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之棋逢对手 作者:殷无射 殷朝暮,出身世家,品貌出众的傲娇草包男, 因符合X点炮灰条件,成了顾疏成功路上踏脚石。 那么,当炮灰有一个机会重新来过,“主角”顾疏还能轻易解决掉这块绊脚石吗? 而这一场热血励志升级文,又该怎么演…… 怎么演?擦,实在不行就改成耽美,爷豁出去了,就这么演! 说明: 1 主受文,HE不解释,文中只有一对CP 2 第一卷校园,第二卷娱乐圈,第三卷回到港岛商战 3 不虐,坚持腹黑攻X女王重生受 4 剧情需要,某些该时代不出现的东西会穿越进去。 5 更新啥的,你们懂的。 1 1、死后重生(一) ... 殷朝暮的一生,是一个反面典型案例。 就是X点热血种马文中,为衬托主角奋斗拼搏终获成功的对立面——出身名门、相貌俊美、有些小天分的反派酱油君。当然,最后因为自身傲慢无能,结局惨淡、恶有恶报。 殷朝暮出身港岛上流社会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虽然殷氏远不能做到顾氏那样,翻手为云覆手雨,但要保他这么个不学无术只有一身臭少爷脾气的子弟一生无忧,那也是毫无问题的。关键在于,跟所有反面惹人厌的世家子一样,殷朝暮不仅事事讲究做派,还有着一股子眼高手低、盲目自大的要命脾气。 他不听家里安排,觉得母亲对自己能力估计不足,留在殷家屈才,于是一个人偷偷跑到大陆,打算闯出一片事业。 港岛水深,大陆水更是浑,他这一身斤两剥了殷家的保护色,到大陆闯荡了没几年,就被活生生刮下一层皮,卷着铺盖灰溜溜回了家。殷夫人早知这结果,倒也没说什么,只拣几句老话不轻不重教训一顿儿,便给他安排好路子。这位夫人以寡居之年独力撑起殷家一片天地,自然手腕儿狠辣、眼光老道。她这儿子性子软糯,欺负欺负比他弱的也倒罢了,真遇上事,那是半点儿反手之力也无。殷夫人原想着,这个性子开拓不足,守着殷家基业也不至于流落街头,于是事无巨细铺好后路,撒手归了尘寰。 谁知殷朝暮在大陆惹到不该惹的人,等余威尚在的殷夫人一去,那人三两下,便以霹雳手段收拾了殷家将倾大厦。 至此,殷朝暮殷大少,终于走投无路,在一次筹资不果后,一咬牙,做出了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自己滚到了车轱辘底下。 等殷公子再次恢复意识,竟发现自己身量缩了一圈儿,远不是当初死前落魄的面骨枯黄、一团死气,反而皮肉细嫩,脸上虽有些苍白颜色,到底还带着年少时满腔热血。这股精神头儿,恰恰正是当年尚未在大陆遭逢打击的世家公子哥儿模样。环视一圈儿,殷朝暮发现,眼前诸般摆置较他接手殷家后外强中干撑台面来说,虽老旧些,却件件欧式精品,整个房间弥漫着殷夫人尚在时的冷肃与严苛。 外面飘着雨,酷冽的雨点儿毫不留情敲打着透光性不算好的玻璃窗,上面彩色琉璃拼成的圣经故事殷朝暮就是闭上眼,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迦南妇人,他这间屋子与阳台相隔断的玻璃门上拼刻的玻璃画,是他母亲钦点的《新约》故事《迦南妇人》,旨在教导他明白,即便是正确的事,仍有人不支持不理解。 一份决定若要顾忌大多数人意见,那便永远也做不成。唯有当断则断、下手果决,方能在错综复杂的藕丝盘桓中,斩出一条生路。 商界的事,本就逐利弃义,谁更狠些,谁就活的久些,若能再不时摆出些儒商姿态来,还可博一分半分好名声。当然好名声要建立在稳固的基础上,只是当初刚接手偌大基业的殷朝暮不懂,事事力求哪方都好、哪方都不得罪,反而缚手缚脚施展不开。等懂了这从小看到大的道理时,身后早已没了殷夫人擦屁股,后果也就更惨烈些——把自己小命儿赔上去交了学费。 这一幅玻璃画,他从出生看,一直看到殷夫人死后、殷氏垮台不得不抵了老宅子,才没再看过,如今重新见到,殷朝暮恍惚一阵儿,一个大胆又荒谬的念头兜兜转转窜上心来。 身上是他常穿的白绸睡衣,因他少年时讲究,最爱穿白,等到接手殷氏难以服众,整日里庸庸碌碌,才没了闲心注意这些。也是直到那时,他才了然殷夫人替他挡住的是怎样一份疲苦算计、他的“讲究”之下,又是多少人如猪似狗的奔走才供起来这一场体面。 心中那个荒诞念头怎也压不下去,殷朝暮跌跌撞撞颤着脚穿了几次拖鞋都穿不上,越发急切,索性赤着苍白的脚趾,踉踉跄跄走过空无一人的卧室、推开厚重欧式木框玻璃门。门外垂首立着的下人对他这个钟点儿,以这幅颠三倒四的形象出现自然大吃一惊。 “少爷日安。” 这一句问安的话,音调儿标准,这是上流社会里雇的那些受过专业培训、会说普通话的佣人,而不是殷朝暮三十岁左右勉力强撑请来的港岛本土人。他心里惊疑不定,正要开口喊人,就见走廊里过来个四十多岁精干妇人。那妇人见到他呆愣站着,眉目间凌厉全化作温和,牵了殷朝暮一只右手握了握,皱眉埋怨:“暮仔好不乖咧,身上还凉着就往出跑,死仔,当你姆妈不知疼的吗?乖,去睡去睡,好容易补回来一点子肉,这么看又没了。” 这妇人正是拉扯殷朝暮长大,后又看着他从荣到枯直到死的乳母殷婆。殷婆一生没有子侄,殷夫人对他冷淡,殷婆却一味溺爱。这位婆婆是殷夫人陪嫁,后因能力出众任了管家一职,在殷家地位超然,说的也不是为装体面强拧来的普通话,而是半白不白的粤语。殷朝暮被她握着手,心里说不清是恐惧多些,还是惊喜多些,嘴上不受控制地答道:“姆妈,哪有那么夸张的,我不过出来瞧瞧……瞧瞧母亲。” 这话显然比他忘了规矩人鬼不似地发疯跑出来还要令人惊诧,旁边下人脑袋半埋在胸口瞧不清脸色,殷婆却是他殷家老人、殷朝暮的乳母,说话也没那许多顾忌:“暮仔莫不是发烧了?怎想到要瞧瞧夫人的。” 殷朝暮一生从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到最后房屋变卖公司 转让,迫不得已一人租了屋子住,母亲殷夫人早早撒手去陪地下的父亲,最后唯一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只有这位一心把他当亲子疼的乳母。直到昨天他心下已打定主意去做最后尝试,不成功便成仁,操劳大半辈子的老人家仍是把他当宝一样倚在门口为他整理衣衫,嘱他早去早归。大概殷婆婆心里,不管他如何无能如何失败,总还当他是之前光华满身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这么想着,殷朝暮心中有些酸涩,婆婆一生待在殷家,执掌殷家老宅,本该由他好生奉养安享晚年,却被迫跟着一道儿目睹了殷氏败落的整个过程。这会儿重见之前精明能干正当年的乳母,心底亲近早压过乱七八糟的猜测,只想着多说一会子话也好。 “姆妈好奇怪,想瞧瞧母亲怎么了,我哪里有那么不孝的。”殷朝暮也知自己平时躲殷夫人还不及,这时候多半惹人生疑,便想微笑转移话题。殷婆最疼他,只要随口糊弄两句便能混过去,只是还没说话,殷婆就惊呼起来:“哎呀,死仔,竟赤了脚,冷不冷?赶紧滚回床上去,给夫人瞧见又要一通好说。” 殷朝暮笑笑,刚想说“母亲哪里能瞧见”,就听身后传来冷冷淡淡的声音:“暮生,一场小小车祸竟叫你忘了规矩。我殷家没有躺几日就一身懒骨的子孙,既起了,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个便上大陆去罢。” 殷朝暮扭头,这世上会叫他暮生的,除了那一位,就只有从前殷氏掌门人殷夫人。他扭过头去,阴暗的走廊上站着重重人影,当先一人立在壁灯投下的斑驳光影里,一身黑色旗袍衬着她端了骨瓷茶盅的手,雪白的腕子上一环帝王翡翠镯子,碧绿碧绿好似戴了一环荡漾的水,正是殷家媳妇的信物。这样人物,只静静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副精致华美的油画。 他一辈子也就见过两个人能站出这份气度这份风华,其中一个便是最最敬畏的母亲。殷氏能有这样媳妇,他能有这样母亲,倒不知幸或不幸。 只是原本他最惧怕的训斥,此时听来倒也有些亲切。他这位少爷那是货真价实不管事,正因为有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母亲压着,直到十八岁上大学前都是按着母亲意思来、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大陆之行黯然收场回港后的几年,也正是殷夫人镇场子,才叫他没有太过慌乱。之后殷夫人故去,只剩他独自一人、没人在后面拿主意,才终于尝到苦楚,此时重新听到殷夫人冷冷淡淡的训斥,反倒踏了心。或许正是这股冷淡,才给人一种万事不慌的镇定。 之前殷朝暮最惧殷夫人,此时惧怕却被安心与亲近、委屈、孺慕之情占据,惊惧之心反淡了下去。然好歹殷夫人之于殷公子,仍是神佛般 的存在,此刻虽赤脚乱发、衣衫不整,殷朝暮仍是下意识绷直了脊梁骨,淡淡露出个上流贵公子圈儿里堪称典范的笑容,声音也拿出最清雅的调子来:“母亲,日安。儿子心忧因自己让母亲愁虑,一时情急才乱了方寸,还请母亲原谅。不如让我替您泡一壶瓜片赔罪如何?”这份温雅贵公子做派直到他死都没放弃,可以说是在殷夫人冷漠的注视下早已融入血脉、刻入骨髓,简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做起来毫不费力。他瞧瞧窗外凄冷的暴雨,偏头微笑:“错了,山雨肆虐,下午茶显然不如一杯浓浓的LUWAK来的有吸引力。” LUWAK贵如黄金,每年也不过500磅产量,平均一磅300美金,是当时上流社会很多人家的选择。只是这种称为麝香猫的顶级咖啡制作流程令人难以忍受,尤其是他母亲这样讲究的人物,平素最不喜这东西,殷朝暮这么一说,也不过是试探一下而已。 虽已有了猜测,但他仍是不信,毕竟太过匪夷所思的事情,要他一时接受也不可能。 殷夫人立在几步之遥外,捧着茶盅,略略瞧了他两眼,淡淡吩咐:“殷嫂,少爷身子还不妥帖,脑子迷糊说话颠三倒四,扶少爷去床上歇下。”她端了茶凉凉与殷朝暮对视一眼,微皱了疏疏朗朗的眉,又添一句:“我从不知,你何时喜欢麝香猫咖啡。既然你喜欢,殷嫂,厨房里还有顾夫人上次拿来的一袋子,你去给少爷煮了。” 殷朝暮苦笑。果然,他早已察觉到无论殷婆还是殷夫人,都不是什么人找来欺他辱他的,顶着一模一样的样貌也倒罢了,但有着殷夫人那般容貌还要有那一身清冷的高华气度、凌人魄力,这世上却再没第二个。时人追逐顶级享受,尤其九几年麝香猫咖啡制作流程还未被捅出来,无数名门世家都以喝这种咖啡为引向标,只有他母亲这样事事讲求精细的餐饮世家出身,才对麝香猫咖啡知之甚深,继而不予碰触。 这个人,可以肯定确实是殷夫人。殷朝暮一生在他母亲阴影下,对他母亲视如神佛、想法过于梦幻。既肯定他母亲是真,那什么神鬼奇谈都没啥不好接受的。也或许是之前死得太窝囊太不甘,也或许是醒来所在之地、所见之人,都太令他心安,殷朝暮相对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重新回到卧房,殷婆一走,他便走到等身更衣镜前。果然,镜中出现的是一个容貌清秀、气态华贵的翩翩公子——十几年前的殷朝暮,年轻的皮囊下藏着一双波澜不起的、死气沉沉的眼。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直观地面对这个从清醒就一直存在的、怀疑的、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他,刚刚破产的殷氏唯一的公子殷朝暮 ,在一场万念俱毁的自杀后,重生到了年轻的自己身上。据殷夫人刚才几句话来判断,此时的殷朝暮,正值十八岁临去大陆闯荡之前,正是满腔斗志、一帆风顺的人生最好年华。那些失败与绝望的挣扎,以及最后懦弱的轻生逃避都还未开始。 镜中不带人气的黑眸渐渐亮了起来,重生……殷夫人未死、他也还未遇见之后的血雨腥风……这不仅代表着自己熟知了之后那人每一步的企图以提前规避,更代表着,无能浮夸眼高手低的殷家大少爷,有了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一个,悔悟自己所有错误与不足后,真正与顾疏比斗的机会。 2 死后重生(二) 不管再如何浪得虚名、浮夸自大,殷朝暮这个少爷的表面儿工夫还真不是一般人家能比得上。在他去大陆之前,生命里得到的可以说都是溢美之词,有殷夫人这样光华闪耀的英杰做妈,再加上一身好皮相好修养,自然大家都觉着名门虎子、家学渊源,哪里想得到殷朝暮十八年由人伺候着,完完全全纸上谈兵,连半点儿苦也没吃过。不说及得上殷夫人一成半成,单单顾家那个混混败家子儿实际都不如。 败家子儿至少明明白白表示自己败家,可别把偌大基业托付给咱,咱一准儿毁了。像殷朝暮这样外表光鲜实则草包的,才更易出事,最后落个一事无成的无能真相,也才更令人咋舌。 不过之前的殷朝暮如今已经换了个芯子,虽还是那身漂亮皮囊,内里已经了风受了浪,再没有年少轻狂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自大。若说这进步够不够,殷朝暮自己想着,要是就在殷家安安分分混个守成,凭他三十多年的经历与成长重来一遍,多半儿还是能胜任的。就算是港岛这样见刀不见血的商界圈子,他如今重生后也还是能勉强混下来……可他的对手不是别人,是顾疏。 对上顾疏,那别说仅仅换个芯子,除非突然开了窍袭承殷夫人那般能力,才有可能不被阴到。 殷朝暮前世为自己的性子吃了个大亏、最后连命也赔进去,自然对自己、对顾疏都吃得很透。顾疏是什么层次,他又是什么层次,再明白不过。他也想过老老实实不去招惹那家伙,但事实证明,既然重生这般匪夷所思之事都能发生,那命运再如何捉弄他也不为过。 为了殷婆,为了其他人,就算是百分之一的几率,他也不敢赌、他也赌不起。何况照后面发展,顾疏虽然正在大陆,之后也还是要回港岛,那时候遇上的几率,可就不是百分之一,而是百分之一百了。 顾疏绝不会放过顾禺。单凭顾禺这败家子儿,真才实学还不如他殷朝暮,除了被那人砍瓜切菜一般下酒,连扑腾都扑腾不出顾疏手掌心儿。无论是作为跟自己从小玩到大的竹马,还是唯一能威胁到顾疏地位的顾家人,殷朝暮都没理由放着顾禺不管。 他与顾疏,迟早得对上,不是他不放过顾疏,而是顾疏根本不可能允许他避开。 “仔仔,来喝咖啡。”殷朝暮转身,殷婆拿了托盘托着那一杯热气腾腾的LUWAK,抬头见他只罩了睡衣、鞋子还没穿上就站在更衣镜前,脸上瞬间从笑眯眯到怒色满布:“哎呀,你这个年纪的后生仔又不听话了,是不?要照镜子也快把鞋子穿上。”说着殷婆把托盘放在花几上就去给他找鞋子,殷朝暮开始还沉浸在对未来的构想中没反应过来,等到冰 凉的脚上触到一个温热的触感,才猛地惊醒,殷婆正蹲在地下为他穿鞋。 佝偻的身子此时还颇健硕,梳洗整肃的发髻虽有几根白发参杂其间,但远非“前世”最后几年那样满头花白,就好像那副一直肖似殷夫人不肯服软的身子终于抵不住苍老的攻势,仅仅只是一眨眼,等殷朝暮注意到,已老得无法挽回。 仅仅十几年而已,十几年后的殷婆,竟在遭遇最大打击后,仍要撑着老迈的身躯,迎接自己最爱的孩子的死讯。殷朝暮突然想到,他是重生到了这个地方,那原先的自己呢?万一不是一个世界,是否自己的死讯,现在已被老人知道了呢。 “姆妈……” 殷朝暮出声才发觉自己嗓子哑的不像话,似乎下一句就要哽咽出来,殷朝暮赶紧闭嘴。自从父亲过世后就再没敢哭,倒不是他心智坚强,而是殷夫人不喜。 “仔仔?”殷婆一丝不苟帮他套上毛茸茸的拖鞋,就着蹲下的姿势费力仰起头来,脸上是对孩子的宠爱。殷朝暮勉强扯出个笑容,故意撒娇耍赖道:“妈子妈子,你对暮仔最好啦,暮仔以后接了殷家,妈子再不用做这些活计啦,好不好?” 粤语中妈子是对母亲比较近的称呼,类似于妈咪。殷婆虽是殷朝暮乳母,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了他十八年,但到底殷家门规森严,又有殷夫人那样的能人驭下,殷朝暮万万没胆子撒这娇痴劲儿。殷婆在殷家兢兢业业做了这许多年,早把殷朝暮当亲生儿子,此时听他说得诚恳,一双漆黑眸子满是认真,心里又酸又满足,眼眶便忍不住有些红。 “仔仔瞎说八道,烧到啪呆(傻瓜)啦~你有这份心就好,姆妈晓得的,千万别再说啦,姆妈为仔做嘢(做活)有相干啊(没关系的),姆妈心甘的,叫夫人听到,又一通训……”殷婆边骂边拿手抹眼眶,嘴咧着根本合不拢似的,语无伦次地叮嘱别在殷夫人面前喊“妈子”。殷朝暮其实明白就是喊了他母亲也不会有什么想不开,只是一个称呼,殷婆就欢喜成这样,他只觉愧疚得恨不能往死里扇自己一巴掌。 这边殷婆哭哭笑笑,那杯LUWAK他自然也不会去碰,倒束了手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殷朝暮其实很会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都哄得来,只是殷婆待他不同,此时又满腔愧疚没法出口,反倒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正慌着,那边一个下人来喊。 “少爷,顾家少爷给您的电话。” 殷朝暮跟殷婆交代下,便去隔壁间接了电话。殷氏老宅原先按殷夫人意思,电话线是分开的,除了内线有一条,还有两条外线。殷夫人早年留学法国,观念先进,说是儿子长大了便不该同用宅子电话,这样外面 有人找也不必过家中人这一路,算是彻底拥有了自我空间。因此这部外线算是专属于殷朝暮的,知道这号的都是些狐朋狗友,例如顾家败家子顾禺。 “日安,阿禺吗?什么事劳动大驾来找我这个闲人?”这个朋友倒是他为数不多的知交之一,“往后”两人还结成阵线共同抗衡过顾疏,只可惜他俩也算难兄难弟,最后他自己是死了,顾禺也没好到哪里去,被顾疏早早发配到国外,相当于驱逐出顾家门庭。 那边一阵嘈杂,隐隐约约听得到各种不入耳的咒骂,想是些混乱的酒吧地方,还模模糊糊听到女人的浪笑。殷朝暮皱着眉将听筒拿远了些,顾禺明显和平时懒洋洋不同的声音略带急躁地传了出来:“暮暮,你小子身子骨儿没事了就给老子过来,城西路末日黄昏,快点来。” 说完咣当一声挂断。殷朝暮想了想,大致回忆起自己十八岁那年确实有过一场车祸。 他当时收到大陆京都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便以死相吓缠着殷夫人要去内陆发展。但这场车祸倒还真是个巧合,当年的殷朝暮有心没胆,不过是口上说说而已,却不想真遇了车祸,在床上躺足几天。若非这个巧合,殷夫人是不会妥协放他走的,而当时他怕疼怕苦,借机多躺了几日,正是那几日里,顾禺跟些地痞流氓起了争执,据说还被小报记者拍下,还是最后顾家当家人出手拦下此事。事后那小子让他老爹禁了一个月的足,连他去大陆都没来送机。 算算,就是这个时间。 殷朝暮略一犹豫决定还是去一趟。他“上一世”因着殷夫人勉强多支撑了几年,熬到三十多岁顾疏才对他动的手。而顾禺则是在顾疏刚回港岛就被赶去国外,算来两人也足有几年时间没见过面,若这一次又像从前那样,至少又要有几年两人见不到。殷朝暮与他从小玩到大,一时还有些想念。 换了身米白色的COMMEdes GARCONS西装,虽然是去酒吧,殷朝暮还是穿不出衬衫短裤的打扮,至少在港岛,他是没有这个胆子穿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年也正是这个原因,只要仍踏在港岛土地上,殷朝暮就觉得殷夫人冷淡的目光如芒在背、注视着他一举一动,最终才不堪压力偷偷报考大陆的学校。 末日黄昏他听顾禺提过,是那小子常去的一家档次不高不低的酒吧。那小子似乎是看上里面唱歌的一个女郎,便日日花钱去捧场,半点儿不顾他老子的脸面。当然全港都晓得顾少浪荡不羁,不堪大用,别说泡吧沟女,就是真听到顾少吸毒,估计也能承受。因此顾家也不多管,只要不出大事端一概采取放任态度。 殷朝暮到时,因为配着司机开着好车 ,又一身鹤立鸡群的高雅打扮,一副正要参加某位名媛茶会的模样,即便暴雨倾盆仍从容自若,真正的清华美好,远不像来这种乌烟瘴气地方的人。 “先生,请问……”门童大概从没见过穿成这样子的,犹疑片刻,终于还是拦了上来。 殷朝暮露出个温和的笑来,看着门童紧张得满面通红的脸说:“麻烦你带我去见你们经理。” 这个时候,以顾禺刚才的口气与嘈杂背景来看,只怕已惹出事端,经理多半正在场中调节。就是没有,殷朝暮也懒得和这些小童多说,这地方能被顾禺看上,做经理的多少还是有几分眼色,到时候交涉起来也方便。 那门童有些迟疑:“先生能告诉我有什么事么?” “我找你们经理有些私事,如果三分钟后还看不到人,那我就走了。”殷朝暮好歹也曾对过顾疏那样的顶级人物,遇上这等小事自然知道多说无益。果然那门童不敢废话,领着他就往里走,直到二层一处幽静走廊,才看到堵满了人,一拨儿染了头发刺了青显然是地痞混混;另一拨儿打头儿一个青年穿着开到小腹的黑绸衣,略长的发丝下一双狼眼闪着狠光,手里还掐着段儿烟,正是印象中锐气还没被顾疏削平的顾禺。 中间站着个法国人,黑色西装,轮廓深刻,周身气度倒是温文有礼。那门童小跑几步赶上去,悄声说了两句,法国人当下扭脸过来,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殷朝暮勉强看出他有些诧异。 这时候对方混混头目似是不耐烦,上前猛地推了一把顾禺肩头儿,恶声恶气道:“顾大少,别人怕你大少爷,老子可不怕。实话告诉你老子刚从里面儿出来,没爹没娘的,早就不拿自己的命当条命,你顾大少若执意不让老子好过,管你家姓顾还是姓古,一样先要让老子痛快了才行。嘿嘿,顾少有家有口的,可别跟咱兄弟这帮亡命的计较。” 殷朝暮敛敛眉心,这些小流氓儿且不说是不是真的亡命徒,若真沾上也是个麻烦,对名声必定不好听。只是那家伙看来也不想和顾禺硬抗,才出言威胁,可若换个其他名门少爷或许还会怕他,顾禺这性子是跟着来劲,你不说他还没什么,若真敢威胁,他豁出去也要拼一拼。 果然,顾禺拎了半截子烟吸一口,张嘴就喷在那混混头目脸上,神色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本少面前称老子?” 那混混被这一下激怒,什么都不顾一拳挥过来。顾禺刚偏头闪开,就被揪住后心猛地向后一扯,踉跄几步张嘴开骂:“哪个王八孙子……”就看到蓝色灯光下殷朝暮一双高挑的细长凤眼儿冷冷瞧着他,COMMEdes GARCONS订做米 白色西装西裤,细碎的半长发覆在额前,一张脸大病初愈白得没半分血色,往日那份温润怯懦都不见,只剩下浑身慑人的冷冽。 顾禺一时竟被怔住,说不出话来。 殷朝暮从右胸口袋里抽出银丝绣线绢帕轻轻拭了拭手,一边懒懒抬起眼皮。他本就身高近一米八,港岛人普遍较矮,那混混还不足一米七,此时殷朝暮从上看下来,便给在场众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凌人错觉。 “刚从里面出来,嗯?没爹没娘一个人,嗯?”殷朝暮笑笑,那笑轻轻缓缓,就像刚刚冲门童一笑那般温柔,“既然连个背景都没有,那顾禺你还跟这种人废什么话,直接再送他进去一次就是。” 3 3、死后重生(三) ... “既然连个背景都没有,那顾禺你还跟这种家伙费什么话,直接送他再进去一次就是。” 殷朝暮说话的时候,眼睛就像两个黑洞,没有半点光透出来。这家酒吧为了烘托醉生梦死的气氛,灯光打得都暗,人脸看上去总是阴沉沉,可谁也没有殷朝暮这样,一双眼珠子连星火光芒都不反射的。那流氓头目正站在他对面,此时听他语调轻柔地说完这句话,再猛地对上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竟噎得半天没言语。 殷朝暮也懒得理他,转头向之前的法国人manager露了个礼节性微笑:“虽说我的朋友在贵店生事,是他莽撞,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但贵店的保全系统实在令人担忧,若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随意放进来,到时候真伤到某些不知情者,误把贵店视做藏污纳垢之所,岂不是凭白降了格调?莱菲布勒先生,您看是不是这样。” Lefebvre,法国常见姓氏之一,只是法语不算好的人一般都很难精准地读出这个姓氏。就像英语学几年,某些英文名照样念不出来,manager胸前配着名牌,但很少有人只看名牌就准确叫出他的敬称。显然殷朝暮这个称谓令他十分愉悦,而且这一段话都是用法语说的,吐字标准而音调微微低沉,说话时如珠滑玉滚,正宗法国贵族腔调,即便某些港岛世家出身也做不到这一点。 “当然,是我们疏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荣幸为您效劳呢?”莱菲布勒略带惊喜地微微欠身,法国人追求浪漫与典雅高贵,殷朝暮虽然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但这花绣得显然很符合法国人对美的鉴赏水准。莱菲布勒大概是真对殷朝暮另眼相看,主动示好解决剩下的事情,殷朝暮倒不好继续明讽暗刺。 莱菲布勒,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上档。 “不介意的话,可否借用您的电话呢?”殷朝暮略略含蓄地笑着。 莱菲布勒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将收拾这帮混子的事情接过去,这些酒吧能在这样乱的地方站住脚,本身也涉及一些黑道上的事情。殷朝暮顾禺这些名门子弟,自然不好牵涉到下三流的街头斗殴事件里,交给莱菲布勒最好……只是他却不打算这么来。 对付混子流氓一类的,他怕莱菲布勒因为某些原因收拾不干净,往后还是麻烦。接过电话,殷朝暮迅速拨了警察,看得几拨人都有些愣怔,毕竟刚刚他的表现还是温文有礼,那头目也万万没想到殷朝暮连交涉都没打算直接报了警。 “Hello,城西末日黄昏酒吧有一起流氓伤人案件,希望你们能尽快派人来处理。嗯,好的,对方自行供认有案底……受害人是顾家少爷顾禺,你们知 道怎么办……” 挂上电话,殷朝暮转向莱菲布勒:“替您解决了贵店的‘小麻烦’,这样算来,您是不是欠在下一个情呢?” 莱菲布勒一怔,对这番强词夺理歪曲事实的理论很无奈,但殷朝暮给他好感甚深,竟微笑起来:“是我考虑不周,小店主厨梅西耶的拿手好菜鹅肝酱煎鲜贝、生蚝配柠檬汁,扇边贝与生蚝都是空运过来的。作为赔礼,您愿意来点吗?” 这两道菜是典型法式名菜,那双宝石蓝色的眼珠里满是真诚与喜悦,殷朝暮没想到这样一个随便的酒吧里还能遇见如此善意的朋友,不仅没有计较反而诚意邀他进餐……之前因与顾疏争斗而下意识坚硬的心也稍稍放松。 优雅、高贵、觥筹交错,他最初最初的生活。如果没有遇见顾疏,这一切都将延续下去,直到他死。 殷朝暮扫了一眼被他和莱菲布勒震住的顾禺,以及昏暗走廊里隐在蔽处一闪而过的反光,淡淡地说:“谢谢,但我刚喝过咖啡,您知道的,现在并不适宜进食海鲜。这个遗憾我想下次一定有机会弥补。希望明天不会出现不实的报道,莱菲布勒先生,麻烦您了。” “如您所愿。”果然莱菲布勒听懂之后朝着殷朝暮视线所及之处看到了那一抹不自然的闪光,微微颔首。殷朝暮没有忘记,“上一世”就是因为小报记者批露,顾禺才会错失送机的最后一面。 之后的事情就好办许多,他将顾禺带上车后没再开过口,径自坐在后座上支颐望着外面迷蒙的雨幕,困顿得睁不开眼。车祸之后的身体明显比同龄人要渴睡,这一趟奔波又太过耗神,让他心中泛起淡淡的疲倦。 顾禺一直注视着他,当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时,终于忍不住开口。“暮暮?”他放缓了声音,顾禺本来是顾家少爷,脾性又爆,然而对面这个是他从小到大的挚友,不自觉便事事迁就。其实顾禺声音很好听,比一般男性的音调略高些,有些张扬的朝气。他平时说话轻浮得很,不免给人以花花大少的印象,此时对着殷朝暮倒没有这份浮躁,褪去那层故意为之,只两个字,念的又轻又柔,就像情人间的呢喃,很动听。 “嗯。”这一声懒洋洋无可无不可的回应,飘飘荡荡,似是鼓励人往下说,又似打住的噤语,顾禺措辞许久都等不到下一句,烦躁地掏出根烟,顾及殷朝暮身子没好利落,犹豫半天还是没给点上。 “暮暮,你今天……很不一样。”顾禺见他还是一副慵懒斜靠的样子,只好自顾自往下接:“我的法语一向不行,但你今天说话虽然还在笑,但总觉得好像不大对劲,嗯,就像……就像是殷夫人讲话的样子。嘿,你小子什么时候有 了这份能耐,也不跟哥事先打个招呼?” 殷朝暮斜了他一眼,冷笑:“顾少爷,今天我要没这份能耐,多半明天报纸头版头条就能看到你大少爷的花名。”顾禺被呛住,随即一脸满不在乎,眸色中夹着淡淡的讽刺:“有什么,反正我家老爷子掏几张票子都能给摆平,他儿子就是进去了,那帮人也得恭恭敬敬再把本少爷请出来。” “你既瞧不上顾伯伯那副做派,又何必顶着顾家的名头四处惹事,真有骨气就不要给我打电话。”殷朝暮语调毫无起伏地刚念完这一句,就被火气上涌的顾禺一把扯了领子拽过去。“殷朝暮,你别当自己帮了我一把,就真能对本少爷说三道四、指手添脚。”殷朝暮被他扯得生疼,被迫扬起细弱的脖子,对方长长留海下,一双浅色眼因为其中闪烁的狠厉光芒而令人忽视掉原本称得上标致的形状。沉重的呼吸与因被咬紧而显出微微白色的唇……他当然知道这孩子有多好强,心气又有多高,否则当年也不能被顾疏整完后咬牙去了国外再没回来。 殷朝暮叹了口气,顾禺没什么坏心眼,只是脾气冲些,性子嚣张些,为人霸道些,只是这样的小毛病在其他人身上算不得什么,可有顾疏这样的对手,就成了难以忍受的致命弱点。他柔了眉眼,病后略显苍白的指尖抚上这孩子尚带着稚气的脸:“阿禺,我没有对你指手添脚的意思,一直都没有。今天的事有我替你担着,若是往后我去了大陆,顾伯伯倒是会在出事后帮你收拾摊子,那出事之前,又有谁来替你挡?” 顾禺眼中的怒色弱下去,随即恶声恶气将殷朝暮领子甩开,将烟头掐断:“谁要你挡,你那病秧子的破身体,瞎折腾什么,以为我需要你替我担待么?啧,笑话。” 话语之间,竟把他自己打电话喊人来的事情完完全全抹去,颇令人无语。殷朝暮微微侧身,揉了揉自己刚刚被勒紧的脖子,越发觉得顾禺还是个孩子。这样嘴硬心软,现在对上疼惜他的人还能体谅一二,到时候对上顾疏那种没心肝的狠角色,当真死也不知怎么死。 “是,是我多事。可是你出了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管?这一次是没事,下一次万一对上什么厉害人物,便没今天这样容易。阿禺,要知道如今这一辈儿里,能扶持的也只有你我,没有顾伯伯,也没有我母亲。今天你出事,我至少还能帮衬下,若哪一天我招惹到什么,你有什么能力,来帮到我。” 顾禺憋红了一张脸,手里的烟越捏越紧,偏过脸去好半晌才讷讷憋出句话来:“暮暮,你不会有事。只要港岛还有顾家、我还是顾家大少爷一天,你就不会有事。” 这话原意自然是好的,殷 朝暮暗自苦笑,可惜阿禺现在还不知道,过些年你会突然冒出个哥哥来,到时候可就不是你说了算了。顾禺此时的眼还有着天生小狼崽一样的生气勃勃,那股可爱的狠劲儿也令人喜欢,就像是高傲的小动物,虽凶狠不脱野性,却让人气不起来,不像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双眼清清淡淡好像高华如月,实则暗藏祸心。正想着,顾禺伸出手,有些颤抖地覆上刚刚他被领子勒出淡淡印子。掌心炙热,手劲过大,小心翼翼好像怕一失手就再碰出些伤来似的。 殷朝暮这个身子很健康,因为常有锻炼的关系,远没外表看上去那般不经碰。只是或许因着肤质的关系,不管多轻的手,都容易留下印子,其实半点都不疼的。殷朝暮有些不自然地想把那手挣开,却听到他的声音,略微沙哑地说:“刚刚,痛不痛?” 到底是从小到大的交情,殷朝暮心底滑过一丝暖意,也不挣动了,只安安静静任那只手轻轻贴上来。“不痛,看上去吓人,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 顾禺沉默不语,只把手掌沿着那道淡淡的青色缓缓地、一下一下地移动,哑着嗓子道:“什么时候去大陆?”这声音有些压抑,似乎还有未竟之语,只是强忍着没说出来。殷朝暮完全能理解,虽说两人关系时分时合、打打闹闹,却到底有十来年的情分横在那里,从没这样分开过。如今他背着阿禺偷偷填了大陆的志愿,现在突然说要走四年,搞不好是更多年,阿禺心中只怕不痛快又舍不得。 比起顾疏,顾禺虽有些出格,到底没犯下什么大奸大恶的行径,比之他哥谈笑间逼死人命、害多少人家破人亡的冷心冷情来说,只是个闹别扭的孩子而已。殷朝暮叹口气:“明天,到时候来送我吧。” “明天?!这么快!”音调明显拔高,显然顾禺根本想象不到。之前他知道这事却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如今闷闷问出口,竟不想这事情快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一时间除去愣怔也不知说什么好,车内的气压明显又低下来。殷朝暮自知这事做的有些仓促,要他自己意思也不会这般急切,但这个车祸的巧合还是当初十八岁的“自己”拿的主意,现在看来殷夫人对于忤逆自己的儿子显然动了脾气,一句话就把他打发掉,亲口下旨让他明天就滚蛋,他自己也很是无奈。 年少的时候,真是太热血,也太冲动了。 之后一路都有些沉闷,顾禺不愿多说,他也懒洋洋的似睡非睡,这件事通知阿禺通知晚了,他是有愧,但如今却不好再做解释。港岛临海,雨下起来噼噼啪啪,往窗外望去白茫茫什么都瞧不清楚,就是有了空调仍觉得冷,殷朝暮瞧着外面行人奔来跑去的慌乱景象 ,又想起之前自己筹款失败后也是暴雨天气,浑身湿透,落魄得比此时所见犹有过之。一夜之间,当初淋雨之人已好端端坐在车中瞧着别人狼狈身影,多好笑。 “少爷,顾少爷,到顾府了。” 殷朝暮被猛地涌进的冷风吹得一哆嗦,回过神来瞧见旁边顾禺已开了车门,外边是早已闻讯赶来打伞接人的顾家下人。顾氏堪称港岛最顶级的世家之一,宅子自然也不比殷氏那般小气,修的十分气派。岛上这样土地金贵,仍独自占了一大片山头,光从大铁门到住宅就有不短的距离,顾禺此时身为顾家名正言顺的唯一继承人,自然也有无数人前呼后拥。这边殷家车子刚一到,那边就有三两个下人打了伞、带了暖手炉、大衣来迎人。 顾禺人站在外面,高高瘦瘦的个子,一张脸大半都被伞遮住,瞧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他似乎还有话说,竟不合车门,冷冽的山风携裹冰几近刺入骨髓的雨滴打在殷朝暮身上,冷得他全身都抑制不住发颤。殷朝暮打个喷嚏,这样恶劣的天气,他不知道顾禺还有什么话要说,只暗暗叹息早知如此,就是那杯LUWAK他也喝得下。正用丝绢轻轻拭着鼻子,刹那间身上一暖,抬眼,竟是顾禺那个不知疼人只知惹事的花花公子爷取了大衣裹在他身上。 车内空间狭小,顾禺弯下腰半个身子探进来给他围上大衣,脸也就势埋在他肩窝,外面人便瞧不清里面情形,连殷朝暮也瞧不清他脸色,只觉身上人心跳稳稳,在隐忍着想要说什么,正待问出口,顾禺已神色不变直起身来将车门给他带上。 从车窗向后望去,透过厚重的雨幕,顾禺长身立在雨中的身形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终于定格成寥廓山雨里瞧不见的一个小黑点。殷朝暮却觉得,这一幕,莫名让他胸腔里有些什么东西翻涌,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莫名就想起父亲生前最喜欢的那一段儿,唱的是《断桥》,取自《白蛇传》的一折。“好难得患难中一家重见,学燕儿衔春泥重整家园,小青妹搀扶我清波门转,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然。” 他之于顾禺,如今也算是经了一场生死劫数,终以这般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重见,只是却不知当年那份情谊,是否仍是“风景依然”。殷朝暮隐隐觉得,顾禺与他,有些什么内里的、隐秘的、难以宣诸口舌的东西,在这一次重生之后,悄悄变了。 4 4、死后重生(四) ... 车子一路顶着风雨飘摇开回殷家老宅,司机开了门撑着伞请他下车。殷氏不同顾氏那般阔气,他母亲殷夫人再如何惊才绝艳、手段出众,仍不过一介寡居妇人。殷氏也比不上顾氏财力雄厚,不过仗着百年积累下的根基,勉强在如今的上流社会立住脚而已。顾禺有人打伞送衣生怕冷了冻了,他却只得自己紧了紧那身大顾禺披在他身上的皮草。 这皮草是顾家专为顾禺订下的,顾氏的东西,历来最奢华。这一件正是顾家当初在哥本哈根皮草协会拍下的招牌北欧水貂上衣,针毛长、通体雪白,厚厚的领子裹在身上贴合脖颈,远非殷朝暮常穿的短毛水貂可比。当初顾氏拍下这东西在世家里流传一时,连殷夫人这般讲究人看了也欣羡不已,可见其做工与设计,确实匠心独具。当时顾禺拿到手嫌弃一身雪白太招人眼,就没在外面穿过一回,如今披在殷朝暮身上,尚有九成新。 殷朝暮进了屋,就要往自己卧室走,明早的飞机,他此趟去大陆是打着学不成名誓不还的主意,一去经年,也不想要人跟着,行李什么的自然要多费心收拾。正待踏上楼梯,那边殷婆过来将他身上大衣接过去,脸上有着诚挚的自豪与赞叹:“暮仔真是越大越好看的,好俊衣服,仔仔穿身上讨女生喜欢啊,白色真是衬人。” 殷朝暮自知自己这幅皮相好虽好,也不过是华丽服装包装下来的花瓶,脸上发烫,翻翻眼说:“姆妈,你儿子是帅啦~好了好了,衣服是阿禺借我的,明天登机前要还人家啊。” 殷婆语气颇为惋惜,一边笑嘻嘻道:“啊,夫人让你过花厅那边的茶室去,说是有话要讲。” 这下殷朝暮不敢再废话,赶紧回卧室换好衣服照照镜子,摆出个殷夫人最满意的谦和表情来,一路穿过花厅,进了茶室。早上阳光很好,隔着玻璃成股洒进来,花鸟香气随风而至,自踏入花厅的一刹,就有一份草木扶疏、岁月静好的感觉渗入人心。这几样地方都是殷夫人当年为殷朝暮父亲亲手布置,小是小些,但其中流溢的高绝品味与独到优雅,全港世家都是突出。殷朝暮还记得,当初他父亲在世时,每日不是在此品茶作画,就是偶与殷夫人手谈一局,往往一局便从日光大盛到霞光满天仍分不出高下。殷夫人棋如其人、算力出众,尚在中局已算好后手,港岛业余人物里没几人是其对手。唯有他父亲算力薄弱却棋感上佳,能压制一二。 迈入茶室,一股甜茶香气就侵入口鼻。殷朝暮方从雨中归来,全身冰寒,虽不是下午茶时间,不过喝杯热腾腾的奶茶,也会让他心情好许多。想及此,面上笑容不由更加真切:“母亲,怎么有兴致摆下生死劫?家中 可没有人能顶住母亲的棋艺了。” 生死劫是指劫的胜负直接关系到一块棋乃至几块棋的死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作为殷氏大公子,殷朝暮算力不佳,侥幸遗传到父亲棋感,只匆匆一眼就扫明白这一局正是当年父母曾摆过的一盘生死劫。他这话原本也是恭维,自从父亲过世,殷氏上下再没有谁能在殷夫人手下走过中局,他这点皮毛更是不敢卖弄。只是话一出口,就知要糟,殷夫人当年与他父亲伉俪情深,这一句却是说到了痛处。 “棋如人心,暮生,这一盘残局你父亲当年也曾与我续过,你到底学棋多年,不妨也来续续看。”殷夫人声如山涧漱玉,细长的手臂端着奶茶,氤氲水汽蒸腾,渲染得她一张白皙面孔都有些飘忽气息。殷朝暮心下苦笑,他哪有父亲的棋力,如今又是三十多岁重生,自接掌殷氏后少有闲心下棋,可以说至少七八年没再摸过棋子,如今贸贸然撞上去,除了送死或是被殷夫人瞧出端倪,再没第三条路可走。 要知七八年不曾碰棋,大抵便可当做生手来看。而正像殷夫人所说,棋如人心,他一身十八岁的皮下面裹着颗三十多岁的心,棋风棋路早不一样,凭殷夫人那般人杰,只消几手就瞧得分明。 “母亲,我记得父亲常说,要比真正棋力,莫过于下一局盲棋。母亲若有兴致,儿子倒可勉力为之。”盲棋考验的就不止棋力,记忆力占了胜负很关键的一个决定性因素,到时他若有什么不妥,也可推说车祸过后脑力不胜。何况对上殷夫人,抬出他父亲说过什么什么话来,那是十拿九稳。 果然沈倦勾唇一笑,颇出意料。她这儿子打小唯唯诺诺不曾有半点主见,却不想如今竟敢在她面前说上两句,指尖摩挲了几下墨玉棋子,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殷朝暮暗暗在心中擦了把汗,拾起白子,也不谦虚推让直接放了下去,目光却不看棋盘。他好歹是沈倦之子,学棋多年,即便不敢妄言段数,刚刚一扫也算记下大体局势。盲棋盲棋,拼的就是不看棋盘棋路,端凭记忆来落子。他棋力不及殷夫人,记忆力更是不如,此刻当然不敢充大头假作谦虚让先让子,只打点全副精神应对。 更何况,这一局生死劫,不单单是下棋,殷夫人定要借机考验敲打一番。殷朝暮心中暗暗记着棋子落位,一边警惕心神,等着应付殷夫人发问。 果然,温温和和过了几手,殷夫人平平问了一句:“听殷嫂说,你这几天日了都在看《庄子》?” 殷朝暮心中一凛,犹豫着右边一块棋若是先手立下,打吃再紧气,当能吃下黑棋四子“接不归”。随即“立下”后恭恭敬敬答道:“是。闲来无事,是姆妈太小心 ,儿子躺在床上也是躺着,索性翻翻庄子打发光阴。” “都看了些什么?” 殷朝暮听她似乎只是单纯考验平日功课,以为不过是母子间拉家常,心略略放宽些。殷夫人平日里待他有如生人,她修养极佳,断断不会出言呵斥、大声指责,殷朝暮犯了再大错处也不过凉凉扫一眼,不冷不热说上几句,更多时候都是无视状态。他觉得父亲去后,他与殷夫人更像是古时候座师与门生,有事提点一二,剩下不过任其自生自灭。这样凉薄的母子关系,让他每一次问答都如师父考校功课般,兢兢战战。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让殷夫人再度失望。 “庄子不过粗粗看过一遍,只挑了简单的几章来看看。” “简单的,嗯。齐物论可看过了?”殷夫人不经意地问,啜了一口奶茶,目光也不在他脸上。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根本让人看不出她对棋局的评测,这种强大的心理素质,往往令对手不能从她面上推断这一步走得是对是错。“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这一句,可看过?” “是,看过了。” “这个,叫简单?” 殷朝暮心里一冷,垂下头缓缓道:“是儿子说错,老庄微言大义,儿子才多少斤两,怎敢轻言窥得大道。多谢母亲不吝赐教,警醒儿子驽钝顽愚之心。” 对面殷夫人仍是淡淡,纤手轻轻敲定一子,殷朝暮手下一摸,脑海里飞快计算着,这一子竟将两块隔着四路棋盘的棋筋竟然连在一起,连起来的地方,不多不少,正好让那三枚黑子多出一口活气。殷夫人不动声色的一手,轻轻巧巧将刚才他耗费的白棋一网打尽。 殷朝暮绷着神经,屏息等着,好半天才听得一声轻叹:“大知,小知,大言,小言……你既瞧过了,那便说说看,什么是大知大言,什么又是小知小言。于我商道,何种当取,何种当舍?” 殷朝暮默默想了一会,中规中矩地答道:“才智超群者广博豁达,仅有小聪明者则乐于细察、斤斤计较,此为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合于大道的言论就像猛火烈焰一样气焰凌人,拘于智巧的言论则琐细无方、没完没了,此为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儿子以为,为商者,当有开阔胸襟、着眼全局,不可拘泥于方寸小利。” 殷夫人不置可否地笑笑:“你怎么知道什么是着眼全局,什么是方寸小利。嗯,译文背的倒是不错,在局者,往往瞬息万变,可不是你朗朗说上几句空道理便能解开。”殷夫人说完,手下黑子收在棋篓里,面上染上一层倦色:“你太年轻,现在不懂也没什么。我累了,你自己回去掂量掂量,你这孩子脑 子不笨,就怕你一直不肯去想、不愿想。” 这话说完,殷夫人便站起身有着下人扶去卧房,殷朝暮心又不禁轻轻收缩,垂头去看那一局生死劫,却是白子输了半目。 次日整点行装,殷夫人只嘱咐了殷婆来送他,她自己要打理殷氏产业,便没有来。殷朝暮在候机室哄着殷婆,哄着哄着两人都红了眼眶。殷婆知他这一走是堵着一口气,恐怕再回来都不知多少年后,抹着泪一遍遍叮咛,生怕他家这初出家门的大少爷委屈了自个儿。 “我的儿,一个人打小儿没出过远门,这一趟又是去大陆那么远的地方。大陆有什么好,哪里有家里自在……” 殷朝暮半搂着殷婆,耐心哄着:“哎呀,姆妈,我都十八岁了,成年人了,哪里就去不了大陆。你也把你儿子想得太窝囊了。”殷婆白了他一眼,“姆妈还是不能放心啊,大陆都没个人照顾我的仔仔。” 殷朝暮心里无法,他也不想这么快就离开殷婆,但殷婆身为管家,不可能放下殷夫人跟他去大陆伴读的。何况大陆那边如果一切还同之前一样,没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再见到顾疏……他不能让殷婆这个弱点也被那人捏在手中。 身后一片嘈杂,殷朝暮扭头,顾禺戴着墨镜,西装挽在臂上,踩着步点气势逼人地带着一众下人向他走来。顾氏血脉到底不是说瞎的,既有顾疏那等鹰视狼顾之辈,顾禺作为嫡传子嗣,本身气势也弱不到哪里去,只是平常过于惫懒,一副花花大少游戏人间的不管事模样。如今只这么走过来,周围闲散人等都慑于气势纷纷避让。 殷朝暮微笑:“阿禺,你的大衣……” “送你了。”顾禺一手搁在他肩上,强硬地打断他话,斟酌片刻,摘下紫色墨镜,露出后面殷朝暮看了十八年的踌躇满志的脸。“暮暮,我说过,只要港岛还有顾家一天、我还是顾家大少爷一天,就没人能惹到你。你等着,回来的时候,我一定送你一个顾氏王朝。” 扬眉瞬目间,意气纵横。顾家人,一向有着一往无回的魄力,殷朝暮看着原先颓靡的孩子青涩的脸上露出曾经在顾疏脸上看过无数次的表情,浅浅叹气。这样的话,恐怕之后顾疏要收拾他们两人,也要费上些力气。 大厅广播飞机将要起飞,之前殷朝暮就是在等顾禺,现在这家伙既然表现得战意昂扬,他也就没什么担心的。站起身来跟殷婆拥了一下,看见顾禺也张着臂膀,便凑上去抱了他一抱。“阿禺,既然你如此有信心的话……”抬头,对方的脸上有着难以察觉的紧张,殷朝暮粲然一笑,“那我,拭目以待。” 5 5、此生初识(一) ... 将近三小时的飞机,出了机场后,微凉的气温提醒着殷朝暮此时已身在都城。上一世十八岁至二十七岁整整九年时间,都是他一人在这个城市闯荡,当年初到时意气风发、满腔豪情混杂着离开时的黯然自伤、辛酸苦辣,此时重新踏上这一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一时间感慨丛生,说不出是喜是悲。 这个城市,有他最初的梦想,也有他最难以忘怀的刻骨耻辱。正是在这座城市,殷朝暮第一次尝到从高坐云端跌入凡尘的狼狈。 “Taxi!麻烦您带我去C大。”戴好帽子墨镜,殷朝暮拎着行李排队上了候在机场出租车,是时港岛刚回归不久,内陆发展相对薄弱,还不能与港岛纸醉金迷相提并论。好在殷朝暮并非初次涉足,心中除去怪异的熟悉感,并没有什么不适。他穿着时尚、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高贵,绝非常人所能及一二。遮住大半张脸的蓝黑墨镜仅露了个尖尖的白皙下巴,发丝柔软,唇角噙着一丝放松的笑意,让整张小脸看起来亲切又可人。司机师傅见他谈吐不凡却毫无世家子的傲慢,心下有意亲近,再加上京都人热情好客、衷于攀谈,没几分钟便开始向殷朝暮介绍起来。 “小伙子,C大的新生啊?” “嗯,我是特长生啦,报的影院的音乐系。”殷朝暮腼腆笑笑。C大是京都有数的传媒类综合学府,无论外地还是京都本地报考都有很高门槛。当然由于港岛回归不久,国家政策鼓励学术交流,殷朝暮这类港岛世家公子报考还是很掺水分的,基本就是拿了简历走个过场。他自幼有专门的老师教习普通话,此时说来反倒比一般京都人还要标准,那师傅听着也没多做疑问。 司机脾气好,听他这般说法随口打趣了两句。“哈哈,C大哪个不是特长生?虽说C大招牌专业是表演与美术,音乐系也不错。嘿,小伙子有前途,搞不好过些年就是个天王巨星。” 殷朝暮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天王巨星要这么好当,他当年也不至于闹了个灰头土脸,四处碰壁碰得满脸是血了。死过一次的人心是豁达些,胆子却也相对变小不少,这辈子他的心没有上一世那么大,只求将之前自己所有的不甘与耻辱统统在顾疏身上讨回来,就安安分分回港岛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女孩儿过一辈子。 顾疏,是他来内陆的唯一目的。 “到了,八十七块五。看到没,前面那堆黑压压的人估计都是来报到的新生,你跟着走就行。诶?怎么你家长都不来送送的,要不我给你拎进去得了?”这司机心肠好,看殷朝暮细胳膊细腿儿,又一路相谈甚欢,就想着帮他一把。 “谢谢,我一个人可以的。”婉拒了这 位热心大叔的好意,殷朝暮拎着自己拉杆箱,将单肩包又往上提了提,打开车门,迈入这个“阔别多年”的学校。那一刹,说不激动是骗人的。 如果几天前问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他一定会说是不该不听母亲安排、不该高看了自己不知轻重贸贸然跑到大陆、不该在十八岁时因为一幅画惹到不该惹的人。画像什么的,又掉不了肉,早知那人这么小心眼儿记仇,他爱怎么画就让他画。 如果三年前问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他一定回答,当初就不该争口气,非要跟着进什么娱乐圈儿学人家当歌手,当歌手就当歌手,万万不该,看见那小子成了演员就意气用事非要比个高下,以己之短去碰彼之长。论演戏,世上哪个影帝演得过那人? 如果八年前有人问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他一定用最温和的笑抬着尖尖小下巴翻个白眼。后悔?本少爷还从没试过这两个字…… 而如今,当殷朝暮重新踏进C大的校门才发现,原来掩埋在内心深处,他最后悔最想要从新来过的那一段经历……正是在C大校园里仅有四年的光阴。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那样巨大的声响,让他忍不住怀疑过往的行人都能听得到。指尖缓缓覆上心口儿,如果记得不错,在这个地方,就是那里排队登记的桌子边,十八岁的殷朝暮,第一次见到顾疏。 “同学?同学你是C大新生吧?”殷朝暮回头,是学校做迎新工作的志愿学生。这些学生都是大二学生会派出来的志愿者,想来是见殷朝暮一个人呆站门口,误把他当做紧张得不知所措了。 抬手摘下脸上墨镜,殷朝暮意识到自己挡路的事实,歉然一笑:“抱歉,我是影院音乐系的,应该到哪里去呢?” 那人脸上飞快地划过一道不自然地红晕,撇过眼僵硬地说:“啊,音乐系啊,好专业。嗯,额,音乐系,你去左边第一个路口过去就是,看到了么,蓝色横幅那个台子就是你们系的。咳。” “好的,谢谢。”殷朝暮虽然有些诧异这人没主动提出带他过去,不过看学长那副慌张样,估计还有其他工作,也就没多说。他不是真正十八岁,找到熟悉的感觉后很快就心安下来,因为上一世走过一遍程序,这一次他资料备得非常全,只有一颗心仍是“砰砰砰”乱跳,而且越跳越剧烈。毕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虽然印象深刻却也记不清细节,尽管忘了到底是哪一刻遇见,但他可以肯定,就是这一天……就是现在…… 随时都有可能。 工作的学生业务纯熟,效率极高,不一会儿就轮到他。拉低了帽子,递上录取通知书与档案 袋,接待他的是个娃娃脸男生,非常开朗的样子,典型的阳光大男孩儿。 “殷朝暮……音乐系是吧,喏,这是你的饭卡、水卡、出入证,再交两百块替你充饭卡和水卡。还有把户口复印件给我,交两张照片给你办学生证。” 殷朝暮掏钱,殷夫人气他一个人私做决定,却也体谅他初次离家,钱币早早便替他换好,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好了,拿好你的钥匙,宿舍在学四楼3317,沿着路到宿舍区再问问就能找到。” “嗯,谢谢。” 娃娃脸听到他声音温润清朗,诧异下抬头瞄了两眼,登时露出个怪异的笑容去拍隔壁男生肩膀,“诶,你瞧咱们音乐系今年竟时来运转,招到个帅哥,嘿嘿,我瞧着就是他们美院吹到天上的顾疏,也没比这小子强到哪里去嘛。” 他旁边那男生闹中取静,一边手下不停盖章,一边抽空觑殷朝暮一眼,“啧”了一声遗憾道:“嗯……还可以,不过离顾疏还是差了点儿。” 娃娃脸猛推一把搭档,怒斥道:“你小子怎么尽长他人威风啊,还是不是音乐系的了。你个死叛徒!” 那人摇摇头,一副内行人架势,“你是没亲眼见过那姓顾的,倒不是我给他说好话。光论脸是差不多,但顾疏……嗯,怎么说呢,对了,就是气质,这小子总感觉差了点儿什么。哎呀,你别不服,听美院的说顾疏今天来,咱这里正对着大门儿,一会儿接人的回来就能看见啦。” 娃娃脸表示很不屑:“切,接什么啊,都大二了又不是新生,还专门有人接,他一个大男人还会迷路不成……” 但他这话终究没能说完。不止他俩,很多排队的学生突然间交谈声猛地降了下来,就像是有人将不知名的音量调节钮调低了一样,很突兀地,周围声音就压了下来。 后面传来脚步声与学生的谈笑。 各种声音,有大有小,有粗有细。 娃娃脸的背一下子绷得很直很直。殷朝暮发觉他脸色有异,不由转头向后看去—— 五六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悠悠然地从正门一路沿着青石板小道走过来。C大百年名校,历史沉积,道边一排梧桐树也是枝繁叶茂,苍绿色投下来,无端给校内添了几许阴凉。日光透过盘虬枝叶洒下来,光影斑驳,衬得最后面那人就似闲庭信步,一样是风尘仆仆行李重重,殷朝暮却再移不开目光。 浓发如墨,神情淡然。即使周围数人如众星拱卫,也挡不住那一身清冷地仿佛不在此间的漠然气息。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他目光淡淡扫过来,疏懒一暼又淡淡移开去,仿佛什么事都不在他眼中。殷朝暮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就确定能有这样天地无边、却唯他 一人独立其间的气质,一定是顾疏,也只能是顾疏。 只有顾疏。干干净净就像一幅静静流淌的水墨画。殷朝暮两世为人,除了他母亲殷夫人,随意姿势便像上等画师精心雕琢的,只有顾疏。 他忽然觉得心跳平稳了下来。没见到时无限紧张,真正见到了,却又觉得安心。原来是这个感觉,一直留在心底里、刻在脑里,被忽略的,争胜之心。 那一群人很快就在路口处拐了,身影消失不见。娃娃脸此时面色很不好,其他音乐系的也同样沉浸在一种混合了心服口服与挫败的奇异感觉中回不过劲儿,一时间没人有心情多废话。殷朝暮也拎了箱子走去自己宿舍楼。只是他心底却渐渐升腾起一股兴奋—— 虽然自重生起他就知道自己还有跟顾疏对上的一天,但知道归知道,真正见到那人疏朗眉眼、清淡气质,才终于松了口气。 为终于等到对手而松气。如果这辈子真的与顾疏错身而过,他或许会后悔会迷茫,因为上辈子太多的伤痛与失败都是这人给的,如果没有顾疏,他满腔的斗志要找谁去发泄?他死前就憋着的一口气,如今终于找到了正主。 原来他真正想要的,是一切都从遇见顾疏时重新开始。上辈子太混沌,因为一点不知所以的小事就看不顺眼的对立,因为赌一口气而彼此争斗的对立,因为不喜欢对方就毫不犹豫淋漓尽致展现出厌恶的对立,虽然幼稚又无谓,却是单纯的只有胜负、没有回港后那些阴暗手段的对立。 原来这就他最后悔的事情——没有在最初明明白白告诉顾疏:我并不讨厌你,仅仅只是想要,赢过你。 这世上他第一个入眼的对手。即便是上一世,最初的最初,十八岁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眼高手低骄傲无比大少爷的殷朝暮,也是同样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神出场。 咳咳,如果喜欢这篇文……就保养下吧~ 6 6、此生初识(二) ... 殷朝暮占了港澳台同胞的身份优势,在C大六人一间的宿舍短缺情况下,仍过关斩将,分到了两人一间独立卫浴带一个小阳台的“头等房”。学四楼住的都是他们影院人,三层四层专为港澳同胞、归国华侨以及留学生准备,配置堪称全C大最高端最优渥。当年年轻的殷朝暮第一次入住时,自然瞧不上眼,嘴上不说,但眼底都是淡淡的不屑。而如今别说这样还称得上标准间的规模,就是再差的条件,殷朝暮最后走投无路的几年也尝过,并没有太挑剔。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看得也开点儿。只是有一件事还真是棘手,那就是怎么向顾疏顾小人表达良性竞争的要求—— 不错,就是良性竞争。他心理阴影太重,要是再跟顾疏结怨,那人使出不死不休的手段来,他一样要玩完!但干看着害死自己性命的凶手在眼前晃,他不把仇报回来,也是不可能。 殷朝暮想要的,是那种刨去一切外界压力的公平的比斗,要做到这一点,往往都是关系不远不近的君子之交。他总不能直接奔上去地痞流氓一样拍着人肩头儿说:喂,小子,上一世我被你坑死了,这一世兄弟大度,没有让你个杀人犯赔命的意思,就是憋了口气不吐不快,想找回场子。怎么样,比一场呗? 不说顾疏怎么反应,这种类似于顾禺调戏美女的行径,他就干不来。顾疏不愧是私生子,顾家血统本就优良,要不连顾禺那败家子儿正经起来也一副人模狗样呢,何况顾疏他老妈做人小三的,全靠一张脸活,这杀人犯生来就脸蛋儿骗死人。偏那家伙心机深沉,明明狼子野心,面上还一副要搭不理爱死不活的豁达样儿,可上辈子斗了一世,殷朝暮最明白顾“豁达”内里可一点儿不豁达。 不仅不豁达,疑心病还重得很。他要这么开门见山操着手把话一搁,那行了,顾“豁达”被害妄想症不犯了才怪。殷朝暮有些犯愁,怎么和一个单亲家庭出身、聪明的得吓人、心冷得吓人的孩子建立良性竞争的关系? 难道还要先装作朋友打入敌军内部吗?他一想这念头就犯堵。 明明给他把刀子,他也是能犹豫三秒果断插进顾疏胸口的。 收拾好床铺,殷朝暮坐在床上环顾四周,他的舍友现在还没到,估计今天是来不了。于是自己拿了饭卡套上件外套就出了宿舍,这时候将近饭点儿,而且他心潮起伏,总想着在校园里故地重游一番。 学四楼再往过,就是美术楼。美术楼不同于普通教学楼,因为涉及到采光,掌权的又都是些搞艺术的先进分子,听说美院院长豁出去一锤定音,敕巨资大手笔打造了这么一座纯玻璃外观的不规则建筑。此时盛夏刚过,他们美术楼 楼层越高就越晒,再拿空调一吹,冷热交替难受得很;反之底层则清幽阴凉,一层更是只有办公室与大画师的专有画室。在他们美院,有能力的学生都能得到一间自己的画室,而顾疏当年凭借入学考试时的画作甫进美院,即拥有一层一间采光良好的宽大画室,可见其于绘画一道,天赋之高。 当年还是缺乏历练的大少爷的殷朝暮,就是在这条路上,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自己的画像。 顾疏素来小心谨慎,美术楼也一向挂了厚重窗帘以确保作品不会外传,那一天只怕顾疏心神有些不属,可谓千年难得一遇,竟偏偏叫殷朝暮撞上了。撞上不说,还偏生他刚刚对顾疏的某些做法极为不满,当下气火上涌几步进去把画册取了出来。他就想着姓顾的明明和他不对付,偷偷摸摸画他肖像定然也是居心叵测。总之当年在殷大公子眼里,顾疏那小人任何举动都是两面三刀、不怀好意,如今这般隐秘行事,多半也是要背地里搞阴谋。 初出家门的殷公子在殷夫人眼皮底下窝囊了十八年、也憋屈了十八年,这一放出笼子,正好把他满腔的纸上谈兵拿出来练练。他也不想想,真要搞什么阴谋,能被他这绣花枕头大草包发现……现在回头瞧瞧,当然对顾疏的看法仍然保持五十年不动摇,他的错误在于证据在手,揭发的方式有些激进了。 也是他年轻气盛目下无尘,竟挑了个最激烈的法子打击报复。 顾疏那时就是中午去食堂吃点饭,门也仅仅随手带上,若非两人都有些失常,事情也不会那么快就僵化。殷朝暮至今都记得,自己冲进食堂当着所有师生面儿、大声斥责顾疏私下画他画像时,那个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透出的死寂,也忘不了当他把画册撕毁时,顾疏看他的眼神。 真是的,现在一想根本就是个大悲剧,他之后也曾后悔得要死要活,就为了一幅画这么幼稚的事情,竟然招惹上那么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上辈子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一幅画引发的血案啊…… 不过顾小人水平也没高到哪里去。其实殷朝暮总觉得不可思议,他与姓顾的立场不同,也不得不承认那家伙胸襟气度还蛮不错。刚进娱乐圈儿时被前辈百般为难也没怎样,后来大红大紫还扶持了那位前辈一把,一时传为美谈。怎么就到了他这里,一件芝麻大小的屁事也记仇记这么久,最后非把他逼死才痛快。 或许是当时顾疏还不够成熟,也或许就是他倒霉…… 美术楼同记忆里一模一样,纯玻璃架构,开阔的视线内凌乱地放着些画架、画板、铅笔、画册等杂物,清风将一缕发丝吹在殷朝暮脸颊上,有些软有些痒,这个角度这间画室,殷朝暮 记得清清楚楚。眼前的一切都似乎与那一日重合起来,不同的是,此时这间干净透亮的画室里,一定还没有那本印着无数自己身影的画册…… 殷朝暮同学小小得意,这辈子绝不能冲动了。当年他就是太年轻,又加上正在气头儿,白白把这么好一个牵制那死小子的把柄给放过了,之后悔得恨不能一头撞死那个没大脑的自己。唔,当初怎么说撕就撕了呢,手欠,至少也得把肖像权的版权费要过来呀! 他抬起脸,仰角45°,眼中深沉如海。年少不知愁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正沉浸在美好校园生活中的有志青年们笑声爽朗,带着其他年龄段人所没有的青春与风发意气,让殷朝暮这个在港岛商海沉浮数年的老大叔伪青年听了,心里也不禁轻轻飞扬。一树桐叶飘舞,洒了他满身满脸,他却丝毫不觉狼狈尴尬,毕竟这里是C大,离时刻要求形象的殷夫人,至少有三小时飞机的距离。 然而下一刻,殷朝暮就彻底打翻了自己刚才那点子淡定。脚步声停在不远处,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显是在打趣:“呀,又是一个仰慕者在偷窥你的画,顾大才子,你魅力越来越大了,竟连男人也吸引过来。” 殷朝暮向左侧看去,那一群人,不正是之前见到的“顾疏小团伙”么。刚刚还想着要捉人把柄的正主正淡淡看着他,淡色上衣衬得他眉目如诗画般优雅缥缈。殷朝暮顿时哑了。他平素最惧殷夫人,刚巧顾疏与殷夫人一样都有股不食烟火的气质,殷朝暮在末日黄昏呼来喝去指挥若定,可一见到这两人,尾巴便夹得紧紧,半点儿风仪也发挥不出。 谁说不尴尬,他大公子现在尴尬的要死! 刚刚出言调侃的人站在顾疏身旁,瞧见殷朝暮扭过头来,也是一愣。倒不是为那份光风霁月的容貌,而是直觉静静立在顾疏画室外这人很是奇怪。这个新生看过来的眼神……竟隐隐带着戒备与敌意。他偏头去瞧顾疏,顾疏脸上还是淡淡,只是同样在不动声色观察那个新生。 正诧异,就见新生冲他们轻轻点了下头示意,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这下他脸色更古怪了,这还是他们遇见的第一个见到顾疏既不是局促不安地攀谈,也不是自卑地躲在一边偷觑,反而像根本没看到这个人一样,施施然转身的C大学生。 “之安,走了。”清淡的声音传来,韩之安叹口气,顾疏这个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太淡定。你说你这样子,衬得我们多浮躁,唉~ 那边殷朝暮强装镇定沿着反向路走了一段,才调整呼吸沉着脸绕了个大圈踏入食堂。食堂与美术楼相对于学四楼来说同向,而他刚才为了避顾疏,竟反向走了一段儿。他是 有准备斗一斗,可没想到不期而遇得这般早,按说两人正式相遇不是该在学生会招新时的面试上么?今天这样打他个措手不及,一看到那张前世欺负他无数次的脸就下意识退避,当真丢脸…… “一份照烧鸡排饭,一杯椰汁西米露,鸡排饭不要放生菜。谢谢。”为了节省餐具,C大食堂的鸡排饭把原先配来消油腻的生菜都倒进饭里,味道极易混,殷朝暮虽不像上一世那么挑,饭菜混味还是同样忍受不了。 食堂阿姨给他配好饭,还特意给加了个煎蛋饼,“一共是……八块。” “好的。”殷朝暮将卡放上,却发现刷卡机上根本没显示卡内余额,反倒是一堆乱码。 “诶?你拿起来再放一下,可能机子不灵。”阿姨倒是很耐心,殷朝暮暗暗擦把汗,都亏了他这副多年练就的好风仪,否则人家大妈定不会这般耐心。 “……怎么会?” “哎呀,小伙子,你这个根本不是饭卡啊,明明是公交卡的。” C大饭卡印着C大主教学楼俯瞰图,一片花花绿绿,与公交卡很是相近,若不仔细分辨极易弄混的。阿姨点出这一点,知道他不是故意赖账,便笑眯眯用目光施以压力、督促殷朝暮翻钱包。 只可惜那边在笑,这边殷朝暮一向引以为傲的笑容却有点挂不住……不会啊……他明明记得出宿舍前有拿饭卡的…… 他是殷氏嫡传公子,多年在殷夫人的严加督导下,什么忘拿东西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对自己这点信心还是有的。那么就只可能走路上掉在哪里,最可能的,就是顾疏画室外面。他在那里站了许久,走得又匆忙,搞不好还真落在美术楼外面了。C大鱼龙混杂,一张饭卡前脚掉地上,后脚就消失无踪,此刻再回去找也白搭。殷朝暮懊悔地咬咬下唇,顾疏顾疏,果然每次遇见这人就要遭殃,真不愧前世把他害死今世仍阴魂不散的大BOSS一只…… “阿姨,抱歉,我可能……” 话没说完,一只略显苍白的瘦长的手拿走了还插在刷卡机上的公交卡,放上另一张卡。瞬间,刷卡机上明明白白显示着“余额:100元”的字样。 “用这张。” 微热的气息喷涂在脸上,殷朝暮猛然回头,顾疏黑白分明的眼近得他都看得清里面微微的笑意。只一刹,那双幽深的眼眸又恢复成波澜不起的深潭,好像刚刚的笑意只是殷朝暮一个人的错觉。 “什么?”周围不知何时声音消了下去,殷朝暮听得见自己的嗓子里有着清晰可辨的犹疑。据他这么多年了解,顾疏可不是什么乐于助人、解人危难的善心人。 “你自己的卡,之安捡到的。” 很好。殷朝暮挑眉,他就知 道。“多谢,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 “还有,”顾疏淡淡的嗓音仍在继续,殷朝暮微微有些郁闷。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上辈子”顾疏那个该死的喜欢打断人说话的、没教养的陋习一定会沿袭到这一世。 “殷朝暮是吧,我记得你明明是往远离第一食堂的方向走,怎么跑到了我们前面……”他说到这里,非常笃定地接了一句:“你在躲我。为什么?” 如墨黑发扫在殷朝暮脸上,他觉得自己有些发热。被当众戳穿没什么好害羞的,怪就怪明明是说着怀疑别人的话,顾疏自己也是主人公之一,却偏偏一副月朗云疏事不关己的态度,真是恼人。殷公子拿出自己最高段的气度,镇定一笑:“自我欣赏是一件好事情,但自恋到你这种地步,怀疑别人干什么事都围着你顾才子转,”伸手取下自己的饭卡端好餐盘,“就真是需要稍稍看下心理医生了。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顾疏凉凉扫了他一眼,“饭卡上印有学号。” “那又如何?” “之安是学生会的,我正好看过音乐系声乐专业学生名单,就对上了。” 殷朝暮默默想起自己离家前那一盘输掉半目的棋局,心中一凛。就算音乐系只有28人,只一扫就能将学号和名字对起来……人的记忆力是可以通过锻炼提高的,他自己记性不差,又常年学棋,往往几百目棋子记下来也能不错不乱。虽说做不到过目不忘那般夸张,却还是私下里以此为荣的。而顾疏家庭情况如何殷朝暮再清楚不过,那人绝没有这样的锻炼机会,也就是说,天生的记忆出众…… 叹口气。现在看来,即便重生开了作弊器,他同顾疏之间,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啊~ 77、此生初识(三) ...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本文只一对儿CP,剩下人不会有第二对儿,韩之安和顾疏只是好兄弟,放心看吧。 捉虫,感谢Angiter 大陆规矩一入学,就要被拖去某某军训基地先训上十天半月,殷朝暮宿舍还没收拾利落,就迎来了面目慈祥笑容可亲的系主任。老主任眼睛瞄瞄宿舍床上远超规格标准的羽毛软褥和亚麻凉单,再看过来时不免带上些看待走资派的严肃与怜悯。殷朝暮走过一辈子,知道这时候大陆人看港岛同胞,还如同隔雾观花,当下老老实实摆出个羞涩诚恳的笑,果然主任脸色回调了一个色阶。 那边咳嗽一声,招呼殷朝暮坐了,自己也拖了把小凳儿坐在对面,开口就是:“殷朝暮同学吧?首先欢迎来到大陆。我代表咱们学校咱们院系欢迎你。” 换上辈子的殷公子来,那也就点点头带过的事,毕竟他根底在港岛、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哪里用得着注意大陆的人脉关系?当然如今大不相同,殷朝暮自知往后还要在大陆至少挣扎七八年,虽说眼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系上主任,他也不敢敷衍糊弄。 顾疏顾大哥曾亲自教给他小瞧任何一个路人甲,都需要付出血的代价啊~ “谢谢,我在那边做了综合考虑之后,觉得C大在媒体艺术领域还是有很大优势与影响,才选择进入贵校。如今看来,胜名之下无虚士,我非常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这两句冠冕堂皇的话砸下去,捧得高明又不虚伪,关键是殷朝暮明明说着这么恶心的话,还能端着一副恳切不失于谄媚、淡然不流于疏离的标准态度,就某方面来说,也算个人才。 果然,老主任再开口时已经换上大谈特谈、深入交心的语气。“你的情况我们也都了解过,咱们祖国的政策是好的,虽然你情况比较特殊,但国家的军训任务并不繁重,而且绝对有益于新时代大学生的综合发展。我们讨论了下,校方是希望你能参与进来,你自己的看法呢?” 原来是做军训动员来了……殷朝暮倒是还没想到军训这回事,他一颗心都咬死在提前遇见顾小人这个明显BUG上了,压根儿没想其他的。说起来,所谓内陆地区的军训,从前他都是直接利用身份特权无视掉,这一回…… 殷朝暮叹口气,既然决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那就跟着大部队的脚步走一趟吧。想到这里,他把眼神儿再次调到真挚那一档,在主任热烈的注视下从容不迫地说:“我个人非常期待这一次的军训生活。”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果然港岛同胞也是有思想觉悟的。”老主任搓了搓手,咧着嘴又小心翼翼加了句:“那关于食宿方面,有什么特殊要求么?”说完还往旁边床上摆着的那套高级用品瞄了瞄。 殷朝暮暗暗好笑,他要还是之前那个高坐云端不是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少不得 拖上几大包奢侈品去军训基地改善生活。只是现在的他,受不惯苦、却并非不能受苦。“没有什么特殊要求,按别人的来就好。” 大概是殷朝暮良好的皮相仪态以及出乎意料的和气,原本抱着长期抗战准备的老主任走时已完全换上春风和煦的脸。殷朝暮送她出门时,还拍了拍殷朝暮的肩,颇感慨地嘱咐:“本来军训动员会上的学生代表发言是交给陆维那孩子的,但他还没来,这么着吧小殷,你要有时间就准备一份儿发言稿,代表你们这一届接受军训任务。” …… 代表新生发言,他要真是十八岁或许还会有激情,如今朝气勃勃的皮下裹着的是一颗大叔心,这个任务就有点食之无味的感觉了。 其实他应该表现得觉悟低一点的。 直到三天后,全部大一整装待发,在被打发去穷山恶水吃苦的前一晚,学校摆出大阵仗,校长副校长书记副书记坐了一排、为他们设下动员大会时,殷朝暮才从心底里感到无语。 要不要这么绝啊,狭路相逢也不需要这么狗血啊。 学校里开某某大会,惯例是全部座位按专业按班分,有特殊任务如殷朝暮这类等会儿要发言的,则要脱离群众单独坐到前三排去。殷公子身份特殊,由系主任亲自领着在一片乌漆麻黑中摸到前面,还没走近,就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开场前的骚乱中稳稳传过来,“……最烦了,每次都是这么几个老油条,张口闭口“抱以厚望’,敢不敢换个词儿啊?” 他尚自朦朦胧胧觉得耳熟,那声音接着跟了一句,“倒是你这位大才子怎么有兴致接下这趟活儿?发言不是一向都归苏学那小子么,别跟哥说你……”殷朝暮越听越觉得耳熟,黑暗中只见影影绰绰坐了两个人,正待细听,就被系主任按住,安排在那两位旁边。 “小殷,一会儿喊到你名字,你就上去。”殷朝暮点点头,刚想起黑暗中看不到,主任却不再理他,扯着那两人中靠外的一个一溜小跑儿上了台。殷朝暮顺势坐在了空出的位子上,旁边那人一直沉默不语,殷朝暮也没想太多,只默默在心底一遍遍捋发言稿。 刚上台的主持人冲领导老师同学们都问过好后,开始一项项过大会内容。晚上的礼堂一通黑,只在台上打了光,却反而衬得人脸不真实,殷朝暮观察了那人半天,楞是没想起这把慵懒嗓音属于哪位高人。 旁边坐着的人还是静默不语。 殷朝暮坐在台下专心致志背演讲辞,背了几遍觉得实在没意思,又开始在脑子里复盘之前跟殷夫人续的那一局生死劫。他自幼学棋,后来虽放下了几年,但凭早已练出来的记忆力,简简单单复一局只牵扯数十手的生死劫, 还是不在话下。殷夫人最后落的那一子端地巧妙,之前他还当是废子,细细算下来本该自己赢上一子,却不想那一手下去打通路子,到最后竟莫名其妙输掉半子。殷朝暮反复推演几遍,还是半分名堂瞧不出来,忽听台上主持人提到“学生代表”,心中便一动。再认真听去,说的却并非是他,而是在他之前的大二学长代表。 台上的校长挺着胖肚子吭哧吭哧念完结语,“……我们学校所有教职工与校领导对新入学的你们抱以厚望,并预祝大家圆满完成此次军训任务,凯旋归来!谢谢。” “噼噼啪啪——” 主持人接过麦,含着笑意道:“林校长的讲话当真振奋人心,鼓舞士气,讲得我这个老生也心情激荡。那么接下来就有请大二学生代表,为即将‘出征’的小学弟们打打劲儿吧!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美术学院的顾疏代表老生发言。” 主持人讲完后,坐他里边那位装死的便站了起来,对他压着嗓子说了声:“借过。”殷朝暮一颗心就慢慢沉了下去。 黑暗中难以辨认,他就着台上光影隐约看向顾疏,看了半天脑子也没反应过来自己竟跟这人安安稳稳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同桌——他原先以为再见到姓顾的,即便有心和平相处、即使做好了心理建设要公平竞争,也至少会情绪失控。否则之前他也不用匆匆忙忙躲人了。他原以为,哪怕自己化作灰、哪怕姓顾的改头换面、只要闻到这人的气息,他就能挣扎着咬下一块儿肉来—— 却原来不是这样。 仅仅看不见脸,他就认不出人来。殷朝暮心里突然升起一丝细微的、说不上是可悲还是可笑的错愕感,前世被人害得家破人亡,结果刚被害死没几天,自己依然能和这人肩挨着肩坐了。 难怪以后会输那么惨。如果受辱的是顾疏,他一定不死不休折腾一辈子,而非他这样得过且过。 大腿上突然传来一个热度,殷朝暮瞬间回神儿,却是顾疏说完不见他起身让路,只得自己挤过去。礼堂里的座位排与排之间相隔甚近,殷朝暮两腿与前座仅仅隔了两拳,顾疏这么一挤倒是自己上半身有些不稳,为保持重心将手撑在了殷朝暮大腿上。 “抱歉,我……” 顾疏淡淡的嗓音还没续完,殷朝暮脑海里便反应出此刻两人的姿势,身子瞬间打了个哆嗦,控制不住地“啪”一声,甩手把顾疏的手打开去—— 不知道不要紧,知道身边站着的是顾小人,还被他如此靠近,殷朝暮本能地从嗓子眼儿里翻腾起一阵阵如潮汐般滚涌的恶心。同时又对自己有些无奈,不知道时无所谓,知道了就反应这么大,不得不说,真是有点虚伪。 这一下打得 又快又响,黑暗中的顾疏也似乎察觉到刚刚殷朝暮身上瞬间爆发出的强烈厌憎,竟停了身一动不动。殷朝暮迅速跳起往过道上一让,不动声色将刚刚打人的手松松握了背在身后,那上面一片火辣辣,刚才本能驱使下,可打得不轻。 这样明显带着恶意的一下,凭顾疏的小心眼儿,肯定有所怀疑了。 果然,那影子默默站了几秒钟,殷朝暮几乎感受得到他投注到自己身上审视的目光,之后才不紧不慢上了台。 唇绛红,眉凝墨,容色疏淡身材修长。台上的顾疏丝毫不见尴尬之色,仿佛刚才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都是错觉。这人似乎天生就适合站在灯光下,就连殷朝暮这么讨厌他,都不得不承认,真个是谁家少年,足风流。 顾疏的发言毫无新意,就是保持五十年不动摇的那一套“抱以厚望”,说完遥想又说期待,说完期待再给压力,给完压力最后升华两句,拔高到社会主义大建设的层面上。 唯一不同的,是这人连多余修辞也懒得用,把这几块儿套路跟八股文似的说得开门见山不遮不掩,愣把一众领导听得目瞪口呆。不过就是如此毫无花哨的一份儿发言稿,被顾疏这么个品华风流的美郎君拿去干巴巴一念,竟念得好似芳华初绽一般,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这真是…… 殷朝暮心情复杂。顾疏此刻虽还没有前世最后那几年纵横来去任情恣性的绝世风华,却已显露出不凡来,说不嫉妒是作假的,只是嫉妒之下,似乎还隐隐藏着几许释然——毕竟自己前世败在这样人物手下,也不算太窝囊不是? 顾疏说完坦荡荡走下台,轮到殷朝暮上去表决心。主持人先是诧异了一会儿,才语义不明地说:“下面有请来自音乐系的殷朝暮同学代表新生发言,殷学弟是港岛同胞,请大家给予最热烈的掌声!” ? 这是…… 怎么介绍的这是,不说现在的阶级隔阂,内陆人对港岛抱着的心情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羡慕嫉妒恨。学生又一向冲动偏激,这么介绍除了让台下“嗡”地炸成一锅粥外,对他的演讲有半毛钱好处吗? 不过殷朝暮看到主持人和顾疏一阵儿眉来眼去的勾搭后,就各种明白了。原来他一直觉得声音熟悉一身懒骨的家伙,是顾疏小团伙儿里的骨干力量——韩之安。 难怪了,要给他下绊子。 当然殷朝暮身为一个有职业素养的花瓶子,装点门面这类事儿从来就是吃饭家伙,别说在五千人面前做个简短发言,就是拖去国外酒会里镇场,那也完全拿得出手。何况这家伙长得人模狗样儿、说话彬彬有礼,最关键人家能脱稿!什么表决心、什么做展望、该鞠躬时鞠躬该互 动时互动,对比前面儿一水儿的照稿念,可谓耳目一新啊。 就连顾小人之前那份儿压得人仰望的气势,都被殷朝暮这么可亲可爱的一番表演隐隐盖过去,底下一众学生最后毫不吝啬地送上了长达半分钟的掌声,殷公子款款走下台,还忙里偷闲暗暗瞧了瞧韩之安的脸色。 很不好。 再转过去看顾小人的……呃,看不出来。 除去这一点小瑕疵,殷朝暮当晚的心情可以说过得去,尤其在第二天早上登车后,还有人窃窃私语,让他因为被顾疏碰过,而一晚上都恶心反胃的大叔心舒坦了许多,当然殷公子面上还是保持着矜持的微笑,礼仪无缺。 “哎哎,快看快看,那个是不是昨天晚上发言的港岛同胞?是咱班的啊!” “不太清楚,感觉应该是的吧……近看比昨晚上还帅~”不用说,这是某个女同学。 “他真是港岛来的吗?怎么都听不出鸟语口音的,普通话说得比我都好……”带点儿酸味儿的语气,某位男同学看不过眼了。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抓住重点的是下一句: “这回咱们音乐系有盼头了,你看没看到那个美院的顾疏顾学长?美院不是吹得怎么怎么牛掰来着,嘿,不也就那样儿么,还不如咱们院的殷朝暮呢。” 同学,你有眼光。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港岛学生抱有好感,这边儿话音儿刚落,殷朝暮座位后排一个男生就抢着说:“咱们院可不止殷朝暮,陆维也不错啊,人家可是第一名考进来的。我听说本来应该由第一名发言的,要不是陆维家里有事没来,哪轮得到香港来的代表咱们讲话!他能代表个屁啊。” 8 8、半月军旅(一) ...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设定模棱两可,不好直接照搬现实时间,所有有些99年还没出现的东西也会穿越过来…… 各位看官辛苦,忍忍吧 静默…… 这话明显说得有些狠了,却恰恰说中了在座许多男生的心思,后面儿有人暗暗拿肘子顶顶刚刚撂狠话的男生,不想人在较着劲儿,反而气冲冲吼:“你干嘛你干嘛?捅我干什么啊,我说错了?他刚来大陆知道个屁啊还上去发言……” “咳,别说了。” “就是,人还咱班的呢,有什么话你非得在车上吵吵啊?” …… 一窝子人就开始议论。大概是觉得影响不太好,跟车的导员走过来狠狠瞪了几眼,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上了车还这么多话,嗯?都闲的是吧。” 顿时几个小愤青儿刷地一下子就安分了,那个时候,导员儿什么的,还是蛮管用。 被骂的那一片儿里就殷朝暮坐得最端方,他身为受害人,及时表现出大度的胸怀与对内陆兄弟的友谊,导员儿临走前含笑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夸奖,另外不忘飞了一记眼刀给闹得最凶的那位,正中红心。 殷朝暮本来被顾疏碰了大腿就恶心得不行,这几天又接连被上了年纪的系主任、猥琐的中年大叔辅导员儿拍肩膀……其实身为一个走资派,他觉得真是有点儿不习惯内陆地区一表达善意就拍肩的革命传统。车里依旧吵吵嚷嚷跟菜市场似的,小青年儿们刚考上大学又要“远征”,一腔激动的心思排解不了,什么互相介绍姓名吧、你给我一瓶饮料我给他递块儿饼干的,整个跟小学生春游一样热闹。 殷朝暮来了大陆有些认床,昨晚上因为顾疏与韩之安两个狼狈为奸的暗算自己又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了一整晚,今早六点半就上了车,原指望着跟车上补补觉,刚眯上眼,肩膀上一双手就在推啊推,无奈只好睁眼。 “同学,同学?” 推他的少年白白净净,样子看着比殷朝暮还要小,双眼却璀璨如烟火,个子不低,一手拖着个大编织袋,另一手正放在他肩上推搡。 “嗯?” 那孩子见他醒了,脸上透出些羞赧的颜色来,一张脸笑得极为爽朗,“你是殷朝暮吧?我叫陆维,也住学四楼3317,咱俩舍友。”说完还含蓄地咧嘴,两只眼亮晶晶的,闪到不行,一看就是朝气十足。 陆维啊…… 殷朝暮起身把人给让进来,顺道儿帮了把手把那个大大的破烂编织袋儿送上行李架。当然殷少爷也就是装模作样举两下子,这种扛大包啦之类极没形象的事情他大少爷是一向不干的。陆维这小子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有钱申请双人宿舍,还非要拖这么个民工包袱累死累活,等他放好东西早就发丝散乱、小脸儿红得发黑,看得殷朝暮暗地里皱眉。 不过良好的舍友关系是必要的,他盯着陆维汗也不擦就去拧饮料瓶的手,克制半 天才把脸色调得好看些,温声道:“你之前有什么事耽搁了么?报到时好像没有见到你……” 话没问完,后面儿猛地踹了陆维椅子一脚,殷朝暮也连带着向前一倾,那一瓶矿泉水当下就有一半儿倒在了殷朝暮脸上。后面踹椅子的正是刚刚替陆维打抱不平的小青年,那人不知道闯了祸,还嘻嘻哈哈要来勾陆维脖子,显然两人之前就熟识。 “我说陆帅,之前跑哪儿疯去了?兄弟都要拨110贴寻人启事了,嘿!” 此时的殷公子心里的火儿一茬一茬地冒,恨不得给旁边那俩人一人一个大嘴巴,吵得他脑仁儿疼。陆维似乎知道自己那哥们儿不太受待见,一边把人按回去一边伸手就往殷朝暮脸上擦,嘴里还说着:“你没事吧?” 本来没事的。殷大公子其实非常反感旁人随随便便对他摸摸蹭蹭的,哪怕上辈子最后两年穷困潦倒地只能抽几港币一包的烟,仍维持着这个死要面子的破习惯。倒不是说他拿乔,只是有些东西在殷夫人冷漠监督下早就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与生俱来的本能,所以陆维这样毛手毛脚往他脸上擦来弄去胡抹一气,反倒令他一下子愣了。 愣住之后怒极反笑,竟一时把持不住随口溜出句真心话来,“别碰我。” 搁在他脸上的两只爪子闻言顿住,陆维那双明亮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蓬火光,脸上笑意也消去,殷朝暮却不管他,只将外套脱下,拽过背包翻来覆去地找湿巾。他两手翻过来翻过去,越急越翻不到,总觉得自己挺委屈,却不知道自己委屈个什么劲儿。脸上那两只手默默收了回去,陆维也不吭气,就那么维持着一个姿势坐在他身边,好一会儿才又开口。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讨厌别人碰。” 殷朝暮猛地抬头,恶狠狠盯死陆维一副手不知该往哪儿藏地窘迫样儿,低低说了一声“滚”。 陆维身子板儿瞬间僵直,一双眼微微睁大,似乎不敢置信原先还彬彬有礼的舍友会说这个字眼。刚刚为殷朝暮擦水的手慢慢、慢慢握成拳,眼眶儿都有些憋红了的样子。殷朝暮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用刚脱下来的外衣草草擦了一遍脸,看都不看陆维。 身旁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他的余光里一双握紧的拳几乎看得清一根根血管儿。两人之间静默地诡异,后座上陆维的朋友察觉不对直起身子探头一看,骂了句“擦”,扳过陆维肩膀急吼吼问:“怎么了这是,你哭什么啊?” “你他妈才哭!滚蛋。” “呃,这不看你眼圈儿都红了么,哥一时眼花,嘿嘿。那什么,谁给咱们陆帅气成这样儿了啊?瞧这恨的……” “闭嘴。” 殷朝暮倒是奇怪,像陆维那性子不 明不白被他骂了连拳头都攥好,酝酿半天竟然还没来揍人。车前面蒙着脸补觉的导员被吵起来,只得不耐烦地撑着眼皮儿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儿?王冬晨,怎么又是你小子惹事儿?还有完没完了,非要我提前记住你是不?” 陆维的朋友觉得自个儿挺冤枉,扯着嗓子申辩:“跟我没关系啊!还不都是那个殷……唔!” 话没喊完就被陆维一记老拳捣在背上,立马转口打马虎眼:“没事儿没事儿,您休息去吧。几个人瞎闹呢。” 导员儿来来回回扫了他们俩几秒,狠狠抹了把脸笑骂道:“混小子,怎么睡?全被你吵醒了。”王冬晨只得一个劲儿赔笑,旁边儿陆维也稍稍平静了下,压抑着嗓子说:“您去睡吧,没大事儿。” 都是刚带的班,导员别人不认识,但校第一名考进来,他还是有数的,因此陆维说完话就打算往前走。却不想他脚步还没动,坐在陆维旁边的殷朝暮倒是背着个包站起来,谁也没搭理,径自找了后面一个空位坐下。 陆维王冬晨两人都有些发愣,和导员儿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完全想不明白这位同胞发的什么疯。 殷朝暮想自己身份特殊,一般这种小事儿导员也不至于来劝架什么的,便拉上窗帘闭眼睡了。前面还隐隐约约传来导员好笑的声音,“……陆维同学,你捏着张餐巾纸干嘛啊?怎么给人家小同胞整成一脸水的?” 殷朝暮侧个身,脑子里划过陆维气红的眼眶儿和捏得死死的拳头。其实他知道自己这趟脾气发得毫无根据,可是就是觉得委屈,委屈的鼻子发酸。 说起来殷朝暮也不至于被人碰一下都忍不了,活过三十多年几经沉浮的殷家大少爷就算性子里原先就嚣张跋扈、无礼任性,却绝不会因为一个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少年而莫名其妙发火。 他只是控制不住,在迁怒而已。 上一世自从被顾疏打压后一直积攒十二年的怨气其实没有随着他的死流逝磨平。人死如灯灭,常人都道死了一了百了,其实并非如此。有些恨,挫骨扬灰,还是忘不掉。殷朝暮这人其实很矛盾,他记恨记得不够深,所重生后浑浑噩噩许多天,虽然有准备一雪前耻,但真正遇上了却踯躅不前,绝不敢立刻扑上去撕咬报仇,反倒下意识想些柔和的法子来逃避。这是他骨子里带着懦弱与胆怯。 然而那些血淋淋的仇,却也不可能就这么因为死过一次便消散掉,殷朝暮心底那些上辈子绝不可能、也绝没希望报的憎恨,只是因为形势压人才被迫掩盖住。这一世有机会重新翻盘,他又受不住诱惑,心底跟烧草一般,只要一个小小借口,只需要一点点的火苗,就烧成燎原之势。 窝囊了一辈子的人,一旦找到出气机会,那他绝对会下意识抓住。这道理就如同一辈子没出息的人突然发达了,那三岁时谁谁谁和他抢过小手枪之类狗屁倒灶的芝麻事也记得牢。殷朝暮就是这样,自重生后,那些上辈子的怨气因为一连串大事小事来不及发泄,前一天顾疏碰过他,今天陆维也碰了他。陆维明显无辜,但很不幸,那孩子成了怨气的发泄口。 说起来重生或许轻巧,殷朝暮也或许逆来顺受。但他与顾疏之间毕竟隔着一条人命,什么仇也大不过这一条命去,什么好,也抹不开这一条命去。 当然,以上想法均不能成为他随口发火的理由。所以当他下车时看到陆维单薄的身子被风吹得打了个寒噤,还有右手上不知为什么还捏着的餐巾纸上,殷朝暮心里发泄过一次的怨气就不知不觉稍稍散开几层。 看见殷朝暮走过来,陆维旁边两个男生左右一护,大概早已听过王冬晨的改良版本3.0,两个保镖加上王冬晨,三双眼齐刷刷的跟追光灯一样扫过来,带起一片滚烫厌恨。 殷朝暮本想道个歉,没想到陆维也冷着个脸,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怎么?还摆出龙门阵来了这是? 殷大少直接转身拉着箱子走开,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他心里内疚,也知道必须是要道歉的,然而现在却明显不是正确时机。且不说陆维那小子还拧着脾气,就算他说得低声下气,那边儿没准儿当他虚伪也说不定。何况,他大少爷虽多活了一世,到底不过三十出头,想着自己虽然要注意搞好人际关系,但搞不搞得好也不是决定因素不是?他只要把顾小人搞好就OK,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殷少骨子里那点儿不聪明并不是转过一世就能开窍的,他还是想岔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军训半个月里接触最多的是大一,不是顾疏。把三十岁老男人的想法带进十八九愤青的圈儿里,本身就有问题。 9 9、半月军旅(二) ... 作者有话要说:陆维、顾禺、顾疏都是往后殷朝暮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但扮演的角色不同。 王冬晨这个热血小青年,嗯,只能说对殷朝暮产生了很大影响。 那什么,看了小哇的舞,那电臀哟,你说怎么这么翘的脸蛋儿这么热辣的身段儿,就不大红呢? 军训…… 军训!!!!!! 要少爷的命。 殷朝暮前几天还站在自己宿舍里微笑着说“个人非常期待”,之后又跑到顾小人与韩之安两个狼狈为奸的对头眼皮下面儿、当着全年级五千人保证要“充分发扬肯吃苦、能坚持的当代大学生风格”,“绝对圆满完成军训任务”。然而刚到军训基地没出五分钟,殷大少爷就表示有些扛不住。 硬板床没问题,20人一间大通铺也没问题,睡统一派发的粗线褥单可以忍,每天轮流打扫卫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一来就要求换迷彩服呢?换迷彩也没关系,为什么非要在20人一间的大通铺里齐刷刷地换呢? 殷公子看着不出一分钟已经赤条条站了许多肉色的裸、体,感觉刚刚在车上的头晕好像又回来了。这也太不拘小节了吧? 在他的家里,每天衣服都有下人前一晚准备好熏了他喜欢的香熨得服服帖帖,早上他洗漱后会在卧室自带的换衣间换好衣服打点妥当,然后由殷婆陪他到卫生间里将形象最后处理好,这才敢下去见殷夫人。如果从洗漱后开始算,他花在换衣服上的时间至少要30分钟,沈倦不喜欢邋遢不干净的男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知道得非常清楚。 而如今不说要他们穿的迷彩服一看就料子糙砺、关键是就算他马马虎虎在十分钟内换好,可谁给他找间更衣室啊? 真是他爷爷的“肯吃苦”,他奶奶的“能坚持”。 殷公子抱着折叠整齐的迷彩服站在自己床边儿,脸上一派从容,内心一派吐槽。 或许他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去那个全楼四层只在一层有的卫生间。 念头一起,殷朝暮脚下已经往门边儿走了。小心地避开那一片有伤风化的白花花人体,手搭到门把上一转,门刚开了条缝儿就被王冬晨嘭地按回去。殷朝暮回头,王冬晨与之前护着陆维的俩保镖不怀好意地站了一圈儿。他们后面陆维那个红红的兔子眼显示小兄弟气还没消下去。 殷朝暮谨慎地退了一步贴上门,王冬晨见了立马得瑟起来,鼻孔朝天的对他说:“怎么,殷少抱着衣服要去哪儿啊?” 殷朝暮淡淡说:“去卫生间换衣服。” “噗嗤——” “哟,换个衣服还去卫生间啊,果然是大少爷,陆帅都跟我说了,申请双人宿舍怎么地,公子哥儿换个衣服还不肯跟我们无产阶级站一块儿啊?”王冬晨得意地窃笑,还左右看了下,那两个保镖也赞同地跟着起哄。殷朝暮微微挑眉,眼光往后面儿一扫,陆维果然脸上透出些不安与忧郁,他看得直冷笑。 王冬晨不是个安分小子,看殷朝暮这样儿不说话,得寸进尺地叫唤:“ 9、半月军旅(二) ... 行了大少爷,您今天也别去卫生间了,老实跟你说吧那卫生间还在清扫呢,根本用不了。赶紧换完得了,有什么好避讳的啊?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忒不痛快!” 殷朝暮上辈子最烦这些个人张口闭口为了显示自己的爷们儿气场,就以鄙视别人伪娘为阶梯,当下完全无视掉,动也不动。虽然卫生间去不了,他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面儿换衣服,他又不是暴露癖,这屋子里20个人最少有十来个换好的,都东张西望等着看戏呢。 气氛就这么僵持下来,殷朝暮淡着张老僧入定的脸,视所有人如红粉枯骨,那神态直把王冬晨几个本来就瞧他不过眼的气得牙根儿直痒痒。 “还有五分钟!换好的赶紧下楼集合,速度,跑起来!跑起来!” 楼道里教官开始催人,屋子里他们几个堵在门口儿动也不动,最后还是陆维过来将殷朝暮拉到身后,然后一手一个都给推出去才算完事儿。外面儿王冬晨还不服气,被陆维笑骂了几句打发下楼,把门关上扭过头,就见殷朝暮一脸嫌弃地抱着衣服瞅他。 “你也出去。” “啊?哦,哦,好,我出去,你赶紧换啊,有事喊我。” 说完陆维带上门出去了。 殷朝暮站了几秒钟,确认窗帘拉好,犹豫半天还是很小人地把门上了锁——万一陆维就是装好人故意耍他呢?这要是换到一半儿他冲进来…… 不过殷朝暮换完衣服裤子,到穿皮带上终于再次扛不住了。这到底什么设计啊?怎么穿都好像鼓出一块儿的样子,殷大少爷从小又不干活儿,根本就是个手笨的,闹了半天仍然套不上。想着之前陆维说的有事就喊他,犹豫着自己把锁旋开,喊了声“陆维”。 没想到陆维还真没走,一直就守在门口帮他看着,这会儿听门里面这一声婉转犹疑,当下咳嗽两声示意里面人准备好,才推开门进去。 只一进去,他就愣了—— 之前在车上给他甩脸色、气定神闲要他滚的大公子如今穿着明显大一号的迷彩服,扣子倒是扣得整整齐齐,可袖口都没系上。松松荡荡的嫩绿衣袖低下,透出两截白得好似细腻瓷器一样的腕子,裤子拉拉哒哒拖了一段儿在地上,显然是没系皮带。陆维颇无奈,偏偏他大公子几分钟前还一副爱谁谁的清高样儿,现在竟这么站着、一脸无辜要他帮忙……陆维不知怎么地,就觉得这样子的殷朝暮跟之前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样子完全不是一个人,好像还能看出一丝委屈来,有点点可爱。 他扶扶额,认命地走过去拿起根本没穿对的皮带揽上殷朝暮的腰,一格子一格子套过来,耐心地调整扣好。 陆维低着头给殷 9、半月军旅(二) ... 朝暮系腰带,却不知殷朝暮心底大大吓了一跳。原本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求人,才决定干站着,可万万没想到之前还捏紧拳头恨不得揍他的陆维,竟会这么温和地走过来,还一脸无奈地亲手帮他系腰带。 两个人一时都没做声。等陆维系完,殷朝暮之前愤懑的矫情心理已然平稳许多,彼此相视一笑,都有些羞愧于之前莫名其妙的交恶。不得不说,年轻人的小打小闹其实很单纯,学校是最安全最美好的世界,因为这里面所有感情都很真。 可以无缘无故地打一架,就可以虎头虎脑地和好,因为他们拥有的是青春,所以活得格外张扬、格外恣肆。如果说大学校园里的小打小闹就是一场烟雾弹,雷声大雨点儿小,港岛那些腥风血雨,就完全是真枪实弹。这一刻殷朝暮别扭的大叔心里有些感激起重生回这个岁数,从校园开始,就像有着新手保护,足够他一步步成长,直到武装成与顾疏有一拼之力的男人。反正现在的校园中,任何失败都可以有重来的机会。 他的人生轨迹很明确,在之后的演艺圈以及他与顾疏的最终战场港岛商界,他都输不起。 殷朝暮与陆维两人经过这么五分钟,颇有些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觉,尤其陆维那个纯情小子,还磨磨蹭蹭问了句:“脸都擦干净了?” 殷朝暮整个人都囧了。擦没擦干净你不会看啊……大概陆维自己也觉出这话的傻气来了。笑了两声很不好意思,殷朝暮难得起了心思逗弄他,刻意提到:“难不成我擦干净了你还要再倒一瓶上来啊?” 陆维捏着手里的水瓶,草草喝了一口,才飘着眼神儿递了包纸巾过来,“不是,我是说你要不带着包纸,呃……”话说到这接不下去了,殷朝暮接过纸巾一看,上面沾着一堆水珠儿,下意识就嫌脏。倒是陆维看他神情猜出了几分,慌里慌张把那包纸巾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蹭完才想到殷朝暮大概会更不喜。 确实,殷公子这人很有些讨人厌的臭讲究,看陆维这么一动作更不想要了。只是他心底倏忽闪过之前自己在车上甩下三人独自坐时,陆维一个人呆呆拿着张纸巾的傻劲儿,到底狠不下心再给人难堪,随手接过来揣兜里,“你……” “都速度点儿!怎么还有人没下楼呢?快点儿快点儿,换完衣服赶紧下楼集合——”带着军人特有的沙哑嗓音透过墙板传进来,殷朝暮一愣神儿,陆维已扯了他衣袖往外跑。殷朝暮被他扯得一趔趄,随即跟上步子往外冲。 军训啊—— 楼外陆陆续续传来教官们声嘶力竭地呵斥,间或夹杂一个班一个班整齐的口令,一听就是正被修理,前面陆维跑得飞快,风呼呼往耳朵里灌 9、半月军旅(二) ... ,殷朝暮却再也没法要求什么礼仪什么稳重。 他是第一次这样放肆地、没有形象地跑。仅仅一个跑步,就让他一颗不算年轻的心重新体会到骨头里一点点重新沸腾的热情。 这是一具十八岁的身体,这里没有什么勾心斗角,也没有什么你死我活。只有一群年轻的孩子陪着他。 多么简单,多么纯粹,就像初生的朝阳纯粹到让人感动。 就像他,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上辈子来不及感受的冲动与热血。 当然现实说明我们殷少想得有些远了,当两人在教官针一样的目光中冲进已整队完毕的队列时,那一双双注视还是如一盆凉水把两个人都泼醒。不管往后的,眼前这一关就过不去。 “怎么回事?说了十分钟后下来集合,你们俩怎么搞的拖这么久?说!” 殷朝暮说不出来。陆维老老实实交代:“报告教官,我们不会系皮带,换得慢。” 那教官也有意思,带着丝笑斥道:“那你们还俩人一起换啊?嗯?” 旁边的队伍一阵哄笑,在殷朝暮余光里陆维耳朵尖儿红了。 “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你们俩,一人二十个俯卧撑,做!” 知道逃不过,殷朝暮和陆维两人十分干脆地往地上一趴,就连女生都能做十个俯卧撑,殷朝暮再不济也不会做不来,只是归队后,由于地上全是砂石,他手心儿被硌得坑坑洼洼,红了一片。 出来乍到第一天,教官们没怎么往死里操,开了个大会做了些军事表演,就放了一下午教学生整理内务。总之相对来说,第一天过得还算轻省,虽然到了晚上他受王冬晨几个人排挤被安排去值夜里0:00-2:00的岗,但好歹还不算太过火儿。 本来那床他也睡不着,晚上被王冬晨拖起来换班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怨言,颇让那小子惊讶了一回。每个队伍都有一个小班长,王冬晨白天时坏笑着自告奋勇当了这个小班长,果然晚上就利用职权把自己和殷朝暮排成同一组。这孩子倒是没啥坏心思,殷朝暮睡得轻,被人一碰就醒,瞧见王冬晨两眼都快睁不开的样子心里也是诧异,这小子竟为了跟自己过不去这么牺牲?也算不容易…… 两个人默契地压着步子往外走,彼此心知肚明到外面儿去干什么,所以也没吵里面的人。殷朝暮带上门的时候,看见睡他隔壁的陆维翻了□,似乎被屋里震天的呼噜烦得不行。 夜晚站岗一般就是在楼下面大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人走下楼却心有灵犀谁也没管那两个圆圆的岗位,径直走到楼后面的小花园儿里面对面站着。殷朝暮看向撑着树痞痞靠着的王冬晨,那孩子正在抓着耳后黄毛,双眼一与 9、半月军旅(二) ... 他对上就愣住了。 “为什么找我麻烦。”年轻的声音带着清冷,殷朝暮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在他习惯的世界里,什么大事儿小事儿还是按实力来算,他觉得自己做次发言就算抢了陆维机会,也不过芝麻绿豆点儿的事。再说陆维自己都不在意了,这帮人瞎跟着凑什么热闹。 “没什么啊,谁爱找你麻烦。”王冬晨皱皱鼻子歪过了蓬乱的脑袋。 殷朝暮理都懒得理,看了一眼就打算该干嘛干嘛去。照他心里只有顾疏才是需要注意,这些个小角色龙套ABC,出于上辈子教训稍微处理下就OK。 王冬晨扭过头看到殷朝暮冷冷的眼,本能的缩缩肩膀,转眼又想到这人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做个俯卧撑都死去活来的叽歪样儿,豪气顿生,呲着牙斜眼瞄他,脸上明明白白印着“有种就打一架”几个字。 殷朝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挽起袖子,将胸前两粒扣子解了。 他性子沉,却并非一点儿血性也无,否则当初就不会干干脆脆自己躺车轱辘底下。打架这种事殷夫人的教育是万万不允,他要真是之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单纯少爷,也不会想要动手。 但他不是。 港岛的小鬼浩如烟海,殷氏从前地位雍容,免不了出手打压小门小户,等殷氏一倒,不待顾大少亲自动手,往日那些小角色自然一哄而上啖肉分骨。最后两年只有他和殷婆两个老弱病残,打架这种事也就磨练出来,就连殷朝暮那个软性子,也磨出了茧、磨出了血,最后磨出了丁点儿的狠劲儿。 他现在身上穿着迷彩,里面还套了件大陆时下最流行的花钮白衬衫,虽然是一副要动粗的架势,但伸手挽袖口的动作却还是斯斯文文,不带一分烟火气,长长的刘海被夜风轻轻拂动,解开的领口处露出一小段儿锁骨,竟是比某些女生还要来的精致。他这幅模样,随便哪个心有绮念的兄弟看了都不会有干架的意愿,然而王小哥第一心理正常得很,第二还万分瞧殷公子不过眼,看他那样子更不痛快,觉得这人忒矫情。 王小哥对打架这类事儿驾轻就熟,殷朝暮的一系列动作做出来,自然察觉不对劲,赶紧侧身拉开距离,警惕的问了一句,“你,你干吗?” 殷朝暮撇了他一眼,淡淡说:“不是想打架吗?”有些人就是半分都不能让,否则给他鼻子他就能蹬上脸。王冬晨这小子虽然没大心思,但总这么搞来搞去殷朝暮也烦,索性一次性解决得了。 王冬晨舔了下嘴唇,很意外殷朝暮的反应。不过随即就兴奋起来,他反应很快,直接一脚就冲着殷朝暮肚子上去。 殷朝暮冷哼一声,倒退两步正要做出应对 9、半月军旅(二) ... ,旁边突然撞过来一个人,兜头兜脸地把王冬晨连腰带胳膊抱住,王冬晨惊得一跳,反手就给了那人一拳。 “擦,谁他妈碍事儿?!” 殷朝暮抱着胳膊悠悠退后两步,却看翻在地上那人捂着头坐起身,一张口也是火大: “滚蛋,王冬晨你个疯狗,见谁都打!” 两人都愣住,听这口音,竟是原本该睡熟了的陆维?! 10 10、半月军旅(三) ... 王冬晨自从陆维出现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双眼直愣愣瞪着陆维干净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就先去检查敌人:“殷朝暮,你没事吧?” “没事。”殷朝暮摇摇头,他刚才躲得快,王冬晨那一脚力气大,却没碰到他。 陆维安心地舒口气,皱着眉冲王冬晨说:“你又犯的什么病?大晚上把人拉出来打架,你当人家殷公子跟你似的粗人一个啊。” 他这话虽然听着严厉,眼神却不时往殷朝暮这儿飘,明显在回护王冬晨那没脑的二愣子。偏那二愣子自己还没听出来,顿时急了:“陆小维,你还帮着他了?!靠,倒原来我才是多事的,这像话吗?” 陆维默默擦汗。 殷朝暮摇摇头轻斥一句“呆子”,王冬晨小老虎样儿的眼又开始冒火,生气勃勃地跟两个小灯泡似的,殷朝暮刚刚被挑衅起来的那股子狠劲儿又漏皮球一样泄掉。他把袖口规规整整理好,旁边儿俩人看他整了半天衣服,雷得不行——王冬晨那嘴快的按捺不住嘀嘀咕咕:“打个架还注意仪表,娘们儿兮兮的,你怎么不带张镜子来啊?” 殷朝暮听见眼一溜,王冬晨浑身就一抖。说实在的,殷大少打架的功夫还未经检验,但刚刚说干就干说打就打的痛快劲儿倒是让王二楞消去了一丝恶感。本来嘛,年轻人之间有什么说不开的,不过看着殷公子冲陆维微微一笑,前一天还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儿就老老实实跟上去,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儿。 哥啊,刚刚我那一架到底为谁打的啊?? 三个人摸出来,回去时就只有殷朝暮悠悠闲闲踏月而归的招人恨模样,剩下两个崽子一个脑门儿上青了一大片,另一个脸上都是土和汗混合的污渍,把个王冬晨郁闷坏了。他一把勾上陆维脖子,恶吼,“怎么回事儿啊?说,你们俩背着我干了什么?” 陆维横了他一眼,指着一身优雅的殷朝暮随口开扯,“乱说!那什么,咱们这也是不打不相识了,来,哥给你介绍啊,这位殷大公子是我哥们儿,以后也就是你哥们儿了。死小子听到了没,哥们儿和哥们儿可不能内斗,啊?” 王冬晨脚下一个踉跄,顿时遍体生寒,瞧陆维笑得那傻样儿回了句神经病。   三人一路闹着往回走,刚转过墙,走在最前面的殷朝暮就停了步子,身上的气息也一下凝成冰,王冬晨被他挡着看不见,非常莫名其妙。要说刚刚殷朝暮打架时也是一股子阴冷,但现在则不一样,就连粗神经的王二楞都察觉出问题,陆维这个心细的早就瞧见殷朝暮不对劲儿,当下也忘了顾忌一手搭上他胳膊,“怎么了?是不是冷?” 更反常的,白天还因为被碰一下就翻 10、半月军旅(三) ... 脸的殷朝暮这会儿就好像没感觉一样,没回答,只是微微挺了挺脊背,身子骨在冷冽的夜风里站得更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宿舍楼前。陆维诧异地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就见楼前风中飘摇的灯光下站了个颀长人影。 按理说隔着这些距离,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陆维却偏偏觉得那人往那儿一站就有种岁月忽已晚的感觉。那人影气势太过夺人,陆维反应了半天才想起要遭,这人没穿迷彩,袖上还带着红袖标,显然是堵人的。 旁边儿王冬晨也被慑得慢半拍才回过神儿,“擦,人赃俱获!”说完还拍了下脑门儿:“诶,我说殷少您既然早看见了怎么不提个醒儿呢,这下全完了,谁也没的跑。” 难为陆维大难临头还不忘当和事佬,“别瞎冤枉人啊,就一个影子他哪能看清呢?这不也跟咱一样才看到么。” 其实别说这么点儿距离,再远的距离殷朝暮还是知道站在那里的是谁。旁边儿两个还在争执,殷朝暮叹口气,对他们说:“走吧,是大二的学长。”当先抬脚向楼门口走去。 顾疏站在台阶上等三人走近,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瞧见殷朝暮鹤立鸡群的干净讲究,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抹讽刺,半句话也不说。四个人这么站在风口,只有顾疏身上仅仅套了件单薄的浅蓝色衬衫,结果四人中最先熬不住冷的反而是王冬晨。这小子也懂得看颜眼色,大概被顾疏那一脸公事公办的神色吓坏了,搓了半天手又跳了两下,腆着脸鞠了一躬,“学长好,大半夜的怎么也出来了?学长赶紧回去睡吧,我们还站岗呢。” 他是指望大二学长好说话,便故意装作没看见顾疏臂弯上戴着的红绸,打算蒙混过关。可惜站在那的人却全没有王冬晨这点儿热乎,扬唇笑了笑,“错了,不是没睡,是查人。” 听了这句,王陆两人脸上因得知是学长不是导员而骤现的惊讶兴奋,都簌然消失了。谁也想不到一个同为学生阵营的学长,竟然半点儿情面都不讲,直接把人后路堵死。殷朝暮心底冷笑,哪怕这时候遇上的是导员,也比对上顾疏好得多。其实近看他眉眼间丝丝缕缕都透着顾禺的影子,这一对儿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单就相貌来说,有三成相似。与这两人都纠葛匪浅的殷朝暮,却绝不会把这他们弄混。 阿禺,那还是个孩子,虽然不听管束,公子哥儿脾气大了些,也不过白璧微瑕。表面儿上不说,殷朝暮知道他内心里对自己是非常照顾、信任的,他和顾疏不同。 阿禺从不曾对着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不像他哥哥顾疏,身上总有一种让殷朝暮很不自在的气息,狭长的眸子偶尔会泛起冷冽的金属光泽,带着洞 10、半月军旅(三) ... 穿他人的锐利,让人看了就浑身不舒服。 “难得,你们还知道我这个学长。”顾疏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糙布衬衫,四平八稳的姿态衣带当风,表情平静。 站在台阶上面,他的目光甚至可以说是冷静无害的,从容安然地打量这三个犯了事儿的小鬼。但不知为什么,三人却齐齐对他的打量从心底生出畏惧,王冬晨被这架势弄得发懵,胡扯的声音也弱了下去:“呃,学长,我和殷朝暮刚去了趟卫生间,才回来。路上碰到小陆同学。你看咱这么站着也怪不合适的,还是散了吧?啊?” 顾疏瞅也没有往他那里瞅一下,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哦,原来卫生间在外面。”边说边转了身,整整臂弯处一丝不苟的袖标。那袖标丑的很,至少殷朝暮很不能欣赏内陆这种大红大黄的审美,但顾疏戴着却没太大违和感。 见他往楼里走,王冬晨赶紧领着两个人跟过去,“学长辛苦了,天冷,赶紧回去歇着吧……” “嗯。”顾疏头也没回,半天才不置可否接道,“两点。第一,入夜后不许随处跑动,别让我抓到你们第二次。” “是。其实我们真是去卫生间。”王冬晨应了一声,巴巴地抬头力图表现自己的真诚,“真没乱跑……”陆维也帮衬了几句,殷朝暮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没有失态,为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刻意放松说:“顾学长想多了,军训这么辛苦,我们哪里还有力气乱跑?” “是么。”顾疏脸上不露一丝表情,“殷学弟,不要以为身份不同就能有特权,这是第二次听到你说谎,我不希望有第三次。” 听见顾疏语气不对,陆维怕殷朝暮又逆了他霉头,赶紧抢着顺他的意思道:“您放心,绝没有第二次了。”这个在学校里声名很响的美院学长,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听曾与他相处过的人传出来,都说是出了名的冷淡无情、性情难测。 今夜相处不到十分钟,果然不好伺候。 顾疏这才微微一笑,似乎终于满意了,朝楼上走去。一边踱步,一边对身后三人道:“刚刚只是一点,第二点嘛,你们这样机灵,我不说,想来也是知道的。” 三人面面相觑,均摸不着头脑。好在这么折腾下来,王冬晨和殷朝暮的班儿也到了时间,三个人一路沉默着返回宿舍,王冬晨把下面两个人喊起来,殷朝暮和陆维已并排躺在床上。夜里郊外气温低得很,殷朝暮的床早就凉下去,往下一躺冻得他一哆嗦,旁边儿陆维也是冰得睡不着。殷朝暮想了想,静静问他:“刚才……你怎么跟下来了?” 一颗热乎乎的脑袋蹭过来,紧挨住殷朝暮,两人都被骤然的温度刺激到。殷朝暮感到耳 10、半月军旅(三) ... 边一个声音钻进耳孔:“你们下去时就醒了的,还不是王冬晨那小子不老实,怕你被他欺负到么。哎,你别恨他啊,他就是牛脾气,没坏心的。” 殷朝暮一笑,就想睡去,不料陆维迷迷糊糊的,又问了一句,“不过你和顾学长是不是有过节啊,感觉你俩刚刚很不对劲。” 刚有了睡意的殷朝暮一惊,瞬间清醒了大半儿,小声问道:“怎么不对劲?” 陆维那里却没了声息。第二天六点半要出操,提前一小时就得起来整理内务,殷朝暮也不能多想,在军训基地这个荒烟地方,吃饱穿暖、尽早入睡才是王道。 当5点半,寝室的灯光准时亮起的时候,他想死的心都有,这日子,真青春过了头。 早操时教官先是操着口音七扯八扯了十分钟,大意就是要摸摸学生的底儿,然后王冬晨这个愣小子就倒霉地被拎出去与教官做对练演示。军人身上都带着股煞气,对练虽说只是做样子没下狠手,也足够王冬晨这个只知道硬碰硬的愣小子喝一壶。殷朝暮开始还有心思看,待教官第三次把人用膝盖轻轻顶在地上,而王冬晨一脸土灰的痛苦模样,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陆维也看明白了,队列里不允许说话,陆维暗暗在他背上写了个“顾”字,两人都清楚这就是顾疏昨晚说的第二点,不记过、不通报批评,但要受罚。 对比陆维的一脸苦相,殷朝暮没太大反应,依顾疏的性子,昨晚那么简单放过他们根本不可能,今天这一出还是手下留情的。只是教官虽然打得不痛,可老往土里摔可不好看,这事儿对最重风仪的殷朝暮来说比通报批评都要命。 好一会儿,王冬晨才拖着一身土归了列。不等教官点名儿,陆维就自告奋勇出去挑战,让殷朝暮看了他好几眼。 这世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善意,他不明白,为什么陆维这么个其实跟他有过梁子的人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幸好刚才那个一面倒的情况没再出现,陆维身手竟还算不错,教官打了两下子也认真起来,两个人你来我往好一阵儿,停下时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直把下面儿一众人看得酸水儿冒泡泡。陆维这家伙太招人嫉妒,要知道学生拼什么,学习啊!陆小哥儿以校第一名考进来,现在又能与教官战得难解难分,就算人家教官有所保留,但到底陆小哥儿实力也在那摆着不是? 最后还是王冬晨这个难兄难弟无限唏嘘地盖棺定论:“陆帅,文武双全太拉风啊~” 托陆帅的福,教官或许是怕再挑人出来搞不好又挑出个高手,所以殷朝暮逃过一劫。王陆两人还担心顾疏往上报,殷朝暮却清楚那人此时还没有后续 10、半月军旅(三) ... 动作,就代表着放他们一马,此事到此为止。 这世上若说谁最了解顾疏,除了他自己就只有殷朝暮。他上辈子没干过顾小人,但对顾小人的套路却最熟悉,凡是顾疏出手教训人,必是一环扣一环,趁你病要你命,绝对的赶尽杀绝不留余地。这次这事儿,看来是没让顾疏放在心上,仅仅按职责给了个小警告而已。三个人到此也算吃过了苦头儿,只要别再犯到顾疏手里,就不会有麻烦。 就这样几个人老老实实过了半个月,转眼就到了要回学校的日子,最后两天里人心浮动,教官们也知道练不下去,索性拉着队伍去了邻近的郊区小镇,学名叫拉练,其实就是放风。同学们打了靶活动活动,到镇上买点儿纪念品,教官也睁一眼闭一眼。陆维和王冬晨商量着要去镇上的军事博物馆看看,殷朝暮就被他俩一道拉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迷上了江南今何在两位大神,发现江南完全是个大腐手有木有!初中看他的《此间》还木觉得,《缥缈录》完全就是可基可种、可弯可直啊! 11 11、半月军旅(四) ... 等到脑子混沌地清醒过来时,有大约近一分钟的时间反应不出自己是什么情况,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重生,沿着上一世的路子踏进大陆,并破天荒地跟着去参加军训。这期间以一种冲动不理智的方式结识了陆维陆帅和王冬晨王二愣子,之后呢…… 之后,就在军训的倒数第二天,他在拉练途中跟着陆帅和王二愣溜去了镇上军事博物馆。 殷朝暮想起来后,脸色就难看起来。他上辈子再如何落魄、甚至在大陆栽了跟头,说到底还是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从没有被最底层的混子流氓纠缠过。之前他和陆维被王冬晨拖出来,七拐八拐最后进到军事博物馆旁边儿一条小巷子里才知道,王二愣根本就是借着看军事博物馆的幌子请好假,跑这儿来逛网吧的。 一个卫星城镇,那时候能有什么正经规模的网吧?找个犄角旮旯,黑糊糊满是油泥的破门帘一搭,摆几台二手机,连牌照都不需要就是一个小网吧。本来乡镇的环境就比不上城市,还是这种门面,想也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满屋子烟味儿,没有灯,乌漆麻黑一团搞黄赌毒的架势,泡吧的男人骂骂咧咧,还有几个干脆光着膀子,殷朝暮一进去就掩住口鼻,味儿太冲! 他是不怎么抽烟的,就算抽,也是一些尼古丁含量极低的高级烟种,做样子的成分明显大于实用价值。而劣质烟全靠刺激感提升销量,味道特别重,殷朝暮本能就有些受不住,何况角落里还有个男人老往他脸上扫,目光很让人不舒服。他敛着眉说:“王冬晨,你该不会是想在这地方待一上午吧?” 王冬晨一脸兴奋地领着两人走到前台,胡乱点点头,“没事儿,咱下午两点才集合呢,能玩儿四个小时。嘿,今天哥带你们见识见识,省的连网吧都不知道说出去给哥丢人!” 陆维也有些不习惯,他之前也不知道王冬晨一脸贼兮兮说的“好地方”竟是网吧,看了这里鱼龙混杂的复杂环境,又看殷朝暮根本就不可能待下去的样子,犹豫着说:“王冬晨你找的什么破地方,别是干什么不正当的经营。环境也太差了吧?” 王冬晨也就只去过一两次网吧,哪里就门儿清网吧都什么环境,只是这时候当然不能说出来,便随口搪塞:“陆帅露怯了吧,网吧都这样儿,什么不正当经营,陆帅这么乖,是不是你妈还教育你跟女孩子说话人家就怀孕啊?哈哈——”说完还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儿。 陆维被他挤兑得脸红起来,毕竟王冬晨说得也有道理。上了大学的男孩子,都是要看看网吧的,这就像一种惯例,就算自己家里有电脑,网吧经验还是必须得有。哪有18、9的男生还没去过网 11、半月军旅(四) ... 吧没打过游戏的啊~这么想着,陆维脖子一犟,硬撑:“玩儿就玩儿,还能让你小子嚣张不成?这样吧,有没有休息室,殷少看上去不太舒服,让他去歇着,哥今天陪你杀到爽。” 前台的服务员是个斜眼睛年轻女人,听了嗤笑一声,冷冷淡淡地道:“我们这里可不像大城市,哪儿给你们弄休息室去,要休息就跟我来。” 殷朝暮皱皱眉,他直觉这地方不熟悉,最好跟着陆王两人,只是那两人明显打算在吞云吐雾的恶劣环境下大杀四方,他是不可能留下一起玩儿的。还没想出法子,王冬晨已经一把推他过去跟上前面的女人,笑嘻嘻喊:“殷少别急,等到了点儿我们去找你啊。” 那女人领着他一路从后门儿拐进另一条走廊,黑漆漆的,又上了两层楼,殷朝暮慢慢从刚才被烟味儿熏得昏沉中清醒,顿时警惕起来。又走两步,之前站在角落里看他的男人过来和那女的说了两句话,那女的就把他放下自己往回走,留下干瘦男人一个劲儿冲着他笑。    