招来的苍蝇越多,越好让这群小兔崽子们练练手。”黄翎羽指的是六芒楼的新手们。托那些乱七八糟的杀手组织乱接生意且手段卑鄙无耻无所不用其极的福,六芒楼的防卫手段是越来越严密了。 慕容泊涯耳边听他们说话,自己也专心关注愈往外围扩散的交锋面。 他其实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黄翎羽,这次他探听到南韩准备倾力围剿慕容炽焰,而且也得到了慕容锐钺放这个幺弟自生自灭的情报。他本想请求白衣教予以协助,无奈鹏组以前为虎作伥多了,得罪不少西戗人,以至于不得不千方百计与黄翎羽挂上钩。 不过即使如此,就连现在见面,也是隔着一层黑色的纱幕,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远,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黄翎羽自从离开慕容泊涯之后,在懒人帮的基础上组建了六芒楼,以六芒星为标志,敢为天下之大不讳,以至于弄得人神共愤。哪知道就算如此,真正身处六芒楼之中的成员,却一个个铁打铜铸一般,无论外人如何威逼利诱,都不愿意背叛离开。 就算有人愿意以理服人,尽数黄翎羽与六芒楼散布瘟疫祸害民间之罪恶,六芒楼众也只是一副“我早就知道了,那又如何”的神情应对,甚至还见怪不怪的劝说游说者——黄大的心思你们不知道,就不要胡言乱语了! 六芒楼的成员上下齐心,以至于根本没有外人知道里面是怎么一样的格局,也不清楚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但是这一战过去,慕容泊涯明显看到,组建不过三年的六芒楼比起身经百战的鲲组,虽然实战经验不足,纪律不够严谨,然而在战术方面却又不容小觑的独到之处。 至于所谓“纪律不够严谨”之说,也仅仅表现为他们在短兵相接的战斗中,不时口出恶言,或是随口调笑随手调戏,以至于慕容泊涯一时恍然——原来“六芒楼”其实取自流氓的谐音! 他到现在还想不透究竟是因为他们的流氓本性而定名为六芒楼,还是因为先定名为六芒楼,他们才一不做二不休地以身作则,努力彰显男人本“色。” 摆脱奇怪的联想,看看局势已经稳定下来,慕容泊涯对司徒傲道:“先把人弄出去,否则恐怕南韩人还要反扑。” “就是,这帮南韩人连手雷都敢弄出来。”黄翎羽大概觉得十分不屑,于是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以后你们要见到,能躲多远躲多远。” “手雷?”司徒傲有些奇怪,到时手脚利落的把慕容炽焰弄上一匹马,自己也坐了上去。 “就是黑色的,拳头大小的,那种。”黄翎羽比了一下手势。 司徒傲奇怪道:“那不是药匣子么?” “药匣子”黄翎羽愕然重复。 “当然,我当游医多年,走南窜北的什么没见过。” 沉默。 冷风呼呼的地吹。 黄翎羽挠挠前额,摊手叹气:“难怪他拿出来不直接甩人,反而装模作样显摆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似的,原来根本就是欺诈!” 他似乎很愤懑,让旁人都不觉得好笑,气氛也一下子轻松许多。 司徒傲又问:“话说回来,那个手雷是什么回事?值得你这么害怕?” “总之见到类似的东西还是小心为上。那是一种可以随身携带的,效果和铁炮差不多的东西。小心使得万年船,就算是上当也总比吃大亏要好得多,”黄翎羽还是有些不甘心,强调道,“他们真是太他M卑鄙了。” 司徒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果然没死。我就说嘛阎那家伙就是九尾猫,尾巴断完了也没他死的份。只不过却不知道为何成了今天这样。” “有时我还真搞不懂他” “听说你们之间……”司徒傲问了半句,觉得打探别人私事到底有所不恭,于是停顿下来,转而将自己的忧虑说出,“他是个一旦决定就实行到底的人,甚至可能根本不顾情面。和他对上手,你不会手下留情吧。” “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他还活得好好的,下手对付他反倒觉得轻松多了。既然他已经知道是我还不愿意退出南韩,我想我也没必要同他手下留情。”黄翎羽看着远方,心怀感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个答案没人知晓,就算直接去问阎,或许他也拿不准 每一世总会如此,他们都是有主张的人,所以面对相同的事情总有不同的理解,然后有不同的做法。而后是争执,和好,在争执,分道扬镳。事情到了最后,总不过这几部程序。 他们两个是如此的不同,却又同样的执著,所以才能如此相互吸引。不过时间总是可怕的东西,也许在过长的等待中,有的东西也已经变了质。 但这也只是也许,谁也不知道对方心中在打什么算盘。 不过既然已经习惯了分歧,继续走自己的路好了。黄翎羽看向慕容泊涯,发现他也在回望自己。昏黄的油灯火光头在他脸上,有着说不出味道的情绪。程平杵在司徒傲旁边,一丝不苟地警戒周围情势,文风不动地充当烛台。 这世间的分歧何其之多,多他和阎非璜一对也不多,少他们一对也不算少。他要是为了这点事情就觉得沮丧的话,慕容这一家四兄弟还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哭呢 司徒傲停止交谈的结果,就是他很快完成了对慕容炽焰的初步的治疗,抱着病人不知道要送上哪一方的马匹。 最后还是黄翎羽说:“给我吧。把它交给泊涯,带回去又是一堆麻烦。” 这个慕容炽焰不光是南韩人的仇敌,也是西戗人的仇敌。慕容锐钺不知道支使他杀了多少人,等到彭祖得罪光了所有人,便翻脸不认人地疏远他们。要是送回白衣教里,指不定什么明里暗里的祭祀或复仇等着他。 “说的也是。”司徒傲道,他将人送上黄翎羽的黑马。偷眼看看慕容泊涯,果然发现这个人脸色不太好看。因为早就知道他心中那点思量,这些年又少见他如此憋气的时候,暗地里快乐得不得了。 虽说黄翎羽此举省了慕容泊涯两面为难,但当时人却好像不太领情。 因为慕容炽焰还昏着,黄翎羽就将他安置在自己前方,想想还是觉得不够安全,抽出他的乌金弦将整个人捆成肉粽子,最后又缚紧在马鞍上。 司徒傲看了不得不觉得奇怪:“够了够了,不用这么捆也摔不下马去。” “谁说是为防他摔下去的,我释放他突然惊醒犯病,我这弱不经风的样,可经不起他折腾。”黄翎羽俨然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 慕容泊涯听了这个解释,脸色慢慢变好了,不过还是很有良心地道:“他都已经在鬼门关里徘徊了,你还这么折腾他。我看他在你手里,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看到刚刚还有点闷不吭声的慕容泊涯恢复了精神,司徒傲像是丢失了玩具的小孩,简直无语凝噎:“你这是正常人的思维吗?” 第一百零八章 终需一别 自从出了繁城,慕容泊涯手下鲲组就和黄翎羽手下汇合到了一处,只是两队人马泾渭分明,谁也不参到谁的队伍里去。 不管进文广是不是阎非璜都是不容轻视的对手,至少要同行三十里地才能确定已经脱离危险地带。所以这短暂的三十里地,也成了十分珍贵的一段路程。 司徒傲很自然的落在后方,顺便让闲杂人等尽量离那两人一段距离。 过了十里地,司徒傲旁边就有人小声议论:“为什么要和他们合作,也不怕遭报应吗?” “说不准,不过老大做事总是让人放心的,我们总要信任他。” “毕竟不好吧,这次出来也是瞒着白衣教里做的。” “你知道个屁,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联合起来打南韩,等国内稳定后,就该轮到铲除他们了。” “外面传言不可尽信,咱们不是搞情报操作的吗,难道还不知道有的谣言也能传得天下尽信。我看瘟疫的来源不一定就是传闻中的那样。” “……有理,回去咱们下功夫好好查查、” 走在左方的六芒楼人众习以为常,特立独行,对他们的议论充耳不闻。与战场上尽显“风流”本色的作风相反,一个个高深莫测讳莫如深,根本不知道他们心里是在高呼“理解万岁”而感动的痛哭流涕,还是在对这些自以为是的辩白而不屑一顾。 慕容泊涯与黄翎羽在队伍的包围中不时低声交谈,道路不同,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黄翎羽亲热地拍拍慕容泊涯胯下坐骑,那是慕容泊涯曾经要送给他的大黄马,名叫“雄黄”,一方面凸现了他傲人的性别(+_+!!!),一方面彰显了他亮丽的黄色。黄翎羽离开慕容泊涯时走得匆忙,就没带走它。 雄黄谨慎地低下头,斜眼观察黄翎羽,那神情十分人性,真让人无法不喜爱。 “你还是把他带走吧。”慕容泊涯道。 “不必,我有伽椰子就够了。” 慕容泊涯驾马走出几步,才有点没听清似的问:“什么?” “伽椰子,她是母马。”黄翎羽拍拍坐下大黑马的鬃毛,“大恶人的坐骑自然也要有非同一般的名字。” “搞不懂你什么意思。” “你真不中用,金那个什么的就懂。以前我经常和他一起讨论怪力乱神之事,”黄翎羽用慕容泊涯能够理解的词汇说,“他认为最恐怖的鬼是贞子,我认为最恐怖的鬼是伽椰子。” “哦?” 黄翎羽自言自语地道:“贞子最多就是从电视里爬出来而已,没有电视她还猖狂个头啊。还是伽椰子比较厉害,她那动作跟蜘蛛似的,在血泊里游啊游啊游下来……” “如果他是公马,你又叫它什么?” “好像没听过很极品的男鬼……那叫异性吧,还是叫奥特曼?” 慕容泊涯看着他犯难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 三十里很快到了尽头,望着眼前分岔的官道,黄翎羽笑笑:“用个套话,送君千里,终需一别。”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了吗?” “呃?” “……算了,不过临别之际,至少要有些表示吧。” “表示?” “一个……临别拥抱?怎样?” 黄翎羽难以置信地道:“你还真是不知道死活,难道我名声还不够坏?你就不怕回去被肖师父踢死?” 慕容泊涯扫视周围人一圈,坏笑道:“他们不说,肖师父怎么可能知道?话说回来,如果我不怕被踢死,你就愿意……嗯?” “话不能真么说!” 可惜话已经说完了,慕容泊涯很没有道德地拉开大病号慕容炽焰,一把将黄翎羽强硬地扯了过来。 两匹马很有默契地停下,一黄一黑矗立在官道的分岔口前。 天色微明,前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了暗灰的色泽,四周草木在微凉的风中飒飒浮动。 隔着黑纱的竹笠都被撞歪,黄翎羽整个上身都被埋在慕容泊涯怀里,这距离是那么近,以至于两人的小腿都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对方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外裳传来,如同他那强韧的生命力一样源源不绝。 “把这破布揭下来让我看看?”慕容泊涯贴在他耳边问。 “这个比喻很不切实际。” “不是破布难道是蚊帐?” “很好,很有创意的形容,不过正好有蚊帐的功能。” 慕容泊涯沉声笑了出来,喉头到胸口那低沉稳定的震动让黄翎羽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皇子,在这纷乱的时局里,他们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然后慕容泊涯始终是为了皇室而战的吧,今后或许也会有对垒沙场的一日。 两人静静的靠在一起,六芒楼与鲲组的人陆续从两边走过,安静地走入官道上不同的岔道。 “把自己名声搞得这么臭,不怕什么时候被人一刀咔嚓了?” “热烈欢迎。” 慕容泊涯深深深深地叹气:“有些话想和你说,反正以后见面的机会也少,就趁着这时候跟你说了吧。” 他放松了手臂,黄翎羽得以在马鞍上做直起身,疑惑地看向慕容泊涯。 “今后如果需要什么帮助,一定告诉我。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就好,就算你要与天下为敌,我也相信你。” 黄翎羽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这时候旁人都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岔道口前只剩他和慕容泊涯,还有一个昏着的慕容炽焰。 “你这样,根本就是盲从。”最后,黄翎羽低声道,“我很讨厌这种没有主见和判断力的人。” 慕容泊涯忍不住微笑出来,隔着在竹笠边缘垂下的黑色纱布,他抚上黄翎羽的脸颊,靠近他的耳旁轻声道:“盲从和信仰从来就只是一纸之隔,区别在于对象是否值得追随。” 说完,顺牙在他颈侧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哈哈大笑地纵马离开,雄黄大概知道主任惹了祸,跑得飞快,屁股后头都起了一溜子烟。 黄翎羽忿然捂住被咬的地方,破口大骂:“靠!老子这上等黑纱沾上了你的口水还能用吗?” “黄大?”程平靠了过来,很尊重地问黄翎羽,“要不要找人把他给做了?” 黄翎羽额上冒了一滴很无语的汗,感情程平这家伙和六芒楼的菜鸟们混惯了,也染上不必要的奇怪用语。 “咱们走吧。”黄翎羽最后说道 程平点头,他很喜欢黄翎羽的用语习惯,总是说“我们”、“咱们”。曾经在鹏组里时,上头指派任务从来都是“你、你、和你”或者“十六号、十九号、二十七号”……他接过黄翎羽手中的缰绳,带马追上队伍。 此时,六芒楼的人又恢复了说说笑笑的景况,不像是出来执行任务的,倒像是出来踏青的。 六芒楼的成员里不发懒人帮的老家伙,对于这群菜鸟们如此不遵守纪律的表现也格外不满,黄翎羽却力排众议,坚称:“他们知道何时该安静就行,他们是人而不是工具。六芒楼需要的是会思考的战士,而不是只会沉默听令的枪械。” 程平不自觉地看向被黄翎羽抱在胸前的慕容炽焰。那是他原本的上司,但却活得像个工具。希望他能适应六芒楼的生活方式。 第一百零九章 黄粱小镇 慕容炽焰睡得十分不安稳,回身发热却还北毛毡捂得严严实实,朦胧的感觉到不断上下颠簸抛跌,十分令人难受。终于,他耐不住烦闷,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恶劣环境让他都忍受不了。 可是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比十二岁那年的大病也不遑多让。拼尽了气力才睁开了眼睛,只见满天的乌云。 一个清清素素的声音说道:“怎么?睡得不好?” 那声音有些陌生,语气却有些熟悉,慕容炽焰努力往声源处转去一看…… 眼前还是有些模糊,一阵狂风卷过,然后他就似乎看见漆黑的水面下浮起一张白惨惨肿兮兮的面孔(其实那是黄翎羽的黑纱,因为挺密实的,如果不揭开来就只能看见下面惨白的脸色,却看不清人究竟长啥样),鼻子眼睛被挤成一团,扭曲不成人形。 这是……发酵失败的白面馒头。 ——妖、孽。 慕容炽焰瞪着那张面孔看了很久,然后再度昏睡了过去。 “黄大,”旁边一个骑驴的青年轻声说道,“他又昏过去了?” “哈哈,黄大还能吓昏人。”另一个幸灾乐祸地道,“果然是传说的‘秀色可餐’——看你一眼就饱了!” “……”黄翎羽叹气。 虽然为了交流方便,教了他们一些后现代主义的名词解释,但屡屡听见从这群人口里说出来,仍然觉得很错位。 黄粱小镇的春天。绿意盎然,十分热闹。 这个地处几大城池之间的小镇来客众多,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是个很好做生意的地方,赶个圩口就知道这里的人有多少种口音。可惜因为地处山区,环山面河,地势发展不开,于是小镇一直是小镇,怎么也扩建不成大城池。 梁小小和几个六芒楼的同班的菜鸟们目前在小稻甜饭庄里当跑堂,打点零工补贴日用。梁小小记菜精准,上菜熟练,满面亲和可人的微笑让来宾至如归,目前算是当红小二。只可惜如今他笑不出来,因为自家老娘找上门来了。 小稻甜饭庄乃是黄粱小镇上及其有名的铺面。光听名字,就让人觉得即使单纯一碗白米饭,都冒着丝丝烟白的白米甜香。 其间布置不奢华但很干净敞亮,比起那些油污满墙,骨刺吐满地的街边小摊而言,生意想不好都不行。 不过此际时辰尚早,一楼大堂的门板还封着里面的方凳全都叠放在放桌上,两个伙计接着后堂天井照进来的阳光拖地板。他们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耳朵早就竖长了。 当红小二梁小小愁眉苦脸地听老娘牢骚,他老娘跋山涉水屈尊至此皆是因为他的一封家书。家书上写——爹,娘,小小日思夜想,觉得果然还是喜欢男人,帮我把那门亲事推了吧。 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一封家书啊! 老妈子二话不说,抄起鸡毛掸子就心急火燎地赶了来。 梁小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其实他是喜欢女人的,而且喜欢有一双能把整个脸塞进去幸福地憋死的大胸脯的女人,但是谁叫他这么不幸运,此次小测验偏偏就抽中了这么折腾人的题目。 他们这班的先生最近在教导谈判之术,因此每人抽个签,按照签上所言行事后,再去劝解说服对象。 比如鲁黑胡抽到了上上签——到镇东头把王老汉的豆浆挑子砸了,骂他全家,咒他后代不长屁眼长痔疮,然后想办法同他和解,成为不打不相识的狐朋狗友。鲁黑胡乐坏了,这次考试容易过。 梁小小抽到这签子时,老先生的脸都有歪曲的趋势,梁小小绝对没有看错,那时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要说哪里会出这种变态题目,还用问么?自然就是远近闻名臭名昭著但是无人不知无人亲见的六芒楼。 “娘,我真的对、对女人的身体提不起兴趣。”梁小小艰难的说出话,困难得要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一样。撇眼一看,柜台后还在算米油帐的老先生脸上憋得已经泛起猪肝红——难为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这么血性。 “天哪,这造了什么孽,早知道就不让你出来挣钱。” “娘,反正还有大哥二哥,让他们为家里传宗接代还不够吗?” “我是丢不起这人!”老娘哭得稀里哗啦,“天哪,以后叫我在乡里乡亲面前如何自处啊!” “娘,你到这里来说这件事,就不担心儿子如何自处的问题吗?” “不能处最好!你这个小不要脸的,你越混越回去了啊?连男人都不想做了,老娘干脆直接把你那里给喀嚓掉,一了百了!” 梁小小差一点就给他娘跪下了,正在这时,大门扇板被人从外面撬开一片,然后一个灰衣人挤了进来,他三下五除二又拆了两块。紧接着一匹神情不善的高头大马得得迈了进来。 程平对周遭情况淡淡的扫视了一眼,觉得没有危险,将慕容炽焰从黄翎羽身前抱下,招呼一个小伙计道:“帮他给洗洗,放到房间给安置。” 说完返身帮黄翎羽将束小腿的马蹬卸开,将人接下来放在一张凳子上。 “呦,小小,今天有客啊?”黄翎羽一进来就看到热闹阵仗,有些好奇。 梁小小哭着脸道:“这是我娘。” “大娘好。” 黄翎羽声音清脆,姿态礼貌,黑纱虽然厚重,却也可以隐约看出里面藏者的皮肤很是白皙,十分引人好感,就连两小小他家老娘也不自觉地摆上笑脸。 想到黄大的姿容仪态,梁小小机灵一动,指着黄翎羽就道:“娘,我不骗您,他乃是人中龙凤,看过他后还有什么女人能够入眼?您好好和他处处就知道孩儿的苦衷了!” ——呃? 黄翎羽停下喝茶的动作,把茶杯握在手里,莫名其妙地看那母子之间的互动。就连程平也停下来了往后堂走去的动作。 躲在桌子后面的两个同班的菜鸟在腰旁伸出拳头。用力比出个拇指——有种!兄弟,我们挺你! 跑去装上门口扇板的伙计又奔了回来,借着给黄翎羽添茶的时机低声说道:“那家伙在考说客科目的半年考呢,抽到了下下签。” ——哦!黄翎羽同情的点点头,决定暂且按兵不动,抱着同情的态度坐壁上观。 不过看样子要坐挺久了,头上的竹笠纱幕戴起来也怪热的。 梁家老娘哭哭啼啼:“天下的人都知道要孝顺,你不顺着爹娘就算了,怎么还如此不孝!又不是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定是被他给强……”她斜眼瞪黄翎羽,再次注意到此人又瘦又弱又废,根本不是能强迫人得料,于是换了言辞,“你一定是被他给诱……” 恰巧黄翎羽把头上的斗笠连着冥离一起摘了下来,那张臃肿惨白的怪脸让梁田氏再找不出责怪之词,真的什么话都骂不出来了。 梁小小顺着自己老娘发直的目光转头看了回去,顿时!倒吸一口长气! 真是令人发指的景象。 “不、会、吧!”他一字一字地道,“你又……” “我也不是故意的。”黄翎羽十分遗憾,只可惜这张发酵失败的馒头脸上看不出遗憾的表情。 梁小小只好放弃求助外援的希望,拼命挣扎拼命挣扎,百般解释百般解释,最后万般说服对自家老娘皆无效果。很可惜,说客一门课程,挂科重修。 这一事件成为班里优等生的梁小小的终生恨事,同时也为六芒楼老大黄翎羽的传世事迹中填上了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笔。 出身于六芒楼的史学狂人乌鸦鸟在其所撰之《六芒楼囧史》中记载:“黄大者,老大也,姓黄也,奇人也!其面目身驱皆非凡品,但有亲眼睹者,唯无语凝噎耳!” 又曰:“六芒楼第二期特工班弟子梁小小生母田氏言道:‘此人——令、人、发、指!’继而哽咽不能自己……黄大之相貌无人可出其右,由此可窥一斑!” 第一百一十章 六芒有楼 由于临时从各处召集的人手都散布回各自岗位,程平才提议到黄粱镇找人帮着进山。一日之后,在梁小小和几个同期学生的帮助下黄翎羽一行进入了黄粱镇外两百余里地的矿区。这里地广人稀,少受战争侵扰。矿山的产量不多,所以也不引人重视。 梁小小其实挺羡慕在外面那些人的,不过比他早一年被招揽入六芒楼,现在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外面接任务了。那些前辈自称是老鸟,将他们这些还没从楼里完成课业的都叫做菜鸟。 就在一个铜矿之旁,矗立几栋长条形的竹楼建筑,最高不过三层,全部用榫头连接,走上走下都会发出吱嘎声响,每栋却都住有数十人。 梁小小的宿舍就在其中,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往上走时,就听到不同隔间里传出的谈笑声。这是一个与外界绝对不同的世界,每次从外面回到矿区,就不禁想起黄大讲过的一个故事——世外桃源。虽然这里并没有落英缤纷的春季,但那种隔绝于世的安宁,绝对是世外桃源的意思。 二楼丁戊间,不大的空间里拥挤着八张竹架床,不过床上都没有人,反而是房间上空,横向地连了几条网床,三个雄性生物裸着上身在网兜里或坐或卧。 “今天韩先生讲的故事,大家有什么看法?”一个大眼睛的少年懒洋洋地趴在网兜边缘,问靠得最近的男生。这天的体能训练将他快操晕了(⊙﹏⊙!!!这句话实在是太强悍了!),闲来就讲讲文化课上的东西转移一些注意力。 “黄,很黄。”一个稍微粗壮些,年纪也大一些的青年说道。 “黄?那里黄?”大眼睛少年不解地道。 “李爽,你自己爽到就行了,别教坏小孩。”岳徽阴着脸说,他俨然是这个宿舍的一家之长。 “嘿嘿嘿嘿,小岳你也听出来了啊,你也不赖啊。” “喂,到底是哪里黄了?”小少年还在问。 李爽眼睛一斜,坏笑着道:“你想想,‘国有大鸟,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三年不飞,飞将冲天’——该大到什么样的‘鸟’才能被称之为‘国鸟’,可见那个齐王的‘鸟’大到什么程度去。他的‘鸟’三年不飞不鸣,岂不是说三年不举?那他的后宫妃子真是天可怜见的。哈哈,哈哈哈哈……” 李爽正在为自己的创意而自鸣得意,窗外忽然传来不寻常的响动,一个灰黑的影子闪电般飞了进来。他要反应时,岳徽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比小指头还要窄的针叶刀出来,夹着阴寒的内力射了出去。那股寒气还在李爽耳边打了个转。 笃的一声响后,一直硕大的老鼠被死死钉在竹墙上,四肢仍在抽动,但眨眼后就僵硬了,显然岳徽的针叶刀上淬了毒。 “小岳,在房间里舞刀弄枪就不要淬毒了吧。”李爽脸颊抽搐着道,伤害到偶这么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多冤枉啊。 “医毒班的不用毒岂不亏本?放心。本大未来毒手不会让你死的。”岳徽道,冷冷盯着窗外。 李爽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未及说话,只见几缕漆黑的发丝从窗外上方慢慢垂了下来,接着出现了更多,最后竟然出现了一张蜡黄的女人脸。 “妈呀!鬼啊!”李爽吓得扑到另一张网兜上,死死抓着岳徽。 “你们这帮死男人,”倒悬在窗外的蜡黄女人头开口了,“说黄色笑话小声些,否则还有更多毒虫等着招呼你们。”说完女人头又慢慢收了回去。被岳徽钉在窗边的老鼠此刻已经变得干瘪枯黄,短毛落了一地,显然有被那女人施了另一种毒。 原来这一栋是唯一一栋男女混住的竹楼,男生占据了一二楼,而女生则住在三层。平时讲些什么隐私笑话,男男女女的都听得很清楚。 岳徽皱眉道:“这个女人,总和我作对。”接着毫不容情地把李爽踢下网兜,“你惹来的祸,你自己打扫。” “呜呜,真无情,还是梁小小好。小小你快回来,用你那温暖的微笑拯救我这可怜的干涸的男人心吧。” “他们特工班的,对着头猪当然都能笑得比牡丹花还灿烂——对着你,笑得应该也能比蔫了的牡丹花灿烂。” 忽然间,对面的另一栋竹楼传来轰隆巨响,有人从二楼的一个房间破墙而出,紧接着三楼也窜出一个黑影,兜头罩脸地乱“叉”打了过去——黑夜里,岳徽和李爽看得分明,后面追出来那个年轻女孩身着漆黑长衣,手里拿的不正是晾衣服用的衣叉? 两个前辈人士面面相觑,很知趣地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岳徽感叹道:“看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的小子捅破了女生的地板。” 对面住的是去年年末才新来的,鱼龙混杂,有对什么都一窍不通的绝对新手,也有半途被挖过来的年轻人,还有因为根骨不错而被带回来的毛头小子,人多了矛盾就多。 年轻人躁气大,常常有住在二楼的男孩在天花板上开洞,偷看三楼女孩们更衣睡觉的情形。 按理说,在学区外面的女人,绝对是三从四德,谁要看了她们的身体就要负责任,因此外面的男人也是不敢随便看女人身体的。 然而那些从外面带来的孩子们只要在学区里霪浸了一段时间,就把外面的常识抛弃得干干净净——女孩若是被人占了便宜,绝对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反而是抄家伙追着干架,甚至是硫磺毒蛇黑蜘蛛,无所不用其极。 “难怪有人说,学区里绝对不会叛变的就是女人。要是在外面,哪能明目张胆地干架干得这么爽。”李爽摸着下巴感叹学区管理的独到之处,“至于咱们,唉,这生活真是贼丰富啊!” 话刚说完,门板就被推开,门外处正是消失了两个月有余的梁小小同学。他还作店小二的打扮,头发被外面的毛毛细雨粘得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那甜死人不偿命的职业笑容。 “小、小~~~~”李爽终于见到了拯救他可怜男人心的救命稻草,直往梁小小身上扑。 梁小小习惯性露出的六颗白牙在烛光下闪亮着难以言表的寒光,一只手啪的直接盖在李爽面上,随便一甩就将偌大个人丢上竹床,温柔地道:“黄大回来了,临时召集你们参谋小组的,赶快到主楼集合。” “黄打回来了?”难以置信,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快去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后院起火 每次走入主楼的议事厅中,都让他们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发自心底的肃穆与崇敬。外人肯定不能理解,如此普通简陋的。不过是比较宽阔一点的竹楼,有什么可以值得崇敬的。对于六芒楼之人而言,这却是大家共有的感觉,也是他们互相之间得以认同的感觉。 仅仅只是因为在进入大厅的门墙上方,悬挂着的一面匾牌——后院起火。 为何要在主楼上方悬挂如此不详之牌?六芒楼以外,无人知晓,因为也无人有机会得睹。 刚刚建立六芒楼,并在此处设立训练基地之初,“六芒楼”的主要力量就是“懒人帮”。但毕竟人数有限,于是黄翎羽便主张不拘一格地四处寻访人才,部一定非要以西戗族人为限,不一定非要以大燕国民为限,以求扩充新组织的实力 但这么做也带来极大的危险性,于是懒人帮中也有些保守派提出反对意见。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况且人多心杂,一旦后院起火,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黄翎羽却:“西戗人尚有叛徒,就算同我族类,就能得保其心必同?就算一人犯错,若百人共同弥补之,何惧不能恢复原状?君等不闻‘因噎废食’乎,倘因畏惧叛徒而畏首畏尾,甚至未能举事而先自疑同胞,岂不令人心寒,更谈何同心协力?” 众人面面相觑,尚有杂音。 黄翎羽又道:“我曾有一婶母,她笃信仙婆,曾得一卦曰其生活不能靠丈夫不能靠儿子,只能靠自己。” 众元老面面相觑,不知道黄翎羽提及旁人来做什么,况且又何曾听说他有过婶母? 黄翎羽笑笑:“打一比方耳,无需多虑。”又继续道,“婶母自此后千方百计算计丈夫财产,克扣儿子的压岁零花,散布谣言说丈夫在外沾花惹草惹人同情,以后家庭感情越发淡漠。” 说到此处,已经有人小声议论纷纷,深感那个婶母的不知廉耻。 “最后呢?”有人问道。 “还能怎样?最后家庭离散,丈夫不以她为妻,儿子不以她为母。果真便如那仙婆所言,到老时,她只能靠自己养自己,有何病痛都不会有丈夫儿子在床前侍候。——然而诸君可以想想,造成样的结果,是因为仙婆妙算,冥冥中自由定数?还是因为她听信仙婆乱算,自己毁自己的生活?” 他说到此时,周围已经唏嘘不已。 “谨慎小心固然是好,但如果事事瞻前顾后,疑人疑己,就算不会寒了人心,办事的效率也必然大大减损。何不全力去做,一旦出现问题再做弥补?” “然而毕竟太险。” “何不能相信人心,何不相信自己能做到。”黄翎羽用平稳的语气陈述道,“治理六芒楼如同治家,所谓‘齐家治国平下’,齐家乃是平下的第一步,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六芒楼还有何立身之本。” “后院起火,祸起萧墙,说的无非是自家窝里反罢了,但如果成员们都热爱这个家族,何愁会出现种情况。所谓起火众人熄,事在人为耳。” 李爽走入主楼议事大厅,略略抬头就看见那块“后院起火”的牌匾。他是第二期,但借着第一期的口述笔录,这块牌匾的由来他们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每次见到它,似乎都能在胸口贮存下一股悍勇之气,日久天长下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进去之后,再过了一个小门,就到一间能容二三十人的小间。其中声音嘈杂,大家正在低声讨论,嗡嗡之声不绝。 其中有的是第一期留下来继续教导新人的老鸟,有的是第二期选拔上来的,还有一些是自成立之初就在其位的“懒人帮”成员——只不过如今的懒人帮已经名不副实,疏懒怠惫之举多已消磨不见。 这次会议是黄大回来后的一个小结,和参谋小组的成员互通有无。 未及李爽找到长椅坐得下来,后方传来笃笃之声,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果然是黄翎羽拄着拐杖进来了。不过因为还未到开会时间,讨论之声一时未曾停下。 他这日出现时还是罩了个斗笠,上面垂着黑幕,看不清面孔。不过考虑到他的长相的确比较妖孽,性格也怪,不时以奇异装扮出现,并且美其名曰为锻炼学生们的镇定能力,在场者也就见怪不怪。 黄翎羽身有旧伤,退有残疾,这是举众皆知的事情。外间以残疾为耻,不得上庙堂,不得任公职。但在六芒楼里,因为黄大的缘故,不乏招有一些残障人士。但是每见他拄拐行走的时候,不免感到遗憾,果然是上天有妒,人无完人,若是在其他方面过于完美,难免什么时候就会遭灾。 待得黄翎羽坐至房中,谈话声自动减弱,待他挺起背脊,张口欲言时,房内已经落针可闻。 他置身于所有人的还坐之中,面对着众人,把自己的背脊也留给了众人。曾经有人担忧他会遭到心怀叵测的人的攻击,然而至今,一次也未曾发生。 “鹏组的首领慕容炽焰已经被我们带回谷中。南韩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今后的战争会更为激烈,所以要尽快做好准备。”黄翎羽简短地说完,开始提问,“后勤辎重部。” 一个面带黑斑的年长女子站起,说道:“皆已做好准备,一期新生随时可以撤往新址。” “保密工作如何?” “仅有六人知晓,选址七处,待事发时随机选取其一进驻。” “三期级长,本月训练情况如何。” 一名在右臂缠着青巾年约三十的男子站起,道:“本月上旬,三期所有班级停止专业课程,在百里外罗峰谷进行野外求生训练,各人皆不带装备,十日内轻伤六人,无人重伤死亡,全部完成训练。休整三日后进行陷阱布置训练,现在正在学习如何拆除和布置各类陷阱。” “二期级长。” “本月特工班三十三人在周边各镇实习,其余五十人留守学习专业课程。工技班正在练习解析南韩火药制作,冶铸班与工技班合作正在分析青铜铸造成分与硬度间关系,医毒班分为医组和毒组互相拆解练习医毒术,综合班二十七人已作好分赴各镇的准备。” “一期级长,留任导师的一期学生的情况。” “留任十八人,十分信任。只是其中隶属医毒班的两人提出申请,往外协助扑灭南韩瘟疫……” 一期级长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铃声,三急一缓,是要进来传话的意思。于是内间的所有谈话全部停止。站在门边的程平看见黄翎羽打了手势才去开门,果见一个一期服色的留任学生站在门外,递上一封信笺。 黄翎羽展开看时,周围所有人都心怀好奇,黄翎羽略扫了两眼,抬头,面对的一如既往还是好奇的目光,于是笑笑,说道:“看来南韩已经被磨灭了所有的耐心,咱们要加快脚步才好。” “请问是否方便告诉我们南韩做了什么?”一个学生问。 “南韩在江北江南都大肆宣传,慕容泊涯乃是西戗人。”黄翎羽道,“此事已经在大燕引起轰动,慕容楠槿旗下数名将士请求驱逐慕容泊涯。” 见到黄大又回去看那封信笺,没意思继续说话,下面的学员三两交头接耳起来。 “看来南韩被慕容炽焰、慕容泊涯、还有我们惹得不轻,灭了慕容炽焰就到慕容泊涯,指不定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真是无耻,西戗人又怎么了,难道就不是人?我们干嘛巴巴的要帮助这样的大燕。” “也不是所有大燕人都这样的。” “听说黄大和慕容泊涯有点情分,看看能不能想点办法帮帮那个倒霉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快速决断 黄翎羽对周围的声音如若不闻,心中却在做另外一番思量。 慕容泊涯投身于慕容楠槿帐下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的母亲颜妃当年被诛杀的原因,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是因为西戗血统。对于皇帝而言,他竟娶了西戗人,同床共枕还有了孩子,实在乃天大的丑闻,能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人知道。 当日皇帝驱逐慕容泊涯,也是以“大逆不道”的罪名含糊过去。至于南韩,想得起慕容泊涯的先天弱点,也就只有阎非璜。 他现在终于到了不念旧情的程度,原先明明没有用这种手段打击慕容泊涯的,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手带起来的孩子啊。 但黄翎羽可以理解,阎非璜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前世他可以为了让几个村子的人摆脱贫困而教他们盗墓,今生当然可以为了不让自己身边兵员将领们无故死亡而不惜诋毁敌人的族属。——说到底,阎非璜算是及负责任的人,这在现代,乃是很难得的品质。可惜坏就坏在,他负责的范围,仅仅是自己的周围。 黄翎羽整理了思绪,将会议继续下去。布置了几个任务,安排二期综合班尽快离开,而后就让他们散了。 其实心中任然是有忧虑的,慕容泊涯的身份委实是他争天下的一个弱点。就算泊涯本身并无此意,但他现在在辅佐的慕容楠槿也必然会受到影响。 在六芒楼内待得久了,几乎忘却外间人士是多么排斥这个奇异的族群。当初缴杀西戗族人时,为了确认身份,官府甚至还有耐心请郎中和仵作察看嫌疑人士是否长有尾椎。在长久的进化中,西戗族群比其他人更早地退去了脊椎末尾的最后一块骨骼。 前几日刚刚离开,当时还见慕容泊涯还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不知今后该如何应对众人别样的目光。 黄翎羽做事向来决断很快,从接报阎非璜开始向慕容泊涯下手到此时,不过过了两刻左右,他即有了决意,于是把收拾东西准备走路的李爽留了下来。 “想不想见你兄长?”黄翎羽开门见山地问,一边卸下了罩在门面的冥离。 面对黄翎羽如今使用的这副尊容,李爽心中一凉,冷汗几乎就上了额头,但是显然多月训练取得了良好成效,他成功将冷汗压在脊背上下,面色十分镇定地回答正题问话。 “虽然想念兄长,但是还是等时机到来时再见好了” 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是一期成员,不过特工班的人总是很容易出去的,也容易自保。但是像李爽这样出生于工技班的,长于技术精研,虽然因为进步突出被纳入参谋小组之一,不过自保之术比起其他人还是有一定距离,一般都得呆在楼里不得动弹。 “顺便问一句,黄大,这副面具是谁给你做的,怎么这么糟践人呢。” 门口的程平闻言,冷笑道:“端的是自我作糟践罢了。” 黄翎羽道:“这次出去不慎吃了山龟,有些过敏反应。”他因恐怕交流不便而降低了讲学的效率,干脆将一些古代不曾出现的名词教给了他们,所以现在说起“过敏”一类的名词来,大致都会懂得是什么意思。 “啊。” “其实也算是一种有效易容方式。”黄翎羽笑得很开心,天晓得前次去南韩散播谣言时,多少南韩秃瓢见到他这副尊容而认定传说中的“黄翎羽”就是妖物转生。 “黄大,你这脸真乃鬼斧神工,端的是面如月盘、白如披灰啊!”李爽吃惊太过,顺口就把和宿舍同伴调笑的语句用上了。倒是在程平冰冷冷扫了一眼后不敢再调笑下去。 黄翎羽也是愕然,继而想到自己这脸肿得不就跟个月盘似的,本身的肤色没了血色,不是泥墙披灰又是什么? “这么有特色的描写,你创的?” “这哪能呢,二期学生合写《八国演义》玩儿,把八大导师写成八国首领,互相切磋兵法。偶尔也有形容人物形象的,这是岳徽对白庞导师的形容。” “千万别给白庞看见了,否则你们又要吃几次野外生存训练不可。”黄翎羽小声叮咛。 “放心,我们识得轻重。”李爽眨眼睛,深有“黄大与我们果为同道中人”之感。 “不过黄大啊,你什么时候能恢复原状?要是一直这么样子,我们都是很受打击的啊,你要为我们这些成天被女学生们荼毒的男人们着想啊!” 黄翎羽难忍笑意,虽然面庞浮肿,眼睛里黑黑亮亮的,精细的嘴角也略略翘了起来,瞬时变得霎时好看:“我刚回来,等下就去找黑老师帮开点药,估计过一两天就好得回来。” 程平见天晚露寒,思及有人不能操劳过度,于是连连咳嗽提醒。 黄翎羽抬头看去,见那个站在门口守卫的木头棒子已经面露不悦之色,叹口气,正色对李爽道:“你兄长现在跟随慕容楠槿,最近传来消息秦国将和南韩联合攻城,恐怕这一回平衡会被击破,我月中就去军前与你兄长互换身份。——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带几个人去比较好,须要一名技工班的,一名特工班的,两名医毒班的,李爽你帮找吧。” “我找?你就不怕我徇私?” “这是出生入死的活计,谁会这么乐意去找死?就怕你找不到,还怕你徇私?” 李爽嗫嚅不言,心底下却在说,一听到能够上前线,大家都摩拳擦掌,若是走漏了消息,恐怕最先挤破的就是我的宿舍门。最后他还是说:“要什么条件的?” “所以才让你帮忙。你在二期这么久,怎么也有些铁杆哥们,找几个能和你配合好的,有默契的,最好还是他们专业有独到见解的。”他停了一下,道,“为了方便混入各部打探消息,最好是二男二女,你占了一个男的名额,剩下的就帮我找一男二女回来。” 李爽心道,找女的,还是让梁小小帮忙算了,他比较有女人缘。 慕容炽焰醒来的时候,浑身正在发热,汗出不来,喉咙火灼似的,虽有一腔燥热,但因为毫无气力,只能在床上干喘。 好在他受伤的次数也不少,伤后发烧的情况也过得多了,并没有觉得这是也别难挨的状况,只是提起了全身警戒,因为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到了这种地方。 周围所有均是竹片修建,天顶、地板、墙面、桌椅、衣橱……入目都是青黄一色,显然搭建前都被火烤过,烤得还很讲究成色铮亮。 第一百一十三章 炽焰之失 慕容炽焰顺手摸到腰间,哪知道随身武器都是不见踪影,他第一反应就是强提一口真气,自床垫下掰一条竹片。到他这种程度,就算是竹蔑也可以当鞭子用。 外面传来笃笃的声响,慕容炽焰此刻已经平躺回床上,有些紧张和期待的闭目凝神,只待一击。 哪知道笃笃的怪音到了床旁丈许远就停下了,在桌前窸窸窣窣不知在摆弄什么东西,而后又出去了,似乎不是要害人的样子。 慕容炽焰这时才又张开眼晴,心中一片茫然。然后缓缓忆起昏迷前的事情。 身边的人不断地倒下,前后四周全是飞蝗般的箭矢。高手如鹏组的杀手们,在这种远程作战中也毫无还手之力。那是鹏组最为惨烈的一次战斗,那次的任务对象是黑羽旗军师金文广。到了最后,只有他和几个从人离开了韩人设下的圈套。 事后,他就一直被黑羽旗追摄着。直到最后,没有援兵。不论是大皇兄慕容锐钺还是自小教养他长大的灿姨,始终不曾出现。慕容炽焰渐渐放松了手中的竹片,心中是全然的空茫。不知不觉间,他闭上眼睛,身体也蜷了起来,不是因为毒伤未愈的酸痛无力,而是单纯觉得很冷,冷到了骨头的深处。 黄翎羽再次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慕容炽焰,仿佛是受了伤的小动物,高挑的身子蜷缩成一小团。 他看到掉落在地上的竹片,想起程平对他的评论,果然就算是重伤还是很有杀伤力。不过看目前这个样子……黄翎羽最后还是把程平留在了外间,自己慢慢过去,坐到了慕容炽焰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把滑落下去的薄被稍微提上来,要盖在慕容炽焰身上。只要坐在这个男人身边,当初那种锐利的异物插入膝骨下方的感觉似乎还在身上留有余韵。 原本预想着,这个别扭的孩子大概会被这个动作刺激到,也许甚至会激动到掐断他的脖子,没想到慕容炽焰却是动也不动,侧身向着墙里,越缩越小,几乎就要成了一团。 完全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而事实上也的确就是这样。 黄翎羽心中感慨,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称其手杖,自行离去。 有时候,比起安慰的语言和温暖的怀抱,独处的思考的时间才是更好的疗伤药物。 黄翎羽有些怀念,曾经身边也有人会说一些安慰的话,也有人会给他可以休息的拥抱,但是现在,不是主动离他而去,就是他自己主动离去。如今剩下的就是独处的时间,不过于他而言,也已经暂时足够了,至少可以做很多事情。 慕容炽焰几乎没有了行动的意志,他不想知道这里是哪里,身边的人是谁,他不想知道为什么没人来接他,为什么没有他认识的人。他只是安静地蜷缩着,让随便哪个人为他诊脉,让随便哪个人喂他吃粥喝药。 他记得,曾经有一位兄长给他带来许多无忧无虑的快乐,然而自从那一年之后,那个人变得几乎不认识一般,远远地躲开了他。 后来大皇兄和灿姨成了他生活的意义,他们安慰他,他们保护他,他们不让离弃他的慕容泊涯再有机会伤害他。 自此之后慕容炽焰隐隐约约地想要回报,只要能让这些保护他的人们快乐,他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情——让双手染上血腥其实不难,承受别人的恨意和恶毒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最怕的是连最后的栖生之地都没有了。 满世界都是敌人,所有人都厌弃他这样的罪人,如果连大皇兄和灿姨都不要他,还有什么地方能去?这世界,还有哪里可以让他躲避别人的恶意,还有哪里能让他听到别人的安慰。 这是一个矿区,学生们在采矿时顺便就锻炼了体力,冶铸相关的事情则交给了专修工技班的学生们。和煤矿不同的是,这里是个浅露天的矿场,曾经有条河流经过,只不过如今已经干涸。就在干涸了百余年的河床上,人们发现了黄铜。 黄翎羽骑上具有恐怖之名的黑马,沿河床一路行去。到此经年,不觉间身边曾聚集了一些人,而后离别,又与另一群人相聚。只是终于体会到,人世间无不散的宴席。 看惯了聚散分合之后,越发感到疲惫,曾经对那个人的执著唯余无力。莫非这世间果然没有可以永恒长存的感情?他们如今走上了各自所选的路途,再相见时也只能是一句问候,而后不会再有什么发展了吧。因为在阎非璜面前,就连叙旧都显得那么的矫情。 山谷不断延伸,山谷里的冶铸从来都只是几把剑几把剑的出,没有大规模的砍伐,周遭便没有被破坏得很严重。 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人声,一对明亮的篝火照亮了草木茂盛的斜坡,几个学生斜躺在火旁,一个学生眼尖,挥手叫着“黄大过来!”黄翎羽到得近前,仰头看去,才知道火上还烤着半头野狼。 “这么晚还不回去,不怕你们师傅罚你们?”黄翎羽说话不带一点感情的,好像真的要把他们抓回去一样。 “我们得了特许,过几天就要出矿了。” “噢?” “我们是综合班的,早就选好出去教学的村子了。” 黄翎羽怔住,能被综合班选入的,是所有学生中最为坚韧和能够变通的,相应的,他们出去后,责任比其他人都重大。 一个学生说:“说真的,其实真不想出去,外面一定又是腥风血雨。” 另一个学生说:“可是好不容易学了这么多,若是到了村子,我们一定也可以带出一帮学生。现在就忍不住跃跃欲试,一个人引导一个村庄的感觉。” “所以总的说来,还是相当期待的” 他们相视而笑。 黄翎羽想起曾经也是在篝火营地,有人与他也是如此相互信任,双手交握着,如此相视而笑。 ************************** 话说李爽前夜回到自己所住长楼,心里一直惦记黄翎羽的吩咐。他没有大张旗鼓的找人,此际学区人数不断增长,所以正在准备迁至新址的大事,不能扰乱军心,只能小范围地寻找合意人选。 目前只有梁小小和岳徽——这两人专业符合要求,又是科目里的好手,而且与他配合真是一等一的好。至于其余人,不是专业不对,就是外出有任务有实习。 但是他有犯难了,性别不对啊!黄大要求的是两男两女,可现在就找到了三个大男人。 梁小小听了黄翎羽招人跟随外出执行任务后,简直上窜下跳,乐得疯了,立即快手快脚的收拾衣物。但是听还有性别要求,又苦了脸对岳徽道:“岳大哥,要不这次你别去,名额让给我,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听你什么,如何?”——不过他很懂得利用时间,收拾衣服的速度没有停下来。 岳徽笑:“这事好办,咱们两人都能去。” 梁小小一听,大眼睛眨啊眨啊的,心道岳徽果然智计百出,不愧是宿舍里的老大哥。不过出于同期学员应有的自尊,他很快收回崇拜的目光,咳嗽一声,继续收拾东西,然后十分深沉地道:“计将安出?” 岳徽微笑:“你不是特工班的么,十八样武艺样样俱全,尤其擅长易容变性,把自己打扮打扮,不就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了么。怎样?娘子!” 梁小小听清楚了这个提议。 梁小小停下手。 梁小小回头,冷眼相看。 当夜,第二期学员宿舍二层男生某号宿舍内,发生同性械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准备出发 清晨,程平追上黄翎羽。 二期和三期的菜鸟们正在集合,准备进行早餐前的长跑和轻功训练。整个学区体型最庞大的白庞老师曾说:“不论你身在什么学科什么班,轻功和长跑是必备科目,为何这样讲呢?试想,就拿医毒班导师黑寡妇来说吧,她不谙武功只精毒术,然而历次学区内老师之间的群殴干架,她都毫发无损,就是因为她有超绝的轻功!——至于长跑,那是锻炼你们的耐力。试想,凭黑寡妇老师屡屡给我们下的歹毒药物,如果她仅仅只有轻功好,但是耐力却跟不上,岂不是只‘飘’个小半天就要被俺们抓住群殴?” 所以,为了今后不论做了多大的坏事都能及时溜之大吉,学区的菜鸟们对于晨练改为轻功和长跑基本上都是热情满满。 “他们进步很快。”黄翎羽说,“二期的学员们已经不大像菜鸟的样子了。” “两年多,已经是很长的时间,有的人都能生两三次孩子了,况且他们大多原来都有基础。”一个面上生着黑斑的女子说道,原来是医毒科目里的一把好手——黑寡妇。 黑寡妇其实也是受益匪浅的人之一。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黑寡妇原来是来自于懒人帮,六芒楼的创始元老之一。她曾以为自己毒术无双,哪知道创立六芒楼之后,懒人帮四处收纳各类人才,虽然带回来的一些年轻人毒术解术比她低劣许多,却不时有突发之奇想,给她更多制药下毒的启发。 学习好比赛跑,若是一群水平相差无几的人赛跑,成绩提高不快。然而若是前面有一个快得多的人领跑,后面的人争相追赶,速度就要快了许多。对于这群菜鸟而言,黑寡妇一类的人的确是同时扮演着教练和领跑者的角色。但是对于黑寡妇而言,这么多人这么多点子,无疑也成为他们提高本身成就的奇思妙想之源泉。 黑寡妇其实不是寡妇,只是她的男人在知道她是西戗族之后,二话不说就将她出卖给官府。自此之后,黑寡妇只当自己男人已经死了,也不打算再嫁给任何人。 自从到了这里,黑寡妇还是事事面无表情,冷淡冻人。但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她也会与其他导师因毒术问题各持己见而争论,甚至干脆大打出手,不惜使出卑劣手段也要取得暂时的胜利。这种生活,比起曾经屈膝于男人身下,哀婉祈求对方不要变心,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夫家打转的生活好得许多。自由的味道如此之好,以至于尝过一次就不会再想放弃,以至于就算是把她千刀万剐,都不会想要放弃。 程平来到黄翎羽身前,只见他脸上虽然还是有些变形,确实已经消肿了许多,心知大约是黑寡妇帮忙配的药。黑寡妇虽然专攻毒术,但因为也要配置解药,所以她调配的药物配料是绝对的精准无误。 看看黑寡妇,对方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神色,程平也不由得苦笑:“我总是被外人说没人味,相比你真是小巫见大巫。” 程平和黑寡妇打完招呼,又对黄翎羽道:“这次外出,你要带慕容炽焰出去?” “是的。” “太儿戏了!”程平道,“你就不怕他暴露你的身份?” “他知道我是什么身份?”黄翎羽奇怪道。 程平哑口无言,黄翎羽变得厉害,当年的故人就算面对面见到如今的黄翎羽,也是绝对认不出来的。唯一可供参考的只有一双膝盖骨被挖了去,但天下七国都是重刑苛法,受过刖刑的人又何其之多,谁也不会说——去了膝盖的人只有黄翎羽。 黄翎羽又道:“他如今情况很差,也许慕容泊涯会有办法,又或许让他多接触外面的事物对他更好。” “你这是何苦?他和你是什么关系?莫非是为了让他可去做慕容泊涯的帮手?”程平说到此处,脑中一个念头闪电般亮起,“既如此,医毒班和综合班在外间的那些布置,现在或许可用。慕容泊涯如今被人指为西戗人,是否可让在外灭瘟的一期学员们……” “医毒班和综合班不断分赴各地,岂是为慕容泊涯那小子?我就是看不惯慕容锐钺那厮而已,他要遗弃慕容炽焰,我偏偏就不让他得逞。非要气得他吐血而死不可。”黄翎羽理所当然地说。 程平哑然,始终不信他的说法,终于还是道:“算了,随便你怎么说。你自己掌握好分寸就行了。” 正说着话,李爽领着一男一女大步跑来,到得黄翎羽他们面前时,李爽已经是气喘吁吁,后面两人却还是气定神闲。 “李爽,看你这窝囊样,我真不愿意带你出去。”黄翎羽笑着说,一点也不像不想带他出去的样子。 李爽揉着胸口,快速平息紊乱的呼吸。 “这就是你找的?”黄翎羽又问。 “是,是。” “他们是……”对于来者的身份,黄翎羽有些不太确定。 黑寡妇在旁边说道:“这是我调教的岳徽,至于另一个,我倒是没见过。” “正是学生。”岳徽微微屈腰鞠了个躬。 程平道:“另一个我倒是经常带的。特工班的梁小小吧,和我们一起回来的那个。” “啊!” “别以为换了脸皮我就不认识你这个小样的。” 梁小小哭着脸道:“程老师,我到底哪里出错了,你怎么看得出我不是女的?” “别忘了你易容的本事我也授过一二,你学艺不精,回去学两年再出来面世。” 黑寡妇却道:“程平你别吓唬人,冒说你的易容本领就及不上懒人帮,梁小小的装扮也已经臻于完美,仓促间如何看得出蹊跷?” 程平咳嗽一声,才道:“梁小小,你这件衣服,是上次变装考试时用过的吧,我虽不认得你易容的脸,这身衣服一看过还是会知道的。”说完后用力弹了他个脑爆栗,大骂道,“叫你们注意细节注意细节,总是给我出这样的疵漏,真要别人看不出你的身份,连这身马甲都要给我换掉!”原来近此变装考试, 梁小小长出一口气:“我一个大男人的,能有一身女装已经够不错了,还想要我收集多少套回来啊。” 李爽也在旁边打趣:“上次他在宿舍里展示他的肚兜,被三楼一个很恐怖的女学生看见,以为是他去偷女学生晾出来的衣服。那次闹得可是大单。”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海一居 黑寡妇听到此,转向黄翎羽问:“你这次出去是要带着两男两女?梁小小勉强算是过关了,不过我还可以推荐一个人。” “很好,只要人齐了,我们就可以立即上路。”黄翎羽道。 “秋弱水,我们下最得意的学生。”黑寡妇说。 二期的医毒班里,医术当属岳徽为先,毒术则当属秋弱水第一,只不过秋弱水痴迷于毒术,长年累月足不出户,日夜颠倒,一心只为研究毒术,以至于真正当面见过她并且和名字对上号的同学并不多。 “听起来……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啊!”梁小小立刻遐想连篇,“我已经久慕弱水大名了。” 李爽道:“你不要穿着女装用女人的脸蛋和声音说出这么流氓的话好不好?”转头争取岳徽的支持,没想到却看到岳徽略有煞白的脸色。 岳徽道:“不要开玩笑了,你们真的见过那女人吗?那个医毒班最神出鬼没的女人!” “没见过吧。”两个小的面面相觑。 黄翎羽则对黑寡妇说:“那女学生和我到和得来,曾经有学生跟我说,晚上出门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我和弱水。” “为什么?” “认识秋弱水的人都说,她的气质和我很相似。” 梁小小和李爽同时,倒吸一口长气!——岂不是像鬼一样? 出谷前一个晚上,梁小小和李爽终于知道那个连岳徽都要讳莫如深的“秋弱水”究竟是何许人也!原来就是梁小小回来那个晚上,因为不满李爽的黄色笑话而丢了一只老鼠进来的倒吊女人! 梁小小屡屡在外实习,而李爽本来就对同学间的八卦不甚感兴趣,加之秋弱水同学睚眦必报,无人敢在她身后乱传八卦,于是直到真正当面规规矩矩“你好我是梁小小”“你好我是秋弱水”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把这个很柔美的名字和这个很鬼魅的人物对上号。 秋弱水之阴森,真完全是因为养成了与普通人不同的生活习惯,举手投足都似中了邪,行为反常,令人只想敬而远之。 自大燕先皇殁,慕容锐钺与慕容楠瑾分庭抗拒。三年前,虽然慕容锐钺因南韩战事拖累而不能即使回京,但其势力毕竟日积月累,又有前皇帝的支持,暂时尾大不掉。慕容楠瑾在慕容泊涯的提议下,退守大燕西南,以其封号南王为号,组建南王军,与西秦、南韩互为毗邻。 南王府是买下了柴郡一处商人宅邸充用的,仅仅是简单改建,便没有体现出什么王族气质,甚至连望族的气势都没有,然而相对于旁边的院子已经是庞然大物。 慕容楠瑾自安居于柴郡后,虽然不是也要亲至战场劳军,但只要回到柴郡,还是习惯性的时时微服走动。此刻,他正站在自己阿南王府旁边的这座名为山海居的小院前。 这个院子看上去不起眼之极,但是两旁挂着的对联口气好大。 “海至青空天作岸,山到颠顶我为峰……”慕容楠瑾轻轻念着,每一次到来他都有不同的感触。 能写下这一副对联的人,心胸如何广阔,就算是国土江山,恐怕也不放在心目中的,只不知天下间究竟还有什么能入得他的眼。 中间一块匾额,行草的文体书着——山海居。 此间的主人名叫陆稔斝,乃是慕容楠瑾南王军中的军师。其实他才出山一年,据说乃是燕原竹壑门下。燕原竹壑一门乃是千年前司徒若影所创,精研各种奇巧机关技术,曾左右天下局势,助当时的荣翔女王统一天下四国。这么多年来,燕原竹壑少有人在江湖上走动,多是隐姓埋名。然而每出一人,必然青史留名。 刚开始,陆稔斝的确是借着燕原竹壑的名头得到慕容楠瑾的试用,但两三场战役下来,就在无人胆敢轻视了这个腿残不能行走的幕后黑手。他每出一计,必使敌方折损至数半,血流成河,丝毫不留余地。于是甚至有人将他称之为“血鬼”。 叩了几下门都没有童儿前来应门。慕容楠瑾侧头思考片刻,决定君子做不成,小人还是可以做做看的,便往前走。到得自家南王府前面,府门的守卫视若无睹让他进去,既然这位南王是微服出游,也不好敬礼叫破不是? 慕容楠瑾进了院子,一翻墙,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山海居。 “山海居”名堂叫的大,内容却不大。普通一个瘦长型的小院,前进种了些蔬菜,中间引了半池清水,后进才是主人的房屋。安安静静,好不清闲! 他慢慢踱到后进,数们熟路地来到主人居处,只见房门紧闭。出于礼貌起见,慕容楠瑾还是大声咳嗽两声,然后拍们,大声问道:“陆先生可在家否?” 未及他再出声询问,单扇叶的木门吱呀打开,开门人却令他吓了一大跳,竟是慕容泊涯。 “泊涯?你不是去救炽焰了么,这么快就回来?” 慕容泊涯一皱眉,道:“小周没有告诉你?” “噢?” “我不是让他向你通报了冲州军情去了?”冲州是西北要冲,抵御着“镇国王”慕容锐钺的势力。这次慕容锐钺出兵冲州,来势汹汹,不可轻视。 “是有这回事,所以我才来找先生商量。但他没有说你回来的事。炽焰如何了?” “虽然没把人带回来,但现在交托给可信的人,不必担心。”慕容泊涯肯定地说。 两个人说着话,就往里屋走。但没走两步,慕容楠瑾就倒退了半步,才心有余悸地停下,说道:“幸好已经有些习惯陆先生的习惯,否则还真一时无法适应。” 只见屋内没有阳光直射,阴影中,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缓缓出来。刚开始看清的就是一头垂直的墨黑长发,因为十分顺直,紧紧贴着脸颊落在坐着的腿上,将面容遮去不少。只看见中间露出的惨无血色的肤色,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目蕴含着上品瓷器般的冰凉光彩。 甫一看见,还真以为是传说中靠“画皮”见人的鬼怪。 这个“陆先生”露出了冷嘲一般的微笑,道:“作业未能安眠,直到慕容兄不请自来才匆匆起床,未及梳洗,还请南王勿怪。” “哪里哪里,先生辛苦了。作业因何事操累至此?”慕容楠瑾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枚木簪递给陆稔斝。 “多谢。每次都劳烦南王,鄙居处倒已经搜集了不少簪子。” “些微之物,何足挂齿。” 两人客套着,陆稔斝就已经随手将长发在脑侧挽了个髻子。只要稍微这么一打扮,整个人就奇迹般地去了许多鬼气。 常人发式,一般式在头顶扎髻,或是在正后方束发。但是陆稔斝头发三尺来长,又要靠轮椅而坐,未免弄乱,便只能在脑侧绾发。只是因为头发过长,还留了两迟左右的末端随意地垂在侧肩上。 慕容楠瑾心中感慨,说实在话,这个陆稔斝年纪不及他大,清秀得不似常人,谈吐更是潇洒得体,与之相处如沐春风。只是那一双眼睛大而清亮,冰晶一般,漆夜一样。若是见着他散下长发,挡着了大半面颊,便只见着一双乌黑没有人情味的眼珠子,难免产生见鬼的感触。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里应外合 慕容泊涯便打趣道:“看来二哥与先生感情非同一般,还常常有定情礼物相送。小心我告诉嫂子。” “哼,你就去说吧,你当天下人都跟你这样,非男子而不爱?” 慕容楠槿以前是不敢和慕容泊涯开这种玩笑。因为先皇偏心错待的缘故,慕容泊涯在皇宫中孤立无援,至于原本和他很亲的四弟慕容炽焰又不知为何,忽然疏远敌视他,于是慕容泊涯就更是依靠慕容楠槿这边。 甚至曾有一度,慕容楠槿还以为这个三弟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不知所措下只能装作不知。只是这几年慕容泊涯慢慢长大,也没再作什么表示,看来也许是他当时猜想错误,于是放下心来。 陆稔斝冷笑道:“你们就慢慢倾诉衷肠好了,劳累事全让我打点,你们倒享得好清福。” 慕容楠槿想起所为何来,问:“冲州军情如何解之最好?” 慕容泊涯笑道:“兄长无需担心,军师已经退了敌兵。” “噢?” “当初军师收官冲州时,就已安排下今日之事。”慕容泊涯说道,“冲州四面田土沙坡上间隔种了一味名为夹竹桃的植物。这种植物开花虽美,种植也极其容易,但油性大,易燃烧,有剧毒。” 慕容楠槿恍然大悟:“于是镇南王军就变成了火烧屁股的猴子,而且还是被毒的晕乎乎的那种?” “不止。”慕容泊涯道,“军师去年临走前交给冲州城守一个名为夹竹桃的锦囊,其中交待,若是到万不得已要烧夹竹桃林时,连水源也不得放过。冲州城中有水井备用,但敌军被烧,必是就急逃入河流取水。届时只在上游投放死猪毒鼠,敌军不被毒死四分之三也得病死到这个数目。”缓了一口气,慕容泊涯又道,“刚刚来的情报,冲州城守那里尚有三个锦囊尚未拆开,分别是‘风向不对’、‘夹竹桃不足’、‘敌军重回’,可见陆先生早就安排妥当,无需忧心。” 陆稔斝用手指搅着发尾道:“慕容兄的消息好灵通,连我尚给了三个锦囊的事也查得出来。” “情报战者,本乃我分内之事。” “我本料定镇南王军尚有可能从上风处奇袭冲州。没想到却是绕道南方偷袭,看来也是你底下细作传的假情报吧。若以‘风向不对’中的战术,敌军最多也会折损半数,决不到四分之三之数。”他露出个冷嘲似的微笑,“慕容兄,你一年来虽未到冲州,却早已知道那里种了满山遍野的毒物,于是在城守拆开我的锦囊前就料到了这个战术,进而向敌方假传情报让他们改行南方道路,真是本事不小啊。” “哪里哪里,先生过誉。”慕容泊涯十分谦虚。 两人相视而笑,颇有狼狈为奸、佞臣当道的味道。 慕容楠槿叹气道:“陆先生,你那吸血鬼的名号已经够响亮了。一次剿杀如此众人,也不怕折了寿?” “我生前的事情尚未解决好,如何有空闲去担忧死后的事?” “先生也有未决之事?” 陆稔斝便指着屋角两个酒坛大小的瓮罐:“南王请看。” “那是什么?” “那是在下入世前攒下的私房钱,纹银共百斤。在下辛苦多年采攒下如许钱财,原想买点小酒,只不知道过完今月还能否保存得下。” “此话怎讲?” “拙荆即将到柴郡。” 慕容楠槿大吃一惊道:“先生竟然已经有了妻室,我怎么不知道?” 陆稔斝心中苦笑,我自己尚是前日接到六芒楼内的飞书通报才知道有了“妻室”,你又怎么能够知道。他干咳一声道:“拙荆此刻已在郡里三百里处,在下安排好军务后,还想恳请南王给准个假,容在下迎接拙荆来此安居。” “准假准假,当然准假!泊涯,你陪先生过去。” “不必有劳慕容兄,在下与四童儿前去即可。在下虽然身无武功,但四童子之能耐南王想必早已知晓,安全之事无需挂心。” “可是先生的腿脚……”慕容楠槿看着他那双被掩在薄裘下的残腿。 “先帝用刑,不可谓不严苛。只怪在下当时年幼不更事,非要言其弊政,才有当日之祸。不过十几年也就这么过去,时至今日在下早就忘了行走的感觉,也就没太大的感触。”陆稔斝言毕,看向慕容泊涯,“若是慕容兄能把那匹雄黄让给在下,在下倒是甚感荣幸。” 慕容泊涯清闲地举起茶盏,拨开浮叶。抿口茶水才道:“可惜雄黄乃是他人之物,我谨代为保管而已。先生之请求,实在无能为力。” 陆稔斝早就听说了无数遍,叹气道:“有友如你这般狡猾,虽是幸事,但你有这般小气,实乃幸中不幸。”说完伸手捂嘴打了个呵欠,“说了半天,又有些累了,大清早起来怪困人的,两位慢聊,在下回去补眠。”不再理会两人,退转轮椅,往里屋内行去。 …… 离了黄粱镇后,程平出面找了一辆驿车,仅让慕容炽焰安置其中,其余人皆是骑马一路行来。 由于都是山路,连赶几日才到此处。这日,黄翎羽骑在马上,有些晃悠虚软,李爽等人都没看得出来,程平却是眼尖老到,一下子驱策上前,探上他的腕脉。 “你在发热。” 黄翎羽疑惑地道:“是这样吗?” 程平蹙眉看他少顷,因为对方套了面具,便没再戴碍事的冥离。只是因为如此,也一时见不到他的面色如何。程平对后面喝了一声停,自己就下马去,将黄翎羽束膝的皮具都给揭开,将人从马上抱下。 转至马车时,车夫老实地下车撩开后厢的帘幕,方便两人上去。 车厢虽大,然而一下子坐进三人也有些狭窄。慕容炽焰再度醒来后就一直不言不语,蜷缩在车中毫不动弹,此刻也是戒备地看着进来的两人,眼里透着浓烈的不信任的色彩。 如果不是实在想不出可以去哪里,也许这个人早就不在这里了。程平暗想。他能耐虽大,但以前的道路都是别人安排的,就像那些被人饲养的鸟,虽然有飞翔的本能,但是离开了人类,多数还是会饿死吧。 这时几个学生都已经围在车外询问什么回事。 程平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最近常常叹气。 “有些发热,随便找个村子休息几日就是。”他说。 “黄大究竟怎么了?”李爽不放弃地问。 “没事,”黄翎羽道,“快上路就是,程平你也回去骑马,这样走得快些。” 一辆马车要拖车夫加上三个男人,实在走不快。 程平看向慕容炽焰——的确没什么威胁。他曾经深谙审讯之道,所以对人的心理活动也最为熟悉。慕容炽焰这些年已经不太听话,所以这一次慕容锐钺便没解他之围,莫灿也对他不复以前的爱宠。经过这次生死一线,慕容炽焰也一定知道了那些亲人们的态度。到如今,他已经是折翼的鸟,更何况还是无家可归的鸟。 最后,程平顺从地下车,回到自己的位置,领队继续赶往柴郡。 第一百一十七章 驯兽之道 陆稔斝的擅场在于军机诡谋,军中的他妙计良多,常取胜仗,便无人再去在意他的残腿。但文职却不同于武官,兼且又非陆稔斝的兴趣所在,以至迄今为止,柴郡里的文官大都对他感觉不满。 陆稔斝一旦外出或是休息,许多公务的处理就会轮到慕容泊涯手上。他的速度简直可怕,一目十行地阅过,其中疏漏错误照样能够揪得一条不剩。尤其对于那些明目张胆鄙夷残疾的官员,不论大事小事,都是找茬批驳。以前,陆稔斝对那些不满他掌权的官员只是一笑而过,懒得理会,而如今到了慕容泊涯手里,南王治下郡县文官都是噤了声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鄙夷残疾。 慕容泊涯这日起得早,头日的公文早就理毕,今日的却还未送来。于是一个人着了布衣随意在街道上走。 柴郡被保护的很好,远离战火硝烟,但是平民百姓都是知道天下时局的,早早就起来锻炼。一旦有事,但可做到全民皆兵的程度。 慕容泊涯不知不觉,又来到山海居门前。 他站了片刻,大门紧闭。直到旁边不远处的南王府门口外,巡视的卫兵注意到他的驻足,前来询问他有何事。然而那士兵来到前面,才发现这个布衣草鞋的男子竟然是南王的弟弟,释然敬礼便退回原岗。 慕容泊涯回过神来,对自己无奈之极。 这个陆稔斝,总让他有种熟悉之感。或许是因为他是黄翎羽引荐而来的缘故,语气动作总有些让他熟悉的地方。 一年之前,陆稔斝坐在青铜铸制的轮椅上,来到南王府门外求见,献上破解瘟疫的良方,自此之后屡出奇谋,很快在军中树立了威信。 军中人崇信军功武功,残疾伤患之人因为不能在战场上拼杀,从来都是不受待见的。 而陆稔斝往往利用天时地利之势,屡屡以少胜多,就算不上战场,立下的功业也不比沙场征战数十年的老将要差。军人也最是耿直忠厚,越来越多的将领愿意听从他的指令。 后来,陆稔斝又偷偷面见慕容泊涯,递上黄翎羽手书请他在一些大小事情上予以方便时,慕容泊涯曾经怀疑这个陆稔斝是否就是黄翎羽其人。而当看到他双膝伤口时,才终于确定这个猜测的错误。因为伤疤平整,显是用利刃切除的,而非出于慕容炽焰之手。 想到这里,慕容泊涯又记起在繁城外见到黄翎羽的情形。 时间流逝,天下时局在变,黄翎羽却没有变化,仍然是那个和他喝酒,趁着酒兴起来一起去刷恭桶的少年。 不论双手沾上多少血腥,那个人的心不会因此变得冷硬麻木。他牢牢把握着方向,不迷茫也不软弱。 天下盛传黄翎羽是散播瘟疫的罪魁祸首,慕容泊涯却不认为如此。他相信黄翎羽不会牵连到无辜的百姓身上去。他相信那个人就算手段果敢,也只会对军人残忍,绝不会无头苍蝇一样见人就杀。这样的确信简直像是信仰一样,牢牢生根。 “黄翎羽也有可能是瘟疫的祸首,他很可能已经变得冷血,把百姓当成草芥。如果这样,你还会信任爱护他吗?如果信任爱护,你岂不是盲目而愚蠢?”心中有个声音这样提醒他,时常的。 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才会难免会怀疑那个人。 如果黄翎羽真是这样的人,那便是他慕容泊涯看错了。如果真实的黄翎羽是个没有原则、不择手段的人,那边当他慕容泊涯失恋了吧。至于信任和爱护,原本就是给那个无论面对何种刑罚都不会磨灭意志的少年的,而不是给一个变得不择手段冷血无情的异路人的。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原本就是这种情况。 但是,日渐滋长的怀疑,怎样也无法磨灭那根深蒂固的信任。 十几日前那次短暂的见面,仅仅是简单的对话,偷袭到的肌肤相触,就让他事后时时回忆,更加确信那个人始终没变。那些在阴暗处滋长的怀疑困惑,便在这一线光明前被击溃、粉碎、不留尘灰。 这信念如此之深,以至于就算是长久不得相见,就算不是时刻都会怀念,也不会在下一次见面时变得生疏。 慕容泊涯大呼糟糕,他真是遭遇了至强大的克星,偏偏那个克星还总对他爱理不理的,他这个冤大头当真是倒了血霉了。 马车还在慢悠悠的摇晃着,车上载着无法入睡的人。 慕容炽焰一直是侧身对着车板,无论谁来看他都是不言不动。如今身陷何处他已经不太想管,虽然由于毒伤未得痊愈的缘故,不太使得上力,但也知道,如果想要离开已经不是难事,再没什么事物能够胁迫得了他,剩下的仅仅是一条无人要的贱命罢了。到了现在都没有离开,也只是单纯不想动而已。 有一个人上了车。慕容炽焰听在耳中,也是没听一样,只当这些人都是死物,来来往往与他绝无关系。 然而当车子又再摇摇晃晃的上路,外面传来比之前要压低了声音的说笑声,慕容炽焰也开始奇怪了。上来了一个人,却没有对他进行拷问。 难道不是吗?捉到他这个杀人如麻的敌人,折磨、欺辱,不是司空见惯,不是例行公事吗? 但是没有,车上始终是无声无息,车外一如既往是偶尔起之的言语说笑。 阳光渐渐强烈,到了午时,停了一下。 有人送了水和食物上来,也分了一份给慕容炽焰。而另一个乘车的的人则低声说了谢谢。 就又开始上路。车子里逐渐闷热,偶尔有风吹开帘幕,送进来的风也是灼热的。 看看也好,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上来吧。 这么想着,慕容炽焰装作睡熟了的翻身,终于看到另一个缩在角落的人。穿着灰黑绫锦的薄衣,显得有些弱,面目并不特别,闭目靠在角落的毛毡里。 眉目舒展,神情安适,呼吸轻得如同飘羽,与人相隔的距离也是恰当到处。没有元到让人觉得疏离,却也不会近得让人觉到压迫。仿佛这个人天生就是这么不近不远的与人相处,生来就让人觉得安心舒适。 那人随着车厢摇摆,头也东摇西晃,看上去睡得真是很安心的样子。 慕容炽焰也没觉察到自己竟然看得这么专注,只是觉得能够睡着是件十分舒适的事。 为什么在这日之前,他从来也不知道睡觉会是这么舒服的呢? 慢慢的,眼皮就又重了起来。连饭也没吃,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再度醒来,已经到了下午。车子停进一个村屯,有小孩子在外面喧哗。慕容炽焰好好睡了一觉,恢复了些精神。车门已经被人打开,原先缩在车角的人正被另一个人往外抱。 慕容炽焰恍然一惊,抱人的人是他认识的,曾经在他手下鹏组里也能排到十九的——程平。 原来慕容炽焰自被黄翎羽带走后,虽也受过程平照顾,却因感到亲人背叛而没能提得起精神,只觉得人生无味,不如一死,更没兴趣知道自身处境。 注意到程平的存在,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乡故知 程平对慕容炽焰微微一笑,道:“四公子,好久不见,您终于注意到我了。” 黄翎羽在程平臂弯中回过头来,也道:“你俩也是‘他乡遇故知’,今晚可得好好干上三大坛酒。” 慕容炽焰一怔,只觉得被程平捧在怀里那个人的声音好生熟悉,在哪个时间哪个地方应该听过,然而一时却想不起来。他蹙眉坐起,看着程平将人扛了出去。 ——为什么那个人要被抱着走来走去的,病得很重? 他正想得出神,一个相貌妍丽的年轻女子(梁小小)站在车下,手里牵了沾满灰尘的马匹,大大的眼睛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虽然那妍丽女子不说话,慕容炽焰也知道是催促他下车。 他生出了兴趣,于是拖着有些无力的身体,好歹是下了车子。 外面的景色于慕容炽焰而言是十分的陌生,是村民的茅草小屋,外面用荆棘围了简陋的墙垒。几个少年凑了过来,好奇地问东问西,听说是私塾老师的朋友前来投宿,就嘻嘻哈哈地说“崔先生外出未归,不过房屋里面什么也没有,当可随意使用”,之后蹦蹦跳跳地散去。 进入茅屋,里面空空如也,简单的稻草堆就算是床铺,几片竹板就凑成了小桌子,凳子则是没有,仅有几个蒲团。。程平将黄翎羽放在稻草堆上,又一个身着黑衣的阴森女人(秋弱水)走了进来,递上一双手杖。 慕容炽焰一见那双手杖,只觉得喉眼都在震颤,却听那个坐在草堆上的人说:“随你们出来一次,我都快成真正意义上的废人了。” 程平、手杖……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再想不出眼前的人是谁,慕容炽焰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白痴了。他终于忍不住问:“你的腿不好?“ 黄翎羽和程平应声看他,神色都有些怪异,最后还是黄翎羽干咳道:“话先说在前面,你被我救了一命,还了人情前,可不能把我绑去卖给你大哥。” 李爽、梁小小、岳徽、秋弱水根本不知道上一辈人的恩怨,于是神情各异。只是知道这个被就回来的漂亮男人大概会做出什么不利于黄大的事。 秋弱水就在屋子角落,阴森森地瞪;岳徽开始有意无意地把玩昨日新收的宠物黑蜘蛛(这人虽然医术比毒术强,但收服有毒宠物是最大的业余爱好);梁小小则收起裙衽,若无其事地扫地,一派小家碧玉的样子。 最可气的就是李爽,搬了个蒲团坐在三个长辈之间,简直就是要听故事的派头。不过程平见他占据的位子巧妙,隐然有保护黄翎羽的意思,就随他去了。 “你是?”慕容炽焰问,却已经不是询问的语气,“你是他……” 天色很快黑了,慕容炽焰被安抚在唯一的稻草堆上睡着,他下午时心绪激动,搞得没人敢进他身周三尺之内。最后还是黄翎羽半哄半骗地让他安静下来。因为激动太过,安静后就没了力气,而后就睡着了。 黄翎羽勉强将他紧抓自己手腕的细长手指掰开,难得他没有醒来。黄翎羽终于忍不住好笑,碰碰他的脸颊,低声道:“我还没觉得委屈呢,你倒先来耍赖了。” 慕容炽焰疲累又安心地卧着,一点也看不出当年空手挖膝骨的狰狞残忍。 黄翎羽从墙旁取过手杖,尔后轻悄悄地向门外去。几个小辈自己找地方睡了,房梁上是秋弱水,听到动静,头垂出房梁外,漏下两缕湿漉漉一般的乌黑长发。看清是黄翎羽后才放心地缩回头颅,继续闭目养神。 到门外,程平斜倚在墙边,回头看他。黄翎羽便知道他有话要说,道:“随我走走。” 出了荆棘围成的半人高的陋墙,程平才说:“你倒是安心让他来耍赖,就不怕他什么时候暴起将你宰了?别忘了,兽终归是兽,嗜血是天性。你不可能让他变成食草动物。” 这样的话不是他第一次说,以前他曾常常说,“我是‘兽’,你怎能不防我?” 当时黄翎羽只是笑话他死心眼,说若是做了一件恶事,就永生都要做恶事下去,人生岂非味如嚼蜡? 当黄翎羽说他看得出来,其他鹏组的人就是这么迂,一条道非要走到死。但是程平不是,程平敢于去看旁处的风光,否则也不会在拷问人上面花这么多无穷心思。无非是只能遵从命令的生活让他心生厌倦,他的精力发不出去罢了。 这话说到程平心坎里去,于是此后还是经常缠着黄翎羽,问他为什么这么信任自己,结果也就常常听到黄翎羽推心置腹的夸赞。 说实话,根本就是程平自己虚荣心膨胀。但也不能怪得了他,被黄翎羽“劫”走前,他根本不曾体会被人称赞的感受。 师傅带他只是为了任务,甚至在任务的最后,这个徒弟反而将要把师傅杀死取而代之——在这么一种宿命下,难道还会消耗精力去赞扬徒弟“学得好,做的妙,杀师杀得呱呱叫”? 后来他在鹏组里崭露头角,莫灿那女人只会冷冰冰地下命令,完成得了就冷冰冰说一声“下去吧”,完不成任务还是冷冰冰说一声“给我拖下去”,至于是拖下去直接砍了还是当练功的靶子,纯凭莫灿心情而定。 就连虚情假意的称赞也欠奉的生活如此无趣,哪里能与六芒楼的生活相比?这种淡淡的,却又一语道破真相的肯定,一语说入人心。 此刻程平说出这种话,要他防备慕容炽焰,纯是好奇黄翎羽的思想是怎么转弯的,别人防备的地方他偏不防,害得六芒楼这些随员殚精竭虑,练就自然生动的笑里藏刀奇功,生怕慕容炽焰什么时候暴走伤了人来不及解救。 黄翎羽只是瞪他一眼,道:“他哪里是兽,分明是工具。” “啊?”程平看了眼卧在草堆上的前主人,心想他好可怜,连兽都算不上了,地位这么低。 黄翎羽又道:“看什么看,你也一样,都是工具。” “啊……” “慕容锐钺、莫灿、老皇帝把你们看作是工具,让你们杀人就去杀人,让你们自伤就去自伤。这样还罢了,偏你们一个个乖得不得了,如同没了自己的脑袋。” 程平想想也就释然,以前,的确曾经如此。他想到了伏诛于黄翎羽手下的团猴儿,作为工具,那样的下场的确也是常事了。 黄翎羽撑着手杖慢慢行走,姿态熟练,一点看不出有什么不便。两根手杖又长又直,,但看去只是单纯的青铜棍子,普通人很难将之与拐杖联系在一起。三年的时间,足够他练得不错的行走姿势,只是手掌里已经被磨出厚厚的老茧。 他对程平说道:“工具其实无罪,有罪的是使用工具的人。你们的杀意从何而来,是自己哪天想不开就要杀人吗?——我曾听说慕容炽焰改进给宦侍去势的手法,让他们不再只能毫无自尊的只能蹲着小解;他愿免去残疾之人五体投地之礼,免得像我这样的腿残之人爬在地上无法起身。像这样的人,说他生性好杀,我是如何也不相信的。既然他想有自己的自由,我便给他自由。我唯愿他离了莫灿和慕容锐钺,能够不再受他们的束缚。如果他不能脱离,到那时,就灭了慕容锐钺和莫灿。”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并非犬豸 “这想法挺特别的,看来你是帮定他了。” “当初,我不曾想不顾这世间浑浑噩噩生活着的人,掀起莫大的战火。他们不会思考只会听从,这样的人怎么会觉得痛?这样的人就算被卷入了战火,也一定是麻木冰冷的吧。后来见着你和炽焰,才仔细思考关于你们的事。所谓麻木的生活,并不是他们所愿意。他们不是因为不会觉得痛所以才对世事冷漠,而是因为如果不压抑,皇朝绝不会给他们活路。……几千年来,日积月累的,皇朝的力量已经如此强大,一个村子两个村子力量这么小,掀起民变的结局也就是被倾国之力剿灭。……最底层的奴仆百姓的错,仅仅是冷眼旁观;你和慕容炽焰这样的工具的错,仅仅是为虎作伥;而那些最上面掌着权的人,却是喝尽了天下人的血,吃尽了天下人的肉,将天下人的心当作儿戏般耍弄。相较之下,何者为敌,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程平看着黄翎羽不停向前走,默默地也跟上去。黄翎羽刚才所说的,如今并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思想,那些学生们凭着自己的思考,有的也曾在册轮考试中写出过类似的文段。 学区里尊抽思想的绝对自由,不论说什么话想什么问题写什么东西,都不会受到责备,哪怕是由顽皮学生在练字的沙地上写上最讨厌的师傅的名字,然后在四周画上几个圈的叉,管理纪律的师傅们也都是一笑了之。 懒人帮一些长者认为这可能会助长恶思想的传播,但懒人帮毕竟还是懒人帮,大多数人认为顺其自然就好。恶的言论会传播,但是马上会有人反驳,紧接着会有人思考。到了最后,得以生存的是那些颇有创意和实效的想法。 黑夜之中,有的地方还有灯火。而大多数地方却是黑的。这一夜得益于接近圆满的月亮,无需借助灯火才能将道路看得半清。 着一双眼睛,也许一辈子也好不了。黄翎羽难免有着遗憾。 按理说,换了一世,身体也是新的,旧时的毛病断然带不来的。哪想到他前一世眼睛出问题,本来就非是硬件方面的毛病。既然是精神上的原因,也就随着来到这边。仔细想来来真是十分之不划算,白浪费了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而到如今,阎非璜竟然连话都不愿与他讲。 就连他宣称自己乃是南韩瘟疫的罪魁祸首,也不能把他逼出来说话。对于那个人,黄翎羽曾经是深知的。那个人何止倔强一词可以形容? 倔强到了一定程度,干脆什么也不解释,自己去先把大单的事情做了。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提及自己曾经作了什么,又或许哪一天实在无聊了,便当作旧时的成绩来回顾回顾。 阎非璜百般回避不愿见自己,或许是为了不动摇他已经下的决心。然后才能绝不回头地,大刀落斧的,展开他的计划。 但是黄翎羽对这样的猜测不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时过境迁,那个人离开他后,独自生活了几十年。滴水尚能穿石,何况时间之于人心。也许那个人整个心灵都已经变了。 这是黄翎羽最为害怕,也最不愿想象的。因为如果变成这样,他面对的或许不再是他熟悉的至交好友。 无法得知对方的想法,计划也不会改变。该打的仗还是要打,该掀起的的腥风血雨还是要掀。只是这样下去,最怕的就是不但两败俱伤,还将周遭一切具皆毁灭。 黄翎羽低头沉思,一路沉默地走在泥土道路上。他想的专注,以至于直到某些声音很大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个很大的院子外围。 这个村子显然是新筑,道路泥泞简单不说,每个农户的围墙都不是泥土夯实的,而是荆棘围就,甚至干脆连隔都不隔,直接种一排葵花。眼前这个所谓的”院子“,便是一人高的葵花围起的。 院子很大,里面几排泥夯茅盖的平方,其中一排正传出水声。 哗啦—— 好大的声响,像是直接将一桶水从头上往身上倒的一样。这样的响动不论黄翎羽还是程平都是再熟悉不过。因为学区里男女混住,男生们不敢大剌剌到河里洗澡,每日强度很大的训练下来,又都是汗渍津津,只好提一桶水到澡房里解决。有些狼性不改的男学生,不愿意下力气洗澡,每每只是用水冲冲就算完事。 曾经有一段时间里,黑寡妇受不了一些男生耳后能生出霉菌,擦澡巾能长出蘑菇的状况,每周必要点名批评一些人,并勒令其洗刷公共恭桶夜壶。 黄翎羽回头看程平,只见程平也莫可奈何的看向自己。 黄翎羽道:“我记得,小崔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他们为了隐藏行踪,每日都是风餐露宿,今日进这个村子 不是没有原因的,原因是这个村子有他们的人在。不过来了才打听得到,那个住在此间的学生因事出去了。 当年一群人组办六芒楼之时,曾想过要如何才能尽快对整个局势产生影响。最后测定,便是让你给出师者随便找一个村屯安身。而今效果似乎渐渐显露出来——只可惜是副作用先显现。 程平说:“小崔自然是优秀的,要不也入不得综合班。只是他也是学区第一期里最脏的那一个。” ——难怪如此。 黄翎羽记得他曾有个高中同学,考到了南京的某个名校里去,几个哥们网战时,听那倒霉蛋诉苦,说该高校实在是考验人类抗菌能力的地方。澡堂按出水时间记收费用,每出一秒水便从卡上扣掉一分钱,结果竟然有人创出了两毛四便把头和身子一起洗了的记录。 现在这一世,水是免费了,但是那帮学生洗的可是更快啊。 “毛鲁村,小崔当初选这个村子时,很多老师都为他担忧。他出去时,刚好是慕容锐钺将这个村子的大人屠杀那年。”程平慢慢说道,“一百多个男子被杀,一百多个女子被充为军妓,不久都含愤自杀。” 这个村子不是普通的村屯,而是以前几个隐退的官员聚合而生的村落。所以文教比一般的农村要优渥许多,也便因此惹上祸事。几年前村里有头脸的官员组织文人编写《国史》,对当下时政多所批评,被人告发后,就因上了文字官司上身。 慕容锐钺深谙掌权愚民之道,抓着这件事以儆效尤,获罪者达三百多人。那年之后,成年人几乎尽去,只剩下老弱幼小。 “现在也变成这样了。”程平身怀感慨地道。 几个少年的身影晃荡着从澡棚出来,一些话就飘入他的耳朵。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啊?真是想死我了。” “今天下午来的那几个陌生人,说是先生的朋友,还擅自住进先生的茅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先生出去找村子可以迁移的新地方,不知道顺利不。” “狗娘养的朝廷那帮人,杀了咱们村人还不算,害得我们如今东搬西迁的……” 说话声渐渐小了,几个少年举着一盏油灯进了另一个长房,没有注意到葵花外的黄翎羽和程平。 