干瘦男人出现在走廊的时候,殷朝暮就感觉不对了。只可惜他大少爷身娇肉贵的,太不经用,被烟熏一下就头昏脑胀懵懵懂懂的,等他完全清醒过来,那男人已经用成年人的身体把他堵进角落里了。    “你……”话没说完,大少爷就被人敲晕了。 殷朝暮想伸手揉揉头,发现自己双手被捆住躺在一间破旧宾馆的单人床上,窗外已经全黑下来,看样子早过了下午两点集合时间,大致估计在晚上六点到七点左右。他身上没什么力气,感觉手也使不上劲儿,不知道是被注射过药物的影响还是单单昏迷过后的慵懒在起作用。现在事情大致已经清楚,他被之前在网吧遇上的男人敲晕带过来,十有八九那家网吧也不干净,就是不知道那人绑架他要干什么。不过万幸似乎那些人对他是不怎么用心的,随便一绑,就扔到了房间里。 要说那些人没将他怎么放在心上,也还是小心了,捆的很紧,嘴里给塞了布,门上也上了锁,估计是看他秀秀气气一个弱书生,就算醒来,也难出去。 但,殷朝暮并不是一般的弱书生。 虽然从没被人绑架过,他对这些却有过接触,港岛的世家子,很容易招来这些事。虽然说殷夫人百分百无死角控制下,绝不会让他在港岛独自面对这种事,但,要有万一呢? 他再草包,也还是提前做过一些准备,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当时大陆的技术发展还不算完备,而殷朝暮被教育的又都是如何面对顶尖科技水平下的犯罪——照殷夫人的手段能力,有脑子的绑匪都不会相信普通的尼龙 11、半月军旅(四) ... 绳就绑的来殷家继承人,这样的话殷氏不需要对手打压,早就死于非命了。这些大陆人虽然做的还算仔细,又怎么可能难得住殷朝暮——像这种什么牛筋绳、密码锁的,对于他来说,六岁开始就作为游戏玩儿剩下了。 殷朝暮也连带着知道一些怎么避开看守、怎么成功逃生之类的纸上谈兵理论课,但相较于解绑、撬锁等有过实践经验的技术活儿,他大少爷的花瓶属性又起了作用,竟然看着四下无人就摸了出去。这要是一般情况下,等于选了条最危险的途径,然而也不知是殷大少三十年霉运否极泰来,还是绑架的人业务不熟,竟让他浑浑噩噩大摇大摆出了宾馆走到外面。 他不知道的是,王冬晨带他们来的这家网吧本身还算干净,只是网吧老板与隔壁宾馆老板是连襟关系,互相帮着揽揽生意也是常事。通用步骤是,在网吧玩儿累了的顾客,就会被前台小姐以带往休息室的名义带到隔壁宾馆,反正两家连着,神不知鬼不觉!等顾客休息够了,宾馆小老板就亲自出面,把这个客人谈下来。小地方,哪怕是京都脚下,这些不合规矩的肮脏事儿多了去,反正客人也就吃点儿小亏,所以长久以来,哪怕旁边儿就是军事博物馆,两家店也屹立不倒。 然而这一次宾馆老板狗血地欠了一笔钱,这种地方被欠钱的不是放高利贷的地下赌场,就是表面从事声色服务暗地里走黑路的江湖帮派。 宾馆老板欠了钱,小馆子名义上还是他的,实质上早被黑帮接手。这帮人没见识也就没顾忌,窝在小城镇还真自封了土皇帝,零星拐几个皮相出众的年轻男女为自己产业出把力,也不算太过不是? 何况进网吧光膀子的,又有几个正经人?他们绑人那是半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更有几个少男少女的,服务过几次觉得出价合理,因为经济困难再回来找也不是少数,一来二去,黑帮兄弟们就当自己这生意公平、公开、公正,简直是利民惠民啊。于是他们专门指派了个审美还过得去的兄弟去这两家盯着,这兄弟眼光儿也高,宁缺毋滥,一年半载才“介绍”进来一个,反倒没惹来警方的特别关照。 也是合该殷大公子倒霉,谁让他衣食住行那么挑,偏偏出来拉练都是穿便服,要他还穿着惨绿惨绿一身标准挑粪套装,也就不会如明珠一般散发着闪亮闪亮的骚包光芒。 当然这些事他大少爷统统不清楚,甚至不知道有人竟敢对他打这种念头。他本来想着,只要他跑的快点,能先赶到大路上就安全了。但没想到王冬晨之前七绕八绕早进了胡同,这穷乡僻壤的连路灯都灭了好几盏,小路上堆满杂物极不好走,转来转去,别 11、半月军旅(四) ... 说转到大路上了,反而越来越向死胡同里跑。 殷朝暮对被绑架做过准备,那也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当然他也玩过什么野外生存之类的游戏,但那时候是指南针、GPS、卫星电话一应俱全。他还记得殷婆拖了一箱子备用的衣物和各类洗漱用品陪着他在山里住了几天,那几天虽然也叫“生存”,但吃的是殷婆亲手烹制的粤菜,住的是大型多功能帐篷,无聊了还可以钓钓鱼赏赏景,顺道感慨两句人生、寂寞之类不着边儿的。 他真不知道怎么看星星认路。认毛啊认,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才是王道! 就在他准备默默在心底抽死王冬晨这个惹事儿的祸害,顺道尽量优雅地对付一夜等明天再找路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儿急过一阵儿的犬吠。那声音混杂着男人的呼喝与脚步,气势汹汹直奔这个方向过来。 而他之前跑过来时,这里方圆一百米都不曾有鸡犬相闻。 殷朝暮只听得到自己胸膛内嘭嘭嘭的心跳声,猛地转过一杆水泥砌的电线杆,向最黑最偏的那条路跑去,一边奢望着后面只是普通的路人,而不是来抓他的。 这样想着,突然听到狗叫消失了几秒,紧接着就是更猛烈地狂吠,隐隐还有人再喊。 “这边,快追!” “是个二十左右的男孩儿,都TM给老子注意着点儿,再让人跑了回去抽死你们!” 殷朝暮停住了脚,眼前的路被一大废弃石料堵住了,这时候显然已没有时间再爬过去……就在他准备先跟那些人回去再想办法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人按着他肩膀将他推进了石堆空处,然后又不由分说的把他按到地上蹲好,殷朝暮错愕了一下。 “是我,有人来了,你在这里躲着,我去看看。” 那人趴在他耳边说,殷朝暮就感觉到一阵热气,再之后,就看到那人身手矫捷地跳了出去。 是陆维。 因为独自一人而感到的轻微不安终于消散,紧接着又有些担心:“陆维,你要干什么?” 时近八点,夜色下陆维的侧脸被月光映得格外柔和,殷朝暮隐约看见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夸张的笑意:“当然是大展身手咯~我身手很好的,我是陆帅嘛,你好好躲着,千万……别出来。” 很安静,除了细微的风声,仿佛并没有什么声音。 殷朝暮蹲在石料堆后面渐渐的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他不知道陆维怎么会出现,也不知道陆维为什么会这样护着他。外面光影晃动,是一些人影。其实他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但那么多人围一个,猜也猜得出,哪个是陆维。 一片鸡飞狗跳,他抱着自己 11、半月军旅(四) ... 膝盖脑子乱乱的,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陆维所谓的身手,其实并不像他说的那样乐观。因为有狗。 陆维打架的本事不错,要说一个人对两三个应该还是能凑合的,但要说一个人对四个外加一条狗……这不是拍电影。何况为了不让狗越过自己去找殷朝暮,他几乎每打一下,身子就晃一下,看得殷朝暮完全不敢确定他还能撑多久。 陆维用上了匕首操,这类军用教学操是非常实用的,攻击重点不是太阳穴就是下盘,有效而简明。虽然他每一次出手都能让一个人丧失战斗力,但最后剩下的那条狗却完全用不上现成的招式。 狗和人结构不同,也没有人的智力,他不会过多的闪避,陆维被逼的没办法,只能硬碰硬。那条狗是只德国大黑背,凶得很,被陆维一脚踹在脑袋上竟也不躲,反而扭头狠狠咬在他脚上。陆维腿一软,几乎站不住。殷朝暮本来想出去帮忙,却看到陆维索性不管那条腿,一拳一拳不间歇地往黑背鼻子上死劲儿砸。   因为考虑到要抓人回去从事特殊服务行业,误把他当做殷朝暮的养狗人一直没有指挥这条狗去咬他的脖子,硬是让陆维凶性上来,红着眼从地上乱摸出一把树枝插进那狗的眼珠子。 温热的鲜血溅在殷朝暮身前的地上,大黑背松了口瘫在地上,抽搐着四肢哀哀嚎叫。 “天呐……” 那几人被陆维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惊住,本来只是想赚钱,如今为抓个人反折损了一条狗,前面陆维一身是血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自己腿上撕裂的大口子,终于让几个人起了惧心。对视一眼,发一声喊,齐齐转身狂跑。 殷朝暮赶紧走出去,只见陆维慢慢的转过身,咧开嘴虚弱地笑了笑:“你没事吧?” “没事。” “哦,那就好。”说完这句话,陆维便身子虚软地靠在殷朝暮身上,吃力地抓着他臂膀,还想要开玩笑:“没事儿,哥是谁啊,就是腿有点儿软。” 殷朝暮慢慢问道:“刚刚那条狗……你怎么不闪?” 陆维随口说:“怎么闪?我后面是你。”他调整了个姿势环上殷朝暮胳膊,又开始洋洋得意:“嘿,哥这水平,就是看着惨了点儿,其实……” 殷朝暮终于控制不住吼了一句:“闭嘴!”他的裤脚都是冰凉凉的湿感,不用看也知道是陆维的血流到了他腿上。这样的伤,殷朝暮不知道如果不尽快救护会不会有问题,他只是看不下去陆维明明很累,却还偏要咧嘴笑的样子。 很难看。 “殷朝暮,有手机,刚刚那个人的。”过了一会儿,陆维递了个手机,语气有些迟疑地加了一句,“不要 11、半月军旅(四) ... 拨110。”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陆维不愿拨110,叹口气道:“那先送急救吧。” 陆维浅浅地笑了笑:“先和学校联系上……我没事,还能撑一会儿。” 殷朝暮也不想这时候违逆他,想了想,一个号码出现在脑海中——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人在大陆一直都用的这个号码。 空旷的胡同里静悄悄,蝉鸣声衬得周围更空,话筒里传出的“嘟——嘟——”声音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殷朝暮拨出去后就有些后悔,可是他只记得这一个能联系上校方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挂断。殷朝暮和陆维都有些呆。他不信邪地接着又按了一遍,陆维在旁边咽了一口吐沫,“殷少,你有没有注意……” “嘟嘟——”的待机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气里,殷朝暮有些烦躁,“注意什么?” “呃,手机快没电了,刚刚有提示。” 殷朝暮顿了顿,接着,听筒里传出一声冷清的应答:“我是顾疏,哪位?”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虐的是王冬晨,不知道有人猜得透剧情么 12 12、素笔丹青(一) ...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码的时候真没多想,回头看看,最后那部分怎么看怎么8纯洁啊 清冷的音调让殷朝暮拿着手机的手变得紧了些,他呼吸一促,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说顾疏原本就对他有所怀疑,现在这个贸贸然打过去的电话,更是没办法解释。怎么解释?他怎么知道顾疏有手机,怎么知道顾疏的手机号? 他现在只是一个跟那人基本没什么交集的学生而已。 更何况这次他和陆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军训第一天晚上那人就说过,“别让我抓到你们第二次。” 殷朝暮叹了口气。 该说顾疏耐性还不错,突然接起的陌生人电话,对方一直不出声,竟没有往恐吓电话或是恶作剧上想,还能悄无声息地等着。在殷朝暮根深蒂固的印象里,顾疏这人生来狼子野心,最惯用的伎俩就是用沉默制造压力。上一世只要顾疏不说话,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往往总会不由自主地说出些难听话把情况弄得更糟糕。 这辈子重活一趟,惯性地紧张,愣了半天还是陆维在旁边奇怪地问了句:“殷少,怎么不说话?” 殷朝暮调整心思,尽量让声线保持平稳,“喂,是我。”说完这句,又说不下去了。 算起来他和顾疏斗了那么久,或者称不上斗,仅仅是一面倒地打压而已,他也一直都知道那人的电话号……然而两人像这样静静通话的次数,却只手可数。一次是顾疏求他,一次是……他求那人……可惜仅有的两次单独通话都以不欢而散结局。 殷朝暮眸子中的情绪浮浮沉沉,胳膊上的重量一沉,惊得他瞬间回神—— 不管他与顾疏的恩怨怎么论,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联系上学校,救陆维。 然后殷朝暮囧了,刚刚自己竟然下意识地还当两人是上辈子彼此知根知底,开口说一句“是我”就心知肚明,可顾疏现在跟他只有三面之缘,谁知道你是哪个坑里的哪个萝卜啊~ 不过那边倒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只淡淡回了句“嗯”。 就好像之前报到时的意外会面一样,殷朝暮在知道靠近这个人或是将要听见这人声音时,往日的纠葛便跟煮沸的开水一般,在他嗓子眼儿翻滚,万千情绪都涌上来,几乎将他整个人湮灭。但真正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那些沉甸甸的情绪又都瞬间平静。 或许是这样隐秘的仇恨只能单方面由他一个人承担,殷朝暮觉得这一世的顾疏对自己心情的影响有些超乎预估。只是一声简简单单的“嗯”而已,却让殷朝暮比看到陆维来救时更加安心。就像重生后面对殷夫人一样,因为再清楚不过对方的能力,即便畏惧,也会安心。 “殷朝暮?” “是我。我……陆维也在我身边。我们遇上了绑架。”殷朝暮说完,心情很沉重。绑架这事很 12、素笔丹青(一) ... 不好交代,何况他这是再一次落进顾疏手里,跟上次不同,这一次是他亲口保证过后不出半个月,自己送上去的把柄。 “找个地方躲起来别动,我马上去找你们。记住,千万不要乱走。”顾疏淡淡的嗓音跟从前一样平静地隐隐带着压迫力,好在他没有多问,匆匆挂了电话,这让殷朝暮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样?刚刚听着好像是顾学长在接电话,你打给他了?” “嗯,他说过来接咱们,让咱们别乱跑。” “他知道咱们在哪儿么,别找不着地方。” 这一点,殷朝暮倒是对自己宿敌有相当大的信心,顾疏从不做无把握的事。听电话里顾疏的口气似乎已经对他们两人情况有所了解,且不说怎么知道的,凭顾疏能耐,十八岁时找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想到这里,殷朝暮脱口而出,“不用担心,顾疏肯定能接到咱们,除非……” 除非他不打算来接人。 或许是靠着殷朝暮恢复了精神头儿,陆维的八卦之血沸腾了。听了殷朝暮十拿九稳的话,抬起搁在他肩膀上的脑袋上下打量半天,冒出一句:“诶,我说,你跟顾学长到底什么关系啊,这么信任他。” 殷朝暮骤然听见这话,心底一惊,胡乱遮掩道,“什么什么关系,你乱想什么呢。” 陆维神情极其无辜,纳闷儿地说,“什么乱想?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好吧。上次就觉得有问题,哪有人看见顾学长就挪不动步子的?还有这次也是,连人家电话都默记于心,说,你俩是不是亲戚?” 原来是这个“关系”,殷朝暮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压抑不住的恨意泄露出来,此时放下了心,便忍不住好笑。亲戚?上辈子一直没考虑过这问题,现在陆维一胡扯,他反倒想起来。说起来他和顾疏,准确来说是和顾氏,倒也沾亲带故。港岛世家,一般来说都有些八竿子打不到的姻亲关系。 “亲戚么……也可以这么说。” 两人聊了一会儿,殷朝暮扶着陆维沿墙角坐下,陆维用袖子擦了擦地上的土,示意殷朝暮也坐,然后突然又脸涨得通红,讷讷道:“额,我忘了,你不喜欢人碰,对不住啊刚刚……” 殷朝暮瞧他两眼,叹口气,挨着他身边坐下,自嘲地笑笑:“没事。人逼急了,什么不能忍呢,刚才要不是你救我,我早被他们不知带到什么屠宰场去了。谢你尚且来不及,我怎会再嫌弃你。” 他语调儿本就较一般男子高些,婉转动听,加上世家出身练就的一套方法,一个“谢”字竟念得真挚无比,让陆维这小子一听就红了脸。他当初在车上见到殷朝暮时,就被殷少爷具有欺骗性的花瓶儿外表骗去了好感,心喜他优雅 12、素笔丹青(一) ... 举止与独特的气质,这才上前攀谈。此时也算历尽“艰苦”得到殷朝暮的友谊,便觉身上也不那么痛了,说话也没了顾忌。 “殷少,你还不知道那些人捉你去干嘛吧?嘿嘿,你当他们是一般绑匪啊,呸!就是一帮子流氓。” 刚刚情势危急,殷朝暮精神紧绷,倒也没注意,此时警报解除,两人蹭着墙根儿随口瞎聊,他身子松散下来,如潮水般酥懒的感觉一点点漫上来,似乎连抬个手指也难。殷朝暮不知是自己体质太差还是真被注射了药物,脑子竟也浑浑噩噩起来,只听耳边陆维继续聒噪。 “……你不知道,我后来到点儿了去找你,那女人竟然说不知道!当时我就知道要坏事儿。我找到你后,撬不开窗户,也不敢进去,就一直守着你。后来看你醒了,想着怎么也得帮帮你,就去前面报了警。结果警\察来了也没抓人,擦,完全TMD蛇鼠一窝!” 殷朝暮想起来自己逃走时一个看守也没有,大概是那伙人看警\察来了,便藏起来装成良民。想到这里,殷朝暮晃晃越来越困倦的脑袋,对陆维笑笑:“别生气,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小青年被这一夸又闹了个红脸儿,随即愤怒而尴尬地说:“幸好你没事儿,否则……我之前躲起来守着你的时候,听到有几个人说要把你卖到,咳,那种地方。” 殷朝暮脑子不太清醒,迷糊地问了一句:“什么?哪种地方?” 陆维一张脏兮兮地小脸儿更红了,眼里迸射出亮晶晶的光芒,有愤恨也有好奇,一副兴头上来连腿伤都不顾的架势,“就是,嗯,那种干那个的地方呗。”说完两只拇指对在一起做了个亲嘴儿的动作,耳朵尖儿红得快滴出血来。 殷朝暮明白过来,诧异道:“不会吧,我是男的啊?” 陆维黑白分明的大眼珠睁得更大了,一脸惊讶,“啊?你不知道有些男的也出来卖的?” “不知道,”殷朝暮乖乖摇头,他是高贵干净的世家子,殷夫人家教极严,还真不知道这些事,“男的也能卖,那卖给谁啊?” 陆维其实这方面知识也没比殷朝暮丰富多少,含糊地说:“不清楚,大概就是卖给一些变\态的老女人吧,咳,我听别人都这样说。” 殷朝暮按按额头,忽然想起陆维话说了这么多,却只字不提王冬晨,担心王冬晨跟自己一样也有了麻烦,便道:“陆帅,王冬晨那小子呢?没事儿吧?” 陆维听了这话,脸色一僵,有些不自在地应道:“他能有什么事儿,哼。” 这个态度显然有问题,殷朝暮只当是陆维埋怨王冬晨惹下祸事,便自觉地转了话题:“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不想这 12、素笔丹青(一) ... 话出口,陆维脸色更差,支支吾吾半天,索性托辞伤口疼闭眼歇着了。殷朝暮缓缓合上眼睫,大概猜到了自己无端被绑架的事情,王冬晨多少是知道的,至于有没有参与进去,或者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就不是他能懂得了。 这样才对,王冬晨那个二愣子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扭过来的人,昨天还恨着自己,今天就拉自己一块儿来玩儿……只是那孩子性子莽撞,却并非阴狠毒辣的人,恐怕这件事里他充其量就是想教训自己一下,绑架……不是十八岁少年敢想敢做的。 殷朝暮重活一世,最大的长进就是有了自知之明。凭他和陆维半个月的交情,怎么也轮不到陆维舍身,除非是王冬晨被牵扯进去,陆维怕自己真出了不可挽回的事儿,王冬晨会毁掉一辈子,才肯这样奋不顾身。 他闭上眼,不管怎么说,现在事情并没有闹大,算是万幸。只要……顾疏能如约来接他两人…… 顾疏上辈子,可是从不曾对他守诺,却不知转过一世,会怎样。 半睡半醒间,两个孩子靠在一起等人来,不安感越来越深,谁也不知道被陆维打跑的那些人渣还会不会回来。殷朝暮听见陆维跟自己说话,“殷少,你说……顾学长真的能找来么?” “嗯。” “这样啊。殷少,若这回咱能好端端的回到学校,一世人两兄弟……咱俩就好好的,别再折腾了,成不?” “嗯。” “殷少,我就剩你这一个兄弟了,你可千万不能出事。”也千万别再像王冬晨一样让我失望。陆维的眼珠里分明刻着这句话。殷朝暮强撑着眼皮抬头看了看对面这个孩子—— 还只是个十八岁的、没有经历过任何事的孩子啊,这次的事他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想到这里,殷朝暮微微勾起唇角,不再用之前惯用的三分笑意,而是换上真心: “好。我不出事,你也不出事。咱俩好好过下去。” 夜风吹得人难受,也不清楚过了多久,殷朝暮几乎放弃了顾疏来接自己的希望,他困得不行,又强撑着意志去感受肩上陆维的温度,勉强让自己不陷入睡眠。然后便是一群脚步声,陆维早就不知是睡还是晕过去了,有人从他身边把陆维的身体拉走。殷朝暮眼睛已经睁不开,下意识地伸手去扯,却被一只带着微凉体温的手掌握住—— “殷朝暮?”带着独特清冷而又淡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很熟悉,他听过无数遍这人的声音。脑子一团浆糊根本辨不出到底是谁拉住了他,但殷朝暮心底里知道,自己没有危险了。话并不在大脑控制之下,他听见自己说:“你终于来了?” “嗯。”那人只回了一个字,却让他安了心。 下一 12、素笔丹青(一) ... 秒,殷朝暮刚站起的身子一软,在旁人的惊呼声中,栽进了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 顾疏抱着怀里的人,只觉得那股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灼热几乎要透过衣裳蔓延到他身上。眉心一敛,转头对跟来的校医道:“发烧了,先上车再说。”即便年纪还小,日后纵横港岛整个商界的顾疏所散发的威慑力以及本身的能力,也足以令所有人不知不觉中依言行事。 仅仅是一个学生而已。跟着来救人的一名导员看着顾疏什么废话都不说赶紧利落地抱殷朝暮上车的架势,脸色复杂。 上了车,随车校医给陆维简单处理了伤口之后给殷朝暮也注射了一剂退烧药。殷朝暮还是迷糊,顾疏感到他虚握着自己的手,问他:“身上有力气么?” 殷朝暮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来转去,却没力气睁开,手上也是没有使不上劲儿。顾疏不得已,把他头搁在自己腿上,凑近去又问了一遍:“听得见我说话么。” 腿上的人这回连眼珠也不转了,似乎听到了想听见的人一样,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车子一路开回军训基地。几个人把陆维抬下车,陆维伤势不重,但急需处理,导员也要赶着去汇报情况。本来跟到军训基地的就只有一架床,现在被陆维这个伤势更重的人用掉,顾疏只好自己背着殷朝暮往医务室走。 殷朝暮身子骨轻,他又是出身社会底层,手上很有劲儿,不算费力就把人背了起来。 “……”背上的人突然呻吟了一声,像是魇住了,扭头要避开什么一样。顾疏没照顾过像殷朝暮这样身份的病人,心底只当他少爷性子发作,更瞧不上眼,索性由着殷朝暮折腾。过了好一阵他才安静了一点,但是嘴里仍旧在说些什么,声音很低,完全听不见。 前面人都快步穿过操场,黑暗中就只有顾疏背着殷朝暮静静走着。这样寂静的环境下,饶是顾疏没有刻意去听,也察觉到殷朝暮似乎一直在重复一个人的名字,反反复复在念,却完全不知所云。顾疏停了脚步,是念陆维么?陆维和殷朝暮关系近,这次又是一人鲜血淋漓、一人完好无损的回来,想也知道是陆维豁出去护着这大少爷。应该是在担心陆维?这样看来,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也不算太没良心。 他与殷朝暮两人慢慢走在操场中央,头顶是浩瀚无垠的星空,气氛一时静谧地连顾疏都有些异样。他一手扶起殷朝暮的脸,扭头直视着他的唇,仔细地听,两人的脸凑到了一处。 背上人似乎因为突然感受到的的温度而略显有些不安,挣扎着扭动起来,哼哼唧唧地不断胡乱说着什么,顾疏静静倾听,只听到他说求你怎么怎么,像是一句乞求 12、素笔丹青(一) ... 。短短几次见面,已经让顾疏抓住了这人的性子。清醒的时候很矜持,也很高傲,一幅居高临下的姿态,所以他这幅迷糊时苦苦哀求的的样子实在是令顾疏讶异。 莫名对他口中的人名产生了兴趣,顾疏凑近颈边人轻轻催促:“殷朝暮,告诉我,你在叫谁?” 他极有耐心地用很温柔的声音轻言细语地引导着。殷朝暮不安稳地摇头,他的表情看起来绝望又难过,就像濒死的人一样可怜。原先殷朝暮的身体就不算强壮,此时被顾疏折腾着放在操场吹风,难受地呻吟起来,带着明显的哭腔,一遍遍重复着一句话。慢慢那声音清晰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了顾疏的耳朵。 “顾疏,顾疏,求你,放过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顾疏……” 静寂的夜空下,顾疏脚步顿了顿,随后将人往身上一颠,步入了医务室。等他交接完毕准备回去休息时,就看到那边病床上的殷朝暮淌了一脸泪珠,身子虚弱地挣扎,显然陷入梦魇无法自拔。 医生强硬地给他灌了有助睡眠的冲剂。水灌到嘴里,气管一呛,顿时一阵不成声的剧咳,药渣掺着水一小股一小股地往两边嘴角淌。 那情形让顾疏看了无端端觉得殷朝暮这个高傲而又对自己有莫名敌意的人,像是困兽一般,怵目惊心。 医生可不管那许多,只接着灌,殷朝暮意识不清醒,被两个人按着合力把药灌进去,一边小声地抽泣一边咳嗽,渐渐不再挣扎,只是嘴唇微微地一开一合,执着地重复着那句话。 顾疏见状沉了沉眉角,还是走过去,将耳朵俯在他唇上,然后不出所料听到: “顾疏……顾疏……求你放过我……求求你……别再逼我……” 气若游丝。 13 13、素笔丹青(二)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打盹儿的虫子,已修~ 推首神作啊,好久以前的了,歌名叫《江南今何在》,听得我热血沸腾!具体地址,5sing上有,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这一晚折腾了半宿,殷朝暮才肯安分睡下,几个负责的无不舒了口气。陆维是高材生,殷朝暮是港岛同胞,这两人瞧着是个老实的,不料竟惹出天大麻烦。要知当兵的不比他们校方直接对学生负责,等教官下午带队回来发现少人时,那才真叫慌作一团,当时都以为丢了的孩子找不回来了。 “小顾,你也去歇着吧,四点了。”随军的校医陈老收拾好器材,对还站在殷朝暮床边的顾疏喊了一句。她心底对这个不骄不躁沉稳有礼的学生非常有好感,这次能找到人,并在最短时间内做出目前看来是较为正确的选择,这个叫顾疏的学生帮了不小的忙。 他们这些负责的人从下午队伍回来,就没安稳过,晚上又连夜出车去镇上找人,最后又被两个病号搞到四点才算完,精神委实不振。顾疏也想去休息一下,只可惜某位大少爷显然陷入昏睡后,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涵养,一只手死死抓着他袖子,怎么也不肯松开。 陈校医见他没应声,拉好帘子绕过来一看,就见殷朝暮汗涔涔巴掌大的小脸儿上烧得红彤彤,双目紧紧闭着,神色仓皇。被角下伸出的手苍白可怖,拽着顾疏这个无辜者的袖子就像拽着救命稻草一样,几乎指甲都要抠进布料的凶狠架势。 再瞧瞧被无端牵连的人,陈校医有些为难:“小顾,这……” 顾疏有点无奈,他也没料到殷大少爷平常避他唯恐不及、见面就给他摆脸色,睡过去竟这般无赖,死死抓着就是不放手。他伸手掰了掰自己袖子上挂着的爪子,不仅没掰开,还被殷朝暮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 “嘶——”顾疏将小指举到眼前,一丝红痕赫然在目,再看床上翻了个身又睡过去的罪魁祸首,真心怀疑这家伙到底是真睡还是装睡。 “算了,陈老师您去休息,今晚我守夜。” “啊?那可不成,没这个规矩,怎么也不能让学生守病房啊,出了事儿算谁的……”陈校医其实上了年纪,凭她的老资格跟来军训本就是混日子的,没想到临回校出了这档子事,当真闹心。再瞅瞅顾疏被殷朝暮拖着一只手不得不低着腰挨床站的样子,脸上还是云淡风轻,但总觉得有一丝狼狈。“没事,六点钟吹早操号,就两个小时,不会有问题。” 没想到港岛的小同学还挺黏人,老校医心底也不想守夜,听顾疏这样说,干脆就坡儿下驴,“那行,小顾你给多看着点儿,这破地方床也没几张,”再瞧瞧殷朝暮无意识拉扯人家袖子的举动,陈校医难得打趣儿道:“实在不行,你跟那同学挤一挤,不是病毒性发烧,不会传染的。” “……” “啪”的一声,医务室的灯灭了下 13、素笔丹青(二) ... 来。顾疏看着完全自顾自睡着的家伙,挑挑眉,果然他刚刚就不该一时心软凑过来。 第二天早上殷朝暮在嘹亮又让人忍不住骂脏口的集结号里恢复了意识,或许是连着来大陆的水土不服一起发作,这一次发烧来的气势凶猛。此时大病初愈的身上酥酥软软,比起外面一层晨雾带来的寒冷,被窝里那股子热乎劲儿更令他舍不得起来,于是干脆眯着眼继续睡。 他从前睡多软的床都没什么特殊感觉,结果这一趟下来睡个破木板儿竟睡出慵懒来,可见军训还是磨人…… 只是他想接着睡,有人却没眼色,那边儿唧唧呱呱兴奋无比的少年嗓音,一听就是陆维这小子来了精神头儿。那小子正对着不知哪个倒霉鬼乌拉乌拉讲两人昨晚的经历。一起性质恶劣的绑架到他嘴里竟轻飘飘没几句话带过,殷朝暮迷迷糊糊听得好笑,却也暗暗放下了心—— 死小子这样能吵能闹,看来是没大碍。 殷朝暮蹭了蹭枕头,一点儿都不想起来,忽听陆维压低了音量神神秘秘地说:“学长,殷少还没醒呐?” 学长? 接着有个好听的声音响起,“嗯,没醒。” 殷朝暮身子僵住了,这不是…… 陆维接着说,“那我问你个问题啊,昨晚那群人说要把殷少弄到那种地方去,是不是搞错了啊?我是说殷少穿的这么体面,虽说长得比一般人白了点儿,到底还是个男孩儿,就算被卖掉,能卖给谁啊?咳,你懂我的意思。” 陆小维明显处于一种求知若渴的状态下,声音即使压低了也带着浓浓的疑惑,不难听出这个关于作案动机的问题应该困扰了他许久,但殷朝暮这边一张老脸羞愤的都快滴血了。陆小维,你行!哥小瞧了你! 顾疏的声音似乎带着些微笑意,“嗯,我懂。”顿了顿又续道,“咳,其实某些有特殊喜好的男人,专门找些像女人的男孩儿去玩儿。像殷学弟这样的……”似乎他也觉得难以启齿,沉默了一会儿,竟跟着陆维来了句,“咳,你懂我的意思。” “男人?!”一声明显拔高的变调之后,陆维淡定表示,“我懂。” “……”像女人…… 殷朝暮觉得自己不能再装睡了,于是拉下被子坐起身,朝那两人看去。时值晨光初现,窗帘因为顾及他还没醒也一直拉着,晕红的阳光透过淡蓝色窗帘打进来,撒了一地的碎金。殷朝暮位置正对窗户,只得用手指遮了眼去看:靠着窗的那张病床上陆维正给自己套军装,一边还冻得龇牙咧嘴直哆嗦。他旁边床柱上斜斜倚着一人,身材修长,仅着了一件浅蓝色衬衫,左手端着杯热水,另一手扶着左手手肘,姿态随意。 殷 13、素笔丹青(二) ... 朝暮沉了脸色,感觉到手上一直握着某样东西,拎起一看,却是一件普通的男式外套。他也猜不出陆维没事儿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给自己攥着是什么意思,但好歹也跟他处了半个月,有些感情,此时见那两人气氛融洽,还有那两句要不得的“我懂”,都令他本能地反感。于是下意识出声打断,“陆维,你衣服落在我床上了。” 陆维套好裤子一跳起身,见殷朝暮醒了,白白净净的脸上透出喜意来,两步抢过来握了握他的手,“唔,还好还好,不烧了,不过我哪有衣服落在你床上啊?咱俩又不是睡的一张床。” 殷朝暮一怔,随即将陪了自己一晚、被体温熨热的男式外套扯到陆维眼前,打算给他来个证据确凿。“这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陆维一看,顿时笑起来,“殷少呀殷少,这你可真是冤枉我了!嘿嘿,指不定是哪位田螺公子照顾你一整晚,留下的‘羽衣’呢。我都问清楚啦,顾学长说了,这个男人和男人也是有可能的。咳,你看人家不留名地跟你睡了一晚,你不如卖给他吧?哈哈~” 殷朝暮懒得搭理这人间歇性抽风,只当没听到他疯言疯语,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这件衣服当真不是你的?” 陆维强忍着笑意,做了个遗憾的表情,“虽然我个人很愿意,但真不是我的。” 这时顾疏喝完了水,走过来淡淡地说,“是我的,麻烦殷学弟把衣服拿给我。” 殷朝暮一惊,他昨晚难受得紧,朦朦胧胧中似乎说了许多胡话,最后还一直拽着一个人不让人家离开。那人倒是很耐心地陪了他一宿,感觉手上的温度一直都在,可要说这人是顾疏,殷朝暮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他抬起手,深色调的衣服非常普通,完全跟他自己身上的料子不是一个档次。看着旁边陆维半张着嘴一脸惊讶又偷笑的样子,还贼兮兮地眨着眼做口型,依稀是“田螺公子”四个字,殷朝暮深深觉得更加烦心。若说不是顾疏,那人的衣服却一直在自己手里,所以只能是…… “昨晚睡得不安稳,大概是顾学长将衣服脱下来给我抱着吧。如此,真是打扰学长了,很抱歉。” 这一番话口气平板,完全就事论事,还抹杀掉两人之间那点儿小暧昧,把个看热闹的陆维说得兴致全无,苦哈哈地冲殷朝暮偷偷翻了翻白眼儿。倒是顾疏扬了扬如剑削般眉梢,意味不明地回了句: “好说。” 之后陆维见事情变得沉闷起来,便拖着自己的老残腿硬是要求加入残兵连走了一遍阅兵式,说是要体验一把被首长检阅的骄傲经历。而殷朝暮殷大公子当然是托辞身体还没好全,一个人待在医务室熬过一上午。 13、素笔丹青(二) ... 顾疏作为学生督导,也去参加了新生的检阅,小小一间医务室里只剩下打着哈欠的两位校医以及赖在这里躲太阳的殷朝暮。外面操场上一连一连喊口号,不外乎什么“首长好——”“为人民服务——”,殷朝暮听着听着就听烦了,旁边的老校医笑眯眯过来给他又量了一次体温。 “现在的学生啊,真是不得了喽。” “怎么,老陈你受什么刺激啦?”另外一个校医也没话搭话。 “呵呵,小同学,小顾是不是你亲戚呀?” 小顾?殷朝暮看着眼前老校医一张笑成菊花的脸,反应过来问的应该是顾疏顾小人,虽然奇怪这两天总有人问这个问题,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要说亲戚,他跟顾疏也勉强搭得上线,只是大约顾疏本人还不知道而已。 “这就是了,我就说嘛,小顾昨天可是亲自把你背回来的,还自告奋勇照顾了你一整晚,哎呀,你都没感觉的?” 殷朝暮老实摇头,“没感觉。” “你还拽着人家袖子哭得可凶了,谁都劝不下来。啧啧,醒了看着挺文静一小伙儿,怎么生了病闹成那样儿。” “……”老校医越说越不像话了。 “啊,对了,我还让他跟你睡一个床,你俩晚上没打起来吧?” “……没” 于是当陆维参加完检阅回来接顾疏上车时,就见到神色狼狈的殷大少迫不及待拉着他走,嘴里还抱怨了一句:“上了年纪的大婶真是惹不起,左手一个字念八,右手一个字念卦。” 奇怪的是,返校车上两人谁也没见到王冬晨,殷朝暮当时正被校医一席话郁闷的要死,根本没顾上这回事儿。等他想起来,又被开学的一堆事儿堵住脑子,一忙就过去了一星期。 军训算是开学前的一个小高(和谐制造)潮,新生们在之后的日子里很是老实了一段儿时间,殷朝暮也一直没再遇上顾疏。他现在对上那人感觉还是很复杂,主要是仇恨,其次还有些怀疑、提防、钦佩、嫉妒之类杂七杂八的感情揉在一起。尤其出了绑架事件,他有不好的预感,对于王冬晨的事情顾疏很可能会参一脚,此时还不见王冬晨的消息,反倒有种山雨欲来的宁静。 与之相反,相比起王冬晨这样不值得挂心的无关人等,顾疏从回到自己画室的那天起,一直都表现得极为平静,整日里执着几支铅笔和一块板子。死党韩之安过来问过几句,什么也没问出来,嘟囔了些诸如“死人脸”之类的话就该干嘛干嘛去了。王冬晨的事情其实真算起来,对顾疏这个负责督导巡查的人来说,是很不利的,只是顾疏现在没心思管他,他想的最多的,是返校车上陆维贼兮兮凑过来的一番话: “顾 13、素笔丹青(二) ... 学长,你和殷少原来是亲戚啊,难怪了,他一见你就反常。你是他表哥?堂哥?难不成是小叔?长得也不像啊……” …… “他自己都承认了啊,怎么不是,他还记得你电话号码呢?别装了。” …… “嗯,感觉殷少对学长你很在意的样子……” 他的眼微阖,脑中划过在医务室那个少年抓着他死活不放的苍白手指。 “顾疏,顾疏,求你,放过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顾疏……” 少年的双唇早褪尽血色,惨白惨白,随着一声声抽噎颤得如风中落叶。 “顾疏……顾疏……求你放过我……求求你……别再逼我……” 声音里藏着不甘、惧怕,又有一分垂死似的悲伤哀求。即使不相熟的人听了,心脏也好像被爪子握紧了要生生掐碎一般难受。 “……顾疏……” 手下笔尖一顿,顾疏回神,画面上明暗交错,阴影起伏,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的,是一幅尚未完成的肖像画。 宽敞的画室里,顾疏怔怔瞧着自己手下的画,一直微阖的眼眸终于微微睁大。 14 14、素笔丹青(三) ... 这一趟军训下来,小青年们相互熟识,各自抱团儿,连殷大公子也找到一个半好友。其中“一个”自然是他舍友陆维,然而两人等了一星期,也没等来另外“半个”好友王冬晨的消息。陆维还不安心,殷朝暮思索着即便真有重大处分,也不会不跟他们这两个当事人打声招呼,想来是还在商榷期间。陆维被他宽慰几句,也暂且放下心思,忙着投入到参加学生会工作的活动中去。 殷少甫来内陆,就被校方拖去军训,也不能怪校方赶得急,京都重地,哪有那么多军训基地,偏偏高校云集,若不排开时间,岂不是方便互相踢馆?他整整半个月都没怎么好好逛过京都,这下军训结束正好空出大段时日,索性也不去烦陆维,一个人逛来荡去。 说来京都物华风貌,全不似南边,更与港岛人品风流千差万别。C大正居城中,交通八达,十足占了个好地方。开学初人事易变杂务繁多,殷朝暮栽了个大跟头,再不敢像上一世那般眼珠子朝天、招摇度日,整天专挑少人烟的小路走、没人注意,反倒逍遥了好一阵子。 刚开学其他年级忙得脚不着地,只有大一的嫩仔子们悠哉游哉。殷朝暮这段日子在外面逛够了就回宿舍看看书,无论前世今生,这样大块大块时日归他自行分配而不需注重什么礼仪风度,都算难得。学生的光阴总是最潇洒,饶是殷大公子也不由得唏嘘道:“当学生还真是舒服。” “唔,那是你闲人一个,听说咱们学生会卡得极严,我现在都快忙死了。” 陆维前些天早就将屋子收拾一遍,殷朝暮三十多岁的心,仍未学会独立,有了陆维这个及时雨,正好偎上去靠人家照顾。 “嗯……那你又何必一定要入学生会?学生会有什么稀罕之处,值得你还没进去就当牛做马?” 从前的他眼高于顶兼固步自封,万万瞧不上学生会,也从不去打听些消息。上一世虽也申请了宿舍,但他从港岛带来仆役,住了没三天就拖家带口的出去租了个复式小楼住,对学校里的消息也是闭目塞听。如今认识陆维,这才知道一星半点儿学生会的事情。 陆维与他对了一眼,双眸清澈如水,带着一丝真挚的笑意:“怎么,你竟不知道C大学生会这一届破格将个二年级生提成副会了么。” “这有什么不妥么?” 殷朝暮从不清楚学生会的事情,只大致听过一年级生进去都是干事,拼死拼活干一年才有可能晋级成为干部,这样看来也没什么不对吧,顶多是那个副会比较能干,竟跨过各部干部直接一步登天成为全会干部而已。 陆维叹了口气,“殷大公子,你要知道,这位副会大一时并没入学生会 14、素笔丹青(三) ... ,到了大二全是会长三顾茅庐千请万请求来的大才。人家那是连跃数级,空降来的高管。”他虽是少年郎模样,谈话间却老成,又说:“这一届谁不把这事当传奇看,多少人想要瞧一瞧这位副会到底是哪方神明。怎么,殷公子,有兴趣不?” 陆维虽跟他厮混了半个月,其实并不知殷朝暮何种背景。只因殷朝暮拿腔作势惯了,此时即使有意泯然大众,奈何跟殷夫人这许多年,多少也沾染点儿高华气质。陆维每每“殷公子殷少”地打趣他那一身穷讲究,倒叫殷朝暮想起顾禺来,心中不仅没有警戒与厌恶,反倒愈发对陆维亲近。说起来,顾禺那小子才是真的大公子派头,败家子败成了楷模,走到哪里都跟着许多下人围着他转,活生生一块人形的移动磁石。 “算了,早知道你不会有兴趣。今晚文艺部招新,我去面试,晚饭你自己去食堂吃吧。”陆维走到门边,回头看殷朝暮捧着本《圣经》斜斜歪在床上一副懒洋洋模样,踌躇一阵儿,又折回来把窗子关好,“晚上有雨,我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你别看书看太晚。” 殷朝暮点头,就听门“咔”的一声,陆维已然出去了。 他心绪飘飘荡荡,不由就飘到了当年他第一次见顾疏的日子。明明上一世他与顾疏两人两看生厌彼此间绝没二话,却偏偏将那第一次照面记得清晰无比,正是那一次见到顾疏,才让原本不喜学生会的殷大公子彻底断了入会的念头。不止如此,那天之后凡是有关学生会的事情他都不想听。 转过一世,心态也看开了些,殷朝暮还是对这类学生组织提不起兴趣,就这么一时呆一时痴地靠在床上发魔怔,手中一本《圣经》开在迦南妇人那一节,倏忽一个小时过去,却只看了三两行。殷朝暮想着想着心底就有些累,起身去把屋里灯光灭了,刚按下开关,外面阴沉沉的炸了个焊雷,雨滴稀稀拉拉落下来。 正所谓一层秋雨一层凉,京都这地方,前三天还热得燥人,这雨未下,气温便已先降。 正在挣扎是冒冷出去吃晚饭,还是干脆躺宿舍给陆维打个电话等他回来带饭,手机先自己响起来,看号码正是陆维。殷朝暮当初来内陆,家里早早备下手机一部,只可惜军训规矩不准带,才让这两位小少爷寒碜到摸了人家绑匪的机子来打求救电话。 “陆小维?面试完了?” 那边静得怕人,陆维压低了音量小小声说了句:“还没呐,正排队呢。你看看我桌上放的歌词有没有,我把一会儿要唱的歌给忘了……” 殷朝暮往桌上一瞧,一个笔记本端端正正摆在陆维的小书桌上,下面压着张A4纸,扫一眼,上面一行行秒数对应着 14、素笔丹青(三) ... 句子,俨然一篇歌词模样。 殷朝暮颇好笑,“你要唱歌,竟忘了歌词?” 那边似乎被噎到,支支吾吾一阵,突然气壮起来:“殷少,怎么您还在宿舍窝着呢?” “难道我不该在宿舍?” 陆维刻意压低的声音瞬间肃然:“当然,你现在应该在食堂。” 殷朝暮一听气焰缩了下来,淡淡岔开:“小维,我给你把歌词送过去,等着啊。” 那边当然是跳脚,还没等嚷起来,殷朝暮已果决挂断,撑了把伞将歌词夹在夹子里就出了楼。 或许是压抑久了,又或许死过一遍换了心思,从前的大少爷万万不可能自降身份为他人冒雨送温暖,即便是在生活上顾他颇多的舍友,顶多也是遣了下人去问几句礼数到了就罢。毕竟再如何撑伞,雨里过一趟还是有损形象。 如今却不同,陆维这孩子,跟他共过患难,短短十五天彼此情谊已深了许多。殷大少为自己兄弟,很多都能忍的。 从宿舍楼走到学生活动中心这几步,已被雨打透了背部,他将歌词夹牢牢抱在胸口,刚拐过弯,就见学生活动中心前面的屋檐下站了个英朗少年人。 陆维一见殷朝暮,登时快走几步冲过来接了伞,神色间掺着几分埋怨,“行啊,竟然敢撂我电话了,你长进了啊?” 殷朝暮装出副可怜模样揉揉鼻子连打了两个喷嚏,一双眼中清澄透亮:“啊,帮你还要挨教训不成?真冷……” 明知他转移话题,但陆维瞧他不住哆嗦的小身子骨,随口骂了句“该!”,手底下却毫不含糊圈上他肩,神色间很是无可奈何。 两人相携进了小楼,走廊里都是准备应试的待考新生,一个个握拳擦掌,年轻轻的小脸儿上雄心壮志几可明见,殷朝暮暗笑一声自己果然老了,笑着打趣正翻看歌词的陆维,“陆兄,我瞧你临阵磨枪尚能游刃有余,看来这一次是胸有成竹啊!” 陆维忙着记词儿,听见这话随口回道:“行了我的大少爷,您别这么措辞成不?四个字四个字的,太雅了也。” 殷朝暮失笑,忍俊道:“嗯,那来个雅俗共赏的。哥,你要上了,给管一顿全聚德的烤鸭子成不。” 陆维顿时跟被迫吞了只苍蝇似的,一双手挥得扇子一样:“快别了,您还是正经说话吧,你这样我太别扭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嗯,焚琴煮鹤,顶着这张脸说这种话,简直是暴殄天物!” 殷朝暮面无表情,正要挤兑两句,里面出来个笑嘻嘻的高个男子一本正经地喊:“下一个陆维,音乐系陆维在吗?”陆维匆忙收了资料跟上去。 殷朝暮听着声音耳熟,探头一看,正是之前几次三番出言调笑的顾 14、素笔丹青(三) ... 疏朋友,韩之安。他心中突然有种难言的预感,却见那个韩之安也似有所觉般回头又看了下,眼光扫到殷朝暮时微微一瞬,便若无其事领着陆维进教室去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顾小人身边的也都不是什么好鸟,这个韩之安殷朝暮印象不深,却也知道算是顾疏那个孤僻症患者少有的一位知交。后来顾小人入了娱乐圈儿,这位高材生还跟着当了他的经纪人,两人狼狈为奸称得上一丘之貉。随即殷朝暮感叹了下,上一世败给姓顾的委实不冤,他身边这么一位狗头军师级人物殷朝暮明明见过两次了,尚且要回忆半天才记得起,而自己身边什么竹马青梅都被那人烂熟于心,早早焖煮烹炸料理干净,这么一比,高下立现啊。 他心不在焉想着,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人。 外面风雨如晦,楼里一灯如豆,校方为省钱真正下了死功夫计算,一条廊一吊灯,将将够看到人影憧憧。殷朝暮走得慢,撞上的倒霉鬼也是步履悠然,两人轻轻一触即分,并没有发生什么扑街惨剧,昏暗中“哗啦”一声,却是那人怀中所抱纸卷都洒在地下。 殷朝暮赶紧蹲□去捡,廊中昏黄模糊,倒霉鬼垂着头脾气倒还好,没有破口大骂,殷朝暮伸手将附近的纸都捡起抱在身前,才发现是几张素描。随手拿起一幅就着灯光细细瞧了好一会儿,终于瞧明白是张肖像画,画中人堪称美姿颜,眉眼只虚虚勾勒个大概,已能瞧见其如倾世名花般的惊城风华。旁边还用炭笔写了两句话:晨昏两世人,一醒一眠。 殷朝暮家学渊源,镌在画纸上的两行小字修长冷峻,风骨极佳,他父亲从前常对他说写字最重气韵脉络,气之守,脉之存,还常常叹息自己儿子欠了天资,写出来的字半分根骨也无,唬唬外人就罢。此时这两句话未用毛笔书写,但经脉分明,端端正正如山间清瀑,叫人看了就觉爽朗,功力可见一斑。然而最叫他震慑的,既非画上美人,也不是这一手笔力,反倒是那两句话,振聋发聩。 晨昏两世人。 于他而言,岂非正是晨昏两世,瞬目之间。 殷朝暮怔怔看了许久,淡淡道:“话是不错,意境却悲了些。若只虚应时光蹉跎,感慨年华空度,不若换做——” 殷朝暮出身世家,语调温雅,声如弦歌般泠泠淙淙,身旁那人听他出声,身子一震抬头定定瞧来。殷朝暮却是不觉,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转头含笑沉吟道:“就换做……嗯,朝暮两重天,可好?” “朝暮……么?自然好。”脚步声住,疏疏朗朗嗓音如穿云之月,殷朝暮眼中笑意渐渐隐去,干干地陈述:“顾疏,你怎么在这?” 这是他回校后第一次遇 14、素笔丹青(三) ... 见顾疏。 他万万没有想到,军训后与毕生最大的仇敌见面,竟然来得这么快,又是在这种情境之下。本以为两人年级不同,还不在一个系,很难碰面。 虽说军训时那间医务室里的尴尬令他心底无端端多了一丝奇异的感受,但总体来说,看见这人,还是很败兴。 顾疏不答,目光落在殷朝暮手中展开的画纸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文艺部招新,我来瞧瞧。”又伸出一指轻点殷朝暮怀中所抱画卷,眼中黑白分明,“你脚下所立,是我的地方,你怀中所抱,是我的画纸,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倒是殷学弟文采斐然,也是来面试的么。” 殷朝暮心中原本对这画这词惊艳不已,正待翻看其他画纸,此时得知是顾疏作品,当下便失了兴致,懒懒把画卷往顾疏怀中一塞,随口敷衍了一句:“怎么是顾大才子的地,国家明文条令规定,土地国有……” 他这里慢腾腾没精神地背书,顾疏也不插话,一双眼只若有所思看住他脸,殷朝暮被他看得生厌,一时间往日旧恨俱都翻滚上心头,正要讽刺几句,走廊尽头那扇门又吱呀一声打开,探出半张嬉笑的脸来,“顾副会,这么大架子,可算把您老盼来了,快快快,也给我们这新一批入选的小同志们点评几句有水准有格调的!” 殷朝暮回头去看,那人一怔,却是之前的韩之安。他见到殷朝暮与顾疏相对而立的诡异场面,挑高了一边儿眉毛道:“还没走啊……这倒巧了,我们顾大才子开学伊始竟连番偶遇佳人,嘿嘿。朱熹酸儒的话怎么说来着?嗯,风月无边,就是风月无边啊~” 朱老爷子这话原是指风景无限,他此时胡乱引用一番,眉宇间又是浓浓的嘲讽,“偶遇”两个字被咬的极重。殷朝暮何尝听不出言下之意,心中更是烦乱,也不去管这两人各自怀的什么鬼胎,拎了伞冲屋里喊一声:“小维,你选上了么?我有些饿。” 这样当众高呼本不是他殷公子作风,然而此刻陆维那无微不至、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目光却令他分外想念,也不顾对头在场便将陆维从里面喊出来。陆维蹬蹬蹬跑出来,瞧见三人鼎足而立的姿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虽晕晕乎乎,但心中到底更顾着殷朝暮些,也不管刚上任的两位顶头上司神情诡异,一手接过伞一手去握殷朝暮的手,惊得一跳。 “呀,这么凉?怎么搞的,什么都别说了先回宿舍。” 殷朝暮眼瞧住他装可怜,“陆维,我饿了……” “那也先回宿舍,饭我给你去打。部长、副会,我先送殷少回去啊,他身子惧寒,受不得凉。” 韩之安还没说什么,顾疏清冷目光在两人交握双手 14、素笔丹青(三) ... 上转了一圈,淡淡点了点头,陆维便拥着殷朝暮回去了。路上殷朝暮问,“你叫顾疏‘副会’?” 陆维语调大大咧咧,带着新奇地回道,“我也是今天才听部长介绍时才知道,原来顾学长竟然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副会’!” “传说中……夸张了。” 陆维对顾疏有种盲目的崇拜,若不是还圈着殷朝暮的肩,立时便要跳起来同他理论,“怎么夸张?那还是说小了呢,顾学长,呃,现在该叫副会了,听说副会的画去年就得了全国什么什么奖的第三名,今年还要参加呢,不用说,板儿上钉钉的第一……” 接下来就是一长串儿的大加赞扬,听得殷朝暮频频侧目,不过说起画,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上一世他和顾疏交恶的关键转折就在那一本子肖像画上,却不知这一世的自己不再张扬后,还会不会导致历史重演…… 殷朝暮突然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张素描,可不正是一副人物肖像么。曾经顾疏这个穷苦孩子心高气傲的,好端端突然私底下画自己,还一画画了一本子,殷朝暮就没想明白算什么事儿。这一辈子按说自己对顾疏露出的隐隐敌意他应该察觉得到,要画中人真是自己…… 那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人好莫名其妙画一个不相熟的学弟,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奇怪。如果要找个相貌还过得去的模特,顾小人的密友韩之安就完全能够胜任,何况,顾疏真有这想法也可以直接跟他商量,没必要私底下擅自作画。 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自己一时想不到的原因? 殷朝暮垂了眼帘,他上一辈子至死也没弄明白,这一次却不想再这么糊涂下去。 “擦,那不是王冬晨么?”旁边的陆维突然暗暗咒骂了一声,两手搓了搓,搂着殷朝暮脖子快走两步,“死小子还有脸来,殷少等着,哥给你报仇去。” 殷朝暮透过薄薄的雨帘往外看,宿舍楼门口神色惴惴、鬼头鬼脑站着的,可不正是多日不见影踪的王冬晨。 他这边想着,一边陆维可是个热血性子,扯了嗓子就喊:“臭小子,终于知道死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人啊~ 另外“朝暮两重天,晨昏两世人”均为QQ档签名,借用一下~ (题外话:才知道大角原来是QH毕业的一级建筑师,我当初的梦想大学梦想专业啊,人家就这么放弃年薪百万跟着江南搞九州了,结果呢……疯一样的男人见过木有?潘海天就是!) 15 15、锋芒初露(一) ...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个视频——华理的人才们辩论赛《韩寒和郭敬明该不该在一起》 大爱那句郭敬明和韩寒名字首字母缩写改的话:gjm,hh——搞\基嘛,好!好! 只见陆维一个纵跳,猛地放开殷朝暮,扑到那畏畏缩缩的影子上兜头盖脑就一顿儿胖揍。 王冬晨自知理亏,也不敢回手,咧着大门牙赔笑:“哥哥,诶呦喂,您可给轻着点儿!别打头,别打头,打成傻子你负责啊?” 陆维被殷朝暮拉住手,却还是不死心,恨恨地推了王二愣子一把,“呸”一声,“我擦,打傻了正好,省的你整天动歪脑筋害人。别给我叫哥,叫爷爷都没辙!” “爷爷,不敢了,真不敢了。”王冬晨和陆维两人竹马竹马的友谊,再怎么也知道这位小爷面儿上闹得凶,心底却早已原谅了他,真正难办的是旁边儿的事主,殷朝暮! “行了,陆维你也别在楼下打,人来人往的不好看,回宿舍吧。” 殷朝暮自看见王冬晨起,就一直冷眼儿旁观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现下瞧着楼外往这里飞的目光越来越多,他是不介意陆维在这里把王冬晨揍成傻子,可被围观就不美了。 王冬晨偷瞄到殷朝暮一手插兜儿,脸色平静地进了楼,偷偷向陆维讨教:“陆公公,您看皇上这是饶了奴才一命呀,还是打算严办呐?” 陆维眼一瞪,一巴掌拍在他脑子上,掐着嗓子喊,“狗奴才乱猜什么,还不速速滚进去!” 两人上来时,殷朝暮已经脱下外衣用咖啡机煮咖啡了。这屋子里泾渭分明一划为二,左边的床铺干净整洁、朴素大方,架子上放了一溜儿《XX红宝书》《XX概论》《冲刺XX分》,主人显而易见是陆维陆高才;另一边床垫高出规格不止五厘米,还一水儿的欧式复杂花纹,不用说也知道归殷公子。 王冬晨早就知道陆维和殷朝暮两人申请了双人宿舍,但一个大学里的双人宿舍能高杆到哪儿去啊?撑死,人家睡俩人的地方你一人占了呗。可是见到殷朝暮的那半边儿,尤其和陆维这乖孩子的内务一比,王冬晨才明白什么叫“骄奢淫逸”。 人家愣是能穷讲究成这夸张样儿,不由得你不服啊。 要往常王冬晨见了,嘴里早叨叨上“伪娘”“爷们儿”的对比句,如今自己有求于人,虽看直了眼,却不好说,呛得直咳嗽。 殷朝暮在外面儿秉持着低调做人的宗旨,回了宿舍一闻到自己最熟悉的煮咖啡味道,整个人从毛孔都要透出小资的做派来,穿着件单衣,往书桌边上一靠,眯着眼睛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清冷高傲得令陆维咋舌。刚你在人家顾副会面前怎没这气势呢~ “要来杯咖啡么。” 咖啡还煮着呢,问得忒没诚意。好在王冬晨心虚得很,一颗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不用不用,殷少你自己来就成。” “哦。”慢条斯理地应了一 15、锋芒初露(一) ... 声,看这样子殷朝暮大体知道了王冬晨的来意。 见他“哦”过之后就没了声息,陆维不比王二愣是个脑笨的,连忙给了自家兄弟一肘子。王冬晨小叫一声,红着脸解释,“殷少,咱兄弟今天来找你,倒不是为别的,军训那事儿做得不地道,也害你吃了很多苦,确是我错了,这个没二话。” 殷朝暮支了下巴斜着头瞧他,一番话听下来,眼神儿都没瞬一下,淡淡吐了个字——“说。” 莫名的压力弥漫,陆维眼色快,看殷朝暮没有心软的意思,赶紧一把给人带怀里,跟床上歪歪靠着。他在这件事里也受了不小的罪,腿上现在还留着条长长的疤,殷朝暮倒不好推拒,叹了口气就势倚着他肩膀,调了个舒服的姿势。 人靠在他怀里,脸色也不好再摆给他兄弟看,只得软下口气。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把我绑去的那伙儿人,你到底认不认识?” 王冬晨一怔,先是迅速摆头,接着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家网吧我是认识他们老板的,但绑你走的黑帮,给我几个胆子也必须不能认识啊!认识了我直接去走江湖揣刀子就爽了,还至于跟学校窝着念书将来当书呆啊~” “擦,会不会说话,念书怎么就呆了!” 殷朝暮没发话,陆维这个高分进来的书生代表就不干了,作势要起身去打人。他一动,殷朝暮还歪在他身上,随即瞪了一眼,陆维立马老实调整坐姿,还狗腿地剥好葡萄递他手上。 殷少相貌干净,单衣被他扯松领口,再加上刚刚雨中打湿的部位半隐半透,露出的一片滑腻肤色,灯光下明晃晃的映得人眼疼! 王冬晨被他那一眼乍露的媚光晃得晕乎,不自觉就多了句嘴,“其实这事儿很大程度要怪殷少自己,忒招人!” 殷朝暮眉心微微一蹙,“什么意思?” “本来吧,我知道那家网吧你肯定受不了,八成要去休息室。跟你老实说,那是家黑网,见了有钱的主儿就带到隔壁旅馆宰一笔。我想着吧,兄弟你一看就是不缺钱的,破财消灾,也让我心理舒坦点儿不是,反正最多不过被骗点儿钱财,真没想别的。绑架这事儿纯粹就是个意外!” “绑架的事你真不知情?” “绝对不知情啊,”王冬晨扁扁嘴,“谁知道那旅馆怎么换上的黑人。我以前去过,老板有点儿求财不仁,却绝不沾黑的啊!要不我哪敢把你们往那儿带,只能说殷少你太显眼了,走哪儿都不安全。” 说完还意犹未尽地添了句,“早说了你穿得太花哨,身为男人都能被绑去干那个,这真是……” 陆维吼,“真是什么?!还不是你搞出来的,你还有 15、锋芒初露(一) ... 理了?” 语气顿时蔫下来,“真是稀奇……哎哎,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表示感叹、感叹而已。” 殷朝暮靠着陆维歇了有好几分钟,吃得满嘴葡萄汁,陆维拿着纸巾给他擦嘴角,旁边儿王冬晨人高马大站在那儿,看得直抽抽。好半晌,才直起身子,两臂撑在床上,噗嗤一笑,“说你呆子还不服,我早知道这事儿跟你关系不大。凭你那点儿拿不出手的脑子来,空有一腔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大胆,也想得出绑架这种有勇有谋的策略?不成器。” 说完一双上挑的眼还弯了弯,透出股不知是讥是鄙的神色来,偏生他那双眼遗传了殷夫人,眼角不知怎么渗着淡淡的粉色,尤其向上勾时,漂亮得就跟小树上新发的花骨朵儿一样。 屋里两人没见过他这幅摆明车马鄙视人的样子,看得一愣一愣,心里颠三倒四觉着与其像平常那样藏起来的鄙视,如今这样明火执仗反而让人生不起火儿来。 像只高傲的白天鹅,连偶尔扫下来的一眼都让人心生纵容。 “那好,只要能把你从绑架中摘出去,最重就不过是个过失犯罪,谈不上绑架从犯。”殷朝暮扫了他微露喜色的脸,想了想柔下声音,“不过不管什么错,这所学校你都不可能待下去,这个准备,你有吗?” 陆维一惊,赶忙抢道:“不是吧?这么严重,我查过,只要我们两个受害人不上诉,按理说十有八九是记过并留校察看啊,怎么会……” “我懂,我知道的。”这时候反倒是王冬晨这二傻子稳了下来,小老虎一样一向生气勃勃的眼中掠过一丝黯然,“我也没想着还能继续上学,只要、只要别把我送进监狱,我姐还没毕业,只要不进去,什么罚我都认,我都能认……” 殷朝暮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儿,这年头京都什么人进了局子,不管罪轻罪重,家里不贴进去几万几十万的,谁能保证自家孩子在里面儿受的什么苦。殷朝暮上辈子在京城混了多久,哪里还不明白?瞧他这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原本只是看在陆维面上帮人,现在却多了几分真心。 “也罢。”他取过外衣,站起身,审视了王冬晨一番,乌黑的眸子眨也不眨:“我和你去找一趟院长,能帮多少,都做不得准的。” 王冬晨本已心情沮丧得无以复加,忽然听他这么说,激动地和陆维对视一眼,嘴唇都有些抖,“殷少,谢字我就不说了。这次兄弟要真能熬过这一关,你就是让我磕个头都行。” 殷朝暮摆摆手,又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一点。” 小老虎一脸讶然,“当然当然,我是比不得你们这些有水平的,一会儿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打死 15、锋芒初露(一) ... 不张口就是。” 殷朝暮摇摇头,“不是不说,而是不管他问什么,都要照我说的四个字办,知道吗?” “哪四个字?” 殷少暼他一眼,“抵死不认。” 办公室里几个主任支书院长副院长面容严峻,尤其是带殷朝暮他们音乐系的副院长,额头紧的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沈辅导员是他们这一班的直接负责人,之前跟王冬晨接触也比较深入,事情发生时他也是跟去找人的,可以说手头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他站在窗户边,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上面记录的是王冬晨的过往成绩,都是参考了他档案,做不了假。 看了一会,他抬头扫了桌子旁边几个院系领导,“这小子从前都还老实,就这么给毁了怪可惜的。” 这话稍微一线的老师都知道假,就连沈辅导员自己说完也一阵儿心虚,那小子档案上清白,可平时有多能闹腾他算是深有体会。但臭小子再怎么闹也还是他的学生,还是个刚踏入高等学府的、全身充满干劲儿的年轻学生。沈辅导员自己就是行政保研,刚踏足社会,不说这是他带的第一批学生这一层关系,单就从一个毕业生角度看,也是不愿意看见有学生因过失犯罪而被开除学籍的。 可惜现在的情况并不太顺利,王冬晨从前档案倒是干净,可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京都重地,他们学校想保个学生下来,也是要拿出过硬理由的,否则一个弄不好沾上官司,两方家长纠缠不休想脱身就麻烦了。这种事情,一般学校都是老老实实跟司法程序走,该开除开除、该退档退档,没有点特色的学生,校方还真不愿费这个劲保下来。 几个领导听了他对王冬晨的大致介绍,没什么好说的,就要求看看学生从前的高中成绩。 而王冬晨这孩子又不是特别乖出彩儿,走到看成绩这一步,几乎已经是没戏。 沈辅导员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听着副院长平平说了句,“孩子成绩不算好,那咱们就合计合计,往上面报吧。你们几个还有意见要说说么?” 上面?只有校长了,在院里还可能兜一兜,报给校长那就基本是处分定好,只等盖章了。 可他还能有什么意见?王冬晨这小子就跟最普通的一名大学生一样,不见得有大错,却也没有闪光点,想帮一把都有心无力。 尘埃已定。 副院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手上的烟掐灭站起了身,合上本子,“既然都没意见,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嘟嘟嘟——” 三声轻轻敲击门板的声音传进来,副院长皱眉,这事儿闹得他也烦心,讨论了一星期可算弄完了,这时候能来什么人? “进来 15、锋芒初露(一) ... !” 办公室的磨砂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殷朝暮王冬晨以及陆维三人。 一看是学生,副院长的眉皱得更死了,这像什么话?办公室怎么跑出几个学生来? “你们哪个院的?干什么的,这里正开会呢。” 不等副院长发话,有眼色的老师就张嘴打算将三人赶出去,却让沈辅导员拦下了。 “别,院长,这三个就是这次事情的当事人,既然几个孩子有心,您就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副院长本来就烦得厉害,家里还有个黄脸婆等着应付,当下发作起来,劈头盖脸就一顿好批。 “能有什么情况,小沈,这地方是他们几个孩子随便来的么?事情都定了,学生不懂事,你也跟这搅和什么,胡闹!” 他这话说完,王冬晨心就凉了。什么叫事情定了?看这人态度也知道形势不利,想到自己姐姐上着大三每天骑自行车四十公里去做家教,他就觉着一阵彻骨的寒意。 胸腔里有非常、非常难受憋屈感漫上来,眼眶热热的,挡也挡不住。他想起自己宿舍里姐姐给他买的笔电,家里虽然不富裕,但真的是一点都没亏待他,什么钱都花在他身上了。 “院长,既然事情都定下来,您为什么不能浪费几分钟听听我们这几个当事人的意愿呢。反正无论怎样您都有主意了不是吗?” 殷朝暮举止有度,几句话又说的夹枪带棒,副院长懒得和他纠缠,只好故作耐心地随便问两句。 “你们哪位是王冬晨同学啊?” “我是。” 沈辅导员一看有戏,便抢着唬了一张脸看他,“知道错了没?” “知道了。”王冬晨乖乖点头。 “我看不像啊,还懂得来找老师理论,小同学脑子不错嘛。”副院长说得不阴不阳,顿时把王冬晨吓住了。 “我错了,我真的做错了,但我没有参与绑架殷少,我没有要害他的意思!我根本不知道这事情,我就是跟他们出去玩儿,什么都不清楚啊!” 殷朝暮暗暗点头,还算这小子没有乱了阵脚,记得他的叮嘱。 沈辅导员走过来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没说话。 王冬晨明显感觉到副院长的敌意,再看看一帮老师没一个为他说话,心脏咚咚的跳了起来,什么也不顾的一把搂住了辅导员的胳膊,“吧嗒吧嗒”眼泪就掉下来。 “导员求你了,副院长,求求你,别送我去监狱,我再也不敢了,我绝对不会再犯了,我写保证书好不好,三千字,啊不,五千字,多少字都行。求求你,记过、开除都行,就是别送我进监狱行不行?求求你……” 他是真怕了。他才十八岁,不过是犯了个小错,就像从 15、锋芒初露(一) ... 前高中时的恶作剧,他想着过些日子就没事了。他是真的不知道后果会这么重。 局子里是什么地方?哪怕只是几个月,也会毁了的,谁知道进去了会遇到什么? 这一次是真的慌神儿了。更何况他家的经济条件不好,就算他不能给家里补贴,也决不能让自己亲人再往里砸钱。 只可惜,这间办公室里的人除了辅导员,哪个不是人精,这种事情见得多了,连眉都不皱一下,只是被哭的头疼,心里更瞧不上眼,就连一开始有些不赞同的老师也熄了帮手的心思。 过了。 没有哪个成年人能接受这种懦弱的泪水。 “够了。” 这话几个老师都想说,不过说出来的却是殷朝暮。 “哭什么,你又没犯什么罪,说得这么委屈干嘛?不过是过失错误,学校还能真将你扭送警局不成?” 他身手将王冬晨拉到身后,发丝轻晃,仰首正面对上一干将他们当戏看的成年人。 “副院长,我说的对不对?身为受害人,我不起诉他,一个身家清白的学生,哪来的官司吃?” 沈辅导员也是一愣,一般这样情况,报过警就相当立了案,像这种情节特别恶劣、牵涉黑道卖yin的大案子,受害方不起诉也是免不了一场刑牢之灾。 但如果受害方出来作证,就又不同。 “你不起诉,那另外一个孩子呢,小同学,你有这份同学爱是好的,但你们还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要知道,受到损失的可不是你一个啊。什么叫现场?进了现场就都有嫌疑,不是你起不起诉的问题,哈哈。” 副院长一介老油条,根本不想和他们胡搅蛮缠,以自认为和蔼可亲的语调强调了一遍,还似乎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说完自己先示范似的笑了两声。 一众老师俱都附和。 “我当然也不起诉!我和殷少都不起诉,还能证明王冬晨和这事情根本没关系。要按院长你这么说,我也去了那黑网吧,我也是嫌疑人也要被开除了?” 副院长还没“幽默”完,就被他呛得咳嗽,“乱说话,小沈,把你家孩子领回去,这地方不是他们来玩的。多做做工作,知道不?” 他当然不能退陆维的学,全校第一高分,还指着陆维拿奖牌争荣誉,怎么能一概而论。 殷朝暮冷眼看着,瞧出这老滑头打算和稀泥,就知道这事情关键就出在王冬晨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上。 他踏前一步,人还是瘦长样,但那副从容镇静却暗潮涌动的气势,迫得哇哇大哭的王冬晨也不禁收声—— “院长,听说两天后有教育部的领导来审查咱们学校金融系申重点的事情,不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确切?” 15、锋芒初露(一) ... C大文娱突出,什么美术系、音乐系都厉害得很,前两年合并了一所文综院校,新并进来的金融系与商学院打算申重点,如此C大才能真正在京都上百高校中再上一级。这件事算是重中之重,C大领导层也是私底下跑了许多门路,才终于等来审核领导。 只是这事儿一向跟学生没关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一般的任课教师也没通知到,副院长脸色变了变:他一个学生,哪来的消息? 殷朝暮却不管他脸色,“我初到内陆,听说京都教育搞得很活,有些个人想法想反映反映,这倒是现成的机会。” 反映,反映什么?内陆,内陆什么? 副院长转过脑子来了,原来这位就是港岛来的同胞,这样子就不好说了。要知道港岛学生的指标可是每个院校自己争取来的,也算是促进两地交流,连国家都提倡,他们这回还打算用这事儿加重申请的砝码。 他看明白了,三个小萝卜头就是想替王冬晨求情。虽说一般情况下审核的领导都来校了,那就剩走过场、吃顿饭,不大可能审不过。可要是万一这港岛学生不知轻重把绑架的事情捅上去了呢?起码你们学校出了这么件大事,保全方面就有重大漏洞! “哦,学校这两天是有些事,那王同学的事情先放一放吧,等过几天再说。” 他是不担心,这孩子再怎么拖也还是攥在他手心儿里,不过是早死晚死几天的功夫。 而另一边儿王冬晨还发愣,他没想到殷朝暮真能给他争取到几天,可就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啊。尤其今天殷朝暮话说得这么不留情面,早把那个什么混账副院长的给得罪狠了,拖过这几天还不知要怎么打压呢。 “殷少,这不是办法啊。”陆维白着张小脸儿,忧心忡忡。 殷朝暮却不动声色,他早就知道劝不下来,学校不把学生当人看他上辈子就知道,也没想着能竟全功,他不过是要拖到教育局领导视察那天而已。 之所以隔了许多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件事,实在是因为当年这事太轰动,可以说之后的四年这件事都被C大学生津津乐道经久不息,只因当时还仅仅是二年级生的顾疏表现得太过抢眼,太锋芒闪耀。 优雅的颈子微微弯曲,略长的发丝有一绺滑过耳际,殷朝暮露出个酷似殷夫人的含蓄典雅的微笑。 “当然不是办法,谁说我打算靠拖了?哥靠的,从来都是实力。” 顾疏,这次就让我借用你大出风头的机会,帮王冬晨一次吧。上辈子你踏着我的尸骨成就一身光芒,这辈子,就让我也踏你一回。 16 16、锋芒初露(二) ...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完毕! 文中所有涉及金融学概念、知识的地方,汗,由于浅薄的作者只上过微观经济、宏观经济、计量经济学、数理金融学以及金融工程五门打酱油的选修课,完全是经不起考验的,各位考据党手下留情,凑活看吧 最近一段时间,C大内部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关于教育部上级的领导前来检查,审批经管院金融系成为重点院系的事情了。 校领导最看重的就是这种事情,重点意味着什么?政绩! 当然也意味着更加宽松的政策,意味着更多的拨款,同时还意味着更大的名气,以及源源不断地更好的生源。所以这次的检查验收,校方那是重视重视再重视,从校长到副校长,副校长到院长,院长再到副院长,一级一级,从上至下贯彻了这个精神。大会小会开起来,强调的一定是“创新争优”,总结的一定是“落实先进发展观,争取拿下老大难”。 金融系主任其实很憋屈,他们才并进来还没两年,怎么就成“老大难”了呢? 为防止出这类那类的意外,直到领导下来前一晚才通知到班级单位,副校长亲自披挂上阵,金融系书记马成文任急先锋,两个头头带着一班手下人马磨刀霍霍,就等着大干一场,向领导展现一下一流重点大学的教学理念。 本来审批流程是听听课,吃吃饭,聊聊天,最后捏捏脚的格式,但音乐系副院长突然提醒说学生对这件事抓得不够紧、态度不够配合。马书记思索良久,为突出自己学院的实力与水平,大手一挥,干脆明天在大扇形教室办个讲座,就请资深老教授捉刀,将其他系的优等生也拉来听课,努力营造教学相长的氛围环境。 于是第二天下午1:30,大扇形教室,史无前例地座无虚席。每一个到教室的人,第一眼先是往最后一排扫,见没有空位,退而求其次,倒数第二排,再不行,求再次……到了最后,殷朝暮他们三人进来时,就第一排还空着,只能推推搡搡走过去。 王二愣心里憋闷着一股气,偏还被他们系副院长那副官腔打得心肝儿直颤,陆维也没心思,三人这么一来,竟是殷朝暮殷大少牵头。他少爷习惯了众人瞩目、舍我其谁的优越感,虽说吃了教训要低调,可今天的战略对策注定了不能低调,当下也不犹豫,迈着一双长腿就奔着第一排去了。 结果刚坐下三张小脸儿就全拉下来。陆王两人是心神恍惚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迷迷糊糊,被带到了什么样“突出”的位置。而殷朝暮是坐下才瞧见韩之安笑得yin荡的侧脸,以及顾疏这尊端坐如钟的大佛。 阴魂不散! 你说人家都是从后排往前坐,你有必要这么搞特殊,非挑第一排坐下么。当然殷朝暮知道顾疏和他们被逼无奈的选择不同,人家是专门坐前面听课的。 顾疏看见是他们三人,淡淡示意,就又扭头看自己的本子。殷朝暮瞧着他认真严肃的侧脸,盯着那头比一般人都略黑些 16、锋芒初露(二) ... 、长些的头发晃神,有那么一秒差点错以为是曾经见过的场景。他见过这样的顾疏,也清楚的知道再过一会儿这人就会用这副雷打不动的表情淡淡开口,众目睽睽之下言谈自若,吸引住满座的目光…… 可惜,有我在,你今天是没机会出这个风头的了。 上课铃声骤起,本来已经准备退休进而安享晚年的老头儿重新挂帅,整理好演示文稿与教案,就准备开讲,这时,门外传进一阵喧哗。 “孙主任,您先请!” “马书记,客气了。” …… 一水儿的校领导,前呼后拥着几位从教育部下来审核的官员,迈着四方步儿让进了教室。一番你推我让后,款款在几个特别备好的软椅上一一落座。 讲台上的老头子见怪不怪,神态淡定,不愧为奋斗在一线数十年的老教师,非常镇得住场面,完全无视掉领导们一身浓烈的酒味儿以及学生懒洋洋的状态,照本宣科,一页一页匀速开讲。领导们面色红润有光泽,就是王冬晨用脚趾头想,也能想明白这拨人刚从饭桌上厮杀完回来。看看马书记容色可亲的老脸就知道这一次运作得还算完满,八九不离十,成了! 其实C大除了输在艺术类院系太过突出,导致其他院系不上不下很是尴尬,单就实力来说,已经够格申重点了,所以这一次来检查验收的,也没几个真正的大领导。 但酒桌上面你推我挡一番,马文成马书记却摸清了虽没大碍,但几个人隐隐以部里一个握有实权且声名在外的孙主任为主导。而这个主任几番试探下来,却只让马书记这等公关人才都大叹两个字:难办。 你问怎么难办?都知道京都搞教育的,来来去去就是一个卖情面,从来是顺应局势,大家都说成,那就成。 可这位孙金如主任却不必顾虑这些,人家底子过硬,毕业于全国最顶尖的名校,在斯坦福进修金融学博士,又挂着科学研究院的院士头衔,成绩显赫。学而优则仕,这位主任骨子里有着天之骄子的傲气,完全不必要卖他们这类考艺术院系吃饭的面子。 金融系金融系,你们金融系要随便来个其他领导看两眼,那也就是从学习氛围、教师职称、国家级奖励获得数目、科研项目方面看看热闹罢了,怎么也混得过去;而这位,刚在饭桌上虽然也吃了也喝了,却没个准话出口。 像孙金如这样金融学造诣堪称顶尖儿的,还真不一定看得上他们这一堂商学分类下的金融课。 不过要说没戏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别忘记这次审核负责接待的,首当其冲就是马成文马书记。 马书记是谁? 马书记的战绩,要一笔笔算起来,堪称辉煌, 16、锋芒初露(二) ... 他作为一个深谙此道的老油条子,眼瞅着孙主任喝过酒坐□就开始我醉欲眠,心里直发急。别的小资格看不清这里面的关键,他却隐隐有预感这事情有些不稳。再扫一眼教室,满屋子虽然没给当众睡觉打呼噜,可也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这么个情形,马成文心里头上火,听台上C大金融系老泰斗讲课时,一个字一个字等间距在那儿念,只恨不能亲自上场。老泰斗教书这么多年,靠的就是稳妥二字,现在可好,你倒是稳妥了,不光学生不爱听,连孙主任都要和着节奏睡过去。你说你就不能搞点儿活泼的?你就不能调动调动学生积极性? 马成文座位离得近,旁边儿孙金如两眼都有些眯缝,他不愧是搞这套的专业人士,逮住机会就冲台上老头猛眨眼。 老泰斗也是老江湖,前一晚刚刚贯彻了精神,此时更是心、眼、手三合一,充分领会马成文这几下眨眼的内涵,立刻开始思考怎么整顿课堂气氛。 要活泼热烈?要紧张刺激? 成啊,他毕竟干了几十年教师职业,别的不说,抓学生心态还不容易么。学生心目中,最刺激最紧张最考验心脏的是什么? 不用说,是考试! 自然,一堂公开课是不可能发卷子随堂考的,这样做倒是一定能刺激得学生们嗷嗷直叫唤,可叫唤完领导就该冲他嗷嗷叫唤了。但这并不妨碍现场考较学生能力啊,或是把例题改改,先不放答案,让学生上黑板写两下。这有来有往的,学生就活泼些,领导也能满意些。 说做就做。老爷子刷刷刷亮出一道有关B-S期权价格的例题,清清嗓子,对台下地学生们说:“现在来看一道刚才计算公式的应用题,这道题你们先自己做做看,要是谁做出来了就举手,咱们请他上台来给大家做做示范!” 不说部里领导,学生们不关心那个,但自家院系的书记总认识吧,能在顶头上司面前露一小脸,这样地机会。可不是想来就来的。 老爷子用他那三十年前的思维方式推测了一下学生的反应,觉得情况会非常热烈、甚至可能出现抢答地局面。想来踊跃回答是好的,但一拥而上又不大雅观,毕竟这机会这么难得,也不能让学生轻而易举就答出来,到时候让哪个上、哪个不让上啊? 必须出难题! 老爷子PPT上亮出来的,正是一道经典例题。这一道题砸下去,“哐哐哐”,掷地有声啊,既显示出咱学校的教学水准来,也不至于一会儿出现抢大白菜的菜市场局面。 不得不说,单就招数来说,这位教授那是绝对的人才! 马成文瞧见这一手,心里感慨不 16、锋芒初露(二) ... 已,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教授不愧几十年的丰富经验,控场能力非凡,这要是搁球场上,马书记早一声高喝:漂亮!控球后卫,没跑的! 然而两位老将思路不错,配合也打得到位,关键在于,马书记一喝酒,就忘了跟老泰斗提一件事。 这拨学生他们不是学金融的啊! 左边那一小撮儿。坐的是美院的,右边这一小撮儿,趴的是音乐系,还有导演系、表演系……几乎该有的都有了,可正儿八经的金融学专业,打破头也不过半个班14人,还都在最后一排打呵欠。 擦,让哥做什么B-S期权?哥鄙视你才是真的。 再说孙金如,这位主任中午喝的有些上头,正烟笼雾罩间,突然扫到屏幕上刷刷刷一行蓝色加粗斜体,意识顿时清醒了几分。 什么是经典例题? 康有为用自身著作告诉我们,经典总是免不了被立作靶子,让无数后来人射上几剑,倍经考验与争论方能修成正果。 金融学发展了多少年?告诉你,1936年才第一次提出了风险补偿的概念,此后又折腾了多少年才真正确立现代金融学的概念。之前的金融学体系与数学结合得不多,而这一道B-S期权问题,直到孙金如在斯坦福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仍然存在很大争议。 倒不是说这道题解不出来,金融模型只有限制条件越来越放松、模拟越来越接近现实一说,当时这道题一步步推演下来,得出的数据是没问题的,但里面有一步涉及到的数学证明,恰恰有两种思路,证明方法还真有点细微差异。 当然讲台上这一道题目是简化过后的基本题,他们当初讨论的那些深层次问题并没有体现出来,只是在解题步骤上将用到涉及证明的那一步作为了已知。 而事实上,这一步证明在当初不说非常关键,却也吵得火热。最后还是斯坦福出了个金融学生凭着强硬的数学基础,才排除掉其中一种方法的细微漏洞,最终确立了另一种方法的正确性。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学术界的争锋,也像武术一般,实力才是王道。作为一个学者,靠研究理论推导模型吃饭,一辈子要能在这样顶尖儿层面上的争端里一展锋芒横扫群雄,可以说此生都无憾了,而当初斯坦福那名学生年纪轻轻,更添传奇。 这位书写一段传奇的天才,现在正坐在这件教室里,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当年的功绩再一次被后辈们翻出来景仰…… 孙金如的唇角终于泄出一缕笑意。他清楚这道小题或许不会讨论自己当年的研究结果,或许仅仅是一带而过,但不论怎样,即便再简略,老教授想必也会提一下诸如“这个步骤可以当做已知,不用证明, 16、锋芒初露(二) ... 证明不是你们现在能掌握的”之类的说辞。 又或许有几个好学的想要问问看,那老教授未必不会感慨一番当年解出这证明的人才实在高杆! 当然他还是瞧不上C大金融系的。要知道C大终究偏文,金融走的是马列毛概那一套哲学体系下的定性分析,而孙金如身为斯坦福高材生,虽然毕业20多年,但心底里认同的终究还是西方金融体系那套数学模型下的数据分析。不过无论是谁,曾经年少时最得意的事情被人拎出来不着痕迹地捧一下,都是要比收礼更高兴的。 只是教室里明显有些冷场,金融学的那些人也是刚开学,连高数都不会,还处理模型呢,你倒是体现出教学水平来了,可也要拖几个大二的来撑门面吧。 他们是想解,不过你让哥拿着一元二次方程上去裸\奔呐,这不笑话么。 一时间,除了孙金如还算得意外——毕竟他当初费那么大劲,你们一群小屁孩儿几分钟给倒腾出来,岂不是显得咱水平不高——马书记、老泰斗都暗暗叫糟。学生们虽不太听校方的,可领导脸色沉着,他们大一的嫩崽子们还是有些畏惧的。 当然在座还有两个人并不担心。这两人都是有备而来,虽然一个是自身功力到位,一个是如开挂一般早知会出这道题、甚至预料到了冷场局面,但对这两位来说,都是场面越冷越有利的。 这两个人,一个是顾疏,另一个,是殷朝暮殷大少。 17 17、锋芒初露(三) ... 顾疏有准备,这一点殷朝暮是知道的,在座没有哪个比他更清楚了,他曾经亲眼见过顾疏在这间扇形教室崭露头角。 你说一个学画画儿的,凑什么热闹非自学金融学,当初的殷朝暮撑死就是觉得很不服气,凭什么满屋子人让你一个美院的出了风头啊。 但这辈子殷大少站在一个制高点重新来用发展的眼光看这件事,得出的结论更令人唏嘘—— 野心啊,这就是红果果的野心! 想必这时候顾小人的小三儿妈已经把自家那点破事儿跟自己儿子交代清楚了,所以顾小人上学期间就有意识地为日后争夺家业做准备,再在演艺圈儿完成罪恶的原始资本积累,最终携一众爱将杀回港岛PK阿禺那傻小子…… 什么叫狼子野心,人家顾勾践卧薪尝胆步步为营了十年,这就叫狼子野心! 殷朝暮真心为顾禺摊上这么个兄弟感到同情,随即决定有时间得好好“提点”一下,不能让人家打个措手不及不是? 但殷朝暮也有准备,这一点顾疏想必是不知道的。 要说殷大少这人有什么优点吧,还真找不太出来。但他当初被殷夫人收拾来收拾去,靠着下棋磨练来的记忆力,倒比一般人都好上那么一点。 也许不只一点。一旦遇上跟顾疏有关的事情,殷大少这脑子就跟在古庙里天天扫洒过一样,灵台一片清明,该记住的全部明明白白。 甚至顾疏什么时候抬手拂了拂遮眼的额发,都历历在目。 他还记得当时顾疏向来平静的眼睛里隐隐闪过胸有成竹的光芒,那小衬衫穿的、那语速控制的、那小脸儿意气风发的,看得多少女生如痴如醉、多少男生暗暗捶腿…… 这样的机会,殷大少能放过就怪了。所以他一早就准备好了,王二愣能不能脱了绑架从犯的身份,就看今天这一锤子生意了! 老教授额上缓缓落下一滴汗,开始催了,“大家算得怎么样啊?哪位同学算出来了就上来做,别犹豫,哪位同学上来啊?” 默。 死寂的默。 孙金如还沉浸在自己当年的辉煌中,乐呵着一张脸。但他旁边的马成文马书记眼角都投下阴霾了,本来不错的局面这是怎么着,忒么就没一个成器的敢站出来?哪怕你答错了也成啊。 “老师……” 清淡的嗓音响起,还没说完,就被另一把较为柔和也较温润的嗓子盖住。 “老师,王冬晨同学已经解完了。” 要知道刚刚为了不被抓壮丁,每个学生都把尾巴夹得死紧,除了那一排领导时有弄出响动,可谓连空气都凝滞。突然响起的声音,瞬间勾起所有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一时间大家的眼,就跟红外射线一样,“嗖嗖嗖”射 17、锋芒初露(三) ... 过去,瞧瞧是哪位英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英雄毫无压力重复一遍,“老师,王冬晨说愿意试试。” 教师顶部的白炽灯洒下一片光辉。 殷朝暮斜靠在第一排正中央,单手支颚,唇角微勾,如书中智者,运筹帷幄。 全场默了十秒钟,然后老泰斗再一次向众人证明了,什么才是一个奋斗数十年的资深老教师该具备的淡定素养。 “哦,那就请王同学上来展示一下吧。哪位是王同学?” 王冬晨满脸是血地举起右手,表情悲壮,“我,我……我是。” 我是你妹啊! 王同学现在只想从座位上跳起来,狠狠给个左勾拳借右勾拳,打的不是出题的老爷子,而是殷朝暮! 他反复回忆自己之前的十八年里什么时候自学了金融,答案是没有。接着又反复思量为什么殷大少这么笃定地看自己,莫非自己真有金融方面的天赋以至于上去就能迎刃而解?答案还是没有。 “擦,你到底想干嘛啊?说什么我会,我会他姥姥的会!”王二愣趁着起身这短短一点时间压低嗓门儿质问。 “没事儿,尽管上去。” 王冬晨被这打秋风的架势彻底惹毛了,也忘了自己之前怎么低声下气地求人,恶狠狠撂下一句,“还没事儿?大少爷,您别玩儿了成不,再玩儿下去小的就要被您玩儿死了……诶,这什么?”他还要发疯,却被手里突然塞进的泛着油墨香气的本子打乱了语调。 “解题步骤。按照上面一行行抄到黑板上,记住用红线画出来的地方你要特地说明一下,怎么说明我都给你写旁边空白处了,照着念。” 王冬晨半是犹豫地看了正侃侃而谈的殷朝暮一眼,大拇指捏着笔记本儿上一条棱。 “不是吧……这、这能成吗?” 殷朝暮不高兴了,怎么不成?他亲眼看见过顾疏因为这次的事情大出风头,现在不过是重演一遍历史而已。至少到目前为止,戏还是按他记忆中的剧本儿走的。 “少废话,仅此一趟的买卖,你干是不干?干就听我的别啰嗦,不干,我可不会帮你第二次。” 其他同学已经有些人看他们这儿磨磨蹭蹭不上去,等烦了。王冬晨看看殷朝暮镇定自若的脸,再看看手中微微捏紧的笔记本儿,咬咬牙,心一横,“干,老子就信你殷少一回。” 殷朝暮微微一笑,支着颐歪头去瞧顾疏,脑海中再次映射出当年的场景。他还记得当初顾疏也是在一片沉寂中起身,走上台一笔一笔写下答案。 那时候顾疏身上衣服的颜色和款式他已记不清,只隐隐有衣服很素的感觉。十八九岁的男生,生的相貌又好,也不像某些刚上大学就不讲究个人卫生 17、锋芒初露(三) ... 的男生、满头满脑的脏汗。顾疏很干净,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好像一竿竹,一个人立成一道风景。他的字也很是漂亮,清俊得好似练过书法,但事实上,殷朝暮知道他没有,他家里根本没钱给他请书法老师或是送他去上兴趣班。 当然如果仅仅是解出一道班上谁都不会解的题,也不过算个普通意义上的好学生而已,是不可能震住全场最后连孙金如都对他青眼有加的。 当年的顾疏照标准答案写完后,孙金如已经很满意了,毕竟有好学的后进将自己的成果牢牢背住,对孙金如本身就是一种不着痕迹的吹捧。然而接下来顾疏却在满室掌声和一派领导的笑脸下接着提出,孙金如当年做出的标准证明也有地方不合逻辑…… 经典的确立固然值得记忆,但推翻权威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卒不是更能引起轰动?二十多年前孙金如凭借推翻前人证法而名声大噪、一时无两,二十年后顾疏又来推翻孙金如的结论,还是当着孙金如的面子。 或许这不算什么,但若加上孙金如教育部某办公室主任和科学院院士的身份呢? 勇于挑战权威,还是在有极大可能毁掉自己前途的情况下,一个年纪轻轻又表现得不卑不亢的学生这样做了,即便大家再有什么心思,心里都会揣上一份敬佩、一份尊重。 何况,这个学生还不是专业学金融的。 何况,这个学生的挑战还成功了,就连孙金如自己最后都承认他自己的推导确实存在逻辑性问题…… 人们总是需要一个传奇,或是一个值得说道的对象。而当年的顾疏正是这个传奇,这个对象。 凭借一己之力,以白衣之身在校领导视察之际一鸣惊人,当着或轻蔑、或怀疑、或是看把戏一样的眼光侃侃而谈,舌战群儒,最终不仅说服所有人,还得到被推翻者——孙金如亲口肯定。 单枪匹马,挑落前辈高人。简直可以拍古装剧了! 再之后,顾疏收到孙金如抛来的橄榄枝,内定了科学院孙院士的关门弟子,直到殷朝暮死前顾疏大刀阔斧纵横港岛商界,还有人喟叹“名师高徒”、“师生相得”。 殷朝暮眯了眯眼,他有把握只要重走一遍程序,王冬晨也一定能大大露个脸,若是还能被孙院士收做关门弟子,那不用他们求情,校方自然会出面把王冬晨从绑架案里摘出来。 为了这一天,殷朝暮之前就收集到关于这一道题的标准解法。当然他是记不住这道题是什么的,可他记得住孙金如这个人名啊,只要找到孙金如,那作为孙金如成名之战的那一题自然也找得到。 可惜这时候能查到的资料里都还是孙金如二十年前确立的证明方法,顾疏推翻后给出的新方法还 17、锋芒初露(三) ... 没有记载,殷朝暮再牛掰也不可能记住那一步步式子。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王冬晨只需要指出孙金如证法的逻辑错误就好,只这一点,已足够保他脱困于一个小小的刑事案。 可惜殷朝暮还是有些错估形势。 可惜有些人就是拿上作弊器也成不了神。 可惜殷朝暮没意识到王二愣就属于这些人中的一员。 讲台上的王冬晨倒是听话地按照本子上解题步骤一行行抄到黑板,可他时不时搔搔后脑勺,偶尔还用胳膊蹭蹭大腿留下一道粉笔印,再加上惨不忍睹的爬爬字,很多坐在后排的学生已经开始聊天了。领导也看得无趣,孙金如倒还保持平和,不过也皱着眉仔细辨认黑板上那一坨一坨的东西。 殷朝暮倍感无力,当年顾疏还没开始抨击证法时,也曾一笔笔写过这堆式子。哦,你说式子太多所以大家都不耐烦?怎么顾疏当年就能抄黑板也抄得让人目不转睛呢? 最要命的是,王小哥大概没想到殷朝暮给的这份儿真是正确答案,老爷子一直没给喊停,抄完了正茫然,老爷子一句“王同学这道题解的非常正确,很好,同学们可以自己先看一看。这位同学可以回座位了。” 王小哥还在迷蒙中,晕晕乎乎就下来了,根本没想起殷朝暮叮嘱的“红线画出来的地方你要特地说明一下”这码事儿。 下台时的王冬晨明显跟上台时状态不同,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就兴奋地瞪大眼,“神了,殷少!纯实力啊~你啥时候还会解金融题了?” 殷朝暮心里都快堵死了,冷哼一声,看都懒得看这蠢货一眼,“我让你特地说明的地方呢?你怎么不说?” 王冬晨的兴奋劲儿被兜头泼了盆儿冷水,讪讪道:“忘了,嘿嘿,一时紧张……”随即又有些不以为然,“不说也没什么啊,我这不是答得挺好么,下次见副院长也有得说道。” “鼠目寸光。”殷朝暮恼他不成器,压低了声音,“你以为只是忘说一句话而已吗?本来你没准儿可以接着读大学,甚至连研究生都有着落了,现在好,被你‘忘’了。” “啊?夸张了吧?哪至于啊。” 这回连陆维也不太相信,凑过脑袋来小声问他,“殷少,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儿。” 殷朝暮正想解释,看到旁边顾疏举了手,顿时有些心灰意冷,“自己看吧。” 这时候老爷子正在台上锦上添花,就着王冬晨那不能看的板书,一步步讲解。 “王同学写的这一种正是真正的解法,当年这一步,同学们看这里,现在咱们都把这一步当已知来用,但二十年前这一步的证明是有争议的。我给大家写一下啊,同学们能看懂的就看,这是比 17、锋芒初露(三) ... 较深的知识……嗯?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教金融的老教授还是有两把刷子,几句话可谓说到了点子上,拍的孙金如一阵舒坦,仿佛再次看见年轻时风华正茂的自己,然而这样美好的回忆,突然被一个声音破坏了。 “老师,我认为这个证法的第七步到第八步推导不太对。” 孙金如当了好些年官儿,虽然还保持着傲气,但文人相轻,搞学术的最烦别人给自己挑错,转眼间脸就冷下来了。 原本气氛已经比较和谐,一瞬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顾疏站在韩之安和殷朝暮之间,连眼都没眨一下。 马成文瞧着局面不对,适时发挥老将作用,“顾疏啊,你这是干什么,这些证明都是多少数学系、金融系的高材生验证无数次的,你别添乱,快坐下!” “就是,这是课堂,别扰乱秩序,有什么想法课下咱们单独说。”老教授也察觉出问题来,和马书记的配合伸手就来。 顾疏摇了摇头,发丝随着摆了摆,从韩之安旁边出去,稳步走上讲台,略略苍白的手指比了比证明第七步和第八步。 “不是扰乱秩序,老师,这两步真的有问题。你看……” 不得不说,顾疏这人有时候非常倔,殷朝暮虽然猜到他这次是故意在孙金如面前表现成学者最喜欢的“追求真理寸步不让”类型,但随着他一句句讲开,孙金如的脸色却是一点点冷下去,其他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这样的压力,当年他不曾深入体会,这一回试着更关注顾疏后,哪怕清楚结局是好的,此刻众人给予的压力也很让他犹豫。 就算顾疏是有备而来,但至少殷朝暮觉得如果自己站在他的位置,是不可能无视所有人发黑的脸色接着讲下去的。 而如今十九岁的顾疏,不仅不急不缓地讲下去了,还挥洒自如,仿佛在座不是看笑话一样看他,而是怀着崇拜的目光。 顾疏衣服一向素,殷朝暮早就觉得这人眉眼极淡,现在瞧着他以平稳的语调朗朗而谈,竟觉得有种难言的风采。他从前对这人的印象都停留在“狼顾鹰视”“阴狠刻薄”等词汇上,即便知道顾疏相貌不错,也被他周身的气势夺去注意力。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为学术争论的顾疏,干干净净,真正应了一句话: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所以,第七步根本不能直接推出第八步,这一点错了。” 语音落下,掷地有声。 良久,孙金如向后靠在椅子上,庞大的身躯好像要将椅子挤垮似的,粗短的手指从兜里掏出烟,马成文狗腿地赶紧给点上,孙金如吊着眼睛看顾疏,“小伙子有点胆量。” 陆维松了口气,悄悄和殷朝暮咬 17、锋芒初露(三) ... 耳朵,“呼~副会这也太大胆了。” 谁知下一句话接着就是“不过胆量不能当饭吃”。 到目前为止,坐在这个教室里的,不管是后排趴着补觉的还是那帮刚喝完酒晕晕乎乎的校领导,都完完全全清醒了,全部不错眼珠盯着隐隐带上火药味儿的两人。 弹掉烟蒂,孙金如打量了一会儿,笑着说,“你知不知道这个证法是谁做出来的?” 顾疏面色不变,智珠在握,“我不需要知道。我只知道这个证法它错了。” 孙金如挺直腰,慢慢地朝前倾,原本藏在眼皮下的眼睛一下子露了出来,精光大绽。 “那我告诉你。二十年前,斯坦福,我。” “嘶——” 如果说刚才的静默是大家不约而同的屏息,那现在大家又一次体现出团结的力量,无数吸气声同时响起,连殷朝暮这样死过一次自以为刀枪不侵的,都不自觉被带入这个紧张的氛围。 “来一趟C大竟还能发现有人怀着不同想法。这样吧,我倒是挺好奇还有谁觉得这个证法是错的,也站出来跟我说说。不要怕,怎么想就怎么说,还有没有人要支持这小伙子?” 他虽是带着笑意说这句话,但当官儿的,谁知道你真笑假笑?按说搞教育的要支持任何质疑与争论,但谁知道咱Z国的领导有没有国外学者那种肚量啊。谁都不愿意别人否认自己的成就,尤其这个成就还是一个人一生中最辉煌的,没有之一。 缩头好了,证法对不对的,我们也用不上,也管不着,反正就是打死不站出去! 一时间,大家再次团结了。 “小伙子,叫顾疏是吧?年轻人有干劲儿是好的,但要是所有人都作出相反的选择,至少你要想想是你错了,还是大家都错了。现在你还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吗?” 顾疏站得很直,目光也很直,不知怎么,殷朝暮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倔得有些可怜。想了想之后的事情,叹口气,站起身走出去,在陆维和王冬晨惊异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顾疏身边。 “不是所有人。” “嗯?” “我也认为这道题您的证法有问题,顾疏……我觉得顾学长说得没有错。” 孙金如的眼中流转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泽,而殷朝暮就是不用看也知道此时身旁的人正盯着自己。 他俩人并肩而立,俱是芳华年少,孙金如眼中黯淡下来,静静问:“顾疏,我再问你一次,你还是觉得我的证法有问题么。” 殷朝暮听得身畔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从容道,“错就是错,再问几次,也还是这个答案。”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他觉得顾疏似乎比方才要坚定。 “嗯。那你呢?也跟他一样?” 殷朝暮 17、锋芒初露(三) ... 转头,见顾疏如此果决,心里也有些别扭的钦佩,当下痛快地回答:“当然,他说错了,就是错了。” 孙金如叹气,“你是他朋友吧,我看你俩座位是挨着的。不过小同学你要知道,朋友不是你这么当的。” “不对。您错了。” 孙金如被他两人气得怒极反笑,“哦?我又错了?呵,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说错了。” “我不是他朋友,”殷朝暮扬起头,眼神骄傲,“但我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We can draw a lesson from the chapter: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殷少,您可以瞑目了~ 18 18、锋芒初露(四) ... 殷朝暮是什么人呢? 顾疏之前并没有太仔细考虑过,无疑,顾疏是心志坚定的,可从小的家庭环境到底还是让他骨子里带上点点自卑。尤其在那个小他一届的学弟身上,集合了几乎所有他不具备的东西,顾疏表面不关注,其实在画室外见的第一眼,心底是有小小的羡慕与嫉妒的。一看就出身高贵、受过良好的教育、容止出众……哦,或许还有一对儿宠爱他的父母。 但这些想法只在他脑海里停留了不到一秒。 之后呢? 之后顾疏对这个学弟也没有怎么上心,只是有些事情很奇怪,至于错手画出的那幅肖像画,或许是因为对这个学弟半睡半醒间低呼出口的自己的名字不能释怀,也或许是心底想同他做朋友,尽管那个学弟每一次见到自己,眼底都有着掩饰不掉的憎恶。 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满座皆寂的时候,殷朝暮会站出来。 确实,他之前有所准备,也胸有成竹。顾疏有八成把握这一场对峙最后赢家会是自己,可真到了一个人面对一教室的时候,他当然还是很坚定,却止不住的郁闷—— 韩之安你不是一向标榜临危不乱么,瞧那一双眼珠子瞪的,竟然忘了支援兄弟一把。 就是在这种令人郁闷的情境下,殷朝暮站了出来。 所有人都被事态发展惊得瞠目结舌,也有少部分漠不关心当看戏的。只有殷朝暮不同,他整了整衣服,那样子就像即将参加舞会,而不是上讲台与人争执。顾疏曾经很看不惯这人的讲究做派,但这个时候看到殷朝暮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心底稍稍升起的一丁点儿慌乱也被拂散。殷朝暮就带着微微的惋惜与一脸平静,在所有人注目之下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他身边来。 并肩而战。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一丝奇特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感动在顾疏心底打了个旋儿,留下浅浅的印迹。 事实上,殷朝暮当然不会善心大发去支持对手,他只是太熟悉这一幕,也太熟悉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权衡利弊之下才无可奈何站出来。否则别说站在顾疏身边,就是稍稍靠近这人,殷大少也要皱眉头的。可惜顾疏运气太硬,孙金如偏偏最爱顾疏这样的表现,想起之后两人师徒相得了十来年,以及孙金如确实堪称顶尖儿的学术造诣,殷朝暮就不可能不站出来。 顾疏算什么?不过顾老爷子抛弃在大陆的一个私生子而已,就算他再怎么天资纵横,港岛商界也还是有不买账的,要不是顶着孙金如关门弟子这样的名头,顾家会让一个漂泊了二十多年的外人插手家族生意? 虽然说学术搞得好,不一定真能做的好,但现实 18、锋芒初露(四) ... 中大部分人,还是潜意识里更看重师承来历的。 这道理很简单。就像你要白手起家,那行,您就算是干杀猪一行的,也没人拦着您半路出家搞出口贸易,但要想得到其他商家的支持,那您还是接着回去杀猪肉吧。就算顾疏这样的人才,当年进军演艺界不也照样儿吃了不少暗亏? 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顾疏原本是倒腾油画儿的么。 而几年后顾疏气势汹汹带着一班人马杀回港岛商界时,那点儿阻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又为了什么?不是他顾家大少爷的身份,是他身后的孙金如在国际上的名望!是顾老爷子连同孙金如上上下下疏通打点、拉拢人脉! 当然顾家大公子本身的手腕儿也是极为出色的,但不可否认孙金如的影响。 顾疏能顺利进军港岛商圈儿,与孙金如的这层关系就相当于一张门票。否则你就是摸着了门路,人家也不一定肯放你过河。 这一回看似凶险,实则是顾疏这小子狗屎运道的开端! 殷朝暮倒没奢望也成为孙院士的学生,但在明知道顾小人一定会赢的牌面下,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在这个时候跟注呢?任何赌局都有变数,唯有这一次,稳赢不输。殷朝暮说“我信他”,倒不如换作“我信自己的记忆”来的直白。 时间过去了半分钟,孙金如的眼一直盯着这两个年轻人,满屋子都是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但眼前并肩而立的这两个毫无疑问是出挑的。即使不是最出挑,也差不多了。 他本身就才华横溢,眼界高,门槛儿也高。不说当年国内的同学与斯坦福那帮大才,就是这些年带过的学生,哪个不是人中英杰?但眼前这两个他却从没遇到过。其中一个冷静理智的是他最欣赏的类型,信念极其坚定,还不乏勇气,这种人往往非常执着,一旦认定某一件事情,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这类人不说做学问,就是做任何一件事,都一定能做出成绩;而另一个,他却有些看不透了。 孙金如年少时还有些倔,脑子也不够通透,可这几年在教育部历练,性子磨得更加滑溜,从前看不懂的也逐一想明白,上了四十岁,更是少有人能让他看不透。倒不是说他跟算命大仙儿一样睁着双透视眼,看谁都一看一个准儿。而是对他来说,即便有瞧不出深浅的也往往是身边那些个老狐狸,这种失手发生在一个大一的学生身上……还真不大靠谱。 初看吧,觉得这孩子一身贵气,长得细皮嫩肉,眉宇间很有些公子哥儿特有的自视清高。上个讲台,左右不过五米宽的地儿,还要先整理衣服。他也是苦出身,当下心里就有些不喜,然而接下来这孩子的表现却让他有些意外。这两人之 18、锋芒初露(四) ... 间气场很奇怪,明明站出来的一定该是知交莫逆,但这孩子眼底却隐隐流淌着敌意。最令他看不明白的是,这个孩子哪里来的自信,明明不像是精通金融的,怎么反而比旁边更令他看好的顾疏还沉得住气呢? 马成文一只手掏出张纸巾,擦了擦滑到下颔的汗滴,主动承担起缓和气氛的重任:“孙主任,我先给您介绍介绍,这个孩子,”他指指顾疏,“是我们学校学生会副会长,向来是懂事的。这一个呢,”说到这儿,把一只手虚虚握成拳,放到嘴边咳嗽一下,才接到,“是来内地求学的港岛同胞,才大一。” “哦。还有个资本主义制度下成长的小朋友?”孙金如连想都没想就接了口,“叫什么名字?”他此时已动念要收下顾疏当弟子,但听到马成文的暗示,顿时想到了另一件事。 “殷朝暮。”殷大少一惊,随即反应过来。 孙金如一双眼又眯缝起来,“姓殷啊……” “孙主任?”马成文挑挑眉,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当然这不是他关心的,他现在最着急就是系上的重点申请还有没有转机。“要不您看我把这俩孩子带出去好好了解下情况,咱们先听课?” “就是就是,先听课先听课……”其他领导收到马书记飚过去的眼色,纷纷众口一词和起稀泥来。 孙金如咂咂嘴,笑道:“紧张什么?不过是一个有勇气的后辈罢了,我还真会跟孩子计较不成?还出去了解情况!行了,我来一趟也算误中副车,想不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后生可畏啊。” 马书记摸不透他是真心感叹还是在说反话,也没敢接,倒是孙金如转了转眼,自己续下去:“顾疏,你什么专业的?” 经管院有很多其他二级科目的学生,孙金如有此一问,已经做好打算无论这孩子学的是什么分支专业,都要了,却不想到顾疏沉稳地抛过来一句:“油画”。就算孙金如功力深厚自认刀枪不入,也差点被这话雷个精神恍惚—— 学油画的啊,这真是……这真是…… 真是太忒么坑爹了! 坐在下面的学生个个表情僵硬,认识顾疏的一早就觉得夸张,不认识顾疏的赶紧找人普及,普及完顾副会的光辉事迹后也加入到觉得夸张的队伍中。虽然没人规定爱好金融的一定要在金融系,可至少也来个数学系、计算机系之类沾边儿的吧? 美术系? 油画专业? 这是什么…… 你确定不是在编故事么? 满屋子只剩下顾疏和殷朝暮两人还算淡定,当然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殷大少表情隐隐带着悔恨:就连任何一个不相识的学生都难以接受顾疏去自学金融的事实,他当初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中了 18、锋芒初露(四) ... 哪门子的邪,竟然那么晚才认清这人的野心有多大?! 转念又想起阿禺,顾家这哥儿俩,着实令人唏嘘,到底谁才是输在起跑线上啊。 不行,回去就给阿禺打个电话。 “课嘛,我看不用接着听了,这道题的证法确实是我错。顾疏啊,你要不要毕业以后来做我的研究生?” 众皆哗然。 就连马成文也反应不过来,不是前一秒还绷着脸一副要发飙的样子么,怎么突然来了个180度大转变呢?任谁也想不明白,就算你孙院士高风亮节,不仅不打压推翻自己的小卒子,反而提携后进、不拘一格降人才,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凭科学院院士的身份,要什么样儿的学生没有,非这会儿急不可耐地放下姿态? 在座领导集体抽风,孙金如的意思很简单,甚至没有问顾疏的年级就要内定下这个学生。问话还这么退让、这么委曲求全、这么…… 当然他们也都见过比这更低的姿态,但那些是什么人?孙金如是什么人?也至于跟他们一个偏文院校抢学生? 还真至于。 孙院士承受住打击之后,原本还只是临时起意,现在已变得真正焦灼。 学文的艺术生自学金融? 不是傻子就是天才。当然也有可能都不是,仅仅是有着别人所没有的大勇气大毅力,也能啃下这一块儿。顾疏不是傻子,也不一定是天才,但如果是第三种人,孙金如有信心能教出一个完全超越自己的弟子!他又问了一遍:“来科学院,当然你要是因为经济原因,我也可以帮你申请助研奖学金。” 底下又是一浪喧声沸语,马成文关键时刻不负众望再度发言:“愣什么?孙主任看得上你是你的运道儿!”但他嘴上虽这样说,心里也还是跟其他学生一样,替孙金如不值。顾疏就是再好,也是个文科生啊,你孙金如好大名头,发的什么羊癫疯? 别人不知道,此时的殷朝暮早已在心里对孙金如心服口服。他可是最清楚孙金如一辈子带的学生里,成就最高的就属现在这个学“油画”的门外汉了。何况顾疏这小子,从最开始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 果然,马书记眼神儿刚飞过来,身旁已响起顾疏的声音:“求之不得。” 殷朝暮叹气,功亏一篑,看来今天的事还是没怎么变化,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扔掉什么“体统”与“脸面”飞过去一拳头锤死王冬晨。然而心思还没飘远,又听到孙金如慢悠悠接着说: “还有那边这个小伙子,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题外话: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四姑娘已经不是韩少,而是朱梓骁的了) 19 19、意外暴露(一) ... 作者有话要说:TLBB升级,看到了许嵩的古装图,真是让我不知说神马好…… 殷朝暮的眼神顿住了。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孙金如说也要收自己做弟子么? 猛地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中年人随意的神情,“怎样?要不要跟顾疏一起来,也好搭个伴儿?” 一瞬间,满腔的激动俱都平复。 甚至连自己的专业也没有问,这样轻慢的态度加上孙金如根本没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殷朝暮明白了一个事实:孙金如看重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潜力,会有此一问完全是一时兴起的想法,有可能是自己坚定不移的站到了顾疏身边,也有可能仅仅是为了给顾疏找个同伴儿。 殷朝暮想明白后,立刻感到一股浓烈的、难以抑制的屈辱在胸腔里慢慢、慢慢扩散。清楚地意识到再次在同顾疏的比对中被人看低,虽然并非第一次,他还是觉得难受。 不能冲动、不能发脾气…… 他默默告诉自己,指甲掐进了细嫩的手掌。想起后世在自己手中破灭的殷氏、与顾疏打造的顾氏神话被各界评论家反复作对比,不乏有口舌刻薄的写文宣称,原因之一就在于顾疏科班出身、拥有完备而强大的金融学知识。 殷朝暮嘴上不说,心底是有几分赞同的。如果他也拥有孙金如这样坚实的师承背景,再加上出身商贾见多听多的筹码,不至于败得这样惨烈。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周身血液都燃烧起来一般。殷大少有个特点,越是紧张激动,就越是面无表情,明明还是一脸轻松,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刻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不让声音泄露出一丝颤抖。眼角撇到旁边一拳之隔的顾疏微微看过来的眼,他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变数,第一次清醒的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可能。 只要给我机会!只要给我同顾疏一样的机会!绝不会、也不能像上一世那样傻傻浪费掉。 殷朝暮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继而从自己口中溜出一句貌似平静的话:“我的荣幸。” 全部的意志都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用尽,他就愣愣站在原地,连孙金如怎么走的、马成文怎么过来“报以厚望”都朦朦胧胧。仿佛过了好一阵儿,才听到耳边陆维放大的呼喊,“殷少?殷少?这是怎么了?” “搞不好喜得发傻了?不是有篇课文儿叫什么《范进中举》的吗?没准儿殷少现在就这情况。” “……” “行了,我没事。”殷朝暮吸口气,要说之前的几天虽然也想过替未来做准备,但直到今天,殷朝暮才第一次真正看到光明的未来,近的似乎只要跳起来够一够就唾手可得。从前他想了很多法子,但大多是如何提高阿禺战斗力让他多缠住顾疏几年、如何观察敌情削减顾疏的狗屎运,最大胆也不过 19、意外暴露(一) ... 憋着口气要与顾疏比一比斗一斗……而现在,殷朝暮有了个更大胆的想法,为什么,想来想去都是如何躲避悲剧或不败呢? 其实,他完全可以仗着自己对顾疏的了解以及绝无仅有的料敌先机,来占领上风,甚至全面压倒顾疏的势力! 这么一想,殷朝暮觉得自己眼前就像亮了一束光。他虽然重生一回,可顾疏带给他的阴影太重,让他潜意识就把自己放在了弱势,只想守不想攻。他每次面对顾疏的各种反应,都是因为不自觉把眼前人当作了十几年后几乎无懈可击的那个对手。 噩梦般的对手。 而现在的顾疏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美院学生,没有受过系统训练、也没有经历过娱乐圈你争我抢的残酷洗礼、身边更没有那些忠于他的强力的朋友与下属……根本就是个只有自学来的金融学理论知识以及完全空想的野心而已。 只是个比较冷静出色的毛头小子。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通过顾禺给予这个祸胎一些打压,将日后自己家破人亡的机会彻底扼死在萌芽状态。 殷朝暮的血热了起来。 此时教室里除了他们三个,就还剩一些零星的人没有走,顾疏就在他身后几步外与韩之安说着话,素色的衬衫被他挽起一截,翻边儿上两颗扣子映着天花板上的灯光一闪一闪反射,之前这位站在黑板前固执的样子莫名就窜进殷朝暮脑海中,让他晃了晃神儿。 算了,没必要这样对付顾疏,殷大少告诉自己,还不成气候呢,要他凭这种手段欺负未长成的对手,也不太甘心。 许多年后当殷大公子连人带家族产业都被人拐走后,深深后悔狼崽子就是狼崽子,怎么养也养不熟的。明明有孙仲谋“珠玉在前”,他这个骄傲的脾气还是让自己又重新演绎了一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戏码。 真真悔不当初。 当然现在的殷朝暮还处于一番自我开导后的释然状态,完全没料想过所谓气候,就得在没成型之前狠狠打压,若是成了还有什么机会?他殷大少上辈子都被人家迫害成什么样子,这辈子分了点儿人家运道,盲目自大的性子就又蹦出来。就他那点儿水平,不过重生一次,又不是基因重组一次…… 这时,韩之安那极有特色的声音飘了过来:“矮油,顾大才子,恭喜恭喜啊,大学没毕业,后路就有了,真正的前程远大!” “之安,别乱说!老师大概只是这么一说,说不准能不能成呢。”接着是稍稍带上喜意的较为冷静的嗓音。殷朝暮转头看过去,顾疏是半对着他这个方向的,正好清清楚楚看到他一向不喜形于色的脸上微微上挑的唇角。到底是真正的十九岁少年,就算平时再怎 19、意外暴露(一) ... 么稳重老成,这样大的惊喜砸下来也是按捺不住心思的。 老师?什么“说不准”,死小人,你还不是一样先叫上了? 殷朝暮更肯定了心里的想法,毛头小子,想不到啊想不到。曾经顾疏顾大爷在港岛商界最出名的就是一个字“稳”,原来你还有这么不稳的时候啊。 大概注意到他的目光,那边儿两人也停了谈话走过来,顾疏眼中光芒大盛,连带他脸部线条都温柔了好些,竟对着殷朝暮笑了笑,“殷学弟,以后就要称呼你殷师弟了。” 殷朝暮同样浅浅地笑:“还不一定呢,顾学长先别乱说啊,孙院士大概只是这么一说,说不准能不能成呢。” 顾疏这一天大概真是经历了太多,竟连基本的掩饰也不装了,直接就冷下脸,一动不动把那双颜色分明的眼直直盯住殷朝暮。殷少内心得意洋洋,连连冷笑着带上俩跟班儿,几乎一路都昂着脑袋走出教室。 陆维一直不敢大喘气儿,这时候瞧殷朝暮心情不错,那点儿崇拜心理又占了上风,“殷少,你刚刚怎么这样对副会说话啊?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殷朝暮浑身舒泰,被陆维这不懂眼色的一戳,曼声道:“张口副会闭口副会,谁才是你兄弟?你也别把他看得太高,顾疏,也不过如此。” 陆维脚步一顿,神色很是古怪,“殷少,你好像很不给副会面子啊,他不是你亲戚么?” 殷朝暮摇摇头,要真是简简单单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就罢了。 可惜,他们是死仇,顾疏欠着他一条命。 事实证明,即便是少年,顾疏那点儿心眼儿也实在不大。第二天殷朝暮被陆维喊醒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一天是周末,他平常睡不踏实,陆维一般都是不会打扰他休息的,所以被喊起来的也没废话,直接丢了个询问的眼神儿过去。 “不是昨天孙院士让你今天去他家么?怎么副会没联系你啊?” 殷朝暮用指尖按按太阳穴,看来是他那时候发呆漏听的消息了,不过…… “这又跟顾疏有什么关系?” 陆维比他还讶异,一双眼瞪得大大,“不是说应该由副会今天接上你一起去的吗?” “……他来过了?” “没来。”陆维一秒摇头。 “哦,那他一定是自己走了没管我。” 殷朝暮至此已完全清醒,果然,小人就是小人,死记仇。 等殷朝暮倒了三趟车又步行二十分钟来到某个位于紫竹院旁边的小区里,问过几位阿婆才终于敲开孙金如家门时,距离陆维口中的“上午十点钟”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根本就可以直接吃午饭了。 开门的是顾疏,殷朝暮和他对视了两秒,果断推开 19、意外暴露(一) ... 挡住自己视线的肩膀,目不斜视走进屋里。 屋子很旧,还是八九十年代建的那种带玄关小客厅的小三室。殷朝暮退开木门,里面也就二三十平米,一个三人连座沙发正对着门,孙金如掐着段儿烟眯缝着眼歪在上面,很有大佬的架势。茶几上靠近单人沙发的那边有杯没有动过的茶,估计是用来招待顾疏的。 见他进来,孙金如也没什么反应,慢腾腾问了一句:“你不是生病了跟宿舍歇着么?” 殷朝暮不动声色在孙金如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剜了某个罪魁祸首一眼,行,你丢下我自己跑路不算,还假传军情!都给你一一记下来,以后一块儿算总账。 “哪里,是顾学长误会了,只不过嗓子不舒服,学长这样说,也太大惊小怪了。” 孙金如笑笑,招呼殷朝暮坐下,口气似乎非常随意,“小殷啊,刚你没来的时候,我跟小顾随便聊了聊,正好我这里有几支股,他就给了点儿建议。喏,你也来看看。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胆子放开些。” 他口中的烟袅袅升起来,模模糊糊将整间屋子的场景都弄得缥缈起来。殷朝暮交握的双手微微收紧,这是……入门考验? 孙金如缓缓吸口烟,又吐出一个虚幻的乳白色烟圈,“我也带过不少理论搞得好的学生,现在有出息的……这么多年才知道,有时候局外观棋,才有闲心思管那些什么大局部大局的。小殷你没受过那些个惯性思维的灌输,也不必拘了路子,按自己想法随便选选。还有这一摞,”短粗的手指在一叠A4打印纸上敲了敲,“都是公司调研,你也看看吧。” 这些话说得很有感触,殷朝暮眼闪了闪,脑中蓦然响起母亲清冷的音调,斟酌许久才开口:“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在局者,往往瞬息而变,不是说上几句空道理便成的。老师说的不错。” 孙金如掐烟的手指一顿,看过来的眼神已有所变化,殷朝暮垂下头,将手上还犹豫不决的两只股中的一支递了过去,吸了口气,恭敬开口,“老师,我选……这一支。” 孙金如脸上异色更重,也不看手上的股,先扫了殷朝暮两眼,声音里有不小的惊诧。 “你倒是手脚快,不到一分钟便看完了?小顾还磨叽了一个多小时才动的手,你倒好,连公司背景与市场调研都不看……” 话音到此便打住,他扫了扫殷朝暮递在他手上的A4纸,左边的眉毛微微一动,再抬头时已然面色如常,淡淡道:“把你刚刚犹豫的另一支也给我瞧瞧。” 孙金如给了他十来支股,其中有两支股他一眼扫见便挑了出来,只是在这两支之间做选择又有些为难,犹疑了一会 19、意外暴露(一) ... 儿才选定递过去的。现在孙金如又要看他手上剩下的那支,殷朝暮想了下,还是乖乖送到孙金如手上。 旁边顾疏瞧见导师异状,也上了心。这次孙金如纸一到手就笑起来,抬眼看了看顾疏,意味不明地下了评语, “有意思,呵,两个小家伙儿,有点儿意思。” 20 20、意外暴露(二) ... 顾疏眯了眯眼,孙金如淡淡扫过他,仿佛知道他心中疑惑般,将茶几另一边背面朝上的A4纸翻过来,“啪”地一声拍在两人眼前,依然是慢悠悠的语速:“两个小子,面儿上不对付,心窝窝儿里还挺默契!” 接着老爷子又把殷朝暮第二次递给他的纸并排放到那张纸旁边,两个同样的“上海梅林”生生刺进三人眼中。殷朝暮不知怎地就脸上一红,好像做个选择跟顾疏一样了也嫌弃得很,讪讪道:“老师,我选的不是上梅,是中铝实业,上梅只是第二选择。” 孙金如嘴一咧,似笑非笑地掐着烟屁股虚点了点殷朝暮的方向,不耐烦地冷笑:“小娃娃穷折腾,我看你一开始就在这两块儿犹豫。你师兄也一样,倒是最后他选了上梅,你选了中铝。虽然略有不同吧,可还是心有灵犀,哼哼。年轻人么,整那么别扭干啥?” 原来他这叫别扭…… 他根本是在嫌弃好吧?! 殷朝暮默了,才意识到在自己老师眼里,他和顾疏这死仇已然成了“师兄弟”这种喊着就觉暧昧的关系,马上就有些坐不住了。 孙金如给他那一沓儿公司股指与现场调研,他其实压根儿看不明白。从前殷氏做的是餐饮业,说起来真正搞金融衍生品这块儿的,在港岛最出名的就是顾氏家族,旗下银行投行牵头,连带周边产业完全自产自销融资融券。而殷氏的产业,到殷朝暮接手的时候已经不容乐观,只能做做小规模投资,就是做投资也有公司养的一票分析师全部将方案做好交。这种情况下,草包的殷大少根本不用亲自去看股看背景。 他原本一接到资料,手心儿就汗涔涔,当然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但翻了两页瞧见“上海梅林”以及“中铝实业”后,殷大少就是真真正正的不动声色了。不仅不急,还胸有成竹,为什么?当然是他记得这两支股,记得清清楚楚铭心刻骨! 京都的大学生爱干什么?当然有爱打游戏的,也有些手头儿宽裕的,受不住诱惑就把钱投到股市里去打算捞一票。学生嘛,想着无所谓,爷就几百块一千块的零花钱省下来,一涨咱就卖,还会亏呀?反正就没打算挣多少……绝对没风险! 没风险才见鬼。谁刚进股市不是这心态,想着姿态低目标小,果断不待久。问题是进了股市就管不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殷大少当年趾高气昂带着人马闯京城,自诩是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加上大少爷手里还有点儿小盈余,在大一也做过投资。当时的股市曾经发生过一起非常著名的动荡,即使在十多年后仍被无数业界人士拿来作典型案例分析,而殷朝暮的第一个哑巴亏就是栽在了这一次股市大涨大落里 20、意外暴露(二) ... —— 他记得非常清楚,当初以上海梅林为首的科技网络股领涨,仅仅3天,市场量能梯次推进,从75亿元到102亿元,再到145亿元。而这一支前期并不被看好的中小型企业股连续热了近十天,整整翻上三倍,跌碎一地号称XX专家的眼镜儿!这次大涨也因为代表股而在历史上被称作东方的“梅林神话”! 综艺股份和科技网络股带热了市场,同时也吸引进无数场外资金,股民信心极度膨胀形式一片大好。 然而仅仅过了两天。 在之后不到两天内,上海梅林连同整个股市就急剧下跌,继而引发了持续近三个月的股市低迷。 殷朝暮初期只投了一小部分钱进去,等到第十天上,瞧着各界分析普遍看好,终于下定决心将大部□家都放进去,不想第二天就跌破几个百分点。后来才知道 “梅林神话”完全是外来热钱打造的圈套,偏偏当时普通股民还傻乎乎以为有回升,等完地下室又等来十八层地狱,指数一跌再跌,到最后殷朝暮提出来的,还不及投进去的三分之一! 这事儿当年对他算不小的打击,每每想起便有心脏被人攥紧的感受。咱殷少是不把那些钱放眼里,可到底打击了一腔雄心壮志的少男热血。用句比较狗血的话来说,那就是哥疼的不是钱,是白白浪费掉的一盆儿鸡血! 几年后冷静的分析发现,这次市场震荡,两支股表现最令人侧目。一支“上海梅林”,升得最高,跌得也最惨;一支“中铝实业”,初期表现平平,但到三月之后,竟在成片颓势中略有涨幅,最后一算,反而是仅有几支涨股中升得最高的。 孙金如这道题,殷朝暮在看到“上梅”与“中铝”后,就自动演变成究竟是趁着“上梅”前期猛捞一笔好,还是稳扎稳打等“中铝”后来居上。当然中铝即便等上三个月,收入也和上梅前十天赚的没法比,可中铝胜在好控制啊!如果是实际操作,殷朝暮凭着开了挂的记忆力,绝对投“上梅”赚他个盆满钵盈! 但现在是什么? 是入门考验! 孙金如考的是什么? 是两人不靠谱儿的“慧眼”。 这样看的话,除非像他这种重来一次的,谁能在一切还没开始前相中这个默默无名的小企业股?就算看中了,谁又有万全把握不会一个控制不好,摔死在这支股上? 殷朝暮犹豫许久,终于递过去了“中铝”。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顾疏这纯正的十九岁小年青,还是搞美术的,竟然也能排除掉一堆迷人眼的乱花,一针见血挑出这两只股,而且最终选了“上梅”…… 这样的功力……不得不说,有点太夸张了。 桌上并排放着的两 20、意外暴露(二) ... 张A4纸被风一吹,簌簌作响。 要知道按理论来分析,确实比一般什么金融知识都没有的普通人强一点儿。但也就是强一点儿而已,殷家当年自己也雇了分析师,不少还是名头响亮的顶级名师,那些人分析来分析去,也不过大致圈定一个范围,挑出几个有可能涨的股与其他诸如证券投资之类的做一个组合,利用互补尽量将风险抵消掉而已。 像顾疏和殷朝暮这样单单挑出一支来做投资,用专业的眼光来看是非常不可取的。而这一支能命中的可能性,简直不可想象! 殷朝暮能做到,那是因为他重生、他开挂、他根本无视Z国市场的自我规则!顾疏也能做到……好吧,他嘴唇咬的红润润,这家伙一定是再次踩在狗屎运道儿上了。 孙金如一根儿烟总算抽完,整个人正处于一种类似于吸毒者吸完大烟枪的迷幻满足中,看着眼前两个小模样儿都不错的孩子,一瞬间倒是感慨万千。 “想不到我孙金如年过不惑,还能收到两个,嗯,怪才。”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措辞还算满意,又接下去,一双眼无可无不可地飘了飘,声音也有点飘渺,“殷朝暮,你不错。既然是港岛来的……你是殷则宁的儿子吧?” 殷朝暮晃了一下头,长久以来人们都是以“哦,就是沈倦的儿子XXX啊”这个句型来说他的身份,导致孙金如问了三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殷则宁”这三个字,指的原来是自己父亲。 这个名字,似乎在他六岁之后就很少有人提起了。 人们记得更多的,是殷氏掌门人殷夫人沈倦的智冠一代,以及她独立撑起家族产业的强势姿态。 “殷则宁”这三个字,早被殷夫人沈倦的光芒掩盖,即使是他这个儿子,也想不到有一天会遇上被提及父亲的时候。 “是,正是家父。”殷朝暮心思有点不稳。他懂事的时候,殷氏已被殷夫人牢牢把持,有这样顶尖的母亲,他从未分出心思去想自己的父亲也有可能怎么怎么样。而现在,看孙金如的语气,显然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他不禁想起前一天孙金如知道他姓氏后的表现……从前他眼里的父亲是非常标准的文人形象。写字、下棋、收集孤本残卷、品评古玩器件,“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这八个字再合适不过。他甚至怀疑殷夫人是有意把他朝父亲的方向培养。 直到今天,他才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仅仅是温润如玉,惊才绝艳的母亲又怎么会甘心下嫁?而且婚后夫妻还琴瑟相合?甚至在父亲故去多年,殷夫人仍不能忘怀? 孙金如眼神开始迷离,带上说不清是什么感情的语调又问了一句:“你父母都还好么?” 20、意外暴露(二) ... 殷朝暮摸不准他的意思,便如实回答:“家母身体一直很好,家父……在学生六岁时就因病故去了。” “哦。这样,可惜了……要是你父亲还在,如今港岛几大家族也轮不到顾氏执牛耳。”这话透出的消息太多,但都被孙金如浓浓的惋惜语气冲散,殷朝暮听到“顾氏”这两个字,下意识去看坐在身旁的顾疏—— 浅色的袖口下微握的右手手指一顿,顾疏淡得几可入画的眉眼却全无动静,接着替三人一一斟好茶,像是完全不知两人在说什么一样。 但殷朝暮却有百分八十的把握顾疏刚刚在听到顾家时的反应不正常。 “老师,顾氏是……?” 顾疏似乎毫不在意地一问,就跟所有听到新名词而有所疑问的学生一样,问出了他最关心的话题。 现在是百分之百的把握了。 殷朝暮心底叹气,果然是知道了。 “顾氏啊……勉勉强强能算一门比较有潜力的财阀,不过也就在亚洲地区还能排上末梢,真放到国际上去,啧,没实力。当然顾老头儿也算聪明,现在金融风暴过去,又有国家鼓励,光Z国自己的市场就够他吃撑。” 老人家眯着眼哼唧两声,看得出来对顾氏的态度显然比较不屑,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不过听说顾家那个小儿子可真不成器,荒唐得很,嘿嘿,荒唐得很!” 顾疏几乎完美的侧脸垂下,殷朝暮看不清他眼中的光芒,只觉得这几句话说出来,显然会给顾疏莫大的勇气。 糟糕至极。 孙金如说完又转过头来看了看殷朝暮,一张干枯的脸上倒也没瞧出多大的赞赏来,只梗着脖子淡淡道:“沈倦虽不是吃素的,但也不像对孩子上心的女人,我还当你被放养成没啥本事的二世祖了。如今一看,你父当年好大名头儿,你自然……”他说到“你父”两字时,神情便有些别扭,像是羡慕与嫉妒掺合在一起,还有一丝淡淡的怅然。 殷朝暮听到“没啥本事的二世祖”,小脸臊的厉害,孙金如这老家伙真不是个东西,看人忒准!不过听到后面几句,心下便明白过来。 同行相轻,自古有之。 老家伙似是不大习惯夸人,摸了摸鼻头儿,才接下去,“殷则宁的儿子,果然不错。你是名门之后,家学渊源,老子我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教不了你。以后这屋里的书可以随便看,不明白的再来问我吧。” 苦笑着应了声是,他心下早猜了七七八八。就说怎至于上来就刁难人,却原来是当年干不过老子,逮着儿子来了。孙金如这副酸溜溜儿的模样,活脱脱是与自己长辈有嫌隙,几句话说出来,显见不打算负责任地教导他,改道听之任之、 20、意外暴露(二) ... 自生自灭了。 殷朝暮一阵灰心,原以为能正统学习学习理论,如今看来只能混日子了。不过好在孙金如早年比不上殷则宁,如今殷则宁死了,他还是心情不大舒畅,潦草地将两人赶到书房自学后,就叼着根儿烟自个儿郁闷去了。 殷朝暮心里觉得挺平衡,领先踏进书房,刚想撇撇嘴鄙视一下这一书房的不雅致,身后轻轻一声“咔”,上锁的轻响就跟敲在心坎儿上一样。 莫名地心惊肉跳。 殷朝暮回身,狭窄的空间内,顾疏黑得慑人的眼珠正静静盯着他,殷朝暮前一晚做好的心理建设倏忽白费,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气氛蓦然变得炽烈……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文中“上梅”“中铝”是借鉴现实有过大起大落的股,可以无视掉! 21 21、意外暴露(三) ... 作者有话要说:咳,其实孙金如跟殷老爹木关系。殷爹是个猛人,以后就知道了。 “你……” 殷朝暮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儿什么来打碎屋子里粘稠到令人喘不过气儿来的尴尬,然而话没说完,就撞上顾疏的目光,心猛地一缩,话再也说不下去。 那,那是什么眼神? 好像抓到什么把柄一般,又好像高傲的猎人站在笼子外俯视着不断挣扎的困兽,就像在看一个笑话。 顾疏没有任何感情的眼,莫名就让人不舒服。或许是殷朝暮自己的缘故,总之他现在心底的火儿嗖嗖向上冒,恨不得一拳头揍死这个拿腔作势的家伙! 这眼神儿,他见过太多次,每一次都是让人耻于回想的画面,不提也罢。 殷朝暮尽量不着痕迹地快速环视着这间小书房,心头突然就冒出冰凉彻骨的八个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 他甩甩头,迷糊了,自己果然对上这小人就出问题,都乱想什么呢。为了掩饰不自在,他退后两步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两只手指交叉叠在腿上。 一个很优雅的姿势,他知道自己手指长,这个普普通通的动作做出来得体又好看,就连殷夫人也挑不出错儿来。 殷朝暮的心稍稍放下。 顾疏上了锁,也跟过来往另一边的书桌斜斜靠上去。屋子小的很,这样一来,殷朝暮修长的腿如果不刻意避开,几乎就要踢上那人的脚。 他俩一坐一站,对上顾疏俯视的眼,似乎更不自在了。 “那边有凳子,你去搬过来坐吧。”良久,没话找话的殷朝暮低声道。 “我不累。” “喔。你锁门儿干什么,屋里太热了,开开吧。” “不用开,就是要锁上才方便。”书房朝向不好,时近中午总是被阳光刺得晃眼,所以一向是拉上窗帘的。不知什么时候,顾疏的脸在透过窗帘而被染成浅色的光线下,多了一分令人心悸的邪气,冷冷地抬了抬嘴角,“我倒是无所谓,就怕有些人的事被人听去不好看呢。” 明显不怀好意的语调,殷朝暮猛地怔住了,沉下脸,“什么意思?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自己不知,倒叫你知道了。” “听不明白么。”顾疏轻描淡写用苍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嘭,嘭,嘭”,一下一下,就像敲在殷朝暮的神经上。他皱了眉,心底涌上不好的预感,装作无所谓地扭过头去,“有话快说,说完我还要看书。我不比顾师兄你才高八斗学富……” “你认识我,并且跟我有不浅的关系。”冷静的声音,顾疏敲桌子的手停住,改为撑在桌面上,另一手插在卡其色的裤兜里,缓缓歪过头,“这样说,明白了么。” 殷朝暮扭过去的头迅速摆回来,一双眼微微睁大,“什么?” “我说 21、意外暴露(三) ... 的没错吧,”顾疏脸上露出淡淡的讥笑,扬扬下巴,“我敢打赌自己绝对不认识你,但你所有表现都说明我们之间并非仅仅是相识半月的同学而已……你说,这代表什么?” 他直起身,朝殷朝暮走过来。 殷朝暮惊怔,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再退一步。 在两人还有一拳距离时,顾疏站定,冰冷的吐息刺激着殷朝暮跳动剧烈的血管儿,然而更刺激他的是身前人平淡口吻下的话。 “是不是代表……我不认识你,你却知道我、了解我,甚至,连与我相关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嗯?”近距离下的顾疏下颔的线条并不像远看那样清冷,唇的弧度很好看,也很薄很细,是很寡情的人。 被刻意压低的声音随着轻缓的气流扫过殷朝暮脖颈上敏感的肌肤。 毛骨悚然。 “这样看来,顾禺也应该早就知道我这个哥哥的存在了吧,你告诉他的?” “没有!不,我没有跟他……”殷朝暮脱口而出反驳,却在接触到顾疏幽潭一般漆黑的瞳孔时从舌尖儿满开满嘴苦涩,“……说……你诈我?” 顾疏自然地点头承认,“果然,我的猜测没错,你知道我知道得很深。” 惊惶从乌黑的眸子深处浮现,殷少俊秀的脸勉强保持着不动声色,竭力和顾疏对视着,一边强自淡定地试图保有自己的隐私。重生这件事一直都是他最大的秘密,也从没打算说出去与任何人分享,母亲殷夫人没说、最疼自己的殷婆没说,甚至从小到大的竹马阿禺也没说。 他不说一方面是因为没必要,一方面也是料想到自己说出去不会有人信。虽然不觉得这是件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殷朝暮下意识中一直有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念头。 他还打算利用这个优势一步步构筑自己新的命运,却不想才开作弊器两次,就被人识破。 还是被自己最不想让知道的对手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提出来。 殷朝暮脸上划过一丝慌乱,进屋之前他根本没往这方向想,连半点儿有效的回击都组织不起来。他总觉得不可能被人抓到痕迹,而顾疏这个人,又一次打破了他以为的不可能。 太突然。 “嗯,我是知道你,那是当初我小姨待嫁之年含恨而死,这件事我母亲不可能放着,你和你那个妈的存在只要一查就明白,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这样。”顾疏并不在意,淡淡道,“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殷朝暮脊背绷成一条线,直的几乎给人下一刻就要断掉的错觉。他扬了扬雪白的颈子,“什么?” “我是说,你不仅对我的身世、性格、我整个人都非常熟,熟的就像和我不是认识半个月,而 21、意外暴露(三) ... 是半个世纪那么久。而且……”顾疏轻笑一声,左手拖着右手肘,右手食指在下嘴唇上缓缓摩挲着,“而且你似乎对我会遇上什么事都一清二楚,包括过去的……和未来的。” 殷朝暮猛一抬头,顾疏已经把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胸有成竹地道,“没错吧?你根本就是能预知我的未来,但仅仅限于我一个人,嗯?” 那一瞬间,就像是万事俱在掌握,顾疏的眼中射出不容置疑的光。 窗户被帘子遮住了,只有一小部分日光洒进来,淡蓝色的光点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在桌上、地上、椅子上摇晃,仿佛正不安地跳着舞。 他知道了! 殷朝暮第一反应是心狠狠坠入无底的深渊,像是被判了死刑,有一个声音不断在他脑子里大喊大嚷: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你所有秘的密,你没有筹码了,这一次还是会输、你还是赢不了他、赢不了他! 但下一刻他就缓下心跳。殷朝暮告诉自己顾疏还是诈自己,不要怕,慢慢的、慢慢的问一些问题。他撩了撩耳际的碎发,冷冷地说:“不要胡说,人怎么可能预知未来。你根本无凭无据。” 顾疏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好整以暇地靠近,把殷朝暮逼到了墙角,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仿佛在浅笑着享受殷朝暮这幅强撑的姿态。 “没有证据吗?唔,也可以这样说,毕竟这种事你抵死否认我也没办法……但是你露的破绽太多了,我本来最不愿相信的可能,也不得不去考虑。” “破绽?你凭空臆想的事情,自己当真也就罢了,还跑来威胁我。好了游戏到此为止,顾师兄,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预测未来的话你今天说了我只当玩笑,要再乱说……” 殷朝暮心脏在紧缩,他受不了这种气氛,所以故意把话题导向半真半假的方向——“子不语怪力乱神”,若是顾疏真的全部猜到,那这句话说完他就会有反应。 “谁说这是怪力乱神?我只是猜测,你经过什么事情——或是天生或是后来刺激,获得了某种能力、也或许是某种提示,让你清楚我所将要遇到的事情。 就拿昨天的事来说。你说‘信我’,又说‘不是我的朋友’,是不是意味着你会站出来并不是因为友情等个人感情因素,而是某种客观原因?这种客观原因能让你那么笃定,只能是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一定没说错。有两个情况,一是你知道我的答案完全正确,这一点说不过去,因为你完全不懂金融学……先别忙反驳,我看到你之前的课几乎全部听不懂,所以这一条可以排除。第二种情况就是你早就知道事情的发展走向,这一点最不可能,但有一个东西出卖了你,也让我 21、意外暴露(三) ... 证实了猜测。” 殷朝暮脑子一缩,他想起来了,那么明显的证物……他竟然这么大意,重生之后想着绝不会有人怀疑所以—— “笔记本。”顾疏淡淡笑开,“你给王冬晨的笔记本儿上写的那道题,说明你根本就非常清楚昨天的公开课会停在哪里。你本来是想帮他争取以功抵过,或是傍上孙金如这个大靠山的吧?主意不错,可惜不实际。” “哼,”殷朝暮拨开顾疏,却没拨动。“那又如何,只能说我提前打听到孙金如的消息,准备充分而已。师兄,你想的未免太多了。” “那笔记本儿上的那些话呢?你根本不懂金融学,又怎么能凭自己找出那个证明的错误之处?” “是我查资料……”殷朝暮还嘴硬,下一秒被顾疏挥手打断了,“不可能,没有资料记录这一点错误,否则我也不会站出去。何况你今天又犯了一个致命伤,让我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测。” 他当然知道是哪个致命伤,是那两支股。 是他只扫了一眼就选出来的股。 事情总是这样,心里想着不会有人发现,就不觉得自己不小心,比如他自己对顾疏;而一旦意识到有问题,就会处处留意、处处BUG,比如顾疏对他。 疑邻盗斧,他现在是邻,还真的盗了“斧”。 “怎样?想起来了?我记得前不久还有研究说人类的大脑本身就包含预知性这一块儿领域,但因为太神秘以及现代人类开发过少,所以大部分人也只有一些时灵时不灵的、短暂的第六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搞不好你出过什么事情诸如脑部撞伤之类,莫名开出这一项能力也未可知……”顾疏摇摇头,似乎自己也不大满意这个说法,“当然这无法解释你为什么只单单能预测我,连自己和朋友的祸福都无法避免……但不可否认,你能预测我未来这个事实。” 他把两只手按在殷朝暮肩上,笑得狡猾,“喂,还不知道吧,之前军训时你昏过去后求我饶过你,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预知到未来会被我怎么样?这样看来,大少爷,咱俩羁绊还真深呢,是吧?” 殷朝暮听他为自己找了个“异能”的理由而没被发掘出“重生”的秘密,先是心里一松,接着又一阵儿好笑,这家伙,想得还真不靠谱儿。不过求他饶过自己……这是什么时候的丢脸事? 难不成又是顾疏的谎话。 “你……” “咣当——” 书房的门被撞开。殷朝暮之前被顾疏按在门上,身子猝不及防被大力一顶,整个人撞进顾疏怀里。而顾疏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突发情况,下意识手一揽,就将人接个满怀,身子紧贴的两人都愣了。 接着孙金如那破锣嗓子大 21、意外暴露(三) ... 刺刺在身后响起。 “两个臭小子猫屋里干什么呢?还锁门!诶?这么暗竟然不开灯?老子又不用你俩省钱。” 没等殷朝暮喊“不要开”,孙金如就“啪”地摁亮了灯泡儿,然后看到自己两个小徒弟正如交颈鸳鸯一般情意绵绵搂在一起,一双矮锉锉的浓眉瞬间倒立,浑浊的老眼也瞪成两个200瓦小灯泡—— “你俩干什么呐!” 22 22、师从同门(一) ... 孙金如是被这画面刺激得不行,一顺口就吼了出来,吼完再看看殷朝暮半身前倾的狼狈姿势,自己手上的门还抵着这小徒弟的腰背,自然也明白是什么状况。 “老师,您这门锁坏了?怎么一撞就开的。”殷少也有几分尴尬,这算怎么回事儿,明明该是紧张的时刻,被孙金如一打岔,还怎么说?他还想半真半假地否认下,引导着顾疏自个儿疑神疑鬼去呢。 现在呢?半边脸栽在人家肩窝儿里,说几个字儿还能感觉到那块儿粘连脸颊的皮肤一起一伏,心跳平稳……顾疏这人平时看上去挺淡,眉眼淡、脾气性子也淡,但胸前这一块儿也和平常人没两样嘛,温热温热的。 有种挺丢脸的踏实感,就好像终于切身体会到这家伙再怎么样也还是个人的踏实。 殷少脸上有小小的热度蜿蜒,刚刚那一口气全哈在顾疏苍白的脖子上了,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不自在,衬衫领口露出的地方竟隐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浅粉,殷朝暮感到自己全身的感官都在一瞬间调动起来,他甚至有种错觉对方搭在他腰上的手正下意识地收紧—— “老师进来怎么没敲门?”顾疏的声音里也有轻微的不赞同。 “我没敲门?我门都敲烂了!”孙金如其实被两个学生这样指责也有点儿小心虚,刻意夸大事实。这间书房的锁老早就松掉了,而且在自己家还上什么锁,他刚过来时压根儿没有要敲门的意识,直接去推。推不动还当是那坏锁自己勾上,这情况也时有发生,惯用解决办法就是撞一撞。 老屋子嘛,用不着爱惜。但他没想到一撞撞出这种难堪场面来。 虽然理论上明白是自己失误,但他为人师长的,老脸上也不大自然,烦躁地扫一眼那俩小家伙儿,发现两人跟傻了似的还抱一块儿呢,顿时一阵气恼,怒道:“干什么干什么?是傻了不是?还没搂够啊,你俩倒是亲密。行了给你们时间慢慢搂,现在先吃饭去。” 两人都被这直白的讽刺激得脸色微红,忙不迭松开,还各退一步,那样子夸张到不行。孙金如看了更心烦,冷哼一声就走人,留下这一对儿眼珠四下乱飞,就是不肯对上目光。两人都是人高马大,这时候被师傅训了一通,还是为这种事儿,倒也都忘了要继续威胁反威胁,心有灵犀地沉默,空气像是粘滞下来,一丝一丝地徜徉。 最后还是顾疏先开了口。 “咳,老师不是说先吃饭么,我们,嗯,我们出去吧。” 殷朝暮点点头,匆匆忙忙跨出书房,要不是主角还有自己一个,他实在很想笑。顾疏这家伙应该是在难为情吧,还结巴。 两人都站在会客厅时,孙金如正“吭哧吭 22、师从同门(一) ... 哧”给自己套外衣。本来他对这两人还是比较得意的,尤其早上那两支股选的,正选中他心坎儿里! 虽说殷则宁从前一副高高在上对他们内陆这些搞金融的都不买账不入眼,如今收到殷朝暮做学生,孙金如多少心里还有点儿小膈应。但顾疏这孩子却没话说,胆大、心细,既有赌徒的心,又行事稳妥,真正让他老怀大慰,深感自己慧眼识人,老来指不定还要因这徒弟再上一层! 但属意做接班儿人的好苗子跟资本主义制度下成长的小公子搅在一起,他又心里不喜。本来对于刚才的意外孙大院士是没放心里的,但眼瞅着原先还一副机灵样儿的顾疏,现在竟傻愣愣手足无措地好像真有什么事儿似的,不免怒气上涌。 “愣着种白菜呢?你们师母今天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你两个小的,就跟我去外面儿凑活一顿儿吧。怎么,还干站着?不满意是不是?” 殷朝暮也想不到昨天这人还一副高人的嘴脸,今天竟呼来喝去,完全没有客气的意思。不过他也瞧出来了,孙金如虽然板着脸,但对上顾疏眉梢眼角儿还是透着满意……也是,那是人家不顾脸面挖来的宝贝徒弟,自己呢? 人活两辈子,他也不是真正的十八岁小少年,自然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无视与放任,甚至还有轻微的不喜。 三人出了老楼,顾疏紧跟着孙金如走在前面,很上道儿,刚成为新鲜出炉的弟子,就有意识护着自家先生了。殷朝暮一个人跟在后面一段儿距离,他心里大概明白孙金如不大待见自己,索性也懒得挣那份欢心。 他总想着,只要自己表现得突出些,老师就是不重视也不成的。 一行师徒三个踏进路边的“昙城春/色”,孙金如矜持着一张脸指出自己先前有预订席位。他这位老师说起来出身不高,但结结实实接受了传统的最顶级教育,又干了半辈子研究工作,收徒弟那些礼仪虽然没有从前古时候要求的那样严,但还算重视。哪怕是对殷朝暮这个“捎带”来的小弟子,也没落下,将两个人全都带来正式吃一顿儿,也算定了师徒名分。 老院士官场待得久,倒也注重菜色精致,他选的这家“昙城春/色”,面儿上平平淡淡说是离家近省的来回折腾,其实背后颇费苦心。这家酒楼门脸儿不大,但却是京城少有的苏锡菜系,精致、可口,卖相儿上佳。孙金如带着弟子进了包厢,老气横秋地招呼服务员:“再拿一份儿食谱来,让两个年轻人也点几道。” 顾疏殷朝暮纷纷推辞,老爷子顺势叫了几味吃过觉得不错的招牌菜。他这脾气来的快,去的也不慢,“昙城春/色”主打高端客户,服务很是到位,伺候的孙金如挺 22、师从同门(一) ... 舒坦,竟连钱也不省了,刷刷刷直点几道主厨亲自料理的菜色,才放下食谱。 Z国人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在饭桌儿上联络感情。孙金如菜点完,就开始关心小弟子们的私生活。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般都是一个思路,本着改革开放那会儿拉皮条的步骤,先问家庭情况。 “小顾啊,你家里父母都还好吧?干什么工作的啊?” 殷朝暮幸灾乐祸,当然好,他老妈现在歇业在家整天出去打牌赌博,不知道有多快活。老爹就更不用说了,虽说可能还不大知道有这么个儿子,但事业有成,也是每日快活似神仙。 顾疏神态自然地回话:“都还身体康泰。我母亲在家里过得很舒心,父亲虽有些忙,但就忙这几年,很快就要退休了。 殷朝暮:“……” 原来你现在就想着夺你便宜老爸的权了? 顾疏朝这边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径自喝了口茶。 “退休好啊,年轻时是以命换钱,老了是以钱换命。早点儿退休有福气!”孙金如极唏嘘地附和了几句,神色一转,殷朝暮都能猜出下一句话是什么。 果然…… “那你有对象儿了吗?你也有十九,嗯,我看看啊,有二十了吧?” 殷朝暮面色不变,心里也有一个小地方窜了过去打算听听看,耳朵悄悄支起来。他记得上辈子顾疏做明星的那会儿,没听过传什么绯闻,就连之前的猛料都半点儿没被挖出来,平白让一堆人猜测狗仔队能力不足。不过倒是据说当初他和某位天后交情不匪,连上位都是借助那位女星的裙带关系,当然这消息一直没被证实,但也说不准是真没有还是被人压了下去。 这事当然不是空穴来风,他知道至少那位天后私心里肯定是对顾疏有意思的,顾疏嘛……顾疏有次被人玩笑着问及此事,也没有反对。他当时也在场,最清楚这两人相识,大概就在顾疏上学期间。 这个时候……顾疏是否已经认识了那位女星呢?他是不是已有了心上人…… 殷朝暮突然觉得有些好奇,这个想法就跟一只白蚁在轻轻啃啮这他的心,痒得不行。 低低的笑声响起,“我没考虑过这些事。”沉稳的嗓音让人一听就觉得可靠,虽然殷朝暮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学校里有很多女同学对这家伙抱有好感,而且哪个刚成年的男孩子不想找个女友呢?就算是试试也要先找个啊。他当年刚来大陆,也在大一谈了个对象儿,何况顾疏都大二了。 “倒是殷师弟这样招人稀罕,是不是打算大一就找个女友?” 殷朝暮挑高了细细长长的眉梢,他没想到话题竟绕到自己身上,但一看孙金如虽老却不减八卦的脸,嘴角抽了抽 22、师从同门(一) ... 。想一想,认真回应:“嗯,大概吧,大一课不算紧张,内陆的女孩子也挺可爱。” 顾疏淡淡点头表示赞同,“嗯,确实挺可爱。” 那你还说没考虑过! 让你装! “打扰了三位,这一道凉菜蜜汁鸭舌是咱们苏锡名菜,清淡适口,鸭舌鲜嫩有较劲儿,几位不妨尝尝看。 再来,是江苏菜梁溪脆鳝,每一根鳝段儿均以酒、酱油、糖、味精、五香粉制成的浓卤烩制,鳝丝紧包卤汁,入口甜而松脆,是上等佐酒佳肴。这两道开胃菜都是由我们昙城春色的二号厨师为三位精心烹制。请问热菜要不要上呢?” 孙金如点头,“上吧,反正就我们爷三儿,不讲究那些,你们看着给上就行。” “好的,请稍等。” 不多时,四道热菜一道汤品盛在古朴的瓷盘中送上来,“松鼠鳜鱼”造型精美、“荷花锦”灿烂浓艳,还有两味虽然不是苏锡菜,却同样精致诱人:“鼎湖上素”鲜嫩滑爽、清香四溢,“双菇炖南蛇”火工老道,胜在蛇肉鲜美。最后的“莼菜羹”更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苏氏名菜,荤素搭配,令人满口生津、胃口大开。 西晋张季鹰“莼鲈之思”的典故,借的就是这道鲈鱼莼菜羹,这些个饭菜中的小心思小趣味,殷朝暮出身餐饮世家,自然最清楚不过。几乎是看到菜品的刹那,就了解了孙金如这人难以洗脱的文人习性,再怎么大气,骨子里还是有点儿拿不出手的清高自赏。他大概明白何以这人一身倚马之才,却惜败于自己父亲一介商人。 菜品上齐,孙金如尽到东主的心意,首先举杯,小巧的瓷盅斟满了清甜的汾酒。 “初秋时节,得获佳徒,第一杯就由我这个老师先干了,我与你二人有此师徒缘分,也属难得。”这话说得倒是诚恳,说完干脆地一仰脖儿,亮出喝干的杯底。 殷朝暮与顾疏见状,也斟上酒跟了一杯。 孙金如见他两人喝完,又给自己满上,举起却不急着喝,“好,既喝了这第一杯,那第二杯之前我可有些话说在前头,你们自己掂量,考虑清楚了再喝。” 殷朝暮听他说得严重,摆正身子。顾疏恭敬地问:“老师请说。” “不是什么为难事儿,”孙金如眼珠一溜儿,溜到殷朝暮脸上,“我之前几个学生都知道,咱们搞这个的,我是老了,你们最后难免还要到社会上去践行一番胸中抱负,这是好的……只是如今国家政策好了,你们竞争的强度也大了,几个小子进进企业,分析来分析去,没准儿就成了对手。我对你们没别的要求,只有一条儿—— 你二人今天当着面儿给我作保证,无论往后路子怎样,都不准发生相互打压、同门 22、师从同门(一) ... 相争的龌龊事!这话你俩认,不认?” 顾疏一笑,温和的气息首次溢在嘴角,“老师说的不错,我还当是什么事儿,既然和殷师弟成了同门,以后自然要守望互助,老师你不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两双眼睛都盯上了殷朝暮。他心灰意懒,他怎么会不明白孙金如的意思,这老头子只知道他早早暴露的身世,又不知道顾疏的隐藏BOSS身份,这样说话更多在于照顾姓顾的,让自己以后多帮着点儿那人。一片拳拳爱徒之心,就差没张口让自己落实顾疏的工作问题。 不过你再精也想不到自己的爱徒是农夫与蛇里的那条蛇,好,顾疏都敢认,我有什么不敢认的?! 清脆的碰杯声悦耳动听,殷朝暮抬眼对上顾疏,“当然跟顾师兄是一样意思,这话说出来,师兄以后可千万别自己先忘记了。” 顾疏微微一笑,仰头喝下一整杯酒,“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作者有话要说:噗—— 这个:“我在想要是将来顾疏和殷朝暮领养孩子,就叫顾惜朝!!!”太有才了,当初起名字时还没想到。。。 23 23、师从同门(二) ... 殷朝暮看他这么痛快,也不矫情,跟着喝了一杯。要说他的优势,那在酒桌上体现的最是明显,他是谁? 二世祖就要有二世祖的本钱,单论酒量,就连成天泡吧生活糜烂的顾禺,在他面前都不敢说话。 何况顾疏这家伙还有个致命伤。 饭桌上两种人最猛。一种是殷朝暮这样儿的,明明长得跟肉鸡似的,最容易成为群攻目标,偏偏人家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杯一杯喝着就跟没感觉一样。顾禺多少次摆不平,就把殷朝暮放出去震场面。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酒量是怎么回事儿,好像只要喝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就完全感觉不到酒精浓度,怎么喝都没有问题。 另一种是顾疏这种能装的。明明酒量就跟盘子底儿一样浅,但你扛不住人家能装啊!前三杯,照样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杯接一杯往下灌,连眉头都不带动,哪个还有胆子接着跟人家干下去? 当然殷朝暮没有兴趣和顾疏这种硬撑的家伙拼酒,他是纯实力,根本看不上顾疏那点子水平,两人喝了一杯就放下。两位弟子如此和谐,孙金如龙心大悦,第三杯又满上了。 不得不说,顾疏真正是个有眼色的,一扯殷朝暮,站起身,“老师,这第三杯无论如何都该是学生敬您的,就当拜师酒。我和殷师弟,以后还要拜托老师指教,我俩年轻气盛、做事莽撞,往后我们拿老师当自家人,有什么做错说错的,也请老师多担待!”说到这里,他声音严厉的喊了声“师弟。” 瞧瞧,这还没进门呢,就先把师兄的架子端上了。 殷朝暮心里不乐意,勉强跟着站起来,也给自己满上,“还请老师以后多多包涵。” “老师,我和师弟先干为敬,您随意就好。” 说完递了个眼色给殷朝暮,成功地让某位大少爷翻脸,拜师就拜师,你非得扯上我一起拜,假不假?别扭不别扭! 再说,凭什么姓顾的是师兄?要是一起拜,那谁都有当师兄的机会! 顾疏微微侧头在孙金如看不到的角度轻轻眯缝了下眼睛,和他在书房中做的那个动作一模一样,殷朝暮不情不愿的心顿时凉了一半儿。 擦! 于是两人一同抬手,在孙金如杯子上一碰,同时喝下这第三杯酒,算是一道正式入了门。 顾疏满意了。殷朝暮暴躁了。 “好,好,都坐下,坐下。” 孙金如这个人,其实吧,有点儿文人的通病,好大喜功,喜欢看人孝敬自己、体验一把桃李天下的虚荣。这时候见两人乖乖敬了酒,心下快活,招呼两人开吃。 中国人嘛,再怎么不对眼两双筷子进一个碟儿,感情这就来了。 气氛渐入佳境。 孙金如似乎也稍稍看殷朝暮过眼 23、师从同门(二) ... 些,虽然主要还是和他宝贝徒弟聊,但也抽空儿给了殷少两句话,以示他这老师当得不偏不倚。 “小殷啊,我记得你家里就是做官府菜的吧,怎样,这家的苏锡菜尝着,还入口吧?” 南京随园菜、曲阜孔府菜、北京谭家菜并称为中国著名的三大官府菜,而殷氏在港岛经营的,却不是这三支中的任一支,反另辟门户,独自立了一门字号“殷家菜”。严格来说,殷氏祖上在清朝中期还是孔家的女婿,后来迁到港岛,以孔菜精髓结合当地民风民情创出了“殷家菜”,至今已有二百六十余年历史。 殷朝暮不成大器,但自家吃饭的家伙还是学得明明白白,连他从前那种要命的性子也不敢在这种事上马虎。听到孙金如问话,当下换上认真的神情,夹起一筷子鳝段儿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他殷氏先人能被选作孔家女婿,本性里就有一板一眼的成分。而后“殷家菜”发展成安身立命之本,殷氏后人不论多少代,都不敢在这件事上稍有敷衍,凡是说起吃的东西,自当用心评价。 在另两人眼里,此时的殷朝暮的神情、气势全都变了。他之前因为身份关系,待人接物多少有些怠慢的感觉,此时却完全不同,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 顾疏握杯子的手不由停住,看着这人不同之前的表情,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怪异。他给自己又灌下一杯,对上这个学弟,嗯,现在是师弟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隐约却紧密的联系。若抛去这层联系,这人指不定会跑得远远,就像每一次与自己对话,都是迫不得已。 很有趣。他似乎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下意识把这人先看在自己眼中,推测那一举一动背后隐藏的谎言。 “咦?” “怎么了?”顾疏面上不在意,却时刻注意着他,看他眉端紧蹙,像有什么难解的困惑,立刻出声询问。 殷朝暮没回话,又夹起一段儿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犹疑着说:“奇怪,梁溪脆鳝最关键就是选材与卤汁两处。服务员刚才不是说卤汁以酒、酱油、糖、味精、五香粉制的吗?据我所知,苏锡菜偏甜,梁溪脆鳝按这个分量至少要有3克沙糖,夏秋两季还要有3克冰糖调火气,有些重色泽的厨师有时也会选择加一点点蕃柿汁……可是我却尝不出来有这样重的甜味。” 顾疏倒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但看他神情不对,也夹了一筷子鳝段儿,“甜味吗?我觉得还可以。” 孙金如也跟着尝了尝,随即笑开褶皱的脸,“小殷,你这要求太精细了吧?还精确到克?我也觉得挺甜,你尝不出来,是刚喝酒刺激味蕾了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殷朝暮心里 23、师从同门(二) ... 却一紧,他想起一件事……心情渐渐黯淡下来,不知道重生过一回这件事有没有可能被避免,如果还是如期发生的话,那真是最坏的情况。 “嗯,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殷朝暮笑了笑,几句话把这件事遮过去。顾疏直觉上感到这件事不大对,但他保持了一贯的冷淡作风,没再说话,只默默喝着酒。 这顿饭到最后几乎只有孙金如一个人吃得尽兴,殷朝暮神思不属,看眼顾疏,似乎也有什么心事,来了酒也不推拒。十有八九又在想抢自己弟弟位子的卑鄙事。 殷少很是鄙视。 一顿儿饭吃得台面上“宾主尽欢”,台面下两人各怀鬼胎,饭后默契地跟着孙金如爬回老楼。老人家很重休息,如今酒足饭饱、我醉欲眠,当即宣布自己要先睡午觉,打发两人去隔壁屋自由活动。 殷朝暮喝了酒,又想起一件倒霉事儿,心情抑郁之下也想小憩一会儿,奈何这屋子是小三室,除去客厅,只有一间主卧一间客卧以及一间暗搓搓的小书房。小书房是万万不能睡人的,主卧被孙金如大咧咧占了,殷朝暮又受不得躺沙发的苦,于是决定跟委屈他师兄一中午。 “顾师兄,你中午在书房或客厅看看资料吧,我进去小眠一会儿。” “好。” 答应得这么爽利,都让殷朝暮诧异了,还以为顾疏又有后招呢,他也没理会,自己进客房准备休息。结果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也没睡着。 顾疏破天荒的好说话,让向来不惮以最恶劣的心思揣摩他的殷少反而有些小小的心虚。他爬起来抱了一床毛巾被,打算施舍给外面儿睡客厅的师兄。 推开门,顾疏正保持着他进屋时的姿态定定坐在沙发上,殷朝暮怀疑他连动都没动过一下。抱着被子走过去,顾疏异常乖顺地站起来让位,殷朝暮弯身将被子放在沙发上拉好。 “顾师兄,你……” 后面忽然有细小的破风之声,殷朝暮第一时间回头,就见顾疏手还搁在太阳穴上,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向他压下来。 顾疏比他还高一点儿,何况人处于昏沉状态全身重量是没有半点儿在控制下的,一个十九岁成年男人的体重砸得殷朝暮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感到后背猛地陷入沙发软绵的垫子里,脑袋在扶手上嗑了一下,然后眼前一懵,下意识推挡顾疏的手就松开了。 “哗啦。”顾疏长腿撞翻茶几的声音。 杯子托盘碎了一地,殷朝暮眼前从雪花色块渐渐过渡到黑白、再过渡回正常颜色,然后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闭上眼睛的脸,往死里瞪。 压在他身上的人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干干净净,只有嘴皮子渗出一丝血。 殷朝 23、师从同门(二) ... 暮发愣地瞪了好几秒,发现这人弄出这么大动静,却根本没有醒过来的现象。而主卧室里,突然传出孙金如一声短促迷蒙的打鼾。 “……” 不会喝还喝那么多,顾疏这辈子就是个装!喝酒装千杯不倒!醉了就装若无其事!让你喝,喝醉早说啊,死撑什么,刚那一下嗑死少爷了。 殷朝暮发泄似的用手把顾疏的头狠狠拨开“嘭”地撞到墙上,另一只手试探地摸上自己后脑,指尖细细感应,没有黏湿,没出血,只有轻微的肿包。 他从顾疏身子底下爬出来,直起身的一刹那,又是一阵儿不受控制的晕眩,气得抬手再次给了那人一下,结果事实证明顾疏的酒量真不是他自己谦虚。 这么可着劲儿折腾还没醒。 这TM要多好的酒品啊! 主卧里孙金如呼噜打得震天响。表面儿上挺文明,怎么喝了酒这师徒俩一个个都猪样儿!殷朝暮一边腹诽,一边认命地决定稍稍打理下满室狼藉,否则等孙金如醒来,看着跟家暴现场一样的地面,非得把他逐出师门。 他大少爷是真不会干家务,越干心情越恶劣,不痛快了就给躺在沙发上装死的顾疏一脚,只把那位师兄弄得最后衣裤凌乱、满身是土,整个儿跟被人虐待过一样。就这样顾疏还是没醒来。殷朝暮气到没脾气,扫个地因为需要时不时停下去对某人暴力,足足扫了四十分钟。 行,你猛,我服!我殷朝暮要再跟你这装B人喝酒就是犯\贱! 默默说完这一句,大少爷才算稍微感到安慰,拎着扫帚拖把进了卫生间。可惜还没等他稍稍平复心态,就被镜子里的画面瞬间从天堂打到地狱。 镜子里,发丝因为汗水紧紧贴在额上,脸上更有一块儿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殷朝暮下嘴唇和顾疏相反的位置,也有一块儿破了皮,殷红色的血丝明晃晃挂在上面。 用舌尖儿舔了一下自己受伤的地方,刺痛的感觉,殷朝暮挺俊的小脸顿时扭曲了。 伤口……伤口…… 嘴唇上的伤口! 怎么弄的啊? 然后殷少顿悟了—— 这辈子的初吻。 他勉强平静下来,转身走出卫生间,沙发上顾疏正困惑地用食指抚着下嘴唇,显然想不通为何自己一觉醒来,好好的身上就平白多了那么多淤青。接着,顾疏看到了殷朝暮,明亮的目光打在殷朝暮身上,一瞬间就跟雷达一样,敏锐地聚焦在那两片因主人摩擦而发红的唇瓣上。 他的脸一点、一点变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殷少属性:二世祖、酒桶、饭桶 隐藏属性:人妻(还抱被子,你的洁癖呢!!) 主线剧情:JJ耽、美路线 大顾属性:X点男猪脚 隐藏属性:装B男(不会喝装会喝,喝醉了装没醉……) 主线剧情:X点升级励志路线 24 24、师从同门(三) ... ……脸红? ……脸红! 顾疏这么个没皮没脸的还会脸红? 殷朝暮心里倒是没惊艳,他那双眼也跟顾疏似的,在两人均清醒的状态下,黏在对方嘴唇上了,压根儿就移不开。 不同的是,顾疏看殷少的唇,越看心里越别扭,那种别扭是带点儿紧张、带点儿讶然、还带点儿小小的窃喜。至于窃的是什么、喜的是什么,他脑子现在糊住了,根本想不到。 殷少看顾疏的唇,越看心里也越别扭,这种别扭是带点儿木讷、带点儿不可置信、最后带点儿恍然大悟的。他真跟姓顾的亲上了?看顾疏那脸色,殷朝暮脑子里也糊住了,一道道滚屏播出“亲上了亲上了亲上了”几个字。 顾疏不自在地掩嘴咳嗽一声,嗓音带着点儿异常,“那个,刚刚我……” “啊——” 殷朝暮慢了一拍半的脑子终于转起来,狭长秀气的瞳孔中透出不能接受的空洞眼神,轻易就能瞧清里面的厌恶。 顾疏刚刚染上温度的脸一层一层褪下血色。他就直着眼,看殷朝暮终于以噩梦苏醒的表情飞快奔回卫生间,然后一阵干呕的声音伴着呛到气管的剧烈咳嗽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客厅里沉闷吓人,顾疏眼里刚刚出现的一丝怜惜与温柔被阴骘所代替。 殷朝暮是有一点点小洁癖,但仅限于对陌生人,一旦熟悉起来,他也可以稍稍迁就下。和一个同性嘴对嘴,要换陆维来,估计口头儿上表示下恶心就完事儿,并不会放在心上。他就算是象牙塔出来的小少爷,可这事儿完全是意外,两人充其量也就彼此磕着牙什么的,真不算啥啥啥。 然而对象一旦换成顾疏,殷朝暮下意识就向卫生间冲,一阵狂呕之后又和强迫症患者一样开着水一遍一遍洗嘴唇。 他不是真的这么恶心、不吐不行。 他是心理阴影太重,自己给自己下的暗示! 大约整整五分钟,殷朝暮除了把头埋在水池里狂冲嘴,剩下什么都没想。等他慢慢镇定下来,关掉水抬起头时,才看到镜中除了自己满脸是水外,还有一张更加苍白、更加苦逼、更加难以置信的脸。 殷朝暮猛地回身,顾疏身子斜斜倚在卫生间门框上,一张脸白得吓人。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正死死锁紧他,嘴角微微抿起。顾疏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淡定自若、情绪波动极小,然而这时候殷朝暮却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哭了似的,非常委屈。但显然这是殷朝暮自己异想天开,顾疏并没有哭。 “你就这么恶心?” 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很稳,姿势也还是和平常一样——两手抱在胸前,头稍稍歪着,刘海一道道随心所欲散在额前。仅有的变化就是苍白的脸色,以及他 24、师从同门(三) ... 眼中一瞬不瞬的执拗。 殷朝暮忽然不知所措了。这样的顾疏有点软弱,虽然这只是他自己的直觉,因为顾疏看起来还是很正常。一股难以解释的心虚充盈着殷朝暮的内心,对方低沉的嗓音和话语中透出的质问,同时挤进胸腔里,几乎让他涌起一种儿想要否认的冲动。 “其实也不是那么恶心……”殷朝暮讷讷道,隐隐感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和那种三流狗血剧中,与人握完手就擦手指接着扔手绢儿的傲慢二世祖没分别,很有几分侮辱人的意思在。殷夫人的教育驱使他立刻道歉,但这句话似乎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是么……”顾疏嘴角勉强掀了掀,眼珠还是不动,那个表情一看就是半分也不信。 殷朝暮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事儿没法解释啊。其他情况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再做一遍以示清白,但这个情况怎么解释?不恶心?难道还要他自己扑过去把人抱住再亲一遍? 殷朝暮很无力,扯着自己衣角只恨孙金如不给力,这时做人家师父的不是该恰到好处地醒来化解困局么……想了想还是该安抚下,顾疏现在这表情不大对,他心里毛毛的,生怕不小心刺激到这人。小心眼儿是什么?当年能为几张破画儿追杀他十来年、非斩草除根不算完,现在保不准那点儿自尊又受到伤害提前变身。 事实上顾疏气量还是可以的,默默把他往死里盯了有几分钟,然后静静返回书房,一切都完美,除去摔门声偏大这个小瑕疵。 孙金如直到两人晚上走的前一小时才醒过来,老头儿醒来第一句话是:“你俩还没走哪?”殷朝暮反应迅速,“马上就走。”老菊花儿脸闻言笑开,又问了两人一下午的收获,当然两颗眼珠子全是盯着他宝贝徒弟,给殷朝暮的只有一个眼角儿。好在他本来就什么也不懂,根本没任何问题问得出口,顾疏倒是仔仔细细毫不含糊和孙金如研究了一小时,这一小时里殷朝暮就干了一件事儿,和整个下午一样——发呆。 …… “不错,你小子学艺术的还能闹明白这些公式,也不容易了,就是理科生现在也没学到卷积吧?” 说完孙金如粗短的指头就覆上顾疏肩头儿,用力拍了拍,人还是能看出来有点儿不清醒,但那浓浓的满意连殷朝暮隔了大半茶几都感觉得到。 “我自学了一些。老师,下午我不小心碰碎了几个茶杯,明天给老师带套新的来。” 顾疏一下午关在书房没出来,刚刚殷朝暮就在偷偷观察,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心态大概代表着没什么大碍,至少听到孙金如半遮半掩的夸奖,顾疏一直阴着的脸也沾上些喜色。 “不碍事不碍事,你哪有什么 24、师从同门(三) ... 收入,还带一套来,趁早别白乎这些虚的。我可不吃这套,收下你就是看中你的那点儿潜力,要没本事,趁早滚人,送礼也没用!” 显然孙金如误以为这是顾疏托辞想要送茶杯的藉口,殷朝暮本来还想稍微解释下,被这几句明面儿责斥内里肯定的话一噎,堵得难受,索性不解释。如果知道茶杯摔碎也有他一份儿,孙金如就要说些难听话了吧?单对顾疏,就“不碍事不碍事”…… 当今天的拜访活动正式结束、老头子笑呵呵将门关上后,殷少的脚像上了发条似的,不等顾疏有所动作,就昂着头大步走出乌漆麻黑的楼道,也不管黑不黑暗不暗的,一个劲儿加速,连自己都不知道要躲谁、为什么要躲。 应该再说两句话的。没道理他自己被人占了便宜,还好像对方才是……受害者? 他恼怒地站在楼梯口想等等,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刻意,便慢吞吞一步一挪往小区门口走,时不时偷偷听□后的动静。 顾疏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殷朝暮的速度终于恢复正常,目不斜视行走如风。 但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住,悉悉索索好一阵儿,殷朝暮一边匀速走着,一边支起耳朵感应着情况,身后带起一阵风…… 自行车车把贴着他的胳膊擦过。 然后毫不流恋继续远去。 …… 殷朝暮僵住身,顾疏的背影已经连同他那辆破自行车转过一个弯儿,看不见了。 …… 京都的晚上三环以内交通完全瘫痪,出租车一辆招不到,殷朝暮只得老老实实去坐公交。唯一的优点是来回倒三趟,线路都不正,他一上车就找到座位。 嘟! 司机拍了下喇叭,殷朝暮猛然惊醒,后座儿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咋咋呼呼地跟她同伴说,“看看看,有个帅哥!看到没?” “哪儿呢?哪儿有帅哥?” “就旁边儿,我看他跟咱们顺路吧,都跟了三四站了……看到了?帅吧帅吧?” “只有一个侧面儿能看到什么啊,不过身材倒是挺好看。” “……” 殷朝暮似乎呆了呆,然后鬼使神差地朝窗外看去—— 白衬衫、破自行车、长过耳的比一般人都要黑些的头发……虽然天已经暗下来,光线也不好,那人混在一群自行车中间只能看到个侧脸,还时不时被公交车甩下去很远,殷朝暮莫名就觉得那人应该是顾疏。 不对啊,自己因为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所以来回倒线路,他骑自行车却完全没必要这么麻烦,怎么能顺上路呢。 公交车遇上红灯停了下来,后面的自行车渐渐赶上,在路灯照耀下,白衬衫扭过头,眼神扫 24、师从同门(三) ... 过这边车窗,殷朝暮下意识给了个微笑,顾疏的目光定住,然后……好像没看见一样又收了回去。 殷朝暮淡定的一拳头砸在座位上,引得旁边儿人频频扭头。 心里窜上一团暖呼呼的小火苗儿,又有点儿小得意。让你装、让你装,不是跟着我能绕这么多站?然后殷朝暮到站了,他假装没看到顾疏一样顺着人群走下车,若无其事地又上了另一辆车。因为中间有一小段儿等车的时差,顾疏也停下来买了几个茶叶蛋,殷朝暮上了车就暗暗发急,一直探头探脑,平生第一次坐公交盼望多遇几个红灯。 等那辆自行车终于在第二个红灯处出现在视线里时,殷朝暮才舒了口气。偏顾疏似乎有感应一样,往这边又瞧了一眼,半挑眉梢似笑非笑的,他甩了好几个白眼儿,赌气般地不再看。 这一路跟下来,足足得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两人不时互相看一眼,虽然有些怪,但殷朝暮心情好了很多,总觉得这是顾疏在向自己示弱。最令他得意的莫过于——是顾疏要跟着自己,而不是自己要跟着顾疏! 但这家伙没给他完完整整得意一回的机会,等第三次换乘时,人就不见了踪影。一开始这大少爷还拿着捏着故意没去看自行车追上来没有,结果等他犹豫着去贴玻璃窗也没看到顾疏时,才意识到人家不跟着自己了。 殷朝暮懊恼地咬嘴唇,要跟就跟完啊,怎么还带半道儿撤退的?又不是不让你跟…… 还是说顾疏不是要回学校?那就是之前真的顺道儿?现在不顺道儿,他又会去哪儿呢? 一想到有可能完全是自己自作多情,殷朝暮就跟被人一巴掌甩脸上一样,心里复杂得很,不是个滋味。 直到回了宿舍,殷朝暮还有种被顾疏摆了一道儿的感觉。陆维似乎心情也不大好,没多问,等到晚上快十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他肩膀。 “对了,你看看手机吧,白天有人打给你,你不是没在么,我就接了,他说要你给他回一个。” “哦,大概是家里来的。”殷朝暮白天去孙金如家没有带手机,这会儿听了也不在意,殷婆隔个几天就要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在内陆住不住得惯。他从桌上拿起手机,陆维凑过脑袋来,“那人说姓顾,要不是声音有点儿差别,我还当是副会呢。” 姓顾? 声音有差别? 副会……是指顾疏? 难道是…… 手机屏幕亮起,殷朝暮匆匆翻到通话记录,打头的名字突兀地跳进眼底,映得他有一瞬错愕。 灰色的字体明明白白显示了两个字——“阿禺”。 作者有话要说:至于今天发晚了……好吧,我承认是看了《剑基三》一代宗师轻功宣传给打了鸡血,呐呐,地址是这个,名字叫《新剑网3》全新轻功视频【越】-(2分00秒 开始热血沸腾了 还有个内测轻功的,超装B:《新剑网3之一代宗师全新轻功操作视频》 我最爱的纯阳男啊,帅呆了!《剑网3 风骚纯阳飞檐走壁》 最后来个猛的:《剑三 广播操——时代在召唤》 25 25、小露一手(一) ... 是顾禺。 殷朝暮选中这个记录,按下回拨。 上一次太匆忙,他甚至来不及考虑关于顾禺本人的事情,只是站在好友身边,就不自觉找回了年少时的意气与冲动。遇到顾疏之前的两人,都是天之骄子,携手游际于港岛上流社会,游刃有余,同进同出。 可是他也清晰地记得之后顾禺又是如何抛下战场、黯然离开。那天在机场,顾禺对他说会回来看他,但顾禺的性子,根本就是不打算再回头。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年是顾禺扔下殷朝暮独自面对强敌,自己远走高飞。 两个人的联盟,一方突然厌弃了永无止境的失败,性子上来认输了、不玩了。 留下另一方孤军奋战。 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殷朝暮对这位好友的感觉却有些复杂。至少现在殷朝暮时刻都有紧迫的危机感时,顾禺仍然年轻气盛好勇斗狠…… 少年时代那些轻佻的相互炫耀、那些浮躁的兄弟义气、那些顾禺喝醉后殷朝暮认命地背他回家的熟稔,那些顾禺大大咧咧说会要他一同娶妻毗邻而居的承诺,以及再见时不需回忆自然而然带出的默契,依然无法掩盖殷朝暮心境的转变。 顾禺有一次为个小明星跟别人拼场子,他顾家势大,却也不可能肆无忌惮得罪人,正好踢到铁板,被几个世家子截下为难。那时候还是殷朝暮上去一瓶一瓶白酒喝下来,足足喝了一地空瓶,愣是将一众人镇住,才脚下打颤带着顾禺离开。 他生来酒量好,为数不多几次醉酒中醉的最惨也是那次。刚离开地头就直接酒精中毒昏迷,躺满12个小时才清醒过来,什么高压氧、理疗全用上了。顾禺给他守了一晚上的夜,看他醒来一巴掌呼过来,吼:“不能喝就别撑着,跟老子还来这套儿英雄主义?!给殷少跪下了,没人领您的情!”接着又顶着一双血丝满布的眼很平静地说:“你要是瘫在这床上,老子就忒么给你守一辈子。” 殷朝暮当时还打趣他,“你放得下你那小明星?” 顾禺一个眼刀飞过来,“放不下也得放,小明星再来一打儿,顶不上我兄弟半个手指头。” 他当时真的很窝心,可之后呢?顾禺并不是会说谎的人,说的也全是真心话,但那是意气风发的大少爷顾禺,不是能默默吃苦服软的战败者顾禺。 前世最后几年的窝囊日子,他受的来,顾禺受不来。 所以之后几年,殷朝暮几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生病时没有兄弟替他守夜、习惯了身边缺少顾禺飞眼刀的踏实感。 到大陆这么久,他下意识没有给顾禺打电话的举动,即便知道顾疏的情况该尽快提醒阿禺注意,但他还是迈不过这道坎儿。 花有 25、小露一手(一) ... 重开日…… 人无再少年。 “喂?暮暮?” 话筒里传来一把痞气又清亮的嗓音,还透着一丝半缕的小心翼翼。 “嗯,是我。你找我?” 两秒钟的愣神,那一头明显兴奋起来:“暮暮!真是你,我刚还不信,”接着口气就有些不满了,“殷朝暮,你小子到了大陆玩儿疯了不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弟啊,兄弟还以为你被绑架失踪了呢!” 绑架倒是真的……殷朝暮苦笑,换上正经的语气。 “阿禺,之前军训耽搁了,来不及打电话,你不要担心,我一切都好。” “糊弄谁呢,欺负哥不知道大陆军训早就结束了么。行行行,别自恋啊,谁担心你这臭小子了。” 熟悉的语调,殷朝暮熟悉这个人,就连他的那一点点口是心非,都了如指掌。不禁低低笑了起来,从前父亲教他“浮生荏苒”、“遗梦阑珊”,他总觉做作,却不想让他体会到这两个词内中无奈的,竟是当年纵横意气的同伴、战友。 “笑什么,少爷正忙着呢,再笑我可挂了啊。” “没有,只是想起一个人。不过阿禺你说忙……忙着醉生梦死么?” “瞧不起人?”他嗓音里邪气肆溢,殷朝暮眼前都能浮现出这家伙翘着二郎腿一副拽到死的嚣张样儿。“爷可是忙正事,老头子已经把两家小厂子给我了……算,跟你说这个干吗。” “哦,终于肯接手了?” “是啊,以前觉得麻烦,现在感觉还不错。” “是吗……那要是以后顾伯伯把这些给了别人做……” 顾禺声调立刻锐利起来,冷笑着道:“给别人?我家那堆破玩意儿,除了我还能给谁?老子肯接着就罢,不玩儿了该是我的也还是我的,关别人什么事。” 一阵沉默,殷朝暮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清楚顾禺的想法,这家伙自己嫌烦不想管他老爹的烂摊子,但又跟狼崽子一样护食。他自己不要甚至败光了都没关系,但若说拱手送人,却是万万不能。 “我的意思是,如果将来你有个什么堂兄堂弟的冒出来,你怎么说?” 顾禺既容不得别人抢自己的东西,又没有危机意识,到时候对上顾疏有备而来,后果可想而知。他知道不能说太明白,否则顾禺多半儿轻蔑地不放在心上。若直接点出顾疏的存在以及他很有可能失败的未来,更是会激起顾禺争强好胜的心思,反而不把顾疏放在眼里。 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察觉地位岌岌可危。顾禺性子硬,别人劝一百句他也不以为然,唯有自己证实的,才肯信。 那边考虑了半晌,殷朝暮当他认真思索自己的假设,口气软了下来,故作轻松地说:“我 25、小露一手(一) ... 就是那么一说,在大陆看到个学长,也姓顾,现在跟我是同门,对我挺照顾的,金融学的也好……他要是顾伯伯儿子,呵,现在你也不用这么苦恼了。” “嗯?想什么呢……至于堂兄堂弟什么的,要真姓顾,还比我厉害,给了他也不是不行,咱有自知之明。”他说到这儿,语气又有点儿微微上扬,带着笑意,“反正没了顾家你也会拿我当兄弟不是?” 殷朝暮对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不满意,没好气地说:“没你想的那么轻松,你手里的产业要真被抢走,很多事情我就要靠别人而不是靠你了。我走之前你夸的海口呢?你的顾氏王朝呢?” 顾禺怒:“擦,哪个敢打我兄弟的注意?我跟他没完!” 殷朝暮:“……” 重点抓错了吧大哥。 那边儿也知道自己大概跟好兄弟想得不大一样,岔开话题。 “那什么,暮暮,以后有什么事儿都给我打电话,别再把哥晾着了,啊?本少爷绝对是最好的知心哥哥,遇到困难就告诉我,咱俩谁跟谁,有什么问题也能一起想么。” 殷朝暮不说话,顾禺猜到这位多半是恨铁不成钢,只得敷衍道:“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家业什么的,我真不感兴趣,要不是为了你……那什么,总之你别瞎操心了,没人能从我手里抢走顾氏,否则你也要跟人家跑了。” 他最后一句话故意期期艾艾说得可怜,显然是在逗殷朝暮开心。殷朝暮对他还有些嫌隙,但那是相对于顾疏这个阶级敌人!他和阿禺之间只是人民内部矛盾。顾禺机灵的很,他早就发觉殷朝暮到内陆后对自己态度有所改变,再加上一直没来电话,这才忍不住主动打过来。简短的几句,已让他察觉出不妥来,正如殷朝暮熟悉顾禺,顾禺何尝不知他?虽然不清楚缘由,还是凭本能百般逗自家竹马一展欢颜。 殷少之前悲春伤秋了一大把,到底耐不住跟顾禺十来年感情,电话一通就全都喂了狗。此时被这位青梅竹马哄了几番,再忍不住,笑骂道,“行了,我跑了你还有张公子李公子当哥们儿,装什么可怜。” “是啊,但我最重要的不是殷公子么。” “滚吧。少爷您忙,我挂了啊。” “……等等,你……脖子还疼不疼?” “什么脖子?” 接着殷朝暮就反应过来了,这孩子还惦记着他走前被掐的黑手呢。不可否认,之前以为难以逾越的隔阂就在这几句无聊的对话中一点点散去,花花公子顾禺,最擅长就是哄人。 而他殷朝暮,从来就不曾放下这个兄弟。 “不疼。都多少天了,早就不疼了。” 这句话语气柔和,明显同之前不一样,声调转折 25、小露一手(一) ... 间滚动的淡淡情谊,顾禺听得分明,也跟着低低“嗯”了一句。 一种无需言明的温柔由这一个字散在空气中,殷朝暮眼眶一热,几乎把持不住要把顾疏和未来的结局说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听,把他自重生来日日承受的惊惧,与几乎顶在脖颈处无形的刀刃,一处处剖开来跟顾禺说清楚。 逼死自己的仇人就在眼前,守着难以出口的秘密,殷朝暮承受的压力,几乎让他难以维持。 但他不能。 就算顾禺肯信,这份惶惑也不用第二个人来受。 他一个人就够了。 “……不早了,我睡了。” “好,记得有困难一定给哥打电话啊。你小子要再敢这么晾着哥,就,就……” “就什么?” “没什么,拿你大公子没办法,OK?好好休息,乖了。Bye!” “Bye。” 殷朝暮当晚睡得极为踏实,在梦里,似乎朦朦胧胧间扭脸,看到顾禺身边陪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美丽女人,两人冲他笑得柔和。前边是两个小孩子嬉闹的身影,他身边似乎也有一个人,对了,顾禺还牵着一条狗…… 那个画面,非常温暖,两家人慢慢沿着石板路散步,顾禺的脸上还是痞痞的笑意。 殷朝暮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或许这一次不只是为了当初与顾疏的争斗,更为了那些他爱的、结局惨淡的人。 一宿安眠,朦胧中被陆维的手机铃吵醒,刚坐起身,就看到陆维抓着手机往外走,还“嘭”地一声带上门。 陆维很反常,通常情况下绝不会这样粗手粗脚,尤其殷朝暮还半梦半醒。这样大的声响,只能说明一件事——陆维的心很乱。 其实昨天他就感到不对劲,陆维对他第一天去孙金如家学习的事不闻不问,甚至差点忘记转告顾禺的电话……而当陆维挂了手机再次走进宿舍,殷朝暮才肯定确实有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情。 陆维的眼明显发肿,下眼皮底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昨晚定是辗转难眠。殷朝暮同他相处这许多天,最清楚不过能让陆维操心至此的,就只有王冬晨。果然,陆维看了他良久,烦躁地换好衣服,有些迟疑地问:“殷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那小子?他家里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Loli也爱nobody》……剑基三的,很早的一个官版视频 《心断》戚顾真人的视频,做得太帅了,简直以假乱 26 26、小露一手(二) ... 两人到了王冬晨宿舍,没进门儿,就听到里面声音不大对劲,因为门板的隔音效果带着一点闷。听了一会儿,两人都反应过来是女人压抑的抽泣,不时间杂了男人疲惫无力的叹息。 殷朝暮与陆维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脸上的尴尬,这样的情景,却不是他们来之前预料到的。做人朋友的,哪个不是需要在朋友软弱时候伸一把手去?但当软弱的不是朋友,而换成朋友的父母,这手就伸的不是时候了。王冬晨再如何把陆维当朋友,想必也不愿将自己羞愧之处暴露在他眼下。正如你有一对儿相貌不那么端方、工作不那么体面的家长,只怕也不会乐意经常带兄弟们回家看自己窘境。 牵扯不到虚荣不虚荣的问题,仅仅是人的本性而已。 陆维和殷朝暮都是风度绝佳的人,自然知道来的不是时候。当然若仅只陆维一个,也还罢了,殷朝暮对王冬晨的父母来说,完全就是个生人,何况他贵气外显、态度高傲,就算怀着的一腔好心好意,此时进去也要起了反效果。 给了个闻讯的眼神,殷朝暮看到陆维眼里一瞬间剧烈的情绪波动,然后仿佛垂暮老人一般有些无力的比了个离开的手势,跟着他的脚步向楼下走去。 这一路,陆维走得很沉默,两个人站在楼道外面,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照陆维的意思,是在外面站一会儿,等屋里几人收拾好心情,再进去。他脸上乱糟糟,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早不复初见时京都公子哥儿的阳光,王冬晨这件事,陆维往复折腾不少,精神也萎靡了许多。他站了一会儿,竟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一吸一吐,整张脸便隐在袅娜的烟雾后面。 殷朝暮了然,说到底这件事陆维还是向着王冬晨,虽不好明说自己不是,却也没心情再打理自己——这样烦闷,只能是事态发展不容乐观,陆维心里的天平才会再次倒向旧友。 风声似乎大了些,九月的天,竟已渗出一丝丝凉气。 陆维一根烟吸了没多久,就低头掐灭了在地上踩着玩儿,殷朝暮懒洋洋倚在楼梯口,面无表情。迎面走来一个拎了大包小包的女人,塑料袋彼此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得两人都抬头看去。那女人年纪不大,穿着却成熟,肤色比较黑实,行动间也极为干练,相较于校园象牙塔中的梦幻少女,一身成熟气息昭示了她的社会经历。 殷朝暮注意到这女人身上衣服洋气,却都是些花哨不重质量的货色,一看就是劣等品以次充好。她上衣下裙有八成新,可见主人出门前悉心收拾过。再瞧瞧那张和王冬晨三成相似的脸,不禁皱了眉—— “……只要、只要别把我送进监狱,我姐还没毕业,只要 26、小露一手(二) ... 不进去,什么罚我都认,我都能认……” 王冬晨曾亮着小老虎眼给他们炫耀过,自己姐姐在休息日出去做家教,已能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他由此知道,王冬晨有个比他大一点点的姐姐非常疼他,他还知道王冬晨全身上下没什么名牌儿,只有一件儿羽绒服,是他姐姐攒钱给买下来的,珍惜得很。 这女人两手袋子里都是些便宜的小吃,还一袋子生活用品,年轻柔和的眉宇间掩不去淡淡忧色。陆维脚下一顿,赶紧迎上去喊了声“姐姐好”,将几个塑料袋抢到手上。 “小维啊?来看晨晨的吧,走,一起上去。” 王姐见是陆维,脸上总算多了些喜色,一拍陆维的肩,招呼人往上走,看到殷朝暮杵在楼道口,神色间有些惊疑,“这是……” 不怪王姐有此一问,实在是殷朝暮周身气质和王冬晨他们差距太大,一副高贵自持、居高临下的态度,又缺少顾疏那种伪装的亲和,很容易让别人产生距离感。陆维赶忙解释。 “姐,这是殷朝暮,我舍友,也是冬晨的好朋友,哥们儿。我俩听你们来了,就过来看看。” “哦,殷朝暮啊,既然是晨晨的朋友,一起上来吧。” 陆维使个眼色,殷朝暮点头跟上。王姐对他显然不如对陆维热情,完全可以理解。“殷朝暮”三个字一说出来,王家人就知道他是事主,说难听点,导致王冬晨辍学甚至有牢狱之灾的,也有他一份儿。虽然这件事王家人怪不到他身上,但要说好言相对,也不大可能,只好不尴不尬冷冷淡淡地客套两句。 王冬晨姐姐一直没回过头来,到了宿舍门口,还勉强笑笑,给了两人一人一颗红苹果,让他二人先等等,自己去洗手间一趟。殷朝暮手中握着苹果,心里头有些难过,王冬晨姐姐会给他苹果,让他稍稍讶异了一下。这个女人虽然情感上不待见他,却很理智、很坚强。 少顷,王姐回来了,脸上带着柔柔的笑,头发丝服帖柔顺,刚从外面赶回来的风尘仆仆也被水汽洗去,整个人精神许多。殷朝暮怀疑她可能偷偷哭了一会儿,可细瞧他眼眶,却没有红。 “姐,你把头发盘起来了?挺好看的。”陆维清楚王冬晨姐姐的意思,是想给弟弟一个正面的形象,而不是像父母那样崩溃。这种时候,多一个人理智,就能让王冬晨少一分惶恐与内疚。在这方面他与王冬晨姐姐是同样心思。 “是吗,谢谢你小维,咱们进去吧。” 陆维深吸一口气,正待敲门,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缓慢疲惫的声音。 “晨晨,咱家从你小时候,就没亏过你什么。家里钱不多,也第一个想着让你吃好穿好。你姐出去给人家小 26、小露一手(二) ... 27 27、小露一手(三) ... 一路上,陆维显得特别兴奋,有种放开后的纵情,一条胳膊拐在殷朝暮脖子上,一边兴奋地与顾疏攀谈。顾疏少年家贫,见识广博,陆维又着意讨好,两人竟相谈甚欢。殷朝暮走在陆维旁边,顾疏慢慢跟在他另一边,这两人对话时,他总有别扭的错觉,似乎顾疏的视线不是在陆维身上,而是扎在他脸上。 三人一路行到西门外。C大西门直面一条旧巷子,加之树影憧憧,看去还有些阴气森森。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招牌“先爱先醉”的酒吧,这酒吧混迹大学圈儿,来的又都是些“搞艺术”的先锋人士,不少驻吧歌手乐队本身就带着文艺范儿,倒是有不小的名气。酒吧内完全摆脱当时内陆残存的严谨气息,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瞪大眼将你当疯子看,C大学生就算没来过的,也心向往之。 殷朝暮前世瞧不上这家拿腔拿调的店,他财大气粗,最不入眼的,就是那些个搞艺术的抽着五毛钱烂烟还张口闭口谈理想、谈人生。这辈子他也是第一次来,身边还跟着顾疏,心情说不上的复杂,就像坐着一艘即将沉没的船,又是刺激又是忐忑。 陆维拿出一醉方休的暴发户气场,当先一马冲进去。顾疏家庭背景复杂,显是常出入此类场所,从容地不见任何拙。,他顿了顿脚步,顺便帮殷朝暮推开门:“一会儿进去不要随便点名字奇怪的东西,知道吗?” 殷朝暮最烦他这种颐指气使的说教语气,当下不发一言,整理形容昂首走进去,外界的光线霎时被层层遮挡,服务生领着三人一路向下。这酒吧竟建在地下。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视线大减,前面陆维走得豪迈,殷朝暮试探地下了几级阶梯,双眼狠狠眨了两下,竟是伸手不见五指。 “陆维!” 前方没有回应,殷朝暮急了,脚下一探,却踩到空处!他闷哼一声,正想着胡乱在哪面墙上撑一下,后腰已被一条胳膊顶住,身形晃动间,背贴上了一个温热起伏的胸膛。 “小心点,这里黑。” 顾疏帮他站稳后,不着痕迹地松了手,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去。殷朝暮苦笑一声,他眼前还是一团黑,根本连人脸都看不清,偏偏陆维早不知撒欢儿疯跑到了何处,真正糟糕至极。 这下子只好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再说了,顾疏是不敢指望,但愿陆维还能想起他这个同伴,良心发现上来接他。 上来接他的不是陆维。 手被一个柔和的温度覆上,顾疏淡淡的嗓音在他下前方响起,“怎么不走了?” “我看不清楚。” 顾疏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追问,而是暗暗加大手上力度,语气也有着小小的缓和,“我牵着你,慢慢 27、小露一手(三) ... 走下来,还有8级台阶就到了。”他停了停,又加了一句,“慢点走,不用急。” 殷朝暮此刻已经缓慢地能看到大概轮廓,相信只要再等半分钟自己就能下去,却不自觉还是跟着顾疏的手。 “好了,我能看见了。刚才谢谢你。” 顾疏一笑,却没有放手,带着他七绕八绕走到前台,一个上半身穿着白衬衫酒红马甲的服务生正站在那里。 “我带你,待会儿还有一段儿路,你似乎很容易摔跤。” ……你才容易摔跤……殷朝暮克制半天,气得牙痒痒,这家伙怎么说话的? “欢迎两位,请问是要包房还是……” “刚刚我们有个同伴已经进去了,麻烦带我们找到他就好。” 服务生点点头,“这样么,那好,我带两位过去。”他低下头开了张什么条子,扫过两人牵着的手以及顾疏隐隐挡在前面的维护姿态,狡黠一笑,有些诧异地打趣儿道:“冒昧问下,你们是恋人么?” 看见殷朝暮脸上变色,又慌忙道,“请别误会,我们这里并不排斥同\性恋人,如果两位是的话,可以去情侣桌,有五折优惠,还有玫瑰花相送。” 顾疏不愧久经阵仗,淡定地向后凑过头来耳语:“殷师弟,我该怎么说?” 殷朝暮对付别人不成,对上顾疏,什么离谱的没见过?当下呼出一口气,将手抽出来仔细用手绢擦了擦,“不用去情侣桌,普通桌就行,我们要找刚才的同伴。” 那服务生像是没看到新奇动物一样失落,语气惋惜,“啊,知道了,跟我来吧。” 顾疏完全不受打击,表情不变。那小哥儿带着两人穿过长长走廊,来到一扇玻璃门前站定。 “两位,您的朋友刚刚进去,你们到左边找找看,应该在那里。” 等他一走,殷朝暮就甩了脸色,走到门前,隐隐听到有个女歌手的声音靡靡传来。他双手一推,登时震天响的嘶吼争先恐后挤进他两耳,脑仁儿都被震得生疼生疼。顾疏轻笑一声,率先踏进舞池。 这家酒吧既然号称“新锐”,设计倒是别具一格。沙发疏松宽大,既让客人看得到舞台,又围着桌子营造出一个相对私密的小空间。顶上垂下一个个磨砂灯,灯光是深紫色或淡蓝色,就像是夜晚星光趁着深蓝的天,有种神秘而诱引人纵情恣意的独特味道。 在里面做客的有不少学生,但更多则是社会上的人,男的轻狂放浪,女的卖弄风骚。这家店卖的是文艺风,走的是暧昧向,几个来玩儿的也都不是什么不入流的人物,倒还没有出现不堪入目的景象。不过暗处一对对男女相互搂抱拥吻,台上歌手唱的又是低沉暗哑,听得人心里一阵 27、小露一手(三) ... 阵泛软。 两人进去的时候,有几个客人转过头,在顾疏身上扫了几眼,继续回过头缓缓拥吻。殷朝暮对这样的气氛不大在行,有些心惊,倒是顾疏还算镇定,领着他眼明手快捕捉到陆维,穿了舞池走过去。 这时,一名穿着暴露的大波浪卷发美女放开身边的舞伴,转身拦下殷朝暮。光裸的胳膊搭上他的肩,另一只手轻轻在他锁骨上款款一捏,□而魅惑,“哟,大学生啊~”殷朝暮细细的眉一紧,将自己肩上的手拿下来。那女人也不以为意,撩了撩V字领上的碎边儿说:“会跳舞么……要不要陪姐姐跳一曲?” 殷朝暮没说话,他挺喜欢这样狂放而自由的舞步,不像他曾经学的那些,高贵典雅,但他不喜欢。 “不好意思,他有同伴了。”顾疏手上一紧,捉起他腕子,冲那女人歉然地点点头,便带着他快步走到陆维那张桌子。 “放手。” “你喜欢跳舞?” “嗯。” “我可以教你,不要轻易答应这里面的人,会很麻烦。” 殷朝暮默默点了点头,认可了顾疏刚才的行为。原来是为了他好,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顾疏刻意破坏那个女人的邀约。 然后他才注意到陆维脸上有些憨的笑意以及……一桌子未开封的冰啤酒。 “殷少?副会?来,这家的酒确实不错,说好了的,不醉不归!” 伸手过去拿起一瓶酒,冰凉的温度刺得他手心小小的麻了一下。 “太冰了,喝着对胃不好,我让人换常温的来。” 他抬手就要叫酒保,却被脸红红的陆维整个人抱住脖子拦了下来。 “别……别,殷少,冰的刺激。就这一回,今天说好了的,按我的意思来好不?” 十八岁的少年因为酒气熏红了小半张脸庞,碎碎的发丝散乱地披在额头上,一双亮晶晶的眼里有着真切的渴盼——就像是最初在公交车上一样朝气、美好。 顾疏拉他坐下,取过一瓶酒温和地笑着说,“好,殷师弟不陪你,今天我陪你喝个痛快。” 陆维立马像是遇到知己,放开缠着的殷朝暮,小巴狗一样与顾疏碰了一杯,“副会,有你的!够哥们儿……咱俩喝。” 殷朝暮扶额,这两只……陆维不知道酒量如何,看样子也是上脸的,顾疏就更不用说了,他那点儿酒量还好意思跟人玩儿不醉不归呢!哪个也不是能喝的,反倒一个个都比他这真正的高手有气场有胆量,真不知该说什么。 尤其是顾疏,殷朝暮想劝他别喝,喝了会做奇怪的事,顾疏就无辜地用眼神问做了什么事,殷朝暮想起之前那场乌龙初吻,反而不好说出口。他是看明白了 27、小露一手(三) ... ,顾疏大概也有什么心事,竟陪着陆维发泄,两人都踏了心要醉死在这里。 要看一个人会不会喝酒,从一些小动作就看得出,比如陆维这样不管不顾只知道灌死自己的,就是明摆着门外汉,喝的要死要活,两三杯下去就东倒西歪,嘴里还嘀嘀咕咕。顾疏乍一看挺吓人,默默往下灌,脸上半点儿表情也无,其实仔细瞧就能发现他双眼呆滞,早就醉了。殷朝暮不去管他们,给自己倒了一杯尝了一口。 这酒劲头儿足,上头快,年轻人就喜欢这样来劲儿迅速的,刺激!但殷朝暮知道这种酒度数太高,对不能喝的尤其不好,晃晃玻璃杯,顾疏他不管,但陆维显然不能再喝下去。 他走到吧台,将杯子一放,酒保正在切柠檬角,手法利落,旁边的杯子里金酒冒着细细密密的小泡,颜色亮得梦幻。殷朝暮有些兴奋,没有想到这个地方竟然有调酒师选这种作品。 酒色烧人眼,调酒师噙着笑,手腕儿一扬,晶莹的冰块儿划过半空,像是带着一串儿星光沉入坦布勒杯,苏打水被注满,悠扬的动作,“刺啦”一声溢满的泡沫,搭上金色的蛋黄,柠檬角被卡在杯子边缘。 “啪啪啪——” 比一般男人略显柔和的嗓音引得刚刚表演完的调酒师与持着酒杯的客人都看过来,“金菲士,想不到在内陆也能看到这种日本作品。” 酒师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国家和日本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尤其这种充满愤青的地方,更是忌讳。殷朝暮拿过那杯金菲士凑到耳边听了听,惋惜地说:“没有其他意思,单纯感慨而已。可惜这份作品漂亮是漂亮,却不够完美。” 买酒的客人听他说不好,下意识就先皱了眉头。酒师被人侮辱职业修养,本身就有气,再看殷朝暮一张生面孔,绝不像常来玩儿的人,更加确定这人信口开河。他是先爱先醉排名第一的调酒师,京都都数得上字号,年纪轻轻已然眼高于顶,当下阴阳怪气冷笑一声。 “这位先生莫非还懂调酒?我们这里调酒的,都至少学习过三年,先生就说说,我这杯酒,哪里不好?” 一句话明着谦虚,暗含为难,殷朝暮却不甚在意。 “Gin Fizz,日本名品金菲士鸡尾酒,看这一杯色泽匀称,手法漂亮,确实是难得的佳品,不过……”殷朝暮略带歉意地笑笑,“菲士酒是因何得名,想必师傅专业人士,一定比我更清楚。” 苏打水加进去后,碳酸气溢出而发出“滋滋”的响声,响声持续越久,酒的评价越高。 “洗耳恭听……” 殷朝暮的眼神慢慢迷离。 “……你会听到杯中‘菲士、菲士’的 27、小露一手(三) ... 28 28、小露一手(四) ... “哟!” 有谁轻佻地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儿,围观的人开始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殷朝暮矜持地点头致谢,顺便用手帕擦了擦手。 舞池里灯光瞬间暗淡,台上女歌手一曲毕,乐队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那几个人小声地相互商量了片刻,一个年轻精神的小伙子就踩着动感十足的节拍一路舞动过来。人们窃窃私语,脸上都带着善意与鼓励的微笑,看来这样的情况在这个活泼前卫的酒吧里时有发生。 那男孩子随意摆动着身体,来到殷朝暮身前,在那一小片空地上尽情起舞,步伐迅疾而不凌乱,有种街舞的自由,却少了后世发展到巅峰时刻那种大开大合的潇洒,动作稍显放不开。他一边跳,一边打着手势做邀请,眼神中透出欢迎与期待,踏着乐点儿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手指还做出“招”这个动作。 殷朝暮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见周围人并没有什么表示,反倒满脸兴奋,知道这是酒吧的一种即兴节目,便放下心一步步跟着舞者走去。 暧昧的氛围,人群在低低私语,灯光流转。 舞者赞赏地点头,带着他踏上舞台围着转了两圈儿,行云流水地一躬身,行了个绅士礼便退到暗处去了。随即一个偏胖的中年男人持着话筒走过来,冲台下打了个响指。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乐队小伙儿成功完成任务,将刚刚这位神秘的梦幻调酒师带到了灯光下,那么你们对于我身边的小帅哥儿有什么要求,大声说出来吧!” 原来是互动。殷朝暮含笑望向台下,这样不上档次却轻松活泼的小酒吧里的互动节目,他还从没参加过,心底也升腾起小雀跃。 人群是友好而激动的,胖主持明显是调节情绪的个中高手,加上殷朝暮实在外表出众,他话一落地,底下就炸开了。 “嘿!哥们儿来一首!” “跳支舞吧,热辣滚烫的那种!” “唱首歌,兄弟!是男人就别不答应!” 胖子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略带夸张地大声说:“哦~瞧,我们的梦幻调酒师比我这个主持人还要受欢迎,是不是?那么……”他转过头对上殷朝暮,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伙计,看来一首歌是在劫难逃了,你现在心情如何?” 台上视线开阔,哄闹不规矩的场所与情境,让殷朝暮生出一种刺激的错觉。修养告诉他不要答应,在这种地方唱歌有失身份。但拒绝的话滑出口的前一秒,他鬼使神差地去查找顾疏所在的位置。 暗处,那人一只修长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翘着腿,另一手端着高脚杯,眼底有极晦暗的光缓缓流淌。年轻的顾疏坐在没有聚光灯的地方,气势博张,他似乎看到了前世最后几 28、小露一手(四) ... 年运筹帷幄的那个人,站在阴影中,默默算计着什么。 手腕处的扣子解开,顾疏换了条腿翘起,有种无声地挑衅,似乎在说:让我看看,你都有什么能耐。 霓灯晃人眼,视野中所有事物都亦真亦幻,殷朝暮忽然改变想法。这样合适的境况,为什么,不唱一首呢? 他接过麦,微笑着说:“心情……偏紧张啊,不得不说,你各位真是太热情了。” 胖子多剔透的心思,立刻“喔喔”两声,拍拍手,追光灯打在殷朝暮脚下—— “太可惜了,我们这里的规矩,不答应请求就要获得在场任意一位的吻,看来你很幸运地逃脱了。那么伙计,现在告诉我,你准备唱哪一首歌呢?” “恐怕你要再一次失望了,我可不打算按着你的步子走哦。” 走到乐队的角落,冲刚刚跳舞邀约的男人伸出手,“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吉他么?”殷朝暮扬扬眉,“算是报答我方才配合你的回礼,怎样?” 舞者——也就是吉他手点点头,毫不犹豫摘□上的吉他,递到殷朝暮手上,并拍了拍他的手以示鼓励。 抱着吉他走回舞台中央,却见陆维醺红了脸,三两下跳上来,臂弯里一捧鲜花,什么话也没说就兜头罩脸地来了个熊抱。殷朝暮能感觉到埋在自己肩窝儿处温热的脸以及陆维的沉闷心情。良久的沉默与几乎凝结的动作,让他敏锐地察觉到朋友的心情仍是不好。憋屈与难过似乎透过两人贴合的那一小块儿肌肤一层一层、细细密密传递过来,陆维抬头,用手洗把脸,默不作声地走了下去。 殷朝暮注视着他走回座位,阴影里顾疏冲他扬扬酒杯,笑得颇隐晦。 随手拨了两根弦,常使用的琴,音色还算正。 “下面这首曲子,送给一个我爱过的朋友,祝她好运!” 台下一片哗然,什么叫“爱过的一个朋友”?是爱过?还是朋友? 顾疏低低抿着酒,神色不明。 乐声响起,殷朝暮执着的眼渐渐消弭了台下纷纷议论,美好的形象不再是焦点,那双认真拨动琴弦的手,那瓣微微咬合的唇,台上那个男孩为一个人弹奏的曲子,盖过了所有的疑问。 明明,不像是会弹奏吉他这样通俗乐器的贵公子。 此刻一个音一个音奏响的,却不是符合身份的小提琴。 《loving you》 Minnie Riperton(蜜妮莱普顿)与丈夫共同谱写, 1975年第一次面世。 吉他的声音有种特别的魅力,每一个音都会因弦的震动而与后一个音藕断丝连,但泠淙中又有着果决,非常适合这一首本就贴近轻音乐的曲子。 L 28、小露一手(四) ... oving you    …… 手指在弦上轻轻拨动,殷朝暮想起教会他吉他曲的女友。 他不会弹吉他,从来不会,唯一会的曲目,就是这首《loving you》。他心爱的女孩儿一个音一个音教导他,用这种隐约朦胧的方式,试图告诉他自己掩藏下的惴惴心情。 …… Is easy 'Cause you're beautiful ‘爱上你很容易,因为你如此美丽’ …… 第一个十八岁里,最美好的记忆。 …… And everthing that I do    is out of loving you ‘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你’ …… 也是大陆之行最黯淡岁月里,唯一美好的记忆。 他心爱的女孩儿。 loving you. …… And every time that we, oohh..    ‘而每一次当我们在一起’   I'm more in love with you.    ‘我就越来越爱你’ …… 重生之后,如果说他最大的愿望一个是为了那些他爱的人,也为了他自己而打败顾疏,那么另一个愿望,或者说他自己还有些矛盾而隐秘的念想,就是不要再遇见曾经心爱的女孩儿。这些天来的发展,都似乎表明命运的轨迹已发生细小的偏离,而最令他欣慰却又暗暗失落的,就是前世的恋人并没有再次出现。 loving you …… 这首曲子,是个纪念。纪念随着他重获新生,而彻底死亡的爱情。 动听的调子,专注的演出,比起刚刚随意而精彩的调酒,这一首Loving you,由于演奏者的不熟练而略显失色,但那份专注于乐曲背后投注的深情,令听到的人动容。 顾疏捏着酒杯的手寸寸攥紧,神色清冷。 曲毕,台上台下都舒了口气,零零落落的掌声送给这一场并不成功的演出,胖子带着遗憾的表情步入灯下。 “啊呀呀~我该说什么?其实你很认真了,只是需要练习,嗯,就是这样,再熟练熟练。那么,谢谢我们的帅小伙儿,老实说,你还是做调酒师更有前途,别怪我直白。” 殷朝暮并不放在心上,不出意外,这首曲子将是他最后一次弹奏,“我也这么觉得。” 胖子和蔼地拍拍他的肩,殷朝暮整整袖口,快步走下舞台。 人们纷纷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毫不掩饰失望的神色。 顾疏坐在沙发上,微笑。而陆维已经两眼迷蒙摊在一旁,占据了半条沙发。 “他醉了?”。 。 “嗯,”顾疏漫不经心地为他倒上酒,顿了顿,“爱过的朋友……很有意思的形容。” 。 殷朝暮一笑,并不打算解释。。 。 “抱歉,打扰两位,我是酒吧的负责人,请问您有没有意愿在闲暇时间来先爱先醉调酒呢?不会花费您很多时间。”。 。 之前为二人引路的服务生引着一个秃顶男人过来,殷朝暮刚刚想起前世憾事,心情并不好,便想敷衍几句打发掉。他身为名门之后,调酒这种活计,偶一为之可以当做情调,若作为职业,却是极不妥当。。 。 “不了,谢谢,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 负责人微微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这样啊,那请您一定收下这张名片,如果改变主意的话,欢迎加入先爱先醉。”。 。 “好,我会考虑。”。 。 名片是浅蓝色底子,印着先爱先醉的LOGO,以及刚刚那位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殷朝暮饶有兴趣地翻过背面,一句鎏金花体映入眼中:先爱的人先醉,你有没有胆量,陪我喝这一杯? 。 勉强称得上匠心独具。。 。 这时,头顶上传来主持人胖子浑厚戏谑的声音:“刚刚,我们新鲜出炉的梦幻调酒师侥幸避过一劫,那么下一位,让我来看看,哪个倒霉鬼将会被选中!灯光——”。 。 舞池里尖叫起来,大灯全部熄灭,追光灯开始在黑暗的人群中扫射。。 。 “喔~这次换个花样,啊!不,我要收回之前的话,被挑中的一定是个幸运儿,因为……他将会同我们最美丽的姚小姐合作一曲!”说到这里,他装作控制不住情绪地骂了句娘,“擦他奶奶,这样的艳遇,我都要嫉妒了。那么——我数三二一。”。 。 人群彻底陷入疯狂,顾疏所有的清醒似乎都在刚刚那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中消耗掉,此刻正垂头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儿。。 。 “三!”。 。 灯光飞速掠过,殷朝暮叹口气,开始发愁一会儿如何将陆维陆醉汉带回学校。 。 “二!”。 。 “危险”远离了他们这一片儿,在南半区晃悠,似乎铁了心要从那边找出胖子所谓的”幸运儿“来。殷朝暮放下心来,他虽然不介意,却也不想第二次登上舞台。。 。 “一!哦,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一次的幸运儿是谁?”。 。 灯光一个剧摆,“啪”地照在他们这一桌,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南半区的男人们在哀叹,而这边的,则被晃花了眼。殷朝暮用手遮挡,好半天才看清身边的景象。。 。 耀眼银光下,顾疏安静的侧脸就像是在浅眠。但他随即就睁开眼。。 。 “请上来,请上到舞台上来!”。 。 殷朝暮现在特别想揍死他,这家伙很配合地站起身一步步走上台,表情淡定的完全看不出异样。 。 完了,鉴于上次的遭遇,他根本不敢想顾疏接下来要发什么疯。。 。 或许是顾疏神色太冷淡,也或许他那一身气场威慑住了胖子,主持人不敢像对待殷朝暮一样打趣,老老实实地执行程序。。 。 “额,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 就像没听到一样,顾疏依然静静站着,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 胖子只好自己接下去,“好吧,这位的性子有些内向……那么,你的任务是同姚小姐合唱一首《过火》,偷笑吧,要知道姚小姐可是我们酒吧最漂亮的女歌手咯!”。 。 顾疏这次有反应了,点点头,接过话筒,“唱歌可以,但我要和其他人唱。” 。 他眯眯眼,视线所及,是殷陆所在的方向。。 殷朝暮心脏一紧,又要干什么?。 。 胖子慑于压力,口吻犹疑:“啊,这可不行,规定是和姚小姐唱,或者你可以选择另一条路——当众请求在场任意一位的吻。”他说完,又有些困惑地问,“难道姚小姐还不够漂亮么,如果我是你的话,早就开唱了。兄弟想清楚,真要拒绝美女吗?我打赌你会后悔的。”。 。 顾疏没言语,片刻之后走下台,追光灯一直跟在他身后。在几百双炽热目光的注视下,他根本不像一个喝过酒的人,步子非常稳,眸光半掩,直直向这边走来。。 。 殷朝暮不安地从沙发上站起,朝外挪了挪。。 。 “哒,哒,哒”,脚步最终停在殷朝暮面前。黑白分明的眼中不像往常那样清朗,反而浑浑噩噩,好像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在翻腾。。 。 果然凭这家伙的臭酒量,又醉死了。。 。 殷朝暮既气愤又无奈,他经过两次,已经渐渐摸清楚顾疏一喝醉就要发疯的习性。上辈子哪个说顾疏顾大神在圈儿中最出名就是酒品好来着?给他站出来!。 。 气氛有些不安分,周围的空气在观众们刻意静默下被烘焙地令人想要逃离。 。 漆黑一片,灯光打在了静静对立着的两人身后。人群的声音几乎将屋顶掀翻,却在顾疏开口时倏忽静下来,那种压抑,似乎在等待着某样众所皆知的爆发。。 。 顾疏低了头,声音前所未有的蛊惑。。 。 “请你,吻我。”。 。 “你疯了!清醒一点再来找我。”。 。 殷朝暮被这句不要脸的话气得脑袋发胀,干脆直接丢下一句,转身准备离开。 。 但他手腕儿被人扣住,再下一秒,整个人被拽回去,一股大力袭来,半个身子被推倒在桌上。桌布一滑,上面的空酒瓶全部扫落在了地上,哗啦一声摔得满地粉碎。人群发出惊讶的呼喊,为了躲避满地碎渣,两人周围瞬间清出一圈儿真空带。。 。 玻璃屑在地上弹跳。。 。 群魔乱舞。。 。 顾疏压上来,锁着他的腰,另一手毫不怜惜扣住他头,一个带有浓重酒气的吻,落在了殷朝暮想要呼喊的唇上。 29 29、步步晋级(一) ... 这是一个吻。。 。 明明确确的吻。不是上次那样蜻蜓点水的唇瓣摩擦,而是一个吻。。 。 他覆上来的时候,殷朝暮脑子像被劈过一样,唯一念头就是死死咬住唇。冰凉陌生的触感在嘴上轻啄,殷朝暮满脑子都是慌乱,灯光打出的晕圈,都被身上人挡住,但周围此起彼伏的抽气与低呼,却还是争先恐后钻进了他的耳朵。。 。 真是……疯了……。 。 顾疏攻了几次都撬不开,还不放弃,转而在他脸上一寸一寸轻轻吻着。殷朝暮身后硌得厉害,就像精神分裂一般,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一半儿清醒冷静地意识到这一场闹剧的滑稽,令一半儿却被巨大的无措笼住,难以挣脱。顾疏的吻很轻,出乎意外的温柔,一点点轻轻触碰殷朝暮人偶一样泼了牛奶的肌肤,留恋不已。。 。 殷朝暮睁大眼,脸上的吻似乎压抑着不少难以读懂的情愫,他恍惚中兜兜转转,竟冒出一个极荒唐的念头——吻他的人很爱、很爱、很爱他。。 。 那样小心翼翼、呵护而又不舍得离开片刻的吻,就像是在对待真正的爱人,而非一场误会、一个游戏。有那么一刹,他几乎错以为顾疏根本没有醉,顾疏是清醒的,清醒地吻了他每一寸肌肤。然后再一次的,两人唇瓣相贴。。 。 察觉到他的晃神,顾疏本能地探进来深吻,手用力按住他。殷朝暮急抽一口气,缠遍全身的酥麻令他忍不住地颤抖,脑子迷迷糊糊地,前世一幕幕场景就跟放电影一样疏忽闪过,什么都想不了,只知道被抱住的瞬间,一个人的舌碰到了他自己的,仅仅是试探性地轻触一下,随即分开。顾疏放开他,略抬起头,殷朝暮还有些愣。接着一个黑影压下来,两人再次吻在一起,舌头开始疯狂翻搅,越吻越深。。 。 就像是忍饥挨饿了整个冬眠期的蛇,如饥似渴死死贴在他身上,手臂越勒越紧。 。 吸吮、触碰,抵死缠绵。。 。 浓烈的酒气顺着气管刺得殷朝暮一惊,而顾疏微阖着眼。这是一个吻,殷朝暮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吻,不是误会、也不是游戏。。 。 疯了!。 猛地一把将顾疏推开,殷朝暮用了十成的力气,顾疏像是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反应,猝不及防间被整个掀开,还踉跄地退了两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困惑,似乎在奇怪殷朝暮为什么不给他继续吻下去。。 。 混蛋!。 人气到极致,脑海里已分辨不出什么,连一贯使用的手帕也想不起来。殷朝暮草草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儿,一双狭长的眼沉甸甸黑得骇人。。 。 “啊——”看热闹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两人刚分开,喧哗就无所顾忌地席卷而来。殷朝暮冷笑一声,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把袖口一挽,向前慢慢走了一步。。 。 蓝紫色灯光不合时宜地亮起,照在美丽的少年脸上,竟反射出阴沉陆离的影响来。直面殷朝暮的人纷纷哑了音儿,黑漆漆的眼,没有生气,完全不像一个朝气蓬勃的青春少年人!殷朝暮携着难以控制的怒火再次往前踏上一步。长长刘海下,是面无表情的、如瓷石般细腻的脸。 。 “这样很有意思么?”。 。 顾疏扶着头,样子就像强行被人惊醒的深眠之人,懵懵懂懂的神情昭示着他此刻的不清醒。 。 “你……”。 。 “你醉了,跟你说过清醒一点再来找我,是你不听。”。 殷朝暮抬起头,周围瞬间静寂,开始还觉得津津有味猎奇的客人们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一场走向并不轻松的热闹往往会令人尴尬。人们开始不着痕迹地走掉,将这一片空间完全留给这两个方才还激吻的男人。。 。 顾疏确实喝多了,看他双拳都扣死了,还敢火上浇油,他嘲讽地咧开嘴角,像是划开的一道丑陋的伤口,带着嗜血的疯狂与孤注一掷。平时的顾疏,根本不会这样毫不掩饰地嘲笑一个人,也不会张扬明确地表达自己的不屑。。 。 “怎么?殷大公子,不就是被我吻了么,现在又来生气做给谁看?你刚才不是很享受……” 。 “别说了。”。 。 “殷公子,嫌我玷污了您高贵的唇,是不是?”。 。 “住口!”。 。 顾疏不说话了,只在那儿冷冷地笑,眼神冷得几乎凝出冰渣。。 “殷师弟,我头晕,站不稳,麻烦你过来扶我。”。 。 殷朝暮看了他一眼,理也不理从他身边走过去扶陆维回学校。谁成想顾疏竟似真的晕了头,猛地扯过他手,再度贴上来。。 。 “觉得恶心?”说完又凑过脸来轻轻将唇印在他颈上,“其实……你不反感的,对不对?” 。 最后三个字问的很低、很温柔,甚至连他眼中都染上难以察觉的期盼。可殷朝暮整个人已经气疯了,他情绪波动越重反而越冷静,此刻静得就像一滩死水,连顾疏印上来的吻也不阻挡。只是在顾疏抬头试图在他脸上捕捉任何一丝认同时,毫不留情地照着那张略带苍白的脸来了狠狠一记勾拳。 。 “嘭——”。 。 顾疏整个人被打翻在地,跌落在满地玻璃碎屑中,昏暗灯光下,饶是他那样喝醉了都不肯多吭声的人也忍不住闷哼一声。。 。 “天呐——”一个酒吧驻台女歌手看到这一幕,飞快喊人来打扫地面,并小心翼翼蹲下身去扶顾疏。“怎么可以打人?!地面上都是玻璃渣,他会伤到脸的!”几个过来的酒吧人员都有些谴责地看着殷朝暮。顾疏被女歌手扶着坐起身来,伸出右手抹了抹嘴角被打的部位,掌心的血丝蹭到脸上,衬得他脸色苍白得可怕。。 。 殷朝暮不为所动,冷淡地看着旁边那个女歌手关切地问这问那,而顾疏揉揉太阳穴,显然酒劲儿还没过去。。 。 “小教训。下次再想羞辱我之前,最好想想清楚。”。 。 顾疏停下与那女人的交谈,转过头盯着他,无声地笑了,“羞辱?你认为刚刚是羞辱?” 。 殷朝暮无意与他多纠结,长腿一迈,绕过地上郎情妾意美救英雄的两人,将沙发上的陆维拽起来让他一手搭上自己右肩,毫不留恋往外走。。 。 身后传来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艰涩。。 “你就只顾着陆维一个人么?”。 。 殷朝暮闻言冷笑,从钱包抽出几张红票子,反手啪地按在桌上,言语讥刺,“酒资在这里,算是答谢师兄今晚对我的‘照顾’。口口声声指责别人嫌弃你,不如仔细想想,你有什么值得我嫌弃?” 。 回过头将陆维往身上一颠,眼底最后的画面是顾疏惨白的脸与冷到冰点的眼。合上门前的一刹,殷朝暮步子有一瞬迟疑。从这个角度看去,那个正拉顾疏起来的女歌手身形之间很像一个人。 。 一个日后大红大紫的天后级巨星。。 。 好容易将陆维连拖带拉弄回学校,快到学四楼时陆维猛地将他推开,两步晃荡到一棵槐树下抱着树干狂吐。殷朝暮喝酒堪称海量,除了那次酒精中毒直接陷入昏迷外,还从没有这么惨的情况出现,只好去附近的美术楼传达室打算要一杯白开水。却不料迎面遇上正往外走得韩之安。 。 顾疏小团伙儿中的狗头军师——。 脑海中迅速代换出这个等式后,殷朝暮就打算当做没看见一般自己走自己的,熟料有些人根本不懂得看眼色,韩之安神色莫名地凑上来,腼腆地笑笑,“嗨~”。 。 嗨个鬼啊嗨,明明一肚子坏水儿不知怎么估量他呢,表面还装作这么友好。 。 “小殷学弟,有没有看到我们顾大才子?张老师让他填报名表呢。”。 。 殷朝暮很烦这样的试探,他既不知道什么张老师,又不知道顾疏填的哪门子报名表,偏偏韩之安不知撞了什么邪,总是认定他和顾疏有什么关系一样,故意说这种话。要是他真和顾疏关系亲厚,自然能搭上下一句,可惜他现在恨不得跟那人完全撇干净,自然不乐意陪韩之安打太极。 。 “他不是和学长你形影不离么,问我做什么?”。 。 似乎被他这样冲的口气噎到,韩之安不死心地笑笑,“话不是这么说,顾疏和我是亲厚,可他跟你更熟嘛~我找不到他,你却一定知道他在哪儿,是吧?”。 。 “谁和他熟悉了?我不认识他。”。 。 “哎,你!”韩之安被呛了下,无奈地摊手,“好好好不认识,别闹脾气了,快告诉我他人呢,真有急事儿。等事儿完了你俩再单、独、私、下解决,OK?”。 。 殷朝暮被他几个措辞说得恼火,不耐烦地想要走人,“谁跟你闹脾气了啊,什么单独私下的,他有急事儿你拉着我干什么。”。 。 这回韩之安是确确实实地诧异了,一手就要来扯他衣袖,被殷朝暮避开了。 。 “不是吧?你真不知道?!”听到殷朝暮随口敷衍的“知道什么”四个字,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了捏眉弓骨,颇无力地低低念叨了一句,“靠啊靠,那小子竟然没说……”。 。 外边陆维不知道吐死在树坑里了没有,殷朝暮也没心情再扯皮下去,想了想还是告诉韩之安顾疏在哪里,万一自己看走眼认错人,正好让韩之安接回来。当然如果没看错的话,韩少恐怕要打扰别人美好的初次相处了。。 。 “你可以去先爱先醉看看,不过要小心点,顾疏和里面一个女歌手正相处甚欢,别扰了人家好事。”。 。 韩之安神色古怪地说了句语义不明的话,“和女歌手?不能吧,他不是跟你才有好事么,还能跟女歌手也相处甚欢?太嚣张了吧,左拥右抱,真是太……”。 。 这句混账话又勾起了刚刚在酒吧被强吻的难堪记忆,殷朝暮脸色冷下来,招呼也不打直接往外走,等他这杯水到了,陆维已经面如土色颤着腿坐在小花坛边儿上了。。 。 “哥啊,您这一杯水接到太平洋去了吧?再晚一秒,你兄弟我就要活生生死在这儿了。” 。 殷朝暮被说得不好意思,把水递给他,“太夸张了,感觉好点么?”。 。 陆维吐过后精神显然要好很多,沉吟片刻,用江湖一代神棍的口吻缓缓道:“苦修千年,贫僧与方才终于顿悟,灵台一片清明啊!”。 。 殷朝暮扑哧笑出来,捶了他肩膀一下。陆维看他不再为自己担心,也跟着笑了,反手握住殷朝暮捶在他肩上的手,虚握两下,收了笑认真道:“谢谢你陪我,我没事,有事也是王冬晨那臭小子有。别担心了,啊。”。 。 “给陆帅跪下了,谁担心你啊!不颓废了?那好,咱们回宿舍。”。 。 陆维放开他手,点点头,忽然一笑,“大少爷以后还是我照顾你吧,”殷朝暮心中一暖,接着那点儿暖意就被下一句打飞,“刚那几步路,都快把哥颠死了,一般人都有把醉鬼头扶正的常识好吧!您这一路,兄弟胳膊好悬没被拽下来,脑子还被你甩来甩去的,本来不吐都被你甩吐了。”说完还摸摸他的头,“真的,照顾人这种粗活儿,以后就让小的来吧!”。 。 “滚。”。 。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回了宿舍,陆维明显不再像之前几天那样颓唐,勉强振作起来。但殷朝暮还是能从他眉宇偶尔泄露出的忧色,察觉到这个舍友内心的不安稳。他想了想,眼前闪过王冬晨姐姐给他的那个红红的苹果,以及口袋里掏出王母打的那一双毛线手套,心下有了决断。 。 “小维,王冬晨的处罚措施已经定了么?”。 。 “没定,但照导员儿的意思,系上已经送批了,等校长签好字就公告开除。” 。 “那导员儿有没有说多久批得下来?”。 。 “没有,但他说两周内要把退宿什么的都办妥,至多两周吧。”陆维有些奇怪,“怎么了,你问这个干嘛?”。 。 心底默默转一圈儿,再次确认时间上不出差错外,殷朝暮稳稳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法子,或许还是避不开被开除的结局,但如果操作得好,王冬晨退学后就能有一个好的后路。” 。 陆维一听无法避免被开除的命运,眼睛一暗,但想着有个好点的后路也行了,便勉强打点起精神:“还有法子?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 他问是这么问,心中已然信了殷朝暮还有对策,经过上次小扇形教室里的一连串儿事情后,他对这个新认下的兄弟可以说内心极是信服。。 。 “是这样,我也是今天在先爱先醉才想到的,其实我们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上次的事不怪王冬晨,是我该想到他不能靠学习挣分。”。 。 抛去个人喜好,顾疏有句话说得没错,让王冬晨靠学习傍上孙金如这个法子,本身可行性就不高。。 。 “我们是什么专业的?音乐!上次完全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你们文艺部不是联合八大院校一起办了个什么什么之星的比赛么,我们可以让王冬晨参加!他既然能考进来,基本功底还是有的。” 。 陆维嗤笑一声,“基本功底倒是有,嗓子也还OK,但你不想想咱们院多少人,他能脱颖而出?” 。 “只要他嗓子达到一般水平,我就能保证他绝对晋级!”。 。 殷朝暮说得斩钉截铁,陆维不禁愣怔,这样自信的话他曾听少年说过一次,而那一次仅仅差一步就能改变王冬晨的命运。少年没有再信誓旦旦说些其他保证的话,可陆维却情不自禁想要去相信,直觉告诉他,殷朝暮没有说谎,他确实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把握。不过……。 。 “就算晋级了,又能怎样?一个小小的校际比赛能顶什么用?撑了天也就几千块奖金而已。” 。 不是他怀疑自家舍友,而是这样的比赛一年到头儿不知要举办多少,水平又普遍不高,通常都是玩票性质的。好吧,就算他们院出的选手素质要高一点,但陆维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比赛除了奖金以外,还能给现在已到困境的王冬晨带来什么帮助。。 。 “错了。”殷朝暮笑笑,现在的这类文艺类比赛确实规模小水平低,但当这类比赛走向另一个名为选秀的路子时,那么作用将是任何人都难以预料的。“我说过,只要操作得好,王冬晨或许会跳过学生阶段,直接进入职业生涯,但这要看咱们能不能帮他在两周内,拿到第一了。” 。 这一次九校联合比赛,在记忆中虽然并没有什么起色或是重大转折,但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决赛时有一位校友特地重返母校担任评委。。 。 比赛是没什么看头,可这位校友的身份却不一般。他就是后来曾经带过殷朝暮的一位很有性格的前辈,也是丰南娱乐金牌经纪人,没有之一。。 。 而选修节目的威力,前世就已向世人明确昭告了这一项全民娱乐的不可抗拒。何况殷朝暮这一次,并不是要做娱乐,而仅仅是利用当年那些花样百出的包装技巧,一步步助王冬晨这混小子进入决赛,进入评委的眼。。 。 仅此而已。 。 30、校际联赛(二) ... 说干就干! 陆维心中颇忧虑他那少了几分心眼儿的好兄弟,听殷朝暮法子讲到一半儿,就按捺不住,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走着,思忖这法子的可行性。陆维一张脸称得上俊帅,天生一双笑眼,然而那双笑眼的眼角此时却微微勾起,额头上的毛细血管儿还一跳一跳,手攥成拳,足见其心中难以决断。 殷朝暮的能耐,他是亲眼验证过的,就算殷朝暮说凭一个学生组织的选秀比赛帮王冬晨一把,也完全可以接受。 可现在是什么? 现在他暗示能“直接进入职业生涯”,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借此助王冬晨一臂之力、跨越无数人苦苦挣扎的奋斗期,直接成为歌星么? 这…… 这就有些吓人了。所谓一步登天,不过如此。 并非陆维不信任他舍友,而是这一个海口,夸得太大了。 殷朝暮呢? 其实殷朝暮未必就没有存着上次计划受挫,这次非要更成功、更完美地帮王冬晨出头的心思。他骨子里仍挥之不去保有些与生俱来的傲慢与自负。上次的事功亏一篑,被顾疏占了风头,所以潜意识里,他眼高于顶的习性促使他再度发下宏愿,非从王冬晨这里找回场子不可。 你不是觉得王冬晨不可能成功脱身么,我就偏要做到让你瞧瞧。 生死的教训虽然让他稍微收敛了些,但本性难移四个字,也不是作假的。唯一不同的,殷少上辈子实实在在一个绣花枕头大草包,这辈子却占了料事如神的先机。疯子与天才,只一念之差。如果说从前的殷朝暮因为本性中那点儿好高骛远而一败涂地,那这一次若是真正成事,他也许会成为魄力惊人的代名词,也许会被夸耀眼光长远……总而言之,同样的高傲,却会迎来不一样的赞誉。 当然前提是他要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是的,这是一次翻身的机会,不只对王冬晨,也对他自己。 到目前为止,除去一次不算成功的计划获得身边两个好友认同外,殷朝暮并没有从任何地方明确地感到自己重生后的不同。他急需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证明自己不再是曾经那个连性命都输掉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陆维脚步定下来,嘴唇动了动,眼中迸射出极明亮的光,好半天才幽幽地道:“老实说,殷少,我不觉得那小子有成为明星的潜质,什么材什么料,他王冬晨跟我这么多年交情,彼此那点儿根底,早就摸透了。那小子……绝不是成事的人。”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下,“其实我也不大信你殷少说的,一个选秀比赛就能让他成名。小小的校际联赛而已,我在京都待了这么多年,从不觉得成名是简单的事。即便我自己考进这个专业,也从没想过要走这条路子。这一行,没有机遇,就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 殷朝暮眼神飘了飘,光凭自己空口白牙几句话,陆维不信也是正常,毕竟他唯一的倚仗是自己承袭的记忆。 而这个理由,偏偏又是说不出口的。 何况记忆中那一场赛事也确实不算什么,仅仅让他看到了一个空子、一个可能性而已,比之上次去傍孙金如,这次的事可谓更不确定。上次是有顾疏玉成于前,他才敢放开手脚重演历史;而这一次,仅模糊记得有个学生被挑走。 他要做的,可不只是让王冬晨被挑走,而是尽可能推动赛事,让一场最普通不过的低水平赛事比出看头儿、比出彩! 太多的不确定,令他根本无法反驳陆维的隐忧。 “不过我和东子也是没路可走了,殷少你是我好兄弟,哥信你!只要那臭小子还有心思陪你再干这一场,我一定豁出去陪兄弟玩儿到底。”陆维狠狠一捶桌,茶杯一齐跳了起来。殷朝暮心中感动,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场注,跟上次不同。 上次是同情那个小虎崽,这次却是为自己做下的赌局。 陆维呵呵笑道,“别高兴太早,光我同意不顶用,得那小子点头才成。” 王冬晨是没有任何理由不同意的。 这件事虽然内里是殷朝暮为自己找信心,顺便在大陆打下人脉基础,可明面儿上到底算为他好。 王冬晨刚送走自己家人,略一犹豫,就碾掉烟,破釜沉舟:“殷少,咱粗人一个,没你大少爷心里那些弯弯绕儿。我这件狗屁倒灶的糟心事儿,你也耗费不少心思,咱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既是为了帮我,反正这两周时间待着也就待着,倒不如陪你大少再走一遭!你拿主意,兄弟干他\娘的!” 说服这两人,下一件迫在眉睫的,就是要看王冬晨的基础了。时间紧迫,殷朝暮也不多废话,第二天直接领着两人去借录音棚。C大既然对外敢号称“顶尖儿艺术类综合院校”,虽然各种危楼还在供职中、几度电也掐着点儿供应,就连风扇也是定时才开,但专业设施倒还齐备。三人出示了学生证件后,顺利借到一间。 熟料王冬晨又出了幺蛾子。 前一晚答应的爽快,可那时候他父母刚走,男孩子严重受了刺激,得知判决在即、命运已定,心一横就豁了他一把。真要上戏肉,这小子又怯场了。他相貌堂堂,大眼珠子滴溜溜的,生气勃勃,跟小老虎一样有冲劲儿。 此刻真轮到他提\枪上阵,王家小虎却恨不得缩成一只小猫儿。 天很热,屋里气氛却冷的可怕,另两个人都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压抑的令人窒息。过了许久,王冬晨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不是怯场或逃避问题,是真应付不来。在这个录音房里练歌我不怕,怕就怕之后上了台要悲剧!这次殷少花了心思的想法,万一又被我这不灵活的粗人搞砸了,岂不哀哉?” “哀哉个鬼啊还拽上文了!”陆维冷笑一声,对这家伙又气又恨,恼他不上进:“出息!难道还要指着殷少给你定好步骤、再替你上去比啊,好意思么?” 王二楞搓搓手,讪笑道:“别误会,不是让殷少替我比。我是说,港台那边儿不是有神马神马组合?陆帅你看咱俩一条裤子都穿这么多年了,来跟我搭个伴儿呗?万一有事儿你陆帅也能震住场面不是。” “搭你妹子,哥搞的纯理论懂不懂?纯理论!以后是要当人民教师的,自己唱!” 陆维对他那德行颇不屑,殷朝暮却若有所思。王冬晨的不自信确实有很大可能导致再出岔子,这次不同,殷朝暮是下定决心要细细安排步步为营的,自然考虑得更多。 一挥手打断两人争吵,盖棺定论,“东子说得也有道理,到时场上变化难料,他官司在身,心思重,搞不好真应付不来。嗯……找人搭组合的想法值得一试。” “是吧!我就说么,两个人也好壮壮胆儿。” 相较于当事人的松口气,陆维显然想得更多。 “那找谁啊,学校还没发声明,但基本私底下都听过那件事儿了,谁还愿意站出来帮忙?” 