第一百二十章 自由理论 黄翎羽认真地看着那些少年的背影,认真地说:人们要是更自私一些就更好了。 程平一时转不过弯来,不曾听过这么奇怪的愿望,不解地等他的话。 “你觉得自私是不好的事情吗?” “的确……不能算是好事吧。”程平说。 黄翎羽似笑非笑地,眼里有丁点嘲讽。他很少露出嘲讽的神色,以至于程平心中有些害怕。 “其实每个人都想要自己自私,偏偏不能忍受别人的自私。凭什么那些皇帝官僚们可以自私得顺理成章,偏偏就要老百姓大公无私?凭什么老百姓就要大义灭亲,而黄亲贵戚就可以‘刑不上士大夫’?如果百姓们能勇敢地自私自利,像慕容锐钺那样的家伙还敢踩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吗?” 程平哑口无言,想想的确是这样。朝廷确实希望天下人都无私,以便将更多的利益留给皇朝享用罢了。 “我很高兴六芒楼的学生够勇敢,他们能够勇敢的自私,而且他们着意的地方也值得他们自私。” “什么地方?”程平问。 “自由的与人交流不备党同伐异,自由的发表见解不获罪,自己做自己想做的研究而不会有人拿伦理道德大山来压制。——纵观古今,这些都是皇帝不曾享受过的自由。那些皇亲贵戚要装神弄鬼,让天下人以为他们是天神之子;官员们谨言慎行,唯恐一言有失而全家朝战;百姓战战兢兢,怒不可言却只能道路以目。”程平细想,恍然大悟。 这些皇亲贵戚都不曾享受到的优遇,只要进了六芒楼的范围,那就是理所应当的东西,不需要去要求,天生就享有。这种感觉如此美好,一旦得到就不会想要失去。否则即使黄袍加身,却反而变成笼中之鸟,即使满门富贵,却变成他人阶下之狗,又有什么可乐的呢? 人毕竟是人,不是犬豸。犬豸但求饱暖,人却在饱暖之上还有着对自由的渴望。奇怪的是,慕容炽焰明明是会武功的,就算毒伤尚待调理,也不会傻坐着发呆。偏生他就是傻坐在那里,还让睁眼瞎黄翎羽傻乎乎的撞了上去。 于是暗黑的屋子里顿时响起医生们像——黄翎羽的下颚狠狠撞在慕容炽焰的脑门上。 黄翎羽痛呼一声,捂着下巴倒在慕容炽焰的怀里。原来慕容炽焰遇袭习以为常,时时有正气护体,他被撞到脑门是没有什么反应,苦的是黄翎羽。 他这声痛呼一起,屋子里顿时乱了,秋弱水从横梁上飞身扑下,边边角角不知怎的就冒出男装打扮得李爽和岳徽、女装打扮的梁小小。 还是程平老到,第一时间就点起油灯,便见黄翎羽瘫软似的被漏在慕容炽焰怀里,而慕容炽焰则一脸无辜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带着医生就是方便,在学区里有毒郎中恶名的岳徽摸来摸去的结果是——黄同志英勇顽强,在慕容炽焰真气反击的情况下骨头竟然没裂没碎,万事大吉。 按照岳徽的理论,只要不死人就不是大事,痛得半死根本连事都算不上。这是看诊过多的大夫们的通病,古今皆同,因为见得疑难杂症太多了,等闲断几根骨头呕几口血都是小事。 在其他学生的强烈鄙视下,岳徽干咳两声,改了口吻,说——虽然不至于骨碎,但还要修养一段时间的,用我这毒郎中专门配制的至正骨通膏,就不会留下后遗症了。 李爽看他掏出一个蚌壳,掀开盒盖,里面是几乎透明的晶莹药膏,散发清淡的香气。但是岳徽面有难色,顿那里就是不动。 李爽淬了岳徽一口道:“你从来都是废话多,怎不去帮上药?”抢过蚌壳,弯腰捧起黄翎羽的脸,伸爪子去揭他面上的面具。然后等他三下五除二抹完,手上抖了抖,装药膏的蚌壳摔到地上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黄大,”李爽几乎要痛哭流涕,“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张这样一张脸啊!” 说罢几乎是踉跄着奔出房门去。隐约还可以听见他“我可怜的大哥”还有“竟要委屈你端着这样一张脸”以及“呜呜……”之类的哽咽。 黄翎羽莫名其妙地问:“他大哥不是在南王军中好好地当军师吗,哪里可怜了?” 左右熟人沉吟不语,最后都是打着哈欠往自己的位置走,嘴里说着“夜了夜了。早睡早起”或者“今晚的月亮很漂亮啊,可见本公子睡在屋顶是个英明的决定。” 第二天,天气很好,吹进门缝的风都有阳光的味道。 慕容炽焰好没睁开眼睛,就听到远近有喧哗笑闹得声音。这与他以往的生活处境不大一样。 皇宫里很安静,仆役宦侍走路穿的鞋都是软底鞋,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出外执行任务,从来都是露宿野地,时刻防备着会否有虎狼毒蛇的逼近,耳朵也都是草木沙沙之声。 慕容炽焰睁开了眼,身上还很累,但是心里空荡荡的,不再充满沉甸甸的无法说出的事情。房子里很简陋,地上只有蒲团而没有椅子,睡的只有稻草,但是干燥而温暖,好象还留有别人的味道,清新让人安心。 他突然想,好吧,这就是个开始。 那些人不要我了,我也不用他们要。 但是他还是有点茫然。 那么,它能够要谁?谁又会要他? 龟速队伍[121、122] 第一百二十章 李冰者,李爽兄也。年将至而立,却尤有少年之风,行事果决狠辣,于六芒楼内就屡有毒计,是故被委以重任,易为黄翎羽之容,化为“陆稔斝”之名,至南王慕容楠槿军中以供驱策。 凭他的聪颖机敏,以黄翎羽之容生活并非难事,然而却独有一事大大困扰了他。 李冰骑马与四书童同往西南迎接黄翎羽。一日共遇旅队十三播,商队六拨,运镖押运者一拨。 当夜休于野地,四书童在树下清出大块平地后,燃篝火,捕猎野物。众人说笑不断,唯有李冰紧绷着脸,不苟言笑。四书童发现,也不敢理会,各自小心翼翼把目光别了开去。 众人就么过了一夜,本以为李冰可以熬过去的。哪知道就在太阳刚晒得有点暖意,众人也在收拾铺盖准备走人,李冰忽然一掌猛击背后树木,怒道:“靠!这张受脸害死我也!” 原来自从出了柴郡,四书童就发现后面有人赘着,轻易甩脱不去。君竹抓得一个,才知道原来是慕容楠槿怕他们出事,派出部属暗中护他。百般无奈下只得放任他们继续暗中跟着。这下倒好,弄得李冰不能马上脱去面上皮具。 他在柴郡中有慕容兄弟的信赖、军方的推崇,不敢有人当面给他难堪。然而出了柴郡,认得“陆稔斝”之人寥寥无几,只把他们当作普通路人,于是张假脸孔就惹来了麻烦。 上午时尚好,只是几个武夫眼色迷迷地盯。中午路过茶摊少坐时,就已经有貌似文质彬彬的采花狂蝶来摸他的屁股。到了下午,更有行色匆匆的江湖浪子干脆打马回头,追在后面直吹唿哨。 李冰满面阴森。 就是为何他不喜将头发束起的原因。黄大的面容,若藏在阴暗处将露未露,的确是有森森寒意。但一旦见到光,那些阴霾尽去之后,剩下的就是令人兴起征服欲和保护欲的皮囊。 皮肤白皙身形弱小,乌眉澈目冷淡无情,正是江湖武夫喜欢征服的调调。当今下虽然不容男风,但是亵玩男倌之事也屡禁不止。若不是李冰身具武功,四书童也各个干脆利落,将那些胆敢动手动脚的色中狂魔全部卸了关节,恐怕此时李冰已经被挟持到哪个山寨去当“押塞相公”去了。 “押塞相公”——这个词汇出现在李冰头脑中时,他全身恶寒,就算今日阳光大好,他也好一阵疟疾般的打抖。 黄大的面貌,总而言之, 一个字——受! 两个字——很受! 三个字——非常受! “小小,把枷椰子牵出来,到河边洗洗干净!”黄翎羽在门外高声喊道。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慕容炽焰挣扎着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一时间他闭上眼睛,耳边都是远远近近的嬉闹声。再睁眼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远处的田地,里面有为数不少的少年,在地里嬉笑着劳作。那些长得像是杂草的作物被他们一丛丛地割下来,堆在一起。 但是这不是他要关心的,他眼里只有那个笑得开怀的人。那个人发现了他,亮闪闪的眼睛对了过来,都是开心的色泽,让人忍不住要亲近。 “黄…..” “黄翎羽,全名,你还记得吧。想怎么叫都行。”他过来,个子不高,因为膝盖的缘故又萎缩了一点身高,只能仰视慕容炽焰,“我们去洗马,你呆着还是去走走?” 慕容炽焰好奇地看外面的世界,见有一个黑衣黑裙的女人手执皮鞭,赶羊似的将几匹色泽漆黑的大马赶到一起。尔后又有个年轻男子过去夺皮鞭,痛斥她虐待坐骑的无耻行径。 黄翎羽顺他目光看过去,然后笑不可遏:“秋弱水和岳徽魔兽争霸战第八回合开始了。” 看看慕容炽焰不太理解的神情,黄翎羽道:“一起去,怎样?” 他点头,然后也不明缘由,就这么跟着去了。 慕容炽焰洗过马,都是在王府之外。野地里一切都是从快从简,所以只觉得洗马麻烦,从不知道原来也有如此混乱。 黄翎羽将那几个伙伴一一介绍了姓名,然后就坐在河边看他们行动。慕容炽焰坐在他身边,也看着阳光下,粼粼波光的浅水里,几个少年男女认真的洗马。而后不知不觉,开始闲聊,闲聊变成讨论,演变成争执,发展成吵架,蔓延为各展神通的比武。 程平大大叹气,飞身上树找到被抛到树上的马刷,亲自下河接手洗马的活——当然,只洗了他自己的坐骑。 慕容炽焰十分不悦,问黄翎羽:“这样管理属下,太没效率。” 黄翎羽道:“他们有分寸。” 果然不过得多久,年轻人们解决完个人纷争,重归岗位干活。 慕容炽焰十分惊奇,他从不知道原来不用管,下人也会自己把活干好的。 以前,莫灿曾经时时教导:“那些下人,骨头里都是懒惰。你只有拿着皮鞭在后面盯着,什么时候见有人躲懒了就狠狠给他们几鞭子,他们才会好好听话。” 黄翎羽听了他的疑惑,好笑了半天,举起手拍他的脑袋,:“莫灿自己的武器是鞭子,所以就要用鞭子抽别人。要是她趁手的武器是刀子,岂不是见人偷懒就捅刀子?” 慕容炽焰觉得他的论调有问题,却不出问题在哪,歪头想半,终于还是想不出哪里出错,只是慢慢觉得黄翎羽的话有些好笑。 “怎么?思考这么久?”黄翎羽问。 “总觉得你这推断很有问题,却说不出错在哪。”慕容炽焰说。 黄翎羽愕然,那哪里是个推断,压根就是个贬损莫灿的冷笑话而已啊。 “以前没人和你说过笑话吗?”他问,心里有些发酸。 “不记得了。”这是慕容炽焰思考半天的结果。 黄翎羽看着这个认真回答“不记得了”的人——表情很认真,是真的很认真地在思索。 黄翎羽想起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一副很认真的神情。 他是这么认真地质问慕容泊涯,为什么不理会他。 他是这么认真地遵从莫灿和慕容锐钺的每一个命令。 甚至在那一日,黄翎羽记得,膝盖上传来让人发疯的锐痛时,眼前的昏暗中,隐约也是如此的认真专注。 从情感上,慕容炽焰让他感到怨恨和痛楚。但是理智上却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很认真的,被骗了的人。 慕容炽焰不觉间已经躺在草地上,黄翎羽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他铺在地上的衣角。 慕容炽焰只觉得十分舒服,很是放松。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放松过。 莫灿常常抱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安慰:“天下只有我最爱你,灿姨永远最爱你。” 那时候,慕容炽焰觉得放松。在每次血腥的屠杀之后,莫灿的怀抱成为了让他安心和休憩的救赎。 但是救赎之后呢?又是血腥,如此循环往复,从来没有停息。 这一刻,他觉得那些血腥、仇恨、哀号、惨叫,离他如此遥远,仿佛可以永远不会再被纠缠。 那些潮湿的阴暗的记忆,在这一刻如此浅淡,被夏日的艳阳和河水的波光给驱逐出去。 黄翎羽似乎又觉得无聊,干脆在他身旁也趟下来,然后更是百无聊赖地开始把玩他的头发。 头皮上传来有人抚弄的感觉,慕容炽焰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置身于这边的世界,陌生的环境,激烈的争吵,不冷不热的招待,平和的气息,渐渐让他安心。 第一百二十二章 黄翎羽和李冰——也就是“陆稔斝”的队伍汇合,是在距离柴郡两路程的荒郊野地里。 李冰极度不愉快地跟他述说了慕容泊涯的骚扰,以及关于这张面孔引来的狂蜂浪蝶。 李爽不愧是李冰弟弟,一听到老哥就脸孔问题抱怨多多,就低声向几个同学解释:“我哥就算爱上男人,也绝对是做攻方的料,弄这么张受脸给他,连我都受不了。” “哦?那你哥是哪种攻?”岳徽颇感兴趣。 “强攻,绝对的!” “黄大呢?” “黄大根本就是弱受。”李爽想也不想,压低声音做出结论。 程平怒瞪一眼过来,李爽根本没想到自己已经压得如此低声,还是会被听到,于是惊吓得瑟缩了脑袋。过后,黄翎羽都能感觉到程平心情不好,却是不明其因。 慕容炽焰此时坐在马车上,紧紧皱了眉,他发现周围有人跟踪。黄翎羽却还和李冰交换着一些普通消息,无所察觉。 慕容炽焰无聊地摆弄自己的衣角,黄翎羽仍然是没有察觉他的心事。终于他冷哼了一声,拂开衣角跳下车去,向外就走。等黄翎羽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出三四丈开外了。 “唉,你做什么呢?”黄翎羽在他身后问。 慕容炽焰停下脚步,侧过头对他低声说道:“有些人…”然后还有些神秘的笑了笑,“去解决一下。” 他转回头还想走,后脑勺传来呼呼的风声。慕容炽焰本想避过,奈何毒伤还待调养,那物来得也快,只来得及侧了半身,还是被来物砸中了。 咚的一声,紧接着那东西就掉到地上。 慕容炽焰疑惑地看,是一个馒头。 李冰笑拄着拐杖到他身边,好看的面容上都是温和的笑意,弯下身子捡起馒头,腾出手拍干净灰尘,塞回腰囊里。才对慕容炽焰:“那些人是跟着我来的。没危险,不必‘解决’也没关系。” 慕容炽焰紧紧盯着这个好看而且温和的人,虽然这个人笑得如此亲近,却让他由衷感到毛骨悚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怜他以前见识的人物实在太少了。 李冰目送他们遥遥离去。 他骑在马上的背脊笔挺,换上了黄翎羽原先佩戴的面具后,却比黄翎羽多了一股阴沉之气。更因为嘴角总是挂着的嘲讽般的微笑而明显了许多——阴沉加上嘲讽,让人一见更觉背脊生寒。 四个随侍书童便有一人偷偷悄声道:“糟糕!老板又露出这种算死人不偿命的表情!” “你猜咱老板是在想什么?” “大概……什么也没想,只是无意识地摆出惯用的脸色罢了。” 远远的,正在不停远离的马队里正在传来程平的责备,隐约可以听见是在指责某人不该将那些龌龊猥琐的理念都教给下一代。 黄翎羽发现程平自李爽和岳徽讨论那个攻受理论之后,直到现在还面有愠色。他沉浸在惊愕之中,那两个小的说他是受他都没生气了,又怎么惹到程平了? 莫非,程平曾经被谁给… 联想到相识以来的滴滴,继而想起一个人。 天!完蛋…… 黄翎羽手心里冒出冷汗,那个喜欢用龌龊体位为代号(参见“69”式体位)的男人,可是在慕容泊涯那边呆着的。这下有得瞧了。 行不出十里路,太阳更烈。一行人在一处山坳里歇下。四周人烟稀少,虽是官道,但也没有什么人来。只是有一些气机牵引,还是瞒不过慕容炽焰和程平这等老江湖。 慕容炽焰身体不适,原先在车子里和黄翎羽一起窝着,也就没察觉出来。可是此时他坐在草甸里,闲得极为无聊,黄翎羽又呆在旁边直愣愣地盯程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终于给他察觉到二十丈开外,有人躲在灌木中窥视。 他一直看着黄翎羽。自从与李冰相遇后,黄翎羽就在马车上与李冰互换了身份。如今,暴露在光中的是一张很陌生的面容,而与四年前所见完全不一样。 “你真的是黄翎羽吗?”他问。 “是啊。”虽然对慕容炽焰忽然的问题感到突兀,但毕竟是了解炽焰思维的跳跃性的,黄翎羽如实作回答。 八卦的李爽察觉不一样的气息,正好也坐在旁边,就很热络地扯住慕容炽焰衣袖。 哪里曾有人胆敢扯住慕容炽焰的衣袖?就连当年的黄翎羽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地紧脸皮和他客套。 莫灿对他管教严厉,属下对他尊敬畏惧,那些想要扯他衣袖的人都是他的任务目标,被乌金弦勒得透不过气,伸长了舌头乌青了脸,想要扯住他衣服袍角求饶讨命的——不过没来得及碰到他,就被拧断了脖子见了阎王。 基于这个根深蒂固的“基本常识”,慕容炽焰认为,扯衣袖的人绝非好鸟。他脸上冷冰冰地不动声色,乌黑发亮的金属丝弦已经缠上了李爽的手腕。 但是……奇怪!竟然没切断他手腕? 慕容炽焰瞪着那根跟随他许多年的趁手兵器,陷入了沉思。 李爽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手腕上的东西,吓了好大一跳。武功绝非他的长项,而且是每次年终考的拖分项目。紧接着就是庆幸,因为他的武功不行,就主练防守,兵刃是一对袖里盾。乌金弦缠得再紧,也不能对付的了六芒楼出品的名器的。 了解到自己安全无虞,李爽恭恭敬敬地松开手,恭恭敬敬地问:“您以前认识我家黄大啊,黄大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慕容炽焰完全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地思索,然后道:“以前是土里土气,现在倒像是弱水可欺。” 李爽盛大地狂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慕容炽焰又怒了,扯紧兵器。 “别,别,别生气,”李爽不怕死地凑到他耳边,分享小小的秘密一样,把声音压到最低。说不了几句,慕容炽焰也忘记生气了,越听越觉得有趣一样,嘴角渐渐翘了起来,眼睛里闪着愉快的光芒,不时地就往黄翎羽脸上身上瞟。 程平听得清楚,原来李爽又开始宣传“强攻”、“弱受”、“弱攻”、“诱受”等一套体系完善的委琐理论来。程平不禁头疼,所以男人有时候就是没大脑的生物,如此毫无裨益的话题,竟然还能拉拢那个慕容炽焰! 来日就要进到柴郡去了,慕容泊涯也在那里,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变数。黄翎羽至今还没想好,见到慕容泊涯的时候,该怎么解释炽焰在他身边的事情。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解放了!!! 司法考试终于结束了!!! 今晚努力更新,看看能写多少字,明天早上就发出来。 爱死你们了!!! 这一部就真的完结,关于阎非璜和黄翎羽两个人的事情,不多久就见真章。 倒履相迎[123、124]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倒履相迎 一个昼夜之后,这辆终于出现在柴郡山海居前的马车里,走下一对年轻“夫妇”——陆稔斝夫妇。 如今改名为“陆稔斝”的黄翎羽抬头展望,仰天长叹。但见眼前“女子”白衣坠地而乌发斜绾,容貌极美,是个人都不会放过。算来算去,算到最后还是让慕容炽焰做自己“娘子”,黄翎羽简直有种隔世为人的错觉。 慕容炽焰一言不发地抬腿就往里走。天色刚亮,山海居的大门还紧闭着,他一抬腿就给撂开了,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两鬓散下的碎发也轻轻拂动,虽然动作优雅,却十足不是个温婉女子的典范。吓得李爽倒抽一口长气,跳下马立即就追着进去,一边追还一边夸张地大叫:“夫人您慢儿走,夫人您别把自己摔着了!” 程平赶紧走上前来撑着黄翎羽的肩膀,低声道:“您看他样,哪里可能瞒得过慕容楠槿和泊涯两兄弟?没几日就穿帮。” “原本就没指望瞒得住泊涯,”黄翎羽叹口气,“况且,李冰扮演‘陆稔斝’时,不就宣称自己的夫人是个悍妇嘛。” 程平想想觉得也是,就不再多言。两人正准备登步入门,不远处一个府邸的偏门吱呀打开,从里面步出几个衣着齐整的卫兵来。人群一分,从后面走出一人,还隔着十几步远就笑嘻嘻地问候:“这么大清早回府,夫人接回来了?” 天色朦胧得很,脸还没看得清楚,程平一听声音就愣了——事情也不是么巧的吧,说谁谁就到啊?他望身边看去,黄翎羽显然也没想到,一脸木然地看着来人。 那不是慕容泊涯还能是谁? 惊愕还没过去,程平陡然发现就连许久没见过面的“六十九”也在那群卫兵中间,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先生慢慢聊,小的先回府打点去了。” 黄翎羽“啊”了一声,抬手就要挽程平,哪里跟得上见到了六十九的程平的速度,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忽的消失在眼前,怨恨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是在这种场合下用的,这个不求甚解卖主求荣的乌龟王八蛋。” “‘卖主求荣’似乎也不是在种场合下用的吧。”慕容泊涯已经来到了他身前,隔着三步距离恰能低头俯视。 黄翎羽搔搔脑袋,迟疑地含糊了几声,终于问了好。这个见面有突然,他的心情也有了些微的波动,出乎意料之下有些忘了接下去的说辞。距离也有些太近了,以前李冰版的“陆稔斝”都是么与慕容泊涯相处的吗? “这次去接夫人,路上还好吧。” “挺好的。”黄翎羽闭上嘴,想想觉得么简单的回答似乎有些不礼貌,于是很认真地补充道,“嗯,挺好的,挺好。” 慕容泊涯慢慢改变了脸色,默默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突然之间,他抓起黄翎羽的肩膀,大声道:“你是……你是……!” 黄翎羽一听哪里得了,甩下拐杖一个拳头就往慕容泊涯脸上招呼过去。这两个人一个是激动过甚,根本没留意到飞来横拳,另一个也是意图掩饰过甚,没留意到要注意文雅。结果就是,众卫兵眼睁睁地注目着,慕容泊涯大人无辜的脸颊惨遭池鱼之殃。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慕容泊涯不怒反笑,一把抱起行凶伤人者,“你可让我好等啊!”他乐不可支地冲进了山海居,一边跑一边吱唔吱唔,被甩在门外不得进入的卫兵们,也根本听不懂他究竟想说什么。 等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会让人患得患失,让人不知目标所在,也许生命的分分秒秒,会在等待中汇集成河,汇集成海,所有的所有都一去不复返,而你等待的东西依旧还没到来。 不论黄翎羽,还是慕容泊涯,都深知那种滋味,但是他们各自都有着自己的救赎。信任,以及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回头的决意。 对慕容泊涯而言,这三年之中,与黄翎羽的联系不是没有,但是都是短暂的,今天碰面,明天就又各赴战场。时局越来越乱,北燕越分越小。而如今,黄翎羽来到了他的旁边,而且是以南王军“谋士”的身份。 距黄翎羽入府还不到一个上午,慕容泊涯围着黄翎羽直转,忽然想起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捧起他的脸,说道:“既然已经没有旁人了,就把碍事玩艺儿揭下来如何?” “揭?碍事玩艺儿?啥?” “唔…”慕容泊涯捧着他的脸左翻右转,就是找不到接缝,不由佩服道,“不愧是小黄啊,技术么高,连接缝都找不着!” 黄翎羽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全耷拉下来,只是一眨眼间,又像炸毛的猫科动物,龇牙相向:“你什么意思?碍事玩艺儿?”一边说一边扯自己的脸给他看,“还接缝?”着就抄起手杖敲他屁股,“揭你个头啊揭!” 慕容泊涯木讷了,呆然任对方抄家伙相向,只是指着黄翎羽的脸庞,讷讷然:“你这脸,典型就是‘请上我’的面相啊…原本以为是面具的…竟然…” 黄翎羽拿手杖戳他额头,大怒道:“你就是想看我火冒三丈是不是?” 慕容泊涯抄手将杖底把住,慢慢地打量黄翎羽。黄翎羽似有所感,也不再动弹。只是相互看着看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开始的,抱在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慕容泊涯捶着黄翎羽的背,乐不可支道:“欺负你真太有意思了!” “欺负别人就没意思了?” “没有挑战性,能把额头戳得么准的就只有你了。” 慕容泊涯慢慢蹲下,坐在高椅上的黄翎羽就能以俯视的角度与他话。黄翎羽认真而仔细地打量这个一直都没有认真仔细注意过的人,伸手抚摸他的额头,微笑道:“我这次来,是想听听你,还有你兄长的愿望。” 慕容泊涯舒服得像一头找到温暖阳光和舒适树杈的豹子,软软趴在黄翎羽膝头,嘟哝:“听完了就要走是不?那我可要仔细把握好时间享受此等帝王级的待遇了。” “这样就是帝王级?你的要求也太低了。” “唔…帝王也享受不了。哪个狗皇帝敢来抢我的位置,我一刀把他阉废了。”慕容泊涯给黄翎羽顺着头发地抚摸,几乎有了睡意,但是突然之间,脑中闪过一道霹雳,惊得他一跃而起。 “怎么了?”黄翎羽疑惑不解地问这个一惊一乍的人。 “你的夫人,是真的吗?” 黄翎羽看向后院内室所在位置,支吾不语。就在慕容泊涯几乎要大失形象地仰长啸的时候,黄翎羽圣旨纶音一般的声音终于回答:“我家‘夫人’,是你弟弟。” “啊?”出乎意料的发展几乎让慕容泊涯原地站着也能打个趔趄出来。 “就是这样了!”黄翎羽摊手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视野之外 [南韩驻江北金州大营] 阎非璜把玩着斗笔,明明是一个不喜欢书写的人,却也好似爱不释手一般,只是眼中深思熟虑之色,让人单看就知道,他如今并不想和人交谈。而且手边的茶水都已经快喝干,然而前来问询的萧参将仍然坐在下座,怎么也不肯离开。 南韩的谋士“金文广”就是曾经的北燕阎非璜,这件事极少有人知道,就算知道的,也当作不知道,否则下场就不知会如何。 萧参将看阎非璜迟迟不做回答,百般犹豫下,终于忍不住直性子,又道:“南王慕容楠槿手下谋士陆稔斝,只出策就将镇南王军烧得落花流水,我看此人留不得,军师何不派潜夜行队对此人先下手为强。” 阎非璜若无其事地再度举杯喝茶,呵呵笑道:“有一件事我甚为在意……” 萧参将听个可算是黑旗军中主心骨之一的军师竟然有放不下心之事,深感震惊,凑近脑袋压低声音问:“敢问军师有何事如此操心?” “你说……”阎非璜顿顿,才又慢悠悠地说,“慕容楠槿和慕容锐钺这弟兄俩,一个自封南王,一个自封镇南王,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呀!” 萧参将深知这个让王爷极为倚重的军师智谋多端,说出的语言里肯定是话中有话,不是他们种打仗拼杀吃饭的大老粗所能立刻理解的,低头沉思半晌,喃喃重复“镇南王…南王…镇南王…南王…”忽然间砰地一拍大腿,“还是金军师高明!不用我们去打,老二自称南王,老大就自封镇南王,真是窝里反的典型体现啊!慕容楠槿有那个陆稔斝帮忙,还能将战局拖得更久些,他们两方自相残杀殆尽足矣,何须我们损耗心思!” 阎非璜摸着自己腮边胡茬,嘿嘿干笑。心里却想,其实鄙人真的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单纯觉得好笑罢。 “原来军师一切都有算计,在下前来真是太失礼仪了,”萧参将终于站起身深深鞠躬,不待阎非璜起身相送,自顾自大步走出厅堂。 阎非璜抚摸手中已经喝空的茶盏,虎着脸带着三分不愉,念叨道:“究竟是哪个混蛋,说什么举杯就是送客,还说什么地球人都知道的规矩。这么多访客里,还没哪个是自觉走的呢。”想着想着,面上露出一丝笑来,“陆稔斝…路人甲…真是取得好名字,只是这地方的人,恐怕还是不能体会其中真意啊…” *********** [南王辖下.柴郡] 距离慕容泊涯和黄翎羽在柴郡第一次见面不过三日之久,柴郡的上下官员发现城中慢慢出一些变化。 首先是,“陆先生”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清不一样在哪里,于是大家都自觉将这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以“夫妻恩爱”为由带过去,不再追究。 紧接着的就是,南王大人的弟弟,慕容泊涯大人,精神有点不正常了。倒不是神经癫狂,其实大体来没啥变化,处理公务军务照样把下属吃得死死的,正是见面时候,全身上下挑剔不出一根杂丝乱发的瑕疵。 但是渐渐有样那样的传言出来——比如某个扫地小厮曾在慕容泊涯大人处理公务的书房外听到吃吃傻笑的声音;某个负责夜间熄灯的婢女听见床帐里传出犹如幽魂般飘忽却明明是很喜庆的哼小曲声…… 终于在第三日,人们总结出一个规律,慕容泊涯大人每天必到山海居求见南王军的军师陆稔斝,虽然以前外交吃紧的时候,一日三省也是常见,但是现在这个“求见”,却让人发现难以言传的异样。 甚至有一次从山海居出来后,帮慕容泊涯更衣的婢女发现,他里衣的盘扣扣错了。 这还怎么得了?这还怎么得了! 于是下人们之间,开始慢慢传出慕容泊涯和山海居里哪个丫头有暧昧的谣言。 而此时,前线冲州军情也回报到了柴郡。南王军大败镇南王军的消息让全郡上下尽相欢腾。 这一日,慕容泊涯难得在兄长家专为自己准备的卧房里睡个懒觉,就有人求见来了。来的还是黄翎羽。 黄翎羽淡淡打量两个绕着慕容泊涯给更衣的婢女,等人都出去之后终于开尊口:“唔,很大排场,你上次说不是要为我守贞?守得可真是好啊!” “天地良心!”慕容泊涯指天誓日,“是二哥家的礼节,我也不好拒绝。况且我真正是清白无辜的,如果想红杏出墙,我只会让男人更衣,哪容女人插手!” 听话,黄翎羽再忍不住笑,一杖戳在他脑门上。 “所谓水滴石穿,过得了十年,脑门估计也能给捣鼓出个天下第一的槽臼来。”一边说话,慕容泊涯一边自觉地接过黄翎羽递来的纸条。几眼扫过去之后,因为有些地方弄不明白,故而疑惑地向黄翎羽寻求答案。 纸条上记录的是一个村庄的战事。镇南王军冲州大败,归途上沿路抢劫,所以行军路线偏差许多。在改变行程的路途上,有个村庄组织起力量,设置陷阱埋伏,准备给镇南王军一个好看。哪知道,南韩黑旗军却先遭遇了镇南王的部队,两相交战后,镇南王军不得已改变了行军路线。 黄翎羽指着那村庄道:“我离开你之后,一直在想办法扩张六芒楼的实力。这是其中一个重要据。由于出产一些特殊的矿物,六芒楼的重要工匠在那里组成村落,研究一些物品。如果被慕容锐钺发现了,后果可不太妙,如果些工匠战死了,后果就更不太妙。” “然而就在你还不知道当地发生危险的时候,原本在千里之外的南韩军却与镇南王军遭遇了?” “也可以认为是南韩黑旗军趁着慕容锐钺战败,想要分一杯羹。但是,我总觉得里面有蹊跷。” “噢?” “泊涯,你想想看,你所认识的阎非璜,如果要打一场国家战争,要歼灭你们和慕容锐钺,占领北燕,会采取什么样的战略?” “首要是精兵强国,待十年之后再战。到那时,北燕就算没有外敌来侵,我们四个兄弟心不齐,他再趁机挑拨出几场内乱,就能以最小的兵力取得最大的战果。” “我认识的阎非璜也是这么直接、不愿意浪费精力的人。”黄翎羽接着道,“但是就这几年的战争来看,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如果不是精神错乱,那就是别有所图。” “.…..” “尤其是在武器装备着一块。他很久以前就对炸药、军械什么的很感兴趣。”黄翎羽慢慢陷入了回忆。那时候,两个人虽然很少回到城市的居所,但是只要一回去休整,阎非璜势必要搬出朋友代买的军械或是炸药类的杂志。有的男人爱吸烟,有的男人爱跑车,阎非璜爱的就是爆破这爆破那的玩意。 只要他愿意,凭南韩的人力物力,他的知识,三年的时间,反复的实验,枪械什么的也应该能够造得出来。但是从一开始,他却只祭出了土炮,而后过了三年才又弄出个土手雷。这种不全力获取胜利的行为,怎么想也让人生疑。 “所以,请你一定要予以帮助,让那些潜伏在南韩的‘鲲’们汇集关于他的消息,我想知道阎非璜这些年除了为南韩谋划战事外,所做的一切事情。在战争之外的视野里,一定有什么是我们不曾发现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真受不了,现在和田玉涨价飞快,和田籽料的玉牌要出到十万左右才能入手。俄籽的牌子压到四万就再也压不下去了。至于吗,又不是能当饭吃的东西。 半年前看的3000的东西现在还没卖出去,但是叫价还跟风叫到8000,整个玉市都疯了。 因为和编辑有约定,所以这几日攒稿子。10月1日开始日更5000字——按照这速度,估计10月份就能完结了。 我非瘟神[125、126]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非瘟神 [柴郡.南王府] 慕容楠槿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还是那样的面孔,还是那样的残肢,然而内在却不一样了。竟然就是曾经被泊涯带回宫中当太监的黄翎羽。他扬扬眉:“你越发出息了,连影武者都用上了。”他指的是黄翎羽让李冰暂代身份的事。 这天一大早,黄翎羽就被慕容泊涯扯到南王府上报备,颇有点“丑媳妇也需见公婆”的架势。那黄翎羽心里好笑,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把慕容泊涯介绍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话给打断了,让慕容泊涯在旁边抓耳挠腮,自己和慕容楠槿谈论起正经事来。如今这情形,倒变得慕容楠槿和黄翎羽像是一对长辈,泊涯却仅仅是个调皮捣蛋的孩童似的。 而眼前,慕容楠槿虽然没有什么责备之类的话,面上却显有疑虑之色。 黄翎羽暗忖,慕容楠槿这家伙不可能没学过什么“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还摆出这样的脸色来,掩饰都不掩饰半点,显然是等我把自己交代了。或许也是畏惧了我瘟神的名声。而今时局已到了关键,如果不能相互信任,以后的仗也别打,自己人窝里斗完蛋了干净了事。 于是道:“此次前来见南王,当然是要将这些年的事情告知。其中单有一件,南韩的瘟疫并非是我所传播。” “南韩的疫病,原本就非你所传播?”慕容楠槿傻傻地重复。 半晌后,他摇摇头,难以理解地:“树靠张一皮,人靠一张脸。世人多珍爱名声,就连慕容锐钺,做的坏事难道还少吗?但他也是爱惜羽毛,从不让下人传出坏话。所以我实在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我为何将自己搞得瘟神似的人见人憎?” “南王殿下,我既然敢在南王军中安插自己的势力,今日既然敢到你面前来,就是抱着将事情坦白的心情。”黄翎羽正色道,“不知你是否知道,阎非璜与我的关系。” “曾听泊涯提起过一下,想当年,阎老师也曾教导我不少。” “那南王殿下可知道我与他本来并非属于这边的世界?” “这边的世界?本来?此话怎讲?”慕容楠槿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弟弟。 慕容泊涯三两句话将那两人的事情做交代,以前他没得到黄翎羽首肯,自然不愿意详细说。 听到最后,慕容楠槿只恨得牙齿痒痒,举起茶杯作势要甩到泊涯头上,骂道:“老婆还没娶,就先学会胳膊肘外拐了,我看你以后也就是个赔钱祸,白养你这么大,长大了不照样就是一盆泼出去的水?我看你根本就收不回心。” “你就逞威风得了吧,哼哼。我自小到大,你哪时候养过我了?” 黄翎羽看慕容楠槿真的要砸人,心中叹息,外面风传两兄弟做事精明、严谨认真,如今一谈才知道传言多有不实,难怪李冰在交接班时曾仰天长啸,一派解脱之状,难怪难怪! 慕容楠槿终于想起旁边还有着这么一人,收起手,皱着眉。 慕容泊涯在旁边小小声地提醒:“刚才阎非璜和他的问题已经完了。” “哦!你看我这年纪,怎就开始痴呆了。”慕容楠槿一拍大腿,欣然道,“接下去我想请问黄小兄弟,既然你与他有如此不寻常的关系,那么对他如今投身南韩一事有什么样的想法?” “想法没有,他那个人自由散漫惯了的,也许哪天想出个怪异主意,就又回来了,这也是不定的。只是他从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大燕看来恰好是他的阻碍,所以很难让他回来,只能下定决心和他对着干了。” “是吗……真是遗憾。”慕容楠槿闭上眼,似乎真的很遗憾的样子,“他那铁炮啊,该怎么对付啊。”铁炮的杀伤范围不大,但攻城却很有用,不论什么城墙,几十炮弹下来也给塌了。 黄翎羽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殿下如果想要问整治铁炮的方法,直接问我就好,哪用如此头疼?” “你也知道如何制作?” “非也非也!我刚才的并非‘制作’,而是‘整治’,我有几个方法,能让阎非璜那方暂时不敢对我军动用大规模数量的铁炮。” 慕容楠槿大喜过望,只觉得三弟带回来的人是个绝妙的人物,完全没有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势态,话直快还直切重,问:“计将安出!” “铁炮之所以比投石机更能摧毁城墙,在于炮弹的速度很快。所以如果阻止铁炮的效用,那就是如何降低炮弹速度对城墙的危害。” “所言甚是。但又如何给它减速呢?” 黄翎羽从药囊里取出两枚鸡蛋,慕容泊涯道:“怎么把东西塞在衣服里,被压扁怎么办?” “我好好放着,又怎么会被压,除了你这个笨蛋还会有谁有事没事来压?” 慕容楠槿干咳两声,见两人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才道:“军师还没讲完呢。”一边心想,这两人真是不忌场合,什么压人被压的关系也能在外人面前宣扬的吗?他哪知道黄翎羽比他纯洁多了,所说的压根本就是最最纯粹正常的压的意思。他也直接忽略了,黄翎羽言语中被压的是鸡蛋而不是人。 不过慕容楠槿面上尴尬的神色也只有泊涯能够理解,于是对兄长的误解很是洋洋自得。其实啊,他俩人之间的关系莫是压,就连正正常常做一晚都没有啊,顶多就是老老实实睡一晚罢了。黄翎羽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心中还有如此邪恶的臆断。 黄翎羽手一松,一枚鸡蛋就直直往地上砸去,另一只手一扬,就将第二枚鸡蛋狠狠砸到空椅的坐垫上。 等慕容泊涯将两枚鸡蛋捡回来,黄翎羽道:“南王,第二枚鸡蛋的速度很快吧,但是完全没有裂痕。”原来他拿来的却是水煮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慕容楠槿道,“如果能在城墙外套上一层保护衣,缓冲炮弹的速度……啊呀,这么简单的方法怎么以前就是没想到呢?” “大家都是直来直去的打打杀杀,数千年来所建造的城墙也全是这么个样式的,当然很难想到要在上面下功夫。” 慕容泊涯道:“看有的民居外墙使用稻秸混合粘土夯实建造,材料易得而且还很牢固。若是能在城墙外夯上一两丈宽的泥土墙……若是在泥土里混合蛋清,则会更为结实。” 黄翎羽点头,有的墓穴外围白藁土里混有蛋清,能保墓穴千年不被水土侵蚀。甚至有的古墓打开穴口时,还能见到青翠的西瓜摆在贡台上,只可惜外界的空气刚进去,不到两个小时就化成一滩稀烂的浆水。 慕容楠槿谨慎道:“可是个大工程,只怕劳民伤财。” 黄翎羽道:“无需每座城池都夯土,只要保证柴郡就行。也不必混上蛋清,不必夯得很实,反正是一次性使用的物件。让柴郡成为战场的情况,我也只能容忍一次。” 一番详谈,将大小事件很快解决,慕容楠槿见识了黄翎羽完全不逊色于原先的“陆稔斝”的智慧,最后一丝疑虑也解除了。他放松了心情问:“那么现在你该告诉我了吧,你这个顶聪明的人,倒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搞得人见人憎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慕容泊涯与黄翎羽相视而笑,昨夜的促膝详谈,他已经知道黄翎羽的深意。于是说道:“二哥,你有没有发觉,大燕百姓愚昧盲从,凡是官府所言,皆尽以为是事实?黄翎羽他不过是借着一个疫病的东风,为种陋习打破一个缺口罢了。” “的确,百姓愚昧不贤,实在是一大弊病。若非如此,也不会出现么多贪官污吏……但这与你败坏名声有何干系?” 黄翎羽道:“最近正有十数名大燕人,正前往或已经到达南韩地界,或为已经染上疫病的人治疗,或传授知识防治疫病。他们都是我安排下的人。” 慕容楠槿恍然大悟,试想,如果等疫病结束,“黄翎羽乃是疫病的罪魁祸首”的谣言还是甚嚣尘上之时,这些救助疫区百姓的游医们却突然声称,自己的医术都是所谓“罪魁祸首黄翎羽”所授,那些子虚乌有的栽赃,完全是官府所为。 是相信剥削压榨百姓血汗、动辄严刑酷吏镇压百姓的官府,还是以身犯险相信救人于危难的游医们,其结果自然不言自明;而在波及面如此之广,攸关数十万人性命的事件中,如此将会对官府的威信产生多大的影响更是不言而喻。 就在次事件之前,已经有少数敢怒不敢言的平民布衣对官府的言论产生了怀疑;那么在这次事件之后,还能相信官府权威的,恐怕就只有极少数了吧。 “如此自然是好,但又有一更严重的问题——数万年来,王家全靠不容百姓质疑的权威统治天下,如此才能令行而禁止。如果权威溃散,只怕奸党乱民四起,更是陷天下于纷乱之局、百姓于哀鸿遍野” 黄翎羽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与阎非璜都有意无意的避而不谈。我们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国度。那里没有皇帝,官府的权威也不是绝对,百姓都有自己的判断力。但是依旧令能行而禁能止,譬如若有黄河大水,举国万众都能齐心支援。若有一地十分贫困,另一富庶之地则会帮助扶持。” 慕容楠槿不信道:“难以想象,即便是十六年前的汾河改道,先帝下令都、安两郡富商救济灾民,也是纷纷推托,那曾有主动相帮的道理。” “因为两个世界差异太大,这也是我与阎非璜不愿与他人谈起的原因。总之,你就当作是听志怪小说也行,就听我讲完吧,”黄翎羽眼角余光看见慕容泊涯若有似无地有些奇怪之色,心下恍然,原来是老听见自己起“我与阎非璜”之类的词句,大概心里又有些不安难受了吧,于是给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色,才继续道,“‘皇帝’固然伟大,但以一人之力治理一国,岂非太累?总算是有丞相、尚书相辅佐,然而哪能控制得下百官的德行?治理一国,并非控制百姓就能使得国家富强,如果官吏无能,更是危及一方。” “听你的说法,竟还有不用皇帝晨钟起暮鼓归,就能够治理好下的方法?”慕容楠槿十分惊异,“难道是……” 黄翎羽便面带微笑,等着他那个“难道”后面的话。然而慕容楠槿神色犹疑,就是没有说及后面,只是难以置信地自己摇头。 最后,还是黄翎羽道:“敢问殿下,殿下的那个‘难道’后面究竟是什么?” 慕容楠槿瞪了他一眼,但是在慕容泊涯护犊似的凶恶目光下软了下来,才回答:“我是根据你的前言后语在猜想,该不会是让百姓自己管理?但实在是匪夷所思,你听了就当没听到好了。” “怎么可能没听到?我原先所在的环境真的就是如此啊,不单国,上百个国家大都是百姓说得算。” …… 黄翎羽慢慢地述起曾经所在的另一个世界里的事情。那已经是多么久远以前的记忆,但如今还鲜明地存在于脑海中。不依靠皇帝,不崇拜神仙,自己就能养活自己,人们养活了国家,国家也保护着人们,就算是还有不公平的事情在发生,但大家都有说话的权利,于是也会有高官厚禄夜夜笙歌的人下马,贪赃枉法的人蹲监。 随着黄翎羽的描述,慕容楠槿眼睛渐渐亮起来,甚至发出了绿色的光芒,只听他问:“那么,究竟怎么样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皇帝不再是皇帝,也能像普通人一样。” “难道南王殿下对皇位如此不重视么?” 慕容楠槿深深深深地长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我的梦想。我和先帝以及兄长曾经过无意于执掌下之志,他们只当作是开玩笑;几个极其心腹的重臣听了,也只会以为是我已经再也不信任他们;甚至路边乞丐都会认为我有问题。这么多年我也就只能和泊涯吐吐苦水,没想到,终于又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同伴了。” 慕容泊涯也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二哥就根本不是当皇帝的那块料!” “这样啊……麻烦大了啊……我原本想建议南王殿下采用君主宪政的,毕竟跳跃得太快,百姓根本也接受不了啊。”黄翎羽一副苦恼的表情,想想又问,“可是殿下,别人为皇位打得头破血流,你怎么半兴趣也没有?” “他啊,完全就是自由惯了,”慕容泊涯道,“你当成天和那些大臣勾心斗角很好玩吗?他十几岁时曾到民间游历了两年,回来后就再也不想着要当皇帝了。” 黄翎羽思考良久,突然道:“自古以来,为了皇位总是祸起萧墙,然而在我们那边,君主宪政的国家里,不但不是为了皇位而争执,反而许多皇子为了旁的事业纷纷放弃继承权,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慕容兄弟等着他往下。 “你们想,皇子皇孙自生下来,身边的人都告诉他们‘你们要当皇帝’,他们也不能离开宫禁,眼中所及就只知道皇帝是最尊贵的人,哪知道宫禁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生活。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登基称帝就成为他们生存的唯一目的。如此一来,当然就不择手段也要当皇帝了。所以,如果要将这乱世逐渐理顺,我认为,南王一定要对子孙后代的教育十分上心?” “何以见得?” “南王难道不知道白衣教之事?大燕开国荣翔女王曾封白衣教为国教,而她的子孙后代却贬之为国孽——以此看来,如果我们商定要做什么大事业,总要让后代能够理解,然后才能持续。否则改革不过数十年,成效尚未显现,就被继任者给全权否决扭转,岂不是白白做工?” 慕容楠槿听得头称是,对外面朗声而叫:“去禀夫人,带世子过来!” 黄翎羽皱眉道:“我们商谈的事情可算大不敬之事,逆天下先例而为之,你不怕孩子听会到处乱?” “既然是逆天之事,当然要让后代从小就参上一脚。今天以后,我都要多带他到处走走。你不是说了么,让后人理解,变革才能持续。”说罢,慕容楠槿神秘地笑笑,“再者,柴郡可是我的地盘,谁敢说我的不是!比如说,我让你这个‘陆稔斝’去当我儿子的启蒙,你敢个不吗?” 黄翎羽叹了口气:“南王殿下要是一直都是种专制作法,可是又会把世子带成慕容锐钺那套的。”   弹指神弓[127、128]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弹指神弓 自从接手了军务,黄翎羽就几乎连轴转般停不下来地忙。要跑军需、跑操练、跑辎重、跑武器,需要改进的地方很多,几乎每个白天都是在外面消耗完的。 而到了晚上,慕容泊涯则会怀揣一堆文书,后面还有人扛着一担架书册到黄翎羽书房中来。两个人一间房,相对而坐互不干扰,但若有问题倒常会争执得面红耳赤。 黄翎羽牙口利,慕容泊涯偶有被堵得快要憋死的时候,便干脆离座将黄翎羽拖到里进的小卧房,又是搔痒又是缠斗,反正就是不做口舌之争,直到出了气了,才整肃衣冠,重新办公。但最终多还是从了黄翎羽的意见,就算有极大的阻力,也想办法去解决。不能不承认,如果单单以工作效率而论,慕容泊涯比黄翎羽快多了。 这日,黄翎羽在书房看着最新报上来的地图,慕容泊涯在计算防务开支,自从去年秋冬开始巩固柴郡城墙,开支大了不少。好在有莫谙掌管着采矿手工,又有陆嗜酒为首的商队不断从外国赚取回暴利,以此购得的粮食足够弥补支付劳工兵丁的粮饷。 忽然间有人窜了进来,左右一看,唿哨一声又想要退出去。哪知道黄翎羽眼睛尖反应又快,余光刚瞥见抬手就是一个砚台砸过去。但听得啊哟大叫,李爽哭着脸接住那要命的重物,哀叫连声:“老大,就不怕砸死我啊。” “哪有你这样的家丁,丁点敬业精神也没有,以后进来要先问安。里不比楼里,好在今日没有外人,否则要是露了陷,看我不叫程平给来个燕韩十大酷刑。” 慕容泊涯头也不抬,翻完一本册子,迅速批了,边点头道:“正好正好,我家陆嗜酒近年来对刑讯拷问也卓有研究,正可以与程管家会审一番。” 黄翎羽听完,早就翻了不知几个白眼,心想,我家程平躲你那69躲得跟逃荒似的,还会审呢,程平自己先跳楼算了。 恰逢今夜负责防卫的正是程平,他蹲在门外树上值夜,修为早胜当年许多,慕容泊涯句话入他耳朵,几乎吓得要从树上翻下。 李爽却赔笑道:“哪里哪里,捉到一样好东西,兴奋过头,故而忘规矩,两位大人一定要饶恕小的啊。” “那还有甚废话,拿出来看看。” 李爽便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 黄翎羽仔细看时,却是一只信鸽,笑骂:“那衣服里倒是装着个百宝袋,连活物都能装进去。” “可不是,鸟乖顺极了,跟楼里饲养的几乎一个德性。” “怎么弄到的?” “我们见它飞在天上,就打下来了。” “飞在上还怎么打,你当自己是鸟人?” “老大!你怎么能教学生骂人,你不是要为人师表的嘛,”李爽苦着脸,“再说也不是我弄得的。鸽子停在树上歇息,歇够了刚起飞就被梁小小用‘弹指神弓’射下来了。” 慕容泊涯赞叹:“想不到那个小婢女娇娇弱弱的样子,也会传中失传多年的‘弹指神通’!” 黄翎羽不屑道:“就听他们胡扯吧,什么‘弹指神通’呢,就是一把大弹弓!” “老大,您也给我们留儿面子好不,要打到飞得那么高那么快的鸟儿也要功夫的好不好。” “哦。”黄翎羽招招手,李爽乖乖过去,把垂头丧气的鸽子和一个小竹筒交给黄翎羽。 “你先去玩儿吧,知道为什么小小射下来的却自己来吗?” 李爽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嘻嘻地道:“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因为小小早知道你们在一屋子里,以为肯定不是在干什么好事。” 黄翎羽哪想到是这个答案,前面倒是说对了,说到最后怎么就变了味道?他抚额骂:“李爽啊李爽,我带过来的几个人里,最让头疼的就是你了,先出去吧,再不走我真要气死了。” 等李爽满脸无辜似的地关上房门,慕容泊涯不顾形象地埋头进了书堆,过了好久都不起来。直到黄翎羽命令他找个笼子将鸽子关起来,才看见原来他脸孔上堆满龌龊的笑意,想停都停不了的样子。 “行,你们个个都气我,正经事不见这么有兴趣,成想些歪七歪八的东西。” 慕容泊涯逗逗鸽子,乐得眉开眼笑:“是你自己太正经,别人才总想逗你玩。” 黄翎羽死瞪他,慢慢的也换了坏坏的表情:“我正经?你去问问你弟,从洛平京里出来那会儿,不是被他捉住过一次么。你去问问他,那夜晚我怎么对他做的,哼哼,我的确不是个随便的人,但是我随便起来就不是人!” 慕容泊涯傻眼了,半晌回过神来,箭步冲向黄翎羽桌前,这会子的架势简直跟街头小混混干架似的,闹得黄翎羽立刻举起手杖摆出防备的姿势。 但慕容泊涯终于只是懊恼地重重撑上书桌,变得垂头丧气:“你如果肯这么对我一次,我真是做梦也要高兴死啊。”说完,摇头晃脑起来,回到自己桌上继续手中的事情。 “风声大雨小啊……”黄翎羽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黄脸公,魅力大减哪。 屋外程平躺在树枝上,懒懒地看那一揽明月啊明月,心想,慕容泊涯此举当真明智,其实哪有什么好担心的。黄翎羽和慕容炽焰那种关系,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用六芒楼的俚语来就是——两个‘受君’在一起,难道还能搞出什么事来吗? 且黄翎羽看完信筒里的东西,就盯着那只鸽子打坏主意。原来信筒里是南韩白羽旗向黑羽旗的通讯,如果有些什么事情要找那个不愿通气的闷葫芦大叔,当可派上用场。 忽然灵光一闪,想到慕容楠槿正为如何能够不与阎非璜的铁炮飞弹正面交锋,如果让那厮知道自己在南王军里,阎非璜也当会想到两军军备竞赛的后果,而尽量避免铁炮吧。 想到此处,黄翎羽也心生无奈,阎非璜那家伙,果然不论到哪里都是让他格外头疼的料啊。再看看对面乖乖干活雷打不动的慕容泊涯,心想,就连这个小的也越发闷骚了,怎么逗弄都不向自己动气,也不知道背地里是否也这样,大概也是个快得道成仙的吧。 冬消春到,在六芒楼外派到南韩的无名游医们的努力下,南韩境内疫病渐渐得到控制。而黄翎羽“瘟神”的名号在南韩官府的通缉下还越来越是响亮。 因为国内形势渐渐安定,以黑羽旗白羽旗为首的两支军队终于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在邻国境内肆虐。仅仅一个冬天的时间,就将长江以南的数个小国吞并进来。 计算着北方冰雪融化的季节已经到来,南韩国内再度兴起北征的呼声,主战派一力主战,指望能在十年内取得河山天下。 话说金倍尔丹宁回京述职完毕,回到黑羽旗在长江以北开辟的据点豚城——此处原是燕国大皇子慕容锐钺的属地,但在阎非璜的策划下,两年前已沦为黑羽旗的军事要塞。 豚城背靠陡崖,三面环水,城墙坚固。周围的护城河还并非引流自河水,而是靠着地底的泉眼。就连金倍尔丹宁和阎非璜和都不舍对它发射一枚弹药,而是耗费半年时间挖通沟渠将泉水引流至低处,且城内士兵又耗尽粮草,才取得控制权。否则若是按传统的正攻法,恐怕真要用己方士兵的尸体填平护城河,才能取得胜利。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瘟神上门 金倍尔丹宁王爷进豚城还是行色匆匆的,打发几拨前来请安的下人,总算来到阎非璜安居的地方。他刚进门就大吼:“阎……” 好在阎非璜见机得快,箭步冲将上来,将金王爷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骂:“你当这是你府上?盐什么盐,还糖呢!” “嘿嘿嘿嘿!”金王爷抱头干笑,打暗号似的,“不是,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嘛。那个‘盐什么什么’多好听,非要改个我国的名字,不金不银的。” 阎非璜屏退旁边议事的众人,和金王爷进了里屋。两人年岁相当,志向也近,无人时就兄弟相称,也不为外人所知。 且说金王爷进了里间,看看外面周遭的确都是自己人把守,再无其他人能进十丈以内,才安心把门关了,关门就问:“听说身体不适?” 阎非璜早捂着嘴道:“牙疼。” “古人云,牙疼不是病,疼起来不要命。你让我先给看看。” 阎非璜几乎一口唾沫喷出来,原来那确实是小时候常常听的“六必治”广告台词,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古人”,从那边过来时顺便带来的“古人云”了。 金倍尔丹宁左瞧右瞧,大大吐口气:“得了,我说,你这牙不用要了,好大一个洞,牙肉都肿了。” “唉。” “叹什么气,我早掉了三颗牙,你如今才是要拔第一颗,该偷笑了。” “要早知道年纪大了会么落魄,早年就该改行研究牙医,培养几个年轻的也能给我治治。” “就你美的,才过不惑就想松鹤延年啊?” “我实是不忍心,就咱军里那些军医,我哪敢把自己的‘处_男_牙’给他们拔,让他们给犀牛拔牙都嫌粗鲁残暴了。” 金王爷想起早年在倌院里刚认识时,阎非璜也偶尔会些龌龊话,比如什么“这可是奴家第一次被‘颜_射’,奴家的‘处_男_脸’就献给大人您了。”当时真是把金王爷呛得肺都快出来了。(注:此“处男X”意为“第一次”,非真正处男之意) 他一手捧腹一手往阎非璜肩膀上直捶,哈哈大笑:“就你这烂牙还‘处_男_牙’呢!” 阎非璜痛苦地道:“你轻着点,疼!” 金倍尔丹宁看他果然面颊都有些微肿,心知其疼痛难忍,也很是同情。想了想,忽然乐道:“最近南韩出了几名神医,说不定能看你这病。” “算吧,那些人我可暂时还不想沾上……” 阎非璜一脸郁闷,好不容易出来几个不错的游医,看那技术却还是似曾相识似的,也就只有在同时代过来的黄翎羽能做出来。现在明摆着和他那方作对,就怕到时候招来哪个游医,给我看牙是假,劈我脑袋是真。 “你说什么?”金王爷问。 “没什么,我可不敢相信那些游来荡去的人,宁拔不看。” “你这顽固的,唉。” “说正经的吧,这回觐见小皇帝,那小孩是怎么说的?” 金王爷又是一口长气吐出来,恶狠狠道:“还不是叶钦.郝尔寿那混蛋,什么狗屁白狼王,一力主战,战战战战战,气死我也!还说什么扬我国威,把小皇帝说得心动神驰,好几个肱骨重臣也都心痒难挠。” “这么说,全线进攻的旨意……” “我看是不久了。如果说要把各国消灭,以我国当前的军力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却与我们的计划完全不符了。” 阎非璜踱几个来回,仰头看那天顶的彩绘,慢慢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此话怎讲?” “我们选一个最强的敌人,而让白狼王去对付那些弱的。” 金王爷仔细地听,他骨子里其实也是主和派,早年就是。只是家族中一力主战,而南韩自富国强兵以来,扩土封疆的呼声也日益增长。他也就只好学表里不一的手段,混在主战派的里面。 而如今,又在阎非璜的帮助下获得了今日的地位。要说哪一日发动逼宫政变也是寻常事。 阎非璜捧牙道:“弱国何其多,白狼王一个个打将下来,最终也精疲力竭。而我们和那最强的一国交锋,表面上打得轰轰烈烈,实际上多放空炮少干活,最后也能留得下一个残存的来……而且保存了实力,到时就算是白狼王要刁难我们,也不必担忧了。” 金王爷频频颔首,最后:“你前半段的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了,定会以为我们疯了。” “还是会有人能够理解的吧。” “真还有像我们么奇怪的人?” “大概吧……可惜我可不想再和他打上什么交道。” 两人正说到此处,门外传来铜铃轻响,过不多时果然有人在外进敲门,大声禀报:“从白羽旗来了信鸽,可是内容甚为奇怪,请军师大人过目。” 两人互看一眼,就算黑白羽旗之间政见不合,但日常的通讯联络还是有的。既然是日常军报,也即是副将就能处理的普通事务。有什么事“奇怪”到非要让军师过目的?而且连王爷也不能过目的样子? 阎非璜快步到外间,金王爷听他接过东西就叫人退下,接着是打开信筒展开纸卷的声音,而后就没动静。 时间一刻刻的过去,良心甚好的金王爷也没耐心的时候,阎非璜唤了人来,重新把刚才接信的人带了回来,问他:“送信的鸽子是从什么线路来的?” “西南方向。” “身上是否带伤?” “带有弹伤,但是已经痊愈,而且是经过高手治疗。” “好,你下去吧。” 阎非璜终于缓步走回来,面色却很沉重。 “究竟什么事,让你如此担忧?”相处时日也算有的了,金王爷还算能够看懂一些阎非璜的表情。 阎非璜摇摇头,怔然跌坐在高背椅上,捏着信笺捧头直喘。金王爷看过他样子也就一次,还是去年据说去缴杀慕容炽焰的时候,一回来就是如此,颓丧了好几日才恢复过来。 金王爷动也不敢动,总算过了顿饭时间,阎非璜懊恼至极地怒道:“你说究竟是怎么了,我想让他们别和些战事沾边,结果一个个赶趟似的往战局里面搅和。” 他愤怒地拍案而起,连自己牙疼的事实也忘了,激动地来回踱步,抖着手里的东西向金王爷:“我还说着让军找个最强的势力假打吧!靠啊,结果他就掺和进来了。那个人,他在哪里,哪里就最强的啊!” 金王爷拿到那封薄薄的信笺,只见上面写的都是些叙旧的话,末尾缀名“黄翎羽”。 “这个人竟然认识你,还找上门来了!”金王爷满脸惊奇,心想难怪他会牙疼,因为瘟神要上门哪! 最佳蛔虫[129、130]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只为目标 话金王爷将黄翎羽的来信再仔细看,背面还有细小的字迹,却是黄翎羽他如今在慕容楠槿属地里混饭,若阎非璜有事,自然知道当去找谁。 “他说你知道要去找谁,你真知道?” 阎非璜心想,还能找谁,不就找那个陆稔斝?原先想来想去,也以为只是小黄他安排在南王军里的人,哪知道还竟然是本尊亲自出马了。 但他也不说,只是苦恼地想究竟要不要真枪实弹跟他对着干。最终,他狠狠咬牙,最终决断:“我们还是,将南王军留给白羽旗。” “南王军?他去年与慕容锐钺江北一战,慕容锐钺出兵十五万,他却只能集齐六万,就算再加上二万的后防军……” “你错了,慕容楠槿和泊涯那两个小子是我带大的,最清楚精兵和杂毛的区别。慕容锐钺所谓出兵十五万,也不过乌合之众;慕容楠槿和慕容泊涯却是精心挑选的,何况湘赣之民本就悍勇,训练出来非是一般军队能敌。” “别忘白羽旗也有九万的精兵,再加上从各地新筛选的轻重步兵,超过十二万之众。” “黄翎羽诡计多端,若是用兵,一兵能当三兵来使。白狼王再聪明,也不过是先天得来之智,而黄翎羽的利害却还在于熟知天下诸多奇妙战例。” “那岂非是纸上谈兵?” 阎非璜凝重地摇头:“若说早些年,他还未参入时局时,或许还会经验不足。而如今,哼,要还是丝毫长进也无,我便是被打死也不会相信的。我们不就是要白羽旗自己消磨光自己的锐气么,单一个南王军恐怕就能达成这个目的。总之,能多保留几个小国就多保留几个,好歹让南王军成为他们的庇护伞。” “那们就挑上慕容锐钺?” “燕国只需要一个势力,”阎非璜眼里闪着恶毒的光芒,“慕容锐钺恶毒无情,早把他灭也是天下幸事。” 说完,阎非璜就要往外走,屋子里太闷了,真需要出去透透气。 金王爷立刻站起来,在他身后道:“你可不要忘记了,只有取得对皇帝的控制权,我们才能真正开始做想做的事。” “这还用你提醒?他们若能支撑到最后,或许我们还可以议和。他们若成为了我们的属国,过得几年再正式兼并入我国土地,也就名正言顺而且方便很多。”阎非璜讽刺地笑了笑,走了出去。他们的目的哪里用人提醒?他不已经决定把最大的政敌甩给曾经最亲密的人去处理吗? 金倍尔丹宁和阎非璜早几年就决心要将天下各国兼并于一体,唯有一体同心,才不会频发战争,这天下才能有和平安宁的时候。尔后才能在天下间进行各种各样的变革,逐步消除皇权官威对民众绝对的控制。 但所谓狡兔死,走狗烹,这又是千百年来不变的真理。金倍尔丹宁和阎非璜也知道,若是很轻松愉快就将天下兼并了,便该沦为小皇帝和文臣们集中力量削权限制的对象了。没有了权力,以后再谈什么变革之事,也不过是痴人梦。 所以,渐渐地积累战功,一边打击敌国,不断取得胜利,又一边养着敌国,如猫玩老鼠般慢慢地拖延时间。直到金倍尔丹宁能够在南韩取得绝对的权威,再一口气兼并天下,这就是阎非璜如今的战略目标。 也因为如此,在南韩强大的炮击和攻势之下,大燕固然分裂为数个势力,却没被完全歼灭。其他各个北方小国虽然也被铁鞋踏破,但刻意使粮草供给不足的情况下,南韩军队也从不在哪个国家常驻,只把财宝和轻壮劳动力搜掠一空。 于是些小国的皇室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般,很快复苏,对本国的百姓再度开始层层盘剥,无人不恨那些遭逢国难还白吃白喝、一见敌军闻风丧胆的皇子黄孙。 南韩国内的敌人只剩下白狼王叶钦.郝尔寿,就让黄翎羽去对付他。就算不能全歼,好歹闹个两败俱伤,到最后也算是为南韩兼并天下作最好的铺垫。若是能逼迫得小皇帝禅位,让金王爷登基,也是对天下受苦受难的臣民的一个交待。时至今日,真的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当黄翎羽接到金杯尔丹宁和阎非璜向南韩皇帝请战慕容锐钺时,已经是月余后的事情。春来湿润,给柴郡城墙夯上城郭的工程也就稍微慢下来,但也到了尾声阶段,此后,纵算泥土没有全干,但也足以阻挡炮弹的进攻,甚至缓冲效果还更好。 面对几乎已经近在眼前的战乱,慕容楠槿决定让几个最心腹的将领官吏拜见真正的“黄翎羽”其人。 而当面对顶着陆稔斝身份出现的黄翎羽,以勇猛著称的大将军卓剑悚然而惊,他第一个想法就是——陆军师原来就是那专对付南韩人的“瘟神”,此真乃我军之大福! “今后军的最终目标,不在于扩土封疆,而在于坚守阵地。”黄翎羽语出惊人。 卓剑、霍倏然、杨伟皆是悚然而惊。 “不求扩土封疆?历史万千年来,恐怕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善良啊!”卓剑皱眉道,“我军不去攻打别人,别人难道还会好心地不来打我们吗?” “成天打打打烦不烦?” 卓剑心中立刻改变对黄翎羽美好的第一映像,但还是正色道: “我是军人,军人的职责除了打仗还能有什么。” 可惜黄翎羽根本不领情,藐视地瞥慕容泊涯:“这可就是你的人啊,脑子么死板。”就连慕容泊涯都有为黄翎羽的个人安危操起心来。 军人的尊严受到当众侮辱,卓剑真有些气愤,碍于上司在场和多年养成的习惯却也不能发作。 黄翎羽看他气得招风耳都快抽动起来了,心知火候已经足够,才转向杨伟道:“保家卫国从来都是分为上中下三等。下等专靠勇武血拼,中等靠阴谋诡计,卓大人可知道上等的做法是什么?” 接下去的一番谈话好长,从白愣是谈到秉烛时分,就连两餐都是在房内吃的。 边的世界不擅编史,就算编纂了史书,也常常在战火中流散,甚至一些有胆子做事没胆子担当的暴君害怕恶名流传,干脆大量的篡改历史。于是就算是有些文化的人都不爱读史。 黄翎羽却是熟知他那个世界的典籍史书,虽不至于背诵,或是事事记得,但古今治国道理的演变却是懂的。他将一个个事例列举下来,便将慕容楠槿几个心腹听得匪夷所思。尤其听到有的国家拥有强大的武器却从不使用,然而也能保持着相对的稳固,就连杨伟都赞叹不已:“譬如如今那个南韩,他们铁炮飞弹如何厉害,就算他们不出国门进攻别国,恐怕也无人敢自讨苦吃去找他们麻烦。” “何止如此,如果他们威胁动兵,恐怕很多事情根本都无需谈判,那些小国直接答应了事。”卓剑道。 “可是既然有么强大的武器,如果不动用,似乎不合理啊。” “打个比方,如果军也能制造出铁炮飞弹,那么和南韩打仗的后果是什么?军队所过之处,绝对是满目疮痍。再打个比方,如果再以后,我们又制造出能毁灭个国家的炮弹,双方同时使用起来后果会如何?” 虽然不能想象能够毁灭国家的弹药,但一旦想象两军交战的结果,还是不寒而栗。 “凡事要有节制。如果古人不会,那么就从我们这一代开始做起,也是后世的幸事。” 正到此处,外面忽然传来杂乱之声,有人一路从远处奔来而毫无阻拦。众人尽皆停下谈话,能够毫无阻碍长驱直入南王府,也就只有紧急军报了。 果然,房门开处,一个家仆领着风尘仆仆的军丁躬身拜见,军丁见过慕容楠槿,双手呈上一个密封的木筒。慕容楠槿从家仆手中接过,扫几眼,就让外人都退下。 第一百三十章 最佳蛔虫 待得房门重新紧闭,四周护卫退到远处,慕容楠槿才道:“南韩白羽军正向柴郡而来,目前已经突破东南第一重防线。领军者是白狼王,叶钦.郝尔寿。” 慕容泊涯看见黄翎羽面上神情一变——其实这变化极其微小,若非相熟之人,根本也发现不得——他便问道:“消息没错吧?南韩军一向不怎么针对我军的。” 慕容楠槿沉声道:“南韩白羽军夜间发动突袭,第二日清早就已突破防线。我军守将沈奇麟被俘自尽,洛南兵战死殉职。”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慕容楠槿道:“大家今晚先回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谈。战事再吃紧也要把准备工作做好了。泊涯、翎羽你们留下,我们要谈谈次的应对之法。” 待其他人走后,黄翎羽道:“还好不是阎非璜亲来,而且就算白狼王,他也不能带得多少铁炮。” “你真不能为我设计几个铁炮?内膛和炮筒悬口很成问题啊。” “就算不用铁炮,也未尝赢不他们。再说了,阎非璜精明得很,知道我在这里,更不会让白狼王带多过来。” “呀?他知道?”慕容楠槿同情地看向弟弟,“看来还是旧情难忘啊。” 黄翎羽脸青大半:“殿下若还要再说这种怪事,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慕容泊涯赶紧帮腔道:“是的,二哥可千万别惹他,他很暴力的……” 夜色已经很深,慕容泊涯处理完军务,打仔细好出征的大处,就将余事都交与有关人等,自己一人来到山海居。而此时,黄翎羽还未醒来。 自从把白狼王的历年战例和白羽旗的资料看完,写下了长篇对策交给泊涯后,黄翎羽就像失了魂魄似的倒头昏睡,吓得慕容泊涯抱着他嘶声大叫了好久。好不容易挣扎开眼睛,黄翎羽连打人的兴趣都没了,淡淡骂了几句好吵,翻身又睡,直到现在。 程平也或多或少地知道黄翎羽与阎非璜之间的纠葛,看到慕容泊涯又来,不平地对他道:“那个人就这么狠,总是与他作对。” 慕容泊涯苦笑:“那两人之间的事情,他们得做得,原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够插手得的。” “你就一直将自己当成外人吧!你要真想他好,就别让他想起那个没心没肝的人。”程平说完,就径自将脸盆端进屋子里去了。 慕容泊涯呆怔片刻,听见里面传来哗哗水响,想起程平端着个脸盆进去大概要做些什么,又按捺不住心情举步跟了进去。果然见到程平将布巾拧得半干,但是却不直接就往黄翎羽身上抹去,而是递了过来,知情识趣地走了。 剩下慕容泊涯赧然,暗忖这个程平也真是个怪异的,难怪当时小黄说什么也想尽量留他一命。而至后来,又发现连陆嗜酒都对这个人念念不忘。 慕容泊涯就么贴近的坐在他身边,就着有些昏暗的烛光静静看着,记忆中曾有那么一个夜晚,黄翎羽也是沉睡得不省人事,而面容上却是满怀悲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流落下晶莹的泪滴。那夜正是离开燕都洛平后的夜晚,或许也是因为阎非璜的事情。 而今黄翎羽沉睡的面容十分安祥,再没有以前那种伤神伤心的模样。 手中的布巾温度减下去,慕容泊涯定定神,到水盆边重新汲了热水,才返身回来。轻手轻脚地给他擦洗,面部、脖子、手臂……以下的就成了难题,不过慕容泊涯也没有手软,连犹豫都不犹豫,就解开黄翎羽的里衣。才发现身体真的是精瘦,哪里比得上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士,浑身都是虬结的肌肉,甚至就连骨骼也比常人细的样子。 可是战局如此下去,黄翎羽总有一日要在战场上与阎非璜相遇。如此的身体,竟要和那样的强敌抗衡。慕容泊涯默默擦拭,心里下决心,不论如何也要护他完好无损。 正在出神,腕上忽然被温暖的手握住,慕容泊涯惊醒般看过去,只看进黄翎羽湛然的目光中。 “你……” 黄翎羽哂笑着自嘲道:“从来没有么睡成死猪的样子,倒叫你赶上趟了。” 看见他似乎有起来的意思,慕容泊涯赶紧借了手臂过去扶他靠坐在床头,问:“有什么想吃的?从早到晚都没吃过吧。” “成都睡着,没食欲。”在慕容泊涯威胁的目光下,黄翎羽又改口道,“当然,自然是要吃东西的,先叫人熬些青菜粥就行。” “你当自己是修仙还是成佛?一点荤腥都不沾?” “你就看吧,我带了几个学生来,他们等会儿准给灌十全大补药,若是吃了荤腥,没准就和那些乱七八糟的草药犯了冲。” “这个借口倒是好。”符合逻辑,慕容泊涯笑着接受了这个有些勉为其难的理由。 他仔细打量黄翎羽,真是一点都没有伤神伤心的痕迹,到底还是不安心,黄翎羽却早发现他的想法,安抚道:“别吃醋,我不是因为还对他存有遗恋。只是听说这次不用和么危险的人作对,有些过于兴奋了。想想,嘿,有时候他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哩。” 慕容泊涯腾地站起身,大声道:“他是蛔虫就好了不起吗?我绝对做得比他还好!” 黄翎羽看到他认真着急的样子,也是哑然,半天才哈哈大笑:“行行行,你是我最好的蛔虫,行了吧。再说了,我也没和他怎样啊,多少年了,该分的早分了。你看,他也不理我我也不理他,下间哪有么无趣的情人。” 慕容泊涯越听越觉得不对,他是他“最好的蛔虫”,敢情是还有“较好”级别的蛔虫?早在他进院的时候,就看见另有一处厢房仍然灯火通明,又想起自己至今还在黄翎羽枕边蹭,他却已经和炽焰成了“夫妇”,顿时满脸阴沉。 黄翎羽看他像是还有些什么心事,便照直问。慕容泊涯到底摩不过黄翎羽个牙尖嘴利的,郁闷十足地问他:“你和我四弟关系越来越好,都夫妇相称了。” 紫幻花洇[131、132] 第一百三十章 紫幻花洇 黄翎羽愕然,暗忖这家伙倒是敏感,不过仔细再想,如果不在这方面敏感,那也就太不是男人了。于是:“你就放心吧,你弟不就是个男人嘛,我们哪里能成什么真夫妇。” 慕容泊涯刚送了一口气,马上就提起来,大声道,“不对!就是男人才危险啊!” 黄翎羽叹口气,末了,恨铁不成钢地卡上泊涯的脖子,前后晃动,一边骂:“就你这个不成器的成天胡思乱想,男人也不行女人也不行,你弟也不行你妹也不行,你究竟想要我怎样!” “不,不,不敢,”泊涯呼吸困难地辩解,“不敢了不敢了,你饶了我这次,下次再不乱想了。” 黄翎羽才放开他脖子,发现对方额头上还出了一层细汗,想想他明明武功挺好,却又由着自己摆弄,稍觉不好意思,终于还是:“得,你就去问问程平和我那帮学生吧,他们背地里是怎么说我和炽焰的我还不知道?你一问就不会再有犹豫担心了。”原来那些所谓“两男受受不亲”之类的俚语,黄翎羽还是有所耳闻的。 天还没亮就清醒了,慕容泊涯果然早就离开了。南韩白羽旗军将在第二防线受到顽强的抵御,给柴郡军民留下了更充足的准备时间。 黄翎羽百无聊赖地窝在窗边软榻上,看外面的桃花盛开,暗忖要是有一壶小酒,那可不知多么惬意。 “春观春桃啊……”他念叨着,伸手到榻旁地上,随手捡起一本册子。此时,软榻旁已经被几摞书籍摆满,除了慕容楠槿书库里的地方志,慕容泊涯为他准备的地理注疏,还有几叠六芒楼传来的区域地图详注。 一边看一边用炭条在旁边作备注,忽闻得外间咔嚓一声响,黄翎羽心想又来了,又废了,叹气着把书放了回去。 抬起头时,果然是慕容炽焰进来了。他还是一身招牌似的白长衫,倒是换了漆色的腰封和墨绿的绳结,在这个山海居里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够擅闯,他也就随意换回男装。 只是有一个问题十分严重,他急性子的毛病越发严重的样子,原先进门还会敲门,等待别人为他开闩才进来。但现在却如同在自家里一样,到哪里都如入无人之境,如果闩上门了,干脆就将碍事家伙给震断。反正他武功还在,这种小事根本不放在眼里。 黄翎羽对他狠皱眉,语气却无奈之至:“我早说过把院里门闩全换成树枝,折也不心疼,程平总是不听。我看你们对老上司下属成心给我找气受吧。”想想看,程平原来不就是慕容炽焰手下吗? 直到黄翎羽觉得安静到奇怪,抬起头来,才见慕容炽焰一只手压着额头,眉头皱得死紧,仿佛初次见面似的,又毫无顾忌地打量着他。 “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这几日,头有点晕……”话才说完,慕容炽焰抱着头倒下地去。黄翎羽大惊失色,激动中就要站起来,连手杖都忘了拿,膝盖一软,顿时跪倒在榻边。 岳徽和秋弱水这几日帮着军医房里清点随军药草器材,顺便了解军中事务,所以没得还得四处奔波,常常让人找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等接到山海居的传唤再回来时,已经傍晚时分。 慕容炽焰身份隐秘,只感隔着帐子让南王府医正史给请了脉,只是思虑过多、操劳过度所致。 把脉半晌下来,岳徽始终一句话不说。他在个年纪就已经学得乃师白庞之风,没有确切的把握就不对病情多半句。他叫过秋弱水,将慕容炽焰的手腕递给她,说了句“我去南王府一趟”,便飞身冲了出去。 秋弱水把完脉后,也是一言不发,最后才:“似乎是紫幻花……” “紫幻花?”黄翎羽问,这些学生在六芒楼里各有专长,可以肯定的两是:第一,黄翎羽肯定不擅长中医药;第二,岳徽和秋弱水肯定是其中拔尖的,不过一个擅医,一个擅毒罢了。 “一种内服起效的致幻药,因只取用其紫红小花而得名。” “致幻药物吗?但他和我们在一起也有论月的时间,其间我们同吃同饮,他若中了药,我们岂不是也应该中了?” 秋弱水严肃地道:“这种药草,千年前由梅若影在极北草原里发现,因为发现它药性特殊,便想办法将其焚毁。但果然还是没能禁绝。” “你是说,特殊的药性。” “它会让孩童对喂食自己的人产生格外依赖的幻觉,以至于一旦离开便失去了生存的意志。只有在孩童时期开始服用,并一直不断服用下去,才会起效。而种毒药却只有在断药超过一个季节以后才能诊断出来。” “这么说,”黄翎羽看向还在昏迷中的慕容炽焰,问,“他也是孩童时期就被人喂食紫幻花?” “是的。而今断药应该已经超过三个月,所以就显出其他效果来了。首先就是脾气暴躁,时而头晕昏睡,不过很快就会醒来,接下去的才是真难受,就是抽搐和筋骨剧痛。” “有什么办法可以减轻药性?” “我只负责毒人,解毒还是岳徽在行。可惜他大概不太确信是紫幻花的药性,到军医房书库里去找典籍了吧。否则倒是可以和他讨论一下。”秋弱水将为了看诊方便而别在耳后的头发放下,说道,“既然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不过还是要多说一句,对孩子使用这种药物的人,不是心理变态,就是没人性。” 黄翎羽伸手去探他额头时,却还是稍凉的手感。他慢慢坐倒在他床边,手杖也咣啷的掉在地上。慕容炽焰挣扎着想要醒来,但翻覆几下终于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抚摸自己已经缺陷下去的膝盖,想起那些年的事情,果然慕容炽焰的本性并不是坏的,难怪他时常会对莫灿作出抗争般的反应。 药究竟是谁下的,是雪妃还是莫灿?但不论如何,大人的错误却要让下一辈去承担,甚至大人的罪业要让下一辈去实行,是如何自私无情的心肠才能想出来的办法? 也是那两个女人,多年前几乎将阎非璜逼得走投无路,幸好也不知道那人是如何办到的,终究还是逃出生天,只不过阎非璜如今却太活跃一些,着实让黄翎羽头疼非常。 “幸好没有恨你,要不然岂非是完完全全的无用功?”黄翎羽对慕容炽焰低声道,“不过你那个灿姨,就算你怎么求也不能再放过她了。” 第百三十二章 顾影集册 慕容泊涯又是很晚的时候才来到山海居。自从南王军在柴郡安营扎寨,慕容泊涯根本无视自己的府邸,天天往兄长的南王府里蹭客房睡觉;如今黄翎羽来了,他又到山海居里蹭去了。 黄翎羽说了慕容炽焰的事,慕容泊涯讲起两人很小时候的事情。 很多年前,他俩人曾经十分要好,直到慕容泊涯拜西戗族人的师父。到泊涯回来后,雪妃已经另建殿宇搬了出去,声称炽焰患恶疾不能见人。待得炽焰两年后出来,就已经变了个人似的。只是对泊涯却还有着不出道不明的情分,甚至还曾有过示爱的表现。 “当时我可真是吓死了,就算对女人再没有兴趣,又怎么可以对自己弟弟下手啊,于是就拿出二哥时常教育的那套教育他去,结果他就变得越发暴躁了。” “原来如此,典型一个缺乏爱的小孩啊。” “你说什么?” “说什么也不是说你的坏话,这么关心做什么。” “就算你说的是他的好话,对我而言也是大大的有关系啊。” 黄翎羽失笑,拉他坐上床,道:“我不是叫去问问程平他们,六芒楼里的俚语么?看来你还没问啊。” 慕容泊涯心道,事关重大,怎么可能没问。但是那俚语半点道理也没有啊,于是道:“很多时候,看上去很弱的人,其实也是能压倒别人的。” “看来你还真问了啊,”黄翎羽顿感惊异,什么时候连泊涯都变得如此八卦起来,“而且意想不到对男男互攻之事还深有研究。说,你以前都找了哪些人来提高经验的。” “我这是理论知识,理论!阎大叔乱搞容易得病,我也只是出任务时顺便偷窥而得来的知识啊,”慕容泊涯叫起撞天屈,“你要不信,看看就知道了,我要经验丰富,哪里来得么浅的颜色。” “嘿嘿,你的……颜色很浅?” 慕容泊涯陡然发现黄翎羽双目发光,支开两只爪子作势欲扑将上来扒他衣服,吓得赶快从床上跳得老高,一跃跃到书桌上。回头再看时,床上的人还磨着利牙,牙尖上发出亮铮铮的绿光。 黄翎羽对四年前的事情记忆犹新,当时他动弹不得,被慕容泊涯压了一个晚上,还上下其手,哪里都摸过了,那真是相当的令人愤怒。 “停,我说着玩儿的,你可别当真,哪个笨蛋会愿意让人看那里了啊。” “那个笨蛋不就正在我眼前吗?当年你欺负欺负得多欢快啊,现在可轮到你了!” “看吧看吧,你果然是借故报仇!我要被捉到那才叫有鬼呢。”慕容泊涯左看右看,寻找逃避的地方,忽想起还有一件事情,如见到了观世音菩萨似的,开心得直拍脑袋,大声道:“我想起来了,这次来见你是真有正事的,都被你打岔岔开了。” “唔?”黄翎羽停下找手杖的动作,疑惑地看过去。只见慕容泊涯从自己带来的一个书袋子里掏出两本书籍,隔远了甩给黄翎羽。 拿到手中,只觉得书的材质不同一般,到看的时候,封面竟然是如此眼熟。 “《顾影集》?上下卷……” 慕容泊涯盘膝坐在桌上,一手支腮,:“前一段时间阎非璜寻得挺紧,我也藏得很辛苦。这种书,除了你们也再没人能看得懂,总之你看完就毁了也成。传到我这一代,我也不想再往下传了。” “你真是个很不负责任的人啊。就不怕西戗族人找你麻烦?” “要被阎非璜破译才更加麻烦,也是肖师父他们的意见。” 黄翎羽往里床挪去,腾了一大块地方出来,拍拍身边,道:“回来吧,坐在桌上多难看,要给我家那帮小的看见,不笑话你才怪。” 慕容泊涯戒备地瞪:“你说的啊,不弄我了。” “好好,不弄你了。” “也不许咬。” “你当我是狗?” 慕容泊涯放下心,飞身回床上。黄翎羽哈哈大笑起来,看见慕容泊涯满脸奇怪,就:“我想起,以前在怀戈当铺的时候,那个又黑又胖的张管账也是每晚上飞来飞去到厨房偷东西吃。你这不也是,晚上飞来飞去的,一会上桌子一会上床,和张管账有的一拼。” 这些话说了,把慕容泊涯气得歪嘴。 黄翎羽把那两本书收了,心中疑惑越发的大。阎非璜直接对慕容炽焰出手,恐怕很大的原因也在于《自怜集》上。而今,他在泊涯和炽焰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却倒反不见阎非璜再度有何行动,难道发生什么事让阎非璜再不需要几本书籍,又或者是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好出手的吗? 更有一个难解的谜团横在眼前,阎非璜对懒人帮的影响绝对是很大的。尤其懒人帮的分子,讲究游侠义气,轻看家国之分。若果阎非璜登高一呼,难保不会有三四成的懒人帮分子转投南韩军队而去。但直到现在,却还没见到懒人帮里起什么动摇。 种种迹象都在提示着,阎非璜并非是全心全意为南韩皇室服务的。他的目的只是要兼并天下。 黄翎羽暗自摇头,就阎非璜那性格,向来鄙视官府得紧。生平志向也只是要自由要游历各地,而不是被权力死死地绑缚着不得动弹。他兼并天下能做什么?他这种个性,就算让他当了太上皇也不会快乐。 “还有几日可以出战?”黄翎羽问。 “三日。”慕容泊涯道,“我去看看炽焰。” “岳徽出去找抑制副作用的药材了,你去看看他也好。”话是如此,却也不随他出去,两兄弟关系乱七八糟,不是他能够随手插入的。 过不多时,慕容泊涯就回来了,一边关门一边说:“还没醒呢,你们把他养得白白净净的样子,睡着了就跟完全无害似的,哪里像个杀手了。” “是是,你上床先把烛火吹了,留着怪扎眼的。” 慕容泊涯依言熄灯,回身时却见黄翎羽把手头的书往床侧的地板上放好。其实以前黄翎羽也很爱护书籍,只是如今腿脚不够方便,干脆叫人在床榻旁的地上都垫了木板,书籍就放在上面,方便取用。 他默默地不话,乖乖地钻上床。 夜深人静,慕容泊涯将黄翎羽抱了,额头抵在他肩窝里。 黄翎羽的体型再怎么长也不如泊涯,只能么小小一团似的被抱着,但知道他心里事情很多,也环起手来,顺着他背脊抚下去,一次一次重复,仿佛没有尽头。 “算起来,前世后世,我也比大上好几个年岁,阎非璜那老头子更是当你老爹都足够,却让你趟上我和他档子事,你也真够可怜的。” “可是初见面时,我还认为你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 “是嘛!我们第一次见是在那里了?” 舒服地窝在黄翎羽手臂里的慕容泊涯慢慢笑得颤抖,渐渐抖不成声,许久才回答:“你可不知道,当时就站在墙根,因为算盘打不好,头一天晚上被肖师父罚站,站着站着就睡着了。砰一声磕到墙上才慌忙站好,但还是没清醒的样子。那时我的感觉就是,你可真能抗疼啊……” “是吗?……我好像有些印象了,不过说实话,睡着时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醒才知道头疼,原来是撞墙撞的啊。” 窗外的清风微拂,在空广庭院里带起花叶寥落的响声。只有两人的体温和呼吸。慕容泊涯觉得,这一刻的感觉,会让他记忆很久,直到生命的消逝。又或许纵然生命消逝,也能带入地底,成灰变土,不会改变的随在身边。 ----------------------------------------------------------------------------------- 作者有话要说: 顶着强大的压力,狂言终于坚持到现在还是清水...可是,h还是迟早的,所以...请看下回分解。 投怀送抱[133、134]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投怀送抱 啊啊啊!竟然白白浪费如此大好良机——这就是慕容泊涯第二日醒来后唯一的感想,而种感想足足影响他一整天。虽然处理军务的工作不能慢——他也确实没有影响到工作效率——但是郁闷已极的心情无疑持续足有半日之长。 正当他来到外府查阅帐册时,忽然听到书房外有喧哗之声传来。出门一看,愣是看得他倒抽一口好长的凉气。原来是黄翎羽府上的程平程大管家,活生生被人捉了,塞着嘴作五花大绑,被陆嗜酒抱粽子似的抱在怀里。后面跟着一大帮老鲲组的成员。 就样的绑螃蟹的紧缚程度,程平还是左右晃动,力图挣脱陆嗜酒的怀抱。 “你们是做什么?怎么把他给绑来?” 几个老鲲组左右看看,齐声回答:“帮陆大哥捉情人。” “真是胡闹,还不快把人给放了。” 陆嗜酒苦脸道:“老大,你还没过他们家的门,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慕容泊涯脸皮是如何的厚啊,想当今也就只有黄翎羽能够治他的了。既然黄翎羽不在场,慕容泊涯大言不惭的道:“你若真有本事,就引得他自己来投怀送抱;别老是用强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竟然还找弟兄跟你去捉人,真有胆色,除了以多欺少就不见你会用什么风流手段。” 陆嗜酒辩解道:“老大,这也是情趣。你看栏子里那些女人倌儿,做到兴起时,嘴里都‘不要不要’,其实心里都是‘还磨蹭着做什么’的。” 听他这话得不像人话,程平挣扎的更是厉害,慕容泊涯:“得,就你这德行,我也不巴望你什么时候能引人投怀送抱了,先把人放了,别耽误人家一生大事。” 陆嗜酒看没得盼头了,只能乖乖把程平放下地来,刚解开他封住他气脉的气海穴,程平嘣的一下就将绳子绷断了,绳头故意似的打在陆嗜酒脸上。 “‘不要不要’你个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陆嗜酒,此仇不报,我就改名跟你姓!”说完场面话,程平逃也似的飞身走了。 “好大的脾气……” “好可怕,你看见他刚才那脸色没有?” “还是女人好,真不明白陆大哥的口味。” 慕容泊涯看他们越越不象话,挥手道:“你们先退下吧,我和陆嗜酒还有话要谈。你们也真是,出去行商几次就越发没规没矩了,也不知道从外面都学了什么回来。” 众人一听没他们的事,都作鸟兽散,只剩陆嗜酒整肃了神色和慕容泊涯一起进了书房。 原来为了支撑南王军的财政,慕容泊涯手下设几支商队,平日里携带各郡产出的宝石玉器到各国换回粮食布帛。只是这商队历来都是官商结合,故而有的国家可以通行,而在其他一些国家却是连入境都不被允许。 然而就陆嗜酒从此次行商的回报而言,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近年新增加了几支商队都是不分国界的走动,到哪里都能弄得通关文牒。而更为奇怪的是,他们赚取的钱财很多都散在各国,救助鳏寡孤独,背后又显然没有官府的支持。 陆嗜酒道:“刚开始第一支商队如此作的时候,别国还觉得十分奇怪,便戒备严谨。但到后来第二支、第三支商队如此做法,便让各国官府以为商人行善蔚然成风,也就逐渐对他们开放了某些城池作为通商区域。” 慕容泊涯想想,回身往桌后的书橱上翻找,顺手就抄下一本各郡通商名册,翻到一页,里面用红线做圈,指给陆嗜酒看。这是一支主攻药物的商队,这次筹备与白羽旗之战,就以底价供应给南王军大量的药材。 “嗯,他们也是其中之一。”陆嗜酒道,“去年冬,这支商队里多个叫做白庞的老板,讲生意非常在行,去的地方又多,便比其他各家商队找到的货源都要多要好,各国也愿意跟他进草药。老大,如果他们是属于哪个国家的探子,岂不是能探听到很多消息?” 慕容泊涯沉默着头让陆嗜酒下去。 陆嗜酒报告的几支商队因为主要的货源不同,相互间往来也少。但是综合种种迹象,却是有两个势力控制的。其中之一应该就是六芒楼的势力;但其他的呢?能够想出样的做法,又有精力去操作些事情,除阎非璜还能有谁。 夜晚,慕容泊涯照习惯还是洗浴完了就往黄翎羽府上跑。进屋的时候,黄翎羽正好不在,窗户都大开着,窗外夹着青草香气的风凉凉的吹了进来。 虽然已经近夏,但好歹夜晚还是偏凉,亏小黄平时还夸些学生聪明伶俐,怎么就不知帮顺手关好窗呢?这么想着,慕容泊涯就上前将一排镂花的帖纸窗户关了。 他正要往里屋走,眼角余光却瞥见样东西。黑白印花在眼中晃那么一下,就把他脖子给僵住了。硬生生止步、扭头、顺着眼光把注意力往哪里集中,慕容泊涯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 只见靠窗的书桌上,大剌剌地摆放着一本画册,正翻开的那页上,绘画着的却是三个男人!三个一丝不挂而且纤毫毕露的男人!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慕容泊涯只觉得头昏脑胀,晃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定定神,才终于敢于身手去捏着页角提起来。只见那三个男人成一车轮状在地上滚着,每个都贴着别人的下身吮吸,手腕深入别人体内掏摸,神色或痛苦或享受,虽是黑白线描,却简直让人听见其中呻吟喘息之声。 “画得如何?”黄翎羽的声音在后面问。 “很精致,但是很龌龊。” “看来你很欣赏。” “那也不是,只是这东西不该出现在……啊————!”慕容泊涯惊吓得跳了起来,连书本都甩在地上。回过头来,黄翎羽身着单薄的洁白长衣,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我学生画的。”黄翎羽,“很不错吧。” 慕容泊涯顺着他目光看去,躺在地上的黄色书刊已经翻了过来,正是和其他普通书籍一样的蓝色线装书面,上书《九阳神功图录——学生高莞敬呈黄老师翎羽》。 “你,你就教学生个啊?”在我面前就么正经,慕容泊涯心里如此想。 “有意见吗?” 慕容泊涯咬着唇不敢话了,但眼睛里湿漉漉的,显然很是委屈。黄翎羽心里叹息着,逗弄这孩子也够了,别等上了瘾想戒也戒不掉。 “这是他自学成材,每个老师都获赠一本。不信你去问程平,他自己都有特别版的。” 虽然不算是安慰,但慕容泊涯还是受宠若惊地笑了。因见黄翎羽站得辛苦,先一手扶住他腰身,才蹲下身去捡书。但蹲下身又起不来了:“学生高‘丸’ 敬呈黄老师翎羽?”念到后面已经提高了两个八度。 若不是被扶住,黄翎羽几乎要摔倒,他敲慕容泊涯一个爆栗:“多音字,念‘管’。为了这个倒霉名字的发音,他不知被多少同学笑死了。” 慕容泊涯嘻嘻笑,道:“你以前不也笑话过我们文书官杨伟的名字么,这么说,他们两人倒能成一对。” “就给人添乱好了,先回床上再说。” “嗯。这几天好像有点转凉。”慕容泊涯完,把书放好,转身将人背了,很熟练地进里屋轻轻放在床上。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飞蛾扑火 究竟为什么要带着本书来,黄翎羽也说不清楚。也许真的是对慕容泊涯产生了这方面的想法。 想当年第一期学生高莞离开六芒楼赠书时曾:“这本书乃我小成之作,当你需要真正演练‘人与人的上下关系’时,略看一看流程就能知道该如何减小痛楚。” 当真令人喷血。 却说慕容泊涯将黄翎羽放了床上,撑坐在床里下了帐子,就要站出去熄灯。黄翎羽动作比他还快,翻手就压住他背脊道:“你出去干什么?” 慕容泊涯只觉得浑身一紧,几乎就要翻身把人给压趴,唯恐自己失了常态,只强忍了冲动,战战兢兢地:“出去熄灯。” “噢,”黄翎羽的手还压在他背上,就是没让他敢走。 想慕容泊涯也是正当青春的男人,又是久旷之躯,再刚看了那么劲爆的技术性画集,更兼钟情已久的人就在他背后,再要无动于衷就只能明他有不可告人的隐疾了。 当是时,可怜慕容泊涯顶着下体的窘迫,还要借助灯光角度等地利之势不让黄翎羽发现,心中一劲儿地祝祷,千万不要在他面前失了礼仪。 有的事情本就是水到渠成,但偏偏遇到慕容泊涯这种追逐过了头,成天患得患失的,便是真有机会到了眼前,也只当作眼前所见身上所触都是完完全全的自我妄想,除了强自压抑也不敢做别的动作。 黄翎羽心想,就他样还想别人投怀送抱呢,就算强迫了他估计他也会大喊着“不要不要”。原来程平被陆嗜酒欺负得太惨,回来后还是惶惶然的样子,便被黄翎羽把早上的事情全部套问了出来。 慕容泊涯整肃精神,故作镇定地答道:“你昨不是说烛光扎眼吗?我先去灭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哪有认死理就非要么样的,今天不熄了。”说完,黄翎羽放下手,还无意似的自他背脊上滑落下去。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慕容泊涯结结巴巴地重复,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好了。 “赶紧脱了衣服上来。” 这怎么成!一句指令惊得慕容泊涯挺直背脊,一动也不敢动。半才想到可以借屎尿遁:“我,你看这不,办了一天的事情,还没出恭。” 黄翎羽撑着脑袋躺在床上,看着慕容泊涯的耳根不可避免的微红了,心想逗弄这男人真好玩,一边还是道:“恰好,你也带我去。” 于是就在祈求九神灵保佑不要失礼的暗自祝祷中,慕容泊涯绷紧了弦儿将黄翎羽背到了屏风后。那里专为黄翎羽设有椅子,慕容泊涯刚放下人,就要出去解决自己问题。 哪晓得黄翎羽不知何时练得如此快手,照样儿还是把他衣角扯了,把慕容泊涯急得几乎就想当场蜕衣而逃。 “你先。”黄翎羽道。 这是在耍我吧,慕容泊涯心里诅咒着神灵,回头看黄翎羽时,只见他满脸都是看好戏的笑容,一双眼睛亮闪闪的。 “怎么,现在又不急了?” “你在,我怎么好……” “你怎么好意思是吧?”黄翎羽着,就把手覆盖到他那里。 “你……放开……”慕容泊涯急喘着气倒在墙上,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脱离黄翎羽的掌控。 黄翎羽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却也不言不语,只把一只手慢慢隔着衣物抚摸着。明明是相当情境的动作,却只带着安抚的意味。 慢慢的,慕容泊涯终于找回自己的力气,扶着墙靠得稳了,才道:“你这是做什么?”话一出口,声音已经不同,多了许多暧昧,及以外的意思。 “到了现在,还用我说?”黄翎羽自嘲的摇头,“唉,看来我老了,魅力也没了,主动‘投怀送抱’的都没人愿意要。” “你,你在说什么,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自然知道,不知道的是你!你倒是清心寡欲的,想让我去和阎非璜复合啊?告诉你,我早看透了,他和我这种个性,作好友还可以,当情人就只能争来斗去的没个安宁。”黄翎羽几乎想拿手杖戳他头,可惜附近没有趁手的工具。 还在找着呢,身上忽然失重般的感觉,跟坐云霄飞车似的,当能够反应过来的时候,无奈地发现慕容泊涯把他抛到半空又接住,仿佛是一种新流行的游戏,玩得他乐不思蜀,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 等他玩得够了,把黄翎羽柔柔地抱在怀里,脸颊贴着脸颊,什么话也不说,一个劲儿地蹭。 眼看和南韩的战事已经到了眼前,只要黄翎羽一直在战场上持续下去,阎非璜迟早要出现在他眼前。 黄翎羽固然欣赏阎非璜,但两人的理念还是差别太多。 很多事情,就算一方认为是正确的最好的选择,而在于对方却会觉得是束缚和牢笼。于阎非璜而言,情愿犯法蹲监,也要帮助穷困人弄到养家糊口的财物,宁愿挑起天下战火,也要为穷困的人带来没有战乱的统一的国度。 可即使是这样,黄翎羽还是不希望阎非璜为了他而勉强自己去改变,对于阎非璜而言,也是尊重着黄翎羽的生活方式。就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爱情的方式。 之所以对阎非璜还有不舍的牵挂,或许也就是因为两人之间不言而明的默契,以及他给与自己最大限度自由的度量。 然而世事循环,如果两人还是坚持着种关系,哪一天也还会上演上一世的悲剧。很早很早的时候,黄翎羽就想通了这个道理,只是一时无法让自己向命运妥协而已。 但是眼前这个人的出现,慢慢改变了他的想法。他宽容他的奇异、他放纵他自由、他默默的支持、甚至不为人知地渐渐改变着自己。许多年过去,其中也分开许多时日,但慕容泊涯始终在身后很接近的地方,不需要回头就会知道,他始终默默地站在那里等待。 为了这个人向命运妥协,并不是艰难的事,只需要用一段时间去思考、想通、相爱、然后接受。 为了他敞开身体,只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真正相抱的这一刻,黄翎羽的眼中蓄满了水花,并不是疼痛,而是难以言喻的感觉。 初见的时候可没想到,我们会有样的一日。 即使在后来,也没想到你愿意等待么多年。 只可惜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一个个的感叹没有出口,再没有思考的余裕。隐忍下最初近乎死亡的痛苦,紧接着是被狂热的爱恋紧紧包围,黄翎羽只感觉到周身都是令人安心的温暖,听得到有力却逐渐狂乱的心跳,是在为他疯狂的心跳。 慕容泊涯眼中心中只有沉醉。这个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很年轻的人,就像朝拜神明的信徒,眼中闪耀着美丽的祭火之光,全心全意地沉溺,奉献出自己的所有。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满足了吗?还想要细节的举手吧~ 虽然晋江的尺度要求有点严格,但作为过节福利,狂言会根据大家的建议决定下一章是加料描写还是上战场和狼王开打~~ —————————————— 狂大你看大家都要求福利呀!~~~ 话说狂大你不是说预计10月可以写完吗?那写完小黄以后会开新坑吗?如果开,又开怎么样的新坑呢? ———— 目前还不确定些什么,有三个选择: 1、法院书记员和广告公司老板的故事(大量搭载如何钻法律空子的问题) 2、和田玉鉴定师和翡翠鉴定师之间龙争虎斗的故事(大量搭载玉器鉴定和作伪技术讲解) 3、阴郁的化学教师和很有前途的十七岁男保姆的故事(知识产权法的钻空子问题研究) 大家看看哪个好?    昼禽夜兽[135、136]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昼禽夜兽 慕容泊涯是在比往常稍早的时辰醒来,头脑有些混乱。直到片刻后才感觉到手臂里还圈着一个人,然后昨夜的片断陆续地浮现在眼前,从开始的激动到后来的忘乎所以,最后抱着瘫睡在怀里的黄翎羽洗浴。 因为洗浴时顺手加了灯油,火光到现在还没熄,隔着帘帐透进淡淡的光晕。只需要睁开眼睛就能看见黄翎羽沉睡得很安稳的脸,干干净净的带着水润的色泽,却也带着略微的疲惫。 想起昨夜的细节来脸上,慕容泊涯刷的就热了,怎么止也止不住。好在帐子里也再没有外人,就算黄翎羽醒过来看见了要笑话他,笑话就笑话吧,能让黄翎羽开心,他自己也觉得开心。 如果面对的人是黄翎羽,哪里还有什么丢脸不丢脸的问题,他们都已经是种关系了啊。 在谁上谁下个问题上,慕容泊涯一直认为是有待商榷的。是他最先对黄翎羽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早就想过,如果他们真在一起也是要讲究公平的。 黄翎羽也许不在乎,但是慕容泊涯在意,而且在意得要紧。黄翎羽的腿变成如今样,他一直认为责任在于自己,竟然让黄翎羽落到莫灿的手中。所以不论如何,他不希望黄翎羽因为身体的问题而带来更多的生活上的缺憾。 只是算错了,他再怎么在意黄翎羽,也敌不过他的一个眼色、一个邀请。所以竟然忘记问问黄翎羽的意愿就忘乎所以地扑倒上去。 而后简直是,而后发生的事情简直让慕容泊涯想起很小时候听的一首童谣“一次次啊一次次,一次又一次……”甚至把黄翎羽煎熬不住喊停的请求给自私地忽略了。 他摸摸额头,擦去几滴冷汗,暗自诅咒自己一激动就什么都忘掉,把黄翎羽折磨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要几才能恢复过来。 手臂里环着这么个人,要说还有什么不满足,那是不可能的了。但不知这样的得到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慕容泊涯只知道,从今以后,就算曾经有着师生之谊的阎非璜出现在眼前,要将黄翎羽带走,他也绝对不会同意。就算黄翎羽厌弃了他想要离开,他也会跟在他的身后。 因为样的得到是如此的美好,珍贵得光想着还承担着失去的风险,心里就沉重得窒息一般,快要受不了。 慕容泊涯松松地环着黄翎羽,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的眉角发稍。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骚扰,黄翎羽没有醒来,喃喃地骂了一句“别吵,滚回自己府上去”,又稍微挪动一下,找到更舒服的位置,将头埋进慕容泊涯的胸膛。 慕容泊涯看看他乌黑的顶心,心想,又要我滚,又钻得么紧,小黄怎么连做梦都口不对心啊。 虽然很想把他叫醒起来好好笑话一番,不过还是把他如今疲惫的状况放在第一位,也就作了罢休。慕容泊涯心满意足地和黄翎羽粘在一起,一直一直的在抱怨时间过得太快,根本还没有抱够就又到要开始办事的时辰。 等到黄翎羽醒转过来,天色已经大亮,身旁没有人,剩下冰凉的一块印子。虽然知道战事当前,慕容泊涯当然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但还是有些许的感慨。看来凡男人都是粗枝大叶的德行。 好在黄翎羽好歹也是个男人,感慨过了就没别的抱怨,自己准备起身,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才稍微移动,身下就敏感地传来怪异的感觉,配合脑袋里适时回放的画面,黄翎羽顷刻间泄了气般,垂头趴跪在床上。 “看来这一天我是别想动。”他懊恼地自言自语,“真比肛裂还难受。” “……”慕容泊涯完全没有语言地瞪床帐,床帐里面的人的确醒来了,但没想到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么没有情调的。为照顾好人,他天没亮就出去给其他人下令,今日办公改在山海居卧房的外间。所以他其实就一直在屋子里,只是黄翎羽既然连床帐都没掀开,当然也就没看见他了。 他叹口气,起身出去,叫人送洗漱的用物上来。等旁人都退下,才进去揭开帘帐,只见黄翎羽脸色阵青阵红,难得显出窘迫的模样。 慕容泊涯拍开他伸过来接布巾的手,道:“就你这样还动得了吗?这两天都歇着,要不然行军的时候看你还怎么骑马。” 单凭如今几乎瘫痪在床的情形,黄翎羽光想象骑马的样子就浑身难受,哀求地道:“你就别再说了,倒胃口啊。” “你说肛裂就不倒胃,我说骑马你就不行。”一边说,慕容泊涯一边熟手的给他擦洗。 “我发现晚上是我比较禽兽,白天你比较禽兽啊!昨夜明明还这么怕羞的,现在转了性了?”声音才大了点,就震动到身下的神经,黄翎羽又哼着难受软在慕容泊涯肩膀上。 慕容泊涯把布巾丢回脸盆,从床边取出一墨盒大小的药膏,道:“看你睡得熟就没敢弄,现在先给你后边上点药。” “你?” 慕容泊涯冷下脸:“不然你想谁给你上?”说完,就给黄翎羽解开裤子。 挺尸似的任由他摆布,一边想着,风水轮流转真的是至理名言啊!以前是晚辈在太平间里参观尸体前辈们的模样,现如今是人还没死,就被人当尸体摆布了。 黄翎羽身上零落遍布昨夜留下的痕迹,夜晚还只是微红的痕迹,现在已经泛着青紫。昨夜虽疯狂,但好歹还是爱惜人的习惯入了骨,前戏做得足,进出时又留了力,后面那处终算是没有流血。然而长时间的笞伐下来,也肿胀得发出近乎透明的色泽,设身处地的想象就觉得难受已极。慕容泊涯觉得又甜蜜又心疼,说不出的滋味全部都上心。 沾着药膏给他涂了一圈,引来紧张的收缩,慕容泊涯几乎把持不住地僵硬,过了阵子才想起人类语言是怎么说的,问:“哪里不舒服?” 黄翎羽咬着嘴唇,暗想,算了,反正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难道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吗?于是说道:“也没什么,就是里面……深处还留着昨夜的感觉,胀得受不了。” 慕容泊涯听完,很冷静。 是的,他很镇定地把药膏塞在黄翎羽手里,很小心地把人从自己身上抱回床上摆好,很谨慎地起身,慢慢走到墙边——砰的一声,脑袋就撞到了墙上。 “泊涯?” “别!”慕容泊涯往背后伸手摆了摆,头还抵在墙上舍不得起来,“让我冷静冷静,你若想留个性命就别说话,更别招惹我了!” “我发现有一句名言形容你真是绝妙得很啊,”黄翎羽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风格在如今不当的时机发作了,其实也是他误算,他本以为经过昨夜的努力,慕容泊涯也到了外强中干的程度。所以即使看见慕容泊涯的拳头上已经握起了青筋,也依旧不怕死地忍耐身体的不适继续嘲笑:“你真的真的不是个随便的人,你随便起来就是禽兽中的禽兽啊!” 从被扑倒到被进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黄翎羽终于深切地知道了死字该怎么写,找死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以及自己果然爱找死这样的事实。 ########################### 第一百三十六章 自寻死路 借助药膏的润滑,因为长时间被深入而没有完全闭合的后处紧密地包绕了慕容泊涯。他吻咬着黄翎羽的后颈,几乎要哭出来似的地着对不起,但是却还是冲动得无法制止。 他爱黄翎羽,爱得没有办法回避。他想要黄翎羽,恨不能时时刻刻的抱紧。这份牵念了很多年没有改变过的追求,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也不会再改变。他只有黄翎羽,他也只要黄翎羽,其他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再入眼。 身后的人像野兽一样的抱着他,黄翎羽只觉胀得难以忍受得几乎要靠喊叫着才能宣泄出来,身前又再度被抚摸,非关情愿地被挑起了兴趣。 这个身体疲累到极却仍然清醒,感觉得到体内无法制止的狂涌而来的冲动。黄翎羽眼里逐渐湿润,泊涯的双手交叠着环在他胸前,潮湿而灼热,表达着他含着不安但也不会懊悔的决心。 还有什么值得说的呢?能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黄翎羽握上泊涯的手,宣誓似的握紧。不需要语言的交递,触电一般,慕容泊涯反手将他握紧,十指交叠、绞缠,感受到彼此的灼热和潮湿,不安和不悔。 以前的一切,终于还是要告别了。就算再见,也真的只是再世为人了。 黄翎羽默默流着泪,水滴在裘被中,瞬间消失不见。也许是体认了他的心情,慕容泊涯默默地舔吻他的后颈,绞缠的手指间握得更紧,更坚定。 *** *** *** *** *** 在慕容泊涯的坚持下,两个人分床睡了。 正是因为新婚燕尔的待遇,才更加腐蚀人的意志。事到如今,慕容泊涯对自己的自控能力报以了有生以来最为强烈的鄙视。 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两人倒反像是老夫老妻。摸这里,摸那里,就像左手摸右手,半性趣都没有。事情发生后,擦枪走火变成了随时随地,黄翎羽深切地体会到伟大领袖的至理名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如此的正确,慕容泊涯也终于知道所谓的禽兽之行,就算昼夜不眠废寝忘食地做也是完全可以的。 所以政务不可避免的推一部分给慕容楠槿去做。 在岳徽和秋弱水的调理下,到能起床时也是两日以后的事了。程平歪嘴笑话他:“卿卿我我莫过于此啊,兵临城下也要先享到口美餐。” 黄翎羽冷下脸:“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啊,你到南王军中完全是可以易容的,却为什么偏偏把面具丢了?莫非为的就是让故人一眼能认出你啊?”他还特意在故人两字上转重音。 程平咬了牙不敢再话。 “看你样子还不服是不是?听高莞同学送给你的画册里有一幅就是‘69’式的体位啊。”为计算方便,黄翎羽早将阿拉伯数字都教流氓楼里人认识了,程平当然也知道个形象的数字代表什么意思和什么人。 程平再也不敢笑,借屎尿逃开了黄翎羽的迁怒范围。 防卫军出征应对白狼王进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就在出征前一日,山海居来一个不速之客——六芒楼医药毒术组的成员,白庞。 药痴白庞,人如其名,白白胖胖。若是和黝黑胖壮的张管账站在一起,就成一对颜色相反体型相似的门神。可喜他在六芒楼里已经有了学生们公认的配对,那就是又高又瘦的黑寡妇,两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对黑白无常。 白庞此次来柴郡,是借着作药材生意的名号随商队前来的,顺便向黄翎羽报备几件事情。 “这次白羽旗向我们进的药材批量很大,我估摸着是因为黑羽旗那边没有给他们足够数量的铁炮和飞弹,他们已经打算在作战后期主要靠传统方式攻城。黑寡妇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是如此,据她观察,白羽旗军中的铁炮质量不高,也没有黑羽旗那边的炮手来做指导和维护,恐怕用不了多少次就要报废。”白庞说完,疑惑地道,“看样子,黑羽旗那边成心要拖白羽旗的后腿啊。” “是在拖后腿!”黄翎羽阴险地咬牙笑,这表情何时曾出现在他脸上啊,只一瞬间的笑容就惊得白庞几乎要喷茶。 好在跟白庞最亲的学生岳徽及时提着茶壶上来加茶,用自己背脊挡了黄翎羽视线,出示一张刚写好的条字给白庞,上书:“他几日窝在床上被闷傻了,别见怪。” 白庞蘸水在几上写:“因何?” 岳徽对嘴型地默念:“男男之事。”一只手还作个“下面”的手势。说完,岳徽抿着唇憋笑,也不敢面对黄翎羽,直接急匆匆下去。 “白庞,几日不见,你倒是越发白嫩了。” 其实他是被吓的,打死他也不相信黄老大竟然是下面的,什么人!什么人这么强悍,能把黄老大压在下面? “哪里,哪里……”白庞谦逊道。 “脸啊,都白完了。” 冷汗直流,白庞心想,我可不是问哪里白了。 在白庞的祈祷下,黄翎羽终于转回正题:“黑寡妇已经潜入白羽旗?” “是。” 黑寡妇在进入六芒楼之前,曾经和南韩的某个高官贵族有过纠葛,这件事罕为人知。其实黑寡妇原本并不丑,而后来因为破了相才易容而出。这些事情也就只有黄翎羽、白庞两人清楚,也不对外乱。 “唔……”黄翎羽放下茶盏,合眼思考了一阵,道,“你马上想办法通知到她,不许对白狼王出手。” “她怎么可能同意!那白狼王正是……”说到此处,白庞停下嘴,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个背叛了黑寡妇的人正是白狼王。 “她不是要报复白狼王吗?那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报复吗?”黄翎羽冷哼了一声,白庞又是一阵寒毛倒树。 黄翎羽续道:“那就让他从里到外失败个透顶,让他看着自己的军队是怎么溃散败逃,在他众叛亲离的最后给他来最后这么一下,比简单给他一个断要合适得多。” “翎羽,虽然自信很重要,但千万不要轻敌啊,不如干脆给他个了结,白羽军不就溃乱了?” 黄翎羽沉默一下,叫外边侍候着的李爽进来,道:“我今日还是有些不适,你不是研究战史出身的么?给白老师讲解一下。” 还在不适……在黄翎羽凌厉的逼视下,李爽也辛苦地强忍笑意,把一张脸都给僵硬了,硬直地向白庞作讲解。 “南韩军队军衔军阶比其他各国军队都要严格,若是越级越权行事,惩罚只有加重从无赦免。这是因为他们要保证在主帅被擒获或战死时,立刻就有不容争议的人能顶替上去,如此才能保证战局的继续进行。”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杀了白狼王,还有后来人啊。” “不止如此,单单杀死白狼王不但不会对南韩造成很大影响,反而对我军产生的不利影响就大。”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打,欲知战情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ps:新坑的写什么,根据众位大人在上一章的意见和建议,基本锁定于第一或第二个范围内。 非璜隐忧[137、138]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非璜隐忧 自古以来,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往往使得敌军不战自乱,甚至于砍断对方帅旗也能大大打击对方士气。但对于南韩,这个攻法显然不起作用,原因在于大燕重文轻武,武将出征还要有文官陪同,权限大小也不因循军阶的高低而排序,乃至于大将战死则不能迅速更替将领,反而开始为了争权而内斗内讧,不需要外敌介入自己就先乱了。 白庞听李爽这么一解释就明白了许多,果然不能用常识去与南韩人作战。所以杀了白狼王也不会对敌军有很大影响,但为何又对我军有很大影响呢? 李爽道:“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花了好多力气去研究这个白狼王,打从他十三岁随父亲上战场至今的每一个战例,我们战史组都搜集了回来,连他惯用的谋士会提出什么样的建议,采用或不采用,也都研究得一清二楚。如果这时候临时换成副将统军,那么我们对于他们的把握肯定没有白狼王统帅时来得大。” “原来是这么个理由,平时我看年们战史组的一个个散散漫漫的样子,原来也有两把刷子。”白庞赞道,“既然如此,就跟黑寡妇照直去,她虽然不会饶过背叛了她的人,但至少拖延一段时间还是应当可以通融……反正白狼王死了白死,在死前给我们提供一下便利,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情——我就这么跟她说去。” “一切都靠白老师了!”李爽高兴地道。 黄翎羽这时才说:“上次跟你提及的紫幻花副作用的缓解药物,你可有带来?” 白庞头道:“刚才已经给梁小小拿去熬药了。虽然能够缓解痛苦,但要想根治紫幻花对精神的控制,还需要看个人的意志。” 慕容炽焰被惊醒,是因为额头上温暖的感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光线有些暗,他使劲甩头想把视线摇清楚一些,额头上那片暖暖的触觉立刻移动开来,接着眼前就亮了,然后看见有个很熟悉的人坐在床沿上,低头看自己。 “黄……” “黄翎羽,现在叫陆稔斝,暂时是你的夫君。”黄翎羽微笑地拿开手,“嗯,已经不发烧了,前些日子一会热一会冷的,跟洗三温暖似的。不过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洗三温暖吧,等你好些了我找机会给你试试。” 慕容炽焰呆呆地听他话,自己什么话也不想讲,只觉得么躺着是件很舒服的事情。没有什么人需要去追杀,所以也不需要时时刻刻地练功,时间很宽裕,足够他奢侈地享受赖床的乐趣。 好像很久没有么懒惰了?他困惑地想着,渐渐察觉自己四肢无力,肚子也开始咕噜咕噜地叫,好像经过了连场生死恶战。 “好大的声音!”梁小小端着一盆粥进来,听见的就是慕容炽焰肚子发出的声响。 “一盆粥?”黄翎羽惊讶地问,“难道人吃饭不应该是用盘的吗!” 梁小小看看自己手中的东西,的确,若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吃饭何须用“盆”,用盘子都嫌是喂猪了,要用小巧玲珑的小碗,才显得出高傲贵气。 “可是,”他说,“我照顾他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不知道,他吃得很多。” 黄翎羽上下左右看看,也许是得知了紫幻花的缘故,又或许是和泊涯的事情的缘故,心境变了的许多,只觉得跟看自己弟弟似的,头道:“也是,多吃才长得结实,再长壮些,看还有谁敢欺负你。” “不用长结实就已经没人敢欺负他了,”梁小小低声地念,哪个胆大妄为的敢找这个阴阳怪气的来打架?不是神经有毛病就是纯粹自己找虐。 不过黄翎羽也没理会他念叨什么,将慕容炽焰扶起来靠床坐好。看他还愣头愣脑的样子,明显找不着北了,无可奈何地将一张围巾垫到他胸前。 “老大啊,这是什么?” 这是慕容泊涯临出门前留给自己弟弟的“口水兜”——反正慕容泊涯就是如此称呼这张布巾的,但是黄翎羽能这么说吗?他可不想被炽焰掐死,于是冷冷瞪梁小小一眼,让他把粥给端过来。 炽焰倒是很乖顺,一言不发的样子,却把一盆粥全部咕嘟咕嘟地喝完去了,就算黄翎羽屡次叫他慢着些,也没有停下来——粥里可熬碎肉,他连嚼也不嚼。几乎是顷刻的时间,就把一盆子东西吃完了。 黄翎羽忽然想起,好像还没正正经经地和他吃过一次饭。以前要么就是啃馒头要么就是烤野味,但不论吃什么,慕容炽焰的速度总是很快,完全不停顿。只有在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时才停下来,等确定没有危险了才继续。 这样的举动简直跟在丛林里长大的野孩子一样,比起填饱肚子的本能而言,为了能活命而养成的警觉更为优先。 慕容炽焰哪里像个皇子了?除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在朝堂下万人跪拜,衣着鲜亮光明,他还有哪里像是个皇子?已经死去的那个雪妃和还在四处为恶的莫灿,就是样照顾人的? 黄翎羽心事沉重地等他吃完、躺下、重新睡着,才站起身准备离开。但此时才发现,自己衣袖的一角被他轻轻地捏着。默不作声的四皇子,即使睡着也是一幅小心翼翼的神态。 *** *** *** *** *** 远在柴郡的月色昏暗,然而在偏东八百里地的东吴地界,月亮却明亮得刺眼。此刻已经是深夜,半阙的月挂在半天,浅红的桃花下看去,淡粉和着清白,只觉得不出的冷清。 阎非璜举着酒盏,小口小口地品酒。黄翎羽上战场的消息于今日午时传来的密报得到了最终的确定。这个时间,就连金倍尔丹宁也不敢来打扰他。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 可惜已经不会有个人在身旁,接着“秋赏满月,冬会初雪”之类的话题。 “真是卵蛋的心烦!”阎非璜大吼了一声,简直声震长空,惊起林外乌鸦无数。 远处的军营里士兵听了,不免会心一笑。金王爷帐下第一军师金文广爱好深夜鬼叫,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大家只会觉得,个文人真是比士兵还要豪情万丈哪! “琴瑟!”阎非璜叫了一声。 不远处一摊乱石的阴影里,窜出一个瘦小的黑影,站到阎非璜面前时,真还比他矮一个半头。他是阎非璜随身四卫之一。 “金军师有何吩咐?” “我现在不是以军师的身份向你下令,”阎非璜道,“而是以我本人的名义向你下令,你可听清楚了?” 琴瑟没有丝毫怀疑犹豫,立刻道:“愿听阎兄吩咐。” “你帮我去南王军里保护一人。” 琴瑟冷静地听,他自己也不是南韩人,在这里做事也是因为阎非璜的缘故,故而不会有奇怪的效忠心,南韩军师竟然要他去保护敌军里的人,虽然奇怪但还不至于让他抵触。 “你先前不是问弟弟去了哪里吗?他已经去了南王军中。” “琵琶离开也是为了这件事?” “正是。” “阎兄,不是我自夸,有琵琶在就足够应付普通一流杀手的。” 阎非璜重重跺脚,懊恼地道:“如果只是杀手那还好办,回是上战场了。” “上战场!难道我弟弟保护的不是一个普通军政官员吗?竟然还有上战场?” “你听好了,是陆稔斝。” 琴瑟头有些眩晕,但出于良好的职业操守,还是忍住了。头道:“嗯,很容易找到的目标,那我立刻收拾东西,今夜就出发。” 阎非璜想想,道:“那个人……很顽固。要是真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你也别管他愿不愿意,直接把他敲晕了背着就跑。” “是。” 等琴瑟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阎非璜还是感到有些隐忧难以消散。 ###########################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现于人前 [柴郡.山海居] 在慕容泊涯高效率的操作下,行军的准备已经结束,大军聚集在柴郡之外,准备出征东南,阻却白狼王的侵攻。 黄翎羽经过段时间的休养生息,虽然还没大好,但总不至于因为某方面的痛苦而在人前露出不雅的姿态来。昨天整一个夜晚,两人只是默默相拥,睡得很沉,也几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慕容泊涯亲手将黄翎羽扶上毛色乌黑的枷椰子,这匹一人高的大马已经洗去了原本毛发上的伪装,露出额上长菱形的白色标记,以及四蹄之上洁白如云的本色。 “好好一匹踏雪无痕,偏给你取了个怪名字,也就只有你会做种焚琴煮鹤的傻事。”慕容泊涯一边为他整理马鬃,一边笑话黄翎羽。 黄翎羽心满意足地看着他,若有所感地低声道:“已经半月未接到白衣教的情况,大战在即,也不知道肖先生那边是否能够无恙。” “白衣教首要任务,无非是保存着西戗族人的承继。以前涉入朝廷,也只是为个目的。如今既然战火四起,他们当然有自保之策,倒是你这个自己蹦出来多管闲事的人,自己安危没管好就想管别人?” 黄翎羽听闻他如此,举起马鞭作势要打。 慕容泊涯抱头跳得三四丈远,才哀怨道:“以前我曾听说过‘家庭暴力’,当时我年幼无知不能理解,自从与你在一起后,我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家庭暴力’。” 黄翎羽本来也就是做个样子,没有真心下手。听他得么凄凉,更是倒了胃口,几乎想要将鞋子一脱,就甩他脑门上去。 牵马出得门来,就看见慕容楠槿抱着自己四岁的世子站在阶梯下,身后一排士兵排开。 慕容楠槿看见黄翎羽就笑:“你个连仗也没打过的,傻愣愣跑到最前线上去,到底能做什么。”原来几人谈得来,相处不过几,就已经到了能够相互冷嘲热讽的程度。 黄翎羽一本正经地答他:“凡事有卓大将在前面顶着,我只在后面做我的缩头龟,顺带着出几个损人不利己的主意就成了。” 倒是旁边的士兵,明明见过陆稔斝曾经真有哪次是到过前线的,怎么南王却军师从未上过战场?原来陆稔斝换人不换脸的事情,还是保密中的事项。 距离卓剑兵还有一个时辰,三人随意谈话间,山海居里突然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喧哗。 但听得“夫人不要”、“夫人莫去”、“夫人止步”的叫声,一个乌发披肩,白衣席地的绝世子飞也似的冲出了山海居。“她”终于止步,可惜已经站在了众人的眼前。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女子”除能是慕容炽焰,也不能蹦出别的谁来。 惯于我行我素的慕容炽焰,自从醒来后越发的个性,根本不耐烦脸上涂妆,只以朝的素面大剌剌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周边士兵也有几个是远远见过四皇子的,虽不至于交头接耳,但实在打击过大,也自动摇之中。 黄翎羽定定神,才作势怒道:“梁小小!” “奴婢在!”一个钗环凌乱的美貌婢女追在炽焰身后出现,正是作少女打扮的梁小小。 “怎么让夫人出来了。” 梁小小眼眶微红,直往“夫人”身上瞅,那样子比受了婆婆欺负的小媳妇还要委屈。亏他一个大男人还能做得如此恶心,准备随黄翎羽入军的李爽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要随你去。”慕容炽焰仰起了素净不施粉黛但本质就很艳丽的面容,直视黄翎羽。 四周没有一人作得声。 慕容楠槿也适时回了魂,惊叹道:“难怪陆先生不愿让夫人外出,原来与我四弟是如此相似!” 慕容泊涯赶紧附和:“的确,万里挑一的相像。” 其他士兵听他们这么个说法,顿时也卸了疑惑,再仔细看,眼前佳人根本就没有那个可称之为死神的慕容炽焰的杀气戾气,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过即使种冷漠,在兵丁们眼里看来,完全解释为大家闺秀的气质。 慕容炽焰冷淡淡地扫了两个兄长,在慕容泊涯身上纠结了两转,最后还是落回黄翎羽身上,固执地瞪。 黄翎羽好似被一条毒蛇缠身似的,进退不得,哭笑不能,呆坐马上与他对峙,一个用目光威逼着“我就要去”,另一个只是飘移眼神假装视若无睹,让周边士兵和围观群众看得好生乐趣。诡计百出杀人于无形之地的堂堂南王军军师,竟然还是个惧内? 慕容炽焰最先转开了目光,盯上了跟在身后的程平,冷声道:“给我备马。” “遵命。”程平屈膝躬身,恭恭敬敬地答道。等他回过神来,梁小小李爽之辈已经是用极其恶劣的视线左右鄙夷他的“叛变”。 程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答应了什么。顿时苦恼得几乎想一巴掌扇上自己脑门。他从小到大,都在鹏组里成长的,就算后来脱离了组织,可小时的习惯根本就很难改变,譬如服从月鹏命令是绝对要遵守的规则。 刚才这可不是?他才晃一下神,就木偶似的回应了慕容炽焰的命令,真是晚节不保,私底下不知道要被那几个小辈怎么个说法。绝对是他弃暗投明以来最大的污点! 黄翎羽以目光询问慕容楠槿和泊涯,两兄弟切切讨论几句,慕容楠槿干咳连声,才说:“既然尊夫人放不下心,随军前去也好,不过乘车就行,不必骑马。” 话音刚落,后面一个谋士装扮的先生凑上前来躬身:“万万不可,自古以来,随军出征的女子,除煮饭的犯妇,就只有随军的军妓。陆夫人万万不能自贬身份,同时也坏了军中的惯例。” 忽有冷冰冰脆生生的声音插入道:“你就实话直好了,是有人觉着我随了军去,会让军师耽于逸乐了吧。” 慕容楠槿但看时,竟然是炽焰屈尊亲自驳斥来了,熟知他习性的两兄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而且他竟然还默认的“夫人”的身份? 慕容炽焰白袖轻抖,一道黑影直奔谏官身前,噗哧声响过后,起了小阵子的烟尘,再看时,一杆袖箭直没入土,只剩下半寸长的尾羽。这手功夫,莫是普通士兵,就连身经百战的大力士都无法做到。 夏初遭遇[139、140]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夏初遭遇 “我随他去,只负责保卫,别无他意。”说完,慕容炽焰自身后取出个不大的包袱,往黄翎羽身上甩。 “这是什么?”黄翎羽掂量掂量,还挺沉重的。 慕容炽焰别他一眼:“有什么好问的,带着它没错。” 不多时,程平赶来辆两马拉的小车,将慕容炽焰恭恭敬敬地请了上去,上车前,慕容炽焰似是还不放心,踏着车踏子威胁着瞪黄翎羽:“你试试看敢给我丢了这包袱,我让你一整晚睡不了觉。” 众卫兵听得几乎摇摇欲坠,他们见过大胆的女人,可从来没见过大胆到这种程度的女人。眼前的陆家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妄言那房中的情趣之事! 什么叫做“整晚睡不了觉”?夫妇之间能够“整晚睡不了觉”的事情还能有别的吗! 梁小小垂头肃立,手捧刚收拾好的物件,坐上车辕取过马鞭,就充当随夫人从军的车夫。他根本就不敢抬头,唯恐一个忍不住就狂笑出来,岂不有损他装扮婢女的职业操守。 待得黄翎羽和慕容炽焰走远,慕容楠槿才凑到泊涯耳边叹气:“你就安心让他们这么去了,也不怕干柴烈火什么的。” 慕容泊涯叹了口更长的气:“炽焰就算做得成烈火,黄翎羽也必然不是干柴。” “此话怎讲?” 慕容泊涯闭紧嘴就是不谈,就算兄弟再亲,房中事怎能让兄弟分享?除了在他面前以外,黄翎羽对着外人都是敬谢不敏的态度。如果不是确实见过他偷看《九阳图录》,慕容泊涯也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某方面的机能出了问题。 慕容楠槿又低声问:“我看小黄还是个挺君子的人物,怎么四弟说出让他‘整夜无眠’之类的话来,小黄也没有任何反应啊?” 慕容泊涯道:“还能怎的?炽焰要想让人整夜睡不着,除了吹奏一些破铜,敲奏一些烂铁之外,难道还有其他方法吗?” 慕容楠槿马上回忆起自家四弟那惟恐天下不乱的噪耳乐音,偏生他还特喜欢吹拉弹唱,也不知道究竟是纯粹为了自娱自乐,还是为了通过观赏他人的痛苦而体会到自身的快乐。 “你还是,真了解他们俩啊!” “若是小黄没有个意思,谁都不能强迫得了他——炽焰根本拿他没办法。而且照我看来,炽焰到现今应该也不会再想害小黄了。” 说罢,慕容泊涯挥袖离去。 黄翎羽是走了,按照初步定下的总体战术,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尤其是后防的构筑,由白羽军向柴郡沿路上各城池平民的疏散,甚至就连柴郡的军民都要完成搬迁的工作。 *** *** *** *** 话慕容炽焰自从上了路,都乖觉得很,龟缩于狭小的车厢内不出来见人。只在夜晚下营的时候,默默钻进黄翎羽所在的帐篷,却半点奇怪的声音也不发出。但即便如此,携带“眷属”随军上阵的特殊待遇还是引来了一些将领的不满。 而士兵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从陆军师以往所插手的战争来看,这个双腿残疾的人能够给他们带来更高的生存率,不论是为了战略而假意失败退却,从而引发敌军和第三方敌人之间的争锋交斗,还是干脆利落的夺取胜利,这位军师都是干得让人不可思议地爽快,即使很多手法十分阴险,但让在他指挥下战斗的士兵们感到无比的安全。 按理说,害怕死亡的士兵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等于废物。曾经有将军说过:“一旦士兵冀望安全,战争也就不用打了。” 但是有陆稔斝插手的军队,士兵们感到莫大的安全,却更是悍不畏死。他们用兵刃作战,用身躯作战,更用智慧作战。这种集团情感在历年的大小战事中不断积累,迄今为止,白狼王的狡诈勇猛的名声,根本不会削弱野战军的士气。 这一日,卓剑在军帐中与几个副将观看第二防线的地图。黄翎羽迟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来,而此刻,帐中只剩下主帅卓剑,以及副将谈谦。 谈副将已经是过半百,发须皆是斑白,仍然是勇猛不减当年。他也是不满于黄翎羽携带眷属随军的将领之一。见到连军议都迟迟到来的黄翎羽,胸口中一口闷气堵不住,自言自语道:“希望打仗也不要迟到才好。” 他恰是用帐内三人都恰能听清的音量的。 卓剑听了,倒想知道个已经换了人的陆军师会如何处理,只是装作没听见。 黄翎羽耳朵本来就很好,更何况谈谦还是特意想让他听清的。不过他也装作没听清,上前两步,关心地问谈谦:“谈将军胃气不顺?这可不妙,何不试试用山楂、麦芽熬汤,长期调理,再不顺的胃气也得顺了。” 他表情诚挚,语声轻软。完完全全就是把话听错了的样子。 谈谦暗忖——这陆稔斝挺可怜,年纪轻轻就残了双腿,耳朵不好,人还长成样。我可比他幸运多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迁就他一些也是应该啊。(慕容泊涯跳脚:“‘人还长成样’”?你这老古董的究竟是啥意思!) 完全没有预想中的起码会有丁点小风波,卓剑也是有怔然,只有黄翎羽心知肚明,装疯卖傻原本就是“阴险道”中最基础的基本功。 黄翎羽从腰间解下水囊,咕嘟嘟喝两口,才找了椅子靠坐下来——因为外出行走的缘故,双膝都给绑固定了,也只有用如此姿势才能坐下。 “我在金鸡山上察看一下远处地形,因行走不便,故而来迟,请大将军见谅。”黄翎羽道。 金鸡山是附近最高的山岭,在秋高气爽的时日,甚至能看到数百里以外的情形。此处距离第二防线已经不远,慕容泊涯见地形合宜,便把一处哨所立在金鸡山上。 “先生莫自责,此事原属正常。只是先生此去察看,不知有甚收获?” “南韩之中,最难应付的敌人实是金文广。好在他并不在白羽旗中,甚至连铁炮飞弹都没有供给给白羽旗多少,”黄翎羽平静地,“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小瞧铁炮的破坏力,我们尽量避开沿路城池,只在山地野战,尽量消耗他们携带的飞弹。而第一战的目标,就是要诱敌深入。” *** *** *** *** 夏初,南王军尚不及赶至第二防线,白狼王便已经突破了西南关口,直向柴郡方向扫去。就在这个初夏的一个带雨的清晨,南王野战军与南韩白羽军开始第一场遭遇战。 战事旨在试探,双方并无多大损伤便各自回营。 南王军主营帐中,老将黄眉峰拍腿大怒:“陆军师,这次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紧赶慢赶,就是为了在他们突破第二防线之前阻挡他们的脚步,你却让我们停下来疏散百姓!疏散百姓固然无错,但也不能要求如此尽善尽美,你看如今,民众是疏散完了,可敌人却攻进来了。” 卓剑暗想,这些跟随自己的将领悍不畏死惯了,果然没几个想到除了直线前进还有迂回前进的取胜方式。 黄翎羽则对下座将领歉然地道:“是我的不对。” 下边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军帐本就是议事的地方,故而军规在此就不通行,议论纷纷之类的也就不会禁止。但众将领们此时议论的是,想不到陆军师也会有如此失策的时候。 但是黄翎羽接下来的话却让出乎众人的意料。 #################################### 第一百四十章 军人尊严 黄翎羽不但没有如众人所想地因为拖延战机而道歉,反而是:“因为军机要紧,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能开盅,还请各位将军原谅。但请一定相信,拖延得越久,白狼王的军队越是疲弱。” 下座首位的副将谈谦问:“军师,你敢保证,不是隐瞒了我们什么坏消息?” 卓剑道:“军机虽然机密,但若是攸关军队生死的情报,我与军师断然不敢私自隐瞒。” 谈谦道:“那么,还请军师说明一下,为何拖延至今!” 黄翎羽目视谈谦,单凭一股气势,就为他减轻了些许疑虑:“白狼王生性勇狠好斗而又狡诈阴险,以他过往战例看来,无不以多疑善变而屡屡从危险境地中逃出生。白狼王能得今日之盛名,战果固然是原因,但他此等炉火纯青的逃生技能,也不能不是功不可没啊!” 众将仔细回想,片刻之后得到的结论是——果然如此,不由抿唇掩口偷偷而笑。 要说白狼王的英勇事迹,众将领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但因为许多都是以少战多的事例,便没有往“逃命”一说上联想。 而今被黄翎羽简单两句话概括,该白狼王的战斗生命轨迹竟然就是遵循着“败—逃—胜—败—逃”的循环,大家哪有不讶异非常偷偷而笑的。 黄翎羽继续补充了一句:“其实比起白狼王,逃命王的美称倒是更为适合他了!” 听到军师深得人心的权威评,众将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谈谦也暗自头,捧茶啜饮起来。 黄翎羽趁热打铁地道:“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白狼王能够夹着尾巴逃,难道我们就不能逃?我们不但要逃,而且要逃得比他快,比他强!至少逃命王的名号,我们是要定的!” 长长的“普”的一声,不知哪个末座的军将一大口茶水喷得四处都是,周围几个跳将起来,还不及骂那喷茶人士,就先自傻呆呆站着。 因为陆军师刚刚不是还在嘲笑白狼王会逃命吗?怎么现在又要自己人逃起来了?出兵之际妖言惑众,可是扰乱军心的重罪! 试问,但凡上战场领兵出征的,谁不求个功名利禄,谁不求个名留千古?如今按照陆军师所言,他们肯定是能够名留千古的了,问题还是要带着“逃命王”的名号啊,谁还能笑得出来。 问题是,陆军师诡计多端,谁又能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膏药。所以一时间也没人反驳他的提议。 黄翎羽摇头叹气,哀叹道:“你们这些人也真是死脑筋了,” 及至此时,卓剑唯能想起的就是慕容泊涯私底下对他的话:“黄翎羽牙尖得能咬死狗,就别和他做无谓的口齿之争。真到危险时刻了,让人直接绑上他就逃。对了,还要让那人一定要塞好耳朵。黄翎羽的牙口好得,可以到妖言惑众的程度了。” 卓剑看看黄翎羽的脸——妖孽;而听他嘴里出样的话——妖孽!从里到外一个名副其实的妖言惑众! “古时候曾经有两个强国并存,他们开战却都不在自己国内打,而是强迫临近弱国为他们划出交战区域,在第三国的境内开战,你们可知是为何?”黄翎羽所的其实是俄国与日本在中国境内开战的事情,但不论在哪个时空,以强凌弱的事情也是大同小异,此时出来也没人存有疑心。 一个谋士道:“可是因为战火会焚毁本国的耕田和城池?” 众将听了,心想可不是当前形势?白羽旗在我国掠抢,不论最后是胜是败,我国百姓的损失则总是最大的。 黄翎羽道:“正是如此。所以才要想办法避开可能造成巨大损失的地方。想必大家也有防洪引流的经验,若是要保住一个重要的城市,就要在其他地方的堤坝挖开缺口,引出水流。所以我军现在的任务就是牵引,把他们牵引到对我们最为有利的地方,不论是追是打还是逃,是卑鄙手段还是龌龊方法,我需要大家暂时抛弃所谓的军人的尊严,和白狼王来那么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接下去,就是一番传销般的演讲和鼓动,只说得天花乱坠,把众将听得眼前直如出现了新的天地,原来抛却了军人的尊严和荣耀,竟然可以如此轻松自在! [南韩.黑羽旗军营] 黑羽旗统领王爷金倍尔丹宁急匆匆地走进金文广的营帐,不等兵丁给他倒水就屏退左右,自己倒茶水灌几口,才说:“遭遇了。” 彼时恰逢无事,阎非璜正在看书,闻言不慌不忙地取出枚金叶子作书签夹了,注目于他。 “已经是四日前的事情,卓剑的军队和白羽军遭遇,但双方仅仅小规模交锋了数次。才过三个晚上——也就是昨日,白羽军就被击败,现正向西南溃逃。” 阎非璜仔细思索,问:“可知是何原因?” 金王爷脸色白了青青了白,很失面子似的不甘心地道:“据是不堪其扰,详细情况军报上未写。”因为是信鸽传讯,能携带的消息自然有限。 金倍尔丹宁生性直爽,就算白羽旗的白狼王爷与他政见不和,既不是为他的战败幸灾乐祸,也不为他突破对方防线进军柴郡而心生诅咒,只是为情报的不足而惋惜不已。 阎非璜却把书丢了,伏台闷声地乐。 “有何可笑?” “你先别问,照例过几日就有详细军报过来,那时就知道了。”说完,阎非璜抛下王爷快步离开。 许久不曾遇见棋逢对手的情形,也只有黄翎羽才能让他如此尽兴。这一局,喝了黄翎羽洗脚水的还是他们黑羽旗的老政敌。终于还是有些像联手作战的感觉。阎非璜心中默默祝祷,尽管他毫无信仰,却唯独愿意为黄翎羽的安危祝福。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还年轻。那个时候,似乎又用不完的时间,有永无尽头的精力。那个时候,他曾顽固地认为,既然倾心就要在一起。他曾见过很多离散各地,结果劳燕分飞的事情。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难道不是吗,即使分开,还能为同一个目标而战斗。也许今后会在战场相见,但到那个时候,一定已经快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即使放出慕容泊涯是西戗人的消息,也没见南王辖下有任何反弹。才多少年不见啊,慕容泊涯就已经能让辖下的臣民乖乖闭上口了。这么看来,让黄翎羽在南王兄弟的庇护下生活,当不会受到无妄之灾。 而遇上了熟读冷热兵器时代战史的黄翎羽,通过第一次的交锋,可以确定白狼王最后的下场十分凄惨。照这样看来,根本不用多久,黑羽旗就能取得南韩国内的军政大权,而到时候,就是他和黄翎羽再见面的时候。 军营外清理出一大片空地。再远的地方,春花已经凋零,在入夏的时节凋零也是常见。 阎非璜现在相信着,花开过了季节,的确就会凋零。然而人错过了季节,却还能在下一次因缘际会时,比肩而立。 [欲知白狼王遭遇何种惨况,请看下章《炽焰发威》。] -----------------------------------------------------------------------------------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9日早捉虫两只,多谢大家 关于新文案之2的解释: 有大大问,和田玉和翡翠差别这么大,和田鉴定师怎么和翡翠鉴定师龙争虎斗。 其实是这样的,这两家伙恰好住在楼上楼下,楼下的翡翠鉴定师喜欢通过研究作伪技术提高眼力,所以常常把灌胶染色的翡翠丢进烤箱去烤,弄出难闻的气味;楼上的和田玉鉴定师喜欢用牙科电钻琢玉,弄出难以忍受的电锯般的声音。 ......说到底,其实还是相邻关系纠纷    炽焰无敌[141、142] 第一百四十一章 技术高下 时间到退回四天之前的夜晚。 刚刚遭遇南王军,卓剑率领的军队果然不同凡响。就算是简单的试探也不见毛躁或紧张,张弛有度而举轻若重,尤其阵脚压得极稳——可不是一支容易被偷袭的军队。 卓剑占据着山谷关隘,掌握着通往柴郡道路的控制权,只有清除支队伍才能真正的往前迈进。 白狼王叶钦.郝尔寿感觉到了今后战局的无形压力。 当夜,正值白狼王与几个心腹谋士商量策划阴谋诡计,反复论证可行性与危险性时,帐外忽然战鼓喧,雷鸣似的响彻夜空。 外面自有当值的副将,闻声便命号兵吹号。仓促中,刚睡下不久的士兵纷纷从帐篷里出来,但看时,都是匆匆起来的,头盔歪斜不说,裤带也纠缠在一块,显是突兀间被惊醒,迷糊得连裤带也没打好。 可等白狼王穿好盔甲,率众出营应战之时,战鼓声音却都停了,静悄悄中只见三间外的敌营乌漆抹黑,鬼影都不见半条。(注:弓箭的一个射程为一间) 副将催马上前问:“王爷,敌方如此嚣张,是否要一举进攻?” 白狼王眼珠子碌碌地转,暗忖对方占着熟知地形的便利,又是熄灯瞎火的,也许内中有什么埋伏。便道:“回去,睡觉。” 白狼王回了营,策谋诡计的主意早被这一遭子事情打断,再没方才的灵感。他阴沉下脸,慢慢解开盔甲的系带,由当值兵丁挂上木架。 破敌之策也不是硬想就能想出来的,就好比发明创造,也要讲究些“开窍”、“灵感”,若是情况好时甚至能“计如泉涌”。而如今,灵感被赶飞到九霄云外的空间,他再狡诈也只能睡觉了事。 好像还是刚触枕没多久的事,思绪才迷糊几瞬,身下床榻竟然震动起来,犹如地震山崩泥石流。他腾地坐起身,手里已经扯出佩剑,但等看清四周时,思绪才明朗起来。没有山崩地裂也没有刺客来袭,有的只是对面那个万恶的敌军,又擂起战鼓。 如是情形者,当夜反复共计三次。 终于蒙蒙亮了,士兵们一个个揉着黑眼圈,心里郁闷得只想冲出营寨和卓剑率的南王军干架,也不只是哪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不招人爱的孩子想出的计策,若是找出这个人来,定要让他尝尝夜不能寐的滋味。 想是这样想,但此前的行军和战斗已经是消耗了许多体力,每夜能正常休息是让他们及时恢复精力的法宝。而今一夜不睡,就如被人断了命根子似的奄奄然,胸闷气短直发慌,哪里还有力气跑得出去。 但是天不从人愿,他们不去招惹人家,人家可是得劲儿地找他们的茬。早饭还没煮好,营门外就一片喧哗叫骂。 都是燕国口音的粗汉子打开嗓门在叫。 “小乌龟崽子,缩头不出啦!” “有本事出来一战,没本事回家抱娃娃!” “老子家的婆娘,比们都有种多了!” 激得下面参将小校纷纷请战,准战而出时,对方却又缩回了营中。若是强攻营门,南王军就乱箭射出,待得白羽旗回营,那边却又叫骂起来。于是整一个白又没得睡成。 话说那些南王军的粗汉子都是卓剑找出来去骂战的,开骂时,卓剑也和黄翎羽站在后方。卓剑便听到黄翎羽自言自语:“女人也比他们有种,女人本无种,却也能比他们有种,推导出他们的种是负数……这话太气人了,嗯,值得学习。” 卓剑思及他的牙口原本就炉火纯青,尤其那日滔滔不绝花乱坠,只把抛弃军人尊严、滥用下三烂手段捧得上,令一干将士没有当场识破其阴险嘴脸,反而被鼓吹得直到如今还津津乐道“军师高见”、“军师英明”,而黄翎羽如今还秉持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精神,遂感不寒而栗。 说到白羽旗内的情况,到第二日仍无好转,攻也攻不入,睡又不敢睡。好在白狼王汲取上一夜教训,下令让各部轮班睡觉、轮班防守,士兵们才终于能睡半个好觉。 *** *** *** *** 第三日傍晚,南王军寨前。 卓剑见敌军兵丁比昨日精神好了些许,微笑着问黄翎羽:“虽然效果不太显著,但白狼王看来已经找到解决士兵睡眠时间不足的方法了。而且我军连续三个白日多次乱射退敌,杀伤虽多,箭矢消耗量却大,今日已经箭尽,军师还有何良策?” 站在营寨前的还有南王军帐下谋士一群,将士一堆,在下定决心抛弃军人尊严,经历两日十足激动人心的战法后,出于对战争的职业操守,他们想要见证每一条计谋的策定。 黄翎羽忽的笑了,脸上那笑容明显是极为开心的,但是大家却只觉得不寒而栗。有的谋士心想,如果陆军师此时的笑容被白狼王看见了,不知道白狼王是否也有想要求神拜佛、祖宗保佑的冲动? 但见黄翎羽最后仅仅是整肃表情,道:“大将军,今夜还需你们的帮忙。” “噢?” 众将听闻有忙要帮,也是激动。两日一味的叫骂,明明见到敌军狼狈,却不得出战,快能憋出鸟了。 “所谓事不过三,白狼王再有耐心,也就止于今夜。” “你是说……他们会来袭营?” “你说得对,不是攻营,而是袭营。昨日以前,他们还是大张旗鼓的干架,今日以后,必是急得跳脚,不论使用什么下三烂的手段也要和我们对干了。” 一偏将问:“他们准备偃旗息鼓前来袭营?这可非是正攻法应当有的行为。岂不是说,白羽军也要抛弃军人尊严?南韩人有那么明智么?” 卓剑几乎喷饭,好在他嘴中无饭。“抛弃军人尊严”什么时候从下三烂的手段变为“明智”之举了?他怎么不知道? 黄翎羽信心满满地道:“他们能够明智,我们就要比他们明智百倍、千倍。他们不是要来袭营么?我们就留个空营在此给他们偷偷‘袭’去吧。我们左右包抄至白羽军后方,阵势还请大将军安排。” 末了,补充一句:“他们不是要偃旗息鼓么?咱们也偃旗息鼓,比比谁的技术高超!” 黄翎羽曾察看之前所有著名战例,在此以前,各国军队的战法大都类似于古罗马时期,两军堂堂正正地对阵,不讲究偷袭、逆袭、夜袭,只看谁能够堂堂正正杀出一条血路。也因此,阎非璜才制作出一种效力比较低弱的大炮,也能在个战场上纵横无敌。 白羽旗之所以能够在炮少弹少的情况下也能无往而不利,也是因为比别人敢用诡谋——即使只是初级诡谋。 而慕容锐钺的镇南王军将士都丢弃不了他们所谓的“军人荣耀”,所以他才一味暗地里指使慕容炽焰到敌军阵营里刺杀将领。 至于慕容楠槿的南王军,情况则稍好一些,因为有慕容泊涯在后台操纵情报战的缘故,虽然正式战场上也是采取传统战法,但对阴谋诡计也有了一定的接受度。 众将听黄翎羽如此一讲,方知偃旗息鼓也有技术含量,可不能随便而为之,顿时又起了跃跃欲试之心,一个个摩拳擦掌,只想在偷袭技术上与白羽旗一决高下。 一小将问:“白狼王善于偷袭,自己也善于防备偷袭。两翼的策应哨岗是做的很好的,包抄至对方军后可有麻烦。” 卓剑不等黄翎羽回答,就先责备道:“桓林!此等小事,还要麻烦军师?若非被金文广阴了一手,慕容锐钺也是个这么善防的,你都抄多少次他的后方了,我可不信你做不到。” 说完又向黄翎羽告罪:“我治下不力,才让属下不分场合念叨着试探你的能力,实在该死。” “无妨,想不到大将军如此熟悉属下秉性,真是难能可贵。” ######################## 第一百四十二章 炽焰无敌 夜。 静悄悄的夜。 应该是好眠的夜晚,但经历前两日,白羽军戒备森严,就算不值夜的士兵们也都是枕戈待旦。各个把敌军军师陆稔斝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可惜无辜的陆姓家族,就么被黄翎羽遭了不知多少人的怨恨。 忽然之间,夜空里传出一阵兹拉兹拉的声响。吓得站岗的卫兵几乎没一下子软倒在地。那声音太可怕,而且气息悠长、持续不断、绵绵不绝。若是阎非璜必会形容为“指甲刮黑板”,若是黄翎羽则会形容为“电钻高速运转打磨牙齿”的声音。 前世的阎非璜和黄翎羽就算时常接触这两种声音,时至今日哪怕一想起来,也是浑身汗毛直树,何况是对种声音丝毫免疫力也没有的南韩士兵?于是一个个抱头晃脑膝盖发软。好不容易想起用多余的衣服包头、被子包头、帐篷布包头,才发现根本抵挡不住魔音入脑。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恐怖的物事才能发出如此恶心的响声,虽然断断续续,却十足催命断魂。 再不久,一个幽缓的男声出现,飘飘荡荡的夹杂在噪音中传来,吐字清晰,音调却走到西方极乐世界之远(真是阿弥陀佛的造诣啊!) “是唱歌吧,是唱歌吧?”——南韩士兵们心中产生了恐怖的想法,——“究竟是什么遭罪的鬼魅在唱这种催命的鬼歌!” 白狼王忍无可忍,召集众将,耐着仍然不断传来的歌曲,条理分明地吩咐:“今夜袭营,贵在隐蔽。大家只要偃旗息鼓迅速潜入敌营旁,我军连续战他两夜,卓剑都是以弓箭乱射,消耗极大。按他箭矢储备计算,至今日已经箭尽。今夜之策,便是硬闯也要闯出条道路来,前面就是柴郡,再没人能抵挡我们!” 黄翎羽就坐在慕容炽焰附近认真的聆听。也许是因为听多了的缘故,竟然不觉得很难受了。 他个恶毒的做法,灵感来自于慕容炽焰丢给他的那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什么破铜烂铁都有。黄翎羽第一眼看时,只觉得头疼无比,似乎当年在皇宫中夜闻弹棉花之声的往事也冒了出来。再看第二眼时,恶毒的计策就上了心头——难受,要让别人比我还难受。 不能不炽焰有着别样的天分,不论是单弦琴、笛子、萧,甚至就连如今手里崭新出现的二胡,他都能奏出“别出一格、不落下乘”的曲子。(该八字评语乃是事后慕容泊涯亲切为四弟题字) 就是黄翎羽的终极武器,即便是后来听说了此事的慕容楠槿和慕容泊涯两兄长,也捧腹打跌,又不得不承认黄翎羽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典范。 慕容炽焰还有什么是最能让人睡不着的?还用问么?绝对五十里地闻声而逃。 *** *** *** *** 话题回到终于忍无可忍的白狼王叶钦.郝尔寿身上。连续三日的憋闷终于让他下令夜间袭营,可到了敌营才发现,黑灯瞎火里除了连片的营帐,真的是一个人也找不到。而此刻,己方营地却忽发火光,浓烟滚滚而起,被通红的火照得格外沉重恐怖。 不多时,喊杀声从后方传来,白羽军阵脚开始乱了。至此刻,南王军形成了自后方而来的大型口袋,就连白发斑斑的谈谦也觉得心情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只在称赞我军果然聪颖无敌,对于偷袭的技巧,无师照样自通! 卓剑指挥若定,战线步步前移。白羽军的营帐、补给路线已经被他们占领。对于白羽军而言,前方不但不是胜利,反而是一条绝路。就如同下棋,有时只需一个回合,胜负之局的关键就已经确定。 “以华美之曲而取大战之胜,此乃真和谐也!”黄翎羽感慨道。 慕容炽焰忽然停了演奏,一把将二胡抛下,扯住黄翎羽衣襟压倒在地上。只听嗖嗖声响,几簇箭矢刚好落在黄翎羽方才所坐的木桩上面。等这阵子过去,慕容炽焰稍抬起头,四近还没人来,但也快了。他一手捡起黄翎羽的拐杖,一手把他抱上自己肩膀,对二胡完全无视,直冲出南王军空营,往接应的军队所在过去。 当南王军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于背后的如今,还留守于营地里努力睡觉的士兵晕头胀脑地被喊杀声惊了出来。慌不择路下,只有少数伍长开始组织起防御,其他的抄起兵器和随身物件,就往营外白狼王所在的方向逃去。 际于此时,天边已经有蒙蒙的亮光,白狼王身陷南王军营中,不断有己方士兵从后面追上集中,背后的营地却被忽然冒出的南王军占领。 原来慕容炽焰昨夜几首曲子都是蓄满了内力,夜里又安静,如此传扬出去,五十里地都听得到。连续三夜不得安眠的韩国士兵早就头昏眼花,恨不能倒头就睡,哪里发现得南王军绕过他们两翼,包抄到后方。此计正是参考了程平“三日不眠累疯人”的理论。 白狼王忽而大吼:“往前冲,别后退!” 这当是正确的决断。如今他们退路已断,只要能够突破卓剑的防线,沿途上就能抢先占据一两个城池作补给供应之地。而后等待南韩派来的后援,便也能形成对南王军的前后夹击之势。 白狼王才催马行十几丈,就发现南王军中营帐布置得有别于常理,帐篷间距特别之大,他暗叫不好。 原来帐篷间距大,那么军营占地面积就会广阔,走出去的时间也就会越长。这段时间内,敌军最可能使用的就是火攻。他挥刀砍开一顶营帐,发现里面果然是硫磺硝石干草之类的引火之物。 白狼王咬牙切齿:“要是我军能再多携带一些铁炮和炮弹,哪里会有如此麻烦!” 原来他从黑羽旗金文广处讹诈来的铁炮有限,炮弹样的消耗品更是用一个少一个。从第一防线到第二防线的突破,炮弹几乎都已经消耗过半。为能够顺利攻下柴郡,此后就没敢多用。 而更加可笑的是,铁炮发射炮弹是必然要发热的。可怜那些士兵觉得利器难得,心疼得直往上浇水,早早就将炮身给浇到爆裂。用阎非璜或黄翎羽的话来说,正是所谓的“没文化,真可怕”。 [欲知阎非璜派来使者因何暴露身份,请看下回《翎羽遇袭》] 男男相亲[143、144]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万事大吉 白狼王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军队往前冲突。头一日他还猜想对方箭矢用尽,但如今竟然不是如此,只见四面八方忽然出现稀稀落落的轻步兵,紧接着就是挟火而来的如蟥火箭射在帐篷布上。 率领些轻步兵的将领正是谈谦,在黄翎羽这一次持续三日的连续计提出时,他也是首先提出反对意见之人,皆因箭矢不敷三日之用。但黄翎羽则哂笑,命人取来一捆箭,问:“这些箭矢做工优良,箭杆乃伐树所造,白羽乃鸟儿翎毛,箭头乃青铜或精钢所造。造一只箭矢所需纹银大约三钱,咱们一日数十万地射箭,自然入不敷出。” 他又使人取来另一捆箭:“这些箭矢乃是苇杆代替树木、用油纸代替翎毛、用燧石代替铜铁,十杆箭所耗纹银大约一钱。虽然准确度有些偏差却也不是差很多,而且在乱军之中,随手射箭都可以杀死人。兼且原材料丰富,制造时间也短,大家就混合在规制箭矢中凑合着用也好。” 拿到实战来用,如果只以“凑合”水平来评价,效果是大大的好。而且和正规箭矢混合着用,还令白狼王以为己方箭矢不足,犯了轻敌冒进的错误,以至于陷入火海之中。 谈谦等一干将领心中拜服,暗忖军师果然是军师,普通谋士只能考虑到战场上的应变,而军师却连市侩小贩缺斤短两的道道都钻研至深,连箭矢也能做出缺斤短两的事来。 哪知道黄翎羽心里则是叹息无限,这种最简单的箭矢早八百万年前就有。一般人以为箭杆越坚固越好,哪知道箭矢的杀伤力只看箭簇不靠箭杆。光是一枚石刀就有如许的杀伤力,何况是燧石打制出来的箭簇。而原始人拿树叶代替翎毛也是有的,不照样也去捕猎野兽吗? *** *** 且回当时战况,在大半日的紧追和断续的小规模冲突之后,第二日中午,白羽军溃逃深入南王慕容楠槿辖下腹地。昨夜一战使得白羽军伤亡近万,在黑夜离乱中走失分散的兵卒达到了两万。 白狼王只能率众往包围疏落的地方撤退,企图沿途收束兵卒,重整阵型。此时终于形成了白羽军如楔子般往西南而去,南王军紧追其后的形势。 观看着白狼王由溃败中振作起来,迅速重整阵势,卓剑迅速下令只赘在对方尾后,不多作交战。 是夜,两军在前后相隔两里地的两座山上安营下寨。白狼王失了营帐粮草,只能就地而睡,但南王军中却不一样。相对而视的两座山上,南王军一方篝火星星,每一个地灶旁聚集坐着十数个兵士,就连能随军而行的伤患都出了医帐,与战友们席地而坐。 没有酒就用水来代替也行,没有酒盅就用饭碗来代替,篝火照得人人的脸上都是火红潮热,憋了三日的战意,轮换着养精蓄锐了三日,今日总算狠狠出了口气,所有人都是大胜尽兴的气氛。 忽然有个伍长站起来,指着远处一个白衣穿着的人大喊:“看啊,就是那人!就是那人拉了一夜的二胡,把‘逃命王’给逼出军营匆匆逃命去的!” 这一声叫立即引起无数人的瞩目,但见那边主营帐中,主将副将陆续出来,大家认得那稍矮瘦些的是陆军师,而陆军师身旁白色长衣的人就不认得了。过不多时,就有“那人是陆军师的夫人”的传言迅速地传播。 慕容炽焰跟随黄翎羽走出营帐才不久的时间,就发觉远远近近不知凡几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脸上。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没发现沾上饭粒,但还是莫名其妙,只好低头去看黄翎羽,问他:“我长得很奇怪吗?” 黄翎羽当时正和卓剑交谈着一些什么,闻言才回过头,上下左右仔细给慕容炽焰察看,炽焰也乖乖站着任他翻弄。最后黄翎羽注意到周遭士兵们崇拜无比的目光,恍然大悟,扯着他肩膀将他拉低下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在鹏组里呆久了,也没见过这等军中场面吧。今夜难得闲来无事,你就去和他们玩玩。” 慕容炽焰头昏耳热,默默盯黄翎羽一眼,再去看那些士兵,仍然觉得无趣,只是摇头。 黄翎羽补充道:“他们挺爱听你奏乐的。” 慕容炽焰眼睛亮了起来。 黄翎羽命人取来一杆竹笛,递给他:“去吧。只一样,别用内力。” “嗯。”慕容炽焰乖乖的点头。 黄翎羽看他转身大步走过去,长发飘飘地散在背后,叫住他:“先等等,回来。” 炽焰回过头,一脸的困惑,不过还是不疑有他地回了来。黄翎羽给他正正衣服,然后就手找了一根干净筷子,将他背后长发都盘起来,一边道:“火这么大,别把你头发给烧了。难得长这么漂亮,烧了多可惜。” 插完,拍拍炽焰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自己随意去了。正巧卓剑叫黄翎羽回到帐中议事,几个副将对他敬而远之,只有远远近近的士兵们充满好奇和崇拜的视线一直偷偷停留在他身上。 慕容炽焰摸摸自己的头发,感觉十分奇怪。从前父皇爱他貌美,祭祀出巡从来都让他披发而出,只有杀人时或许还会勉强束上一下。披发披这么多年,今日却竟然被人盘了起来,多么奇异的感觉。 他想了想,还是将那根筷子抽了下来,塞入自己腰封里仔仔细细藏好。拿起自己发尾,再想想,还是依黄翎羽的意思直接打了个发结,才拿着笛子随便找一个篝火过去。 卓剑将黄翎羽拉进帐篷后,还没开始讲话就跳将起来,冲出帐篷去找慕容炽焰。然而现如今找一个已经融入大军的人不过是海中捞针,如何找得见?他懊恼地回到帐中,发现黄翎羽已经安坐下来,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卓剑责怪他道:“只有没见过四皇子的人才相信他是你的‘夫人’,我可知道他就是慕容炽焰。” “那又怎样?” “你就这么安心啊,刚才你可是把他头发盘上去了,人家一眼就看出他又喉结。有喉结的不是男人难道还能是女人?是男人难道还能做你夫人?士兵们一眼就能看出的谎言啊。” “是啊,但是有问题吗?”黄翎羽很无辜地问。 卓剑几乎要吐血,他发现和这个人相处久了,自己绝对也会变得“怪怪的”。 “好了好了,不用这么担心。大家认出来就认出来了呗,难道男人就不能和男人结亲啊?” “你不在乎自己的名誉我也不管,但如果被士兵们追根究底知道他就是慕容炽焰那又该怎么办?” 黄翎羽叹气道:“事情会变化的知道吗?炽焰他以前是大皇子的人,但如今已经被大皇子抛弃了。再说,他不是已经站在我们边的了吗,士兵们可不会管他以前是谁,他们亲眼看到他帮着我们打白狼王,这样就万事大吉了。”拍拍手,“嗯,谁能给士兵们带来胜利,他们就相信谁的做法。正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是万事大吉,万事大吉啊!” 说完,起身走出去。 “哪里看出万事大吉啊?”卓剑心想,“还有他刚才那些‘男人就不能和男人结亲’的观念怎么这么怪呢?还有四皇子‘以前是大皇子的人’,然后‘被抛弃了’?……难道四皇子真的是以美色侍奉着黄翎羽!完蛋了,千万不能让其他将领发现这个秘密,否则陆军师的威信又要降低一个档次了!” ### ###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男男相亲 黄翎羽出得帐来,一眼就发现远处一个篝火堆四周已经倒地不起一大片,微笑着穿过去时,渐渐在喧哗声中听见不堪入耳之音,然后发现那些倒地不起的大多还都是捧腹大笑几乎晕倒的。 炽焰还在聚精会神的演奏中,久不久就有人颤抖着手拍他肩膀,颤巍巍地:“兄弟,你太有才了!” 那些士兵看见黄翎羽过来,纷纷让路,直到黄翎羽坐下,慕容炽焰还在吹。 当此时,两个人坐在篝火前,火光映照,热风吹得碎发在颊边飞舞,众人只觉得不敢逼视。 黄翎羽低声问一个人:“你们看出来啊。” 在场的哪里还有人不认得他,都小声:“是啊,军师,你的夫人怎么是个男人啊?” “你们觉得不好?” 几个士兵不好意思地摸额头,哂笑道:“如果是军师的话,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啊。只是,还是不太好吧…… 黄翎羽一摊手道:“没办法啊,我也找过老婆的,那些女人一个个都说我比她们还女气,不要!”指指慕容炽焰,“他也找过老婆啊,女人们个个都说,这男人怎么比我们还高贵漂亮,自卑死了,不要!总之,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然后就到一起了。” 说到这里,士兵们左看右看,都觉得说得有理。越看越觉得是个有自尊的女人都不会嫁给他们的。而且黄翎羽掐起兰花指,学起女人来有模有样,伴着慕容炽焰的奏乐效果非凡,大家又抱成一团笑在一起,哪里还记得男男不亲之事。 一士兵喘着气问:“军师,你怎么掐起兰花指这么顺啊,我想掐都掐不成形啊。” “哎呀讨厌,奴家就是喜欢这样子了。” “天,天!谁来杀了我吧,为什么我军的军师竟然是这样的啊!” *** *** 阎非璜急匆匆地从书房出来,直奔鹰舍。黑羽旗传递书信有两种方式,一是信鸽,一乃飞鹰。信鸽虽然容易繁殖,但都是定点投信,它们只认得自己居住过的地点,而不认得要找的人。飞鹰训得好了,则可凭鸟笛声认人,虽然培养不易,却不容易丢失情报。 他将一张信笺卷起塞在一只黑色猎鹰腿上的竹筒里,即刻放飞出去。只见那黑鹰迅速变成一个小点,远远向西南方向去了。只是阎非璜还是忧心忡忡,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失策。 派去黄翎羽身边的护卫有两名,琵琶和琴瑟。先前派琵琶过去的时候,仔仔细细让琵琶千万不能泄露是他派遣过去的。可是后来差遣琴瑟过去时,却忘交代这一句。只希望这段时间不要发生什么意外的事件才好。 既然关系已经断了,就这么断下去吧——阎非璜想过很久,最后才终于想通了这个道理。他为黄翎羽做了什么其实不重要,也不需要黄翎羽知道。他只想黄翎羽能好好的活下去,希望黄翎羽和他再无瓜葛。今世今日的个状况,于他而言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而此时,南韩国内也终于形成了统一的意见,皇帝下诏书遣黑羽旗金倍尔丹宁率军接应白狼王,力求救回白羽旗。这一纸诏书来到黑羽旗宣诏也是后话。 *** *** 自从那晚上之后,陆军师娶了个男人做夫人的传言就在军中传得一发不可收拾,顺带着的,他们走在一起的原因也被当作笑话传遍了军营。 战事当前,士兵们竟然还有时间分为三个派系,舌战打得可谓激烈,说得是口沫横飞。理智派认为情有可原,现实派认为只要能打胜娶男人也没关系,保守派则最顽固,一直叫嚣着“悖逆伦常”之类的观点。 军队里等级森严,这些人自然不敢找黄翎羽麻烦,但非属于军中人士的慕容炽焰则没少挨整。不是要将饭菜泼到他身上,就是要把他绊倒。只可惜慕容炽焰武功本就高强,哪里是他们些卒子能够匹敌的。 心情好时,慕容炽焰只当没看到有人要捉弄他。 心情不好时,炽焰就丢一个冷眼——“记住你了”的意思,晚上到这人帐子里把人捉出来丢到白羽军前,自己也找个地方坐了,开始拉二胡……(不要问我他是怎么把人找出来的,他干杀手的,找人是基础中的基础。) 几次下来,还有什么人敢去找他麻烦?他恐怕是比陆军师还要可怕的存在,“拳头就是硬道理”在慕容炽焰的行动中得到完美的诠释。 当然还有另类派系,原本掖着压着不敢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逐渐也敢于——陆军师多好看啊,娶回家也不错啊;他夫人太凶恶,就算吧……之类的语言。 在卓剑的指挥下,南王军不断将白羽旗压入柴郡西南。在初战时,白羽旗就被意想不到的战术切断了补给线路,虽然深入敌国腹地,却无粮草支援,就算想要沿途劫掠,却发现满地粮食还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要找村民却都是家家户户空无一人,米缸饭桶全部空空如也。 想要泄愤地烧毁村庄农田,发现夏初多雨,稻麦湿润,根本点不起火;而一旦要烧村庄,不知怎的就冒起毒烟滚滚,村庄还没烧完,己方士兵就被毒倒了数百。如此几次下来,再也没人敢以烧泄愤。 反观南王军,几个将领每日站在高处,看着白狼王越发暴跳如雷,士兵越发颓弱丧气,军队步步陷入绝境,乃至于逃兵越来越多。大家不用多言心中也已经是感慨万千。 民间有谚语——磨刀不误砍柴工。当初军师提出要沿途“安置百姓”,耗费许多时间精力,以至于让白狼王突破第二防线。当时他们还责怪陆军师的昏头,甚至迁怒了主帅卓剑。如今观之,方知主帅和军师的眼界就是不同,每一步落子,都是为五六步之外的棋局定下的铺垫啊。 且说这日清晨,黄翎羽才从营帐里出来,就看见一名士兵匆匆忙忙向这里走。黄翎羽心里面一咯噔,暗想大概没什么好事。到得那士兵小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道:“柴郡里来了使者,说是要见军师大人。” 柴郡的使者? “长什么样?” “男人,挺魁梧的,皮肤也黑,三十岁左右。唔,他还和军师您是同姓。” 黄翎羽掐下巴想了想,点头道:“你到隔壁军帐中去,帮我把程平叫起来,跟我一起去。” “程平?”士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可不认识这个人。可是又不敢问。 “就是满脸苦瓜样,二十来岁快到三十的一个大哥。你一看就知道,像别人都欠了他钱似的人。” 黄翎羽这么说,士兵马上有了印象。在这附近传令是经常的事情,他也的确见过这么一苦瓜样的人,只是不知道他叫做程平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忘记还有关于69和程平的事情要写了…所以前章的“下回分解”内容作废] ps:朕今日视察专栏下诸文,发现《绝美宋江》出现异常捣乱分子,该团体居心叵测、图谋不轨,阴谋送花朵朵,令我《绝美宋江》分数异常飙升,疯狂加分达38万。望众爱卿衷心爱国,切勿扰乱社会治安管理秩序,多多献砖,为走好有宋江特色的绝美主义建设道路添砖加瓦!!! 程平遭灾[145、146]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祸从口出 程平是被几个小的簇拥过来的,他其实已经不在帐篷里,而是不放心几个小的为慕容炽焰熬药,便跟着过去看了。 听柴郡里来了人,四小辈左右看看,最后有三个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了李爽身上,一个劲儿地鼓动。李爽反瞪三人,无奈寡不敌众,跳脚道:“每次都是这样,你们自己没有嘴巴么?每次遇到什么事都是让我提!” 岳徽冷冰冰地:“你不愿意提也行,反正我也不大感兴趣。” 梁小小撇嘴道:“扭扭捏捏的,你像个什么男人?一句话也不敢说,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你就不是男人了?你是男人的话你说啊!” 梁小小恨次出任务李爽给他派个女装的活儿,反驳道:“真对不起了,‘奴婢’如今是女人!”他还特的给“如今”加了个重音。 至于真正的女人秋弱水,亭亭玉立地站在一旁,她这段时间收拾打扮得稍微正常,起码头发是绾上去了,可现在却还若无其事地玩弄着一只红黑相间的长腿大蜘蛛,不时投来友好的视线,仿佛准备让李爽帮照顾自己的亲亲小宠物似的。 李爽咽了口口水,喉咙发苦。本能地察觉辈子自己投错了胎,遇到这帮子人,怎么也被欺压定了。这不是说不说的问题,而是自己的地位永远得不到提升的问题! 黄翎羽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问:“有什么话就说吧,还有人等着呢。” 程平道:“还能有什么,他们想去看柴郡使者带来什么消息,但是又不好意思向你提。” “……”黄翎羽默然,他像一个大家长似的注视着四个小的,然后视线转回程平身上,“你的意见呢?他们可不可以跟着去?” 这么一说,四个学生辈的全部都用或渴盼或乞求或威胁或无形中施以压力的目光看程平。程平想到以后还有用到几个孩子的份上,说道:“去也无妨,他们还是要增广一下见识,也对今后有很大的帮助。” “嗯,既然你这么说,就一起去吧。”黄翎羽认真地头,那目光有让程平毛骨悚然了。 李爽和梁小小听,率先欢呼起来。 到了中军帐里,通报后就一起进去。只见卓剑坐在里面,另一人站他面前回话,背对着黄翎羽等六人。 其他人还不做什么反应,程平就先蹬的退了半步。他转身要走,却发现黄翎羽大佛似的杵在帐门中央。四个小的原先还没发现其中蹊跷,但毕竟都是聪明伶俐的,尤其还有李爽这个爱多管闲事的,扯着梁小小和岳徽,一边一个,门神般堵了所有退路。 而此时,那个人终于回转过身来。 他满脸喜色,疾步冲将上来,嘴里惊喜地道:“陆军师,真是好久不见啊!” 程平听他叫的还不是自己的名字,心中顿时放松了两分。哪知道这人果然不是一般的无赖,嘴里叫的是陆军师,手却直直抓上了程平! “你!”程平简直又惊又怒,脉门被扣,半身顿时酸软在来人怀中。 还用问吗,来的这人除陆嗜酒,也不能有谁人可以如此无赖。由于深知此人秉性,程平放弃了怒骂他的努力,而是质问黄翎羽:“你怎能如此害我!” “你也见到的,”黄翎羽振振有词地道,“我腿脚不便,也就只能走在后面。既然腿脚不便,也就只能‘站’在这里,你出不去,可不关我事。” “那他们……他们……” “刚才难道不是你自己提议带他们过来的吗?”黄翎羽无辜地。程平终于记起来,那时黄大刚被慕容泊涯压得腰酸背疼起不了床,他还嘲笑黄大“卿卿我我莫过于此啊,兵临城下也要先享到口美餐”,当时还以为黄大只是斥责一声就算,哪知道记恨到现在……悔不当初,他如今终于知道谁是最卑劣的敌人了。 陆嗜酒则投以感激不尽的眼色,他还死死扣着程平的脉门,一边将个包裹递给黄翎羽,道:“是家老大让带来的,还请军师笑纳。” 当陆嗜酒将程平半搂半托的带出中军帐,李爽在后面压抑不住的笑:“我就说吧,跟着黄大和程哥,就是在看活生生的鸳鸯蝴蝶派小啊……” 岳徽冷冷道:“你这么说黄大,黄大一般是没有意见的了。不过程老师脉门虽然被扣,内力可没被封,他已经听见了,你就等着好了。” 顿时把李爽吓得脸色返青,浑身僵硬。 李爽其实眼神最好,早就知道黄大要记仇起来,肯定是极其可怕的。只是一般人见他在事那事上面大度惯了,便没这感觉。被程平记恨已经够可怕的了,希望刚才那一番话没有触怒到黄大……但黄大似乎只有在情爱方面有着极敏感的底线,啊,怎么会一时得意就忘呢,真是祸从口出啊! 黄翎羽也不管李爽在那里表演变脸绝技,和卓剑打个招呼,找了地方坐下,拆开陆嗜酒给他的那个包裹。但见里面一封书信,还另有一个鼓囊囊的小布包裹,掂量一下,不轻不重,也不知道是啥东西。