殷朝暮看看两人,叹口气,知道陆维是出于保护,王冬晨出于敬畏。可不管出于什么心理,这两人都没想过他这个现成的人选。 “我自认嗓音虽不算最出众,但音色柔和,做搭档绝不会拖人后腿;至于临场应变,虽然比不得你最佩服的顾副会……” 提起这个人名,殷朝暮顿了下,胸腔里翻腾起莫名的情绪,绝非原先那种纯粹的厌恶憎恨,还夹杂了些别的复杂的成分。 他不做细想,接着道:“对付一场小规模的赛事,还不成问题。二位不妨考虑一下我,如何?” 半带着玩笑意味的话,王冬晨先是惊得一掌拍下来,接着又控制不住音量吼:“擦了,殷少你亲自上啊!那不是只许赢不许输了?” 殷朝暮冷哼一声:“本就只许赢不许输……怎么,你原先答应好好比赛,莫非只是敷衍我的?” “不不……不敢,”王东晨擦擦汗,这殷少刚来时候还彬彬有礼,深交下来才发现是个说一不二的硬点子,棘手的很! “我,我这不是紧张的么,和殷少你做搭档,压力大啊!” 殷朝暮懒得管他,转眼陆维还一副难以决断的样子,只得耐心作保证。 “放心好了,我虽然领的两岸交流名额,但本身也不是过来混日子的。你若不信,我给你唱一首好了。” 陆维闻言,展颜笑道,“没什么不信的。” 他当然信殷朝暮唱歌也不差。要知道最初的最初,车上第一面就被吸引住他的,正是殷朝暮比别的少年都优雅动听的嗓音。一个人嗓子好,不代表唱歌也拔尖儿,因为还涉及到一些技巧方面的知识,可殷朝暮既然身为音乐系学生,就不存在这方面问题了。 他只是私心里并不想让自己小心翼翼照顾许久的舍友抛头露面,同他们俩一起去争、去抢,去上到舞台供人品评。 殷朝暮有多娇贵、多懒、多嫌麻烦,他这个同居人最清楚不过。宿舍统一分配的衣柜都不够他放衣服的,一个男孩子,竟然每天都要穿不同的衣服,现在还没什么,可想而知往后光是用来放殷朝暮衣服的,就要几个大箱子。 这家伙还一身的贵族病,令人无语的很。下午要喝咖啡、每晚要看圣经、早上还要喝一杯牛奶,连一日三餐都懒得跑食堂……这样一个大少爷,他亲手养了好多天总算督促着养下几两肉,怎么能跟他们一样为了某项比赛,而日夜练习、殚精竭虑、甚至最后粉墨登场?! 陆维再扫一眼殷朝暮打理得整整齐齐的柔软头发,以及那张白净得玩偶一样的脸,心里有点泛堵—— 什么叫焚情煮鹤? 什么叫大煞风景? 这就叫! 让这样一个光长相就一副该被捧在手心儿供起来的男人去奔去走,亏王冬晨想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Hello各位,在这里看到大家真是太欣慰了……那什么,本着一个三有作者的负责态度,小殷解释下这么晚才更的原因哈。 咱是打算直接上一章5000+的,然后两章搞定。可JJ指示:入V当天最好3000-4000字数,所以,这里把写好的一万字砍成三章,而且JJ入V文不让修改,于是改啊改,不断改……折腾到这么晚才更上,还被迫改了29章的标题,造成伪更假象,这里给各位赔个不是。 接下来会慢慢往5000凑,主要是这两三章殷少要参加比赛,没必要弄成15000字数拖慢剧情,相应砍了砍篇幅哈。我去查了后宫的帖子,一篇文不完结是不能提收益的,兄弟不可能坑了……这下真是破釜沉舟啊!太悲剧了…… 最后说下,内向的读者们,既然都买V了,也出来说句话吧,做好人不留名啥的,雷锋叔叔时代已经过了,咱都交流交流……一个卑微的希望是:这一章评论能过10! 还有问下瓶邪党、盗墓党们,有木有觉得盗八结局坑爹的!三叔他好意思么,生生拆散了哥和嫂子啊有木有!还有姓徐的不愧是天然大腐手,十年之约啊有木有!(不好意思,身为一个翻过盗墓近7遍的死忠饭,咱一提起来就激动……) 31 31、校际联赛(三) ... “其实不用勉强自己,你为东子做的够多了……” “没有勉强,陆帅。”殷朝暮大概知道陆维是顾惜他,所以斩钉截铁地打断,“这次比赛我也是为自己。” “那好,东子和你搭档。不过你俩要唱什么,有想过吗?” 当然想过。从昨天在先爱先醉有这念头起,他就将大致计划都想了一遍。殷夫人沈倦曾给他的评价是:做事冲动,缺乏一步一步统筹谋划的耐心。他当初不以为然,直到遇上顾疏这个堪称将布局谋划发挥到巅峰的毕生大敌,才知自己错的离谱。自重生后,他一直有意识加强自己这方面锻炼,尤其上次的事不仅没成功,反而被顾疏抓住马脚顺藤摸瓜差点暴露后,殷朝暮做任何事都更加仔细谨慎了。 从包里翻出一叠打印好的歌词谱儿,交到王冬晨手上。只不过之前他没料到自己也会上,因此只打了一份儿。 “刚上映的电影《宝莲灯》看过么?就唱片尾曲《爱就一个字》好了。” 这一回他下了大决心,权衡再三不惜亲自捉刀,一路护航保驾,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吧。 陆维也不啰嗦,打个手势,“说那么多也没用,先试歌。你俩准备下,我把几段儿分一分,先看效果再说。” 他掏出一只马克笔,刷刷刷划下去。陆维专业课学的不错,何况仅仅一个试唱,下手毫无顾忌,两下把张信哲的《爱就一个字》改成双人版,也就是前面分开,最后高\潮合唱,简单得很。他目的在于听听两人音色合不合衬,不行还要换歌的。 殷朝暮接过词谱,同王冬晨简单合计一下,那边陆维已经进了控制室开始调设备。且不说他们专业学这个的,陆维又是文艺部干事,少不得帮人调调设备,此时暂且打个手并不为难。 调音台——基本参数设定完毕。 监听音箱HiFi——打开。 电容话筒——音量设置完毕。 话筒放大器——必要处理完成。 歌手耳机、录音师混音耳机准备好。 检查耳机连接器、最后一项——话筒防喷罩也确认无误。 一切准备就绪。 殷朝暮戴上耳麦,试着发了几个音,旁边王冬晨也是一样动作,均没有察觉问题。陆维在控制室隔着玻璃给了个手势,殷朝暮右手食指与拇指曲起,比了OK。 旁边王冬晨深呼一口气,狠狠咬住下嘴唇,殷朝暮沉静的眼扫过他憋红的腮帮,知道搭档心中或许残留着几分犹疑与畏惧,他闭上眼,回想起多年前站在麦克风前的自己…… 窗外的阳光正明媚,静静的录音室内,少年白皙的肤色被阳光一映,几近透明。柔和而缠绵的声线让人听了懒洋洋的,从头到脚都泛出一股子舒坦来。 拨开天空的乌云    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我为你翻山越岭    却无心看风景 …… 出乎意料的动听,就像是少年微笑着讲话时一样的优雅,每一个音节都如珍珠滚落,清脆又缠绵,尤其这样不算高的部分,得心应手,游刃有余。陆维在控制室中微微一怔,开场这一段儿,殷朝暮完成得很好,接下来就看王冬晨了。 粗重的喘息在耳畔响起,殷朝暮张开微阖的双眼,王冬晨整张小脸都发青了,嘴唇被咬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作为搭档的殷朝暮表现越出色,他的压力却反而越大,因为他心底非常清楚一个事实—— 这场比赛,殷朝暮唱得好,不代表他唱得好;殷朝暮有拿奖的动力,却不会像他这样志在必得。 “你姐出去给人家小孩儿补课,多大的人了,几岁的毛孩子都能随便对她呼来喝去,为的什么你想过没有?不就为给你多赚点儿零花钱吗!” …… “爹妈不会让你去社会上受苦,实在不行,妈还年轻,养我儿子去技校学门儿手艺活儿。不怕啊,妈不舍得让我晨晨委屈,有妈在呢。” …… 父母的脸似乎在眼前晃过,嘴巴开合,王冬晨却没有余力去想,他脑子里所有念头都用来想要如何唱好这首歌了。 “你还惯着他,他都惹下多大的祸了,你还惯他!慈母败儿……唉……” 父母为他操心、兄弟为他犯愁,就连姐姐虽不忍苛责,话里话外却默认了他的不成器。其实他也想证明,除了闯祸,他也有其他的作用,至少不是只会花家里钱的不懂事的孩子。 不错,王冬晨不是陆维,虽然也信服殷朝暮有办法,却不信这场比赛真能替他某个出路。所有支持他应下来的动力,都在于前三名那些奖金。他姐姐长得不难看,也该好好打扮下了。 做个深呼吸,王冬晨整理好心思,静待伴奏过去。这时,放在裤缝边的左手被一个柔和的力量握住,侧目看去,殷朝暮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漂亮得不似真人。 心,似乎在这一刹镇定。 怕什么呢?我还有搭档啊…… 还有搭档为我一起承担失败的痛楚、一起分享成功的荣耀。 同样十八岁年轻的声音,王冬晨却多了一丝凝厚与硬朗,不似本人的直爽,他的声音反而极其潇洒,就像是古时浪荡贵公子轻笑,扇柄转合间,羚羊挂角的惊艳。 两个人相互辉映    光芒胜过夜晚繁星    我为你翻山越岭    却无心看风景    ……   两人睁眼,温柔与不羁的相辅相成、清润与洒脱的彼此纠葛。 两个带着耳麦的少年,两只相互紧握的双手。 虽然目的不同,但这一刻,两个搭档彼此间心意相通,坚定与力量顺着交握的手指传递给彼此。 爱就一个字 我只说一次    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    承诺一辈子    守住了坚持    看我为你孤注一掷    爱就一个字    我只说一次    恐怕听见的人勾起了相思    任时光飞逝 搜索你的影子    让你幸福我愿意试 …… 副歌部分唱了一遍又一遍,一曲毕,两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陆维打开控制室的门,靠在门框上斜睨两人,嘴中叼着一支马克笔。 王冬晨被他弄得心下忐忑,刚刚那点儿信心立马飞得没影儿。 “怎,怎么样啊?” 陆维面无表情,走回去推了几个纽,不动声色。 “到底怎么样啊陆帅,成不成至少给兄弟句话!殷少,咱刚刚唱的还行吧?” 殷朝暮没来得及说话,事实上他自认发挥还不错,但陆维到底比他更专业,这架势真给他惊到了,原本坦然的心底也隐约泛上浅浅的不安。 歌声响起,接着两人刚刚合作的一曲回荡在整个录音室里。王冬晨神情紧张地听下去,渐渐表情发生了变化。三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放完,殷朝暮还回不过神儿来。 “殷少嗓音偏柔,不大适合这样感情外露的副歌。东子你不按调子走,音跑得太开了,而且完全不能跟殷少合起来,如果想模仿港台组合几乎就像一个人在唱的感觉,不得不说,很失败。” 殷朝暮淡定地看着他,果然,陆维把马克笔一抛,微笑道:“不过,你俩声音虽然重不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搭。” 王冬晨似乎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好半晌才试探着说:“也就是说,我们搭档没问题咯?” “完全没问题。恭喜二位,你们是我听过的,最完美的搭档。” “陆帅!我擦你妹子,竟然敢故意耍我!殷少,你说能不能饶过这小子?” 他扑上去一记老拳砸在陆维背上,殷朝暮也松了口气。虽然他本意是利用后世的包装手法另辟蹊径,但目前看来,搭档效果能够锦上添花,反而更好。 之后几天,三人完全重复“商量如何改曲子——陆维改曲子——去录音室试唱”三个步骤,来来回回,殷朝暮很容易就烦了。但他一想起顾疏卧薪尝胆了近十年,立马镇定下来。中国有个熟语叫输人不输阵,指的就是他这类死要面子的人,不仅明面儿上要,暗地里自己也偷偷地要。知道忍耐这一点比不过顾疏,殷朝暮就拿出了幼教园阿姨都自叹弗如的耐心,陪着他们一遍遍练。 这一天,陆维第三次“声称”有万全把握,曲子已臻大成,三人风风火火再度冲去录音室。正值中午饭点儿,走廊里空空的,安静地隔壁教室里在说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殷朝暮想起上辈子也是这么个中午撞破顾疏私下偷画他的肖像,不禁好笑。天时、地利、人和,但凡这类事情,都要有起码的环境条件。比如那次顾疏忘了锁门,比如这次几间录音室这么空,正适合听墙角。 他正想着,斜前方一间录音室里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呼喝声。 殷朝暮错愕,不是吧,这么准的? 王冬晨最滑头,当下放轻脚步两下挪过去,房门半掩着。 按说录音室最重要一点,就是隔绝所有可能的系\统性杂音,而一间好的录音室甚至做得到屋外就是马路,屋内仍静若深林。C大牛皮吹到天上,说是顶级设备,真正有没有顶了级难以判断,但起码的隔音效果还是不错。只是此刻房中的人不知什么原因竟没有把门关死,留了大半儿条缝儿,里面韩之安携裹怒火的音量,就这样丝毫未被削减地传入几人耳内。 “……你忒么简直是疯了,我真想看看你是吃错什么药,竟然忘了自己姓什么?耍大牌儿么,真当自己是知名画师了,不想迎合就不迎合?!等你兜儿里揣上票子、跟混子小流氓扯断了关系再说这话吧。” 韩之安这个人一向是笑嘻嘻、对谁都一副哥俩好自来熟的架势,不管是伪装还是本性轻佻,都不曾见他这样对一个人发脾气。殷朝暮开始好奇,究竟哪位大能,竟让韩之安这等滑不留手的撕破脸皮,骂出这等难听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殷少上辈子跟顾大叔关系太僵了,这辈子要开窍,需要一个机会啊……于是你们都懂了,听墙角神马的,必要时刻堪称横扫四方大杀器! 今天看群里的基友们诉苦说收藏上千,评论怎么怎么少的,虽然咱不想得意,不过还是要说,各位太给力了,尤其27、28、29三章的评,让一直以来看惯个位数或十几条的我铭感五内。(不得不感慨下自己的小农思想,50条我已经很满意很满意很满意了) 那啥,不多罗嗦了,每次总说一堆话也挺唐僧的,想推荐江哥的《九州》。来自我爆下料啊,哥最崇拜的几位作者,不是罗贯中和莎士比亚这类哈,我是指网文作者,一个是江南这个万坑之王,一个是徐三叔,还有猴子今何在。 身为一个九州众,身为一个铁杆儿江哥饭,我曾经就想过自己能让更多人看见话语权时(也就是作品有人看的时候),向更多人推荐九州这本让我恨死的书。 坑你妹子!我去,一定要看啊,让你们也体会下我被坑掉的悲哀与怨念。最后九州的事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想说一句:铁甲依然在。我九州众V5! 32 32、校际联赛(四) ... “之安,我只是不想再画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原来是顾疏。 舒了口气儿的同时,心底又隐隐有些失落。既有种“能让韩之安破例的果然只有顾疏”的释然,也有一些暗暗的恼恨——看吧,这两人果然狼狈为奸,早早勾搭到一块儿了。 韩之安短促地冷笑一声,话里的嘲讽殷朝暮隔着一道门都听得出。 “不喜欢的东西?怎么以前不见你这么说?直说了吧,你就是想把那张交上去,你就是宁愿没奖金,也要用这种方式慰藉心里那点儿见不得光的想法!你想过没有,获不了奖就罢了,获了奖怎么办,所有获奖作品都要在学校展出的,他到时候还不是一样会知道?” 顾疏没说话。 “我之前看他那迷糊的,你没跟他说明白吧?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人家根本看不上你呢?他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他知不知道你有个嗜赌成性的老妈要养活,还要每周末去……” “之安。”淡然如水的嗓音,两个字的力度,却让人明确感受到其中的压迫。 殷朝暮皱了皱眉,心底不大舒服。 顾疏什么家世背景他一清二楚,知道他家底儿上不得台面,但韩之安这样说话未免有些过分了。就算是兄弟之间也不该如此,那咄咄逼人的架势,令他这个顾疏的敌人听了都觉刺耳。即便在他被顾疏逼到绝路时,也不曾对这个人说出这样近乎人身攻击的言辞,虽然那位的某些做法让他很鄙夷,但这样揭人家伤疤翻家底儿,是对一个强大对手的侮辱。 韩之安也意识到什么,放缓了口气,“我说大哥,你就算有再多理由都是借口,其实根本目的就是喜欢人家呗!我又不是外行儿,你也别把我当瞎子,那张画笔力太明显了,三岁娃娃都看得出你有多喜欢画中人,这么外露的情绪,还想瞒过谁去?”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殷朝暮逐渐听明白了,看来顾疏上次被撞见要求换参赛作品,就是想把心上人的肖像画换上去。不过顾疏这家伙那么能忍,按殷朝暮对他的了解,下一句九成九是稳得不能再稳的“随你怎么说”,或是“你想多了”一类否定的话。 谁知顾疏竟然没有,而是犹疑着问了一句,“真的很明显?” ? !!! 殷朝暮第一反应是惊诧,他认识的顾疏,不论是前辈子,还是这辈子稍显不成熟的,都不是这种会迟疑、会不确定的人。但接下来他心就沉了,顾疏的声音里有丝丝缕缕的犹疑,还潜藏着难以察觉的期待。他期待什么?期待韩之安的肯定答案么?一个男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问出这样一句期待别人说“肯定啊,必须!”的话呢? 这种情景,殷朝暮见过一次。 那还是他第一个十八岁里,心爱的女孩子还是好朋友时,他打趣说“其实你不会喜欢的是我吧,哈哈”。那时候女友是怎么回答的?就是这样略带期待,略带犹豫与担忧的反问:“你真的这么想?” 期待,是期待他察觉这份小心翼翼的暗恋。犹豫与担忧,则是畏惧真被察觉后的拒绝。 岂非正是顾疏现在这句话的翻版?! 莫非顾疏喜欢的那人还不知道么,这人正在暗恋…… 殷朝暮心底难以抑制地升腾起一股好奇,到底那人是谁?以顾疏在C大覆雨翻云的架势,还有哪家小姐搞不定需要暗恋!随即心口又绵延出一层淡淡的嫉妒—— 能让那个眼高于顶看上的,一定很厉害很优秀吧。他咬着自己嘴唇儿冷笑,果然会装,前几天还在先爱先醉按着他强吻,一转脸,又在这里装深情。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过既想到他吻男人,殷朝暮忍不住恶劣地猜测,该不会这家伙喜欢的其实是韩之安吧?所以才这么问。而韩之安发这么大火气,就是以为顾疏暗恋别的女生才发飙……唔,还蛮合逻辑。 果然,韩之安没好气地说:“看吧,你就这么喜欢他?都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顾疏了。你说你至于么,一个人在这里犯病,可那位呢,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就为这么个连正眼都不瞧你的人,连救命钱也不要了?你忒么根本就疯了吧!” “我……”顾疏的声音里有明显的苦味,殷朝暮听得心底又是一抽。 怎么能这样犯规?从前的顾疏一直是强大的、是坚定的、是运筹帷幄的、是天资纵横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动摇的。 示弱的顾疏,他很不习惯。 “他很臭美、爱打扮,还性子烈,连衣服都装了两大箱……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后面几个字大概对他有些难以启齿,隔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出口,不过自己也带了些困惑,似乎自己也不能确定,“……你说是就是了吧。” 这句话的效力堪比胖子和小男孩投到长崎广岛,话落之后,屋里屋外都没了音儿。 开玩笑! 哪位神仙这么牛,能让顾疏顾副会竟甘愿说得这么卑微! 韩之安的表情大概可以想见,陆维和王冬晨脸上也是一副被轰炸过的空白。 接着是韩之安彻底没脾气的结论,“不管你犯了什么病,我也懒得理论,总之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我提醒你一句,若执意如此,也要从别的地方再凑点儿钱出来。我可以先给你垫一些,但我手里也不多,两周内,至少还需要三千,自己想办法。” 顾疏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没什么变化,只稍显凝重些,“不用你担心,这笔钱两周后我会拿出来。” “行吧,早就猜到劝不动你……”他仿佛犹豫了下,停顿一秒后才接着说,“虽然知道你听不进去,但我还是想说,别陷太深了。要随便一个女孩子我也不拦你,可那位不是普通人,心冷的很。额……搞不好对你还有点敌视,哥这不是担心你受挫么。” 顾疏颇自信,镇定地回答:“不会,你和他接触不多,他其实嘴硬心软,而且我肯定他对我并不是没有感觉,只是自己还没察觉到。” 他说话通常是不带感情和语气的,就像是没有性格一样,淡的很。这句话却出乎意料的柔软,就连他们站在屋外的,都察觉得出他说话时多半带着笑。 殷朝暮不知怎的,想起从前混娱乐圈儿时,业界记者普遍抱怨顾疏不近人情时,那位据传跟他关系匪浅的天后曾开玩笑说,顾疏对自己在意的人,一向很温柔。 你到底有多在意这个人?连不经意提到,都小心翼翼放轻口吻。 殷朝暮嘲讽地想,为情所困?这一世的顾疏有点令他失望,现在这种状态,明显就是个陷入爱河完全失了判断的昏样儿嘛。摇摇头,想必接下来就是一系列“帮兄弟追老婆”的细节探讨了,他没兴趣听下去,便要招呼陆维走人。 没成想他还没说什么,一边的王二愣子被什么绊了一下,手里抱的光盘、词谱儿、马克笔噼里啪啦全掉到地上,热闹地像是特意冲屋里挑衅一样。 殷朝暮脸整个黑了。 果然屋内一默,猛地房门大开,韩之安似笑非笑的脸探了出来,两臂抱在胸前优哉游哉。 地板上,王冬晨正手慌脚乱整个人爬上去捡东西。 “哟,好巧!我猜猜,你们一定也是来借录音室的吧?” 陆维见了顶头上司,尴尬不已,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 “部长,你也在啊。哈,我们来练练歌,没想到你和副会也在这里,额,你们也是来借录音室的?” 陆维这人一紧张,都语无伦次了,车轱辘话翻过来覆过去地说,全是废话。 韩之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提了嗓门儿冲屋里喊了一句,“大才子,快出来看看,几位小学弟也在外面儿听您老刚刚训话呢。” 三个被讽刺的人都是面皮一热,殷朝暮更是暗恼,从先爱先醉回来,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顾疏。本来挺有理的一方,结果因为刚刚偷听人家私密,变成理亏的一方了。 大概任何人被听到暗恋某某某,都会难为情的吧。 可惜殷朝暮错估了顾疏,他脸上的表情根本不是“难为情”能解释的,而是一种类似于惨烈死寂下的强自镇定,就像刚刚被听去的不是少年家无关紧要的暗恋,而是密谋\反\政府一样。 冷得可怕。 他皱皱眉:“之安,走了。”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竟然没有指责三人,甚至连眼神都没往这边给一个。 他手里拿着一叠纸,为自己套上外套,依旧优雅地令人鄙视,动作间却不慢。韩之安扭头一看,有些吃惊地说:“这么急?诶,这就要走了?不是还要练练……” 顾疏随口说:“嗯,不练了……”突然顿了顿,扫了殷朝暮一眼,又说:“师弟,后天就是周末,记得九点钟到老师家。”韩之安看看顾疏又看看发愣的三人,忽然一笑说:“走就走吧,教室归你们了,要参加学院之星?期待三位的表现咯~”顾疏脚步停了下,很平静地说:“走了。” 殷朝暮这才记起,京都九校联合举办的学园之星,他们C大这边儿负责的,正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韩之安。 所以这两人今天……是来调设备讨论比赛的?他们练歌的要调设备,他一个负责人也来录音室,干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均摸不着头脑。 殷朝暮捡起歌词谱,照着那两个圆溜溜后脑勺一人给了一下,“看什么,还不去练习,不想拿奖了。” 按捺下之前的失望与淡淡的不舒服,不管顾疏那些破事儿了,殷朝暮暗暗对自己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撑过明天的初赛。只有撑过初赛,一切后话才有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决定了,去起\点学习下种马文的写法,尤其是热血、升级类的,起\点妇女之友月关君的《锦衣夜行》有同好么?那篇文我爱死了。咳,月关就是写《回到明朝当王爷》和《步步生莲》的。我回起\点看了好几本儿,仰天长叹,这年头作者真不容易,男作者要取悦女读者们,每一部种马文都变得可弯可直、可基可种了……擦汗,想说一句,我们敬佩您! 接下来,哈哈,江哥说了,好的地下工作者是不会透露组织的秘密的。我深深跟着江哥走,所以剧情啥的,咱不透了,反正照顾大叔原话:“你们这样机灵,我不说,想来也是知道的。” 自己也是读者,知道咱都爱看啥,会尽量加快节奏地!最后再重申一遍,木完结木收益!哥比你们还要想完结,可惜大纲、细纲已经定了,必须按着走。否则我一定三章内就完结,让你们知道真的不会坑…… 33、情愫暗生(一) ... 很快到了初赛。 初赛是没有什么人看的。在C大,参加任何一项“积极有意义不低级趣味”的活动,都能获得德育加分。更多学生完全为混加分而来,所以参加人数相当多、初赛水平相当低、赛制日程相当耗时、评判标准相当随意……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很有那么几个艺低人也胆大的,就爱吼两嗓子自我娱乐一下,文艺部的相关干事们,神经早被刺激的麻木了。尤其有韩之安那么夸张的部长领队,听不到三组,挥挥手,打发参赛者规规矩矩去楼道里排着。笑话,光听鬼哭狼嚎就够了,那么多苍蝇嗡嗡嗡待在小礼堂,烦都烦死了。 殷朝暮慢悠悠打扮好自己,优雅地同王小二和陆维来到初赛现场,顿时被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惊住。 甄选地点在三层,可三人只上到一层楼梯,就挪不动了。盘旋而上的楼梯台阶都站满了参赛者,抬头扫过去绝对会眼晕——黑压压全是人脑袋。 殷朝暮理理袖口上两颗呢绒扣,彻底没话说。身后王冬晨一路上念叨的不是“超越自我超越爱”,就是向组织表决心、坚决支撑到底,搞得跟上刑场一样,陆维一个劲儿翻白眼。其实他心理素质未必如此不济,可惜殷大公子本质是个认真人,把自己打扮了整整半小时,直接拖去结婚都没问题,不由得王小哥儿不忐忑。 然而天不从人愿,殷朝暮悉心装扮的高雅形象遭遇堵车,陆维苦笑一声,“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老实排着呗,他这样子不可能冲上去杀出条血路的。 于是三人喷薄的激情与兴奋、骚动的不安与紧张,全都磨死在苦苦排队的绝望中了。从淡定到只差一步就逼疯、再到完全没脾气,全部经历一遍也不过挪挪挪、挪到三层楼梯口。殷朝暮此刻浑身都难受,楼道里人多味重,还热得要死,偏偏没有风扇,他精心梳理的发型完全废了,汗哒哒地黏在前额。 陆维对他最没办法,一会儿问问累不累,一会儿又紧张地和王小二用身体撑出个相对宽敞的空间给他换口气。王冬晨颇无语,旁边都是学生,人家也挤,不一样挺着么,就殷朝暮一副要死要活的凄惨样子歪在陆维身上,陆维还傻兮兮给人擦汗。 “热不?再忍忍,过了这段儿楼梯,让东子带你找间教室坐着,我排着就行。” 王小二搓搓手,这不废话么,一队人都跟泡水里洗过一样,能不热啊。 “人多空气不好,头晕不晕,要不我给你揉揉?” 王小二瞠目,这么狗腿子的话……真是他那个号称陆帅的铁哥们儿说出来的? “渴不渴?我挤下去给咱们买瓶矿泉水,等着啊。” 殷朝暮很自然应了声,陆维就转过头来,“东子,好好看着点儿殷少,他不习惯人多,知道不。” “知道知道……”你个狗腿子,快滚去买水吧。没想完,殷朝暮就老实不客气地一跳趴在他背上,王小二本来还在抱怨的脑子这下彻底死机。 “东子,我热。” 王小二整个身子都僵了,一听这话,CPU瞬间重启,小心翼翼抽了张陆维留下的纸巾递过去。看殷朝暮一脸煮白菜的颜色,又自觉放轻劲道帮人擦汗。 多亏陆维自从军训回来就养成了随身带包纸的好习惯。 他刚感叹完,手就僵了,啊呸,怎么自己也跟陆维那狗腿子一样手贱!帮人擦汗什么的…… “嗯?”少年的眉皱了皱,汗珠从死灰色的脸上划过,留下一道半透明印迹,看的人心疼。 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 “再忍忍啊,上了楼我带你去找教室,啊。” 王冬晨心道完完完,刚还嗤笑陆维,原来轮到自己,比他更狗腿…… 看着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儿,他终于认清楚一个事实:有的兄弟天生就要被迁就,换谁来,都没辙。 正想着,底下陆维如摩西分海,过关斩将,一路举着刘德华做广告的旭日升拼杀过来。 排队的学生怨声载道,都被他一眼一眼瞪回去了,奔到两人这里,王冬晨已经急了。 “怎么这么慢?” 陆维苦笑,“好像有什么人要过来,底下路全被他们堵住,我还是从其他楼二层回廊转过来的。”说完把旭日升拧开递给殷朝暮,“喝点儿,知道你不喜欢这种饮料,凑活解解渴吧。” “不,你和东子先喝。” 陆维一眼看穿他,“我俩喝了你肯定不想喝了,废话多,赶紧喝。” “东子?” 王冬晨舔舔嘴唇儿,“让你喝你就喝。” 三人正玩儿“你先还是我先”的游戏玩儿得不亦乐乎,下面楼道传来一浪一浪喧哗,差点儿把楼层掀翻。王冬晨挤出去往楼下瞅,结果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脑袋了,一群脑袋里,有那么几颗正以匀速盘旋而上。 “怎么了?” 陆维帮他扶着瓶子,安抚地道:“没事儿,估计有什么评委或老师要上来吧。” 殷朝暮皱眉,“那怎么不绕二楼回廊,看不到这里快挤死么?” 事实证明,不管上来的是什么人,人家都不需要绕路。 “靠墙站靠墙站,把外侧楼梯让出来。”几个学生会干事样的学生过来指挥他们这群沙丁鱼酱再挤挤,一堆激愤的学生瞬间造\反。 “凭什么?!” “就是!谁要来啊,凭什么我们给他让路,有本事一起排着呗。” “都挤死了,还靠墙!再靠就靠到墙里面儿了……” “凭什么”,关键时刻,小BOSS韩之安闪亮登场,站在三层制高点轻轻击掌,“不让路就不准参赛,还有什么意见?” 喧哗眨眼间被压制成窃窃私语,韩之安满意地点头,“我记得,刚刚有人说快靠到墙里了,有这回事吗?” 人群默默摇头,从他脚下到一层楼口霎时空出最左侧一条路。 殷朝暮悲哀地想起王冬晨默背党\章为自己鼓劲儿的小家子气,再对比韩之安居高临下的气场满满,不得不承认,顾疏小团伙这威压的气势,从大BOSS到小头目,人人有之。 沙丁鱼罐头挤扁了。 陆维护着他靠到墙边,一手垫在他背后,一只手撑着墙,背向人群将他圈在自己与墙之间。 “忍一下,等他们过去就好。” 视线被陆维挡住,殷朝暮微微侧头,将右半边侧脸枕在他肩上。王冬晨过来打趣儿说,“嘿,有伤风化啊,从这个角度看,还以为你俩搂搂抱抱呢。” 陆维笑骂一句,话语却淹没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殷朝暮没抬头,在他听来似乎有三五个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们三人被挤在最靠墙的里面,连扭个头都困难,根本不知道来的是什么大人物,还要学生会开道的。 “真忒么夸张。” 旁边有个学生低低念了一句,殷朝暮想抬头看看,陆维一手抚上他后脑,轻轻地问,“殷少?是不是还难受?” 那一串儿脚步声似乎停下来。 空旷的静谧无声蔓延。 接着一个陌生的男音响起,就在他们三人背后,“怎么停下了?看谁呢?快走吧,之安还在等。” 没有人回答,但停顿的脚步声重新响起,渐渐远去。那些人终于上去了。 等到韩之安也跟着回了赛场把门带上,静默的法术被彻底打破,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吵得人耳痛。刚刚过去那几人成了议论焦点,但碍于楼道里角度不佳,他们这片儿“面壁思过”的,竟没一个认得全刚刚主角都是哪几位。殷朝暮听了半天,也不过听到个学生会长苏学的名字。 喝过旭日升,殷朝暮渐渐缓过劲儿来,这时韩之安又出现在三层台阶,双手抱着胸,锐利的目光扫过人群,似乎在他们三人这里顿了一下,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各位,鉴于参赛者众多,顶头上司发话,缩短每组的表演时间……” 顶头上司……部长的上司,就只有学生会长了吧。 是那个苏学? “1分钟。从现在开始,每组参赛必须在一分钟内完成表演。OK,有问题么?” 众人被他说得一愣一愣,提线木偶似的纷纷表示没问题,他韩大人施施然转回去,临走还冲殷朝暮意味深长地抛了个媚眼儿。 他完全摸不着头脑,搞不懂韩之安和那个苏学在玩什么。 “陆帅,你说这怎么回事儿啊。突然改赛制,对咱们这些后面的,不公平!” 陆维也一副困惑的模样,“我也想不通,多半是部长他听烦了想加快速度吧。不过贸然改赛制会引起很大不满,他不会这么做的,莫非真是会长干预?我记得苏会长是个老好人,不像下这种指示的人……” “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速度快了,殷少也能好受点儿,倒是不错。” “当然不错。”殷朝暮冷笑,“这样一来,咱们一首歌连一半都唱不完了。” 王冬晨红了脸,“额,那怎么办。” “不管谁决定改的,都是个聪明人,不仅提高效率,还顺带考验参赛者临机应变的能力。毕竟要在一分钟内抓住听众的耳朵,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想法,倒很像顾疏的风格。出个条件看底下人打成一片,他稳坐钓鱼台……让人恨的牙痒痒的风格。 “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上来就唱高\潮部分,好处是能迅速调动观众情绪、进入状态。缺点在于表演不完整,而且我想应该有很多人会采用这种方式。” 王冬晨毫无主意地连连点头,“所以另一条路是?” 殷朝暮看向陆维,陆维沉声道:“从头唱,不做改变,我们仍然按自己排练的那样,从头唱。那些评委意在打乱参赛者心思,我们不能跟着他们节奏走,要知道仓促之下人总是更慌张,若再放弃曾经排练的经验与优势,那就更没希望了。” 殷朝暮接过话头儿,“不错,我们从头唱,不是1分钟么?只要我们到时能让他们跟着入戏,忘记喊停,就赢定了。我想,评委也是这个意思。” 至少如果顾疏在这里,绝对是会自己制定规则,把握步调。殷朝暮自己没想法,但他太熟悉那位老对手,按顾疏的一贯思路去想,很明朗。 无论怎样,赌一把了。 他不信顾疏的思路会出错。 很快轮到他和王冬晨的组合,一个干事领他们进去,小礼堂只在舞台上打了灯,台下第三排零零碎碎姿势随意地坐了几个评委,看上去应该是学生会的人。殷朝暮匆匆扫一眼,并没有太注意,因为旁边王冬晨的脸又白了。 看不出这么个皮实能折腾的猴子,真枪实剑的关键时刻居然这么胆怯。 “殷少,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他一怔,随即微笑,“没必要这样想,谁也没有必须赢的义务,谁也不是谁的后腿。” 台下韩之安浮夸的声音懒洋洋传来,“下一组,开始吧。” 殷朝暮挺挺胸膛,暗暗握了握王冬晨冰凉的手,微抬了下巴走到两个麦前。 灯光映得人眼花。前世无数次登台的画面一轮轮闪现。 他微勾唇角,睫毛轻掀。 或许是重生后第一次登台,手握上话筒时,原先还有着小小不安的心彻底镇定下来。 这是他的舞台。 前世无数鄙夷的评论、十有空九的座位像流星从脑海划过,最后定格成自己黯然退出大陆时,顾疏贴满大街小巷的海报与广告。 五指一点点在话筒上合拢。 要证明自己也有不输于那人的天赋,他简直迫切地想要唱出来。他要唱歌,此时此刻,再没有比这个更深刻的愿望。脚下的舞台就是起点。 从这一步开始,彻底拉开帷幕。 殷朝暮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 “评审团的学长,你们好。我是影院音乐系大一新生殷朝暮,这位是我的搭档王冬晨,接下来要献上的,是张信哲新歌《爱就一个字》,希望你们喜欢。” 黑暗里有人直了直身体,1分钟的时限,竟然有人愿意花10秒钟介绍自己。 可是殷朝暮已没工夫注意,他闭上眼,悉心体会登上舞台的感觉。不同于先爱先醉那里玩闹性质的表演,这一次,是他真真正正想要展现自己。 拨开天空的乌云    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我为你翻山越岭    却无心看风景 …… 少年的嗓音非常温柔,尤其这样低缓的音节,听上去就像在耳边絮语呢喃,缠绵而深情。连王冬晨听了几日,仍有些呆,这一刻的殷少,似乎周身都在发光。 因为之前拥挤过度而略显狼狈的外表,丝毫掩盖不住那具身躯下淡淡溢出的光彩,在空旷舞台上,美得像北极巍巍白雪上七彩极光。 似乎所有人都沉醉,不为那悠然歌手,只为表演者本人。 王冬晨也激动,他隐隐察觉,自己这一轮不用上也赢定了。 “时间到。” 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就像生生打破一场梦境,将众人恍惚的神统统不留情地扯回,台上殷朝暮也皱紧了眉—— 明明一切都顺利,众人似乎已忘却1分钟时限,是谁偏偏在这时候打断自己? 这种情况是他所有设想中最坏的一种。在他的计划中,只有拖住所有人一同沉迷,就像一场诅咒,一旦打破,就是最坏的结局。 因为他超时了。而整首歌,连一半还没唱到,王冬晨没有出场,作为一个组合,这是最大的失误。 台下一个黑影站起身来,韩之安特有的嗓音玩味地传来,“殷朝暮和王冬晨?你们 33、情愫暗生(一) ... 是一个组合?” 嘴里有些苦涩,但还能承受,“是,我们一个组合。” “哦,这样。”韩之安悠悠然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你们可以走了。下面一组……” 王冬晨勉强笑笑,凑过来揽住他肩膀安慰地晃晃,“你表现得很好了,没关系,别自责。” “啪”一声,小礼堂灯光大盛。 殷朝暮有些生气,淘汰没什么,替他们开门开灯又是什么意思,赶人走么? 确实是赶人离开的意思,不过却不是对象却不是他们。 韩之安冲外面喊了一声,“……再下一组,以及所有排队的都可以离开了。” 挡在眼上遮光的手顿住,王冬晨搁在他肩膀的爪子也忘了拿。外面不出意外一片哭喊与质问。 “为什么?!” “什么?让我们离开?还没表演啊!” “怎么了,是不是延迟到明天了?” …… 隐隐约约的声浪里,韩之安毫无压力,“为什么?因为最后一组晋级的选手已经选出,你们都可以走了。有什么不满不要找我,我也没办法,”他一摊手,回身一指台下,“这是你们副会钦点,都散了吧。” 副会? 殷朝暮迅速放下挡在脸上的手,眯眯眼才适应了小礼堂里爆亮的灯光。 顺着韩之安手指方向,台下第三排正对自己的位子上,顾疏一手闲闲搭在扶手,另一手撑着额角,比一般人都要黑些的发丝滑在他修长的指上。 而他的目光,正注视着王冬晨搁在殷朝暮肩上的手。 王冬晨突然莫名其妙冒出一句,“殷少,你说会不会之前下命令加快速度的,就是副会啊?” 而陆维这时候也按捺不住奔上了台,听见王冬晨这一句,若有所思地瞟了殷朝暮一眼,“话说,比起特意考验参赛者素质,我倒觉得副会根本不屑于这么做。他改赛制,搞不好只是为咱们这些排队的着想也不一定。” 为排队的着想么……殷朝暮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一句,微微别开头避过了顾疏的目光。 顾疏对他在意的人,会非常、非常温柔。 他突然就有些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汗……看到有人猜剧情……额,昨天纠结了好久要不要砍剧情,或是改一改,纠结半天决定还是要按大纲走,细纲到第二卷三十多章之前,都不会变动。不好意思啊各位,这个故事包括结局、包括任何细节剧情,都是定下来的,只可能小修,不可能大改动。 虽然江哥说过不让剧透,但看到很多人担心虐,这点可以放心,本文不是打着HE卖BE的文。说起这个,我倒是有次看到一篇文标着HE,完结前5章突然改成BE……咳,跑题了,那什么,我个人认为最虐的,是小攻出轨或是小攻不曾爱过小受,而是爱着别人。这一点我坚决不能接受,除了这个,剩下我都不觉得虐,比如小攻小受间互相试探、打击、猜忌,这叫情调。 至于说前世番外,这个……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我打算换一种形式以后告诉你们。 今天推一部超美的耽美文,有同人歌的,不知你们看过没,叫《倾尽天下乱世繁华》,河图有首同名歌,可以百度一下。 一更完毕。晚上11:30,上二更。 34、情愫暗生(二、三) ... 那位歪歪靠在座位上,旁边几个文艺部干事和他一比,无论男女,竟瞬间失色。即使殷朝暮有意不去向那个方向看,也能察觉得到那种夸张到近乎不实的吸引力。有顾疏在的地方,从来人们的目光就只会朝一个方向,连陆维、王冬晨也不能免俗。 但顾疏却不会把任何人炙热的眼光放在心上,骄傲地视若无睹。 “你真决定了?这样武断不好吧……”苏学这个学生会长确实如陆维所说,是真正的老好人,不仅实权都被顾疏掌握了,提个反对票也犹犹豫豫、唯自己副手是瞻。 殷朝暮想起陆维曾经说过,顾疏这个副会长的空降职务,还是苏学三请四请才答应下来的。看来他走到哪里都要亲手掌控局面的性子,从学生时代就定下来了。 “没什么不好。” 苏学还想说什么,好容易驱散参赛者的韩之安叉着腰冷笑一声,向殷朝暮一仰头,“武断算什么,你还没见到他更离谱的时候,要不是这个……” “之安,你不要以为知道一些我的事情,就可以乱说话。” 韩之安大惊失色,看看殷朝暮,脸上的表情渐渐变成嘲讽,“我现在真的怀疑,你的理智还在不在。” 顾疏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阿学,你和之安带学生会的人先回去。” 韩之安握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两眼死死盯住他,猛地转身走掉。苏学暗叹一声,显是更了解顾疏这副唯我独尊的性子,带着学生会一群好奇的小干事干净利落走人。 整个过程殷朝暮都刻意忽略,直到闲杂人等如水褪尽,仍能感到顾疏的目光。 仔细想想,之前在酒吧以及录音室的事虽然尴尬,却不应该是他心虚。做了几遍心理建设,把头扭回去直直看着顾疏。 陆维热切地上去寒暄,殷朝暮随着他走近,顾疏身子坐直,眼神开始发生变化。 仿佛之前几乎将眼凝在他身上的不是这人一样,顾疏的表现完全没了之前的随意。他注视许久,微微张开口,却一直没有说出话。睫毛颤了颤,眼里的情绪在一瞬间隐去。 殷朝暮心里也有点别扭,勉强镇定下来:“顾师兄,刚刚多谢你了。” 顾疏点点头,站起身,嗓音还是一贯的镇定自若,只是脸上表情非常温柔,“你们的表现足够好,我并没有多做什么,记得明早九点准时到老师家。”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顾疏这样温柔的表情,从前不是冷这张脸,就是喝醉了讥讽地笑,令人看了就想揍一拳。 脸上有点儿热,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顾疏愣了愣,表情就跟梦游一样,一只手伸过来挑起他耳际一缕发,“你身体素质不算好,队让陆维他们排着就好,自己跟一堆人挤什么……” 殷朝暮被他说得呕心,语气冷淡,“我身体素质不高,师兄看上去也没比我好在哪里吧。” 顾疏被他一刺,怔怔抬头,就像猛然惊醒自己刚刚在说什么一样,匆忙收回手。陆维颇自责,懊恼地笑笑,“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今天人这么多,以后我会更小心的。” “嗯……明天见。”皱皱眉,顾疏扔下一句话匆促地走掉,似乎连多看一眼都嫌弃。 殷朝暮那一刻觉得很烦,之前被人按在桌上强吻是打回去了,可打得并不狠;现在更好,被人随手挑起头发都忘了甩开。 尤其这人还有心心念念的暗恋对象。 这事儿想起就让人觉得窝囊,偏偏第二天还要硬着头皮去孙金如家里听课。殷朝暮是本着光棍儿态度,他知道孙金如瞧不上自己,压根儿不会教导他任何有用的知识。但不去又不行,良好的家教促使他不会做任何失礼于长辈的事。 嗯,绝不是因为顾疏昨晚一句“明天见”。 绝对不是。 殷朝暮深吸口气,敲开了孙金如的家门。他之前想过很多趟,肯定了自己对顾疏仍然斗志不减、仇恨难消,但似乎还多出一种其他的情绪,很复杂。可不管怎么说,表面上的和谐还是要维持的。 虽然做足准备要如何面对那人,但事情还是出乎意料,门一开露出的不是顾疏那张略略苍白的脸,而是一片空白。殷朝暮扫视一周都没看见人,大腿突然被一团儿热乎乎的东西圈住,他往下一看,却是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诶? “木木快进来,门口冷。” 小面团儿和殷朝暮“唰”地一起扭头,顾疏这回穿的非常随意,简简单单一件棕色线衣,衬得他整个人都有种暖洋洋的气息。看到大小两颗脑袋一起转过来,两对儿眼珠还都睁得大大,便扭过身去,肩膀抖了抖,模模糊糊说了一句什么“圆圆的”。 “嗯,师兄。” “知道啦,大哥哥!”抱着他腿的小面团儿咯咯笑着,一点儿也不怕生,扯着他的手使劲儿往屋里拖。 殷朝暮有点困惑,刚刚……不是顾疏在招呼他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子又是谁? 递过来一杯茶水,顾疏脸上还有一丝笑没来得及掩去,“咳,殷师弟,这是木木,草木扶疏的木,老师的儿子。” 哦,原来是老来子,想必之前也见过孙金如其他弟子,因此不畏生。 顾疏又摸了摸小面团儿绒绒的小脑袋,“木木,哥哥给你介绍,这个也是你爸爸的弟子,叫殷朝暮,跟你一样有个暮字,也要叫哥哥的。” 小面团一直没放开殷朝暮的手,听了这话一双眼都闪亮亮的,“哦,有两个木木呀,那我叫你小哥哥好不好,大哥哥已经有人了。” 殷朝暮前世因为女友离世,之后无心情爱,回到港岛又一直被压得喘不过气儿来,从不曾有一儿半女。殷夫人沈倦对他要求严格,自小便不曾感受到浓厚的母爱,他曾经设想过如果自己有孩子,一定要给予他最好的关照。只可惜女友走得太早,否则算下来自己的儿子,也该有木木这样大了。 想到这里,他眼神就软了下来,蹲□双手从小面团腋下穿过,将他抱了起来,“你也叫木木啊,好有缘。” 小面团眨眨眼,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微微歪了头困惑道:“哎呀,那大哥哥要怎么区分我们呢,都叫木木,会弄混的。” 殷朝暮刚想告诉他不会弄混,因为顾疏根本不会喊他“暮暮”,就见顾疏似乎极满意地拍拍小面团后背,“不用担心,你们一个是大暮暮,一个是小木木。是不是啊,暮、暮?”后面两个字被他咬的极重,想装作听不到都不能。 殷朝暮看看小面团软软糯糯的眼神儿,咬牙忍了下来。 顾疏笑得像是占了便宜的狐狸,又道:“小木木,快下来吧,大暮暮抱着你要累坏了。” 小面团儿这回不再顺着他意思走了,先是冲顾疏扭扭小身体,摆出个鬼脸儿龇了龇牙,接着就把两只小手死死抱住殷朝暮的脖子,憋着脸大嚷:“不要!小哥哥身上香香的,我要小哥哥抱!” 这小子大约五六岁的样子,殷朝暮抱着确实也有点吃力,但他非常喜欢小孩子,何况木木夸他,就更开心了。瞥一眼顾疏脸色不豫,已然摆出要训人的架势,赶紧瞪了一眼,“你别吓唬孩子,木木乖啊,哥哥不累的。” 顾疏不屑地走了两步,偏偏头风度极佳,“你不累?不累你昨天排个队都跟要吐血一样,还是我看错了?” 殷朝暮一边亲亲木木小脸,一边恼火地回呛过去,“麻烦师兄不要抓着一点不放好不好?” 顾疏故作赞同地点头,“哦,原来还是我说错了。老师今天有事和师母出去了,要下午才能回来,你既然这么喜欢木木,就带他玩儿到下午吧。” 小面团被顾疏冷淡的语气惊到,握着殷朝暮给他的一个弹弹球不知所措,大大的眼珠扫来扫去,终于挣扎着要跳下地。殷朝暮怕摔了他,赶紧弯下腰把他放好。 “小哥哥,爸爸说你们可以在书房看书,让我去找楼下的真真玩儿。” 孙金如怎么带儿子的,看这孩子驾轻就熟的样子,想必以前也是有学生来家里就让小孩儿自己去找小伙伴。殷朝暮一想就心疼,轻柔地摸摸木木软软的毛儿,“没关系,小哥哥也没什么事的,要不然你就留在家里跟小哥哥玩儿好了。” 木木的脸透出光来。 可惜顾疏不为所动来了句,“殷师弟,我怎么记得老师说过今天要我督促你一起学习呢?” 小面团的脸又黯淡下去。“不用了,小哥哥和大哥哥学习吧,我去找真真玩儿。” 殷朝暮气得快吐血,孙金如会说这种话?孙金如记不记得他这个弟子还不一定……何况他学什么习,要跟小学生似的被他“督促”?笑死人了。送走小面团儿,殷朝暮回身就发火。 “顾师兄好大气量,跟小孩子也计较?” “规矩就是规矩,来吧,老师说过你今天必须把这两本书看完。他下周会抽查。” 殷朝暮这回连冷笑都懒得笑了,这人竟然跟他说要“守规矩”? 他百无聊赖走进书房,顾疏一步步跟进来,表情那叫一个玩味,步子那叫一个优雅。殷朝暮却提不起兴致来,抱着混日子的态度抬抬眼皮儿,“书呢?” 顾疏扫一眼摆放的满满的书柜,笃定地从里面随手抽出两本儿放在他面前,过程中看都没看那书的封面。他坐下,修长手指曲起,只留下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这个动作殷朝暮再熟悉没有,他见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这人把握十足、跟如来佛戏孙悟空一样的时候。 稳稳情绪,殷朝暮拿过其中一本蓝壳厚的跟字典一样的书随手翻开,顾疏好听得跟用水洗过一样澄澈的声音缓缓流淌。 “你手上是《金融学概论》,里面都是些基本知识点,写的很通俗,你看没有问题。” 殷朝暮去看封面,果然写着《金融学概论》,XXX著几个字样,再次郁闷。他明白顾疏这人一定是早就看过这本书,才能迅速抽出来拿给他,天生过目不忘什么的,很讨打啊…… “金壳的是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他是我最推崇的一位经济学家,很多言论你或许并不认可,但这本书的重点——自由市场却非常值得一看。” 殷朝暮表情一动,顾疏极少这样直白地推崇某某人,尤其像现在这种摆明车马眼中还闪过光亮的情况,更是少见。脑中警报瞬间拉响,所谓知己知彼,顾疏推崇的,他怎么能不看? 看!必须看!还要好好的看!就算根本看不懂,他也要创造条件克服困难。 然而决心下完不到半小时,就浮云了。远观殷少坐姿标准,双手捧书,脸上带着怡然微笑,似乎深有所得的样子;但若是凑近看就会发现,殷朝暮眼皮都耷拉下来,紧点儿就要睡过去。对面桌子顾疏含笑看自己的书,比起他这个半吊子倒是真正怡然自得。 “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坐过来。”听到这话,已经开始困顿的殷朝暮猛地抬头看看对面儿,顾疏还是那个姿势,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不坐到我旁边来,我又怎么能帮到你呢?” 殷朝暮磨磨蹭蹭走到他身边坐下,不着痕迹向外挪了挪。顾疏一看他手里的《国富论》,就闪着眼冲他一笑,笑容里像是找到知己的柔软,眼睛弯起来,美得让人心颤。不得不承认,之前进校时那位学长的点评真是一针见血,样貌不说,光这份气质,顾疏就生生压他一截儿。 “要了解亚当斯密的观点,你首先要明白金融学里两个最基本的流派。一派是支持计划经济的学者,一派是支持自由经济的学者,目前西方大部分都是支持自由经济,而我们国家至少官方学者们表面上,都是支持计划经济的。”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当然你们港岛还是自由以支持经济为主的学者更多一些。这一点,你能理解吗?” 殷朝暮迟疑地说,“是因为国家体制的原因么?大陆是社会主义……而我们是资本主义?” 顾疏点点头,笑得非常轻柔温和,“不错,很清楚啊,看来还是蛮有天分的。” 是个国人就知道基本所有制好吧,殷朝暮翻翻白眼儿,觉得顾疏一定是故意这样说来增加他自信心,心里不屑的同时又有点点窃喜。毕竟他自六岁父亲死后在没有什么亲近的人诚恳地鼓励他、夸奖他,殷夫人永远不会说出这种婉转的赞誉。 他以前看顾疏不对眼的一点就是因为这人和殷夫人太像,一样的惊才绝艳。但目前看来,顾疏也不是没有优点的嘛~ “这本书你不用仔细看,只要明白亚当斯密想要表达的观点就好。贯穿五篇章节的一共有五大论点,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主张,他认为自由市场表面看似混乱而毫无拘束,实际上却是由一双“Invisible hand”所指引,市场本身会自我调节。” “无形之手……”Invisible hand,殷朝暮喃喃念出声。 顾疏合上书,吐字清晰、流利、顺畅、缓慢,就像在做演讲一样光彩四射,自信得令人不自觉沉迷。他伸出手拢了拢殷朝暮的发,“是,就是无形之手。亚当斯密认为政府不应过多干预市场,唯有尊重市场的自由规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如果你有兴趣,我下次讲给你听,好吗?” 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殷朝暮感觉到脸上的温度,忙避开头咳嗽一声。顾疏眼神冷静下来,苦笑道,“失礼了,情不自禁。你再自己看看,晚上我们一起回学校。” 只是晚上小面团依依不舍把他的“小哥哥”送出门时,“大哥哥”却似乎没有邀请他共乘一辆自行车的意思。殷朝暮 34、情愫暗生(二、三) ... 恨恨鄙视自己,竟然被顾疏随便摆出的友好态度迷惑了心神,还以为人家会用车带你么? 果然顾疏冷淡点才正常。 想是这么想,但他一坐上公交车,就下意识去找顾疏,然后在第一个红灯时看到了黑夜中棕色线衣的黑发男子。那人姿势随意,却有着远超他人的优雅,明明出身并不好,一举一动竟比的上他这个大门户出来的。旁边几个同样年纪骑自行车的,连车子都比他好一些,却愣是被比下去好大一截距离。 顾疏转过头眼神在一辆辆公交车上扫过,正对上他巴巴往外瞧的眼,继而露出个心照不宣的微笑。殷朝暮看得恼羞成怒,低了头暗骂:蠢货蠢货,又被人抓现行了吧?不过顾疏他到底是顺路……还是…… 之后几站都在重复上一次的情况,越是接近当初顾疏消失的那个路口,殷朝暮越忐忑,故意不去看他,直到过了那路口才转回头去—— 空空如也,没有熟悉的人跟来。 果然还是没有出现么?殷朝暮舒了口气,又有星星点点的酸涩涌上来。这件事他上次没有想,这次细细琢磨,却觉得不对。顾疏分明就是一路跟着他,只不过两次都在某一个路口离开…… 他去哪里了? 犹豫了好久,殷朝暮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给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发过去一条闻讯的短信。但直到晚上临睡之前,顾疏都没有回。 情愫暗生(三) 校际联赛进行到复赛阶段,就开始有大规模观众了,因为到决赛时,将是九所院校各自选派前两名,以C大名头无论如何比不过剩下八大院校,所以主场一定不是本校。这就意味着在本校区举行的复赛是唯一一场自家学生能看到的,可想而知多热闹。 殷朝暮第二天就带王冬晨去买了衣服,王小二表示:大恩不言谢哈! 这个时候人们的成名愿望明显还不那么炽烈,学生们更不会为了一个校级赛事花太多钱。不是说他们不认真准备,只是他们的准备,都限制在对嗓音的锻炼、对歌曲的把握上了。至于殷朝暮这种还未赚出奖金,就先赔进去大把的气魄,实在没几个人拿得出来。 殷朝暮自己在这个圈子外围混那么久,最清楚一场比赛唱功还是其次,唯有调动观众情绪,才是制胜王道。造势、包装与人气这三者结合的力量,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然而就在比赛前一晚,殷王二人经过无数次练习终于克服配合间的一点小瑕疵,陆维也成功将伴奏剪辑成双人版时,韩之安找上了门。 他一进门就喊走了殷朝暮,显然一眼就把握到殷少才是三人中隐形的掌控者。他把他拉出门外,鉴于之前顾疏强硬钦点三人一事,韩之安现在对他的态度称不上坏,却也绝不算好。 “你们选送的曲目还是《爱就一个字》?”殷朝暮点头,韩之安不耐烦道:“不行,刚刚上面通知,校方希望你们能换一首更加积极向上的曲目。” 这就太可笑了,这时间大陆虽然还有些忌讳,但澳门刚回归,正是打开风气锐意进取的蓬勃发展期。何况校方即便有这决定,也不会在他们一切准备就绪时才下发通知,这不合理。只能是韩之安一个人的意思。 他想不通为什么韩之安敢这么做?为什么韩之安要这么做? 针对他,有什么好处?让他宁可冒着被拆穿的谴责来摆这么一手…… “不好意思,我并不能代表王冬晨和陆维的意愿。请问校方有明确规定不能唱这首歌么?” 韩之安说:“那倒没有,但你要知道,复赛评委都是一些党委、老师。你唱这首歌不会得到大部分人的青睐。” “是么,了解了。请给我时间仔细考虑一下。” 韩之安看上去对这个结果相对满意,走之前还特意说:“那你们一定尽早定下来,我可以先替你们挡一段时间。明天的比赛一定不要唱这首,记住了?” 殷朝暮再次乖乖点头,转身面对陆维和王冬晨就跟没这事儿一样,淡淡道:“继续练,东子咱们再来一遍。” 王冬晨和殷朝暮的组合音色正如陆维所说,搭起来意外动听,但两人之间也存着不小的瑕疵,那就是唱功并不协调。殷朝暮毕竟唱歌多年,甚至如流星般火过一瞬,完全不是王冬晨这种科班学生可比拟的。这两人音色倒是美了,可殷朝暮的完美演绎往往衬托出王冬晨在一些技巧上的生涩,而这个问题直到刚刚才真正解决。 他唱功太强势了,而王冬晨嗓子本就随意,联系的时候又不可能每次都尽全力,所以,两个人的声音之间也发生了一些不搭调这点儿不协调。观众们听起来没什么破绽,但在评委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幸而第二天晚上的比赛规格并不高,麦质量也不算很好,再加上两人之前勉强培养出的默契,应该可以掩盖过去。 ———————— 京都夜晚,C大百年礼堂里声浪震天。 殷朝暮和自己的同伴们踏上舞台的时候,心中只有坚定。 这一世第一次真正的征程,在初赛那天就已经掀开了一个角落。整个世界就在他的面前,缓缓铺开。他似乎体会到许多年前第一次站在舞台上的忐忑,重拾自己第一次踏足娱乐圈时抱定的志向。 万众瞩目的气氛…… 震耳欲聋的音乐…… 让所有人为你沸腾! 这一切,甚至让他在短暂地几秒内有点儿茫然不知所从,一种面对人海的渺小感不禁油然而生。之后,主持人韩之安略略调皮的声音响起,一首简单明快的舞曲带来了复赛十强的集体秀,殷朝暮浑身的兴奋也被瞬间点燃。 实话说这种狂热的舞蹈他并不适合跳,也跳不过人家有底子的几个人。那个被安排领舞的已经用舞蹈和英俊的长相赢得了阵阵欢呼尖叫,就连王冬晨这小子跳起舞来也带着火辣的热情,相比之下,殷朝暮的表现就有点儿平淡。毕竟他对于这种舞蹈完全不适应,仅仅几次临时试炼也只能让他勉强跟上舞步而已。 只是他样貌太优雅,气质也太出众,在一众狂乱的舞者里,那一抹恬静和波澜不惊逐渐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人们慢慢注意到了这个站在后面的看上去极美好的少年,他那种恬静如水的气质,那种在狂躁和爆裂之中的优雅与高贵,都格格不入,引得人移不开眼。而且,他和王冬晨身上简约却一看就高档次的装扮,也完全符合那种淡雅的风格,让一批处于爱做梦年龄的少女们更加痴迷。 一舞毕,殷朝暮和王冬晨的组合,竟成了几个最吸引目光的选手之一! 今天来看比赛的,大部分并没有特别支持的对象,他们更多是来看热闹,顺带找找有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选手。而今天的殷朝暮,穿着简单而不失高贵,走下台时也是最后一个,这时候殷大公子那份任何时刻都注重形象的臭习惯竟显出优势来。黑暗中少年每一步都像曾经演练过一样,看上去赏心悦目,他走得缓慢,却没有人为此不耐。 于是,在一片青涩甚至不知如何打扮的小鬼头中间,一脸淡妆,发型稍微整理过一下,衣着简单的殷朝暮立刻引起了他们的强烈关注!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与生俱来的灵性。多年被称为殷夫人沈倦的儿子,他那份浑然天成的灵气连港岛世家都唬的住,何况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学生仔? “Hello,boys and girls,欢迎前来观看九校联合举办、各校文艺部承办的学院之星!这里是C大复赛选区,首先我们来介绍到场嘉宾与评委。这一次真是非常荣幸呢,我看到名单都吓了一跳,因为我们竟然请到了一位神秘评委,他也是我们的校友哦,让我们来看看是谁吧。” 殷朝暮坐在后台一片黑暗中,从之前的明亮到这里的寂静黑暗,他微微有些不适,听到韩之安的发言,还是悄悄将头探出去,果然看到前世那个一直帮助自己、提携自己,却在最后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伙伴—— “他就是丰娱最杰出的金牌经纪人,也是大名鼎鼎的音乐人——丁然!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的到来……”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丁吴到来,殷朝暮还是放下了心。接下来的比赛他没有兴趣看,而王冬晨兴奋地似乎怎么也静不下来,他只得让陆维带人出去吹吹冷风。这种时刻,参赛选手不是去前台观察敌情,就是跑到外面加紧再练习一遍,老老实实留在后台的,除了殷朝暮,就只有一位不认识的选手在默默看歌词本。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回头,顾疏穿着那件儿棕色线衣,后台有几排放置衣物背包的架子,而他此时正姿势随意地倚靠在其中一座上。 不可否认,即便心中并没有太多紧张,在所有人面前的首秀之前,能有一个认识的人前来寒暄一番,心情仍会变好。殷朝暮有心问问昨天的事,但顾疏抢先开口了,带着微不可查的关心。 “今天我不是评委,你……” 殷朝暮脖子一样,挺挺胸膛:“不用你,我也一样赢!师兄这话是对我唱功的侮辱。” 顾疏眼睛柔柔眯起,笑得颇骄傲,还轻轻击了击掌:“是我失礼,你当然会赢。”殷朝暮听到这样直白不客气的赞誉,也有些脸红。顾疏手忽然动了动,似乎想要伸过来握住他的,却在半空折了个弯,放在下巴上轻轻咳了一声,“那你准备准备,我先出去了。期待你的精彩表演。” 虽然听不出任何挑衅意味,殷朝暮还是惯性地把这当成对自己的挑战,眉一抖,信心十足地说:“承师兄吉言,我上去了。” 外面隆隆的声音传来,韩之安话声落下,殷朝暮与王冬晨也站在了准备席上,这一组之后,就轮到他们。 ———————— “下面,有请第六组参赛选手——来自影院音乐系99级的殷朝暮、王冬晨两位。” “大家好,我是殷朝暮,这位帅哥呢,是我的搭档王冬晨!之前这位选手唱的很High啊,下面我们的表演一定更加不会让你们失望。相信大家都看过刚上映的《宝莲灯》,片尾曲是什么还记得吗?”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俏皮的话与落落大方的举止让之前就惊鸿一瞥的学生们更加疯狂,底下人齐齐喊了声——“爱就一个字!” “Yes!就是张信哲《爱就一个字》,希望大家喜欢。顺便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哦,我的搭档王冬晨他第一次登台,有点紧张呢,大家鼓励一下好不好?” 比起之前出场的选手千篇一律“我叫XXX,来自XXX院,带来一首《XXX》”这种格式,殷朝暮大方又讨巧的简短发言让人耳目一新,不仅学生红着脸“噼噼啪啪”恨不得把手拍烂,评委席上丁然也是暗暗点头。 简单来说,光从登台这第一亮相,殷朝暮就比别人厉害太多。后世有一个词儿可以形容,那就是舞台范儿! 天生的舞台宠儿。 韩之安脸沉下来了。 抒情的音乐响起,陆维苦熬几天合出的音效完全让现场静寂下来,顾疏坐在台下,看着台上光芒闪耀的那个人,微微含笑。 一片沉寂中,殷朝暮开口了。他的声音动人无比,柔软清晰,充满灵气的声音,引领无数人同他一起回想起电影中那个孩子跋涉山水,却无心风景的画面。礼堂里所有人侧耳倾听,这声音空得很,就像殷朝暮本人的形象,美好神圣几近不真实。顾疏也跟所有人一样,在这一刹那,感受到唱歌的美。 那不是唱歌,更像一种朝圣。 两个人相互辉映    光芒胜过夜晚繁星    我为你翻山越岭    却无心看风景    …… 王冬晨的嗓音加了进来,相比起殷朝暮之前铺设的完美底子,任何一位歌手加进来都不会有问题,何况王冬晨嗓音与殷朝暮那种轻柔完全不同,第一句唱出来,包括评委都只有一个念头—— 惊艳! 犹如古代贵公子一样华丽的嗓音,纵横捭阖,挥洒自如。丁然眼睛又是一眯,如果分开来看他当然更喜欢殷朝暮,但在这种刻意安排与类似自我牺牲的衬托下,王冬晨本就异于常人的亮嗓门儿更令他喜爱。 当高\潮来临,两种不同声音混合一起,现场观众都不禁被感染,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轻哼起来。脍炙人口的乐律、大热的影片,以及歌词本身谈情说爱更贴近大学生生活,无疑都成了两人无形的优势。 爱就一个字 我只说一次    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    承诺一辈子    守住了坚持    看我为你孤注一掷    爱就一个字    我只说一次    恐怕听见的人勾起了相思    任时光飞逝 搜索你的影子    让你幸福我愿意试 …… 最后一个字终于在殷朝暮的咬字清晰的字正腔圆之中,落下帷幕。然后,灯光渐次熄灭,两人朝着观众们缓缓鞠躬,退出了前台,走之前殷朝暮还笑着挥挥手,不出所料再度引爆燃点。掌声响彻全场,大局已定。 然而与前台热烈反响不同,表演完在后台休息的选手看到他俩虽然有些羡慕与嫉妒,却表现得并不在意。外面韩之安报幕的声音依然沉稳,殷朝暮猛地顿住脚步,向外扫一眼,评委席除了丁吴脸色柔和,剩下四个人都皱着眉。 难道韩之安说的竟是真的? 这样的歌并不能博得评委们青睐么?不应该啊…… 殷朝暮想起自己身在港岛,确实不了解大陆人社会主义制度下成长起来的接受力。现在看来学生们是喜欢了,可评委个个都上了四十岁,还真不好说。尤其流行乐并不如传统歌曲那么要求嗓子,搞不好再人家眼里,这就是一场闹剧,反而嫌弃你没唱功。 他稍稍忐忑。前一世的自己就是自大且目下无尘,这一世,回不回又在不经意间犯了这个致命错误? 真正打破殷朝暮镇定的,是顾疏的到来。顾疏从前犹以“稳”字出名,绝不可能按捺不住为祝贺他特意跑一趟,只能是因为看出什么隐忧而来。 “跟我过来。” 平稳的话让殷朝暮完全慌了神儿,王冬晨巴巴看着两人,也察觉到不对来。 “殷少......” 殷朝暮勉强笑笑,“没事,我出去一趟。咱们刚才表现的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 王冬晨心定了,顾疏有些不耐,戴着他走到远离那些参赛者的几排架子后面站定。 “你......” “我搞砸了是不是?” 顾疏皱眉,轻轻拍拍他的背,“没那么严重,评委里确实有几个老古板。之安说他让你们改歌了啊,怎么会......” 殷朝暮苦笑。“是我没听,我的错。” 顾疏看他样子只是稍稍有些失落,并没有承受不了的样子,松了口气,有有些心疼。一个大少爷经历过什么,才会这样沉稳且万事抱着最坏的打算? “但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唱这首。”殷朝暮深吸口气,挤出个微笑来,“顾师兄,你信不信,我终会赢?即使评委不选我们,我也认为自己是第一,今晚的赛场始终是我的,你信不信?” “信,很好听。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的歌。” 他缓缓微笑。 顾疏怔怔看着他,猛地将他重重推到架子墙角,殷朝暮脑中尚处于空白状态,下意识抬头,一瞬间,唇就被吻住。 两人衣服摩擦,顾疏的吻像是难以抑制下的爆发。 然后是失礼到几近粗蛮的侵袭与占领,唇与唇之间的纠缠,热度急剧攀升。 不远处纠葛参赛者的声音完全从脑中消失,再留不下一点痕迹。殷朝暮可以在王冬晨面前说“没问题”,可以给陆维一个自若的微笑,却完全不能在古树面前强撑坚强。这是他的对手,是他心甘承认还需努力的目标,他可以在他面前放松。 明知不对,明知有问题,明知不该如此...... 但在这一刻,殷朝暮脑中想到的,眼里看到的,幼稚古树专注投入的脸。 只有顾疏。 光束流转,空气中灰尘被烤熟,心跳开始颤动。 殷朝暮慢慢放松身体,手一点一点回抱。就放纵这一刻,就让他被拥抱这一刻。 即便不知缘何。 35、心迹终明(一) ... 谁在这一吻中小心试探?谁在这一吻中懵懵懂懂…… 谁的心率先乱?谁的五指与谁纠缠…… 殷朝暮通通不知,他只知道两人吻了许久,似乎只有一分钟,也似乎过去了五分钟,到分开时,顾疏的唇仍轻轻贴着他,就像根本舍不得分开。 真荒唐。 但也真的心安。虽然地点不对、时间不对、人也不对,可一吻毕,他脑子里那些慌乱、那些不确定都淡了许多,顾疏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即便这一样不能掩盖这个行为本身的错误性。 一拳打过去,顾疏头一偏,扶着他腰的手迅速上移将拳头接住,脸色镇定地拉开距离。那从容的样子,就像刚刚沉迷痴狂的人不是他。 “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看到殷朝暮恢复这样正式的语气,顾疏也语调平稳地说:“那好,刚听到有通知让你们都到前台宣布名次,快去吧。” 刚才……怎么他没有听到……这家伙刚才竟还有闲心! 殷朝暮整整衣衫,表情不是那么好地转出去,果然陆维正大步朝着方向走来。顾疏抢先开口:“走吧,我跟你们一起出去。”那张脸不知怎么回事儿,竟一点儿红晕都无,陆维半点儿怀疑都没有就被顾疏带着思路走了。 “哦……好,诶,殷少,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热啊?” 他慌乱地用手背给自己脸上降温,顾疏还有空儿回头觑了一眼,殷朝暮死死瞪回去。“嗯,嗯。是很热,走吧,去听听看有没有晋级。” 果然一听晋级的事,陆维就忘了追问。C大这场复赛,只有前三有资格进到校际决赛,而这一次看那些评为表现,实在凶多吉少。王冬晨听了也苦了一张脸,咬着后牙槽做凶狠状:“走,听就听!哥反正也待不久了,还怕丢人?” 几人一同走上前台,连顾疏都上去了,殷朝暮还奇怪,却见韩之安把三个信封交给顾疏,原来这一场的名次宣读,正是由顾疏这个副会长亲自担纲。 最先开始念的,是第三名。同样是影院学生,不过学的广播专业,很漂亮一个女孩子,上去领奖时还红着脸趁机抱了一下顾疏。顾疏落落大方地回拥了那女生一下,动作非常轻柔,底下一片起哄声。看得殷朝暮暗暗咬牙,这家伙怎么总有乱抱人乱亲人的坏习惯? 前世时候,顾疏虽然与绯闻绝缘,也从未听说过与什么人展开恋情,但圈内很多女明星同他关系匪浅。这人对艳遇一向不冷不热,却也绝不是什么守礼君子罢了。他怎么竟忘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间,获得第二名的男生已经上去领了奖和花,也象征性抱了抱顾疏。殷朝暮心开始慢慢上提——只剩最后一个名字,如果不是他们,那就是彻底的失败。 顾疏打开第三个信封扫了一眼,嘴角一弯,缓慢地念道:“获得九校联合举办的学院之星C大赛区复赛第一名的是——来自影院音乐系的殷朝暮同学与王冬晨同学,恭喜两位。” 王冬晨兴奋地回身一把抱住殷朝暮,狠拍两下。“殷少,第一!我没有听错的,是不是?第一啊!” “是,没听错,第一。”殷朝暮微笑。他虽然也很开心,但刚刚被顾疏扰得心神早就不在这件事上,因而听得消息,还能维持风度。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去,顾疏把花递给他们,先虚虚拥了拥王冬晨,又转过来抱住殷朝暮,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声“可算等到了。” 殷朝暮睁大眼,顾疏已然放开,握了握他的手,“恭喜。” “谢谢。” 顾疏眯眼,“下面就请第一名获得者上来说两句感言,大家欢迎。” 王小二此时早已激动得嘴唇儿直哆嗦,两眼亮的跟小灯泡儿一样,别说讲话了,不是他按着只怕都要跳起来。殷朝暮只能自己上。由于刺激全被顾疏乱亲人的坏习惯破坏的所剩无几,这段儿发言讲得毫无新意,一个个感谢过去,校方、举办方、老师、评委、观众……惟独漏了顾疏。 他刻意扭头挑衅地给了个眼神,顾疏慢条斯理地歪歪头,指尖缓缓在唇瓣上摩挲,笑得极隐晦。 殷朝暮无语,果然跟这种人比脸皮,那是怎么也比不过的。 接下来就是几个评委的点评,第二第三名都点评过,到他们时,几个评委互相推诿,纷纷说什么“丁老师力主两位同学,那就由丁老师说说”这种虚话,一听就知道都持反对意见。丁然还是和印象中一样当仁不让,接过话筒根本不顾另外几人的脸色,热情洋溢地赞美: “这一位叫殷朝暮吧,总感觉你身上有种吸引人的特殊气质。另一位叫王冬晨是不是?你们的嗓音配合起来很让我吃惊,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搭在一起反而互有加成,不是1+1=2,而是等于3、等于4。《爱就一个字》这首歌非常新,你们能在一片红色歌曲中启用这一首,真的是一个很有气魄的大手笔选择。而且殷朝暮的台感与唱功让我觉得惊讶,至于王冬晨,你的嗓音只值得两个字:漂亮!加油吧,让我看看你们能走多远。” 于是复赛就在王小二现眼的扑腾与丁然唯恐天下不乱的点评中落下帷幕。 复赛之后第三天就是决赛第一场,前一晚陆维在宿舍为王冬晨和殷朝暮送行打气,三人喝了点儿小酒,王冬晨喝着喝着脸上就淌下泪。像他这样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却被生生打断前程,里面的压抑并不是陆、殷两人能体会得到的,也因此对于这一次的晋级,小二比想象中更激动。他甚至给两人讲了好多小时候他和他姐姐的事情,最后实在醉的厉害,一个劲儿拉着殷朝暮手说一定会拿到奖金。 殷朝暮看陆维扶他出门,却说不出什么感受。王冬晨有这种苦果都是自己造成的,但如今这样,他又怨不起来。想起陆维曾经的评语:这小子就是牛脾气,没坏心的。 第二天到达B大校区,殷朝暮才知道顾疏作为特选名额,也同他们一起参赛。也就是说,人家再次空降过来,直接入围决赛。九校联赛第一场,九所学校都派出一个四组选手组成的小团队,执行九进五团体才艺赛。进行到这一环节,可谓步步杀机,团体分最高的前三名团队集体入围,后三名全部失去资格,而中间三名每队选出两组选手,最后一共14组入围决赛第二场,也就是最终战场。 这个赛制安排有些像后来的超女快男,主要因为校际赛校际赛,比来比去还是学校名义大于个人名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学院之星并不单比唱歌,还要求才艺,每一所学校的四组代表要一组一组去比四轮才艺,然后排整体成绩,多人组合可以一起表演也可以派代表。C大的比赛顺序是殷朝暮王冬晨第一轮上、第二名的男生第二轮、第三名的女生比第三轮、作为第四名加进来的顾疏最后比。 因为两天前就给了赛制安排,殷朝暮和王冬晨对于这一环节早有安排。他是第一轮儿上去和其他学校第一名比赛的,王冬晨没什么才艺,可殷大少不惧啊!他最不缺的就是才艺。充分考虑了十八九岁学生的素质,殷朝暮很稳妥地决定表演调酒,正是在先爱先醉里练过一次手的玛格丽特。 华丽的表演、蕴意隽永的酒品,不出所料震慑了台下所有观众。举手抬足间的飘逸洒脱,完全不是那些打拳、舞剑、写毛笔等传统项目能比拟的强大画面感。几个评委齐刷刷亮了高分,殷朝暮风头出尽,高调返回席位等待。 可惜接下来第二轮、第三轮C大两名选手都有些不济,分数全部靠下,但殷朝暮并不担心。有顾疏这张王牌在手,别说只是去与别校第四名拼杀,就是同第一玩儿,那也是谁玩儿谁死。光他记得的,前世一档综艺节目里就好像曾经表演过小魔术?这位手速不错,实在不行直接表演过目不忘什么的,也镇得住场了。 但顾疏却抱着吉他上来了。他一弯身,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这人装起来,那气质绝对飙升,整张苍白的脸此时静静像夜里森林中迎接晨曦第一缕阳光的露珠,让人看了就想伸手戳一戳,却碍于那份距离,不敢丝毫亵渎。 “我是来自C大的顾疏,为大家带来一曲吉他独奏,”说到这里,他若有若无地往选手席扫了一眼——殷朝暮无奈,这人就是这么骄傲,完全不说几句“大家好“什么的讨好观众与评委—— “Loving you。” 淡淡吉他曲响起,娴熟的技巧,滚落的音符,灯光微暗,台上人温柔的表情。 Loving you,这首殷朝暮曾在酒吧弹过的吉他曲,此时却绝非当初那首可比。先不说顾疏的技术比只通了一窍生硬背下指法的殷朝暮高明不知多少,单就音乐本身,给人感觉也全然不同。殷朝暮当时一门心思悲春伤秋,苦逼得不得了,一首曲子弹完主持人都无话可说;而顾疏此刻却洋溢着一种温情。 某种程度上讲,殷顾两人在某方面给人感觉很相似,殷朝暮外表就是安静美好,而顾疏比他还静。但这两人又是完全不同的,殷朝暮性子瞻头顾尾犹豫不定,比较软;顾疏则独断专行,骄傲得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可这一首吉他弹下来,就像在月下低低诉说心意,很淡却不可忽视的柔软情谊一点点随着音符流淌,将气氛完全染成他一人的深情。 那是一种前世殷朝暮想到不敢想会在顾疏身上出现的脉脉温情。 直到顾疏淡然起身,抱着吉他坐到他旁边,直到主持人宣布C大为中间三个团队,只有他们和顾疏两组晋级最终决赛时,他还沉浸在Loving you的旋律中。 Loving you. 他弹这首曲子,是为了送给心爱却已不见的恋人。那顾疏弹这首曲子,是为了谁? 你爱的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今天更晚了……木办法,院里开考前动员大会。卡字数的事,昨天由于word和JJ还有一个字符差,算错了,不好意思。那什么,我卡就卡了,这事儿以后不提了,太废话!(其实已经很废话了) Loving you,可以去听听押尾的吉他曲,很美。因为前天的事有些怕了,所以不在这里放背景音乐了,万一小受毛了我彻底没办法,肯定又被折腾得死过去活过来……上地址: 最后感谢eva12eva,lymtaishuaile,qisha223的票子……你们,真是有钱淫。有个问题啊,起名怎么这么诡异?我以为应该是汉字的……结果试着找找,伊娃是吗?还有名字拼音缩写lym太帅了?最后的七杀加宿舍号么……猜不出来……这真是。 最后说题外话:昨天晚上群里有个作者说《二分之一教主》这文突然完结,无数读者群起而攻之,说烂尾然后猛刷负……其实那篇文我一直在追。还有个说要在网上说此文烂尾不让扁担得定制钱……真是,惊到我了……爱之深责之切,其实想说,我觉得那文挺好啊,咳。 35、心迹终明(一) ... 谁在这一吻中小心试探?谁在这一吻中懵懵懂懂…… 谁的心率先乱?谁的五指与谁纠缠…… 殷朝暮通通不知,他只知道两人吻了许久,似乎只有一分钟,也似乎过去了五分钟,到分开时,顾疏的唇仍轻轻贴着他,就像根本舍不得分开。 真荒唐。 但也真的心安。虽然地点不对、时间不对、人也不对,可一吻毕,他脑子里那些慌乱、那些不确定都淡了许多,顾疏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即便这一样不能掩盖这个行为本身的错误性。 一拳打过去,顾疏头一偏,扶着他腰的手迅速上移将拳头接住,脸色镇定地拉开距离。那从容的样子,就像刚刚沉迷痴狂的人不是他。 “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看到殷朝暮恢复这样正式的语气,顾疏也语调平稳地说:“那好,刚听到有通知让你们都到前台宣布名次,快去吧。” 刚才……怎么他没有听到……这家伙刚才竟还有闲心! 殷朝暮整整衣衫,表情不是那么好地转出去,果然陆维正大步朝着方向走来。顾疏抢先开口:“走吧,我跟你们一起出去。”那张脸不知怎么回事儿,竟一点儿红晕都无,陆维半点儿怀疑都没有就被顾疏带着思路走了。 “哦……好,诶,殷少,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热啊?” 他慌乱地用手背给自己脸上降温,顾疏还有空儿回头觑了一眼,殷朝暮死死瞪回去。“嗯,嗯。是很热,走吧,去听听看有没有晋级。” 果然一听晋级的事,陆维就忘了追问。C大这场复赛,只有前三有资格进到校际决赛,而这一次看那些评为表现,实在凶多吉少。王冬晨听了也苦了一张脸,咬着后牙槽做凶狠状:“走,听就听!哥反正也待不久了,还怕丢人?” 几人一同走上前台,连顾疏都上去了,殷朝暮还奇怪,却见韩之安把三个信封交给顾疏,原来这一场的名次宣读,正是由顾疏这个副会长亲自担纲。 最先开始念的,是第三名。同样是影院学生,不过学的广播专业,很漂亮一个女孩子,上去领奖时还红着脸趁机抱了一下顾疏。顾疏落落大方地回拥了那女生一下,动作非常轻柔,底下一片起哄声。看得殷朝暮暗暗咬牙,这家伙怎么总有乱抱人乱亲人的坏习惯? 前世时候,顾疏虽然与绯闻绝缘,也从未听说过与什么人展开恋情,但圈内很多女明星同他关系匪浅。这人对艳遇一向不冷不热,却也绝不是什么守礼君子罢了。他怎么竟忘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间,获得第二名的男生已经上去领了奖和花,也象征性抱了抱顾疏。殷朝暮心开始慢慢上提——只剩最后一个名字,如果不是他们,那就是彻底的失败。 顾疏打开第三个信封扫了一眼,嘴角一弯,缓慢地念道:“获得九校联合举办的学院之星C大赛区复赛第一名的是——来自影院音乐系的殷朝暮同学与王冬晨同学,恭喜两位。” 王冬晨兴奋地回身一把抱住殷朝暮,狠拍两下。“殷少,第一!我没有听错的,是不是?第一啊!” “是,没听错,第一。”殷朝暮微笑。他虽然也很开心,但刚刚被顾疏扰得心神早就不在这件事上,因而听得消息,还能维持风度。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去,顾疏把花递给他们,先虚虚拥了拥王冬晨,又转过来抱住殷朝暮,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声“可算等到了。” 殷朝暮睁大眼,顾疏已然放开,握了握他的手,“恭喜。” “谢谢。” 顾疏眯眼,“下面就请第一名获得者上来说两句感言,大家欢迎。” 王小二此时早已激动得嘴唇儿直哆嗦,两眼亮的跟小灯泡儿一样,别说讲话了,不是他按着只怕都要跳起来。殷朝暮只能自己上。由于刺激全被顾疏乱亲人的坏习惯破坏的所剩无几,这段儿发言讲得毫无新意,一个个感谢过去,校方、举办方、老师、评委、观众……惟独漏了顾疏。 他刻意扭头挑衅地给了个眼神,顾疏慢条斯理地歪歪头,指尖缓缓在唇瓣上摩挲,笑得极隐晦。 殷朝暮无语,果然跟这种人比脸皮,那是怎么也比不过的。 接下来就是几个评委的点评,第二第三名都点评过,到他们时,几个评委互相推诿,纷纷说什么“丁老师力主两位同学,那就由丁老师说说”这种虚话,一听就知道都持反对意见。丁然还是和印象中一样当仁不让,接过话筒根本不顾另外几人的脸色,热情洋溢地赞美: “这一位叫殷朝暮吧,总感觉你身上有种吸引人的特殊气质。另一位叫王冬晨是不是?你们的嗓音配合起来很让我吃惊,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搭在一起反而互有加成,不是1+1=2,而是等于3、等于4。《爱就一个字》这首歌非常新,你们能在一片红色歌曲中启用这一首,真的是一个很有气魄的大手笔选择。而且殷朝暮的台感与唱功让我觉得惊讶,至于王冬晨,你的嗓音只值得两个字:漂亮!加油吧,让我看看你们能走多远。” 于是复赛就在王小二现眼的扑腾与丁然唯恐天下不乱的点评中落下帷幕。 复赛之后第三天就是决赛第一场,前一晚陆维在宿舍为王冬晨和殷朝暮送行打气,三人喝了点儿小酒,王冬晨喝着喝着脸上就淌下泪。像他这样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却被生生打断前程,里面的压抑并不是陆、殷两人能体会得到的,也因此对于这一次的晋级,小二比想象中更激动。他甚至给两人讲了好多小时候他和他姐姐的事情,最后实在醉的厉害,一个劲儿拉着殷朝暮手说一定会拿到奖金。 殷朝暮看陆维扶他出门,却说不出什么感受。王冬晨有这种苦果都是自己造成的,但如今这样,他又怨不起来。想起陆维曾经的评语:这小子就是牛脾气,没坏心的。 第二天到达B大校区,殷朝暮才知道顾疏作为特选名额,也同他们一起参赛。也就是说,人家再次空降过来,直接入围决赛。九校联赛第一场,九所学校都派出一个四组选手组成的小团队,执行九进五团体才艺赛。进行到这一环节,可谓步步杀机,团体分最高的前三名团队集体入围,后三名全部失去资格,而中间三名每队选出两组选手,最后一共14组入围决赛第二场,也就是最终战场。 这个赛制安排有些像后来的超女快男,主要因为校际赛校际赛,比来比去还是学校名义大于个人名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学院之星并不单比唱歌,还要求才艺,每一所学校的四组代表要一组一组去比四轮才艺,然后排整体成绩,多人组合可以一起表演也可以派代表。C大的比赛顺序是殷朝暮王冬晨第一轮上、第二名的男生第二轮、第三名的女生比第三轮、作为第四名加进来的顾疏最后比。 因为两天前就给了赛制安排,殷朝暮和王冬晨对于这一环节早有安排。他是第一轮儿上去和其他学校第一名比赛的,王冬晨没什么才艺,可殷大少不惧啊!他最不缺的就是才艺。充分考虑了十八九岁学生的素质,殷朝暮很稳妥地决定表演调酒,正是在先爱先醉里练过一次手的玛格丽特。 华丽的表演、蕴意隽永的酒品,不出所料震慑了台下所有观众。举手抬足间的飘逸洒脱,完全不是那些打拳、舞剑、写毛笔等传统项目能比拟的强大画面感。几个评委齐刷刷亮了高分,殷朝暮风头出尽,高调返回席位等待。 可惜接下来第二轮、第三轮C大两名选手都有些不济,分数全部靠下,但殷朝暮并不担心。有顾疏这张王牌在手,别说只是去与别校第四名拼杀,就是同第一玩儿,那也是谁玩儿谁死。光他记得的,前世一档综艺节目里就好像曾经表演过小魔术?这位手速不错,实在不行直接表演过目不忘什么的,也镇得住场了。 但顾疏却抱着吉他上来了。他一弯身,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这人装起来,那气质绝对飙升,整张苍白的脸此时静静像夜里森林中迎接晨曦第一缕阳光的露珠,让人看了就想伸手戳一戳,却碍于那份距离,不敢丝毫亵渎。 “我是来自C大的顾疏,为大家带来一曲吉他独奏,”说到这里,他若有若无地往选手席扫了一眼——殷朝暮无奈,这人就是这么骄傲,完全不说几句“大家好“什么的讨好观众与评委—— “Loving you。” 淡淡吉他曲响起,娴熟的技巧,滚落的音符,灯光微暗,台上人温柔的表情。 Loving you,这首殷朝暮曾在酒吧弹过的吉他曲,此时却绝非当初那首可比。先不说顾疏的技术比只通了一窍生硬背下指法的殷朝暮高明不知多少,单就音乐本身,给人感觉也全然不同。殷朝暮当时一门心思悲春伤秋,苦逼得不得了,一首曲子弹完主持人都无话可说;而顾疏此刻却洋溢着一种温情。 某种程度上讲,殷顾两人在某方面给人感觉很相似,殷朝暮外表就是安静美好,而顾疏比他还静。但这两人又是完全不同的,殷朝暮性子瞻头顾尾犹豫不定,比较软;顾疏则独断专行,骄傲得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可这一首吉他弹下来,就像在月下低低诉说心意,很淡却不可忽视的柔软情谊一点点随着音符流淌,将气氛完全染成他一人的深情。 那是一种前世殷朝暮想到不敢想会在顾疏身上出现的脉脉温情。 直到顾疏淡然起身,抱着吉他坐到他旁边,直到主持人宣布C大为中间三个团队,只有他们和顾疏两组晋级最终决赛时,他还沉浸在Loving you的旋律中。 Loving you. 他弹这首曲子,是为了送给心爱却已不见的恋人。那顾疏弹这首曲子,是为了谁? 你爱的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今天更晚了……木办法,院里开考前动员大会。卡字数的事,昨天由于word和JJ还有一个字符差,算错了,不好意思。那什么,我卡就卡了,这事儿以后不提了,太废话!(其实已经很废话了) Loving you,可以去听听押尾的吉他曲,很美。因为前天的事有些怕了,所以不在这里放背景音乐了,万一小受毛了我彻底没办法,肯定又被折腾得死过去活过来……上地址: 最后感谢eva12eva,lymtaishuaile,qisha223的票子……你们,真是有钱淫。有个问题啊,起名怎么这么诡异?我以为应该是汉字的……结果试着找找,伊娃是吗?还有名字拼音缩写lym太帅了?最后的七杀加宿舍号么……猜不出来……这真是。 最后说题外话:昨天晚上群里有个作者说《二分之一教主》这文突然完结,无数读者群起而攻之,说烂尾然后猛刷负……其实那篇文我一直在追。还有个说要在网上说此文烂尾不让扁担得定制钱……真是,惊到我了……爱之深责之切,其实想说,我觉得那文挺好啊,咳。 36、心迹终明(二) ... 之后两天混混沌沌地过去,脑子里总有不明的念头烟花一样爆裂、四散、洒出遍地残渣。殷朝暮耳边就跟幻听似的,来来去去都是Loving you主旋律,以及顾疏在灯光下柔和的侧脸线条。 他靠在床上捧着《圣经》,却完全看不进去一个字。只要不注意,眼前就会晃过顾疏低头浅笑说“失礼了,情不自禁”时的样子;只要不注意,录音室外的一幕就会重现,那人骄傲自信地说:“他很臭美、爱打扮,还性子烈,连衣服都装了两大箱……”只要不注意,后台令人心慌的炽热就会重新席卷而来。 闭闭眼,胸口就像有块儿大石,沉甸甸压下来。 “殷少,今天又要去孙教授家?”陆维把牛奶递给他,接过来抿了一口,殷朝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脑子里还是顾疏坐在他旁边说“你要感兴趣,我下次再教你好不好?” 好。 当时他差一点脱口而出的“好”,是为什么?他承认顾疏家学虽不如他,但本身够努力够聪明,如果两人只是同门师兄弟,换谁都会自然而然答个好字。可他不同,他们之间横着一条人命,什么仇也大不过这一条人命去,什么好也抹不过这一条人命去。这种情况下他还会迷惑……究竟为了什么。 陆维犹犹豫豫开口:“殷少,你今天怎么了?再不走会迟到的。” “嗯……”他神色变幻,其实只是不想去,或者说是不敢去? “那赶紧起来吧,副会还在楼下等着。” “好。” 殷朝暮掀开被子坐起身,尽量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浑浑噩噩走到卫生间才猛然醒悟刚刚陆维说了什么。 ……副会? “你说谁在楼下等着?”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可惜陆维一向诚实,点点头咬字清楚地重复一遍:“当然是顾学长啦,还能有几个副会。” 殷朝暮快走两步,奔到窗前,心在胸腔里愈跳愈烈。 砰。 砰、砰。 有种难以名状的迫切在催促。 手指抚上窗棂,被金属的冰冷一刺,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必要着急、没必要慌乱。缓口气,用力将窗户拉开探出头去—— 顾疏垂着头靠在自行车旁边,两条修长的腿一曲一直,有细小的风将他略长的黑发吹起,感觉非常安宁,非常平静。完全没有等人的不耐走动,顾疏站在那里,似乎可以等上一个世纪。 殷朝暮忘了收回手,而底下人却仿佛有所感应,直直抬起头来,即便隔着四楼高度,仍看得清那人脸上的微笑。 四目相对。 啪! 殷朝暮一把合上窗,静静心,装作若无其事去洗脸刷牙,然后取下外套,含糊不清地跟陆维说了声“先走了,拜~” 陆维还戴着眼镜儿研究下一场要唱的曲目,他一认真起来,就会戴上黑框儿眼镜,一副老学究架势。见殷朝暮反常地利索动作,陆维诧异抬头,他可是再清楚不过平时这位大少爷要花多长时间打扮—— “这么快?没吃早饭吧,要不我去买给你?” “不用,我先走了,你自己去吃。” 陆维摸摸鼻子,“哦。” ****** “小哥哥?拿黄色的给我。” “好。” “小哥哥?” “哦,嗯。这块吧,给你。” “不是啊,不是红色的,是黄色的那块儿。你拿错了!” 殷朝暮看着手上的红色积木块儿,讪笑着换成黄色的递给小面团儿,“不好意思,哥哥拿错了,木木原谅下好不好?” 小面团儿撅着嘴不高兴地说:“小哥哥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都第三次拿错了!” “啊,这个……木木饶过我吧。” “不要!除非让我亲一下!”大大的眼珠儿还是滴溜溜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但两只小耳朵已经红彤彤烧成粉面团儿了,抓着积木的小手也扭搭扭搭搅在一起,分明就心虚害羞的不行。 孙金如隐在大报纸后面的半边儿脸也探出来咳嗽两声,沉着嗓子唬人:“不要烦你两个哥哥,自己玩儿!” 木木小小声不服气地嘟囔:“哪有,我就只跟小哥哥玩儿的!”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直觉最敏锐不过,两个大人里顾疏他根本不敢招惹,只黏着殷朝暮要这要那,动不动还要求抱抱。顾疏对木木也是比较温和的,但小面团儿在他面前不知为何乖得厉害,半点儿不敢放肆。小孩子喜欢漂亮的事物并不稀奇,说起来顾疏气质也完全盖过殷朝暮了,偏偏这孩子就是不黏。 殷朝暮扑哧笑出声,把木木抱在身上对孙金如说:“没事的老师,木木这么可爱,呐,给你亲,哥哥准备好了呢!” 木木小脸儿上都快冒烟了,紧张地闭上眼噘着嫩嫩的小嘴儿照着殷朝暮侧脸亲上来,不料半途杀出一只苍白的手,一边儿一只拎着领子把两个“木木”拖开。 “啊!爸你……”木木一睁眼就开始闹,却在见到手的主人平静表情后自觉消音儿,“大哥哥……额,我自己玩儿啦!” 殷朝暮也是一阵毛,他自从坐上顾疏的自行车就一路别扭,凡是来自那人的问话一律“嗯”“啊”敷衍过去,刚到目的地便跟小木木玩在一起以免直接面对面,却不想顾疏根本容不得他躲。 “顾师兄……” “跟我过来。” “哦,好。” 两人驾轻就熟走进书房,顾疏从从容容往桌边一坐,摊开一本金壳的大部头,拍拍身边的座位,“过来。”那语气自然地,就更招呼自家小狗儿一样。 殷朝暮想着“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啊,岂不是显得咱层次太低”,脚下磨蹭半天。顾疏眼已不在他脸上,静静把原子笔倒过去用尾端轻轻在书上点着,很像他食指敲击桌面的惯性动作。 “上次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没说完,你不想听听我自己的看法么?” 当然想!任何一个学金融的,都有自己一套看法,这些观点又深深影响着他的投资理念。就是为了之后能更好的把握顾疏脉门、料敌先机,他也要好好听听,何况还是顾疏本人亲自讲解。这种机会前世他想都不敢想……可是要坐过去…… “怎么了?” 算了,殷朝暮想着,他还怕什么,死都死过一次了,这人再卑鄙的手段他又不是没见过。 顾疏坐得稳如泰山,殷朝暮坐下时连眼皮都没眨,完全没有在后台那种控制不住的压迫感,不仅如此,也没有殷朝暮想象中的凑近或把手伸过来等行为。他微微放心,又止不住暗暗失望……顾疏根本看都没看他。 “还记不记得亚当斯密最重要的主张?” “嗯……嗯,是自由市场和……无形之手,对吗?”殷朝暮当时根本没用心听,顾疏这人讲课完全就是一场表演,他听得极投入,甚至忘掉自己要刺探敌情的本意。不过从小练下来的记忆也不是吹出来,尤其上次还被人表扬,他记得很清楚。 顾疏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他,眼里黑白分明的色泽软的像水,一个动作就让空气缓缓升温。 “怎、怎么,不对吗?” 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移开头,顾疏双眼盯住书页,笔在手中无意识转着圈。“不,很正确。你的记忆一向这么好吗?” 身为一个有职业操守和多年经验的草包花瓶,殷朝暮被人夸从不心虚。但顾疏这两句下来,殷朝暮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大概这世上殷夫人和顾疏两个,是他曾经一味追求想要得到认可的顶尖存在,殷夫人是不抱希望了,上一世顾疏与他一见面就冷的无话好说……却不想这一世的赞誉,来得如此轻易。 非常不踏实,就像踩在云端走路,随时都有高空坠落的危险感。 “顾师兄过誉,小时候母亲总让我把他和父亲的棋局复盘,错一个子要抽一下手心,用那种软绳,疼死了!我完全是后天练出来的,可比不上师兄你天生过目不忘。” 顾疏低着头将他手拿起来打开,指尖一点点比过他手心,怔怔看着。殷朝暮被掌心的轻柔力道弄得发痒,缩了一下手,顾疏咳嗽一声,匆匆把书页往后翻过去好几张,语气平稳地说:“嗯,自由市场……你说的没错,这个思想其实在国内还不算主流,但在西方一些资本主义国家,奉行的都是这一条。你知道,当政府过度干预经济,那金融学的意义便削弱很多,因为只有在一个规则相对制衡的情况下,才更能体现操作的价值。而资本主义市场,是相对尊重市场规则的。” “那大陆实行的宏观调控不是也很有效率么?至少可以把事态控制在一个人为掌控下的度里,不是么?” 顾疏失笑,“是,宏观调控的好处就是这点了。就像小孩子学习的那种带助轮自行车,虽然大大降低了摔倒的危险,可同时也断绝了自由行驶时倾斜转弯的刺激。何况作为一个搞金融的,还是自由市场更值得玩儿不是吗?”他眨眨眼,唇角带笑,“否则我们混什么?” 殷朝暮看他前面一本正经扯了一堆虚的,最后竟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好笑。随口道:“所以你更向往资本主义市场,是不是?” 顾疏起身给他倒了杯茶,眼里透出志在必得的光:“可以这么说,只有在资本主义市场,局面才更有意思,当然机遇越大风险越大,足够的筹码是必要的。” 这一句话蓦然让他想起顾疏之后在港岛的兴风作浪、覆云翻雨,心情便不大好了。 “所以你一定要回去把阿禺手上的全抢过来,做你的筹码。” 顾疏知道他清楚自己想法,索性也不掩饰,只是脸上的温柔神色也淡了许多。“我不想跟你谈这个,你先入为主站在顾禺那一方,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理解。” “那你敢保证自己没有这种想法么?” “这跟你无关。” 殷朝暮被噎了下,说不出话来。 顾疏放缓了声音,“咱们不说这个,师母今天还不在,等下我给你做饭,好不好?爱吃什么告诉我。” 殷朝暮完全不买账,“不要,我带木木出去吃。”这种小人,他才不会被转移话题。 “哦,你是南方人,猪骨煲和牛腩面喜欢哪个?” “都不喜欢,我和木木去外面,你自己做给老师吃吧。”殷朝暮头一仰,他还是很生气,气顾疏根本不想和他谈。其实猪骨煲和牛腩面……好久都没吃到这种地道港菜了,真有点儿想念。不过顾疏做的能吃吗?前世可从没听说过这位还会做港菜。 “你身子虚,就猪骨煲好了。”顾疏完全无视他的话,自己下了决断,末了还自言自语,“楼下有卖Jelly的,要不要买呢?” “我出去吃,你做点京都家常菜就好了。” “买芒果味的,那个比较好吃。”顾疏开门打算往下走了,殷朝暮纠结纠结,还是小小声加了句,“不要芒果,要苹果味,苹果才比较好吃。” 顾疏转身,一副胜利的模样,“不是要出去吃吗?我给自己买的。” “……” 他就知道,这家伙不是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两天混混沌沌地过去,脑子里总有不明的念头烟花一样爆裂、四散、洒出遍地残渣。殷朝暮耳边就跟幻听似的,来来去去都是Loving you主旋律,以及顾疏在灯光下柔和的侧脸线条。 他靠在床上捧着《圣经》,却完全看不进去一个字。只要不注意,眼前就会晃过顾疏低头浅笑说“失礼了,情不自禁”时的样子;只要不注意,录音室外的一幕就会重现,那人骄傲自信地说:“他很臭美、爱打扮,还性子烈,连衣服都装了两大箱……”只要不注意,后台令人心慌的炽热就会重新席卷而来。 闭闭眼,胸口就像有块儿大石,沉甸甸压下来。 “殷少,今天又要去孙教授家?”陆维把牛奶递给他,接过来抿了一口,殷朝暮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脑子里还是顾疏坐在他旁边说“你要感兴趣,我下次再教你好不好?” 好。 当时他差一点脱口而出的“好”,是为什么?他承认顾疏家学虽不如他,但本身够努力够聪明,如果两人只是同门师兄弟,换谁都会自然而然答个好字。可他不同,他们之间横着一条人命,什么仇也大不过这一条人命去,什么好也抹不过这一条人命去。这种情况下他还会迷惑……究竟为了什么。 陆维犹犹豫豫开口:“殷少,你今天怎么了?再不走会迟到的。” “嗯……”他神色变幻,其实只是不想去,或者说是不敢去? “那赶紧起来吧,副会还在楼下等着。” “好。” 殷朝暮掀开被子坐起身,尽量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浑浑噩噩走到卫生间才猛然醒悟刚刚陆维说了什么。 ……副会? “你说谁在楼下等着?”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可惜陆维一向诚实,点点头咬字清楚地重复一遍:“当然是顾学长啦,还能有几个副会。” 殷朝暮快走两步,奔到窗前,心在胸腔里愈跳愈烈。 砰。 砰、砰。 有种难以名状的迫切在催促。 手指抚上窗棂,被金属的冰冷一刺,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必要着急、没必要慌乱。缓口气,用力将窗户拉开探出头去—— 顾疏垂着头靠在自行车旁边,两条修长的腿一曲一直,有细小的风将他略长的黑发吹起,感觉非常安宁,非常平静。完全没有等人的不耐走动,顾疏站在那里,似乎可以等上一个世纪。 殷朝暮忘了收回手,而底下人却仿佛有所感应,直直抬起头来,即便隔着四楼高度,仍看得清那人脸上的微笑。 四目相对。 啪! 殷朝暮一把合上窗,静静心,装作若无其事去洗脸刷牙,然后取下外套,含糊不清地跟陆维说了声“先走了,拜~” 陆维还戴着眼镜儿研究下一场要唱的曲目,他一认真起来,就会戴上黑框儿眼镜,一副老学究架势。见殷朝暮反常地利索动作,陆维诧异抬头,他可是再清楚不过平时这位大少爷要花多长时间打扮—— “这么快?没吃早饭吧,要不我去买给你?” “不用,我先走了,你自己去吃。” 陆维摸摸鼻子,“哦。” ****** “小哥哥?拿黄色的给我。” “好。” “小哥哥?” “哦,嗯。这块吧,给你。” “不是啊,不是红色的,是黄色的那块儿。你拿错了!” 殷朝暮看着手上的红色积木块儿,讪笑着换成黄色的递给小面团儿,“不好意思,哥哥拿错了,木木原谅下好不好?” 小面团儿撅着嘴不高兴地说:“小哥哥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都第三次拿错了!” “啊,这个……木木饶过我吧。” “不要!除非让我亲一下!”大大的眼珠儿还是滴溜溜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但两只小耳朵已经红彤彤烧成粉面团儿了,抓着积木的小手也扭搭扭搭搅在一起,分明就心虚害羞的不行。 孙金如隐在大报纸后面的半边儿脸也探出来咳嗽两声,沉着嗓子唬人:“不要烦你两个哥哥,自己玩儿!” 木木小小声不服气地嘟囔:“哪有,我就只跟小哥哥玩儿的!”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直觉最敏锐不过,两个大人里顾疏他根本不敢招惹,只黏着殷朝暮要这要那,动不动还要求抱抱。顾疏对木木也是比较温和的,但小面团儿在他面前不知为何乖得厉害,半点儿不敢放肆。小孩子喜欢漂亮的事物并不稀奇,说起来顾疏气质也完全盖过殷朝暮了,偏偏这孩子就是不黏。 殷朝暮扑哧笑出声,把木木抱在身上对孙金如说:“没事的老师,木木这么可爱,呐,给你亲,哥哥准备好了呢!” 木木小脸儿上都快冒烟了,紧张地闭上眼噘着嫩嫩的小嘴儿照着殷朝暮侧脸亲上来,不料半途杀出一只苍白的手,一边儿一只拎着领子把两个“木木”拖开。 “啊!爸你……”木木一睁眼就开始闹,却在见到手的主人平静表情后自觉消音儿,“大哥哥……额,我自己玩儿啦!” 殷朝暮也是一阵毛,他自从坐上顾疏的自行车就一路别扭,凡是来自那人的问话一律“嗯”“啊”敷衍过去,刚到目的地便跟小木木玩在一起以免直接面对面,却不想顾疏根本容不得他躲。 “顾师兄……” “跟我过来。” “哦,好。” 两人驾轻就熟走进书房,顾疏从从容容往桌边一坐,摊开一本金壳的大部头,拍拍身边的座位,“过来。”那语气自然地,就更招呼自家小狗儿一样。 殷朝暮想着“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啊,岂不是显得咱层次太低”,脚下磨蹭半天。顾疏眼已不在他脸上,静静把原子笔倒过去用尾端轻轻在书上点着,很像他食指敲击桌面的惯性动作。 “上次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没说完,你不想听听我自己的看法么?” 当然想!任何一个学金融的,都有自己一套看法,这些观点又深深影响着他的投资理念。就是为了之后能更好的把握顾疏脉门、料敌先机,他也要好好听听,何况还是顾疏本人亲自讲解。这种机会前世他想都不敢想……可是要坐过去…… “怎么了?” 算了,殷朝暮想着,他还怕什么,死都死过一次了,这人再卑鄙的手段他又不是没见过。 顾疏坐得稳如泰山,殷朝暮坐下时连眼皮都没眨,完全没有在后台那种控制不住的压迫感,不仅如此,也没有殷朝暮想象中的凑近或把手伸过来等行为。他微微放心,又止不住暗暗失望……顾疏根本看都没看他。 “还记不记得亚当斯密最重要的主张?” “嗯……嗯,是自由市场和……无形之手,对吗?”殷朝暮当时根本没用心听,顾疏这人讲课完全就是一场表演,他听得极投入,甚至忘掉自己要刺探敌情的本意。不过从小练下来的记忆也不是吹出来,尤其上次还被人表扬,他记得很清楚。 顾疏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他,眼里黑白分明的色泽软的像水,一个动作就让空气缓缓升温。 “怎、怎么,不对吗?” 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移开头,顾疏双眼盯住书页,笔在手中无意识转着圈。“不,很正确。你的记忆一向这么好吗?” 身为一个有职业操守和多年经验的草包花瓶,殷朝暮被人夸从不心虚。但顾疏这两句下来,殷朝暮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大概这世上殷夫人和顾疏两个,是他曾经一味追求想要得到认可的顶尖存在,殷夫人是不抱希望了,上一世顾疏与他一见面就冷的无话好说……却不想这一世的赞誉,来得如此轻易。 非常不踏实,就像踩在云端走路,随时都有高空坠落的危险感。 “顾师兄过誉,小时候母亲总让我把他和父亲的棋局复盘,错一个子要抽一下手心,用那种软绳,疼死了!我完全是后天练出来的,可比不上师兄你天生过目不忘。” 顾疏低着头将他手拿起来打开,指尖一点点比过他手心,怔怔看着。殷朝暮被掌心的轻柔力道弄得发痒,缩了一下手,顾疏咳嗽一声,匆匆把书页往后翻过去好几张,语气平稳地说:“嗯,自由市场……你说的没错,这个思想其实在国内还不算主流,但在西方一些资本主义国家,奉行的都是这一条。你知道,当政府过度干预经济,那金融学的意义便削弱很多,因为只有在一个规则相对制衡的情况下,才更能体现操作的价值。而资本主义市场,是相对尊重市场规则的。” “那大陆实行的宏观调控不是也很有效率么?至少可以把事态控制在一个人为掌控下的度里,不是么?” 顾疏失笑,“是,宏观调控的好处就是这点了。就像小孩子学习的那种带助轮自行车,虽然大大降低了摔倒的危险,可同时也断绝了自由行驶时倾斜转弯的刺激。何况作为一个搞金融的,还是自由市场更值得玩儿不是吗?”他眨眨眼,唇角带笑,“否则我们混什么?” 殷朝暮看他前面一本正经扯了一堆虚的,最后竟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好笑。随口道:“所以你更向往资本主义市场,是不是?” 顾疏起身给他倒了杯茶,眼里透出志在必得的光:“可以这么说,只有在资本主义市场,局面才更有意思,当然机遇越大风险越大,足够的筹码是必要的。” 这一句话蓦然让他想起顾疏之后在港岛的兴风作浪、覆云翻雨,心情便不大好了。 “所以你一定要回去把阿禺手上的全抢过来,做你的筹码。” 顾疏知道他清楚自己想法,索性也不掩饰,只是脸上的温柔神色也淡了许多。“我不想跟你谈这个,你先入为主站在顾禺那一方,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理解。” “那你敢保证自己没有这种想法么?” “这跟你无关。” 殷朝暮被噎了下,说不出话来。 顾疏放缓了声音,“咱们不说这个,师母今天还不在,等下我给你做饭,好不好?爱吃什么告诉我。” 殷朝暮完全不买账,“不要,我带木木出去吃。”这种小人,他才不会被转移话题。 “哦,你是南方人,猪骨煲和牛腩面喜欢哪个?” “都不喜欢,我和木木去外面,你自己做给老师吃吧。”殷朝暮头一仰,他还是很生气,气顾疏根本不想和他谈。其实猪骨煲和牛腩面……好久都没吃到这种地道港菜了,真有点儿想念。不过顾疏做的能吃吗?前世可从没听说过这位还会做港菜。 “你身子虚,就猪骨煲好了。”顾疏完全无视他的话,自己下了决断,末了还自言自语,“楼下有卖Jelly的,要不要买呢?” “我出去吃,你做点京都家常菜就好了。” “买芒果味的,那个比较好吃。”顾疏开门打算往下走了,殷朝暮纠结纠结,还是小小声加了句,“不要芒果,要苹果味,苹果才比较好吃。” 顾疏转身,一副胜利的模样,“不是要出去吃吗?我给自己买的。” “……” 他就知道,这家伙不是好人! 37、心迹终明(三) ... 做饭这活儿,不是完全照搬食谱或经验丰富就练得出来的。每一个家庭主妇都做过不下千次饭,照样有人上不得桌面;有人从没动过手,第一次做虽然会出现各种小瑕疵,味道却很美。而顾疏顾小人则属于……第一类。 殷朝暮清楚他家里就只有他母亲和他两个人,不是你做就我做,顾疏会做饭是肯定的,经验丰富也没跑,但这个味道嘛,说实话撑死算一般。殷氏以经营官府菜为业,港人敬业勤奋,大陆餐饮业的阔少很可能完全不会做菜,但港岛餐饮世家十个里面,至少八个继承人自己就能烧一手好菜。顾疏这一道猪骨煲,落在吃惯精致美食的殷大少眼里,处处毛病。 不说南北方口味差异,南方菜追求精致细腻,顾疏自小在北方长大,虽说不知为什么突然学会了南方菜式,可不得不说,一顿儿吃下来,殷朝暮就只想点评七个字:画虎不成反类犬。 但在近三小时飞机路程的远方,吃惯了学校各种盖饭,尝到这种四不像的家乡菜,不管做饭人水平如何,心里多少会有些异样。顾疏这人最能装,从不在外人面前露拙,却愿意将自己歪歪扭扭的烧饭手艺扔出来现眼,他又有些不是滋味儿,好像……有什么事情越来越偏离预设轨迹。 他曾以为自己会是最了解顾疏的人,现在觉得……嗯,有待观察。 “还合口味吗?”坐在他身边的人随口问了一句,殷朝暮条件反射地挺直脊梁,规规矩矩沉吟思索猪骨煲的优缺点。 “大体上还可以,但细细品味,不乏缺憾。首先选骨就欠一些,虽然筒骨、脊骨都可以熬制,可既然选了扇骨,就要搭配一些莲藕或白萝卜。再来,文火熬汤显然熬得时间过长。很多人认为熬汤时间越长,味道就越鲜美,营养就越丰富,其实不然。既然是炖汤,应该先将骨头砸开,然后放入冷水,慢慢加温,最后加一点醋提营养,显然这一锅并没有这道工序。盐也放早了,汤头不够鲜美。其他林林总总的小问题不加详叙,主要缺陷就在三点,如果打分的话,我给65分。” 因为在家殷夫人不时突击检查,用的就是类似拉家常的口吻,而顾疏和殷夫人给他感觉太像,大少爷巴拉巴拉恳切地点评了一大堆,才慢一拍半反应过来现在并非什么小考,仅仅是人家顾疏这位大厨在讨奖赏…… 抬起头扫一圈儿,果然对上两双无语的眼以及木木眨巴眨巴完全混乱的大眼珠。 “咳,小殷要求还挺高。小顾饭做得不错,那什么什么三点缺憾的,以后吸取教训就是,别太放心上。” 孙金如倒觉得还不错,边回护自己得意门生边伸手舀了一大碗。殷朝暮看到顾疏很有点儿受打击的表情,一时也暗暗后悔自己嘴快。 “那什么,明天有个金融年会,我去看看,你们几个没见过的师兄也会到场。怎样,要不要也跟去玩玩儿?” 明天就算了,他还要准备决赛最终场的曲目,陆维为了定下一场的曲子这几天忙得眼镜儿一直没摘下。《爱就一个字》因为用过一次,所以不好再唱,而下一首又迟迟定不下来,他还要回去和小维东子商讨商讨。 “不好意思老师,我和其他同学一起参加了一个校际比赛,要为决赛做准备,只怕不能去。” “无妨。顾疏呢?”对于殷朝暮的请辞他倒是不大在意,金融年会都是些老头子上去,枯燥地讲讲最近几年内经济状况并作出预测,就是带殷朝暮去了他也不一定听得懂。何况本来就是捎带一问,孙金如更看重的是另一位弟子。 顾疏沉吟两秒,给出了肯定答复。这次金融年会是一个机会,是孙金如带他正式进入这个圈子的契机,无论是去长见识还是去混脸熟,他都没理由拒绝。殷朝暮可以拒绝,一来是他本身资本雄厚,二来确实不得孙金如的心,去了只能不自在,可他却没有浑厚的家底供着,必须去。 京都的傍晚霓虹初亮,非常绚丽。 殷朝暮下午就老实地坐在书房里金融学概论,了解一些基本点。他家里并不怎么搞金融衍生品,主要还是做实体产业,简单来说,就是专门研究如何经营饭店,顺带以此为支柱做一些小的边沿性产业,最次才是投资。如果说顾氏这类纯粹搞虚拟经济为主的大世家可能十年之内就能崛起一门,那殷氏真是凭借独门手艺一辈辈积累下来的家业。当然也正因此,他们是绝不可能发展成顾氏这种顶尖巨头的,这个道理很简单,殷氏是顺应市场挣钱,顾氏则是操纵市场,孰高孰低,一眼可见。 殷朝暮从小就被灌输关于食物的各类理念,这是殷氏赖以存世的硬性标准,每一名继承人自己都是一位美食家。但他家族整整二百年都没发展成巨万者,却也恰恰因了这一份踏踏实实被束缚住的目光。顾疏敢拼、敢赌,因为顾氏是他抢来的,丢了也不怕;殷氏从没有一位继承人敢将重心挪向虚拟经济,因为百年门庭,肩上负担太沉重。 殷夫人对他看得很准,人手都备齐全,绝不需他自己拿什么关键决定,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充门面,大概是早就发觉家门若完全落到他手里,迟早败光。这意思上一世他没看出来,这一世却瞧得通透,所以这次有机会看看金融,尤其能和顾疏一起学习,也不错。 何况这样宁静甚至安详的光阴,阳光洒在书上的慵懒,都让他有种发自内心的惬意。顾疏坐在他身边,一转头、一侧身,就看得见。 “为什么一直看我?” 顾疏低头扫着书页上的字,时不时还记两笔,但说出的话却让殷朝暮有些慌。 “不是,只是想提醒你该走了。”殷朝暮抬眼瞧瞧窗外天色,“走吧,不然一会儿我又该堵车了。” 顾疏手上的原子笔匆匆写好一串儿公式,合上书看一眼天,淡淡道:“不急,我带你。” 于是当晚把小面团儿哄回去后,殷大公子第二次坐上顾疏的自行车。有了早上的经验,殷朝暮显然要放松许多,一双手很自然握住顾疏身后宽松的外套,一边感受这种奇特的体验。他从前,别说被人用自行车带着,就是自己骑自行车的次数,也是只手可数。 凉风习习,不算快的车速,穿花绕柳一样避开行人的路线,都让他心里一阵儿轻快。殷朝暮带着笑看一辆辆自行车或超越他们、或被他们超越,乐此不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几乎所有骑车带人的都是一男一女的搭档,像他们这样一个大男人后座上是另一个大男人的情形,不能说没有,总归不算多见。 人家男生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儿叫浪漫,他们这叫什么? 一路前行,车子行驶到某一个熟悉的路口,顾疏刹住把,一脚撑在路边人行道上,转过头来,脸上稍微有点犹豫。 “你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处理点事,一会儿就回来。嗯,就十分钟,行吗?” 其实殷朝暮很想问“什么事”,但看顾疏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只得默默点头,从车上跳下来。 “好,我在这里等着,你快去吧。” 顾疏显得很高兴,一贯冷清的嗓音都染上暖意,“嗯,你乖乖在这里等,别进去,知道吗?” 什么叫“乖乖在这里等”!又摆师兄的破架子是不是,殷朝暮不大甘愿地点点头。这说的什么话啊,不知道一般电视里演“别进去”,往往一定且必定会导致“进去”的吗,他真心怀疑顾疏这么多一句嘴,到底是想不想让他跟进去。 风有点渗人,殷朝暮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越瞧越觉得这条巷子就是之前顾疏每次消失的地方,怎么说都不能不进去看看……他跺跺脚,干脆地沿着顾疏离开的方向走。 街道有些破败,而且越走越窄,两边商铺门脸都不怎么有精神的样子,越往里,打烊未开张的店就越多,在京都这等繁华之地,只与外面一街之隔,却零落得带着风月过后难以为继的寂寥。殷朝暮越走心越凉,这分明就是一条暗娼与地下赌场汇集的夜市巷,而且还是颇不上档次的那种。 前面有两条岔路,他一眼望去哪一条都没有人影,于是开始踌躇。这种地方他待着尴尬,早知如此,还不如站在外面吹冷风。正在懊悔间,身后有声音响起,顾疏骑着车子敛了眉头居高临下的瞧他,神情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忧虑,总之复杂得很。 殷朝暮就像《圣母玛利亚的孩子》里,那个因为打开第十三道门而心虚的小姑娘,讷讷无言。别人或许还可以装作无知,但他不同,他清楚顾疏一切家底,顾疏一定是来这里看他的母亲,而顾疏也知道他清楚这一点。他偷窥到了别人小心掩饰的不完满,这是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实。 “走吧,这里不是你这种少爷该来的地方。”最后还是被冒犯的人开了口,翻身下来同他并肩推着自行车走。 殷朝暮不好开口,虽然顾疏早就清楚他通过某些途径知道了那些不光彩的身世,但这样明明白白解开来瘫在阳光下,尤其顾疏那么骄傲的人,殷朝暮隐隐有些愧疚与忐忑。他试图尽量大方地谈论这件事。 “额,你刚刚,是去看望伯母吗?” “嗯。” “她……还好吧?我是说,你不多陪伯母一会儿吗?” “不用,她很好。” “这样啊……”殷朝暮没词儿了,就在他打算如何找个话题将这一段儿插曲粉饰过去时,顾疏平静地打断了他的思路。 “其实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虽然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家的情况,但我还是想让你亲眼看一看。现在你看到了,会不会觉得不舒服?或是瞧不入眼。” 顾疏说这话时脸是冲向正前方的,语气也稳得没有丝毫动摇,可殷朝暮能看到他握在车把上的手在一寸一寸,慢慢攥紧。 “我确实早就知道伯母,额,嗜赌。但是这跟舒不舒服没什么关系吧?用你们大陆的话说,都解放这么多年了,全国人民当家做主,谁也不该瞧不起谁啊,反正都是为了生计。” “你不觉得我很讨厌、看了就让人难受?” “额……”这倒有点,没想到你还算有自知之明,殷朝暮差点儿就猛点头同意。好在他迅速意识到顾疏此刻正钻牛角尖儿,就算是实情也不能直白地说出来,于是做了做加工。“你性子太骄傲了,如果能再温柔点儿,我觉得还不算太讨厌吧……嗯……应该吧。” 