时外面又有人求见,黄翎羽想了想,先将东西都收好,也让带来的四个小辈先行出去。 来人回报的是关于辎重队收捡战利品的报告,还称终于收到两门铁炮。只是不知如何运用,想请大帅示下。 等那人离开,卓剑问:“你怎么看?” “虽放着不管也可以,因为今后的战术安排,大概也用不上什么先进武器。但是战场上变化万象,难保没有需要使用的一天。所以我们还是能作好多手准备就做好多手准备,我去看看能不能用,能用就交给他们使用的方法好了。”话是这么说,黄翎羽一边暗自又想,听说这些大炮发热时被浇了不少冷水,我看多半是不中用了的。 因为不再服用紫幻花,毒性逐渐显露出来,只能慢慢消解,慕容炽焰醒得很晚。不管是不是毒性的原因,慕容炽焰睡得很安心,当他在帐篷里清醒过来时,发现黄翎羽不在身边。 这是个很小的帐子,除了能容下两个人的地铺就不能再容下他物。黄翎羽所睡的铺盖都已经打叠整齐,也冰冷得很,看来已经离开很久了。他心中就隐隐生出不安来。 一个翻身起来,发现药汤早就煮好,热腾腾的搁在帐门里面。慕容炽焰想也没想,端起来大口大口地喝进去。 就在时候,他听见程平夹着愤怒的斥骂声。究竟是什么事情能惹得他如此愤怒?虽然么想,但慕容炽焰还是决定先解决碗里的东西。 放下碗,回身把自己的也弄整齐。看看黄翎羽的铺盖,是已经收拾好的,但可能因为起得急了,或是因为腿脚不便,薄被折得有些零乱。慕容炽焰侧头想想,拆开,铺好,重新叠整齐。 他以前在外露宿,根本没有被褥可以使用,回到宫里则有婢宦侍服侍,也就没有叠被子一说。慕容炽焰载宫里宫外的生活,根本就是天上天下的待遇,但还是学着黄翎羽的样子认认真真把事情做好。 等什么都打好了,才觉得该通通风,于是揭开帐篷布,弯腰出去。而后就看到陆嗜酒和程平两人正站在两个帐篷背后,自己个帐篷的面前。 程平浑身被抽了骨头似的,下巴抵在陆嗜酒肩上,轻轻地喘气,一只手无力地搭在陆嗜酒的手臂上,似推拒但又好像是抓住不让走。虽然不曾细看,也可看得出陆嗜酒被抓住的那只手,正在程平脆弱处把摸逗弄。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程平遭灾 慕容炽焰当做没看见,回身将篷门布挂好,进去拿布巾准备出营找个水源洗浴。再出来时,两人姿势又是不同,陆嗜酒摸着后脑勺对着炽焰这方向直傻笑,程平躲在他身后还在喘。 “嘿嘿嘿嘿……”陆嗜酒笑得很讨好。 “你笑什么?”慕容炽焰觉得有些不耐烦,还是静下心问他原因。 “这是三皇子让我给您带的。”说完,陆嗜酒递上几个小瓶。 慕容炽焰拿在手里一看,都是红布塞子的青花小瓷瓶,打开塞子闻闻,就知道都是些内服外敷的伤药,而且是鲲组密不外传的配方,市面上出多少价钱也都买不到的。 “三皇子,军中事多,遇上什么意外也有防险之药。” 慕容炽焰左右看看这些小瓶着实精致,原想放回帐篷保存,但终于还是放入随身锦囊。心情有些不错,却见陆嗜酒欲语还休的样子,奇道:“你还有什么事?” “嘿嘿,这个,四皇子,以前多有得罪,还请你不要见怪啊!”毕竟是程平的老上司,陆嗜酒脸上笑得像开了花。 “你是谁?”慕容炽焰就觉得奇怪。 程平总算回过了气,疲惫地走出老远,才忿忿地:“他就是当年的六十九!” 如果不是程平出来的话,慕容炽焰几乎要忘了六十九号的存在,上下左右打量,道:“六十九号?第几年的六十九号?” “他就是被黄翎羽骂‘死’的那个啊。” “那个啊……变黑了啊,肚腩也不见了。” “四殿下,难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说了吗?”程平讶异地道,他气海又被封,虽然行动无异,但根本无法打过陆嗜酒。 慕容炽焰转过身,愣愣地问他:“叫慕容炽焰,叫四什么的多难听。” “.……” “唔,这样吧,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先走了,你们谁都不许挡路。” “多谢四皇子成全!”陆嗜酒开心地道。 “四殿下你怎么能……” “烦死了烦死了!你们都讨厌死了,别跟我说话!”慕容炽焰甩头就走,头也不回地飞身而去。 “什么事情么烦?” 慕容炽焰转过一个帐篷,几乎撞在来人身上。他心里一惊,突然想起自己的警觉心越来越低落,刚才和程平他们话竟然也没注意到有人靠近?但不用看清楚也知道来的人是黄翎羽,等看清楚的时候,果然还是黄翎羽那张熟悉的脸,虽然不笑却让人很舒服。 “你们几个各自回帐收拾一下,等下去马棚取马。”黄翎羽对同回来的四个小辈说。 “是。” 慕容炽焰抿着唇不说话了,但是很自觉地跟着他回去。 “出去准备做什么?” “洗洗……” “怎么又不去了?”黄翎羽停下来,似乎就要带他出去洗。 “突然又不想去了。”慕容炽焰照实回答。 黄翎羽左看右看不见他像谎,点头,道:“今天我们要到辎重队去查看几门大炮,你愿意在营里休息还是愿意和我们一起出去?” “出去。” “可是会累。” “营里无聊。”慕容炽焰到里,实在看不下去黄翎羽辛苦的撑着手杖走路的样子,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问,“你是要回帐蓬吗?” 黄翎羽几乎要头疼地扶额而呼——公主抱,又是公主抱!这该死的公主抱! 但他头疼也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因为他很快就见证了,在自己帐篷外,陆嗜酒将程平压倒在地,手已经塞入他下摆而不知在做什么,整一付准备“野合”的架势。 黄翎羽干咳两声,笑道:“两位好雅兴!” 陆嗜酒匆匆忙忙抬头来看,松了口气,道:“四皇子的轻功越来越出神入化,真是听不出靠近的声音啊。” 黄翎羽心道,哪里是什么出神入化,根本就是你自己色迷心窍。 此时才见程平一脸通红的喘气,胸口起伏急促,半闭的眼中几乎都已经溢出了泪光。 “两情相悦固然是美事,但也要看场合时间。”慕容炽焰突然来么一句,黄翎羽听得几乎要从他身上摔下来。 *** *** *** 闲话且勿赘述,单说黄翎羽一行人到后方检视辎重粮草,那是应当没有危险的,所以也就携带一小队骑兵,慕容炽焰、四名学生、以及程平和陆嗜酒不清不楚的一对上路。 到了那里,左右检视过后,果然还是不能用了的废铁。裂隙已经存在,恐怕就算只是再发一枚炮弹都会当场炸飞。可惜得辎重队长直叹气。 往回走的时候,大家才想起连早饭都没得吃,虽然午饭还有些太早,但随行的士兵也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那个经常来黄翎羽处传令的士兵终于还是闲不住途中无聊,就向梁小小搭起话来:“陆夫人是男子已经是军中皆知的秘密,他既然是男人,为何会要你和她来服侍?”一边还一边向秋弱水那里看。 看那梁小小时,还是照以前样扮成子,巨乳丰胸,最难得的就是束得细腰蜂一般的小蛮腰,是个男人见都垂涎欲滴的。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传令兵才舍秋弱水而找梁小小搭话,可惜他这一舍,确实是舍弃了真女子而找上个大男人。 李爽在旁边听了,驾马移到程平旁边,问:“干脆给他穿帮算了,既然慕容炽焰都穿帮了,他再保持个女身也没多大意义。”李爽还记得梁小小为了扮女子而迁怒自己的盛况,今晨也还受到了波及。可怕啊,要早平息可怕男人的怨气! 程平心情不好,道:“问黄大去。”踢一下马腹,离陆嗜酒远了一些。陆嗜酒无奈地笑,也不去追,但慢慢儿的,不知怎么的,最终还是会走到程平旁边去。 李爽犹豫要不要去找黄大,他还记得黄大身边有个冷死人不偿命的皇子。上次缠着他给讲“裸马艳情史”的故事(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仙侠玄幻分类里的人vs.兽的20禁文),当时没讲完。要是次去,不知慕容炽焰会不会一下子记起来,然后就缠着不放人了。 正在犹豫,黄翎羽却已经听到传令兵和梁小小的谈话,驾马退到两人附近,道:“小小,我看你还是别装了,我看了都觉得怪麻烦的。” 梁小小怒道:“先生,你说的是什么话,好像奴婢很乐意扮女子似的。”一边说,一边伸手进自己衣襟,从高挺的胸部里,一左一右掏出两个老面大馒头,塞到黄翎羽手里,道:“反正午饭时间也到了,先生若是饿了就先吃一个吧。” 黄翎羽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只觉得那面团刚刚还在别人胸部里躺着,如今就到了自己手上,分明还有余热,仿佛白花花一对乳房捧在自己手里。   翎羽遇袭[147、148] 第一百四十七章 药从何来 梁小小举动把周围一群士兵全部看傻了,刚才那传令兵讷讷地道:“这可真是天打雷劈的……” 黄翎羽的视线总算从白花花两团馒头上移开,哭笑不得地:“我也不饿,给我这个做什么。” 李爽听格外高兴:“军师你真不饿?” “我是真不饿,你如果饿的话就拿去好了。” 李爽高高兴兴接过来,拿起一个就咬,感动得几乎两眼流泪:“很好吃哎,我们这一群里还就是小小最会蒸馒头了,军师你不吃真是错过好口福了。” 原来梁小小没少研究蒸煮馒头之法,经过多年苦修,终于臻至大成境界,不但手感逼真,咬在嘴里也是极品的美味。为了胸部能高挺柔软又能富有弹性,梁小小还每日清早都要重新蒸出当日要“使用”的馒头,也确保了新鲜出炉。 看李爽如此开怀的模样,梁小小不爽了,硬是抢回一个,自己张嘴也咬。岳徽等人不做任何评论——事实证明,他们对美味馒头的视而不见是正确的。 黄翎羽沉默地看李爽一口口吃掉,他简直是春风得意的样子啊,也许真是很好吃吧,但是作为长辈,还是有些人生经验要教给小辈的。 于是等李爽吃完,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黄翎羽意味深长地对梁小小:“小小真是敬业啊!” 声音足以让李爽等人听得很清楚。大家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狗皮膏药,安静聆听。 只听黄翎羽接下去道:“你为了效果逼真,还真的把这两个馒头贴肉藏着,而不是隔衣服夹。” “是啊,是基本常识。”梁小小不以为意的答道。 李爽咕嘟咽了口口水,脸色有点发青。 “小小啊,”黄翎羽语重心长地又道,“以后要爱干净些,我也不要求你像夫人那样日日洗浴,但你也已经近十日不洗,每天都只靠些药物除臭,这可怎么成。” “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化成女人,脸上身上没少涂粉妆,一洗就掉了,还要重新给自己上色,当然是少洗更好。” 梁小小一番话完,李爽已经找地方自己吐去了。 辎重粮草队是在南王军的大后方,负责粮草运送调度,也负责战利品清回送。从辎重粮草队回到前营,还需要不少的时间。最近白狼王帐下兵将因缺医少粮,逃兵不断,为了防止有南韩逃兵或流寇的袭击,卓剑派了自己最得力的亲兵五百名护卫。 程平眼看着一路上平安无事,心想着有这么多人护卫应该也不会有事情发生,但是偏偏事情还是发生了。 慕容炽焰很久都没有话,也不搭理其他人。黄翎羽略感奇怪地看向他,发现他正蹙着眉,忍受什么痛苦却不出来一样的表情。慕容炽焰的皮肤本来就很白皙,现在更是惨白到有些发蓝。 “你不舒服怎么都不说出来?”黄翎羽到他身边去问。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慕容炽焰甩甩头,力图振作精神,但事实上他连马都已经骑不稳了。 黄翎羽不再犹豫,让传令兵到队前叫了停,一行人都在路边找平地休息。 从停止前行到下马休息,才不多一会儿,慕容炽焰已经是更难受的样子,捂着额头发出微弱的呻吟。黄翎羽神情凝重,以炽焰的性格,除非是痛到无法忍耐,否则也不会这样。他在地上坐了,将炽焰半抱在腿上,让岳徽过来诊断。 只么一阵子的功夫,慕容炽焰全身上下都微微的颤抖起来,把头往黄翎羽怀里钻,仿佛如此就能得到一些安慰,减轻身上的苦楚。 “这究竟是怎么了?”连程平也有些焦急不安起来。虽以前在鹏组里的日子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历史,但起码作为月鹏而言,慕容炽焰无疑是历任来对他们最为宽容的。从私心来,程平也不愿见他如此痛苦。 “小小,今给他熬了药吗?”岳徽沉着脸问。 慕容炽焰自小被人灌食紫幻花。紫幻花既是毒药也是解药,虽能迷幻人的神志却也给人的肉体带来负担。慕容炽焰自从离开莫灿后便再不服用,也就使得对身体的毒性慢慢开始发作,也只有靠白庞上次带来的药物才能够压制过去,直至紫幻花的药性全部消除。 梁小小听岳徽么问,就知道事情有了蹊跷,于是道:“熬了,你不也见到的吗?” “可是这症状,分明就是没吃药。而且还中麻痹身体的毒。” “什么!” “真是太凑巧了,他身上原本就有一定的抗毒能力,一般毒药还威胁不到他。可是这麻痹身体的药正好和紫幻花的余毒冲了……小小,你没有看着他把药吃下去的吧。” 梁小小道:“我们不是去看柴郡来的使者么,于是就把药罐放在他帐篷里了。” “难道是被人混进来下毒手?但为什么只针对他,而不是针对们呢?”岳徽看向黄翎羽,等待他的指示。 黄翎羽沉吟了一阵,对传令兵道:“你去传令,亲兵全部回转与辎重队会合。” “什么?”传令兵有些惊讶,但服从是他的职责,也就很快压抑了惊奇,转身要走。 “等等,”黄翎羽把他叫住,“相处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叫做秦枇杷。” “秦……枇杷?”黄翎羽重复道。其他人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时候黄翎羽却会为一个人的名字纠缠住不放。 “是,娘亲贱名好养。”被黄翎羽灼灼的目光盯着,秦枇杷也是镇定自若。 “好的,你去吧。对了,李爽过来一下。” 从刚才起,李爽嬉皮笑脸的表情就已经褪了下去,已经推测到了大致来龙去脉的他甚至可以猜出黄翎羽心中在打什么算盘。他蹲到黄翎羽身前的时候,还在思考要用什么办法解决当前的危机。 果然见到黄翎羽默默的比了个弓箭的手势,而后在衣袖下塞了一块令牌给他,虽不大但足以让辎重粮草队听令。 李爽点头道:“知道了。”接下去的事情,没有高强武艺傍身的他留在里也没有帮助。但是还是有他可以做的事。站起身时,他又是一脸的淘气捣蛋,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五百亲卫兵缓缓掉头,而后迅速向后方辎重粮草队会合而去。在场就只剩下黄翎羽、慕容炽焰、程平、陆嗜酒和四个小辈。 大家都知道了事情有变,聚集在黄翎羽周围听他吩咐。 “前方有埋伏。”黄翎羽道,“亲卫兵中有敌人的细作。李爽带他们离开,算是为们解除了一点后顾之忧。再说,来的定是高手,他们一群士兵也难有很大作为。” “对方是什么人?他们是为了什么?”程平问。 “能够看穿‘陆夫人’就是慕容炽焰的,也就是对炽焰有很深认识的人了。恐怕是慕容锐钺那方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知道紫幻花的药性。”黄翎羽道,“既然是慕容锐钺,他们的目标自然不是们,他们甚至不知道们真正的身份。而且对慕容锐钺而言,陆稔斝可是能帮他们消灭南韩兵的大好人。”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 黄翎羽看着已经接近昏迷的慕容炽焰,道:“听他们最近被黑羽旗的金王爷逼得甚紧,恐怕终于还是重新打起了《自怜集》的主意。李爽现在去辎重队调集护卫的弓兵,只要能等他们到来,就能安然度过这一个关节。”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翎羽遇袭 太阳毒辣辣的晒,时间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时辰。黄翎羽、程平、岳徽在树荫下乘凉似的,或睡或坐或聊,几匹马都给带到远处藏起。 服食过岳徽临时调制的镇痛剂,慕容炽焰已经好多了,但还是浑身无力地只能睡在黄翎羽腿上。黄翎羽看着远处,安抚地顺着慕容炽焰的头发。慕容炽焰也几乎快睡着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一棵高树上传来乌鸦的叫声,树叶微微晃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只是清风过境。 “来了。”程平低声道。 “嗯。”黄翎羽头,然后还是若无其事地坐在原地。 自从慕容炽焰显露出稍微的叛逆之后,慕容锐钺就渐渐增加委派给鹏组的任务,而且许多都是艰险重重的。不少人在任务中牺牲,而掌管着人事大权的慕容锐钺则视而不见,再也不给补充人员,乃至于数年之后,这个完全由皇室掌控的、曾在打燕历史上存在了数百年的杀人组织终于销声匿迹。 尽管组织已经散尽,但还有少数人幸存了下来。不论是慕容炽焰,还是曾以二十出头年纪就达到组织排行十九的程平,甚至是半途入门又装死遁去的“六十九号”陆十九,对于鹏组暗杀的一套流程知之甚详。 于是,慕容锐钺派来的这些人所采用的路线、使用的手段,大家也就能猜测出五六七八来。 果然不过多久,就听到“啊”、“噢”的惨叫传出,黄翎羽冷笑道:“梁小小的陷阱该发挥作用了吧。” 程平头道:“梁小小学的本来就是潜入、探取情报,所以对于如何脱逃、对付追兵也有手。” 他曾捡视过梁小小在学业中发明的几种绳结陷阱,只需要几段绳子,然后就地取材,或使用树木的弹力,或使用山崖的高度,或使用石头的重量,都能将猎物瞬间绞至骨骼碎裂。这些陷阱连坑都不用挖,只靠绳子,方便快速容易携带,最适合在种情况下使用。 也幸好黄翎羽让五百亲兵离开,否则些陷阱使用出来,难免不误伤己方。 再过不久,又有细微的惊呼声发出,而后总算有人来至黄翎羽等人面前。然而还不等他举起武器,什么留人还是留命之类的话,忽然捂着胸口,脸色就在眨眼间变得肿胀发青,然后晃晃,整个人硬邦邦地以面砸地。 岳徽往地上啐了一口,道:“秋弱水的毒是怎么搞的,不是七步倒么,看七十步都有了。” 就在被军队马匹践踏出来的小道的那一端,完全隐没在密林和高低不平的山丘的那方,偶尔传出树枝摇动、石块坠落的声音,兵刃相击的声音则更是少。但始终不见再有人能冲得过来。 陡然间,一声尖锐的呼啸在右边的密林里响起,岳徽触电似的跳了起来,道:“秋弱水那边……” 黄翎羽点头道:“你去支援那边,我们这里不要紧。” 岳徽投来感激的目光,毫不犹豫的向那边过去。比起秋弱水可能遇到的困境,黄翎羽边的安危也如累卵之势,但他之所以还是能够毫不犹豫的过去,更多的是出于对黄大和程平的信任。打从他被六芒楼收编以后,便没见过也没听过黄大会在安全警戒的配置上出过问题,而程平则是他所见过的最称职的护卫。 *** *** 镇南王慕容锐钺麾下精骑卫五十人由莫灿率领悄悄潜入南王军的势力范围。人数不能多,只求精,为的就是隐藏好行踪,于最出乎意料的时间出现在任务目标面前。 自从数月前决定完全放弃慕容炽焰后,慕容锐钺与莫灿才发现来自于南韩的压力如此之大,铁炮的威力又有所增强,能够抵御南韩侵袭的方法似乎只剩下了《顾影》、《自怜》两部集册。即使无人能够翻译,至少拿回来研究也或能增加赢面。于是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寻回慕容炽焰。 而此时,却是由藏于南王军中的细作发现,陆军师夫人竟赫然就是失踪数月的慕容炽焰。 三年多前,慕容炽焰渐渐显示出反抗的举动,刚开始还只是若有若无,到后来则越发明显,慕容锐钺也就生了铲除他的心思。 于莫灿而言,并没想到还能有与慕容炽焰见面的一日。莫灿不是没有反对过慕容锐钺的决定,可为这孩子辩护的时日久了,次数多了,终于还是心冷了。自从阎非璜死后,她已经一无所有——只除了慕容炽焰这个由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不论要求他做什么事情,这个孩子总是听话而且乖顺的,即使他自己并不情愿,也总将莫灿的愿望放在第一的位置。 可是孩子始终是要长大,长大了的人也变得复杂难懂。一切的转折就在那年,她要求炽焰毁去那个叫做黄翎羽的不相干的人的膝盖。炽焰照做了,事后伤心难过了很久。莫灿以为这不过是偶尔的闹别扭,很快就能过去。然而之后,炽焰似乎就逐渐与疏远了。 莫灿想不通,为什么一个陌生人竟然就么轻易地夺走了炽焰的心,破坏了她和炽焰之间自小培养的那种融洽和睦的关系。 果然,男人果然都是不值得信任,更不值得用她这么多精力去爱护——不论是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接受的阎非璜,还是为了不相干的人而疏远的慕容炽焰。 她伤心过,心冷过,终于还是对慕容炽焰彻底死了心。 ……没关系,丢了一个曾属于她的孩子,还可以再去寻找下一个完全属于她的孩子。莫灿么告诉自己,一遍一遍地。 她眼看着换了慕容炽焰的药,要等他毒性发作之时劫掠回去,却不想慕容炽焰竟然真像一个最称职的夫人一般跟着陆稔斝到后方捡视,于是劫人的战场也就临时变动到了他们回程途中。 哪知道等了良久也迟迟不见人来,莫灿终于耐心丧尽,咬牙下令兵分三路,向陆稔斝回前营必经之路包抄逼近过来。不出所料,路上遇到了伏击,但出乎意料,袭击是史无前例的阴险。 当时还未发现敌人踪影,便有三人不知道是踩中了什么锐物,或是遭什么飞虫咬噬。他们甚至只来得及低声骂道:“什么虫子!”就硬邦邦地砸倒在地上。 待别人去看,才发现他们面部已经僵硬,肢体更不用,连呼吸都已经完全没有了。也就这么察看的小段时间中,又有二人中了暗算。 如果再傻呆着让人暗算,那么慕容锐钺派来的这群人也就太不专业了,莫灿打了个手势,余下十二人全数就近找了地隐蔽起来。 继而,莫灿终于看见站立在树顶上,那个幽长的黑发遮住了大半面颊,层叠的黑衣罩住整个身躯的阴气森森的女子。 “亲爱的客人,欢迎来到我可爱的恐怖森林……”她轻飘飘的声音散溢在枝叶丛林之中。 捕鸟蜘蛛[149、150] 第一百四十九章 捕鸟蜘蛛 六芒楼所收留的少年其实也有富、中、贫之分,只是大家相处久了就忘记了而已。这种时世,王侯将相都只顾自家荣华富贵,从不将百姓疾苦看在眼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情难道还少见吗?所以像秋弱水这样在饥寒交迫中长大的孩子也已经看惯了……即使身处于生死边缘的境地,也只能以淡漠的态度来安慰自己。 为了谋生,不得不在幼小的年纪就要掌握一技之长,哪怕是偷抢拐骗。也是因为比其他少年人掌握了更多的技艺,才被六芒楼选中。时至今日,在个淡漠的世界中,六芒楼已经无可替代地占据了秋弱水心中一隅。 对于六芒楼之首黄翎羽的过往,怎么可能没有人不好奇?大家总见他温和的微笑,拄着手杖,不喜欢依靠别人的帮助,但在需要的时候也能坦然地接受,回报以坦诚的谢意。 他一定是在一个充满幸福的环境中生长,所以才能如此坦然地接受大家的好意,也能如此坦然地给与。秋弱水是这么想的。 后来就到第一期六芒楼的学生可以出楼小试身手的时间。终于有人带回来了回音——他们查到了黄翎羽的过去。 学生们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被挖去了双膝,明明还能如此的行走着。更没有想到,程平与他还有这么一段仇怨纠葛——而实际上,黄翎羽和程平之间却一点也没让学生们看出他们还曾是敌人的关系。 刚得知的心情是复杂的,回去沉沉睡了一觉起来,越想越是气愤,越想越是难以忍耐。 谁也不能欺负他们的黄大,六芒楼的人都是一体的,欺负了黄大就是欺负了六芒楼所有人。 但是能恨谁?能怪谁?程平肯定是个好人,如今也寸步不离的在黄翎羽身边,六芒楼的学生再胆大妄为,黄大的人也是不敢动的。他们也很肯定,程平在这个事件中掺了一脚,背后是有人在作祟。 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他们能找谁去出气? ——可供出气的人,不就已经来到眼前了么?秋弱水殷殷地微笑了。 *** *** *** *** “你是谁!”莫灿眼睛微眯,从树影中站出来。 秋弱水浅浅笑着与对视,温和地低下头来,柔声道:“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罢了。你们既然进入了我的领域,就要陪我多玩一会儿,千万不要跑得太快……”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变色。不为别的,单为秋弱水“孤魂野鬼”的声明。要知道此时民风不开化,常常以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人自然也有鬼。只见眼下站在头顶上的子,面色惨白,鬼气森森,果然就是民间传中鬼的模样。人与鬼打架,要怎么打才能打得赢! 秋弱水是六芒楼毒寡妇最得意的学生,年方双十出头却已得到了毒寡妇毕生的传授,若说缺少的,只有临敌的经验与功力的火候。而凭借对现场气氛的控制、毒物布阵的操控,完全可以弥补临敌经验的不足。 莫灿心中发毛,不知道这个女子究竟是人是鬼,但也知道前面的路上定是陷阱重重,暗忖不如让手下人为自己踏平道路、踩平陷阱,自己再做定夺,于是呔的一声,道:“莫听她胡言乱语,多半是些什么毒物,你们先走,我在这顶着。” 其他人立刻愕然了,其中不乏多次跟从莫灿出任务的。以前只见莫灿冲在反抗最薄弱的地方,只见她让别人成为自己的盾牌,从没见过她还会为人殿后的。但也没有时间让他们多想,咬咬牙,就向目标地继续前进。 “呃”的一声轻哼,又有一人倒下去。 “是蜘蛛!”另一人硬生生站定在五步开外。因为提高了警觉,从发现面前几不能见的蜘蛛丝,到注意到垂挂下来只有绿豆大小的蜘蛛,只是瞬间的事情。从疾速前进到心中警钟突响也只是瞬间的事情,硬生生地由全速逃离到停顿,这个人几乎被急停震出一口血来。 其他所有人也纷纷倒退回来,因为他们发现,如果仔细观看,四周已经密密层层的,被那些从透明蛛丝上垂挂下来的蜘蛛包围在树林的这个暗圄。 还剩十一个人!连手都没动,才只打了个照面,就损失了镇南王帐下精卫六名,在莫灿而言是想都没曾想过的。但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既然使用毒物,那就不可能是鬼魂。 “是……海南捕鸟蛛?”适才第一个发现是蜘蛛作祟的人颤声抖了起来,“不对不对,捕鸟蛛应有拳头大小,毒性也只足毒僵海鸟而不能致死……” 原来有一种蜘蛛靠捕食海鸟为生,它们个头不大,却总是群体出动。海鸟一旦被它们包围,在身上注射了毒液,就会很快全身僵硬,就算已经受惊起飞也会立刻坠落下地来,任由一大群蜘蛛黑压压的包裹全身,活生生地被一口口吞噬掉完全僵硬的血肉。 这是极少见的一种群居生活的蜘蛛。传它们像蜂群蚁群一样,有着自己的女王,只有女王才能产下下一代蜘蛛,所有子民的生命以及它们的一切活动全都围绕着王,向王献以绝对的服从。 “你不是鬼,但你究竟是谁,怎么能让它们屈服于你,还有这毒性是怎么回事!” 秋弱水低沉地哼哼笑,从露面直到现在,脸上还没有除了笑容以外的其他表情,但每一种却都让人由内心最深处生出寒意。 想不到还有能认出可爱的宠物们的身份的人。是老师毒寡妇改良后的捕鸟蛛。 两年前,毒寡妇送给她一只母王蛛,她也开始了驯服蜘蛛的实践。经过再两代的改良,捕鸟蛛体型变得更小而难以被人察觉,毒性变得更强发作更快速。 秋弱水的视线仍还是居高临下地投注于莫灿身上,莫灿亮白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紧密的发髻,梳理得一丝不乱,为了固定还用了数枚发簪,与秋弱水的散乱显然是两个极端的对比。 “白发魔头……莫灿……”秋弱水确认似的自言自语以后,忽然从高高的树梢上倒了下来,头下脚上的向莫灿所在滑落过来。 莫灿心中直泛寒气,只想慕容炽焰这个小子,连到了现在还给她带来这么多麻烦。她低喝:“把蛛丝都吹开!” 说完,抽出丈三长鞭,抖手打了几个旋子,鞭风内力绞缠成一股直吹出去。这一吹不知道吹断多少垂挂下来的蛛丝,吹跑多少剧毒海南捕鸟蛛。 “走!”莫灿喝道。 其他十一人再不敢停留,只往风过处跑去。 然而,不等他们离开,最先三人也就只是奔行了七八丈的功夫,身后突然传来簌簌的声响,回头时,却不知道是什么黑乎乎一拳头大小的东西向自己脑门砸来。 他们本能地侧头要避开,哪知道那黑乎乎一团却有生命似的就张开来,伸出八只爪子,一下子勾住了他们的发梢。 继而彭的一下,里面似乎爆炸开来,散出密密麻麻的丁大小的半透明子,烟雾一样笼罩在那三人的头上身上。 “啊啊啊啊!!!”尖声的惨嚎顿时撕破了树林的静谧。 “想要逃出去么?我的恐怖森林,怎么可能走就走得掉呢?” 尚余八人…… ###################### 第一百五十章 毒蛇吐信 “捕鸟……公蛛……”刚才认出南海捕鸟蛛的男子讷讷地道,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绝对走不出这片森林的结局。 南海捕鸟蛛是群体性蜘蛛,也像蜂群一样有着雌性的王、无性的工蛛,以及专门为王提供下一代种子的雄性蜘蛛。然而与雄蜂不一样,雄性南海捕鸟蛛还承担着育儿的任务,于是也有捕蛛人将之称为“移动的育儿袋”。 那些爆散出来的半透明的小点,就是藏在雄蛛育儿袋中的幼蛛——它们对血肉有着更深的渴望,却还没有能力分泌出能够迅速致死的毒液,所以刚才那三个人,都是活生生被慢性毒素给侵蚀,在面孔被咬噬的痛苦中折腾着死去的。 正在莫灿和八名幸存的手下为那三人的惨状而心生寒意之时,秋弱水已经坠下地来。“落地无声”说的正是她这种女子,而出奇的是,她倒吊着下来,却还能保持着稳当到了极处的平衡。甚至让人产生了她就是一只女王蛛,顺着透明的蜘蛛丝滑落下地的感觉。 莫灿冷哼一声,黑利的长鞭立刻向秋弱水袭去。直到此时,其余八人才发一声喊,一起向刚刚破开的缺口向蜘蛛的包围圈外冲去。 他们没有看到秋弱水勉强避过莫灿鞭影的身形,如果能够看到,他们或许会生出“原来不是鬼啊”的想法,而后恢复正常的作战能力。但很可惜,镇南王精卫虽然悍勇不畏战死,却毕竟还是人类,既然是人类,就对怪力乱神具有恐惧之心。 不论武功是否高强,只要不具备解毒能力,在毒物面前都是一样的脆弱。 秋弱水的武技在六芒楼里算不上顶尖,却被黄翎羽同意带了出来,因为她的毒术最适合在群战中使用。尤其在这种以寡敌众的情形下,当可以不用考虑误伤同伴的可能性时,能够百分之百地发挥出毒术之长。 作为毒物的所有者,秋弱水所要做到的就是,用尽一切办法,转移敌人的注意力,让他们尽可能多地踏入毒物的狩猎范围。 为了能对六芒楼有更大的帮助,能够更确实地发挥出毒技的威力,她很早就下定了决心,抛弃作为女子爱美之心,以阴森恐怖的面容和行为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刚开始,她做得很生硬,不但不能吓倒人,反而被同伴们嬉笑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像鬼像傻姑。但是努力终会得到回报,如今她只要出现在别人面前,绝对是一等一的恐怖。 秋弱水出现在莫灿等人面前时,就是示人以极其飘忽幽暗的形象,在他们心目中埋下恐慌的种子。变异的海南捕鸟蛛的工蛛群已经在他们心中藏下惊惧的种子,继而再面见了雄蛛与幼蛛的残虐。 一重迭加一重的打击累积下来,又没有时间让他们做缓冲或反思,于是些勇士们便在思维中陷入了混乱,脑海中始终缠绕着秋弱水出现时第一句话。 “欢迎来到我可爱的恐怖森林……” “我的恐怖森林,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得掉呢?” 幽缓得几乎如同缥缈的暗蓝磷火的声音,始终萦绕不去……如今的秋弱水就是这么个能给所有不熟悉她的人带来致命恐怖的女子。 在这八名幸存者被秋弱水连番表现震惊,以及同伴陆续死亡的打击中还回不过神的时候,又陆续地倒了下去。只剩下对毒物见识最为丰富的四五人,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虫豸毒蛇,努力地向外逃生。他们甚至忘记了,如果转身回击这名操控毒物的事主,或许还能够留下更多的生路。 *** *** *** *** 连番失利也不过是一刻内的时间,莫灿惊怒交集,从来不知道有女人这么能打,与她对敌的这个挥舞着毒物、浑身上下一片漆黑装束的女子,或许才二十出头甚至更为年轻,但出手的狠辣程度完全不逊色于自己。 剧毒的蜘蛛在她手里就像不要钱的沙土一样,莫灿每一鞭子挥出,劲力用老之时,秋弱水就会将工蛛沙土似的洒向莫灿。若非莫灿经验老到,近年来魔功大有长进,恐怕早就挨了狠招,但饶是如此,也被弄得手忙脚乱。 “你是谁,为什么要如此阻挠我们。”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他妈知道你就不是个人!”秋弱水淡淡地述着明明是怒斥的话语,手中峨嵋刺翻飞如轮。这是一种掌中武器,一套两支各长尺余,双头都是尖刺,最适合用来下毒。 “咔嚓”一声,莫灿的长鞭终于挥上秋弱水的手臂,在上臂卷了两圈。但那竟然不是人臂的触感! 秋弱水巧笑倩兮——可惜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也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变态,她道:“军师让我带着臂钏,可不就是为了防你的鞭子吗?” 她心中主意已定,拚着受伤也要毒莫灿一下。 说则说矣,秋弱水身形不停,整个人冰雹似的砸向莫灿怀中,只听轰的一声闷响,两人乍合即分。那声音竟然是莫灿硬生生印在秋弱水胸前的一掌所致! 莫灿心中沉重,触感竟仍是坚硬生冷,显而见之,对面那个黑衣女子,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胸前也垫了铁板——竟不知道这女人身上究竟带了多少防护盔甲,简直不像江湖人所应有的表现,而已经是军前拼杀的装备了。 秋弱水暗自调息,心情比莫灿更是沉重,暗忖自己竟然找不到近身下毒的机会!她的能力看来也就只能到此为止,再多就是超越她的极限。只可惜莫灿还是厉害,超出她的预计,以至于适才行险进身一搏,尚未来得及下手,就已被莫灿拍离身边。 今天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秋弱水正不甘心地如此想,却看到莫灿身后两丈,一只浑身灰黑的小蛇正仰起了头,吐出鲜红的蛇信…… 莫灿咬牙切齿道:“你这也算武林好手?若是有种,便将身上盔甲全部脱下,与我堂堂正正来上一战!” “有种?就算我真的有种,也不会向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丑老太婆展示,” 秋弱水嘴角洇出深红的血丝,但也不去管,任由血丝越延越长,在嘴角挂出狰狞的痕迹,显得越发像是冤死的鬼魂。 “对付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女人,根本就不需要讲究江湖规矩。你根本就是女人中的败类,无耻中的无耻,白痴中的白痴,你除了会浪费粮食、自作多情,还会一些别的什么呢?” 而那小蛇已经无声无息的越游越近。 莫灿越听,只觉得血液不断往脑门上涌。这些说法她不是不知道,下人有的也这么说过,但最后的下场不是分尸就是活埋。后来就再也没人敢说她的不是。因此上,这是她近十年来第一次当面听到辱骂她的语言。 刚开始听时还无反应,但莫灿的身躯渐渐颤抖,如残花败柳在风中凌乱……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之《重会莫灿》] ----------------------------------------------------------------------------------- 作者有话要说: ps:关于蜘蛛的育儿袋... 我小学时用扫把拍死过一只蜘蛛,带腿有网球大小。 扫把刚拍下去,不知道把它身上哪里打到了,立刻跑出很多芝麻绿豆大小的小蜘蛛,一下子满地都是... 太可怕了,我本来就是怕蜘蛛,之所以拍那大的也纯属是害怕过度而发生的本能反应。 最终卷 为寇为王 重会莫灿[151、152]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女人之美 六芒楼里的三座大山是什么?大婶(黑寡妇)、大叔(白庞)、黄翎羽。没有哪个从六芒楼里出来的人是不曾受到三座大山的压迫的,且不黑寡妇的恶毒、白庞的死板,光黄翎羽的嘴巴,那是一等一的利害。有时候,不知不觉之中就被他给阴了。而更多的时候,那些绝对是“直言不讳”的斥责声讨,在学生们年幼的心灵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秋弱水此时的发挥,不过是黄翎羽训斥时候的十之一二。想当年,她没少为了乱找动物做实验的事情而挨骂,记得最寒冷的,是在想要将信鸽改良为“可带毒、爱啄人目”的毒鸽时的一次。 *** *** *** *** 秋弱水的示警出现得如此突然,出乎岳徽意料之外。虽身上已经带有秋弱水赠与的驱虫药,但在进入密林前,他仍是谨慎地服用了自己专门针对秋弱水的毒而配制的解毒丸。 进入不多久,就发现地上出现零落的小蛇爬过的痕迹,而后是已经变异的黑蝎子翘着尾镰在树上石头下爬来爬去,再过去就只见到一群一群的小蜘蛛……海南捕鸟蛛都用上了,看来秋弱水对来人还真是苦大仇深啊。 学毒的和学医的好像都是冤家路窄的,因为学的都是同样的东西,使用的目的却完全不一样。在岳徽和秋弱水的关系上得以验证。 但是岳徽还记得,他曾见过秋弱水照镜子的情形。 女子谁不爱美?揽镜自照当然是正常的,但是要是他跟六芒楼的同学们起这件事,其他同学定会大惊失色——要变天了吗? 果然,这样的秋弱水照镜子也根本不是为了爱美之心,当时她已经是竹舍三层当之无愧的老大——她自己对此毫无自觉罢了。 由于岳徽负责管理的兔舍的兔子被秋弱水拿走去做了“研究”(实际上是研究如何改良为可带毒而且会疯狂咬人的兔子),岳徽决定当夜要还以热烈的回报。可是偷偷攀爬到了三层窗户的边缘,却看见秋弱水正坐在两端系在墙里的绦绳上,撩起头发,对镜子仔细研究来研究去。宿舍里面再无其他人,也就随意的作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末了,终于挑选好一个可能是她自己认为最为阴森恐怖的微笑,反复练习…… 当时岳徽就觉得,这样的秋弱水很可爱,可爱到让他有种脑袋被夹到了的感觉的程度……于是那一天,岳徽的复仇计划没有实行。 大概是闻到了岳徽身上携带的“驱虫药”所发出的气味,毒虫们纷纷让道,瞪着他,愣愣就是不行动。样的让道礼仪,让岳徽对些毒虫产生了一定的好感,心想难怪秋弱水宁愿和虫子们睡在一起……但是,这么大量的毒虫,秋弱水竟然都带在身上?而且还一路从楼里带到了这里?岳徽越想越觉得冷,直到他终于看到跌坐在地上的秋弱水。 岳徽想也不想,箭步到她身边,蹲下来扣住她手腕,顺手就开始诊脉。再看她时,嘴角洇出深红的一道血迹。如此深红暗黑惨白相间的一个女人——岳徽倒吸气,绝对是他见过的最为恐怖的秋弱水了。 不过好像并无大碍的样子,岳徽松了好大一口气,从脉象来看,也就是断了两三根骨头、胸腔内出血、内息紊乱几近走火入魔的问题而已。(岳徽的标准学自于白庞,只要不死就是小问题……) “发生什么事?”岳徽问道,一边从腰囊中掏出各种药粉,开始现场配置药物。 秋弱水死死盯着地上一点,岳徽顺着目光看去,是一条黝黑的小蛇,头部被踩扁,软趴趴的在地上摆出扭曲的形状,以这种可怜的姿态死去了。而周边还洇着大量的鲜血。一具男性尸体被击飞挂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又来了……岳徽想。 黄翎羽所的“学术疯子”大概就是秋弱水这样的人,岳徽不是第一次见到秋弱水因为毒物的“过世”而失态。这次又是什么?能引发癫狂症的新研发的小蛇吗? 秋弱水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道:“梁小小,我记住他了。他那边的陷阱竟然留了漏洞,而且还是朝向我这边的。” 原来当时小蛇还距莫灿有三尺之远的时候,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从树上重重摔下砸得烂扁,紧接着就是连续几个人从那边出现,不用,梁小小的陷阱终于还是敌不过人多,踩来踩去的终于被他们找到薄弱环节逃出来。 至于这个砸死小蛇的倒霉鬼,则是被梁小小陷阱所伤,失血过多而半路晕倒,以至于犯了秋弱水的大忌,当场被甩到树干上挂着风干,顺手下了十几种奇毒。 “敌人呢?”岳徽问。往前后左右看,依稀可见尸体掩映在树影灌木中,较近的一个死人,靠地的皮肤上都已经出现了红色的斑点,大概是中了捕鸟蛛的毒液,尸僵的最初反应被大大加快,现在已经进入血肉分解溃烂的进程了。 真是可怕的蜘蛛,什么时候跟秋弱水借两只来养养。岳徽如是想。 “都是往各个方向去找出路,来人里面居然有白发魔头莫灿,现在大概也到了黄大那里。” “先把这些药吃了。”递了小半盒混合的药粉给她,又问,“要水吗?” “不用水也能吃。”秋弱水咬牙发狠的说,她的仇恨现在已经集中到压死爱宠的死人身上。 岳徽一边盯着她把药吃完,一边在背脊上给她顺气。说道:“那快点回去吧,也不准李爽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好的。”秋弱水掏出两个盒子,一个长盒将小蛇装进去,另一个方盒放在地上,然后就开始有细小的蜘蛛往里面爬,不多时,树上挂着的蜘蛛全部落到地上,细细簌簌的往盒子聚拢。 她面色阴郁地说:“我们回去吧,等会儿再来收它们。” 岳徽头,忍不住地就对她道:“你现在这个模样,是我见过有史以来最为恐怖的……让人从心底直散发寒气……如果咧嘴笑起来,绝对是血盘大口啊。” 秋弱水一怔,她从来没想过岳徽也会称赞自己,他们两人不是延续了老师之间的恩怨,成为了冤家对头的吗?但也仅仅是一怔,秋弱水低下头,说:“再不走就晚了,你还想领教黄大的责骂?” “啊!”岳徽有点腿软,拉起秋弱水,“那还说什么,赶快回去。” 秋弱水被他扯着跑,想了想,终于还是坦诚地道:“谢谢你对我的称赞。” 岳徽暗自摇头,如果他敢把方才说的话跟其他女人说一遍,保准得被鞋子袜子臭鸡蛋砸死。 莫灿一路上挥舞长鞭,东绕西拐,不管有没有见到毒物出现,都是先一阵狂扫才冲行过去。如此行来虽然安全,但也极耗内力。待得她出了捕鸟蛛的捕猎范围,腿脚几乎已经酸软。 再过不久,眼前豁然开朗,出现在眼前的是片较为空旷的林间空地,行军的道路从那边延伸过来。就在空地中央的一棵古树下,或坐或站着三个人。 其中一个躺在另一人腿上的,赫然正是慕容炽焰。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重会莫灿 终于还是出现了…… 他们或是经历了一场流氓式的围追堵截,或是经历了一场摆货式的陷阱展示,或是经历了一次活生生的地狱虫蛇大战。总之,他们一个个满身狼狈,但毕竟是出来了。 那些人都还想着要完成任务为先。可是刚出密林,就看见行军道路上没有了情报中所称的“五百护卫队”,仅有三四人或坐或靠在一棵巨树下。而四顾寻找时,又不知道那些消失了的护卫队埋伏在哪里,心中都是暗暗惊慌,莫非自己已经被完全包围了,于是都不敢轻举妄动。 莫灿面色灰白,颤抖着嘴角不出话来,但毕竟也是出来了。 黄翎羽好久没曾面见这个女人,再度见面时,心里的想法只有一样——虽说好男不和女斗是天经地义,但对于这个女人,谁要敢手下留情谁就是白痴大笨蛋,是天下公敌。 莫灿最先看到的是躺在黄翎羽腿上的慕容炽焰,这个她又爱又恨的孩子。紧接着,她注意到黄翎羽濯濯的目光,看到了这个很能让人产生欺负欲的男子。但是最令她惊诧非常的还是程平的出现,事隔多年,她没想到已经被她宣布为叛逃者的程平还活着。 “看来我的出现令您惊讶了呢。”程平说道。 等待那些人陆陆续续汇集齐全了,还摆出了干架的阵势,黄翎羽慢慢的鼓起掌,他将慕容炽焰交给程平保管,支着身体站立起来。 “众位大哥和……和这位阿婆,一路辛苦了!”黄翎羽目光扫到莫灿时,犹豫着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用十分诚挚的语气叫出了“阿婆”,莫灿却什么也不能做,深呼吸告诫自己要静观其变,不可轻举妄动。 程平记得很清楚,在一次谈话中,大家都苦苦恳求黄翎羽将咒骂的技巧公之于众。其中就有一点,女人最怨恨的咒骂——一是骂她丑,二是骂她老。 黄翎羽看向其中一群满身草叶的人道,“这几位身上鲜血淋漓,是否遇见各种机关,甚至还有人被绳索拦腰勒断呢?” 那几人脸色一变,果然正如黄翎羽所说,遇到了匪夷所思的卑鄙陷阱,而布置陷阱的主人长得什么样子,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程平,记下来,梁小小手下生还十一人。” “是。” “这一群……腿脚发软,嘴角抽搐,……程平记下来,秋弱水手下生还四人,而且还有被吓傻了的迹象。”说罢,又自言自语地道,“毒术对付大范围的敌袭很有用啊,看来下一期的毒术班要劝让黑寡妇同意扩招才行。” 程平忍不住道:“黑寡妇不会同意的,她本身就是‘贵精不贵多’的奉行者……” “那就劝说她开毒术的公共课?” “黄大,别跑题,他们脸都绿了……”程平指指那边,制止了黄翎羽认真的思考。 黄翎羽随着程平的指示,终于看到刚刚跑出来的一群面色灰黑、气喘吁吁的汉子。他惊讶道:“众位面目狰狞,显然被气得不轻,不是丢刀就是丢枪,是否遇见一行动诡奇,喜欢东摸西抱,话又很‘直爽’,笑容十分‘性感’的大哥?” 程平脸色冷了下来。 “程平啊,你那口子不行,竟然留了十二人活着。” 黄翎羽才说完,陆嗜酒匆匆忙忙的自敌人后方冒出,他身上也不甚整齐,满身草屑,脸上还有几道划痕。 陆嗜酒喘气扶树道:“我冤枉,要不是我走错方向,误踩了隔壁布置的陷阱,怎么会被他们轻易逃掉?” 黄翎羽说这些话不过是气敌人顺带着气程平罢了,他哪能不知道陆嗜酒的功力?梁小小的陷阱只能做掉那些反应不够敏捷的中低手,而陆嗜酒边,适才大概将精力都集中于高手身上去了。至于秋弱水,她用毒的造诣本来就是异类中的异类。 事实也是如此,像陆嗜酒这种进身搏斗类型,讲究的就是要先将最强的干掉。因为如果在突然袭击之时不能将一个队伍中的最强手击败,那么到后来的战斗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 这些调侃听在陆嗜酒耳里也只是玩笑话,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如何最是清楚。然而在那些没能在他们手下讨到好的人耳中,则是毒辣辣的讽刺,指桑骂槐的藐视。 莫灿在秋弱水那处领了一顿骂,本已经是气得如魔似幻,可想及要带回慕容炽焰的任务,也只能先将那恶劣后辈放在一边。终于还是敌不过黄翎羽的屡屡挑衅,怒喝一声:“莫管其他,能抓住慕容炽焰者,可添置庄园一处。抓获陆稔斝者,赏银百两!” 就在此时,梁小小钗环凌乱地跌跌撞撞地总算从林中冲了出来,一边骂道:“可恶的不长眼的毒蛇……” “配合还是不行啊……”黄翎羽道,看样子梁小小是吃了秋弱水毒物的亏。 程平就像一个真正的尽职尽责的老师,认真说道:“就临时配对来说已经不错了,一旦有了实战经验,默契很快会跟上来。” *** *** 话说秦枇杷就是阎非璜派到黄翎羽身边的护卫之一。既然是阎非璜培养出来的,设计成为南王军传令兵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在于亲身接触化名为陆稔斝的黄翎羽之后,他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黄翎羽实在是阎非璜的劲敌。 在黄翎羽身边也有一批极为优秀的人才,黄翎羽这个人也很富有智慧。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黄翎羽个人的战斗力太弱了,在他们这群人眼里看来,如果离开同伴的保护,黄翎羽就像只肥肥白白的大蠕虫,任谁都能够一脚踩得汁液横流。 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来要报阎非璜的知遇培养之恩,还真的得豁出性命来保住这个人。 哪知道好不容易终于出了状况,心中已经跃跃欲试,黄翎羽却反而将他们五百亲卫兵调离了身边,当时急得他几乎跳脚。临回转时,他只能看到远处树梢上打来的镜光,确认琴瑟就藏在那处,随时准备敲晕黄翎羽带人就逃,总算放了一半的心。 事情总有回转的余地,秦枇杷想不到的是,李爽辛辛苦苦将五百骑兵带回后方辎重营队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辎重队长,拿出令牌调取五百弓骑兵。而所有亲卫则都被留置在辎重营内不允许擅自离开。 秦枇杷敏锐地感觉到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或许来人十分难以应付,以至于要出动弓骑兵去应对。于是他仗着“传令兵”的身份和令牌,骗过几重防卫,跟在弓骑兵后面悄悄返回去找黄翎羽。 半途中,李爽便让所有士兵下马步行,上紧弓弦,悄悄从外围往中心包抄。包围之势完成,李爽指挥弓骑兵的操作手法让秦枇杷甚为称奇,这个距离,恰巧足以让不谙武功却训练有素的士兵能够躲过高手的耳目。 秦枇杷再看琴瑟所在位置时,则大惊失色,为了保护黄翎羽,琴瑟已经潜至他后方三丈开外,个距离也是无法探知弓骑兵动静的。他究竟想做什么,难道真想把人敲晕了就带走吗? 而此时,莫灿等人刚刚从密林中狼狈地出来。 仇人相认[153、154]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有欲有求 琴瑟是阎非璜的随身四大护卫之一,在他堪称波澜壮阔的一生中,曾执行过不知道多少次艰险重重的任务,而其中最让他难以忘怀的就是与黄翎羽初次打上交道的那次。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琴瑟对他的其他弟兄说:“天下间有两种人莫要去惹。一种就是咱们阎大哥那样的好人,因为事后会愧疚到无法名状的地步;另一种就是黄翎羽那样的恶人,因为事后会被整得体无完肤,偏偏还以为他是个心如面善的人物,更可怕的是,他的周围真的真的一个好人也没有!” 话说琴瑟不在军队中,所以更不知道黄翎羽一行人很早就预见到危险的存在。他看见秦枇杷被支开,心中就有点不大安定,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头了。 琴瑟这时候还不知道陆稔斝就是万恶的黄翎羽,但也知道陆军师奸诈狡猾的邪恶本质,心想莫非是秦枇杷的身份被陆军师给参透了?但还是不太可能。更大的可能性就是危险要来了。 记起阎非璜的叮咛嘱咐,甚至昨日还接到飞鹰传书让他们注意绝对不能再陆稔斝面前暴露出与阎非璜的关系,琴瑟手心里就出了点汗渍。以前攸关生死的任务没少接,但涉及让阎非璜如此重视的人的还是第一次,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而后,有三个人进入树林中,再过了半个时辰,里面竟然传出来连番闷哼惨叫之声,愈发接近。他于是拚着被发现的危险,悄悄地潜进黄翎羽等人所在的近处,静观其变。 不多时,他便见到从树林中冲出一人,然而很快面目僵硬地栽倒下地。黄翎羽等人也并不吃惊。终于,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琴瑟终于动摇了,这个人的厉害和恶毒是出名的,想那慕容锐钺座下鹏组的杀人功绩,大半是创造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如果将慕容炽焰比作鹏组的皇帝的话,那这个女人就是鹏组的太上皇。 到双方人马陆续从林中出来,琴瑟清完毕,更是绷紧了弦——六对二十八,而且他要保护的方还得去掉两个战斗力——一个腿残、一个昏倒,这场战斗还怎么打。 “如果遇到危险,他又不愿意走,就算敲昏也要把他带离险境。”阎非璜的嘱咐言犹在耳,哪能不听! *** *** *** *** 岳徽和秋弱水还在林里,当下,黄翎羽等人面对的乃是莫灿及手下共二十八人,就是为了争夺已经动弹不得的慕容炽焰。 莫灿被黄翎羽几句话连续夹攻,激得一马当先向前,挥舞长鞭甩来。 程平见状将慕容炽焰安置在地上,箭步冲出,拦在莫灿与黄翎羽当中,单手就向长鞭抓去。后面二十多喽罗也要上前,时迟那时快,喽罗们面前爆开数团雾黑的浓烟,其中几人才看了一眼,尖叫着“小心”、“避开”之类的话,纷纷向后暂避。 再看时,是岳徽搀扶着秋弱水最后从树林中出现,岳徽手里还抛接着一个拳头大的乌黑小球,笑眯眯地道:“不用害怕,只是区区小马蜂而已,比起刚才的海南捕鸟蛛来差得远了。” 程平已经与莫灿战作一团。尽管经过四年的修习,但莫灿毕竟是莫灿,痛失所爱的女人只能在武艺上发泄自己的寂寞,修为比程平还要高了不止一筹,幸好程平也是臂钏胸甲齐全,抽出六芒楼特制的青铜长剑,一时间与莫灿战个难解难分。 黄翎羽忽道:“程平,我以前有没有跟学生们讲过白雪公主的故事?” 程平递给莫灿狠狠一刺,趁旋身避让时喘口气,道:“好像听过,不过那时候医毒班的学生有任务外出,没得听到您精彩的讲演。” “嗯……回去可以当笑话给他们听,情形简直就像是白雪公主的剧情啊!” “啊?” “你看,我、你、陆嗜酒、还有四个学生,不正好是七个小矮人么?炽焰就是那个白雪公主啊!再往对面看看——正在和动手的又老又丑,却以为天下唯她独尊,妄想世间都围绕她旋转的女人,不就是典型的后妈形象吗!” 程平盛大地狂笑出来,长剑一个拆分,将莫灿的鞭势划开,以剑当指遥遥指向莫灿,紧盯她已经泛出青紫的面孔,道:“看来有时间的话,我要仔仔细细地把这个故事好好转述给位‘后妈’听啊!” 他已经发现,自从黄翎羽开始讲述故事,莫灿的鞭势就开始散乱,虽然只是几不可察的细微变化,但高手争夺的就是这丁点寸许的优势,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用在高手相争上正好合适。 莫灿只觉得如此恶毒的语言似曾相识,即使告诉自己不要去注意,潜意识却偏偏转向那一边,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偏偏还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曾经听闻、认识这样的人。眼前这个“陆稔斝”轻易便让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终于抽出只有陷入生死相搏的困局才会使用的匕首,怒啸道:“你是什么人,徒逞口舌之欲,如有种,可敢和我一战!” 黄翎羽手心已经捏满满一把冷汗。他相信李爽的能力和判断,所以将带领弓骑兵从后方包抄回来的任务完完全全的交给他。但并不是孤注一掷,而是确信己方就算不能生擒敌方,至少也能顺利脱逃。包围、生擒什么的,不过是附带的小甜而已。 黄翎羽当时的这个决定,建立在无欲无求的态度之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然而如今当场见到莫灿,终于还是掀起了低沉的愤怒。 他的双膝断送在这女人的命令下,这多年来,生活自理似乎没有问题,但谁能知道这要耗费多少时间精力才能适应突然残疾带来的不便。 如今虽然生活充实,不为仇恨而活,但还是会愤恨,为阎非璜的遭遇。如果不是女人的纠缠,阎非璜何至于冒死遁走。若非如此,他黄翎羽也不会在当年被莫灿囚禁时,陷入深刻的懊悔痛苦之中,几乎要放弃求生的愿望。 如此险恶的女子,单单是阎非璜、慕容炽焰、程平、自己,就不知道因之而吃了多少苦头,也不知道世间尚有多少无辜人遭她毒害,如果放纵她下去,还有多少人要遭受毒害。 他记得前世自己曾骂阎非璜是“粪青”,阎非璜则反而嘲笑他太中庸太宽恕了,一辈子也体会不到愤青的快乐。如果有机会,黄翎羽很想当面反嘲笑阎非璜——看,怎么样?我也是会愤青的,面对这个爱你成痴的女人! 确保学生们的安全是第一性的,但是,如果可能,他还是希望李爽能够及时赶来。 “圣母”、“滥好人”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他黄翎羽的行事风格,正像儒家所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黄翎羽怀着重重的怀想,温柔笑道:“我自然只能逞口舌之欲。但莫大妈向来妄图逞男女之欲,偏偏对方却看不中你,你还死皮赖脸地涎着人家,难道不是更加无耻不要脸面之举么?” 莫灿闻言,不能自已地记忆起年轻时追求阎非璜的历历往事。 时至今日,斯人已逝,还是死于自己手中,心中大恸。转眼间又见到地上横卧着的慕容炽焰,狂躁的怒意就涌了上来。 “你们这些负心薄幸的男人……一个个,一个个……” ####################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仇人相认 程平见她不可自抑地狂抖,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也不讲什么江湖规矩,欺身上去连续三剑砍下。莫灿虽几乎乱了心智,好歹还有功力傍身,勉强挡了两剑后,终于给最后一击在胸前划纵深的长口。 心中本就疼痛,却又被人在胸前来了道创伤,内外夹击的痛苦让她不由长声惨叫起来。 慕容炽焰本来睡得很沉,可睡梦中不断传来恶斗纷争的声音,双目中尽是淋漓的鲜血之色。他欲转身摇头,却怎么也无法从恶梦中醒来。 满头华发的女子咧嘴向他微笑,对他说:“你还有什么能够给我的呢?” 没有了,我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失望之极,目光由疼爱变得冷淡,最后什么也不剩下,继而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华发消失在黑暗中,慕容炽焰只能看见自己双手捧了满满的鲜血。 那血液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终于沸腾起来,滚溅着溢出手心,烫得他痛不欲生。血液渐渐沸腾得干涸了,显出来的,竟然是参杂着深红血丝和肉瓣的两块骨骼! 挥之不去的灼热烙印在他的手心里! 他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满眼都是下午的阳光,从树叶间落了下来,照在眼睛里很刺目。耳边那些打斗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清晰。 几乎是麻木地转转脑袋,终于慢慢看清周遭,听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你们这些负心薄幸的男人……一个个,一个个……” 慕容炽焰怔愣着,对上了莫灿愤恨的双目。对方也已经发现他清醒了。 还能说什么呢?可以说什么呢?慕容炽焰觉得脑袋里前所未有的清晰,可是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如何与她相处。然后他记起来了,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甚至他还知道,自己中了毒,很多年以前就被下了毒药,连续不断的。投毒的人正是眼前这个曾经是最亲密的亲人。 第二个发现慕容炽焰清醒的是黄翎羽,他叹了口气,道:“炽焰,有什么话等下再说,我准备把她抓回营去。你们要叙旧,到时候也不迟。” 慕容炽焰把目光别在一边,但也只是转眼之间,就惊醒似的转回视线,小声说道:“左后方三丈处,右后方四丈处,各有一人正在接近。” 慕容炽焰的反应出乎黄翎羽的意料,他原以为见到莫灿,慕容炽焰不是伤心难过就是歇斯底里,或许还会犯了狂躁之症。可得来的却只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告警。 黄翎羽淡淡地对慕容炽焰微笑,如果不是行动不便和场合所限,就想俯下身拍拍他的脑袋。但最终,他只是移到慕容炽焰所躺的前方,阻隔住莫灿毒辣的视线。 “左右各有一人?”他头也不回地轻声问。 “嗯,功力不弱,但是当然瞒不过我这一行的,”慕容炽焰认真点头,有点自满的样子,像在表现“我就是这一行的能手,没人能逃过我的法眼”一样。 不过慕容炽焰就是慕容炽焰,他就算自信满满,又怎么会直白地出来呢?就连自满的动作,也是在确信黄翎羽看不到的角度做出来。 “他们现在还在接近…左边这人停了,好像准备采取什么行动。”他又道。 黄翎羽不得不称赞,炽焰真的是对周遭的情形了如指掌。 只是令他觉得奇怪的是,他知道慕容泊涯一直都派有人轮岗隐在暗处跟着。可就现在看来,暗随的却有两拨人。难道还有什么人在搞算计不成! *** *** *** *** 至于另一方面,被最后加入战局的岳徽和秋弱水搅局,满天地间不是无毒的烟雾就是剧毒的药粉,但都是五颜六色。那些人哪里懂得哪种有毒哪种无毒,都是左闪右避,也幸亏弥散于空气中的药粉虽然打击范围大,药效也消散得快,兼且两人也希望尽量捉活口,否则按照他们的投毒速度,哪里还有人能活。 当然,由于两人使用的药粉药性冲突,有时造成了难以言喻的药效,有时却又恰好解了彼此的毒性。 比如一个人左躲右闪,终于熬不住疲惫,速度慢了下来,正正撞中岳徽施放的一朵粉红烟雾里;那人心中刚大呼不好,就看见那个黑衣女人顺手丢了一枚药丹过来,才接触地面,外壳爆得粉碎,从中冒出青绿色的烟尘…… 等两股交相辉映成为紫灰色的毒烟消散,就只能看见这个倒霉家伙横卧泥巴地上,作海棠春睡状,小嘴流涎,满眼痴迷,直愣愣盯着一个同伙,难忍饥渴地道:“好痒!我好痒!” 也有撞七彩粉而哈哈大笑不止的…… 也有遭了白粉当场昏睡的…… 躲避不及而遭受池鱼之殃的梁小小,连打了十几个喷嚏,边流涕哭叫:“阿嚏阿嚏……岳徽、秋弱水!你们两个狗男女!究竟混合出了什么玩意儿!赶快给我解了……阿嚏阿嚏阿嚏!” 陆嗜酒轻松得以幸免,乐得屁颠屁颠地唱道:“今儿个真热闹~诶嘿诶嘿诶嘿!!今儿个真开心~嗯哪嗯哪嗯哪!” 满场混乱…… *** *** *** *** 起莫灿,见着自己养育了十数年的孩子,心情要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就算已经没有什么用途,但毕竟还是相处了这么久的孩子。然而慕容炽焰的反应则彻彻底底地打消了她手下留情的想法,对慕容炽焰残存的丁点感情也灰飞烟灭。 她想不到这么久的培养、辛劳、付出,换来的就是慕容炽焰别开了的视线,置之不理的态度。如此忘恩负义的孩子,也不过是野心不泯的狼子,养来不过是增添烦恼罢。 思及此,她草草地封穴止血,内力运满全身,凭借多出程平二十年的功力以硬打硬,拚着受内伤也要将程平逼退。 如此狠打狠的斗法看得黄翎羽胆战心惊,程平是拼了命也要保他安全的,所以根本不在乎内伤外伤一处处的增加。可是黄翎羽看得肉都痛了,就在要下令退避时,他终于听到了来自后方的乌鸦啼叫,看到了来自前方的传讯镜光,李爽的包围圈已经完成。 黄翎羽长长地叹了口气,引来莫灿的注意——他现在已经具备随时随地能引起莫灿注意的能力了,就算是在高速攻防切换的恶斗中。 黄翎羽看向莫灿的目光里充满了欣悦之情,弄得莫灿满心烦躁,紧接着就变为恼羞成怒。她还以为,眼前残疾是在嘲笑自己被那孩子抛弃了!嘲笑她争不过他个残疾! 等等……莫灿心中一凛,残疾…… 仿佛醍醐灌顶,又如当头棒喝——眼前这个残疾,长着一副任谁也认为是好欺负的面孔,经过初见的一段时间后,渐渐感受到让人凛然的气息。那利嘴牙尖狠利如狼的口齿,那种微微笑着不屑一顾的神情,甚至是漆黑瞳孔中映射出的烈焰般的愤怒! -----------------------------------------------------------------------------------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郁闷!郁闷啊!!!8点了还在单位加班,为了某个形式主义的活动,今天我弄了两个方案、四个制度......脑袋快被这些形式主义的无聊文字给浑浊了 这是中午偷空写的文,刚刚重新修改了一下。仰天长笑,两小时五千字,突破我的写文速度了。(话说,我昨天见到一牛人,半小时写了两千多...) 生擒魔女[155、156] 第一百五十五章 烟枪老者 “你是,你难道是,黄……” 莫灿不能置信地出这个禁忌的名字。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人人唯恐引发她的迁怒。 莫灿如何能够不怒!正是黄翎羽,夺走了阎非璜唯一所爱的位置。还是黄翎羽,竟然逃出了的她囚禁。 “该怎么说呢?”黄翎羽道,“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总算了解得很清楚了,能让阎非璜宁死也不愿接触,果然只有你能做到!” 周围所有人都倒吸了凉气,只觉得鸡皮疙瘩全起来了。围绕于黄翎羽与莫灿之间的,是一股冷到无可言喻的寒流。 悲伤、嫉妒、敌视……各种莫名的情绪翻涌着搅痛了莫灿的心,她叱呵一声,长鞭挥出大团的灰雾,藏在中央是隐约的匕首反光就。数十年的执著和怨念逼得她已经接近疯狂,对程平返身回旋过来的长剑视而不见,团身向黄翎羽撞去…… 三丈……二丈……十尺…… 琴瑟目测着距离。莫灿等人的恶斗和激烈的言词冲突为他的接近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十尺已经足够,一旦有何危险,就可以直接冲上去。没想到却与此时听到被保护的目标任务说出了这样的话。 而到梁小小那边,虽得到岳徽事先给的万灵丹和秋弱水给的解毒丸,到底敌不过这对“狗男女”毒烟药粉混杂在一起的威力,喷嚏连连。只有陆嗜酒游刃有余,不时看向程平这边的战局。只是他虽然心痒难耐,只盼快快解决了喽罗去和程平并肩作战,耳边又老是响起程平对他的嘱托:“这几个小的要是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差池,哼哼,你这一辈子都是别再想了。” 眼看着自己这边喽罗的数量越来越小,计算着这三个小雏鸟再怎么着也不能栽了吧,打定主意再做掉一人就要掉转头去帮程平时,就看到了莫灿发狂舍程平攻黄翎羽的一幕。 陆嗜酒心弦大震,程平虽然没危险了,但莫灿如此有去无回的凌厉一击,就算程平能在后使出杀招,也无法挽回黄翎羽的性命。 只是说时还迟那时却快,黄翎羽后方左右两个方向,竟突如其来跃出两个人,双双挡在莫灿身前,其中之一荡开莫灿必杀一击,另一人却反身去打黄翎羽! *** *** *** *** 琴瑟早注意到除自己,还有人潜藏在附近窥觑。原以为是暗随着作为护卫的,哪知道对方一出来就直接向黄翎羽脑后击出掌,害得他手忙脚乱地挡驾莫灿的袭击,又要回身去拦那人。 眼看处,只见对面那人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者,满脸松皮般的皱褶,还在咧嘴冷笑,露出一口黄牙。手中使用的武器还只是根黄铜夹金的大烟杆子。 黄翎羽身周一下子变成四人大战。刀光剑影中,急得慕容炽焰一头冷汗,但他无论如何努力,只觉得浑身难受,总是动弹不得。 时间紧迫之下也不容琴瑟多做犹豫,叫道:“这里危险,跟我走!”黄翎羽看向慕容炽焰,此时莫灿也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并非黄翎羽,怒极而笑:“黄翎羽!你总是跟我作对,你要了阎非璜的心还不够,还要跟我抢炽焰么!” 琴瑟听闻,终于大惊失色,眼前此人竟然就是传言中的瘟神,而且听莫灿的言语,显然与阎非璜的关系非同一般。难怪,难怪阎非璜如此重视于他。 黄翎羽笑了笑,对琴瑟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而来,但还是免了,你打死我把我带走还比较可行。” 眼见那个使用烟枪的老者又是一杆子要敲黄翎羽,慕容炽焰焦急道:“你没看到里很危险了吗!为什么不离开!”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莫灿手中不停,恨恨道,“顶着这副软弱可欺的面孔,就会装着深情似海的样子,难怪能屡屡横刀夺爱。” 琴瑟暗忖,不论这陆稔斝是否大魔头黄翎羽,阎非璜还真了解他,难怪要求一旦见有险情,不要问他愿意离开与否,直接敲晕了带走。思及此,他翻掌一招手刀向黄翎羽脑后砍去,另一手擎出钢刀,架向莫灿恰又刺来的匕首。可出了招他才发现,对方那老者竟然也是一烟枪指向黄翎羽脑后大穴,心中暗忖:这人果然真是来暗杀的!堪堪抵过莫灿,未等招式用老,就转手去打对面那人。 不论场面如何混乱,黄翎羽始终没有移动位置。这些情形说来繁杂,其实也只是盏茶时分的事情。对面联络的镜光闪了两下,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停手吧,不论是被哪一方面派来的,今天大家谁也跑不掉了。” 话音还没落下,四面八方传来簌簌的声响。莫灿等人才注意到,不知道何时起,四周已经被包围。 五十余丈以外,山丘上、树丛顶,稀稀疏疏的冒出箭簇的寒光,直指中央。样的距离,难道在射程之内吗? 黄翎羽失望地发现没有一个人停手,于是道:“看来你们不相信……”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手势。几乎就是同时,似乎是一阵狂风卷过树林里外、山丘上下,数百箭矢蝗虫般掷来,只听飒飒声响过后,足有两臂之长的劲箭全都斜插入泥地里,围绕着黄翎羽等人,支支都没入了三寸有多。 “不愧是泊涯准备的弓骑兵队啊!”黄翎羽叹息着,十分满意的样子。 原来他在事先就与慕容泊涯商量,南韩军队胜在武器,要与之作战,也要在武器上想办法。若是也以大炮与阎非璜阵下对垒,很可能就引起炸药竞赛——爆破之类原本就是阎非璜的专长,斗到最后也是要输给他的。于是决定在冷兵器上进行全面的改良。 首先就是弓箭。 如今,南王军的轻步兵还是使用硬木弓,而几支弓骑兵则已经换上了威力巨大的复合弓,以牛皮在硬木弓外缠紧,使用坚硬的钢丝弓弦,大大增强了弓箭的威力和射程。 几伙人慢慢的停下手,他们已经确信了,包围军的箭矢随时可能穿透自己的身体。琴瑟甚至想,难怪此人老神在在,何时安排了这些人马,自己竟然不知道。却说秦枇杷在外围看到种形势,心里早就大叫不好,不知道该如何将自家兄弟救护出来。他肚肠里正在千回百转,肩头上忽然一沉,回转视线时,发现竟然是李爽站在自己身后。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枇杷集中力过甚,又以为自己藏得隐蔽、且消除气息的工夫已入化境,忘了世界上还有着各种非规格人物和突发事件的存在。 李爽其他功夫不行,但目测观察何处适于藏身窥探、何处适于藏身暗杀的能力还是非常之强的,为了能在乱军中保命,轻功也是久经培训。 他并非察觉了有人跟踪,只不过是习惯性的到些盲察看有无缺失时发现了秦枇杷而已。至于弓骑兵队何时该下令射箭,何时该收紧包围,南王军帐下也不是草包,自然知道如何便宜行事。 李爽笑嘻嘻地道:“枇杷啊枇杷,军师今日竟然突发奇想问起你的名字,我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原来你果然有问题啊!”说着话,另一只手执着枚岳徽特制的钢针,直插入秦枇杷肋下。 秦枇杷只觉得身躯一麻,还来不及叫不好,就栽倒下去,心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竟然轻忽了李爽的存在,真犯低级错误了。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生擒魔女 莫灿眼见被包围,那些箭簇虽然稀疏,然而射至中心也能汇集得密密麻麻,把人插成刺猬。她却不甘心,暗忖弓箭手距离如此之远,自己与黄翎羽又如此之近,如果能贴近黄翎羽身边,弓兵就不敢出手。甚至自己还擒到了人质,能够以此离开险境。 琴瑟和那烟枪老者尚在对峙,却忽见莫灿再度甩开程平,探出匕首,直刺仍旧不能动弹的慕容炽焰。在场的众人,琴瑟与老者的目标是黄翎羽,程平则被弹开两丈之外,眼见无人可以救护慕容炽焰,他就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丧命于莫灿手下。 就算知道莫灿此行目的在于从慕容炽焰口中得到《自怜集》的藏处,程平仍然不能不担心,这女人上一刻的想法是样,下一刻却又衍生出更为可怕的主意,只怕现在也当真是要除去慕容炽焰。他身势刚及触地不及站稳,还在踉跄着跌退,拚着内息逆流,反手一剑插在地上,竭力回身去阻莫灿。 然而电光石火之间的事情,哪里来得及阻挡。莫灿的鞭影护在身后,集中了力量在身前那柄匕首,慕容炽焰只是怅然似的看着她手上那点寒光,好像还不太相信她终于愿意下狠手了。 莫灿冷然地回视,心想,狠手早就下了,他为什么还存在着幻想?又想,他终究还是个傻孩子,为什么会认为世间真有好人存在呢?各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偶尔利用一下他人,也是情理之中。 眼见着终于要刺入慕容炽焰身体之时,莫灿终于看见黄翎羽动了。黄翎羽终于还是动了,他推着手杖斜身倒下,挡在匕首之前。 慕容炽焰张大嘴,发现自己害怕得甚至根本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看着黄翎羽的背影在眼前越来越大,遮挡了来自空的从树影间散落的光线。 ——那是一个多么温暖的人啊,如果死了,会不会也变得冰冷呢?如果死了,是不是也会逐渐腐败、变色、发出恶臭,然后化为烂肉血水骨架,这世上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人呢? 慕容炽焰觉得眼睛里热辣辣的,无法抑制地滚烫的东西漫了上来,流了出来。他知道这是什么,这就是绝望。 到手了——莫灿心想。 黄翎羽的反应出乎莫灿的预料,按照她的设想,黄翎羽顶多是被的举动惊呆,而后下手生擒就能轻易办到了。程平虽然逊她一筹功力,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只要黄翎羽能稍微侧避,莫灿就没有生擒他的时间,最多只能将之当场击毙。 可是黄翎羽还真舍得以命相搏啊,难怪她身边的人不断地被他抢去,做个祸水果然也是需要付出本钱的。当然,这一次的本钱足够大,大到他无法负担得起。 如此想着,莫灿收回匕首,鞭势回转,卷向黄翎羽。不论是琴瑟还是那老者,都是脸色丕变,而莫灿,则在确实地感受到长鞭子卷紧之时,张狂地大笑起来,就算擒不到慕容炽焰,有黄翎羽在手也值得得很啊。 就在莫灿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猛然间腿根剧痛,穿骨裂肉的感觉几乎要让她将黄翎羽甩开。难以置信地瞪着被她把握在手中的人,这个应该是毫无杀伤力一点危害也没有的祸水……手中握着拇指粗细的青铜手杖,这手杖竟然刺入的大腿,从后臀直穿出来。 “我特意计算了角度,不会刺破动脉,你应该感谢我了。”黄翎羽浅笑着道,“不过从那里穿出去…有像贵殿的尊臀长了针刺,如此造型虽然不太雅观,还望您见谅着些。” 莫灿喉头被哽住了,大量的气体无法从胸腔透出去,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剧烈的惨痛让她几乎忘记呼吸。“啊——”她终于扯起嗓子,高声惨叫起来,甩下从不离身的长鞭,双手把上匕首,直往黄翎羽身上刺去。 可是只听当的巨响,匕首狠狠砸在铁板上。 程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俗话说,聪明人从不犯第二次错误。我们都给你多少次提示了,你竟然还不知道我们人人身上都穿了护甲!” 黄翎羽手杖轻微一个搅动,莫灿只觉得皮肉都给搅得打结起来,再也忍耐不住地弃刀抱腿,嘶声惨叫。她急痛之下顾不得别的,只求赶紧把那摧残她肉体的恶魔打得灰飞烟灭,凝聚内力扬手向黄翎羽脑门上打下。 只可惜也轮不到她逞能了,手掌还在半空,就被琴瑟给牢牢抓住,后颈上挨了老者一记烟枪。惊怒焦急加上身负重伤,莫灿再支持不住,倾身砸倒在黄翎羽肩上。 黄翎羽自己也躲避不及,就么被莫灿抱成一团,重重砸在慕容炽焰身上。只可惜慕容炽焰身上同样也穿硬甲,如此一来,遭大殃的就是黄翎羽的后脑勺。但听得咕咚声响,慕容炽焰只觉得胸前震动,继而听见黄翎羽的“哎啊”惨叫。 总算没事…… 慕容炽焰也不知道自己是笑是泪,奋力着移动了麻软的手臂,从后面抱着黄翎羽,低声说道:“以后我再也不穿硬甲了,你爱跌哪里就跌哪里。” *** *** *** *** 琴瑟醒过来的时候,天大概已经黑了很久了。因为肚子里空空如也,许久没有进食的样子。这里是一间独立的客房,可是他就是知道自己出不去,而且气海半点反应也没有,也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他镇定地起身松筋骨,准备长期抗战,阎非璜特意飞鹰过来让他莫要透露身份,一定有深刻的原因在内。 琴瑟摸着自己后脑勺肿起的大包,咒骂那烟枪老者。 原来烟枪老者竟也是护着黄翎羽的人,可那满嘴黄牙的老头儿一点职业道德也没有,自己起码还先请示被保护的目标人物是否愿意自愿撤离,那老者则二话不上来就敲,弄得他以为对方是绑匪来着。 在他确定莫灿已无危险性要悄悄撤离时,老头儿转头就偷袭了他。更有甚者,应该是被他保护的那个对象,那个叫做陆稔斝,但好像真名又是黄翎羽的人,几手杖将他拦截下来。最后到底是被谁从身后敲了一记,忙乱中根本没有看到。 啊! 琴瑟大惊。黄翎羽怎么会武功? 啊? 他歪了一下头,头晕眼花的想不通。 再歪了一下头,啊,可是的确看见黄翎羽武力拦截自己,两根手杖被他操纵得如同长了飞毛腿一般。还有那杖体要穿透人的血肉骨骼,得需要多大的气力。 若果还有人跟他黄翎羽是个白丁、啥也不懂、武功门外汉之类的,琴瑟觉得自己马上就会往对方脸上吐浓痰。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着好奇之心,朕曾询问几位友好人士该如何整治莫灿。 一女曰:"寻一妇人,手指 女干 于莫灿,最善之法门也。" 朕顷刻轰然倒塌... 何以报德[157、158]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诱人之策 “这么说,你们原来是认识的?”程平指着那个烟枪老者,他到现在还有难以置信,中途冲出来两人,都有往黄翎羽身上招呼的意思,结果哪个都不认识。 此刻他们已经回到了前营,卓剑闻知他们遇袭的经过,念及慕容泊涯的嘱托和威胁,虽也吓得满头冷汗,但还是负责善后去了。生擒了莫灿和十八名手下的事情,还当立刻通知柴郡。 黄翎羽哭笑不得地道,“钱先生,你就算被慕容泊涯收买了,也不能见我就往头上招呼啊,虽然打不死人但是还是很可能会打笨人的,我难道要找肖先生来赔?” 黄牙老头一张脸笑得松皮似的褶起来:“你小子,过了多少年还只会借着肖掌事的名义来压人,只可惜怀戈当早就散伙了,他如今也管不了我。” 原来此人是怀戈当铺的账房管钱先生,因为姓钱,便被人叫做钱管钱。 他并非西戗族人,以前还曾是某个山寨的土匪头子,然后被招入了白衣教的门下。 这位钱先生为人是一等一的有趣,做事一等一的利落,长相则是一等一的猥琐。当年在怀戈当,各当铺联合江北典帮前来踢场那时,黄翎羽就曾利用钱先生的猥琐长相,将别家当铺的首领孙寡妇气得呕吐。 钱先生把玩着手中的老铜镶金大烟枪,说道:“慕容泊涯他也只能劳动我这把老骨头了,要不然还有哪个人敢毫不犹豫就往你“陆军师”脑袋上招呼?”他越说笑得越夸张,“‘陆大军师’?‘陆军师’?哈,才几年不见,你还真能搞啊!这张脸也是,谁给你做了这么娘娘腔的面具?真是天才!” 旁边的李爽看得有趣,他难得见到黄大低人一头的样子,如今看来,黄大显然是被这个钱先生给压迫着的了。 钱管钱先生身份特殊,若是平时就随他奚落去了,但黄翎羽怎么可能在学生面前丧失威信?败给自己的学生是经地义的,这是作为师长最高的荣誉;但是在自己学生面前被他人奚落,则是万万不能的事。 他问:“钱先生,慕容泊涯是真的没跟你说还是假的没跟你说?” “说什么?” 黄翎羽掠开鬓角的碎发,示意给他看,一边道:“这不是面具,我生来就长样,以前在怀戈当的时候才是戴面具。” “什么!”钱先生并非西戗族人,关于血统纯正的西戗族人到一定年龄会发生变化的事情,也就根本没听人说过。毕竟在个时代,纯血的西戗人已经几近于无。 程平也附和道:“是真的,黄大就长这样,没有戴面具。” 钱先生难以置信,扑上去就往他脸上摸,摸来摸去果然找不到面具存在的痕迹。 黄翎羽趁热打铁道:“先生那是竟然没发觉吗?可是我以为凭钱先生的眼力应当看得出来的啊;……再说,肖先生、慕容泊涯、张管账他们都是知道的,难道他们没有告诉你?……啊,莫非钱先生你的人缘并非我看上去的那么好,明明看着很融洽的样子,莫非受到了大家有意无意的排斥么?” 一番莫须有的话说下来,钱管钱几乎产生了动摇。他申辩地说道:“不,不会的,肖先生一直是很公平亲切的人;张胖子从伙房偷回来的宵夜还常常和分食……” 黄翎羽微笑地看着钱管钱,他这几年在六芒楼里与学生们相处下来,境界越发高超了,虽然不说话,神情平和安详,但就是像个面对不肯承认错误的小孩的长辈。 过不了多久,钱老先生动摇了,难道不是吗?黄翎羽现在的面孔明明就是真的,难道自己真的是被肖先生他们联合着欺骗了么多年吗? 他终于产生了要蹲在墙角面壁思过,反省失败的一生的想法,全身上下布满阴暗悲凉的气息,令见者只觉深感人生之阴暗。 程平丢给李爽一个警告的眼色,不要轻易挑战黄大的权威,否则能顷刻间让你怀疑自己生存的意义。 李爽还能说什么,看好戏的态度早就收了,毕恭毕敬地起身道:“黄大,我想出去练习俯卧撑,能不能先回避了?” 黄翎羽一眼扫过去,冷得他打了个寒颤,不敢进也不敢退。时候帐外传来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帐帘撩开后,进来的是岳徽和换回男装的梁小小。 看见他们两人回来,李爽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有人陪伴他一同度过这难以忍受的时分了。帐篷中的气氛太阴暗,不适于人类生存——有谁能够忍受一个七老八十的猥琐老头子缩在椅子阴影里喃喃自语反省人生的! 事情出于李爽的意料,仔细观看之后,才发现其中一人的脸色比还在反省自身错误的钱先生要阴暗。 “岳徽,发生什么事了?”黄翎羽问。 出乎意料的,岳徽看着自己的脚尖,什么话也不说。梁小小同情地道:“他刚才给秋弱水治疗……” 李爽不等他完,焦急道:“秋弱水的伤势很重吗?” 梁小小摊开双手,耸耸肩:“断了两根肋骨,岳徽要帮她缠绷带固定,被她丢了一窝蜘蛛赶出来。” 李爽在送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颇感同情,将一只手臂搭在岳徽肩膀上道:“老兄你也该知足了,也只有你才能够领受到这种待遇。要是其他人早就被毒死了,所以她也就只敢向你丢蜘蛛。” “这不是关键。”岳徽道。 “啊?” 梁小小:“秋弱水喝了药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那不是很好吗?” “你不要老是打断我行不行!重在后面,后面!”梁小小沉重地道,“黄大,恭喜你,你成了秋弱水同学的梦中情人了。” “什么!”李爽几乎喷饭,可惜无饭可喷。 “她在睡梦中,反复地说‘黄大好可爱’、‘好想养一只黄大’……” 这回,连老成持重的程平都忍不住寒毛直竖:“我知道黑寡妇是个很可怕的女人,但从来也没有恶意地认为她的学生也会像她一样可怕。现在看来,我错了。” 梁小小也对李爽道:“你看是吧,黑寡妇那一派的师徒们,根本就是男人公敌啊!” 李爽狐疑地道:“可是这样的话,岳徽你不高兴什么啊。” “你少根筋啊?他那阴暗家伙喜欢秋弱水喜欢很久了。” 李爽吓得膝盖一软,几乎摔倒在地:“天!你千万别把那女人带进咱们宿舍,否则绝对要成蜘蛛窝。” 岳徽缓了口气,对黄翎羽道:“黄大,我不是生你气,我是在想自己怎么没有先下手为强。” 黄翎羽狐疑地道:“关于秋弱水在梦中说出这样的‘告白’,我能够大致了解原因……”顿了顿,他继续说,“我从来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代表我必须尽最大可能去了解你们的个性。包括喜好和憎恶……我想,秋弱水大概觉得,我用拐杖那时候看上去像极了蜘蛛……”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以德报怨 岳徽听黄翎羽如此说,待回忆时,惊觉果然十分的像,平时黄大慢慢“走”的时候还挺正常的,但今日战,面对莫灿那时候,两根杖子一起出,站在地上像筷子,走得快了简直跟八脚蜘蛛爬啊爬的动作一模一样。 众人越想越觉得像极了,用拐杖用到这个境界,真是难能可贵,一边为秋弱水对蜘蛛等物的执著而深感钦佩,一边也为黄翎羽竟然能读懂秋弱水的梦中话而抹冷汗。 李爽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刚才一路上还在烦恼该怎么从秦枇杷口中探听出情报,心生一计,自告奋勇:“黄大,关于那个秦枇杷,我有办法能够不伤他分毫就探听到他的来头。” “是吗?”黄翎羽思考片刻,道,“这样吧,李爽你去负责秦枇杷,程平你来负责那个最后出现的彩衣人。记住,不能有损伤。但是心灵方面的损伤就不是我的管理范围了。” 李爽奸笑道:“黄大真知道我的秉性,绝对让他从今后对‘朋友’、‘同伴’之类产生深刻的忧患意识。小小,我需要你的帮忙,一起来吧!” 几个人忙不迭的出去。 黄翎羽则暗自叹气,阎非璜啊阎非璜,你这人就是这样,大处关节把得死紧死严,小处关节就给我错漏百出,真不知道你在世界上怎么活到现在,而且还活得这么精彩。 原来两个人的来处他都已经知道。但是姑且让几个小的借此训练、见习一下程平和李爽的手段,也是一个很好的教材。阎非璜,我没有让他们留下无法恢复的心灵创伤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钱管钱磕磕烟斗,道:“既然这次你没有事,那我的任务还在执行中,没什么好说的,你洗浴、出恭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在旁偷看,就此告辞!” 他不等黄翎羽挽留,两步出了帐,而后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 *** *** *** 还没走进莫灿所在的帐篷,就能听见里面一连串的叱骂,全部都是莫灿的声音。 