顾疏停下脚,定定看着他,殷朝暮悚然而惊,莫非自己说得还是太直白把这人又得罪了? “我是说,额,你本身人还是不错的,”确实,如果没有上辈子的仇恨,单论顾疏个人,还是一个挺有魅力的小伙子。“虽然我是不怎么喜欢……” 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了还在费心絮叨的殷朝暮,他被人小心翼翼圈在怀里,热乎乎的吐息就在耳边。亲密的姿势让他听得到彼此的呼吸,近的好像没有距离。 顾疏把头靠在他耳边,低低地笑:“真好。你不嫌弃,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我怎么还不知道…… 殷朝暮拍拍他的腰示意放手,顾疏非但没有放,还更用力把他整个人搂住。 “你放心,我会对你很温柔,不会让你讨厌,也不会让你烦。” “喂,你……” “我本来就不觉得你会嫌弃,之安还说不可能。看吧~”顾疏的语气携了得意,转头嗅着殷朝暮发丝上,捧起一缕,轻轻吻了一下。“既然你不嫌弃我,那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也没有了。殷公子殷大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殷朝暮在黄昏里睁大眼,既惊慌失措,又不可置信,为顾疏即将出口的话。 “我喜……” “别说!”殷朝暮回过神儿,直接推开顾疏,眼神慌乱地不敢去看他。“抱歉……请你自重,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他不喜欢。不喜欢顾疏这样随时都流露出的隐晦深意。这种玩笑一次两次无所谓,可次数多了……他怕自己会当真。 真的别再这样做、这样说会让他误会的言行了。 他身上还背着血债,玩不起的。 38、心迹终明(四) 一天还算轻松愉悦的气氛最终以殷朝暮头也不回地落跑为结局,顾疏不知怎么想的,并没有伸手拉住他。至于那人是站在暮色中发呆还是怎样,殷朝暮根本没勇气回头看。 只是一味加快脚步…… 回到学校,陆维还戴着眼镜纠结选曲的问题,殷朝暮自己也是一团乱,根本没心情讨论,浑浑噩噩地早早歇下。或许因为一天奔波劳顿,竟比往常还要提早入睡,只是睡得并不踏实罢了。 这个梦境时间跨度很大,纵横了十来年。梦里他功成名就,一切想得到的都得到了,所有爱他的人都生活得很幸福。阿禺娶了一个温婉善良的妻子,生了一个小胖子,还养了一条狗;殷夫人沈倦没有早逝,而是和颜悦色对他露出赞赏的目光;甚至连印象都模糊了的女友也活了下来,并且嫁给了一个真心疼她的人……只是自始至终他都感觉自己漏了一个人,一个默默在旁边看了他十年的、他却连脸的记不起来的人。 是谁呢? 可惜这个梦殷朝暮一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只朦朦胧胧觉得梦到最后,他很急切地在找什么人,但一直没有找到。 “殷少,早。你好像脸色不大好,这几天怎么了?太累了吧。”陆维尽心尽责地帮他拿了牛奶,又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温度。 “糟糕啊,好像有点儿烧,等我给你量下,别让嗓子坏了。” “好。”殷朝暮早上一起来,昨晚被人为抛到脑后的烦恼如影随形贴上来。顾疏难得流露出明显感情的那一句话威力太大,被某个透明人录音一样,脑子一清醒,就追了过来,在他耳边一遍遍回放。 你放心,我会对你很温柔,不会让你讨厌,也不会让你烦。 闭了闭眼,顺从地让陆维给他量了体温,眼底有小小的慌乱。为什么顾疏的性格变了这么多?他不是应该从来都对他不假颜色、从来都对他无话可说吗? “啊……不大妙,哥,你貌似还真有一点点烧。乖乖躺下,我去校医院给你开点儿药。” “别,还是我自己去开吧,要病人亲自到的。” 陆维当然死活不让,最后两人纠纠缠缠,弄了个同去同归的决定,殷朝暮很无奈。不过比起顾疏那种完全不管别人心情、全部自说自话自己下定论的强势,他更喜欢陆维这样的朋友。 怎么又想起那位了…… 殷朝暮收回心思,就听到陆维停下脚步,颇诧异地看着正前方说:“太巧了吧,每次都碰到……” 美术楼外面,似曾相识的场景再次上演,殷朝暮心情很不好,也不由赞同:真的很巧,每次都碰到。 顾疏低着头,用手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画纸,身前仍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唠叨的张老师,但他周身气息却大变。相较于上回窥见的冷漠甚至烦闷,这一次顾疏给人感觉就是很温和、很坚定。 “你决定了?就这幅?不换了?” 一连三个问句甩过来,顾疏却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依旧以缓慢的节拍抚着自己的作品。 “不换。” 殷朝暮再度无语……果然还是自己想太多,这家伙依旧是那副倔得要死、骄傲的要死,根本不把别人的话当话的死性子……不随和的小人…… “这孩子,老师跟你说的话你想过没有,真不换了?” “不。” 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张老师一张老脸都麻木了,对顾疏的不听规劝,显得十分无奈。 “那好吧,反正是你自己参加比赛,既然你都想清楚不换了,我也没什么说的。有消息会通知你,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去吧。” “好。” 然后顾疏慢慢把画递到张老师手里,转身走进美术楼。被折磨得不行的张老师拿着画看了看,面无表情往这边走来。这本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殷朝暮因为昨天受的刺激,脑子整个没转过筋来,思维越来越偏离正常方向,不知怎么就升起一个连他自己都难以接受的想法。 前世那间画室…… 那一本画册…… 那上面的人…… 咚咚的心跳声大得怪异,殷朝暮甚至怀疑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一晃而过的念头。虽然隐约知道这么做或许会捅破某些不应该触碰的东西,继而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可他完全冷静不下来。第十三道门的诱惑,就在于推开门那一刻的情难自已。 完全无法抗拒,殷朝暮在陆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快步走上去,慌慌张张与张老师相错而过,手肘被狠狠撞击。 “诶——”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你还好吧? 大概刚刚被顾疏堵得胸闷,张老师脾气有点爆:“走路看着点儿,现在学生怎么都这么莽莽撞撞的。”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帮你捡吧,”这位老师负责这一次美院参赛事宜,手中抱了一大堆报名作品,被殷朝暮一撞,最上面几张散在了地上。他弯下腰捡起其中几张,“真的抱歉,我急着赶去校医院,没注意路,撞到您了。” 听他一说,张老师也不好再发火儿,简单吩咐道:“小心点,都是参赛作品,给我看看有没有损角。”说完接过殷朝暮递过来的一张作品,打开看了看,还算满意。“都是学生辛苦画的,弄坏了赔都没法赔。还好没什么损失,把那几张也给我。” “是,幸好没事。”殷朝暮有样学样展开几张画,草草扫了两眼,“这几幅我看过了,没问题……” 声音戛然而止。手中的画一点点舒展开,画上还铺着一层透明的纸。殷朝暮大家子弟,知道有些油画在气温低时卷起来会导致裂痕,但现在气候并不寒冷,这样用心做防护,看得出画师对作品的爱护与珍惜。 浅淡调子,画面很干净,统共只有一个半侧着头回眸微笑的少年。顾疏的油画大多是写实派,这一幅却有点不尽真实,因为明显的美化让少年看起来就像隔着一层雾。虽然流于虚幻,他却不得不承认,单看这张画,真的很美好。美好得令人眼前就浮现出少年愉悦的笑意,一幅几可让人沉迷的作品。 却让殷朝暮脑子都懵了。一缕缕如纤细发丝般在胸膛蔓延的惊震让他全身都如浸入冰水中寒冷,入秋却还没散掉的炎热空气,忽然间被隔绝,拿画的手一寸寸苍白。 “真像,嗯,还差一点儿,表情有些假……难怪觉得你眼熟。”检视了所有画卷的美院老师凑过来撇了一眼,语气难掩惊讶。几百张参赛作品,他只匆匆扫过一眼顾疏交上来的画,殷朝暮又一直低着头捡画卷,现在看到自然惊讶。 真的很像,除了没有画中人一看就很白痴很幸福也很假的笑容,也没有画面上温顺柔软的气质外,这幅作品里的少年跟他长了一模一样的脸。 曾见过类似的画,而且还很多,但那都是些线条凌乱的素描草稿,远比不得这幅精致雕琢并上了色彩的成品带给他的冲击大。尤其上辈子那些画,也没有这幅背景里梦幻得冒泡泡的奇怪氛围。 顾疏竟也会画浪漫到恶俗的作品,难怪他老师和韩之安都要生气。 “……我又不是外行儿,你也别把我当瞎子,那张画笔力太明显了,三岁娃娃都看得出你有多喜欢画中人……” 殷朝暮终于明白过来,韩之安为什么会这么说。原来竟是真的,竟是半点都没有夸张。 “这么外露的情绪,还想瞒过谁去?” 还能瞒过谁去。 他恍恍惚惚觉得不真实,有隐隐约约不意外。这一段日子以来顾疏各种暧昧的表示,他不是没有感觉,尤其昨天顾疏表现得极其明显,可他却下意识避开了问题。多活那么三十年,不能说有什么长足长进,起码还分得清男孩儿短暂的动心与成熟男人真挚的感情。即便那位表现得非常执着,他仍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警惕,因为顾疏的举动,就像是初次恋爱急切而狂热的初哥儿。一两个月内非你不可、没你不行,但时间流驶,那份感情就会像夏夜里的烟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一直看的很清楚,唯一错估的,是顾疏的倔强超出了他的预料。 默默叹了口气,他并不想和顾疏扯上这种说不清的关系,将手中画原样卷好,顶着老师怪异的目光没话解释。敢把这种作品拿去参赛,还真像顾疏会做的事——不管结局如何,先拖着所有人和他一起往退无可退的绝路上走到黑,非常疯狂。这样不管不顾的赌徒脾气,他上一世最忍受不了。但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只有苦笑。 张老师沉吟一会儿,懒得管这些年轻人的事,直接抱着画绕过他走掉。殷朝暮微微欠身,抬起头,错开的视线深处,顾疏站在美术楼特立独行的有机玻璃台阶上,定定看着他。 当年大手笔打造的美术楼,在一片灰暗色系危楼中,瑰丽得刺眼。半透明的台阶,以及楼前七零八落种植的花木,都让殷朝暮蓦然哽住。顾疏通常站姿再标准,也会给人以慵懒的错觉,但这一回,殷朝暮远远看着他,就感受得到那具身架下暗暗加重的力道。 很坚定,很骄傲。却也孤注一掷。 两人都没说话。殷朝暮方才满腔的认定与潜藏的不屑一顾突然无法出口,他可以用长者和过来人的眼光,抱着错愕玩味的态度在心中点评顾疏这份荒诞情感,却无法面对这人郑重的样子。就像一个成年人会觉得小孩子问的问题幼稚,却往往拒绝不了那份认真。 即便他接受不了。 陆维看那位老师走掉,才奔过来,一眼看到两人摆出的阵势,犹豫地开口:“殷少,我先给你去开药啊,你跟副会慢慢聊啊。”殷朝暮想拉住他,却伸不出手。陆维一走,气氛更趋向于一个诡谲的方向,他犹豫好久,终于定下心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顾疏,原来你喜欢我。这是昨天你要说的话吗?” 顾疏呆了一下,随即眼珠中闪过明亮自信,笃定地说:“是。你看到了,我……” “麻烦等一下,好像你弄错了一件事。”殷朝暮移开目光,那种目光他近来时常感觉到,这一次却尤为明确,理直气壮正大光明。“我们都是男人,而且……” “我以为你不会在乎。”顾疏含笑轻松地说。 “而且我不喜欢你。” 顾疏皱了皱眉,似乎在考虑如何反驳,殷朝暮再度出声遏制了他的话。 “顾师兄,我叫你一声师兄,是希望不要闹到最后连师兄弟都没得做。” 顾疏倒很耐心,往前走了两步,轻轻说:“暮生,可能你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迟钝一些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先别急着排斥我,好吗?” 他声音出奇地温柔,就像在孙金如家里讲到自己擅长的东西一样,带着异样炽烈的光彩,殷朝暮差一点就动摇了。可惜,只是差一点。 “别叫我暮生。不要这样叫。” “好,我不叫。我知道你或许看到些什么将来会发生的事,也或许我有些作为让你不放心。为什么不能尝试一次呢?给我一次机会,这些天我不会打扰你,可以慢慢考虑。” 其实根本不用考虑,我真心不喜欢你,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尝试的。殷朝暮默默念着,说出口的话却变成:“让我想一想。”说完他就一嘴巴苦涩,怎么会控制不住…… 他转身,快速走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顾疏还站在那没动。殷朝暮脑子一晃,再也保持不住平日里优雅缓慢的步调,颇有些狼狈地跑开。直到他连背影都消失,顾疏才慢慢走回画室,韩之安正在那里抱着一摞画无聊地翻看。 “心上人走了?” 顾疏没理他,韩之安毫不气馁,继续调笑。 “被拒绝了?” “嗯。”对于殷朝暮的逃避和软处理,他之前有预料到,因此并不觉打击,虽然失望确实有一点。 “我看你悬,那位脑子钝的还执拗得很,要兄弟搭把手不?免费贡献资源与经验,怎样,要不要?” “不。”顾疏淡淡瞟了他一眼,拿起铅笔开始刷刷刷打稿儿,随口说:“我想到主意了,决赛不唱那首歌。跟你打个赌吧,”他抬起头看看韩之安明显质疑的表情,嘴角一勾,自信非常。 “信不信,他不会拒绝我第二次。” “哦?”韩之安仔细观察着顾疏表情,末了泄气地说,“虽然猜不出你要干什么,但我有预感,你这次会载个大跟头,输了没准儿把头也磕破,这样也赌?” “赌。”顾疏笑得神采飞扬,“为什么不赌?赢了,他就是我的。” 39、退无可退(一) 接下来在医务室开药期间殷朝暮脑子都乱了,应付完医生开了一盒退烧药就跟着陆维回了宿舍。陆维惦记着决赛的事情,几次犹豫着开口询问他与顾疏之间的事,都被殷朝暮一脸平静给震回去了。 其实他也想找个人谈谈,可惜陆维并不是一个方便听这件事的人。 殷朝暮思绪兜兜转转,胸臆翻搅难平,实在需要找人倾吐。顾疏蛊惑人心的本事不小,如果是一个月前发生这种事,他必定得意洋洋一番,再重重回绝顾疏,顺便放两句狠话讽刺一下。短短一个月的相处,虽然现在他还是放不下仇怨,顾疏这个小伙子在印象中,却已经跟从前那个凉薄阴狠的人形象大不相同。尤其在他面前,除去军训那些天,剩下时日里简直称得上是温柔耐心的好青年。尤其人家还明确点出,那是未来的作为。现在的顾疏,只有十九岁,他的喜怒哀乐还很明显。 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每次看到顾疏强自镇定的样子,他潜意识就会将这个人同之后那个纵横商界的顾疏区分开。孙金如家书房里,那个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神气少年;先爱先醉酒吧里,看着自己会露出微笑的少年;几次相处中,总是在自己面前控制不住情绪的少年……渐渐他脑子里这两个形象的顾疏都开始混了,一会儿是前世那人居高临下冷笑的样子,一会儿又是这几日里那个带些自信带些妥协着说“不要急着排斥我”的少年样子。 只是曾经的教训太深刻,他没有任何把握现在的顾疏不会变。他需要一个人,来告诉他自己这样决断并没有错,来告诉他并没有辜负一个少年真挚纯粹的热情。 手机被贴到耳边,有一个人说过,无论任何事都可以去找他倾诉。 “喂?阿禺吗?” “嗯……嗯?暮暮?难得难得,你竟然想得起给哥打电话!我差点就挂了。” 殷朝暮低低地苦笑一声,“怎么,你要陪别人?那我不打扰了。” “不不不,什么人比的上你重要,陪兄弟才是第一要务。说吧,有什么心事,我洗耳恭听。” “算不上心事……”殷朝暮迟疑了下,还是把顾疏名字隐了。按道理他应该明确告诉顾禺这件事,因为顾疏不止是一个向他表明爱慕之心的路人,更是深深威胁着顾禺地位的顾氏私生子。只是他想了想,却下意识没有再提这个人。 “阿禺,我问你,有人向你表白,并且态度很坚决,你怎么说。” 那边顾禺都笑喷了,“殷少,你这是怎么了?去了趟大陆连气度都缩了这么多,又不是没被告白过,你也至于!要我来,直接无视掉。” 关键从前告白的都是女人,而这一个虽是男人,却不是那些女人任何一个比得上的。那位认真的样子让他觉得如果根本不去考虑这件事,就是不尊重。他性格中的妥协与良好的修养被顾疏摸透,牢牢把住脉门,扣死了他不会敷衍。 “如果那个人很执着,非要一个答案,怎么说?” 顾禺这回上了心思,他对殷朝暮这么反常的揪着一件事来回问产生了疑心,慢慢想了好一会儿,才给出回答。 “其实这对我来说都不是事儿。如果他要一个答案,那就看你自己了啊。” “什么意思?” 顾禺透过话筒懒洋洋的嗓音传了过来,带着一点点郑重。“就是说,要看你是不是喜欢他了。如果真心喜欢,什么都不是问题;如果不喜欢,就直接拒绝。是他求你,不用迁就。” 殷朝暮神色莫名,他这里情况复杂的很,并不单单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可惜顾禺一向就是这样凭本心活着,答案干脆的很,半点儿不拖泥带水。他略一思索,换了种方式问:“阿禺,如果明知道一个人将来可能会害你,但现在却没有表现出这种倾向,你说是应该靠近他影响他左右结局,还是彻底对立避免将来祸患?” “嗯……你呢?你选哪一个……” 殷朝暮犹疑不定地说:“我不知道。” 那边的顾禺显然也清楚他这优柔寡断的性子,不以为意地说:“选第二种倒是很保险,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二话不说就是它了!” “那……要是第一种呢?” “第一种啊……”顾禺的声音也有些玩味,“明知道自己将来可能会为此付出代价,仍然愿意靠近这个人,当然只能说明一件事了。” 殷朝暮定了定神,“什么事?” “你一定很喜欢他,不,是你一定很爱他。” “啪”,殷朝暮挂上电话,心里仿佛掀起七级台风,久久都静不下来。 而电话被挂断的另一边,揽着一个小明星的顾家少爷默默喝下怀中人递过来的酒,睫毛下眼神渐渐转为确定。上一次就提到一个也姓顾的学长,这一次又拐弯抹角问了这种问题……看来他有必要跑一趟大陆,否则他的好兄弟就要被什么阿猫阿狗拐走了。 再说殷朝暮这边,经过陆维把头发抓掉几十根的艰难抉择后,决赛曲目最终定下来,一首97年出的《朋友》。虽然这首歌并不大适合殷朝暮的嗓子,但王冬晨声音却很亮敞,十分合拍。何况这周末他已经办好了退学的各种手续,心情压抑,一首歌演绎得淋漓尽致。殷朝暮都不得不点头,要不是还担着组合的名义,完全可以交给小二一个人来。 这段时间顾疏很守信,并没有来找他,殷朝暮整日里待在录音室跟王冬晨配合,虽然顾禺说的话给了他不小的触动,他也承认自己也有犹豫,可同样的,他的缺点最明显不过。若是换顾疏站在他的立场,必定当断即断,毫不犹豫,可惜他不行,他踯躅踌躇,毫无主见。每每王冬晨与陆维讨论曲子时,殷朝暮一个人靠在椅子上便不知不觉陷入沉思。 真是高看了自己。他苦笑,本以为重来一次便能抓住命运的走向,谁知顾疏先是猜破他最大的依仗,接着又出了这样一道难解之题给他。两人之间,何以又落入这样被动的局面?顾疏这个人,总是最难捉摸,前世是,现在仍是。 这么过了几天,殷朝暮终于下定决心。或许是他太懦弱,等明天决赛时便跟顾疏说清楚,两人没了这一层不清不楚的暧昧纠缠,或许还能落下单纯的师兄弟关系。且不说往后如何,现在的顾疏,他虽不能接受这份措手不及的情感,却也彻底狠不下心。 谁又能对这样一个家世惹人同情,又毫无任何类似前世倾向的少年狠的下心来呢? “小维,我有个想法,能不能把这首歌录下来?” 陆维看出他心情复杂,一直与王冬晨说问题,没有打扰他的意思。殷朝暮突然出声,倒真是惊了一跳:“录下来?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好好的录下来做什么,又不是凭录音比赛。” 殷朝暮温温一笑:“只是想留个纪念。”想把他想通时的心情记录下来,也或许是想把顾疏与自己之间这点纠葛记录下来。不管之后会怎样,至少他可以在一切结束后,能听着这首曲子想起自己与顾疏之间,还曾发生过这样一段不可思议的小插曲。 “那行,也算是我们仨合作的第一首曲子,要录的话是录现场还是……”陆维略一沉吟,觉得想法可行,便拍板儿定了下来。 “分开录吧。这首歌东子一个人唱跟搭上我的效果完全不同,分开录完干音你再合,行吗?” 分开录再合成对于新手来说,很可能会缺了那份配合的感觉。不过殷朝暮这句话说得也没错,王冬晨嗓音酥懒低浑,与殷朝暮柔软温雅的音色差异非常大,分开录再合成如果做得好,完全可以得到三种不同风格的《朋友》。 陆维说:“那先试一遍,卡卡时间。谁来?” “我来吧,东子刚唱了那么久,休息下,别到明天嗓子出问题。” 王冬晨一屁股坐下来,“成,反正都六点了,录完咱们就去吃饭,回来再练两遍,明天上战场。” 陆维调好设备,笑说:“还上战场呢。一会儿晚上回来还是练歌吧,录音等明天决赛比完再做,今天先把时间卡了,看能不能适应,殷少觉得呢?” “我没问题,比赛更重要。OK,开始吧。” 陆维在控制室比个手势,殷朝暮闭上眼找了找感觉,开唱。 录音比单纯跟伴奏还要求精细,具体到时间点上、到每一个音的转合运气,都有讲究。好在他前世有无数经验,除去刚开始几句稍微生了点儿,接下来越唱越有感觉,何况他一闭眼就看得到顾疏认真的脸与微微握紧的拳头。他太了解这个人,那位曾经最以“稳”字出名,但只要熟悉他的人,都清楚顾疏紧张的时候,有默默将左手攥紧来维持表面的平静的小习惯。他那天站在美术楼台阶上,殷朝暮印象最深的就是左手苍白的肤色。 你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你其实有多紧张? 如果可能,他并不排斥顾疏做朋友,可惜两人之间的历史问题太繁杂,朋友多半也没得做。 一曲终了,殷朝暮睁眼,王冬晨正诧异地围着他转。陆维也是满脸异色,他不由好笑:“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 陆维默默摇头:“殷少,你这一遍唱的很……嗯,潇洒,怎么嗓子突然放得这么开?” 王冬晨绕了两圈儿,一击掌说:“哎呀!陆帅只看到了表面,我倒觉得殷少这首朋友唱得比爱就一个字还缠绵?有种……嗯,说不出来的感觉。陆帅是不?” 陆维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既潇洒又不舍,你这是怎么了?东子退学又不是再也见不到……总觉得感情和歌要表达的意思不符。” 殷朝暮沉默一会儿说,“这次唱得不好,等明天回来再录。小维,消了吧。” “额,其实听起来还挺有感觉。好吧,虽然有点可惜,还是消了……” 蓦然响起的铃声将三人都吓了一跳,王冬晨讪笑着在陆维指责的目光中跑过去,从书包里取出手机。在录音室里开手机,是非常不敬业的行为,当然王冬晨性格大大咧咧,十有**是忘了关而非有意为之。 “喂?” “什么?” “你说什么?” 陆维皱皱眉,看王冬晨一脸茫然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握不住手机,来来去去也只知道吼“什么”两个字,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他走过去直接从他耳边把手机取过来,王冬晨整个人从接到电话起,就是一副混混沌沌的愣怔模样,手上也没劲儿,陆维一夺就将手机夺了过来放在自己耳边。 “喂?请问您哪位?” “跟我说也一样,我是他朋友。” “知道了,哪家医院?” “我们马上过去,麻烦您了。” 殷朝暮也察觉到不对了,他站起来,显然魂魄出窍的东子现在根本问不出什么,只能问陆维。 “谁的电话?怎么回事?” 陆维挂断后勉强抬起头,虽然看上去还比较理智,但脸上也是一片惊人的惨白:“殷少,东子的姐姐出车祸了,现在正在第三医院躺着,咱们得赶紧过去。” 王冬晨还是一脸被雷劈的表情,陆维喊他走都没听见,殷朝暮看不过眼,过去厉声道:“还浪费什么时间,不知道自己姐姐生死不明吗?” 王冬晨回过神儿,用手狠狠洗了把脸,颤声说:“走……走,去看看,我爸妈他们去了吗?” 陆维把王冬晨的背包挂在自己肩上,“不知道,刚才没细说,具体情况到医院就知道了。殷少你自己先练着,我陪东子走一趟,可能今晚的练习不成了……” 殷朝暮当先一脚踏出门,淡淡说:“不知轻重,什么事能大不过人命去。少废话,拖上这愣子,跟我走。” 40、退无可退(二) 三人紧赶慢赶赶到医院时,王冬晨脚都打滑了,全靠陆维半扶半拖把人一路抱过来。殷朝暮到前台问情况,人家一句“还在手术室,哪位是患者家属”扔过来,王冬晨差点儿直接瘫在陆维身上,给殷朝暮一个眼神吓住,才哆哆嗦嗦抖着嘴皮儿说“我是。” 他父母还在往过赶的路上,陆维生怕他兄弟撑不住,隔十秒就看一下他脸色,隔一分钟就说一句别担心。 王冬晨整个嘴唇都青了,虎生生亮晶晶的眼珠里全是呆愣,好像直到站在手术室门外,还反应不过来出了什么事;那小身子骨儿抖得,脸上哀色浓的,似乎陆维一句话说不对,就要昏过去一样。殷朝暮看得直无语,一个两个不顶用,没常识到连手术室进的哪一间都不清楚了。 小老虎儿哀哀悲泣:“陆帅,你说这要是……咋办?怎么还不出来啊。” 陆帅也不知咋办,本着宽慰的大原则安抚道:“乱说!能出什么事儿啊,耐心等着就是。”接着又不确定道:“刚人家说是怎么回事儿,你记得不?” 肇事车司机看他们来了稍稍解释下,就去跟着医生不知去了哪里。这两个人中,王冬晨是估计什么都没听进去,陆维也没好到哪里去。王姐对陆维平时诸多关照,她出了事儿,陆维既要看着王冬晨又要维持镇定,确实不容易。 “慌什么,不过一个骨科手术间,刚刚医生和司机都说是足骨骨折,没有大碍。” “哦……” 王冬晨全身就像脱水一样,他现在一颗心噗噗跳的完全掌控不住,脑子里就只能听得进殷朝暮一个人的话,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不了。大概是殷朝暮 之 梦几次拿主意都没出差错,形象塑造的比较高大,王冬晨下意识就会按着少年的意思走。 “啊,殷少,我刚刚听人家说好像是王姐不注意,是不是这样……”陆维看哥们儿不再迷糊,心思也定下来,稳稳神,开始问一些更现实的问题。 “似乎是东子的姐姐糊涂了,骑车不看灯,因此撞上。” 陆维一听,也皱起眉头。这件事若真如此论,倒不好追究司机责任,那这一笔医药费……又该从何处出? “不可能,我姐怎么会不看灯?她一向最遵守交通规则。” 殷朝暮凉凉地说:“人还在手术间,不能定论,等手术结束再说。” 王冬晨遇到这样大的事,心中全没主意,殷朝暮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老老实实往椅子上一坐,耐心等待。其实三人都清楚多半司机所言非虚,王冬晨姐姐这么晚出去估计是给人做家教,她学校附近交通乱的很,若是劳累之下出点儿意外,完全说得通。 三人各想各的,肇事者已经伴着医生走了回来。那医生身在三院,什么死生离别没有见过,并不把他三人窘困看在眼内,例行公事地问道:“你们谁是家属?” 王冬晨咽了口吐沫:“我,我……” 医生眼皮儿都不抬,刷刷刷翻开一个本子,随口道:“家属先跟我去签字,还有把手术费交一下,过来吧。” 王冬晨又慌了,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哪里担得起这种事,只得默默站起来跟上去。何况手术费三字一出口,他脑子里简直就只剩空白了,想也知道,先不论多少钱,都不是他能凭空抓来的,父母又没来…… 殷朝暮起身,把手搭在王冬晨肩上,“我跟你一起去。医生,签字可以,手术费的事,家长还在路上,能不能等等再说。” 他形貌上加分不少,那医生也是刚分来的小女生,岁数不大,自然同意。接下来的事就很容易了,几个人等来王冬晨父母,肇事者态度也挺好,跟进跟出的,手术不大,王冬晨姐姐很快就被推出来。这一通折腾,直闹到凌晨3点,才算初步安定下来。陆维留下来帮忙不愿回去,殷朝暮也不觉得累,大事根本用不上他们,两人就跑跑腿儿或是安慰安慰王冬晨,并不为难。好容易等到麻药的劲儿过去,王冬晨进去和姐姐说话,陆维把衣服脱下来给殷朝暮披上,又将他揽到怀里调了个舒适的位置。 “你休息下,东子出来我喊你,晚上估计没车,咱们打黑车回学校去。” 殷朝暮后世倒吃过不少苦,这点儿累根本不算什么。只是现在这具身体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被陆维一抱一揽,肩头上再一靠,也有些困意渐渐漫上头。 “你不睡?” 陆维露个温暖的笑出来,手在他头上重重摸了几把,把他按在自己颈项:“行了,你就放心睡,信不过你哥是不?别王姐出来你反而给进去,这就闹笑话了。” “呵呵~嗯。”殷朝暮把他外套往肩上提了提,缩着身子团成一团儿,窝自己兄弟怀里闭上眼。 这一觉睡过去就没醒来,等他再睁眼时,已经换在一家小旅馆的单人床上了,床下歪歪扭扭团着个被团儿,陆维短发显出一点点褐色,散在用衣服卷儿做的枕头上好梦正酣。估摸着是陆维看他半夜睡过去,就带他来这里凑活一晚,殷朝暮穿好衣服站起身先去洗漱,收拾地能见人时,听见外面儿悉悉索索的声音,陆维也醒过来了。 “我擦!废了!” 之 梦 打开卫生间的门,殷朝暮施施然问:“昨晚谢谢了,东子呢?你吼什么?” “东子在医院守夜。”陆维转过脸看着他,表情沉痛,咽了口吐沫后说:“殷少,你先冷静下,听我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挑挑眉,他扫一眼房间里的时钟,“十点。” 陆维慢慢走过来,举起一手示意他别慌:“那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当然记得,今天……是……决赛的日子……!!! 完了。 他竟然误了决赛!! 其实参加学院之星很大部分因素是为了东子,决赛上午九点比到12点,已经晚了一个小时,王冬晨肯定不会放下他姐姐,对殷朝暮来说,如果是之前,弃赛也不算什么。 但昨天他才刚下定决心,要在决赛上跟顾疏说清楚。顾疏那天说不会打扰他,想必也是在等决赛,那位眼底的自信与期待他还记得清晰。何况比到决赛最终场,拼的早就不是个人荣誉,而是九大学院的集体荣誉。每所学校都按团体算分,有几人入围就比几轮,一场场比到最后,剩下哪个学校,哪个学校就获胜。 他们和顾疏是一同代表C大的,如果他们弃赛,现在岂不是只有顾疏一个人站在赛场上撑…… 算下来,如果凭顾疏的实力,应该能独自撑过前一轮儿,把耗在路上的时间也算上,如果他还能撑过第二轮,那现在赶过去没准儿还来得及。 “听着,小维,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现在马上赶去赛场,顺利的话,我们还有机会。” 陆维刚醒,还有些困惑不解,“应该希望不大吧,再说你一个人去有什么用?这会儿路上最堵了。别去了,等比赛完了跟副会说一声,他不会不理解。” 东子姐姐出事,路上堵车……这些都是现成的借口。 是,他都知道,可他做不到连尝试都不尝试就放弃,任顾疏一个人在赛场上。 他最清楚那人有多倔强,有多高傲。被队友扔在赛场上也一定是仰着头装淡定。他从来都知道,顾疏最爱装,也最能装。决赛是有电台直播的,如果要小小报复的话,这会儿就该安安稳稳坐下来,等着看顾疏四面楚歌的狼狈姿态。 可是这一回,他真的狠不下心。 真的狠不下心。 “你别管了,记得跟东子说一声,先走了。” 殷朝暮伸手抓上外衣就往外跑,第一次罔顾从来都小心谨慎的外形,这让陆维觉得非常难以想象。从这里到赛场,明明赶不上的…… 京都上午九点,交通强制瘫痪,无数上班族转战TAXI,一辆车停下来,无数人冲上去。殷朝暮开始彬彬有礼还讲究气度,后来完全杀红了眼,拼着领口都挤松了露出一大片细腻胸膛,才依靠美男计趁着无数女同志们羞怔的刹那,抢上一辆。 “呼~师傅,麻烦去B大,我赶时间。” 司机师傅看他这衣衫不整的凌乱模样,也笑着打趣儿:“呵呵,小伙子牺牲够大的。好勒,从哪条路上走?” “您定。” “那成。”司机略一思索,掉了个头,顺便伸手将收音机换了台。一阵耳熟不已的旋律短暂地划过车厢,随即被转换到下一个频道。 殷朝暮心中一紧,“等下,麻烦您往回调一个台。” 司机有些诧异,还是调了回去,“还喜欢听收音机啊?嗯,好像是个比赛……” “不是,只是听到一首歌很熟悉。”如果他没听错,刚刚那段旋律,他上一周才听过。 泠汀的清朗音符,娴熟的指法,弹奏者默默叙述的感情。 分明就是Lovingyou. 殷朝暮一颗心飘飘荡荡就像落在空中,完全找不到着力点,不只因他已听出这一首《爱着你》是谁在弹,更因为他听得出弹奏者琴声中的失望与怨愤。 这一首Lovingyou,与上次的满腔情谊相比,多了丝浅淡的冷情与伤感。车内一时寂静。 琴音渐歇,司机似乎也有些沉迷,说了句:“这曲子叫什么啊,挺好听。”当然他就是那么一说,并没指望得到回答,可殷朝暮不知着了什么魔,艰涩地开口:“Lovingyou,吉他曲Lovingyou。”司机憨笑:“什么什么,英文歌啊还是。”殷朝暮慢慢启唇:“是,一首英文歌,直译过来就是……” “爱着你。”清冷的音调与他温和的嗓音同时在车厢响起,意外地合拍。收音机里顾疏淡淡地回答着主持人的问题。 “很高兴在第二轮再次见到这位C大的参赛者。没记错应该是叫顾疏,你在过去第一轮中的精彩演绎相信所有观众都还留有很深的印象。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又选了同一首吉他曲演奏呢?要知道今天第二轮剩下的参赛者都是各有奇技,为什么你短短一小时内,第二次弹奏了这首曲子呢?” “这首曲子……我很喜欢听。”顾疏的态度并不友好,主持人也被噎了一下,按说对于参赛者,不是该打个配合做点儿互动以博得大家好感吗? “咳,我是说……是因为有把握再度用这一首打败对手进阶下一轮儿,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嗯,这首曲子对于你有什么特别意义吗?”主持人的职责是挖掘看点、维持赛场氛围,这一点上,他做的很好,紧抠住顾疏不放。 殷朝暮莫名有点小紧张,特别意义啊…… 这位会说什么呢?他现在又在期待着什么…… “没有。” “怎么会?”主持人继续追问,可惜顾疏死了心不合作。 “没有。” 殷朝暮真怕这疯子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但听他说没有,又颇不是滋味儿。 不是才向我表白的吗…… 于是继张老师之后,又一个对顾疏这种性子没脾气的主持人,决定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看到今天第一轮儿也是你代表C大参加的,第二轮还是你,是你们学校有什么压轴表演要留到最后吗?” “无可奉告。” “……” “那好吧,让我们看看这位很有性格的同学最后得分是……”主持人勉强振奋精神走流程,电台里忽然毫无预料地传出顾疏冷淡的声音。 清冷如玉石砸碎在地,即便信号被削弱,那份儿坚决都似扑面而来,压得人难以喘息。 “如果听得到请快些回来。就算不接受,也不要用这种方式拒绝。等你到下一轮,我不会放弃。” 说完这几句,顾疏也不管场中掀起了几级巨浪,再没有开过口。而坐在车里的殷朝暮,眸中突然闪起一点点希望,果然顾疏还未曾放弃,下一轮、下一轮…… 虽然我确实不会接受,但却绝不会用放弃团队荣誉作为了断个人恩怨的道具。 等我回去。 等我…… 41、番外殷少殷公子,顾疏顾大叔 假设,这两位都是CV…… 之 梦 殷少是个正红CV,不仅因为他受音要多正有多正,还因为真正的大神如今大都半神隐。 回到宿舍开机登Q,就看到群里刷刷刷涌出几百条消息,这个剧组群里都是些自持身份的大手与粉红,又有殷少这种一开口就让人觉得自己特粗俗的装B二世祖在,从来都冷清得可以扫落叶。今天这个情况…… 点开,首先是各种大字号与HC图,开头无不是“大人”两字。殷少暗暗咬牙,就是他自己,也被成为“傻妈”,谁啊,傻妈不够还非得老老实实喊大人才显得出敬意。 翻到最前面,赫然是荡漾到不行的策划,一副杨X娟口气。 【小维从来不忠犬-策划】千万不要吓死你,介绍一位真正的大神,热烈欢迎顾大加入! 【顾叔从来不腹黑】呵呵~ 一个人打呵呵,其实他内心在说你傻傻。殷少瞬间火起,好吧,他绝不承认是因为顾某正是某些半神隐中的一位。 大神与大红的差别在于,经历了天劫……咳,好吧,其实在于大神即便神隐,跳出来也仍有无数杨X娟哭着喊着抱大腿;而大红呢?别说隐半年,就是隐半个月,出来就会发现人事已非啊人事已非。 某位历过天劫的真*大神再次证明了他的号召力,这么一句装B感十足的敷衍,炸出群里无数潜水众。一共十来人的小团,竟然刷出几百条! 殷少边拉边腹诽,擦了,你们这帮人还有木有节操了…… 【小维从来不忠犬-策划】公子公子,殷少来了!顾大,这位就是你的受音殷公子,这次能请到顾大神,真是咱们的幸事啊! 是你们的幸事,我的悲剧吧。 【殷少从来不炸毛】哦,顾大你好,还请多多指教了。 之 梦 【顾叔从来不腹黑】好说。 【殷少从来不炸毛】小维,阿禺呢?不是说攻音定的是阿禺吗? 【阿禺从来不抢戏】殷少,大神一出,你CP我已经自愿沦落到渣攻男配打酱油了。 【殷少从来不炸毛】…… 【小维从来不忠犬-策划】顾大赶时间,贴预告,咱走一遍台词,上YY。 …… “顾疏,原来你喜欢我。这是昨天你要说的话吗?” 接着清冷却温柔的声音响起:“是。你看到了,我……” 殷少一口水喷到屏幕上,差点儿没Hold住。 “麻烦等一下,好像你弄错了一件事。小维,他他他……他怎么会是顾大神?” …… “殷少,不得不说,你念错台词了。” “谁念台词了!这家伙……这家伙竟然是半神隐的顾大叔?你有没有搞错,他分明是……” “我分明是谁?” 殷少噎住。同时私聊响起,殷少看到顾某的马甲打了一句:你男人?嗯? 所以说腹黑装B神马的,最无耻了…… 殷少赶紧密回去:你是网配CV,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顾某从来不腹黑】宝贝,你玩儿的时候,我已经退了。你自己不去听我的剧,我也没办法。 殷少盯着屏幕上明晃晃“宝贝”两个字,鸭梨很大。所谓下限神马的,在他家那位这里,就是用来不断刷新的。 【殷少从来不炸毛】那怎么又突然冒出来配剧了? 【顾某从来不腹黑】因为我听说,这部剧里有H。虽然对配音已经没了热情,但这个剧还是想接的…… 这个意思,是你只对H有热情吗?果然跟这种人比脸皮,那是稳输不赢…… YY里小维已经疯了,喊了两遍人,殷少才脸红红地出去故作镇定:“那什么,顾大不是赶时间吗?今天要不先到这里吧。” “不急,今天先把预告和这一段儿配了再说。” “哪段儿?” 一段儿红线圈出的台词被发了上来,殷少定睛一看,差点儿咬舌,你敢不敢再那啥一点儿!这时候,小维犹犹豫豫的声音传来。 “也对,H需要两位都在才有感觉……那什么,就来这段儿吧。” “嗯,内录完,我要去陪爱人,咱们抓紧时间吧。” 陪你妹的爱人!殷少默默吐槽,好吧……其实他也想抓紧时间录完,他绝不承认是因为某位大叔说要过来陪他的缘故! 嗯,就是这样! 42、退无可退(三) 如果明知道自己将来可能会为此付出代价,仍然愿意靠近这个人,只能说明一件事——你一定很爱他。 怎么可能呢?殷朝暮默默告诉自己,不是。他很清楚对顾疏的感觉,愤恨有之、嫉妒有之、仰慕有之、警惕有之……真论起来,或许还有一点点的心动。顾疏这样的人,真是太容易让人心动,他说的没错,殷朝暮其实并不太在乎性别,因为更大的阻碍横亘在两人中间。 前世的血仇,完全抹杀掉所有可能性。所以心动就只能是心动,殷朝暮不是果决的人,既放不下怨恨,又对这样卑微而怀着真诚的顾疏放不开。或许正是因为前世的屈辱,才让他有些舍不掉顾疏表白时的快慰,继而真心考虑这一件事。 可那不是爱。如果两人之间完全空白,他们有可能衍生出无数后续,目前,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但即便要拒绝,殷朝暮还是要赶回去。顾疏说得不错,就算不接受,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拒绝。 红绿灯光交错打在窗上,鸣笛声此起彼伏,连空气都染上焦躁。车子一点点挪动,收音机里其他学院的选手轮番上阵,却分毫缓解不了殷朝暮心中的忧虑。 他早看过赛程,距离下一轮,还有40分钟……还有35分钟…… 车子熄火儿,路上堵得尸横遍野,司机嘴里吐出一串儿骂,最后摊摊手表示:实在动不了,等着吧。 ——“好,至此我们九所学院第二轮比赛已经全部完成,现在请所有参加决赛最终场第二轮比试的选手都站到台上来,等待晋级结果以及评委点评。” 殷朝暮心中空地可怕,他曾经有过一次这种感觉,除了眼睁睁干着急,什么都做不到。请一定、一定让我赶回去。 之 梦 “师傅,拜托了,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能不能麻烦您再开快点?我付双倍车钱。” 对上京都威力无穷且毫无解决办法的交通堵塞,司机师傅也很无奈。 “我也想开快点儿啊,你也看到了,现在连一步都走不动。要不这样,我给您绕条路子?” “谢谢,我真的很急。” 司机猛地一打方向盘,愣是从一滩死水中七拐八拐艰难地往外挪。“嘿嘿,年轻人别着急上火,静静心。” 可他静不下来,一点儿都静不下来。 ——“最后晋级第三轮名单已经在我手中了,分别是B大、D大……以及最后一名,C大。恭喜以上学院。值得一提的是,顾疏同学代表的C大竟然又一次凭借同样的吉他曲晋级第三轮,让我们来问问评委,请问几位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这个选手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不止因为在两轮比赛中选择同一首曲子的魄力,还因为这两次表演都非常投入。如果说很多选手获得晋级名额的原因是娴熟老练的技巧,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一致认为,这位同学演奏时的认真,非常令人欣赏。当然同一首曲子,即便是顶级乐师演奏三次以上,都会产生审美疲劳,这一点小小的建议,希望选手能仔细考虑。” 顾疏没有说话。 殷朝暮呼了口气,心里开始笑:连评委都委婉地表明不希望顾疏演奏第三次了,只是依那位脾气,多半怕什么来什么。 其实不值得。如果易地而处,殷朝暮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近乎偏执的等待。一首曲子如果弹完两遍,心上人还不出现,不是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吗?虽然他这里确实是出现了不可抗突发事件,但大部分正常人的思维,不是弹完一遍无人回应,便该放弃吗? 你执着什么啊?要弹第二遍、第三遍…… 殷朝暮已经隐隐预感这位第三轮比赛还是会选择这首曲目。 Lovingyou.爱着你。 我知道的,如果你是想说这个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我会赶回去,即便不是为了回应这份感情。 “嘀嘀嘀嘀——”马路上长长短短的喇叭催的人心烦,司机开得寸步难移,终于艰难地挨到B大所在的XX路上。只可惜刚没跑两步,又陷入瘫痪。 司机把车一停,扭过身来:“要不你在这儿下吧,没几步路了。” 看眼计价器,匆忙翻出钱递给司机:“好的,麻烦您了,不用找。” 司机当然不肯,低头去翻零钱,收音机还在静静播着。 ——“第三轮比赛开始,现在场上剩下的队伍还有4支,B大、D大、T大以及C大,首先,是由排名暂时落后的C大代表队出场,大家掌声欢迎!” ——“诶?真是非常特殊的一个现象啊,C大代表队竟然连续三次都派出了顾同学上场。请问,你的团队为什么会派你再三出战呢?如果没记错的话,C大还有一个组合也入围决赛最终场,顾同学,你能和我们说说么?” 殷朝暮开车门的手一紧,接着就听到非常有顾疏特色的回答。 ——“我一个人就可以。” 透过冷冰冰的收音机,他似乎看的见顾疏说这句话时是怎样熟悉的姿态。有点骄傲、有点倔强,还有点冷漠。殷朝暮站直身体,把袖子撸到小臂,轻轻做了两个深呼吸。身旁的TAXI带着耳熟的旋律远去,完全不敢想顾疏第三次不听劝告站在偌大舞台上独自演奏这一曲的表情。 真的没必要,即便没有曾经的阴影赋予的不信任,我们也只是两个普通人,并不值得你这样倾情相邀。 殷朝暮拿出不管不顾的态度,拔腿向最热闹的百年礼堂跑去。B大在京都上百学院中是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这一点不仅体现在师资力量与学生素质上,光占地面积就远非C大这种后来者能望项背。遥遥路途让他不出三分钟就开始觉得腿酸胸闷,嘴里翻涌着血腥气息,他知道,这是久不锻炼的骤然反应,没关系,熬一熬就会过去。 只要能再快一点儿,再快一点…… 越来越近,礼堂里欢呼的人群与隐隐约约的乐声渐渐变得清晰,殷朝暮两腿完全没知觉了。连跑这么远的路,他又是这样一具身体,一停下来眼睛就被生\理\反应渗出的泪珠模糊得瞧不清楚。似乎……还来得及…… “你怎么在这儿?!” 殷朝暮费劲儿地直起身,胸口还是剧烈喘息,韩之安冷着脸插着口袋看他。 “顾……疏呢?带我……呼……去找他……” 勉强说完这句话,韩之安先是冷笑着打量他,接着脸色就变得诧异:“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一脸的虚汗。” “堵车……你,呼……别管了,快点……带我去找他。” “来不及了。他现在应该比完了,第三轮已经结束。你让他等太久了。” 殷朝暮猛地抬头,“怎么……会?不是……才开始吗?我,我听到C大只是第一个,后面……呼……还有三所学校啊。” 韩之安奇怪地笑笑,抓着他一路风风火火走到后台休息室,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不,对于我们来说,第三轮已经结束了。” 一盆凉水浇下来,殷朝暮胸口的疼痛已经缓解许多,迟疑地问:“什……么?什么……意思?” 然而不用韩之安说,他几乎下一刻就得到了答案。 前台被扩大很多倍的声音清晰地传遍礼堂每一个角落,伴着随即狂涌过来的质疑与哗然。 ——“这是我最后一次弹Lovingyou,现在弹完了,我代表C大弃权。” 殷朝暮突然很茫然,他刚刚听到顾疏在说什么? 主持人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空白了好一会儿才连忙问:“等等顾同学,可以解释下理由吗?这是你个人决定还是C大的整体决定呢?要知道现在第三轮还没比完,分数也还没出来……” 顾疏没有解释任何理由,只是非常冷淡地再次重申一遍:“我代表C大,弃权。” 弃……权…… 怎么会这样。他扭头看韩之安,却见韩之安也是一脸不赞同。 一路心事重重焦虑莫名地跑过来,并不是要听见这个结果的。怎么会弄成这样?殷朝暮 之 梦想不通,即便顾疏独自苦撑到第三轮自己还没有赶到,确实是自己问题,那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肯再等一下,再拖一下…… 再给彼此一个转圜的余地。 因为一直等不到,因为被连着三次拒绝,就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宣告你放弃吗? 果然还是他自己一个人想得太简单。亏他还录了《朋友》想要纪念。却不想,顾疏的性子不成功便成仁,两人做不成恋人,自然连做回朋友的退路都不剩。 顾疏脸色淡漠地跟着很多工作人员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那些人无不是痛陈利害表示他刚才太冲动,可顾疏就跟没听到一样,径直往韩之安这边来。越走越近,殷朝暮坐在椅子上的身影露了出来,那人脚步一顿,神色说不清参杂了什么感情。 两人遥遥对视,就好像之前在美术楼的翻版,只可惜气氛不对,时机,也不对。 狠狠喘了两口气,殷朝暮艰涩开口:“顾疏……我有事耽误了,能不能先听我说?我可以解释这次的事。” 顾疏语气平稳,再没了之前的忐忑与期盼:“是吗?可是我不想听。” “……应该的,换做是我被一个人扔在赛场我也不会想听,我真的有原因。” “不用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殷公子,你赢了,比赛已经输了。” 殷朝暮嘴里就跟塞了一把黄连:“何必这样说,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故意这么做的……王冬晨姐姐出了车祸,我和小维一觉醒来……” 顾疏脸色更冷了,连看都不想看他:“别说了。你跟我解释有什么用,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你说不嫌弃我,只是敷衍我的,对不对?其实你这样的大少爷,怎么可能看的上我们这种人呢。” “不是因为这个……” “那就还是不能接受是吧。其实要拒绝我,直说就好。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自己有多可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知道……”殷朝暮闭上眼,嗓子里有点痒,顾疏平静到极致的眼神他根本就不敢看。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知道……” “你说一句话,不要说三遍,三十遍我都愿意弹下去……” 但殷朝暮说不出口。他知道如果这时候随口编一句“我也曾动过心”,事情就有转机。可他说不出口,真的说不出口,他们之间,一个人是喜欢,另一个人只是心动。都不是爱,这些都不是爱。现在不负责任地玩玩闹闹,日后徒留尴尬而已。 顾疏的语气也不复激动,冷静地带些嘲讽:“你说不出口。” “我……” “殷公子,麻烦让让,比赛已经结束了。”这句话为短暂的对峙画上终点,顾疏带着韩之安离去,殷朝暮一个人抓住胸口——是刚才剧烈运动后还没调整过来吗?为什么,他觉得胸口还是很疼…… 真的很疼。 疼得他差点以为,自己会承受不了。 43、退无可退(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补上。考完试回来看到有筒子提建议的,呵呵。我再来罗嗦两句啊,首先希望所有读者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们真的很有素质很有素质了,我看到过许多文底下掐得那叫一个乱!我文下的读者,老 之 梦实说,是让我有一点小惊艳的,没有意气用事一章章刷负的,提的BUG与缺陷也都很合情理,看得出每一个人都有认真看才会发表看法。(PS:今天就补一章成不?今天的、明天的放后天考完信号补成不……我高估自己了) 我既然决定把文发**上,还决定入V挣黑心钱,就做好了被指责挑刺的准备,何况你们还真没有很严苛的读者,最次也给了0分。看到有人帮我说话,我心里真的非常感动。谢谢帮我的各位,请不用担心,我是一个成年人,写作也不是主职,并不会太在意。我说过了,任何评论不会删,只要是建议我一定会好好看,虽然不一定来得及回复。据说设定很坑爹,那什么,我有好好与其他作者讨论过,也想过把第二卷删掉,但是综合意见与我个人看法,觉得没有第二卷会非常可惜,第二卷细纲接近完成,这个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直接进入第三卷,才会真的很突兀。设定啥的,你们忍忍吧,那是个大杀器! 还有拜托各位一件小小的事,所有人的评论一定是他们发自内心辛苦打下的,2分评和0分评我都喜欢,只要是评,就会帮助我进步一点点。虽然这文V了不能改,但你们一定要相信我非常想按你们的意思把BUG修掉。每个评都很好,咱就别自家兄弟互相指责了,如果有0分评,兄弟们不用帮我分担压力,让小的上,掐我木关系,互掐就算了,你们围观就OK。我被人说文不好,还会有两秒难过(得瑟一下),同样其他读者看到别人说自己,也一定会难过。 咱写文的皮糙肉厚,不怕,小读者们就互亲互爱点吧(老实说你们真的很可爱,给花的是天呆萌,给0的是小傲娇,我看到你们在文下聊得H,其实心里默默地很爽啊~擦,人不知不觉就变态了) 好吧,我又罗嗦了,那什么,最后感谢下墨雏,g13585886966,君笑醉三位的雷。墨墨啊,老熟人还给扔雷……你这诚心逼我表白是不? 给爪机党的正文(这下看得到了吗?): 他有一点茫然,找了个座位坐下,刚刚跑动太剧烈,他需要缓一缓。 也需要静静想一想,到底是怎么了。 “你怎么一个人?”一个人停在他身前,殷朝暮转头,入眼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学。 “会长……” 苏学脸上有点小惊讶,“怎么现在才来,顾疏找了你很久。还有,他不是应该跟你一起吗,我才出去一下,回来人都不见了。” 殷朝暮心里难受,咧咧嘴:“他啊……他走了吧。” 苏学也是苦笑,“怎么回事儿啊,两个人跑什么跑,竟然把我一个人忘这儿了。” “会长……他弃权了,你知不知道?” 苏学这下是真正震惊了,猛地扭过头来:“不是吧,搞什么啊?这家伙不可能干这种事的,他还需要……呃,总之好好的,怎么突然来这手?” 殷朝暮微笑得都快麻木了:“是吗?大概是……我惹到他了吧。他那种性格,会发脾气也是应该的。” 苏学看了看他,倒是平静下来,摇摇头根本不信:“不会。顾疏不是冲动的人,不管再怎样生气,也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如果真的弃权,那一定是有别的考虑,绝不会为这种幼稚的原因。” 殷朝暮怔怔看着他,全然无法思考。 幼稚啊……就是了,他把自己看的太重了,顾疏怎么可能为他这个不靠谱的原因弃权…… 就算是十九岁的顾疏,也不会这么幼稚。 苏学又喃喃道:“不过有某人在,又要另当别论了。” “什么?” 苏学咳嗽两声,一手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别担心了,他不可能对你生气的,嘿嘿,嘿嘿嘿嘿~放心吧,那家伙都魔怔了,简直就是智商削弱一大截儿。放心放心!” 殷朝暮虽然心情不好,也清楚顾疏对自己确实存在少年人的好感,但要说魔怔,还是夸张了。 “会长,你夸张了。他……”说到这,殷朝暮猛然反应过来:“额,会长你知道?” 苏学笑眯眯一摊手:“知道啊。” 殷朝暮局促不安地直了直背:“两个男人……不觉得奇怪?” “觉得啊,不只是奇怪,刚听之安说的时候,简直觉得顾疏他根本是疯了。” 殷朝暮皱皱眉,苏学示好地笑了笑:“可在初赛见了你,觉得还不算太离谱。现在也没办法啦,兄弟么,他一脸傻样儿天天恶心人,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两胳膊,不过……没办法吧,现在谁都不能说,一说他就翻脸。” “是吗?” 苏学说得极为肯定:“必须是啊,不会错,你找到他,好好谈一谈,什么事都过去了。” 殷朝暮想想,确实是这样,不管怎么说,他都应该去找到顾疏把事摊开来说一说,这么一想轻松许多。 “谢谢会长,我先回学校了。” 苏学拉住他,“急什么,不差这几分钟,你等我给之安打个电话,咱们一起回去。” “好。” 苏学去打电话了,殷朝暮一个人慢慢走到窗口,静静等着。听着苏学口中的顾疏,他心底有种难言的新奇感,从没想过曾经那个他以为只有一种情绪的人,也会有这样青涩又执迷的感情,虽然这种感情跟自己有关是让他稍稍别扭了下。 这样才像个孩子,似乎这么久以来,顾疏的表现一直在向前世的沉稳冷静靠拢,惟有感情这一块儿,嫩的令他微笑。说什么“只要你一句话,不要说三遍,三十遍我都愿意弹下去”,这种话年轻时候的他也曾说过,也曾相信过。等后来熬到三十岁,才知道这种感情虽然幼稚到回头看一遍就笑一遍,却分外令人怀念。 他不想破坏顾疏的这一份将来的怀念。 “走吧,之安说他去咱学校旁边的酒吧了,你直接到那边找吧。对了,你知道酒吧在哪儿么?” 一丝福至心灵的感觉划过,殷朝暮迟疑地开口:“是……先爱先醉吗?” 这回轮到苏学诧异了:“诶,你竟然知道?那可不是个干净的地方,你这种大少爷还会去那种地方?” “去过一次,我们走吧。” 苏学一脸“我知你”的恶心表情,拖长了音儿点头:“哦哦~晓得晓得,早点回去尽释前嫌嘛,我知道我知道。” 殷朝暮淡定扭头。这位苏会长刚开始听陆维口中描述,简直就是温柔的老好人!后来初赛一见之下,被贴上惨遭顾疏夺权的悲苦上司标签,现在真正接触下来……好吧,果然人以群分,能跟顾小人混在一起的,除了韩之安那型的,也只能是韩之安那型。 不,苏学比韩之安还要恶劣。因为他一路上都千方百计拐弯抹角明示暗示,张口是“顾疏怎么怎么样”,闭口是“他啊怎么怎么样”,殷朝暮被迫听了一路,最后到了学校苏学依依不舍地跟他互换了手机号。 然后他想了想,还是给陆维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还要耽误一点时间。那边陆维估计是在医院,显得非常忙碌,殷朝暮本来还想和他说说顾疏擅自弃权的事,转念一想那两人估计也顾不上这个,说不到三句就挂断了。 先爱先醉还是一样灯火昏沉、低靡浮乱,殷朝暮有过一次经验,出示了上次经理给他的名片,不一会儿那负责人就过来前台,见到他很是高兴。 殷朝暮站得直挺,这种地方铺了各种柔软的包角,方便客人随时随地靠上去,可他虽然内心喜欢这种自由场所,潜意识却并不允许他摆出懒散不成体统的姿势 之 梦。所以负责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少年微微仰头站得笔直的身影。脊背非常直,他阅人无数,一看就知道和当下小年轻们不一样,有一种经过沉淀的蓄力。年轻的学生们大多松散,不会有几个人在这种地方还时刻注意形象,只能是骨子里养成的习惯。 一个人的站姿,能说明很多问题。至少这个人,他的背很直,很难压得跨。 “您好,是改变主意了吗?我们的调酒师首席时刻虚位以待。 这就是夸张了,但老板会说话,殷朝暮也不戳破。何况他还有些讶异这位负责人的眼光之毒辣,时隔这么多天,竟仍能一眼认出他是谁。 “让您失望了,我今天来是想找一个人,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来过一位姓顾的先生?” 这种内有乾坤的昏暗酒吧里,靠一个人的力量找人实在不容易,幸好那张名片他一直放在钱夹里,并没有丢掉。 “姓顾?倒是有……不过应该不是您要找的吧……” 殷朝暮:“为什么这么说?” 负责人斜眼看了看他,问:“不知道您找的那位是不是和您差不多年纪?” “大约十九岁的样子。” 负责人笑笑,搓搓手:“那就肯定不是了,我们这里今天一共来了四位姓顾的先生,两位是年纪在四十岁以上,还有一位三十岁的……剩下一位嘛,多半也不是。” 这样吗? 负责人又接着说了:“啊,我们这里晚上有个小场子,能不能……咳,能不能麻烦您到时候给露两手呢?报酬当然好说,只是给几个客人表演一下。您看……”见殷朝暮面无表情,负责人颇为不好意思。他本来也不是非要殷朝暮来凑场,只可惜之前他说的虚位以待确实不算假话,这些日子有人针对他们,先爱先醉很不好过,大批员工纷纷离职,而今晚又是个比较重要的聚会,他希望能有人来撑下场。 殷朝暮这样的,如果肯答应,那真是撑门面的绝佳人选,当然他只是这么一问,毕竟拖无关的人进来,本身也有一定风险。 何况他再见这个少年的时候,就知道多半是不成了。因为这少年一身华贵,不像是能接受这种要求的人。 果然…… “抱歉,恐怕不能答应您。” 负责人简直难以掩饰满脸的失望,既然没找到人,殷朝暮也不大想在这种颓靡凌乱的地方多待,打个招呼准备走人。那人忽然皱眉想了想,一拍脑门儿:“没关系没关系,不过我倒忘了,还有一位顾先生。提起这事我才想起来,这位顾先生是南哥的人,现在正一个人在包厢里喝酒,不知道……是不是您那位朋友?” 他说是这么说,心里却不认为殷朝暮会认识这种人。毕竟眼前这位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可能会跟小混混扯上干系。 “是吗?”殷朝暮停了身,“麻烦带我过去看看吧。” “哦,好,这边请。” 两人一路走到一个安静的廊道内,相比起大厅舞池里群魔乱舞,这里安静地就像另一个空间。他走了两步,就被走廊里清冷的气氛刺激得心口微微泛疼。 “就是这间了。您自己进去吧,顾先生似乎……情绪不高。” “好的,麻烦了。”殷朝暮抬头看看包间顶挂着的名牌,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敲到第二遍,里面传出顾疏冷淡的声音。 “进。” 他转动扶手,推开门,顾疏背着身站在落地的深色厚布窗帘前,一只手端着高脚杯,正一点点吮着。殷朝暮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听苏学的口气顾疏就差没有醉死在这里了,可真看到人,却发现人家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顾疏冷静的很。 你别幼稚了,他一直都冷静的很。 那边顾疏听到人进来却一直没出声,皱皱眉正要开口,却在转过头的一刹那将话吞了回去:“东西放下就……” 殷朝暮控制住呼吸,缓缓、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是我。” 顾疏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手上酒杯一停,想想又补了一句:“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你回学校吧。” 殷朝暮摇头:“我有事要告诉你。” 顾疏的神色平静中带着淡淡的自嘲:“是吗?刚刚用行动拒绝我还不够,所以追到这里来再说一遍吗?不用费心,我知道你不……” 殷朝暮再次摇头:“不是这个,我对你不是没有动心。”他脸有些红,但抬头时已经恢复平静:“我差一点,就喜欢你了。” 顾疏愣了愣,飞快地抬头看着他,手上的酒杯里红艳的液体在微微震动,左手一点、一点握紧。 “你说……你说什么?” 殷朝暮坦然一笑,有些释然的感觉:“我说如果不是相遇的太晚,或许我会喜欢你。”想起阿禺说过的话,又添了一句:“不,或许会……爱上你也不一定。” 可惜,相遇的太晚了,晚了一生。 他们之间的账,早在前世就已算不清。 这不是两个人的感情能解决的问题,他一直知道得很清楚。 什么仇也大不过这一条人命去,什么好也抹不掉这一条人命去。 顾疏左手猛地抓住窗棂,微微侧过头发丝盖住了表情,殷朝暮只看得到他喉头猛地抖动了一下,接着是有些不稳又很温柔满足的声音:“是吗……你开玩笑的吗?” 他似乎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接着才慢慢镇静下来:“开玩笑也好……已经够了。” “真的够了。” 顾疏扭过头,殷朝暮被他眼里蕴含的情绪惊住,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却挪不动脚。 “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嗯。好。” 之 梦 接着是小心翼翼的拥抱,不像他之前那样难以抑制的炽烈紧拥,而是非常轻、非常轻的一个拥抱。 殷朝暮闭上眼,静静感受这一刻的安宁与留恋。 44、退无可退(五) 作者有话要说:漠总攻保佑不大靠谱……我眼睁睁看着奖学金又要降级了,悲催死! 其实想说,为毛明明该走剧情了,但一写到这两位温情,就控制不住字数,我第一卷的章节数已经严重超了,得连夜修第二卷细纲去压缩一下。好吧,这章还木虐,必须加快步调了,话说,你们是喜欢看这样小温馨的呢,还是要我写点儿两人互相打压的,我好把第二卷一块儿修一修…… 正文: 时间在一瞬间沉寂,整个房间里只有淡淡的呼吸声响起。 然后顾疏在殷朝暮耳边说:“回去吧,这里不安全,我不放心。”声音依旧温和,他口中这么说,环在殷朝暮腰上的双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不安全?上次我来为什么不说这话。” 顾疏轻轻笑了笑,放开手,端起高脚杯缓缓走到窗口靠上去,“上次有我陪着,今晚我有事,你回去。” 殷朝暮跟着走过去,他不是爱问别人**的事,但顾疏的事情他总是非常有兴趣。 “晚上有事……不肯让我知道?” 顾疏弯了眼故意拖长音儿:“……不。肯。”看到殷朝暮挑高的眉,才用正常的声音轻描淡写地说:“不是什么大事,至少肯定不是躲起来密谋怎么褫夺你好兄弟的位子,不用这么紧张。” 殷朝暮有些恼羞成怒,本来还没想到阿禺身上,他一说倒好像自己真有这意思一样,于是顺嘴问道:“是吗?其实你为什么非要执着回去呢?” 今天的顾疏脾气格外好,对他也格外容忍,只淡淡说:“不是我执着,你可能不知道,趴在食物链底层挣扎,并不那么轻松。” “可是凭你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抛开束缚另行打出一片天地,为什么一定要去港岛发展呢?” 这个问题不止现在,早在前世就困扰着他,按理说顾疏这样人才,大陆又有这么多机会,何苦非要独力征战港岛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客场呢?本来的顾疏前途无量,即便不说他在艺术上的天分,就是在演艺圈儿发展也完全可以闯出一片名堂,为什么会宁肯跨度这样大勉强自己融入商界呢……完全是……说不通的事…… 顾疏看着他,抬起酒杯饮了一口酒:“想知道?” “你肯说?”之 梦 顾疏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去那边而已,既然有个本家在,自己的东西还是拿回来的好。” 殷朝暮皱眉,联想起曾经听到这位的主张与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觉得了解了:“这样么?是因为那边才是真正的自由市场,可以放开手脚实现抱负?” 他知道,顾疏这个人上进心不小,野心也不小,这么一来倒也说得过去…… “可以这么说,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听说港岛人非常勤劳,想要讨一房贤惠媳妇儿回来。”他眨眨眼,笑得腼腆,“成家立业,嗯,就是这个顺序……” 说到这,顾疏忽然收了声,静静地与殷朝暮对视。 成家之后才是立业?暗地里撇撇嘴,这解释殷朝暮根本不信,拼死拼活甚至横跨大半个国土,就是为了在那边找个好媳妇?说出去谁都会当个笑话的。 他自嘲地走过去站在顾疏身边,忽视了心里一点点不舒服——不是……喜欢自己的吗?竟然连成家的事都考虑好了,果然他早该知道,这位再怎么样也不会失去理智的。 “怎么?你不信?”顾疏轻轻问。 默默摇头,故作赞同地敷衍道:“这个想法倒很有意思……” “是真的。” 殷朝暮怔怔看着他认真的表情。 顾疏眼神很温柔、很温柔,就像说的不是什么肉麻的话,而是内心真实的想法,真实到殷朝暮不由自主差点相信。 “你会骗我,会开玩笑,但我不会。所有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 ——我以为你不会在乎。 ——暮生,可能你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迟钝一些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先别急着排斥我,好吗? ——为什么不能尝试一次呢?给我一次机会, ——Lovingyou,爱着你。 殷朝暮说不出话来,脑子里有种滑稽的感觉在喧嚣,口中不受控制地说:“是吗?你还年轻,这种话说出来并不困难,不过我奉劝你以后对着其他人说,至少多考虑两秒。” 顾疏抿嘴一笑,不做解释。 “要喝酒吗?” 殷朝暮扭头,“嗯……嗯,我自己倒就好。” “我这杯只动了一点点,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用这边喝。” 共用一个杯子,怎么算都是很不得体的举动,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伸过去接住酒杯,慢慢将酒喝进嘴中。苏学完全搞反了,其实魔怔的根本是他吧,怎么会觉得一杯普通的酒这么甘甜,甘甜到根本就不想松嘴。 顾疏突然毫无征兆地扯住他握杯的手腕,力道大的令他觉得非常硌,酒液在杯子中震荡,殷朝暮恼了:“你干什么?!” 顾疏就像才清醒一样,放松了手上的力度,眼睛直直盯着杯子上那个氤氲唇印:“你回去吧,快点回去,你在这里,我根本控制不住。” 殷朝暮完全莫名其妙,刚刚还好好的,喝口酒怎么就突然犯病要赶他走?口气还这么凶狠,跟之前完全判若两人,于是有点不高兴。 “哦,好。我马上走,可以了吧。” 顾疏叹了口气,彻底放弃般苦笑:“等下。” 手腕上的力道突然加重,酒杯摔在地上,暗红的液体在空中洒过一道妖冶的弧度,两人之间空气被大力排出,最后无奈的话语消失在轻触的唇瓣间—— “还不懂吗?你在这里,我根本什么都考虑不了。殷公子,你赢了……” 这句话太美好,美好得殷朝暮一时失神。被拥住的瞬间,如果他真想反抗,不是做不到的。只是在使力推人又被他扳回来以后,他忽然意识到现在的状况。 是顾疏在抱着他,是一个他明明动心,却没办法相爱的人用体温拥着他。txt 之 梦 他突然很想记住这份感觉,同他的《朋友》一起,记录下自己这一段奇妙时间的慌乱与失措。 殷朝暮从来不认为自己不可以对顾疏动心,也从不觉得这是一种错。每一份悸动都是美好而值得回味的,即使他遇上的不是正确的人。 温情的一吻终了,顾疏放开他,慢慢抬头:“回学校去,别让我分心。” 殷朝暮还是恍惚,喃喃道:“我曾经和阿禺说起过你的事。” 顾疏不动声色倚在他颈窝,似乎很享受“他怎么说?” “我只说了你的名字,并提起有人向我表白说喜欢我。”殷朝暮微微脸红,这样的措辞似乎有自夸嫌疑,但在这个人面前,他不自觉就会脱口而出,像是要再确定一遍事实。“他没有多问,但应该能联系起来。” 顾疏配合地点头:“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他是你弟弟……” “这时候说这种话,你是……担心我,怕我不知道他已经开始注意我了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既然要竞争,就要公平。” 顾疏颇好笑:“大少爷,你竟然说得出这种话,你是活在童话里吗?要公平……我拜托你去和你那些长辈说说看,你真可爱。” “不对吗?本来就是要公平才有意义,虽然确实不实际。” 顾疏埋在他身上,肩膀一抖一抖,在极力忍笑:“哦,那是不是还有公开、公正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竟然皈依我佛,说真的,施主你慧根极佳,天生的慈悲啊!”说完还不过瘾,又冲他脖子上哈了口气,满意地看到那里变成一片粉红:“暮生,你可真是天真。” 殷朝暮这回彻底怒了,一把将赖在身上的人推起,“是,我是天真了,不像师兄你,阴谋手段层出不穷,看我就像看个笑话。” 那位被他推起来也不生气,“唉,我的大少爷,其实我很怀疑你之前怎么活下来的,你知不知道你的表现让我觉得自己很有胜算?” 这口气就太让人恼火了,虽然顾疏本意只是好心提醒,他已经把殷朝暮当自己人看,加上实在心中爱极了他那副明明就心思单纯,却故意做出高高在上一副“我很有城府”的样子,说话自然而然含着戏弄。尤其这种无时无刻注意形象不能放肆说话的表情,真是有趣极了!但听在某位摆着“我很有城府”谱儿的少爷耳里,就不那么有趣了。 殷朝暮冷笑:“师兄看来成竹在胸,是,你是有胜算,那又怎样。我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幼稚,我不会因为别人的卑鄙而放下自己的原则。”他挺了挺背,在家时他母亲就曾对他这种坚持表现出漠视的态度,到十八岁连家业都不曾放手半分,分明是对他失望至极。 临行前那盘棋,输处也非技法,而是策略。一个人的主张定了他的棋路,他与父亲棋风相近,却独独少了那份当断则断,失于阴柔。殷则宁曾评价他“妇人之仁,大事难成”,可他从来不肯有一丝改变。 即便经历一世生死,有些东西与生俱来,跟他那些穷讲究破脸面一样,早就融入骨血,至死不悔。他母亲下完棋曾说他“不是想不通,就怕不愿想”,大抵便是这个意思。 一个世家出来的子弟,竟然在内心深处还有这种想法,说出去只怕会惹来多少人怀疑、又有多少人嗤之以鼻。 可是人活在世上,总会有什么是除了爱情,更让人心动、更让人为之矢志不渝也要坚持的。 即便很可笑,他也从没打算改变。 顾疏看了殷朝暮倔强又委屈的脸好一会儿,忽然道:“你有没有发现,只要一生气,你就会喊我顾师兄?” “师兄说笑……额,”殷朝暮淡淡回过去,却连自己都察觉到口气中的埋怨,于是改口:“你说的不错,或许你更适合当个大少爷。” 顾疏嘲讽地哼了一声,“大少爷?不需要。”他停了停,又有些纳罕,照孙金如隐约透露出的对殷朝暮父母的推崇,怎么可能养出这样的儿子来。 “你母亲没有说过你……嗯,我是指你有时候未免太理想主义了?” 殷朝暮平静地说:“我母亲她不怎么管我的。” “怎么会?你不是殷氏独子?” 殷朝暮脊背挺得更直了,一段颈子也如白天鹅一样带出一份高傲:“大概是……我让她失望了吧。” 顾疏闻言收起玩笑的态度。初见时这人总是讲究仪表的做派让他觉得非常虚伪非常自大,但现在他却觉得有些心疼。这个孩子恐怕也知道自己被当作了布景板,只有装点门面一个功能;他曾经对殷朝暮这种仰着头说话的习惯很厌恶,觉得他惺惺作态,但现在却了解了这个人内心的坚持。 只有时刻仰起头颅,才能维持自己的坚持。他突然很激动,有种想要再次把眼前少年抱入怀中的冲动,但左手微微使力,克制住了,因为他知道少年不需要。 殷朝暮不需要这样保护欲浓重的安慰,他一直都是坚强的世家公子,从比赛时他就知道。 善良、坚强、仁慈、成熟,这样的少年,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陷下去。 顾疏静静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是吗?那是她没眼光。” 猛地看向他,撞入一双深入幽潭的眼,里面慢慢都是信任。 殷朝暮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哑。 从来没有人觉得他做的是对,母亲对他放任自生自灭、顾禺走时轻松但暗藏遗憾的语气……以及一个个离他而去的殷氏老人,即便陪他到最后的严管家,虽然全心全意支持他,但未必不觉得他优柔寡断。似乎他这一生,来自母亲的肯定太少,而眼前这个曾经是、未来也有八成可能是的仇人,却从不吝惜给他认同。 “是……吗?你是唯一一个这么说的人。你……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母亲可是被誉为港岛商界最有眼光的几位之一。”殷朝暮低着头,控制着嗓音不那么颤。 “她也是我的骄傲,我一向相信她的判断。” “我还是认为,是她不懂珍惜。”顾疏轻轻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记住了,你没有错,在我眼中,你才是真正值得骄傲的。” 殷朝暮听他说得夸张,只好勉强笑道:“是吗?可似乎事实证明我没你说得那么厉害。”岂止不厉害,他前世简直败得一塌糊涂。 “不,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也一定会证明自己没有错。” 自己想要的吗?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愿望可能不那么完美了。殷朝暮掩饰地背过身咳嗽两声,身后一只轻柔却坚定的力道把他扳过来。 “别哭。”顾疏的吻落在他阖起的眼上,蜻蜓点水一个吻,却让殷朝暮理智差点崩溃。 他说:别哭。 “没有,我没有哭。” 顾疏说得那么温柔,所以他怎么能哭?他怎么会哭。 45、不可挽回(一)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科横扫四方的考试非常可怕,它的名字叫——《**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概论》,这个要闭卷儿,这不是逼着我打小抄么……彻底郁闷了。 之前看你们的评论,发现有人说我就是一步步崩顾大叔形象!好吧,你赢了,我最开始的想法是,小攻塑造成起点文里那种牛叉狗血的南猪,然后让他在小受面前一环环加削弱状态;小受塑造成一个弱爆了但很坚强,无论如何打不死,爱上谁就一条筋很变态的类型,然后让他在小攻面前一步步加增益buff…… 所以说……这设定萌不?我最喜欢的两个套路——起点王霸虎躯路线、**弱受变伪攻路线,怎样?这个赶脚我写出来木有?好吧,被群里说不知不觉就从青葱转成老变态了……我得承认。 正文: 一个人如果亲你的眼睛,代表他爱你。 殷朝暮不知道顾疏有没有听过这句话,但当这个吻落在颤抖的眼皮上时,他脑海中回荡的,正是这句话。 顾疏一面要他走,一面又拥着他,时不时亲一下他的眼、额头,或是吻吻他的发顶,动作缓慢又温情,带着浓浓的满足与惬意。他扳着殷朝暮的身子,让他靠在他怀里,开始殷朝暮当然不肯,但顾疏的吻、顾疏的手都太暖,暖得他一颗心都有些动摇,慢慢慢慢就从挺直到依偎,再到整个人投身别人怀中。 这个姿势他不习惯,但顾疏似乎非常喜欢,一下下抚着他的背,下巴磨蹭他埋在发丝中的耳尖,就像一只餍足的小狗。 两个人都有些痴傻,就这么保持着偎靠的亲密姿态,完全注意不到时间变化。直到有人来送酒,殷朝暮才脱身起来,略微不自在地转移话题:“这里不是建在底下么,怎么还有窗户和窗帘?” 顾疏退后两步,张开手臂,笑着说:“暮生,过来。” 那神情那手势,自然地就像召唤默契的情人,殷朝暮暗恼: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啊!脚下打了个转儿,故作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顾疏等了一会儿看他家大少爷不过去,于是扯扯身后的窗帘:“你不是想看有没有窗户吗,过来呀。” 于是殷朝暮磨磨蹭蹭挪过去,落入某个早就准备好的怀抱。顾疏还介于男孩儿和男人之间,有时候举动非常嫩,比如现在,殷朝暮本来是想摊牌划界限的,结果不知怎么就发展成这种黏黏糊糊的情况。也难怪苏学以为他疯了,这样子完全不像一个理智的人,时时刻刻除了抱着他挨挨蹭蹭,就是每隔几分钟落下的吻。 最窝囊的是,他竟然也有点喜欢这感觉。好像一对儿恋人在一起时最自然不过的相处模式,他们两个同性,还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竟然也做得来。不得不说,这很神奇。 当爱情发生的时候,你才会知道神话的来源,一切瑰丽的想象与不可思议,都黯然失色。 爱上他,可能需要很久,但情动,也许只用一秒。 又一句话在思想中浮起,殷朝暮抬手将厚重的深色窗帘拉开,露出后面的玻璃窗以及窗后的……漆黑砖墙。 “这是……” 知道他的诧异,顾疏在他耳边说:“怎么,这里是地下,你还以为会出现天空?” 殷朝暮只是一闪身间的惊讶,很快便理解了:“那这真是很奇怪了,明明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要设计这么一扇窗?” “当然是有些人虚伪,明明见不得光,偏生假装成清高的地方。什么先爱先醉,这名字起的就很装。”他一只手停在殷朝暮背上,语调儿放缓:“但现在我却不这么想,先爱先醉是个好名字。” 被他压低的语气感染,殷朝暮也不由放轻了音量:“改主意了?还是发现自己其实也是个‘很、装’的文艺青年?” “都不是。”顾疏将他稍稍拉开,两人额头相触,“你猜猜?” 殷朝暮不自在地垂了眼,一边想,真是没营养的对话。他明明只是被苏学误导来看看顾疏,怎么就变成这样的状况了…… “猜什么?” “猜猜我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我怎么知道!对话真是越来越没营养了,还有向发昏小情侣之间的废话发展的倾向。 “好吧,告诉你,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有了第一次接吻。” “……” 难道不是第一次强吻吗?原来你管那个叫接吻……殷朝暮再次想起苏学的话——恶心的鸡皮疙瘩起了两手臂!想不到顾疏这种表面上冷清的人,讲起肉麻话来也是一句接一句。他自认心态已经上到大叔级别,有点适应不了。 “额,如果我记得没错,好像上午才发生了不愉快,我觉得你可能关于这件事的某些看法有点误会了。” 顾疏笑眯眯环着他的腰,丝毫看不出受打击:“你又说这种老调重弹的话了,我不爱听。” “不是爱不爱听的问题,是我好像并没有表达过自己会接受你的意思吧?” 顾疏完全无视他的反驳:“乖了,知道你脸皮薄,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殷朝暮彻底无语,这位怎么这样自以为是?好吧,虽然他心底对于顾疏不管不顾的坚持也有那么一点点小欣喜…… “暮生,我送你回去吧,快到晚上了,我怕分不出心照顾你。” “哦,好……不能留下来吗?我可以自己喝酒。” 对于这一点,顾疏表现得出奇强硬,“不行,我现在就送你走。跟我来。” 殷朝暮跟过去,顾疏很自然牵住他一只手,微微一笑,替他理了理领口,又把发丝理理,拉着他走出包厢。 两人出去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来消遣的客人与中午殷朝暮过来时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迷醉的气息在蔓延,借着昏暗的光线,顾疏明目张胆牵着他一路走到前台。那个之前央求殷朝暮帮忙的负责人正在和服务生说着什么,看到两人出来,颇诧异。殷朝暮还当他发觉自己两人的问题,想要把手挣出来,顾疏死抓着不放。不想负责人一开口,却不是对着他,而是顾疏。 “你要走?时间快到了……” “我会尽快回来。”顾疏的语气明显冷淡许多。 负责人点点头,扫过殷朝暮的脸,神色莫名。 “你可别忘了小姚。” “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个怪异的对话让殷朝暮心底的好奇又浓重了一分,他默默下了个改变两人未来的决定。 中午来的时候,光线还很好,但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上台阶时殷朝暮又一阵儿慌乱,顾疏上次很体贴地带着他下楼,这一次干脆改成半拥着,索性来往人不多,并未被人注意。顾疏突然出声:“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来这里吗?你是不是夜盲症,好像格外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黑暗。” “不是,只是有点看不清,不是看不见。” 顾疏在黑暗中声音有点调皮,“是吗?那不是便宜我咯?” 殷朝暮听了就不想理他。顾疏好像完全打破了之前塑造的冷淡从容形象,怎么看怎么像个轻薄子。偏偏殷朝暮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发挥自己的恶趣味。两人出到门口,马路上的光线打进来,好半天眼睛才重新适应,殷朝暮眨眨眼,就见到顾疏正回头看着他,温柔跟不要钱似的荡了满眼,都能掐出水来。他干咳两声,踢腿往前走。 C大傍晚有无数小情侣漫步,气氛培养的格外舒服,顾疏一直把他送到学四楼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赶紧上去,我晚上回来给你带小吃。”殷朝暮站在原地不动,顾疏也不动,他皱眉:“你不是有事吗?赶紧回去吧。”顾疏说:“那好,我先走了。”刚走两步,停了步,回头看一眼,殷朝暮冲他摆摆手,顾疏只好无奈地继续走。 一等那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两脚就跟上去。殷朝暮本来也不是特别想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但顾疏遮遮掩掩的态度,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刻意在外面晃了一会儿,大约七点钟才到酒吧,负责人见到他去而复返,非常吃惊,再听到他说愿意表演调酒,吃惊转瞬化成满脸笑容。 “好好好,您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正愁这件事呢,嗯……您跟顾先生是相识吧?要不要先跟他打个招呼呢?” 殷朝暮淡定地摆手:“不用,麻烦您还是说说一会儿的事吧,以免砸场。” 那负责人果然被转移话题,一点点跟他说着,殷朝暮心不在焉听了几句,已然发现问题。这位酒吧负责人从语气态度上讲,似乎对顾疏很是疏离,但对顾疏上面的所谓“南哥”又很热络。这一点他想不通,照这人口中顾疏算是“南哥”手下一个小军师的角色,先爱先醉也是受“南哥”庇护,他还听出那个什么“南哥”对顾疏很器重,何以这位负责人却完全不巴结顾疏呢? 怪异。这个态度实在太成问题了。 或许觉得他是外来人,不好多透露自家情况,负责人只简要说明这里面“南哥”与顾疏最需要重视,一会儿得多互动互动,其他人并未详谈。这样一个先锋酒吧能在市区立足甚至全京城都打出名号来,不跟地头蛇打好关系是不成的,殷朝暮完全理解。至于顾疏为什么又会参与其中,他更是清楚。顾疏母亲这些年为了维持生计,一直在下九流社会中混,顾疏一个男孩子,再怎样受他母亲保护,也不可能脱出这层关系去。 只怕这也是他自卑的一个原因,没有干净的背景,生活上还总与地痞混混纠缠不清。难怪他要问“嫌不嫌弃”这样文艺腔的话了。因为对这么个除了性格有点变\态外,各方面都比较优秀的人来说,起点着实不高。如果殷朝暮和顾禺最初就高坐云端,那顾疏真是相当于在泥里打滚儿。 大约八点的时候,负责人过来请他去画个妆。殷朝暮本来受不住劣质化妆品的气味,但一想顾疏也在,要见到自己肯定又要摆脸色,于是勉强同意。 负责化妆的是个年轻小伙儿,见到他,口中不断说着称赞的言辞,表达了许多遍类似“您的容貌真是非常俊秀”的中心思想,最后纠结在要画浓妆还是淡妆这个问题上拔不出来。殷朝暮被他烦的不行,干脆什么妆也没画,要来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戴上,又换了套调酒师服装。 所谓的酒师服,统统是亮片儿银链搭马甲,即便先爱先醉走在了时代的前沿,也没逃过俗套。这一身穿上,除了勾勒出殷朝暮修长的好身材,完全掩盖住他最出挑的温雅气质。那个墨镜更是配的不伦不类,虽然衬得他一张小脸白生生,但搭上马甲简直就是败笔!化妆师非常郁闷地希望他能把墨镜摘下来,殷朝暮则委婉地表示坚决不摘。 笑话!这里只有蓝紫两色暗灯光,若是不摘还有可能瞒过顾疏,摘了必定一露脸就被抓包。 负责人又过来催,说人已经到了,要他先去那边候着。 殷朝暮被引到那群人隔壁的房间,发现里面早有一些男男女女候着,包括曾经帮过顾疏的女歌手。上次看的不清楚,这次距离拉近,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这位女歌手就是日后的姚天后——标准的顾疏党。殷朝暮想着姚天后或许知道什么内幕,便友好地上前攀谈。 “你好,姚小姐,我是殷朝暮,上次在舞池调过一杯酒。你还记得吗?” 姚天后预备役眉间噙着掩饰不掉的忧色,闻言勉强笑了笑:“是……你是顾疏那位朋友吧?我知道你,他常说起有位好友的。” 殷朝暮很诧异,看样子顾疏和这女人的交集并不止于上次援手之谊,于是笑道:“嗯,是吗?想不到他是这样定义的。” “不过那位好友似乎姓韩……”她确实心不在焉,说到这里才猛然怔住,音调略略抬高:“你说你叫殷朝暮?朝生暮死的朝暮?” 房间门口的保安扫了这边两人一眼,姚小姐冷冷眯眼,看表情对酒吧颇有嫌隙。 殷朝暮暗自生疑,咳嗽两声道:“是,有什么不妥么?” “没什么不妥,”姚小姐的神色非常怪异,虽然满腹心事但还是多大量了他两眼,慢吞吞说:“殷朝暮……不是他心上人的名字吗?” “嗯……嗯?” “我不会记错,他常常提起你。” 殷朝暮不知道该说什么,辩解似乎也会显得无力,只得客套道:“他也常常跟我提起你,他说你唱歌很动听。” 姚小姐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会,你一定是骗我。他绝不会跟别人提起我。更不用说是你了。”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不用诧异,我知道他说的心上人一定是你没有重名,那家伙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殷朝暮被陌生人这么说,多少有些不自在:“是么。” 可姚小姐似乎关注点并不在这里,只郑重地抓住他的手:“别管这些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待会儿请一定配合顾疏,他有麻烦了。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他,现在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请一定帮帮他,毕竟他……他那么喜欢你。” “什么意思?”殷朝暮有点糊涂了,不是来给以“南哥”为代表的小混混们表演调酒么,怎么突然就变成帮顾疏度过难关了? “你只要……”姚小姐还没来得及说完,负责人就警惕地推开门瞪了她一眼,将殷朝暮喊了出去。 “麻烦您了,只是个小展示,请不用紧张。” “好的,我知道了。” 殷朝暮吸口气,放下脑子里纷乱的想法,伸手敲了敲包厢的门,然后一只脚跨进去。 46、不可挽回(二) 作者有话要说:毛概考完,满脑子都是:所谓是爱是痴你不懂。我擦了,毛概让我爱恨交加啊!明天数理方程,没啥多说的,赶紧溜下去复习了…… 关于莫吉托那段儿,首先海明威的名句并不是海明威说的,而是个普通渔夫。但在调酒界,公认是海明威明言。其次关于殷少刷的那一手,真的非常帅,我只见过一个人能做到,是在后海一个酒吧里,但那个人跟殷少一样,有一半酒洒地上了。这一手一般不会有酒师愿意常用,因为搞不好会洒到客人身上。而我描述时略略夸张了,这点考据党就高抬贵手吧。 还有一件事,那什么,下一章肯定是字母了,渣不渣合不合理符不符剧情进度,这俩人都必须来一次,所以拜托你们高抬贵手哈,我是半拉灯党,很担心会被举报。那啥的,编说要跟你们提前打招呼,咱们自家人就别为难自家人了,啊?谢谢谢谢…… 正文: 包厢内声色低靡,并没有殷朝暮想象中烟味儿浓重、一地醉汉的不堪景象。先爱先醉既然走的是坑爹文艺路线,来玩儿的就都一副情、色而非色、情相。正中央陷在沙发垫里的男人横着一张路人脸,偏偏两个美女斜斜窝在他臂弯,左拥右抱,脸上还有道浅浅的疤。那份儿无端端生出的邪气,生生就把周围只懂和小姐**的小弟们比下去一马路。 他眼光溜了一圈儿,顾疏坐在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喝酒,极不合群的样子。身边一个作陪的女人都没有,比之前在学校里还要孤芳自赏。殷朝暮皱眉,这人在搞什么,就差没在脸上写“我瞧不起你们”,不被妒忌才出灵异。 由于他这一身远超平时鉴赏能力的装扮,顾疏只淡淡扫了一眼,就没再注意他了。大概是坚决不信殷朝暮殷大少肯穿出这种混搭风来,顾疏对新进包厢的少年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负责人赔笑说了几句场面话,冲坐在正中的男人介绍:“南哥,这是咱们这里的首席调酒师傅,您是喝酒的大家,我让他表演两手小技,您给品评品评。” 说着给了个眼色,示意殷朝暮赶紧开始。却不料那男人饶有兴致地放开怀中抱着的女孩儿,支了下巴慢条斯理地说:“不过会喝几口假洋酒罢了,还安了个大家的名头儿,你倒会说话。早叫你们别整虚的,下次再来这套儿,小心哥收拾你老小子,嘿嘿~”他说得半真半假,负责人也不见真害怕,打个哈哈对付过去,把殷朝暮往前一推,低声说:“给南哥敬杯酒,放下你那点子心,我们南哥是做大事的人,不会为难你一个孩子。” 他知道这是老板好意帮他,不愿他这无关人士出岔子,哪边儿都不好说,因此忍了身后的肥 猪手,点点头拿起门外人递过来的特制浆液。海波杯中盛着颜色浓重的薄荷叶、青柠、糖浆、覆盆子果混合浆汁,几块碎冰飘在上方,晶莹剔透。这一间包厢在整个酒吧称不上最大,却也绝不算小,从门口到疤脸所在的沙发前,足有五步之远。殷朝暮算了算,自觉把握有八成,才微微一笑,将手中海波杯横在胸前,不多不少踏了五步踏到疤脸身前。 五步之间,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第一步迈出。 白皙的双手剧烈摇动海波杯,叮叮咚咚的声响骤起,四周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第二步。 叮咚的音乐仍在室内回响,左手三指卡住的朗姆酒与覆盆子利口酒凑到唇边。这两瓶酒的瓶塞都早已被起好,仅为防止漏味儿而松松嵌在瓶口。殷朝暮覆及半张脸的大墨镜下,鲜艳的红唇微启,牙齿咬合,两个软塞便飞在空中。而他的眼,虽被镜片遮住,却仍让人感觉得到专注的视线。 白生生的肤色,在墨镜衬照下小的几近瘦削的脸,以及那个充满暗示意味的潇洒动作…… 风流与魅惑在黑暗中疯狂蔓延。 顾疏坐直了腰,疤脸男弯了弯嘴角。 第三步。 朗姆酒与覆盆子利口酒被倾倒入杯。灯下琥珀色与深红色的蛇在交缠、舔舐,浓烈的香气充满包厢,殷朝暮的人、殷朝暮的动作、殷朝暮的酒,都似这香气一样,美得张扬又高调。 顾疏低头整理左手袖口,遮住被捏紧的拳头。而疤脸的眼,也已黏在那灵动的身体上,随之跳跃、随之舞动。 挺直腰杆儿,就好像一个华丽的暗夜魔术,缤纷的舞蹈中,早不知是看不清,还是迷了眼;是不能看清,还是不愿看清。魔术师的手速飞快,荡出虚影一片,室内唯一的蓝色灯球,反射在马甲的粼粼亮片上,动静之间的转换,过渡得无懈可击。 第四步落下。 疤脸的双眼扫过殷朝暮手中的酒,平凡的小眼里闪过不怀好意的光芒。 左手将酒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从装饰用的鲜花上随手拈下一瓣新叶。右手翻转,高脚杯凌过半空,酒液倾溅出杯口,在空中起落,惊得疤脸反射性向后一仰。殷朝暮却仿佛毫不担心,自信地将右手空杯直直伸到他胸口前半拳距离,溅落的酒液大半儿就擦着他的鼻尖儿直直落入杯中。剩下小半儿砸在地上,弹跳如滚落珠玉,泠泠淙淙。 满座皆寂。 这五步路衣料摩挲,步履清雅,最后那一手儿玩儿的,简直就像加了特效下的魔术。好像中世纪唱着咏叹调的宫廷表演者,流光四溢,有种时间停滞的美丽。即便未曾接住的酒液仍有许多漏在地上,却分毫抹不掉殷朝暮身上逸散的游刃有余。古时打马观花的得意尽欢,肆意欢场的风流多情,五步之内,尽成缩影。在座无不体会到殷朝暮身上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名士气度。 所谓技惊四座,不外如是。 “啪,啪,啪。”短促的掌声之后,是粗鲁却真挚的喝彩声,疤脸笑眯眯问:“漂亮!小兄弟这杯酒,有什么名目儿没有,说出来让咱哥儿几个粗人也长长见识。” “我的台克利在弗洛雷迪塔,而我的莫吉托在博得吉达。” 之前左手拈下的新叶被卷起卡在杯沿,微微晃动杯中美酒,紫红的色泽变得更加魅惑,一个个小气泡泛到液面,绽裂、破碎,就像北欧神话里,森林仙女熬制的爱情魔药。 “海明威名句中的莫吉托,送给——风浪中的勇敢者。” 这一刻,即便是只有小学毕业文凭的二道混子,也面皮泛热,规规矩矩接过手,不敢丝毫亵渎。他不过随口一问,但殷朝暮的表现却令人觉得,如果不同他一样斯文,是一种惭愧。 不过一晃神间,疤脸迅速缓过神儿来,漫不经心地盯着新出炉的酒,懒洋洋说:“莫吉托啊……名儿倒好听,什么酒配的?” 殷朝暮故意羞涩地说:“不妨尝尝看?”这人一看就不是好鸟儿,而且和顾疏之间似乎也不那么融洽。别的不敢说,在酒、食这两方面,殷朝暮绝对是专家,还不是他想怎么玩儿,别人就得乖乖跟着?疤脸一看他这幅乖巧的样子,颇豪爽给自己灌了一口。 “噗——” “南哥!怎么了这是?酒不好也不能这么糟蹋吧?多少钱呢!” “就是,哥诶,你要不喝,让我来一口也行啊。” “南哥,瞧你熊的!” 殷朝暮早知如此,闪身避开,疤脸火冒三丈一把拎了他领子将他扯到沙发上,旁边顾疏猛地站起身来,又缓缓坐下。 “擦,你小子玩儿什么!这什么酒,想辣死我是不是!日\你大\爷!至少70度了都。” 殷朝暮不慌不忙将他扣在领子上的手拨开,整整衣服,微笑道:“南哥好眼力,奥地利朗姆,80度,只有勇敢者才喝的酒。” 听他这么说,疤脸也不好接着发火儿,何况刚刚殷朝暮的手把他拨开时,皮肤接触间那份儿光滑温软,刺得他一个激灵,倒讷讷了。他们这种其实出身低下不得已走上歪路子的小混混,每天迫于生计,手上烫伤烧伤刀伤无数,哪来的保养。殷朝暮这样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每一分都透着装B气的人,稍微碰触便察觉不同。 疤脸也不是啥天生坏人,对于真正干干净净的正经人,并没有什么恶感。令他看不顺眼的,是顾疏那类明明没有比他们高贵到哪里的一丘之貉,却偏偏摆着偌大谱儿。实在恶心。心念电转间,一个怀揣恶意的想法便兜上心来。 “朗姆啊……这我倒是听过,嘿嘿~”疤脸男用手摩挲着下巴,招手让角落里的顾疏过来。“兄弟,你不是还差点儿钱么,总说不会喝,得,人家小伙儿给咱露了一手儿,你看看,是不是得敬回去啊?” 淡出水的眼睛扫过穿着马甲歪在沙发上的墨镜少年,目光在他脸上停都没停一下,殷朝暮的脸色黯了下去。顾疏皱皱眉道:“南哥,你知道我酒量不好。” 他俩之间这点儿小反应小猫腻,疤脸常混市井的,如何看不出来?当下嘿嘿笑道:“哟,今天还膈应什么啊,这么着吧兄弟,咱也别唧唧歪歪整不痛快,是吧?我就喜欢痛快人,来来来,谁能把这半瓶儿80度朗姆酒干了,替我还上小朋友这份面子,我就欠他一个条件!怎么样?有谁痛快点儿赶紧的,站出来!” 底下笑倒一片:“南哥,还学上武林盟主发号施令哪,谁傻缺啊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就是,南哥您老悠着点儿,半瓶儿80度,干了就直接上医院,你这干什么呢?” 疤脸笑踹了几个小的一人一脚,笑骂道:“臭小子,尽给我拆台!还别说,你不喝,自然有人喝,是不是?”最后三个字,目光已然溜到顾疏略略发白的脸上。 ——不是我执着,你可能不知道,趴在食物链底层挣扎,并不那么轻松。 为了区区几千块钱,以顾疏骄傲到死的性子,也不得不被这些看一眼就恶心的底层小鬼们纠缠,确实不那么轻松。殷朝暮见不得他被人这样为难,细细想了想便笑道:“南哥见外了,奥地利朗姆名声在外,我倒是从没尝过。若肯割爱,这半瓶酒我喝了如何?” 一次性摄入高浓度酒精过量,一个不好就很可能导致呼吸中枢和神经中枢的暂时性麻醉,不是闹着玩儿的。酒精中毒的底线因人而异,他唯一一次醉倒是连喝了六杯朗姆酒,大约一瓶多一点儿,这半瓶儿下来,大致不会出问题。 他可记得清楚,顾疏酒量是出了名的臭酒篓,若是灌下去,真的会出事。 看他这么“没眼色”,负责人真心后悔,他最怕这个外来的惹上什么事儿没法收尾,赶紧喝道:“小殷!乱说什么,南哥说话还有你插嘴的地方?”转脸又赔笑道:“南哥,这孩子年纪轻,不动规矩,我先带他出去。”负责人走过来,手在暗处一招,低声道:“刚才冒犯了,你的事情完了,跟我走吧。” “诶,别介啊,急什么,站住站住。”疤脸拖着调子吼,“慌什么啊,喝点儿酒不是,我说你也太宝贝这小师傅了吧,得得得,又没人逼他喝!” 殷朝暮含蓄地笑:“是,能喝到南哥的酒,我的荣幸才是。”说着就从门外进来的侍者手里接过酒瓶,足足将玻璃杯倒了三杯才倒干净。“南哥说的话,可不能不作数的。” 刀疤脸被他一瞄,自觉面子全了,满口答应:“是是是,必须的。兄弟看看人家小伙儿,多痛快!你可得谢谢人家替你喝。” 顾疏面色不虞,伸手抓住殷朝暮手腕儿,“我自己喝,不用别人替。” 殷朝暮简直被他气死,这人懂不懂自己在帮他解围啊,自家人拆自家人的台也没有他这样的。刚刚怎不站出来?何况这时候跳出来凑什么热闹,半瓶朗姆酒对他而言虽然不轻松,也还在能承受范围内。 他压低了音量道:“别逞能,我没事。” 顾疏不为所动,看都没看他一眼,坚定地将酒杯取过来,二话没说就开喝,还是一口灌下去不喘气那种。殷朝暮呆住,一杯完了又一杯,顾疏特别淡定特别沉稳地喝完三杯,眼皮儿都没眨,仅仅脸色变得更白了。 之前在小团伙儿里,顾疏坚称自己不会喝不能喝,是以突然拿出这种千杯不醉的气场来,直把一批二道混子震得一愣一愣。尤其顾疏喝完神色还不变,淡淡对刀疤脸说:“喝完了,我想把人带走,南哥不介意吧?” 他和殷朝暮有关系这件事,刚刚在他豪饮时想必都看出来了,因此也不隐瞒。刀疤脸露出玩味的笑容,大拇指与食指蹭着自己耳后,说:“成啊,就这一个条件?” “当然不是……”殷朝暮愤愤:刀疤脸简直太不要脸,这怎么能算一个条件。 “嗯,就这一个。”顾疏头有点儿昏:这一个条件能过都不错了。 谁想刀疤脸似乎对他俩抱有小小的兴趣,爽快地一击掌:“成,人归你了,想不到兄弟还是个重义气的。”说完又怪笑两声。奈何顾疏只“嗯”了一声,牵着人干净利索走出包厢。身后房门合上前,一片嗷嗷怪叫与起哄。 他步子越走越大、速度越来越快,殷朝暮不得不被带的小跑起来,嘟囔到:“怎么回事啊!你要钱跟我说,我可以借给你,别跟这些人牵扯了好不好?” “闭嘴。” “……还有完全没必要喝那些酒,你这样骄傲,迟早会再吃亏。明明可以推掉的事情就因为……” 顾疏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闭嘴。” 殷朝暮不可思议地张大嘴,自从顾疏跟他表白后,不说对他百依百顺,但态度从来都很温柔。他这人嘴上说不喜欢不喜欢,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满足感。如今顾疏又对他像刚开学一样冷淡,不得不说心底有那么一丝丝小委屈。 “你说什么?” 顾疏左手扶上额头,“对不起暮生,听我说,乖,赶紧走。” “走?你是说让我回学校?”他想不明白,这时候不是顾疏该跟他解释解释吗? “嗯。快点回去,我不送你了。” 殷朝暮更委屈:“啊?哦,好,我走。不过你告诉我,为什么赶我走?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没准儿我可以帮的上你。” 顾疏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苦笑道:“赶你?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你弄上床,懂不懂?快走!” -------------------------------------------------------------------------------- 47、不可挽回(三)(无H慎买)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有的评论莫名奇妙消失,也不在审核里……其实想找那个数理方程的帖子出来好好吐槽下,结果没给咱这机会。之前几天,学校说,因为咱放假迟,假期延长两周。结果有教务处站出来说,没这回事儿!还说之前那四个字叫“严唱两周”,说严唱是人名,我们都误会了。我擦,这说的是人话吗?这么扯他自己信么?给你们看个视频,就是悲催的同学们翻的那个高校必用视频:: 视频:元首的愤怒之北邮又垫底了? 还发现无数考试党、苦逼党们,请一定戳一下上面的视频,我考试党V5!其实这么多天考下来,最苦逼最难的,其实是毛概啊毛概!文科的筒子,由衷向你们致敬,怎么背下来的啊根本背不下来嘛~ 至于肉的问题,本来是打算这章上,结果一交待,交代到5K字俩人还没滚上去呢,只能改成两章,下章估计大半都是肉了……这样也能过渡平滑点儿,直接上肉,会有地方没说清楚。所以慎买…… 之 梦 正文正文来了: 殷朝暮觉得自己幻听了,张张嘴,却没发出声来。 顾疏扣了他的手腕儿,一路向外走,他手上劲道越来越大,殷朝暮脑子还处在被这么直白的话震得晕乎的状态中,根本反应不过来。弄上床弄上床弄上床……这三个字滚屏播出了将近半分钟,总算明白这三字的深刻涵义。直到被人摆弄着脱掉制服又吹到凉风,他才知道两人已站在马路上。 “好好休息,我的事,你就别管了。”顾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手掌在他脸上滑两下,身子也忍不住凑近。殷朝暮整个人都呆住,到现在还是木木的,顾疏靠近他,他就愣愣仰了脸去看人,比平时那别扭样儿乖巧得多。顾疏盯着他下颔线勾出的弧度,忍不住偏过头鼻息贴合,就要吻在那光滑的脸上,然而即将吻上前一秒,他又顿住了。 殷朝暮感到略略沉重,又好像特意压制过一样的呼吸喷在脸侧,顾疏非常缓慢地拉开两人距离,握在他手腕的指,一根一根松开。 “回去。听话。” 几次肢体接触下,殷朝暮清楚这人体温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冷,反倒是一种很柔和的温度。但现在却大大不同。现在顾疏身上的燥热,仿佛具象化成气体,那份炽烈,让殷朝暮心惊。“啊,啊……嗯。”随口应下来,他说了句不过脑子的话,“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 看到顾疏惊讶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傻话,但还是有点儿小期待。 “不行,我现在不能回去。你自己走。” 扔下这么一句,顾疏就匆匆忙忙转身回了酒吧,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给予一样。夜晚凉风习习,冷意泼洒在脸上,殷朝暮顿了好一会儿,才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往回走。顾疏的意思,是酒里掺了些不好的东西吧,不然他也不会一反常态说出那种话……只是这种情况下,仍然选择回酒吧,多少让他心里有点儿小膈应。 都是成年人,有顾禺这样的好同志做榜样,他其实并不大看重个人什么名节。二十岁左右的男生,正是介于男孩儿和男人之间的特殊躁动期,哪个没有情\事?顾禺当年为这事儿被告到他老爸面前多少次,还是殷朝暮帮着全下来……男人么,一时情动,或是欲\望难抒,有些私生活比较丰富多彩,也是可以理解的。 甚至他自己,当年没有认识女友前,就多少有过了解。在这方面,他虽然不上瘾,却也没有多排斥。但今天顾疏匆匆离去,却让他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隐隐带着不甘心、又不肯承认的违和感。从前顾禺和他玩儿到一半接到电话要去陪什么人,他也会不满,但多数情况下还是能递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儿过去。殷朝暮反思刚刚的行为,觉得自己一明白过来紧接着就是一茬一茬漫上来的难过,完全缺了递眼色这个环节。 顾疏说过喜欢他,他们整个下午还在那个漆黑的窗前拥了很久……可顾疏转身时却一点犹豫都没有,也没有说任何安慰他的话。殷朝暮觉得自己离开前世恋爱的心情太久了,有点儿摸不清现在小年轻的想法。如果姓顾的真有他表现得那么痴情,现在干嘛又跑这么快? 当然对于这个问题,殷少是抱着自认为客观的探索精神去研究的,他脚下越走越慢,觉得就这么乖乖回学校,太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就跟心上横了一根刺拔不下来,既要弄个清楚不可,还隐隐胆怯不敢使蛮力。心上硌着东西,即便是粒砂,碰一碰都疼,何况顾疏在某种意义上,早就已成了他心头最重要的刺。不论从他对殷朝暮的威胁来讲,还是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 所谓一方痴缠,绝没可能做到两方善了。殷朝暮苦笑,直到这时候才正视内心,什么仅仅是动心,不过自欺欺人。 C大西门外这一条路,鱼龙混杂,他走的又心不在焉,竟不知觉越走越偏,两边打着小灯,几家招牌歪歪斜斜亮起光。左手侧正是一家XX音像行。所谓XX音像行,有两个不实之处,什么行不行的,统共没有十平方米,堆得也都是些K歌碟片,何况这种门脸,一般深入挖掘,都是卖真正对少年人夜生活有助益的娱乐资料——这资料外文名为首字母片儿,通俗名黄\片儿,受众群体正是大学里饥渴健壮正值发育期的少男们。 在无数个寂寞如雪的夜晚,兄弟们有贼心没贼胆,享受不起出门找小姐的高端服务,于是三五好友凑在一起,对着花样百出、丰富多彩的娱乐资料解决一下个人问题,这是每一个身心正常的大学男生都经历过的事。当然也有脸皮薄心气高的,喜欢关上门独享大制作,那也很普遍。殷朝暮想想,顾疏再脸皮薄心气高,这个娱乐活动肯定也自己摸索着做过! txt 之 梦 所以他四下一张望,便闪进了XX音像行。作为大陆特色之一,他当然接触过A打头片儿,但通常都有善解人意的路人伪装成各种残疾人、孕妇、打工子弟、甚至手工艺人在天桥上塞过来。若说第一次上门找货,大少爷也是业务不熟。 他咳嗽两声,压低音量对缩在门口一脸恹恹的老板说:“老板,你这里有没有好看的片子?” 大概是这长相实在正气,老板无趣地推荐了几盘张X谋的大片儿和一盘获得XX奖的文艺片儿,看得殷朝暮一脸黑线。 “咳咳,我是说,有没有更好看的……嗯,那个什么片儿?舒淇小姐演的那种?”话说到这份儿上,老板总算眼神不朦胧了,一扫昏昏欲睡的架势,眼光就跟激光似的嗖嗖嗖上下扫射了殷朝暮一遍,嘿嘿一笑,领着他走到暗处。 “小伙子有什么特殊喜好?” 殷朝暮一揣测,都说平时看着越正经越禁欲的人,私下里就越奔放。略一沉吟,说道:“最好眼神**滚烫,但不要口味太重的。” 那老板抽片儿的动作比得上顾疏那天在孙金如书房抽《金融概论》,当真烂熟于心,眼都不带斜一下,“这几张,都不错。口味挺轻,正符合你们年轻人的消费需求。” 殷朝暮手上捏着碟片,他母亲常说他看问题不够周全、考虑不够深入,于是来大陆后每次决定,都再三思索。他想着,顾疏会对他表示好感,大致潜意识里或许对男人就有好感,于是试探着问:“这里有没有……嗯,我是说那个都是男人的?” 老板笑而不语:“当然都是男人,没男人你让人家舒淇小姐拍什么?” 殷朝暮脸都窘迫地泛红了,他再有涵养也顶不住老板这种“我懂你”的知己眼神儿,于是结结巴巴道:“我是说,嗯,说,那个有没有两个男人的?” “你不是说不要重口味吗?”老板不耐烦了,都什么事儿啊,这类嘴上嚷着不喜欢不喜欢,其实内心还是想要3P的愤青最虚伪了。 于是殷朝暮果断豁出去:“有没有只有两个男人,没女人的?” 老板这回是真•震精了,围着他转几圈儿,末了掏出一张名片唰唰唰写下一行电话号码。“那什么,兄弟原来圈儿内人?早说啊,咱俩交个朋友呗~别看我出来混,其实才27,你呢?多大了?” …… 殷朝暮揣着几张片子淡定地摆脱XX音像行老板,转身进了酒吧。他觉得自己这回为顾疏牺牲挺大,等事后一定要告诉他!这时候他显然还没有已经把顾疏当倾诉对象这个自觉。要知道当一些话能对某个人无所顾忌的说了,那另一些话过不多久大概也能说出口了。只可惜这两人或许就欠几天的火候儿,却生生被拆了柴、熄了火。 他进酒吧时,舞池里已经一派扭动,人体与人体相互交缠,灯光扫过,男人与女人交换着暗示性的眼神,肢体摩擦间,淫\靡的默契在静静蔓延。殷朝暮拿不准顾疏的口味,本着扫地雷方式以挥金如土的豪气买了几十张碟,全拿一个黑兜子装好拎在手里。他没干过这种事,提着黄\片儿进**,怎么也有点心虚。打了电话找负责人,负责人对他态度极好,直接指点人去某某包房,于是殷朝暮二话不说拎着道\具就往里走。 脚步错乱,不小心被沉迷的舞者碰掉袋子,殷朝暮赶紧弯下身去捡碟片。人多的地方,还放着音乐,周围不断有人在跳舞,弯腰捡东西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可一想到顾疏之前半停在他脸颊的吻,心里就有点急。 他的眼睛在昏暗地方本来就看不清楚,每一张碟片被捡起,手指都不可避免被人踩一下。有时候还会招来几声“谁啊?”“怎么回事儿啊?”的抱怨声。殷朝暮觉得自己自从跟顾疏挑破那层窗户纸,就一直不正常。短短半分钟,身上都不知被挤撞了多少下,两只手更是被踩了一脚又一脚。可他居然只担心速度不够快。他怕自己赶不上…… “哟,你怎么来了?”手臂被人搭住,殷朝暮扭头回望,灯光划过的刹那映出一张半陌生半熟悉的脸,他认出来人是之前那次和陆维来玩儿,曾用舞蹈请他上台表演的乐队吉他手。 “来找个朋友。” 那人把他拉起来,瞧清他这幅狼狈的样子,大吃一惊:“你捡什么啊!这是舞池!懂不懂规矩?踩伤了算谁的!” 殷朝暮赔笑,是他的问题,只是刚刚心急,连多考虑一下都没有。殷朝暮甚至想到,当顾疏知道他想到这么一种好方法时,多半儿又会摸摸他的头,神色温柔略带自豪地表扬他……好吧,这样想是很丢脸,但是顾疏的表扬,他真的很喜欢。 之 梦 很喜欢很喜欢。而且这个方法多好,看看片儿自己就能解决的事,根本不用去找什么小姐。想到这里,心口横着的那根刺又动了动。 “我带你过去吧,哪个房间知道么?” 殷朝暮心情好,笑眯眯点头:“知道知道,108。麻烦你了。” 吉他手满不在乎的一手插兜儿,另一手掏出烟点上,“不麻烦,我知道你,其实我也是C大学生,之前看到你表演了。” “是么?献丑了,你大几了?” “大三,你到了。往过走到头,左转第一间就是。” “谢谢。”殷朝暮心中着急顾疏的事,遇到校友也算意外惊喜,但此刻却没时间多说,拎着那一兜子碟就快步走过去,最后两步甚至小跑起来。左转房间正是下午殷朝暮来过的那个黑窗户包厢,殷朝暮敲了敲门,等着顾疏出来时的惊喜。他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想过这个房间里或许还有别人的可能。 没人应门。殷朝暮略显不安,莫非那人指错了?抬头看看,就是108啊…… “咚咚咚。” 还是没有反应。殷朝暮心头的那根小刺又往进扎了一点儿,他咬咬下唇,再次举手敲起来。不会顾疏已经离开了吧…… “谁?你……”门被猛地打开,出现在门后的是衣服凌乱,领口被大大撕开,肩胛骨上还有着清晰吻痕的男人。顾疏的脸上却没有之前那种温柔,只有极为不耐烦。他看到殷朝暮出现,脸上更烦躁,还夹杂了一种说不清的成分。 “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到……” 顾疏木着脸,还是重复同一句话:“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想看看你,不行么?”殷朝暮绞着手指,顿时不自在起来。不一样,和他想象中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似乎……顾疏让他走……是真的不想见到他,而不是出于保护的意思? 顾疏突然脸色变得凶狠起来:“让你走你就走,为什么回来?” 殷朝暮笑脸都维持不住了,移开眼睛:“你还不知道吗?我回来,当然是不放心你。你……你是不是……” 顾疏看上去就像彻底控制不住愤怒,还掺着一些被打乱步调的焦躁与狂乱,抓了殷朝暮的肩说:“太乱来了!知不知道……” 后面突然冒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随即姚小姐满脸春\意地出现在顾疏身后,待看到殷朝暮,脸上现出一种非常奇特的表情。“你……嗯,殷先生怎么来了?” 殷朝暮觉得此刻自己手里那一兜子黄\片儿简直就是个笑话,他从头到脚都不自在,尤其在这个人与其他女人面前。“我本来想给他带一点东西看能不能帮上忙……现在看来,是多余了。”心头的刺刺得更深,有一点点疼。 殷朝暮吸口气,扯个僵直的笑,声音还算平稳地说:“打扰两位了,我……” 顾疏一直冷冷看着他,这时候突然出声:“滚。” 殷朝暮猛然抬头。“我,我这就走。” 顾疏冷笑:“你走什么?姚恩琳,你们今天做的,我都记下了。总会好好跟你们算清楚。”说着一把将殷朝暮扯进门,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地让开门,意思很明显地朝姚小姐抬了抬下巴。“现在趁我还能忍住,请滚,赶紧滚。” 姚小姐惊得煞白了脸,她长得有气质,这么一副西子捧心的虚弱相,确实美。 “顾疏,你不要误会,我是你这一边的啊,为什么、为什么说这种话?” 顾疏似乎情绪非常急躁,干脆将她推出门去。“姚恩林姚小姐,不要把别人当白痴。我们暮生是脑子钝了点儿,那是他善良。咱俩是一类人,别让我把话说绝了。你确实跟他们不是一伙儿,但这件事你敢说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么荒唐的事,他们还肯做,你敢惹到我,就别说自己没准备让我知道。” 他说完这话,迅速把门一关,拖着殷朝暮就往床上走。殷朝暮叫了他两声,都没反应,这样的顾疏,很不对劲。说起来,重生以来面对这种情况的,只有一次,就是在孙金如家被顾疏拆穿底牌的时候。那时候这人也是气势凌人,但那一次至少顾疏还有玩味的态度,这一次的顾疏,不言不语,真的让他怕了。 顾疏坐到床上,反手就将他扯下来抱住,急迫的吻铺头盖脸袭来,殷朝暮伸出一只手覆在嘴上,顾疏从善如流,细细轻啄他的手心。 “你等一下。先看看这个,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顾疏停下攻\势,低头去看他一张张取出的各种封面撩人的碟片,半晌才道:“你这是,打算让我跟着毛、片自己解决?” 殷朝暮理所当然地点头:“不然你想怎样?” 顾疏突然低低笑起来:“殷朝暮,你是真天真,还是跟我装傻?别跟我说这种时候,你还觉得咱们坐在床上,只是聊天。”他说完话便凑过来移到怀中人修长的脖颈上,一点点上移,直到紧紧贴合线条流畅优美的耳廓。 之梦 “本来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现在没办法了。脑子怎么这么木啊你?被人陷害还巴巴跑回来……”剩下的话,吞没在唇齿之间。 这一刻起,满室旖旎。 48 不可挽回(四) 作者有话要说:掩面娘说作者有两种,一种是写完文回头看,越看越觉得,擦,写出这文的真是我吗?真是我吗?我太天才了!然后越看越自恋,越看越不能自拔……一种是写完文坚决不能回头看,越看越觉得,擦,写出这文的真是我吗?真是我吗?什么狗屁玩意儿!一堆伪·文艺,真·灌水……小的是第二种……我看完觉得,我擦,完全郁闷了,这俩在纠结神马呢?好吧,那什么,改过的版本,应该离之前原版没差别。其实根本没必要看了,知道是转折就OK。正文: 你有没有试过,当一个人眼里只有你时,是什么感觉? 你有没有试过,当一个人心里只有你时,是什么感觉? 殷朝暮现在就有这个感觉。顾疏的情意一向表达地很充分、很柔和,但绝不拖沓,也从不曾掩饰,他一直都知道,即便还是少年时期一次青涩的尝试,顾疏也比任何人来的认真。 他的目光在他脸上,他的唇贴着他耳廓,他的吐息,若即若离。情\欲就像桃花瘴,虽然摸不着看不见,但殷朝暮清楚地知道,两人现在这种状态很不对劲。室内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升高,在这个不见天光的地下封闭房间内,似乎某种东西很容易便被诱发。 气流就像条蛇,蜿蜒着扫过他的侧脸,出奇的暧昧。顾疏抱着他,他却觉得,还是找不到到支点。 