黄翎羽、岳徽掀开帐子,看见只有一个医兵正在给她包扎。可怜莫灿全身上下都被捆得麻花似的,穴道之类的就更不用,银针整根地刺入了穴位。 莫灿的伤口虽然让岳徽给缝合了,但由于她适时醒来,表现出极为不配合的态度,以至于至今未能包扎。为了上药方便,患处还没穿上亵裤,只盖着一层薄薄的被角。于是莫灿挖心掏肺地搜罗狠毒语言,就是不让那个医务兵进身。不过她如今也只能徒逞口舌之骂。 黄翎羽见此情景就问岳徽:“怎么不叫个女的给她包?” 岳徽心平气和地道:“要找女的,至少要到五里地之外。最近的女子只有秋弱水同学,你也看到了,她受了伤,不是能服伺病人的状态。” “哦。”黄翎羽点头,对那士兵道,“刚才真是太辛苦你了,剩下的我们接手就好。” 那医兵抹了把汗,讷讷地退下,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莫灿虽然受伤,但出血不多,她又是个生命力绝对旺盛的女人,只睁着双喷火似的眼睛恶狠狠地瞪黄翎羽和岳徽。 黄翎羽坐在身边的地上,探手揭开她身上的薄被,察看血肉模糊的患处。只把莫灿羞窘得面生红晕,破口又骂。一时间,什么“小贼”、“色胚”之词满天乱飞。 岳徽暗自摇头叹气,心想这女人也不过只能达到如此境界,要想激怒黄大,可还得再修炼些时日。 果然,黄翎羽不愠不火,淡淡地道:“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好看吗?当年过我眼的死人不知凡几,没几个比你年老丑陋,你又在自作多情什么?” 莫灿喉头咯咯直响,好大一口气堵在喉咙里面,上不去下不来,几乎就这么要被憋死。偏生黄翎羽还不住口,继续道:“说起来,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女尸都比你漂亮多了。” 岳徽本着勤学好问的精神询问:“马王堆汉墓是什么?” “……怎么说,相当于千年前下葬的荣翔王墓吧。” 岳徽认真地点头表示明白,目光再回到莫灿身上时,发现她已经蹬腿翻了白眼。他颤抖道:“黄、黄大,她被你说昏过去了……” “嗯,我知道。”黄翎羽一边回应,一边拿起绷带药草给她简单包扎。沦落到让“情敌”,还是个男子的“情敌”来为她处理伤口——还是那处的伤口,莫灿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而且为了方便缝合、防止感染,那处上面的毛也都剔得精光。如果些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黄翎羽光是想都觉得人生无趣。 “黄大,你以前不是教导过们,对待病人要温和的吗?怎么能把她说晕呢。”岳徽眼中闪烁着恶劣的光芒,他明显不是这么想的,偏偏要看黄翎羽如何自圆其。 “你知道我和她之间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吧。” 岳徽嗫嚅的不敢回答。 “不用隐瞒了,你们这帮捣蛋惯了的,穷极无聊都去查了些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黄大!”岳徽告饶地求他。 “岳徽啊,”黄翎羽语重心长地道,“你确定每旬一次的六芒楼楼会你都参加了吧,没有逃过吗?” “没有啊。” “可见你听讲十分不专心,‘以德报怨’听说过吗?” “当然听过,所以才问你怎么这么对她。” “后面一句呢?” “呃……” 黄翎羽微微地笑,如菩萨似佛陀,可惜不怀好意:“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如此经典之言竟然只记前而不记后,难道你想要不分好坏一味纵容敌人?回去将楼规抄五十遍给我。” “……” *** *** *** *** 话说阎非璜正在南韩黑羽旗内处理军务时,外帐传来通报声。是他派出去执行刺杀任务的魑魅和魍魉回来了。(注:读音非别为“吃妹”和“王亮”) 时值正午,军务繁忙,阎非璜尚未进食,便传了两人进来,让人上了饭菜一同用饭。可是魑魅和魍魉进来了很久,阎非璜还埋头在军册中奋笔疾书。他们也习惯了,安静用饭。 待得快吃完时,阎非璜才放下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舒了好大一口气。抬眼见到他们,惊奇道:“咦,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魑魅魍魉对视一眼,叹气,齐声道:“进来很久了。” 阎非璜才想起还是自己让他们先用饭的,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撑起身往他们走去,一边道:“这次任务辛苦你们了,对方不太好惹吧。”他刚走到一半,忽然看见两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知不觉就停下脚步,只觉得全身发冷。 魑魅惊觉他的动摇,思及此人是塌下来都能大笑以对的,竟不知究竟什么事情让他变色至此,于是也大惊失色,问:“阎兄,你这是怎么了?” 阎非璜指着他们身上的衣服,颤抖着声音问:“你们,你们执行任务时,都是穿这一身么?” 两人奇怪极了,但还是由魑魅答道:“正是,阎兄以前曾经过,夜间穿黑衣当然易于隐蔽藏身,但若是白就显然不适用。阎兄还曾说,如果是在丛林间埋伏潜藏,要用绿色至深褐的布块缝起补丁,我们四兄弟试了下效果,果然不错,于是就这么穿用了!”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搔起后脑勺,“当然,由于穿起来别人都觉得十分奇怪,所以我们一般也不会穿回营地里,在外面就换回军服了。只是这次回来得急一些,没来得及换……” 再看阎非璜时,他已经一只手抚着胃部,满脸惨白,讷讷地念道:“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哈哈(摸头状),前两日朕的御指有点不适,停更两日,忘了提前告诉众爱卿,今天开始恢复更新...不要打我,以后不敢了,一定提前通知、提前通知... 啊啊啊,都说了不要打我啊!小江江,小逵逵,孙二娘娘,还不前来救驾!!!!!! 10月21日留言:今天开了个冗长的会议,作为列席会议的小喽罗还不能中场退席,可能晚上8点半以后才能够写完,届时更新,请稍候。 初为人父[159、160]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纸诏书 到这时,阎非璜也不禁恨恨起来,为什么黄翎羽偏偏是与他同一时代过来的。这个死人若是什么也不懂该多好,如此一来,他在背后弄些什么手段,也不会被发觉。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只期盼黄翎羽那边千万不要发生什么事情才好,否则琴瑟、琵琶两人一旦在黄翎羽面前露面……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迷彩这种在这时算是十分先进的隐蔽色,到了黄翎羽面前则只会成为暴露身份的最大标识。 脑袋中忽然雷光一闪,阎非璜不禁握紧了双拳,平静了片刻才问:“你们在外面如何称呼自己?” 魑魅与魍魉两人互相对视,总觉得今日的阎老大没了往日的冷静,显得十分激动,魑魅说道:“当然是用阎兄给起的名字,他叫王亮,我叫王蚩寐。” 阎非璜晃了晃,几乎站不住的样子,又问:“难道琴瑟和琵琶两兄弟在外面也叫做‘秦色’和‘秦枇杷’!” “这是自然,阎兄不是说么,我们平时听惯了自己的名字,出去执行任务若是换了假名,别人叫唤的时候,自己反而反应不过来,往往容易暴露自己是细作的身份。所以我们在自己人营地里用的是假名,到外面才用真名。” “啊呀……”阎非璜牙疼似的冷冷地吸了一口长气,数步冲出营帐,往鹰舍去修书让那两兄弟好自为之,见信即刻改名换衣。 他才走不久,又一个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本来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魑魅、魍魉兄弟,见到此人也赶紧放下碗筷,起身恭迎。原来此人正是黑羽旗王爷金杯尔丹宁。 只见他身穿战甲,风尘仆仆,一副刚从前线退下的样子。两兄弟暗自想,阎兄谋士当得威风,打仗自有人在前面冲杀,他只用在后军出谋划策就行了。 金王爷手中还抓着一卷锦黄色的布帛,看那色泽质地,居然还是诏书的样子。魑魅、魍魉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什么紧要诏书下来,让金王爷都失态了。 金倍尔丹宁也是认得阎非璜的几个得力护卫,见到这两人,打了招呼,只是脸上疏无欢欣之色,沉重难禁。两护卫噤声闭嘴退到角落侍立,等待阎非璜回来。 大约顿饭时间后,总算要等的人等到了。阎非璜卷开帐帘,满脸疲惫之色,仿佛打了一场激烈的战争,瞬间苍老了数岁。他颓然地坐到金王爷对面,找了茶壶茶杯自斟自饮。金王爷看他如此不对劲,一时间也没敢发话。 大约整壶茶水都喝去大半,阎非璜才长长地吐了口气,自言自语:“这世上也没有过不去的槛,他若要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尽人事,听命。” 金王爷越听越是糊涂,终于打断他沉溺在自己世界中的思绪,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问:“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这里的大事情都没解决,你倒伤春悲秋起来了。” 阎非璜不愿外人知道自己的隐秘事情,打起精神,答道:“不过有身体不适罢了,你那里又拿到些什么大的事情?” 金王爷拿出诏书,随意在桌子上铺开:“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阎非璜仔细看时,看到的竟是小皇帝命他们调兵西南,援助白羽旗的诏令! “什么!”他拍案而起。 “这不是迟早的事情么?虽白狼王和我们意见总是不和,但毕竟也是南韩一大肱骨之臣。” 阎非璜离案来回踱步:“竟然么快就沦落到不得不让们前去营救的境地,白狼王,还真是能干啊!” “怎么看?” 阎非璜简直是毛骨悚然,两个护卫身上有可能出疵漏就罢了,连他自己也要去面对黄翎羽了吗!他走了几步,停下,转头对金王爷恶狠狠的说道:“这不关我的事,诏书是给你的,也是你接的。我只有一句忠告给你,遇上南王军,你没有胜算。” “你竟不和我同去?”金王爷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道,“莫非你是怕自己胜不了陆稔斝?” “和陆稔斝之争,我是尚有胜算。问题是我跟他争个什么。” 金王爷蹙眉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注意很久了。非璜,你平时都是雷厉风行的,决定了的目标是雷打不动,谁也不能劝阻得了你,从来也没见你怕过谁,唯独遇到某些个别的人就会乱了阵脚。先是黄翎羽的事,后是陆稔斝的事。非璜,你要是有什么烦恼,难道不能和我说说看么?” 阎非璜摇摇头,道:“你若是不想跟我一拍两散,救助白羽旗的事情只有一个字——拖,能拖多久拖多久。” 金王爷迟疑地沉吟许久,终于道:“我本来也不愿意帮他,自然会借口战事吃紧走不开身而不去。但是非璜,你心中若是有什么疙瘩,最好早些解决。毕竟这个战场并不大,什么时候遇到黄翎羽和陆稔斝也是不定的事。我希望你能确定自己能够应付那两个人的手段。” 说完,虽然还是带着些许疑虑,金王爷还是离开了,打心底里,他其实是相信阎非璜的果决的。到最后,阎非璜一定会帮自己,因为他们的目标都一样,统一天下,治理民间。 *** *** *** *** 从六岁起,生活似乎就在摸爬滚打中进行,身上少有完好的时候,总是青肿连片。但是灿姨很好,从没让他出过血,而且每次摔打完后,灿姨会默默地搂着他,给他最温柔的怀抱。 他第一次杀人是在八岁。 满满地的血红从那个奴仆的脖子中喷溅出来,洒得他全身上下都是滚烫的液体。那时候还是黑发的莫灿就站在他的身后,慈爱地微笑,骄傲地说“做得很好。” 那个人被断了头颅,死得很快,几乎算是没有挣扎。比起他那会儿挨莫灿的鞭子打得满地打滚要强多了,于是他就想,“最不痛苦的死法应该就是出血的死法了吧?以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真的好痛。”后来他选择了锋锐无比的乌金弦作为傍身的武器。 十二岁那年,他被暗杀者的剑狠狠划了一道,殷红的鲜血滚滚的涌了出来。刚开始只是觉得剑刃的冰冷和金属的酸涩,后来感到灼热一般,最后渐渐感到疼痛——而且越来越痛。 那人最终没有活着回去,莫灿发疯似的把他卸成数块。可是他还是哭了出来,他问莫灿:“以前被我杀的人,是不是也会这么痛?” “不痛不痛,炽焰乖乖的听话,他们不会觉得痛。因为是炽焰下的手,所以他们是不会觉得痛的——炽焰你是最特别的孩子,所以他们不会感到疼痛。” “那为什么我会觉得痛?出血受伤竟然会么痛?” “因为下手的是别人啊。” “我割别人别人不会痛,我自己割自己也不会痛吗?” “炽焰是最特别的孩子,他们不会痛,但是你会痛。炽焰要乖乖的听话,灿姨永远在你身边!” 灿姨永远在你身边……那个白头发的女人挥舞着双爪,狠狠抓了住他的膝盖,深深地抠了进去,锐利、冰冷、疼痛…… 慕容炽焰安安静静的醒来,他是鹏组的月鹏,他必须随时保持安静。即使做了噩梦也是如此,在惊叫发出之前,他自己已经醒来。这时候已经是深夜,南王军仍然在不断地拔营围追堵截白羽旗,但是谁都是要休息的,按照惯例,两军在夜间都会选择适合地形安营扎寨。 ######################## 第一百六十章 初为人父 慕容炽焰一个翻身,惊觉应该在附近的那个人不在。帐篷里一点人气也没有,都是乌黑冰冷和寂静恐怖,耳边似乎又传来“永远在你身边”的吟响。慕容炽焰坐起身来,慢慢缩成一个团,双膝蜷着,双手都死死捂着耳朵。可是越捂那声音就越大,仿佛就在身边有个长着长长白发的女人低下头来,在他脖子后吹着寒气。 “你很冷吗?”忽然有人问道,“毒还没有去干净,再忍四五日就能全好了。” 慕容炽焰吃了一惊,抬起头看时,是黄翎羽刚从外面进来,一只手臂里夹着一个小包,还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另一只手仍然是拄着手杖。黄翎羽不等他回答,自己进来回到铺盖上,笑道:“小小今天不在,我还想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是你帮我铺好的?” 慕容炽焰呆呆的,没有答话。 “啊,你至少给我点反应好不好,很没有成就感啊。难得我在学生中还比较有威信,到你面前就变透明人了。”黄翎羽一边抱怨着,一边打开手臂下夹着的小包,两层草纸展开后,是一个青绿色的莲蓬,因为已经放了一段时间,莲蓬的边缘变得有些发黄。 这是陆嗜酒前两天来时带给他的,来自慕容泊涯的礼物。 展开随附的信件,是慕容泊涯的笔迹,写着:“山海居的荷花结了莲蓬,大概是柴郡最早下的莲蓬。今天一看就想起以前的事来,不用煮熟,但要记着剥了青皮再吃。” 几年前初相识时,还真是一言不合拳脚相见,那时候就连吃个莲蓬不懂规矩都被他嘲笑。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最近老是怀念旧事,难道这就是年老的征兆吗?黄翎羽看着手中的莲蓬想。 他抓着莲蓬两边,微一用力就折成两瓣。看看慕容炽焰,还在傻瓜似的看着自己,黄翎羽特别无奈,递了一瓣给他,道:“你三哥捎带来的,一半给你,一半给我。味道不错,我以前吃过” 慕容炽焰伸手接过那一瓣,其实他以前都没有见过莲子出自何处,也不知道莲蓬怎么个吃法,但是黄翎羽的话是不会怀疑的,于是十分听话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了下去。 黄翎羽惊得一巴掌把他手里的莲蓬打飞了,继而才看到炽焰已经变得苍白的脸,仿佛被欺负的受了惊吓的小孩一般。 他叹口气,道:“是我不对,但是……但是……”他没有但是下去,而是憋忍不住,捂起嘴巴闷声笑了起来。慕容炽焰不高兴了,道:“你究竟怎么了,一会儿发怒一会儿高兴的。” “我没有发怒,”黄翎羽止不住笑意,连带着整张脸都在风灯火光中显得红润明艳,“莲蓬不能那样吃……”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前世看过一个教育案例…… 中国的孩子若是被椅子绊倒,中国父母马上过去把孩子抱起来,还不等孩子哭意上来,就拍打那张椅子骂“凳子坏,都是凳子的错,宝宝不哭噢” 若是美国的孩子被绊倒了,母亲会站在旁边看他自己站起来。记得有个孩子蹲在地上大哭,母亲就在旁边“汤姆,你绊倒了,难道是凳子的错吗?凳子没有动,没看好路,是谁的责任?” 不知道是哪个牛人说的,过度保护只会养出废物,越是把孩子当成个宝宝,孩子越是会成为个草包。 黄翎羽深刻地无奈,深觉自己竟然有种“初为人父”的感觉。 他捡起地上那一瓣,掰了一丁外皮塞到慕容炽焰嘴里,问:“好吃吗?” 慕容炽焰乖乖地摇头:“一也不好吃。”顿了顿又道,“但是比药剂好吃。” “唉,这又不是什么好药,没事你吃它干什么。”黄翎羽剥了一枚带着青皮的莲子出来递给他,“这才是莲子,不过你要看看那里才是能吃的。” 慕容炽焰接过去,认真的开始研究。 黄翎羽安静地看,很快觉得眼困,打两个呵欠就钻进薄被中睡。 慕容炽焰在左右思考后,顺手“解剖”了几颗,终于掌握了诀窍,还有了重大发现,他高兴地说道:“最里面那透明的莲心竟然是甜味的,你也尝尝!”却没有人回答他,转头去看,黄翎羽已经睡着了。 帐篷里外安安静静的,慕容炽焰嘴里嚼着清香脆甜的莲子,抱着膝头坐在黄翎羽身边,心里都是淡淡的幸福的感觉。 *** *** *** *** 行军还在进行中,白羽旗的兵员仍在不断逃逸,十几万的大军如今仅剩下不到五分之二。其实自从南王军成功截断白羽旗的粮草辎重开始,就已经奠定了白狼王的败局,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所以一应事务都无需黄翎羽的指示,帐下诸将都能随机应变地处理。 随军诸将自然不觉得辛苦,但在某些人眼中而言,能在军帐外骋马横行,是多么幸运而舒心的事情哪! 秦枇杷已经连续三日没能睡得很好,不是因为有人捣乱他睡眠——自从沦落到李爽手中后,秦枇杷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心理变态” ,什么叫做“心理压力”。这两种东西只有曾经听阎非璜提过,却不曾见识或体会。 李爽虽然是程平亲自教导出来的,但很多方面都不屑于使用程平的老手段,往往在获得口供方面别出机杼,以坑蒙拐骗为主,所以扰乱睡眠之手段,是李爽所不屑用的。所以这一次,他找到了岳徽和梁小小当助手。 他所设计的套问方案,以“恶梦”作为线索贯穿全局,以六芒楼教育理念首次提出的“糖果”、“皮鞭”交互作用法予以目标人物最深重的心理压力。心理变态的岳徽就是那根“皮鞭”,笑容恬美的梁小小则是那颗“糖果”。 白天行军的时候,秦枇杷呆在完全封闭的囚车中,所见只有囚车角落负责看守他的岳徽。当然,岳徽是个十分用功的好学生,否则也不会取得六芒楼医毒班医术组首席的位置。于是就算在封闭的、摇晃的囚车中,他也摆开一个简易工作台,开始解剖。 刚开始是很常见的青蛙、很健康的田鼠。 自然的,这年头也没有几个人正经做过解剖,除了要研究生物体项特征以在刺杀术中运用的杀手之外。于是秦枇杷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是个打法无聊时间的好办法。但是很快,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岳徽的解剖手法异于常人。仿佛他自打出生起就精练肢解剥皮抽筋之术,不论是鸟虫鱼还是蛇鼠蛙,岳徽对付之如同神怪传中的庖丁解牛,快,飞快! 仅仅半天,他就解剖了六种动物。紧接着,下午变成了伤口中长了蛆虫的野鸡尸体,散发着恶心的臭气,棕黄色的小指头粗的蛆虫在野鸡眼眶中出没蠕动。岳徽如视无物,面带拈花惹草的温柔笑意,刀光闪动,野鸡又成了一堆骨架,蛆虫被挑了出来一只只丢到一个小罐中。 两男一粥[161、162]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男一粥 阎非璜有家训曰:“泰山一棵松,岿然立天下”;又有曰“任尔风疾雨骤,我自烂泥躺倒”[2];还曰“且走且行看天下,皇亲贵胄奈我何”。综上所述,处变不惊,雷打不动,乃是阎氏门人的最大精神特征。 秦枇杷不愧是阎非璜带出来的门生,一整面对岳徽下来,刚开始能看得津津有味,后来则频频打呵欠。好不容易撑持到安营扎寨的地方,岳徽大概见拿他没办法,自行出去解手了。 他们两人虽同坐一车,但前后都有隔栏。秦枇杷想起自己也半日没有解决问题,精神一起来,直起身子就把手上镣铐往铁栏车壁上乱砸,一边吼叫道:“放老子出去,老子也要解手。” 果然有了响应,不多时,车门又开。可是进来的却不是岳徽,而是一个身形窈窕的年轻男子。 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秦枇杷转目去看,在从囚车车窗的铁栏透下的侧光里,发现是陆稔斝夫人的“婢”梁小小——他现在已经恢复了男装,面色青白有加,蛾眉微蹙,显是有些痛苦。 他应该也是敌人吧——秦枇杷想,于是没有理会他。 只见梁小小开始动手收拾满车的残渣,纤纤素手摸到那些内脏、毛皮,越收拾脸色越是难看,喉头甚至荷荷有声,喉结也在上下移动。 秦枇杷想,真是造孽,这年轻小伙子没有刚才那个岳徽心狠手辣,才见到这种阵仗就觉得恶心了。 岳徽这时候开门进了来,一见是他,粗声粗气地道:“收拾干净,你这个小贱人。”语罢,一脚踢到梁小小屁股上。梁小小再也忍耐不住,扑在放“工具”的台面一角,嗬嗬呕吐。秦枇杷看得清楚,一大摊稀烂的棕红色粘液稀里哗啦地吐了半桌子。顿时,一股刺鼻的酸味溢满整个车厢。 看到他们两人样的情形,连秦枇杷也在想,这两人不是一伙的吗?来做什么戏,是在捣什么鬼? 可是事情出乎意料,岳徽不但没有显示出“同伙”的良心,反而怒骂道:“你大爷的!小贱人竟敢把爷的桌子弄脏,把它舔干净!” 梁小小扑在台上,满脸痛楚难受之色,但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哀求着道:“奴家不敢了,奴家再也不敢了,岳爷绕了奴家吧。” 只一句话就将秦枇杷雷得外焦里嫩,暗忖,这梁小小扮女人扮久了,还真忘自己是个男子,难怪岳徽要骂他是小贱人。看他样虽然可怜,但未必不是他自己也有错。 可岳徽还不放过他,取过盛放蛆虫的罐子放到他面前说:“你糟踏了小爷的东西,就要受到惩罚,你要么把这罐子蛆吃下去,要么把小爷的桌子舔干净。” 梁小小眼中含泪,左右为难,前后恳请不过,终于梨花带雨地推开蛆虫罐子,选择了舔干净台面的惩罚。秦枇杷睁大了眼睛,整个过程几乎令他无法置信。 梁小小敛衽弯腰,伸出丁香小舌,舔上了那铺满呕吐物的工具台,还丝丝有声。 这一定是恶梦,秦枇杷想,他甚至能确定岳徽和梁小小并不是一伙的。就算要取信他这个敌人,苦肉计的形式有这么多,何必选择如此糟蹋人尊严的方式。秦枇杷也想象不出,哪个人会让自己朋友受到如此屈辱。 梁小小一口一口地舔噬、吮吸,棕褐色的粘液里还能见到未消化完全的米粒、稀烂的果片,秦枇杷移开眼睛再也不能看下去,否则还能不能吃得下饭就肯定成为一大问题。 最后,岳徽舔着唇,道:“明解剖蛆虫……” 如果今天整日的解剖,秦枇杷还只是觉得臭味难闻一点儿以的话,那么岳徽的微笑足以成为他噩梦影像之一! 岳徽和梁小小终于离开的时候,秦枇杷暗自松了气。刚才那短短的一刻钟,是他全天来唯一感到遭受压力的时刻。 天下间怎么会有此恶人!压迫那漂亮的弱小的(?)男孩子遭受如此屈辱,活生生受到这么惨无人道的刑罚。秦枇杷努力想着脱身之策,同时决定了,如果有能力,脱身之后定要给岳徽这个大恶人以颜色,顺便将被压迫的梁小小从魔爪下解救出来。 第一日就么过去…… *** *** *** *** 程平是在莫灿的囚车外看到黄翎羽的,当时黄翎羽还没进去,于是就随着程平离开三丈以外,轻声谈话。 几日过去,程平对半路杀出的彩衣人还没有什么进展,但梁小小已经成功取得秦枇杷的同情。而岳徽每日的血腥解剖,以及时而让梁小小吃呕吐物、时而让他吃蛆虫、时而让他吃粪便的做法,更成功引起了秦枇杷深重的心理压力,如今,他连夜晚都不能熟睡。 黄翎羽听了秦枇杷三日来的遭遇,笑得动摇西晃,几乎要撑不住拐杖摔下地去。 程平叹气道:“这就是我们的学生啊,平时整楼内的老师好生不亦乐乎,如今终于调转枪头去危害人间,实是可喜可贺!” 想当年,李爽这个害人精和岳徽这个冷面变态学生臭味相投,在一次白庞的公开解剖课上把白庞糊弄得当场呕吐,被评为当年六芒楼的两大害群之马。 原来那时候,李爽熬了一碗凤梨八宝粥偷偷带到了课上。趁白庞低头解剖时,把粥都悄悄倒在课桌桌面上。待白庞抬头讲解,做恶心状,哇的作势狂呕。 众人一看桌面上如此之多的秽物,全部惊呆,白庞也心惊胆战地过来要为他诊脉。可旁边坐着的岳徽却说:“还是先打扫卫生吧,”顿了顿又道,“可是黄大过不能浪费粮食。” 说完,他凑过头去,丝丝有声地吞食桌面上散发酸气的粥汁。 白庞当时傻了,站在当地动也动不得。 哪知道应当是病人的李爽也抬起头,用袖子擦擦嘴角,虚弱疲惫地:“是啊,六芒楼楼训——不能浪费粮食。”于是也凑头过去吃。 全体傻了。 白庞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终于捂嘴狂奔出去,嗬嗬狂吐。据此后四五日, 以“美食乃是我的唯一美学”为座右铭的白庞都食欲不振。直到两人的恶作剧揭开谜底,白白胖胖的白老师已经变成了青青干干的白老师了。 此后,该事件在六芒楼内盛传,人称为“两男一粥”事件。 后来,如此恶作剧在学生们之间蔚然成风,以至于以魔术手法从装蛆虫的罐子里拿出粉虫(一种南方小吃),以绝妙手艺调配出形似粪便的芝麻酱,成为小菜一碟的小把戏。 黄翎羽笑道:“青出于蓝胜于蓝,他们进展颇有顺利,你却停步不前,不怕被他们笑话吗?” “怕有什么用,我这些年也再没有时间精研逼供之道。再说,他们能够善用一张一弛之法操纵对手的精神状况,证明成长迅速,我们也该高兴才是。”程平看到不远处那辆囚车,问,“你要去找莫灿?” 黄翎羽点头:“让她这么呆下去也不是回事,我准备早给她安排个安身之所。” “你问过慕容炽焰了吗?” “炽焰?”黄翎羽惊愕道,“关他什么事?” 黄翎羽才问出口,就知道程平的意思,再怎么说,莫灿也是养育慕容炽焰十几年的人,后来又是她下的毒手,看来看去,怎么都和慕容炽焰有关。不论是报恩还是报仇,程平希望至少能让慕容炽焰表个态。 他缓缓摇头:“程平,你有时候挺了解人心的,怎么这时候又犯傻呢?”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兄诱弟攻 程平知道,有的人出生以来受的就是一套洗脑的教育。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养育自己长大的人,慕容炽焰和莫灿的关系不外乎如是。 但是如果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被骗了,记事以来的二十年完全就是建立在谎言和利用上,没有爱也没有亲情,自己献出去的信任和依赖,被人全然不珍惜的丢弃,那他会怎么样? 恨。——所谓人情,不外如是。 “你是怕他冲动之下下手太重,将来会后悔?但莫灿做的这么过分,而且还有很多恶事没有揭露出来,相信慕容炽焰就算杀了她,将来也不会有后悔的可能。”程平问。 “不是因为怕他后悔,而是因为他已经作了选择。这次见到莫灿,他不接近也不疏远,只将她当做陌生人。这就是他的愿望了吧,恩啊仇啊什么的,过去的二十年里都算是扯了个齐平,今后不想再有什么关系。” 程平了然地道:“难怪到现在也没听他问起过莫灿的情况。” “总之,这事情就我们全担下来,不要扯上炽焰。” “了解。”程平笑了笑,“你这算是将他纳入羽翼下开始保护了吗?” 黄翎羽迟疑道:“姑且先如此吧,毕竟还有他兄长这一层关系,将来如何安排他,或许慕容楠槿和泊涯还有更好的想法。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我去看看莫灿。” 程平却拉住他仔细端详他,半晌之后方说道:“这阵子气色还不错,原本我还怕你被累着。” 黄翎羽耸肩道:“你不想想卓剑是谁的人,连钱管钱那样的人都能被他找过来,这一层他会想不到?这几日实在是把我闲死了,只能没事过来找莫灿解解闷。” “她还真可怜,沦落为你的解闷用具,实在是惨无人道。” 上得车去,莫灿躺在车上,两眼圆瞪直视车顶。她其实还发烧,伤势也仍重,但就是不开口话。自从被黄翎羽看光摸光以后,她似乎已经产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任谁来给换药、如厕也都能勉强配合。 黄翎羽揭开她下体的薄被,巡视一遭,发现绷带上又渗出血水,暗自奇怪。那血色明显新鲜,可是伤口经岳徽缝合,又上了药草后,应当不至于到现在还未愈合。莫非是莫灿刚才有什么大动作震裂了伤口? 再看这女人时,发现她偏转了脸面向车壁,脖子皮肤倒是有殷红的色泽。黄翎羽狐疑地猜想,是否因为动作过于激烈,所以血液循环加快而在皮肤上生出了红晕。 但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出血的地方明显不是伤口的位置,而是…… 黄翎羽哭笑不得,他前世是给死人画过妆,缝缝补补的也做过,姑且算是兼职。但也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要服侍女人来例假的情形。他闷声笑了几下,下得车来,找过一名医务兵道:“去搜集半盆草木灰过来,再弄几个士兵挂腰上的那种细长米袋子,用烧酒泡过了交给车上的人。” 医务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黄翎羽笑道:“你没成亲是吗?没见过女人家来月事的规矩?”他自己没成过亲,但是古代女人用布条裹了草木灰当卫生巾用的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 说得这么明白,那大人脸色就变了。说也奇怪,这些接触人体很多的士兵,若是为异性包扎换药更衣时也不会觉得羞涩,可一旦论及月事,就变成了缩头乌龟,个个在一边换表情玩。 “也不用帮她换,她自己换就可以。”黄翎羽道。 哪知道那医务兵更本不是是因为这样而变了脸色,他只是讷讷地问:“我还以为她应该已经绝经了吧,怎么原来还没有啊……” 这问题出乎意料之极,黄翎羽几乎当场呕血,他拍着医务兵的肩膀道:“这位兄弟,你很有前途,有机会多和岳徽交流交流。”至于车里面的莫灿听见后是否再度昏死,就不是黄翎羽能关心的范围了。 “原来你还知道女人月事时该怎么处理。真令人惊讶,明明没见你和什么女人有过交流的。”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身后。黄翎羽一下子愣住,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肩膀被人搭住。 对面那医务兵只是惊讶了瞬间,就转身离开自己做事去了。 黄翎羽捂额想,这是幻觉吗?应该是幻觉。这个时候,慕容泊涯应该是在柴郡做着最后的整备工作,调配粮草的供给。 是的,肩膀上的这个手只是自己的幻觉,听到他的声音也是幻听,至于竟然看见他就站在身旁,还嬉皮笑脸的样子……应该也是幻视……吧? 慕容泊涯看见黄翎羽这样子,连日奔忙的疲惫全部不翼而飞,怎么样也觉得值得了。他让带路过来的传令兵离开,看看四下里还有很多士兵来回走动,颇有不甘心地道:“哎,四处都这么多人,想要立即与你行房中之礼,恐怕不太方便。” “房中你个头!”黄翎羽怒吼道,“你不在柴郡跑这里来做什么。” “哎哎哎,谋杀亲夫也不是这样谋杀的啊,”慕容泊涯捂起耳朵,满脸委屈,“看到我过来,你也不能高兴一点,真没意思。” 黄翎羽深吸一口气,镇静片刻,才心平气和地道:“慕容泊涯同志,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不在柴郡跑这里来做什么!”最后一句又提了个八度上去。 “哇,河东狮吼,见识到了!”慕容泊涯龇牙咧嘴地,自言自语地抱怨,眼见黄翎羽不依不饶要追究责任,才安抚他道,“我当然是把柴郡的防务都安排好了才出来的。”又嘟哝着道,“你怎么就这么对我,难道平时都没有想念我一点吗?” 黄翎羽仔细打量他,才多久不见,果然多了两个黑眼圈,初见面的高兴劲儿一过去,就显得摇摇欲睡,看来是赶工赶到要吐血的程度才会如此。 “哎……”黄翎羽无可奈何,摸摸他的头顶权当安慰。 不过慕容泊涯很快又憋不住开心,其实他哪里能憋得住,见到黄翎羽后,简直想把几年份的笑容全部都摆出来。他也不管周围还有士兵的存在,搂住黄翎羽的腰,问:“我让陆嗜酒带来的‘定情信物’,你可收到?” “定情信物?”黄翎羽奇怪道,“你哪里有让他带什么‘定情信物’过来?” “莲蓬啊,今年最早下来的。” 黄翎羽忍不住握起拳头顶他下巴,道:“你拿莲蓬当定情信物也不早说!既然如此,错不在我,你自己和你弟弟定情去吧。” “啊?” “莲蓬都让你弟弟吃了,我一觉睡起来,他还一个劲地嚷莲心很鲜甜,还想要。我看他挺中意你的‘定情信物’,你们俩凑一对,正好是‘兄诱弟攻’……” 慕容泊涯脸全皱了起来:“放过我吧,好恶心……” 醋从心生[163、164] 第一百六十三章 禽兽一头 那个医务兵又匆匆地赶回来,腋下夹了几个米袋子,手里端个破盆。黄翎羽一见,赶紧把他叫住,指向他手里的东西就问:“你那是什么?” “草木灰啊。”士兵看向盆里黑乎乎的半粉末状的东西,理所当然地说。 黄翎羽额上青筋一跳一跳的,道:“根本还没烧够火候,这是木炭,要烧成白色的那种灰……” “行了行了,你把自己当莫家养的家仆了?木炭就木炭,反正也是干净的,大不了用得她一屁股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慕容泊涯对他这么说,还一面把人往外拉。 “我是担心你士兵的安危,那个白发魔女要想让别人不舒服,不用武功也可以做到的。” 慕容泊涯嗤笑道:“卓剑训练出来的手下,哪能有几个是脸皮薄的。更何况军医帐原先还是杨伟管得的,你那时候不在所以不知道可有多热闹。” “行,是我多心,不该怀疑了你的能力。”才说到这里,果然听到莫灿所在的马车上传来叱骂声,难得那上去的医兵也没有怨言,半生不吭地呆在里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好吧。”黄翎羽说道,“我承认,这样对她太不人道了,但是你确定是在比谁的手段更狠毒吗?” 慕容泊涯认真地看他,一字一字地说:“你还给她治疗,我就没见过哪个战俘得过这么好的待遇。你如果不在意她做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我这回可不听你的,至少这回要做一次主。” 慕容泊涯曾想过莫灿有可能会来袭击作为军师存在于南王军中的“陆稔斝”,所以早就让钱管钱在暗中窥视顺便通风报信。他是于数日前接到钱管钱的飞信,得知莫灿果然来袭,而且还被擒押。拼命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安排好交接的人手,他就忙不迭赶来了。 他越到后面越是激动,牙都要咬起来。 黄翎羽脸黑地颓然道:“你激动个什么劲,我自己的事情难道不会处理好?只怕到时候要把她怄得半死,以当天下后母的前车之鉴。” “后母?”慕容泊涯莫名其妙。 “天!你还真是重色轻友,不,重色轻弟的典范!你忘了她对炽焰做的事情啊。” 慕容泊涯脸色变得比黄翎羽还黑,拉得比马还长,一副“我对你无话可”的样子。 “你有意见?” 他哽了半晌,才忿忿地道:“就凭她还想当炽焰的后母了,你太抬举她了!真让我恨得牙齿痒痒的,想把你咬几口才解恨。”说罢,真的就把嘴巴凑到黄翎羽脖子上面嗅来嗅去,要找落嘴的样子。 黄翎羽被他闹得全身发痒,又被他箍在手臂里,左躲右闪也闪躲不及,笑骂:“旁边还有人看呢,你看看他们,下巴都要掉地了。” 闻言往旁边一看,果然有几个路过的士兵下巴都要脱臼的样子。其实因为长期搞幕后工作的关系,认得慕容泊涯的人还不是很多,但“陆稔斝”相貌特征十分出众,又经常出入军营,认得他的人当然不少。 慕容泊涯冷哼道:“我巴不得他们都看光了,看谁还敢炽焰是你夫人。”然后又凑到他耳旁邪恶地补充了一句,“别瞧他们一副惊讶的模样,其实下面已经蠢蠢欲动,我敢打赌,等会儿他们就要自己打炮去。” “打炮?”黄翎羽哑然。 前世所在的各国能力正常的男人们也喜欢将“把自己的精华献给自己的手”深情地称之为“打手枪”或“打炮”。这年代自然没有手枪,但是因为阎非璜介入的原因,大炮已经有了。没有想到的是,还马上就出现了“打炮”的动词。如此想来,男人在方面真是……不论古今中外,还都是很有共同语言啊。 “说到打炮……”慕容泊涯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嗯,我纵马两日两夜才来,身上又是灰尘又是汗臭,当务之急,自然是先去洗浴才对。”说罢,将黄翎羽一扛而起,大步往营外走。 “喂,打炮和洗澡有什么关系啊!”黄翎羽在他身上奋力挣扎,“再说你去洗就去洗吧,我也不阻止,可为什么要把我扯过去!” 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斜阳照耀的营门外,营帐之间才转出两个人来,正是完成了今日“恐吓”任务的岳徽和梁小小。 岳徽摇头道:“想不到黄大还这么天真幼稚,打炮还能因为什么缘故和洗浴扯上关系,这不是一目然的问题吗。” 梁小小则十分地开心,抿唇笑道:“这不是天真幼稚,乃是垂死挣扎啊。可怜的黄大,他应该感谢我们没有跟去偷听才对。” “你当黄大是什么人啊,还能轮到你去偷听!”岳徽啪的一下敲了梁小小的后脑勺,“就算不能随便动武,黄大要听听附近有没有皮痒之徒听墙角的能耐还是有的。” 梁小小手搭岳徽肩膀,摇头叹气,装得十分年少老成地说道:“这个你就不懂了,按参观视察青楼多年的经验,可以明确地告诉。不论内力有多么深厚,在那个那个的时候,嘿嘿,都是不中用的……” *** *** *** *** 慕容泊涯明显是有预谋而来,证据就是,他把黄翎羽带出营后,二话不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径直来到了一处隐蔽的水源。 只见冰一般清透的河水从三尺高的天然石阶上落下,汇成一处七八尺来深的祖母绿色的水潭。 黄翎羽看得暗自赞叹,因为四处是树,潭旁巨石纷乱。 “你是不是放出鲲组的人马四处打探,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到这个地方?够隐蔽的,也不怕被人偷看。” 慕容泊涯歪头想想,最后神秘兮兮地笑:“不告诉你。”他拿起黄翎羽的手伸到水里,问,“水温如何?” 意外的,冰一样清澈的水流却带了夏日的温度,并不十分冰冷。黄翎羽头道:“挺好,竟然还是温的。”转头去看慕容泊涯,夕阳侧照下,一边眼睛隐没在阴影中,另一边则反射着紫红的霞光,看上去格外温暖。 没有任何提醒,他就这么抱上他走入潭中。 水里虽然还有太阳残留的温度,但对于黄翎羽而言,毕竟还是有点冷,他颤栗一下,惊道:“你做什么!” “我好想念你。”慕容泊涯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话音方落,紧随而来的就是密切的亲吻。 没过多久,衣物就被剥落下去,甩在一旁的水中载沉载浮。慕容泊涯的身躯十分灼热,按在他胸前,几乎能感到自己的血液也要随之沸腾。 黄翎羽呼吸渐渐不稳,但还是努力维持冷静,嗤笑道:“在下好像、似乎听某位大人提及自己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过来的?恕在下眼拙,哪里看到什么疲累了,分明就是禽兽一头嘛。” 坏心眼到黄翎羽这种程度的人,怕的就是慕容泊涯这种见色往己的无赖,因为全神贯注地上手上脚,不论听到什么恶劣言语都只觉如闻天籁之音。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醋从心生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黄翎羽突然捧腹哈哈大笑,因为本来就被逗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候都有点窒息似的呛咳起来。 “你笑什么?”慕容泊涯不解地问,还要心疼地帮他顺胸口,“有必要这么夸张么,你要是憋死了,我可是要下地府找你来报仇的啊。” 直到能话了,黄翎羽才断续地回答:“我是想到你刚才的‘打炮’……你知道天下最悲惨的职业是什么吗?” 慕容泊涯蹙眉想,都到了这时候,还要我猜什么迷,莫非是缓兵之计。 “想不出了是吧,提醒你一点,最悲惨的职业只有南韩军才有。” “莫非和铁炮有关?” 黄翎羽复又抚腰气弱地喘息:“就是炮兵营的炊事兵啊,你想想——背黑锅、戴绿帽、看别人打炮……啊哈哈哈!” 慕容泊涯一想,果然,南韩军人多戴黑盔、白盔,只有炮兵营的兵人才戴绿缨铁盔。他也忍不住喷地乐了起来。可是没多久,突然停了,笑声就像被掐断似的消失不见。 “这个该不会是你们前世特有的笑话吧。” “是啊。” “该死的。”慕容泊涯小声地叨念,阎非璜莫非也是出于对这个笑话的敬意,才特意要求炮兵营的军人戴绿缨铁盔的?很有这个可能,毕竟他可是个可以把生死大事当笑话看的人。 慕容泊涯越想越乱,这次来本来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黄翎羽把关系都明确了的。就算有阎非璜、就算有炽焰在,只要黄翎羽不愿意离开他,他什么人都能够挡得下来。问题是,如果黄翎羽想要离开他,该怎么办? “有问题吗?”黄翎羽不解地问。 慕容泊涯没等他有更多机会开口,一把将人按在水潭里的巨石上,一口咬上对方的喉结,腾出来的手就势从他胸前顺下来,直至腹下因也难忍撩拨而滚热的地方。 记忆里难以抗拒的冲动纷涌地在脑海里呈现,黄翎羽深深躬起身,双手都捉上慕容泊涯为祸不端的那只手臂,威胁地瞪他,沉声道:“据说,钱管钱先生还在旁边…… “我早让他退避三舍了,”慕容泊涯一边忍耐迫不及待而重重地喘气,一边继续咬遍黄翎羽全身的伟大工程,还要一边耐心解释“家庭掌权人”的疑难问题,于是断断续续又言简意赅地道,“他在望风,咱们做事,安全得很。” “啊…你…色迷心窍也不能样! 慕容泊涯已经潜入水下,在他腰腹的肌肉上来回梭巡。水的微凉和慕容泊涯的体热具有如此巨大的差别,黄翎羽只觉得双腿都在抽筋一般,就连腹部以下被撩拨得兴奋到不行的部分,也因对方的动作而在对方胸前颈下摩擦。他几乎都要喘不过来,真恨不能摔到水里淹死算了,可腰部还被牢牢地卡在大恶人的手里,除非动手,否则挣脱不得。 好不容易等慕容泊涯有了片刻的停顿,黄翎羽才从迷茫中会过神来,无力地道:“回营再好吗?你也不想想,这里总归太开放了,有别人来就糟糕大吉。” “等你尝过了‘野合’的滋味,就不会这么说了。”慕容泊涯还顺便随意地弹上他没有消退的激情,“你也很能忍嘛,明明自己都没有解决,还要我中途住手?再说,回了营帐能做什么,想舍身让炽焰在旁边观赏做‘教育’?” “你……”黄翎羽瞪他,眨了两眨眼睛,脸上转瞬浮起促狭的笑,“该不会是吃醋?” “哼,吃醋了,当然是吃醋了。”慕容泊涯耍赖一样,不管不顾地在他肩膀上啃咬,“你和我聚不到三日就总是闹着要走,走就走了,我也不愿意约束你。可是这个那个的,都和你有这样那样的关系,越想越不安心。” “不安心?我把整个人都给你用光了,还想怎么样。总不成丢把剑给我剖了心给你看?你要真敢这么说,我就鄙视死你,如此老土的情节也亏你想得出来。”话虽然说得鄙夷,黄翎羽却也不是不开心。慕容泊涯从以前就是少年老成,针锋相对的斗嘴斗狠很常见,但难得见他如此无理耍赖的。 慕容泊涯埋头在他肩上,双手都缠住他整个人,半晌,叹息地道:“只要这样子就够了,把你抱在手上,什么都不要也好。” “你还真不现实,没有面包的爱情哪里存得长久,你就试试看把你二哥的事情抛下、把鲲组抛下、把肖师父的事抛下,看看你良心过不过得去。”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慕容泊涯不甘心地嘟哝,“就是因为很明白这些道理,才觉得郁闷无比。” 不记得究竟是谁过的——不安存在于任何人的心中,只在最信任的人面前呈现。 黄翎羽还是回应了慕容泊涯的情急,伸手抓向他的发尾,一把将对方的下巴拉离了自己的肩膀,看进他的眼睛,直接而坦诚。 都一样,同样抱持对生存的信心,但也同样怀有对未知之将来的恐惧。 “你怕什么?慕容泊涯。”他问。 慕容泊涯胸口起伏,不甘地回视,却不回答。 “怕天有不测风云,战事忽逢不利;还是怕我和慕容炽焰假戏真做,和阎非璜旧情复燃?” “不是!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约束……” “那你知道我怕什么吗?我怕慕容炽焰突然发狂,你又失去了戒心,而被他伤到。听南韩皇帝正在考虑让黑羽旗出兵救助,我担心阎非璜不知道还有什么杀手锏,何时会使用出来。” 夕阳渐渐下去,天要全黑了,远处越过树林顶上的风里还夹带有安营扎寨的喧哗,黄翎羽心不在焉地想白羽旗今日又有几个逃兵?明明还是站在水里,却不再觉得凉了,反而有些头脑发热的昏眩。 “不要害怕约束我,”慕容泊涯听到黄翎羽这么说,“我希望你来做我的约束。其实我也害怕,这个世界,除了阎非璜再没有其他人能牵束我。可是如果被他牵束,我们之间只有分歧和焦急混乱,倒不如就此远离了,或许还有看清对方的可能性。你给我听好了,这是我的选择,你要是有种就抛弃我试试看,我绝对把你生儿育女的部分割掉了丢进粪坑里去喂猪!” 简直像是幻听,他还从没有哪一次听到黄翎羽用这么决绝的语气说话。第一次如此激动,竟就是对他的。 “你还真是狠心,我不抛弃你就是没种了,抛弃你也要给弄到没种?”慕容泊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横竖都是没种的人,你不怕我破罐子破摔么。” 黄翎羽紧紧抿着的唇线微微松动了些许,只过了片刻,就忍不住卸下严肃的表情,鄙夷道:“都多大的男人了,还吃醋。” “喂,你能不能把我头发放开,”慕容泊涯的脸已经扭得像个苦瓜,“我好想亲亲你呀。”边还边扭动腰身,拿自己的重部位去蹭黄翎羽的重部位,“看,方才好不容易挑起的战果都有退潮了,要需再接再厉才行!” 真是被这个无理取闹的家伙打得溃不成军啊,黄翎羽心里这么想,恶狠狠地凑过去吻上慕容泊涯。 ----------------------------------------------------------------------------------- 作者有话要说: 乃们这群女狼,哀家再写不出细节了,以下就“水翻青波,事毕,两人xxxx”带过去行了。 ps:哀家的懿指再度被哀家的兔子咬了,呜呜,上次是一小口,这次是一大口,难道哀家的手指就这么像胡萝卜吗? “九指神丐”打字功练得不到家,接近凌晨才发文,大家别怪哀家,也别怪哀家的兔子(很可爱),要怪就怪那胡萝卜为虾米长得这么像哀家的手指——这是侵权,侵犯哀家手指的肖像权!!! 忍不住要晾一晾我家“小黄”的照片(我起名很没创意,因为兔子长得黄就叫小黄,和文中的小黄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它28天大的样子,不过如今已经大多了,都两斤多重,是“大黄”了。 翻身而对[165、166] 第一百六十五章 翻身而对 这个吻虽然深而且重,但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慕容泊涯就气喘吁吁地推开黄翎羽,眼睛滴溜溜地转,最后责怪地停落在黄翎羽身上。 黄翎羽被他撩拨得那股火焰正在上来,哪里想到反而还是自己给这个肇事者先推开了,而且对方还露出如此哀怨的神色,简直像是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似的。他不明所以地问:“你先挑衅起我的,怎么这时候倒推开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语气中还带出了些急不可耐。 “做什么?你也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啊。”慕容泊涯越发怨气直冒,几乎像横行螃蟹要在水中吐泡泡,“你明明知道我要做什么却还总是东拉西扯拖延时间,要做就做了嘛,别亲下去了,咱们直奔主题成不成,你看看我都成什么样了呀!”说着就挺起令他无比自豪的“武器”去撞黄翎羽,嘴还没停地说,“看看,你多残忍,既然都是男人,就别搞这么多花样了。” “好啊,你自己说要亲的,现在又别搞花样。也行,我就听你的,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急色成你这样的。”黄翎羽一把打下还在自己身上左右蠕动的色爪,“你还不如在卧房墙上打个洞,有需要就往里面捅得了。” 明知道他是开玩笑,慕容泊涯还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坚持原则地反驳:“我是完美主义者,既然有你这个极品在身边,还想让我去插墙,没门,绝对没门...唔,连窗都没有。” 说完,他整个人突然就沉入水中去,这下突变把黄翎羽吓了一大跳,几乎站立不稳。好在还没滑入深潭里,慕容泊涯就又钻了上来。 “嘿嘿,吓坏你了吧,小美人~”他坏笑地说,还把一只色爪往黄翎羽胸口上摸,“为夫不过是去找找脱下的外袍拿东西,就把你吓成这样。放心放心,为夫还是那句老话——自从有了你,俺连墙都不去插了,所以也更加不会劈腿的。” “你这都是什么逻辑......” 慕容泊涯趁他还要逞口头之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扑在大石上,急不可待地上下啃咬。 “别咬这里,明天我还要见人……慕容泊涯,我听说你是属猴的吧,怎么变成属狗的了,哈哈,别,哈哈,别舔那里,我求你了成不?” 慕容泊涯从他腰上抬起头,咬不够似的,在他下巴上也来了一口,最后才狠下决心,把牙一咬,上刑场似的将一个小瓶子塞到黄翎羽正在推拒他的手里,说道:“这一次你来。丑话说在前头,看样子军队明还要赶路,你轻点做。” 黄翎羽哑然地瞪他,手里握着的小瓶子不用问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说不定还是临来才匆匆配制的绝对新鲜的某某秘药。 他这回算是想通了,为什么慕容泊涯明明早就是一副欲火焚身的样子,还屡屡指责他不直接进入主题,偏偏他自己却还数次打岔,除了啃咬抚摸之外也没有实质性的下一步。 原来是因为这次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忍痛献身,竟然还找如此一个深潭。慕容泊涯考虑得如此细致,若非借助水中的浮力,想来他这个瘸腿的离了水也无法做什么动作。 慕容泊涯面红耳赤地等了半天仍不见对方行动,也不知道黄翎羽是在想什么,虽然胆战心惊怕被拒绝,还是冷下脸道:“你到底做还是不做,不要告诉我是因为你突然患了什么难言之隐疾。” “不是,我以为你们还挺讲究‘男性尊严’的。” “‘你们’?除了我还有哪个‘们’要向你献身?”慕容泊涯惊异之极到,身躯剧震。 “我是说我以为‘你们’这些皇亲贵戚都很......” “‘皇亲贵戚’, 是不是慕容炽焰!”他猛地站直起身,惊慌中扑腾的水还溅了黄翎羽满脸,他大声质问,“我就说不能放着他和你独处...这才多少天,就出了这等事。” “泊涯,你冷静一下......” “幸好我看中的人是你!你一定没有答应他的要求,嗯,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也不会在面前抖搂件事情。” “慕容泊涯。” “但是......啊啊,黄翎羽你这个害人精,炽焰今后不知道还要想什么办法来拆散我们呢。你不知道,那家伙暗杀手法可让人头疼了!” 黄翎羽只觉得青筋直冒,不过最后还是没发作,只是越来越哭笑不得。原先慕容泊涯表现得多风度啊,原来全是强忍的,不知道暗地里是否憋得要吐血。 姑且,姑且就不追究了。他想。 有这么样一个捣蛋鬼做陪伴,能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伤脑筋,其实才是人生真正的乐趣所在啊。 半刻钟后...... “你......怎么比我想象的容易.......进去。”黄翎羽艰难地说完,脸上有点发热。看春宫图是一回事,为古代春宫秘史写学术论文是一回事,但是切身在情侣身上做种事就是另一回事了,单只是说出口,就能让人面孔僵硬,浑身发热。 这种时候,竟然还自然而然地想起学生高莞特意为他设计的姿势图解,黄翎羽越发觉得窘得无地自容,为了缓解心理压力,岔开话题开玩笑,故作冷声道:“你该不会是在我之前就有了其他男人吧。” 慕容泊涯原本还蹙眉忍耐辛苦,听他这么问,什么不适的感觉也都顾不得,慌忙道:“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他还待翻身以真诚的目光证明自己的清白,怎奈才转了半侧,就被怪异的酸胀给弄得进退不得,只能僵直在当处,几乎要哭出来地说,“除了你,我怎么可能甘心啊。你怎么能这么诬蔑我。” “现世报,还得快。”黄翎羽也不抚慰他,低声说道。 也许是因为异身而处的缘故,慕容泊涯只觉得不论身还是心都格外脆弱,得不到黄翎羽的抚慰也就罢了,竟然还听到什么现世报的辞,仿佛嘲笑他是自找罪受一样。 越想越是委屈,他在柴郡近半月的持续赶工是为了能早数日见到他,纵马奔驰了两日夜也是为了能再提早数时辰见到他。见到了人,满心欢喜地把什么都全部掏出来,战战兢兢地只想让对方高兴,结果不但得不到温柔的安慰,还要受如此的误解。 男人有时候也是很脆弱的。慕容泊涯是男人,还是个偶尔的偶尔也会变得脆弱的男人。他忍了半天忍耐不住,在黄翎羽身下呜呜地就开始哭。 水门一旦开了闸,就会收不住。莫传中大禹治水要以疏通为主,而大禹之父治水东堵西堵怎么都堵不住,如今这慕容泊涯的泪闸也是如此。 他其实很久没哭过,记事起就少落泪,极少的几次不是落了灰就是被姜汁溅进眼睛,为自己的遭遇而难过到哭泣,还真是从来未有的事情。 也就是因为如此,更是不知道如何应对汹涌而来的委屈,颤抖着侧身卧在石上低声饮泣。可每一下抽噎的震动也越发感觉到体内那最亲近的人的所在,更加觉得难过。 黄翎羽也没想到着着人就开始抽噎起来,他还在努力着探进呢,慕容泊涯的身躯抖得越发厉害,只让他浑身疼痛,不知如何是好。 也幸好他不愧是两世为人,努力忍了外在需求,略一思考也就明了了原因。忍不住又是心痛又是好笑,低下身把他整个人都抱在怀中,说道:“是我不对,可你也该听懂我说的话啊。我说你现世报,是说你刚才还怀疑我和炽焰有什么什么,我现在一报还一报,就算明知你绝对不可能去找别人,也要诬陷你。听懂了吗,还难过不?” “你,你总是欺负我啊,”慕容泊涯这才想通了,可如今眼里泪水未消,想笑笑不出来,只能用手把脸都挡了,“你这人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唉,我说你啊,”黄翎羽哭笑不得,知道他羞窘,也就让他自己把脸遮挡严实了,上演泊涯版的“掩耳盗铃”。心中又是幸福,又是在暗想一些七七八八的杂事,甚至想到以后要把掩耳盗铃的故事讲给泊涯听,顺便嘲笑一下他今日之举。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歪光斜影 可以说,黄翎羽的动作很是温柔,比起慕容泊涯对他那种狂风过境似的无法控制,黄翎羽简直可是花吹落叶。细细密密,水滑柔润。 水没过两人的胸前,慕容泊涯被压倒在巨石上,耳旁有淙淙的流动声响,透过质押的缝隙,从网纹般的阴影里洒落下来淡淡的月辉,于是岸边湿润的青苔、浸渍的岩石、溅跃的水花,全部都闪烁起温柔的亮光。比起潭水的微凉,黄翎羽身体上的热度更是明显,像是大块的鲜艳的斑纹占据了画纸的最中心,于是眼中除了他,就再没有其他。 心里面除了爱慕,还是爱慕。既没有羞愧也没有不甘,因为对方是这个人,所以做什么都可以自然而然。只有在他的面前,所有的掩饰、遮蔽,都是多余的。 只希望从今以后,不论沉睡还是苏醒,都绝不要忘记他。只要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算外面还有数不尽的纷扰,也能拥有不匮竭的勇气去面对。一旦想到解决了所有事情,就能够抛下一切和他片刻不离地在一起,身上就充满了干劲。 其实那些所谓“男人的尊严”算些什么,都不过是好面子的言辞罢了。慕容泊涯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嘴上说着倾心相爱,却始终把着最后一关,不愿让自己居于下位。难道这样才是真男人的标志? 那种一边认为居于人下是破坏了男人尊严的行为,一边又把最爱的人被压于己身之下,怎么可以是“相爱”,只不过是把肉欲建立于对方的雌伏之上而已。 两人既然相拥,那就是拥有了彼此的世界。 他愿意让着他,不是委曲求全,也不是屈辱无奈,而是因为相信。即是,即是,们拥有各自的世界,最后却总会走回到一起。 黄翎羽越发难以自禁,只觉得原始的血液渐渐开始在心脏中澎湃、鼓噪,继而沸腾。朦胧的理智隐约记起以前和男同学们研究春宫图时,还能以专业视角全面分析各种动作的优劣势,后来在六芒楼里收到了学生特别赠送的“体位示意图”,看完不过一笑置之。而今天却如此容易就被越发高涨的需索冲昏了头,莫非果然是“因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只因为落入了这个名为慕容泊涯的陷阱里面,所以才难以保持理智。 慕容泊涯渐渐神志不清,发出低弱的呻吟,模糊间似乎说着什么话。 黄翎羽愣了愣神,自专注中分离出一点思绪,问他:“很痛吗?”凑到他嘴边,才听得到他诅咒般的呻吟着说什么“都练习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紧……” “练习?练习什么?” 慕容泊涯神智昏沉,摇头推拒:“我怕自己太紧了,以前就开始用药势放松了。”方才说完,惊了一大跳,抽筋一样地伸手就把黄翎羽推开。 “唉唉,你这是做什么?”黄翎羽一下子从慕容泊涯身上被推落入冰冷的水里,堂地域的差别可让人格外的失落,但是注意力全部都被慕容泊涯的回答给吸引过去了,“你难道……难怪这么舒服!”说到后面,黄翎羽重重地感叹,大大地褒扬。 慕容泊涯此时哪禁得住玩笑,又把脸遮了,也不知道红成什么样子。黄翎羽心里有些酸有些辣,还有那种刺痛的幸福,他向来是敢爱也敢恨的人,所以只要自己心甘情愿,也就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否付出。然而慕容泊涯竟能做到如此境地,竟然也是不索不求,只凭着一股执著,数次分散别离也从没有改变心意。 但也过不了多久,慕容泊涯就像个快被煮熟的虾子似的弹跳起来,满脸痛苦已极,一把抓住黄翎羽,忿忿道:“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岔开到一边,你就不能好好地做,难道我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吗!”看他那表情,显然是要上上不得,要下下不了,脸都扭在一团了。 “唉!慕容泊涯,你…你真是让我无话可说。” *** *** *** *** 月上三杆的时候,一道诡异的阴影歪歪斜斜地跃进南王军的营区。 慕容泊涯刚落地就忍不住踉跄了一下,好在因为临敌经验丰富的缘故,应变也快,没有把黄翎羽摔着。 黄翎羽哭笑不得地说:“我都说停了,你偏偏还往上凑,看看,难受的是谁。” 慕容泊涯就着月光别了黄翎羽一眼,瞧见即使在凄白的月色里,黄翎羽面上也散发珍珠般的润泽,甚至还能看见微弱的红晕,心里别提多美了。 不过树胜一张皮,人胜一张脸,他还是争强好胜地压在他耳边邪恶地嘲笑道:“你就说吧,你敢说老子的滋味不好吗?刚才还不是做得魂不守舍的,老子都怕你丢了魂魄呢。” 黄翎羽冷笑:“既然你知道自己让小爷我如此舒服。也好,难得你孝心一片,小爷我就勉为其难——今后都只上不下。” 听到此处,慕容泊涯哪里还敢逞强,还抱着人就几乎要打躬作揖地讨饶:“下次让我好不好,我们轮流的,刚刚不是说好了嘛。” 一阵凉风吹来,黄翎羽不禁打了个抖。慕容泊涯心急地责怪道:“你看你,唉,这种事情都能抢着来做的?” 他们原来穿的衣服全部都被急色如火的慕容泊涯丢水里了,好在他早就料到在特殊情境里极有可能会对衣物造成“不可弥补”的损伤,探路时提前就将可供两人替换的衣物挂在一旁树上。只是毕竟还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竟然忘了携带擦拭身体的布巾。 黄翎羽当时就将分给自己的衣物贡献出来,慕容泊涯还来不及阻止,就被黄翎羽用自己的外袍从头到脚包了起来。害得他心痛不已,生怕黄翎羽为此被吹了风坐下病,一路回来都小心翼翼地捂着他不让风吹。 “都已经是夏天了,你着急个什么劲儿。”黄翎羽笑道,一边示意他前进的方向。 “嘘!”慕容泊涯停下脚步,注视应该是黄翎羽所住帐篷的地方,低声说道,“有什么人在那里说话。” “嗯。”黄翎羽点头,他也注意到了,并非是自己所认识的声音。 莲芯苦甜[167、168] 第一百六十七章 莲芯苦甜 慕容泊涯小心翼翼地接近过去,两人耳朵很灵,也才听到隐约的说话,一个夹带本地口音的男子正在说:“陆夫人,你看军师这么夜还没回来,是不是真被那个野男人拐跑了!” 两人面面相觑——“野男人”? 黄翎羽恍然大悟,军营中认识“陆夫人”的占多数,而只有很少人才认得慕容泊涯。炽焰本来就是占着他“夫人”名号来掩饰自己的出身,顺利随军而来的,如今士兵们见到他被泊涯带走了,还彻夜不归,居然以为他是“一支红杏出墙来”。抬头去看慕容泊涯,只见泊涯皱眉沉思。两人认识也算有好多年了,黄翎羽还能不知道他那点小心眼,大概正在思考如何将炽焰赶下夫人宝座。 “还是先放我下来算了。” “怎么,被我抱进去害怕给人看了不成?” 黄翎羽被他这么抱着,捧着自己的拐杖。目光游离到夜空中,一会儿又晃到军帐那边,不承认也不否认。 慕容泊涯还是依言把人放下,给他整理好衣裳,说:“就算进去,看见你如此衣裳不整的样子,炽焰还能猜不出来吗?” “我这不是担心他因为我的缘故吃你的醋吗?” “我的醋?你搞错没,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 “你该不会忘了,他其实是喜欢你了吧。” 慕容泊涯头疼道:“这关系还真混乱,都多少千年前的事情了。算了,还是先进去,外面又吹风了。” 两人相扶要走进帐篷时,正巧三四个士兵陆续从里面出来。刚一出来就见话题的正主儿和“野男人”来了,一个个困窘得做不得声,最后出来那个是个胆大的,扯了黄翎羽就抱怨:“军师,你夫人如此贤慧,你可不能对不起他啊!” “耶?我又不是和女人出去,怎么一个个认定我会红杏出墙呢呀!” 另一人小声嗫嚅:“这不是全军都知道军师不爱红妆爱武装呢嘛……” 慕容泊涯听得顿觉丢脸,往那士兵额头上就敲:“这句话怎么能这么用,军师又不是女子,也不是女扮男装,别乱掉书袋子,有时间好生看几本书再说。” “军师,你看,这个野男人连你的习惯动作都学到了,还敢说没关系吗?您夫人是个贤惠的,又能干,又能兵不血刃退敌数万,依我看,如果您当真喜欢别人了,也不能让夫人做了小。” 一番叨扰下来,再走进帐篷里时,慕容炽焰早就知道是谁要进来。 只见帐篷里点了个气死风灯——也算是军师的特殊待遇,其他帐子只能借帐外公用的灯光。慕容炽焰正跪坐在黄翎羽的铺盖上,旁边的地铺有些乱,想来是将自己的地方让给那些士兵坐的。 看这阵势,偏袒谁了谁都难受,黄翎羽叹口气,将手杖递给炽焰,自己在他对面坐了半边的位置,拍拍另半边,让慕容泊涯也坐下。 慕容炽焰呆呆看着他俩,好似没什么反应,过了会儿方回过神来,责怪地瞪了慕容泊涯一眼,弄得他们两人都是莫名其妙。 他从黄翎羽的薄被底下翻出个包袱,一角一角地揭开,那动作十分小心翼翼,好似里面是什么珍贵的事物。到得“图穷匕见”之时,才看到原来是一大包袱的莲蓬…… “咦?这不是我让莫谙送过来的莲蓬么?”慕容泊涯问。 “哦,的确是你家那条大犬送过来的,不但送来了这个,还送来了你那七柄小刀,所以,我下午就知道你要来了。”慕容炽焰歪头瞪黄翎羽一眼,“兄长连武器都不要,你们两个究竟在外面玩了些什么。” 黄翎羽干咳几声,顺势把目光丢给泊涯,让这个便宜帮工来回答问题。 慕容泊涯大言不惭地说:“不过‘玩’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四弟不问便罢,既然问了,改日叫翎羽送你一本《九阳秘册》,何如?”话刚说完,自己后脑勺就好生挨了一拳,好在用力不大,否则按一天挨十数次的频率算下来,真是要命。 炽焰兴高采烈地答应,而后熟练地剥开一个蓬子,分了一半给泊涯和黄翎羽,自己要了另一半。 黄翎羽耻笑地去看慕容泊涯,默对嘴形对他说:“定——情——信——物!” 慕容泊涯顿感头疼,本来以为好不容易别出心裁地想到这么个奇特的定情方式,让黄翎羽把东西吃下去了就再也吐不出来反悔不来。哪知道今日之举,俨然是炽焰是一方,他和黄翎羽作为另一方,三人齐齐定情了。 泊涯帮黄翎羽把青皮剥开,两人都想起黄翎羽初次吃莲子的情形,相视而笑。偏偏炽焰不知趣地插进来问:“咦!你为什么把莲芯给去了?” 泊涯闻言愕然,视线也转回炽焰那边,只见炽焰正要把一个青嫩水透的小莲子往自己嘴里递,果然是没有去芯的,因为见到他这边的动作而停住了。 “自然是因为味道苦。炽焰,难道你喜欢苦味?” “苦?不苦啊,”慕容炽焰莫明其妙地说,“倒是很甜很嫩,有像白糖水。” 慕容炽焰怪道:“奇了,莲芯泡的茶命名就是苦到发酸……” 黄翎羽大奇道:“奇了!黄连明明能够苦死人,兔子吃了都要流眼泪……” 慕容炽焰和慕容泊涯兄弟俩听他这么说,奇奇把视线掉过去给他,炽焰吃吃地耻笑他,泊涯无可奈何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黄连…黄连跟莲子、莲藕、莲花等等等等,半点关系都没有。” “啊,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黄连的连字和莲藕的莲字都是不一样的写法。难道你以前一直写错字?” “啊,哈哈,”黄翎羽不好意思地笑,“我见他俩都是凉性的,还能作药材,所以就以为……诶嘿嘿嘿嘿…….” 慕容炽焰叹口气,早就将一颗莲芯剥了出来,透明的色泽,小小一的,沾在他指尖送到黄翎羽面前,说:“张嘴。” 黄翎羽曾经有一段时间被人当病号服侍惯了,听到张嘴就是要吃药的信号。他不怕吃药,还认为早死早超生,更何况老是让人喂着是多么羞惭的事情,所以他从来都是尽量缩短对方喂食的时间。简而言之,听到己方的人喊“张嘴”就立刻张嘴还顺便以闪电的速度吞吃面前的事物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于是慕容泊涯心中才来得及叫不好,身体都还没行动起来,黄翎羽就已经蜻蜓点水一般把炽焰指尖的东西卷进口中。把个慕容泊涯气的直瞪眼睛,不过木已成舟,再说也没用了,于是只好哑巴吃黄连。 黄翎羽既然听炽焰如此推崇,当然要仔细品味。 第一感觉就是——竟然不苦!慢慢地含着,里面的水分润了出来——居然是甜的,冰糖似的味道。 只是很清淡的甜味,像是还没有被蜜蜂浓缩过的花蜜,藏在子房里面等待采撷的透明的水液的味道。 莲芯…花蜜…紫云英… ——『不要被书上写的、别人的、你所看到的蒙蔽…要想知道真相,就要不停地追问、压榨,直到那个真相不得不回头,面对你的逼迫!』 黄翎羽猛然间被脑袋里闪出来的一个念头震惊了。他呆呆地坐着,直到慕容泊涯有些不安地呼唤他。 “我没事,我很好。真的很甜。”黄翎羽嘴角露出笑容,为了安慰慕容泊涯而说道。 “那么这是什么?”慕容泊涯的指尖从黄翎羽的面颊上一撷而过,再递到黄翎羽面前时,他发现是一滴透明的液体。 慕容泊涯扳过黄翎羽的身子,神色整肃,虽然并不慌张,但至少是紧张的:“究竟是什么事让你想得这么出神,连自己是什么表情都忘记了。”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慕容炽焰被程平带到别的地方去睡,心满意足地带着一大包被主人认可的战利品——美味的食物。 黄翎羽和慕容泊涯静静地躺在帐篷里,两人将褥子连成一铺,被子将两人都合盖在了一起。黄翎羽侧躺在被里,紧紧地搂着慕容泊涯,也被他同样紧密地拥抱。 “我在大学读的是考古…就是很像现在的金石学。老师见到我们的第一堂课就是怀疑——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世界上的事物多种多样,只有不断地怀疑、否定,才能从中剔除出真理……那些别人用滥的套路、被人吹捧成神话的理论,都是废话。因为当三成真理里参杂了七成谎言,那么你所学到的知识都变成了扰人耳目的歪理邪说。” “那他真是个了不起的老师。” “我们那边的课本,还能把人类的历史进程按照一个固定的套路给‘套’进去。比如哪个类型的国家是人吃人的社会,哪个类型的国家是公平正义的社会啊,都会有一套子的理论出来…所以他让我们把书本全部忘掉。你是怎么认为的?” 慕容泊涯努力地思考他说的话,虽然很多名词都是不熟悉的,但隐约也曾听阎非璜提到过,再加上这些年阅历长了,也慢慢能理解其中三四。他最后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们那边的情况,所以不敢妄言。但是我们这边的世界,从古至今,天下分裂为各国,形态各异,制度不同,要说非要弄一个套子把这么多种类型的国家给套进去,那也太生硬了。” “我的老师也是这样的说法,他说社会的形态其实是人的思想的产物,人的思想是千变万化的,所以根本不可能用什么套子固定下来。人类永远是善变的东西。” “我能理解你说的话了,但是这为什么会让你难过呢?” “难过?不,我不是因为这个,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和阎非璜的争论罢了。那时候我们还刚认识,阎非璜还是个愣头青。他是‘套子’派的,我是‘无套子’主义的,呵呵。” “.…..愣头青,难以想象” “他喜欢看史书,却尚还是个门外汉,所以我们争执得很激烈。你知道,这种学术问题的争论吵完就是吵完,也不会伤和气,所以我们总是吵得很凶。” 慕容泊涯稍微蛮横地紧了紧捆在黄翎羽腰上的手臂:“怎么老打岔,还是年轻的年纪就想罹患老年唠叨症状了么,说重点。” “是是,”黄翎羽笑道,“那时候我就搬出了一个经典事例,把他压得吭不出声来。” “哦?” “我对他说,你怎么老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还专听死人的话,死人说的话早就过时了,而且跟着别人屁股走的坏习惯不好。他就吹胡子瞪眼睛地反驳,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我就搬出不久前的事情来。我们同属一个野外实习队,恰好被安排在一起搜集木柴做饭。我摘了很多吊钟花,带回去分给营地的人吃。阎非璜就傻愣愣地问我,为什么花蕊底下会有雨滴,而且还是甜的。” “雨滴……那不是花蜜么?” “那当然是花蜜,”黄翎羽忍不住地哼哼冷笑,“那呆头愣子硬是跟我争辩,说花蜜不会是无色的,应该是金黄色,而且还很黏稠,有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蜂蜜没有什么怪味道。” “后来我才弄明白,他从小就是在城市里长大,家世较好,吃的都是精加工的蜂蜜。他说那种‘有怪味的’蜂蜜,是蜜蜂采的紫云英酿的蜜。等到给他解释清楚,再拿了枇杷密来给他尝试,一下子打破他两个由紫云英蜂蜜衍生出来的怪论调——首先,蜂蜜虽然是由花蜜酿出来的,但两者一点都不像;其次,同样是蜂蜜,紫云英的、枇杷的、荔枝的,各种味道都不一样。” “后来呢?” “后来他就再也不敢和我怎么争执了,听见我搬出这个来就不甘心地调头就走。” “原来阎非璜也曾有拿你没办法的时候啊!” “那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已经忘掉——想要知道真相那就要像我们老师所说的,那就不停的追问、榨取,直到那个真相转过身回过头,不得已地面对你的追逼。” 慕容泊涯听到此处,再不知道黄翎羽打的是什么算盘,那他就不是慕容泊涯了。所以他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那个你准备去追逼的‘真相’,该不会就是阎非璜本人吧。” “难道除了他,我在外面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人吗?”黄翎羽笑嘻嘻地。 慕容泊涯撑起身,在外面透进来的暗淡的光辉里俯视黄翎羽。 “泊涯,你要知道,我们都有一些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我以前很在意他的想法,也很尊重他,所以屡屡拜帖希望面谈,他不答应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是这样下去不行,他一定有什么事情是极力隐瞒的,所以自己不来接触我,偏偏派了人跟在这边。”说到此处,黄翎羽对慕容泊涯的担忧若有所悟,补充道,“我和他不会旧情复燃。你看,我们那边的国家是一夫一妻制。而且我和他连真正的关系都还没有过…要复燃也复不起来。” 慕容泊涯脸上一片阴暗,沉声道:“你要复燃什么的关我屎事,你作为南王军的重要成员,跑到黑羽旗里去撒野,也不想想究竟能不能安全回来!”他支额痛苦道,“天哪,怎么和你这个不安分的人搅在一起,我看我真的是要再老十岁!” 黄翎羽赶紧起身,揽住他的肩膀小心安抚:“放心,我自然有万全之策!”顿了顿,又忍不住鄙夷地道,“这一次你老十岁,下一次再老十岁,我看你过不了多久就要被称作‘慕容大叔’了。” 慕容泊涯不放弃地试探:“你真的不能好好呆着?” “不能。倒是你,真不能放我去?” “不能。” “泊涯,我求你了成不?我有哪次是求过你的,就看在我第一次求人的份上——嗯?给个面子,怎样!”他连连摇晃慕容泊涯的手臂,像一个要不到糖正在做最后挣扎的小孩一样。 “翎羽,我也求你了!这也是我第一次求你,你也看在我的第一次份上…”慕容泊涯含羞带涩地腆着脸。 黄翎羽认了,这么下去自己肯定先被恶心死,翻身躺回床上冷哼道:“不让就不让。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哪——咱们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冷战就此开始吧,我没意见。” 泊涯委屈极了,坐了好久见黄翎羽果然都没再理会自己,只得妥协,屈尊下问:“你就不能问一下我,怎样才能让你去吗?” “耶?”黄翎羽听出还有商量,转回身,疑惑之极,“那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到。” “我也一起去。” “你?也?” “反正我是不怕冷战,你都多少次躲我不见,我都多少年熬下来了,还能怕这区区冷战。”慕容泊涯傲然昂首,的确很有资本的样子。 “你…我真是错得厉害。以前给怀戈当弄补给时竟不让你开口杀价,我看你准是成天泡在三姑七婆里面,铁了心眼跟我过不去。” “别废话,说!干不干就在你一句话。” 黄翎羽一咬牙:“干!” “我还有条件。我好久没见‘阎大叔’了,需要准备点东西给他个见面礼。” “……说。” “把莫灿一同带去。” 黄翎羽额头上冷汗涔涔地下来,讷讷道:“原来慕容泊涯才是最恶毒的…阎非璜究竟教了什么小孩出来啊…我不过是虐她的身,慕容泊涯竟还要虐她的心,不,居然连阎非璜也要被拉入水…我原本想让给秋弱水试试毒再送给岳徽做个活体解剖的…你太狠毒了。” 你也很阴毒好不好,慕容泊涯一边听一边冒青筋。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六十七章附注: 【黄连不是莲心】:这是一种陆生草本植物,根本和莲花、荷花都沾不上边,多生长在四川一带谷地。 黄连囧事:朕原来也是黄连白痴,曾以为该小草就是莲心,还曾在斜阳若影里写什么用黄连泡茶之类的,被引为一大笑谈...幸有爱卿告知,幸甚至哉,囧事写入囧书!!! 生的乞讨[169、170]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的乞讨 [丹州] 当白羽旗陷入困境之时,同属一国的黑羽旗却势如破竹,与慕容锐钺镇南军的对阵屡战屡捷。 原大燕丹州城可谓是慕容锐钺最坚固的防线,在日夜赶工之后,终于灌铸出与南含铁炮造型几乎一样的炮筒。但是当拉上城墙实战之后,镇南军的兵士们终于发现,尽管外形相似,即使居高临下,然而射程却仍然远远弱于南韩铁炮。不仅如此,准确度也降低许多,炮弹落地后也不会炸裂。 此战只需几个锋将率军轮番远程炮轰,主将根本无须出战。阎非璜便与金王爷骑马立于中军,看见士兵捧来的炮弹,说:“慕容锐钺以为买了我们一个技士就能造出铁炮,实在天真无邪啊!” 金王爷呵呵地笑:“他们哪里知道,里面的秘密,就连我这个王爷都无法知悉全貌,又怎会让一个工匠就掌握了。” 比如,要保持准确度,炮筒内壁要有螺旋的刻线;要让炮筒坚固能抗得住火药的爆炸,合金的配比也是一个秘方;就连炮弹,都有攻城破墙用的实心弹和内部填充炸药的广范围杀人弹。而这一些,都是各个不同的工匠所分别掌握的,不窥及全貌,怎能造出威力巨大的战争武器。 阎非璜说道:“大概傍晚前就能破城,如果对方不投降,紧接着是巷战。王爷,剩下的事情就不关我炮兵队的事了,但是那个出逃的技士,希望能由我来亲自处理。” “你好似对此战的获胜不太高兴?” “不是……只是,看见有人模仿我们的技术,十分讨厌。”他皱眉说道,心里还在想什么事情的样子。 金王爷也算习惯他这样了,就由着他去。而且事情果如阎非璜所料,的确再没有他的事。等到晚上,当城墙被攻破,丹州城城守终于率众投降,连巷战也免了。 阎非璜虽然是首席谋士,然而处理杂务政务,尤其是收拾战后残局这样的事情是不会揽在手里的。金王爷也乐得提拔上一大批能干的政务文吏。 渐渐被黑夜笼罩的丹州城里十分安静,除了有序的调兵声、接防交接声,就难听见平民的嘈杂。仿佛是一座死城,家家户户都房门紧闭,唯恐惹祸上身。 阎非璜一派平民打扮,但士兵人人都认得这个布衣谋士身后的亲卫装束,便轻易让他通过刚换防的重重岗哨。而他的目的地,也不过是城守衙门偏院里的大牢。 从大门进去,走下十几级阶梯,里面的光线越发昏暗。黑色好像被冰冻的浓墨,无声无息地压迫过来。唯一能让人感受到活气的就是极度潮湿而且冰凉的腥臭扑面而来。 阎非璜心情十分压抑。这样的环境他不曾久呆过,可以他是很幸运的,每一次置身于如此境地,除了救援友军之外,也就是审问敌人了。然而黄翎羽却在这样的地方,甚至可能是更恶劣的环境里被囚禁了将近一年。 不甘心的情绪,不论过了多久都无法消减。但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就算再后悔,也没有什么作用。 再下十几级阶梯,底下的声音越发清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外,偶尔有囚犯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再无其他声响。恐怕如果有人胆敢喊冤,立刻就会遭受一顿额外的毒打。 阎非璜前面自有典狱官毕恭毕敬地引路,来到一间囚室之外,监兵打开牢门,掌了火把进去,就见一个衣着还算整齐的人被五花大绑地丢在里面,嘴巴被布团塞得死紧,为防他吐出口,还用布条在头部紧紧绕了一圈。 “松开他,”阎非璜缓慢地说道,“的嘴。” 地上的瘦削中年子看到阎非璜出现时,神情紧张,憋得几乎脸泛青紫。听到他“松开他”时,难以置信地,却又是欣喜若狂地,眼睛发出感激的光芒。再到听他说“的嘴”时,又翻上怨毒的脸色。 “络霭,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擅长表演面部特技呐。”阎非璜仿佛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老友,表情欣慰。 被松开嘴的络霭干渴得直咳嗽。自从城池被包围,丹州城新制作的炮筒不管用之后,他就被城守关押进此处的大牢。 他曾经是阎非璜的朋友,至少他曾是这样认为的。可是混了十几年下来,除了炮筒铸造的合金配比秘方之外,阎非璜再没有告诉他其他的关键技术。 “找到你希望的生活了吗?”阎非璜环视四周,腐败、肮脏、潮湿,他脸上带着嘲讽。 “‘败军之士’,何以言勇。金文广,我知道你是王爷面前的红人,要杀要剐就是一句话,何必再来折辱于我。” “‘败军之士’?好一个败军之士!你拿什么败给我?你那些东西还不是从我这里得来的。你若是有自己所说的那么有勇气,为什么不自己发明几个东西,却盗窃了别人的成就向敌军投诚。真是好一个败军之士,不过是败军之贼而已。” “你。” “我是来看你最后一眼的,既然作出背叛之事,就应该知道我绝对不能容忍背叛者。过了这两日的休整,你就要面对全军接受审判和处罚。” “审…判?” “你还不知道,也对,是你‘投诚’之后的事。典参将向王爷提议,今后但凡叛军之罪,将接受全军伍长以上的集体审判,如果多数人认为你无罪,你就无罪了——真是个好事呢。希望你以前很有人缘…不过在经历了今日之战,伍长们都看见了丹州城竟然用你的大炮对付我们的铁炮,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表决出来的刑罚不要太过难堪。” 络霭冷汗开始往外冒。 一个亲卫兵从外面走过来,靴子的尖锐声响在走廊里格外突兀。阎非璜转回身,等到那人从门口进来,果然是金王爷派来的。那人躬身道:“金大人,防务的交接已经完成,庆功宴将在半个时辰后开始。” 在摧毁丹州城兵器库和城内所有武器锻造之后,两日后将继续向慕容锐钺所在中心城市洛平京进发。 看到阎非璜就这么掉头要走,络霭在难以抵敌的恐惧下挣扎地大喊:“你不能对我这样!金文…不,金大人,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连我的真名都没有资格知道,还谈什么“朋友”? 阎非璜面对牢门外,外面火光给他镀了一层光圈。但是却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身上附着的火光,让络霭冷得浑身簌簌发抖。 他说:“如果你没有这么做,我们倒还勉强算是酒肉朋友。既然已经背叛,撕破了脸,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过是把一项技术告诉了丹州城守,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当初我找你们做铁炮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 “看来你还记得。” “我是记得,但是我不赞同你的做法。既然有这么高超的技术,当然要和世人分享,独占着又能有什么进步。”络霭鼓起勇气辩解,“数千年来,曾经出现过多少‘祖传秘方’,除了那些公开出来的,大多数也都湮灭在战火流离中,难道就不觉得可惜。” 阎非璜转回身蹲下来,在背光里为络霭将蓬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而后开始冰冷地,嘲讽地,挑起了嘴角。 “分享什么,发扬什么?不就是个杀人的技术么。”他说,“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心,想出了不是用于战争的,爱到哪国宣扬都随你。但是你这样做算什么?今天丹州城赶上了我们,明天我还能造出更犀利的武器——可是结果呢?一样是我们胜利,只不过战死的人会更多。” 络霭哑口无言。 “做人不能三心二意。当初既然下定决心走到这一步,就是要承担后果。生也好,死也罢,走下去吧,毕竟是你自己的选择。”阎非璜漫不经心地。 这句话对络霭说也合适,对自己说也合适,真是万用万灵的劝慰之语。他心不在焉地想。 “我后悔也不行吗!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世界上不是任何事都要围绕着你转的。你要知道,我的目标很明确,时间又如此紧迫,而且还是兵行险招,所以绝不会容忍节外生枝。时间久了,也该杀几只鸡吓吓不安分的猴子——第一只‘鸡’,就委屈你来做吧。” ##################### 第一百七十章 爱的意志 走回街口,已经深夜。这也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陡然之间,东北方的城脚传来震的轰隆巨响,连大地都在颤抖。这一声震,将全城的民居全部惊吓到了。顿时里,孩童哭泣之声,求神拜佛之声,下跪告饶之声比比皆是。 过了不久,东北角那处起了熊熊的火光,扶摇直上。是正在集中焚毁锻造武器的工具。 至于已经锻造好的兵刃,将要分配给黑羽旗帐下各营的士兵带走。 远处的火烧起了灰黑的烟雾,滚滚地蒸腾地融入了漆一般的夜空里。星星也全部被遮蔽了。 面对那彤红的火焰,即使站在远方,阎非璜的面庞也被照得血红一片。他静静地矗立了许久,缅怀曾经能安静观看夜空的年轻时节,曾经有人陪伴的前一个世代。 直到又有两拨士兵来催促他去行庆功宴,才终于离开。 *** *** *** *** [中军帐] 庆功宴摆在城外军营里。 金王爷不太热衷于进城展示军威,所以直到离开,都预定继续住在防务森严的中军帐里。就连目前在丹州城里负责焚毁锻造工具的军队,也将于任务完成后归队。再把城墙轰倒之后,连戍守防务军都不用派驻,走到哪拆到哪,城墙还有什么用。 整个军营都陷入狂欢。这在其他国家是不会允许的,就连军中饮酒都是禁忌,可是在黑羽旗中却是百无禁忌一般。 有舍就会有得,狂欢会让人放松警惕,可是只有外行的士兵外行的军队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黑羽旗的士兵是袭营行当里的专家中的专家,就算狂欢,也是刀不离身;就算喝酒,也是酒到三分就不再入口。 