两人没有亲吻,甚至连脸都没有直接相触,只是顾疏动作缓慢地在他下颔线上不时轻轻用脸碰触,肌肤贴合时的粘连以及分开时撕开的错觉,都仿佛一瓶顶级的朗姆酒。仅靠不慎溢出的气息,就足以让人沉迷。 “暮生,你喜欢我,不是差一点,对不对?” 暮生暮生……这两个字,前他母亲念出来,自然而然带着训导的严厉,不免夹了冰碴,不冻人,但刺得骨头冷。顾疏念出来,前几次中都掺着浓郁的眷恋,这一次音调没变,但最后那个尾音,半隐不隐、余音难了,生生拖出一片纠缠的缱绻来。殷朝暮一听脸就热了,不过他还是认真思考后正色答道:“喜欢和接受,是两回事。” 顾疏一只手掌抚上他的后脑微微一托,将他错开的脸扳回来,五指微拢,在柔软的发丝中穿过,一点点捋着。 “没底气。这种话你自己都不信,我也不信。以后不要说了。” 殷朝暮说:“有些事不是不说就不存在,顾疏,我一直以为你太骄傲,也太自以为是。” 殷朝暮也很认真,但这种认真往往让人无奈。顾疏双唇贴着他温热的唇,蜻蜓点水一样挨蹭,学着他的口吻说:“暮生,我一直以为你很执着,但有时候你的执着,并没有用在正常的地方。” 被他蹭着难受,殷朝暮侧过脸冷淡地说:“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想干什么。” 顾疏轻笑出声,自己心上人真是朵奇葩,这种时候巴巴赶回来,手里拎着毛\片儿就够搞笑的了,现在房间都升温了,还说这种话。他接着一点点辍吻,就好像控制不住的强迫症人,不深入,却也舍不得离开。 “你知道?那你说说,我想干什么。” 全身都在发虚,找不到支点的空虚感更深了,但殷朝暮的脖子还是直直扬起,脊背还是挺得很直。即便顾疏的吻令他心醉,他的脑子还是清醒得很。 “不可以。顾疏,这种事情,是发生在恋人之间的,我们不可以。” “我们不就是恋人……” 两人鼻息交错,逐渐同步的律动,心底被控制住的那一点情谊像是终于冲出闸。有什么感情在发酵……他说不下去了。顾疏拥着他慢慢躺下,动作缠绵地就像他是座玻璃雕像,生怕磕着碰着。 “顾疏……” “嘘,别说话。” 舌尖敲开了的唇瓣,缓缓划过他的口腔,殷朝暮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淡淡的柔情在唇舌间交换、流淌……以及顾疏发自心底最深处对他的渴望。事实上,他并不是非常重视个人私生活问题,也不觉得一夜情有什么值得谴责的地方,相反,在某些时候,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拒绝这一场露水姻缘,他也同样。但对方是顾疏,就是不行。 他已经为顾疏修改了许多想法,他已经为顾疏做了许多调整,他已经为顾疏一步步退让,他已经被这个眼中完全不同的顾疏,逼到了某条底线上。 他已经爱上他了。 非常可悲的事实,前世那种挫败感都不如这一次来的汹涌。曾经雄心壮志信心满满,如今却一再后退、后退、再后退,连最初的愿望都差一点守不住。顾疏对他越好,他越能感受到那份浓得化不开的为难。实在不能再后退一步了。 “别这样,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顾疏的吻温柔得掐出水,殷朝暮说话时的气息还是很平稳。 “是么,那你说出来好了。我不认为有什么是无法跨越的。” 殷朝暮双唇线条很柔和,加上眼中起起伏伏如潮汐一样美的挣扎,让顾疏简直觉得自己是真醉了。手指曲成一个勾,划上殷朝暮细腻的肌肤,那个动作,带着疯狂地迷恋。一分一分游移。 “你说,我改。相信我,我们总会在一起的。”顾疏贴着他的脸,将他整个人拥住,低低地说:“我只要你一个,好不好?只要你一个……” 好。 当然好。 我也只要你一个。 顾疏一遍遍在耳边问,答案几乎冲口而出,但最终殷朝暮直直看着天花板,默然不语。 殷朝暮突然笑出声来:“你不是会猜么,那就猜猜看我在纠结什么。” 顾疏抱着他,头埋在他脸边的枕上,两人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神色。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爱上的人呢,他脑子拧得很,偏偏还迂腐得坚持什么爱与正义,嗯……我猜,这不成那不成,一定不是为姓殷的那个傻瓜自己……” 顾疏撑起身子,把额头顶在他额上,发丝滑落,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殷朝暮怔怔看着他,顾疏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头儿:“为了你的好兄弟?嗯?” 殷朝暮摇摇头。他最后会自杀,也不过是因为已经超过了两年的保单生效期,受益人将拿到全额保险金而已。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绝对不会选择这条路,所以完全怪不到顾疏身上。真正放不下的,是其他间接死在顾疏手里的人命,因为不是他的命,他也没办法代替那些人放下。 而现在,他正和这个双手还很干净的“凶手”,紧紧依偎在一起。 两人的胸膛贴在一起,攀升的体温不断地磨合并刺激着脑子里每一个细胞。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为顾疏退了这么多,顾疏却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只会觉得不知所谓。两人之间,根本从开始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忙碌。刚重生时对顾疏一厢情愿的憎恨,到现在对顾疏一厢情愿的拒绝,顾疏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觉得……根本就不算什么…… 殷朝暮侧过头,轻轻摸了摸他的发,“太年轻的人,总会自以为是,认为没有什么跨越不过去。等你真正遇到某些事,就会知道这世上,总有什么是你永远办不到的。” “那你告诉我,我想和你\做一次,是不是永远办不到?” 他话里话外流转着浅浅调笑意味,殷朝暮心情复杂的感慨根本没放在心上,一只手顺着男人的腰间开始解腰带扣。殷朝暮被他缓慢的调\情动作早弄得情动,此刻见顾疏放弃了亲吻,准备真枪实剑上阵,脸色终于一点点冷却,静静地说:“你如果真爱我,就放开我。” 顾疏的手顿了顿,接着就坚定地接着解,没有一分迟疑:“暮生,不要用这种事情做威胁。很可笑。”说着就倾下身来吻他。顾疏似乎对吻他的唇和脸颊,有着超乎意料的热情。 “你既然表现得那么爱我,为了我能忍很多。那我说不喜欢这样,你会不会停下?”殷朝暮伸手挡住顾疏的唇。认真地看了顾疏好一会儿,才笑起来。那个笑,奇异地混杂着讽刺与释然。 “你不会,你根本就不是会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人。” “别淘气,乖一点,你总爱说我不喜欢听的话。” 殷朝暮看了他很久,眼神中闪过滑稽的色彩:“看来我母亲一点都没看错我,傻得可怜。” 顾疏有点不耐烦了:“什么?” 这一回殷朝暮沉默了很久才说:“没什么,起来。” “怎么了?” “先起来。” 朗姆里加了一些PUB专用的助兴药,不多,但足够让人火起。顾疏替殷朝暮喝了半瓶儿,加上朗姆本身度数摆在那里,姚恩林又特意过来撩拨,他已经有些焦躁了。何况殷朝暮今天去而复返,实在给了他太多惊喜,自然以为毛片儿只是借口,心底深处还是有跟他、做的意思。此时无端端扯了半天皮,还一再被拒绝,已然很不耐烦,但为了心上人,终于忍着翻身坐起。却不想他一起身,殷朝暮就下床往门口走。 “去哪儿?” “我不和你\做,这些片子,自己看看吧。” 顾疏都被他气笑了:“不行,我说过只要你。回来。” “我也说过,不行。” 殷朝暮连头都没回,语气也也不知道是因为背对着人,稍微有点低。对比刚刚在床上两人亲密的对话,这个声音太平淡了。之前分明都有感觉了,此刻却让顾疏觉得还不如刚进门是热络。发现到他是真不想做,顾疏笑意渐渐消散:“怎么不行?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恋人被下了药,你帮帮忙,怎么就触犯你底线了?” 他身体一层层冒着热浪,又忍了太久,口气不免就有些冲,话一出口就暗暗懊悔。想再说两句补救下,却听殷朝暮冷淡地断言:“喜欢是喜欢,做\爱,就是不行。” 顾疏脑子被烧得嗡一声,头皮都发疼,加上殷朝暮一直背对着他,那姿态好像要把两人之间的羁绊隔开一样,非常难受。于是有些话就不知觉脱口而出:“是么,其实说到底还是嫌弃我。殷大少,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一方面享受我对你的好,真要做什么,又觉得我配不上你的高贵……就这么点儿事儿,你干脆说明白就好,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殷朝暮隔了一会儿,才淡淡说:“你一定要这样想,也没关系。我不在意。” 他的声音其实最适合略低沉的音调,带着泠泠淙淙的清冽与温柔,非常动听,但却让顾疏整个兴致都一下子被冰水浇下去。他死死盯着殷朝暮的后背,“你不在意我在意。我数一二三,回不回来自己选。” 殷朝暮的答案是果断按下门把,推门出去。还没走出两步路,就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儿,他回头,是顾疏烧红的双眼。 “真服了你大少爷,既然不想做,还回来干什么!耍着我看我为你发疯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大概知道顾疏是真的忍不了,殷朝暮也清楚自己这事做得太不地道。要不然就不回来,但他又实在接受不了顾疏和别的人亲热;回来之后,却也不可能自己躺倒顾疏身子下面去。他闭闭眼,心就像被刺刀磨着,一点点淌血,好半天才把话说出口:“那现在我去帮你找姚小姐回来,总可以了吧。” 冷冽的笑在耳边响起:“你厉害。我只当你大少爷玩弄别人感情有一套,原来还比不上你伤人心本事的十分之一。睁眼,你说要给我找女人?!再、说、一、遍。” 殷朝暮睁眼,一字一句越说心口越疼,偏偏越说就越平静:“如果你喜欢男人,我也可以……” “闭嘴!不准说!”顾疏一把捂上他的嘴,拖着他往回走,每一步都带着火气,“不准说。你厉害,你赢了。原来你说什么话,都信手拈来。” 他将人拖回房间,嘭得用脚砸上门,把殷朝暮往床上一推,便俯身压上去。 “可是我不行,我不像你大少爷,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再次躺到床上,殷朝暮被顾疏压着,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腹上硌得厉害,但顾疏埋在他颈间的吻,却仍然轻柔得让人心疼。他才惊觉,原来顾疏之前没让他感觉到,只是因为不着痕迹的撑起身体。 “今天是我自找的,我不怨你。现在起来,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顾疏缓了缓口气,冷漠地说:“对不起,来不及了。今天必须做\一次。” 他解开之前就已经解到一半的腰带扣,顾疏这回的动作明显带上了冷硬。他其实心中气得不轻,但刚才说过几句话后,就发现殷朝暮几乎每句话都能轻易把他惹到,因此只专心动作,根本不打算再开口。 草草抚摸了几下,顾疏完全没有之前的耐心与轻柔,一只手就向下去。殷朝暮想要把他推开,但下一秒,剧烈的疼痛袭来。这一下疼得他只抽凉气,话都说不完全:“最后……说一遍,放开、放开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顾疏看了看他,静静说:“你说的话我总是不想听,劝你闭上嘴,一会儿有的疼。” 殷朝暮艰难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身后的细微动作,都令他额上渗出一层一层汗,整张脸都疼白了。之前被顾疏悉心营造出的旖旎感觉与情动,被这几下全毁了,他现在浑身上下就动一下都会牵扯到那个剧痛的地方。 “你先……把手……拿出去,我不想最后闹到不可收拾……嘶——” 顾疏的抽出手,看着他一脸虚汗,面色如纸,终于叹口气抚了抚他黏在脸上的湿发,“我以为自己能等你慢慢犹豫,但今天发现,放你一个人做选择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别怨我。” 他说完就紧紧抿住嘴角,好像担心自己会心软一样微阖了双眼、毫不犹豫地侵占。动作很慢,但姿态却很坚定。殷朝暮一刹那有种晕眩感,好半天眼前才重新聚焦,顾疏专注地看着他。难以忍耐耐的触感,以及那无法压抑的欲\念,自两人相连的地方蔓延至全身。然而阴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殷朝暮苦笑:“我、我一直在犹豫,我以为现在的你会、会不同,嘶——” 顾疏冷静地摇动身体,眼中神色如冰冷的铁,看殷朝暮这样狼狈的神色都没有任何触动。两个人心底都沉甸甸,完全缺了沉湎情\欲的快感。这一场性\事,对顾疏不知如何做想,但对殷朝暮,却只有剧烈的痛楚。不仅身子痛、痛得动一下都难,心口也像被生生挖下去一块儿,疼得他眼前一片黑。 “今、今天才发现……是我一、厢、情愿……是我错,我根本就不该抱希望……的,是、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没有表现得那么、那么喜欢我,否则、否则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忍一忍……” 顾疏看着他,他却眼前发黑,看不清顾疏,嘴巴张张合合,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对姚小姐、都、都能忍……为什么……这样对我?” “别说了。” “告诉、诉你一件很可笑……的事,我、我是真的以为……以为自己有能力影、影响别、别人的性格……原来真的很可笑……怎么我浪费了那么多、时、时间,都没想明白……呢?” “……” 殷朝暮把强忍着痛楚把手遮在眼上,勉强咧出个温柔的笑来,虽然嘴角痉挛得让那个笑整个变了形:“顾疏,从一开始就是我错,我不该招、招惹你,对不起。我错、错了,我改,行不行?我都改,行、行不行?我改……” 顾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便接着继续。两个人静默无言,殷朝暮整个过程中,都没再说话,只死死咬着下唇,克制着呼痛。颤抖滴落的白浊,在殷朝暮的臀间缓缓的滑落,而他的手死死捂着自己的眼,自始至终,都没再看顾疏一眼。 他疼得狠了,所有力气都用来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以及保持手掌覆在眼上。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顾疏轻轻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说:“不要哭。”然后一个轻柔的力量将他藏在手中的脸扳正,殷朝暮看到顾疏眼中猛地透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就好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他缓缓弯了嘴角,试图笑一笑,但牙齿维持着咬死嘴唇的动作僵了,根本松不开。 顾疏一只手试探着碰了碰他的下唇,眼神剧烈震动,都不敢停在那个地方。“松口!快松口!”说着就用两根手指死命将他嘴唇掰开,浓重的血腥气顺着冲进口腔。殷朝暮看顾疏一副受了极大的刺激的样子,到底还是心软,就安抚地笑:“没有……哭,别、别担心,大概咬的太紧,出血而已。” 话没说完,顾疏就猛地倾身抱住他,死死将他的头扣在手上,好像根本不敢看到他这样虚弱的状态:“我只要你一个,你也只要我一个,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暮生,你说只要我一个,好不好……” 殷朝暮整个身子都好像瘫痪一样,任由顾疏抱着,眼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耳边顾疏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好啊,我们都只要彼此。 不管前世和以后了,我只要你。 可惜直到他昏睡过去,都没有松口说“好”。有些话,永远只能在心里说,有些伤害,一旦形成,就永远存在。这个道理顾疏太年轻,可以不懂,但他一直都懂。 你有没有试过,当一个人眼里只有你时,是什么感觉? 你有没有试过,当一个人心里只有你时,是什么感觉? 殷朝暮现在就有这个感觉。顾疏的情意一向表达地很充分、很柔和,但绝不拖沓,也从不曾掩饰,他一直都知道,即便还是少年时期一次青涩的尝试,顾疏也比任何人来的认真。 他的目光在他脸上,他的唇贴着他耳廓,他的吐息,若即若离。情\欲就像桃花瘴,虽然摸不着看不见,但殷朝暮清楚地知道,两人现在这种状态很不对劲。室内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升高,在这个不见天光的地下封闭房间内,似乎某种东西很容易便被诱发。 气流就像条蛇,蜿蜒着扫过他的侧脸,出奇的暧昧。顾疏抱着他,他却觉得,还是找不到到支点。 两人没有亲吻,甚至连脸都没有直接相触,只是顾疏动作缓慢地在他下颔线上不时轻轻用脸碰触,肌肤贴合时的粘连以及分开时撕开的错觉,都仿佛一瓶顶级的朗姆酒。仅靠不慎溢出的气息,就足以让人沉迷。 “暮生,你喜欢我,不是差一点,对不对?” 暮生暮生……这两个字,前他母亲念出来,自然而然带着训导的严厉,不免夹了冰碴,不冻人,但刺得骨头冷。顾疏念出来,前几次中都掺着浓郁的眷恋,这一次音调没变,但最后那个尾音,半隐不隐、余音难了,生生拖出一片纠缠的缱绻来。殷朝暮一听脸就热了,不过他还是认真思考后正色答道:“喜欢和接受,是两回事。” 顾疏一只手掌抚上他的后脑微微一托,将他错开的脸扳回来,五指微拢,在柔软的发丝中穿过,一点点捋着。 “没底气。这种话你自己都不信,我也不信。以后不要说了。” 殷朝暮说:“有些事不是不说就不存在,顾疏,我一直以为你太骄傲,也太自以为是。” 殷朝暮也很认真,但这种认真往往让人无奈。顾疏双唇贴着他温热的唇,蜻蜓点水一样挨蹭,学着他的口吻说:“暮生,我一直以为你很执着,但有时候你的执着,并没有用在正常的地方。” 被他蹭着难受,殷朝暮侧过脸冷淡地说:“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想干什么。” 顾疏轻笑出声,自己心上人真是朵奇葩,这种时候巴巴赶回来,手里拎着毛\片儿就够搞笑的了,现在房间都升温了,还说这种话。他接着一点点辍吻,就好像控制不住的强迫症人,不深入,却也舍不得离开。 “你知道?那你说说,我想干什么。” 全身都在发虚,找不到支点的空虚感更深了,但殷朝暮的脖子还是直直扬起,脊背还是挺得很直。即便顾疏的吻令他心醉,他的脑子还是清醒得很。 “不可以。顾疏,这种事情,是发生在恋人之间的,我们不可以。” “我们不就是恋人……” 两人鼻息交错,逐渐同步的律动,心底被控制住的那一点情谊像是终于冲出闸。有什么感情在发酵……他说不下去了。顾疏拥着他慢慢躺下,动作缠绵地就像他是座玻璃雕像,生怕磕着碰着。 “顾疏……” “嘘,别说话。” 舌尖敲开了的唇瓣,缓缓划过他的口腔,殷朝暮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淡淡的柔情在唇舌间交换、流淌……以及顾疏发自心底最深处对他的渴望。事实上,他并不是非常重视个人私生活问题,也不觉得一夜情有什么值得谴责的地方,相反,在某些时候,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拒绝这一场露水姻缘,他也同样。但对方是顾疏,就是不行。 他已经为顾疏修改了许多想法,他已经为顾疏做了许多调整,他已经为顾疏一步步退让,他已经被这个眼中完全不同的顾疏,逼到了某条底线上。 他已经爱上他了。 非常可悲的事实,前世那种挫败感都不如这一次来的汹涌。曾经雄心壮志信心满满,如今却一再后退、后退、再后退,连最初的愿望都差一点守不住。顾疏对他越好,他越能感受到那份浓得化不开的为难。实在不能再后退一步了。 “别这样,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顾疏的吻温柔得掐出水,殷朝暮说话时的气息还是很平稳。 “是么,那你说出来好了。我不认为有什么是无法跨越的。” 殷朝暮双唇线条很柔和,加上眼中起起伏伏如潮汐一样美的挣扎,让顾疏简直觉得自己是真醉了。手指曲成一个勾,划上殷朝暮细腻的肌肤,那个动作,带着疯狂地迷恋。一分一分游移。 “你说,我改。相信我,我们总会在一起的。”顾疏贴着他的脸,将他整个人拥住,低低地说:“我只要你一个,好不好?只要你一个……” 好。 当然好。 我也只要你一个。 顾疏一遍遍在耳边问,答案几乎冲口而出,但最终殷朝暮直直看着天花板,默然不语。 殷朝暮突然笑出声来:“你不是会猜么,那就猜猜看我在纠结什么。” 顾疏抱着他,头埋在他脸边的枕上,两人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神色。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爱上的人呢,他脑子拧得很,偏偏还迂腐得坚持什么爱与正义,嗯……我猜,这不成那不成,一定不是为姓殷的那个傻瓜自己……” 顾疏撑起身子,把额头顶在他额上,发丝滑落,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殷朝暮怔怔看着他,顾疏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头儿:“为了你的好兄弟?嗯?” 殷朝暮摇摇头。他最后会自杀,也不过是因为已经超过了两年的保单生效期,受益人将拿到全额保险金而已。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绝对不会选择这条路,所以完全怪不到顾疏身上。真正放不下的,是其他间接死在顾疏手里的人命,因为不是他的命,他也没办法代替那些人放下。 而现在,他正和这个双手还很干净的“凶手”,紧紧依偎在一起。 两人的胸膛贴在一起,攀升的体温不断地磨合并刺激着脑子里每一个细胞。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为顾疏退了这么多,顾疏却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只会觉得不知所谓。两人之间,根本从开始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忙碌。刚重生时对顾疏一厢情愿的憎恨,到现在对顾疏一厢情愿的拒绝,顾疏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觉得……根本就不算什么…… 殷朝暮侧过头,轻轻摸了摸他的发,“太年轻的人,总会自以为是,认为没有什么跨越不过去。等你真正遇到某些事,就会知道这世上,总有什么是你永远办不到的。” “那你告诉我,我想和你\做一次,是不是永远办不到?” 他话里话外流转着浅浅调笑意味,殷朝暮心情复杂的感慨根本没放在心上,一只手顺着男人的腰间开始解腰带扣。殷朝暮被他缓慢的调\情动作早弄得情动,此刻见顾疏放弃了亲吻,准备真枪实剑上阵,脸色终于一点点冷却,静静地说:“你如果真爱我,就放开我。” 顾疏的手顿了顿,接着就坚定地接着解,没有一分迟疑:“暮生,不要用这种事情做威胁。很可笑。”说着就倾□来吻他。顾疏似乎对吻他的唇和脸颊,有着超乎意料的热情。 “你既然表现得那么爱我,为了我能忍很多。那我说不喜欢这样,你会不会停下?”殷朝暮伸手挡住顾疏的唇。认真地看了顾疏好一会儿,才笑起来。那个笑,奇异地混杂着讽刺与释然。 “你不会,你根本就不是会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人。” “别淘气,乖一点,你总爱说我不喜欢听的话。” 殷朝暮看了他很久,眼神中闪过滑稽的色彩:“看来我母亲一点都没看错我,傻得可怜。” 顾疏有点不耐烦了:“什么?” 这一回殷朝暮沉默了很久才说:“没什么,起来。” “怎么了?” “先起来。” 朗姆里加了一些PUB专用的助兴药,不多,但足够让人火起。顾疏替殷朝暮喝了半瓶儿,加上朗姆本身度数摆在那里,姚恩林又特意过来撩拨,他已经有些焦躁了。何况殷朝暮今天去而复返,实在给了他太多惊喜,自然以为毛片儿只是借口,心底深处还是有跟他、做的意思。此时无端端扯了半天皮,还一再被拒绝,已然很不耐烦,但为了心上人,终于忍着翻身坐起。却不想他一起身,殷朝暮就下床往门口走。 “去哪儿?” “我不和你\做,这些片子,自己看看吧。” 顾疏都被他气笑了:“不行,我说过只要你。回来。” “我也说过,不行。” 殷朝暮连头都没回,语气也也不知道是因为背对着人,稍微有点低。对比刚刚在床上两人亲密的对话,这个声音太平淡了。之前分明都有感觉了,此刻却让顾疏觉得还不如刚进门是热络。发现到他是真不想做,顾疏笑意渐渐消散:“怎么不行?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恋人被下了药,你帮帮忙,怎么就触犯你底线了?” 他身体一层层冒着热浪,又忍了太久,口气不免就有些冲,话一出口就暗暗懊悔。想再说两句补救下,却听殷朝暮冷淡地断言:“喜欢是喜欢,做\爱,就是不行。” 顾疏脑子被烧得嗡一声,头皮都发疼,加上殷朝暮一直背对着他,那姿态好像要把两人之间的羁绊隔开一样,非常难受。于是有些话就不知觉脱口而出:“是么,其实说到底还是嫌弃我。殷大少,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一方面享受我对你的好,真要做什么,又觉得我配不上你的高贵……就这么点儿事儿,你干脆说明白就好,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殷朝暮隔了一会儿,才淡淡说:“你一定要这样想,也没关系。我不在意。” 他的声音其实最适合略低沉的音调,带着泠泠淙淙的清冽与温柔,非常动听,但却让顾疏整个兴致都一下子被冰水浇下去。他死死盯着殷朝暮的后背,“你不在意我在意。我数一二三,回不回来自己选。” 殷朝暮的答案是果断按下门把,推门出去。还没走出两步路,就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儿,他回头,是顾疏烧红的双眼。 “真服了你大少爷,既然不想做,还回来干什么!耍着我看我为你发疯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大概知道顾疏是真的忍不了,殷朝暮也清楚自己这事做得太不地道。要不然就不回来,但他又实在接受不了顾疏和别的人亲热;回来之后,却也不可能自己躺倒顾疏身子下面去。他闭闭眼,心就像被刺刀磨着,一点点淌血,好半天才把话说出口:“那现在我去帮你找姚小姐回来,总可以了吧。” 冷冽的笑在耳边响起:“你厉害。我只当你大少爷玩弄别人感情有一套,原来还比不上你伤人心本事的十分之一。睁眼,你说要给我找女人?!再、说、一、遍。” 殷朝暮睁眼,一字一句越说心口越疼,偏偏越说就越平静:“如果你喜欢男人,我也可以……” “闭嘴!不准说!”顾疏一把捂上他的嘴,拖着他往回走,每一步都带着火气,“不准说。你厉害,你赢了。原来你说什么话,都信手拈来。” 他将人拖回房间,嘭得用脚砸上门,把殷朝暮往床上一推,便俯身压上去。 “可是我不行,我不像你大少爷,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再次躺到床上,殷朝暮被顾疏压着,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腹上硌得厉害,但顾疏埋在他颈间的吻,却仍然轻柔得让人心疼。他才惊觉,原来顾疏之前没让他感觉到,只是因为不着痕迹的撑起身体。 “今天是我自找的,我不怨你。现在起来,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顾疏缓了缓口气,冷漠地说:“对不起,来不及了。今天必须做\一次。” 他解开之前就已经解到一半的腰带扣,顾疏这回的动作明显带上了冷硬。他其实心中气得不轻,但刚才说过几句话后,就发现殷朝暮几乎每句话都能轻易把他惹到,因此只专心动作,根本不打算再开口。 草草抚摸了几下,顾疏完全没有之前的耐心与轻柔,一只手就向下去。殷朝暮想要把他推开,但下一秒,剧烈的疼痛袭来。这一下疼得他只抽凉气,话都说不完全:“最后……说一遍,放开、放开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顾疏看了看他,静静说:“你说的话我总是不想听,劝你闭上嘴,一会儿有的疼。” 殷朝暮艰难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身后的细微动作,都令他额上渗出一层一层汗,整张脸都疼白了。之前被顾疏悉心营造出的旖旎感觉与情动,被这几下全毁了,他现在浑身上下就动一下都会牵扯到那个剧痛的地方。 “你先……把手……拿出去,我不想最后闹到不可收拾……嘶——” 顾疏的抽出手,看着他一脸虚汗,面色如纸,终于叹口气抚了抚他黏在脸上的湿发,“我以为自己能等你慢慢犹豫,但今天发现,放你一个人做选择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别怨我。” 他说完就紧紧抿住嘴角,好像担心自己会心软一样微阖了双眼、毫不犹豫地侵占。动作很慢,但姿态却很坚定。殷朝暮一刹那有种晕眩感,好半天眼前才重新聚焦,顾疏专注地看着他。难以忍耐耐的触感,以及那无法压抑的欲\念,自两人相连的地方蔓延至全身。然而阴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殷朝暮苦笑:“我、我一直在犹豫,我以为现在的你会、会不同,嘶——” 顾疏冷静地摇动身体,眼中神色如冰冷的铁,看殷朝暮这样狼狈的神色都没有任何触动。两个人心底都沉甸甸,完全缺了沉湎情\欲的快感。这一场性\事,对顾疏不知如何做想,但对殷朝暮,却只有剧烈的痛楚。不仅身子痛、痛得动一下都难,心口也像被生生挖下去一块儿,疼得他眼前一片黑。 “今、今天才发现……是我一、厢、情愿……是我错,我根本就不该抱希望……的,是、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没有表现得那么、那么喜欢我,否则、否则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忍一忍……” 顾疏看着他,他却眼前发黑,看不清顾疏,嘴巴张张合合,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对姚小姐、都、都能忍……为什么……这样对我?” “别说了。” “告诉、诉你一件很可笑……的事,我、我是真的以为……以为自己有能力影、影响别、别人的性格……原来真的很可笑……怎么我浪费了那么多、时、时间,都没想明白……呢?” “……” 殷朝暮把强忍着痛楚把手遮在眼上,勉强咧出个温柔的笑来,虽然嘴角痉挛得让那个笑整个变了形:“顾疏,从一开始就是我错,我不该招、招惹你,对不起。我错、错了,我改,行不行?我都改,行、行不行?我改……” 顾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便接着继续。两个人静默无言,殷朝暮整个过程中,都没再说话,只死死咬着下唇,克制着呼痛。颤抖滴落的白浊,在殷朝暮的臀间缓缓的滑落,而他的手死死捂着自己的眼,自始至终,都没再看顾疏一眼。 他疼得狠了,所有力气都用来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以及保持手掌覆在眼上。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顾疏轻轻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说:“不要哭。”然后一个轻柔的力量将他藏在手中的脸扳正,殷朝暮看到顾疏眼中猛地透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就好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他缓缓弯了嘴角,试图笑一笑,但牙齿维持着咬死嘴唇的动作僵了,根本松不开。 顾疏一只手试探着碰了碰他的下唇,眼神剧烈震动,都不敢停在那个地方。“松口!快松口!”说着就用两根手指死命将他嘴唇掰开,浓重的血腥气顺着冲进口腔。殷朝暮看顾疏一副受了极大的刺激的样子,到底还是心软,就安抚地笑:“没有……哭,别、别担心,大概咬的太紧,出血而已。” 话没说完,顾疏就猛地倾身抱住他,死死将他的头扣在手上,好像根本不敢看到他这样虚弱的状态:“我只要你一个,你也只要我一个,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暮生,你说只要我一个,好不好……” 殷朝暮整个身子都好像瘫痪一样,任由顾疏抱着,眼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耳边顾疏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好啊,我们都只要彼此。 不管前世和以后了,我只要你。 可惜直到他昏睡过去,都没有松口说“好”。有些话,永远只能在心里说,有些伤害,一旦形成,就永远存在。这个道理顾疏太年轻,可以不懂,但他一直都懂。 49 年少轻狂(一)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被锁了……这真是个悲剧。我给想想怎么改啊~那什么,买了但没看到的孩子,先别急,我一定尽快修改。这里前情提要一下,大致就是:殷小受跟顾疏恋奸情热,顾疏抱着他往床上发展。但发展到一半儿,殷小受又别扭了,说喜欢是喜欢,但不能做。顾小攻难以理解,殷小受表示接受不了和他做,所以小攻就觉得小受很奇葩,你自己跑回来还玩儿这套清高的,算怎么回事儿吧?于是两人都毛了,小攻把人强【哗——】,然后就拉灯了。 我擦,这也会被举报?还有天理木了啊…… 正文: 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殷朝暮一个人,身边的床位冷冰冰,就像从来没有人躺在那里一样。他摸了摸胸口,昨晚顾疏覆在他身上的压迫感让他有一点点胸闷,但今早起来,就好像昨天的荒诞都只是臆测一样——收拾干净的下身,以及空空荡荡的房间。 床头柜上有张小纸条,上面是殷朝暮非常熟悉的清俊字体,内容也很短,只有一句话:“我打电话给陆维,他会来接你。” 殷朝暮看完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这算什么事儿。顾疏自然的语气好像根本就不觉得他的狼狈被陆维看见,会有多难堪。他撑起身体,虽然很疼,却仍然坚定地走近浴室,一点一点收拾自己的形象。所以等陆维火烧火燎地赶来,以为要肩负起搀扶伤号兼做心理开导的重大任务时,却看到了一个跟平常类似的殷大少。 很平静,很从容,甚至看到他进来,还露出个得体的笑容。那种拿腔作势或者夸张点说,就是摆少爷谱儿的熟悉动作,让陆维心里凉凉的。不是因为他的好友一副要上吊的样子,而是因为好友太正常。正常地跟往日几乎没有什么差别——除了脸上血色少了点儿,精神头儿差了点儿。 陆维被吓到了,小心谨慎地开口:“殷少,吃过饭了么?”他特意挑了个不搭边儿的话题,不会引起殷朝暮抵触心理。 “没吃,先回学校吧,我想洗个澡。” “啊?好、好的。”陆维又是一惊,顾疏打电话过来时含糊不清,但也大致透露出发生过什么事,何况这两人之间的纠葛,陆维也曾私下里为他的顾副会提供不少情报,自然一清二楚。他一开始也对顾疏这种畸恋大吃一惊,但慢慢就被那份坚忍动摇了决心,索性放任两人发展,必要时刻还帮一帮副会。这些做法都基于一个出发点,那就是他坚信,若这世上最关心殷朝暮的人排一队,顾疏肯定在前三。但现在出了这种事,他潜意识里觉得殷朝暮是完全的受害者,挂了电话之后,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怕殷朝暮会想不开。 然而真正见了面,眼前这位竟似乎根本不避忌,完全没有受害者的通有表现。殷少还是殷少,漂亮、优雅、得体、稳重的大少爷。 顾疏给他打电话时,陆维曾犹疑着自己过去会不会加重殷少的尴尬情绪,结果那边沉默了几秒,说:“你不了解他。”现在陆维完全理解了,殷少是在少数人面前才会失控的那一类,或许顾疏自己把人带回去殷朝暮会发火,但对着陆维,他只会保持最完美的仪态。 “嗯,洗澡啊……副会没有帮你清理?”陆维急着找话题,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就看见殷朝暮脸色变了。 “清理过,还是脏。” 陆维心中暗叫糟糕,只能小心翼翼接着说:“那行。走得动么?我背你吧?” 殷朝暮抬头看着陆维一脸局促,简直比他这个真正被人强、暴的还要羞涩,不禁失笑:“没那么夸张,又不是被人锯断了双腿。走吧。” 应该是顾疏提前结过房钱,一路上酒吧还处于上午的萧条时段儿,倒没什么人注意到两人。陆维对他几乎比那天在医院安抚王冬晨还要紧张,两人扯了一路题外话,殷朝暮因而得知东子姐姐已经没什么大碍。 快到学四楼时,陆维突然顿住脚步,迟疑地扯了扯殷朝暮胳膊,“殷少,好像是副会啊……” 殷朝暮一路上走得头晕,根本顾不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到陆维的话便反射性抬头去看。果然学四楼前有一个年轻的男人背对着两人抽烟,猛地看去很像顾疏,他下意识就有点儿不想见到这人。 “咦?不对,不是副会,副会不会穿这种衣服……” 是了,顾疏再装清高,也穿不起好料子,三百六十天都是地摊儿货。这个男人身上衣服款式虽简单,却极好地衬托了他背部弧度,顾禺…… 阿禺…… 殷朝暮突然很委屈。他很想大声叫出顾禺的名字,或是跑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吓他一跳。但这些都是他的幻想,事实上,殷朝暮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顾禺的背影。就像他走前一晚,在车里注视着那个人影一点一点被风雨模糊。 顾禺弹了弹烟灰,不经意转眼,看到两人,随即露出恼怒又兴奋的神色,快步走过来。殷朝暮慢慢咧开个笑,看着顾禺的神色一点点清晰,一点点变得惊慌失措—— “暮暮?我擦,敢不接我电话?!来了大陆就不要兄弟了是吧……诶,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被记忆里熟悉的温度裹住手掌,殷朝暮自清醒就保持镇定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他说:“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顾禺眼里完全没有陆维这个路人甲,只顾着和他的青梅竹马寒暄。他偏开头,不让殷朝暮看清表情,嘴里讽刺道:“再不来你就不知跟那个野男人称兄道弟去了……” 陆维听得不知该作何表情,殷朝暮低头轻笑了一会儿,伸手把他脸正过来,果然看到顾禺极力克制却非常不成功的弯弯嘴角。于是两人都笑了:“阿禺,见到我很开心么?嘴都拢不住,哈!” 顾禺故意假装思索了一会儿,才狠命儿揉乱了他一头软发,无比认真地说:“开心,真的开心。” 殷朝暮一听就有点受不住,好像这些日子的犹豫、彷徨以及委屈统统都不值一提,好半晌才调整情绪说:“嗯,我也是。阿禺,我想清楚了,只有你才是永远和我站在一起的,是吗?” 顾禺毫不在意地顺口答道:“必须啊,除了我难道还有别人?” “确实没有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我没能早点想明白。”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顾禺也不知该怎么问询,只能默默拍了拍他的肩,笑骂道:“带我进去你宿舍看看成不?兄弟在楼底下吹了好久的风了。擦,京都风还真硬!” 殷朝暮这才想起三人就这么干站着,陆维在一边儿尴尬地直搓手,于是笑道:“这是我舍友陆维,小维,这是我竹~马~顾禺顾大少爷~哈哈,等上去再给你俩做详细介绍。” 他故意把“竹马”两个字拖了长音儿,陆维一听就知道,眼前这个和副会长相三分相似的男子对殷朝暮意义非凡,连最注重言行举止的大少爷都一反常态,撒痴耍赖。 顾禺先是惩罚性给他后脑勺弹了一个指嘣儿,接着上下打量起陆维,眼中射出非常亮的光,极为正式地伸手与陆维握了握。“我和暮暮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你是他朋友,就是我朋友,不用见外。以后我们暮暮在大陆,还要拜托你多照料照料。” 陆维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态度唬了一跳,摸摸头憨笑:“啊~是,应该的,你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殷少。” 顾禺嘴里慢慢念了一遍“殷少”,那琢磨劲儿,就好像能从陆维这样称呼中看出一二三四五来。殷朝暮平时被陆维“殷少殷少”的叫惯了,此时从顾禺嘴里吐出来,竟百般的不自在,只得红着脸给他一肘子:“搞什么,快走啊!” 顾禺眯了眼,笑得非常得意,跟着他走上楼梯。三人一路说笑着爬到四层,刚转过弯儿,就看到顾疏拎着盒饭站在宿舍门口,样子很仓促,好像刚做完什么事一路跑过来一样。 顾禺一见到顾疏,不知道是不是兄弟间天生的感应,立刻就像被侵犯领地的蛇类,眼神也变了,盯了好一会儿。而顾疏那边似乎没什么反应,但殷朝暮对他太熟悉,又养成了下意识注意这男人一举一动的坏习惯,自然注意到顾疏左手微微合拢。 “暮生,有朋友?” 这话出口,殷朝暮和顾禺都是脸色一肃。殷朝暮是听不得他喊“暮生”这两个字喊得这么温柔,顾禺则是警惕地扫了一眼殷朝暮,将烟掐灭。他嗤笑一声,问:“暮……生?暮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个称呼?”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知道得最清楚,殷夫人沈倦每次都这么称呼殷朝暮,突然蹦出来一个无关人士,在这里凑什么热闹?顾禺越想越憋屈,他的暮暮自从来了大陆,就拴不住了。 那边顾疏完全无视顾禺,就好像根本没把这句挑衅放在眼里,只静静看着殷朝暮,似乎在等他的解释。 殷朝暮却不打算看他,淡淡地说:“我说过不准这么叫。阿禺,我们进屋。” 顾禺这下“哈”地一笑,将烟放在嘴里很吸了两口,才发现早就被掐掉了,也不在意,带着殷朝暮往宿舍走:“行,进屋进屋。” 顾疏还是站在门口,没有避让的意思,他垂了眉眼,发丝一点点滑落。殷朝暮突然想起昨天下午两人在地下相拥,那时候他曾很专注地看过这人的轮廓。真的很好看,一直看一直看,也不会腻。他的声音也同样低沉轻柔,就好像之前在他耳边絮语时一样动听。 “暮生,你在说气话,没关系,昨天是我不好……” 殷朝暮打断他:“别说昨天了,昨天已经过去了。” 顾禺被他这么无礼的表现吓到,惊疑不定地反复打量着两人,但殷朝暮现在只看得见顾疏,看不见其他人。 顾疏苦笑了下:“好,不说。那你把饭吃了,我就走。我不进屋,就在这里看着,行不行?” 殷朝暮还没说话,一旁顾禺斜了眼那一袋子盒饭,笑道:“这位兄弟你放心,我自然会看着暮暮好好吃饭,不过我们要出去吃,你这些饭么,暮暮吃不惯。呵呵,兄弟说话直,你可千万别介意啊~” 他说了这么多,顾疏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好像顾禺在跳独角戏一样,但只有殷朝暮才察觉得到,他的左手捏得有多紧。“早上是我不对,但我相信以后你一定会理解我为什么没有陪着你。乖,把饭吃了,你赌气也没关系,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这话说出来,本来还趾高气扬的顾禺脸色猛地大变,一把扯过殷朝暮的胳膊:“什么陪不陪的?暮暮,怎么回事儿啊?擦。” 殷朝暮顾不上解释,冷笑道:“顾师兄,这里都不是外人,你何必再假装痴情?”他其实心底知道顾疏不是假装,也知道这位用情多深,但昨晚的伤却不是几句话能抚平的。之前他犹豫了太久,才将两人都拖累到这个地步,真的不应该再拖下去。 顾疏被他这句话刺得厉害,左手都掐成雪白了,语气静到极致,一字一顿道:“你说我装?殷少爷,你以为我对你是装?” 殷朝暮自然知道冤枉了他,可这一段儿畸恋本就是误入岔路上的风景。他本以为走小路也能到目的地,但如今摔了跤,吃了亏,才知前方是死路。不管风景多美,他内心多喜欢,总归还是要回归正途。 顾疏惨淡地笑笑,向顾禺那里瞄了一眼:“原来如此,现在身边不缺人了,所以我就可以扔掉了是不是?嫌我烦可以直说,请不要说我装,你明明知道,我……”他说到这里再说不下去,缓了一会儿才将语气平和下来,恢复冷淡的口吻:“暮生,从一开始就是你先在我眼前晃,现在说出这种话的,还是你。” 殷朝暮看他脸色不好,心下不忍,黯然道:“是,昨天我就说过了,是我做错,你很好,你没有错,都是我错。”他抬起头,看见顾疏似乎振作了一下,只能狠心接着打击:“所以我改,行吗?我改,我以后都不再招惹你,也不会在你眼前晃了,行吗?” 顾疏深深看了他两眼,那两眼血淋淋的,让殷朝暮心惊。他本以为顾疏会翻脸,但顾疏没有。他只是把盒饭交给陆维,便转身下楼,没有回头看一眼。 50、年少轻狂(二) 作者有话要说:留邮箱的孩子,我会慢慢发的,但是咱的网是传闻中最慢最慢的——中电飞华……嗯,有人听过这个网么?好吧,总之我会慢慢发,似乎QQ有个群邮的功能是不?咱去研究下。 嗯,接下来应该很快就会结束这段儿,我明天可能更新会晚一点,因为要和基友出去唱歌…… “这……咱先进屋吧。”陆维一看旁边顾禺脸沉得吓人,偏偏殷朝暮还呆呆盯着楼梯口,于是打圆场招呼两人:“殷少,顾少难得来看你一趟,有话咱进屋再聊,啊。” 他是半点儿不敢刺激殷朝暮,手里顾疏给他的盒饭就跟个刺猬一样扎手,顾禺一双眼嗖嗖嗖往上甩刀子。原先还以为殷少是完全的受害者,现在看来,扯不清,真正扯不清。 顾禺瞧着顾疏刚才甩手走人后,殷朝暮就一副丢了魂魄的样子,恨的几乎要跳起来抓住他肩膀死死摇两下。但他到底还是舍不得,于是忍气吞声地说:“暮暮,我在呢,有什么事儿不能告诉我么?” 陆维动作利索地开了锁,殷朝暮跟着两人进了宿舍,晃晃脑子,笑了笑:“没事,已经过去了。” 顾禺把他往椅子上一按,一点儿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他,“你都这德行了还没事呢?”他其实心里急得要死,殷朝暮变化太大,这副要死不活还强撑着的样子,跟从前意气风发的殷大少,至少差了四五个级别!殷少从前,即便表面上装得更优雅,内里还是跟他一样混账,从来不把人放心上的,要说有什么执念,也就是对他母亲的眼光比较放不下。 殷朝暮捧着水,眼睛被氤氲的水雾蒸得生疼生疼,眼眶红了一圈儿:“真没事。阿禺,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的那位姓顾的学长?” 顾禺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其实他何止记得,简直时时刻刻都膈应着这个“姓顾的学长”。 殷朝暮的声音都有点儿飘了:“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顾禺好半天才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嗯……知道。”他掏出根烟想点上,但点了两次都没点着,有些烦躁地说:“你上次隐晦地提点我,不就是想让我查这个人么……我知道啊,我哥嘛。” 这回轮到殷朝暮诧异了:“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刚刚那个人……” 顾禺更不耐烦了:“知道知道,刚刚那人跟我长得那么像,就是你那个学长,我那个便宜哥哥呗,怎么了? 陆维自从进屋,就躲在卫生间不知道干嘛,这时候听到外面两人光天化日毫不避讳地谈论隐私,更无奈了。这两位不愧是青梅竹马,一个比一个嚣张。 殷朝暮皱眉:“那你怎么表现得这么平静?” 顾禺斜了他一眼,冷嗤一声:“比起你都能跟人家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我这也不算什么吧。” 殷朝暮被他堵住,惨笑道:“是,你这么说也没错。”顾禺没吭声,殷朝暮当他默许,于是接着道:“我想过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母亲?”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顾禺:“我听说他母亲好像有点儿麻烦,你要是能帮他们一把,或许那对母子能看开点儿。毕竟一个人会走什么路子,都是被逼的。” 他这是隐约暗示顾禺在关键时刻施惠于顾疏,顾疏不一定买账,但顾疏母亲身为第三者又承了这份情,多少还是会注意些。他两人多年默契,顾禺自然一听就透,虽然不认为顾疏能掀起什么大浪,还是爽快地点头:“行,我听你的。我也正好有点儿事,要见见他母亲。” 殷朝暮放下心,前世他与顾疏最大的矛盾,就在于当众毁画后,他又因为自己的病不经意间与顾疏再次结下梁子。就像顾疏口中说的食物链,上层人一个毫无意识的动作,对食物链下一层的弱者,都有可能是灭顶打击。 “暮暮,看你脸色不好,先去床上睡一觉,本来就没多健康,死撑着给谁看呢。” 顾禺早发现殷朝暮自从见了顾疏后,整个人就有股说不上的不对劲,他是想先将人哄到床上去躺着,再慢慢拷问陆维。要知道殷朝暮这人别的不行,死撑面子倒是看家本领,问他还不如问狗,什么都问不出来。何况他见了这间宿舍简陋的样子,也大致料到平时生活肯定不怎么舒适,便想着亲自出去买点儿好的,给自家兄弟改善改善伙食。但他又玩不来这套你侬我侬,也拉不下脸来说“那谁谁,我给你买饭去”,就是他包养的小情人儿他也从没亲自张罗过吃住方面的问题,这时候当然要将殷朝暮哄着了,才好办事儿。 谁知殷朝暮听话地走到床边,却突然张口说:“小维?我有点儿饿了,盒饭你放哪里去了?” 缩在浴室的陆维一个激灵,心道:糟糟糟!赶紧奔到外面把盒饭递给殷朝暮,果然一扫顾禺,那位脸上倒是平静,但屋里气温明显就降了一个摄氏度。 “谢谢。”接过盒饭,殷朝暮勉强冲顾禺笑笑:“阿禺,你去把那边的事解决了吧,拖着没什么意思。” 顾禺皱着眉,神情中有股说不出的冷意:“嗯,是得尽快解决。那行,我先去看看,陆维……是吧?麻烦你多看顾着些。” 陆维自然满口答应,等顾禺风风火火走出门,才舒了口气儿:“诶,我说殷少,你这竹马和副会倒真是亲兄弟,连脾气都一模一样。” 殷朝暮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哦,你都听到了。” 陆维讪笑一声,搔搔后脑:“嘿嘿~你们声音太大了么。说起来,副会表现得更低调一点,但这两人眼睛里都有种光……怎么说呢,一看就让人觉得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殷朝暮手指摩挲着筷子,一言不发,弄得陆维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他看殷朝暮一小口一小口吃晚饭,在明亮的光线下透出那一段儿格外白净的颈子,有种脆弱又安宁的美感。陆维晃晃神儿,这是怎么了呢?明明他觉得副会和殷少站在一起的画面很美,怎么就变成这种局面了呢? “殷少,东子说过两天要去打工了,他姐姐那事儿花了一些钱,他爸妈看上去都像老了好几岁的样子。”陆维闲着拣了个无关的话题,似乎看着殷朝暮这样慢悠悠吃饭,也是很舒服一件事。 殷朝暮若有所思点点头:“应该家里还有些积蓄吧。” “这我不清楚,但肯定还是要存些钱的。东子说,他是真的怕了,这时候再出点儿什么事儿,那就真的顶不住了。” 殷朝暮停下筷,将桌上收拾好,走去浴室清洗干净,然后出来坐在床上笑道:“没什么是顶不住的。人的承受能力总比你想的还要强,永远不会有最坏的事情,因为总有更糟糕的在前方等着你。” 殷朝暮笑得非常软,又有点儿恍惚,陆维怪异地看了他两眼,打趣儿:“嘿,殷少,你说得这么有感触,我差点儿以为你自己也经历过这种事儿呢。说起来,你这种大少爷也能理解东子,真是挺奇怪的。” 殷朝暮摇了摇头,温和地说:“没什么奇怪的,我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不识好歹。” 陆维只当他随口一说,并不放在心上。他还记之前殷朝暮要洗澡,便去浴室给他调好水温,又晾了一杯热水放桌上,才披上衣服道:“殷少,我去医院看看东子姐姐,顾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洗完澡安心睡一会儿。”殷朝暮点点头,他不放心地又添了一句:“那什么,我知道你喜欢喝咖啡,但现在喝那个不好,给你晾了一杯热水,渴了就喝水。” 殷朝暮取了衣物进浴室,将衣服一层层脱掉,看着镜子里干净的身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昨晚顾疏虽然烧了脑子,但其实动作并不算粗鲁,他身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而且之后也帮他清理过,除了下身还是有点儿怪怪的,整体来说,昨晚彻骨的疼痛并没有留到今天。 可他还是觉得没洗干净。 就像有什么东西虽然已经被洗去,但那份感觉却一直存留在自己身体里。 昨晚被强行打开身体的屈辱,及不上躺在顾疏身下这件事本身的违和感来的强烈。 拧开花洒,水流倾泻而下,殷朝暮仰着脸一动不动站了很久。水声中似乎听到外面有警笛的声音呼啸而过,但他没有留意。等整个澡洗完都接近中午,陆维晾的水已经凉了。他躺到床上,想着一觉醒来,大概顾禺就会回来,却不想醒来之后看见的不是顾禺,而是王冬晨。 这是自从那天王冬晨进了她姐姐病房后,殷朝暮第一次再见到这个当初有点儿皮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儿,短短几天里,他整个人就好像脱胎换骨,变得不那么爱笑了。这两天他们各自都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此时见面,竟一时没人开口说话。 王冬晨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嗓音有种撕裂的低沉沙哑,就好像一根弦被崩断后那种感觉:“陆帅说你病了,是么?还好,没有发烧。” 殷朝暮默然无言。之前的东子大大咧咧,也从不会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显然这几天照顾他姐姐让这个男孩儿改变很多,反而让殷朝暮有些不熟悉起来。 他接着说:“殷少,之前多谢你帮我了,我妈来让我道个谢。那两天慌了神儿,一直没缓过劲儿来,这不我姐姐没事了,就过来看看你么。” 殷朝暮点头:“不用这么见外,你姐姐……嗯,还好吧?” 王冬晨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没事儿,人活着,就好。”殷朝暮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王冬晨姐姐的腿还是出了什么问题,但也不好多问。王冬晨发了一会儿怔,露出个奇异的笑来:“你说为什么我姐姐那么辛苦,还要赶上这种糟心的事儿呢?” 殷朝暮无言以对。社会往往就是如此,越到底层,越是祸不单行。 王冬晨又道:“你说,为什么一个月前我还在想着找个女友,只一个月,就要自己想着赚钱了?嘿!真快,真快啊——” 殷朝暮淡淡道:“早晚都有这个过程。” 王冬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我知道没什么不公平的,有些事赶上了就是赶上了,怨不得人。我以前整天满脑子就是想着情啊爱啊、哥们儿义气,现在才发现,跟人命一比,情爱算个屁!” 殷朝暮偏过头,把自己往枕头里一缩,闷闷道:“……嗯。” 好在王冬晨这小子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发泄了几句两人聊熟络了,就又恢复到原先没心没肝的样子,八卦兮兮地凑过来:“不过殷少,那天我给我姐办手续,竟然看到个熟人儿!你猜是谁?咱们都认识的。” 殷朝暮一僵,他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就那短短刹那间的功夫,好像有什么强烈的预感提醒他某件超出预料的事会发生。这种感觉上辈子死前最后几年几乎每年都有,他都习惯了,但这时候突然出现,却令他格外心惊。有什么……是不在把握中的…… 殷朝暮尽量克制地问:“是谁?” 王冬晨挑挑眉吐出个人名:“你没猜出来?是副会啊……顾疏顾副会。我看到他和他母亲在那里争执,过去打招呼,副会又好像不大热情,没聊两句就走了。” 殷朝暮觉得自己那一刻血液都淌得慢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冬晨一秒脱口:“就今天早上啊,大概八九点钟吧。看副会也不像有病的样子啊,难不成是他妈妈?” 殷朝暮草草应付了一句:“嗯,或许吧。”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件事他曾经就亲身经历过一遍。当年顾疏的母亲宫颈癌早期,完全可以通过放射治疗治愈,但因为付不出医药费,他母亲又怕拖到晚期感染其它器官,无法捐赠给一个商量好的肝病患者,就在顾疏筹钱准备先支付头期款项的时候,悄悄自杀了。 他母亲当然也不是抱着高尚的想法,只不过当时接收方财大气粗,难得跟她不出现排斥反应,又允诺会好生替他儿子安排个前程,于是这一条人命便悄无声息地被掩埋。 算来,这时候的顾疏,应该正处在筹集到一笔启动款,然后逼不得已投入股票市场,为他母亲挣治疗费的阶段。殷朝暮记得非常清楚,当年顾疏情急之下投了上海梅林,短短十天便翻了几番……但这一次顾疏知道他有预测能力,也知道他选的不是上梅而是中铝,恐怕选的就不是当年的“梅林神话”而是中铝这一支慢热股了。 中铝慢热,别说十多天,就是十个月,都不一定能翻几番,顾疏如果真受了他的引导,一定会栽得非常惨烈。 他心事重重,明知不该再去管这件事,而且顾疏母亲这辈子也跟他没关系了,但想到那位将好不容易筹到的钱投入中铝,却迟迟等不到收益时,他就很心慌、很心慌。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殷朝暮接过来一看,是先爱先醉酒吧的负责人。他想着应该是对昨晚事情的解释,漫不经心接通:“喂,您好?” “您好您好,殷先生吧?昨天真是个意外,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如果有时间,能不能麻烦您过来一趟?将昨天的报酬结算给您。” 殷朝暮皱了眉,他潜意识里并不想再踏进那家酒吧:“不必了,只是帮个小忙而已,钱就不要了。” 谁知那负责人竟然很执着:“这不行,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们还是要讲信誉的。如果方便的话,您明天过来也成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殷朝暮也不好再推辞,便应下来:“那我现在过去,大约十五分钟后到。” 负责人一听就舒了心,叮嘱道:“嗯,不用到酒吧,在酒吧后面儿那条街,那里是我们的综合楼。” 殷朝暮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挂了电话跟王冬晨招呼一声,随便收拾了收拾就往过走。 年少轻狂(三) 但殷朝暮走到C大西门,就发觉不对了。因为正对着的先爱先醉已经贴上了封条,一些零散的建材装饰物歪歪斜斜挂在上面,很是破败的样子。殷朝暮前世见多了,不用一秒就醒悟这家酒吧已经关门大吉。 被贴封条的酒吧,都是需要协助警方进一步调查的,这家酒吧的负责人又如何还能在焦头烂额的情况下,想起他这一桩小勾连?殷朝暮二话不说就掉头往回走。顾疏之前话里话外指明这家酒吧不干净,他自然没必要在身体还亏欠的时候,淌这一汤浑水。 但偏偏他的手机这时候响了,号码就是负责人的。殷朝暮接起来,那边还是和和气气的态度:“喂,殷先生吗?还没到啊?” 殷朝暮眼神闪了闪:“嗯。突然来了个朋友,我改天再过去可以吗?” 熟料那边竟先挑起话头:“啊,您不知道,我们酒吧被举报涉嫌倒卖假洋酒,都被封了。您要是方便还是尽快来一趟,明天我们就得配合调查去,今天是公安局给的最后期限,就是让我们把该结的都结了。您看,我们这也有难处不是?您要不信,可以望一望,酒吧都封了,我们也没必要骗您啊!” 殷朝暮听得直冷笑,这负责人欺他年少,竟编这等骗孩子的话来蒙他。前世在京都混了那么久,京都警局运作起来是什么样?就这么一间小酒吧,只要几小时,相关人等都会被干干净净带走,绝没有宽限一日两日的扯皮功夫。除非程式没走到这一步,真正出警,可是有着绝对控制力的。先爱先醉能走脱这一个神头鬼脸的家伙跟他在这儿扯鬼话,除了是漏网之鱼,再没第二可能。 “不用。”殷朝暮望了望崭新的封条,上面写着日期正是当天下午,干脆地挂上电话。 没走出三步,手机上发来一条短信,内容简洁,语气也一改之前的委婉,转而公事公办:“殷先生,麻烦您五分钟内速来取您与顾疏的照片。” 照片? 殷朝暮脸色一冷,他能有什么照片是与顾疏合照的?他能有什么照片是与顾疏合照、还被先爱先醉握在手里的?先爱先醉昨晚才知道他和顾疏的关系,今天就有胆子威胁他,只能是昨晚才拿到手“照片”。 等了大约五分钟,再没第二条短信发过来,殷朝暮才确信的确有什么所谓的“照片”被人拿捏住,而且那东西的分量也一定很重,至少重到他们有把握,殷朝暮一定会赶过去。 他想了想,分别发了两条短信,将来电提示改成震动放进裤兜,才慢慢走进先爱先醉旁边的昏暗小道儿。 这一条街,表面上商铺林里,内里却纵深数里,巷道复杂。殷朝暮一走进这座内有乾坤的街道网,就分不大清南北,只得掏出手机再次打过去。 “你说的综合楼在哪里?” 负责人这回也不编那些虚的,慢悠悠道:“想通了?我就知道您是明白人,来拿了照片就走,真没您什么事儿其实。” 殷朝暮打断他:“少废话,告诉我怎么走。” 负责人道:“看到XX甩卖了吗?走过去三百米第二个岔路左转,再走50米,到了给我电话,我接您。” 负责人口中的综合楼是栋灰扑扑的小楼。殷朝暮到的时候,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很满意他没拖家带口,而是孤身前来,直接把人请上二楼。二楼整个是一间未装修的毛坯房,只随便摆了座红皮沙发,沙发一条钢腿儿还顶破皮套支楞出来。 刀疤脸“南哥”正歪在上面,斜斜点了支烟。他身后站着几个不怀好意的小混混,看见殷朝暮进来,都露出了打量的神色。 殷朝暮眼都没眨一下,跟着负责人一进门,淡淡开口:“人来了,照片呢?” 刀疤脸掐掉烟,小眼眯成一条缝儿:“不急不急,咱可要好好认识认识,能让顾疏那狼崽子看上的,是块儿什么材料!兄弟们都看看,给老子认清楚这张脸,记住了,咱就毁在这张脸上了。” 说完他就细细盯着殷朝暮,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动作。可惜即便听到顾疏这两个字,殷朝暮也仍然没有什么反应,这让他失望之余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怎么,表现得这么无动于衷干嘛啊,你昨儿个晚上都能跟男人滚上床,今天摆这么副冷冰冰的样子,装什么呢?” 殷朝暮眼神剧烈地缩了下,手插在裤袋里,刀疤脸却仍能看得到那只手猛地震了两下,不禁得意地露出个泛着狠意的笑。 “外面儿酒吧被封,可都是你男人的杰作。早看出这家伙不是个东西,两面三刀就罢了,扭脸儿丫就敢报警。嘿,你可小心着,顾疏那小子养不熟,别哪天睡在一张床上,梦里被他捅刀子。” 殷朝暮敛了敛眉心,光华的额头上透出道浅浅的纹路,他静静立在那里,样子好看得邪乎儿。听刀疤脸发泄了半天,只说了一句话:“顾疏是顾疏,我只要照片。你既然有,便拿出来我看看。” 刀疤脸笑出声儿来,似乎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你们看,怪不得狼崽子喜欢得紧,这脾气这模样儿,啧啧~兄弟,要不你跟我混,哥一定捧你当红牌儿少爷,啊?哈哈——” 殷朝暮静静说:“顾疏举报了你的酒吧,找我来做什么?” “南哥”似是大难临头,已经有些豁出去的疯狂,干脆实打实说:“当然是因为这小子贼得很,兄弟抓他不到,只能把他心上人拎来挂着,我可不信他敢不回来……”他说到这里,眼神阴狠下来,掏出把市面儿上卖的水果刀把玩儿两下,舔了舔嘴唇儿:“来,把照片儿给殷先生送过去,好叫殷先生知道,咱们啊,是讲信用的人。您只要老老实实在这儿喝两杯水、坐一会儿,就没您的事儿。” 他身后一个染黄毛儿的小弟窜出来,手中拿着个信封,递到殷朝暮手上时,还趁机摸了他光滑的手腕儿一把,随即砸么着嘴道:“诶哟,不小心不小心,您可别放心上啊!哈哈——” 殷朝暮看了他一眼,从信封中取出照片儿,似乎有些看不清,便走到窗户旁边倚着,一张张看过去。那照片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在包厢里顾疏替他喝酒时的一张,顾疏拉着他手走出包厢的一张,以及他站在108门前、顾疏开门时的一张,和顾疏把他护在身后、伸手去推姚恩林的一张。 这四张照片儿明摆是从监控器上截下来的糙图,不仅色彩黑白,因为角度问题,人脸上的表情也看不清晰。但仅仅四张照片里,顾疏每一次回护他的姿态却非常明显,而殷朝暮也是直到看见照片,才知道每一次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中,与顾疏有种自然而然的亲密。 他反复看着那张顾疏喝酒的照片,心里想:明明……就不能喝啊……真是蠢得要死。 那负责人看他盯着照片入神,便调笑道:“这小子心黑手狠,我好歹也关照过他家里多少年,他老妈子还指着老子的钱吊命呢,竟然敢给我摆这么一道儿!哼,他大概是以为老子出不来了,说什么要怪就怪我惹了你。啧啧~这真冤枉,谁想得到你俩那点儿破事儿啊,说说呗,是不是小两口子吵架,他就疯了?嗯?” 殷朝暮大拇指摩挲着那张照片,没理他,他便接着说:“那小子厉害,一封酒吧就先把母带要去毁了,这可是哥手里的珍藏版啊,等他来了,就送你留个纪念,如何?”他说完又得意地笑了一阵儿:“擦,这次要不是有贵人搭手,还真被他搞死了……” “是么?”殷朝暮看完那套号称“珍藏版”的照片,倚着阳台回头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要这些照片呢?” “你……” 殷朝暮动作利落的把四张照片一合,刷刷两下对半儿撕开,哂笑着冲刀疤脸摇摇头道:“你知不知道,一般啰啰嗦嗦说个没完的,都是废话?” 几个人都察觉了不对,照片撕就撕了,本来也不是啥真正能拿得住痛脚的照,不过是为把人诳过来而已。熟料位似乎看过照片儿后,有种很奇特的变化。这种变化,让整个二层房间里的人都隐隐感觉到一种紧张和茫然,搞不清这个文弱的大学生想干什么。 “是吗?你是觉得顾疏不会来?” 刀疤脸说这话时也有点儿犹豫,他其实让手下负责人粗粗查过这学生,反正也没真要对这人做什么,所以背景并不重要。但现在看来,这个外表干净而且出奇温雅的少年人,似乎也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到底还是混市井的,见识再多,也不过打杀些不入流的小人物,真正做起事,还是考虑不周当。 殷朝暮向窗外望了望,回头时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漂亮得就像希腊神话中山林浓雾里才出现的神祗——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 负责人猛然回过神儿,一边往过跑一边高声吼道:“他要跳楼!” 但显然已经晚了,屋内几人都只看见那头柔软的发丝在空中一晃,然后就是一阵发呆。他们几乎有一秒多的时间,完全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负责人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像殷朝暮这么每次都光鲜整洁的打扮,绝对是非常重视生命的人,怎么就跳下去了呢? 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他恍惚中意识到:刚刚殷朝暮跳下去时那么果断,一定有什么,一定有什么是——他猛地奔到窗前往下看,只见一层的遮阳塑料挡板被砸凹了好大一块儿,地面上还有一小片血迹。 血迹被拖出一道指向分明的痕迹,似乎是仓促间才注意到,那之后的血应该被人捂住,再没有滴落在地。 但只是一刹那的光景,他就想明白了。那个少年凌空一跃的姿势流畅而果决,只能是因为楼下有给他希望的人,才会选择这种铤而走险最不稳妥的途径。殷朝暮翻身跳下楼时,脸上还有一点点笑意,他与这个少年接触了几回,知道少年经常露出笑容,但都是那种很漂亮、很疏离的笑。 就像只有一个人能让少年改变主意留在酒吧调酒,只有一个人能被少年纵容让他甘心雌伏……这一次也一样,只有一个人才能让少年打破惯例、奋不顾身。 从来都只有顾疏。 这些想法一瞬间就像爆炸一样挤进他的脑子,想通也不过几秒钟的事。说不上为什么,先爱先醉的负责人就是有一种直觉——“是顾疏!南哥,是那小子来了!一定是他在楼下等着把人拖走了!” 南哥恨恨地把烟屁股在地上一捻,呸地砸了口吐沫:“擦,这俩人又什么时候勾搭上,还挺默契……愣着发什么傻,给我追!” “咣当——”一群人山呼海啸地咚咚咚奔下楼去,踹开大门就拿出小瘪三儿那套抢地盘儿的疯癫架势来追人。负责人跑在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来慢走两步。刀疤脸在前面不耐烦地吼了一声:“都赶紧的,干什么呢?” 负责人应付了一声“我在这里找找,你们先去!”,目送一群人都跑远,才神情警惕地抽出折叠刀,一步一步往回走。他走得极慢,又极笃定,待站到综合楼门前时,他的瞳孔突然迅速地收缩了一下—— 铁质的大门上,大约在人的大腿部位,好像蹭上了一块儿暗色的液体,黑锈的大门上看不太清,他伸手抹了一点下来凑到眼前,分明就是鲜血。 什么情况下血迹才会蹭到门上?只能是有受伤的人曾经在这里躲过一段儿时间。而即便有塑料挡板缓冲,刚刚的少年跳下楼也忍着没哼出声来,却绝对不可能不受伤。负责人的眼光顺着墙往过溜到拐角—— 那里看上去什么人也没有,但或许……正藏着一对儿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的……恋人? 作者有话要说:澄清一点:被锁章节不是被读者举报哦,是最近过年严打,很可能管理员或程序自动查出来的。读者很好,可惜这样一来就不萌了呢……嗯,留邮箱的筒子,我刚刚咨询了一位好友,他有经验,据说只要换几个动词,就能过审核。所以我原先打算大改,但现在打算只改几个动词,应该改完跟没改效果完全差不多……等我试试去,还不行再给你们发邮箱。可以不?哈哈,打个商量啦~大哥,表急嘛,小的可是改小【哗——】书的小能手,信无下限的小人一次吧! 年少轻狂(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起,恢复更新。奶奶身体不大好,所以我已经从海南回到老家……那个山路走的啊,郁闷死,全是雪。我打了辆车,结果半路盘山的时候后面一辆路虎踩不住刹车冲上来,追尾后又滑出去翻在路边。这件事教育我,果然关键时刻还得上好车,那辆路虎太牛掰了!满路冰雪还没翻下山,反而稳住了挂在路边,我当时目睹全过程简直就想拍下来,我擦,帅死了有木有!那司机挺年轻一小伙子,特急智,追尾后两次轮儿打得,太镇定了有木有!幸好两辆车上人都没出事,之后离村里还有几十分钟的路,我小叔来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安全第一……结果小叔一辆车开得比步行还慢,十点半下飞机,到了家都下午五点半了……啰嗦这么多,就是想说一件事,大过年的,千万注意安全,有雪的山路开车一定带防滑链,可千万别出什么事,那个真成餐具了!还有给各位拜个年,新年快乐!有朋友说虐的事,咱们啊,看书就纯属调节心情,千万别把文太当回事儿,别因为看书败了兴致。这里是正文: 其实早在刀疤脸讽刺他跟顾疏上床的时候,殷朝暮就借着右手插在口袋里做遮掩,感觉到了顾疏发短信过来时,手机的震动。之后他又装作看不清照片倚到窗户上,顾疏已经仰着头站在下面,打了个向下跳的手势,然后—— 然后他就跳下去了。 殷朝暮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但直到顾疏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一起躲在大门后,害怕的感觉仍然没传递到他的中枢神经。顾疏显然也被他说跳就跳的凌厉作风吓到,低声问他,害怕么? 不怕。是真的不怕……就算知道会受伤,但似乎只要明确这个人在附近,就无所畏惧。这么说出来,就有点儿像痴痴傻傻的恋爱小女生,所以他没说。之后看那群人山呼海啸地跑远,顾疏便背着他转到了墙角后面,将他放到地上。当危险暂时过去,两个人才感受到那么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殷朝暮别过脸,不去看顾疏低头检查他腿的样子。顾疏似乎也有些顾忌,简单翻了翻他的小腿,伤口还在淌血,皮肉狰狞,在白皙的肤色上翻裂出可怖的形状。 “看上去不像有大问题,要赶紧到医院输血,再躺个几天就没事了。”他说这话时,眼皮也没敢抬起,只盯着伤口。殷朝暮靠着墙,摔下来时塑料挡板被砸塌一块儿,毛刺划得他身侧背后都是小口子,虽然不深,但有点儿疼。他试着动了动腿,背上“唰”就淌下汗来。只得咬着唇去去看顾疏转移注意力。 顾疏的侧脸看上去线条特别有棱角,灰色的阴影扑打在他脸上,被环境色一衬,明暗转合间的美感,让殷朝暮移不开眼。之前看过的几张照片上,那些黑白人像疏忽在他脑海里掠过,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顾疏忽然低声笑起来:“不是打定主意站在你好兄弟那边了么?出了事不给他发短信反倒给我发,殷大少,你给我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殷朝暮眨眨眼,眨掉心口突然冒出来的那点子柔软,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给他发短信?”其实他来综合楼之前,就分别给顾疏和顾禺都发了短信,但没想到第一个到的……是顾疏。他看到这人站在楼下仰着脸的样子时,真的说不上来那一刻是失望还是欣喜。 顾疏抬起头,静静看着他。 殷朝暮笑:“怎么,说起来我会被牵扯到,也还是因为你。” 顾疏倒也没有否认,只轻描淡写地说:“是我的责任,我没想到这群渣滓还能被人捞出来……失误了。” 殷朝暮说:“你送我回去。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之前蹉跎那么久,给了你希望是我的错,但你在我身上也讨回了公道。那些照片你既然毁了,我信你,以后桥归桥路归路,祝你有个好前途。” 顾疏搁在他腿上的手微微用力,面上悠悠然说:“殷大少要变心我拦不住,你也不用管我的想法。” 殷朝暮抽了口凉气,心中暗恨他手狠,口中“嗯嗯”两声胡乱答应了。 顾疏突然凑近他,似笑非笑道:“但有一件事麻烦你告诉我,刚刚为什么肯跳下来?是不是……”他突然捉住殷朝暮一只手,压低了音量,“因为我站在下面。” 殷朝暮怔怔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那个温度就跟昨天两人牵手时一模一样,然后慢慢笑了笑:“不是,我只是觉得留在那里最被动,你不要误会了。” 顾疏冷了眸色,“殷大少,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很虚伪?” 殷朝暮闭闭眼,腿疼得他有些受不住:“嗯……你就说过很多次。” 顾疏讽刺道:“早不跳晚不跳,我站在那里你才跳……你说这是你自己争取主动,好不好笑?” 殷朝暮看着他一脸讥讽的冷硬神色,有些不习惯。这人之前都是温柔包容的态度,这种挑刺儿中夹杂气苦的愤懑神情,让他心脏一点一点抽疼。 “嗯……的确很虚伪。实话是:我知道如果跳下来,你很可能会救我,但如果不跳,你绝不会孤身犯险上来二楼。我说的没错吧?他们没见识,还以为你真是因为我……” 顾疏握着他小腿的手猛地一震,殷朝暮口中淡淡接道:“其实我只是个借口,就算没有昨晚的事,先爱先醉也一定会被你举报……因为这帮小混混妨碍到你谋个好前途,不是么?” 顾疏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是碍到我了。” 殷朝暮接着道:“最可笑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你摆了一道。我不是那群不长脑子的,即便没有我,你也迟早要动手……昨晚……咳,”他脸上稍稍不自然了一点,随即因失血后的苍白而掩饰过去,“昨晚刚发生了那种事,今天你就能这么快报警一网打尽,若不是早存了心思留意先爱先醉卖假酒的证据,哪有这样神、速?” 他特意把“神速”两字咬的极重,顾疏听完也没有否认,只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那群人上不得台面的……他们、他们若是跟你说了些不入耳的荤话……你……” 殷朝暮闻言心中一动,想起刀疤脸那句“跟男人滚上床”的话,眉宇一挑,淡淡道:“都是些被逼急了的疯狗,说的话半疯半颠,我自然不会在意。” 顾疏似是稍稍放下心来,殷朝暮心里憋着气,话不知怎么就出了口:“就比如他们说你是我男人,我也不会放心上。” 顾疏神色似乎有些难过,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已经很近了……他猛地咬住下唇,现在是什么时候,连危机都没摆脱,他竟然没考虑环境跟殷朝暮“旁若无人”地互相置气。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的他,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脚步声已经近得完全来不及避开了,但顾疏心里不觉的有什么懊悔。 他竟然觉得很平静。 旁边殷朝暮显然不常处于这种境地,并没有注意到危险已经临近。他的眉眼很生动,一张小脸儿都疼得刷白了,还不示弱地强装镇定。顾疏突然凑上去在他额上亲了一口,低声道:“真是个祸害……” 他两人本来互相扭着脾气,顾疏突然表现出这种亲热,殷朝暮猝不及防下一双眼瞪得圆溜溜儿,接着就听到了近在咫尺的脚步声——那是成年人的脚步声,很慢、几乎每两步之间的间隔都差不多,这代表着脚的主人精神高度集中,才会下意识控制力道…… 他猛地看向顾疏,有些失措,脸红红又不服气地问:“你说清楚,什么祸害?”却见顾疏站起直了身子,自嘲地笑笑:“记不记得我昨天下午说的话?” 昨天下午……那就是在先爱先醉里了?殷朝暮脑子乱乱,看顾疏屏息凝神侧身避在墙角,突然明白过来这句话里的含义。 他昨天下午在先爱先醉曾说——“你在这里,我根本什么都考虑不了。” 然后他就看到,顾疏换上冷淡的表情,慢悠悠走了出去。他二人原先躲在墙拐角处,顾疏简简单单迈了两步,这两步要搁平时任何一个人身上,那谁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就是很普通的两步路。但在这种敌暗我也暗的情况下,顾疏这两步走得太镇定,不管是落在身后委顿的殷朝暮眼里,还是落在被他这一手弄得惊疑不定的负责人眼里,都只有一个词儿:嚣张,真忒么的嚣张。 殷朝暮虽然心里恼了,但他心慈手软,何况顾疏在他心目中地位又极特殊,无论如何是不希望看到他处于险境的。因此咬着牙从地上撑起来,低声焦急道:“你干什么?!快点回来,咱俩慢慢想办法。” 顾疏甚至连头都没回,也没说一句话,只淡淡看着先爱先醉的负责人。那人原先见到血迹下意识就潜行过来,内心里并没有真能抓住人的想法。毕竟他们谁也不是真正专业人士,不过在地头儿上逞凶斗狠,耍几下不入流的,对于如何抓人,他这个专职看店面的“特殊成员”还真不成。他想着,自己悄悄走过来,就算两个兔崽子提前溜走,慌乱中也会留下些痕迹,他再通知刀疤脸过来不迟。顾疏这种急智如狐的人物,他平素与之交恶,心里厌憎归厌憎,还是清楚这人有什么能耐,因此本就没抱着一举竟功的希望。 谁知顾疏一反常态,竟傻愣愣杵在那里不动窝儿,现在又脑子注水一样自己跳到明面儿上。若不是他与顾疏太熟,简直都要怀疑这是不是那个特意将文人孤高自赏的缺陷表现得格外明显、又一直低调老实,最后趁人不备反咬一口的毒蛇! 两方都属于在混混团伙儿里偏文职的小角色,顾疏不怎么参加街头斗殴,他被疤脸安排去看场子,也不是那种需要捋起袖子操刀上的小弟啊!真正论起来,谁输谁赢并不好说。按他往日的了解,顾疏绝对要走屏息凝神、寻伺时机一击必中的路子。如今呢?顾疏平静地自个儿溜达出来,抛弃了暗处的优势,虽然面上装得镇定,也遮掩不了这举动有多SB啊!先爱先醉负责人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他觉得,顾疏就是突然羊癫疯,也不可能水准降低这么多,搞不好有后招儿! 其实这时候顾疏心里也在苦笑。他哪里来的后招儿,殷朝暮一条腿从楼上跳下来没废掉,已然是最好的结果。这时候跑是跑不动了,他又一时大意失了先机,只能窜出来把注意力引开。 他平素装得一脸愤青样儿,让这帮出身不高的看着既不满,也没放在心上。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顾疏越是把“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这行字刻在脸上,他们心里不忿的同时,反而越是踏实。一个人连对敌人的不满都藏不住,还能有什么大心思?何况顾疏年纪太轻,家庭背景又太低,这伙儿乌合之众从上到下都没想过,有一天会栽在这么个“书生”手里。 想到这里,这位负责人心中就恨出血来,局子是什么地方?清清白白的身家进去都要刮下层皮来,何况本就不干净的。要不是阴差阳错有贵人相帮,他们几个兄弟真要把大好年纪赔在牢里了。这时候见到顾疏这闷不吭声儿暗暗阴人的祸首,先爱先醉负责人就有点儿控制不住,把刀子握在手中一转,眼中恨不得射出钉子来,把这穷小子钉死。 “哟,这不是顾疏么,想不到还能看见你,天道至公!天道至公啊!你说是不是?” 他原先虽然也是混子,但先爱先醉仗着先锋意识,又盘踞数所大学中央这等要害地势,在京都酒吧里名声比殷朝暮想的还要响亮。他身为负责人,来往的文艺青年与文艺中年们,不说心中如何,至少面子上都要让三分。如今一朝陷入牢狱这等横生祸事,恨到极点,反倒不急了。 殷朝暮撑着墙,也大概晓得顾疏贸然出去是为给自己掩护,虽然心里急得要死,好歹稳住气息,没有发出声息来。他这个方向只能看到个面色如常的侧脸,顾疏似乎压根儿没听懂这句讽刺中夹杂的血恨,顺着话头道:“确实没想到。是我大意了,早知道该看着你们盖棺定论再走……”他说到这里神色一动,闭了口没再说下去,殷朝暮却想起上午顾疏行色匆匆地拎着饭盒儿、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宿舍门口的样子。东子说在医院看见过他和母亲争执,又要抽空出来报警备案,这一通事端下,竟还跑来跟他闹了一场……主次不分。 可他心中虽嗤笑,又可悲地有些满足——不管将来怎样,至少这个年纪、这个时候的顾疏确实很爱他,而他虽然不能回应,却一点一滴都看在了心里、记在了心里。还有什么比知道自己爱的人也爱着自己还幸福的事呢?没有了。所以真的很满足、很满足。 他正叹气,又听那那负责人问:“当初又没人强迫你。自你加入,也是早晚两柱香供着你,南哥从没逼你亲自下场,就是偶尔让你帮忙拿拿主意,也都有所酬谢。人在做天在看,咱们自认不是正经人,却从没亏待过你。你手这么黑,几句话牵扯进去几十号儿兄弟,就不怕自己良心过不去吗?!” 阳光斜斜打在顾疏脸上,映得他砸在墙上的影子有些狰狞:“笑话。说我手黑,你们自己又有哪个心软?都是一条道上的人,谁也没比谁更慈悲,提良心两字,平白让我看不起你。”顾疏冷笑着说完,又悠然道:“废话少说,案子已成定局,你不如积极悔改,争取减刑。” 这话就太讨打了,尤其他这副抄着手的站姿搭配凉凉的语气,殷朝暮听他说完眉心就是一拢——顾疏在搞什么,这样说除了激怒人,还能有什么效果? 果然那负责人本来存着踩踩点儿回去喊大部队的心思瞬间熄灭,红着一双眼,脸上咬肌都拧了。“你厉害。小小年纪心肠这么狠,翻脸无情真是被你演活了!不知道姓殷的见没见过你这副嘴脸……你说的不错,咱们都是一路货色……”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这人原本还算整齐的相貌经过一天折腾早变得不堪,显狠的三角眼里突然闪过了然的光,原先被顾疏逼得失控的语调缓下来:“我说呢,原以为只搂到一把草,却原来逮到了两只傻兔子。” 顾疏左手微曲了曲,声调儿仍然平稳:“什么意思?” 那负责人一想通顾疏寸步不移的关窍,立马占了上风,稳稳地说:“怎么,还跟我装傻?顾疏,要不是你那小情人儿在这儿,你小子会跟老子扯忒么的皮?姓殷的跑不动了,你自然也跑不了。”他说话间猛地推开顾疏,往过一转,已然将殷朝暮失血过多的脸色,和挽起裤腿儿下那白嫩嫩小腿上的长条伤口瞧得一清二楚。 “想不到,你这么个心肝被狗吃了的家伙,还是个情种子?哈!”他嘴里说不出的讽刺,一面儿猛地上前就要去抓殷朝暮。殷朝暮原先还藏得隐蔽,不料情况急转直下突然暴露,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昨天还人模人样的负责人眼露疯狂伸手抓来,只踉跄退了两步,腿就疼得再挪不动。这人被顾疏逼得精神失控,手一搭上殷朝暮,就有些语无伦次:“怪不得顾疏这么喜欢你,瞧这小脸儿招人疼的……” 他话没说完,殷朝暮一巴掌就甩了上去——“嘴巴放干净点儿。” 之前在综合楼,他见南哥那伙人大难之下歇斯底里,便想诱他们多说些关于顾疏的事情,这才忍下。可他到底骄傲,如今顾疏就在身边,如何还能容忍别人对他动手动脚?那人想不到殷朝暮之前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现在左腿都玩儿残了还拿着少爷架子,一时竟被打懵。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顾疏扯着转过身,紧接着又是一记力道十足的老拳砸在脸上,直把他砸倒在地。 顾疏打完人,活动一下手指,冷淡地说:“骂我可以,你碰他干什么?” 年少轻狂(五) 那负责人听得一头雾水,顾疏这小子实实在在的苦出身,最爱惜羽毛。这时候一言不合就动手,真正稀奇。他扫一眼旁边的殷朝暮,一口吐沫呸在地上:“这么个瘸腿男人,你还真捧在手心儿,当宝贝给护上了?哈哈,可笑,可笑!” 先爱先醉也有好南风的客人,但当时大陆新风初起,时人思想上那把锁虽略有放松,不再以男男相恋为耻,酒吧里更是不乏先驱人士……但说到底,不过叶公好龙,要论真正爱男人平板身体的,并没有几个。殷朝暮容色出众,举止又透着贵气,很是招人稀罕,越是不入流的小角色,越想着摸一把蹭一下什么的。他想着顾疏十几年挣扎在底层,少年人又心不定,玩玩儿南风不算出格。 万没想到,这两人神色闪烁,偏偏不肯对视。他经营酒吧数年,若连这点儿眼色都没有,先爱先醉也闯不出今天的名头儿——不说殷朝暮,顾疏神色从容,却掩饰不住眼里的关切,竟是动了真格儿! “哈哈,好!好!你有今天,老子真是做梦也要笑醒。哈哈!”这人被平时最瞧不入眼的顾疏阴了一把大的,早就惊怒非常,此时猛然察觉对头内心荒唐的苦恋,大喜之下竟可悲地再难控制理智,行止几近癫狂。他猛地住了笑,眼中迸射出狠毒的光,嘴唇儿发青冷笑道:“凭你这下三滥的东西,竟相中了一个男人?该!该啊!” 殷朝暮曾和这人屡次攀谈,在包厢还暗中受他照拂,此刻见原先还彬彬有礼的人瘫在地上,下巴被揍得青紫,眼中凶光毕现,人鬼不似,心中不禁悚然而惊!顾疏却自小见惯这些狠角色,听他嘲笑自己一腔情谊,眼睛都喷出火来。闷不吭声儿上去一脚就踏在他胸口,恼羞成怒:“我的事,什么时候用得着你做评价?” 负责人被踩得肝火上涌,越看顾疏面色不豫,越是要说两句难听话刺他。 “是,压根儿用不到老子评价,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人家和你,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自己死基佬喜欢男人,人家凭什么放着女人不抱,啊?哈哈!哈哈——” 这话说得顾疏更是火起,根本就控制不住力道,拎着他领子冷笑着,又狠狠搧了一耳光。 啪! 顾疏眯了眼,却不敢去看殷朝暮此时的神情,只一味逼迫出言讽他的人:“再说一遍。” 他眼里燃着青色的火苗儿,那火的温度却冷得一看就让人打哆嗦。他是真被呛出血性,只瞪着先爱先醉的负责人,脚下力道一点点加大。那人性子油滑,是十里三街出名的模棱手,开始还拗着不松口,此时一见他这副要吃人的架势,一面暗暗心惊,一面舌胎发苦——只是看不得顾疏舒坦,不想随口两句话,竟触了穷小子的逆鳞,造成这种局面! 顾疏心黑手辣,他面儿上不服,却当真不敢再说一遍,一只手在地上摸着,忽然摸到一段儿冰凉的金属。那是过来之前顺手带上的——刀! 锵!一把小刀弹出,横在对峙的两人胸前。 清脆的金属声犹如兜头罩下的寒冰水,将顾疏烧得发狂的怒火彻底浇熄。烧红的眼角一斜,视线边界处,殷朝暮苍白的脸色就像一柄钻心锥,狠狠在他心尖儿上刺了一下。 暮生那种大少爷,看见自己这市井斗殴的不堪形象,只怕要吓到了。 但下一刻更为关键的念头随即冲掉这点丧气——不能让他用刀!殷朝暮现在根本动不了,万一出个意外,太危险了! 顾疏一瞬间冷静下来,阴鸷地扫一眼,冷笑着说:“怎么,嫌刑不够重呢?把刀放下!” 那人早被逼出了狠意,闻言立刻听出顾疏对刀的顾忌,当即一不做二不休,两手把踩在胸口的脚抱住,用力往侧一倒。这是最普通的摔跤,但顾疏时刻注意着他手中的刀子,自己本来就站不大稳,被他一扯,顿时狼狈倒地,摔得结实。只是顾疏性子硬,爬起来看都不看抵在胸口的刀,劈手去抓他握刀的手。 那人一慌。他只当顾疏年纪轻,又从没真刀真枪地干过,所以胆怯。现在一看又不像那么回事儿,似乎顾忌是顾忌,却并非为了自己。人在受威胁时,总会下意识做出格挡的动作。顾疏来抓他的手还没到,他握刀那只手便下意识轰过去。这一刀情急之下完全没有留情,顾疏眼前刀光一闪,心下第一个念头就是躲开。 但他刚从地上爬起,脑子里便瞬间转过神来—— 糟糕! 身后就是毫无行动能力的殷朝暮,如何能闪! 再说殷朝暮原先看顾疏揍人,心下虽然没有害怕,但却没来由的心灰意冷。所谓虎狼之辈,总是食肉的,这一出再次印证了他心中顾疏本性难改的定论。何况单就顾疏来讲,只怕还未必觉得要改…… 然而两人开打后,位置便不知觉向这边靠拢,他一条腿疼得额上不住淌虚汗,根本避无可避。刀光如雪亮起时,只来得及将身子挪开一步,将将避过刀子。所谓凶性,就是人一旦放宽底线,潜意识就会再放宽一点、再宽一点。那负责人一开始耍上刀子,仅为自保,但见到顾疏狼狈躲开、仅剩殷朝暮束手无依委顿在墙,便激起了他身体里潜藏的凶性,紧接着一刀又补了上去。 这种情况下,殷朝暮根本避不开。刀光如雪,那一刀挥过来,殷朝暮被强光刺得闭眼,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一声闷哼,接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颈间。 一滴、一滴。 粘稠的液体带着新鲜的热气,砸在他颈上,蜿蜒流入衣领,殷朝暮睁眼,恰好看到顾疏左手举着的板砖还没放下,右手却被尖锐的弹簧刀正中掌心,垫在自己脸前。 而之前还张牙舞爪的先爱先醉负责人,已然咣当倒地,脑后一丝丝地渗出血来。顾疏掂了掂手中神器板儿砖,知道殷朝暮心中惊惧,便扯出个凉凉的笑来:“不用担心,死不了。咱们快走。” 殷朝暮:“你的手……” 他完全说不下去。刚刚那一瞬间,他先听到一声似乎是刀刃生生破开筋骨的裂帛声音,接着才是人的闷呼声。而此刻冒着热度的血液正从那只手掌缓缓滴落在他颈间、继而滑过胸口的肌肤,烫的他心惊——顾疏用自己的右手挡在他脸前,那柄弹簧刀的刀尖扎进他手掌大约一指深!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只差一点,那刀子就能把他整个手掌扎穿! 十指连心,虽说扎的不是指尖,但掌心肉嫩,平时擦破皮都要疼上好一会儿,遑论几乎穿透! 这种情况下,顾疏第一句话却是安抚他。殷朝暮完全不知说什么好,垂了头不忍看那只血淋淋的手掌:“其实没必要,我能躲得过。” 顾疏扬扬眉。他的眉形很好看,平时静极几可入画,但动起来,却别有一种凌云直上的飞扬风采:“我知道。” 他语气平静,可那自然而然的态度却让殷朝暮有一种凛冽决然的错觉,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言责问:“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学画的,右手万一废掉怎么办!” 一般人遇到危险,都会下意识趋避,这是千万年进化的本能——顾疏第一次避开了,殷朝暮完全可以理解。但一个人避开危险后又在第二次逆着本能重新护在他身前……要不是脚动不了,他大少爷真要抛掉风度在这里上演跳脚绝技了。 滚蛋,你是学油画的!又不是文学历史马克思、是学油画啊!没了右手还用什么打稿、用什么调颜料、用什么握笔去画,嘴吗?! “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猪脑!还用手挡刀子,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殷朝暮痛怒攻心,根本控制不住火气,连粗口都爆了一串儿。正常人总是先用右手,也就是说顾疏第一反应是替他挡刀,接着才是用砖砸人——顾疏的手,明明可以不用受这穿肉破骨之苦。尤其他左手用板儿砖敲昏了敌人,显然在那一刻,还存着理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顾疏动了动完好的左手,慢慢将砖头放下,额前刘海因刚才的剧烈打斗散落开,洒在苍白的脸容两侧,眉宇间含着无可奈何的苦涩,一句话说完,竟让殷朝暮听出了其中的情难自已。 “右手对画师有多重要,我怎么会不清楚?我也知道他癫狂之下准头儿不足,十有八九扎不到你,可是……”就那一成的可能性,他也不敢赌。或者说他自己对殷朝暮的关注早已超过了预料,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伸过去挡下那一刀。 顾疏说完,又惨然一笑,显然右手极可能废掉的情况让他心底也不好受:“你不必有负担,如果早知道后果,我也一定不会救你……” 见殷朝暮似是呆住,迟迟不做回答,顾疏又轻松地笑了笑:“你是少爷,娇生贵养,这伤看着可怕,其实……”他说着低下头,右手微曲,左手猛一用力将刀子拔了出来,骨节交错声响起来的那刻,血液如凌空出现的烟花喷洒绽放,衬着那一双毫无血与生气的手,竟是前所未有的璀璨,灿烂得令殷朝暮心头发寒! “……一点,都不疼。” 接着,他又背对着殷朝暮曲了腿做出背的姿势,淡淡说道:“殷大少,麻烦你赶紧上来,咱们要快一点,否则南哥回来就麻烦了。” 别装了! 明明就很疼。因为我光是看,就疼得呼吸都困难。 怎么可能不疼呢? 对不起。 殷朝暮很想这么说出口,也很想大叫着扑上去给这个嘴巴死犟的家伙一巴掌,然后好好捧起那只被血染脏的手看一看。他甚至想要狠狠放声哭一场,却不知道为谁哭,为什么哭。 可顾疏还在笑,很坚定地蹲在那里等着背负起他的重量,于是殷朝暮就都能忍住了。他走过去,再一次将自己交付给这个只比自己多长一岁的身躯。顾疏知道他喜洁,右手满是血污,便悄悄翘起,只用掌根搂着他的腿,一步一步向巷子里快速走去。 他的步履也很平稳,一点儿也不像刚经历一场耗费体力的肉搏,也不像一只手被废掉。殷朝暮凑在他肩窝儿,想要从蛛丝马迹里看出些什么,却发现顾疏脸上的笑容,从始至终一直那么的灿烂,没有丝毫的勉强与痛楚。 他右手吃重,但直到将殷朝暮放上隐蔽处的自行车,不慎粘在殷朝暮身上的血污都没有多少。 “去哪里?要不……还是招辆车?”殷朝暮轻声说。 “不行,这里根本没有车进来。你放心,学校那个方向肯定被堵上了,我先带你从后面穿出去。”顾疏摇了摇头,把他放在后座上扶好,翻身上了自行车,右手在衣服上仔细擦净,确保不会再滴下血迹,才随意地握上车把。车把冰凉,殷朝暮怀疑自己在那一瞬看到了顾疏表情扭曲了下。 殷朝暮靠在他身上,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下午的暗市还像一头蛰伏的兽蜷缩在暮光之下,清冷的街道在目光中极短地逗留,随即逝去。顾疏似乎非常有把握那些不上道的混子此时已完全没有了威胁,车速并不是很快。殷朝暮失血比较严重,头昏昏沉沉,困意泛上来,差点儿没听到顾疏模模糊糊的话。 “这条街往北走,就是你上回见过的那条街。嗯……你想不想去看看我家?” 殷朝暮听出了这句话里的挣扎和小小的期待,眼一转就明白大概是早上因为母亲宫颈癌的事,这会儿右手又受了这么重的伤,顾疏少有的心神不稳。 顾疏又说:“你知道我妈她有些不大好的习惯,但是……我很想带你回去看看她,嗯,也让她看看你。就……就作为我的朋友去,我想她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 殷朝暮想自己和殷夫人沈倦长得多少有几分相似,光看脸也能看出他早亡小姨沈澄的影子来,若是顾疏母亲再听到他姓殷,这么一联系,难保不动气。于是说:“我腿很疼,先去医院好吗?你的手也需要赶紧接受治疗。” 车子一拐,拐出了小路上了大路,风呼呼往后吹,好半天才听到顾疏被风吹散的答话:“……嗯。” 气氛于是压抑下来,顾疏停稳车,把他抱下来,招手拦了辆出租,小心翼翼护着他的腿放进后座。那司机一看两人身上都是血,便说:“哟,怎么弄得,这得赶紧上医院啊,要不我给你们拉到前面路口的医院放下,你们先包扎,成不?” 顾疏一听就知道这司机是看他们带伤,怕惹事上身,又不能拒载,只求赶紧把人放下。他仔细帮殷朝暮把伤腿搁平,然后坐到副驾驶说:“师傅,刚在学校里踢球绊了一跤,结果地上有钢材,被划的。医务室让赶紧送医院,前面小医院真给耽误了也不好,您给送到市属三院,行吗?” 那司机其实知道附近街道乱,生怕拉上什么不干净的人,此刻一听顾疏说得有鼻子有眼,再从后视镜里看到殷朝暮一副讲究的学生样儿,当下放下心,笑道:“那成,你们年轻人也不注意着点儿,这可伤的够重。嘿嘿,你这同学当得挺好,还挺关心。别是你给人家撞的吧,这么上心?” 顾疏跟他东拉西扯了两句,殷朝暮实在是累,腿已经疼麻木了,正迷糊着,就听外面儿警笛一声一声的响,还有大批医生里里外外的跑。顾疏闷声问:“怎么回事?进得去么?” 那司机熄了火,探头往外瞅了几眼,摇头:“不成,进不去,看来是出事了,要不警察进来干吗啊?我估摸着有人抢救呢。这么着,我给你俩放门口,你带着你这小同学走几步儿,没几步路的事儿。” 顾疏点头,先把钱付了,就下来开后门把殷朝暮给扶出去。殷朝暮这时候眼晕的要命,却隐隐有极坏的预感,他似乎看到刚刚一群警察中间,有顾禺的影子…… 54 54、年少轻狂(六) 作者有话要说:顾疏扶着他一路走进医院,大医院什么时候都是人来人往、排不上队,挂个号也要先长征二万五。好在殷朝暮身边有顾疏,时时刻刻无微不至,心里也不至于着急上火。顾疏这个人吧,阳奉阴违,殷朝暮几次催他先去看手,他当面点头,脚下却半步也不动。 其实两人都知道,刀子插、得那么深,手是废定了的,只求别再连带出其它问题。 几个人高马大穿着精干的男人从他们身前走过,样子一看就是执法人员。其中领头的高个儿边走边笑着和旁边一个年轻人说话。那年轻人脸上懒洋洋,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双手插兜走得不紧不慢,一副标准纨绔做派。 这几人一过来,殷朝暮就直了身,顾疏的眉也攒成一疙瘩——这人不是顾禺又是谁?! 顾禺此时也扫到他们,看上去犹豫了一下,便转头跟那个高个儿便衣低声说了什么,随后一个人走过来。 “暮暮?你怎么又和他混一起了?”顾禺说完这话,才注意到殷朝暮腿上那一条皮肉翻卷的长口子,顿时也不计较了,扯着人就要走。 “挂上号了吗?我给你找个人看看……我说大爷,不是让你老实在宿舍躺着,您能不能让我省省心!”他就像根本没看见顾疏,也完全无视了顾疏手上的伤,倒是殷朝暮一路受顾疏照顾,有些不好意思。 “阿禺,等下和你说。嗯……顾师兄他手也伤了,你帮他也联系个人看看吧。” “行啊,伤患是大爷,老子都听你的。” “不用!”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殷朝暮转向顾疏:“怎么不用?”他说完再一看顾疏低着头的样子,心又软了:“是我求阿禺帮忙,并不算你欠的,还不行吗?” 这一句话说得太委曲求全,顾禺看他哥的眼神又冷了一个阶次。倒是顾疏听了他这话,嘴上还是冷淡地回了个“好”字,可眼里的欢喜那是藏都藏不住。他其实最担心殷朝暮见了顾禺便不管他,此时一听这话,已经心满意足,就连顾禺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都觉得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这时,那边一直站着的高个子便衣跟一个下属耳语几句,突然走过来跟顾禺说:“顾少,我们查出死者还有个在读本科的儿子,这就通知他过来,您看?” 殷朝暮一听这话,整个人就飘飘荡荡好像踩空了一样,使不上力。发生命案由之前医院的大动静就猜得出来,可现在警方这一句话,却将事情导向一个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他心中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有强烈的预感,最令他害怕的是——警方通知死者家属这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竟然也要事先征询顾禺的意见…… 这就代表着,顾禺介入了这件事,搞不好,还与死者的死亡有不小干系,才会令警方做事如此顾忌。 果然,顾禺抬头看了看一旁显然还不大了解情况的顾疏,露出个玩味的笑,慢悠悠地说:“还通知什么啊,喏,人就在这儿呢,你直接跟他谈吧。我先带朋友去看诊,你看我朋友伤这么重,不好耽误啊。” 那警官笑笑:“是挺重,您去吧,剩下也没什么事儿,有问题会再联系您。”他说完就转向顾疏,先是看了看他的手,然后叹了口气:“你是顾疏?C大的是不是?手怎么弄的这是……得,我先给你找人看看手,完了再谈。” 殷朝暮一看警方摆出这个安抚的态度,心底更不安,低声对顾禺说:“到底什么状况?你不是去找顾疏母亲……她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说出这个字眼时,殷朝暮觉得自己血液流淌的速度都一瞬间缓慢下来,眼晕得几乎看不清周围人的脸。 顾禺半架起殷朝暮上身,看他这样子,也缓了语气说:“大少爷,我先带你去看腿,顾疏的事有警方负责,你就别管了。” 殷朝暮抓着他的手臂不动,眼前还是一片黑,画面就像一格一格在重新上色一样:“等下。你实话告诉我,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顾禺看他裤子上海血迹斑斑,又惨白着一张小脸儿,心下怜惜,不好拗他的意,于是哄到:“我当你自家兄弟,才跟你说这话,顾疏他妈是自杀。她这种人想活,就是趴着当狗,也要残喘着活;要是想死,那也一定是因为自己想通了。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 殷朝暮眼睛好半天恢复了正常,盯了顾禺好一会儿,才露出个笑:“所以说到底还是你跟她说了什么,她才自杀的。” 顾禺此时急着他的腿伤,不想跟他理论顾疏的事,略有不耐道:“是,我就告诉她,我知道了她和她儿子的事情,是她自己得了癌症,想不开。” 殷朝暮偏过头,那边顾疏皱着眉拒绝先治手,高个子警察只得带他到角落里说情况。 “阿禺,她的癌症只是早期,还有的治。说到底如果不是你去见了她,她也不会死。” 顾禺颇烦躁。他早被殷朝暮和顾疏间那些暧昧气氛搅得火大,此时被殷朝暮平淡却诡异的语气一冲,控制不住嘲了一句:“是啊,这还不是你的意思吗?暮暮,别跟我说你让我去找顾疏他妈,没有料想过这个结果。” 殷朝暮眼睛一直看着顾疏那边,表情愈发平静:“你说的没错。我和你都为他母亲自杀添了一把柴。” 这时候,高个子警察已经跟顾疏交代完,殷朝暮望过去,只看到顾疏脸色更白了。旁边的警察显然很担心他的承受力,似乎想抬手扶一下,可顾疏站得很稳。 殷朝暮之前的纠结与犹疑,在看到顾疏已经了解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他终于可以不用再挣扎,这一回,是彻底站在了对立面。正如此时三人所立位置:他与阿禺一方,顾疏一个人在对面。他的决心彻底下定,不管有多少阴错阳差,他和顾禺在顾疏母亲自杀这件事里,都不是无辜。如果说原先只是殷朝暮自己的恩怨将顾禺和他绑在一起,那现在这条绳便真真实实存在了。 他靠在顾禺肩上,隔着一条走廊与顾疏对望,几秒后移开目光,但满脑子还是那双眼。 一双,像是要把他和顾禺都记下来的不动声色又泛着血光的眼。 那里面的凉意,几乎将他钉死在原地喘不过气。 几天后,殷朝暮躺在特护病房里吊着腿看《圣经?罗马书》,看到第八章时,有一段话让他情不自禁读出口:“Willhardship,ordistress,orpersecution,orfamine,ornakedness,orperil,orsword?” “No,inallthesethingswearemorethanconquerorsthroughhimwholovedus.”顾禺推开门,顺口接了这一句:“又在读罗马书?你搞什么?想拉开和我们粗人的距离吗。” 殷朝暮摇摇头:“不,《圣经》中有些话很有趣。患难、困苦、逼迫、饥饿、赤身露体、危险、刀剑……为了爱我的人,这一切都可以战胜。” 顾禺实在忍不住,喷笑道:“行了文化人,别欺负我没读过圣经,人家明明说的是跟基督的爱,到你这儿就成爱你的人了……” 殷朝暮微笑:“微言大义,普遍适用。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腿问题并不大,那天昏倒后据顾禺说几个专家连轴转了一整夜,才给弄安生了,往后只要养上十天半月就能养好。这些天顾禺一直忙着顾疏母亲自杀的后续事情,寥寥几次进病房来看他,都带来不好的消息。上一次他来,说顾疏的手虽然还不至于整个废掉,但运动性功能能否恢复、恢复到什么地步,都难以判断。他说的时候比较小心,但出乎意料的是,殷朝暮自从那天晕倒后,再醒来就镇定的多,不仅不拖泥带水了,似乎连带着对顾疏的感觉都弱了很多。 不管怎样,即便这种平静更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强行抹掉了振动,对顾禺来说,殷朝暮能不再被顾疏影响都是个好消息。 “有个叫韩之安的人想见你,需要让他进来吗?” 殷朝暮住院这些日子,王冬晨和陆维早就来看过好几遍,惟独顾疏从没来过,这时候韩之安会来,他也有些诧异。 “让他进来吧。” “你……” “放心,我这回真的想通了,不用担心。” 于是顾禺惴惴地退出去,韩之安拿着一袋儿东西走了进来。他一见殷朝暮吊着腿也是半条命下去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诶哟,你俩也算苦命鸳鸯,他废了一只手,你一条腿倒是没事儿,果然还是你这少爷命牛掰啊!” 殷朝暮好脾气地微笑:“先坐下吧,要不要来杯水?” 韩之安见没刺激到他,收了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顾疏已经递了转学申请,他之前的成绩也够条件,还有孙院士给写的推荐信,校方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了。” 殷朝暮给两人倒了水,拿过自己的一杯捧到嘴边,“……嗯。” 韩之安又说:“我和他一起转去Z大,专业也会转,反正他现在手已经不可能再画画了。” 蒸腾的水汽烫了眼皮,有些湿气氤氲的殷朝暮眼睛发酸:“……嗯。” 韩之安接着说:“他之前求来一笔钱,你知道吧?” 殷朝暮点头:“……知道。” “本来是要投上梅的,后来突然改主意投到中铝,可惜这两天中铝一点起色都没有,反而降了很多……我之前还不明白,但那天你那个朋友一去他家,他母亲就自杀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相信你,不过投中铝实业,也是你告诉他的吧?” 殷朝暮啜了一口水,抬头说:“你说这些,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韩之安撑着下巴道:“没想表达什么啊……就是告诉你,顾疏不是傻子,已经知道这些事都跟你有关了。投中铝是你故意引导,他母亲自杀源头也在你……” 殷朝暮苦笑了下:“所以他现在一定很后悔救我,还赔上一只手。” 韩之安摇摇头:“没有,他让我告诉你一句话。他说从没后悔过救你,但账要一笔笔算,有些事情,你该还的总要还。” 殷朝暮把杯子放下点点头:“我记下了。” 韩之安颇满意:“那天的弃权还记得吗?其实并不是恼了你,而是他非要一意孤行弹三遍Lovingyou,自知不可能再晋级,干脆主动弃权,省得校方追究起来查到你没出席。再来你们拿不上奖,回来同学也会说闲话,他干脆把责任揽下来,还不是为你分谤?” 殷朝暮眼睛闪了闪:“我知道。” “他是真陷进去了,你也知道?” “……知道。” “那你呢?”韩之安看他那恍惚样儿,不自觉又追了句:“我原先以为是我那笨兄弟一头儿忙乎呢,现在倒觉得你俩彼此彼此。那什么,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他啊?” 殷朝暮笑了笑:“他让你问的?”韩之安摇头,于是殷朝暮说:“是不是真心,现在说都没意义了。你还有事吗?” 韩之安挑挑眉,从手上拿着的那个袋子里抽出一叠画纸放在他床头,“没了,顾疏让我把这些画带给你,说是他留着也没用了。对了,孙院士说你以后不用去他家了。殷少爷,我先走了,希望以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殷朝暮动作一滞,等韩之安带上门出去,才取过那一摞精心保存的画。每一幅都包好角、没有一丝折痕,哪怕仅是一些草稿。他在对着韩之安时还平稳的心突然有些畏缩,画上面还有一封信,凸凹不平,封面上没有写任何字。殷朝暮伸手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 【只是个玻璃戒指,等我有钱了,再重新给你买个好的,好不好?Lovingyou,爱你。】 殷朝暮一算落款的日期,正是王冬晨姐姐出车祸的那天,也就是九院联赛最终场前一天,顾疏在决赛时弹了三遍Lovingyou都没有等到他的前一天。想来,他是打算如果表白成功,就把戒指送给他的。 殷朝暮又掏出那个戒指举起来在阳光下看,很普通的一枚戒指,但设计还算别致。一个银环上面嵌了一圈儿钻石,当然顾疏说了是玻璃伪造的。他又转过来去看戒指内部,似乎隐隐看到几道刻痕,殷朝暮伸手进去细细地摸了很久,才摸出来——那是一个顾字。 他把信封和戒指放在床头柜上,又去看那些画。画都很简单,每一幅都只有一个少年。有时是少年微笑的侧脸,有时是一个低头倚树的剪影速写。殷朝暮看着这些画,就像透过一层纱,看到了当时画者落笔的心情。 第一张是少年睡着的样子,他看了很久才想起,背景似乎是军训时的医务室。第二张是少年走在雨中的背影,感觉有点像当时他为陆维送歌词碰见顾疏后走人的场景,但显然,陆维已经被顾疏这个小气的男人删掉了。第三张……第四张…… 他透过这些画,似乎看到了顾疏一个人静静在画室中握着笔打稿,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洒进来的温暖与惬意。 然后,殷朝暮看到了一张非常潦草的简笔画,纸也不是之前专用的画纸,而是一张类似于笔记本上扯下来的格子纸:一个Q版的小人扭着头,头上有一撮儿呆毛拴着一朵小红花,整体来说穿着比较洋气。另一个Q版小人低着头去拉之前闹别扭的小人的手,头顶上还有一个对话框,里面写着:“喂,怎么还不来啊?暮生,不要闹别扭了好不好,我等你。”日期是决赛那天上午九点半。 殷朝暮笑出声来,想不到顾疏也有这一面,在等候上场的时候还偷偷画小人儿。 他真的很爱画画…… 下面一张,比前一张纸更不堪,殷朝暮一眼就认出是那天早上,顾疏留言说陆维会来接他的旅馆便利贴。这回更简单,正面还是那两个Q版小人,带小花的小人脸红红,另一个小人则跪在搓衣板上。便利贴背面写着:“对不起,暮生,我以后一定只要你一个,你也只要我一个,好不好?今晚是我错了,我冲动了,你原谅我吧。”落款日期是两人在先爱先醉发生意外的凌晨四点。想来他睡下之后,顾疏一晚没睡。 好。 好啊,我原谅你。 画的最后一幅,正是他之前看到的那副参赛油画,画上的少年嘴角噙着安宁祥和的微笑,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很幸福、很幸福。 殷朝暮抱着画,终于忍不住闭了眼。顾禺推门进来,看到他这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把他默默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他发顶。 “别哭。” 这句话顾疏也对他说过,他当时说的是——“我没哭。” 顾禺把他的脸按在自己肩膀上,叹了口气:“别逞强。暮暮,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 嗯。 很喜欢。 顾禺见他没回答,又踯躅半天才说:“对不起,是不是他母亲的死……” 殷朝暮抬起头,冲顾禺笑了笑:“不是你的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当初我不该招惹他,也不该陷入这段畸恋。都是我的错。” 顾禺还想说点什么安慰他,殷朝暮已伸手取过床头上的戒指,握在手心里:“但是我不后悔。” 是的,重生以来,遇见顾疏后所有一切都在失控,但是这一段岔路,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风景呢?至少殷朝暮自己,不会后悔。 【第一卷?完】 55 55、一别经年(一) “……学士学位授予影视艺术学院音乐系——陆维,请陆维同学上台。 “兄弟先走一步哈,殷少,我去了。”陆维整了第七遍学士服,深吸一口气,回头冲殷朝暮伸出手掌。 殷朝暮与他双掌狠狠握了一记,笑道:“又不是上刑场,赶紧上台,别让院长等急了。” 陆维略有些紧张地三步两步跳上台去,底下响起一片掌声。殷朝暮想起四年前初进校时,曾在这间小礼堂和王冬晨一起参加九院联赛的复赛选拔,那时候顾疏就坐在台下黑暗中看着他们……他向台下一望,满当当都是双颊激动的家长,闪光灯与掌声从未间断。殷朝暮想着,伸手覆上自己胸口,触碰到一个熟悉的东西。随着一个个人名在主持人口中响起,排在他前面的几个毕业生也相继上台领取学位荣誉,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学士学位授予影视艺术学院音乐系——殷朝暮,请殷朝暮同学上台。” 底下有人鼓掌,他匆忙一扫,虽然看不清谁是谁,也大致猜到,肯定是阿禺。 “殷朝暮同学,祝贺你获得了学士学位。希望你能在人生的道路上更进一步!”老院长重复着说过千百次的话,一边把学士帽戴在他头上。 “谢谢院长。” 殷朝暮直起身,手中拿着证书,与院长站在一起。咔嚓——坐在台下的顾禺和王冬晨激动地把这一刻记录下来。 …… “东子!顾少!这边这边!” 毕业典礼一结束,人潮涌动,陆维就护着他往外挤,两人远远看到顾禺手上拿着相机站在高处,时值中夏,灰白色的西服被他脱下挂在臂弯,年少时棱角分明的戾气早已化作青年才俊的蓬勃锐气。旁边改行当厨师的王冬晨虽然肤色又黑了些,但整个人精神抖擞,状态也是非常不错! 殷朝暮三两步走过去,这样春花明媚的季节加上人逢喜事,克制许久,还是忍不住笑道:“阿禺,我这身学士服怎么样?帅不帅?” 顾禺故作沉吟地摸了摸下巴,叹道:“真是……怎么说你,越活越回去了。”说着伸手将他学士帽正了正认真道:“帅得没边儿!离你哥我这种顶级帅哥,也就只差那么一个指甲盖儿的距离。” 殷朝暮失笑,旁边王冬晨滴溜溜转着眼睛嘻嘻傻笑:“我说殷少陆帅,咱们没必要站这里干吃汗味儿吧,你俩这高材生毕了业,往后可就是高知人士了,怎么说也得来一桌儿翠微!” 陆维一拳揍在他背上,笑骂:“滚你\妈,还翠微呢,你也好意思!这么着,你小子不是媳妇熬成婆总算摆脱学徒身份了么,咱就上你们鸿运楼,你也给咱整一桌高档次的?” “成啊!”王冬晨性子楞,加上今天几人重聚,年轻人实在开心,一击掌说:“那没问题,王大厨今儿个给你亲自操刀,不过这饭可得两位少爷请。飞 天 中 文 w否则一桌子……咱工资就全得贴进去,嘿嘿~” 顾禺失笑,与殷朝暮对视一眼,都有心意相通的感觉。殷朝暮刚要开口,那边顾禺举举相机,说:“行啊,本来还想请你们吃顿儿好的,既然东子为我省钱,那就鸿运楼。东子,你打个电话把座位订上,咱们先照相,难得我家暮暮一辈子毕一回业,我准备了好几张卡,今天不照完不走啊!” 几人哄笑着找了C大几处拿得出手的建筑,咔咔咔连拍数张,最后连宿舍楼也不放过。可惜宿舍楼下反倒妖异的人山人海,陆维跟殷朝暮两人规规矩矩排了半天的队,这才轮上。 “摆个造型!别干站着啊陆帅!爪子搁低点儿、再低点儿,对对对,就那儿……” 陆维特听话地把手一路从殷大少爷肩头儿移移移,移到腰上,才发觉王冬晨躲在顾禺身后偷笑,几步走过去就要打:“你个死小子玩儿到你哥头上了啊!胆儿够肥的!赶紧一边站着去,听顾少的。” 顾少说:“自然点儿你俩,要表现哥们儿情谊!别严肃得跟80年代结婚照似的。” 于是陆维想了想,一手猛地取下殷朝暮头上学士帽,趁他不备往那一头柔软的头发上狠狠揉了一通——顾禺眼疾手快、不愧自封影视爱好者,快门儿一按就抓下来了。 殷朝暮气得脸通红,但终究恶势力太顽固,又拍了好几张二了吧唧的照片儿,最后顾禺找人帮忙,以一张四人挤成堆的集体傻笑照收关。 顾禺的原话:“纯真、青葱,没说的。” 殷朝暮好悬没忍住给送个白眼儿,什么纯真青葱,四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排排站,还一人比着一个“二”……真心没脸见人。 顾禺这几年隔三差五往京都跑,早买下车子房子,他来时自然方便,他走了殷朝暮也能方便些。本来依顾禺那副挥金如土的败家子气魄,这事儿根本用不着他兄弟一星半点,但殷朝暮祭出殷夫人沈倦,好说歹说才在最后改成两人对半出钱。这时候几人上了顾禺的车,王冬晨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说废话:“这车真是坐一次,唏嘘一次。殷少你真是的,往车里洒香水儿,我对你各种敬佩!” “你就少说几句,殷少别理他。”陆维充司机,看王冬晨又要张嘴,抢先按开了收音机,“听听歌,你也让您那张嘴歇会儿,等下还仰仗你王大厨的手艺呢!” “嗨,快别提大厨不大厨的。”背景音乐在来回跳换,王冬晨说起这事儿就心烦。 “一个位段儿还不怎么好的小饭店,忒么想混成厨师也要这么久。飞 天 中 文 w老子白眼儿受了无数,也就爬到冷拼!殷少,你说说,这行儿怎那么排外啊,一个个厨师都以为自己是厨神下凡一样,菜经常被投诉,教训起徒弟来倒厉害!嘿。” 殷朝暮不置可否:“忍着吧,餐饮这个行业,所谓真正的手艺,是不可能教给外来人的。何况你半路出家,若不是位段儿不怎么好的小饭店,人家就是拼着得罪我,当初也不会收下你。” 王冬晨一皱眉:“这么夸张?你不是好歹也算殷氏官府菜的少东家嘛~” “就这么夸张。”殷朝暮转头看着窗外,这一段儿路曾经他走过几遍,前面路口处有个卖豆浆的,再进去其实是一条暗巷,白天冷情,晚上,尤其点钟以后,才正式开张…… “中国地大物博,别说小小饭馆儿的少东家,就是身负巨万,也不算什么。何况菜品这东西,地缘性因素太强,京都又是天子脚下,市民眼界广博。南京随园菜、曲阜孔府菜来了都不一定玩儿得转,别说我们偏安东南的小饭店。殷氏在港岛勉强能维持一两分名气,来了这里,人家认不认得我是谁还是五五数。” 顾禺拍拍他肩头:“不必妄自菲薄。你家菜我又不是没吃过,名声虽打不到千里之外来,但真论实力,京都能赶得上的,只手可数。东子兄也别气馁,暮暮曾夸你刀工了得,证明你家祖宗至少给了你吃这碗儿饭的福气。家族饭店都这样,何苦烦扰,还不如找几个朋友唱唱歌跳跳舞,哈。” 殷朝暮一笑:“东子兄……拽什么文,小知识分子……” 王冬晨忙舔着脸故意拖长音儿:“是,我们小知识分子,你是大知识分子,成不?哈哈——” 几人一笑,陆维突然“咦”了一声,“是副会吧?听着像。”这句话一出,本来热闹的车厢顿时静了下来,顾禺嚷嚷:“快换台快换台,我记得FM105点几来着是音乐吧?” “别换。”殷朝暮把头转回来:“我正想听听影视快讯。大点声。” 陆维只好尴尬地把声音调大,主持人清凉柔润的嗓音瞬间充满了这狭小的空间。 【……早在《重耳》这部电影开拍之前,大家就知道介子推割股献汤的这个惊人情节必定会被导演浓墨重彩地展现出来。 历史上的介子推,是公子重耳受继母陷害被迫逃亡途中追随他的臣属之一。那我们也都知道公子重耳在流亡十九年后,终于重夺王位,成为问鼎春秋的晋文公。介子推曾在他流亡途中割股肉做成汤献给他充饥,可谓擒龙保驾第一人。其后晋文公却在论功行赏时忘记了已经隐退深山侍奉母亲的介子推,甚至阴差阳错为了逼他出现,下令放火烧山,介子推直至被烧死山中,仍不愿出来受官爵封赏。 顾疏,你可以谈谈对这位历史上极其有名的忠臣的看法吗?】 隔了一会儿,收音机中才传出清冷带着嘲讽的声音:【可以。四个字:愚不可及。】 殷朝暮失笑,四年过去,顾疏竟然还保持着他访谈杀手的威力,总是让主持人下不了台。 好在这个电台主持人明显素质过硬,迅速打点精神:【我知道你以前从没对自己的角色有这么明显的感情倾向,可以说说为什么认为介子推愚不可及吗?】 【把自己的肉割下来送给好朋友,还不愿意让他知道,晋文公这个他一心保护的好友却能放火烧山逼迫他。不要命地帮助一个人逃亡,最后反而连累母亲性命,他对重耳太执着,但显然重耳却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这种人,不是愚不可及,是什么?】 殷朝暮苦笑着扭过头去看窗外。 确实愚蠢,所以……你悔改了吧? 收音机里沉默了一会儿,主持人稍稍憋闷地反将了一军:【既然这么厌恶介子推这个角色,为什么会答应出演呢?据我所知,当时导演找到你,是想请你出演另一个角色的。】 【我没有厌恶这个角色,介子推……他不止把重耳当君主,还把他当成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朋友,是最重要的人。虽然重耳只把他当做无数人中的一个,但他把重耳当唯一。他是愚蠢,但我能理解,可惜晋文公想必是理解不了了……】 他最后一句话又含上了那种似有似无的嘲讽。好在主持人毫无压力,顾疏的脾气她多有耳闻,但这期节目重点并不在此。娱乐档娱乐档,历史资料什么的,普及普及就完事儿,电影咨询什么的,都上映了,根本没啥扒的价值。真正的流量担当在下面—— 【看来顾疏对《重耳》这部电影确实很下功夫,感触颇深啊。而且你为这部电影损失也不小,据日前有人声称曾目睹你去介休当地警局报案,说是丢了一枚戒指,有这回事吗顾疏?】 又是一片沉默过后,【……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丢了就丢了。】 主持人见他这语气,哪还不明白有料可挖,打蛇随棍上:【是吗?我们从前似乎从未见你佩戴过戒指,是不是你买来准备送给姚天后的婚戒呢?】 这回顾疏的回答很快:【不是。】 【啊,那真是遗憾了,昨天有人拍到姚天后左手上戴着一个钻戒,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我不知道她的事。】 顾疏的语气变得很强硬,主持人心知问不出更多情况,见好就收地转移话题:【是吗……说起姚天后,我们来聊聊顾疏的初恋好了。众所周知顾疏你是Z大毕业的高材生,那么,你的初恋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熟悉的沉默中殷朝暮闪了闪眼,摸上胸口那个挂饰,他以为顾疏要敷衍过去时,收音机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大学。】 那电台主持简直僵住了,她本来已经放弃了挖出猛料,也想好如果顾疏敷衍了事要如何收场,却不料一向以嘴巴紧出名的顾疏竟然会松口?! 一瞬间,电台工作人员激动地脸都红了,顾疏虽然出道才两年,名气也没法和那些大红大紫的天王天后比,但他参与的每一部剧,无论是大屏幕电影还是小成本电视剧,都称得上演技出众。无数业界人士虽然不肯定他的名气,但均给出前途远大的评价。尤其消费比较盲从的年轻人,非常买账! 这一条新闻挖一挖,搞不好可以爆出个头条儿! 【大学确实很美好,对方是Z大的同学吗?】 车穿过无数风景,殷朝暮略有些惊讶的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感。他竟然也升起了一丝丝好奇,想要知道顾疏是否曾在Z大有女朋友,他是否又被什么人吸引,以及…… 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四年时间,当初拿到那枚玻璃戒指时如海潮没顶的痛苦渐渐消弭,如今他已经能够一边听着顾疏的声音,一边在心底默默祝福他。 半晌,平稳的声音回荡在耳际。像是一声浅淡的叹息,又不像。 【没必要回顾过去。现在的我只看将来。】 车子停下,陆维回头来看殷朝暮,明显是想岔开他注意力:“殷少,今天我们毕业了,赶紧下车庆祝去!” 殷朝暮手指隔着衣物在挂在脖子上的金属上流连了最后一秒,打开车门。 顾疏说得不错,那些都过去了,四年前刚重生时心思不定,蹉跎时光犯了很大的错误,如今他已然毕业,身边还有阿禺、有小维、有东子。 人要向前看。 相信你也一样。 顾疏,祝你幸福。 “愣着干嘛,你王大厨还等着大展身手呢,快进来啊!” “OK,马上到。”殷朝暮低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顾禺说:“这回在京都待多久?” “过两天我带你去见个人,完了就回去。怎么,舍不得哥走?那就跟哥一起回去。”顾禺趁机半真半假地问,殷朝暮笑笑:“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我走时你说过什么?” 顾禺想了想,一皱眉:“说了什么啊?爷大忙人一个,想不起来了。” 殷朝暮嗤笑着看他,顾禺忍不住只得招:“好好好,开玩笑开玩笑,跟你说的话能忘了啊?我说,嗯……我当时说,要给你一个顾氏王朝。” 殷朝暮也笑了:“那你再记一句话,这个王朝,我会和你一起建、一起守。” 顾禺感动没两秒,就被殷朝暮下一句话打败:“嗯……应该加个定语从句——我会带领殷氏和你一起建、一起守。 56 56、一别经年(二) 这顿饭吃得几人都是唏嘘不已。陆维是早就立志要搞理论的,直接走了保研的路。殷朝暮是不可能继续安分地在学校待下去,照顾禺的话说就是:有病啊,放着家里学了十来年的餐饮不干,跑过来一时兴起玩儿玩儿就算,还真教书育人回归大陆啦? 所以对他的出路,顾禺的意思是直接托人给找几个闲职过把瘾,玩儿的好玩儿的坏,那都是要回港的。他是真担心殷朝暮大陆待久了把心也玩儿野了。当年顾疏的事情就是一记警告,好在两人结局还算差强人意,要是再来这么一回,他顾大少爷到哪里哭去? 所以第二天,顾禺就直接开车把人给带到丰娱对面儿的一家咖啡厅,说是介绍个人来。 顾禺前一天晚上死活不肯说,他性子拗得十匹马也拉不回来,殷朝暮最清楚,所以也没多问。如今都到地头儿,总要有所准备,因此一见顾禺把手机放下,他就开口:“阿禺,你跟谁联系呢?” 顾禺眼看大事已定,索性不瞒了:“程副导。我不是看你还没找着心仪的活儿嘛,正好这人曾经在港岛那边拍过戏,有点儿渊源,这就给你找来了。他手上有部刚杀青的电影,你要有兴趣,可以尝试下配音。” 殷朝暮主专业学的是音乐,其实和配音完全两码事,一般导演也不会找上音乐系的来做后期配音。但事情分两面,有顾禺出面就又要两说。哪怕是学文学的,他大少爷脾气上来非要给安排个配音工作,那也是能办成的。这种情况下,殷朝暮学音乐出身,还算专业素质过硬了。 他想了想,好歹没顾禺那么不靠谱:“是大制作么?” 顾禺嗤笑一声,身子懒洋洋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当然不是了,咱们又没给他电影注过资,人家真要是大制作,打死也不能要你这种什么经验都没有的关系户。放心放心,都是不太有名的演员凑活演的,关系户一抓一大把,你别正义感又犯了啊!” 殷朝暮一听是小成本,又“都是不太有名的演员”,心里最后的犹豫也消失了。他是不可能找铁饭碗儿吃一辈子的,要玩儿就玩儿大的,自然得走艺人的道路。这年头想当艺人,无论是歌手还是演员,除非张X谋万人中慧眼识人这种奇遇,入门不是选秀,就是靠门路。他家里不说名气打不到京都来,最重要一个餐饮世家,要找门路当然还是不如顾氏这种顶级名门,此刻顾禺能找下这么个配音的活儿来,对于正需要积累资历的殷朝暮来说,还是比较适宜的。 很快就有个秃顶男人,大约四十多岁找了过来,口称“顾少”。顾禺站起身给两人作介绍:“这是程导,你应该听过,这可是指导过《倾城》的国际名导。程导,这是我兄弟殷朝暮,C大刚毕业的新生,来,你们俩多交流交流。” 程导长着一张憨厚脸,很是和善的样子,闻言赶紧伸出手来:“顾少过誉,国际名导什么的,都是跟着苏导混口闲饭吃,哈哈。C大啊,高材生高材生!殷朝暮是吧,果然器宇不凡!喊我程副导就成,顾少给我直接升到苏导一个水平上,实在是抬举。” 殷朝暮一世坎坷,早知道有的人越是面相憨厚,实则内里越油滑。他一边伸出手去握了握,一边暗自心惊。这“程副导”竟是苏导的副手,苏导苏导,业界有几个苏导?可千万别是他想的那个,要真是这位大名鼎鼎的苏导,那顾禺那番“小成本低投入”简直就是鬼扯! 心里这么想,手上却没有丝毫怠慢跟程副导握了握:“久仰大名。《倾城》里我最欣赏张真袖背着墨安腹背受敌那一段儿,听说是那一幕苏导有事,所以是程副导负责的长镜头,是这样吗?” 不得不说,这一句话正说到程副导的得意之处,瞬间态度更加温和了。 “还是苏导定下的大方针,我们啊,只是按苏导说得来做。哈哈,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电影,现在这种年轻人不多了。” 殷朝暮抿唇轻笑,真心喜欢电影?是真心夸到你吧……顾禺一见程副导神色,哪还不明白,给了殷朝暮一个眼神就伸手招来服务员:“站着干嘛,咱们坐下谈。你们两个喜欢电影的说说,我这外行儿啊,就负责给咱们点点菜好了。” 程副导之前在港岛拍摄《倾城》,确实曾受过顾氏不小助力,这时候顾家名义上唯一的继承人顾禺亲自介绍人来,他自然好言相待。何况殷朝暮谈吐得体,说话更是句句捧在他最得力处,一顿儿饭下来,宾主尽欢,当下就拍板儿把事定下来。 “不过顾少,苏导的脾气你也应该有所耳闻,主角他已经定了人选,殷少要进去,能得个什么角色,我肯定给努力,但最终还是得看苏导的意思。” 顾禺一听就有些不乐意,程副导赶紧又说:“殷少实力是绝对够的,您介绍的人,我当然放心,关键是配音演员事先都定好了。主角肯定不可能了,重要的配角,出镜率那也是很高的,您看……?” 顾禺撇了眼窗外,歪着头道:“程副导,事先定好这句话太好笑了,用谁不用谁,还不是你们导演说了算?又不是换演员,要是连配音演员您都不能做主,别怪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这副导演也太没用了些。” 顾禺的身份地位自然轮不到他迁就别人,这种话一说出口,程副导白白胖胖的脸上就开始挂不住:“您看您这话说的,实话跟您说啊,要是别个电影的副导,还真能做主。可咱们这位苏导,您也说了——国际名导啊,上下都得陪着小心呢,我这方面肯定把话说到位,实际嘛……咱们也互相体谅体谅不是?” 顾禺哪里肯,好在殷朝暮一看气氛要僵,顾禺的性子又要使上来,及时出言打断:“阿禺,程副导说的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我相信自己的实力,你要信我,就别再管这事儿了。” “诶?怎么你倒还是程副导的知心人了……那成,你们这些事儿,我不管了。不过程副导,有句话说在前头:角色什么的我兄弟自己不在乎,我也就不在乎。但人,我可是交到你手里的,你们苏导再大牌儿,你也得把人给我护好了。有什么事,我不找你们苏大牌儿,就找你!” 顾禺少年时多少港岛世家都敢当着面儿甩脸色,这些年虽然收敛些,但事关殷朝暮,咄咄逼人的架势又露出苗头。程副导心中叫苦,脸上只得连声应好,总算殷朝暮本人不难伺候,等他两人送走这尊大神,程副导才舒了口气打趣儿道:“你这兄弟倒是将门虎子,哈哈。我们剧组也有个姓顾的小伙子,不过这家庭背景不同,性格还真是不一样。” 殷朝暮与他进了丰娱大厦,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是吗?” “是啊,我们剧组小伙子性子冷淡点儿,但勤快、刻苦,对几个老的也尊敬。你别看苏导脾气大,三天两头劈头盖脸的骂人,心里很看重那小子呢。你这位兄弟呢,就不是咱们这种辛苦命咯~哈哈。” 殷朝暮听他说的随和,也知他对顾禺不大满意,但顾禺就是这个性,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说:“苏导……是苏瞬卿苏导演吗?” 程副导带他坐上电梯,随口答道:“那你以为还有哪个苏导?” “那您手上这部剧……”殷朝暮心里咯噔一下,暗骂顾禺坑死他了,苏瞬卿执导的哪部能是小成本?刚刚他就奇怪《倾城》的导演不是苏瞬卿嘛,哪里来的第二个苏导……这下真是,亏顾禺刚才还非要他配主角,苏瞬卿的剧也敢狮子大开口,他真以为是小成本低投入呢! “当然是《重耳》啊,你没听说过?”程副导暼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可惜,刚我说的苏导得意大将你估计见不到了,那家伙前几天拍外景丢了戒指,嘴上说不在意不在意,今天一大早就飞回介休找去了。嘿嘿~跟苏瞬卿一样口是心非的家伙,对了你一会儿见了苏导,别紧张,正常发挥就成。” 他想了想,大约顾忌到顾禺临走前那番托付的话,还是有些不放心:“苏导不爱夸人,也喜欢刁难新人,别管那套,你就把他的话反着听就成。当初顾疏不也被他骂什么完全没戏感么,你看他现在怎么说?嘿!苏导啊,就是嘴硬。不过说回来,顾疏这小子,挺能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演员被他骂完,完全不受打击的,有前途!” 顾疏…… 殷朝暮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顾禺之前瞒着他的用意,估计是怕他不肯接这个片子。不过好在顾疏不在,虽然他自认已经可以平和地面对那个人了。 “叮——” 电梯到了14楼,门一打开,迎面走廊上走来一个拿着手提包的工作人员,像是个经纪人。他身后跟着个画了精致妆容、穿着大气的女人。那份容光四射却又端庄内敛的气场,直觉就不是一般的二流、三流明星。 哪怕是一流女星,也很少有这份浑然天成的魅力。似乎每一步、每一个微笑,都能表现出独特的女人味。 巨星风范! 殷朝暮抬头看到这女人踩着高跟儿鞋走过来,刚觉得有些眼熟,旁边程副总柔和了八度的声音就跟了过来:“小殷,这是丰娱当家花旦,你一定知道的,她就是刚刚封后的姚恩林姚小姐。” 之后还语气颇复杂地感慨了一句:“顾疏那臭小子,还真是什么好事儿都让他占了……” 殷朝暮脚步顿住——姚恩林啊…… ——是不是你买来准备送给姚天后的婚戒呢? ——昨天有人拍到姚天后左手上戴着一个钻戒,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她反射性地去看姚恩林的左手,果然,那里中指上套着一个戒指。 顾疏去介休找戒指了。 找的是订婚戒吧。 他顺着胸口的疼痛摸到那一枚硌着皮肤的挂饰。熟悉的安心感瞬间让他呼吸重新顺畅起来。 此时,姚恩林也看到了他,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转过来:“程导您好,刚回来吗?这位是……” 程副导红光满面地拉过殷朝暮:“是是,刚跟人吃饭回来。这是新来的配音殷朝暮,怎么姚小姐认识?小殷,快给姚小姐问好。” 殷朝暮抽出手伸过去:“姚小姐,你好,往后还要麻烦你多包涵。” 姚恩林看了殷朝暮好一会儿,才缓缓露出个微笑:“是,老熟人了。顾疏你还没见吧?他有些事,等你好久了。等他回来,咱们再好好的、叙叙旧。” 57 57、一别经年(三) 殷朝暮没说什么话,只点了点头。程副导此时也大概察觉出两人之间气氛比较诡异,寒暄几句就领着殷朝暮往前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木制半磨砂门前。门上贴着名牌:苏瞬卿。 苏瞬卿其人,执导的作品毁誉参半,每一部虽然不叫好,但偏偏叫座。无数业界人士口诛笔伐狂批苏瞬卿又水准下滑BALABALA,批完还是老老实实去买票。不得不说,虽然骂声成燎原之势,但苏瞬卿绝对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名导、大导。 殷朝暮见苏瞬卿之前,有了姚恩林的冲击,反倒没时间忐忑。程副导在推门前又一次重复了与苏瞬卿相处第一准则——“把他所有话反着来听,就对了!” 于是殷朝暮脑海里苏瞬卿的形象,被程副导硬生生从电视上沉默寡言的50岁男人,扭曲成一个爱挑刺的别扭男。 “苏导?”程副导敲敲门,象征性喊了一声,就推门进去,殷朝暮跟在他身后也进了门。第一个感觉是:干净。 很干净。 搞艺术的嘛,抽抽烟喝喝酒,灵感没了犯犯抽,都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苏导在丰娱的这间办公室,却干净的不像话。或者说空旷的不像话。 一个看上去大约比程副导稍稍大一点儿的黑瘦男人,正戴着黑框儿眼镜坐在桌子后面看杂志。衣服是比较普通的休闲服,右耳朵眼儿里插着耳机,唯一比较泄露本人个性的动作,大概是他把一双腿伸的笔直,搭在了半圆形办公桌上。 “苏导这看什么呢?”程副导先是随意地走了两步儿,然后拣了个家常话题开口。 苏瞬卿抬头见到程副导以及他身后的殷朝暮,也没问,只随口答道:“杂志呗,英冠这两天扑腾得厉害,我想着手上那片子还跟不跟他们做了。” 程副导肥墩墩的大屁股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抽出根儿红梅点上:“人家高层的事儿啊,用不着咱们干活儿的瞎操心。英冠的顾疏你不是悉心栽培了好几手儿?要不用你心里不痒痒啊。” 殷朝暮见屋里配了饮水机,便走过去给三人接了开水。程副导跟顾禺说得好像他是苏瞬卿跟班儿一样寒酸,现在一看,两人关系挺不错,可见这人刚才完全是托辞。 “哎,谢谢谢谢,你放下就好了。”程副导之前也隐晦地从顾禺那里了解过殷朝暮的背景,他只是个小导演,剧火了自然有人捧,不火就跟失业人员差不多,和殷顾这种根基深厚的大家子弟完全没法比。殷朝暮帮他倒水,他却不敢真受了。 不过有些人跟他不一样。苏瞬卿见殷朝暮递过水来,反而从旁边拿了个不锈钢杯出来:“我不喝外面的。” 名导确实爱给新人点儿难堪,不是什么恶趣味,很有可能是要藉此观察新人。殷朝暮心中也不介意,端着自己那杯水走到沙发边儿,慢慢喝了一口。 这一口喝得非常优雅,殷朝暮斜着身子将手肘支在沙发垫上,这个姿势要是普通人在长辈面前做出来,难保不会显得轻浮。但殷朝暮身上穿着米白色休闲西服,端着纸杯也像端着上等瓷器一样,在丰娱这间空旷的办公室里竟出奇地不显突兀。 苏瞬卿把腿放下来,手中杂志一卷,卷成个筒状遥遥虚点殷朝暮:“老程,你这哪儿弄来的孩子,怎么,给我找来的唐叔虞啊?” 程副导先是一怔,随即看了殷朝暮两眼:“你魔怔了,想什么都是你那部新片儿。没,哪能这么快就找下啊。我给你介绍,这是殷朝暮,我听这孩子嗓子挺合适,你给看看在《重耳》里配个什么角色。” “哦。”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小殷挺有唐叔虞的架势,周武王幼子,成王最爱的小弟弟,啧~” 苏瞬卿又看了看殷朝暮,缓缓摇了摇头,只说:“先别谈新片儿的事,英冠搞不好还得闹一场。你说重耳……重耳的配音演员不是早就定了吗?” 程副导富态流油的脖子上一圈儿肉晃了晃,“是,你先听听声音再说。” 苏瞬卿沉吟了一会儿,从老搭档的口气中也得到了两分信号,知道是安排进来的关系户,这才盯着殷朝暮:“程副导这么推崇你,我就给你个机会。那什么,配音演员一点儿也不比演员好做,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干想玩儿两把,那可别怪我不客气,管你什么人,该给我走就走。《重耳》上上下下我说了算,丰娱也插不了手,这个意思,你明白了吗?” 殷朝暮笑笑:“明白。您把我当普通来应征的配音演员就好。”他脾气虽然不如顾禺那么冲,但也不可能平白让苏瞬卿这么怀疑。知道苏瞬卿是把自己当丰娱高层安插过来的,他那点儿执拗也犯了。 “该走什么流程您走就是,若我自己实力当真有所欠缺,绝不会赖在这里。”他看了看略略不安的程副导,接着说:“当然也不会生什么枝节,这点两位导演都可以放心。” 程副导听到这番暗示,明显放松了腰背力量。毕竟若是顾大少顶起牛来责他办事不利,虽然他未必就怕了顾禺,总归还是一桩麻烦。 “年轻人话先别说满。”苏瞬卿眯眯眼,拿起自己的不锈钢杯喝了一口水,“配音演员要通过声音表现角色的内心挣扎,不考你难的,就给我说说主角重耳。你就说说,重耳为什么会在介子推避而不见时放火烧山吧。” 殷朝暮一听就知道苏瞬卿是有意为难。现在的电影逐渐开始摒弃只宣扬人形的一面,越来越重视角色的多面性。《重耳》这个历史典故,在从前一味宣扬的是晋文公重耳忍辱负重终成霸业,介子推忠心耿耿宁死不肯受封。若不是他上一世曾看过这部剧,也不知道苏瞬卿其实花了偌大笔墨在焚山这一节上。 出这种题目,对于一个新人来说,确实很不好答到苏瞬卿心坎儿上。 好在,他之前看过这部电影,也多少了解苏瞬卿想要表现的东西。殷朝暮理了理思路,开始从头谈“论重耳放火焚山之我见”。 “历史上给晋文公的评价是‘文治武功,昭明后世,显达千秋’。他流亡诸国时常年食野菜,为了让重耳活命,从人介子推到山沟里,把腿上的肉割了一块,与采摘来的野菜同煮成汤献给他喝。重耳几天后发现介子推走路不便,细问之下才知道当时那碗汤中盛的是自己好友血肉,于是许诺说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但之后重耳夺回王位,却忘了奉母隐退绵山的介子推……” 苏瞬卿不耐烦地晃晃头:“谁让你背史料,记忆力好也不用这样……” 殷朝暮抱歉地笑笑,接着道:“所以在经人提醒后,晋文公重耳求见不得,于是带兵重重围住绵山,打算放火焚山逼他和他母亲出来相见。显而易见,重耳此举并没有真正要害介子推的意思,但两人相处多少年,介子推宁折勿弯的性格他真的不了解吗?我觉得,下放火烧山这个命令时,对于后果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肯想。” “不肯想?”苏瞬卿来了兴致。 “对,他始终认为介子推对他不一般。一个人连股肉都能剜下来送给他,重耳对介子推来说,早就超出普通的君臣,所以重耳肯定不愿意去想介子推宁可死,也不出来见他一面的可能性。 兵行险招,如果是普通臣子,重耳可能亲入山林三援四请,但介子推避不相见,一怒之下放火焚山,不正是说明他对介子推不一般吗? 重耳对于介子推是唯一的君、唯一的主,重耳如何想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的话,当介子推把股肉送给我,那他在所有臣子中,也是唯一的那一个了。可惜介子推并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抱树而死。” 殷朝暮话音落下,苏瞬卿歪着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冷笑着说:“一派胡言。什么唯一不唯一的,重耳他一代霸主,哪有心思折腾这些情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个臣子不出来,那就逼你出来,就这么简单,懂吗?” 殷朝暮皱眉:“我觉得一个人如果情感健全,是不会……” 苏瞬卿似乎很不愿意听他坚持,直接打断:“不是健不健全的问题。行了,你的角色定了,是晋国国师。” 殷朝暮其实还想再说说重耳的问题,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重耳,何苦对这个角色这么在意。他方才只是被重耳焚山误杀介子推与他母亲这件事勾起了感念,才多说了许多废话。 程副导一听晋国国师这个角色,便搓搓手:“我说苏导啊,怎么定下这个角色了呢?” “这角色怎么了?”苏瞬卿犯了个白眼儿:“晋国国师那可是整部片子中没有露脸儿,全靠声音支撑的一大配角,你不满意?” 程副导苦着脸道:“满意是满意,可这个角色他、他是个让人恨得牙疼的反面儿啊!小殷这第一次献声……” 苏瞬卿还没说话,殷朝暮伸出一只手阻住了程副导的话,淡淡道:“没事,既然苏导认为我适合这个角色,那我就配。多谢程副导,我没问题。” 苏瞬卿再次呵呵笑起来:“老程,你瞧瞧,犯了大错还能解释出一二三来、还一直坚持死不悔改的人才,晋国国师非他莫属啊。行了,小殷,我不是针对你,你也别想多了。其实晋国国师不男不女,额……我觉得你嗓子挺合适,就这么一个原因。” 殷朝暮默默点了点头,程副导领着他退出来,大约觉得有些尴尬,便递了根儿烟过来:“小殷,你也别介意,苏导他就是爱为难人。你既然是学音乐的,过两天有个娱乐节目叫《就是爱唱歌》,你有没有兴趣?正好那节目导演是我一朋友,说缺嘉宾,你愿不愿意玩儿玩儿去?唱唱歌,不难。” 《就是爱唱歌》这档节目,是英冠收视率比较高的一档王牌儿栏目,请的嘉宾也都至少是二线明星,殷朝暮能上去,摆明是程副导给做的人情。 这个人情,自然是用来赔刚刚苏导那几句不客气。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殷朝暮身份摆在这里,不论再大牌儿的导演,他前面不客气,总要有人把这不客气补回来。走流程也顶多是个形式,大约程副导的心里,这是殷朝暮年轻人想证明自己,配合着玩儿呢。 “谢谢,我不抽烟的。”他没打算多做解释,只重新打量了下程副导,笑笑说:“苏导有您这样的朋友,真是好福气。” 程副导脸上的肉都颤了下,才一口吐出眼圈儿来:“哈哈,人嘛,就这么回事儿。他这个狗脾气,我不帮衬着点儿,早把人得罪光了。反正,都好几年的交情了……对了小殷,我刚说的那节目,有兴趣吗?” “行,程副导提携,我求之不得。”殷朝暮与他互相留了电话约好时间,就被安排给一个工作人员去熟悉配音过程。 两天时间倏忽而过,晋国国师虽然是一个比较吃重的关键配角,但台词并不多,殷朝暮很快配好了将近一半儿。当天他刚一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被程副导着急忙慌地拉上车,一路赶往英冠总部。 58 58、玻璃戒指 路上程副导拿给他一叠资料,打印的整整齐齐的几页纸上码着《就是爱唱歌》这档栏目第XX期的策划流程。其中有几行用红线标了出来,是需要格外注意的地方。 简单来说,这档节目走的是年轻人纯娱乐路线,一名特邀嘉宾,通常是某位明星;一名工作人员,通常是唱功比较好的内部人士;三名随机抽取的现场观众,唱功不作要求……一共五人以及主持人共同完成三个娱乐环节。而殷朝暮的人物,就是作为本期的工作人员参与节目。 他细细看了看流程,主体是考验大家的对歌曲的熟练度,也就是说他需要实打实地唱几首。 “看好了?”程副导打着方向盘,觑个空子扫到殷朝暮似乎看完了资料,“没问题吧?” “没问题。”唱歌是他的长项,尤其还有前世的底子在,应付一个小小的娱乐活动,完全不在话下。 “那行。我一会儿把你交给我那朋友,他可能还有些关于节目录制的细节要和你说。以前有上台的经验吗?” “程导放心,不会出乱子。”殷朝暮知道他担心新人怯场。这档节目观众要求很宽泛,真唱错了也算博个乐呵,程副导给找的这个活儿,其实挺适合真正的新人,既轻松、又露脸,可见是上了心的。 “好。何东南爱扒人私密,待会儿你要拿捏好分寸。” 任何娱乐档的主持人爱扒嘉宾的私密都是情有可原,为收视率计,参与人员事先都会默认这一点,他作为“工作人员”到时候少不得跟几句。殷朝暮略略一想,便通了其中关节,点头道:“明白。” 程副导貌似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出口。车很快开到英冠地下车库,程副导驾轻就熟地领着他找到《就是爱唱歌》录制现场。 英冠与丰娱是时下声名最盛的两大娱乐传媒集团,瓜分了约有将近36%的市场份额。相比较而言,丰娱牌子老,背后又有财团撑腰,比英冠这样新兴的企业手上握有更大的实权。殷朝暮前世直接找上丰娱金牌经纪人丁然,对英冠的认识并不是很充分,此时正好借机观摩一下顾疏的“娘家”。 两人找到《就是爱唱歌》栏目组导演时,导演正忙着做最后的控场检查,拿着只笔扯着嗓子吼,节目还有半小时就要正式录制,正是比较忙乱的关头。程副导带着殷朝暮过去,简单说了两句,那导演倒是好说话,拍着殷朝暮肩头跟程副导说:“行行行,老程你放心,小伙子挺顺溜儿,放我这儿出不了错!你就赶紧回去吧。” 打发了老友,导演转过来看看殷朝暮,拉着他站在灯光下,大笑道:“哟……这老程哪儿弄来的帅小伙儿!不错,气质成,歌能唱吧?” 殷朝暮说能唱,他于是更放心,抚掌招呼来一个场务。现场噼里啪啦人人脚底下都踩着火箭,小场务听蒙召唤,更是以光速赶来:“啥事儿,导演?” “那什么,‘工作人员’到位了,你把待会儿要说的词儿给这孩子提提,再带他去简单上个妆。” 场务答应了一声扯着殷朝暮就走,一边说着:“你就记住两个选项,第二个选B,第四个选A,剩下随你选。好了,准备下,那里有喉片儿,自己咽两个。” 殷朝暮站在化妆间没摸着头脑,但知道肯定是一会儿用得上的,就把这两个选项牢牢记在了心里。 于是当天守在电视机前想看明星各种绯闻,以及顺便鄙视一下唱歌跑调的现场观众的男男女女们,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以前从没在荧屏上亮过相的新人! 不说出场时有些闹不清状况的微怔,不说唱歌时柔和得令人沉迷的嗓音,单说这人的舞台气场,就完全不像是什么“工作人员”。 与此同时,网络上已经有了同步直播贴,其中关于这个所谓的“工作人员”来历争议已经随着节目播出近一半,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这些人主要分成两派,代表帖如下: 224L 工作人员?纯粹扯淡!哪个工作人员随便拉来就勉强配得起我们姚天后的?表示,英冠你敢更明目张胆一点儿吗?明显是暗箱操作!黑幕!比乌鸦还黑的黑幕!绝对是英冠自己要推新人,LZ赌一根黄瓜! 225L 看不下去了,问一句:你是英冠黑还是天后粉? 226L 不说“工作人员”的背景,请问,觉得“工作人员”和我们姚大娘之间气氛很和谐、眼神很默契,在吧里是什么水平? 227L LS自重,姚天后是我们家顾疏的,不解释。 228L 顾疏粉滚蛋,他一个小明星,也配得上俺们天后?!请问,觉得姚天后唯我独尊应该属于广大的人民,在吧里是什么水平? 229L 笑而不语,其实224是丰娱的工作人员吧…… 230L 打酱油的,默默路过……LS亮了。你们聊…… 此后各种歪楼不提。 第二种猜测是:不在状态的某位路人甲。 578L 话说,几位阴谋论看多了吧?什么叫比乌鸦还黑的黑幕了?真要是推新人,新人能这么不在状态吗?不要以为自己挣扎在贫困线下久了,世界就都是黑的!这么嫩的小伙子怎么就不能是某位被误拉入场的“工作人员”了?英冠早说了《就是爱唱歌》每期都有一个工作人员参与,人本来就大大方方没说不是英冠自己人,你们至于吗? 579L 不要以为自己挣扎在贫困线下久了,世界就都是黑的!+10086 580L 赞同578!凡事要用数据说话。【图】你们看这里,“工作人员”在见到姚XX时明显眉梢上扬14°5;【图】再看这里,“工作人员”看到屏幕上歌曲题目是《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时,明显有点儿忘词。这是英冠要推的新人吗?掏着你们良心说说,英冠这么推,不会砸招牌?不会没套过词儿啊?还有说两人暧昧的,这叫暧昧?用数据说话!!!【图】看这里,姚XX的眼神儿明显就是嫉妒恨! 581L 膜拜楼上,图哪里来的? 582L 顶个!有图有真相,无图无真相。不过请问这位技术哥,姚天后嫉妒一个“工作人员”什么呢? 583L 表示这一句,“还有说两人暧昧的,这叫暧昧?”,我是228L,这么远的距离也被你揪出来,你厉害…… …… 事实上,殷朝暮一出场看到姚恩林,确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两人在这种情况下又一次见面,好在姚恩林如今也是有头有脸,修养比起四年前好了不只一星半点儿,面上对他竟然还算热络。 第一轮中除了姚恩林,他和三个现场观众都要抽一首歌演唱,然后由机器自动算出他们的音准,判断是否过关。他抽到的,是一首电影片尾曲《你怎么舍得我难过》。这一轮儿结束时,两个现场观众因为忘词儿和跑调儿而任务失败,只剩殷朝暮和另外一个现场观众。 其实到这里都还没问题,只不过程副导早就打过预防针:主持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果然,进入到第二个环节《你猜我猜……猜猜猜》,何东南对着他们就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了。确切地说,是对着姚恩林姚天后一个人去的。 毕竟殷朝暮这些陪衬绿叶的八卦,观众并不一定乐意看。 “Okay,又到了《你猜我猜……猜猜猜》的环节了。早就说过我是个有职业道德的主持人,坚决不扒现场嘉宾的八卦,所以想看姚天后八卦的你们,可以歇歇了。” 现场一片哀嚎。姚恩林腼腆一笑,端庄得体,不亢不卑:“是吗?那还真是蛮遗憾。” “不不不……先别忙着下定论。”何东南摇摇手指,故弄玄虚地眨了眨眼:“搞不好我扒的这位,姚天后也想扒扒呢……那么今天的倒霉鬼是……当当当当!出演《重耳》中介子推一角的实力派银屏男星——顾疏!” 殷朝暮和姚恩林都有些猝不及防,随即便被场上小女生们排山倒海的声浪掩盖住各自心思。 “哈哈!这是一位大帅哥啊,与咱们姚天后也算渊源不浅。那么……请三位做好准备,以下会出五道题考考你们对顾疏的了解,选A请按黄灯,选B请按蓝灯。第一道题:你们知不知道顾疏最喜欢的是哪所大学呢?” 三人还没有反应,就听何东南接着说:“啊……真是不看不知道,原来顾疏是高材生啊……A-Z大,B-C大。 第一题嘛,降低难度啊,给个提示。想想顾疏的母校是哪个,答案就有了。我数三二一,请一起做出选择。” 殷朝暮看着手下的黄灯与蓝灯,有些迟疑了。顾疏在C大待了两个月,在Z大住了近四年……如果是母校的话……那就应该是…… “三——二——” 于此同时,远在介休的一处小警局内,被扒的主角正静静坐在凳子上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值班儿的片儿警被沉默的气氛压得耐不住,只得用瓷杯倒了杯水给自己润嗓:“顾先生,您看,这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什么来,要不等我们找着东西,再联系您成吗?反正嫌疑人已经锁定是她了,估计问出来还得一会儿呢。” 顾疏点点头,那片儿警刚松口气,就听他说:“不妨事,我就坐在这里等。我特意请了假,有的是时间,戒指找不到我不会走的。” 片儿警脸色灰败得跟便秘一样,不就丢了个戒指吗,他是想不通,这演员怎么有时间跟他们在这里耗。问是多少价值的财物,又说不贵……片儿警独立支撑半天,终于忍不住站起身:“那您在这里等等,我再进去看看情况。” 他一进去,顾疏就垂了头闭上眼,一副打算八年抗战的架势。旁边韩之安一见就有些无语:“我说,你这又是犯的哪门子疯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这么重要的戒指?” 顾疏不说话,韩之安只得扶额:“说起来你今天还是《就是爱唱歌》场外嘉宾呢,前两天走之前,我让你给他们栏目组写的资料都填好了吧?真是……要这戒指找不回来,你还真打算跟这里窝一辈子啊!” 顾疏摇摇头:“能找回来。一个玻璃戒指,没人会稀罕。” 韩之安简直被他气死了:“没人稀罕,你怎么稀罕成这样儿?!玻璃戒指,搞什么啊……我擦,对了,那天资料都让你写什么了?没有涉及不能说的吧?” “没有,只写了什么最爱的大学之类不打紧的。” 韩之安来了兴趣,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抱着双臂靠在警察局那张年久失修的木桌上随口道:“最爱的大学啊,这还不好猜?肯定是……” ****** “一!停!我们先看答案。正确答案是B!顾疏最喜欢的大学是C大。让我来看看,都有谁答对了这一道—— 啊,姚天后和小殷都亮了蓝灯。这道题还是有点小难度的,其实如果顾疏在这里我也想问问他,明明毕业于Z大,为什么最喜欢的大学是C大呢?好吧,不管怎么说,恭喜二位答对第一题!” 旁边姚恩林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殷朝暮,但殷朝暮只是低着头,并没有看她。 原来你最喜欢的,果然是C大啊…… 59 59、玻璃戒指(二)华人论 “第二个问题:请几位猜猜看,顾疏最喜欢的歌曲是什么?A-《Loving you》,B-《一个人》” 《Loving you》这首曲子他很熟悉,《一个人》则是姚恩林成名作。殷朝暮回想起之前场务告诉他的话,“第二题选B,第四题选A”,想来,导演是打算借此打点儿擦边球,上点暧昧不明的JQ戏码,观众也爱看。 于是他按下手中的蓝灯—— 下一刻,屏幕上显示出三人的选择:一黄两蓝。除了姚恩林本人,他和另外那个打酱油的现场观众都选了《一个人》。 主持人何东南将手中的纸封背过去,笑眯眯地说:“先不说对错,我来问问姚天后啊,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一个选择?据我所知,顾疏唯一公开表示过喜欢的歌曲,就是你这首《一个人》,怎么会选择《Loving you》呢?可不可以说说你的理由,嗯……还是有什么内幕?给我们也透露下。”说完还作怪地挤了挤眼,现场观众都了然地发出起哄声。 姚恩林把麦往唇边扶了扶,丝毫不为所动:“没有什么内幕,我和顾疏是很好的朋友,他喜欢什么歌曲,我当然会知道。” 这句话虽然撇的一干二净,但却隐隐流露出对对方的了解与信任,那种名正言顺的姿态,不仅没打消大家扒JQ的兴致,反而又遮又掩又默认、犹抱琵琶半遮面,愈发挑起众人胃口——果然吧,你俩还是有什么! 姚恩林说完又不自觉地去看了一下殷朝暮,殷朝暮垂着头,额前长长的刘海垂着,很柔很顺。他的眼很静地看着桌面,并没有姚恩林臆想中的任何反应出现。 “这样吗?好朋友能有这样的了解,果然姚天后是非常细心的人。”何东南喟叹般地感慨了一声,大有暂时过关的意味。“那么这一题的答案是——恭喜姚恩林!《Loving you》!果然不愧是好、朋、友,这一题只有姚天后一个人答对。” 殷朝暮微微一笑,这是主办方早就安排好的。他跟着所有人一起鼓掌,习惯性地去摸胸口,摸了两下却没能摸到那个熟悉的物件儿,不禁有点儿慌。手在上下几个口袋儿中暗暗翻找,耳中听到主持人在说下一题。 “……那么三位猜得到顾疏最喜欢做的工作是什么吗?同样是两个选项:A-画师,B-金融分析师。请按灯……” 画师……金融分析师…… 殷朝暮突然想起从前C大美术楼一层的画室和家中柜子里那一叠画。顾疏很爱画画,那种喜欢是藏在骨子里、融于习惯中的,随时随地用什么纸什么笔都能写写画画,无聊了用画画打发时间,思考时用画画理顺思路……哪怕是四年前那一番兵荒马乱的几天内,顾疏也是抽空就画。 但是顾疏最大的抱负还是征战商场吧,他还记得在孙金如家里,少年指点山河时眉眼中的意气风发。 何况他的手,早在四年前就不能再握画笔了。 外面猛地一个炸雷,录制棚内看不到窗外,但听那噼噼啪啪的声音也知道,是下雨了。 ***** 介休是个小地方,顾疏肯跟这里干熬着,韩之安可不愿意。他说了几句见顾疏不知道仰着头在想什么,索性自嘲地笑笑,自顾自出去抽烟。过了大约不到十分钟,之前出去说“再看看”的片儿警回来了,一脸愁苦:“顾先生还在啊?” 顾疏把头扭过来,默默用眼神询问他。片儿警掏出包红塔山,递给他一支,他接过来点上,倒让那片儿警有些受宠若惊。 “是这样,您看,之前您住的酒店监视器显示,出入过您房间的,除了姚小姐、您本人,还有就是轮值的保洁人员。我们调了档,您既然一口咬定7月8号还见过戒指,是在7月9号这一天丢的,我们也就只找了9号排班儿的保洁。问了那么久,人家才说好像确实见过个戒指,但估计不是您那个。” 顾疏把视线从某个点上移回来,眼中慢慢升起一点光芒。 “怎么说?” 那片儿警想了想,从后裤兜儿里掏出个细细的戒指来:“您看,这是个已经坏了的戒指,上面镶的也不是真钻,是玻璃啊!哪儿能是您的戒指呢,估计之前哪个的客人买的地摊儿货……” 他说着,摊平手掌,一枚指环有了断口的银戒静静躺在他手心,上面镶着的一圈儿水钻中有几颗已经脱落,只留下黑洞洞的嵌座,像几个干涸地眼睛,被挖了眼珠子——很难看。 “这个,不是您要找的戒指吧?” 顾疏没说话,只拿过那只戒指,皱着眉问:“这上面的东西,找不回来了吗?” 片儿警心底暗骂几颗破玻璃还找什么啊,要是真钻石也就罢了,谁能注意到镶着的玻璃掉了啊…… “估计……有困难。” “嗯。”顾疏点点头,对他笑了笑:“麻烦了,戒指不用找了,就当是找回来了吧。” 那片儿警心里更是骂成一片:坑死爹了,什么叫就当啊!到底是不是你的戒指?!不过要说真是这枚,他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一个明星坐着飞机跑回来盯着他们找了两三天的戒指,结果就是个假货?!够不够你飞机票啊! 不过既然事主都说要结案,他们也不会勉强非要再找个价值连城的才算完。不过看这人走前的神色,他就觉得莫名有种憋屈。好像那戒指破损了,是自己犯的多大错一样。 ***** “……好!时间到——来,让我们看看这一回有谁还能答对。正确答案是——二B,金融分析师!原来顾疏最理想的职业是当金融分析师啊……恭喜三位,都回答正确!” 不知道导演是怎么想的,摄像机这时候竟给了殷朝暮一个镜头:镜头里的男子嘴角含笑,白瓷一般的肤色上泛着一层安定柔和的光芒,就像是收藏界上等的名品,自有其含蓄的高华。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听着窗外低沉的雷声,再看看屏幕上的青年,莫名就被那种隐而不发的优雅吸引。 似乎这男人……也不比他旁边的姚恩林姚天后差啊…… 当网络上第一个人弱弱地说出这一观点时,顿时被前仆后继的天后粉大肆扑杀、掐得昏天黑地。然而随着风雨声渐起、殷朝暮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镜头里时,这种声音就像杂草一样,以一种春风吹又生的速度冒出来。虽然天后粉坚持“一个男人跟我们姚天后怎么比”,但无可否认的是,无数围观党被吸引过来,随后便不由自主打开电视机看直播…… 殷朝暮就在自己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在网上有了第一批粉丝。 此时录制棚内,因为不放心,忙完特地赶回来的程副导颇诧异地问多年老友:“我说,你怎么给小殷这么多镜头?” 导演笑笑:“不是你要我照顾的吗?” 程副导不屑地笑骂:“你老小子哪次把我的话当回事儿了?别扯淡,老子多大面子老子自己知道……你是看重这小子了?我可告诉你啊,我们苏导订下他有重用的。” 导演有些惊讶也有些遗憾,惋惜地撇撇嘴:“嘿,你们老苏手真快……是新剧?” “这不能说……该你了,招吧,干嘛给他这么多镜头?”程副导可不敢多泄露新剧的事,他这人办事滴水不漏,大家都是老朋友,但苏瞬卿不让说的,他还真不敢多说。 “不是我照顾,”导演眯了眯眼:“你不觉得这小子,嗯……叫殷朝暮吧,在台上非常有感觉。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程副导了然地点头,顺着镜头望过去,殷朝暮似乎无意地偏头露出个思索的表情。在屏幕上看,利落的阴影明暗线以及恰到好处的偏头角度,都让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尤其完美……就好像他不用想都知道该在镜头上摆出什么样的姿势……或者说,每一个姿势都似乎排练过一样得体。 要知道,艺人在镜头前与镜头后的动作总是有很大区别。而这类娱乐互动节目中,艺人即便再注意,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持着面对镜头的完美,因为长时间的跨度使得他们总会有偶尔的放松。像殷朝暮这样时时刻刻保持着风度仪表——只能说,如果不是太敬业太能装,就是这些早已融入他的习惯。 “你看这里。”导演指了下3号摄像机的显示屏,上面摄下了殷朝暮在屏幕上下四分之三、左右五分之三的特写,那是最佳的屏幕位置。这也是为什么观众会看着觉得很舒服的一个原因。 “只有老演员拍电视久了,才有经验在每次面对镜头时自己调整到这个位置……你这个小伙子,他真的是第一次登台吗?” 听到好友的疑问,程副导也不确定了。这个问题他当然也注意到了,按理说一般新演员最开始总是不能找到这个位置,要靠摄影师自己去调整。就是老演员也要靠经验才能找到,经验越多,找的越准……像殷朝暮这样随便一个动作都是最佳角度的,至少要七八年的触“电”经验……当然也有一种人,那就是—— “天生的舞台宠儿!”导演似喟叹般感慨了一声:“老程,这个孩子,一定会红。” 如果殷朝暮听到两人对话,多半儿要汗颜。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天生的舞台宠儿,而是仗着前世多少年的经验下意识地做出这些动作。 当然他也听不到,他只听到主持人一道道问下来,由浅入深,一道比一道私密、一道比一道深入、一道比一道尖锐。 “接下来是第四道问题。请问三位,是否猜得到顾疏平时最喜欢做的小动作,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相当暧昧,毕竟前三道都有迹可循,但这一道,非是顾疏亲密之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第四道题一出,那就是图穷匕见,直指目标啊。 场内观众激动地嗷嗷直叫,场外守在电视机前的八卦党也眼冒绿光,死死盯住姚天后。何东南若有深意故作正经地继续道:“A选项,双臂抱在胸前;B选项,右手食指敲击桌面。” 为了形似,何东南还特地把这两个动作分别做出来演示了一把。 殷朝暮看得不禁微笑,没想到那家伙过了四年,沉吟时喜欢用右手食指敲击桌面的小习惯还是没改。他想都没想就去按蓝灯…… 然后他的手顿住了。 场务说过——“第二道选B,第四道选A”,导演的安排里,显然这一道要凸显姚恩林与顾疏的私交,按剧本上演,他应该按黄灯,假装自己并不知道这个小习惯。 导演、主持人、观众……哪怕是将要被调侃的姚恩林本人,都明确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这是一幕大家心知肚明的场景。每一个人都想看姚恩林被当场抓住和顾疏关系匪浅时的应对……每一个人都善意地、友好地、期待地看待姚恩林和顾疏那些半明半暗的亲密…… 而不知道场上还有一个人,甚至比剧本中的女主角还要熟悉男主角。如果他选了B,大家都会遗憾。导演会怪他不懂事,主持人很多词也会用不上,观众估计也会失望。 他自己也不愿意。 他想听一听姚恩林的反应,他想看一看,和顾疏订婚、以后也会和他一起生活、陪他一直走下去的人,是怎样反应?是回避、是含糊其辞、还是其他…… 于是他按下了黄灯。 60 60、玻璃戒指(三) 屏幕上迅速出现三人的选项——继第二题后又一次出现两蓝一黄,不用说,姚恩林再次胜出。 场上气氛简直就是弥漫着肉眼可见的粉红色桃心,不说身后一浪高过一浪的嘘声、怪叫,单是激动的年轻人就把持不住,干脆地集体高喊:“……二、三,天、后、快、招、吧!” 姚恩林的脸上,是对这个结果的满意与骄傲。当然被四面围堵要求老实交代的姚天后再出众,也还是个女人,被这样明目张胆地打趣她和顾疏,脸上也不禁染上一丝晕红。 美人含羞,自然风情万种,可惜何东南定力十足,坚决不肯放过这位心思昭然的天后:“姚小姐,说说吧,两次了,都只有你一个人猜对。” 姚恩林举止还是比较大方:“这很正常,我说过我和顾疏是很好的朋友。” 何东南哪能容她糊弄过去? “朋友也分很多种啊。你看不是我非要揪住这件事不放,从《你猜我猜……猜猜猜》这个环节开始到现在,四道题了,就只有你从未出错……”何东南眨眨眼,观众应景地鼓掌助势,“好朋友什么的,就是我信你,观众也不能信啊!是不是各位?” “不——信——” “一二三、天、后、快、招、吧!” …… “天后你看,观众不干呀!这样,诸位,咱们也别太为难天后。我早说过我人品过硬,从来不扒现场嘉宾……”说到这儿,在场观众死命嘘他,何东南视而不见淡定接道:“双方都妥协下,天后你就告诉我们,顾疏是在什么情况下、什么地点、什么时间跟你谈到理想这个问题的。朋友们,这样成不成?” 一片掌声中,何东南稳坐钓鱼台:“怎样天后,这可是最底线了。再不干的话……” 姚恩林温婉一笑,稳稳地说:“谁跟你说过,我不干了?” 场内激动到爆棚!场外一片吸气——网上一位网友一言中的,讲出了大家心声: 1744L 这是要爆料了吗?是吗是吗?强势占据前排,坐等天后表白! 姚恩林顿了顿,接着从容不迫地说:“顾疏跟我说他想当金融分析师,是在两年前一个晚上,半城花。”她说到半城花时,那半边侧着的脸蛋上,就好像涂了一层银粉,在灯光下似乎闪闪发着光。 那种守着独属于两人小秘密的幸福与甜蜜。 半城花啊…… 京都一家极有名的饭店。有名在——饭店建在后海一座前朝大元的府邸中,位次有限,只允许热恋中的情侣进入。 这一句,足可以算作默认了两人的关系。虽然姚恩林看到殷朝暮时,又补了一句:“半城花的老板是我的一位好友,他请我和顾疏过去谈事情,你们不要误会了。” 但这一句说了,比没说效果还要明显。《就是爱唱歌》是什么节目?听名字也猜到,没有JQ也能人造JQ的娱乐档节目啊!姚恩林能在这个时机说出这句话,已然是一种高调承认的姿态。 她不会不明白,这句话说出去,哪怕事实真的如她所言,是被另一位好友请去谈事情,她与顾疏之前似有若无的小暧昧,也会在第二天变成板上钉钉的绯闻。 殷朝暮叹了口气,姚恩林这样子,实在是把顾疏放在了心里。这个女人很勇敢,很果断,确实是顾疏的良配。 他忽然觉得这个节目很没有意思,想着一会儿去化妆间找找看自己那个饰品,大概当时换服装太匆忙,那条项链十有八九是忘在那里了。 ****** 顾疏握着手心中的戒指走出介休这个小小的警局,外面天阴得吓人,他有些恍惚:明明之前还是大太阳的,怎么好好的就变阴了? 韩之安看他出来,掐掉烟把烟屁股在地上碾了碾,走过来:“找到了?” “嗯。” 韩之安笑笑:“这是好事儿啊,干嘛又一副谁欠你二五八万的样子?等等,你找个戒指,怎么反而像被人捅了一刀呢?瞧你这脸白得,挺像失血过多的,别吓唬人啊!” 顾疏眯了眯眼,觉得身上有些冷。 “之安,买机票吧,咱们回去。” 韩之安虽然不知道他这是又玩儿的哪一出,但顾疏肯不再犯浑就是好事,他也不想多管,赶紧张罗着去买机票的事情。 其实顾疏这样子,这么多年看下来,他哪里还不明白呢?只能是跟那人有关的事…… 可自家兄弟这样吧,他又不好多干预。平时人家挺正常,一点儿看不出为情所困的窝囊样儿。 顾疏回到暂住的小旅馆,闭上眼靠在床上的时候,总有些画面若隐若现。小旅馆没客源,静的很,只有屋外逐渐下起来的雨一下下敲在玻璃窗上,整个天空顷刻间变得如同傍晚,沉得可怕。 摊开手掌,细细的戒指上原本就不算闪亮的水钻掉了几颗,显得更加灰扑扑不起眼。就连银指环也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暗色的油漆。 三天前他坐上飞机时惊觉这枚戒指哪里也找不到,久违的慌乱让他进退失据,直到外界闹出他丢了戒指的消息,韩之安才过来警告不要再惹出其他绯闻。 也是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丢了一个戒指,竟演变成他要跟姚恩林订婚。 做访谈时还能淡然地说不要紧,但第二天就买了机票回到介休。中间自然费了不少周折,不过幸好,戒指还是找回来了。 顾疏从卫生间接了一些水,用餐巾纸蘸了,左手固定住那个指环,右手拇指与食指细心地擦拭着戒指上的油漆。 他的右手曾经受过伤,擦起来不是很方便。多数情况下,他是不会做需要手指用力分布很细致的活儿,这样会牵扯到手掌的肌肉,控制不好就会有痉挛的痛楚。油漆染在银材质上,很不好擦,用力久了,手就必须得停下来等待痉挛过去。 他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地擦。 窗外的雨,渐渐下得大了。顾疏专注地擦着手中的指环,细细的戒指有种蒙尘的脆弱感,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样的脆弱、美丽、却又坚强执拗。 ****** “最后一道题,请各位猜猜看,顾疏最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 场上三人都抬头。 顾疏最喜欢的大学,最喜欢的歌曲,最喜欢的工作,最喜欢做的小动作……到最喜欢的人。这五个问题层层递进,到最后更是干脆直白地撕去那层纱,将话问到底。 其实想一想,这也是很正常的,主办方既然安排了第四道题的“巧合”让姚恩林表态,那接下来的第五道题,当然是借由答案让顾疏做回应。 果然—— 何东南古怪地说:“这一题没有选择,三位猜猜看,说说自己想法就好。” 于是姚恩林随口说了些贤惠啊、大方啊这类放诸四海而皆准的词儿,殷朝暮和另外一个人也是非常识趣地附和着说了说。三人以及场上场下、场内场外都有些心不在焉,都想要看看顾疏给的“标准答案”,是否是照天后模板来的。 或者哪怕只要有一条符和姚天后,这一期节目都可以赚得人气、爆出头条、完美收官。 而此刻一向活泼的何东南却手心儿攥汗,他心里恨不得一口血喷在导演脸上。尼玛坑爹啊!策划呢?编导呢?我擦,尼玛有没有看过顾疏写的“标准答案”啊! 时间不等人,他再忐忑,也得按着程式走。偏偏特邀嘉宾不给力就罢了,人家羞涩可以理解,问题是“工作人员”呢?好好的节目里干嘛要你一工作人员啊,不就是为了唱歌拉高水平、扒隐私时配合主持人嘛……你说你这一脸的落寞这是要闹哪样…… “咳咳,”何东南颇不安地将卡片倒到另一只手上,顶着无数双狼眼咽了口吐沫:“想必大家一定很想听听看顾疏本人的想法。嗯……顾疏,顾疏最喜欢的人呢……” 他磨磨蹭蹭,最后才在导演的眼色下一咬牙,隐去了前面一部分,直接说下面的:“嗯……比较注重形象,很臭美,喜欢打扮……额,还有风度很好,教养出众。” 场上瞬间达到高、潮。场外网上也是风起云涌、曾经还纠结于某位闪亮亮华丽丽的“工作人员”出身背景,如今各位网友瞬间倒戈,有志一同地讨论起这个新定位。 2241L 原来我们的天后爱臭美……表示形象崩了啊!! 2242L LS的没文化si开,爱臭美什么的,可萌了! 2243L 酱油党默默爬过,其实你们不觉得,这位不大像姚XX吗? 2244L 话说黑什么的,自重啊自重! 2245L 纯粹围观的,能不能请教下出了什么事? 2246L ……自己开电视找《就是爱唱歌》 2247L 竟然还有纯路过……那什么,解释交给2250 2248L 风度很好,教养出众……我小学语文木学好啊,“教养”木问题,怎么觉得“风度”这词儿……一般形容男人吧? 2249L 咬文嚼字了,我们姚天后风度就不错啊! 2250L 原来是我,好吧……做下科普:那啥,《就是爱唱歌》知道吧?这期的嘉宾是姚天后,《你猜我猜……猜猜猜》环节场外隐形嘉宾是顾疏,就是演《重耳》那个。他俩不那啥啥吗?所以有一道问题问天后知不知道顾疏最喜欢啥工作,姚天后口若悬河啊!还说两人曾在“半城花”密谈……半城花,咳,你懂的。所以嘛,第五道题说顾疏喜欢神马样的人,答案是——“爱臭美,风度好”……嗯,大致就是这意思,咳咳,反正我就记住这两点。 2251L 所以……这两点就是姚天后吧?是吧是吧?这是表白吧? …… 风度好这个词确实有点怪,但一般形容一个人“爱臭美”,那多半就是个本身长得就很美的女孩子了。 说实话,殷朝暮本来也没抱希望能在这个“标准答案”中听到自己的影子。但“爱臭美”三个字一出,却让他思绪莫名地拐到一间明媚的空房间,空房间里有个少年曾含着笑意说过:“他很臭美、爱打扮,还性子烈,连衣服都装了两大箱……” 四年的时间,怎么就这句话记得这样清呢?果然记忆力太强,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殷朝暮自嘲地扭过头,忽略了一片桃色氛围中,姚恩林死死咬紧的唇和眉弓瞬间不自然的弧度。 就算前一条勉强扯上是她,但“风度很好,教养出众。”这一点,虽说风度很好大致符合,但她和顾疏都明白,她曾是酒吧歌女,“教养出众”,简直就是刻意讽刺她! 顾疏这是在警告,关于那个订婚戒指的绯闻……姚恩林看了看旁边气息微微低沉的华衣青年,弯下的脖颈就像受难的圣徒,美好高贵,沉静地令人疼惜。 难怪……是顾疏最喜欢的人。 可惜,这人不知道,也不珍惜。 节目录制结束,殷朝暮匆匆跟导演打过招呼就往化妆间走,他要去找自己拉下的项链。幸好他那条项链并不贵重,而且英冠显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正规,他一进去,化妆师就把他喊住了: “这个是你的吗?” 化妆师的手上,正吊着一条白金项链,链子挂坠是个细细的圆环。 “是我的!太谢谢你了,我正想是不是忘在这里了。真的太感谢了!” 化妆师点点头:“很……呃,奇特的项链,你仔细收好,别再丢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直犯嘀咕:一条项链,链子比挂坠儿还贵重,而且那挂坠儿怎么看怎么像个戒指,真是……额,很奇特的审美。 “这次真的谢谢你!”殷朝暮再三道过谢后,转身的时候,还能听到化妆师一个人在那儿说“最近好像总有人丢戒指……” 他还没把项链重新戴好,抬脚就看到一个优雅端庄的背影。那背影转过身,露出姚恩林精心收拾过的眉眼。 “殷先生要回丰娱吗?” 殷朝暮迟疑地点点头,程副导介绍他来上节目,于情于理他都要回去交代一声,虽然他还不是丰娱的签约艺人。 姚恩林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带你吧,公司应该还没给你配车。怎么说……也是这么多年的故人了。” 殷朝暮摇摇头:“多谢姚小姐好意,我可以自己回去。” 姚恩林静静地看着他,“可是我想和你聊一聊顾疏,你是他的朋友,也该来听一听,他订婚的事。” 殷朝暮放在裤兜里的手慢慢握紧手中的项链,“他订婚了?” “是啊。” “这样,那麻烦姚小姐捎一程了。”殷朝暮将手抽出来,跟上姚恩林的脚步往英冠地下车库走去。 61 61、玻璃戒指(四) ... 车子一路开到雨中,姚恩林很沉得住气,只随口扯了几句家常,类似于在丰娱是否待得习惯等。又介绍了业内大致情况,比较客观地评价了丰娱的水准。如果殷朝暮只是个单纯的刚入行小师弟,跟姚恩林也没有其他恩怨牵扯的话,不得不说,这位天后确实称得上彬彬有礼、温和理智,绝对是师姐中的典范!艺人中的楷模! 但是殷朝暮手放在裤兜里,冰凉的项链蹭着肌肤,却让他对姚恩林生不出相应的好感。两人零落地交谈几句,车内便安静下来。 良久,姚恩林望着窗外说:“我刚刚看见你手上拿了条项链,是吗?” 殷朝暮拇指摩挲着环状挂饰上的水钻,微微露出丝笑意:“是。差点忘在化妆间,幸好有个小师傅好心帮我收起来。” 姚恩林神色一动,继续问:“我看那条项链上挂了枚戒指,是你的戒指吗?” 殷朝暮想了想,还是有些警惕地不愿多谈。他不知道顾疏是否跟现任女友提起过这枚戒指。如果没有,说出来两人都会陷入尴尬。 “嗯……是我的。” “是吗?能不能让我看看?” 殷朝暮抬头看她,淡淡道:“还是不必了吧。只是个小玩意儿,不值钱,只怕入不了姚小姐的眼。” 姚恩林也将望着窗外的眼移回来,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误会了,我没有其他意思……只不过前几天顾疏也丢了个戒指,他那个戒指我没有见过,但是他跟我说……” “你没见过?不是婚戒吗?” 语气中暗藏着小小的诧异,姚恩林自然听出来,颇怅然地笑了笑:“怎么会这样想?”说完她又摇摇头:“哦,我知道了,都是外界乱传的……” 殷朝暮点头,他其实很想听听关于“订婚”的内部消息,但姚恩林却没再说这件事,反而描述道:“顾疏说,他那枚银戒上有一圈钻,指环很细,不是很漂亮……不知道你的戒指,是什么样子?”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不给看就太矫情了。殷朝暮只能抽出手,将自己戴了四年的项链递过去。白金链子下端,正吊着一枚细细的银戒。 银戒上镶着一圈儿钻石,造型别致,也看得出主人家保存很用心。 殷朝暮有点局促,似乎姚恩林审视项链的眼带着穿透器,能透过这一枚小小的银戒,看到后面那些曾经说不清楚的纠葛。 看了好一会儿,殷朝暮都要以为这位天后呆住了,姚恩林才抬头凄然一笑,曼声道:“原来。”说完她眼角又轻轻软软地勾出个极有深意的弧度,似乎很随意地说:“你这枚戒指,倒和顾疏口中描述的有些相似。”说完就把项链递还给他。 殷朝暮心一跳,已然明白这一句“有些相似”说白了,就是质问他怎么两个戒指一模一样。 他终于明白,原来顾疏在介休丢了的那一枚,是他这一枚的对戒。 虽然分别了四年,但当他已经放手的时候,知道顾疏在这四年中,并没有把那一枚戒指扔掉,他就忍不住微笑。 这说明当年顾疏对他确实很用心,哪怕现在已经找到了真正要共度一生的人,但当年的初恋,两人都投入过、尝试过。那一段经历对于两人,并不是毫无意义。 至少他也曾怀念、也曾想起过自己。 “你笑什么?” “没有,只是想到一些事。”殷朝暮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之前你说的订婚……姚小姐可不可以告诉我,是在什么时候?” 姚恩林说:“顾疏没跟你说吗?” 她诧异的语气,让殷朝暮噎了下。 “没有。” “是吗?我以为他至少会通知你。你知道的,他并没有多少朋友。” “……嗯。” “其实事情虽然还没有定下来……但是,老师的意思,是明年情人节找几个朋友摆上一桌儿。你可能还不知道,顾疏他家里没有长辈了……” “……我知道他母亲已经去世了。” “是,他说想拿过奖再谈订婚的事,但我并不在意。奖什么的,他有上进心就很好了,再说老师也比较急。” “……老师?是孙老师吗?” 姚恩林看了他一眼,难得一代天后笑得像个小女人一样幸福:“是啊,我忘了,你曾经也是老师的弟子。不好意思,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他都已经被明确地逐出门墙了,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所以,虽然顾疏可能有其他想法……嗯,但是我希望你到时候能来祝福我们俩。可以吗?” 其他想法,殷朝暮心中苦笑,猜也猜得到,顾疏现在这么恨他,肯定不想邀请他去。而他自己虽然无所谓,但恐怕孙金如看见他就不会高兴。那位老师可是性烈如火、气壮如牛。 “这个,要看情况。” “也好。”姚恩林表情惋惜,接着她手机铃声就响了。她打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接起电话:“喂?” “……” 精致的脸上瞬间升起喜色,“是吗?什么时候能到?要我去接吗?” “……” 对方又不知说了些什么,雨越下越大,殷朝暮攥着那根项链,手心一片冰凉。 “好,到时候联系。你让他注意不要太累。尤其右手别总是使力,下雨天再不当心,往后可有他受的。”虽然话不客气,但殷朝暮听得出那里面藏着的关心。 是一种小夫妻独有的埋怨。 那边似乎说了句什么“我哪管得了他”这样的话,然后姚恩林瞟一眼殷朝暮,发觉并不适合讲私人电话,于是几句后匆匆挂断。接过电话的人,脸颊因兴奋与难以抑制的激动稍稍透出红润,竟好似小姑娘一样,平添几分天真烂漫的魅力。 一个女人在外面再如何温婉大方,心上人的问讯还是会让她重返天真。这样像是一本书、怎么翻都有全新一面的女人,哪个男人能抵挡她的温柔?遑论这个女人还默默守在身后近四年,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人。 日日耳鬓厮磨、贴身照料。 顾疏怎么可能不动心? 殷朝暮理了理跑远的思绪,看到姚恩林一脸歉疚:“真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有个访谈在明天。但是刚刚……嗯,顾疏说他明天就回来了,我想把访谈挪到今天晚上,这样就能把明天空出来……能不能麻烦你先陪我去一趟朝阳区?我办点事再送你回丰娱,可以吗?” 有礼又为难的口气,让殷朝暮瞬间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不用麻烦,你把我放下好了。反正离丰娱也不远,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姚恩林一口否定:“这怎么行,外面还下着雨。我约人很快的,四十分钟就回来。” “还是算了,路上出租车很多,姚小姐把我放下就好。” 姚恩林拗不过他,只能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放下了殷朝暮。 “多谢姚小姐让我搭车,辛苦了。” 姚恩林隔着窗户一直比手势,大概是想让他先去街边店面避雨,殷朝暮点头应允,看着那辆车绝尘而去。 天地间被不大不小的雨水笼罩,一片雾蒙蒙的景象,他手中攥着项链,竟不知下一步要干什么。招手拦了几回出租车,但雨天车辆本就少,还都载了客,哪里能给他拦到?无奈只能一步步顺着着街边店铺下的屋檐避雨,一面往丰娱方向走。 他已忘了是什么时候。 只记得曾经有个眼神清澈的少年骑着车,带他一路飞驰而过林立店铺。 那个人黑白分明的眼中还噙了笑意,对他说:会对他很温柔,不会让他讨厌,不会让他烦。 雨中风又起。 那个人现在要订婚了。 “嘀嘀——” 殷朝暮在碎裂一地的雨珠中回神,透过重重雨幕,看见了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911。 车门打开,一个高挑的男人几步走过来拉住他,线条砥砺的脸上两道眉狠狠蹙起:“殷朝暮,你干嘛?哪根筋又不对了大雨天你乱晃!” 殷朝暮看着顾禺少见的狼狈,失笑:“你怎么来了?” 他眼睛就像被雨水洗刷过一样清凉、透彻,看到好友出现时,还流露出一点点的小安心。 顾禺胸膛里满满的愤怒就“扑呲”一声全熄了。对着这样的殷朝暮,他什么指责的话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顾禺扯着他的胳膊就要回车里,殷朝暮摇摇头:“没什么。阿禺,陪我走走吧,其实淋不到雨。” “乱说,你一个人是淋不到。我和你一起走,屋檐这么短,全是哥给你挡了好吧!” 殷朝暮笑出声,顾禺发牢骚的样子其实很可爱。他知道顾禺特地这样说,只是想陪他聊聊天,转移心情。“阿禺,你看,我比你高了!” 殷朝暮站在一家商铺的第一层台阶上,用手比了比自己头顶。他和顾禺小时候总是背挨着背比个子,两人争争抢抢,直到上了高中顾禺才露出明显的优势。 “嗯,是嘛~”顾禺也配合地点点头,然后一把将他从台阶上拉下来:“来,你顾爷接着,下来吧!” 殷朝暮被他一扯,整个人扑过去,正好被顾禺抱了个满怀。毛茸茸的头从他脖颈处扑腾着探出来,露出殷朝暮玩闹中喜滋滋的小脸。眉眼弯弯,被雨洗过,更是唇红齿白、五官尤其分明! 顾禺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两人中谁受了委屈跑来,另一个人就学着父母那样,轻轻地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 温热的唇碰触到在风雨中沁得冰凉的额头,交错的吐息一触即分。 殷朝暮有些不知所措地退后一步,看到顾禺隔着一层雨幕认真的眼:“受委屈了?” 殷朝暮摇头。 顾禺拉过他的手,把那条项链套过他的头,帮他重新戴在了脖子上。 “真的没有受委屈?” 殷朝暮低头看着项链,很坚定地再次摇头:“没有。” “那好,要是在谁那里受了委屈,就回来和我说。”顾禺说这话时,两人已经坐在了车里,殷朝暮正拿着毛巾擦湿头发。顾禺停了停,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凶巴巴开口:“哥帮你打回去。” 说罢,还做了个鬼脸儿。 两人都笑了。小时候这句话最常说起,就是因为两人结成了“恶势力”、一方有难,另一方拉帮结伙地支援,才发展成港岛有名的纨绔党代表。如今两人都已成人,话一出口,他们就都因为话里的幼稚而失笑。 可浅浅的暖意也随即流过四肢百骸,方才雨中的寒意被一点点驱散。 ****** 夜已深。 顾疏坐在床头,没有开灯。阴天本没有月亮,但这一晚竟模模糊糊能看到些月色星光。细细的指环上,那一道暗色的油漆就好像丑陋的疤,横亘其上,霸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戒身。 七月夜里,并不太冷,风很小,吹得廉价的窗纱轻轻飘起。受过伤的手指因为长时间集中用力,控制不住地发抖。再擦下去也没有意义,他擦了这么久,心里已经明白,那一道痕迹是留在上面了。 之前韩之安曾进来过一次,看他一直不出声擦戒指,也不敢多问,只说订好了明天的机票。 就着熹微的光,顾疏擦了一整晚戒指。 第二天上了飞机,韩之安迟疑地说:“要不要拿去修一修。” 他沉默地掏出戒指,上面掉了水钻的地方黑咕隆咚,还伴着那一道扭曲的疤,已经没法修了。 “坏就坏了,不用修。反正……也不重要。”本来就是不值钱的地摊货,他都想象得出别人的说法:有修戒指的钱,还不如再买一个呢,又不贵。 顾疏闭上眼,想起曾经他准备送出戒指的那天下午,一个人喝着酒,心情很不好。有个很倔很倔的少年推开包厢闯进来,眼睛大大的,脸颊因为奔波跑动,变得红红的。那个少年说:“我差一点,就喜欢上你了。” 他转向韩之安,问了个不搭界的问题:“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什么动听的话?” 韩之安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疯子,不知道这又在闹什么新花样。 “动听啊……还没有,呃,徐总说要给我加薪,算不算?”韩之安开了个玩笑,然后没话找话:“难道哪位美女跟你说过什么,让你念念不忘?” “不是。” 顾疏想,大概那一句就是他一生中听过的最动听的话。不管是从前贫瘠艰难的20多年,还是往后仍然未知的几十年。 “我差一点,就喜欢上你了。”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62 62、一举成名(一) ... 经过将近一个月紧锣密鼓地后期、送审等收尾工作,《重耳》赶上暑期档的末班车,抢在年轻人没返校前,来势汹汹席卷各大院线。 殷朝暮为这部电影“第一次”献声,给了里面一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配角——晋国国师。 这位国师一共出场不到四次,第一次在公子重耳降生时做出不吉预言,使重耳失去了父亲的喜爱。第二次在重耳流亡求助于卫国时,他派手下祭师送给卫文公一副卦辞,卫君将重耳拒之门外。第三次是重耳归国后同顽固派争权,查到国师是幕后操纵老臣的黑手。最后一次便是重耳成为春秋盟主前夕,下旨赐死国师,国师领命饮鸩酒那一幕。 历史上晋国并没有这样一位手握权柄的国师。但要表现重耳从出生到成为霸主这样横跨几十年的一生征伐,为使电影更圆转完整,也赋予电影更多可看性,苏瞬卿神来一笔加入了这么一个角色。 从头到尾,一面未露,却起着担纲全局、定生判死的作用。 这个角色没有演员饰演,每次出场也只有寥寥数语。一方面导演觉得幕后BOSS嘛,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的,就有沦落成小头目的嫌疑了。另一方面,也是苏瞬卿吃准这角色不讨好,根本就是个润、滑、剂,负责承接整个故事就成,哪有那么多心力放在一个反面角色上? 如此一来,少得可怜的台词、完全没有脸的角色,晋国国师这个形象,只能靠配音演员的声音撑起来。其性格、其可怜可恨之处,都要由殷朝暮的嗓音来描画。 干音出来后,苏瞬卿曾特地要过去听了听。他本意是,这么个性别不详、背景也不详的角色,为了突出神秘性,后期处理与合成是大头。程副导看他那眯着眼一脸不满的样子,心中暗骂,等殷朝暮出去后才听苏瞬卿慢悠悠哼唧了句:“还成,就这样吧。” 意思竟是不用后期音效师大力扭曲。 程副导不放心,多了句嘴:“我说老苏,你这啥情况?还要不要加个女音弄成不男不女了啊?” 苏瞬卿翻了个白眼儿:“这小子本身嗓子就软得没骨头,加什么女音?就用这个,稍微弄下直接放上去就成!” 于是影片出来制片人都被吓了一跳—— 我擦,哪个配的国师啊?好好一个反派BOSS,怎么……怎么反而让人看得那么心疼呢?! 当天首映式后,有幸抢到首播的观众们在影院里坐了2小时40分钟后,晕晕乎乎走出场,当即被守在外面的娱记们一盯一,抓过来一人一篇口头作文《观后感》。 苏瞬卿的大手笔大气魄,在意料之中;顾小哥儿演技精湛、姚天后气场强大,也都早有预料……让小娱记们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十个人里,有4个在“哪一幕你哭了”旁边填写“重耳放火烧山”,3个填了“介子推剜股献汤”,2个填了“国师领命自尽”,还有一个写着:一直没有哭。 那两个填了国师领命自尽的……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们又不是没有内部消息,苏大牌儿自己都提前说过:国师一死,重耳无人可挡,就如蛟龙入海该大展宏图了!尼玛这不是大快人心的一幕吗?你哭个毛线啊哭…… 于是拿回报社,小编辑左思右想,决定自己也去看一遍。看完回来……呃……偷偷把那个写一直没哭的换成了自己。 好吧,第二天的娱乐版上,观众调查那里,“国师领命自尽”这一栏儿赫然同“介子推剜股献汤”并列,荣升第二催泪场景! 与此同时,网上总有一批人眼里不揉沙子、透过现象看本质、以最快速度找到掩埋在重重赘述之下的真相! 当某些人犹豫地说出:“诶?那个《重耳》里配国师的声音还不错啊……”底下迅速就有赞同党弱弱附和。 网络是个神奇的地方,你永远也跟不上歪楼的速度。当春天的声音悄悄冒个芽,那野草就能刷刷刷长他个烧也烧不完。比如说某一小部分人说XX不错,势必就有潜水的划水的纷纷转战XX,看看他是真?不错,还是伪?不错。于是越来越多人在照例喊完:“天后我爱你!”“天后美!各种美!”“顾小哥帅死了有木有!”“苏大牌儿君临天下一统江湖!”等等一类词后,开始说两句诸如“求国师配音演员”什么的新词儿。 风气都是刮过来又刮过去的。 开始纯粹是小姑娘们听晋国国师声音清泠好听、温柔优雅,发花痴。接着,有人表示其实国师也有苦衷。 332L 新人小白一个,乱说别拍啊!我觉得国师是骊姬一脉,自然忠于骊姬。而且他因为看到了重耳杀掉弟弟的部分预言,对重耳围追堵截并没有什么错啊!他是不愿重耳夺回王位祸及晋国百姓嘛。话说国师一心一意追求天道,也没有赶尽杀绝,最后重耳下旨赐死那一段儿,乃们难道不觉得国师太淡定了吗? 333L 觉得啊!不漏一字强排楼上。表示,不萌介子推不萌重耳咱就萌国师大!再问一句,只萌国师大在吧里什么水平…… 334L 只萌国师大+10086!国师那副小嗓子哟~听着就心颤。 …… 于是,从单纯花痴国师嗓音的,到开始讨论国师剧情的,再到后来几位技术帝蹦跶出来、表示国师配音演员各种牛掰……终于在某一楼,殷朝暮这三个字被扒了出来。 当初《就是爱唱歌》播出后,殷朝暮就收获了一批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粉丝。这批粉由于人数过少,一直忍辱负重默默潜伏在各类“天后粉”“顾疏黑”“天后黑”“天王粉”中间。 当他的名字被爆出来后,还有许多围观党摸不着头脑说“谁啊?”“哪挖来的人才?”“名字不错,出黑马了……” 这种时候,那批粉丝站了出来,携《就是爱唱歌》中截屏镜头做成的MV,大大惊艳了一把。 要说嗓子好没啥,但人又长得漂亮,还明显是个新人,而且经由网上一闹,殷朝暮这匹油光发亮的小黑马简直就像一则传奇,太戏剧了吧!太励志了吧!太横空出世了吧! 大众喜闻乐见的是什么?是奇闻轶事!是少年俊杰! 殷朝暮两项都占了,没道理不红! 于是看过MV的又去找《就是爱唱歌》,结果一看—— 神呐!这萌点掐点也太多了吧!殷朝暮与姚天后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殷朝暮似是而非的“工作人员”身份;《重耳》系丰娱出品、《就是爱唱歌》乃英冠王牌,丰娱与英冠相爱相杀什么的…… 你妹,萌点掐点俯仰皆是的时候,怎能忍住不八卦?! 殷朝暮一举成名了。 虽然,跟XX天后XX天王比起来还只是小粉红;虽然,他红得很曲折、很诡异,但谁都不能抹掉的一个事实是:殷朝暮真的红了。 发片首周末,票房突破三百万。这在同一时期已经是一枝独秀的数据了,唯一堪可比拟的是苏瞬卿之前大作《倾城》。不提《倾城》编剧是港岛出名的鬼才,据传与苏瞬卿不睦,所以《倾城》某种意义上来讲可谓绝唱;单说两部片子都是苏瞬卿自己导的,输给自己也算一种殊荣。 至少,能赢自己的只有自己,独孤求败啊~ 当天,丰娱老总为几位主创开了盛大的庆功宴,殷朝暮自然不在受邀之列。但到了晚上的私人聚餐,也就是除去公司高层,仅剧组人员自己庆贺时,程副导竟把殷朝暮也带上了车。 “程副导,您这是……”他还有些乱,没搞明白自己一个小小的配音演员,为何也能获准参加。 副驾驶上的苏瞬卿大爷地甩过来个眼刀:“新人就要多听多看,导演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以为自己有了些小名气,就能耍大牌儿。” 殷朝暮噤声,乖乖上车。程副导带他一个月来,觉得小伙子脾气和顺、知书达理,开始还看顾禺面子,如今已然从内心照顾起这个俊秀的年轻人。他和苏瞬卿最熟,听了这话不由好笑:“行了吧老苏,都这会儿了还吓唬孩子!小殷你别理他这德行,要说耍大牌儿,谁耍的过你啊?” 殷朝暮忍着笑道:“多谢程副导给我这次机会。” “哎,你谢我干嘛,是老苏非要让你参加,可没我什么事儿。” 票房成绩不俗,程副导心里也放下担子,玩笑就多了。“老苏嘴上不待见你,其实私底下不只一次说过你有潜力。” “是吗?”殷朝暮倒是真给吓了一跳,他还以为程副导夹着个顾禺,会更看重自己些。没想到反倒是面上冷淡的苏瞬卿…… “那是当然的,老苏可给你留了个好角色,就等你……” “喂,你差不多够了啊!”苏瞬卿被老友当面抖了出来,一张老脸顿时兜不住,冷哼一声。程副导自知涉及新片儿保密信息,也不再多说,哈哈笑了几声带过去。 殷朝暮心中明白程副导有替苏瞬卿缓和关系的良苦用意,但苏瞬卿口是心非的别扭性子,也让他真心感激。若不是苏导拍板儿,他那把干音不知道会被扭曲糟蹋成什么样子。他可还记得,苏导最初的定位是——“不男不女”。 车子停在一家富丽堂皇气派极大的饭店前。苏大牌儿一下车就端起架子,理也不理后面两人,当先一步大马金刀地踏进去。程副导一摊手,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带着他一路跟上,三人由水灵的女服务生领到三层雅间。 雅间里已经围了一圈儿人。二十人的桌子,几个主演、编剧、摄影师、制片人,几乎座无虚席。留出来的两个上位肯定是苏瞬卿程副导的,他不好跟过去。 事实上,见到殷朝暮这个生面孔,在座大部分都或多或少现出异色。若不是跟着两位导演来,只怕就要有人当他误闯了。 程副导办事牢靠、事无巨细,一眼扫到他没地方坐,便招呼服务生在下首加了把椅子,正挨着姚恩林。 “小殷你坐那儿好了,你和姚小姐熟,这个好位子留给你。” 他本意是觉得殷朝暮和姚恩林看上去像旧识,这里他谁也不认识,到时候吃起来自己也顾不到他,正好让姚恩林照拂下。想法是不错,但原先姚恩林旁边就有一把空位子,他这一下子,便插、在了姚恩林和那空位子中间。 殷朝暮正诧异谁能比苏导还大牌儿,到现在都没来,苏大牌儿下一句话就为他解了惑。 “顾疏这小子又干嘛去了?赶紧着啊,人都齐了就差他……老程你打个电话问问,怎么回事儿啊?” 他一僵,左手边的空位子既然是留给顾疏的,那原来顾疏与姚恩林岂不是小情侣其乐融融……他往右手边一看—— 姚恩林露出个大方得体的微笑。 果然。 殷朝暮站起身开口:“程副导,我看我还是……” 门再次被敲开,进来一个身材颀长、戴着鸭舌帽的黑发男人。那男人一进来,殷朝暮就看过去,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静静的眼。 这人一来,程副导也反应过来拆散了人家小情侣,尴尬地搓搓手:“顾疏啊,你刚没来,我就让小殷坐你旁边。把你和姚天后隔开了,你看我这闹的算什么事儿。嗯,你别介意。” 顾疏不甚在意地拉开椅子,摘了鸭舌帽交给服务生:“程副导说笑,这位置就挺好。”说着抬头漫不经心地瞥一眼殷朝暮:“怎么还站着?” 他刚才站起来想换位置,现在顾疏也坐下,一桌子就他还站着。顾疏这么一说,几双眼俱都扫来,殷朝暮想了想,只好先坐下。 默默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心中各种佩服:程副导这座位调得,才是真正的神!展!开! 63 63、一举成名(二) ... 人一到齐,苏大牌儿就让上菜,几个主创初始还挺矜持,谈话一直围绕着“和平与发展”、“国内外形势”等主题进行,气氛轻松而友好。 殷朝暮本来还担心顾疏见了他会发疯,结果这家伙不动声色,除了没理过他,看不出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他放下心,忽略掉某一对儿被生生隔开的牛郎织女,很快将注意力投进桌上的菜肴。 这家店气派非凡,包房曲径通幽,踢脚线、护墙板、顶角线、门套、窗花、圆台、方椅……皆为红木所制;四壁悬挂都是名家字画;金色的餐巾碟,杏黄色包边的餐盘、杏黄色的餐布,加上一袭杏黄色上装的女服务员和优雅的中国古典名曲,一种置身于皇府中的感觉油然而生……在大众眼里可是声名赫赫的特色饭店。所谓干一行儿吆喝一行儿,身为餐饮世家传人,殷少对待同行中的佼佼者,态度还是非常认真的。就连导演间的和谐谈话,都分不出神去听了,更别提坐在身边的两位。 先上的是几道精品凉菜,诸如菠菜雪蛤、桂花藕。殷朝暮一道道拣几筷尝过去,时而轻抿了唇,时而眉梢舒展……到芥末鸭掌时,有一双筷子赶在他前面伸过去,殷朝暮没注意,两人手中筷尖短促地绊了一下。 本来不算什么事,熟料那筷子竟一抖,一片鸭掌便落在了桌上。 殷朝暮从品鉴美食的专注中回神,顾疏神色淡然地收回筷子,并没有看他。 “抱歉。” 顾疏没吭声,倒是程副导一眼扫见刚才的事情,出言道:“顾疏手受过伤,不方便,小殷你帮忙看着点儿。” 殷朝暮一怔,就听苏瞬卿懒洋洋地挤出个鼻音:“哧、我说你们独生子女就是金贵!哪来这么多事儿,我当初拍戏的时候,在香港从山上差点儿滑下去摔死,照样爬起来该干嘛干嘛!” 程副导都懒得戳穿他,只冲殷朝暮点点头,示意他帮顾疏夹菜。 可他还没开口,顾疏就转了脸,冷淡地说:“不劳费心。” 苏瞬卿似乎动不动就找顾疏错处,听了又是一声冷笑,挥挥手就跟要驱散什么苍蝇一样:“牛脾气!得得得,小殷你就别管他,让他自己吃!” 那厌烦的语气,简直令殷朝暮诧异。不过在场似乎早熟悉苏瞬卿的别扭性子,都晓得苏瞬卿越是骂得厉害,心里其实越看重对方。顾疏当初还在读大三就获批加盟了他倾注血汗的《倾城》,这一次《重耳》虽然没出演主角,但谁都看得出苏瞬卿在“介子推”一角上下了死功夫,放火烧山那一场更是全剧重头戏! 心眼儿简直偏得明目张胆了,偏偏一出口就指摘不是、呼来喝去,也亏顾疏不言不语闷声受下。殷朝暮得程副导提点,也慢慢摸清了苏瞬卿这鬼脾气,此刻听他毫不见外当众喝骂,当即明白顾疏实乃苏大牌儿心腹爱将! 不过苏瞬卿既然不让帮忙,他这个“外人”也不敢折了苏大牌儿的面子,省的大牌儿炸毛,不好收拾。 接下来陆陆续续上了这一桌筵席的担纲重量级名菜——糖心鲍、黄焖鱼翅、葱烧海参、珍骨牛尾汤……看得出来,苏瞬卿面儿上不显,心中其实对《重耳》票房成绩极为满意,不然也不舍得下老本儿请出这么一桌儿规格极高的盛宴。 殷氏菜系以精致取胜,像这种主打阔气名贵的大手笔菜肴,殷朝暮其实并不熟悉。京都地处平原、皇城根下,自然气魄非凡。这几道菜一入口,殷朝暮就感慨万分,不愧为皇家风范,同他习惯的南域小资情调相较,竟是别具意境。 旁边红地白襟儿旗袍的美女款款介绍:“这一道黄焖鱼翅,画家张大千经常托人购得返回南京,上桌享用。” 搞艺术创作的,图的就是个附庸风雅,一桌人听罢,都默默低头细品自己那一份绝品吕宋黄,殷朝暮听着有趣,也多尝了一口传闻中让张大千都难以割舍的珍馐美味。 惟独顾疏没有动筷。 他注意到,顾疏似乎很少动筷,从开宴到现在,几乎没吃几口,垂着手不知想什么。他睫毛很长,阖眼时似乎带着一种宁静的委屈。实话说殷朝暮也怀疑顾疏之前碰掉鸭掌的举动,多少带着故意的成分,但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吃,也不说话,又心软了。 他凑过头去,小声道:“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夹过来。” 顾疏睫毛动了动,左手理了理右手袖边儿,同样轻声说:“不用麻烦,我自己有手。” 殷朝暮皱眉:“可是你的手……” 顾疏淡淡把视线移到他脸上,半讽刺地嘲道:“你大可不用担心。手好得很,没有残废。” 殷朝暮听他这样语气,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也懒得再管。本想说:“哦,那你装绝食是故意给人看吗?”但对上顾疏温温凉凉的视线,竟荒诞地觉得——那张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眼底却漂着一些很复杂很复杂的情绪。 浮浮沉沉,埋藏很深,莫名让他觉得哀然。 一定是看错了。 出口的话已不自觉变成:“四年前的事,对不起,你可能已经不在乎了,但我还是想说出来。” 顾疏低着头没做声。 “当初……是我错了。” 顾疏整理右手的左手指尖停住,然后说:“嗯,你知道就好。这件事我会慢慢和你算,不急。” 殷朝暮手里胡乱拌着饭,点点头:“是,我知道。姚小姐说过了。” 顾疏整理好袖边儿,左手放上桌子撑住脸腮,以一种懒洋洋的姿态侧过身看他:“事情以后再说,我现在不想谈这种破坏心情的话,只要你别存了侥幸心理就好。” 殷朝暮摇头:“我没想破坏你的心情。”隔了一会儿,又说:“当时听阿禺说你的手可能永远也好不全了,我就很难过。” 顾疏脸上的笑渐渐淡下来,“别说了,殷朝暮,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殷朝暮茫然摇头。 顾疏似笑非笑地说:“当初拒绝我都成习惯了,一点余地都不留,现在又跑来假惺惺道歉……你以为我还会犯一次傻?” 殷朝暮看着碗里被搅成一团乱的饭发呆,然后摇头,摇了一次,隔了几秒又摇了摇。 顾疏冷笑:“还是你以为……我放不开你,四年来一直苦苦想着你,你玩儿够了道个歉,我就又傻乎乎凑过去?” 殷朝暮怔怔地说:“我知道你不会。” 顾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开口。 “是。我不会。” 送了一口鱼翅泡饭进嘴,殷朝暮嚼着嚼着,觉得越来越没味道,心中不由暗骂这饭店名气吹得震天响,其实也不过浪得虚名。 姚恩林这时候递过来一个小碟,上面盛了些菠菜雪蛤。 “麻烦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碟子递给顾疏?” 他低头一看,雪蛤上的葱蒜都挑得干净,也没有菠菜。见他在看,姚恩林腼腆地解释:“顾疏嘴很挑,不喜欢吃葱和菠菜的。” 殷朝暮点头,把那一碟儿精心处理过的雪蛤放在自己左手边,说:“姚小姐为你挑了葱……” 顾疏扫了一眼,还是看着他,没有动手的意思。殷朝暮心口还呕着一口气,胸腔也闷闷的很难受,但看他一副不吃的样子,想起姚恩林挑拣葱丝的苦心,叹了口气,自己动手帮着舀了一勺雪蛤。 “尝尝吧,这一道菜做得有七分火候,还不错。” 顾疏不动手,殷朝暮举着勺子一阵丧气,正想放下,那人却忽然默默地凑过头来,低头含住了那个勺子。他惊得手一颤,一勺雪蛤就整个倒在了顾疏身上。 殷朝暮赶紧站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 顾疏低头看着身上的污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简直飘忽地像是没在看他,眼中的心灰意冷也让他僵在当场。 顾疏似乎懒得说话,冲桌上其余几位摸不清状况的主创点头打了声招呼,就一个人去了洗生间。殷朝暮想了想,扭头看到苏瞬卿瞪大的眼一副准备开骂的架势,也赶紧赔了句抱歉,匆匆往外跑。 他刚刚看到,顾疏左手捏着,这是那人忍耐时下意识的小动作。他刚才的表情,也绝不是强忍怒火要教训殷朝暮一顿。 反而好像是死心的苦逼脸。 殷朝暮踏进洗手间,就看到顾疏正把右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顾疏听见他进来,从容快速地关了水,抽出纸把手擦干净就要侧身出去。殷朝暮眼明手快,一把拽住。 手心里的还有着湿意的掌背,正在细微地颤抖。 是痉挛。 顾疏彻底冷了脸色,甩开手,将两人距离拉开:“怎么?你还想干什么?” 殷朝暮低声道:“不干什么……不是说早就好很多了吗?怎么突然这么严重?” 顾疏这回冷笑都省了:“跟你没关系。” “不是……你不要老用右手抓东西、用力什么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怎么说。但如果你还想继续当演员,就不要不当回事,到时候万一真残废了……” 顾疏挑眉:“我残废了,你心里的天平就又从你好兄弟那儿倾斜到我这边了?殷大少,能不能麻烦你别这么犹豫。我就是真残废了,也跟你没关系吧?” 殷朝暮一点儿都不想理他,默念了一遍程副导的话,想着苏瞬卿那口是心非的别扭样,再次抓过那只手。 顾疏没有躲,任他抓着。 “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过。顾疏,四年下来,你怎么还这么任性?” 这句话虽是抱怨,但话中淡淡的怅然却令两人都有些发怔。 顾疏缓下语气,慢慢说:“你呢?还不是一样让人讨厌?” “……” “优柔寡断、固执己见,认定什么事就把其他人都判了死刑……既然四年你都没出现过,现在突然跑出来干什么? “……” 顾疏突然凑近,眯着眼说:“殷大少,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进演艺圈儿?你不是该跟顾禺回港吗?留下来……是为了谁?” 殷朝暮在近处看着他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轮廓,苦笑着说:“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努力。” 顾疏眼底亮晶晶,殷朝暮接着说:“现在我看到了,你有了自己的成就、有了赏识你的长辈、爱护你的老师……还有一个真心为你打算的爱人。” 顾疏直了身子,“爱人?” “姚小姐很好。”殷朝暮看着他瞬间僵直的背,继续尽力保持声音平稳:“听说你明年开春就要订婚了。我在这里……祝福你。” 顾疏认真地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你们是很般配的一对儿,你要好好待人家。希望你以后幸福。” 两人的手还交握在一起,殷朝暮放开,但手被顾疏握着,没抽出来。 顾疏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有点儿挣扎。他右手松了一下,但紧接着,就重新握住殷朝暮的胳膊,把他扯了过去。声音低低的,不再是之前那种饱胀着怨愤与冰渣的口气,而似乎参杂了难以言说的暧昧。 “殷公子殷大少,我真的服了你。” 殷朝暮疑惑,顾疏接着说话,气息喷在他脸上。两人的距离,不知什么时候已跨越了正常那条界限,近得危险。 “你果然一点都没变……和四年前一样让人讨厌。” 64 64、一举成名(三) ... 殷朝暮本来被顾疏讽刺得就有些难受,又好不容易还算淡定地祝福了这一对儿未婚夫妻,正打算退场收拾下心情,结果顾疏不仅不让他走,还来了这么一句。 和四年前一样让人讨厌。 他扁扁嘴,艰难地扯出个笑容:“是吗?那真是抱歉,让你讨厌了。” 顾疏皱皱眉,不自觉又挨近了些,两人身上的热度近的彼此都能感受得。时隔四年,殷朝暮手臂上与顾疏贴合的的肌肤,好像一块儿热得发烫的烙铁。 牢牢黏住他,削弱了他的自制力,让他根本不想现在离开。 奇怪的是,顾疏似乎也没意识到两人现在已经吐息相闻,右手被凉水激过,却还是用力抓着他的胳膊,完全没把他刚才那段儿长篇大论记住。 顾疏沉默着拽着,既不说话,但也不肯放他走。就这么拖了好久,殷朝暮才隐约察觉到他松下了身体。那样子好像一直绷着犹豫着、最后终于放弃一般。接着,顾疏一根一根松了手指,退后一步,语气已变得像对待正常同事一样疏离有节。 “你现在过的好吗?” 他不加犹豫地认同:“很好。” 看到你将要有个美满的家庭……就很好了。虽然几年后阿禺大概还是会和你对上,但现在,确实是很好。 “虽然还有一点小遗憾……但那不重要。” 顾疏垂着眼,看不出是笑还是怎样。 “是吗?那我也会过得很好。”无声的沉默之后,是一个久违的亲昵称呼:“暮生……” 殷朝暮眼眶一热,偏了头眨眼。 “嗯?” 顾疏的声音愈发飘忽,似是回忆,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欣慰。 “你长高了,也更精神了。” 他说不出话,只能模糊地点头。 “我听过你配的国师,配的很好听。” “……嗯。” “……你比以前快乐,是不是?” “……是。” “那就好。” 顾疏垂着眼帘,灯光在墙上投下一个优雅的影子。 “挺久了,我们回去吧。” “好。” 与顾疏四年后的重逢最后竟然以一种出乎意料的平和状态收场,让殷朝暮多少有些安心,也有些怅然。就像一个人背了很重的包袱走了很久很久,某一天突然放下沉重的负担,反而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轻松。 他曾经最不希望和顾疏闹僵,但如今两人彼此间似乎达成某种协议的平静,反而像是一场镜花水月,恍如成空。他一直愧疚于当年间接害死了顾疏世上唯一承认的亲人,但当他发现顾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时刻也记恨着他时…… 心里似乎空了一块儿。 不原谅是肯定的,但没有时刻记恨。 这代表,顾疏并没有多少次想起他。 那一晚的聚会接近尾声时,苏瞬卿稍微透了些底儿,说了说新片儿的问题。开始还人模人样的主创,几杯黄汤下肚,也都放开胆子,言辞间不离英冠近日的高层动荡。接连四名主管人员相继辞职另谋他就,还传出不日将大刀阔斧裁员三分之一的谣言……即便是《重耳》大卖也没能抹去苏瞬卿眉间的忧色。 苏瞬卿的新片,是英冠提供的本子。 殷朝暮暗自忖度,看来新片在苏大牌儿心里占的分量,要远远超过《重耳》。 当然也有拉顾疏喝酒的。顾疏没说话,他和姚恩林便异口同声地帮忙推拒了。那人打趣儿道:“哟,女友都帮忙挡驾了?不过殷朝暮……你和顾疏还是熟人儿?” 他不知说什么好,顾疏看热闹一样看了半天,才轻描淡写地说:“从前是同学。” 那人喝得八分上头,满脸红光醉醺醺地笑:“同学好,同学好。青梅竹马,哈!” 这话说完,殷朝暮简直无语了,顾疏倒是轻忽地瞟他一眼,嘴里发出个似嘲讽似发笑的单音儿。 青梅竹马四个字,顾疏总拿来取笑他和顾禺。他以为顾疏会来句尖刻的,也打定主意不理会伤残人士闹脾气。 但顾疏什么都没说。 最后程副导扶着已经晕乎的苏大牌儿撤退,显然兵荒马乱中忘了他这个搭车人,最后走的走醉的醉,殷朝暮和顾疏竟成了唯二两个清醒人。前者因为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后者则因为出了名的臭酒量。 顾疏一手温柔地搂着姚恩林,一手翻出车钥匙,三人一道走出饭店后,便径直带着女友去车库,根本没问殷朝暮是否有车回家。 饭店规模庞大,又建在军区,地处西五环开外,既不通车也没有出租过路。一般来吃饭的哪个不是配着司机,要不就自己开车,像殷朝暮这种情况还真不多见。他望着顾疏把车开出来,又不做停留地开出饭庄大门消失在黑暗中,只能掏出手机喊顾禺。 关键时刻,咱还得靠兄弟。 时近午夜,顾禺在京都规规矩矩,也没去泡吧玩牌,早早睡下梦会美人。殷朝暮电话打过去时,顾禺迷迷糊糊没太清醒,听他一描述,烦躁地咒骂了句什么,老老实实开车往过赶。 夜里风硬,他又穿的短袖,路边站了没几分钟就开始发冷,却也没打算回饭店去。 他想清醒一下自己的脑子。 四年时间,他以为自己长进不少、也淡定不少,对上顾疏才发现……嗯,还需锻炼。 结果某位少爷高估了自己的体质,清醒清醒着,清醒成头晕眼花了。于是顾禺驱车近一小时赶到XX饭庄,就看到早上还精神的人哆哆嗦嗦站在凛冽夜风中,一张脸被吹得白生生。 顾禺重重一摔车门冲下来,对着他发火儿:“给你跪下了大少爷,真是服了!睡正好呢让你吵起来,挺漂亮的妹子就这么飞了,你说,怎么赔我吧?” 殷朝暮可怜兮兮地打了个哆嗦,腆着脸说:“阿禺,你是今天第二个佩服我的人,冷冷冷!冷死了!快,赶紧回家。” 顾禺听到他这话,顿时没辙:“不带撒娇的啊!你就这么折腾我吧……唉,一世人两兄弟,我摊上你真忒么悲剧。赶紧上车,回去接着睡呢。” 坐进暖乎乎的911,殷朝暮满足地伸个懒腰。小风儿吹着,软垫子靠着,顾禺脸上凶狠如魔王一样,却还是不情不愿替他准备了一杯热饮。 抿一口,嘶——舒服得差点儿呻、吟出声。 殷朝暮喜滋滋傻笑,之前那点儿玻璃心顿时抛到一边儿,还是阿禺会办事儿!他心情回暖,又在自家兄弟面前没顾忌,便轻轻哼起歌来。《倾城》的片尾曲被他哼的乱七八糟,忘了词儿就用“嗯”代替、忘了调儿就自己编,把顾禺折磨得发疯。 “我说,你能不能别唱了!还困着呢,你成心是吧!” “不能。”殷朝暮含着吸管儿,郑重摇头:“是否这样爱过呢~忘了问值不值得~~” 顾禺:“……” “是否这样铭刻呢~照片褪却后模糊的颜色~~” 顾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困——哪——” “微笑就要定格,结局出乎了预测~” 顾禺无力:“你醉了。” “从来誓言最易摧折~~” “唱吧唱吧。”顾禺面无表情发动车子,一辆雪兰色车迎面擦过,飞速相错那短短几秒内,风中荡着疏狂中镌了惆怅的歌。 “城池颠破不过如同虚设~我的坚持如凋零挽歌~~” “无人和~~” 保时捷扬长而去,夜色喑哑,饭店前殷朝暮站过的空地上空落落。 “吱——” 雪兰色车子一个摆尾,猛地刹停。 车厢里没开灯,驾驶位上顾疏看着那一片空地,眼里是方才擦肩而过时那一辆开着车窗飘出欢笑的保时捷911。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内心极度不愿承认,哪怕四年前他自认最快乐的短短几天内,殷朝暮也不曾为他唱过歌。 他从没见过殷朝暮有那种放松微醺的表情,似乎顾禺的存在让他很安心。 他心里简直痛苦得难以自持,忍了半天,猛地右手一拳捶在大腿上。手上的疼痛与痉挛根本引不起分毫重视,顾疏只觉得,自己心口上那一层层翻涌着的苦涩,直令他恨不得就这么把胸膛剖开,牵心带肝挖出来,也省的这样一日日熬不到头。 省的这一颗心,再为某个根本没把他看在眼里的人鲜活地跳动。 ****** 殷朝暮其实喝得不算多,却奇异地有了酣然的醉感。直到车子擦过很久,才朦朦胧胧醒过神——刚才那辆车,好熟…… ! 不就是顾疏的车吗?! 他猛地停下哼唱,坐起身往外探头。但车子早开出几千米,夜里黑乎乎,眼睛睁得滚圆也看不出个一二三四五。 顾禺再次抓狂:“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小朋友都知道不能把头伸出窗外,你这是撞了什么邪?” 他缩回头,还有点不甘心,不过想想也笑了:顾疏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人家早就送女朋友回家去了。 别妄想了。 几天后,苏大牌儿一道圣旨砸下来,把他约去丰娱,说有事要谈。殷朝暮左思右想也不觉得自己得罪过这位大牌儿,心中隐隐约约起了预感。 只怕是好事。 他拉出自己那几箱衣服,翻找出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费半天劲套上又觉得太过正式。最后折腾好久,才打扮满意。 果然,刚走到办公室外面,就听到里面谈笑风生。敲门进去,苏大牌儿照例一副太上皇的傲娇样儿把腿架在桌子上,程副导也在,正陪一个男人聊天儿。那男人侧着身,看不清脸,但殷朝暮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正是他前世的丰娱金牌儿经济人丁然。丁然是C大校友,论资排辈,他还能喊一声师兄。 苏瞬卿没说话,难得显得比较有高人模样。程副导再次充当万金油,拉着他手介绍说:“小殷哪,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位可是丰娱顶了尖儿的人物。第一经纪人丁然你听过吗?演墨安的程非余就是他带的。” 墨安是《倾城》里第一号男主角。程非余本来就是一线男星,《倾城》之后彻底积累了冲击天王宝座的实力与人气。他塑造的墨家门徒墨安与顾疏饰演的张真袖,也是荧屏上非常经典的一对兄弟角色。 大抵人们提起张真袖,就自然连带着墨安。张墨张墨,早已成为公认的标志角色,甚或顾程真人,也时不时拿来作比较、拉交情、扒内幕。一对形象塑造得太成功,误使大众将两位脱离电影的演员也当成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亲密友人。 丁然几年没见,气质更加内敛稳重。他戴着无框眼镜儿,梳着偏分发,给人一种严谨精明的印象。见到殷朝暮便伸出一只手微笑道:“这位殷先生给我感觉很面熟。” 他知道丁然嘴里说面熟,其实心里早就记起他是谁,恐怕自己什么身份四年来干过什么,也都查的一清二楚。伸手与这位前世的同伴握了握,殷朝暮愉悦地说:“丁先生不愧为丰娱第一人,四年前一个小小的学生比赛上,曾蒙您指点。” 丁然果然没有多少诧异,他是坐言起行的作风,当即开门见山:“既然有这一层缘面在,那就更好说了。殷先生不知现在可有经济公司?” 殷朝暮心道“来了”。 “没有。” 丁然自信一笑,接着抛出主题:“那您是否愿意考虑签到丰娱来呢?我们对于殷先生这样有能力有潜质的优秀人才,是非常欢迎的。” 65 65、一举成名(四) ... 总体来说,丰娱要比后起之秀英冠更有保障,而且丁然能力出众,就是不论前世情分,殷朝暮要考虑经纪公司,也还是想签丰娱的。他从前是直接亮出身份指名要丁然,这辈子重来一遍,心中想看看能不能凭实力被丁然相中,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没想到程副导与苏瞬卿两人倒先帮他搭了桥。 “丰娱确实是非常可靠的老牌公司……” 他故意把话说得比较犹豫,果然丁然慢吞吞道:“我们丰娱对待有能力的艺人向来非常优厚,如果还有顾虑的话,你也可以向两位导演打听打听,这都不妨碍。我敢说,同一水平的经纪公司里,丰娱绝对是限制最少的。比如说英冠表面看上去很人性化,实际上艺人每年都有一些‘任务’、‘指标’,非常霸道。” 丁然摆出一副替他考虑的脸,殷朝暮要不是早在丰娱待过,只怕真要信他胡扯。 霸道?丰娱自己就最霸道,上一世因为他的身份与不出名,丰娱还算没有为难,但他并不是不知道其他师兄师姐们的情况。 “嗯,丁先生,我朋友既然把我拜托给程副导,又带到你们丰娱,坦白说,就是准备签你们公司的。” 一旁程副导顿时脸色轻松不少。顾禺把人交到他手里,他却不敢一直带着,只想尽快找个经纪公司接手这位少爷,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顾禺闹上了,总是没完。这也是他一力撮合两家的主因。但丁然听了不仅没舒气,反而不着痕迹地耸了一下眉心。 他自己就是同一种角色,当然听出殷朝暮还有后话。这么敞开了说反而棘手。 果然—— “你们公司合同我也看过。大面儿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有一条,合同期太久。就是最优渥的C签也要3年,您看是否能疏通疏通?” 丁然狠狠一扬眉,丰娱合同分三种,A签针对完全没基础没背景的新人,条件最苛刻;B签针对挖来的二三线明星,相对宽松;C签则只在特殊情况下使用,对象也都是比较有影响力的大明星。 殷朝暮上来就直接说出C签的具体内容,这让他略微吃惊,又有些头疼——好大的口气! 殷朝暮运气不错,相貌也有不小优势,只上过一个娱乐节目外加配了一部电影,竟诡异地一炮蹿红。但这个红,红得毫无根基,完全仗着年轻人的猎奇心理,在圈子里什么人脉、经验全无。虽说歌唱得不错,但谁知道他实力到底如何?这样靠着话题小红一把的娱乐圈烟花,丁然早不知看过凡几,心中虽然来邀人,但大部分原因还是程副导力荐。 要他自己,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屑的。 刚毕业的大学生,又出身不俗眼高于顶,就算真有点资本,不好管教的话还不如不带。 A签就不错了,还C签?最疯狂是,C签还嫌弃?! “你知道姚恩林吧?她就是C签,我从来没听她说过3年时间太长。”言下之意便是天后都不敢说什么,你凭什么来谈条件。 殷朝暮一笑:“不过据我所知,四年前丰娱签下姚天后的时候……姚恩林也不是天后吧?丁先生人中龙凤,想来她这C签多半还是从A签转过来的。既然丰娱能大手笔地疏通一次,何妨再来一次?” 丁然像是重新认识他一样,扶了扶眼镜:“殷先生原来是明白人,那我直说好了。不错,丰娱是不在乎这点小事,但姚恩林转成C签是因为丰娱有把握不会吃亏,殷先生能拿什么让我们认定再为你破一次例,不是笑话呢?” 殷朝暮挺直脊背,微微抬起下巴。他容貌遗传自母亲,沈倦的相貌,还是非常有特点的。 眼睛又大又清澈,睫毛很长,让他的轮廓多了几分清俊。明亮的瞳子一动,光华流转。尤其这个姿势他做出来,明明是倔强的逞强模样,偏偏让人一看就被他身条绷直的曲线吸住眼。 丁然一个闪神,殷朝暮神态从容安静,斩钉截铁:“我拿不出证据,但如果丁先生能给我一个机会,或许我们将会见证彼此的荣光。” 这话说得极狂妄。丁然想自己手下带出大神小神无数,还能有什么荣光?但他看着身前人昂首挺胸,腰线非常优美,光华透过窗覆在他身上,像笼罩着一圈淡淡光环。自从四年前那一面,他就一直记得有个学生相貌极其出众,却从未如这一刻般觉得他是这么好看。 活像琉璃铸成的冰塑,光线折射下,即便是眼高于顶目下无尘,也显得尤为可爱了。 丁然叹口气,既然对了脾胃,破个例又算什么呢?何况如今他身周情形比往日不同,容不得多挑拣。 由于殷朝暮比较熟悉,合同剩下的事很快谈妥。在丁然看来这个新人出乎意料地懂事,没有问废话,合同期改到两年后,便非常痛快地答应下来。 加分不少。 “那就这样,合同材料与其他文件等我回去整理好,明天你再过来一趟,咱们把事给办了。殷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个问题,”殷朝暮伸手轻摇了摇。之前谈合同时他可不是新手,一直板着脸寸步不让,此刻破颜而笑说:“既然决定要共事两年,你也不要再喊殷先生了,叫我小殷就好。” 丁然从善如流:“那好,小殷,程导、苏导,我先回去准备准备,三位自便。” 殷朝暮起身把他送出门,身后苏瞬卿懒声道:“行了,你也有东家了,真是麻烦!那说说有什么打算没有?”殷朝暮不解:“呃……打算?” 苏瞬卿冷哼:“是啊,年轻人签了新东家,难道不激动?不斗志昂扬?” …… 可他早不是年轻人了啊。程副导听苏瞬卿又端架子折腾新人,便打圆场道:“老苏又不是第一次见这孩子,还来这套!赶紧直说就是,你昨天急吼吼的催我赶紧给人找经纪公司,现在事定下来,又来装哪门子淡定?!” 苏瞬卿也不啰嗦,斜着眼问:“那行,你估计也猜到了,我手上有个剧,里面成王的弟弟我看你就挺合适,怎样,来不来?” 殷朝暮:“啊?” “啊什么啊?”苏瞬卿性子急,瞧见他这幅呆呆模样就冒火:“刚不是争得挺厉害,怎么,喜得发傻了?” 殷朝暮:“……”拜托老大,还没说要接你的剧好吧,大牌儿加自恋,您这性格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啊,奇葩。 “不过本子是英冠出的,人家自然要拿大头,主角你就别想了。等会他们就过来,也是熟人,你也不用不服气。” 殷朝暮:“有角色就很荣幸了。” “别别别,你别给我说场面话。”苏瞬卿随即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声音:“这部剧我是要下工夫做的,嘿,压过《倾城》,嗯,也是有希望的。” “那部也是您的力作吧。” “不一样,这回我可用不到那老鬼。” 殷朝暮随声附和,苏瞬卿听了满意地像猫一样眯起眼。话说都五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儿一样呢。 你是有多怨念《倾城》以及《倾城》的编剧啊? 他看着旁边的程副导想,要不是有这么个人不计得失地回旋,只怕圈子里早没苏瞬卿这么号“有个性”的导演了。随即又想起,自己若不是有殷氏与顾禺背后的顾氏撑腰,下场也颇凄惨。 顾禺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能共富贵不可同患难。可惜上一世的自己,没有程副导这样一个相互扶持的知交。 正想着,门上响起几声恭谨的敲门声,苏瞬卿说了声:“来了。进吧!” 进来的是两个身材笔挺的年轻人。当先那名男人身上有着类似于丁然的特质,甚或表现得更明显些。 他先冲苏瞬卿打了个招呼,笑容漫不经心,显然跟苏大牌儿打过交道,并没被凶巴巴的神色骗到。 “苏导,程副导。这位就是您提过的‘唐叔虞’了吧?果然出类拔萃,二位导演好眼光。” 殷朝暮有些挫败。虽然说时隔四年自己确实变化不小,但姚恩林顾疏都能一眼把他认出来,这人居然完全没意识到…… 他走过去,递了两杯水:“韩之安,我是殷朝暮。几年不见,你转业当了经纪人,很令我惊讶。”其实一点不惊讶,你是狗头军师嘛,上辈子就知道的了。 “你是……殷朝暮?”韩之安第一反应竟是扭头看顾疏。顾疏自进门起就没说过话,只静静看着几人。韩之安耸耸肩,回头打量了他半晌,恍恍惚惚握了手,“你变化挺大的。嗯,我是说长高不少,而且好像更……沉稳了。呃,穿衣品味也变了不少……你穿得这么华丽,我也挺惊讶。” 殷朝暮无语。不是他品味多变,而是上辈子、他内心深处喜欢的就是精致华丽的衣服。可惜这辈子刚重生那会儿,万事告诫自己“要低调”,几大箱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便和顾疏那一堆人分道扬镳。 今天为了给丁然留个好印象,特地翻出来的。 苏瞬卿在一旁淡淡点评了一句:“没什么好惊讶的,这孩子嗓音挺特别,喜好也挺那啥,一个男孩子天天打扮得要结婚一样。嘿。” 殷朝暮:“……” 韩之安看了看顾疏,又看了看旁边两位导演,忽然倒回来,把他拉到一旁:“方便说几句话吗。”殷朝暮点头,于是他笑眯眯地冲苏瞬卿说:“我俩从前是校友,找他先谈一下,你们聊。”然后把他拉出门外。 “之前听人说你有配音,我还以为是同名。”殷朝暮说:“真可惜,并不是。”韩之安说:“我搞不懂,你一个大公子干嘛要来混娱乐圈呢?” 殷朝暮“这个我自己其实也没搞太懂。” 韩之安说:“你可能不知道,苏瞬卿是苏学的爸爸。”殷朝暮摇头做不知道状,其实他早就知道。关于顾疏怎么踩了狗屎运的全过程他上辈子曾讽刺打击过无数次。 韩之安叹了口气:“要不是有着一层关系在,顾疏也混不到现在半红不紫的新锐地位。”他接着说:“你可能也听说过,他刚进圈儿时,被前辈欺负的厉害。大三那会儿拍《倾城》,别人都说他靠关系,其实我和顾疏住一个宿舍,知道他完全是靠自己,苏瞬卿撑死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他那会儿在剧组打工,晚上十二点回来,早上从没有六点之后起过床,衣服也不敢穿好的,因为要给剧组搬道具,还兼了好几份临时工。” “几十来斤的钢筋,那时候冬天手套都磨破了,血凝在上面根本脱不下来。我每天晚上给他脱手套,一撕,结好的血痂就又绽开,带着皮揭下来。好容易一晚上结了痂,第二天又得来一回。” 殷朝暮神色一动:“他的手不是伤了吗?怎么还做这种工?” “没办法啊,之前他母亲丧事好大一笔钱,把存款都花光了。你也知道,当时急着用,他那个中铝股偏偏一直跌……剧组给的钱多,就去了呗。” “孙金如帮他办了转校手续,怎么不帮衬着点?” 韩之安似笑非笑:“治手的钱就是孙老师垫的。再说,你怎么这么天真?那是他老师,不是他老爹好吧!” “那一个大学生,干嘛要找这种活儿……” 这回都不用韩之安说,他就消音了。 “那时候刚转过去金融,谁肯让他干啊?要说画画……手都废了,这不是笑话吗?” 殷朝暮无言。韩之安接着道:“打了两个月的工,欠的钱全还上。苏瞬卿看他人才不错,又肯吃苦,才让他跟去香港演《倾城》。到现在一步步爬上来,还有人动不动把他和程非余比,要不就是拿姚恩林说事儿。” 殷朝暮淡淡道:“你想说什么?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我这圈子多难混,让我知难而退?” 这个不用你说,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从前能倚靠的俱都抛开,单凭光杆儿司令一个、没权没势闯荡的难处,他早有体会,也有准备。何况这一世他已看开,有东风不借,就像他母亲说得:那是孩子气。 必要时,他也会借助顾禺使使劲儿。 熟料韩之安摇摇头:“不是,我只想告诉你,顾疏一个人能混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他付出的太多,而你也完全不用他这么费劲,想干什么不成非要在他眼前晃?我请你放过他吧。” 殷朝暮笑:“什么叫我放过他?我怎么不放过他了?” “你不用跟我装,你这个人很单纯,很好看清。虽然优柔寡断,但固执得很,性子正。你爱上什么人,那必定很可怕,绝对乌龟咬人一样,打死也不肯换嘴的。” 殷朝暮淡淡说:“你说错了,我和他早就完了。” 韩之安根本不受迷惑:“当初你俩的事我还不清楚?那家伙是非一般的主动,你吧,也是非一般的犹豫。不过你这人太变态,当初既然动了心,只会越爱越深。别跟我说你来当艺人不是为了顾疏,其实真论起来,你们俩这死结要想解,要不你答应他,要不他放弃你,没第三种可能性。” 殷朝暮说:“我不可能答应他。” 韩之安一点也不意外:“那肯定啊,你脑袋里打了个大疙瘩么,自己转不过弯儿,本来也没指望你。咳咳,顾疏当初对你吧,可能是猎奇、是刺激。你越不答应他越拗。相信我,他那种表面闷不吭声装文弱,内里强硬得不行的人,最终还是要找个温柔女人的。” 殷朝暮:“嗯。我知道,姚恩林能陪他、能守着他,我不能。他本来已经对我死心了,结果我突然冒出来,当年的挫败感重新出现,所以又觉得被我吸引,控制不住。” 韩之安愣了一下:“就是这样,但他对你……” “他对我不是爱。时间一长,他还是会觉得姚恩林更合适。何况他肯定对他母亲的死有愧疚,觉得自己不孝,是无论如何也要成家养小孩的。” 韩之安僵住,“不错。你知不知道,原先他已经忘掉你了。你不在的时候,他不知过的有多好,事业终于小有成就,明年还要订婚。” “我知道。” 韩之安接着僵硬:“所以你可不可以回港去?你跟他真论起来还不到一周,姚恩林有四年。” 殷朝暮微笑:“嗯,我知道啊,但留在哪里也是我的权利。” “……” 韩之安扶额:“怪不得顾疏玩儿不过你,你厉害,你是真的猛士!看来我要重新认识一下。” 殷朝暮还是很淡定,“放心,我等明年参加完他的订婚礼,跟他把账了清了,自然会走。” “还参加订婚?你在他根本不可能订……算了,你俩爱咋咋吧,一个比一个变、态。” 66 66、一直在等(一) ... 他俩回去时,屋里三人似乎该谈的已经谈完,齐刷刷三双眼盯过来。苏瞬卿雷厉风行地一拍板儿:“成,就这么着,既然殷朝暮和顾疏认识,那你们下去自己好好沟通沟通,过两天就把本子都递你俩手上。周成王——”他一指顾疏,又唰地指尖一转指向殷朝暮。“他弟唐叔虞。还差个周公,人就齐了。” 殷朝暮默然,他还头一回见到本子都没拿出来,就敢跟演员谈合作的光棍儿导演,好歹也该让他知道自己要演个什么样的角色啊。 程副导看他表情,含笑说:“本子早出来了,上次你来过后,苏导便想给唐叔虞这个角色加戏,非让编剧拿回去改。你要真想看,顾疏那里应该有之前的,你可以借去先体会体会。” 苏瞬卿看两人干站着没意见,心中满意,挥挥手慈悲地打发二人退下。到了地下车库,顾疏和韩之安去开车,殷朝暮也走向自己那辆911。等他启动车子,发现顾疏站在那边不知和韩之安说了什么,韩之安就自己先走了,顾疏慢悠悠向他这边走来,径直拉开车门坐了副驾驶位。 殷朝暮暼他一眼,顾疏表现很正常,口中说:“如果不介意,可以陪我喝点儿酒吗。” 车子出了丰娱,殷朝暮目不斜视:“姚小姐不介意吗?” 顾疏似乎愣了愣:“她为什么介意?” “她大概不一定喜欢别人去家里。” 