曾经有一些不怕死的敌军趁他们狂欢的时候袭营,哪知道迎接他们的却是酒到三分,正是手痒万分、勇气十足、跃跃欲试的黑羽旗兵。 这些酒汉杀起人来真个如砍瓜切菜,结果往往是来者全军覆灭,气氛更上一个高潮。第二日还将袭营者的尸首全部用马匹拖至敌军营外弃尸,层层堆叠,见者皆是胆战心惊。 但是今天,金王爷觉得忐忑不安,因为他发现,侧座的阎非璜四呼郁郁寡欢。就算进行到论功行赏一块,阎非璜也只是对上前领赏的将士浅浅地微笑。 金王爷有些纳闷,就算是已经有文吏事先草拟好了行赏细则,也不能如此心不在焉呐!阎非璜平日的表面功夫做得是很好的,怎会如此失常? 论功已毕,酒过三巡,将领都各自散去自己营中鼓舞士兵去了。中军帐里只剩下一干文官谋士。阎非璜放下酒碗,起身离座走出帐外。 金王爷看看四周各人都开始捉对话,气氛十分随和,就没再打扰他们,招呼也不打一个,跟着阎非璜出去。 很远的地方,方形的城池的远角下还有火光燃烧,但是浓烟不足以遮蔽如此广阔的空,仰望星空,一片灿烂。 金王爷一出帐,看见的就是仰头遥望星空的阎非璜,背影一如初识,挺拔、坚信、强大而有力。 这样的人当年竟然混到倌楼里去,逼着老鸨将他的牌子绘成红牌,偏偏还强调卖艺不卖身,硬是在南韩首理城里闯出了个“绝无仅有的怪人”的名声,为的就是守株待王爷。 就是这个家伙,等把人骗上了倌院的床,才露出本性,说什么“若是你不肯从了我,就别想活着走下这张床”之类的绝对引人误解的正经话。 阎非璜回转身,严肃地看向金王爷。他缩了缩脖子,回过神来。 “救助白狼王的圣旨……”阎非璜说。 “刚刚又接到第七个金牌密令,已经不能再拖了。小皇帝发了话,就算不要慕容锐钺的洛平京也罢,就算以前所有的战果毁于一旦也罢,一定要救下白狼王。” 阎非璜负手呆立,金王爷越发觉得他很反常。 “你为什么一定要抗拒皇命?”他忍不住问道,绝没想到居然引得阎非璜两眼射出锐利的杀气。这不是自己能接触的问题——金王爷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地闭上嘴。 就在阎非璜形成的沉重压力下,金王爷简直有了心惊胆战的感觉,在战场上,他也曾有好几次几乎被敌军的将领砍下了脑袋,或者是陷入了小兵的包围进退不得的困境,可是从来不会胆怯,更别提在一个人的目光下簌簌发抖的窘境了。 可是金王爷也只允许自己在这个人面前示弱。因为他是平生仅见的。经过这么久的友情之后,金王爷有时也会想,这样的人已经超越了常人的境界了吧,面对战场上的谈笑风生,面对叛逃者的冷面无情,如高山一样的气势,如钢铁一样的意志,或许是南韩神话中狼军战神的转世也不一定。 阎非璜终于缓下情绪,怅然地叹息。然后说道:“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我的故事吧。” “你的故事…”金王爷愣愣地,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因为他所认识的阎非璜从不喜欢提到自己的过去。 “是的,我和黄翎羽…也就是南王军军师陆稔斝的过去。”他浅浅地吸气,仿佛不堪重负。那个人终于转世于此,两人在这一片空下生活着,真不知道是接近了还是远离了。 最后他什么也没,金王爷也只能像以往一样,站在他身后三步不到的地方,不能接触他的心事。 早晚一刀[171、172] 第一百七十一章 混入军营 “喂,黄大,你确定我们真要穿这种东西进去?”李爽扯住自己披风的领角,这是一件“迷彩”披风,当然不是染色的效果,而是靠打补丁做出的效果。 “啊,这是自然!难道你不觉得很拉风吗。”黄翎羽回答。 岳徽冷哼一声,似乎觉得品位如此低劣的服饰还进不了自己的眼。 此刻,黄翎羽与慕容泊涯共骑一乘,两根手杖都放在慕容炽焰那匹马上,琴瑟和琵琶两个杂碎都给梁小小、李爽各自保管。程平与岳徽的坐骑上驮的是众人的食粮。众人各自都牵了一匹空马。 至于重对象莫灿,被点了穴,五花大绑地,让秋弱水保管。 可怜的琴瑟和琵琶还被“改头换面”——这是必然的,因为梁小小用了琵琶的面貌,李爽改扮成了琴瑟。 话说慕容炽焰这鹏组前任老大的化装手法也不是赖的,扮作了一名相貌平平的弱男子。他的化装手法一路上得到众人的大加褒扬。慕容炽焰只是不解地问:“改扮自然要装得像,梁小小也扮得很惟妙惟肖,再说,难道手法熟练不是应该的吗?” 李爽大力拍他,哈哈大笑:“你也真风趣,以前见过的人也不少吧,难道没见过扮得不像的么?一个也没有?你确定?” 慕容炽焰垂头回忆半,然后疑惑地说:“我原来以为那是他们的爱好,喜欢别出心裁什么的,原来是手法不到家啊!” 众人齐倒。 两个“囚犯”蔫头蔫脑的,纯洁善良的他们,一个被梁小小和岳徽合作整了,另一个虽然让程平出师不利,最后却败落在黄翎羽的嫣然一笑和寥寥数语下——他们,都被欺骗得很惨。 进入黑羽旗的营区已经有一段时间,南韩众兵丁都以或惊怪或好笑的目光注视他们,遇到几拨核查身份的关卡,都按照琴瑟和琵琶的法,声称自己是离营执行特殊任务的,所以不知道新近更改的口令,只能拿旧口令和号牌来给他们看。顺便推了莫灿过来作见证。 李爽扮成的假琴瑟还得意地直嚷嚷:“怎样,咱们几兄弟连这白发魔女都抓了来,弟兄们若是有兴趣,给你们玩几日也行。” 几个哨兵连连摇手:“兄弟莫要害我们,莫金老谋不让我们奸淫妇,就算我们瞎了眼睛,作为一个正常男子也是绝对不会去碰这个又丑又毒的女人的。” 慕容泊涯埋头在黄翎羽肩膀上,自己的肩膀直发抖。黄翎羽压低声音问:“你笑什么呢。” “‘金老谋’……” “还有人在眼前,给我适可而止一点。”黄翎羽无奈,想来在泊涯而言就是英雄形象典范的阎非璜,忽然冒出个老谋深算的诨名外号,也是个成长中的惊喜了吧。也是,该体谅着,泊涯这男人,现在正值连跌倒都要狂笑三刻的时候。 一番对话下来,秋弱水连连拿眼神去警告莫灿,只因为她全身剧震,几乎有口吐白沫之势。偏偏李爽还不失时机地说:“你这女人还如此好面子,明知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你一妖女。真该好好拜谢父母将你生得如此,否则还不遭了奇耻大辱。” 慕容炽焰听闻此言,露出不忍瞩睹的表情偏过头去。好在有泊涯安慰地拍他,顺便递给他几颗糖渍青梅——这是炽焰在途中又发现的一大爱好。他犹豫了片刻,终于是对新奇食物的爱好盖过了对莫灿尽存的一点良心。 虽然对于自己良心只值几颗梅子感到有些惊心,可是炽焰很快就将这点歉仄都抛诸脑后了。只觉得这种没了禁锢的生活无忧无虑,莫莫灿如今没有什么危害性,若是她何时要来对付他的兄长、来对付黄翎羽,或是对付他新结交的几个小朋友,都是断断不能答应的。 等李爽登记完再看莫灿时,那女人脸都呈现出“月白”之色了,用黄翎羽那种莫名其妙的话来说,典型“蓝血人”交配后的产物。(注:没忘吧,大家没忘记“月白的脸庞”的笑话吧。) 临离开时,李爽不忘向哨兵多问一句:“兄弟脑袋上这发型如何?身上的披挂如何?”原来南韩和大燕子民生活习惯大不相同,若是成年子,都要剃了金钱鼠尾的发型,从前面看过去根本就是一个秃瓢。可是黄翎羽怎舍得让自己一群学生为了见个阎非璜就遭了毁容之灾,便留着发型不理。 “正想说你呢,出去几年就得意了,幸好金老谋最近让一些兵员开始蓄发,免得被敌军一眼看穿我们的身份。否则还不说你是卖国贼。” “至于这披挂…前不久有从班尼尔加洼国前来的使节赠送了几条斑点猎犬给金王爷,你们这衣服,虽然色彩杂乱,但单从意思上看,还是和那些斑点够有些子亲戚关系的。” 黄翎羽回头叫他:“还在这里罗嗦什么,不快走就迟到了,难道还想挨绕营裸奔的处罚么。” 哨兵哈哈大笑,深觉很有共同语言。 李爽心中乐得抽筋,因为“绕营裸跑”这样的惩罚,是专属于阎非璜的亲卫才会遭受的。据是要防止有的人地位高了就沾沾自喜,偶尔也要让他在众人面前“坦诚相见”,以防止骄傲自大的心理滋生。 这里和他们的六芒楼,怎么看怎么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也就只有他们才扮得出阎非璜亲卫的气质,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 *** *** *** 阎非璜曾经坚信,这个奇异的世界有它奇异的规则,每代的转世之人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他转世于此,就明还会再有一人转世于此。 而前世,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只有黄翎羽一人。 所以他坚信,他没有从地穴中带出来的黄翎羽早已降生于此,或许过得一两天,也许是一两个月,黄翎羽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时间一年年过去,他获得了保护那个人的能力、势力,黄翎羽却音讯全无。 信仰终究有崩溃的一日,何况是如此虚无的痴念。谁他转世于此,黄翎羽也必定能有此幸运?他开始慢慢想通,他们之间的遗憾已经没有弥补的机会了。做错了就要承担做错的责任,自己幸福的机会随着黄翎羽的远逝而消失。 他还是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他所执著的那个人在那边的世界尚还没有死去,被路过的什么人从古墓中挖出得救,安然地度过一年又一年。然后在老去的时候,幸福地永眠在儿孙的环绕中。也许到那时候,老死的黄翎羽终于能够想起还有他这个人,灵魂能够到此还他的夙愿。 突然有一日,阎非璜发现自己已经过了血气方刚的青年时节,他抱着西戗族里新生的孩子,被周围环绕的小辈称作“阎叔叔”。 即使黄翎羽来了这里,他也比他年长了二十岁有余,还怎么与他相伴。终有一天,他会先他而去。既然是如此不完美的恋情,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于是他消失在众人的眼前。莫灿的追杀,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 他憎恶那个女人的纠缠,厌恶她数次口不择言诋毁他对那人的爱意。所以他在莫灿的追逐中遁死。让悔恨纠缠那女人一生,就像悔恨纠缠自己一生。 阎非璜喝了一夜的酒,浅斟慢酌,有的不用当值的喝得酩酊,他还是脸上含笑,从容不迫的样子。金王爷频频拿欲言又止的目光看他,结果他什么都没有对他。金王爷也知道,如果过去的事情已经是很沉重的包袱,那么就不是随便找个人而能减轻负担的。 人生就是如此。悠长的道路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轨迹。遇到了,离开了,得到了,失去了,是苦是甜只有自己能知。阎非璜曾经为了重新得到一个人而活,现在他为了能把那个人撇开而活。 如果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走得久了,走得远了,终将把这些愁绪统统忘掉。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早晚一刀 黄翎羽等一行人到得第五层防哨时,一个伍长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说:“诸位兄弟外出执行任务还真是辛苦了,今日营中欢庆克下了丹州城,金军师大约也去庆功宴上,众位是在帐中等待军师还是到宴上参见王爷?” 黄翎羽引马上前:“我等皆有要事在身,且又擒回敌军要人,还是先回营帐等候军师归来。” 伍长头道:“既然如此,众位请随我来。” 他临走时还回头叮嘱几个值守兵丁要好生防备,便牵起黄翎羽和慕容泊涯的那匹马,将一行人往中军帐围子附近引。这时候四周已经有喝得心血沸腾的士兵回来,高歌的声音、打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黄翎羽忽然问:“你弃了宫廷画师的职位,进来两个月,就混得个伍长的职位,有没有觉得后悔?” 慕容泊涯有些惊奇,继而就释然了,心中也是庆幸,黄翎羽的自保能力看来很强,部署都能渗透到这里来。 前面那伍长头也不回地,说:“树大招风,猪肥挨宰,我不过是从小兵做起,被训了半月上战场,拼杀两场升了伍长,经过这一仗,大约还能升成‘百副’。” “百副?” “百人长的副手。”伍长淡淡地陈述,根本对升职不感兴趣,补充一句,“本来是想到战线上找素材的,没想到都是腿毛成团的泥脚汉,真无聊。” “以后这里没什么好呆的了,你回我身边来,让其他人负责这里。” “好的。”伍长回答。 梁小小听“伍长”被黄翎羽免了职,才骑马靠上来,说道:“你不是进来做医官的么?怎么变成伍长了。” “看吧,这就是你窝在后方的坏处——孤陋寡闻。金老谋觉得把医官用其他方法来编制很麻烦,就全部都是按照战斗队伍的编制配属了。我底下管理的都是医官,伍长的地位相当于普通战队的百人长。” “切,就你臭美吧。” 慕容炽焰的注意力被一番话吸引过来,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高莞同学啊。”梁小小,同是特工班的,高莞擅长绘画,所以曾在白庞的指导下精研人体解剖之术,入了医官的队伍料理些皮肉之伤也不在话下。 “不过你怎么认出我们来的?”李爽问。 “就你那西北口音,一开口话都穿帮了。以后让梁小小来对口令。” “你就是那个高…”慕容泊涯咽下了“丸”的发音,换上崇敬的神情,“我曾得拜读大人的《九阳图录》,深感拜服,对其中那个九人连环式的操作方式有些疑问,什么时候想请大人赐教。” “《九阳图录》?”高莞眼睛亮了亮,回头向慕容泊涯上下打量,因为易容的关系没得见到真颜,略感失望。但是还是狐疑地仔细观察,果见慕容泊涯一只手还揽在黄翎羽的腰上,便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那本《九阳图录》,是我专为黄大绘制的那种图,既然你能得见,想来和黄大的关系匪浅。赐教不敢当,只能是互相赠广见闻了,只要阁下愿意,在下随时随地恭候大驾。” 慕容炽焰听到此处,瞪大了一双眼睛,不悦地插入:“那本图录我也看过。” 高莞惊异之极,暗自道:“想不到黄大有玩三劈的爱好,我原本以为黄大挺正经的,莫不成是看走了眼。” 黄翎羽倒抽凉气,瞪向炽焰:“你什么时候看的。” “我是你‘夫人’,平时自然要替你打扫营帐。就是那时候看到的。” 听到此处,李爽岳徽等男人都暗笑,原来黄大也有这方面的需求,以至于连行军都要带上黄书解渴。 高莞看那黄大所谓的“夫人”,只见骨骼匀称,四肢修长,因长发厚密无法扎成书生髻,就松松散散地斜绾成一团,垂了发尾下来。虽然不知道真实相貌如何,但凭他“阅尸无数”的经验,断定绝不会低于中下之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要记在脑中,以作来日绘制春宫图之参考。 “前面就是‘金老谋’的住地,”他说,“防卫虽然更加松散,但高人不少,大家能不说话都不说话。要说也用隐语。” “嗯,知道了。” *** *** *** *** 更鼓敲过三响,正是夜深的时候,防务换班,众将也意犹未尽地各自回帐。阎非璜负手站在帐前,看那兵卒收拾欢庆过后的满地狼藉。 金王爷来到他背后,站在璀璨营火之外,微有好奇地驻足观看。“看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酒终人散……”阎非璜久久感叹,而后垂下头自失地摇摇,转身走了,独留金王爷一人在当地好奇他有什么好感叹的。 阎非璜回到自己营帐附近,发现较之以往有些许不同。营地里安安静静,没有欢庆的声音,而且围子里还多了十数匹不知打哪里来的马匹。 他心中凛然,掏出一枚解毒丹运气服了,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进入围子里。这时终于发现不论是岗哨还是亲卫,都东倒西歪。一眼看上去像是喝多了,但阎非璜知道他们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身后传来人的气息。阎非璜拉下脸,沉声道:“不知今日何方贵客光临鄙处。” 慕容泊涯和慕容炽焰一左一右出现在他前方,泊涯躬身道:“阎老师,很久不见。” 阎非璜几乎要倒退数步,好在及时稳住身子,但额上已经渗出汗来。 泊涯却道:“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你不来见我所以我就过来找你——这是那个人的原话,阎老师见还是不见,此时已经不是你能做得了主的。” 阎非璜心念电转下,积蓄内力就想拔足狂奔,哪知道泊涯又先发制人地说:“你若是不见他,这里的人全部都没活路。” 秋弱水披散长发,她此时已经解开补丁披风,恢复了暗黑系的打扮,手舞长蛇站了出来。 阎非璜还在抵死逞强地辩解:“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 “‘通读史书且深得要领的人,是最阴险狠毒的人’——这也是老师的原话。”秋弱水阴森森地,“老师既然能容忍我饲养此等毒物,也绝非心慈手软的人物。你若是不想部下做我毒物的饲料,就进去见他。”说完,揭开一顶帐篷的帘子,那恰好正是阎非璜所居住的。 [欲知阎非璜、黄翎羽、莫灿三人见面详情,请看下回《鸡飞狗走》。] ----------------------------------------------------------------------------------- 作者有话要说: 炽焰的命定之人已经出现——高莞,也是个尖端人物。 炽焰的详情番外再写,目前正文重要。下两章就详详细细地写阎黄这一对吧。 关于出书:最近联系了龙马文化,他们说小黄的字数太多了,台湾出版社似乎对7万字一本的字数比较执著——打死我都压缩不到这么少啊。看来出书的话,要么就是同人志要么就是被盗版了,郁闷。 鸡飞狗走[173、174] 第一百七十三章 隔世一面 阎非璜躲人躲得惯了,到了此时祸事找上门来,也习惯性地要当鸵鸟。便欲图倚老卖老地掉头就走。反正自己部下都是被黄翎羽暂时扣着,谅来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可是就在他主意已定并且信心满满之时,帐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说道:“既然都回来了,还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傻愣着不进来,难道站在外面上还能掉下馅饼给你么。” 这声音虽然是陌生的,可那又是不耐又是不屑的语气却很是熟悉。 阎非璜只觉得背后一片寒气笼罩,头上乌云罩顶,头皮也触电似的发麻——对头终于找上门来了。 “你当我真不会对你手下做什么事来么。李爽,把那两个人推出来。” “是。”已经洗干净脸的李爽和梁小小齐声答应,兴致勃勃地将琴瑟和琵琶推出来。 这两个小辈刚才凭着假扮琴瑟、琵琶的面容,顺利地混入阎非璜的营地围子,还引来好友们的欢迎,于是岳徽与秋弱水这两大迷药能手就顺手将一干人等全部放倒。 阎非璜再看眼前,只见被推出来的并不是自己认识的人,正皱了眉。李爽啊地叫了声,然后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忘记了他们脸上还有一层粉……” 慕容泊涯两步上前,将一瓶药水递给李爽,又对阎非璜说道:“阎老师,这上粉之术还是你以前教我的,不会认不得吧。” 等那两人面貌露出,阎非璜惊疑不定地问:“你们…真是…” 琴瑟和琵琶较之离开时要消瘦许多——尤其是琵琶,脸泛菜色,两眼下生出浓重的眼袋。两个俘虏相对无言,相互看各自的惨状,又抬头去望阎非璜,然后垂头不做挣扎,一派心碎欲死的模样。 阎非璜断断想不到自己手下竟然遭此毒手,这两人都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在众多亲卫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普通刑罚也是等闲视之,甚至囚具还没上身就能挣脱出围困。 他只觉得胸口冒出一团火气,义愤填膺,想也不想地冲帐篷里大声道:“黄翎羽!你不要太嚣张,枉你还接受过几年正规教育,怎么能拿这种卑鄙刑罚来对待活生生的人!” 琴瑟和琵琶听他这么说,就算还在李爽和梁小小的控制下,也呜呜作声左右摇头,不知道是想说“惨无人道”,还是想说“和你想象的不是一回事”。 黄翎羽悠闲无比地坐在帐篷的黑暗处,说:“是啊,卑鄙刑罚……别看你那亲爱的琴瑟和琵琶人模人样,其实卵蛋都被割了。你也知道咱们的慕容炽焰对如何割除卵蛋有着深入的研究,小心我一个不爽,让他把你这群手下全部弄成不能人道的无性人,也好为南韩的计划生育做贡献。” “你!” “说起来,他们俩的卵蛋还真是可爱,粉嫩嫩的,圆润润的,原来你调教出来的手下都是如此极品啊!” 琴瑟和琵琶呜呜的声音更大了,脸上都憋得发青,死命地摇头挣扎。阎非璜得知黄翎羽到此后,情绪就没稳定过,这回更是冷静不下来。否则他便会注意到琴瑟和琵琶的摇头是否认而不是悲痛;他们发青的脸色是因为不能说话而愤懑,而非因惨遭“辱刑”致使缺血。 慕容炽焰闲极无聊,正专心致志地把玩一柄犀利的小刀,那柄刀子随着他的动作,在营火里翻不断反射出火红的锐光。慕容炽焰忽然注意到阎非璜的视线,疑惑地抬头,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又专心致志地去研究那把刀子。 其实这是慕容泊涯方才送给他的,炽焰何曾受到专门给自己的礼物,而且还是来自有好感的人的礼物。心中正美得不得了,对黄翎羽和阎非璜之间的拉锯战视而不见。 这一番情形看在阎非璜眼中却有了不同的解释。他心头火气汹涌澎湃,只择人而噬地瞪向慕容泊涯,想要先拿这个把黄翎羽带坏的人开刀。 炽焰这时候倒有反应,挡在慕容泊涯面前,恶声恶气地说:“瞪什么瞪,再瞪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黄翎羽在里面不耐烦地说:“既然知道我不会手下留情,还有何废话可。再不进来,我就让男人的噩梦在你所有部下的身上上演。” 阎非璜早忘了适才还想要退避三舍,咬紧牙关,往声音传来处走去。 *** *** *** *** 阎非璜的帐篷和一般士兵的帐篷从外观上看别无二致,也是能够容下二十人通铺的一顶帐篷。可是内部布局却不一样,有案有床,另外还摆了一个沙盆,这里只住阎非璜一人。 里面没有灯,帐篷透过的营火也足够阎非璜看清黄翎羽的所在——他正坐在沙盘边的一张矮凳上,笑吟吟地等他进来。 越是往前走近,阎非璜的火气越是弱,每走一步,越是感觉到那种扭头就走的冲动。 再过得两三步,阎非璜突然发现,自己中了激将之计了——凭什么黄翎羽说用了辱刑而自己就傻乎乎地信了。而且还兴师问罪地走进来——明显就是自投罗网。可是现今真正是骑虎难下,进退不得。他也只觉得头皮发麻,硬生生站在黄翎羽面前五步之外不肯前进,不知道当说什么好。 其实自从猜测到琴瑟和琵琶两人或许已经在南王军里面暴露身份以来,阎非璜就已经有此觉悟——一旦黄翎羽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将无法再将自己的谎言继续下去,无法再对他板起面孔,冷硬地驱赶他。 因为琴瑟和琵琶的任务,暴露了他仍然对黄翎羽还很在意,他不愿意成为他的敌人。 所以自从那之后,不论是心理还是表面,他在黄翎羽面前都矮了一个头。 突然间,迎面一个茶杯盖飞过来。角度刁钻,又是趁他不备,正正砸在额头当中,只听当的一下脆响,阎非璜额头还没破,那杯盖就已经撞成了齑粉。 阎非璜被这一下敲醒了,只见眼前落下纷纷扬扬的碎瓷烂粉,怒道:“喂!你怎么见面就打!好歹也是老情人!” “你还知道我们以前有一腿的?嗯?我怎么不知道。”黄翎羽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也算个人物,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刚才我若是要你性命,岂不就得手了。” 阎非璜听他这么说,自然而然地就接了下去:“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不过没敢大声宣扬,只是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这句话是以前他们经常用的,不管听没听见,只要不想听都用这句话带过去。 阎非璜皱皱鼻子,骂:“我说你是个蠢材。”他气忿忿地,大步走到黄翎羽所在的沙盘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去。 黄翎羽耸耸肩,递张湿巾过去:“都多大的男人了,还哭。” 阎非璜凶起脸抢过来,胡乱一通擦,说道:“哭你个头,你这个暴力分子,一见面就砸人,这是被那碎粉迷出来的眼水。” “噢…” “噢什么噢,说吧,你胡搅蛮缠地找我,究竟想要怎样。莫要学那些被甩了的女人,还要抱我裤腿子哭上三天三夜——碜人。” “我噢的是——原来你长这样啊,难怪莫灿喜欢你到神魂颠倒。根本就是祸乱人间嘛。”黄翎羽手肘架在沙盘边框上,撑着自己的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 第一百七十四章 鸡飞狗走 “长这样……”阎非璜反应过来,“你这手巾上……” “自然是泊涯配制的药水,功能相当于我们那时候的‘卸装水’。对了,配方还是你教他的。”黄翎羽饶有兴趣地左右打量,还富有研究精神地伸手在他皮肤上摸一把。 “真嫩哪!”他还色迷迷地说,“还是现在剃了胡子多好,被那些胡茬掩了这些的嫩生生的肌肤,真是太可惜了。” “慕——容——泊——涯!”阎非璜咬牙切齿,他原本想着让慕容泊涯照顾黄翎羽是个不错的选择,如今见却发现自己做的选择出了错,曾经“纯洁”的黄翎羽如今变成恶少一名,不是给慕容泊涯惯纵出来的还能是谁娇宠出来的。 黄翎羽饶有兴趣地欣赏他的郁闷,半晌,才说:“总算见着了,你这闷骚男人,为了见你一面不知耗费我多少精力。” 阎非璜脸色死冷地还是不开口。 黄翎羽就自己说下去,“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脸;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我虽然不太喜欢看武侠,但你还真以为连《射雕》都没看过啊?”黄翎羽看向帐角一堆披风布料,正是那补丁式的“迷彩”,说,“就连这个都用上了,丢不丢人哪。” 果然是失败在这些微末事情上,阎非璜对琴瑟和琵琶简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我说,咱们不是自己人吗,别打了成不?”黄翎羽终于决定转入正题。 “不行。除非你放下屠刀,自己归隐去。” 阎非璜刚才是被黄翎羽的突然出现给唬住了,所以谈话主导权才一度落入黄翎羽手中。但是一旦等他回过神,很容易又按照他的步调去走。至少在前世,两人相处的模式就是如此,相对于黄翎羽的被动,阎非璜一直都是引领两人关系发展的那一方。 这一次见面是隔世的会面,也可以算是确定两人主导关系的一次会面,有意无意地,黄翎羽都不会再允许阎非璜将主动权把握过去,他将阎非璜上下打量,盯得对方老大不自在,才喝了口茶水,说道:“远来是客,既然咱们是这种关系,没什么说的。我这次只带了些薄礼过来,还望笑纳。礼轻情义重,虽然只是鹅毛之资,不过我相信,一定很对你的胃口。” 阎非璜心中暗自苦笑,话都说得这么客气了,还能有什么“关系”?——也罢,是他先做了决定“甩”人的,随便黄翎羽怎么做好了。 黄翎羽从地上拿起两根手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阎非璜如梦初醒,想起黄翎羽已经是身残之人。和他比起来,自己至今毫发无损,他受苦受难的时候,自己却归隐在深山野林之中不问世事,如今想来是何等的羞惭。 “你的腿,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要一脸想要把自己腿也砍了的表情好不好,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黄翎羽伸过一只手去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又噗嗤地笑,“不行,我实在受不了——明明长得挺不错的,偏偏学南韩人剃了个秃瓢。” 被黄翎羽如此一嘲笑,阎非璜伤春悲秋的心情都去了大半,哭不得笑不得,任由他踮脚伸手扯住自己后脑勺那几根寥寥无几的长发所编的辫子。 “你归顺哪个国家不行,偏偏从了南韩。看吧,连发型都这么糟践人。”黄翎羽很可惜地说,“要不然你从了我们吧,转一个阵营,爱剃光头、板寸,留长发、碎发,都随你。”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又像很多年以前那样相处,有有笑,好似离开的数十年根本不存在。 阎非璜仔细地打量眼前的黄翎羽。 他的睫毛很长又很直,眨眼的时候羽扇似的盖下来,让人很有亲吻下去的愿望。他只站在一步之遥的距离,身形匀净,应该是属于那种又细又长又坚硬的骨架,若是能抱上去一定很舒服。 很久以前的黄翎羽,确实是典型的老实学生的模样。 而今再见,已经是不同的样貌,就连要平视,也必须努力地踮足而立。但是灵魂还是一样的,不论过了多久,就算近乡情怯,就算心怀愧疚,但还是和他相处的时间最是舒服。 阎非璜的目光很复杂,让人看着就觉得悲伤。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黄翎羽甚至产生想要拥抱这个男人的想法。但是现在已经不能这么做了,或许应该说,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如果有一天,能够与阎非璜并肩而战,或许到了战火嚣扬的战场上,到了篝火满地的时刻,在欢庆胜利的士兵的环绕中,他们还能够享有战友之间的拥抱。 宇宙中有无限的未知和无限的力量,置身于其中只能感受其迷茫,或许对于人类而言,最无法抗拒的就是时间的流逝。阎非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填补这些时间的空白。虽然还能有有笑,他们似乎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填补时间的空白,即使他们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于是阎非璜只能纠结于一个问题,重复地问:“你的腿,现在感觉还好吗?” “除了不能跑不能跳,走路姿势有奇怪之外,恢复得还不错。再说,我还有‘段延庆’那一招呢。”黄翎羽举起手中的两根又长又直的金属杖。 “‘段延庆’?我记得你没有看过《天龙八部》的呀。” “拜托,兄弟!你死之后我又不是立刻死了,还有一段时间足够我挥霍光阴,你哪里知道我还看过什么。” “原来如此…没有马上死吗。” 两个人站在近处互相凝视,突然发觉自己的谈话已经向着不可逆料的地方转过弯去,而且怎么听怎么像两个老得都块腐朽的亡灵正在进行回顾往事的谈话,一前一后地停下嘴。 阎非璜垂下头,肩膀抖个不停,最后仰天大笑。 黄翎羽也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道:“唉,什么死前死后的,要是你的士兵听见你这么说,不知道会不会把你当成男巫绑起来动用火刑。” 阎非璜满含笑意地看他。的确也就只有他们能进行样的谈话了。再没有其他人能知道他们两人的经历,这年代,有谁看见个破迷彩就能拆穿他手下的来历,有谁听个名字就知道来自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里的对子。 两个人选择的道路不一样,但至少在这方面的默契,还不是别人可以比拟的。 “对了,不是要送礼物给我吗,究竟带了什么好东西,作为我们今世第一次会面的礼物?” “第一次?”黄翎羽说,“你确定是第一次?” “......” “四年多前,在洛平京——那个人是不是你。” 阎非璜左顾右盼地不回答,毕竟曾经跟在别人身后当个偷窥狂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黄翎羽一拳揍在他肚皮上,问:“别顾左右而不言,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躲在慕容炽焰车驾的对面偷窥的那个斗笠胡茬!” 这拳一揍得毫不留情,阎非璜也根本没有防备,早就痛得弓起身子,惨兮兮地回答:“是…” ----------------------------------------------------------------------------------- 作者有话要说: 1、 两人第一次见面——见第92章《道路以目》。 2、金钱鼠尾发型——参照满人入关前发型...噢耶,惊奇吧惊奇吧!实在是雷死偶鸟...可怜的阎大叔... 3、今天偷懒没去上课,改了几个错字,顺便为偶家可爱的慕容炽焰涂鸦一幅。 惊天之吓[175、176]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统分之争 金王爷对待阎非璜就是不同,连营帐都有特殊的待遇。为了区分阎非璜与其他将领的营地,还在十几座帐篷的区域外围上一圈一人多高的围子。这的确能使阎非璜的部属拥有了一定的秘密,但是现在,就给了黄翎羽等人行动的方便。到现在,还没人发现围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呀!”黄翎羽拎起阎非璜的衣襟,将他偌大的身子就这么扯起来,嘴角挂起阴冷的笑容,“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是大燕的发型而不是如今的金钱鼠尾,原来是见过我之后才投奔的南韩国。前一阵子怎么突然又想起要找炽焰和泊涯弄什么《顾影》啊《自怜》什么的。哼哼,居然还想要‘礼物’,不老实交待清楚,今日你别想完整走出里。” “小,小黄,你能不能放开手,我老实交待便是。”阎非璜无可奈何地说。正是王见王,见光死,他见了黄翎羽,就只有被“将军”的份。 “说来话长,但是其实也简单,我只是把七国合并就行了。” 黄翎羽瞪大了眼睛:“合并,还就行了?你脑袋抽风了是吗,当这是公司合并,我看等我们都成灰还看不到那一天呢。” “如果凭借铁炮手雷,如果能再制作出携带轻便的机枪,我想应该很快就成功。”阎非璜很认真地说道,“八国联军挑起鸦片战争那会儿,不也是寥寥数千人,靠坚船利炮就打遍大半个中国吗。我想,应该可行——前提是你不阻挠的话。” 黄翎羽扶额说:“挑起鸦片战争的是英国,就算第二次鸦片战争,也是英法联军。压根儿没有八国联军挑起鸦片战争什么的好不好……” 阎非璜脸上阵青阵白,拍桌吼道:“你不要打岔行不行,听我继续说完!” 一声大吼把帐外黄翎羽的人马都吓了一大跳。几个小辈紧张兮兮地偷偷往围子外看,却见仍然没有人往这边注意,凝神听外面的响动,却听见不远处有哨兵在低声说道:“不知道是哪个没脑袋的傻瓜惹恼了金老谋,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疾风骤雨,真怀念。” 另一个哨兵附和道:“同感同感,最近老是和风细雨的,有无聊。不过那个傻瓜也真是的,明知道金老谋不擅长与傻瓜相处,还到他三丈以内找骂。” 几个小辈心想,黄大可不是什么傻瓜,傻瓜的是你们这些哨兵,这么大响动都不过来察看一下。 而这些人都不知道,阎非璜如今这么厌恶和讲理讲不通的人交流,其原因还是在于许多年前与莫灿不可不提的往事上。 话分两头,阎非璜三言两语完自己的打算,一派你愿意支持我就留下,不愿支持就滚蛋的气势,静坐在黄翎羽对面等他发话。 “合并等于和平——你脑袋被门夹了吗!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秦始皇统一七国也只能两世而治。”黄翎羽说了几句,慢慢停下声来,越想越感觉不对,自言自语道,“不对,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可能想不到……” 阎非璜默然不语,他其实也不要世世代代都统一,只需要近百年不再有战乱。按照他的预计,五年的战火就能换来近百年的和平,只要将七国中实力最强大的燕国吞并,其他小国也只能闻风而降。至少在他和黄翎羽入土之前,能保持如此的状态就行。 黄翎羽认真地问他:“阎,打完了以后,你会怎么做?你不怕国土内纷争不断,搞内斗搞分裂?强扭的瓜不甜,毕竟是经历战争得来的国土,想要就这么太平顺利地统领下去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忘了,清朝建国多少年,反清复明的组织就存在了多少年。” “如果能铲除南韩其他势力,操控了皇帝,可保百年无忧。” “你打算终生都被困在朝堂上?这不像你了,你不是一直都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么。” 阎非璜淡淡地把目光撇到一边,在深黯的角落里安静地不发出丁声音,只是沉默。 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赎罪。所以甘愿被捆绑在这里。这心愿不需要有人明白,这是他决定要做的,再多的人反对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心。 他是个自私的人,所以只管眼前看得到的,只保护心里存放着的。其他的人事物,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以内。甚至他所做的事情,也就是一头扎进去做了,而不希望别人知道。 甚至这些年埋头于朝堂纷争、战场诡谋多了,也逐渐能忘记过去的事情。以此解忧,以此忘忧,以此驻足于这个世间,逐渐重新找到生存的意义。 黄翎羽与他相对无话,就像前世的困局。他不赞成阎非璜所做的事情,阎非璜又不愿意为自己所做的事辩解。在猜测与隐瞒之间,两人同时陷入了迷宫,进退都找不到对方。 但是有一点他是确定的——两人谁都不愿与谁为敌。 “我从墓穴里出来,看见你的尸体。” “嗯。”阎非璜轻描淡写地回应,光想象自己尸体横陈的样子就感觉浑身不对劲。 “你手里拿着铲子,究竟是想把我埋深点还是想把我挖出来?” “.…..”阎非璜思考了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说,“挖出来。” 黄翎羽气愤地给他后脑勺扇了一掌,骂:“还用想那么久!你瞒惯了是不是,我看给你取个别号叫阿瞒居士算了。” “别,我对曹操不感兴趣,叫我孔明先生还比较好。” 黄翎羽却没有吐槽他的自恋行为,干瞪自己的手掌,喃喃地说:“阎,你赶快投奔我军吧,然后就马上把辫子割掉,重新留个板寸也就是三五的时间——你那个后脑勺,手掌打上去的感觉恶心极了。” *** *** 慕容炽焰席地坐在一个角落里,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意乱划,旁边几个人看了,也不知道他是在画符还是在写天书。慕容炽焰实在是太无聊了,不时抬头看黄翎羽所在的帐篷,可是还没见人出来,只听到或高或低的说话声,能够推测得到阎非璜已经被压制下去。 他正想去问慕容泊涯,黄翎羽什么时候可以出来,突然注意到沙沙的声音向自己方过来,寻声望去,只见岳徽老大不高兴地领着方才刚刚“归附”的高莞过来。 慕容炽焰拍拍尘土,从地上站起,有些倨傲地看向这个不知好歹的陌生人。 岳徽说道:“虽然有些不是时候,但是……这是我们的同学,也就是同窗读书的人,高莞。他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想要和你探讨。” 再看高莞时,只见这个体型刚劲的人,眼中露出不符合其军人形象的憧憬甚至达到了崇拜程度的目光,简直像深夜里的一头狼,发出湛湛的目光。 进入阎非璜的围子以后,易容化装的任务总算达成,大家都去除了脸面上的伪装。于是高莞同学立刻发现到了梦寐以求的美人。作为一个标准的职业画师,眼前的慕容炽焰绝对是一个不容错过的人体模具——单一想到衣服下覆盖的躯体是何等引人入胜,若是上了浅妆,其眼角的冷漠会变成妖异的风情,高莞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而至于执笔蘸墨,落于纸面之上,描出动人之姿,其中酣畅美妙之处,非超一流画师而无法体会! 注意到慕容炽焰对自己的表现露出不悦的神情,高莞赶紧收拾好自己的脸色眼神,开始了艰难的交涉。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惊吓十足 更鼓又响了一次,黄翎羽算算时间,再一个时辰就要亮了。阎非璜还在垂头沉思刚才的谈话。 “治大国如烹小鲜…”阎非璜纠结在这句话上,久久没有回音。黄翎羽的意思就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各国并存就并存吧。譬如欧洲,也是各国分立了千百年,到最后虽然仍然有国界国境之分,却彼此没有战争,出入不用护照、不设关卡。 阎非璜终于抬起头来,似乎有什么决定。黄翎羽心想,这样不错,至少没有马上就争。以前有时争得厉害了,还吵得远近皆知。 哪知道阎非璜却问:“治大国如烹小鲜…究竟什么意思?” 这和预想的完全不同,黄翎羽几乎要扑地跌倒。 “你不是自称通读二十四史的吗,嗯?怎么这点常识就不知道了!” “我这不是地质学院的么,读那二十四史,也是通俗版的,”阎非璜大言不惭地说,“那些之乎者也,到现在也没太弄明白。而且这边的人也不爱用文言文,真是太幸运了。” “.…..” “莫非连你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那是老子叫你如果要治理一个国家,就要像炒小鱼小虾一样,小火低温,少翻少动,否则动得多了,鱼虾就都散了。” “嗯,知道了,这是你老子的。”阎非璜有意缓解严肃的气氛,硬是把李耳的尊称读作了街头混混爱用的那个老子。 “......我怎么听你把‘老子’的声调乱读了呢。”黄翎羽郑重地转了头,严厉地瞪他,说,“给你讲这么久的道理,你就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就抄起拐杖要敲。 阎非璜苦笑着把那根凶器接住,告饶道:“我这不是调节一下氛围吗。你手底下留情,念着我们也算是同窗一场,别把我往死里整。” *** *** “喂,你真的不担心?”程平问靠在一棵树上闭目养神的慕容泊涯。 他此时正与慕容泊涯站在一处,兴味盎然地对自己学生的“追求”作壁上观。只见高莞像一只孔雀一般,开始在慕容炽焰面前展开最华丽的翎毛,抖抖索索地妄图吸引对方的注意。 慕容泊涯慢慢睁开眼睛,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奇景。便答非所问地说:“想不到画出那种图画的人,竟然有如此严肃的面容。” 程平注意力又被转到那边去,头道:“表里不一——这是六芒楼所有教员对高莞地评价。他去年离开楼里去闯江湖,不知道多少学生痛哭流涕。” “此话怎讲?” “他平时爱好画画,许多看不上眼的草图随地弃置,就被同学们拿去分发了,平日里收在枕头下,有了那方面的需要就拿出来看着过干瘾。” “......” “你也别把黄大看得太纯洁。有一次黄大和他谈心,提到什么‘连环画’手法,将每种体位分解成许多格连续画出来,看着会更流鼻血。自那之后高莞闭关三个月,出来后将一本六百页的图册刻版印刷,顿时风靡七国。” “六百页的…风靡七国…该不会是《抽插集》……”慕容泊涯悚然。这本书,他确实见到在自己兄长慕容楠槿的书库里仔细收藏着,因为名字惊悚,所以当时就记住了。慕容楠槿还曾对那生动的,连续图式的描绘爱不释手、津津乐道。 “正是此书。”程平回答。 慕容泊涯顿感头脑晕眩,心想,二哥当时只听绘图人是个年轻后生,心中顿生仰慕之情,若是此次跟来见着高莞,不定马上就要讨教起房中之术了。 程平担心地问他:“你脸色不太好,有何问题?” “《抽插集》…乃是男女合欢之书。” “你当高莞只知道男男之事么,真太小看一流画师的境界了。高莞乃是天才!即使最善于绘画的长辈也对他青眼有加,他不但熟知男男之事,也是男女知识的行家——甚至可以说,他不但是上面那方的高手,甚至还是下面那方的高手中的高手!” “你是说……” “对,就是那个意思,他是……用黄大的赞语来说就是——高莞同学是最博学的‘双插卡’。” 一阵凉风吹过。 慕容泊涯倾了倾身,小声问:“能不能请教一下,什么叫做‘双插卡’?” “就是博学多才的意思。”程平很镇静地回答。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 *** “好了,我的想法就说到里,是赞同还是反对,你说了算。”黄翎羽用半个时辰和阎非璜说了许多事情,到这时也要摊牌了。 这话说得很民主,实际上全都是威胁,因为黄翎羽又加了一句:“你要好好想清楚再回答。不要忘了一加一等于几,一减一等于几。” 这么浅显的道理还用问吗?阎非璜加上黄翎羽,这个天下无人能敌。阎非璜减去黄翎羽,两个人就窝里斗到死去好了。 阎非璜哭笑不得,只得答应,说:“既然你也是这么坚决,我想用几年时间将各国合并起来的愿望看来是绝对实现不了的了。” “嗯哼。”阻挠阎非璜办事的进程,很有挑战性,黄翎羽对此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阎非璜摊手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都安排得很好了,总之,助力比起阻力要好得多。” 黄翎羽眼角眉梢都笑起来,说道:“我刚才正在想,如果你非要作对怎么办。没想到你这么好说话,比前世要长进多了。” 阎非璜伸出手说:“吃一堑长一智,不要老拿我和以前那傻冒相提并论。” “虽不是但相距亦不远矣!”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呢。”黄翎羽高兴地笑着,伸出手握上阎非璜的。 过了这么多年的再次肌肤相触,都已经物是人非。 阎非璜不见黄翎羽,本是为了不动摇自己的决心。但是当黄翎羽出现在他营帐中的时候,就已经打破了两人的僵局。阎非璜知道事情的结局是自己拗不过黄翎羽,他必不能像前一世那样固执己见。因为人并非神,总会做一些错事,然后在无法挽回的时候懊悔。 黄翎羽心中何尝不是波澜起伏,他隐约能够知道阎非璜卷入天下战局的原因就是自己。因为出现的时间很巧,铁炮被搬上战场,也就是自己从慕容锐钺手下逃出来不久之后的事情。 大约是从那时候,阎非璜才知道他来到此世的音讯。只是这个男人生生世世都纠结在前世的遗憾中,未免太过不幸。 他忽然想起有一件事情已经被抛在脑后很久了,愕然抬头,正见阎非璜在专注地看着他。两人目光无意中相触,阎非璜脸色僵了僵,毕竟姜是老的辣,他耸耸肩,自然而然地说:“很久不见了,只是想看看你。你不觉得自己长的这副样子很危险么?”说完就去扯黄翎羽的脸。 “我看有危险的是你才对,来看看我送给你的礼物吧。”黄翎羽露出了神秘到不行的神情…… 这一天晚上,慕容泊涯等人有幸目睹到阎非璜从帐篷中跌跌撞撞地倒退出来,撞翻了支撑的木桩,拉断了扯皮的绳索,一顶帐子就么压倒下来,里面传出黄翎羽的怒骂:“不就是送你一个女人么,值得这么大惊小怪,这是何等的失态!”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的前半段,就是莫灿童鞋的心路历程,敬请期待!!! 痴男怨女[177、178] 第一百七十七章 痴男怨女 慕容泊涯当时正眼巴巴地盯着五丈之外的那顶帐篷。他虽然表现得举重若轻,但心中还是忐忑不安的。黄翎羽是个有原则有信誉的人,可是情之一事何其复杂,哪里能用常理推断。也许头一日刚还海誓山盟,第二日就会旧情复燃,根本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预测人心的变化,也没有办法能够扭转一个人的心意。 程平还在笑他:“你这个望眼欲穿的样子,简直像那顶帐篷里有个要生孩子的老婆。” 慕容泊涯还是眼巴巴地观望,嘴里却不甘示弱地反击:“什么时候也让我家陆嗜酒尝尝‘等老婆生孩子’的滋味,怎样。” 程平嗄的一哑,再没敢吱声。所谓一物降一物,正是如此。 慕容泊涯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两只手都不由得抖起来。左近无人,他难忍心中不安,压低声音问程平:“小黄跟你说西戗人的特性了没有?” 程平摇头道:“我虽然了解一些,但黄大平日里和我们常人一般,从没主动提过什么西戗人的特性。” 慕容泊涯喃喃道:“这么说你也是不知道的了。”他心急如焚,暗自责怪自己怎么不早想到此事,也好早日联络上白衣教里的老人。 据说纯血的西戗男子与旁支不同,自身能阴阳调和,也就是说——能孕育幼子。他们两人如今已经是这种关系,只怕瓜田落种。若是平常,自然高兴还来不及。然而当下正是最为纷乱之时,只恐会给黄翎羽造成很大的负担。 可是仔细想来,慕容泊涯又注意到黄翎羽至今还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莫非是黄翎羽在“那方面”是不行的?想到此处,他额头上又满布焦急的汗珠,更是忧心忡忡。他早已忘记,才只一二次哪里就能“瓜田落种”,有的夫妻连续努力了上十次才可能成功。 正在自寻烦恼之间,忽然听到帐篷里传出异样的响动——阎非璜跌了出来。 黄翎羽被压在轰然倒塌的帐篷里面怒道:“不就是送你一个女人嘛!” 高莞皱了皱眉,对这一打断自己进行美人计划的插曲十分不满,但还是隔远问岳徽:“黄大在里面做了什么,能把金老谋吓成样。” 岳徽大笑,说:“听黄大的说法还不知道?” “女人?女人不都是香喷喷、软绵绵的么,能把金老谋吓得见鬼似的,难以置信呐!”高莞以专家的口气说。 慕容炽焰歪头思考了半天。 记忆里只有雪妃身上还带着香粉的味道,而莫灿则是冷冰冰的。有一次他去找慕容泊涯玩,那时候阎非璜还在,正对慕容泊涯抱怨道:“小泊涯你要记牢了,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隔壁的莫灿阿姨,她根本就是水泥做的。” 小泊涯好奇地问:“水泥是什么?” “水泥……你想想砖头有多硬就知道了。” “……好可怕,阎叔叔,我们以后不要去找隔壁的莫大妈玩了,好不好?” “我也不想找隔壁的‘莫大妈’玩啊,”阎非璜当时的表情是努力地忍耐狂笑,憋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题是‘莫大妈’喜欢找不乖的小孩玩。” “我会乖乖的,阎叔叔你要保护我!” “好好,小泊涯记住了,如果你不乖,就会有怪大妈来缠着你。” “阎叔叔,莫大妈这么喜欢缠着你,是不是因为你已经坏到极点了?” 阎非璜哑然,作声不得。 原来泊涯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啊,慕容炽焰嘴角挑起了禁不住的微笑,频频就向兄长那边转去。 最近也能渐渐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像被蒙上厚尘的画卷,终于能够洗净尘埃,重新装裱,模糊的印象都清晰起来。这些都是因为不再被迫服食紫幻花的缘故吗? 对于莫灿,爱恨相抵。 她曾给他类似家人的记忆。但类似终究只是类似,并非真实的情感。一旦知道事情的真相,被欺骗的不甘和怨恨,甚至早已超越了多年来养成的服从莫灿的习惯。 最后,慕容炽焰存疑地说:“原来女人是香喷喷、软绵绵的啊。” 高莞看他的样子好像一回去就要找女人似的,赶紧收束心神,说道:“并非所有女人都是如此。而且哪里比得上男人好……”他说到此处,心中也对自己这种突兀的举动生出疑问——慕容炽焰应该属于能上能下的极中之品,若与女人处在一起,也是临摹的大好素材,可自己怎么就本能地要去阻止呢,真是莫名其妙! 想归想,为了今后的福祉,他仍然是小心赔笑,继续劝服美人的努力。 众人齐心将黄翎羽从倒塌的帐篷里面救出来,纷纷好奇询问,怎么会发生这样大的动静。 阎非璜还在旁边压着胸口大喘气,脸色白得跟鬼似的。 岳徽等人看见他的模样,俱都震惊,又对他乏味的发型纷纷摇头:“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哪!” 连慕容泊涯都上前劝说:“至不济,也请把那辫子去掉好么。光可鉴人总比长猪尾巴要强。” 至于高莞,心中已经有目标定位,哪里有工夫去管什么暴殄天物。 “帐篷下还压着一个人。”黄翎羽说,“你们几个努力一下,把帐篷支起来。” 几个小辈懒洋洋地回答:“是,知道了。” 于是黄翎羽又拉住阎非璜,往半撑起来的帐篷里面进。 过不多久,收拾打整齐,李爽送上一盏风灯,眼睛滴溜溜直转,想找找恐怖的事物在哪里,被黄翎羽眼色一扫给扫地出门。 阎非璜抚胸苦笑:“你这一份大礼,让我如何能够不失态!” 再看他的矮床上,薄薄的被子下有一个人形。刚才拉开被子,里面的光景让他十年难忘——是莫灿! 而且是——光裸着的莫灿! 太可怕,太惊悚了! “比杀人光束还厉害,我的眼睛……”阎非璜悲泣道,“这下好,我可真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我帮她脱的衣服都没觉得怎样,你的反应就这么大,太伤人心了。” 阎非璜像见了怪物似的。但是他很快回过神来,就算再给她脱多少次衣服,也不会有男人对这样的蛇蝎女子产生任何兴趣。 “我不管,看到这么白花花的一团,我有好几个月都吃不下肉,肯定要瘦一圈,你赔我!” 忽然听得噗的一声长响,两人都停止吵闹,转眼循声看去。只见覆盖着莫灿的薄被,头型的部分迅速地红了一小块。 黄翎羽有些着急地掀开被子探她的鼻息,只见她明显是喷出不少鲜血,但让被子挡着,血迹都抹到了嘴上,变得糊涂一片。还好尚是活着的。他再上下其手察看了一下。 在这期间阎非璜掩目不看,觉得察视这女人身体的举动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黄翎羽,都是莫大的酷刑。 “你真厉害啊!”黄翎羽检查完了,对那罪魁祸首说,“她上下大穴都给封了,还是硬被你气得气脉几乎逆转,差呕血而亡。” 正着,只见莫灿眼睫松动,抖颤了几下,缓缓睁了开来。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绅士风度 莫灿何其凄苦,可惜她大穴被封,已经无法言语。 她缩在被子里,光裸的肌肤感受到被子的触感,只觉得气愤又耻辱,怨恨中还带着羞涩。万万没有想到,阎非璜竟然还没有离世!她以为丧生于自己手底的人,居然活得精彩万分。 莫灿被这样的事实炸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就算连连被阎非璜的言行气得发晕,可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冲昏了她,清醒以后目光乱转,仍是锲而不舍地寻找阎非璜的踪影。 可是入目的只有黄翎羽,因为阎非璜已经惊吓过甚地躲到角落里去。这世间,一物降一物。能克得了阎非璜的仅有两样,其一乃是黄翎羽,其二乃是白发女魔头。只是原因却不一样,阎非璜爱憎分明,他是因极爱黄翎羽而不愿惹他不快,因厌极莫灿才不愿与她有所沾染。 若问阎非璜厌烦莫灿到了何种程度,他准会回答:“莫灿就像是粘到了头发里的口香糖——我宁愿把头发全剃了,也不要这种东西留在身上。” 话说黄翎羽见莫灿憋得这么辛苦,好心地说:“你不要大喊大叫,我就帮你解穴。” 阎非璜好奇地问道:“你连解穴都学会了?” 黄翎羽撇他一眼,伸手将莫灿哑穴上的银针拔了,说:“拔针你会不会啊,这么简单的事,是人都会。”原来这针是岳徽给上的,黄翎羽虽有了能自保的功力,但解穴封穴的精细活儿还是要交给小辈来帮办。 莫灿连声地大咳起来,她想找寻爱极了的那个人的踪影。就在今夜,她听到黄翎羽叫出阎非璜的名字,本来还心神不定,以为是欺骗她的感情。然而刚才阎非璜在黄翎羽的引领下,为她揭开了蒙着全身的被子,她终于看清了那张思年了不知多少年的面孔。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痛苦着回忆着,念念不忘的人,还是那样英挺。冷凝地高大地傲岸地站立在她的面前。(其实是被她吓呆了一时间连反应都停顿了) 她于是一边咳一边流泪,断断续续地问:“阎大哥,你在哪里?阎大哥,你出来让我看看!” 一声又一声,凄凄切切,好不悲惨。 *** *** *** *** 站在帐外的慕容炽焰听到了些许声响,原本也知道偷听不是好事,可这非同寻常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而后终于听到了这样的哀求——“阎大哥,当年我不是故意的,阎大哥,你原谅我好不好?” 站在面前高莞恰在此时颤栗起来。 “你很冷吗?”慕容炽焰问他。 高莞神色奇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回答:“我很受不了这么白痴的表白方式,一点美感都没有。” 慕容炽焰拉下脸,说:“你在偷听!难道黄翎羽没有告诉过你,偷听是很不道德的事情?” 高莞奇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偷听?除非你也‘偷听’到了他们话的内容。” 慕容炽焰哑口无言。 高莞呵呵地笑,柔声安慰:“不用觉得羞耻,偷听其实不是你的错。有错的是黄大他们,明明知道在这种距离很容易被我们偷听,还正大光明地在那里说。他们要是有道德的话,就应该自己躲远远的去说,免得诱惑我们犯罪。” 慕容炽焰瞠目结舌,才知道还有这样的解释。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由头点道:“你说得是,嗯,等下要提醒他们以后注意一些。” 不远处的李爽作呕道:“你们什么时候看见色情高这么温柔的?” 岳徽道:“不曾见过。” “真的很不习惯。”秋弱水说。 “太假了,我很想呕……”梁小小掩嘴欲吐。 *** *** *** *** 这几个人在外面说话也不知道遮掩,阎非璜不是聋子,又站得靠近帐门,兼且修为也比黄翎羽深厚多了,很容易就听了个齐全,暗自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慕容炽焰逃出了莫灿的魔爪,又入了黄翎羽的狼窝。 黄翎羽丝毫不为外面的窃窃私语声而动摇,问道:“你就不过来让她看一眼?” 莫灿还在凄切地叫唤。 “不去。能终生不见是最好的,偏偏你拿她来折磨我。你该庆幸我对你的‘青眼有加’,若是别人,我早就将之踢飞到月球上去了。” “你准备拿她怎么办?” “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阎非璜声声血泪地指责,“你看她把的帐篷搞得一塌糊涂,你们把我的亲卫全部迷晕,我还能怎么办?” “哦?愿闻其详。”黄翎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派看热闹的表情。 后面还掺和着莫灿锲而不舍的叫唤,形似嘈杂不休的背景音乐。 阎非璜气结,定了定神才说:“我明天只好对士兵们说,是这个女人率众来袭,毒了我们的人,砸了我的帐篷。幸好我神通广大,几经恶战,把她给扣下来。” “然后?” “然后就废了她武功,放在军中。” “喂!她今天听了我们很久的说话,不怕她抖露出去?” “南韩军里哪个人不知道莫魔女的神志有问题?她的话谁会信。况且我们今晚‘前世今生’、‘死前死后’的话题,说出去别人更会把她当疯子看。” 黄翎羽担心地看向莫灿,她却听而不闻,执著地呼唤着阎非璜。黄翎羽停了很久,才说:“她毕竟还是如此爱你,你对她也不知道温柔一些。” “爱我又如何?遇到类似慈禧太后的恶女人,这种爱情简直就是附骨之蛆!”阎非璜思考了片刻,下定了决心,沉声说,“我也不瞒你,若不是她这等丑恶的情状,我也曾有过动摇,想要对你纠缠不放。可是既然知道你身边已经有了泊涯,我若是再纠缠不放,最后可能也让你产生厌恶。前车之鉴犹在,我非是莫灿一样的愚者,又怎会重蹈覆辙。” 黄翎羽呆呆地看他。 前车之鉴……如果不是这个前车之鉴,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会变成怎样。 看着一脸严肃认真的阎非璜,他最后只是摊手,转变话题:“可惜哪,原本我还是想带回去的。不过看到你这么有办法,就把她交给你了!” 阎非璜做出个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你这不是耍我吗!” *** *** *** *** 第二日,如往常每一日,这似乎是个很平凡的清晨。尤其是在南韩黑羽旗攻克丹州城的第二日,应当是个神清气爽的清早。 但是这个清早是从几名哨兵的尖叫声开始的。 这群哨兵叫得何其惨烈!直如鬼哭狼嚎。 事情的发生要从黑羽旗首席谋臣金文广——也就是阎非璜——走出帐篷时起。 他一如既往地出来取水,走出了自己亲卫所居住的围子。遇到了第一拨的哨兵正在换防。 金老谋头微笑,像往常一样和他们打招呼,于是每个人也发自内心地对他微笑,毕恭毕敬地跟他打招呼。 可是当他继续向外走去,哨兵们都看到他的后脑勺——几乎所有看见的人都觉得自己眼睛花了。 金文广大谋臣的后脑勺,那象征着南韩人骄傲的发辫,竟然不翼而飞!!! 金老谋是不可能自己把辫子给割掉的,那么究竟是谁,谁有这个胆子,最主要是谁有这个本事,能够老虎嘴里拔牙,老谋头上拔毛! 所有人都震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日前登高,恰逢南方降温,一片大雾来袭,拍照留念之,挂网。 众爱卿可知寡人居住于何等偏僻之乡落! 共同视界[179、180] 第一百七十九章 狡辩连篇 面对所有人的惊讶恐惧,阎非璜全部都泰然处之。黄翎羽昨夜临走前,状似亲密地搭在他肩膀上,引得阎非璜好一阵心惊胆战。 果然,只听唰的一下奇异的声响,后脑上一轻,黄翎羽居然将他脑后寥寥无几的几根毛割稻草似的割了,还拽着几根毛,是要拿回去做什么民俗学的标本,作日后研究南韩传统风俗之用。 他惊怒之下本想斥责此人的非法行径,黄翎羽却捷足先登地反将一军,谦逊有礼地说:“阁下近年嗜好迥异于往年,变得爱好抱头鼠窜,不论何时何地都躲着区区在下。在下虽不才,可人心也是肉长的,阁下害在下内疚伤心如许年月。至少也当赔偿些肉体损失,以略表友情才是。” 这个人作出让他如此尴尬的事情——被割了辫子在南韩人眼中乃是奇耻大辱,然而脱口而出的却还是如此振振有词。可见近年来,眼前这位黄仁兄心性越发向着不可逆料的方向发展而去。莫是离愁别绪立即消散不见,就连多年怨悔歉疚当时也都被无可奈何给驱散了许多。 黄翎羽接着还说:“哎!阁下也就这点老鼠尾巴能让区区在下看得上眼,您就继续蓄着,在下等两年再来收割。”这意思明显是,那么丑的玩意儿,你也别想再留了。 面对第二天震惊到极点的士兵,阎非璜摸着格外清爽的后脑勺,心中居然还格外畅快。能够让人如此震惊,真是产生了不一般的成就感哪! “要根绝战争,就要从相互理解开始啊…”阎非璜摇头晃脑地想,这是黄翎羽临离开前留下的话。割断他的辫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国与国的交往,如果人民不能相互理解,就容易产生隔阂。文化低弱,民智不开,就会滋生出狭隘偏颇的争斗情绪。 就像秃瓢皇帝乾隆,自以为自己乃是天朝上国,看到英吉利亚来使不愿下跪,就以为外国人没有膝盖骨。真正是“没文化,真可怕”的典型。 仔细回想,欧洲大陆也曾经是血流遍地的战场,各国同盟结合和分散的速度不亚于远东地区的战国时代。如今虽然保有各国的文化和国境线,但是竟然已经没有了战争。就算国家的元首想打,各国的民众却还不让! 听黄翎羽的话,战争的胜败无关紧要,但是传播文明、教化愚民的使者已经被派出。就算这一代不能成气候,只要一代代的积累下来,或许欧洲各国同盟的那种程度也就不是妄想。 现在要做的事情还用问吗?当然是要给黄翎羽那边所谓的“使者”,创造一个良好的“传教”环境。 传的当然不是什么狗屁教义,而是知识和文化。 “这该死的家伙,竟然在做这么麻烦的事情。”阎非璜懊恼地咒骂。 他正在仔细思考自己是要为这段终于尘埃落定的感情大放悲声还是哈哈大笑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足音。不等到他背后三丈,就停顿在当地裹足不前,继而响起来的是熟悉至极的声音。 “你的头发,你的辫子……” 阎非璜转过身来,看见的果然是一个面上惨无人色的金王爷,还正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指,笔直地指向他,语气中充满惊惧。 他背后传来几声士兵发出的惊叹:“好明亮啊!” 阎非璜往自己后脑勺上一摸,被割了辫子之后的确留着些残毛,但由于太难看了,所以黄翎羽好心地帮他刮了个干净,此时正铮亮地反射着东起朝阳。 金王爷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袖子,厉声责问:“究竟是谁把你弄成这样……你的亲卫呢?他们怎能容许你这样对待自己!”他第一句的确是询问真凶,可是思及眼前此人的能耐,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厉害到能“老阎头上拔毛”,于是便将斥责直指阎非璜。 阎非璜哈哈大笑:“光头有何错?不就少了几根毛么,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后脑之发根,凝聚人的精魄,你怎能随便就割了去” “传说中,千年前有个叫做颜什么什么的秃驴,协助大燕荣翔王创国。如果头发聚人精魄,千年前那个秃驴又怎么能创下如此功业?”阎非璜理所当然地找到了反驳的论据。 “秃驴?”金王爷莫名其妙地重复。 “唉,你们南韩人不知道大燕人的用语习惯,秃驴的就是光头。” 他的那位“秃驴”前辈也算是西戗族的老朋友,后来还为白衣教的事情屡次立下功勋,就算不提这些,再不济也算是个面貌姣好的人物,一下子就阎非璜这个不讲理的成是法海老和尚的同好了。 阎非璜又说:“其实剃秃了挺清爽的,闹不懂你们南韩人,动不动就是留个尾巴,被人纠小辫子很好玩么。” 金王爷对他动不动就是“你们”、“我们”的区分很是感冒,脸色早就木下来了。周边士兵见两人低声交谈,王爷的脸色还越发凝重,以为是什么正经事,暗暗小心不发出声音,自觉自动地退开到不能耳闻的远处。 金王爷才冷哼道:“我知道你从大燕投奔国,对自己本国有拳拳的怀恋之意。但也不能因此就污蔑我们祖先留下来的习惯。” 阎非璜醒悟过来,哭笑不得地说:“看你多心了不是?我四海为家,怎可能对燕国怀着什么‘拳拳之情’。只是我在想,习俗也有变化的不是?就譬如你们这金钱鼠尾——唉,你别这样看我,不是人人都把这叫做‘精魄的凝聚’, 别国人都把它叫做老鼠尾巴。” “习俗也有变化?我怎么没见到。” “看你,这典型的数典忘祖、不学无术,”阎非璜振振有辞地道,“南韩开国时,国人留的是半月头,只剃前额的头发,其余的扎成麻花大辫。后来因为理发匠手艺不好,不断把留长发的区域给误刮,几十年过去,发线已经退到了后脑勺。” “啊?还有这事?” “等回京城,你回去找小皇帝借阅一下开国典籍就知道了。大约三十年后,有大臣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向皇帝进言,才拟定了《剃发规准》昭告天下,并要求对理发匠举行年试。可是因为大部分人只剩脑后寸金之地还留有长毛,于是《剃发规准》便将留发区域规定为铜钱大小。” “.…..经过竟然如此离奇,可是为什么现在都没有多少人知道段事情了呢?” “历史是什么,历史不就是后人说的?后人觉得以前那段事情显得韩人太没有文化了,而且这神圣的发型也来得如此荒诞,便逐渐抹消了这些记录。也只有在皇宫里的史书正本还能看到真实了。” 金王爷产生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慨,然而常年与阎非璜相处的经验隐隐提醒他,阎非璜不会毫无目的地就给他讲故事,顺便奚落一下他们神圣的发型。金王爷瞪大一双眼睛,慎而又慎地问:“你对我说这些…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允许你剃头吧。” “知我者,金王爷也!”阎非璜哈哈笑道,“我只是想和你提议一下,以后军队里谁爱留什么发型,非战时爱穿什么装束,都别去管他们了。” ############# 第一百八十章 共同视界 “你!这不是要天下大乱么,再说,能有什么人同意?” “那些兵丁多是家里穷到受不了,出来赚几个军饷养家糊口。而那些理发匠又是朝廷年年考试特许的,收的价钱自然就高。你看看这种发型,想要长发区域以外不留青,最少最少少要五天刮一次头,一年下来要多大的开销。” “为了这点钱,他们就愿意……” “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王爷,怎会知道平民百姓的心愿。你以为那些不用上战场拼命,靠着贿赂官府就拿到理发匠资格的人,能在百姓心目里有多高的地位。就连朝廷的脸面,都因为这一群匠人,这一头发型给败坏光了。” 金王爷停止了争辩若有所思。 阎非璜斜眼睨了片刻,摇头晃脑地走开去了。他选择跟随金王爷打天下,当初看中的就是这个人的包容和变通。就算这些话匪夷所思,他也相信金王爷能够理解的。 ——文明的标志是:尊重别人的选择,只要不侵犯到你的利益。 ——互相理解要从小事做起。 这两句箴言,阎非璜记得很清楚。 不久之后,他或许能说动金王爷,全力以赴地镇压南韩旁支军队,重整南韩的秩序。这可不是一般艰难的事情,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士兵们心甘情愿地与本国人开战呢? 他看着黄翎羽远去的方向,遥远的西南方向。按照预测,不久的以后,那里将成为他和黄翎羽会合的战场。说实在话,他不相信还有谁能比自己与黄翎羽更有默契。 这么想的时候,坚强如阎非璜,依旧感到淡淡的不甘心与酸涩。 *** *** *** *** 匆匆骑马离去的黄翎羽一行人,知道两人前事的人默然不语,几个小辈们心存好奇,半知半解的慕容炽焰一路沉思欲言又止。 太阳升起时,他们早就离开了南韩的营地范围。刺绣黑色羽毛的三角瓢旗掩映在远近的枝丫林地之间,逐渐消失在能够看到的范围里。 到中午的时候,已经离得很远,众人才下马休憩一番。 等小辈们取了水去做饭,慕容泊涯才抱着黄翎羽到一条小溪边清洗。 黄翎羽悄悄打量镇定自若的慕容泊涯。 阎非璜的事情,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根刺,命运的道路一旦走过就没有办法选择。他不愿意淡忘阎非璜,还将他当成最好的朋友看待,这样的事实对于慕容泊涯而言,则成为必须跨过的一道坎,这是他们能够在一起所必需付出的代价。 然而左看右看,还是觉得这个男人大概、也许、应该是表里如一地镇定,甚至有种老神在在的年少老成。 “你在看什么呢?”慕容泊涯很温和地微笑。 “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问吗?” 慕容泊涯想了想:“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黄翎羽有些郁闷。 “啊,难道是把什么东西忘在那里了?” “哼。”鄙夷地否认。 “难道是——便秘?不要紧,我有特效药。” “不是!”斩钉截铁。 “该不会是……痔疮……”慕容泊涯小声而且小心翼翼地询问,都贴到了黄翎羽的耳边,“这可怎么办,能让咱俩销魂的地方,可不能就么毁坏/” “.…..”完全没有力气能够和他话了。 慕容泊涯难得看到黄翎羽吃瘪的样子,别提多开心,笑眯眯地在他脸颊上亲来亲去,闹得黄翎羽脖子肩膀痒成一片,不知不觉就和他扭打在草地上。 压低声音谨慎小心地纠缠了几个回合,最后还是慕容泊涯占据了上风,稳稳当当将一个小鸡似的黄翎羽笼罩在自己身体的阴影底下,继续闹他。 “有什么话就快说,我们都老夫老妻的了,你这样的眼神会让我以为你是在邀请呢。” “老夫老妻,呃?我怎么没听过谁娶了妻子啊。” 慕容泊涯灿然大笑:“是是,我们都老夫老夫的了!” 就这样,黄翎羽知道泊涯心里已经没有了阴影,不管是真的没有了,还是不愿意让他看到。 *** *** *** *** 放着黄翎羽独自一人在溪水里翻石头找螃蟹,慕容泊涯回到露营地附近捡拾干柴。 程平来到他身边,这次出来,还真没有多少事情能让他有所表现。不过他也没兴趣表现什么,不过黄翎羽和两个男人之间的奇闻轶事,多少还是能让他提起好奇之心。 看到慕容泊涯半特别反应也没有的样子,他终于神情暧昧地悄声说:“你竟然能看开,真是难能可贵。” 慕容泊涯奇怪地睨了他一眼,说:“有什么看得开看得不开的,现在既然是这个结果,就已经觉得是庆幸至极了。原本还想他会不会来个琵琶别抱,或者是独侍二夫之类的。” 程平几乎要把口水都给呛出来。 “独、独侍二夫……”难以想象,那样的黄大,独侍二夫的样子。 慕容泊涯又往炽焰那边看:“如果加上他,应该独侍三夫也可以。”程平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语不惊人死不休,语重心长地说:“其实,应该是我们三夫共侍他一人才比较对头,物以稀为贵啊。” 什么,什么三对一、一对三的……什么物稀了贵了?程平都快跟不上慕容泊涯思想的跳跃了,心想,黄大选的人竟然如此神奇,于是深深感慨,毫无招架之力地离去。 慕容泊涯往小溪那边看去,远远的,从草木之间可以看到灿灿发亮的河光里,那个专心致志的人影。 三男侍一夫……真是喷血!如果黄翎羽听到他这样说,估计他也会喷血吧。 不用任何人提醒。慕容泊涯知道自己的位置。 ——在黄翎羽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击退。 不只是因为远隔四年中积累的思念,而且是因为他已经渐渐看到了黄翎羽眼中的世界 国境进退不重要,因为迟早都是要变动的。 可是智慧一旦在人的心中生根,就不会被人夺走。只要有这些智慧,就不会甘愿被当成愚民随意操纵。只要存在为真理话的抗争精神,就算不能完全消除世上的不公平,但也至少会比现在值得期待。 这是黄翎羽给这个世界的回答。回答的声音很小,只有些微的蛛丝马迹,他甚至不曾明说,只让这个世界的人慢慢体会——不需要任何人的号召、带领,凭借自己的智慧,找到最适合自己生存的方式,然后走上循序渐进的道路。 慕容泊涯确定,从认同这样的道路开始,他愿意跟随黄翎羽到任何地方。 回去!快回到南王军中,用铁骑重器,将冥顽不灵的好战分子全部湮灭。而后国家将宁定,没有军队再有能力发起血战。被烧毁的村庄将重建,躲避战乱的人群将出现。 那里有安插下的六芒楼的人,然后一切回归秩序。 黑羽旗里的那个人,那个阎非璜应该也认同了黄翎羽的做法。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两个人并肩站在战场上。到那个时候,他自己的位置又将在哪里。 到时候,将是一场怎样的决战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抱歉,太抱歉,我回来晚了。 就在前天,一位邻居修空调的时候,把电线短路了,于是在瞬间过高的电流下,偶正在工作的电脑被烧坏了——我的存稿就只好手动恢复了。 关于出书: ——方式:现在基本确定是出同人志,所以不删减,分上下两册,可能会购买正规书号,预计定价50元以内。(有的同人志一套要七八十,工作室已经尽量压低出售价格了,因为是小批量印刷,所以印刷成本操作费用也高。但是书的质量会保证——其实偶是白菜价把文卖出去的。) ——预防盗版:本文是vip作品,所以不会锁文,也不会拖延完结时间。但是由于出书需要一定准备时间用来做三次校对、排版印刷、进入销售渠道,为了与无孔不入的盗版区分出来,同人志会把文中必须的注释、注解都附录在页脚。并且封面图是找了非墨大人专门画的,完成稿不挂上网。 ——工作室:我找的是司空破晓组建的工作室三足金乌,因为是个新工作室,有的读者质疑其信誉问题,所以预购在淘宝上进行,货到付款,货不到则淘宝退钱。 ——印刷册数:按照预购的数量来计算印刷的套数,由于启动资金有限,可能是一二千套的样子。大约十二月以后开始预购,我会把相关网页放上本文首页 ——封面图:已经找了非墨大人绘制(现在文章首页的图就是非墨的画),今天刚刚拿到草稿图,放局部上来给大家看看效果,这是草稿图,而且只是局部,完成稿还会变得更好。 兄弟之情[181、182]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兄弟之情 虽然没有到弱不禁风的地步,但基于曾经遭受的损害,黄翎羽的体质还是弱于常人,到傍晚,一行人在一处峡谷下露宿时,他已经累得有些摇摇欲坠。 慕容泊涯看着他的脸色,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想。自从重逢以来,就曾程平提起他的体质问题,只是一直没见到发作,也便觉得这个威胁并不接近而忽略了。此次长途奔波,莫是他们身体强壮的都已经感到有些吃不消,更何况黄翎羽已经缺了双膝,负担更是严重。 其他人都自觉去负责晚饭露营等杂事,独让他留下陪黄大休息。 黄翎羽靠在他肩膀上,坐在刚刚用石块堆砌起来的空灶旁,昏昏地闭上眼睛。额头上突然一热,睁开眼睛时,发现是慕容泊涯忧心忡忡地,正在探他温度。 “没什么好担心的,一阵一阵的,明天就好。” “他们说你一忽儿热,一忽儿冷,我原本还觉得不可能,原来这是真的。”慕容泊涯放下手,将黄翎羽随意搭在石头上的手捉起来,放到怀里暖着,“体温也能变得这么凉。” “说得我好像变温装置似的,”黄翎羽用肩膀顶他,才几下就又觉得没了气力。 慕容泊涯叹气地搂住他,说:“你就安生儿地呆着吧,少说一些莫名奇妙的话。” “耶?怎么不回避这个问题了?我就是爱说莫名其妙的话,你又待怎的。” “若是平时,我自然会叫你乖乖把话解释清楚给我听,不过现在嘛——”慕容泊涯低头亲他一口,继续道,“你先好好地睡一觉。” 慕容炽焰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捆干柴禾,弄脏了洁白的衣服也若无所觉。他放下东西,就蹲到留守的两人面前,可是黄翎羽却已经睡着了,被慕容泊涯严严实实地遮在袍袖里面。 “他到底怎么了?” “嘘!”泊涯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比个噤声的手势,“体温还很低。”而麻烦的是,因为前来黑羽旗任务危险,岳徽和秋弱水都将行囊里大量填充了毒物和迷药,黄翎羽许久不犯寒症,对症的药物便只带了防万一的一点过来,根本不够用! “你身上的灰很多,我腾不出手,你自己拍拍。”泊涯尽量不惊动黄翎羽,低声地说,像做贼一样。 “嗯。”炽焰答应了一声,站到旁边认认真真地打扫干净。拍完了,左右见着无事,又蹲回原位,饶有兴趣地观察黄翎羽的睡脸。 看着看着,忍不住就要伸手出去捏捏他的鼻子,想看看被堵了气的小黄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可是还没得逞,慕容泊涯的大袖子挥过来,把这一只“魔爪”挡在威胁范围之外。 炽焰好像被夺了玩具,不甘心地皱起脸,压抑地喊了一声:“哥哥!” 慕容泊涯只觉得身上发冷,顿了顿,才问:“你以前不都是叫我皇兄、泊涯之类的,什么时候改了个肉麻称呼?” 炽焰眼睛瞟向空地外,回想一下,说:“六芒楼那群小子,都是这么叫的。” “.…..”为什么,原本在民间是很普通的称谓,到了炽焰嘴里,却产生了情色的效果,莫非是因为不自觉带上的那种撒娇语气?不论如何,都是值得研究的。 作为兄弟这么多年,除了相安无事的幼童时期,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促膝相谈的机会,泊涯忽然想起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炽焰掌管鹏组之后,本是替皇朝行那些暗中杀戮之事,可他却不遵行潜行的规则,反而时时以白衣出现,这样的执著已经超越了对颜色的偏好,简直背后有什么重大的理由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装作对炽焰身上的泥土尘灰看不惯,说:“你为什么总喜欢穿白色的衣物,就连饰物都是浅色的。出门在外,入乡随俗,怎么也该换几种色彩的衣服吧。” 炽焰对此毫不在意地回答:“穿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 “既然只是习惯问题,那你为什么潜行暗杀的时候也不忍忍,弄得好像非要让被刺杀的人发现你一样……”说到这里,慕容泊涯停了下来。 从到若有若无的情愫,突然变坏的关系,然后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争执,从他焦急地为宦侍求情,到掩饰起来的真实心情,如果还不明白其间的关系,泊涯也就不配为人兄长了。 “果然是想要被人发现吗?”泊涯愣愣地说。 不愿意取人性命,却又不得不遵从莫灿的意志在杀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于是只有从旁枝末节之处留下破绽余地。 炽焰的表情很奇怪,目光飘来飘去,没有回应。 最后,泊涯定下神,从新认真打量自己的幼弟,而后说道:“回去再说吧,我有几件还没动过的外袍,各种颜色都有。” “我不习惯。” “炽焰,你看,”泊涯慢慢地开解他,“燕国如今已经名存实亡,父亲死了,大哥和二哥分踞一方。不再需要什么日鲲,或者月鹏。以前习惯的东西全都忘掉吧,你总要习惯以后的生活。” “以后的生活?”炽焰瞪大了眼睛问。 “是啊,你会和我们在一起,不需要再去暗杀谁。所以尝试一下,我觉得你其实适合墨蓝色的袍子。” “墨蓝色啊……”炽焰瞪住天上的云彩想了半天,最后用力地点头,“一言为定,其实我个人也很喜欢这种颜色。” 泊涯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搭在炽焰肩上,回答道:“一言为定。” *** *** *** *** 夜幕很快就降临下来,在几乎全黑的时候,烧烤獐子的香气传出了很远。营火照得亮腾腾的。 除了做饭的一处,慕容泊涯还在不远的地方多升了一处火,为了这多出来的一个火堆,炽焰没少找干柴,不过也用不得这许多。 黄翎羽半合着眼睛,被喂了几口热粥就又睡着在泊涯的怀里,肉食一点没进。岳徽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几经追问才踌躇地道:“比近几次的发作要严重,平常的话,也不会这么没有精神。” “难道不能根治?” 岳徽瞪慕容泊涯一眼:“谈何容易,他体内有不属于他的真气,偏偏当年输入的时候还出了差错,这几年就开始作恶起来。本来按照我们研究出来的法子,慢慢可以全数化为己用。但总是东奔西走的,未免做得不到位,才有这些隐患。要根治,你看看什么时候能天下太平再说吧。” 泊涯有些心惊地把黄翎羽抱紧,更深地拖入怀中,可就是不知道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沉默了许久,直到另一处营火熄灭了已经可以算是不短的时间,泊涯才终于舍得把人交给炽焰保管。 “嗯?现在就要打扫干净吗?”炽焰问。 泊涯回头用力瞪他一眼:“你以前没照顾过病人吗?” 炽焰思索良久,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好像没有吧。” 他思索的时间,足够泊涯用剑鞘将热腾腾的草木灰打散,熄灭余烬,垫上没用完的干枯枝叶,铺上毛皮垫子,然后从炽焰手里把黄翎羽接过去,放进毛茸茸的狐裘垫里。 地热透上来,没片刻就让黄翎羽感觉到舒适,安心地摊开手脚,小脸却缩进避光的裘毛里。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族群迁徙 慕容泊涯就笑:“我辛辛苦苦把被窝弄得这么暖,可不是让你踢被子的。” 黄翎羽翻个身,舒舒服服地睡得很熟,哪里管他说了什么。 其余人都面面相觑,后来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都作鸟兽散,各自找合意的地方去睡觉,没工夫理会他们两人亲亲密密。只有秋弱水有良心,临上树前,还给泊涯一窝捕鸟蛛,散布在营火周围二十丈方圆以作防范。 诸事安排妥当,泊涯也钻进裘毛里。虽然是热,篝火烧透的泥土足够维持很久的地热,裘毛也很软和,可是黄翎羽身上凉冰冰的,泊涯也不觉得冒汗。他自己背对外面,两人额头抵额头,格外亲密。 黄翎羽觉得暖了,舒适地叹息,把脸都埋在泊涯肩膀和胸膛的阴影里。就这样,也让泊涯觉得分外满足。战火喧嚣成了遥远的事,眼前耳中,只有一片宁静。 这就是所谓的专心致志的境界了,不论身处于何方,只要黄翎羽在他身边,他的目光必定会集中于他的身上。不知道在黄翎羽眼中,他又能占据多大的分量呢? 夜深,因为岳徽的迷药和秋弱水的毒物的存在,不需要有人守夜。泊涯拥着黄翎羽睡得很沉。 脑海在沉静的睡梦中充满了宁静的黑暗。倏忽间似有一道警告的光针刺过,惊得慕容泊涯全身绷紧地抽了起来,警惕地睁开眼睛,发现并没有危险存在。 篝火已经熄灭,月晦星稀里,清晰地听到很远的山里传来猿猴啼叫,近处也偶有猫头鹰诡谲的咕咕声。 “泊涯?你听见什么了?”炽焰的声音在昏黑中响起,很轻很低微。 “嗯。” 紧接着是秋弱水:“好像有人在求救。” “我去看一下。”岳徽说。 “我一起去。” 黄翎羽动了动,沙哑的声音咳嗽几下,才说:“尽量别灯过去。” “晓得。” “你放心,我和他们一起去。”炽焰说。 “我也一起。”高莞接着说。 “等等,戴上这个避蛛囊。里面有王蛛的气味,捕鸟蛛不会攻击你们,如果出事也能方便我追踪。” 一系列交谈都在黑暗中完成,而后又恢复了安静。炽焰本就擅长夜行,岳徽和梁小小也是六芒楼里出类拔萃的,行走林地不会发出杂音。 可是只过了一刻,林地那边就出现火光,让留守的人心生好奇又略觉不安,就连秋弱水都握紧了蛛窝,准备一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放出雄蛛摄味寻踪。 又过了大约顿饭时间,火光渐大,众人才知道是梁小小手里的火把。慕容炽焰身上背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岳徽跟在旁边都回了来。 “怎么回事?”慕容泊涯代替黄翎羽问。 “不知道是哪个猎户设置了陷阱,这个人跌了进去。” “这么多血…”秋弱水也有些紧张。 “不是他的,这家伙命好,只断了腿,屁股侧边被竹桩穿了块肉。血是追着他掉进陷阱里的老虎的。”梁小小说,“等会儿我去剥虎皮弄虎骨,可惜虎皮被穿了三四个洞。” “这也行?”秋弱水震惊了。 岳徽说:“要不是和老虎一边打一边逃,他也不至于没看清猎户留下的提醒标记,踩进陷阱。” 众人把目光移到那个不知是命好还是命不好的家伙身上,才发觉这是个身材高大的女子。 慕容泊涯惊异地咦了一声,将黄翎羽安置好了,才钻出毛裘,就近去看那女人。 “怎么,变了口味?”炽焰调侃他,“你什么时候喜欢女人了。” “是她!” “啊?”众人全部傻眼,炽焰也是,没想到他居然真和这个落难之客有一腿。 “怎么这种表情看我。我看你们脑子全坏掉了,难道认识一个人就非要和她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么。” “不是不是,你继续。” “我是在白衣教里见过她的,确实应该是西戗人。”泊涯说。 “啊?” “啊什么啊,炽焰,莫不成你还有什么歧视之信么?我还没跟你说过呢,其实你自己也是西戗人。” “这个,其实我知道。”炽焰说,“白衣教不是已经很久没音讯了么?怎么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你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知道还对西戗人这么大反感做什么,简直是恶迹斑斑。” 炽焰委屈极了,愤然道:“我怎么知道做什么,横竖我是作恶多端,你就替行道,把我就地正法行了。我也不会反抗,乖乖地引颈就戮,你可满意!” 黄翎羽扑哧笑出来:“炽焰你比你哥有文化多了,一句话就四五个成语的丢出来,泊涯这种没文化的大老粗都快被你的书袋子砸晕了。” 炽焰得意地瞥了兄长一眼,这么好哄骗,搞得慕容泊涯摇头苦笑。 说话间,秋弱水帮那女子处理好了伤口,子才惊魂甫定,终于能够稍微注意到周边的情况了。 际于夜深无人之地,各人早都把易容洗去剥去,于是她看得简直是眼花缭乱,一时间不知道把眼睛放在哪里才合适。半终于熬出来一句话:“奶奶的,老娘今才知道什么叫做美人。” 哑口无言。 “泊涯,难道白衣教里净出聂无娘一般的‘女中豪杰’么。” 泊涯干咳几声,尴尬地道:“聂无娘人中龙凤,万中无一……至于这位女侠,我敢保证,也是特立独行,教中绝非人人如此。”绝非如此粗鄙不堪……他在心中补充。 原来自从多国开战,这女子便在奔波中与其他教众分散,日前在一个城池内看见教友留下的联络密语,得知白衣教彻底搬出中原,往西北迁徙寻找传说中没有战争的“应许之地”。 她得知之后,便一路西行北上。因为身怀武功也没什么大损伤,只在这密林间吃了老虎加陷阱的大亏。 匆匆忙忙把伤员交给其他人处理,慕容泊涯迅速回到黄翎羽身边,这回是他自己把背影冲着篝火,完全挡住其他人投注向黄翎羽的视线。 “我才说两句,你就不好意思了?”黄翎羽低声嘲笑他。 “声音都哑了,要好好休息,别理会他们。” “嗯,我听你的。好不容易把他们带得能够独当一面,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他们自己做主才行。” “那就不要多话了,睡吧睡吧,如果觉得吵,我帮你把耳朵堵上。” “不需要,抱着我就行。” 安静了片刻,黄翎羽忽然又道:“你说肖师父是不是也去了西北呢?” “动教迁族之举,他肯定会身先士卒。” “......” “怎么?” “避开了战场,就真的会没有战争么?” “他们避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总要有人留在这片土地上才行啊。你不是说过吗,要尊重别人的选择,就算你其实不赞成。” “话虽如此,总是觉得好像被抛弃了的样子。” “抛弃什么,你不是还有我么。这么说就不怕被我怀恨在心,借故惩罚?” 黄翎羽听出了些许端倪,眼睛一挑,破愁眉为笑颜,道:“借故‘惩罚’,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手段能够惩罚得了我!”那样子仿佛真很期待似的,把个慕容泊涯撩拨得心猿意马了下半夜。 男女错乱[183、184] 第一百八十三章 男女错乱 隔日起来,黄翎羽没多大起色,就连上了马还是昏昏欲睡,对外界的事情不管不问,好在有慕容泊涯在背后护着不让他摔下马去。至于那被解困的女人倒是好了不少。 因为至少要将这孤身上路的女人送到最近的城镇,便少不得要有一段同路。这可苦了炽焰,一路上没少被这女人拿炽烈的目光瞧。还不时听到她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美人儿哪美人儿!”弄得炽焰越听越怕,浑身发冷,只得悄悄减了马速,退到泊涯的另一边,借助兄长的身影挡住来自怪女人的目光骚扰。 慕容泊涯看见这两人一追一躲,也觉得弟弟可怜,终于插话进来,问那女人道:“二娘,我记得上次不有个男人与你寸步不离么,怎么不带上他,也好防范些危险。” 那个二娘才终于从慕容炽焰那边回过神,爽朗地大笑:“那男人,早就被我飞了。” “……二娘,我记得你之前已经飞了几个男人了吧。” “唉!这年头,要找个合意的男人,真难呐!对了,那边那位就是你弟弟吗?我看是个好男人哪,不如让给我照顾他怎样?” 慕容泊涯尴尬地看向炽焰,炽焰显然也已经听到了这耸人听闻的话语,虽然装成没听见一般,可是肩膀的线条都已经僵硬到极点,只差没跳起来掐人了。 于是泊涯也爽朗地笑起来:“只可惜我四弟已经有倾心之人。” “已有倾心之人也没关系,”二娘理所当然地说道,“把那女人叫出来,我们公平竞争。” 不知道她以前用这种“公平竞争”的方法拆了多少鸳侣——这是几乎同时出现在几个小辈脑中的疑问。秋弱水甚至不无敬意地想,这位女侠莫非就是传中的“采草大盗”? 慕容泊涯却立刻指向岳徽说:“不瞒二娘,我那弟弟喜欢的就是这个男人,所以,除非二娘能变下性别,否则恐怕难以入我弟弟之眼哪。” 二娘上下左右仔细打量岳徽,弄得这个至少在六芒楼医毒班也算叱咤一方的后辈好生不自在。秋弱水不作他想,控马挺身上前挡住来自二娘的诡异目光。 “那她又是怎么回事?”二娘不解地问。 “少废话,我就是看不惯你看他。再多嘴,小心我往你的伤药里下春药。” “……” 恶人自有恶人磨,一番串联下来,慕容泊涯不着痕迹地将二娘之魔爪挡在能威胁幺弟的范围之外。 那女子看这群男人们全部紧张兮兮的,半是好笑半是郁闷。眼看离别在即,不得不换话题,问慕容泊涯:“你确定不跟大队伍走么。” 泊涯想了想,肯定地回答:“嗯。总要有人留下来的。倒是你们,要到那山高水远的地方去,据西北边陲民风彪悍,也不知道能否吃得消。” “你就放心吧,由聂无娘领着我们,哪个外族胆敢招惹我们。再说了,又不是没有过迁族的旧事,许多代以前也曾有避乱之举,不也安然度过历次危机么。” “说得也是。” 行近午后,总算来到一处村落。大概因为目标过小,而且也没有大燕的士兵驻扎,黑羽旗也没有肆虐于此,还是有一些老弱没有搬走的。 众人矗立于村外的小山岗上,只见远处尘灰弥漫,虽然大晴也仍是灰蒙蒙的一片。二娘叹道:“我听说西北边陲虽然干旱少水,但空气清新,沙尘飞扬却易沉淀,决不长久弥漫于空中。其实数年之前,中原也曾经是能见数百里地以外的景物。只是如今战火喧嚣,铁炮过处,村庄倾颓、森林焚毁,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南韩军用铁炮战无不胜的代价,就是遍地荒芜、尘沙弥,也未免太过残酷了。” 慕容泊涯站在她旁边,一时无话。众人想到引起此种境况的罪魁祸首还是黄大的好友,都心有凄凄焉。而只有慕容泊涯和程平,略微知道那两人间的过往,虽然眼见今日国土残破,却也不好多什么。 高莞最先打破沉默道:“自古都是战火一起而万骨填河,这几年的战争连场,的确伤国伤民,但就算和平时期,皇帝一声令下就抄家灭族,数百年来所伤人命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拿洛平京为例,为了建筑宫城,京外远近山岭树木砍伐过半,两座大山被挖平采石,恐怕皇朝的破坏力,远大于战火纷争。” “你说得是,但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提醒……”二娘转向慕容泊涯,灼灼地看他,“我族的传说,想必应验于你们这一代,不知道是也不是?” 慕容泊涯沉思片刻,缓缓地点了头。 “果然如此,这么说来,铁炮的确也是来自‘坠世人’的杰作了。” 慕容泊涯没有回答。 “聂怜和梅若影留下的那两部书,你可要好好保管,千万不要被这一代的两个‘坠世人’拿走。” 慕容泊涯苦笑摇头:“就算不拿走,他们本身就已经具有能和聂怜与梅若影媲美的知识了。千年前的‘坠世人’能做到的,我们这一代的又怎么会做不到呢?” “……”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大可以放心。如果不是知道滥用学识会带来不尽的危害,他们也不会至今只祭了个铁炮出来。否则哪用数年混战,我看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把各国顽抗的势力全全镇压下来。” “竟真厉害到如此境地么。” “你不要劝说我暗中做掉他们,莫是动手,就连他们是谁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只是有一点你可以放心,《顾影》和《自怜》两部书都在自己人手中。并且也没多大意义了,如果实在不放心,找一天焚毁便是。” 几人将二娘留在此处将养,又取了一些补给,就此上路。 沉重的话题显然影响了众人的情绪,但只有一个人例外——慕容炽焰。自从离开了二娘狼绿狼绿的视线后,他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一般,兴奋得不断四处张望,想要把一路忽略的美景补看回来。大家看到慕容炽焰松好大一口气的样子,也都慢慢放下心结,暗自窃笑。 李爽道:“你们看,黄大的男人真是称职,一路上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免遭那女人的骚扰。” 慕容泊涯说:“何止是骚扰,你不知道二娘在族中的盛名,不知道有多少外族的男子对她死心塌地,任她玩弄。若聂无娘是靠武力威逼男子进行骚扰的话,这个二娘就纯粹是以人格魅力吸引群芳来朝的了。” ################### 第一百八十四章 躁动不安 一路沉默不言的程平突然问泊涯道:“你就不随他们去?听说你也是西戗族人,记得我们刚到柴郡时,这个事情传得很盛。毕竟还是有不少人视西戗族为异类的,就此离开中原,随他们去边陲,或许还能活得更自在些。”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罢,他们离开我是有些遗憾的,竟不能为他们送别。不过在这里也活得很自在,谁敢让我不自在,我就让谁好看。” 程平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欣慰地舒了一口气:“不愧是泊涯!说实话,你要是把黄大拐走,我们可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岳徽心有余悸地说:“我看这西戗族真是个奇异的民族,至今为止所见皆是男生女相、女生男相,莫非成亲以后,也是‘女主外,男主内’么?” “这个我也没听说过呢,”李爽斜眼瞟向慕容怀里还是被裹得严实的那个人,说道,“等黄大起床了再问问?” “我看不成,他就算成亲,也不会存在‘女主外’的问题,因为他那位根本就是个男人。” “说得对噢,的确没有参考价值。” 慕容炽焰听不下去了,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不许你们笑了,根本不是这样。哥哥的母亲很温柔也很漂亮,西戗的女子也不全是男人婆。哥哥也没有男生女相!” “我的老天!‘哥哥’,‘哥哥’……我的魂儿都要酥了!”李爽夸张地感叹,引起高莞和慕容炽焰同时的怒目而视,他见机知趣,当机立断,大吼一声“英雄饶命”,立即拍马远远逃开。 慕容泊涯任他们去闹,反正在这里没人敢欺负炽焰,就算敢欺负,还有谁能在如此强悍的弟弟手中讨得了好去吗。低头看向黄翎羽,他被他打横放在马背上,靠在手臂里,正睡得沉实安稳。 同是族人,二娘只得见一面,便又立即分别,而肖师父也已经远远离开,今后将面临另外一种生活。人生际遇便是如此,聚在一起很快就会散去,能够长久留在身边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 *** *** *** 这一次离开南王军,见到了黑羽旗中可谓最神秘的一人,甚至由黄大出面服他,使得他暂时转变了立场,同意不与白羽旗联手致使南王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表面上看,是相当成功地。 然而事情没有这些小辈们想的这么轻松。 傍晚时分,慕容泊涯一如往常吹响了能让猎鹰定位的鸟笛。不同寻常的是,这次他接到了来自南王军的传信猎鹰。揭开信卷,只略看了两眼脸色就沉重下。 程平接过他递来的信卷,读道:“南韩调派五万禁卫军支援白羽旗……真狠,竟然将都城守卫力量都抽空了。” 李爽道:“的确狠,据禁卫军装备精锐,即使重骑兵也能日行三百余里。现在我们只有卓将军顶着,恐怕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他在六芒楼里学的就是战情分析与预测,对于各国军事力量的细况及对比,了如指掌。 慕容泊涯咬唇思索,面露难色地看着被包裹在软软的裘毛中的黄翎羽。最后沉重地摇头,大约是正在否定心中刚刚成形的一个方案。 炽焰走上前来,因为察觉到情况非同一般,也没有适才轻松兴奋的神色,犹豫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空两匹马出来给我。”他沉声道。 “你就这么走了?” “嗯。岳徽,反正你也在这里,就给我一些跌打创伤药防身,小秋给我一些防毒的——如果有好用的毒药,给我一些更好。” 炽焰追住他问:“那他怎么办?”一边说一边指向黄翎羽。 慕容泊涯停住脚步,犹豫地看向那个人,但只是一眼就狠心别过了视线:“你们照顾好他。” 准备工作是简短的,本来就没有从马匹上卸下装备。换了一匹空马,立即就能成行。但这些简单的事都交由其他人来处理,慕容泊涯默默地站在黄翎羽身前,他的脸庞藏于柔软的皮毛中,根本不知道这次的离别在即。 泊涯慢慢蹲下来,抚开他额前的发丝,在他耳边轻声:“似乎每次离别的时刻,都是在这种昏黄的光线下,只是这一次却是我要主动先走呢。真是风水轮流转。”说完,又看了他一会儿,温柔地在他面颊上亲下去,久久没有离开。 黄翎羽修长的眉毛略微动了动,但这个让他安心的气息没有把他惊醒。泊涯起身时,看见他嘴角还微微地弯了,似乎这样的触感让他感觉到愉快。忍不住弹弹他挺翘的鼻头,低声骂:“你这只小猪,这样都能睡。” 其他人各自做事,见到他们这样子,都忍不住失笑,也放任他们做这别前的小聚。只有知道他们之间分分合合的程平,总会略感心酸。 “程老师,让我也跟着去吧。”李爽说,“总会有帮助。” “你可想好了?禁卫军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程平说,“南韩禁卫军有近一成是‘金文广’亲手带出来的。说起来,金文广的风生水起,也因为他极大地提升了禁卫军的战力。” “我当然知道禁卫军的厉害。所以才提出要一同前去,总会有些作用。” “你这要武功没武功的人……” “黄大曾经跟我说过一位将军的故事,那位将军几乎也是战无不胜的,一生没有打过败仗,可是他连武器都不会用。那个将军的名言是——当将军沦落到要亲自自卫的地步,军队也就离覆灭不远了。”李爽认真地说,“武功再高强也敌不过数万人的人墙,我能做到的就是不让自己沦落到非要用武功自卫的地步。” 夜晚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失去了身边的热源,感觉到不适应的黄翎羽终于清醒过来。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篝火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直到过了许久,才突然反应过来。他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发现自己对面睡着的是炽焰,小心翼翼地贴近他身前,却不像慕容泊涯从来都是紧紧地拥抱。他左右移动视线,果然没有看见应该在自己身边的人。 一种不安的预感开始在心中弥漫,即使有初醒来的困倦干扰思维,但略略努力也能够设想出大概的动向。 不是不信任慕容泊涯的能力,但这么突兀的离开,终究是过于异常的。若是通常情形,怎么也应该和他说一声再走。 炽焰虽然睡得熟,但身边人的动向还是在意的,没半刻就跟着醒来了。看到黄翎羽正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炽焰猛地就醒过神来,不知道该怎么样向他解释如今的状况,只能扯扯黄翎羽的袖子,小声问:“你在想什么?” 黄翎羽回过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炽焰,看见对方用担忧的目光瞧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温和地问:“你在看什么?” “那你又在看什么?” “炽焰,你告诉我,你哥上哪里去了?” 慕容炽焰嗫嚅半天,虽然事先得到众人的教导,说是不能让黄翎羽烦心,但此刻面对黄翎羽咄咄逼人的气势,怎么也不能说出谎来,于是一五一十地将实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到得听完,黄翎羽只觉得心烦气躁,强撑着要起身。 而此时,其他人也听到了动静,先后醒来。程平来到近前将黄翎羽压下,说道:“你此时动身也是晚了半日,何况他们选了最好的马,又是快马加鞭。你再怎么追赶,也不能赶得上他们的速度。” 黄翎羽苦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所以并不是要追赶他们。虽然不想动用六芒楼的力量,但万事总有轻重缓急——程平,将传讯的焰火燃,将六芒楼的人都集结起来吧。” [下章开打,敬请期待;朕是亲妈,绝非后妈!-_-|||] ----------------------------------------------------------------------------------- 作者有话要说: 预购的网址还没出来呢,12月中旬出来。 不过现在可以预订想看什么内容的番外了,正文告一段落后,就可以开始写番外了。 至于斜阳若影的生子番外...春节再说吧......囧TL 番外. 山寨版圣诞节 番外. 山寨版圣诞节——天下太平的多年以后 (注:“山寨版”——假冒伪劣、盗版、雷死人的模仿之意。) [上.策谋篇] 很多年以后,天下太平。太平的意思就是,闲人很多……不论如何,这群闲人都是围着黄翎羽打转的。愉快地遗世独立,偶尔到市井里小打小闹一番。 梁小小如今年过双十,如愿以偿地娶了个奶白奶白的媳妇,还成了一个女娃的爹。庄重起来的他终于摆脱了不得不扮演女人的悲苦命运,成为六芒楼里的长一辈人物,如今还带着两个特工班的学生。 为了给他和夫人一个良好的发展空间,谷里特地为他们在半山腰上修了一栋竹楼,与李爽等几个好友毗邻而居。 话说某一日,这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又来串门——补充句题外话,自从六芒楼老大黄翎羽与南韩国的“那位”和好之后,各种各样的新名词开始在这个世界流行起来。比如把师父叫做“老师”,比如把师兄改称“学长”,比如…… “生蛋,啥玩艺儿,黄大要生蛋?!!”梁小小满面惊讶。 他当时正在为夫人调制香粉,虽然脱离扮女人的本行多年,可是手艺到底没有退步,光是偶尔往谷外村镇城池里销售些许的收入,就足以弥补家用,甚至还可以为学生买回不少时鲜用具。 李爽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时而瞟瞟梁小小,时而瞟瞟梁夫人,最后不满意地说:“小小,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扮相。” “……”梁小小沉默地看向自己的夫人。 旁边的人,不论是岳徽,还是秋弱水,甚或者是他们的老师程平,全部都瞪大了眼睛看李爽,仿佛在看一具已经盖棺定论的死尸。 梁夫人巧笑倩兮,可是是人都知道,这可是个仅亚于秋弱水的女魔头啊!那个残忍,那个狠毒,那个睚眦必报,几乎就是秋弱水的翻版。而事实上也是如此,梁夫人在跟了梁小小之前,的确是把六芒楼里人人闻之色变的“鬼女”秋弱水奉为偶像。 不用别人多说,话已出口,李爽立即知道惹来了麻烦,死伤是不会的,但据他的经验,也许直接死了还比较有面子些。据前个月梁氏夫妇相携出门卖香粉,路遇一恶霸调戏梁小小——别怀疑,那恶霸就是看上眉清目秀、秀外慧中的良家夫男了。梁夫人什么也没说,也没动,眼睁睁看着自家相公将那恶霸剥光了衣服吊在城门上。路过百姓无不称赞有加,尽数该男子屡次强抢民男未遂的恶行。 原本这样完结的话,也不能显出梁夫人的威力。可是呢,但凡经过城门的三姑六婆大叔大婶,全部目睹极其匪夷所思的一幕——那恶霸全身绯红,最最突兀的那个部位,吃了疯牛草似的一上一下、一伸一缩、连续不止,这功能简直比“一夜十次郎”还壮观。可那恶满脸苦痛,涕泪交流,连连告饶道:“我不敢了,再不敢了,让我停下来!小哥,大爹,爷爷,祖宗,阿牛求你了……” 当时梁夫人就在城下冷笑:“就让他在里挂一日,谁敢放下来,我让谁也尝尝这‘天打雷劈销魂散’!”原来那恶霸求错人了,药是‘奶奶’放的,和‘爷爷’无关。 好在她只是说说而已,真有人去解救也没真动手,但仅仅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此女子用药之险恶,手段之狠辣,比及秋弱水不遑多让。 据说经此一役,该恶霸再也没对男子提得起兴趣来,对那些长相乖巧、貌似性格温顺的女子更是避之如见蛇蝎。 闲话休提,李爽想到此处,浑身都发了冷汗。他当下改口道:“小小每次变装后使用的馒头都是亲手蒸制,很有嚼头,真令人想念!” 可惜梁夫人不买他这套,还在愉悦地咧嘴,那笑容灿烂得,不禁让人联想到六芒楼画师高莞手绘裂口鬼女图。 毕竟也是同一个宿舍里混出来的,梁小小良心发现地挡住夫人择人而噬的视线,说:“话题偏移太多了,程老师刚才提到的那个‘生蛋’是怎么回事?” 程平一戒尺就敲下来,梁夫人当初也是他带出来的学生,对于老师教训学长的行为,她默认。 程平捋一把三撇胡须,说道:“圣人之诞生,乃为圣诞,前阵时日阎非璜通讯过来时,和我偶然提及的。” “你要不解释清楚,我还以为‘圣人之蛋乃为圣蛋’呢。”李爽不爽地说。 岳徽问:“那么老阎有什么好提议?”他如今也算是楼里专职的医生,说话沉稳许多。 “我和他的意思,黄大怎么也算个圣人了吧。不如给他办个圣诞节如何?”程平乐滋滋地说,也无怪他有这样的感情,当年若不是黄翎羽将他带离了杀手这个行当,他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能有这么自在的生活。 岳徽惊异不断:“老天爷!老阎不是挺成熟的么,怎么也想出这么个馊主意。黄大自由闲散惯了,这几年被他家男人养得越发懒惰随意,你们捣鼓个盛大的节日般的盛会给他,他能高兴么!” 他那至今仍没过门的夫人秋弱水冷笑道:“他也太闲散了。老阎说了,有权利自然就要承担义务,他既然能够安安心心地‘养老’,靠的还不是我们。所以他也自然有义务取悦于我们。” “我们办这个…莫非……” 秋弱水说:“你也太善良了,咱们办这么大盛事,自然是为了让黄大来‘取悦’于我们啊。” 说到这里,就连梁氏夫妇也不禁向程平投注了疑问重重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忠心耿耿于黄大的程老师,也变得如此冷血,竟然让那位黄翎羽大人沦落为取悦学生的工具! 经过穿越至此的大恶人阎非璜、六芒楼第一代元老、第二代少壮派的密谋协议,该时代第一个山寨版圣诞节行将出炉…… [中篇.闻讯篇] 柴郡,山海居。说起这个不起眼的居所,柴郡人无不肃然起敬。至今仍然龟缩于南王府旁边的这处小院,乃是南王之弟慕容泊涯、慕容炽焰,以及几个至交好友的居处。 尽管距离柴郡的权力中心是如此之近,但凡俗之事似乎总与他们有着一定的距离。不时的,也会有一些远客来拜访,但也仅仅是拜访而已。 后院是个四合的院子,东屋住泊涯,西屋住炽焰。 这日早晨,一如既往的,还是从炽焰的西屋开始有了响动。只听得慕容家的这位幺弟一大清早就发出初生小虎似的咿呀声。幸好出于防范各种不该看见的场景被外人看去的考虑,早晨是没有役使在外面扫地的,否则若是听去,恐怕立马就心痒难挠了。 慕容泊涯耳朵灵,再一次被这种声音给闹醒。长叹气,翻个身,自觉将黄翎羽的耳朵用袖子盖住了。也就这些年轻人能闹腾,像他和黄翎羽,多冷静!多节制! 像对屋这种天天都搞“清粥小菜”的,还不如他们这屋每隔半月来个“大战连场”。要知道,人的需要就像给花淋水一样,最最得当的做法是让那花儿干几天,然后给它个倾盘瓢泼——这些科学论据,可都是老阎私下里告知的。而且也的确如了他的愿,每次都尽兴到几欲断魂的程度。 正要继续蒙头大睡,只听对门剧烈的一声响,似乎是破碎的门板飞溅散落。黄翎羽再怎么能睡,也终于是被吵醒了。他努力从泊涯衣袖里钻出来,正对上泊涯喷出怒火的双眼。 黄翎羽吓了一跳,好脾气的泊涯怎么也会成爆火龙了? “你……”他清醒了一些后,犹豫地发问。 “我们别管他们了,搬回六芒楼里去,留他们在这里自个儿闹腾。” “你说的是什么话,当初搬出来是你的主意,现在搬回去又是你的主意。” 慕容泊涯大叹无辜,说:“我后悔了行不?我如今宁愿那些男女小鬼天天缠着你,也胜过日日在这里听对屋的叫床。” “……其实,我个人觉得,炽焰叫得还挺好听的……”他嗫嚅地说,换来慕容泊涯鄙夷地瞪视,赶紧转了口风,“当然,你的更好听。” “我的弟弟,声音自然好,”泊涯自豪地说道,“问题是,高莞的着实不怎么样,每次轮到他都杀猪似的。” 黄翎羽暗自抹了一把汗,这不能怪高莞,谁叫炽焰技术不好呢,把人逼到快死掉的境界,叫出来的声音自然不人能听的。 到底还是不能睡了,两人干脆起床。泊涯将小黄扶在床上,自己半跪在地上,取过干净的缚腿,一圈一圈地给他绕在膝盖的部位。就这么个动作,自从战事平定,自从再不分离,日日重复,也不觉得疲倦。每多一日的重复,就是多一日幸福的证明。 黄翎羽看着泊涯低垂在自己身前的头,长长的头发还没有梳理,随便地披散在肩上背后。有时候挡了视线,泊涯便不太在意地随手将发丝捋到后面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注视,他也觉得眼前的男人身上有不出的魅力。 慕容泊涯即将完工的时候,头顶心只觉一热,眼前一黑,原来是黄翎羽倾身下来将他抱了个结实。半松不紧地将他的头搂在怀里,这动作……仿佛是在宠爱一只大猫。 泊涯也任由他随意,锲而不舍地凭手感完成了缠腿的动作,才拍拍黄翎羽的手臂,闷在他衣物里半闭气地说:“放开,快窒息了,谋杀亲夫吗?” 黄翎羽嘻嘻地笑,扶着泊涯站起身,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泊涯像一只大猫呆在怀里的感觉,格外的让人留恋,想到此处,他快乐地在泊涯脖子上咬了一口,将这个痛得全身发抖的男人剩在屋里,开门出去。 但出去,只见慕容炽焰叉腰站在门口,脸色气得煞白,衣服……竟然是整齐的。至于他那入赘来的便宜夫家高莞同志,满脸哀怨地蹲在自己这东屋的墙角,垂头丧气地。 “这又是怎么了。”黄翎羽问。 慕容炽焰甩了一本书到黄翎羽脚边,扭头回房。 若是外人,肯定会莫名其妙,但好歹是邻居了,怎能不知其中蹊跷。大抵还不是这个精于春宫画的画匠高莞同志又想出了什么新妙姿势,诱骗炽焰亲身体尝。 他捡起地上那画册,开始浏览,越看越心惊。终于问道:“这是你最近画的一本?” “嗯。”高莞闷闷地点头,每次惹炽焰生气了,他可就这德性,也就只有炽焰能把他整治成这样。 “昨晚试了几页纸哪?” “……”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从东房里出来的泊涯说道。 “全部。” 两人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禽兽哪!” “黄大,”高莞难得有这么委屈的时候,“除了早上这一次,其他时候我都是在下的那个啊!” “……” 炽焰这时候又出来了,还是冷着脸,但走到黄翎羽面前,终于慢慢消了气,将一卷帛书递给黄翎羽,说:“若不是他死缠着我,我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泊涯暗自咂舌,他们这哪里是“日日清粥小菜”,根本是“夜夜禽兽之行”! 黄翎羽展开帛书,一边问:“这是什么?” “楼里叫我们一起回去呢。”炽焰有些哀求地说,“好久不见梁小小他们了,我们能够回去吗?” 黄翎羽看那帛书,越看越不知所云,抬头,低头数回,终于问出心中的疑问:“圣——诞——节?你们确定你们国家有圣诞节的说法吗?” 泊涯道:“没有。” 炽焰也好奇地问:“生蛋节,那是什么节日,和农垦节一样的吗?” 黄翎羽莫明其妙:“看来又是阎非璜搞出来的飞机。但问题是——”他看看天色,“圣诞节是公元历纪年里才有的东西吧,搞在这种时代,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 “算了算了,别管他了,我们回去吧好不好?”炽焰拉住黄翎羽乞求。 黄翎羽看看一脸向往的泊涯,再看看一脸期待的炽焰,狠狠心——行!就算你阎非璜又想恶心我,我还真不怕了,去就去。 “看来,这次回去要赶紧威逼学生们研制隔音玻璃……就算发现了隔音的木料也好。”他说。 [结局篇……不予置评] 黄翎羽后悔,黄翎羽深悔!——为什么,为什么我竟回来了呢? 离开六芒楼半年,他绝没想到这帮小流氓们把谷地里“装潢”成如此德行。 只见新近修建的长达百丈的雕花回廊上,每个间隔中都绘画了精致生动的生活场景,只看得高莞不断赞叹后辈们在学艺上的进步。 然而他再仔细看场景里的人物,傻了。 入廊第一图——某名男子跪在山头上,手持牧羊棒,周边是散落吃草的羊群,此刻他和它们以正在聆听圣谕的神情,安静地等待圣光的降临。旁书:“圣父马黎涯受天地圣谕” 走过数步,入廊第二图——该名男子大腹便便,一位神态亲密的男子在他身边侍奉。旁书:“圣父马黎涯孕天地之灵气” 入廊第三图——生子。旁书:“圣子诞临” 入廊第四图——三个神采飞扬的老者进献礼物。旁书:“东方三博士献礼图”…… 高莞还在觉得稀罕好笑,黄翎羽已经快吐了,这每一幅图,可不全都是圣经里的故事,然而女的都变成了男的,西方的变成了东方的,上帝变成了天地。 如果,这已经是黄翎羽对于恶搞经典的承受极限,那么他将一生悔恨看到了所谓“圣子”长大成人后的面容——竟.然.完.全.就.是.他.自.己.的.面.貌。 顿时,被——雷——轰——了…… 外焦里嫩,风中凌乱…… 山谷中充满黄翎羽凄厉的怒吼,远近学生们全部捧腹大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黄大失态到如此境地。急坏了慕容泊涯和慕容炽焰两兄弟,深恨这群喜欢整蛊的学生。 “阎非璜!我饶不了你!”黄翎羽一字一顿的诅咒在山谷间回荡。 当天夜晚,出于为黄翎羽报仇的迫切心态,慕容炽焰咬牙切齿地拿起了良久不用的二胡,饱含着哀怨之气,他演奏出了生命中“至高”的一曲。至于谷地里如何一番哀鸿遍野的惨象,吓死了多少只学生饲养的毒物,又是后话了。 总之,这起以两败俱伤为结局的山寨版圣诞节,再也没有人敢提起过,渐渐湮灭于东方文明的洪流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恢复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伤魂] 十数日连续赶路,但却不知道慕容泊涯赶往了哪里。对抗南韩军队的阵线不断移动,之前是为了将白狼王麾下逼入绝境,而如今,却是为了逃避南韩禁卫军形成的包围圈。 等到黄翎羽一行遇到卓剑帐下军校的接应时,慕容泊涯所率军队已经困守柴郡,而郡中居民已经全数转移到周边山区之中。 连日的奔波下来,原本就已经支持不住的黄翎羽更始雪上加霜,有时候车辆颠簸,几乎喘不上气来,可是一切不适都被顽强的意志压制下去。 尽管担心,但其他人都将赌注压在岳徽身上,只有岳徽心中越来越是焦躁,他没有办法制止黄翎羽已经陷入疯狂的举动。 尽管如此,岳徽还是很称职地尽到一个大夫的职责,每一次诊问之后,面对其他人的询问,只是回以充满信心的微笑,安抚同学的忧心。黄翎羽的决心,他没有办法阻止,因为他也有珍惜的人,如果那个人遇到了今日的困境,他也一定不会容许任何人来阻止自己的行动。 若是他们形成了阻碍,恐怕黄大会毫不犹疑地将他们弃于身后,然后孤身上路。一定会样,因为……这是他们的黄大啊,一直都是不屑于世俗的意见,独自前行于自己认定的道路上。 这一天晚上,距离柴郡还有一日快马的路程,事情更严重了。 岳徽是被慕容炽焰的大叫声惊醒的,这是暂居的民房,因为附近的村民都搬空了,所以就算进入居住,也无需和什么人打招呼。当他急匆匆地进入炽焰和黄翎羽所住的小间时,黄翎羽僵直地躺在床上,面色红得被血液完全充满似的,然而呼吸却细微到探查不出来的程度。 岳徽手脚冰凉,这是他没有见到过的症状,连忙抽出匕首送到他鼻前,铮亮的刀刃上出现了虽然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的雾气——还好,还有气息。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黄翎羽才从这种噩梦般的情状中恢复过来,呼吸平顺了,血红的脸色褪下去,也睁开了眼睛。 “你连命都不想要了吗?”岳徽问。 黄翎羽目光歉然地落在围着他的人们身上,然后摇头,把其他人赶了出去,只余下岳徽。他神色平静,脸上看不出痛苦,还带着血色的红润,可是岳徽已经能从脉象上知道,他的实状决非表面呈现的轻松自在。就连药物的功效都越渐消失,没有尽数融会于气脉的真气已经翻腾得无法控制,所以才能显现出如此健康到过分的肤色…… “按你这个搞法,没有活路。” “我的意志绝不让我如此容易就死去。” 岳徽无话可,真的有这种奇迹。有的伤得极重之人,在其他人应当是必死无疑的状况下,却能强迫自己死死支撑着不咽气。然而奇迹毕竟是奇迹,他根本不知道这种奇迹是否能发生在自己如此重视的人的身上,不知道黄大能不能等到解救他所重视的人的那一刻。 “你真这么看重他,值得用命去换?” 黄翎羽很和蔼地注视他,过了一会儿,直到岳徽忍耐不住,眼眶开始发红,才微笑起来,说:“不必为我担心,只要能赶到那里,很快就能结束。只要半个月,给我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你连五都支持不下!”岳徽大声吼道。 “……” “交给我们,好不好?我们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 黄翎羽呵呵地笑。 “有什么好笑的。”岳徽哽咽着,努力让自己不太过于失态。 “长大了,翅膀就硬了?”他说,温柔地抚摸岳徽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我自然需要你们的帮助。相信我,也相信你们的能力,我和你们在一起,决不至于搞到没命。” 岳徽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没有这么委屈过。他重视的人也很重视他,可是却下死了决心不听他的意见。如果医术再好就好了,如果以前更刻苦努力地积攒伤药就好了,这样他肯定更有把握为黄翎羽完成他的希望。 白庞老师曾经跟他们过,为人医者,最高的境界就是无视神佛,光凭借一己医术就足以让阎王退避,令无常破胆。现在的发现显得为时已晚,只能祈祷上天的垂怜。显然,他还不是一个称职的医者,竟然需要神佛的聆听。 “那么,如果明能够与南王军的后备兵力汇合,只用十四天,如何?” 岳徽死咬着嘴唇,气息不稳地瞪视黄翎羽,仿佛要把这个人撕碎,免得看着闹心。 “十三天?” “十天,最多十天!再敢跟我喊多半个时辰,不,就算一刻,我也会把你敲昏了带走!”他冲他大吼,急急转身冲了出去。 民房外,黑暗里,站着他的几个同窗。 一个个都沉默地,直愣愣地,等待他的解释——刚才的争执是如此激烈,以至于所有人都不可能忽略。 看到这些同苦共难的同学,岳徽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秋弱水叹了口气,无言地上前,伸出双手拥抱了他。身高相若的她将岳徽的眼睛压在自己肩上,因为能够理解其中的辛酸。白庞老师说过,最难救治的患者就是自己的亲人,因为怎么也无法忍受看到他们的痛苦。这其中的压力,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 梁小小也走上前去,轻轻拍抚他的肩背。他今日终于知道黄大的情况十分严重,心中沉重得似乎要坠下地来,更别还要隐瞒情况的岳徽。他如今再也无法忍耐积累的压力,所以才纵容自己在信任的人面前流露出绝望的神色吧。 程平靠在村民种下的桑树上,早在岳徽进去前他就在这里,也是最早就知道黄翎羽情况的人。他点起一杆旱烟。星星般的温暖的火光在夜空里闪烁,深深吸了一口。 虽然灼热却呛人的气流在胸腔中翻滚。他极度厌恶烟的气味,也极少接触这样的东西。可也就是如此让他厌恶的事物,才能在烦躁的时候转移暴躁的情绪。 “程老师?”秋弱水在树下问他。实际上,程平所坐之处也就只有一人高,没有要瞒过任何人的心思。 “你们想怎样?现在就把他敲晕带走吗?” 几个年轻人都不说话。 “如果没有你们,他一个人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解救南王军的危机。如果没有他,凭借你们的力量也是难有作为。”程平说,“如果仅仅是慕容泊涯,我或可全力制止他去冒险,然而这一次,连李爽都被卷入了战局。” “我知道了,”岳徽咬牙道,“明和需要见的人汇合,然后,十天,就十天!” 和计划一样,卓剑派出的军校准确地指示了慕容楠槿所在的位置。这段时间足够黄翎羽了解近期发生的事情。 自从禁卫军加入战局后,果然立即形成一面倒的优势。其军中的精骑卫甚至放弃坐骑,加入了夜袭暗算的行列,南王军中不少中下级军官惨遭杀戮。战线很快将要逼近柴郡。 正在这时,慕容泊涯和李爽赶了回来,诡奇的战术拖延了南韩军向柴郡进犯的速度。可是也仅此而已,让柴郡附近平民及时迁出的代价就是,他们和五千官兵困守柴郡。 午后时分,黄翎羽在一片隐秘的山谷中见到了慕容楠槿。南王军数万将士集结于此,偃旗息鼓,静待反攻的时机。 “好久不见。”慕容楠槿说,数十天前的相处让他们成为还算谈得来的朋友,更何况中间连着个慕容泊涯,尽管还没有亲眼得睹黄翎羽的本事,楠槿也已经对他有了足够的信心。 黄翎羽一如往常地微笑,如沐春风之中,没有人觉得他的脸色已经变成有些不健康的透亮白皙,连日失血的症状终于在表面上显现出来。 “好久不见。”他回答道,“你的黑眼圈有点严重,让部下看去可不太好。” “是吗,这是我考虑不周,等会儿上点妆就能掩盖,”慕容楠槿直入主题说道,“现在我们好好讨论一下如何应付南韩军,如何?” “在那之前,我需要知道,柴郡中备粮如何?” “五千官兵的话,可支持二百日,宰杀马匹,熬煮皮带,可再支持十五日。” 黄翎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慕容楠槿的下一句话却是:“只是禁卫军的精骑卫善于夜袭之术,更有数十人轻功卓著,可能趁夜发动袭击,而后施展轻功趁乱混入城中行暗杀之事。” “没有关系,此处离柴郡仅仅一日路程……” “该当如何?” “明日,就让他们不得不转移战线,只要能将他们引至西南,我们就能有胜算。” “西南……” “你或许已经知道了,”黄翎羽说道,“六芒楼原先的聚居地就在大燕的西南。” 慕容楠槿仿佛听到了一丝已经确实在手的希望:“那里是否已有了安排?”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为了弥补前几日的怠慢,今后几天保持日更3000字。] 第一百八十六章 [放血] 黄翎羽说:“我们哪里可能预料到今日之事。特别的准备肯定是没有的,但是如果能够争取时间,胜算很大。难就难在你必须今日就率军前往,我找一人带你认路。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分为两路作战,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忙做一件事情,今天下午就要完成!” “敬请吩咐。” “我曾听闻泊涯所领的鲲组擅长打探消息,并进行情报操作,即使反出皇宫这么多年,鲲组人也没有放弃他,一直跟随他,是也不是。” “是。”慕容楠槿眼神凝然,鲲组为南王军立下不少战场上也无法树立的功劳,都是因为泊涯指挥得当,每个鲲组人在各个敌军阵营中隐藏得极深,在必要时发挥了关键的作用,是比战力还要珍贵的资源。 “既然他和你这么亲,鲲组的联系方式,你应该也是了解一二的吧。” 得到慕容楠槿的点头认可后,黄翎羽松了一口气:“让他们开始散布阎非……散布黑羽旗作反的消息,就金文广煽动金王爷夺权,要除掉南韩所有精锐战力,好在国内一枝独大,以威胁皇帝逊位。今夜开始在右臂上包裹洗脸巾,以三天为限陆续撤离南韩军。” 之所以要撤离,是因为那里将不再安全。 慕容楠槿疑惑地问:“就算散布了这样的消息,没有相应的佐证,很快也会被平息下去。” “佐证?”黄翎羽冷笑,“他们想要佐证,我就把佐证弄给他们好了……” 慕容楠槿的军队在降临的暮色中安静地撤退,一应物件收拾齐整,只留下三千军供黄翎羽临时调遣。至于撤退的大军,要赶往黄翎羽安排下的战场,大燕国的西南部,做好一应的准备。 梁小小依依不舍地与几个同学作别,他将和程平一起为慕容楠槿带路,与六芒楼的本营汇合。 程平冷漠地站在旁边磕烟,直到黄翎羽来到他旁边。两人静默着,别处的喧哗越发衬托出两人周围寂静的气场。 最后还是黄翎羽先出声。 他说:“你也要同去,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程平摇头:“我和你不一样,终究不能看着他遇险。‘在他咫尺之内做事,万一出差错会不会危机他的生命……’如果时时刻刻都要担心这样的事情,那办事效率肯定是一落千丈。”这道理就与医者不医亲的道理是一样的。 黄翎羽认同了他的说法。 “我这个临阵脱逃的人肯定是没有资格拜托你什么事了,但是还是希望——请帮我看好他。” “只能尽力。” “我只求尽力。”程平说,用力地给他一个人之间的拥抱,“我走了。” 说完,他很快融入了军队的流向之中。而梁小小,深深地鞠躬之后,与慕容楠槿一同踏上征程。 目送这些南王军最后的战力,也是他唯一能够全心信任倚靠的战力,黄翎羽久久没有移动。岳徽忧心忡忡,没有注意其他事情,只是觉察他脸色越发润红,显出一股奇美的绝艳。似乎血液都要往皮肤外奔涌,可是因为毫无缺口,于是只能愤怒地来回翻腾。 最终,黄翎羽回转头来,俏皮地做个鬼脸,在岳徽讶异的目光下说道:“你听说过——放血疗法吗?” “放血疗法,”岳徽脑袋一直纠在黄翎羽的病情上,一时间没有立刻反应出来,只是想着:“那是个什么东西?” 黄翎羽面色顿时沉了,喃喃自语:“看来白庞对学生听课质量把关不严哪!” 岳徽被他一吓,立刻想起那是个什么东西,可是立时又傻愣了:“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 他的心情沸腾起来,自己精于用药,竟然会忘了这个偏门做法。曾有医书曰“针刺放血,攻邪最捷。”据说早在人类还茹毛饮血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在患处开口放血的治疗方法。 “适当放血以疏通经脉、调气理血吗?”岳徽讶然道,“当世游医也多用药石针灸,可是针灸中的放血法毕竟是偏门,黄大你只是粗略懂些创伤骨折的治疗,怎么会知道放血疗法呢。” “针灸中也有放血疗法?”黄翎羽大为惊讶,“我以前叫白庞加上这门课的时候,只是因为欧洲……不,没什么……得了,看什么看,不要转移话题,我头都快爆炸了,快帮我放点血。” 在文艺复兴以前,欧洲的医学粗糙到人神共愤的程度,可是其中普遍使用的放血疗法却也在对症的时候能够起到极好的疗效。当然,对岳徽欧洲、文艺复兴是不现实的,于是黄翎羽选择就此带过。 多神奇,相隔这么远又语言不通的东西方,却也有着共同的文化内容,果然人类的发展还是并行的,就算处身于不同的地方,或多或少也会有惊人相似的共同。 岳徽哑口无言,最后还是选择不纠缠在这个论题上,而是当即抽出了针囊,取出一杆带着刀头的粗针。 “看你这架式,我有些反悔了……” “不,事实上你的提议是很正确的,既然压不下杂行的真气,那就给你放点血。虽然对身体不好,但至少比命都没有要好。咱们要让那作乱的真气看看,没了血液的支持,它们还能反到何时!炽焰大哥,帮我把他就近扛到哪个帐篷都好,我可不想让别人将们美丽的黄大给看光了。” “你越来越像不要脸的演讲家。” “很抱歉,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演讲家,黄大,你就认命吧,乖乖地给我放血吧,”岳徽邪恶地弯起嘴角,“我不会让你死的。” …… 看到或鲜红或暗红的血液从各处穴道开始往外渗透,慕容炽焰的心脏突突直跳。明明知道这样的流速很缓慢,过不多久就会凝结,不会危及性命,他却依旧紧张。 可是看着看着,就觉得这样的颜色十分鲜美。 他着迷地,沉迷地,渐渐低下头颅。 “如果现在是夜晚就好了,”黄翎羽叹气,遗憾地看到夕阳的余光还在。 炽焰愣了一下,醒过神来。 “为什么这么说,我下针可会看不清楚,给你多扎了几个小洞就不好玩了。”岳徽一边专注地在各处穴位上继续放血疏通脉络,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你看,炽焰这样子多像吸血族。在黑暗中出现的美丽的生物。”黄翎羽躺在草席上,伸手摸摸炽焰得脸颊,帮他把嘴角沾上的血液擦去。 “……”炽焰吓了一跳,他竟然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舔上黄翎羽的伤口,他原本应该是厌恶血液的。 “适合黑暗的,又是吸血的……我只能想到蚊子,万恶的蚊子!”岳徽重重地将一枚三棱针插入黄翎羽腋下,引起他一声闷哼。 “你还觉得痛啊,我原本以为你是木头人呢,还能随便开玩笑。” 黄翎羽低声说:“快要抓狂的岳徽真可怕,炽焰你以后千万不要惹他。” *** *** *** *** *** 夜晚来临,慕容炽焰将黄翎羽背到山上,山风有清凉,他们坐在厚茸茸的草甸上,远远观望地平线那边的城池。 远处的隆隆炮响不断传来,震动得像天边的闷雷,低沉得让心胸窒息。 暮色渐浓,火光越来越清晰可见。 黄翎羽显得疲惫,将头颅靠在炽焰肩膀上,合眼休憩。炽焰却知道他没有睡着,低声道:“没有事情的,我们走的时候不是正在修筑夯土外墙吗,好像有一丈来厚,普通炮弹打不进去。” 黄翎羽微睁开眼,一言不发。 面对沉默的黄翎羽,炽焰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他知道这个人在勉强自己清醒着做事,可是他没办法去阻止。这些日子,他只是怨恨自己为什么不聪明一些,能够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炽焰无力地发现,他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安慰话——或许,今夜去将南韩军的将领暗杀了?可是要确认将领的住处也需要时间准备。 “你在担心什么,炽焰?”黄翎羽说,“什么也不必担心,一切像计划一样实施。你看——” 他伸出手臂,指向天边一点不起眼的白云,道:“他们来了。” 慕容炽焰惊诧地看向那段惨白的细云,长长一线漂浮在天上,连接着丛林的至高处。 “那是什么……” “六芒楼。”黄翎羽淡淡地笑,“好怀念啊。” 夜风中,有一瞬间,慕容炽焰以为空气都凝固了起来,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不过是他的错觉,只是因为什么人物的接近罢了。 直到他看见一个全身包裹在浓重的黑色长袍中的女人,她惨白的肤色在夜色的衬托里格外地阴寒。而此后,次第出现不同年龄的男女,陆续来到黄翎羽的面前。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放血疗法的功效主要有镇定止痛、解毒泻热、消肿化瘀等功效,也应用于某些情况下的急救。中世纪的欧洲,理发店的理发师也有类似于医生的功能,他们为客人理发,也会在客人的要求下对他们实行“放血疗法”。所以流传下来的理发店的标志一般是白色底色和红蓝条纹,红色代表血液,蓝色代表血管。 第一百八十七章 [谣言] 第一百八十七章 [谣言] 出现在黄翎羽和慕容炽焰面前的女子,已经走到近处。她容貌甚美,无需妆容也已经端庄肃穆,白皙的面颊上左右都有交叉错乱的刀伤,可是却生出类似于蛮荒图腾的肃杀邪恶之美。 “很久没见到你的真颜,看来你心情不错?”黄翎羽说道。 黑寡妇深深呼吸山上清凉的空气,这里远离了硝烟,沁人心肺。片刻后道:“是的,我的心情非常好。” “好到就这样浪费你的迷幻散?”黄翎羽指向那团在夜空里发亮的云线。那是燃烧一种其貌不扬的药粉生成的,据用极珍贵的毒菇迷幻使提炼而成。云团凝而不散,随风吹拂,会散发无色无味的气体,笼罩在它之下超过两日,便会渐渐减轻戒心,容易被鼓动操纵。 虽然不能够直接杀伤,但正因为这种特性,人们很快就会对这团奇怪的云习以为常,不再戒备。而在战场上就更容易中人诡计。 “浪费?不,不叫浪费,”黑寡妇欣然微笑,“为了能够与他作对,毁灭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已经准备了十几年。这如何能叫做浪费?” “在你们叙旧之前,”一个很熟悉的口音插入进来道,“我想先看看黄大你怎么了。” 出现在黑寡妇身后的是白庞,才多少天不见,就已经消瘦了很多,显然这段时间运动量不小。 黄翎羽叹气道:“算我怕了你们这群医生,我刚被你学生搞得半死不活,现在轮到您老来操弄我了……” “黄大!”白庞满脸的无奈,“你说话就不能留点口德吗?” “岳徽刚给我放了点血,所以脸色不太好。先做好今晚的事再,如果计划施行得好,明天早上就要转移阵地了。”黄翎羽后一句话却是对白庞身后的人说的,不知不觉,这里已经聚集了二三十名年轻人。他们都是六芒楼第一期的学生,或是懒人帮散放在外的暗桩。 “好久不见了,这回既然动用到你们,就已经做好了近期结束战斗的准备。当然,前提是大家都不要出差错才行。”他继续说。 一个招呼就让大家都来了精神,男男女女如同炸开了锅。 “黄大你说的什么话啊,一直以来出差错的都是你吧。” “就是。以前你不是还教导我们爱情要专一吗?我怎么听楼里传来消息说你近来搞上三个男人?这样也能出差错啊。” “话说回来,你身后这位小哥相貌不俗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最近开张的青楼?当然不用接客,小哥你一看就是极具气势的人,作我楼里的调教师傅如何?” 慕容炽焰脸色冷沉下来,黄翎羽心知不妙,他还是很心疼这帮学生的,立即转移了话题:“你们是来磨嘴皮子的还是来做事的!” ########## 夜色深沉,而进攻始终未止。慕容泊涯站立在墙头上,计算着己方大约还能支撑几日。粮草药物虽然充足,但面对的是近十万的南韩大军,虽借仗城墙坚固的优势,可人家若一拥而上,到底五千守军也会有罄尽的时候。 目前敌军还是以铁炮攻击城墙,无需他任何指示,防务自有参军小校能安排得很好。大约再过得两三刻,南韩的炮火就要暂时停止,下一轮强攻就要开始——那时候的近身肉搏才是目前柴郡守军最害怕的,他们可没有这么多人能够陪他们耗。 又一声巨响传来,脚下震动不休。原是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的城郭处炸开了花。在禁卫军加入战局之前,白羽旗只有实心炮弹,还因对铁炮保养不当而使得炮火的进攻能力几近于零。可现今,禁卫军使用的包皮弹落地即炸,弹片可飞散许远,伤人更多。值得庆幸的是,去年秋冬起夯筑的泥土城郭足够吸收炮弹的冲击力,有的弹头射入后就被泥土牢牢地嵌住,爆炸后的弹片根本飞不了多远。 距离慕容泊涯不足一里之处,白狼王骑在马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如今消瘦许多,眼睛中都是怨气,月前被卓剑和陆稔斝的军队打压得厉害,东奔西逃且粮草用罄。近日既得了援助,怎么也要斗狠报仇。 旁边一匹枣红大马上坐着的是皇帝遣来救助的禁卫军总领术喜朗。术总领神情凝重地观看,像这么屡攻不下的战斗,对他所统领的禁卫军而言是极为少见的,对方有坚墙保护,但毕竟论兵力差己远矣。 “数次强攻不下,守城将领不可小觑,不知道是南王军中的哪位?”术总领问。 白狼王咬牙道:“没有看见卓剑,陆稔斝也没在墙头出现,南王军中能成大器的也就只有慕容楠槿和慕容泊涯两兄弟了。如果能够攻下柴郡,说不定就能把南王或是慕容泊涯抓到手。” “……” “有问题吗?” “这个陆稔斝……”术总领犹豫地说,“我之前也是金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 白狼王心中一凛,他知道术总领所言的金大人就是如今身在黑羽旗中的金文广。黑羽旗的王爷一向与他政见不合,他便也附带着看金文广不顺眼。术喜朗年不过四十便胜任总领之职位,将来肯定还大有作为,他与金文广私交不笃,想不到却还是感金文广的恩。黑羽旗不知道因为那个文人的缘故而得多少看不见的支持。 术总领又道:“金大人跟我们开玩笑时,偶尔会提及‘陆稔斝’之名,如今想来,当时南王军的陆稔斝还没有出师。我就在想,莫非金大人早就与这位陆先生有了私交?” 术总领的一番话在白狼王心中激起千层浪,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若说金文广和陆稔斝认识,几乎没人会产生怀疑,毕竟这两人在随机应变的战术运用上,有着他人无法模仿的独到之处。 他哪知道,术喜朗番推论的结果是正确的,可是推导的依据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金文广开玩笑时的,乃是“们都是路人甲!”他当时哪里知道黄翎羽会突发奇想,用这个很有喜感的代号作假名。 “如果他们两人果然认识……难怪,难怪黑羽旗不愿来攻打慕容楠槿,反而专搞慕容锐钺,原来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术总领不悦道:“现在还不忙下定论,认识也不能代表什么,毕竟金大人也没有倒戈相帮。” 两人正在话间,背后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是亲卫的喝斥。这种小事无须两位大人多加注意,因为不多会儿,一名传讯小校被带到两人面前。 “禀告两位大人,军中出现不善流言。”军前报告,一应繁文缛节皆免,小校直入主题。 白狼王与术总领诧异相视,最后还是白狼王发话:“什么流言。” “军中盛传,南王军与黑羽旗密谋合作,黑羽旗已经倒戈相向,由金文广带领已经向我军进发。” “混账!什么人敢在这种时候扰乱军心!” “王爷请慢,待我好生问问。”术总领安抚了白狼王后,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留言。” “最初是三天前,起初只是零零落落的私下传说,只是今日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就是情报操作的高妙之处,就算是刚刚开始流传的谎言,手法高明,硬是能让人产生“啊,好像很久以前就已经听过这种话”的错觉。阎非璜教导了慕容泊涯,慕容泊涯举一反三发扬光大后又将鲲组训练起来。可怜南韩禁卫军向阎非璜学习的不过是战斗潜伏袭击之术,这种需要动脑筋的高妙手法,一概不知。 术总领不知道其中高妙,信以为真,便没有认为这个流言的出现突兀得让人奇怪,继续问:“流言可还有什么细节?” “传言,金文广大人原名阎非璜,是大燕皇宫逐出的罪人。他在大燕皇宫中与慕容楠槿、慕容泊涯私交甚笃,甚至这两位皇子还曾拜他为师。也因为这一层关系,牵线搭桥格外容易,金文广大人很快就同意与南王军勾结,先,先……” “先什么?” 传讯小校满头大汗,最后咬牙道:“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喀! 术总领只觉一阵寒气逼人,转头看去,白狼王忍不住怒火,拔起军刀,额上青筋毕露,几乎就要大开杀戒。 “我奸你个奶奶!金文广!” 术总领心中好笑,看来这个白狼王这段日子虎落坪阳被犬欺,憋火得紧了,才变得如此一点即爆。话水回来,这个“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的句式格外顺口啊,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作人想出来的。 “王爷稍安毋躁,没有佐证,流言如何能信。传令下去,禁卫军内谁敢再传此等无稽之谈,立即以扰乱军心之名军法处置。” “是。” 白狼王冷静些许,也知道自己不对,哂哂收刀,怒道:“还愣什么,传令下去,白羽旗内谁敢再说,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没油] 第一百八十八章 [没油]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南韩军突然停了炮击。慕容泊涯心中了然,知道下一场硬仗迫在眉睫。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是战鼓擂响,震介的喊杀声中,南韩军皆弃了战马,全以步兵将云梯、攻城车推向柴郡城墙。 “老大,慕容老大……” 一阵呼唤将慕容泊涯从思考中唤起,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血腥战气之中。 他回头,是配置在自己身边的大嗓门——专司喊话的陆嗜酒。在没有扩音器的这个时代,喊话官和喊话卒是将领必备的穿音筒,这个职位也证明了能胜任它的人的声音是多么的有穿透力。 “你叫我慕容老大,我一瞬间还以为是大哥来了呢。”他说。 “不愧是大哥!这时候还能开玩笑。” “不愧是陆嗜酒,这时候还能废话,你究竟要说什么。” 陆嗜酒挠头,然后说道:“城门已经用砂石完全堵死,接下去是否要在城墙内挖设防地道的壕沟?” “李爽不是城墙巩固的吗?按他说的办就行。” “正是李爽叫我前来询问,他强攻在即,墙头需要兵力,所以能否推迟挖设壕沟。” “就这么办。让他负责的人都上城墙来,不过就算近战期间也要保证轮流休息。” “好的,那我去了。” “慢着,”慕容泊涯想起李爽还未经历过攻城战,便嘱咐道,“记住将老规矩告诉他。” “三个对付一个?”陆嗜酒眼中闪烁着兴奋,墙头战是守方占据优势,所以即使是三个守军对付个上墙兵,也完全不会发生兵员不足的问题。 陆嗜酒二话不说跃下城墙后——这举动证明他同时也是一位很有效率的传令官——慕容泊涯转身凝视战场,只见火把漫山遍野涌动到城郭之下,己方的士兵也从城墙来到夯土外郭顶上。那外郭宽达丈许,上面垒有好多乱石,光是撬下去就足以压垮近十次强攻的兵力。不过那是后备武器,首当其冲的南韩兵,遇到的是沸腾的滚油。 为了节约用油,外城郭上安设了排渠——这装置是南韩军在其他任何城池都没有见到过的。 *** *** 又一次强攻被压制,白狼王眼睁睁看着己方士兵被烫得屁滚尿流,嘶声嚎叫。 那热油沸腾的温度,几乎已经足以将铅块熔化,何况是血肉之躯的人。这些士兵被浇花似的淋了热油,本应立即将衣物剥除,无奈个个身穿厚重的盔甲,脱也脱不及,从云梯上滚倒下来,还顺带着将陆续爬上梯子的战友同僚滚轱辘似的压垮下来。 有的借助巨伞遮挡热油,然而同时也遮挡了自己的视线,根本看不到柴郡守军的动作,也纷纷被乱箭射下,连躲都没法躲。 “该死的慕容!”白狼王脸色铁青,道,“连续几日都是这个法子,他们难道有用不光的油吗!” 术总领心中好笑,他自己是没有那么心急气躁,一早将禁卫军压后,本想让柴郡守军耗光油柴,哪知道他们竟然安装排渠。 “这个排渠很有讲究啊。将沸油灌注其中,时机一到便拉开外侧的排油孔,即能很好地把握伤敌的时机,又能均匀用油,只是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材料来保持温度的。”他又想,“按这样看来,金文广也许还真和慕容泊涯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关系。”想到此处,他浑身发寒,回忆起当初被金文广当菜鸟操弄时生不如死的惨状,暗自告个罪——战神在上,我可不是背后非议那个魔鬼,别让他再找上我来。 这一边,李爽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将挖设壕沟的士兵都带上城墙,从横梯跃上保卫城墙的夯土城郭。寻了片刻,果然在最激烈处看到慕容泊涯的身影。 泊涯远远也看到了他,欣然招手叫他过去。 “保暖的方法很不错,我没想到就那么油也能支撑到这时候。”慕容泊涯说。 “哎,你别说了。为了帮助你,我连六芒楼压箱底的技巧都拿出来了。”李爽说道。 原来这排油渠的方法是慕容泊涯想出来的,离开柴郡之前,就已经让木匠钉好围绕城郭紧要关节处的排油渠,但即使将沟渠全封闭了,还是不能长久保持热油的温度。 李爽在回来的路上就提出将排油渠弄成双层渠壁的构造。这是他们六芒楼的学生自己发现的,若是用双层砖头搭建房屋,冬时候更好保暖。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开水壶的瓶胆不就是双层结构的么,只不过这群完全靠自己智慧发现问题的学生们不知道罢了。 “我刚才在城墙下看了看,油剩下不多了,把猪油茶油豆油都算上,也只能维持两轮。”李爽说道,“不如趁确实用尽之前,用些诡计?” “……你说得是,”慕容泊涯眼睛大亮,“横竖守城无聊,看看他们吹胡子瞪眼睛的落魄样也好消遣。”他是有恃无恐,南韩国内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抽空了兵力来围城,顶多也就可以维持一两个月。再多,恐怕国内就有逼宫的危险了。 “计将安出?” “嘿嘿嘿,”慕容泊涯狡猾地笑起来。两人相视而乐,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 *** 而此时,慕容炽焰换上黑寡妇准备的南韩白羽旗军服色,混入了攻城军的侧翼。不过他扮演的是救治伤病的角色,有原本就已潜伏进来的鲲组的庇护,战况又紧,暂时不虞有人发现。 一边为伤员包扎,他一边暗自留心哪些是在战场上真正起作用的将领。打仗也和日常政事一样,同样的职务和级别,偏偏有的人是做事的能人,有的人是白吃白喝的懒人。看人的目光早在鹏组里就已经培养出来了,如今正是需要他的技能的时候。 虽然与还是皇子时做的是同样的事情,但那时候决不会有如此雀跃的心情,很庆幸自己有能力参与入那个人的事情之中。是的,从前的行动是听从别人的吩咐,而如今却是遵从自己的意志。 屡次被击退,南韩军再如何神勇也有些气馁,尤其是勇猛有余而智力不足的白狼王揽下了打前锋的活儿,这些白羽旗的卒子们吃多了滚油乱箭的苦头,颓丧胆怯之气渐渐腾生。 炽焰在乱军中看见了自己的兄长,他从混乱的人群中仰望,看见墙头的黑暗中,慕容泊涯身着灰袍铁甲,迎着凛冽的战气站立在城郭上。 不论什么时候,这位兄长总是这么默默无闻地站立在黑暗之中,潇洒地让别人出尽风头,自己却在暗中主导着事情的发展。 曾经,大燕的重臣为慕容泊涯的表相所欺骗,以为他不过是个在锐钺和楠槿之下,文人气重不堪大用的软弱人。 大燕国土已经破裂,曾经在明处的大、二皇子各立门户,曾经在暗中行动的三、四皇子也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慕容炽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汹涌于心中的感情。他和泊涯之间,仿佛一体两面。因为父皇偏爱慕容锐钺,他们这两个后出生的就被养做日鲲、月鹏,不必妄想有皇位的继承权,只能为皇帝行走于黑夜,融入于黑夜。 然而不同的夜有不同的风景,炽焰仰视着站立在黑暗处的泊涯,觉得他威风凛凛,是那些骑高头大马、穿金盔银甲、一下子就吸引目光的人所无法匹敌的。 “守城军没油了!没油了!!!”一群人忽然大喊。 慕容炽焰心中大惊,看去时,果然排油渠里只能淋下淅淅沥沥的液滴。 “没油了!他们没油了!”白羽旗的士兵们大喊大叫,如同看到天上下起金钱雨。 “传令!强攻!” 战鼓重新擂起,受到士气的鼓舞,槌声特别有力,震人心脾。 慕容炽焰虽然为泊涯的处境焦急,但还能把持自己,这样全力强攻的时机里,最容易寻找下手的目标。他慢慢脱离军医的队伍,尾随在攻城的士兵之中,觑机下手。 守军虽然没有赖以防御的沸油,但以逸待劳的优势让他们毫无疑问地占据了上风。第一波、第二波的强攻都被打下。 白狼王焦躁不安,连术总领也对白羽旗的战力看不过眼。 “这样打太没效率了。”对正攻法有独到眼力的术总领说道,“下一次,让禁卫军打头。你放心,不会争头功,只是把那些难啃的关节部分给打通罢了。” 白狼王想想,也发觉的确每个关节部位都有难缠的敌人,似乎都有一定武功功底,普通士兵难以在他们手下有什么作为。 “好,就按你说的办。” ----------------------------------------------------------------------------------- 作者有话要说: 封面做好了,暂时是这个样子——当然,题目的“净”字打错了,正在修改中。 第一百八十九章 [燃烧] 第百八十九章 [燃烧] 李爽和慕容泊涯这对搭档也算有缘,一个是黄翎羽教导出来的“害群之马”,一个是阎非璜倾尽全力养育出来的“栋梁之材”, 此两人经过天长日久的熏陶霪浸,诡谋奸狡之道也算是殊途同归。 要说这术总领,虽然也得阎非璜点拨一二,可惜也才只是月余的功夫。才只是两波攻势的试探,他就已经确认敌人没有守城利器沸油的相助,下定决心派出禁卫军最精锐的一批刺杀队,只要这群人能冲上墙头,便有把握将守城兵砍瓜切菜般屠戮,为后方登城创造机会。 夜风渐渐平息,城头飘扬的旌旗也静默了下来。也许只是否错觉,但是慕容泊涯更相信这是自己本能的直觉——城下的氛围已经发生了变化。 短暂的撤退过后,南韩换上的攻城队伍显然有了不同。他们衣着鲜亮,气势饱满,不像其他普通士兵要借助战鼓或怒吼才能提升士气,一旦来到战场之上,血液就已经本能地开始沸腾! 李爽紧握双拳。他是年轻人,强压了激动澎湃的情绪,为即将到来的一战紧绷心神。成与不成,只在此一举。 城下,术总领紧闭双目,四周的禁卫军前锋目注于他。这是他们勇猛的统帅,每一次战役,都凭借过人的勇气和胆略取得其他人无法取得的战果。他们深信自己的统领,就像深信短时间内极大提升他们战力的金文广战无不胜一样。 术喜朗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沁凉的弥散着焦油气味的夜风灌注了肺腑。 这一仗,能胜! 他心中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蓦地张开双眼,挥手抽出马刀,刀锋在火光中反射出骇人的寒芒! “攻击!”他发出了的野兽般的嚎叫。 禁卫军发出了滔天的吼声,浪潮一般向遮挡了半边夜空的高墙涌去。 李爽笑了,开心地,得意地,说:“我可等了好久。” 慕容泊涯颔首:“是啊,没有白等。” “加油了。”李爽压抑着兴奋的心情说道。他的声音在南韩军直冲天际的吼叫声中显得微不足道,但足以让自己人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个命令蕴含的力量。 守城士兵顿时士气大振。一个一个将命令传将下去。 “快加油——” “加力气倒油呀!” “别怕浪费,把油槽都加满。” 南韩军已经冲到城脚,搭起了云梯。 “射箭。”慕容泊涯说道。 南韩士兵们陆续爬上梯子,高举盾牌遮挡乱箭。 “丢石头。”慕容泊涯继续下令。 于是人头大小的石头被守城兵雨般投掷下去。 白狼王终于对禁卫军的强悍深感拜服,原本只是耳闻没曾亲见,而今目睹这些军员以血肉之躯对抗乱石飞落而丝毫不退却,其凶悍绝非一般老兵能够匹敌。 术喜朗在外围观察攻城之战,见到对方连乱石都用上,松了一口气,心想对方果然是再没有热油可以使用了。 慕容泊涯全神贯注,乱箭射到身前也就是随手拂开。这一次攻城的士兵与先前不同,素质极高,站在墙头往下看,见到的是一大片暗哑无光的盔甲藤盾。时机终于来到,他说:“放油。” 陆嗜酒扯开嗓门大喊:“放油!放油放油!弓兵队准备火矢!” 他的声音老大,穿透力又强,霎时间沉寂了许久的城头终于沸腾了。守城兵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排油渠的外板一瞬间齐齐地抽开,但见那滚热的油液黏稠地连成一片灌注下去。 云梯上的精兵眼睁睁看着那液体离自己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术喜朗和白狼王全都傻眼。不等他们对陆嗜酒大吵大嚷的喊话做出反应,尖利破裂的惨叫顿时淹没整个战场。禁卫军里都是些什么人物啊,等闲砍断两三根手指也是面不改色的,可是全身上下被突如其来的沸油烫到瞬间皮肉脱离,那又是何等的痛苦。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形势就这么逆转,柴郡城下铺满被活活烫死的尸体,伤重难活的士兵。悲鸣声震动了包围城下的南韩军人。多年的军旅生涯形成了他们的本能,没有犹豫地举起盾牌遮挡飞落的油水,用力拖着自己的战友脱离险境。 只可惜战场上容不下恻隐之心,慕容泊涯对城下哀鸿遍野的惨状漠不关心,继续下了一个简单而又明的命令:“投硝粉,放火矢。” …… 城下一片火海。 *** *** *** *** 天色微明,一夜的围城战到了尽头。禁卫军的精锐队在围城战中死伤过半,连城墙都还没有登上,更没有发挥出自身的奇长,就沦为了战场的炮灰。 等到他们撤离重整的时候,却发现了更加骇人的问题。 一夜之间,禁卫军和白羽旗内的百夫长失踪者、惨死者竟然达到近百人之多。近百人……也就是说,有将近万人没有了自己的领队,要让这么庞大的队伍同时间内交接给下一批百夫长,是多么罕见的局面。 百夫长的掌管百人之队,在战场上灵活机变,又能形成阵势可攻可守。百夫长也是选择其中的佼佼者担当。就算不论他们本身强悍难伤,要在乱军中准确区分各个百人队,进而寻找到他们的队长进行刺杀,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却有人做到了。 术喜朗觉得浑身汗毛直竖。地上整齐排满了能寻找回来的百夫长的尸体。或面目泛青黑紫红,或面目安详。有的是中毒不支,有的是被准确地划破了大动脉,有的是被干脆利落地拧断了颈骨。 这些手法干净得匪夷所思,却让术喜朗觉得如此地熟悉。这正是金文广曾经教给他们的——最有效的杀人手法。为了让他们准确地掌握不同手法作用的部位,金文广敢于冒下之大不韪,屡屡在他们面前摆弄死者的躯体。 天下人多信奉鬼神之论,认为死者为尊,不会切割亵渎尸体。所以,能够达到如此干净的杀人境界,唯有金文广教导过的手下。 “我们撤退。”他说。 白狼王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术喜朗苦笑道:“看来金文广大人真的有意独大于南韩。们与其腹背受敌,不如干脆先行与金文广决一胜负,他也曾说过‘攘外必先安内’。”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指着地下的尸首:“只有我们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于瞬息之间。就算一流的刺客,要想让人速死,最多也就只会断人头颅、刺人心脏,弄得血污不堪。只有金文广的手下,才能弄得如此干净。” 白狼王依言去看,果然不见多少血污。 他和金文广作对多时,朝堂上时刻都在找对方的错处,想要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而到了此刻,连禁卫军统领都怀疑金文广的忠诚的这个时候,他心中却不觉得高兴。金文广是一个可怕的敌人。若在平时,或可凭人多势众的优势与之争一高下。而现今,白羽旗被南王军折了锐气和兵力,还有何资本能与那样的金文广争斗。 “我原以为,你多少会顾念禁卫军与金文广的旧情。” “禁卫军只忠于陛下。”术喜朗说。 一时间,两人四周陷入沉默。 *** *** *** *** 清晨时分,慕容炽焰回到战场的外围。 慕容楠槿留下的三千兵马已经四散在此处。他们轻装上马,马尾都绑缚树枝竹帚。岳徽控马,将黄翎羽扶在自己怀中,正等待他们的到来。晨风从他们背后猎猎地吹来,拂起飞扬的发丝,遮挡了炽焰和翎羽之间的视线。 炽焰才觉得有些失落,黄翎羽压了压乱发,向他笑道:“回来得真晚,差点想打你们屁股以示惩罚。” 一句话说完,大家都乐了,凝重的气氛不翼而飞。慕容炽焰也跟着大家笑起来。 梁小小排众而出,来到马前说:“我最后离开的,术喜朗和白狼王那两傻子,真以为是金文广在背后搞他们,脸都吓绿了。” “是么,”黄翎羽说,“嗯,让我心情很好,这一顿皮鞭暂且记下,以后办事要再利落些,干完就跑。再敢拖沓,我跟炽焰借鞭子抽你们屁股。” “我,”慕容炽焰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吐不快,但是良好的教养又让他觉得出来会得罪人。 “炽焰,有话就啊。”黄翎羽也好奇。 “不是,是这样的,我……”他有点着急,最后觉得不清楚,于是从腰上解下自己的武器,递到黄翎羽面前,“我没有皮鞭,只有这个,抽起人来可能不太顺手,不过用来捆绑倒是很合适的。” “……” “我,那我回去买一条鞭子给你。” “不是,炽焰,我只是开玩笑,没真想用皮鞭抽人呢。” “……”慕容炽焰愣了半天,然后半张嘴,吐出一个单音节——“啊?” 六芒楼里那群思想长毛的坏孩子看他那回不过神的样子,忍都忍不住,当场几个就捧住肚皮笑得东倒西歪,这情形更让慕容炽焰摸不着头脑,也让六芒楼那群坏蛋乐到快要嗝屁的境地。 这种心情飞扬得好似当年还在楼里受教时的野外实习。他们信任他们的黄大,就像黄翎羽信任他们一样。 黑寡妇站在学生中间,身上沾染了昨夜的血腥气味,心情仍格外轻松。她牵着自己得意门生秋弱水的手,低声询问:“昨夜教你的小窍门都记住了?” 秋弱水握紧了老师的手,算是个肯定的回答。原来昨夜的实战,居然被黑寡妇当成了难得一遇的教习机会,瞅空就给自己学生指点一二。 “咱们以后再慢慢说,”黄翎羽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怀旧,“昨天夜里,百工班的学生们也来了。”他身后站出了十个年轻的新面孔。 “百工班?”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学生们惊讶了——那是一个绝对神秘的班级。在六芒楼里,特工班是最早接外出任务的班级,而百工班则相反,他们几乎成了穴居的动物,除非必要,否则一律埋头于公房作坊之内,捣鼓外人所不知道的矿物药品机关器械。 “现在开始,大家都要配合一下百工班的同学,将南韩那群秃瓢们引入我们的老窝吧。” “好啊!” “黄大,咱六芒楼可就等你这一句话了。” 第一百九十章 [诱敌] 第一百九十章 [诱敌] 这招可真够损的,至少阎非璜在南韩的声誉算是毁了。不过呢,管他的。所谓能者多劳,阎非璜不是很能单干么,就让他自个儿善后去好了——黄翎羽的决定已经板上钉钉,以后的事情不需要他多做吩咐,学生们自能安排得很好。 从清晨到晌午,攻城军才大致将战场清理干净,尸体当场焚烧了,伤患收回来救治。慕容泊涯奸狡却也适度,将心比心,清理死者收容伤患乃是兵戎中的大事,这点道义他是毫不犹豫要遵守的,没有趁乱攻击。 李爽也奇怪地问他:“我还以为你会不择手段地巩固优势呢。” 他们两人正蹲在外城郭的排油渠后,从箭孔里往外偷看。谁知道冒出头去会不会被输红了眼睛的南韩军当箭靶射呢。 “战场上乱象横生,到今日好不容易默认了救治伤员不受袭击的规则,今日我若袭他,难保他日我落败时也受他们如此对待。这不过是互惠的惯例罢了。” 李爽深有感慨,说道:“有时候我真以为你也是六芒楼里熏陶出来的人。旧时战场上从不容情,而到今日却能做到休战期间相互容让。黄大曾说过,将有一天,国家间的胜负不在战场上角逐,而是在谈判桌上定乾坤。” “谈判桌?” “相当于会盟之类的吧,只不过连仗都不用打,无须兵戎相向。若真有那一天,我们可清闲多了。” 他们正说着话,城下南韩军开始缓缓后撤,准备寻个地方重整阵势。慕容泊涯和李爽面对炎阳,远看那数万人的大军偃旗息鼓向东南方山林地而去。那里容易隐蔽,算得上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而城下,南韩军以后军打头向外撤走,术喜朗和白狼王押在前军殿后。 连续几日的僵持,在昨夜暂告一个段落,兵力占优的南韩军丝毫没有讨得了好。炮弹浪费了不少,几乎全被嵌在对方厚实的夯土城郭里,连砖石城墙都没能储到。 在阳光之下,白狼王十分不甘地抬头望去,外城郭上的守兵个个都缩头乌龟似的,帽缨也不露一个。他咬牙切齿,道:“将我铁木弓扛上来。” 旁边自有三个掌弓小兵,使尽吃奶的力气才将弓弦上好。 白狼王能有这个称号,自己也不是吃素的,光凭膂力,等闲两三个将领不是他的对手。他那张大弓乃是以铁木制成,铁木坚硬耐久也极为难得,其劲力甚至比紫檀还要更上一层。更何况成弓之时,还以蒸汽熏蒸了七个昼夜,才将弓形蒸得外弯。每逢使用时,便用最坚韧的钢丝弦拴住一头,再将外弯的弓身屈回系好,射程能达普通弓箭的三倍余远,比起六芒楼制作的复合弓也不遑多让。 他对术喜朗说道:“且射断他们一面旌旗也是好的。”术喜朗什么话也没说,心中却想,有气力不在战场上使出来,留到此时对那些无生命的旗杆逞威风,白狼王心眼也过小了。 话城头上,慕容泊涯对李爽说道:“昨天又是一晚没睡,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李爽打个呵欠:“你呢,不睡?该不会是因为黄大不在就孤枕难眠了吧。” 慕容泊涯冷冷横他一眼,继续注视对方撤退的大军。李爽顿感无趣,起身抖抖蹲酸的膝盖,准备离开。慕容泊涯正注意敌军的动向,思考如何应付下一次的攻击,便没看到他这白痴而愚蠢的行为。 但他目光所及,正看到对军帅旗之下,应该是白狼王的那人张开大弓,心中正想是在搞什么鬼,听到李爽离开的动静,大吃一惊。此时白狼王的铁箭已经射来,那速度好快! 慕容泊涯起身回头,正看到李爽已经走出几步。他不做多想,飞跨两步一把将笨蛋拉下。头还来不及回,袖中短剑脱鞘而出,凭经验抬手遮挡白狼王的劲箭。 金属交击之声蓦地响起,慕容泊涯手臂一阵酸麻,正想这箭总算被挡过了,心头却瞬间闪现危险的讯号。这时已经来不及反应,仓促间只略偏了下身体,就被一杆短而小巧的箭射进了肩膀。他只觉得血肉被箭簇硬生生地挖开,冰冷而且异常,继而是铺盖地而来的奇痛,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昏了过去。 白狼王回马看去,术喜朗正一脸漠然收起一架形状奇特的弓具,回手给一个禁卫军收了。那弓具用的箭矢短小,却能达到强弓的射程,速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破风之声都不会发出就已经到了目标面前。 “这是什么。”他问。 术喜朗笑笑,转移话题道:“不知道这次射中了什么人?”那是一种叫做弩弓的兵器,金文广在掌教禁卫军期间所制作的。术喜朗等人也知道这种兵器的强大,更知道如果其中关键技术被他人盗用,以后的战局将更是难打,于是便只限定于少数精兵才能持有,不会为外人讲解,更不会给外人接触。 白狼王狐疑了一阵子,对方是皇帝直属的卫队,他也不能仗势欺人,讪讪地道:“仓促间看不清楚,不过既然是能挡过的箭的人,想必在南王军中也是有一定地位的。” “是吗,那可真有他好受了。” 白狼王愕然,问:“你是什么意思?” “箭簇上了毒。”术喜朗道,“不久前,有从海上漂来的浪人进献给陛下一对鸭怪,古书上说鸭怪后脚下有毒腺。陛下就找了十个犯人来试毒,以针蘸毒扎到他们手指上。” “结果如何?” “四个活活痛死。另外六人苦熬两月,其中两人从中毒手臂的血管溃烂出来,还是死了。” “另外四人呢?” 术喜朗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是奇异,竟让白狼王也感到阴森可怖。他道:“另外四人被砍了手,可惜还是又过了一个月才将这苦熬过。只可惜,其中三个已经疼疯了,剩下一个大致无碍。这个毒奇就奇在,它虽让人生不如死,但毒性一旦过后,却不会对身体留下遗患。” 旁边的士兵听得冷汗涔涔,白狼王则心生警惕,不要什么时候被这个人暗中给扎了。 …… 这两人都各怀心思之时,远远的后方,突然传来震天声响——而且不止一声,简直是连续不断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声响过后,竟然还带起一片遮天的狂风席卷过来。 白狼王大惊,看向术喜朗,哪知道对方也是惊骇欲绝的模样。 “这,难道不是禁卫军铁炮营走火么?” 术喜朗连连摇头,颤声道:“军发炮从来没有如此快速,而且这威力,远胜于我军所用弹药。”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腾升起已经确定的答案——金文广果真是反了! 南韩军原本只是想往后撤回三里地重整阵势再作攻城一战。哪知道后方军还没到休整的地方就遭受了迎头痛击。不知道是何方军队四面包抄,百炮奇发,千弹乱飞,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强军才能达到如此的机动性。 要知道,南韩铁炮个头大,铁壁厚,重量沉,在平地运送都常常会压坏轮轴,更何况是在山林之中。可是他们连察觉都还没察觉,就被对方用炮火从四面八方封锁。 “黄大,如何?我们这土办法,很有效果吧。”一个百工班的学生围在黄翎羽旁边,献宝似的解说。 这也的确是他们的宝。他们埋头于工坊苦心钻研,找到了很多技术性问题的解决方法,制作出许多不为人知的器物。他们数年前初次看到南韩铁炮的威力时,也曾经吓得夜不能寐,只以为是雷神灭世。而今日,对方那些老旧的用具已经不被放在他们眼里。 百工班的学生都是比较怪异的分子,也不求名也不求利,只要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就心满意足了,剩下的所有精力都专注于对知识的追求,这样子倒有些类似“科学怪人”。当然,他们对于看不顺眼的家伙绝对是会痛下杀手——虽不至于滥杀,但那手段绝对是有效的。 这次的“包围战”,最主要还是靠百工班制作的竹筒炮。因为操作方法很简单,略略跟其他班的学生们讲解了一下,就每人都分几根大竹筒和炮弹让他们向四围散布开去。只要给敌军造成“被正规军突袭”的错觉,人物就完成了。 黑寡妇感叹道:“看来今后我们要加强对他们的看守了,否则被拐去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 “拐?”百工班的一个学生甚是鄙视,“想都别想,在别处处处都要卑躬屈膝,哪及得上六芒楼的好处。” “你这小孩子,”黑寡妇笑骂,“凭你们的本事,在外面都是当老爷供养起来的,只会是别人对你们卑躬屈膝。” “看到别人战战兢兢的我就心烦。那种环境找不到见识相同的人,也找不到志趣相似的人,活着多无聊。” 黄翎羽打断他们的争辩,说道:“同学,你看看是不是到时间该扯呼了?他们已经上勾了吧。” “啊,”那学生愣了愣,赶紧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竹哨。 须臾间,山林里传出了尖锐的哨声,一个连着一个,相互应和。炮火随即停息。 这场炮击战来得突然,恰逢南韩军以后军打头,等到铁炮营催马加速把铁炮拉到后军时,敌方的炮击已经完全结束。山林里恢复了静默,除了四散飞扬的硝烟,被烧着的树木腾升的热气,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讯息] 第一百九十章 [讯息] 隆隆的雷声不间断,从窗缝中透进来的风仿佛也震动着,终于将昏睡在床上的人给吵醒。 慕容泊涯才恢复了知觉,就立即被钝锯来回磨锉般的痛觉给攫住。因被弩箭穿刺的冲击而陷入昏迷,冲击的效果一旦减弱,毒素就开始发挥出效力。感觉全都集中在伤口处,简直是连叫都叫不出声音,昏都不能昏过去,整个人被铁钉牢牢钉在床板上一样,凄惨无助。 李爽在旁边看见他脸色惨白,连唇色都淡得看不出来,颤声问:“你,你还好吗?” 慕容泊涯露出一个应该算是苦笑的笑容,说:“什么鬼毒,鬼都受不了。”声音比李爽的还颤。 “不,不知道。”这孩子都快哭出来,慕容泊涯昏迷期间早有医生诊治过了,知道他中了毒,却不知道中了什么毒。从小到大,李爽还没有哪次这么惊慌过。这个人是黄大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要是因为他的缘故活不下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脸面去见黄大。 远远的,连绵不止的炮击声中,突然传出清晰可辨认的哨音,悠扬奇特。李爽一时呆了,紧接着就是疯狂的喜悦,泣不成声地说:“他们,他,他们来了,去把他们找来,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等着。” 慕容泊涯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何事,李爽心急火燎地冲出去,砰一下带上门,不知跑哪里去了。关门的震动让慕容泊涯身体一颤,伤口处冰冷犀利的痛觉铺盖地压倒过来,他咬了牙,勉强翻过身,将脸埋在麦枕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什么鬼毒,骂人都没力气,不知道怎生忍熬。 这种时候,如果黄翎羽在就好了。负伤的时候,意志最是薄弱,压制的思念泛滥上来,形成了另一种疼痛。 城外林里,白狼王与术喜朗骇然而立。哪里都找不到铁炮经过后必会产生的车辙,那么敌方的大炮是如何运送过来的?难道金文广的技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么。 “怎么办?”白狼王问。 术喜朗尚未答话,四面八方的林子里又传出齐声的哨响,这回是另外一种声调,不知道传达的是什么讯息。白狼王切齿道:“这定是金文广的诱敌之计。那厮最擅长的就是诱敌追击之后趁虚而入,我们且不管他,只管安营扎寨,看他们还如何能够得逞。” 他话音刚落,山林里陡然传出不知多少人的齐声呐喊,一波一波地甚是整齐。初时还听不清内容,反复几遍,就连最普通的兵卒都听出来了,那内容正是:“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白狼王只把上下两颚的牙齿磨得咯咯作响,还是不理会。可倏忽间,里许外的矮山上冒出了数千面白底黑字的长旗,眼力好的人当能看见其上浓墨重彩地书写——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先歼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耳边充斥着恼人的杂音,就连术喜朗也觉得头脑发昏,怒火高涨,何况是白狼王——他拔出战刀,高声大吼。其声音长且尖锐,驰纵于山风之中,横穿于敌音之上。南韩军皆觉得士气大振,纷纷随之疯狂高叫,竟也压过了敌军的威势。 那边厢,黑寡妇回首看向马上的黄翎羽,询问道:“他们士气上来了,我们至多也只有三千来人,喊是喊不过他们的。” 黄翎羽本是倚在慕容炽焰身上休息,这时也只得振作精神睁开眼睛,说道:“是时候举咱们的帅旗了。” “咱们的帅旗?”黑寡妇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了出来,“好!你说那是帅旗,那就真是帅旗了。”心中默念,这可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帅旗哪! 这边厢,白狼王逐渐被升腾的士气燃了战欲,军刀出鞘就要见血……他深深吐纳,即将以最饱满的精神喊出出阵的号令。 然世事总有难料,他一个“出”字尚含在口中,对面林里猛然地拉升起一面数丈宽数丈长,其大小如同海船风帆一般的血色长旗。 上书亮白大字—— 先奸白狼王,后杀小皇帝!!! 落款金漆小字—— 金文广参上 白狼王初看时没反应过来,“出”字已经喊出了口,但对面那字太大太显眼,白狼王眼睛也没问题,总算理解了其字面含义。他胸中气血翻腾,“阵”字方出口就变了调。 于是士兵们都听见了他们的王爷豪气干云地喊出了:“出——阵——我操他奶奶个熊!” 一时间,四下俱静。 山林里,黄翎羽的队伍停止了挑衅的叫喊。 南韩军的卒子们疑惑得不知所措——有这种惯例么,出阵命令后还跟着个大粗口的。紧接着,眼尖的人同时发现了对面大得离谱的旗帜。 “奸?” 纷纷倒吸凉气,难以自已。 “白庞,轮到你了。”黄翎羽听到了对方的沉寂,适时叫出己方最能一展嗓门的人。 白庞腆个酒囊大肚,清清嗓子阔阔肥胸,深吸气,向南韩军怪声怪气地喊道:“叶钦.郝尔寿,有胆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看是谁‘压倒’谁!” 这么一句话,南韩军所有人都确确实实地知道了,对面那偌大的旗帜上,绝非是无意写错字,而是确确实实的,就是表达着“而干之” 顿时,南韩军中好不容易提升的士气就给损辱没了。 白狼王发疯似的红了眼睛。但凡是个真汉子,谁人受得起这种侮辱,何况他面前从没哪个人胆大包敢给他气受的。这男人哇喳喳地大吼大叫,两腿踢马,高举钢刀向发声处冲杀过去。 出乎意料,道路还不怎么好走,铁鹿角、绊马索下得到处都是,不多时就变得跌跌撞撞。 趁此时间,黄翎羽向慕荣楠槿派给他的军校说道:“保重。” 那军校早已领得他的命令,将要带两千人在前方引路,要将南韩军引到那个地方去。为了能让他们始终保持速度的优势,其余一千骑兵都将马匹让了出来,供他们骑换。 军校抱拳别过,率军拍马离去。一马当先的“女干”旗迎风招展,好不招摇!众星捧月的“歹干”旗远远近近,星星,好不壮观! 时间紧迫,为了不出差误,留下的一千军早已各自找好位置隐蔽。黄翎羽便对还跟在自己身边的学生们说:“速速散开躲避,待他们超过我们,就到柴郡去巩固城防。” “是。” “这些东西怎么办?”百工班的学生指着地上遗落的竹筒问。这些竹筒都是一次性用品,充当炮筒之后就被炸裂了。 黄翎羽看他几眼,始终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遂放弃,挥手道:“别管它们,那群秃驴也看不出门道。”接着对共骑一马的人,“加椰子要跟着我们,跑远躲着吧。” 慕容炽焰和善地拍拍黑马的脖颈:“听到了吗?还不快跑。”加椰子好通人性,屏息凝气,安安静静地就奋起四蹄,往旁边山沟处隐蔽去了。 百工班的学生哑然,凑近岳徽道:“黄大这是怎么了,好像没认出我来。” 岳徽苦恼地回答:“他身上难受,想不起人也是正常的。去年我被拔牙,不也头昏脑胀,走进了女学生的住屋么。” “有这么严重!”百工班的那学生惊道,“你们还让他到这里来。” “闭上你的鸟嘴,要是能阻止就好了……不过黄大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没有和那两千疾行军冲在敌军前面,已经是估计到自己撑不得,我们该庆幸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他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找地方隐蔽,也不耽误事。 须臾间,南韩军从他们藏身的树下冲过,路上被陷阱折腾狠了,有的人身上甚至还七零八落的,见到地上烧焦的痕迹、破碎的竹筒,果然也没有停留。白狼王烧红脑袋般哇喳喳大叫一路狂奔,把步行的虾兵蟹将累个半死。 大约过得小半时辰,再也没人过去,零散兵卒也消失在密林间,隐藏四处的众人才纷纷冒头。 岳徽透了口气,笑道:“看来他们被气得厉害,小辫子着火了估计也没跑这么快的。” “黄大特意叫我们写错那个字,可真绝。” “我们要跟他学着的可还多着呢。”众学生纷纷感慨道。 隐蔽处的士兵先后冒头,重新集结起来,也不用别过黄翎羽一行,直接向柴郡疾行。路上但见南韩军遗落的兵卒,尽皆擒拿。 柴郡城中防务有陆嗜酒暂代,李爽玩命般打马一路行来,果然没有再见南韩军的踪影,只看见结队的援军向柴郡方向过去,并且还从他们口中听说了来龙去脉。 路上所见不少陷阱,都被踩踏一空,那布置手法大都是他熟知的。南韩人果然吃了大亏,李爽心情不由雀跃,心想慕容泊涯总算是有救了。 终于,在午后影斜时分,他追上了黄翎羽。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扯谎]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扯谎] 李爽单人独骑,在丛林中一路以猿啸之音寻找同伴。过不多时,终于听见前方出现应和之音。马匹已经气喘难耐,他咬牙加急速度,再过得里许地,终于看见停下来或坐或站的同学。 六芒楼自有一套传讯方式,人人都知道是李爽这个爱整热闹的调皮蛋出现了,面带笑容等待他赶上。哪知道李爽理会也不理会,驾马加速径至黄翎羽所在才翻身下地。待看清时,只见他脸色青绿,神情焦急,喘了几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为何住口不言。 黄翎羽心知有异,问:“出了什么事?” 李爽本是来找人救急,但见得黄翎羽仍还是精神委顿。想起先前偷偷离开他时的境况,哪里还说得出口,只怕那边的慕容泊涯还没救成,这边的黄翎羽就已经先出事了。 他转眼看见秋弱水和岳徽站在一起,吞口口水,定定神,方说:“我在城里听见哨音就来找你们的。城里药材不缺,可是缺军医,想找个医毒班的同学来帮忙。” 黄翎羽二话不说,指着岳徽:“那好,你找岳徽跟去吧。” 李爽连连摆手说道:“用岳徽未免太大材小用了,秋弱水同学也足够的。” 黄翎羽若有所思地看向秋弱水,只见她面色阴沉。 李爽立即知道自己错话,忙道:“我也不是贬低你的医术,只是黄大现在需要岳徽在身边看着,你看我不是立即就想到你了吗,可见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如何高大。” 众同学都知道他这祸事已经闯下来了,纷纷抿嘴偷笑。可是黄翎羽越发狐疑,李爽看上去冒冒失失,内里却是为人精明,没见过哪次说话这么得罪人的。 “李爽,慕容泊涯发生什么事了。” 李爽心脏咯噔一下响,呆怔在当地不知道该当如何扯谎言,过了片刻方哂笑道:“他啊,他很好啊,他……” 黄翎羽说道:“是啊,他很好。秋弱水你也不必和他回柴郡了,我们先追那帮南韩瓢子是正经。打败了他们再回去救治柴郡官兵,也不算得是延误。” 李爽着急得青筋几乎要出来了,颤声道:“黄大,摸就悲天悯人一回,柴郡,柴郡里真的很需要帮助啊。” 秋弱水和岳徽都察觉出不对,心中一凉,直觉也是慕容泊涯该不会出了什么事。他们去看黄翎羽时,只见他显得越来越振奋,呼吸也愈来愈急促,岳徽焦急万分,赶上去一把抓住他手腕。 黄翎羽眼睛一瞪,不知哪里来的大力一把将岳徽甩开,向李爽厉声道:“到这时你还想骗我么,战场上欺敌的那套也要用在我身上!” 李爽也再撑不下去,嘴唇颤着,膝盖失了气力,一下跪倒在泥地里。众同学俱是惊诧,六芒楼里不比外面,楼里尊人敬人均发自真心,便不看重繁文缛节的形式,即不跪也不拜。李爽今日跪倒在地,已经不能用罕见一词来予以描述,根本就是怪异。 李爽垂头说道:“是我下城郭时冒了头,被南韩军瞄了箭。慕容泊涯他为了让我脱险,被另一支箭射中了。” 黄翎羽深吸一口气,问:“射中了哪里?” “中了右肩。” “还有呢?” 李爽浑身一震,凄惨地抬头看了黄翎羽一眼,痛苦而又懊悔,又垂下头。 “你站起来说话,说,还有什么事,要不然你为何非要秋弱水回去。” 李爽仍然跪在地上。 “起来!”黄翎羽怒了,一掌拍在马鞍上,“六芒楼的学生没有向人下跪的!” 李爽默默地站起身,其余学生屏息而立,坐下休息的也都僵直了身体,他们很少见黄大发过这么大脾气。 “中了什么毒?”黄翎羽把最关键的问了出来。 李爽看看他,见他面色红润,不似刚才泛青的可怕样子,稍微放下心,回答道:“不知道,暂时没发现扩散的迹象,流出的血液也没有变色,伤口也没有溃烂。但就是诊得脉搏不稳,看上去又是痛到极处的样子。” 岳徽连连向李爽打眼色,要知道黄翎羽脸色发青还好说,那是放血后正常的现象。一旦转得红润,那就不正常了,内息肯定又乱作一团。他急得额头冒汗却又不敢稍作动弹,只怕点燃了黄大的引线。 黄翎羽沉吟一阵,继续问:“注意到是什么人射的么?” “帅旗附近的,其余没注意到。” “箭是什么样式的?” 李爽返身从马鞍挂囊里取出两截短枝。 黄翎羽拿在手上左右抚了,忽又问:“射手距离大概多远,这箭矢穿肉了?” “一个射程以外,箭矢穿肉而过。” ——所以才从中截断,由前后两头各自拔出。 黄翎羽不再犹豫,叫道:“秋弱水,岳徽。” 岳徽和秋弱水两人站到李爽旁边。 “小秋啊,我曾听过有一种毒,也是让人痛得离奇,却没有其他症状的。你看看泊涯的毒有没有办法解。如果找不到药物,就先将他知觉经络给截断好了。” 黄翎羽看向黑寡妇,说道:“我虽然想让你去,可是你必定不愿意错过白羽旗一役,所以就借用你得意门生一下。”之后又对岳徽说,“你和秋弱水一起过去。” 岳徽急道:“可是黄大你这边……” “我虽然想让白庞老师和弱水同学过去的,可是你大概……”黄翎羽意有所指,特地在大概处停顿下来。岳徽哑口无言,他对秋弱水的情意尚未明说就被看出来,算是授人以柄,如今被拿来强迫威胁也只能吃了暗亏。 “你师父留在我身边,难道你还有所不满么。” “我没有……” 黄翎羽左顾右盼,打断他问在场众人:“谁身上带了吃的?” 本来吓得有慌神的学生松了口气,纷纷“慷慨解囊”。片刻间,一大堆食物干粮递到黄翎羽面前。哪知道黄翎羽却说:“我也不好意思多要你们的来借花献佛,就要……嗯,这两个油饼,四个干饼,四个馒头,恰好十个——李爽,这十个东西帮我带给他,每天吃一个,我十天后一定回来。” “黄大,这又是什么名头啊?” “就跟他说是我给他的定情信物。” “啊?”众人全部惊悚。 黄翎羽若无其事地说道:“有个笨蛋拿莲蓬来当‘定情信物’,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他若问起,就说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行。” 全体缄默。 黄翎羽放过了众人脆弱的小心肝,又瞪一眼李爽:“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疯卖傻口不对心,快点去吧,回来再收拾你。” “啊?”就这么结了,李爽有些不可思议。 慕容炽焰冷冷瞪了李爽一眼,将马掉头走了。 “咦?这就走了!耶?黄大和泊涯兄不是很有交情的吗!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岳徽拿个药称杆子狠扇他:“不急你个头!等回到楼里,你就死定了!” *** *** *** 话说慕容炽焰挟了黄翎羽拍马当先,不紧不慢地在前方引路,就是保持着距离不让其他人靠近。黄翎羽仿佛用尽了气力,倒在他胸前闭目休息。炽焰心里气愤,越想越闷得慌,如果不是黄翎羽还在,他可能就要掉转马头去追李爽了,就算痛打那个惹祸精几下也是舒畅的。 “你好像很焦躁?”黄翎羽低声问他。 慕容炽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但是黄翎羽又不说话了……炽焰暗自忐忑,心想是不是自己不理他将他给惹恼了。左思右想,终于说:“我想打人。” “你这心态,回去也只能添乱。泊涯会没事的,要打就去打伤了他的人。帅字旗底下的,一个也别放过。” 慕容炽焰心里乱得很,拍马跑起来。但过不久就发现了异样,将速度减下,停稳后再去看黄翎羽——脑袋紧紧靠在他胸前,看不见脸色,双手却是紧握成拳的。用力掰开后,掌心里深深嵌进一排指甲印,如果不是指甲定期修剪的良好习惯,这力度恐怕真要见血了。 到这时,黄翎羽才算喘出气,抽了自己的手掩嘴咳得几不成声,听得慕容炽焰心脏一抽一抽的难受。白庞适时赶了过来,又是巴结着要诊脉。慕容炽焰终于不肯听黄翎羽的话,硬下心肠将他固定在怀里抱下马。 黄翎羽简直哭笑不得,骂道:“你们这样,是延误军情。” 白庞一旦进入状态,就极厌烦周围的嘈吵。本来还在努力抑制自己的脾气,听这个病人还在胆大妄为地评断,怒气横生,举起巴掌就要扇。幸好慕容炽焰眼尖,勘勘在空中拦下这一巴掌,虽然没发生意外,这炽焰好歹也是有脾气的,此时怒目横睁,挽起袖子就要干架。 “你们就消停会儿吧。”黄翎羽哀求道,“再这样我立时就要死了。” 白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诊治的不是那些乌里巴嗦的有钱财主,而是六芒楼里的老大! 他嗫嚅片刻,几乎痛哭流涕:“我的老大!你如果要找死,我立时能够你几种不见血又痛快的死法,比如今不上不下吊着要舒适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预购已经开始,分成了三册,据说用纸很好,向台版的质量靠齐……但是真的很贵。货到付款型,如果不满意可退款。 第一百九十三章 [山谷] 第一百九十三章 [山谷] 白庞经验丰富,不是岳徽能比。黄翎羽的情形虽然危险,好歹还有办法将现况拖延下去。他也小心地分配着精力,全心地信任和依靠自己身边的人。 一路上又陆续有零星的学生加入,夜间休息的时候,大家聚集在黄翎羽身边,安静地聆听布置,小声地交流意见。逐渐的,一场以九日为期限的连环战,在众人的争辩和补充中愈发完善。因为又被白庞放了一次血,黄翎羽大多数时间是没有什么精神的。 坐骑走得那么稳当,时间仿佛倒流回很久很久的以前。那时候,他和阎非璜省钱还房贷,舍不得坐飞机,大多数时间是坐火车在全国各地来回奔波。从北京到乌鲁木齐要六天,从乌鲁木齐到南疆又要五六天……他曾经靠在阎非璜的肩膀上睡觉,阎非璜自得其乐地还在玩他自己的PSP。 黄翎羽安心地靠在慕容炽焰的身前休息,仿佛能听到火车经过铁轨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响。不知不觉地过了这么多年头,常常以为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是却还努力地一路拼了下来。 虽然阎非璜和他已经走上了岔道,但至少如今,他和他都还好好地活在同一个世上。这一次呢?过了这一个关口,前方是否还是柳暗过后花又明? 慕容炽焰偶尔会用一种疑惑的眼神偷看他,被发现了几次,黄翎羽终于打精神,问他:“你要是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憋在心里多难受。” 炽焰回答得很顺口:“别管我,憋惯了,不难受。” 黄翎羽皱眉看他,最后把慕容炽焰盯得浑身难受,只好出心中的疑问:“哥哥那边……你不担心吗?” 黄翎羽倒还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炽焰脸上一红,抬头,看路。 “别看了,马很聪明,即使你没有看着也不会被绊倒。” 这回,炽焰变得不晓得该往哪儿看了。他大概想找哪个地方躲起来吧,可是怀里又要稳着黄翎羽不让他摔下马去,根本无法如愿。 黄翎羽心中好笑,坏心眼地欣赏他的窘态,最后放过他说道:“你也在担心吧,那为什么不回去?” 慕容炽焰“啊”了一声,愣愣,然后若有所悟。 黄翎羽续道:“担心能当饭吃吗,已经有人回去照看他了,我们回去也只能添乱。当然了,除非你有解药。” “我没有。”炽焰很郁闷。 “那就好,既然没有解药,我们如今的任务是什么?” 他恍然大悟:“去抢!” “有信心抢得到吗?” 慕容炽焰瞥他一眼,又抬头看向很远的地方,眼神慢慢变得犀利残忍。嘴角甚至挂上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这一刻,他好像又变回了在皇宫时的阴冷。 他说:“那还用,帅旗底下的,一个不留!” 不少六芒楼的学生在很久之后,谈及慕容炽焰其人,都是用一种崇拜仰慕的神气,绘声绘色地形容他是如何有男子气概的一位英雄,描述他和黄大在一起根本就是天上人间难得的一对璧人,就是因为此刻他浑身散发的凶恶之气。 却说那慕容楠槿与卓剑自与黄翎羽分开后,在当夜撤出柴郡范围,立即分兵两处进发。岔道口上,卓剑仍有些担心,毕竟己方兵力并不占优,五万对十万,已经落了下乘。更何况如今还要再分兵据守。 程平对他说道:“兵力其实并不重要,我家黄大曾言道,善战者,能用天下之兵。” 慕容楠槿奇道:“何者为‘天下之兵’?莫非连敌军也能为己所用么。” 程平回忆道:“此‘兵’非为人兵,你看那风霜雨雪日夜潮汐无一不具力量,若能善用为‘天兵’,岂是区区人兵能够匹敌的?” “风霜雨雪日夜潮汐……” “黄大定下这十日之策,就是要善用天下之兵。按他的安排,今夜便是在柴郡城下挑起敌军的混乱和疑心。此后由我们以快打快混淆视听,就容易使他们忽视周遭危险。他们历来习惯以兵力来区分优势,正是为他们中计埋下了隐患哪。”程平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份抄写好的书卷,交给梁小小说道,“你带着南王大人一起往八角湖去,到达后立即按卷上说的办。” “八角湖?岂不是就在六芒楼的旁边上?” “你还记得就好。” 八角湖其实原本只是一条小小的河流,恰好在六芒楼附近的山地里流过。当初建楼时,诸位老师就曾想到说不定会有外敌的威胁,安排下不少机关。其中一道,便是将河流堵塞,汇积成一个小湖。若是有人从谷外的平原进来,就将湖堤决口。 梁小小答应道:“我当然知道,当初不还是我们这群学生赶着去扛石堵河的,” “终于可以看到这湖水决堤的一刻了,嘿嘿,一定能把外面来的人全部淹个屁滚尿流。” 程平说道:“你就耍嘴皮子吧,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你给搞砸了。” “呸呸,乌鸦嘴!” 卓剑所率一万军在程平的指引下,先一日于西粱山上隐蔽起来,专待南韩军到来。六芒楼的猎鹰不断往来传讯,程平早已胸有成竹。过得大半日,就有自己人前来通报,两千南王军诱引着南韩军向此处而来。与那两千军会合,听闻黄翎羽一行没有跟来,程平心中暗松一口气。 这一仗势必要死很多人的,虽然知道黄翎羽心性强硬,但还是不愿意让他看到染血的一幕。那样的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就足够了,跟他们这群粗汉子上场舞刀抡枪,根本就是以雅入俗——惨不忍睹。 卓剑曾经与黄翎羽共事,早已对他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拜服不已。要“阴谋诡计”本是贬低之意,可用在黄翎羽身上,却偏偏能让人对他钦佩之极。但看他的样貌,没人会把他与战场联系在一起,可就是这么个看上去绝没战斗力的人,却把白狼王戏耍于股掌之间,还戏称其为“脑残王”。 不过这一回,他又对黄翎羽的安排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程平在接到黄翎羽一封密信后,火烧眉毛似的张罗起破烂铜剑铁剑——破烂还不行,还要生了锈的;生锈还不足够,最好还要那种锈得厉害的;一把还不足够,还要上千把。 这可伤透了卓剑军中谋士的脑袋。你说这黄翎羽要什么不好,谁会想到打仗还要带上上千把破铜烂铁在身上呢。正当大家忙得焦头烂额之时,还是一个六芒楼的学生给出了主意。 温泰泰也是医毒班的学生,尚未出师就已经是楼中有名的书呆子,但凡上课必做好万全的笔记。她是临时进了军队,程平帮张罗的盔甲明显太大,旁人一看就能知道她的性别。不过就算如此,在程平的提醒下,没有一个士兵胆敢对这个用毒用药能手不敬。温泰泰当时就让人将搜集到的上百破剑把锈斑刮灰末汇到一起,用泥水浑了,又在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佐料”。 程平见了,长出一口气:“幸亏是你来帮我,要不还不知道怎么达到黄大的要求。” 温泰泰撇他一眼说道:“这些小事,笔记上都记有的,程老师不知道,只怪你没去听白老师的课了。” 程平无奈地摇头:“我要赶到他课上,定会被他以扰乱心情为由打将出来。” 卓剑好奇问:“你这搞的是什么烂泥?” 温泰泰推了推已经滑到鼻梁上的头盔,回答:“尽管吩咐下去,就叫士兵们把各自的佩剑、军刀、箭矢统统往这浊水里泡一泡,打仗时尽管往敌人身上招呼,见了血就足够,不一定非得致命。” “你说得容易,白羽旗士兵还好对付,禁卫军那可是全副武装,通体铁甲,你让我们如何伤人。” 程平接过话来,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到那西梁山,山下有一片黑谷,我们千万不可进入,只在山顶上埋伏了。届时滚些木桩巨石下去,南韩军就得乖乖脱下他们的盔甲。” “你们这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啊。” 温泰泰在旁阴险一笑:“自然是能要命的药。” *** *** *** *** 且说南韩军自柴郡退兵后,第二日开始就一路追截他们臆想中“金文广”的军队。前面的“奸旗军”跑得快超得远了,就会停下来等待禁卫军和白羽旗追赶;如果发现后面的人士气弱了不想追赶,就又招摇起那面招牌似的“先奸后杀”旗,气得白狼王连连跳脚,继续打精神奋起直追。——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老鼠戏耍家猫,只是后面的家猫被戏耍得火冒三丈,没有察觉到这种窘状罢了。 经过连续几日的围城攻打而徒劳无功,再加上一整日夜断续追击继续徒劳无功,南韩军士疲惫不堪,精神萎靡。 就在这近十万可怜人被丛林藤蔓绊得跌跌撞撞,几乎没了脾气之时,第三日清晨,士兵们眼前竟豁然开朗!密林开了一线,走过去,再也不见树木,是一片平坦的山谷,还有潺潺的清洁的溪流。 术喜朗心中一凛,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抬手示意后军停止行进,仔细打量这片溪谷平地。 白狼王本冲在前面,也被他扯了回来。白狼王一脸不解,问:“为何拉我?” 术喜朗道:“我们至今仍不知金文广所率军队兵力如何。如此追了一日一夜,我们已经疲弊不堪,而对方却突然之间跑得无影无踪,只怕其中有些蹊跷。” 白狼王顺他所指定睛看去,初升的朝阳照亮了整片山谷,彤红的光芒斜照下来,平坦的山谷中遍是凌乱的灰黑石块,几座完全坍塌的石砖瓦房在没有树木遮照的背景里显得十分突兀。石屋靠河而建,破烂倾颓,也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 他招来随军参策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参策之前也在大燕生活过不少时日,对当地风俗习惯乃至地理政情都略有涉猎,是以能在此次北征里得到重用。他摸了摸赶路而出的淋漓大汗,叫人背来他的书箱,从中翻出几本地方志。 第一百九十四章 [屁滚] 第一百九十四章 [屁滚] 翻弄盏茶时分,终于找到。递给白狼王,说道:“此山叫西梁山,此谷叫西梁谷,谷中有小河。附近曾发现盐铁矿脉,便有山民将矿石运到此谷冶炼,故此将西梁山上谷里的树木砍伐殆尽。可是后来土地里却寸草不生,如今这里已经被废置两百余年了。” 放眼这片被遗弃数百年的山谷,只见满布着黑色的泥土尘灰,巨大凌乱的石头到处都是。 术喜朗和白狼王仔细看了那地方志,又观察许久地形,总算确定没有什么陷阱。白狼王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术统领是太小心了,虽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可是也容易误事啊!”说完,将那本地方志丢回参策手中,一脚踢在马腹侧,率先领队出了林地。 术统领看看天色,打马下去,前头白狼王还在喊:“过了这座山头,咱们就暂歇两个时辰!” 他们这些骑马的是惬意了,可后面的步兵何其辛苦。他们身上盔甲笨重,丁零当啷乱响,经过这许久的劳累,只追得头晕眼花。至于铁炮营则还要运送偌大一根炮筒,就更别提有多艰辛了。众兵将听白狼王这么说,都是精神大振,只待一举翻过这片低谷,过了山头就能露宿。 然而谷地虽然空广,可实是凹凸难行。那些乌黑发亮的石头形状怪异,边角锋利之极。不一忽儿,步行的士兵皆感到膝沉腿软。白狼王和禁卫军等一众骑兵已经奔了很远,才发现步兵队远远追在后方,炮兵营更是落在最后。 怎么如此不济,白狼王虽如此心想,还是停了下来等待后军追上。 禁卫军训练有素,就在前方警戒起来,越过山头的树林那边安安静静,偶尔传出鸟鸣猿啼,不像有甚埋伏。一刻钟后,大多数步兵也步入西梁山谷之中,眼看着山头在望,即将能够得到两个时辰的休息,士兵们心情大好,为首的几个百人队长适时振奋起士气,护旗兵也呜呜大叫,高举旗帜挥舞着,鼓舞卫队冲刺上山。 他们绝没想到,面前竟然有此陷阱! 当程平看到敌军汇集于谷底,开始向山头冲刺时,就知道事已成了。滚石檑木早已堆积好,遮盖在枯枝草叶的隐蔽下。周围的士兵们满脸兴奋,安静地行动,拆开了绑缚檑木的绳索。 南韩军当时正欢呼着要冲上山头,根本没听见什么动静,等到发现的时候,山顶上已经飞滚下乱石滚木。紧紧追赶上来的步兵们才愣了一愣,就看见最前方的骑兵已经被冲倒了一片。 南韩国内,骑兵是何等骄傲的军种,也只有家世高贵的或家底丰厚的人才能加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承担得起盔甲和坐骑所需的高昂费用。并且每一次阵仗,骑兵队总是杀敌最勇。可现在,那些日行千里的骏马却成了累赘,它们避不过当头砸下的石木,嘶鸣着被压倒,惨痛地挣扎,将它们的主人也压倒在自己身下。 小兵小卒们哪见过这等场景,顿时惊慌失措,哇啦啦大叫着反身退回去。可那山谷何其难行,有的士兵陡一绊倒,竟发现自己怎么也起不了身! “这山谷有古怪!” “神石,是神石!” “救命,救命……” 山谷里乱成一片。 程平旁边的学生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还神石呢,不就是普普通通的天然磁石么。” 原来数百年前,当地山民所发现的铁矿竟就是天然磁铁。可是南韩士兵没干过冶炼的活儿,至于那精研地理志的参策,更加对冶炼知识一窍不通,于是进入山谷前都没看出这遍地“神石”的道道来。 下面山谷的南韩兵们正被自己的臆想吓得惊慌失措,不知从哪里传来“神石气恼你们将血腥带入,赶快丢盔弃甲就没事了!” 一开始没人信这荒谬言论,但见满天地间都是飞沙走石,南韩兵们四处乱跑,推推搡搡,才一个山谷怎够他们十万人推挤的,于是又有不少滚倒在地。落魄人多了,就有人敢铤而走险的,也有人吓破了胆子听什么就是什么的,先后挣扎着把盔甲脱了,刀剑抛了,居然发现全身轻松,再也没有束手束脚的感觉!于是也跟着大喊:“把盔甲脱了就没事了!那神石只吸盔甲武器!” 卓剑叹道:“这计真是毒!”他此时甚为后悔,如果早知道有今西梁山一役,早前就多做几批燧石箭簇备用。这种场合,使用石器铜器是无碍的。 他见是时候,便下令弓兵开始“扫射”。 何者为“扫射”?自然是练瞄准都不用的,要知道西凉山下面谷地里可都是令南韩军屁滚尿流的“神石”,要吸武器的。再说呢,反正下面下饺子似的都是光溜溜的人,蒙着眼也能射中几个。 要说这弓兵队里也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家伙,战前队长交待事情时没认真听,漏听了“扫射”的奥义,仍是一心一意地认真瞄准,被他们队长看见了,一人一脚地踹上他们屁股就骂:“瞄什么瞄,瞄了白瞄!” 日头渐高,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南韩军已经溃不成军。可是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十万的大军。看着大概差不多了,己方也快箭尽,卓剑大手一挥,撤退! 路上,程平轻松地笑道:“那批铁炮已被我们趁乱推进河里了。山谷里那么多磁石,铁炮纯度又高,要把它们拉上来可真是要费劲呢。” 卓剑仍然想不通,问:“你们事先让士兵们把箭簇浸了污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要说是毒药,我还没听过哪种毒药是这样制成的。” 程平神秘一笑,道:“过几日你便看出效果来了,放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些中了箭的人,现在虽然没死,可是对我们的好处却更大。” 卓剑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数天后,黄翎羽终于来到西梁山后三日路程的八角湖,湖下是一片平原。清澈的水溢出山坝,形成了层级的小瀑布斜落平原。 湖旁再过一条山道,就能进入葫芦型的六芒楼旧址谷地。慕容楠槿的军队就暂驻在这里。 白庞忙不迭在自己曾居住的竹楼里翻找,终于从一根筑墙的竹子里找到些合用的药粉,开始配药。黄翎羽也住进了旧居,看到他熬了药端进来,开口就笑他:“真不知道你除了熬药还爱什么。”说完了,看见跟他进来的黑寡妇,掩嘴笑,“哦,失言失言,你自然是有更爱的。” 白庞额头上青筋要冒,抽搐着他那个大白脸盘,说:“您能不能改改掩口而笑的习惯?整一个娘娘腔!看人家炽焰多实在,脸长得女气了些,可行为举止确实是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 黄翎羽瞅瞅慕容炽焰,这个人正端坐在床边研究学生们进献给他的礼物——这回旅途,他收纳了不少崇拜者啊。黄翎羽一边认命地接过药碗,一边说:“我这不是见着你一笑就喷口水,而深以为鉴之,生怕什么时候也把唾沫星子笑到百八十里地外,这才掩口的么。” “您哪,您就先好好把药喝了再和我斗嘴吧您!”白庞气忿忿地甩袖转身……又回身拉了黑寡妇离去。 黄翎羽若有所思,心想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变得如此之好了? 一碗酸苦难喝的药水下肚,胃里仿佛烧起火来,黄翎羽难受地皱了皱眉,喘口气躺回床上。不过安心了些,还好,还活着,还能动。如今离他与岳徽定下十日之约那已过了七日。算时间,卓剑也差不多该把南韩军赶到附近了。 再过三日…… 他正精打细算地算计着,忽然听到嗖嗖的风声从窗外传来,慕容炽焰已经从他身旁站起身,抽出腰间乌金弦就要往窗口涮去。 梁小小是因为接到战报来不及走梯子,图省事才穿窗而入的,绝没想到还会挨一鞭子。好在他手里还拎个大包袱,装了今晨刚出炉的奶黄大包准备孝敬黄翎羽,惊吓里抬手就遮在面前,挡了这一下。 慕容炽焰看到是他,再看到他手中拿着的东西,脸都绿了,气得声音都颤:“那是食物,你怎么能拿来挡!” 梁小小惊魂未定,骂道:“我是人,你怎么就能拿来抽!”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兄弟]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兄弟 慕容炽焰奇道:“鞭子不就是用来抽人的么。” 梁小小气不成声,转头向黄翎羽求助:“黄大,您看看,他这都是些什么论调。” 黄翎羽扶额心想,莫灿那女人还真能耐,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将好好一个孩子教出这样的思想来。不过最后还是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你们是同伙,怎么经常就窝里内讧呢。” 梁小小啊的一声,说:“为了和他争吵,差耽误了事。南韩军已经出现在湖底平原了。黄大你没看到,他们被赶得那个凄惨,旗子都立不直了。还有啊,队伍拖了好长,零零散散的根本不像军队。” 黄翎羽笑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会那么惨吗?” “为什么?” “温泰泰和雷峪都过去帮程平了。” 梁小小倒吸一口凉气:“晕倒,原来是那两个超级书呆子!温泰泰的确能够将他们搞得惨烈无比,可是雷峪……就算他对炸药很有研究,以他那好好先生的性格,也不会用于攻击的。” 原来六芒楼里每一期学生都有几个特别突出的,像是梁小小这一辈,就有秋弱水那样能让全楼学生闻风色变的恐怖女人,以及像高莞那样让全楼师生惧怕自己沦落为他绘画素材的变态画师。 到了他们下一期的学生,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虽还没到出山的时候,也常常让前辈们产生“前浪死在沙滩上”之感。最突出的莫过于两大书呆子的温泰泰和雷峪。 “你离开太久了,都不知道楼里的进展。雷峪为了他那‘兼爱非攻’的原则,已经找到办法既能施展炸药的威力,又不用于攻击了。那小子这次可是拍胸脯保证,绝不让南韩军偏离方向,一路笔直地往八角湖这里过来的啊。” “虽说我只是稍稍提议了一下要找点锈剑,但是既然‘瘟神’在那里,自然能将战果扩大数倍……” “天,太可怕了,黄大!光是常规战我都相信他们斗不过我们,现在竟然还要出动生化战?你真是太没人性了——不过,我喜欢!”梁小小比了个大拇指,神采飞扬地翻出竹楼去。 慕容炽焰惊叫道:“奶黄包留下!”可是冲到窗边的时候,正看见梁小小哈哈狂笑地翻进树林里,不知道哪里去了。 黄翎羽失笑:“他包袱包得那么严实,你就知道是奶黄包?” “闻得出来啊,”炽焰满脸惋惜,“平常都是馒头,好不容易得见一次带馅的……” “这样吧,我下次请他蒸几笼各样馅料的。当然,还要等这仗过去再说,人家都打到家门前了。”黄翎羽一边说一边起身,掀起身上的粗棉被面,要下地去。才碰到地面,脑袋里突然爆炸了似的嗡嗡之声大作,眼前陡然暗了下来。 慕容炽焰听黄翎羽答应要帮他求梁小小蒸包,正有些高兴,却看见黄翎羽突然单膝跪倒在地上,心中突地一跳,上前把人扶了起来,连声问他怎么了。可是还没等到回答,就看见他耳鼻中都流了血出来,就连微睁开的眼也是血红的,慕容炽焰急得心如鼓擂,连声大叫白庞的名字。 黄翎羽紧紧揪住他肩上的衣服,弱声说:“小声,头疼。” 炽焰只能好好地抱稳了人,除此外不知道如何是好,头上冒出了汗,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蹬蹬蹬的声音从楼梯下上来,白庞总算到了,上来隔远一看黄翎羽的状况,惊呼一声我的妈,急急取了针和小刀出来。 炽焰看见那些亮铮铮的利器,抬手挡了他问:“你要做什么!” “你没看见么,再不给他放血,他就要被体内的乱气给搞死了。” 炽焰惊怒道:“前几才放过一次,他哪有这么多血给你放!” 白庞恨铁不成钢,急得直跳脚:“你就挡着我吧,再挡着他就死在这里了!” 黄翎羽这时稍清醒了些,缓缓吐出淤塞在胸口的一团气,把炽焰推开,自己靠床脚坐在地上,说:“放心,我还有的是血。” 慕容炽焰目瞪口呆,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庞解了黄翎羽上衣,拿出药水涂来抹去。 白庞叹道:“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趁早把事情结了好生安养,要不早晚得死在你这任性妄为的脾气上。” 这回不比几日前,又操心了一段时间,黄翎羽的险况更甚,白庞便撇了针不用,第一个口子就用上了刀子。黄翎羽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您这是在存心报复我么,怎么觉得重了许多。” “就允许你自己折腾自己的身子,不许旁人折腾折腾你么?别忘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故事还是你跟我们说过的,我可记忆犹新。”白庞看这出血量,有些担心,于是又说,“和我说话,别晕了过去。”第二刀又拣着地方戳了下去。 黄翎羽这一次倒下去,惊动了不少人。 六芒楼里出师的学生和未出师里有实力的学生,如今有一成集中到了八角湖跟进筑坝的工程。早前听说黄大也回来的消息都是心里高兴,但因为任务紧张,便没有来聚他,哪想到还没多久就又传来黄大耳鼻流血的事情。 虽说黄翎羽在学生心目中从来都不是以孔武有力的形象出现的,可是虚弱到了这种程度也已经是匪夷所思了。于是各个小组能抽出空闲来的人都聚集到白庞的竹楼外等待消息。 这其中也有慕容楠槿。他早先得到了慕容泊涯中箭负伤的消息,而今又见到黄翎羽病体不支,在楼外来回踱步,只想这两人可算是苦命鸳鸯,一个伤一个病,没一个是完好的。 传讯兵来了几次,八角湖下平原里聚集起越来越多的南韩败兵,不过被等待在此处的南王军挡着,再也不能往前进,但战事也一触即发。 慕容楠槿对此并不忧心,他回来之前已经亲看过南韩败兵的状况——那叫一个惨烈!不知道卓剑那军是如何对付他们的,将那十万兵硬生生减了三成。余下的搀伤扶病、疲弊衰弱,队形拖沓得都不成形了,已经过了这大半天,还没见他们能汇集完毕。 从早上到午后,足过了两个多时辰,竹楼的二层上突然冒了白烟出来,还传出浓浓的药味,大家知道大概是诊治结束,开始煎药了。 又过了顿饭时间,竹楼下的房门才被推开。慕容炽焰走出来,对外面人头窜窜的景况扫视了一眼,沉声道:“都在这里闲晃做什么,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了?如果没事,三天后都把《六芒楼楼训》抄十遍上来。”说完,握拳在嘴边干咳两声,清清嗓子又道“——以上是黄大的传话。” 那些六芒楼的学生听了,腿都有些软,咋呼一声全都作鸟兽散。盖因那所谓《六芒楼楼训》根本不是为了树立行为规范而编纂,乃是纯为让学生罚抄而汇集。其用字之生僻,文章之冗长,堪称当世一绝。 慕容炽焰也没想到这恐吓的效果如此之好,此前黄翎羽叫他下来赶人时,还曾说,六芒楼的学生难搞之极,如果罚抄楼训吓不走他们,就加上一条,默写《施氏食狮史》等九则同音文,保准没人敢留下。他讶异地自言自语:“这么不经吓,真没趣。” 慕容楠槿看到这个弟弟一出来就把人都给赶走了,偏偏对他还视若无睹,转身就要走回竹楼。楠槿十分无言,走上前去拉住他道:“黄翎羽怎样了?” 炽焰愣了愣,然后道:“二哥,你怎么在?” 楠槿也是一怔,以前他们势同水火的时候,炽焰少有主动叫他的,就算叫也只以皇兄相称。这么自然而且亲密的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大燕如今四分五裂,他也很少想起自己曾经是皇子身份,如今看来,贴近于市井平民的生活,比深宫幽禁要自在得多。 只是一怔之后,楠槿目光柔和了许多,拍拍炽焰肩膀,说道:“能让哥哥进去看看么?” “啊?”炽焰苦恼地挠挠头,“他只叫我把六芒楼的人给赶了,如果是二哥的话……进去应该没问题。” 慕容楠槿把他的手拉了,责备道:“挠什么,头发都乱了。”一边帮他抚平,一边又道,“走,一起上去。” 炽焰绽开个笑颜,道:“好。”说完将楠槿引上去。楠槿跟在他身后走上竹梯,这梯子如此狭窄,只容一人一人地上去。他心中也是感慨,放以前,炽焰是不会安心将后背留给他这个做兄长的。只可惜泊涯如今不知道是如何景况,只希望能大家都能平安,就算不为王不为官,到将来各自筑一小院比邻而居,何尝不是乐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黑白] 第一百九十六章 [黑白] 慕容炽焰方上到一半,猛然听到楼上传出奇怪的声响。他心中大惊,两步跨了上去。跟在后面的楠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炽焰情急,他也着急起来,跟着冲了上去,于是就见一个红装绾发的美丽女子坐在窗台上,脖子上缠着花身小蛇,正对靠坐在床上的黄翎羽展开一个诡异的笑颜。 慕容炽焰的武器已然在手,对那女子喝问:“你是何人!” 黄翎羽急道:“别动手!” 那女人不理会炽焰,反倒对黄翎羽说:“你就悠着点,就是因为操这么多心才总不见好。” 楠槿看得莫名其妙,都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 女子才说:“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奇怪的人,白庞到旁边煎药去了,我就来这里看着他不让他搞鬼搞怪。” 炽焰道:“不是坏人,也不是奇怪的人……那为什么不走正门走窗户!” 黄翎羽干咳一声,弱声弱气地道:“六芒楼……流行走窗户。” 那女人哈哈大笑:“走窗户已经是很平常的了,要是换秋弱水来,她不但要走窗户,还要倒挂着下来!” 听到此处,炽焰终于觉得声音有耳熟了,诧异地问:“你到底是谁!” “她是黑寡妇啊,秋弱水的老师。她今天有兴奋,不用太在意。” “啊!”不单慕容炽焰,就连慕容楠槿都说不出话来了。黑寡妇人如其名,一直以黑衣示人,人多时还会以黑巾覆面,何曾见她穿过别种色彩的衣裳。 就在这两个大男人十分纠结的时候,一阵药味飘了过来,原来是白庞从隔间端了一碗药,直嚷嚷:“这碗药无论如何你都得喝完,不喝我就罢课给你看!” 黄翎羽伸手要接,被白庞一手打下:“动什么动,嫌流的血不够多是么,我喂你!” 一身红装的黑寡妇抱臂看热闹,嘻嘻笑:“你俩这动作怎么看怎么暧昧,不如我给做个媒,让白庞跟了伺候着黄大,以后那个慕容泊涯做大,白庞就做小好了。” 白庞头疼地道:“我知道你今天高兴,不过就别来添乱了行不?大不了呆会儿我陪你去见旧情人去,成不?” 黑寡妇撇了他一眼,说:“好稀罕你个大胖子陪我么,我偏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在那禽兽面前气他一回。棒打落水狗的事情,还是自己做比较有趣些,以后值得慢慢回忆。”说到此处,她似乎想起什么来,“黄,上次你说的那‘迷彩’斗篷还有剩的么?借给我一件。” “你要来做什么,我这楼里有一件,是岳徽托人带回来孝敬我的。”白庞说。 “你看,我这身红艳艳的东西也太显眼了,就算轻功造诣再高,要不引人注目地到那禽兽面前也是艰难,所以不如找个什么东西先罩一罩。” “是么,你到阁楼去找我那白棕箱子,里面就有。对了,钥匙在我卧房壁龛里放着。” “那我先去了。”黑寡妇眨眨眼,瞅慕容炽焰媚笑了一个,“小娃儿还不快把你那鞭子收起来,玩虐待你还要称我一声前辈。”说完在窗口上一站,炽焰等人只见红纱在台上一撩就不见了人影。 慕容楠槿问:“她这是……” 白庞笑道:“她和那白狼王有些旧怨,这次得一次结清,给高兴坏了。”他专注地将药水往黄翎羽嘴里灌,到得一滴也不剩了,才又继续说,“其实她很可爱的,只是平时不让你们看出来罢了。”说到这里,脸上竟然飘出一丝羞涩的红晕。慕容炽焰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男人害羞成这样的,硬生生被吓退半步。就连慕容楠槿都心想,听他们刚才那些对话,黑寡妇明显对他屋子摆设尤其是卧房摆设非常熟悉,莫非当真有了奸情! 黄翎羽对他们之间的“奸情”早有知悉,不以为意,反是喘了口气,无奈地道:“白庞你也太过分了,竟然用灌的,我又不是不喝药的人。” 白庞怒道:“你既然跟我提出了那样的条件,把我气成这样,说什么我也要拿回本金和利钱的。莫说这次,你看着,等这件事完了,我不灌你一年半载的就不姓白。” 黄翎羽瞠目结舌,最后小声道:“你从了黑寡妇的姓也好,不过今后要努力晒黑些,才不至于侮辱家门。” “你说什么!” 慕容楠槿奇道:“他跟你提了什么条件,把你气成这样?” “还能有什么,他要到八角湖边上去看看战果。” “什么!”慕容炽焰也大声反对了起来,“都半死不活的,还出去做什么。” “白先生妙手回春,我已经好多了。也不做什么,就是去看看。” “不行。”慕容楠槿也不答应。 黄翎羽脸色阴沉下来,对白庞道:“白庞,他们竟敢限制六芒楼老大的行动,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白庞面色阴晴不定,最后终于叹气:“慕容兄弟,不是我不帮你们,他实在是我们当家的老大,学生们也都爱听他的话,如果我不听他的话,回头就没有学生愿意听我的课,没有学生听我的课,我的面子也就老大过不去……” “说重点!”慕容楠槿听得几乎要抓狂。 “我的意思就是,唉,随他便算了,我能保证他不死就行,”白庞摊手道,“你也不必担心还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反正他都已经是个残废了,伤得再重也还是个残废,破罐子破摔呗。” 慕容楠槿几乎要为慕容泊涯将来的命运悲叹了——这六芒楼里,到底都容纳了些什么人啊! *********** 八角湖外的平原,陆续进来南韩散卒。 仓惶——这就是白狼王叶钦?郝尔寿此时的心情。往事如烟而过,曾在战场上驰骋飞扬的年代似乎就此一去不复返,有了这种觉悟的白狼王察觉到自己已经老去。 面前的敌人无疑是他的克星。这是一支不靠勇将不靠强兵就能让他屡尝苦果的军队。 从柴郡出来以后,他们追赶着预想中应该是黑羽旗的军队。就在噩梦般的西梁谷一役,几乎没有真正正面交锋,那支军队就让他们尝到了完败的滋味。 西梁谷一役结束清军将时,白狼王曾经对黑羽旗的战力产生了不屑之情,就在那样一面倒的败势之下,白羽旗和禁卫军竟然没有多少人是当场死亡的,负伤者占了绝大多数,而且还不是危及性命的重伤。 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白狼王逐渐改变了想法,他甚至开始认为,或许敌方是故意不杀只伤,因为负伤的将官卒子陆续发了高热,上吐下泻者有之,抽搐痉挛者有之——如果是直接死在战场上还好,至少还不会成为活生生的负累。 不幸却还没有结束,他和术喜朗商议着要掉头回军先作休整,哪知道才退了半里地,就不知引动了什么机关,遍地响起雷冒起火,沙尘四射乱石横飞,比起铁炮齐发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他们改了方向回来,才逃离了那样的境地。就好像敌人是刻意地非要把他们逼上这个方向一样。 术喜朗从后军赶上,他看看前方是一片平地山林,尚看不出有什么埋伏,就对着白狼王一阵苦笑,说道:“金文广这一招厉害,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弄出这等厉害火器。”几日艰苦行军,他额头上腮帮下的青茬子也都冒了出来, “我说他怎么那么容易就让了几门铁炮给我,原来是另有杀手锏,那些地下冒雷火的机关,虽不能随意攻击,但作为防守之用,确实是无与伦比的利器。话说回来,后军如何?怎么这么慢?” “还能如何,能走得起来已经是万幸了。”术喜朗怅怅地叹气,“自从进入禁卫军,目睹金文广的风采,也在他手下干过两年,便就此坚信自己无往不胜。原来金文广始终是金文广,遇见了他,我始终还是无法胜过他。” “还不到最后一刻,你怎么能说如此泄气话!” “就算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看得到实情如何吧。”术喜朗举起马鞭,指向后军。 日头已经有点西斜,夏日的山林里潮湿闷热,白狼王回首看向后军,还是零零散散的不见队尾,完好的士兵或搀扶、或拖曳、或抬着担架,伺候着那些负伤的战友……尤甚于与卓剑军对阵那时的惨况。 于是他也沉默了,半晌方道:“卓剑军中有陆稔斝,黑羽旗中有金文广,莫非真应了那句老话?” 术喜朗疲惫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白狼王默默念着:“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智者胜。陆稔斝或能与金文广一争胜负。虽然不甘心,但我们始终还是莽汉。而今想来,那面大旗果然是激将之法,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冲动就好了。” 术喜朗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女鬼似的一阵轻轻的笑声就在左近响起。 相见滔天[197、198] 197 相见 梁小小跟随在黑寡妇身边,身旁是慕容楠槿派出的十五精兵,一行人身着南韩兵服色,在这乱军之中穿插横行,打横里逐渐往帅旗之下的地插入。 他偏头看向这位六芒楼里无人不怕的女人,只见她头戴武士盔,殷红的嘴角上噙着漫不在乎的笑容,高挑的身体全都掩盖在宽厚的披风中,随着马匹的颠簸,色彩杂乱的披风在身后扬起翩然的波浪。 沿路不乏有人阻拦,因为黑寡妇身上的披风实在显眼,又是一路往中军而去,容不得别人不起疑。 梁小小会先一步抢答道:“我们是黑羽旗金文广金军师遣来报讯,绝无敌意。这几日与你们交战的并非我军,而是慕容楠槿那老狐狸的诡计!” 南韩禁卫军自然有人认得这杂色披风的来历,将信将疑地引路过去。只可惜既然黑寡妇也在其中,根本不容他人阻挠自己的计划,待到能见到白狼王的背影,三下五除二就将引路的人过河拆桥了,自有人将这新鲜出炉的尸体拉上马来共乘一骑,也没人发现不对劲。 黑寡妇心情愉悦地侧耳倾听白狼王与术喜朗的谈话,正听到白狼王说起自己悔不该中了“女干”旗的激将之计,掩嘴轻声笑了起来。那声音阴气森森,比起秋弱水来,鬼气更甚一分。 周遭南韩军将闻声俱是毛骨悚然,四处寻找发声源,黑寡妇早已自马上起身展开身形,不待旁人惊叫,倏忽窜上旁人的马臀,几下即至白狼王身后。 这一下子好生突然。此前南韩军都已经是被南王军层出不穷的怪招损招打得怕了,不少人还发了奇疾热病,只想着如何能够重整阵势卷土重回。又以为敌人既然已经占据如此优势,就算只用正攻法也足以让他们遭受严重打击,哪里想到他们的破绽早有人在旁侧惦记着。自然,这也得益于南王军历来着重于情报战,以至于这十五精兵装扮起南韩人来也形神兼备。 梁小小呼喝一声,十五精兵趁乱冲突起来,仗着以逸待劳和趁其不备的优势,呼吸间冲至术喜朗与白狼王身侧,围了一个圈子。 白狼王还待挣扎,脖子上已经被凉冰冰的一个东西贴肉咬了一口,他大叫一声,便觉伤口热麻麻一下,转瞬间伤口周围立刻僵木了。他惊骇地转头去看,却见是一个妆容妖艳的武士一手持刀,一手持蛇,坐在自己身后的马臀上。 “叶钦,好久不见。”黑寡妇甩手将花蛇甩上右臂,那小蛇依恋地自己缠好。 “你是……邬……”到此时,白狼王连身体都动不了,简直骇然欲死。 黑寡妇得意一笑:“叫邬崤。谢谢你还记得我。”话音方落,转头厉声喝道,“谁也不许靠近。”手上尖刀抵着白狼王左眼,一动就要深扎进去。 她之所以选了白狼王而不是术喜朗,并非是假公济私,而自有她的理由。一是术喜朗家族与位阶绝不如一个堂堂王爷。二是她深知白狼王性情,很可能不管术喜朗的死活,干脆趁机借刀杀人。 术喜朗果然面色僵硬,指挥着周围士兵退离。白狼王不愧是暴躁王爷,见状呼喝道:“我南韩军没有孬人,你杀我便杀,莫拿我去威胁人。” 黑寡妇却把他当作个死的,一点也不理会他,向自己人说道:“撤退。” 术喜朗横刀在手,道:“这里哪容得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黑寡妇仰天笑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凭什么不能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术喜朗还要阻挠,忽然觉得胸口一痛,竟然连刀都举不起来,但看周围,除了他以外,其余众人都捧胸滚倒在地。 梁小小摊手叹道:“她就是个浑身带刺的,我们自己人见着都要退避三舍,你们却还连连上前找死,白狼王说得果然没错,南韩军里每一个孬种——不过却都是傻蛋!” 术喜朗心中一颤,他们落入今日的境地,何尝不是脑袋不及别人灵光这个原因。想他自小至大,人人都教他——战士只要勇猛拼命就定能打得胜仗。他如此出生入死干仗也不知凡几。哪想到一朝溃败,却打破了坚持了不知多少年的信念。 那么自己以前的坚忍锻炼算是什么,就不如别人动动脑筋的工夫么,他只希望自己立时死了,不要认识到如此事实。 前方无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后方的人又散又乱,一时也赶不上来,黑寡妇替白狼王驾驭他的坐骑,领着一对人打侧旁冲入山林里。梁小小道:“好厉害,那是什么毒?不会死人吧。” 黑寡妇伸出一只手,五指间捻着数枚银光闪闪的牛毛针,道:“剂量不大,运气好的话也不会死人。” 梁小小吐了吐舌头,暗道这牛毛针上了那些人的身,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定是因为毒药厉害,方沾血就麻痹了知觉。 白狼王被黑寡妇用一块破布塞了嘴,喊叫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随他们在野地里乱跑,上下颠簸将近两刻,终于来到一处山崖。那山崖却是有路上去的,道旁还是杂乱的野草矮灌,中间窄窄一条黄土道,明显日常里不乏有人行走于此。 越走越高,然后也清晰地看见下方往东北三里地的大军。白狼王暗自心惊,他自己在军中是看不到全貌,至此方知队形已经散到了何种境地。前军和中军停下来等待后军的集结,后军仍然零散着,源源不断从山地里往平原上蹒跚而来。而且失踪多年的邬崤突然出现于自己面前,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搭上金文广的。 白狼王正心乱如麻,马已经停了。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定睛看向马前时,心脏仍然不由得停跳了一拍。 眼前所见,一个青年男子挂着灰白的披风,左手里持着个细长的手杖,右手悠然负在背后,立在山崖前。侧面而看犹有病容,身形却瘦削而有力,如修竹一般。不知不觉,白狼王就被他的专注吸引了,顺他目光看下去,远近平原上,有一条涓涓细流闪耀着明亮的天光。 “出现管涌了……”那男子说,声音也如风过空竹似的好听,“打旗号,让自己人都上来。围坝那里再加把劲筑高些。”说罢转头看到白狼王,又对黑寡妇说:“这就是你男人?” 黑寡妇啐了一口,道:“黄大,你别说这么难听,否则白庞听见了非往你汤药里加苦胆才行。” ### ### 百一九十八章 滔天 慕容炽焰刚刚去取汤药,还没到黄翎羽身边,隔远就听到有人出这等威胁话,不悦道:“那大胖子要敢乱放,我就把他吊起来抽打。” 白狼王转头一看,是个干净利落的白衣人从另一边山道上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他此时已经有些愣了,因为绝没想到在敌军里还能见到如此漂亮玲珑的人。先一人面带病容嘴角带笑,而这一个气质高贵眼神纯净,与杀气腾腾的战场完全是格格不入。 黄翎羽向慕荣炽焰笑道:“苦胆不怕,我就怕他米醋、甜菊、苦玄参、花椒都加一块儿,那惨绝人寰的味道……”黄翎羽戏谑地瞥向白狼王,“给他试试看就知道效果了。” 黑寡妇把白狼王嘴里的破布一去,白狼王就沉声道:“你们是何人!” 黄翎羽眨眨眼,竟露出一点调皮的神情出来,说:“我啊,我就叫做黄翎羽呀。” “你!”白狼王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是啊,”黄翎羽道,“你们把我叫做什么……唔,好像叫做瘟神是吧,嘿嘿。” “难怪……难怪……难怪军中这么多人发了热病,原来是因为你在作祟。” 黑寡妇嘴角抽搐,纠住白狼王耳朵往他脑门上扇了一巴掌,骂道:“难怪你个头,他们是被肮脏的铁器伤到了,这叫破伤风你懂么,你个脑残的!” 黄翎羽掩嘴而乐。 “笑什么笑。” “没有,我是想,白庞若是跟了你,以后可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白狼王惊疑不定,看向黑寡妇的披风,有看看黄翎羽,终于问道:“金文广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黄翎羽神情凝重,神秘地道:“不告诉你。” 这样子逗得慕容炽焰忍不住噗哧地笑出来。白狼王则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发作不得。 梁小小突然指着下方:“他们全军都集中扎营了!” 几个人转头看下去,果然围绕那条涓涓细流,南韩军队开始停驻,搭建起临时帐篷。也有人开始就进取水生火做饭。 黑寡妇说道:“白狼王被俘,术统领被毒,今夜也只能立即下寨了。可怜他们的军医,又要忙上一阵。” 梁小小兴奋道:“南韩人真是不长进,仗着雨水充足就可以不修水利,果然连管涌的危险都不知道了。” 原来以前为了将山泉蓄成小湖,六芒楼想了个土法子,把周围的土山炸掉,坍塌的土石就能围起一个堰来。后来蓄出了一个八角湖,满出来的水还是一如既往地流下山去。 可是这土法子围出来的坝也有个不好的地方——难放水。放炸药,炸出来的泥土自动又把炸出来的洞给填了;派人挖,又怕人跑不及给大水冲走了。于是头几日,六芒楼的学生就慢慢把原先的堰坝给筑高,只要围起来的水多了,坝底承受不住压力,就会渐渐漏水,然后这水会越来越大,就把堰坝从底部给融冲垮了。 要说南韩军若是有人修过坝,自然会懂得这些道理,看出一些征兆来——比如说,平原上原有个宽阔的河道,但是河底的鹅卵石都晒了出来,而且已经干了,这是因为头几日加高坝台,把河水全部截流了。比如说,在干涸的河道上出现了一条细长的有些浑浊的小溪,这是因为坝底被深水的压力溶蚀,已经出现了漏水,正有细流源源不断地把破口扩大。 白狼王也暗自奇怪打仗和修水利有什么关系,但碍于面子,不好问出声。 *** *** 日头渐渐没入身后的山去,燥热的风凉了下来。黄翎羽等人就地吃干粮,炽焰和他一起坐在毛毡上,黑寡妇则坐到白狼王身边嘻嘻地笑。 白狼王看得头皮发麻,他记得两人曾经恩爱如蜜里调油,可后来却渐渐不对了味道。这女人仗着成了他的妻,就频频管束他夜出交游,不许他纳妾,不给他和丫头好上。他这才对众人抖露她是西戗人的身世,将她赶出家门。这女人如今依然美貌如昔日,只可惜心肠却是蛇蝎一般。 黑寡妇慢慢地道:“我如今都让别人叫我作黑寡妇,好歹把你当作个夫。不过却也早将你看作是个死人。” 白狼王依稀记得自己休妻时叫管家把邬崤脸上身子都给划花,将她丢入猪圈里共食,可月色下看来却依旧容色明丽,斥道:“想不到那管家竟然也与你有染!” 黑寡妇一愕:“什么有染?” “若非如此,他怎会违背我的命令放过你。” 黑寡妇万万想不到这男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身上的伤痛是别人说不得的,只有白庞渐渐入了她的心,才容得他帮着治疗,哪想到还能换来白狼王此番龌龊的猜测。黑寡妇还愣怔着,黄翎羽冷声道:“炽焰,将他嘴堵了。黑姐,我身上病着,听不得他这样气人。” 慕容炽焰起身过来,他本来可以穴止他声音,但也觉这男人讨厌,何况黄翎羽的原话是要堵他的嘴,一时间玩心大起,就地抓起一大把泥,硬塞进白狼王嘴里。想了想,为防他将泥土吐出来,再封了他活动的穴道。 黑寡妇在近处看得分明,又看见这男人羞愤欲死偏偏求死不得的样子,心里笑得抽筋,嘴上却道:“黄大,你不经常宣扬什么人道主义之类的么,你这样叫做人道?叫做人权?” “人权是对人而言的,你见他哪儿像人的了。”黄翎羽说,“‘白狼王’,‘叶禽?郝尔兽’——好你一个禽兽!” 白狼王哪知道别人提及他的名字都是战战兢兢,或是赞他勇猛无敌,今日却被如此歪解,气得口唇发青。 正纠结时,脚下突然震动,沉闷的如同地底响雷的声音连续地响。 那声音呜隆隆的,在黑夜里好生可怕,以至于战马都惊惶不定。 “成了。”梁小小声音里含着莫名的兴奋。 黄翎羽支起手杖站立起来,默默看向远方。今夜月色格外明亮,管涌终于超越了临界点,八角湖伫立了年余的旧坝从底部溃塌了。泥土碎石交杂着汹涌的洪流,一路奔啸向山下涌去。 黑寡妇温柔地将白狼王搀扶着站起,才短短的几息时间,泥石水流已经落到了山下,遇到平地的阻拦,溅起滔的回浪。泥水石块源源不绝地塌下,迅雷般地朝南韩军驻扎地灌去。 远处的军营显然也有人听到响动,忙不迭爬出军帐探看。可惜平地上的视野哪里有黄翎羽处高山广阔,所以什么也看不见。 白狼王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浑浊的水线急速奔涌,豆粒大小的白色帐篷连成一片,在洪水之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大浪冲沙一般,连阻拦的力量都没有,就被全数淹没。 恍如梦中。白狼王脑袋里嗡嗡直响,打仗这么多年,没想到过生命如此不堪一击,没想到自己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以前的拼死拼活算是什么,曾经建立起的功业算是什么? 一瞬间,一场大水将他一生的奋斗全都否定。 “日后的史书大概会说,南韩军遇弱则强,遇强则弱。不论你以前打过多少胜仗,一场败仗就会否定你的全部。”黄翎羽说道,“希望善动战念者以此战为戒,今后莫要再掀战火。” *** *** 天光大明,八角河安静地在河道上流淌,四周都是乱石和连片的泥泽,还有连根拔起的树木。尸体被压在乱石堆里,淹没在泥浆里,有在梦中被淹死的,更有不少是被乱流中的石块砸得肉稀骨碎而死的。 残存的南韩士兵没有想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并没有应验在他们身上。黑寡妇脱下南韩盔甲,随扫荡残局的南王军从山上纵马而下。她一身红装如虎入羊群,在交战的军阵中格外显眼。 黄翎羽默默看着,忽然有马蹄声响自山下上来。他回头看了过去,却怔忡在当地。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如果说明天把正文部分完结掉,大家会不会想打我? 一言为定[199、200]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言为定 [南韩都城?首里] “真够累的,”金王爷擦擦汗,感觉身上都是异味。从慕容锐钺的领地赶回邯郸,逼宫,夺权,半个月的时间,就将小皇帝赶下了皇位。他看看身边的男人,觉得他也是脏透了,但是显然对此毫不在意,仿佛从小就是在臭水塘里打滚大了的,习以为常了。 阎非璜,真不是个简单的男人。 那一日,阎非璜不知为何将自己的辫子都剃光了,继而就转了性子,不再对慕容锐钺穷追猛打,反而对他说,“回去吧。” 回去,回到南韩都城去,趁着白狼王与禁卫军都不在,趁着小皇帝连发十数道金牌诏旨要黑羽旗放弃与慕容锐钺的战斗之际。 南韩的那帮没打过仗老古董,没了白狼王做主心骨,就以为黑羽旗军是吃素的,于是一路返回南韩都城,都没有受到阻拦。而小皇帝直至被黑羽旗军团团围在崇礼殿上,才知道自己在错误的时间召回了不能召回的军队。 金王爷与阎非璜站在首里外城日照门上,城墙内外都是黑压压的大军。城内乃是黑羽旗先锋九千兵马。而外城,是得知皇帝遇难前来讨伐的各地府兵。 “你说,是他们先攻破城门,还是我们的援军先到达?”金王爷兴味盎然地问,丝毫不担心兵败垂成的结局。因为没有必要担心,他知道阎非璜安排得很好,自己的主力军就在百里地外休整,一旦养精蓄锐完毕,这些可谓是乌合之众的府兵决不会有甚威胁。 “下雨了。”阎非璜淡淡地说道。 金倍尔丹宁伸出手去,过了不久,果然接到了几雨滴。又过了不久,头盔上传来啪嗒的声响,雨下得大了。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夏雨,阎非璜为何会露出如此奇怪的表情?金王爷心中奇怪,却不好询问。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很少见他如此伤春悲秋。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的那日,阎非璜也是如此神色向他出了自己的过去。 雨啊…… 阎非璜仰头看向空的深处,浓厚的雨云覆盖了低空,雨水渐渐大了,包围了他。很想问黄翎羽,上一世的那场雨,冷不冷;从墓穴中爬出来的时候,痛不痛。然而真正见到他的时候,终于还是问不出口。 ——尽管肉身已经不一样,但灵魂是相同的,黄还是黄,不会因为重生在这个世界就有所改变——阎非璜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现实却如此残酷。军帐中的重逢,难以言喻。一个眼神泄露了那么多的情绪,黄翎羽虽然一直嘻笑地面对他,他却已经知道,在悔恨和悲伤中虚度年岁的不单是自己。重逢所见的那个人,眼角眉梢有怀念,还有如此浓重的沧桑。在他背叛黄翎羽的前世,在黄翎羽因为他的错误而被埋入古墓的时候,在他喝下黄翎羽准备的毒药的时候,他们再也不能毫无芥蒂地在一起生活。 阎非璜对着不断落下的雨滴闭上双眼,他原想将这一生都耗费在朝堂上,尽心竭力争权夺势,至少能将各国之争乱平息,而后以铁血手段还天下以太平。不需要太长久,只要能在他活着的时候,保护不能再在一起的那个人就足够。 原以为自己的今生都要被前一世的错误所束缚,还是错算了。结果每一生每一世,总是他被黄翎羽所救赎。 “不必天下统一,也能换来和平……”阎非璜叹息道,“我果然还是不如你啊。” 金王爷奇怪地看向阎非璜,询问:“不统一,如何和平?” 阎非璜说道:“发动战乱的难道不是人么?如果人心不定,就算天下统一,谁又能保证就不会有战争。这世间,父子相杀、兄弟阋墙的事情难道还少么,连内患都无法解决,还谈什么天下一统。” 阎非璜心里轻松许多,他想,自己还是幸运的,朝堂的生活与他性格不和,幸好黄翎羽告诉他还有另一条道路,他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愧疚,此战之后,也能随黄翎羽隐匿于市井,云游天下。 金王爷若有所感,而阎非璜也将目光转向城门下——嘈杂声不绝于耳,渐被趋大的雨势压了下去。除了自己和白狼王,皇家九王全都聚集于城外,这些被分封于各地的草包皇亲们,听说皇帝被杀,便都兴起了讨伐逆贼的想法,个个要争功当皇帝,也不知道这皇帝有什么好当的。 “今后你将怎么办?”金王爷问。 “你还记得当年初遇我时的景况么。”阎非璜不答反问。 “自然记得,你现在比起那时可俊俏多了……”金王爷戏谑地摸上他毛茸茸的头,阎非璜立志不再蓄发,半个月过去,光溜溜的脑袋上已经长齐半寸长短的乌发,看上去手感很好。 阎非璜一巴掌打下他的色手,说道:“当初我们做了约定,你想要一个能让你自由行动的国度,我想要一个没有纷争的世界。但是这战之后,大概就不会再由我们的事情了,所以我会离开。” “这战之后……为什么。”对于阎非璜突如其来的表态,金王爷显得措手不及,“战乱未止,纷争未消,你凭什么留下这个烂摊子独自离去。” “的确未止,但不会再需要我们。不知道你是否听过一句话……” 金王爷认真地凝视阎非璜,他们相处十几年,如师如友,阎非璜做事不择手段,但总不曾让他失望。或许这次也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他说出的话,可以带给他不同于常人的启发,带他看到更广阔的视野。 “自己的未来,不要别人帮助创造。”阎非璜说,“你看不惯百姓的奴性如此之重,可你是否想过,这些奴性难道是与生俱来的么?皇家设定了天下的规范,决定例如百姓的未来。他们不能靠自己双手开创未来,只好渐渐屈服于权势,奴性终于入了骨。” “……”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枷锁。这一战之后,皇族之内必有长久之乱。龙子龙孙们自己打自己的都来不及,就谈不上去束缚百姓的行为。之后的未来,让百姓选择就行。”阎非璜顿了顿,说道,“一旦自由的思想在百姓中萌了芽,星星之火总会有燎原的那一日。” 黄翎羽和他的谈话虽然不长,但思路明确,没费多大力气就说服了他。而今,也越想越有道理。不经历思想的启蒙和解放,就算改朝换代,也不过是不同的人使用同样的套路统治天下而已。 “思想?可是你那所谓的‘星星之火’却在哪里?” “起步的确艰难,但是黄翎羽已替我们做了。”阎非璜微笑着面对城门下的叫骂,“你可没见到,六芒楼的那群……算了,等过了这阵,我就带你去看看。能够自由自在逍遥于市井,不必担心帝心险恶的生活,不也正是你的所愿么。” 金王爷看着阎非璜自信的笑容,仿佛回到了自己还很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幻想着能够做个自在王爷,成天嘻嘻哈哈地与阎非璜度过每一个泰平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都已经不再冀望了的。 “那么,一言为定?”他伸出手掌。 “一言为定。”阎非璜伸出手,与他重重的,击掌为誓。 “对了,听说你这回带回来一个白发老妖婆?” “你怎么也听说了?” “你特地让她充军煮饭烧水,可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性格又差劲,士兵都不待见她,这事早传遍全军了。她是你什么人?” “这个嘛……” “准备怎么安置她?” “就这样办吧,她武功被废,其他也一无所长,出去也就只能是做个乞丐的命。” “……看不出来她还会武功,那个丑老太婆,我一直觉得你的品位实在是差劲极了。” 阎非璜郁闷至极地想,不就是收留了莫灿么,怎么谁都认为他和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竟然还跟他的品位挂上钩,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第二百章 大势已去 下起雨来。 但是却没有雨水能沾到身上。 黄翎羽回头看过去,慕容炽焰举着伞站在自己身后,他沉着地想想,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清醒得很的,于是又转向前方看过去,一匹花青马优哉游哉地载着个蓑衣斗笠人走上山来。马上骑着的,确确实实,无疑就是慕容泊涯。山崖下喊杀声不断,南王军好不容易等得这一战,如虎狼出笼,专拣不肯投降的顽固分子酣战。 可是山崖这边,一时间静默无言,直到慕容泊涯来到近前,垮下脸,失望地喃喃说道:“看见我就板个死人脸呀,太伤人心了。” 就在这一刻,黄翎羽心中满满的,都是安心。 “啊啊,呆了呀,呆了呀,黄大也有这么呆傻的时候呀!”慕容泊涯身后传来年轻人特有的嬉笑声。原来李爽、秋弱水、岳徽也都随了来, “我……我听说,你中了一箭……”因为心情的动摇,黄翎羽说出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不复往常的沉静。 慕容泊涯在马上俯视他良久,方道:“我听说你这几天乱来得紧啊……” 黄翎羽眼睛刀子一样刮到他一直不动弹的左臂上,问:“你那边手如何了?” 慕容泊涯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其实也没什么事,这样挺好,真挺好的。”不过没笑多久就发现黄翎羽脸色越来越阴沉,大有风雨欲来之势,吓得他心脏咚咚直打鼓,赶忙收敛笑容,乖乖儿道,“岳徽给我封了经脉,等毒性过去后就解开。” 秋弱水适时上前解释道:“这毒就是让人疼痛难止,过了这段时间再给他续上就没问题了。”她说完还向黑寡妇道,“不然让老师来看看,更有说服力些。” 岳徽就不满道:“毒是不成问题,所以该轮到调理身体了,怎么说也要让白老师来开方子才对。” “哼哼,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学医的个个不是好东西,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学毒的是不是。以后给我注意了,我有毒就往你身上试,看你多有能耐,能解得了多少种毒?” 李爽唯恐天下不乱地插嘴:“你哪儿舍得啊,毒死了他,这可不是上演谋杀亲夫生活版吗!” 话说到这里,一时间变得天下大乱,几个小的不顾有长辈在场就打闹起来,好生热闹。透过纷乱的人影,慕容泊涯向黄翎羽打了个眼色,指指那些后辈,黄翎羽报以一个无可奈何的耸肩,算是不打算打扰他们的嬉闹。 黄翎羽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个学姐突发感想,说起世上情爱,最美丽的就是不掺任何杂质的爱恋。 泊涯对他的感情包杂了如此之多的杂质。或许今后相处,泊涯总也不会忘记他膝伤之憾,会担忧他还会突然离别,还怕他会转而选择与阎非璜离去。 但是爱是什么谁能说得清楚,纯粹的情感固然如水晶般透亮美丽,可掺了杂思的依恋之情,也正如同名家切割后的钻石,折射出那多彩的荧光,奢侈而华贵。舍了前生的憾恨,得来泊涯长伴身侧,人生境遇变化无常,但终于能够落定于这个人的身旁。 慕容泊涯忽然觉得不对劲,哎哎叫唤起来:“见都见到面了,你哭个什么劲啊……” 黄翎羽抹了抹眼睛,方觉竟然出了泪。但看泊涯坐在马上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破涕为笑:“不就眼睛流水么,你就不能当作没看见?看看李爽他们,哪一个有胆子敢出口的,跟他们学学,否则我可有百种以上的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有良心的就是李爽,心里想着黄大那些手段不是人能受的,偷偷给泊涯打了个好自为之的眼色。至于岳徽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心里默念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不能插手不能插手,看黄大什么时候在床上把你搞到半死了,我再给你好好医治医治。秋弱水更有计较,心想慕容泊涯看来也就是个入赘过来的命,做主的还是黄大,作为六芒楼的一员……自然要以黄大的意见为主,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 慕容泊涯看到那些后辈,果然还在视而不见地假装打闹。但不知为什么,渐渐就感到阴风阵阵,背后不自禁地发寒。他终于落败投降:“算你厉害,我也不同你斗,不过如今你残了腿,我伤了手,倒是哑巴娶聋子——恰恰是一对。” 而就在他们自得其乐的时候,黑寡妇突然一声暴喝:“往哪里逃!”几个人闻声看去,原来是白狼王不知怎的冲开了穴道,一跛一跛地要往外逃。这男人也算有自尊,就地捡起一块石片对向自己脖子,背对山崖,大声道:“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叶钦?郝尔寿今日兵败涂地,本就有意自裁。但死前也不要你这女人羞辱于我!” “叶钦?郝尔寿,你好有气派,看看如今做的是什么动作,从头到脚像极了失去贞洁要刎颈自尽的大小姐。你有胆子就从这里跳下去,我邬崤以后就对天下人称,你是在这八角湖边被我在众人面前用了你的菊穴,羞愤交加,因而自尽。” 白狼王自然知道“用了菊穴”是什么意思,就算被男人用过都已经是无以伦比的耻辱,何况还是被女人用了,他口唇发颤,气不成声,“你你”之声不绝,可手中的石片就是切不下去。 黑寡妇蔑笑道:“然后再将之写入史书,你就算名垂千古了,史上第一个因失去‘后面的’贞洁而自尽的大将军、大王爷。且你就算纵身一跳,这山崖也不算太陡峭,好歹能留个人形下来,把你的遗体赏赐给那些有‘特殊爱好’的人赏玩也是一大妙事。” 白狼王身躯摇摇欲坠,终于无法忍受黑寡妇那句句攻心的言语,身体一松,软倒在地。 黑寡妇在他身边弯下腰,说:“有我六芒楼弟子出山,你们这种人就算不死,很快也都会失势。姑且让你好好活着,你就慢慢欣赏,这个天下是如何颠覆的好了。” 白狼王回首遥望,山下不远就是战场。经历了连日奔波、炮火、陷阱、骚扰、水淹,幸存下来的多无斗志,不多时就弃械投降。三三两两地跪伏在泥泞地里簌簌发抖。至此时,终究还是大势俱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就放在这一章里,见有修改时,就是放上结局了。 双子星系 星之海洋 且不提黑寡妇将要如何处置负心薄幸的旧冤家,黄翎羽也没兴趣管人家家事,一看白庞为了提速紧紧捧住自个大肚子急匆匆地从后山过来为黑寡妇助阵,就叫炽焰助他上了泊涯的马,牵起缰绳往下山的路去。 “慕容楠槿在下面收拾残局呢,中军营在山腰,我们到那里等他。”他是如此解释的。 不过,把炽焰留在此处旁观家庭伦理剧似乎十分不妥,黄翎羽临走时指着黑寡妇的马,让炽焰也一同下去。当然,把学生们留在此处观看新人旧人大对决更为不妥,于是顺便也将岳徽他们都带了下去,惹得李爽连呼可惜。 下山路上,慕容泊涯身前靠着黄翎羽,只觉得心满意足,醺醺然如同微醉,把下巴搭在黄翎羽肩上,轻声问:“我看你脸色更差了,这阵子怎么糟蹋身体的,回去要好好向我招供。” 黄翎羽不屑地说:“我可有分寸得很,对自己的身体了解得很。你放心,我也不会放心独留你祸害世人不是?所以我不会这么早就把自己小命弄没的。” 泊涯嘿的笑了出来,咬他耳朵根子:“‘为了我所以决不会死’,听起来真让我感动。” “我可没这么说。” “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你就自己妄想去吧,我也不同你争。” “这是事实,你争不过。” 黄翎羽举手投降:“是是。” “精神似乎不错。” “这是当然!” “过了这阵,回去可要好好调养……” “还调?!饶了我行不。” 泊涯难得见黄翎羽求饶,单手搂住他,柔柔地脸颊贴着脸颊,一时无言。黄翎羽心里高兴,低声说:“伤了你的是‘帅旗’下的人对吧。我原先说过帅旗下的人一个也不放过,这回果然连旗子都遭殃了。” 慕容泊涯往山下一看,果然不见踪影,大水连龙王庙都能冲得跑,何况区区一旗杆?不由失声:“原来你竟然是如此睚眦必报的人,可怜我今后与你纠缠在一起,若是得罪了你,岂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还用问,一定是笨死的。”黄翎羽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忽然又道,“我还真是很不甘心。” “啊?你到如今是美人在怀,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一边说一边用自己胸膛去顶黄翎羽背后,明示他自己就是那个“美人”。 黄翎羽恶心地撇嘴:“我成的是什么名,‘黄翎羽’是瘟神,‘陆稔斝’也不过是个‘路人甲乙丙丁’之首。况且你还自称美人,真是不害臊……” “你究竟什么不甘心啊,说出来,我帮你办不就成了。” 黄翎羽哼哼的自个儿笑了一阵,听得慕容泊涯心里也腾腾的跳,不知道他又想到什么主意要整治自己了。最后黄翎羽说:“我毕竟还是个读史出来的人,眼看历史在变化,自己却不能留下个好名头,甚至不曾做过真正想做的事,因此甚不甘心。” “那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啊……”黄翎羽拿怪怪的眼神打量他,盯得慕容泊涯心里也凉飕飕的,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得罪这人了。他正想出言开脱,黄翎羽突然深深深深地极力吸了一大口气,继而狂吼了出来。 正在收拾残局的兵士军将们听到这一声响,俱是愣了一下,因不知是哪个神经病发了癫疯之症,都不明所以地左右寻找,最后寻声看到共乘一骑的黄翎羽和慕容泊涯。 这时,太阳已落了山,因是雨过天晴,天空上格外清澈,湛蓝而泛紫。山崖平地俱是折射出淡淡的光芒。且军中读书人少而习弓者多,视力好的人不难看到那匹马上的两人是以什么姿势靠在一起。 便见慕容泊涯的手还横亘在黄翎羽腰上,他虽然生性洒脱自在,终究还是没经历过如此阵仗,一看千军万马的视线齐刷刷地投过来,脸上顿时热了,涌上头脑的热血止也止不住。可就这样还是舍不得放开手,求饶道:“别喊了,大家都看过来了……” 黄翎羽果然听话地停下了喊,可还不待泊涯庆幸,黄翎羽反手抓住慕容泊涯的衣襟,把他的头扯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重重地亲上去。 …… 沉寂了…… 慕容楠槿那时正在山下指挥军队收兵,安置俘虏事宜,听到黄翎羽的疯吼时,初以为是慕容泊涯对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于是寻声去看。等看到了,却见是自己弟弟傻呆呆地被非礼了。他惊呼一声便掩目不去看,光想象泊涯那独特的扭曲表情就觉得惨不忍睹。 男人,与男人…… 良久,方有吧唧吧唧的声音不绝于耳,原来是正在收缴器械的士兵看到这惊悚的一幕,发了傻,直到这刻才反应过来,浑身发软地坐倒在地看那非常人能忍的公众表演。他们想法虽多,反应却都殊途同归,各个张大了嘴巴,惊疑不定。 轰的一声,不知道是哪里笑炸了一片。黄翎羽也不用看就知是六芒楼那帮起的哄,气势汹汹地推开了慕容泊涯,心里得意得很,蓄足了气力,更加拔高声音,叉腰大骂道:“什么狗屁的‘男男授受不亲’——什么害死人的祖宗古训——全都——去你们奶奶个雄的吧!” 个雄的吧——个雄的吧……粗话的尾音在群山环抱中回响不绝…… 经这一场可谓是兵不血刃的胜战,六芒楼的大小流氓们更觉胸中澎湃,不禁也跟着扯开了喉咙,各展神通,五音不全者有之,唱念俱佳者有之,都跟着大骂道:“去你们奶奶个雄的吧——哈哈哈!”李爽一边骂一边笑一边跳还一边敲起不知道哪里捡到的破锅来。 不论学习哪种新语言,最先学会的语句除了问好就是骂人,可见骂人是一门艺术,沟通人的艺术。在六芒楼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分子的煽动里,原本萎顿在地的士兵渐渐心潮激荡,不自觉也喃喃地骂出声来,过得不久声气就大了,于是南海北的各路经典语言就都出来了。到这一阵,山里山外就像管弦乐团演奏似的,什么音调都全。 黄翎羽一手叉腰一手揪住慕容泊涯红透了的耳朵,得意地嘲笑他:“我还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会害羞的,这可被我抓到了现行,嘿嘿嘿嘿!” 慕容泊涯忽然露出个调皮的神情,悄声说道:“看来我慕容泊涯,果然与你黄翎羽是志同道合……”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倒压在马首之上,全心全意地投入地,在千军万马的叫骂声中,回以了更深刻更激烈的亲吻。 “如果载入史册,那我们就是……史上……第一对出柜的……同性……”间隙,黄翎羽戏谑的声音从泊涯身下传出,带着张扬的肆意与欢乐。 *** *** *** *** 大陆历?共治四年夏末月,燕韩最终的决战在南王军士兵的叫骂声中落下了帷幕,史称八角湖之役。 令后世学者奇怪的是,这些据口暴粗言大声叫骂直至面红耳赤、浑身颤抖的南王军士兵们,竟然还是胜利的一方。 …… 然后到了,宇宙历?二百七十六年。 七国联席天文会议正式对河外探险队到达的银河外十亿光年处的双子星系作出命名。 蓝端系名为boya,红端系名为lingyu。——据说,这是为纪念两位在封闭社会时期反抗愚昧世俗的先行者。据说,他们对社会所强加的不合理束缚视而不见,他们勇敢面对内心向往,他们坚定地走在了一起…… 直至三千六百八十七年后的现在,那些敢爱敢憎、或癫或狂的英雄人物们,依旧在世人的传说中延续着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