顾疏沉默了,然后说:“你在担心什么呢?我已经对你死心了。”殷朝暮手握着方向盘,早就想过自己可能会听到这句话,他以为自己会难过,但那一瞬间什么都没想到。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正好,你也可以看看剧本,唐叔虞和成王对手戏不少。” 于是由顾疏指路,殷朝暮把车子直接开到了北五环外一个小型中档居民区。社区不算豪华,但贵在建的地段好,清幽宜人,设计理念也不错,非常舒适。房子不多,也没有高层,虽然没有别墅,但小区倾力打造了欧式气息浓厚的社区环境,高大的橡树遮蔽了阳光,宽敞的石板路上有小孩骑着儿童车,出色地构造出欧洲乡村的浪漫风格。 一看就温馨感十足适宜居住,多半是姚恩林这样细心又家庭观浓厚的女人选址。 顾疏的家在三层,不大,只有二百多平米,但收拾的非常简洁。殷朝暮正感慨有了女友的男人就是不同,顾疏递过来一个本子,“剧本你回去再看。先喝酒吧,要什么?” “随便来点,我什么都能喝。” 拿到剧本,他明知道最好的选择是不做纠缠,离开这里。但他迈不动脚。 “那就燕京纯生。”顾疏拎了两瓶还带着水雾的冰酒瓶出来,眼中划过一丝讽刺:“我猜,你一定没喝过这种酒。” 殷朝暮不理他,燕京纯生他喝过,上辈子落魄时他什么酒都不挑,可这些话也没必要说出来。他们之间并没必要解释这么多。 顾疏今天似乎很不对劲,开了酒瓶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嘴就灌,他看得直皱眉。 分针一格一格跳过,空气中静得似乎听得到针摆跳转的动静,液体滑过喉咙的声音也格外大。当两人手里的酒都剩下不到一半,顾疏突然很古怪地笑了一下。嘴角肌肉牵动,那感觉就像是硬要一个不会笑的人非要笑出来,结果眼神、脸色都跟不上。 “你穿这么漂亮,是故意来让我看吗?” 喷出来的气息已带上酒意,虽然眼神仍然清明,但殷朝暮晓得,顾疏这臭酒量大概又不顶了。 “想让我看看你这四年有多快活、多舒坦,没了我活得更好更自由,是不是。” 殷朝暮偏过头慢慢捧起酒杯:“你醉了。” 顾疏不笑了,坐直身子冷冷地看他:“怎么,又想缩起来了?殷朝暮,你跑什么?” “我缩什么!”他还想说什么,衣服里手机响起来,接起一看是顾禺打来的,便背过身去听电话。完全没注意到他身后的男人,一双眼里已蓄起一层层低沉的风暴。 “阿禺?舍得起来啦?” 电话那头顾禺打着哈欠,刚起床脑子还不清醒,口气里还带着浓浓地倦意:“你又哪儿去了啊?一早上起来就乱跑。” 殷朝暮听他说得可爱,心里柔软,忍不住温声哄他:“就回去了。午饭想吃什么?我顺道把菜买了。” 顾疏本来不想管他讲电话的事。 他只是心情不好又恰巧碰到殷朝暮,反应过来时脚已不自觉往另一个方向走。他原先只想着,能跟殷朝暮静静喝酒,就足够了。谁知偏偏顾禺赶在这点儿上打来电话!他不来还好,顾疏就对着一张冷脸也能坐下去,谁知他一来,殷朝暮就完全变了一副样子:那微微扬起的弧度漂亮的下巴,似乎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脸上一直闪着笑意,同方才一丝不苟的木头人一比,简直像是冰娃娃活了过来,漂亮极了! 顾疏越看,嘴里苦味越重,心肺简直都要炸开。刚喝下去的酒精一路烧到脑浆,一口血上不来下不去,只死死盯着殷朝暮背部柔和的曲线,恨不得把他钉死在地上彻底解脱! 偏偏那边顾禺少爷性子上来,撒痴耍赖,说个没完没了。殷朝暮竟然好脾气地耐心听,看在顾疏眼里,那表情就是享受的不行。 “……多大人了还吃酒心巧克力……好吧,给你买,放心啦~我记下了……嗯嗯……大概二十分钟后吧,这边没什么事了——” “啪!”手机被猛地抢过去挂断。殷朝暮愕然回身,就看见顾疏眼里像是忍着某种痛苦,又好似强自镇定下来,翻腾挣扎的色彩浓烈得夺人心魄!顾疏没说话,身周的气息是孤愤到极致后的静谧,骇得他不由自主退了小半步,随即停住,敛眉:“你怎么了?先把手机还我。” 顾疏盯着他的目光一时凶狠仿佛厉鬼,左手攥起,片刻后又慢慢松开,冷笑一声:“阿。禺。”他忽地一笑,笑声刺耳,好像半哭不笑的怪异混合调:“他有这么好……你就这么喜欢他?” 殷朝暮脸上一变:“乱说什么?”亏得他教养确实不错,忍了忍才放下火气说:“再胡言乱语,不要怪我翻脸。” “恼羞成怒了?”顾疏静静地把目光移到他身上,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来:“你敢说你跟他没什么?日日耳鬓厮磨,两个大男人,还住在一间房!你不是有钱吗?干嘛不搬出来。” 殷朝暮被他的无端指责气得心口直跳,双手紧捏,好半天才没一巴掌甩过去。 顾疏冷笑,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你厉害,我早该知道你从不缺男人,什么陆维王冬晨的,早在后面排好队……殷朝暮,我哪点比不上顾禺?你对我那么狠的心,敢分一半儿搁在他身上吗?!” 他听到这里,火气早就消下,甚至连说话的意愿都提不起来。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涩与痛苦。顾疏都这样疑他,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殷朝暮闭了闭眼平复心跳,“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天生就喜欢男人?我和阿禺怎么样,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顾疏,你别忘记你刚刚说过对我死心了。我就是喜欢阿禺、我就是爱他惯他对他好,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 这话一出口,顾疏整张脸都静止下来,左手拳头上白色的骨头突出暴起,酝酿到极致的风雨欲来,反倒令他问出了最平静的一句话。 “再说一次。” 殷朝暮本来心怀愧疚,但他这时早就管不了了,尤其顾疏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化成一把刀,一点点磨在他心口最软最经不起碰触的肉上,一刀刀,让他把当初那些委屈和心痛,煎熬与踌躇翻了上来。重见后一直勉强支撑的坚强与自持、装出来的淡定与平和彻底离他而去,殷朝暮静静地说:“你有什么不服气的,至少他从没有让我难过,你给我的只有数不尽的犹豫与死局,可是阿禺不会。你永远也比不上他,不止四年、四十年,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你都不可能比得上他!” 他话音刚落,顾疏猛的一拳死死打在他胸口!打得他眼前瞬间一花,身体往后“咣当”一声砸在门板上。 顾疏自小出身极不好,那一拳的力道,根本不是殷朝暮这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能承受的。好几秒之后眼前才重新有了图像,脑仁儿“嗡嗡”作响,胸口被打的那一块儿地方麻麻的没了感觉,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感受到疼痛。手臂撑不住只得任由身子慢慢滑下,瘫坐在地上。 连呼吸都带着割裂火烧的疼痛。恶心得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顾疏出身市井,刚才那两句话犹如一轰雷炸开在他身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回过神才茫然地发现自己打了殷朝暮。看着跪坐在门板下那个蜷成虾子的身体,他慌得手指都发颤,往日那些镇定功夫早不知扔到哪里。 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搞不清状况地说:“你……你怎么了……我……” 殷朝暮捂着胸口不动,顾疏语无伦次了好几秒终于彻底清醒,一步跨上去抱住那具身体。但他手抖得厉害,也不知怎么了,根本就不听大脑指挥,明明是想赶紧抱起来查看有没有受伤,然而刚一虚虚环住殷朝暮的肩膀,手就再不肯动了。 直到现在,他才最深刻的直面自己爱到骨子里的这个人。 四年,整整四年,他忍了那么久,重新把这个人抱在怀中,那一刻顾疏眼眶一红,差点便落下泪来。他心里忐忑的紧,一时懊恼地恨不得给自己一刀,一时又有些卑鄙地庆幸:这一拳终于让这个人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怀里。 殷朝暮肯定想不到他这种恶劣的心思,否则又要拿那种让他痛不欲生的目光看他了。可是那又怎样呢?反正他早就被折磨疯了,韩之安说他变、态,变、态就变、态吧,他也不在乎。从小没有父亲,母亲也没了,不剩什么了,只有殷朝暮现在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 只有这个人,他一定不能再丢了。 “痛不痛?”顾疏想到这里莫名愉悦,低下头温柔地问怀中脸色苍白的人。 殷朝暮咬着牙,额上都是汗,看他就像看一个疯子! “痛吧?那又算什么呢?你现在的痛……还不抵这四年来我受的十分之一……” 顾疏喃喃低语。他有时候是真的恨,恨这人没心没肺,想要他切身体会一下自己的痛自己的苦。可真看到那张小脸惨白惨白,又根本受不了。四年来,每一次想起“殷朝暮”这三个字他就感觉呼吸都艰难,难过后又可悲地觉得,有这么个人能想念,就很幸福。反反复复,浑浑噩噩熬过来,自己都没勇气回想那一段时光。 之前戒指坏掉,他真的想过放弃,可见到殷朝暮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面前,又恨的牙痒痒,几乎要跳起来捉住他拷到自己手上!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放手,成全你和顾禺吗?那我四年来受的苦又算什么呢。 做梦! “别怕,我陪你一起疼……” 顾疏说完,再也忍不住,一低头吻住身下人早已疼得失了血色的唇瓣,狠狠将那细瘦的身骨揉进怀里。那股疯狂劲,让殷朝暮几乎错觉他是要把自己拆筋错骨、揉个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看大家评论比较有志一同地希望两人别别扭……所以现在参考了某位基友的意见,出现了这一章,你们懂得,我虽然不想这么快让他俩有肢体接触,可是得顺应大众心理。基友语录:搂搂抱抱,挨挨蹭蹭,接吻上、床,才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啊…… 67 67、一直在等(二) ... 吻落在唇上,很凉,殷朝暮却觉得自己就要烧起来。顾疏眼中有一团被墨染透的漆黑,环着他的手臂也下了死力气,偏偏那个吻虽然狠,却并不狂躁。唇舌探进来的感觉,还是很轻柔。 殷朝暮莫名心悸,顾疏越是疯狂越是冷静的性格,让他有种难以把握的失控感,完全不知道这人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 手臂像一条烧红的铁,纹丝不动勒在他胸口,越嵌越紧,殷朝暮疼得难受。顾疏整个人状态都不对,好像根本注意不到他的感受,只轻轻笑着,以一种出乎意料的耐心接吻。 唇上的温柔与胸口的痛苦,好像冰火同时熬煎。汗滴坠落,唇舌贴合与撕开的动作极慢,像是最温柔的情人在吻一件会融化的宝贝——舍不得一丝一毫怠慢。 “暮生,乖,忍一忍就过去。我告诉你什么才是最痛苦。记不记得那次九院联赛?我一直等,你都不来。”低喃私语,一句话在唇舌间时而消隐,似乎就连说话这点空隙,顾疏都舍不得离开那唇瓣。 “好,那不算什么,接着,你害死了我母亲,你猜,我当时有多痛?我刚刚想带你去看看她,最可笑的是,我以为你们会相处的很好……我还以为,我们能成为一家人。” 殷朝暮被勒的头晕眼花,顾疏放开他的唇,一路贴着肌肤转向下,温热的鼻息喷在脖颈一侧。 “可是显然我低估了你,你厉害。当时手废了不能再画画,我还安慰自己说:没什么,反正你没事,那就很好了……但是你干了什么呢?” 顾疏埋下头又靠近了点,轻轻触碰他的耳后那一小片肌肤,发丝落在他的耳蜗里,痒的很。 “我……”殷朝暮定定神,顾疏“嘘”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别说话,不要说话。好好想一想,你当初为什么把我扔在原地,跟顾禺走。” “我对自己说:你一定有苦衷。可是呢?为什么整整四年,你都没有找过我!是不是顾禺来了,你就想摆脱我、想扔了我!” “我没有!”殷朝暮终于忍不住,狠狠一偏头,被人这样禁锢着玩弄让他有极强烈的屈辱感。他还想说话,侧颈忽然被人咬住,身体一僵,顿在那里不敢动弹。 顾疏咬的地方,离大动脉很近,而且他那股不正常的样子,就像要撕咬下一块血肉吞下去,前所未有的危险感让他本能地选择先按兵不动。 牙齿在脖子上磨挲,一用力就嵌进皮肉,尖利的齿锋穿破皮表时细碎的声音,殷朝暮恍惚中都似乎听到——并不觉得很疼,温热的液体涌出,浓重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 “知道么?”顾疏终于松口,凑在他耳边,用一种温柔的语气说:“母螳螂会在□中一口咬掉公螳螂的脑袋,用牙齿碾碎嚼烂,然后一口一口吞下肚子去。”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指尖微曲,从上滑下:“你已经抛下我一次了,这一次,又想扔下我去找顾禺?这怎么可以呢……” 殷朝暮忽然笑出声来:“顾疏,我怎么觉得你这样,不像是死心呢?反倒是……爱到不行。你说是吗?” 顾疏点点头,竟然毫不避讳:是啊,我就是爱你。早该知道只要给你犹豫的机会,那就玩儿完。把你吃进肚子里才是最好的办法!” “吃掉你,你就再没办法扔下我了。”顾疏认真地看着他,嘴角还带着血珠儿:“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可以等下去,也可以忍下去,但他受不了殷朝暮那种风轻云淡,似乎连从前初见时眼中的憎恨厌恶都快要消失的表情。他从来想不到这四年,等来的不是殷朝暮的回心转意,反而是那人彻底平静的疏离。尤其顾禺与殷朝暮之间那种别人根本插不进去的默契与自然,让他有强烈预感:再不做点什么,他真的会失去这个人…… 顾疏一把将他摁在门上,低下头不管不顾地隔着衣服就啃咬起来,撕扯伴着血液腥气,狠狠缴住那一双手。殷朝暮越挣扎他越是用力,犹如一头被逼到角落的困兽,守着自己就要被人夺走的宝贝。明明根本没希望抢回来,还是嘴巴死死咬着、爪子死死护着,咬的满嘴是血,不碎不归。 “疯子!疯子……” 殷朝暮扯住他的头发死命往外推,顾疏被他抓得生痛,但他铁了心,面无表情转脸用嘴去咬殷朝暮推他的手臂。舌头一寸寸抚过,衣袖在摩擦中被扯破,扣子一颗颗崩了线,散在地上,发出清冽的声音。外衣一敞开,便撤了最后一层防御,顾疏霍地捏上他尖尖的下巴,堵上那两片淡色的唇,另一只手坚定地探到衬衫下摆一把从裤子里拽出。 殷朝暮急得烧红了眼角,殊死挣扎起来,但紧接着他就清醒过来——现在抱着他、吻着他、让他痛的人是顾疏!是他曾经觉得愧疚的顾疏!是四年前为了他废掉一只手之后、就被他扔下的顾疏!是他犹豫了很久很久、甚至决定放手的那个人! 也是他爱到甚至能放弃尊严的那个人…… 推拒的手渐渐松了劲道,殷朝暮有些自暴自弃的想,躲什么呢?装什么呢?自欺欺人什么呢?其实你明明就想抱他、想吻他、想和他在一起的。 他怔怔地将手臂改推为搂,环上顾疏的肩。 闭眼,舌尖尝试着回应。一切就像四年前地下酒吧里的下午。就好像,相拥的两人谁都没有改变。 没有遗憾与误会,也没有姚恩林和顾禺,他们只有彼此。 两人都沉迷,仿佛喝下几年前发酵的美酒,光影交错、思维混乱,影像在跳跃。那是一切都还没有改变的那个下午。 然而却又不同,那一年是两人的初恋,吻与拥抱都带着太多夹杂横亘在前方的不确定,青涩、忐忑。而如今忘乎所以的两人,却都清醒地知道相拥的短暂,但谁都不肯先松开对方。 察觉到殷朝暮态度的转变与纵容,顾疏的身体一顿,随即手臂收紧,更加不知疲倦地用舌仔细描摹身下人唇齿之间的牙龈,拼命纠缠那柔软滑动的舌头,贪婪地犹如沙漠旅人骤见泉水,不肯放过一点点津、液。尝完还不够,还要去舔去吮,直到呼吸困难,才肯稍稍罢休。 光线都被顾疏挡住,他睁眼,静静看着咫尺间那双阖起的眼,用尽所有的力气让自己记住这一刻,以便往后顾疏结了婚、他回了港,还能在某一年某一天想起来,曾经这样亲密过。 梦太美,他终于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顾疏搂得更紧了些,沉溺地与他接吻,一只手伸进衬衫在他身上抚摸探索。 殷朝暮两辈子加起来,一共就和同性这样狎昵越界过一次,虽然是同一个人,但时隔四年,不习惯与自尊让他下意识就要躲。可他看着顾疏,提醒自己正在亲近的是顾疏,咬咬牙关再深深呼吸,忍住了没有反抗。 甚至还烧昏脑袋也探入顾疏的衣服里、轻轻碰触那胸膛。 气氛彻底失去控制,两个人都不甘示弱地贴近对方、再近一点、再近……直到顾疏的动作突然僵住,殷朝暮才回过神。 外衣早就被扔在一边,他身上衬衫解了几个扣子,歪歪斜斜敞了领口挂在身上,一只温暖的手正覆在他胸前。 顾疏猛地离开他的唇,抬起头,眼里涌动着不可置信的震惊。 殷朝暮对他微笑。 胸口的手慢慢收拢,动作像慢动作回放,胸膛起伏间,他能感到从对方指尖传来的一点点颤抖。顾疏看着他,眨眼都舍不得。 殷朝暮笑得很淡,却明朗干净。看着他,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四年前、那个站在美术楼外仰头的少年——阳光倾洒满身,美好的就像一个不可触及的幻境。 顾疏眼眶儿一点点变红,漆黑不见底的瞳子里映出巨大的震动。 他小心翼翼低下头,手掌抽出来,去解衬衫上最后那两颗扣子。扣子并不紧,但不知是不是喝醉的原缘故,顾疏解了好半天,还在拉扯那扣子,最后解开的时候,好像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一样,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你……” 他一开口,声音干涩地好像火烧过一样,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目光被死死抓在殷朝暮的胸口,移不动分毫。 白皙的胸膛上,有一片红色的印迹,是他之前打的那一拳。在心口的位置,有两条细长的凹痕,汇聚处陷进了一个环形,那样子就是一条项链被外力撞击后,在皮肤上烙下的痕迹。 而殷朝暮的胸前,正挂着一条白金链子——链子下端悬着银戒:指环上镶着一圈钻石,但顾疏看见戒指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些钻石其实是玻璃。 只因他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只是保存的不像这个那样亮、那样新。 他沉默地把手指伸进去,戒指还带着主人的体温,非常舒服。指尖触到的,是一个顾字—— “你还留着……” 殷朝暮点头,尽量让声音不露端倪:“嗯……一直戴了四年。”他又继续笑,笑容恍惚:“你别多想,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我没想其它的,就想着,当个纪念也好。” 顾疏低着头,看不到是什么表情。他慢慢俯□子,就像藏民朝拜布达拉宫那样,以一种虔诚的姿态低头去吻他胸上被戒指刻下的红痕。 温热的唇触上那一瞬间,殷朝暮感觉到自己胸口上落下一滴泪,烫得他心口整个都抽成一团,生疼生疼。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跟顾疏说他四年来的想念;想跟他说我已经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我们在一起吧;想说……我爱你。 可是抱着顾疏,看顾疏像个委屈的孩子,放下了那些强硬、那些镇定、那些不动声色、那些伪装与算计、自持与忍耐,被他抱在怀里;感受到胸膛上缠绵的吻与心口上落下的那一滴泪,他就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就这么抱着就好,安安静静,不用说任何话打破这种温柔——顾疏吻中那份珍之重之、视若珍宝的温柔。 于是他张了张嘴,轻轻的歌声回荡在公寓中—— 是否这样爱过呢忘了问值不值得 是否这样铭刻呢照片褪却后模糊的颜色 微笑就要定格结局出乎了预测 从来誓言最易摧折 城池颠破不过如同虚设 …… 声音空茫中带了绝不回头的坚定。殷朝暮微笑着,眼前是殷夫人失望的脸色、顾禺吻他额头时认真的表情、陆维挡在他身前摇摇欲坠却不肯退后半步的背影、王冬晨站在他身边唱歌时紧紧交握的双手。 这么多人看着他、陪着他,顾疏势必要站在对立,他又怎么可能抛下这边同顾疏站在一起呢? 所以就当这一刻是梦吧,希望能晚一点、再晚一点清醒。 …… 我的坚持如凋零挽歌 无人和 …… 埋在他怀中的人直起身,看着他,两人不用言语,有些话早在眼神交触那一刻心知肚明。 不同于殷朝暮的声音那般柔和悠扬,顾疏的嗓音比较低沉,但非常清冽,就连唱《倾城》的片尾曲那种抒情调子,都带着一种果决。他本身出演过主角张真袖,影片中张真袖为了带走墨安的尸体,倾了一座城池。这首歌后半段那种不死不休的孤烈被他唱得如抽刀断水,明知不可为仍百死无悔。 是否这样想念呢夜半惊起目含灼热 是否这样执着呢四面楚歌里剩下的苦涩 悬崖坠落仍不肯放过 流光侵染是非对错 江山转身间寥落就共我醉于此生此刻 是梦又如何 …… 顾疏唱完,平静地开口,眼中已收起之前的脆弱与震惊:“暮生,今晚留下来吧,你知道的……我醉了,留下来陪我,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做。” 殷朝暮用指甲掐了下手心,顾疏继续说:“不要担心,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我不会让你烦,你不喜欢,我就什么都不做。”他眼睛抬起,漆黑的眼中,有些晶亮的光在闪烁,即使明知道他是故意,却不忍拒绝。 “暮生,留下来。” 殷朝暮想不出反驳的话。于是顾疏抱起他,带着这具略显残破的身体走向卧室。 血迹在两人身上,早已凝涸。 68 68、一直在等(三) ... 顾疏把他安顿在卧室后就立刻打了电话喊医生,一番折腾下来,医生走的时候,殷朝暮已经有种身心俱疲的悲剧感。他一大早上去丰娱谈新戏的事,到顾疏家里已近中午,而现在快下午五点,两个人都饥肠辘辘,于是顾疏提议去吃饭。 经过之前的厮打拥吻,两人现在的感觉很有点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坦然。尤其是看过濒临崩溃的爆发,再看顾疏现在一脸淡定帝模样,显得格外闷骚搞笑。 喂,你这样很傲娇诶。 可惜这句话不敢说,说了估计顾疏也会装作从容地无视他。 “那等我先给阿禺打个电话说一声。”殷朝暮说完这句话顾疏没有过激的反应,才放下心。其实他更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没回去阿禺竟然没任何反应? “打吧。”顾疏表现得挺大度,殷朝暮各种黑线:那你倒是把我手机藏哪里去了啊?之前手机被他夺走就不知随手扔到了什么地方,殷朝暮只能自己找。顾疏在一旁拾起没喝完的燕京纯生,好整以暇看着他忙碌。 找了大约五分钟,殷朝暮彻底悟了,直起腰看着某个眯着眼喝酒的人皱眉:“我的手机呢?” 顾疏抱着酒瓶靠在桌上看他,眼睛微微弯起来,笑得漂亮极了:“不知道啊。” “不知道?!怎么可能,你拿走的好吧。赶紧想想,有事儿呢!” “想……想不起来了。”顾疏一手举起酒瓶晃了晃,大大的眼眨了两下,瞳子是黑珍珠,闪着胜利又无辜的光芒:“你看,我醉了啊。” 殷朝暮挽起袖子,恨不得走上去敲敲他脑袋瓜子,这人怎么笑得这么白痴!他无力道:“好了别玩儿了,这样有意思吗。快点把手机还我,打个电话你也不让?!” “不让。”顾疏点点头,然后又淡淡笑起来:“其实挺有意思。” “……” 最后还是殷朝暮实在气到没脾气打算用座机,顾疏才从身后的桌子上拿出手机,他接过来一看——黑屏。按开机——没反应,殷朝暮瞪了一记小刀儿,明智地转到背面去拆电池,果然……电池早被人卸走。 “电池呢?” “呐。”一块儿电池落入手中,他连话都懒得多说,几下把电池安进去,一开机唰唰唰挤进来三十几条短信,每一条点开都是“您有一条未接来电XXXXXXXXX几点几分几十秒”,全是顾禺打进来的。 这时,又一通电话拨了进来,他将手机放到离耳朵远一点的地方按下接听,那边声音都能炸雷了。 “殷!朝!暮!我服了你!……给你跪下了!我擦搞什么呢!老子差点儿报警好吗?……知道哥在干嘛么?哥正在打寻人启事!BLABLABLA” 等顾禺吼了一段落,殷朝暮才敢把手机拿近点儿,看着顾疏一副忍笑忍到抽的样子,狠狠翻了个白眼:“先喘口气儿,说完了?” “没!有!”顾禺恶狠狠喷他,嘟嘟囔囔地说:“老子先喝口水,还有三千多字呢,等着吧你,你这回真的完了!我一定要让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原则性错误。” 殷朝暮叹口气:“那行,记住别用饮水机一半儿开水兑一半儿凉水,那个不健康。” 顾禺委屈得不得了:“我说大哥,您什么时候肯回来啊?跑得不着家了还……到现在我都没吃饭呢!” 顾疏笑完了,似乎认真地考虑了两秒,大概觉得顾禺很烦,便果断地决定骚扰殷朝暮。他把酒瓶凑到殷朝暮唇上,目光炽烈地看着玻璃瓶口点上水色的唇,在灯光下泛着一层薄薄的光泽,就像是在诱人舔上去。 “嗯……还没吃饭啊……”殷朝暮躲了躲,无奈顾疏玩上了瘾,酒瓶追过来,就是不离他的唇。甚至还轻轻用瓶口在他唇瓣上摩挲,又往里戳了戳,似乎想要撬开那阖得紧紧的齿。 “那……唔嗯……唔唔……”他一开口,酒瓶就窜进去,顾疏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喝一口。” “什么?怎么了暮暮?你那边怎么有怪声?”顾禺隔着手机敏感地察觉到不对,语气凛冽了许多。 殷朝暮无奈,看出顾疏对这个游戏的兴致出乎意料的高,为了息事宁人只能顺从地喝了一口。顾疏喂得并不到位,他微微仰头,但灌下的那一口早就超出嘴能盛下的容量,猝不及防间不急吞咽,被呛得咳嗽。顾疏抽出酒瓶,带出一些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殷朝暮嘴角一点点滑落、沿着脖子、再到锁骨,直至没入衣领。 顾疏脸上还是很淡定,但一双眼里都透出了笑意,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喂喂?人不在?” 勉强咽下酒,他很无奈地开口,“在。我是说,你要不自己下去吃点饭,要不……”他迟疑扭头,想着这边反正也要吃饭,干脆叫阿禺过来。 顾疏意味深长地盯了盯自己手中的燕京纯生,又盯了盯殷朝暮的唇,手一动,像是要再灌一口。 “要不你回来给我做?” 还是算了吧,顾疏这小人,打个电话都这么不安生,真叫来岂不是热闹大发了? “呃……我是说你可以自己下去随便吃点,我晚上不回去了。” 那边顾禺“嗷”地一声惨叫,这边顾疏收回拿酒的手,笑得颇骄傲。 “暮暮,你那边有什么人在呢?” 顾禺惨叫完觉得不是滋味儿,越想越不对,警惕地问出声:“我可警告你啊,你别又给我找什么野男人的,到时候再来一出悲痛欲绝要死要活的戏码,别找哥哄你。” 殷朝暮彻底服了顾家这两位大爷,没见面儿就明争暗斗,闹腾不休,一个比一个幼稚,真不愧是亲兄弟。 “别说那么难听,哪来什么野男人。” 顾疏离得近,顾禺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殷朝暮一边有些尴尬地讲电话,一边忐忑地看顾疏。果然,顾疏眯了眼,把磨蹭过殷朝暮嘴唇的酒瓶口对上自己的唇,轻轻在上面吻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含住,以一种慢的近乎色、情的速度也喝了一口。 殷朝暮三度无语:这真是…… 顾禺当让不信:“不是吧?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这状态,有点像在外找野男人打死不回家那种悲剧伦理戏里的XX妻子呢?” 这时候,顾疏很淡定地伸手拿过手机。由于他动作太自然,直到手机易主,殷朝暮才呆呆反应过来,然后就看见他把手机放在耳边沉默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真担心他弟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接着,顾疏开口:“说完了?我是你哥,暮生一直跟我在一起,你可以放心了。”然后利落地挂断,动作潇洒一点不拖泥带水,看得殷朝暮脑子里跑过一串儿:强悍强悍强悍强悍。 “怎么,傻了?”顾疏干燥温暖的手帮他掠了掠额上过长的发,殷朝暮叹息:“你真行。我猜阿禺现在不仅不放心,恐怕要小猫咬尾巴一样、围着自己转圈儿了。” 顾疏失笑。殷朝暮看着他,也莫名就微笑起来。 “走吧大少爷,AA还是……你请?” “你请吧,让你有这个荣幸。” “好,我请就我请。”顾疏套上外衣拿上家钥匙,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等电梯。殷朝暮还有些迟疑:“你不等姚小姐一起吃饭吗?” 顾疏不动声色挑挑眉:“嗯,你好像很在意她?怎么老提到她。” 殷朝暮淡定:“我怕打扰你们。” 顾疏靠着一侧的墙悠悠然,语气轻松中带着愉悦,只是话的内容很讨打:“亲都亲了,抱也抱了,咱们该做的都做差不多了,你这会儿还怕打扰别人感情?” 他这么一说,殷朝暮顿时无话好说。虽然明知道顾疏有谈婚论嫁的女友,也从道德上清楚不应该再纠缠下去,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们这种关系,可以说是对姚恩林的极大伤害。 殷朝暮从没有想过自己某一天会为了一个男人甘愿做到类似于偷情这种程度。只为吻吻他、抱抱他。 原先殷夫人灌输的那些教养、那些尊严、那些立场是他最固执的坚持,他曾经非常鄙视这种见不得光的感情,但当对象换成顾疏,似乎这些都不是不可以动摇。 顾疏看他情绪低落,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本来是想逼出点类似于承诺的话,但看到这人在固执与偏见下折磨自己,又心疼。 他走过来将额头抵上他的额,轻轻抱住自己的爱人:“别担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怎么可能让你受委屈呢。” 我怎么舍得……让你受委屈。 两人到了饭店,那是一家典型的中餐厅,他俩挑了个隐蔽角落坐下,灯光比较亮,中餐厅的特点就是比较喧哗,但也比较温暖。顾疏接过菜单点了两道家常菜,又要了一份芥末鸭掌、一碗臊子面,然后翻来翻去翻来翻去……抬头问服务生:“猪骨煲在哪里?” 服务生被他问住,错以为自家真有这道菜,隔了几秒才一脸镇定回答:“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以山西面食为主,猪骨煲不做的。” 顾疏似乎不大满意,颇不甘愿地说:“那把你们厨房借我用一下,我自己做可以吧。” 服务生囧了,为难状:“这个、这个我们这里客人是不让进厨房的,请您谅解。” 顾疏“啪”地合上菜谱,翘了腿一只手指曲起,在桌子上一下一下敲着,似笑非笑:“那你看你们饭店自己做又做不了,我替你们做还不成。这么说吧,两个法子,你总得选一个。不能让客人满意,实在令人震惊!痛心!” 殷朝暮看他那气势真想笑出声来,虽然不如阿禺明显,但这样子活脱脱就是那败家子霸道无赖的同款嘛~ 别说,大概真是血缘关系,顾疏摆出这副德行得了三分精髓。服务生被吓到,连不合逻辑的无理要求都忍了,一溜小跑儿去找经理。殷朝暮趁机低声问:“点猪骨煲干嘛?真想自己动手啊,那可没两个小时下不来。” 顾疏倒是很有把握:“放心,饭店里做炖啊熬啊之类的菜,都是用半成品,根本不费时。我也没想自己动手,你等着,他一定得给咱们做。” 殷朝暮迟疑道:“你这么喜欢吃猪骨煲?” 顾疏摇头,“谁喜欢汤汤水水的,是你喜欢。”说完忍了忍,还是伸出手摸摸他的耳朵。殷朝暮看他开始脸上犹豫的表情还以为有话要说,没想到结果是摸自己耳朵,顿时不好意思。 低了头,耳朵有点粉红,可爱极了!顾疏摸着摸着,就不想放手。 像热恋中的小伙子对着心爱的情人,怎么看怎么爱,一有机会就找个由头挨挨碰碰。皮肤饥渴症,鉴定完毕! 服务生领着经理再次一溜小跑儿奔回来。殷朝暮咳嗽一声,顾疏不情不愿收回手,表情有点遗小憾,不过转眼对上经理就又变成稳拿的大爷样。 “选好了?” 经理出马:“这……您提的要求实在是……” 顾疏把握十足:“我不信这么大一家餐厅连个猪骨煲都不会做。要说你们这里不做这道菜,我信,要说你们几个大厨没一个会做这道菜,那这家店名气也来的太容易了。” 经理:“……我们厨师,自然有人会做的……” 顾疏理所当然地接上:“这不就完了吗?要你们厨师做一道猪骨煲,我加双倍钱,可以做吧?” 经理:“呃……可以。”他看出这人不是来砸场的,就非要吃猪骨煲,那……就做吧! 顾疏又淡淡说:“及时了解顾客的口味及需求变化是最基本的。我个人建议你们改进一把,猪骨煲是大众喜闻乐见的一道名菜,应该在你们的菜谱范围内。” 经理无语领着服务生败退,拿过单子一看:擦,才点了不到200块RMB的菜,亏他还以为那装B样是大客户呢,尼玛坑死爹了! 69、一直等你(四) ... 菜上齐,两人吃的非常满足。殷朝暮是比较喜欢吃猪骨煲,但也没到非吃不可的地步,顾疏是第一个半点也不肯委屈他的人。就算顾禺在这儿,也不一定会为了他大费周章毫不妥协,大概这就是兄弟过了命,仍然与爱人不同的地方。 “你刚才怎么有把握他们一定给做?” 顾疏母亲是山西人,他自小就爱吃臊子面,这家面馆他常来,每次都满意而归,从不觉有什么非要改的地方。可今天带上殷朝暮,就觉得这家店太不人性化,简直处处要改、恨不得干脆建议改成一半面食一半粤菜才好。 “说什么没这个规矩、不能做,那是因为你不够强硬、给的钱不够多。对付他们就不能客气,你一客气,他就推诿了事,只有逼一逼吓一吓,他们才肯实心办事。”顾疏说完,抬头看了看对面坐着小口喝汤的爱人,软了口气:“幸好你家世不错,不用跟社会上这些人混在一起。” 他从前因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最恨世家子,但此刻却有些庆幸殷朝暮投了个少爷胎。 两人对视,均看到彼此眼中的情谊,都有些不用言说的开心,好像这个小面馆也突然提高了一个档次,温馨的不得了。 顾疏吃完面,歪头思索了一会儿就大大方方绕过桌子,带着他的筷子坐到殷朝暮旁边。殷朝暮嘴上说:“怎么坐过来了?咳,你还是好好坐回去吧。”心里其实对突然贴近的体温也有点留恋,全靠指甲掐住手心,才没让自己靠上去。 两人算是刚刚彼此互通心意。顾疏本是极自持的人,就算当年初恋也没现在这样不济。但他苦熬四年终于等来心上人也一直爱他这么个巨大惊喜,没范进中举一样发了傻已然不错,何况殷朝暮现在就安安静静、全须全影儿地坐在他眼前,那感情比当年初恋爱得还要深、还要重。 “就让我坐在这儿吧。”他现在嗓子格外低沉,也格外动听,殷朝暮一听就想侧头亲亲他的侧脸。 一只手在桌子下面探过来,握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一下一下温柔地摩挲。顾疏的声音更低沉了,像发酵了多年的酒,盖子没揭开就透出少许熏染的香气。 “看你喝的那么香,很好喝吗?”顾疏坐得又近了些,殷朝暮都不敢扭头了,就怕一扭头,两人脸颊便碰上。 “煲得火候欠了点……嗯……还可以……你尝尝,我给……嗯……我给75分。”殷朝暮觉得一定是没通风,不然头怎么昏昏沉沉的呢?他断断续续说完,顾疏就低低地笑起来:“哪能就75分呢?明明跟我做的也差不多,怎么就比我高了10分呢?” 殷朝暮脸红了,他刚刚随口乱打的分,此刻顾疏一说才暗暗懊悔。他母亲完全采取放养政策任他自生自灭,惟独在餐饮上要求严厉,每一次考较他品鉴菜品都一丝不苟。糟糕糟糕,顾疏坐在他身边,他连打分都敢乱来了。 “要不……你喂我一勺汤,也让我看看自己输在哪里,好不好?”这回简直是贴着他耳廓说话了,热气像个小虫在他耳朵里乱钻,痒得他笑出声来。 “这可不行,你自己喝吧,我才不陪你玩儿。”殷朝暮没被他绕进去,扭头给了顾疏一个“不上当”的挑衅眼神。眼角上翘,大眼睛亮亮的,完全不知自己这样子漂亮得像是会发光,直把人眼都耀得睁不开。 那眼神儿落在顾疏眼里,就跟一把用细绒毛做成的小刷,轻轻在心窝儿上刮了一下。看着长长的睫毛蝴蝶一样扑扇,心里又骄傲又甜蜜。一时想这么好的人竟然是自己的,颇不真实;一时又暗暗咬牙,下了死决心——就算顾禺跟殷朝暮有一腿两腿还是三腿,他都不管了,抢回来便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没营养的话题,但偏偏谁都不觉得无聊。顾疏虎狼习性,此时只恨自己刚才嘴快答应下“不喜欢就不会做”的话,暮生这样不乖,像只小乌龟手指一戳就缩头。他恶狠狠地想,直接一口叼住他的脖子、卡在脉门,让他根本缩不回去才是王道。这么想着,也就不再顾忌,越聊挨得越近,表面看还算规矩,但桌子下面的手早就探上了殷小龟的腰。 夏天衣薄,热热的掌心贴在他腰上,似乎烫出某种情绪。殷朝暮本能觉得不妙,但无奈顾疏占据了有利地形,根本不容他躲闪。 两人眼见就要贴在一起,大庭广众下做出某些不大和谐的事情,突然旁边一张桌子上的客人猛地提高音量暴喝一声:“找你们经理来!少啰嗦,赶紧的,来个能管事儿的!” 这一声喝,招来的不只是经理,还有满餐厅的眼睛都投向这个方向,他两人虽然坐在角落,却也不便继续厮磨下去。 “还不放手?”殷朝暮小声警告,顾疏淡定抽手,虽然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两个大男人坐在同一侧的诡异,但到底也没说啥——这两人都太坦荡了,尤其顾疏,还装作诧异地混在大众里,一块儿看向闹事的那一桌。 那一桌原本坐着几个人高马大、肥粗老黑的男人,桌上还摆着好几瓶令他印象深刻的“燕京纯生”,反正一看就是社会上那种地位不高但不怕闹事儿的闲人。之前被他折腾过的经理带着几个服务生匆匆赶来,正低头解释着什么。 顾疏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殷朝暮看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有点不自在:“那边怎么了?” “没怎么。纯属找事的,没什么意思。”说完还笑着打量了殷朝暮几眼,凑近说:“还是你比较好看。” 殷朝暮跟他认识的时间真算起来都超过十五年了,这种小招数早就见招拆招、兵来将挡,丝毫不为所动。 “多谢。不过我想看看,喂,换下位置吧。”他对这件事倒比较上心,毕竟以后也是要回港继承家业的,他想看看这位经理会如何处理。 “你这做的什么面啊!你看看你看看,这面绝对是酸了吧?几天的面啊,你们就算再省钱也好歹差不多点儿,这面起码有三天了,还能吃吗?!” 那边商量了一会儿,经理似乎想息事宁人,但客人显然不这么想,大嗓门儿嚷嚷出来,经理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客人越骂越来劲,说完面又说上菜的问题:“我说你们有没有职业素质了?我不到五点就过来的,你看看现在都快五点四十了,你这盘拔丝红薯才上来,足足等了四十分钟!我现在跟你说这盘菜我不要了,你给我退掉吧。” 经理显得非常为难,但还是忍着脾气说:“菜没上之前您可以退,现在菜都摆在桌上,您要退是不行的。” 顾客吃饭一般等的时间久了就有火气,一听还不能退菜,那桌儿上本来没有说话的几个人也愤怒了,纷纷出声附和:“我们不是没想到你上这么慢才没退的嘛!”“就是啊!菜都没动过,怎么就不能退了?!”“还有没有道理了,你们家怎么做的生意啊?” 最后那桌上最先开口的臂上有个纹身的光头站出来作了总结:“呀呵?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做买卖的。我说兄弟诶,你这碗馊面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退个菜怎么就要你命了?”说着还搡了一把那经理的肩,臂上的青色纹身狰狞露出,言辞中颇不客气,隐隐带了一点点要打架的意思。 经理忍到现在也有点火气,话就显得硬邦邦:“您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来这儿吃饭我们当您是客人,要故意找事儿,我们店里的保安也不是摆来装样子的。” 事态发展到这地步,保安也已经找了过来,那桌上几个客人也都站起身,双方隐隐形成对峙之势。有些客人见状况不对纷纷加快速度,有些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继续围观。 “嘿,这么说你是不给咱退菜,也不打算给咱道歉了是吧?” 经理面色不变:“小店规矩一向是这样,您还吃不吃?不吃的话请您结账,该怎么算,都走流程,我们绝不会怠慢。但您说的馊面,那绝对不可能,我们都是当天和面压面条。至于上菜的问题,现在是饭点,客流量大,可能确实有所延误,但绝对不会超过半小时,这个后台都可以查的。” 那几个客人不吭声,然后有个戴眼镜儿一看就比较精的瘦高个儿忽然出声:“你这店家太欺负人了,现在你跟我们扯什么规矩流程,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偷工减料,谁知道你们自己那些章程有没有遵守!” 经理呛回去:“那不可能。所有章程,我们饭店的员工都是当铁律的。” 眼镜男笑得别有所指:“那刚刚我怎么看你差别待遇来着?” 经理倒是不松口:“我们对待所有客人从来一视同仁,绝对没有差别待遇。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这个道理很简单,我们绝不可能自砸招牌不是?” 这边吵的热闹,店中几乎所有人都把心思放在这出闹剧上,但也有极个别几个人并不在意,顾疏就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殷朝暮和他换过位置后就一心一意注意着事态走向,他是个认真的人,顾疏比他还认真,不过是认真地揩油。殷朝暮扭着脸去看旁边,他正好搂一搂抱一抱,顺便再去揉一揉某人胸口上的淤痕、啃一口某人粉嫩嫩的耳朵…… 所以当某个酱油党手一指,将炮火引向他们这边时,顾疏不得不停下动作,心情不好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见那瘦高个儿极自信地一指殷朝暮和他身边的顾疏两人,眼睛一亮:“你别想糊弄人!我刚刚就看到你给他们上了道猪骨煲,菜谱上压根儿就没这道菜!你这是按章程走?” 他话一出口,同桌的那几个客人也有了底气,叫嚣起来:“我们就坐他俩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你别想糊弄过去!”“就是,菜还在桌子上摆着呢,看你还能想出什么词儿敷衍!”“……” 还有个最阴损的干脆说:“是不是看人家给的钱多就不一样啊?差别待遇!看我们是平头老百姓,就退个菜也膈应人是吧?” 这话一出,简直堪称杀伤力巨大,饭店里的其他顾客纷纷扫向这个角落。殷朝暮不用说了,虽然之前衣服被扯破,但顾疏知道他爱臭美,挑了最好的衣服给他换上才出来的。顾疏虽然也干过苦活儿,可人现在不是熬出来了么,当然不肯穿的配不上殷朝暮。甚至光看气质外表,顾疏倒更像个人生淫家。 于是一些客人悟了,先悟带动后悟,所有人就都悟了……忒么原来闹到底,还是一出嫌贫爱富啊!我擦,人民大众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最看不惯这种事了!于是原先还有些支持饭店的纷纷倒戈,转而同情起那桌子惹事的来。 “你敢说那份猪骨煲食谱上有么?我看你这回怎么睁着眼说瞎话!说啊!” 经理也没想到原本只是息事宁人上的猪骨煲,竟然会突然被揪出来鞭尸,他能怎么说,说这只是个例?开玩笑!这么说不就等于间接承认了吗? 不能说。绝对不能承认。 经理的额上瞬间渗出了汗珠,心中含着一口冤枉血——你妹的谁告你他给的钱多?谁!给我站出来!明明连200块都不到。六月飞霜啊! 70 70、一直在等(五) ... “怎么,说不出来了吧?我告诉你,本来退菜就算完事,咱们也不是不讲理。但现在老子TM还就要闹下去了!你凭什么差别待遇!” 这桌人社会地位不高,再加上看殷顾二人没有立即跳起来找他们拼命,猜测只是两个有点小钱的普通年轻人。这世上最牛掰的是什么人?不是官二代富二代,是白身混不吝!火气上来,理智早靠边儿站了,就是真?官二代富二代,也敢仗着人多理论理论!更别说现在还有满馆子客人默默用精神力量支持,那真是热血爆棚到破表啊! 经理被这种猎奇的思路一杆子打上七寸,本来并没有内在逻辑的两件事突然变成了重要的局点——承认做了猪骨煲,那就等于承认自家店也有不遵程序的时候,等于间接承认上菜时间慢、面馊了也有可能发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争执起来不在于谁占理,而在于哪方压了上风、拉到大众仇恨值! 可不承认……不承认吧……经理还算是个素质好的,莫名其妙出了这事,还莫名其妙扩大了战火,不论处理得不得当事后这责任都得算他头上,当真焦头烂额,能保持理智继续沉默已经是人才了。 围观党们眼里的指责与质问一波随着一波、一浪盖过一浪,臂上有纹身的光头一看火候儿差不多,乐了。正好乘胜追击:“行吧,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啥狗屁答案,你们饭店这么糟践人,老子下次再也不来了!你给我免单,然后道个歉,我们就不跟你耗了。” 经理当然不能跟他道歉,更不能免单。 事实上如果在事件发生最初倒还有可能私下和解,现在示弱不异于自打嘴巴、砸了招牌。他再蠢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何况发展到这地步,已经上升为面馆声誉的保卫战,一个弄不好架吵完了,客人也就都流失了,他也可以直接收拾包袱走人了…… 正在僵持之际,原本被战火一扫而过又被忽略的某个桌子旁边,忽然有人轻描淡写地反问了一句:“谁告诉你我点的这道菜,是他们饭店给做的?” 这个时候不仅当局双方情绪波动比较大,围观党也群情激奋,什么都能容忍,可解放这么多年,社会都和谐了吃个饭怎么还能这么不和谐呢?有脾气急的跟着说两句,那个“说”也都变成了“吼”。晚上吃饭是来休闲放松,然而遇上糟心事,那火气与不顺简直翻倍加成。在这档口,突然冒出句不仅不带火星,反而话里话外还冒着凉气的声音,几乎话音刚落,就一下子攥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望过去,看到灯光斑驳下的阴影里,原先很诡异地坐在同一边的两个男人中,稍高一点的那个慢慢踱了两步走进光亮处。他一头略长的黑发,比较瘦,随便一站,就有种清冷的拒绝透出来。 “道歉。我和朋友好好吃饭,你们无缘无故把我们牵扯进去,又怎么说?” 他说完这话,一手插兜站在那里,态度安详,反而让人摸不清状况。 不是……不是应该先捋袖子然后满脸煞气走过来喊两句:“我擦”“靠”啊的么?经理看到有人站出来还小松一口气,结果等了半天……没下文? 经理很沮丧,但顾疏身后的殷朝暮却深知这人绝对睚眦必报。他是“谦谦公子”大少爷,火星刚溅到这边就皱了眉,但第一反应是不作理会。许多暴发户的儿子很可能冲动起来跟人拼狠,可殷朝暮不会,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不会在意。 然而顾疏不同。顾疏虽然不是暴发户的儿子,但他心眼儿小还在市井混了多年,根本不怕事。别人不惹他就算了,惹到他还要他默默忍下来,那不可能。就是忍了一时,他也会心中记下,日后慢慢磨回来。 于是所有人都很奇怪地看到,先前那个年轻人淡淡说了两句话,旁边稍矮一些的年轻人便轻轻拽了拽那人的手:“不用了。” 错了吧? 这话不是该那光头说嘛。 顾疏反手抓住那只手,众目睽睽、灯光朗朗,殷朝暮顿时不敢再多动作。只得任他再次出声:“你们怎么理论是你们的事,先给我们道歉。” 光头看着两人那小身板儿,差点儿笑出来:“想让我道歉?我还想让他给我道歉呢!你这什么态度,啊?有钱了不起啊,小伙子别太有嚣张了。” 顾疏侧了侧头,一点儿也没受激烈气氛的影响,仍是不温不火地开口:“这么说吧,你觉得自己受到不公正待遇,是因为面馆能破例给我们做猪骨煲?” 其实关键点不在猪骨煲……那光头听着有点儿怪,但一想又没什么问题,胆气又足起来:“对,就是因为这个!” 他旁边的眼镜男似乎想拉住他,顾疏再次开口:“那我跟你说猪骨煲不是他们做的,是我做的,你想必也不能信了。” “你做的?”光头差点儿以为自己听到笑话,这怎么可能,他们几双眼睛都看见这两人从没动过位置……眼镜男咳嗽一声,声音比较细:“你做的?我可从没见你进过厨房啊!” 顾疏瞥了他一眼,随口道:“你没见过的多了,既然你的眼睛这么管用,那我说我从他对面坐到他旁边,你见到了么?”他说完,把殷朝暮从身后拉出来,一手大大方方绕过去搭在肩膀上,形成一个介于兄弟搭肩与情人搂抱之间的姿势。 殷朝暮暗暗咬牙,这句话明着像是正常反驳,听着却总让他有种被TX的感觉。但对上外人,他当然还是要和顾疏保持同一阵营,微微一笑道:“不错,人这么多,不可偏听一家之言。这位经理非要说他们按时上的菜,同样你非要说猪骨煲不是我们做的,都是一家之言,做不得数的。” 殷朝暮相貌好气质好,加上声音不如顾疏那么冷淡凉薄一听就容易拉仇恨,他出口倒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一下气氛。何况他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有摆到明处大家公认的事实,才能作为依据。你看你说猪骨煲还在桌上摆着,我们就不能否认。你说面是馊的,也是可以马上鉴别出来的,除此以外都不能算公认的事实。” 轻朗温和的语气,加上殷朝暮虽然衣着不俗,但态度可亲,倒是有很多人一听之下纷纷赞同。 光头也不自觉稍微放缓了音量:“那这事儿怎么解决?” 这回顾疏没等殷朝暮开口就接过话头:“一码归一码。既然你们纠结在猪骨煲和馊面条上,馊面条的事我不管,我只管证明猪骨煲是我做的这件事。” 光头冷笑一声:“行啊,你不是说你会做么?我也懒得管之前到底谁做的了,只要你能原封原样再给我做一份,老子就给你道歉,成不?” 顾疏眼神一闪。光头见状又加了一句:“若是做不出来……我可要代你家大人好好教训教训你,这经理不是不给免单么,你要做不出来,就老老实实帮我把这一桌付了,不过分吧?” 原来这光头不务正业,每天闲着就惹是生非,好好一顿饭确实稍微上菜晚了些,但也绝没有40分钟那样久。他脾气上来眼看越闹越大,便动了心思想赖账。一开始让经理给免单,经理反而叫出保安,正进退两难时顾疏殷朝暮撞上来,便把心思打到了他两人头上。 这人看着憨傻,其实心思并不粗,一看殷朝暮有理有据来了一大段,便有些担心这两人真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猪骨煲不是厨房做的。虽然说不好证明,但万一呢?万一他们拿出个单子上写着“XXX亲手做XXX,以此为证”之类不靠谱的东西……怎么办? 所以光头抢先立下赌约,他是看准了这两人都是少爷模样,不像会做饭的。何况会做饭和会做猪骨煲还是两回事,更别提还要一模一样的,可以说这是个万全把握的赌约。看到顾疏目光有些犹豫,他还怕这两人不答应,又特意加了一句:“怎么,不敢应下?那你就给我道个歉,老老实实走人,我再跟经理慢慢理论。” 顾疏脸上连连变色,最后一咬牙道:“就这么办。不过你要输了呢?” 光头心里暗骂:废话,我可能输?嘴上敷衍道:“我要输了,就帮你付一单,总行了吧?” 顾疏笑眯眯道:“那行,经理,麻烦您给做个见证,可以吗?” 经理当然不信他一副成功人士甲的样子能做出猪骨煲来,但想到之前这人非要下厨,便升起微弱的信心,犹疑道:“您莫非也是厨师?失敬失敬。” 顾疏手还搭在殷朝暮肩上不肯放下来,微笑道:“当然不是。” 经理瞬间脸上灰白一片:“那……”你表现得一代厨神算咋回事?他又看看殷朝暮,琢磨来琢磨去,这位比顾疏还像少爷,一看就十指不沾阳春水,忍不住好意提醒:“你们二位,实在没必要跟这种人搅和。”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顾疏继续微笑:“如果我帮你们解决了这桩麻烦,还请经理记得日后在菜谱上多加几道粤菜,比较符合大众口味。” 殷朝暮耳中听他说“日后”两字,忍不住就想得发散开去,却又不好明着指责。顾疏看心上人明白过来,笑容更深:“等我把他们打发走,给你说几道菜,你记下来。” 他口气像上司对下属,而且那句“把他们打发走”,仿佛那几个大汉根本不放在眼里,赌约更是十拿九稳,态度自然地,好像厨神一样,笑得殷朝暮肚子都痛。 老实说,如果不是顾疏的对手而是他的队友,看他故意设圈子耍人玩儿,确实挺有趣。 经理虽然没闹明白自己一家山西面食馆,怎么就需要加几道粤菜来迎合大众口味,但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连声答应,就等着顾疏大施身手一展厨艺。这边半天没动静,那边光头看他们磨磨唧唧便嘲笑:“怎么,大厨呢?赶紧做吧!” 顾疏扫他一眼,懒洋洋地把外套脱了只剩里面浅蓝色衬衫:“经理是新人?” 那经理领着他往厨房走,一愣道:“是,今年三月何经理因病离职,才换我负责。您这么问是……?” 顾疏摇摇头,去了厨房。围观的群众有些见事态已被控制便默默走人,有些却兴致盎然地留下来等着看结果。顾疏进了厨房,光头那边就跟进去监督;反观殷朝暮却没跟进去凑热闹。他是半点也不担心,顾疏赌徒心理重,但从不做真正没把握的事。 果然,正如之前所说,猪骨都是半成品,不到二十分钟后,一堆人又走了出来。只不过经理一脸喜色,光头则神情难看,只有顾疏一出来就冲着殷朝暮过来,笑眯眯道:“等久了?” 殷朝暮摇头:“赢了啊?” 这时光头与眼镜男一拨人走了过来,憋了憋,还是没把道歉的话憋出来,但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拍在桌上:“经理,这两桌的钱放这儿了。”之后就气哼哼走出门,还没走远就响起那些人怒骂抱怨的声音。 经理指挥了几个服务生收拾后续工作,一边快步过来给两人鞠了一躬:“今天真是多谢两位了,这是我的名片,咱们交个朋友。以后两位再来小店,小店给打八折。要是没有两位,只怕今天的事还不好解决,话不多说,不过我真没想到这位——”他看了眼顾疏,继续说:“还是咱们王大厨的学生。您怎么没早说呢,这闹得真是,呵呵。” 顾疏轻笑:“学生谈不上,我就跟你们王大厨学过一道猪骨煲而已。大约两年前的事了,你当时还不在,所以就没说。对了我刚刚让加的粤菜你记下了吧?” 经理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一样:“记下了记下了,都是迎合大众口味、这附近居民喜闻乐见的。二位忙着,我先去别处看看,少陪。”说完他再鞠一躬转身去忙方才因闹事积下的公作,心里其实各种困惑:附近居民都是北方人,哪里喜闻乐见了啊。 顾疏站起身:“咱们也回家吧?”殷朝暮点头。 他两人走后,突然有桌正吃饭的年轻女孩儿问她母亲:“妈,你看刚那俩人,就是个子高点的那个,是不是挺像顾疏的?演《倾城》和《重耳》那个。是不是是不是!”她母亲想了想,摇头:“不清楚,我又不知道你们追的那些小明星。可能是吧……” 71 71、不止是戏(一) ... 两人走在路上,夜风习习,殷朝暮偏头看了看身旁的人,咳嗽一声:“你……两年前在那里学的猪骨煲?” 顾疏看了他一眼:“嗯。”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两年前顾疏还没有跟姚恩林在一起呢?他有把握顾疏即便现在心里还是有自己,可毕竟夹着个正牌儿女友,怎么想都不大舒服。 两人走到楼下,电梯显示在六层,顾疏随口道:“走楼梯吧,就三层。”殷朝暮点头跟上去,正是七点出头,一团漆黑,顾疏走了两步蓦然停住.黑暗中殷朝暮正想咳嗽一声将灯光打开,就听见前面闷闷的声音响起:“把手给我,我记得你夜里视觉不好。” 他怔怔将手伸向黑暗,果然有个温暖的手掌等在那里。他确实看不太清,走得格外慢,顾疏走在前面,虽然没有再出声提醒,但那静静的呼吸就在身边,竟格外安心。两人一路上了三层,都不约而同选择性忘记声控灯这件事,直到顾疏掏出钥匙开门,殷朝暮才抽出手退后一步,拍开了门灯。 进了屋,殷朝暮有些局促,好在顾疏似乎很忙,并没有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晚上他洗完澡出来,那位正窝在沙发上翻着一本厚厚的硬壳书,右手正拿着细长的钢笔去沾兰墨水。落地灯光线比较暗,映得读书人格外特别认真——像小学生一样做笔记,身旁的靠垫边还摞了三四本参考资料,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脸上表情很严肃。 殷朝暮擦着头发,见到这幅景象,莫名想起自己小时候见过的父亲。他父亲看书非要揪出人家哪里哪里写的有问题,哪里哪里毫无根据,最后批注都能把空白填满。说实话,除了殷则宁,顾疏是他见过的第二位写任何字都用钢笔的男人。忘了是哪本书里提到过,喜欢用钢笔的男人比较追求完美,因为钢笔用不好很容易弄成一团糟,只有追求完美的男人才耐得下心去练钢笔字。 这么说倒真符合,顾疏就是个比较龟毛的男人。殷朝暮想着想着,就笑出声。 “洗完了?” “嗯,今晚姚小姐不回来吗?” “她不回这里。”顾疏放下手里的钢笔,夹了个便笺放在正看的那一页做书签,然后把书合上抬起头,笑得若有深意:“放心,她就是回来你也有地方住。楼上客房,我带你去。” 听到自己睡客房,殷朝暮心里稍稍一宽,随后又有点失望。倒不是说多想和顾疏一起睡,而是照两人这一天的相处模式来看,那家伙绝不会放过这么个大好机会!他甚至想好要如何推辞,突然听到人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就如同一拳砸在棉花堆,憋屈得很。 顾疏比他想的还有素质,站起身当先一步上了楼,打开客房的门:“你好好休息……脖子还疼么?” “没事。”殷朝暮覆上自己侧颈摸了摸,手下皮肤并不光滑,似乎有一个印子留了上去。 “那好,房间里放了两本小说,你可以看看,早点睡。”顾疏说完就伸手去帮他关台灯。 “等等,我自己来就可以。” 顾疏微笑:“这么客气干什么……还是不放心?你可以锁门,我说过,你不喜欢我什么也不会做。你也知道,我从来不骗你的。” 殷朝暮觉得自己脸红了,却仍没有轻信,迟疑了下慢吞吞开口:“我自己关就好。你出去吧。” 顾疏挑眉,显然也没料到这人心智这么坚定,只得惋惜地退出去。 午夜,殷朝暮口渴起身,他记得二楼顾疏房间顶头的过道就有一个饮水机,于是打开门走出去。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困倦不已,迷迷糊糊喝完水往回走,突然意识到旁边正在经过的房间里亮着灯,还隐约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本来,他是绝不会去探听他人隐私的,但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犹豫再三,最终没把持住,让好奇战胜了教养、在顾疏卧室外停住脚步。 房门不知是不是疏忽大意,竟没合严实,漏了一点细微的声音出来。他微倾身体凑过去,听见房间里顾疏正在和人讲电话:“……对了,你告诉姚恩林,让她管好自己,不要忘记我跟她说过的话。” 殷朝暮心中一动,总觉得这种凉薄的语气不像是在说自己女友,漠不关心里似乎……还带着几丝不满? 这是什么状况…… 接下来似乎说到了什么愉快的事,门里的声音变轻快了许多:“嗯……是,他现在就睡在隔壁房间……嗯,很乖……” 时不时的轻笑还掺着幼稚的炫耀与开心。 紧接着,房间静了一小会儿,大概是那边在讲什么,然后顾疏再次开口说了一大段话。他往近处走了一步,稍稍听得仔细些。 “……我觉得他应该不知道,再说我也是随口提了一下,暮生……”有几个字的听不见,但后面还算清晰:“……能拿到唐叔虞的角色,还是暮生自己形象适合。程副导也出了力,顾禺那小子,也不算太没用……” 殷朝暮不是滋味地站在门口,瞳孔微缩。他原以为这次新剧中唐叔虞的角色是靠自己的实力才得到苏导赏识,却不想还是承了顾疏与顾禺的情。房中顾疏还说了什么,但他已没心思再听,静静退了两步返回自己的客房锁上门。 沮丧还是有一点,不过他很快就放弃思索,迷迷糊糊睡下。 事实上殷朝暮刚在那边锁上门,这边顾疏就拿着话筒弯起了嘴角:“行了,我还有事,明天再谈。” 电话那头儿的韩之安毫不掩饰地大笑:“呦,他离开了?” 顾疏瞥一眼留着一条缝的门,点头:“嗯,刚走。你怎么猜到的?” 即便隔着一个话筒,韩之安撇嘴不屑的情绪还是表达的很明白:“必须啊,你从来不废话,突然罗里吧嗦又扯姚恩林又扯新戏的,还装成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同志,傻子才听不出来你是故意的。” “既然听出来了,那你也该知道我现在是真的有事,先挂了。” 那边韩之安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怎肯顺了他的意,忙叫道:“有啥事?夜袭?”顾疏面无表情:“再。见。”那边才老实了:“别别,兄弟,现在过去人也没睡着不是?就听我最后一句话,成不?” 顾疏勉为其难地吐出个“说”字,一边分心从抽屉里翻出买房时给配齐的钥匙串,一个个辨认哪把属于客房。 “我说你是不是认真的?我可看你现在这状态不大对劲。怎么不到一天,你这态度就软成水了?不是之前还坚贞不屈,啊?” 灯光下几把钥匙中一枚崭新的十字银钥上贴着标明“客房”字样的油纸,顾疏翻出来在食指和中指间夹住旋转,往隔壁的方向看了看,忽略了后面的讽刺:“当然是认真的。” 韩之安语气严峻起来,隐隐带着警告:“那你就再考虑一下是否还要继续做下去。你就不怕将来他知道了跟你翻脸?” 顾疏转完钥匙,一把抓住抛了几下,然后稳稳接在手中:“暮生太固执,我不这么做,这辈子都没戏。”韩之安还想说什么,被他一言止住:“不用再说了,放心,我有分寸。” 韩之安想了想,心中明白这两人的事他半点插不进手,只好放任道:“嗯,我也对你有信心,只不过英冠的事最好还是把他支开,他搅进这娱乐圈,恐怕你那里又要出漏子……别反驳,都是大实话!你自己说说,你现在是不是很多事要顾忌着那位?嘿,你俩完全可以进行一场低层次上的混战,反正只要一跟他对上,你那水平就刷刷刷、瀑布一样往下降!” 顾疏现在心思不在这边,根本没把损友的调侃放心上。看了看表大致时间差不多,便截断了韩某某的长篇大论:“行了,暮生大概已经在自我嫌弃与沮丧中睡下,我先挂了。”说完也不管那边谈兴正浓的韩之安吼什么“重色轻友”、“不是人”,果断掐了电话,拎着钥匙心情极好地走去隔壁房间。 虽然殷朝暮真的把门上了锁这件事让他稍微有点打击,但进门看到心上人乖乖躺在床上,胸口一起一伏地样子还是让他瞬间转移了注意力。恋爱中的人或许都知道,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静静地睡在眼前,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遑论殷朝暮睡姿极优雅,睡衣永远也穿得整整齐齐,被子永远只盖到胸下,双手交叠合拢在小腹,白净的脸衬着散在枕头上软软的发丝——有种静到极致、让人不忍惊扰的美感。 他收好钥匙,放轻了脚步,一点点走到床前,俯身看着卸下了坚强外表的爱人毫无防备地沉睡,长长的睫毛在黑暗中随着呼吸上下颤动,脸蛋软软,样子乖得让人直想咬一口。事实上他差点忍不住伸手想捏住那个小鼻头,真想看看这人被弄醒是惊怔的表情,是不是又要给他摆大道理?明明气到不行还非要维持风度……不过最终也没忍心把熟睡的爱人吵醒。 他只是用手轻柔地抚了抚那头软发。大约从没人这么做过,睡眠中的殷朝暮先是有些不自在,接着竟做了个白天打死也不会做的动作——他挨着顾疏的手,微微蹭了蹭,然后嘟了嘟嘴。 那一刻,顾疏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满满地堵在他胸膛。 满的就要从眼眶溢出。 他本来是想趁着晚上再摸摸抱抱,甚或亲一下也好。但当殷朝暮蹭上来的时候,原先那些打算就全部飞走;他曾经觉得顾禺很碍眼、非常碍眼,甚至有些憎恨殷朝暮对他们兄弟的不公平。可这时候只剩下他和殷朝暮,他又觉得那些也不算什么。 顾疏的心倏地安静下来。 他听到自己放缓了呼吸,平和,均匀,仿佛这一刻,睡着的不仅仅有殷朝暮。 你看,原来之安说得没错,我对上你,怎么都是个输字。 那晚上顾疏抱着要好好尝点甜头的主意去,结果殷朝暮什么话都没说,只安静躺在那里,他便熄了满腔心思,在床上靠坐了一宿,时不时看着熟睡的人发呆。直到早上六点多,竟不觉疲惫,心满意足地在殷朝暮额上吻了一下才锁好房门、原样离开。 第二天殷朝暮起身,顾疏正坐在楼下沙发上看报纸。他收拾好下楼,顾疏从容地将报纸反扣在沙发上。他敛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真想想有想不起来。 简单的早饭后,殷朝暮委婉地提出要回家,顾疏则大方地表示赞同,这让他更困惑了。然而很快这位小心眼儿的大度就被证实事出有因——那就是当他带着路上买好的早餐返回家中时,发现顾禺不见了。 不止是人不见了,连箱子、衣服都收拾好一同消失。屋里简直乱糟糟像遭了贼,若不是地上还有半张印了一个脚印的报纸在,殷朝暮真的会报警。那报纸上以极醒目的字体标着:影星,还是大厨?小标题则是:顾疏仗义出手,力解饭店困局。 下面的巨幅照片,正是顾疏赢了赌约后出来拿衣服的场景。 照片上他侧身弯腰,只着浅蓝色衬衫,两只袖子卷到小臂,额上还能看到一滴晶莹的汗珠……那效果简直比刻意抓的特写还要出色。而殷朝暮更惨,大半张脸都正对镜头,一手将臂弯上挂着的外衣递给顾疏,一手掠了掠稍长的额发。画面上两人均眉目含笑,整个面馆又打着偏黄色的暖灯,这位拍照的角度选的极其出色,乍看上去,竟是唯美温馨到媲美PS了。 也难怪……阿禺会等不及他会来,耍脾气走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码字,家兄在网上喊我去玩儿英雄杀,一起作弊。于是有了下面这个小剧场。 假如某天顾疏、殷朝暮、顾禺、韩之安、陆维、王冬晨六人个玩英雄杀…… 顾疏:万箭齐发。 韩之安:…… 韩之安:我擦,兄弟顶不住了,来个药! 顾疏:药,给暮生。 韩之安:……你。妹。 陆维(忍不住):副会,殷少是反贼吧,你一个忠臣护着他干嘛? 韩之安:就是,好歹我是内奸,会不会玩儿啊,专业一点行吗! 顾疏表情是这样:== 王小二:……日、了,太坑爹,不玩儿了! 顾禺淡定脸:都特么给老子回来!哪个有老子惨,老子是主公好吧?我哥一个忠臣,一门儿心思弄死我,尼玛不也一样坚、挺!忍吧。 于是接着玩儿…… 72 72、不止是戏(二) ... 不止是戏(二)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嘟嘟——” 殷朝暮放下手机,拨了几遍,阿禺的手机还是关着。他心中虽焦急,却并不担心,房间像被台风刮过一样兵荒马乱,明显顾禺是绷着脸收拾的行李,再看看那张报纸被撕掉一半的惨样,突然有揉眉心的冲动。 “喂?您好,是顾伯伯吗?” “暮暮吗?难得你还惦记着你顾伯伯。在大陆那边过的还好吧?怎么也不常回家了,前几天你母亲还跟我说起过想看看你。” 殷朝暮问了好,又随口敷衍几句,接着问出自己的目的:“顾伯伯,请问阿禺今天有跟您联系过吗?我们之前有点小误会,他收拾行李出门去了,到现在还联系不上他。” 电话那头顾禺父亲听了却丝毫不以为然:“臭小子又闹脾气了?别管他,不碍事!今天他早上来电话说要回来,我还当是外面疯够了,原来在闹性子。嘿,你别迁就他,让他闹!” 听到顾禺一气之下打算跑回港,殷朝暮颇自责,但总算心里踏实下来,讷讷道:“原来是要回去吗?那就好……顾伯伯,说起来这件事确实是我忽略了阿禺,等他到家,还请您不要说他。” “哪能!我是他老子还不知道啊?臭小子就是欠教训,你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知道你礼数周全,绝对是臭小子自己找事……” 两人还又说了两句,总算挂上电话,殷朝暮想了想也没心情继续留在家,索性给自己煮了杯咖啡。煮咖啡的时候,他这两天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精神彻底舒缓下来,也有机会将发生的事情一件件捋顺。 从他四年后再见顾疏起,就保持着一种表面上强自镇定,实质根本在死撑的状态。甚至有些时候为了能继续维持这种心态而故意不去想和那人有关的事情。但当阿禺一气之下扔下他一个人回港,他才重新感觉到类似于上一世那种违和感。 他认识的顾疏,绝不像如此感情外露的人。如果顾疏要隐瞒一件事,那别人肯定再也没机会知道——比如帮忙推荐角色的事、比如两年前就学厨艺的事、比如曾经凄凉煎熬的打工经历……比如他很爱自己。 除去最后一件,其余事情都貌似是殷朝暮自己在不经意中发现。倒不是说顾疏装模作样,殷朝暮认为这些事应该都是真实的,只是一连串巧合赶鸭子上架一样七里哐啷凑在一起发生,未免太寸了些。如果他真是二十二岁的年轻人,乍见爱人感动之下,恐怕便没有时间回过头细细琢磨。然而他不是。 他不仅不是,还深知顾疏心眼小的厉害,受了伤害怎么也不可能轻易忍下,至少也得反将一军。 以他表现出的对顾禺的敌意,殷朝暮总有种预感,今早那张报纸上的报道多半跟他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他有意为之,起码也在暗中推波助澜。否则一个还算知名的艺人,何以出门吃饭连最基本的变装都不做? 殷朝暮细细看着手里的咖啡,脸色沉静。 晚上正看电视,陆维打电话说要过来送相机,进屋的时候见殷朝暮一个人盯着电视出神,于是走过去瞄了两眼,发现娱乐频道正播放顾疏在饭店亲自下厨煲汤的报道。 “——记者就近采访了几位住在附近的路人,大部分人都对艺人厨艺好这件事表现得非常吃惊,并且约有七成女生表示,顾疏是个值得嫁的好男人!” “——此外,本台记者在探班时见到正在敢拍新剧的程非余,并在言谈中聊起此事,程非余对好友竟‘身怀绝技’也表现得很惊讶,声称从不曾见过顾疏洗手调羹,他非常遗憾……” 电视里接着播放了一些有关程非余的花边新闻,殷朝暮将音量调低,转过头看着一脸惊讶的陆维:“过来了?” 当初买下房子,因为顾禺不常住京都,便把家中钥匙也配了一套给陆维,方便他就近照顾殷朝暮。不过每次陆维来都是由殷朝暮开的门,这次竟出神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陆维心中犯疑,手上动作却不慢,取出包中的单反递过去:“殷少,那天相机放在我那里,一直也没想起来,正好昨天相片洗出来,我就一起带过来给你看看。” 说着他又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殷朝暮接过来打开,里面有厚厚一沓新洗好的照片,都是他们那天毕业礼拍的。信手一翻,有几张还真拍的不错:一张四人站在宿舍楼下合影的,一张陆维揉他头发的搞怪照。 “好,我去找相框装起来。你先自己坐一下,马上开饭。” 陆维应了声,随口又问了句:“诶?顾少呢?又出去泡吧?” 殷朝暮往房间走的脚步顿了下,说:“不是,他有事回去了。” 两人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殷朝暮在饭桌上一直心不在焉,陆维看着古怪,吞吞吐吐了几次,试探地问:“殷少,我刚看你桌上的报纸,好像是和副会在一起?” 殷朝暮草草点头。 “那……电视里说的那件事,就是说你俩吧?” “嗯。”他吃晚饭,将筷子放好,“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陆维喜气洋洋道:“还真是你啊?其实今早我看报纸的时候就觉得照片上那人像你。这下你也算曝光了一把……” 殷朝暮歪头:“今早?” 陆维惊觉自己说漏嘴,眼角僵了僵:“好吧,我错了,其实我早就研究过报纸了。这不是好事儿么,怎么看你不大高兴?” “你也说研究过报纸了,那篇报道上千字里根本没提我的名字,大概把我当路人甲了。”殷朝暮说着站起身,将两人碗筷送到厨房,“事实上,真正曝光了一把还为自己拉到票的,只有你最崇拜的副会一个人而已。我嘛……唯一的收获大概是被阿禺误会。” 陆维端着剩菜跟进来,他上学期间就不知原因地崇拜顾疏崇拜的不得了,哪怕是那四年禁忌时期,也一直帮着顾疏说好话,甚至直到现在还固执地称他“副会”,打死不肯改口。听殷朝暮这样想,陆维很有些不赞同:“你觉得副会故意啊?想多了,哪能就难么巧呢。” 殷朝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对啊,哪能就那么巧呢。” 两句话一模一样,但话中意味却截然不同,陆维自觉地一边洗碗,一边说:“我总觉得你对副会太苛刻了。只要一出事就先怀疑他,这样对副会很不公正。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有件事绝对不会出错,他这四年一直都在等你,连我都看得出,你还怀疑什么呢?” 殷朝暮没做回答。 一周后程副导通知他新剧人员齐备,要在英冠简单开个会。殷朝暮提前了将近半个小时就将车开到了英冠大厦的地下车库,刚走到直梯,看见程副导与苏导正在里面。程副导见到是他,笑眯眯招呼:“快点小殷!”旁边的苏瞬卿看上去心情也还不错。殷朝暮小跑两步路赶上去,先冲两位导演打过招呼,便老老实实站在了最里头。 电梯一层层上升,这次由于英冠股东非常重视,给了25层的会议厅。英冠高管都在26、27、28这三层,所以25层的会议厅可以说离顶层最近,是最好的一间。电梯开了之后,殷朝暮先一个人去了趟洗手间,因为规格比较高级,这一层的洗手间基本没什么人来。他拧开水龙头,突然听到隔间里传出一个惊喜的声音:“诶?有兄弟在?” 殷朝暮关上水龙头,侧耳细听,那人继续吼:“在就吱个声。不要装了,我知道你在!” 既然知道,还吼什么。殷朝暮无语。 “嗯,我在,请问有事吗?” 那人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到,吹了个口哨儿后莫名没了之前的奔放,反而稍稍含着矜持:“哥们儿,啊不,朋友,那啥,你带纸了么?” 殷朝暮:“……什么?你那里没有纸?” 那人囧到,勃然怒斥:“是吧?!我擦!英冠太小气了,连卫生间纸筒都不能定期检查,难怪高层纷纷跳槽,要我我也跳!太失职了!太缺德了!”骂着骂着想起了被他晾在一旁的“朋友”,于是拉交情道:“你也是经历过,才知道的?” 你误会了。 “……额,我是说,你上卫生间都不带纸的么?” “……”那人显然受到打击,好一会儿才振作:“别管支线剧情了,我已经蹲了一个多小时,再拖下去我脚就要麻了!” “一个多小时?!” 那人也颇感慨:“没办法啊,身上只有几张毛爷爷,实在难以抉择,睡叫我是个情操高尚的人呢……” 殷朝暮默默翻出自己口袋里的餐巾纸,想了想又怕不够,把自己随身带的手绢也一并递了过去。怕这奇男纸脱口而出:“等我洗完还给你”的话,他还补充了一句:“嗯,你慢慢用,用完扔掉就好。” 奇男纸对于这句疑似侮辱自己智商的话表现出极大的愤慨:“呸!难道你还想哥随身带着?美死你!” 你脑子里到底是什么诡异的思路啊…… 殷朝暮彻底认清不能沟通的现实,默默走出洗手间,深感自己非要跑来这里是个大错误。由于早到了半小时,这时候会议还没有开,想来屋里并没有几个人,他没有敲门直接推开进去。结果一进去就看见屋中除了他意料中的苏导、程副导之外,还坐了个姚恩林。 而那三人见到他进来,表情也非常奇怪——程副导是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姚恩林画着精致妆容的脸蛋儿上则掠过几丝尴尬。惟独苏瞬卿翘着二郎腿,似乎在看什么好笑的热闹,见他进屋,眼里反而刹那暴起一蓬亮光:“接着说啊,怎么不说了?” 姚恩林飞快地暼了这边一眼,一咬牙,偏过去不看殷朝暮,低低说了句什么,苏瞬卿笑得更高深莫测,一只手不拘小节地掏了掏耳朵:“大声点,当事人也在,怎么不让他也听听?” 殷朝暮正莫名其妙,就看见姚恩林眼神闪烁,随即变成坚定,一字一句砸在空旷的会议厅里,掷地有声。 “烦请苏导再考虑考虑。我个人认为,殷先生似乎并不适合出演唐叔虞这个角色。” 73 73、不止是戏(三) ... 殷朝暮关上门,回身看着那三个人,程副导咳嗽一声说:“我去看看那帮人怎么还没到,你们聊。”然后就向门口走来。错身而过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压低音量道:“别在意,姚小姐做事非常认真,并不是针对你。” 殷朝暮点头:“程导放心,我晓得轻重。” 程副导担心他一介新人愤懑之下莽撞生事,看到他态度平和,困惑之下也放了心,打开门走去外面。屋中只剩三人,气氛瞬间一变,苏瞬卿看着两个年轻人同样镇定,心中玩味。 看来他小瞧了殷朝暮的战斗力嘛。 要知道姚恩林不仅名气大,长得端庄,还会做人,在圈子里人脉广的很。苏瞬卿是数一数二的顶尖大导演,自然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关于姚恩林的出身、她和顾疏那点事儿都一清二楚。正因为清楚所以才更不敢小瞧,能从一名不文毫无背景的酒吧歌女爬上天后宝座,绝非普通人。 他倒是想看看这两位对上的场面,可惜马上就要开会,英冠刚刚经历一场动荡还没缓过劲儿来,外界普遍等着看热闹、丰娱潜伏一侧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新剧便成了英冠为摆脱不良影响,点的第一把火。 绝不能出乱子。 于是苏瞬卿放下翘着的腿,拿出形影不离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行了,你说的我记下了,小殷应该也记在了心里。先开会。” 几句话讲得相当不给面子,偏偏人家这位天后风度远非常人能及,听完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颇诚恳地露出个完美恭敬的笑,便起身走向写有自己名字的座位。最绝的是,路过殷朝暮时,还能点头示意,倒让殷朝暮暗攒了一把。 不愧是顾疏挑上的女人,光凭这一点头的礼节,殷朝暮就不能指责她之前的言辞。 很快与会者陆续到齐。让他比较差异的是顾疏竟和两个一看就是英冠高管的人走在一起,还随□谈着什么。当然真正论起来说话的多半是那两个人,顾疏只是淡淡点个头表示在听。他们进来的最晚,顾疏只穿了休闲装,还是上次去吃饭时那件浅蓝衬衫,但走在西装革履的人群中,就仿佛重生后在C大门口初见那一面——即便不多言语,也有种自然而然的中心感。西装男跟在他身边,统统沦落成陪衬。 要放在古代,一看就是个逆臣贼子。 殷朝暮心中暗笑,想起当年的学生会会长苏学,刚出场时也一副被手下架空的苦逼样,看来顾疏这气势是注定一辈子都甩不掉了。想到苏学,就想起一件事来,说起来,貌似苏学的老爹正是他现在顶头上司苏瞬卿…… 正想着,苏瞬卿就发话了:“喏,小顾啊,你跟他们几个坐那边吧。”说完大手一挥,扫的正是殷朝暮姚恩林这片演员的座位。他到这时才发现,除了刚才陆续到达的几位其他主演外,主创这片竟然根本没有安排顾疏的座次。 反而是英冠那边有一个牌子上端端正正写了“顾疏”两字。 而这一片主创区除了坐在殷朝暮左边的座位空着,就剩姚恩林旁边还有一个演员没到。那演员桌上的名牌写着“程非余”三字,殷朝暮脑子一愣,就想起这人便是韩之安提到过的那位天王、《倾城》中同顾疏有过亲密合作的“墨安”扮演者。 苏瞬卿是一位终年被大掐特掐的导演,爱好也是血雨腥风、不见热闹不算完。他这话落地,正纷纷就座的各位不约而同向姚恩林那边看过去,一边露出暧昧的神色——顾疏从前谨慎得很,前不久竟为了找个戒指大意到被传出绯闻,自此在这帮内行眼里他与姚恩林就被贴上了模范情侣的标签。 你想啊,若不是真爱,哪能让顾疏这样的人被狗仔抓住小辫子呢? 于是当顾疏往这边走来时,已经有性子开朗些的打趣地笑起来,一圈儿人默默对视,笑而不语。然而,当顾疏走过姚恩林旁边的位子、继续走到殷朝暮身边才停下时,那帮人脸上先是裂了条缝,然后接着又心照不宣地露出“避嫌吧,我懂”的表情。 只有最后进来的程副导带上门回头看到这座次,一愣之下,高深莫测地看了殷顾二人一眼。 他偷空觑了觑姚恩林,非常佩服她还能保持面色红润有光泽。虽然顾疏犹豫都没犹豫就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还是当着正牌儿女友的面,让他有一点点做贼心虚。但不得不说,殷朝暮嘴角忍不住弯起来,几次想保持面无表情都没成功。 桌下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他扭头,顾疏一本正经地目视前方,咳嗽一声:“苏导,可以开始了。” 苏瞬卿的大牌儿范儿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状态,抬手虚虚一按,慢条斯理道:“那好,现在开始。这部剧是你们英冠的重头,不说虚的,就算没有你们英冠的压力,我也一定会好好拍。不多废话,先看看我找来的几个孩子。顾疏——成王姬诵,姚恩林——成王后,殷朝暮——成王幼弟唐叔虞……” 因为只是内部会议,与会的都是些主角,又介绍了太公望、史佚等辅臣扮演者。他说完便住了嘴,随口问了问英冠派过来的负责人:“有什么看法,尽管提出来。” 这话说得轻巧,可他苏大牌儿的脾气谁不明白,纷纷表示“没有任何问题”。大牌儿很满意:“成王的角色我心里有数,只不过老人家是否肯出山这件事还在洽谈,先跳过去。接下来我们谈谈……” 这时候,一个温柔的女声打断了苏大牌儿:“很抱歉打断您,但是我对刚才的安排有一点小小的异议。” 程副导一怔,当即笑道:“姚小姐如果对自己的角色有什么困惑,可以等会议结束找我私下聊聊,我们不妨利用这段时间多听听苏导高见,啊?哈哈。要知道苏大导演肯这么规矩地讲话,并不多见啊。” 围着长桌的不论是主创还是英冠人员都低低笑出声来,显然苏大牌儿的形象深入人心。谁知姚恩林铁了心思,丝毫不领程副导打圆场的情,不仅没有就着台阶下来,反而略略提高嗓音:“不好意思,虽然很失礼,但我个人认为作为一个比较重要的配角,殷先生或许并不适合出演唐叔虞。” 笑声渐渐淡下来,大家统一先看看姚恩林,发现她脸上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又齐刷刷扭头去瞧苏大牌儿如何反应。要知道苏瞬卿定下的角色,还从没人敢质疑。 殷朝暮也是诧异,都说女人的直觉最灵,何况四年前他与顾疏的事这位天后早就门儿清,若之前的黑状是姚恩林看他不顺眼,这很好理解。但若说为了这种事公然携私报复,他总觉得姚恩林那女人不可能会干这种蠢事。 “别担心,苏导和程导属意你,不会有问题。”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殷朝暮扭头,顾疏平静的眼里有着浅淡的安抚。他沉默几秒,突然轻笑一声:“怎么,你以为我在担心这个?” 顾疏细细看了他两眼,确认没有受到打击才扭过脸去,“那就好。”顿了顿,又小声加了一句:“我也属意你,放心。” 殷朝暮顿时垂了眼睫,这句话被刻意说得含糊其辞,“属意”这词在苏导程副导那里正经的很,偏偏主语换成顾疏本人,就说得好像表白一样。尤其在女友站出来挑衅的时候,顾疏这句“放心”就很有内涵了。他一直想让自己别多想,还是忍不住就着两人一直没松开的手狠狠掐了一把。 耳边不出所料传来一声闷哼,余光里那人面上仍神色淡淡。殷朝暮心中撇嘴:装吧!正想再掐,却被顾疏反手一握,两人在桌下偷偷玩儿起互搏来。 当然桌面上,还是一片肃穆。苏瞬卿也想不到一向会来事的姚恩林怎么突然脑子犯木,非要扎人眼,双手在脑后一垫靠在椅背上:“哦?那你说说,小殷哪里不合适了?” 姚恩林开始打击面比较大,苏瞬卿一开口就知道已经无意中驳了这人的面子,当下换了更加委婉的语气:“我没有质疑苏导的意思,请您千万别误会。事实上我只是单纯地有些困惑。这部剧是您非常期待的一部大制作,早在拍《重耳》那会儿,您就做了无数准备,我也是那时候接到的邀请。”姚恩林说到这里,垂了头,纤长白皙的指尖挑了一缕滑落的发丝绾到耳后,那姿态就连殷朝暮看了心中都浮上一句话: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天后就是天后!众人均被不经意流露出的风情惊艳,姚恩林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继续说下去:“我有今日,全赖苏导不吝提携,自然毫无二话。别说苏导对这部剧寄予了这么多感情,就是一部小制作,只要苏导一句话,姚恩林推了档期也要倾力支持。” 这几句先扯当初一起拍摄《重耳》的情谊,又说的如此动情诚恳,苏大牌儿也放缓口气:“你这孩子,演技还是很不错的。”说完便咳嗽一声,但熟悉他的程副导知道这人已然放下面子被扫的不满,开始认真考虑姚恩林的话了,不由暗叹一声“厉害”! 姚恩林露出个微笑,徐徐开口:“当时我记得苏导说过唐叔虞是想要找程天王来演,也好和顾疏发挥出最佳状态。但那些天不能确定程天王的档期,这事就拖了下来……我和程天王有些私交,便擅自跟他提了这件事,英冠方面也是知道的。” 苏瞬卿脸色臭臭的:“你们都知道?” 英冠方面的人员早折服在姚恩林略带委屈的眼神中,纷纷表示:“知道知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姚恩林又转向程副导:“我也曾和您二位提起过的,程副导还允诺说请程天王今天来,他应该有什么事耽搁了,不过肯定马上就到。” “哦?我怎么不记得?” 程副导尴尬地提醒:“忘了么?那天庆功宴,你喝醉了。” 姚恩林见基础打得不错,看准时机进一步阐述:“当然我不是否认殷先生的演技,但我想这部剧如此重要,如果起用新人恐怕处理不善会惹来质疑。何况不是早就决定程天王才是最理想人选吗?毕竟殷先生的演技……我们谁也不曾见识过。” 英冠方面有多重视这部剧就不说了,就连苏瞬卿原本心底也确实是属意程非余的。他太看重这部剧,殷朝暮就算配音好形象符合,但姚恩林戳到了死穴——他的演技,确实谁也不知道怎么样。 苏瞬卿犹豫了:“换程小子的话,顾疏倒确实能发挥得更好……”毕竟两人曾完美演绎过经典角色张真袖与墨安,两人的无间配合,甚至连网友到现在还并称为“张墨”,可见一斑。 姚恩林满意了,一个聪明的女人就该明白什么时候要留白,切不可得意到一味逼迫,反而该留给男人自己思索的时间。她无疑是非常聪明的女人。 满室静默,甚至连最看好殷朝暮的程副导都有些不安,他虽然觉得殷朝暮的气质更符合王孙公子,但演技确实是个大问题啊…… “既然姚天后说了这么多,那么我也有些话想说。”正当众人难以决断,天平渐渐偏向还未露面的程非余时,殷朝暮直了直身体,不紧不慢地开口。 “姚天后思路清晰,我没那么多说法,只有一句话——从来演技靠的都不是经验,而是天赋。既然你们从没见过我的演技,那不如就请那位程天王与我比一下,我想问题将迎刃而解。”殷朝暮说完,很谦逊地冲姚恩林那边微微一笑。众人惊觉这个男人的风度气场,竟丝毫不输于影坛封后的姚恩林。 “你说呢,姚天后?” 姚恩林似乎对他的发问很惊讶,脸上透着显而易见地无辜:“我想殷先生或许是误会我了,虽然从没有过任何作品,但您如果自信天赋过人,那也无可厚非。可问题是,似乎程非余比您更适合与顾疏配戏呢。” 这回没轮到殷朝暮说话,顾疏就先看了自己绯闻女友一眼,冷淡地说:“你说错了。” 姚恩林极诧异,殷朝暮也回头看他,他本来没打算让顾疏开口的,因为如果是他自己,就会很为难。但顾疏不是他,不仅半点没有顾忌姚恩林,反而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继续道:“如果有一个人能让我全部入戏,那个人一定是殷朝暮。绝对没有,第二个人。” 74 74、不止是戏(四) ... 话音如锥子一下下敲在众人心上,顾疏表情虽淡,音量也不大,甚至根本没有喊革命口号那样声嘶力竭,但偏偏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言辞中那份力度。 字字如针! 姚恩林的笑僵了两秒。她妆容精致,表情也依然恰到好处,却在顾疏说完的一瞬间,好像要哭一样,看了就让人觉得心酸。那种难受又强撑的表情,直把在座怜香惜玉的男士瞧得一颗心连根揪起,原本看热闹的心理也变成指责,甩向顾疏这边:对着自己女朋友还能狠得下心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业内一向风传顾疏为人冷淡不徇私情,不涉及自身时,都能敷衍两句“工作认真”。然而真看到这一幕在自己眼前上演,明知姚恩林这女人的厉害,仍控制不住站在了女性这一边。就连苏瞬卿这位护短的大牌儿,也想不通在闹哪一出? 为了同事责难女友……还是个男人么! “看来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程天王演技精湛,能更好地与你配合。”姚恩林落寞一笑,自嘲道:“我只是想帮忙找个好一点的合作伙伴而已,你不要误会。” 殷朝暮心中很替这女人惋惜,他自己就是极称职的花瓶面子货,早看出姚恩林顺势利导、不动声色借力施为的手段。只可惜,这招对付别的男人或许还有点用…… 果然,顾疏并没有因她这番话软下心肠:“我还不知道苏导的剧,何时拜托你帮忙物色演员了。” 两人是荧屏情侣,公认该甜蜜蜜的男女朋友,此刻却隐隐有争锋之势,原本喜好看八卦的观众都一脸尴尬。殷朝暮看着眼前怪异的场面,突然想起一处关窍。 之前那些对话如散落的珍珠,凌乱中带着某种规律。姚恩林与顾疏两人都曾与他单独交谈,此刻他四年后第一次见到两人碰面,那些珠子便如被无形丝线串起、引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之前最大的痛苦与犹疑,第一是顾疏的野心,第二便是那人与姚恩林的恋情。可如今看来,除却外界媒体不靠谱的臆测与姚恩林亲口所说,他竟从没听过顾疏亲口承认。每次提起,也仅仅是不否认而已…… 毕竟顾疏对自己在乎的人,从来温柔得就像不要钱的奶糖,随手就撒。 想到此处,殷朝暮忍不住提声:“姚小姐用心良苦,我当然不会曲解。但你言我语有什么意思,既然你与程天王‘私交不浅’,不妨请他与我同台演一场。想来对姚小姐这样的人物来说,并不困难吧?” 姚恩林脸上变幻,然后垂头:“既然殷先生自信满满,那我也只好按你们的意思来。苏导以为呢?” 苏瞬卿冷哼一声算是应允,殷朝暮放下心。上辈子他是演技不好,但好歹有那么多年的磨练,总不至于被个年轻小伙子比下去。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整间会议室中顾疏、殷朝暮与姚恩林三人暗中拼斗,早就燃起火药味。他们虽然静下来,其他人却没有兴趣参一脚,纷纷装聋作哑。 门外来路隐隐有极快的脚步声。 长桌上只有一个位子还空着。那声音就像打破了什么平衡,姚恩林脸色一变,苏瞬卿表情也变得古怪,顾疏倒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殷朝暮扫一眼空位上的“程非余”三字,再看看众人反应,一时被弄迷糊了。怎么这情况不像是重量级巨星登场,反而有种滑稽感呢? 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殷朝暮对这个一同角逐唐叔虞的演员也燃起几分期待。毕竟程非余在他上一世里并不曾出现过,而这一世能和顾疏相提并论,想来该有几分过人之处。 姚恩林底气稍足,端庄优雅地缓缓绽开个微笑:“看来是程天王……” 话没说完,“桄榔”一声门就被猛地推开,撞得众人心底都是一跳。殷朝暮尚不及看清,就见那气势非凡的程天王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身子一歪,下一秒已凌乱地摔在离门最近的苏大牌儿身上。 苏大牌儿“啧”地一声,想都没想一甩手,于是那人继续凌乱地撞翻两把椅子,骂骂咧咧摔在地上。 姚恩林:“……到了。” 顾疏轻笑,附在殷朝暮耳边,热气蒸得他脸发热:“程非余倒是个妙人,你可以和他多接触接触,跟姚恩林很不一样。” 他探出头去,看到之前好好立在墙角的扫帚把被大门一震,倒下横在地上,一个男人快速地爬起身,愤愤踩了扫帚把一脚,扭头嘴一咧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啊咧?你们到的这样早?” 殷朝暮:“……” 顾疏见他神色不对,很能理解:“是不是有种形象破灭的感觉?他,咳,戏里戏外有些……嗯,有很大不同。” 殷朝暮默默摇头:“这是一条原因,但不是主因。” 苏瞬卿翻白眼儿,毫不留情地戳破真相:“是你迟到了。” 程非余握拳,表情激愤:“正要说呢!其实我早到了,要不是你们英冠的卫生间暗藏陷阱,我应该是第一名!” 众人脸上露出不忍看他的表情。程非余丝毫不察,“我加入党、组织好几年,要不是有一位朋友义伸援手,”他表情很粗糙地忸怩了一把,接着霍然抬头:“就要差一点没把持住,做出立场不坚定的事了。” 姚恩林勉强维持着端庄喊他:“咳,程天王,你先过来坐下吧。” 程非余戴着墨镜和帽子,但在扭头看见姚恩林的时候,殷朝暮怀疑自己看到了镜片后亮晶晶的两颗小灯泡“啪”地闪了闪。然后程天王竟然以一种跟方才绝对相反的沉稳气质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风度翩翩地冲姚恩林点点头:“姚小姐。” 殷朝暮看得目瞪口呆,顾疏在一旁忍着笑:“程非余对姚恩林很有好感,据说一直在追求中。” “她不是你女朋友么?”殷朝暮装作漫不经心地反问。 顾疏:“你想我怎么说?”说完又觉得以他家暮生的超高防御力肯定来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半点也讨不到好处,于是改成:“是不是很希望我否认?” 殷朝暮没理他。抬头,姚恩林正咬着唇看他们这边,程非余也摘了墨镜和帽子顺势看过来。他这才发现,天王五官中竟依稀有他的影子。一个性子奇特的人竟长了一张温文尔雅的脸,不得不说,这两件事只要放在一起想,就会收到奇效。 姚恩林尽量镇定地说:“苏导,程天王已经到了,您看是不是……” 苏大牌儿一手将程非余甩在地上,却半点儿压力也没有,仍是一统江湖的不败范儿:“小殷呢,准备好了?” 殷朝暮颔首:“嗯,随时可以。” 程非余猛地抬头盯着他。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殷先生提出要以实力争取角色,那就请两位稍微做准备,苏导您看咱们去哪里比较好?” 姚恩林自作主张抢了主导话语权后,苏瞬卿又对她有些不满了,不咸不淡地说:“随便找间屋子就成。不用上妆,反正演技这东西,一眼可知。” 于是几人三三两两往这一层的一个排练室走,程非余跟在姚恩林屁股后面,不时回头疑惑地看看。顾疏则跟殷朝暮落在最后,光明正大地牵着他手不放。为了不引起前面注意,他也不好挣脱。 进屋的时候,程非余故意落后一步,欲言又止。殷朝暮趁机滑出顾疏手掌:“没想到你就是程天王,真有缘分。还记得我吗?” 程非余一拍大腿,“必须记得啊!你一开口我就认出来了,殷朝暮……对吧?我很喜欢你配的国师。你不知道,你在网上很火的,我队里几个妹纸天天说你。” “……队里?” “是啊,哦,你不玩儿网游是吧?”看到殷朝暮摇头,程非余露出遗憾的表情:“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失去了男人最大的一项乐趣。” 旁边顾疏猛地咳嗽起来,偏偏殷朝暮听了还反驳说:“男人最大的一项乐趣,不是承担责任与义务吗?” 顾疏接着狂咳不止,表情很复杂。两人都看过来,殷朝暮不满道:“你咳嗽什么?”顾疏淡定地说:“没什么,对了程非余,姚小姐身边的座位好像被人占了。”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三人此刻才到排练室门外,根本看不见屋里情形。可惜程非余智商偏低,还真惊叫一声就冲进去,殷朝暮也探头往里瞧。然后……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脸上,迅速把头扭回来,顾疏笑得挺含蓄—— “我一直以为,男人最大的一项乐趣是这个。” …… 程副导出来找人,看见他俩神情不对劲,一怔,然后说:“赶紧进来,苏导在给题目。” 于是殷朝暮强作镇定进屋,后面顾疏施施然跟上。苏瞬卿见人到齐,也不啰嗦直奔主题:“别紧张,今天我出个简单的。好的演员必须能随时调整状态表现出特定感情。所以我的题目是,假如你知道了自己兄弟与自己的暗恋的人要结婚……好,就演这一出。顾疏,你给他们搭戏。都听懂了吗?” 三人均表示明白,顾疏眼睛一闪,与殷朝暮交换了个眼神。苏瞬卿出的这个题目,看似一碗水端平,然则《倾城》里就有这样类似的一幕,明眼人都瞧出这是给程非余放水了。 姚恩林成竹在握地笑笑:“那不如就由程天王先开始?殷先生,您有意见吗?” “没有。” 这一幕大致的感情取向不外乎震惊、痛心、被背叛这几点,要表现也是在愤怒这一节里做文章。先表演的占优,哪怕后上的人处理更微妙,若是大同小异,也显得像在抄袭、没新意。 苏瞬卿走回座位,将场地空出来,殷朝暮跟过去,场上就只剩顾疏和程非余两个人。他本想着一个偶像派明星,无论如何自己也有几分必胜把握,然而当苏瞬卿下达“开始”口令后,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场上的程非余,突然站直了身体,眼睛也没有之前的迷糊,简直换了个人一样。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一柄藏在破烂剑匣中的宝剑突然出鞘,寒光耀眼、锐不可当! 殷朝暮的表情一点点凝重。 所谓人不可貌相,他千算万算、竟没料到外表大大咧咧的程非余,原来是堪与顾疏比拟的表演天才! 75 75、各显身手(一) ... 窗子闭得严丝合缝,但两个同样瘦削有力的青年男人站在场中,殷朝暮竟无端感到一阵冷凝。 顾疏状态调得很快,只随意一站,就显出一种不知该如何对好友开口的压抑。而程非余调的比他更快、更到位,两人相对而立,竟一时不分高下。 殷朝暮心中擦一把冷汗,这个表现——实在惊艳! 姚恩林淡淡扫了这边一眼,那一眼里并不含任何意味,却又偏偏让人觉得意味无穷。 压力剧增。 忽然程非余在保持“宝剑出鞘”状态十秒钟后,淡定地扭头冲苏大牌儿打了个手势喊停:“不好意思,苏导,能不能借助道具啊?” 他那张脸与殷朝暮本有三分神似,方才凝立不语时端的气势非凡!只可惜这一开口,明明清俊的相貌楞是染上三分猥琐两分讨好,不堪到极点。在座众人都下意识先扫了殷朝暮不曾变过的温润眉眼,缓解一下冲击后,才低低忍笑。 苏瞬卿不耐烦地点头:“什么都能用,赶紧赶紧!就你事多!” 程非余忙不迭在身上来回翻找,最后终于从屁股袋里掏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他取了根烟点上,再费劲地把那包烟与打火机揣回紧身裤兜,低头长长抽了一口。 再抬头时,已换上一脸迷茫中带着脆弱的表情。算上顾疏的沉默,两人气氛似乎就在这一低头一抬头间,变成有了心结的兄弟。 顾疏还是不说话,只一手插兜,欲言又止,瞳孔黑得厉害,一点波澜都不起。程非余在他对面抽着烟,显然是在等顾疏先说话。按理说,这时候搭戏的人该开局,然后才方便进行下去,顾疏一言不发,无疑给程非余加大了难度。 苏瞬卿皱起了眉,殷朝暮心中明白顾疏这是以自己的方式助他一臂。 可惜,程非余一旦进入演戏模式,脑子转的不是一般快,不但没有自乱阵脚,反而顺势扭开脸,略带烦躁地主动开口:“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顾疏看着他,半晌摇摇头,嘴唇嗫嚅,却没发出声音来。 呼出一口烟,程非余的脸藏在浓重的雾后面,看不清表情,莫名就被飘忽的烟气染上了一种令人心疼的仓惶。他勉强弯了弯嘴角,却因为控制不好而作罢,带着斗败的落寞:“琳琳爱的是你,老子怎么到了今天才知道呢?” …… 虽然表演很到位,情绪控制也没说的,但殷朝暮和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由里到外一阵恶寒。琳琳?不是姚恩林的昵称吧……为什么程非余就是有本事在一件很完美的事情里混进去奇怪的东西呢? 众人默默对传闻中被这朵奇葩明恋暗恋的女主角投去同情的目光,姚恩林自己也是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偏偏始作俑者还保持着入戏状态,故作轻狂地笑:“你说世上还忒么有比老子更二的SB吗?有吗!”他这么吼着,但眼神里却仍透着微弱的希望,希望自己兄弟能否认这件事,就像是岌岌可危的火星,晃来晃去,让人不忍再看。 顾疏修长的眉微微一动,眼神别开。程非余胸膛剧烈地起伏,手里的烟已被捏得不成样子,可见主人心中的紧张与忐忑。几秒之后,顾疏全身猛地一松,这一松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那点希望判了死刑。“抱歉。” 哧——程非余眼中的火星终于灭掉,拳头猛地举起,顾疏闭上眼,任由程非余一只手揪住领口、另一只捏烟的手不怕烫地攥成拳向他脸上挥去。 暗恋失败与被背叛的愤怒喷薄而出,之前的累积乍然有了宣泄口,让台下观看者都忍不住把心提高! 然而下一秒,拳头在顾疏脸上方两寸停住,节奏戛然而止—— “我忒么要真能揍死你,就好了。” 顾疏缓缓张眼,程非余手指一根根松开他领口,后退两步,将握拳的手松开,掌心躺着那根烟与一个被烟头烫红的圆点。 他把烟狠狠扔在地上死命用脚碾灭,悲伤的气息被渲染到极致。 场上一时如定格一般凝住,场下众人却还沉浸在刚刚两位青年塑造的场景中,回不过神。 要说之前静极而动,是表现失恋的苦痛与被好友夺去爱人的悲愤;那此刻动极反静,却更突出了这一份沉甸甸的兄弟情。短短一幕说来不过是用了对比的手法,算不得出奇,但程非余与顾疏完全放松似真非假的演技,实在没话说。 苏瞬卿神色复杂,两个孩子年龄都不大,却偏偏能这么快调整好、因势利导、情由心发,当初在片场虽领略过不少,可如今妆也没上就信手拈来,真正后生可畏。 殷朝暮心中压力更大。他多活几十年,早看出顾疏有意为难,在这种情况下程非余还能演到这个程度,他自问便做不到。要知道旁人不识与顾疏对戏的坚辛,他却再清楚不过。顾疏若有意为难,那种入戏后的压迫感当真教人喘不过气。 然而程非余这种人就是用来打破幻想的,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他突然一抬头,傻兮兮笑道:“这个……我算是演完了吧?” …… 苏瞬卿恨铁不成钢:“赶紧下来,别在上面丢人现眼。” 程非余吊儿郎当地走下来,自然而然坐在姚恩林身边,脸上猥琐越浓重了,哪还有刚才影帝附身的牛掰劲? 幻觉……都是幻觉…… 姚恩林强忍住挪远点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在程非余毫不掩饰的倾慕眼光下转向殷朝暮:“接下来殷先生是否还要上场呢?当然如果您改变主意也没有任何问题。程天王他是难得一见的影坛奇葩,您和他比,本来就吃了亏的。” 殷朝暮原先对姚恩林的厌恶,在看到她与程非余并列成一幅夸张短漫后,就消散了很多。起码这回姚恩林这次有一个词用的再对没有——“奇葩”。 这个词,简直就是为程非余创的啊。 他站起身,习惯性整了整衣服,并没有慌张:“多谢姚小姐好意,不过凡事总要试过才能甘心。”他的励志话刚落地,程非余就吹了个口哨儿:“Cool!这话太有范儿了!兄弟,上!” 殷朝暮默默想:再有范儿也被你这么傻兮兮地一说搞成二了。 不过当他抬头见到顾疏站在场上的样子,信心再次上涨。他怎么能让顾疏一个人站在舞台呢?那里……明明应该是两个人争相辉映的地方! 这一回,当苏导说了“开始”后,顾疏就先说话了。他表情有一点点急,声音有一点点哑,完全不如之前与程非余搭戏时那样镇定:“我要和她结婚了,你……” 对戏中若是一方表现出稍微示弱,另一方很容易被衬托得更出彩。殷朝暮心中明白,也想出了对策……然而真正站在顾疏对面,听到顾疏说出这句话,他发现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别说演技了,根本连最简单的念头都想不来。 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只有这一句话——“我要和她结婚了”。 仿佛只过了一秒,又仿佛过了一分钟,他才怔怔反问,“什么?” 顾疏的眼里褪下去担忧,他刚才差点以为殷朝暮是怯场,但现在似乎对方比自己还要早入戏。不得不说,殷朝暮这一段空白留的,极是巧妙! “你不是听到了吗?你不是……早该知道了么。” 殷朝暮像没有反应一样,仍是那一句:“你在说什么?”他轻轻笑起来,笑得又轻又软,眼神放空:“我听不懂。” 这一句不仅半点火气没有,甚至他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光泽,就好像顾疏真的在讲一个笑话,而他也真的不懂。 台下看众倒吸一口气,只因殷朝暮这般处理,实在是另辟蹊径,却又在情理之中,甚至比程非余的愤怒表达的还要更高明——不可置信的最高层次,岂非正是自欺欺人? 更何况殷朝暮的表演就好像真的一样,真实得令人看得清他的恍惚。 顾疏心里也是一震。看着对方的表情,忍不住脱口而出:“不要这样看着我,别这样……你这样子,我心里难受。” 台下姚恩林的目光,突然锋利如刺,不敢置信地看着顾疏;而苏瞬卿 弹烟灰的手一顿,与身旁程副导对视一眼,均看清对方眼里的惊怔:顾疏竟然……入戏了?! 要知道,顾疏这人演技出众,却并不是因为他像程非余一样随时随地都可轻易入戏,而是因为他善于伪装成任何一个角色,但自己却冷静地游离于戏外。他与程副导早就闲聊过这件事,若有一个人能让顾疏情不自禁,那又当是何等景象? 而在此刻,一个新手、一个从未演过戏登过台上过荧幕的男人,竟然做到了! 台上,殷朝暮仍是一种奇特的状态,他又笑了笑,一瞬间本就出色的相貌被他发挥到极致。不同于程非余那样,他静静站在那里,微侧了头,即便不看演技也足以让台下人挪不开视线。 第一次见到殷朝暮时,不是不惊艳的,如日光中若有若无的一缕清风,又如星火下掩埋于夜色中的粼粼波光,清雅温润,低调到极致的华丽。 此刻,就仿佛那华丽烟花一般明明白白彻彻底底绽放开来,夜空中再无可匹敌。 目眩神迷。 “你是说笑的,是吗?” 顾疏看着他,舍不得错开眼珠:“不是。” 殷朝暮笑容淡下来,死死地盯着他,沉声道:“你们……一定要结婚吗?” 顾疏回望,往昔的纠葛浮光掠影般扫过脑海,唯一深深印刻心底的只有眼前这个人、只有殷朝暮。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在演戏,明明知道并不是真实,可顾疏发现自己已然分不清什么是戏,什么是真。 殷朝暮站在他身前,眼神安静,于是顾疏第一次在戏中控制不住自己该做什么表情,该说什么话。 他一时想起自己四年中苦苦等候,一时又想起当初一个人站在医院里,手在滴血,而他眼睁睁看着殷朝暮跟着顾禺头也不回地走远。 心揪得连带呼吸都变得困难。 “是。”他听到自己用干涩的声音回答。 殷朝暮的胸膛急促起伏了一下,神情却慢慢平淡下来,一张脸反而更加剔透,唇红齿白,优雅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就好像平静得根本不像一个活着的、会呼吸的人。 就好像……惊风骇浪之后趋于死寂的平静。 只是他越正常,顾疏心口越发揪紧。就连场下的人都被他脸上那样静寂的正常吓到。 “我明白了。”殷朝暮低着头,发丝在额前轻轻一荡。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那我在此祝二位不离不弃——” 顾疏此刻仿佛已经痴了,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那几个字像一柄刀,在他心口正中一刀刀扎进去,却带不出血丝。 “百年好合。” 殷朝暮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他手腕突然被死死钳住。 “暮生……” “咳咳!”程副导突然咳嗽起来,打断了两人之间流转的气氛。众人如梦初醒,而顾疏也恍然回神一般醒悟到此刻殷朝暮并没有要离开。他们仍然好端端待在屋里,刚才只是一出戏。 只是攥着殷朝暮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这个……苏导怎么看?” 苏瞬卿看着场上意外和谐的两个男子,又看看人傻但演技高超悟性绝佳的程非余,一时难以决断。 “先开个碰头会再说。” 76 76、各显身手(二) ... 那边几个人开碰头会,姚恩林这次识趣地没有挤过去,当然原因之一是看到顾疏把殷朝暮拽到了门外。她咬咬唇,想跟过去,旁边无聊的程非余适时跳出来,顶着诚恳而彬彬有礼的脸说:“琳琳有什么事,我非常乐意效劳。” 姚恩林只得淡定坐下,一边心中默念:琳琳?那是谁,她不认识…… 门外,殷朝暮被顾疏牵着出来,两人感觉还有点恍惚。顾疏似乎状态又不对了,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将他牵到之前那个没人烟的厕所,找了个隔间进去,带上门,扭过身就一把将他抱住。 殷朝暮推他:“干什么!” 顾疏不吭声,只死死抱着,他推了两下也猜到大概,毕竟两人之前都入了戏,那种心痛麻木的程度谁也不比谁低。方才会失态,其实是他想起了顾疏和姚恩林的订婚。这件事虽然现在看来是真是假都有待考证,但至少有一件事绝对假不了——姚恩林看顾疏的眼神,虽然掩饰的很好,但他身在局中,又怎会察觉不到? 她真的很爱他。 殷朝暮闷闷地说:“我问你三个问题。” 顾疏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闭着眼懒洋洋应了一声。殷朝暮将他头推开,让两个人面对面,彼此可以看进对方的眼睛。 “一定不要骗我。” 见他认真,顾疏虽然诧异,但同样摆正脸色:“你说。” “第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对姚小姐动过心?” 顾疏笑出来,低着头,嘴角弯弯,得意的样子莫名有些可爱:“就这个?”他眯着眼偏头:“暮生,终于撑不下去了?我还在想是不是等不到你问这个问题……你介意了,对吗?” 殷朝暮很正经地看着他:“是介意,说吧。” 顾疏摇摇头:“好,我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从来没有过。满意吗?” 殷朝暮皱了皱眉,接着问:“那再来,你最爱的人是谁?” 第二个问题一出口,两人都不约而同直了身体。殷朝暮虽然心中有数,自从顾疏那天看到了他胸前的戒指,两人就一直处于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暧昧中。但心知肚明……却还是不踏实,好像隔着一层玻璃纸,两人都在撑,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先爱先醉,先醉先输。 可今天演完才发现,仅仅是假象他就受不了,若真等到那天亲眼见到顾疏和姚恩林订婚,却从没有问清楚说清楚,怎么甘心?两人是有些阻隔,他也一向能撑,但比起让顾疏知道自己的心情,这些又算什么呢? 先醉先输,他从来不醉,那如今,先输又何妨? “你呢?你最爱的人是谁?” 殷朝暮低头,伸手将顾疏不自觉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掰开,然后轻声却郑重地说:“当然是你。四年前我以为不是,但四年后再见面我就知道了,这么多人中我最爱的人,是你。” 顾疏仿佛呆住。殷朝暮好笑,他觉得两人心中都明了的答案,却不想仍会给这人带来这么大冲击。然后顾疏猛地眨眼,双手死死环住他颈项,将头埋在后面半天没有说话。 他微笑:“不会是哭了吧?怕丢人?”说着就想扭头去看,却被固定住脑袋。顾疏固执地不肯让他动。 “没有,我没有哭。” “啊……是吗?”双手慢慢抚上身前人的背,感受到单薄衣衫下绷紧的肌肉。然后他听到了一句类似于叹息的话:“这么多人中,我只爱你。暮生,我只爱你。” 然后殷朝暮笑起来。本来他还有第三个问题,但现在已经不需要再问。 两人抱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有人进洗手间,才收拾好心情开门走出去。门外的人一见到他俩,也惊了。 “你……” 刚刚互通过心意,顾疏虽然还能把持住,但殷朝暮心情已愉悦到见到程非余这朵奇葩都想开玩笑:“怎么,又没带够纸?” 旁边顾疏弯了眼。程非余老老实实摇头:“不是,是你……” 殷朝暮猜想是自己有点太开心,失态了。不过他也不在意,若不是家教还在骨子里,真想当下就吹个口哨儿:“哦,我明白了,他们商量出结果了?” 程非余点头:“嗯,是。程副导让我出来找你们回去。”他说完,面露疑惑:“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殷朝暮:“那你想说什么?” 程非余指指之前的隔间,又指指顾疏,最后指指他:“我想说……你们怎么两个人一起从里面出来?” 殷朝暮:“……” 顾疏赶紧咳嗽一声:“好了,这不重要。我们先回去听结果吧。” 苏大牌儿已率众又重返了会议室,于是三人直接往那边走。开门的程副导一见没心没肺的某天王,做可惜状;又见到他后面并肩走过来的殷顾二人,眼里闪过一抹异色,什么也没说。 苏大牌儿咳嗽一声开始点评:“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唐叔虞这个角色给殷朝暮。” 他还没坐稳就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去看程非余——程非余正沉醉地看着姚恩林,闻言似乎有点发呆,除此之外就没啥反应。反倒是姚恩林修眉间略略一挤,脸色不是很好。 苏大牌儿也看到她的反应,但权当做没看见:“先说说两人各自表现。我们一致认为对于‘当你知道了好兄弟与自己暗恋的人将要结婚’……老程,是这个题目吧?” 程副导很无奈地小声说:“差不多。” “……嗯,那就是这个,可能有几个字不一样,但也无所谓,不用为此浪费时间……” 底下顾疏、殷朝暮、姚恩林、程副导以及其他人的表情都是这样:= =。其实苏大牌儿你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当然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说。 “……显而易见,程非余表演的更到位一些。而且能想到用烟这个道具辅助表达情感,非常不错。抽烟表现出‘愁’,握烟表现出‘怒’,被烟烫到则表现出‘麻木’,最出彩的是最后踩烟的动作,巧妙地突出人物的心灰意冷。所以要单论这点,程非余的表演,可以称得上完美。” 姚恩林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既然您也说程天王表现堪称完美……” 苏大牌儿举起一只手:“可惜,完美的表现是让人挑不出错来,但有时候最好的表演不是完美无缺,而是震撼人心!你不觉得么,程小子到位是到位,却还欠了一点感情。” 说到这里,已无需再说下去,因为殷朝暮的表演中那份沉甸甸的悲痛,在场无不为之动容。 “更何况,能带动搭戏的演员一同进入角色,才是最重要的。” 苏大牌儿说完,状似随意地看了看顾疏,顾疏迎上他的眼神,没有闪避。 “虽然也有一点小瑕疵……”程副导在心中接道:就是把失恋的痛苦放错了对象。苏瞬卿最终拍板儿:“但是总体来说,我们还是认为由殷朝暮来和顾疏演对手戏最合适。各位还有其他意见么?” 姚恩林也默然,最后这出新剧终于定下演员,并于一星期后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了该剧加盟角色。这出戏是苏瞬卿力作,除了一干预料中的老戏骨,原本传得山呼海啸的唐叔虞内定演员程非余却并不在列——反倒是一个新鲜的名字闯入了大众目光。 殷朝暮。 虽说上过一个娱乐节目,配过一部剧,也算小有人气,但对于他以白衣之身出演这部期待中叫板《倾城》的大制作,就连殷朝暮自己的粉丝都没有底气。 你……不是工作人员么? 你……不是配音演员么? 就算脸张得确实不错……好吧,与程天王气质也比较接近(程非余:擦,躺着也中枪!)……但你到底是哪位啊?!一个张得不错嗓子不错的新人,就有本事担纲挑大梁了?! 与此同时,一个视频突然悄无声息在网上流传开来。视频年代比较久,看得出大致是某个节目人工摄录,因为被截了很短的一部分,光线暗淡,录制人员也欠缺专业手法,所以画面很是模糊。饶是如此,媲美名侦探XX的网友们也第一时间发现了问题所在,经过一番修改与圈点,普通人也看明白了。 这段长约4分半的片子中,两个学生正站在简陋的舞台上唱歌。青涩发嫩的脸蛋以及台子上高悬的条幅表明,这是某大学内部的一次文娱比赛。歌很有名,宝莲灯主题曲《爱就一个字》,虽然音效很差劲还掺着杂音,但先开口的男孩儿只唱了一句,就有一个红圈圈把他圈住,拖了个长箭头写着:这是殷朝暮!错不了。 有匿名网友一眼点中真相:这忒么不就是C大么!九院联赛啊!他还是风云学长呢,刚毕业。 然后殷朝暮身份终于曝光——C大影院音乐系毕业。 一个学音乐的跳出来演电影?搞没搞错!联系一把之前莫名奇妙出现的娱乐活动与配音,怎么看都像是给这位出演新剧打基础啊。 于是雪亮眼镜的人民大众再度奋起了!黑幕!不,是后台!明晃晃的后台! 可惜没有证据,猜测就只能是猜测,形不成气候。然而就在这么个敏感时刻,突然有杂志爆出一条内幕——据传殷朝暮此前能得到这个角色全靠另一位内定演员顾疏放水,连苏大牌儿都曾亲口证实,单论演技,应该程非余程天王更高一筹。 这还不算,毕竟人家苏大牌儿的选角标准大家都有所了解。 可是接下来,顾疏的绯闻女友与英冠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化妆师一同证实:似乎之前顾疏丢了一枚戒指,而这枚戒指,竟在殷朝暮身上! 英冠化妆师坦言似乎见过殷朝暮在做《你猜我猜……猜猜猜》节目时,无意中掉落一枚戒指。经娱记偶然间从姚小姐口中得知,顾疏丢掉的那枚戒指镶了一圈钻石,外形正与殷手中那枚相一致。 随着事态逐渐深入,关于戒指是顾疏母亲遗物、殷朝暮似乎与四年前顾疏母亲的死关系匪浅种种耸人听闻的“独家资料”、“绝密档案”都被挖了出来。甚至当年两人还在同学时期就交恶的消息也没有遗漏。 目前看来,顾疏以怨报德帮老同学拿到了新角色,而这位“老同学”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拿走了顾疏的戒指…… 至此,情况颠仆迷离,殷朝暮新到手的角色还没捂热乎,自己就先被舆论推向了风口浪尖。 77 77、各显身手(三) ... 自从爆出“戒指事件”,内地娱记展现出非凡的专业水平与工作能力,头条一版接一版、秘辛一轮盖一轮,在这个大众普遍缺乏娱乐调剂的时代,显然这已经不是一家一言的私事。尤其更新之神速、情节之跌宕、发展之诡谲……实在抓人心魄,不由得不闹大。 人说相由心生。殷朝暮与顾疏两人,不论真实性格如何,至少在公众眼里,一个算是温和谦逊的翩翩公子,虽然名气弱爆了,至少还带着神秘性;另一个则是出名的刻苦认真,堪称励志故事主角。只是这位主角性格冷淡,得罪了不少笔杆子,自然曝光度不够高,风评也不是特别好。 就在这种大背景下,对人冷淡的顾疏竟被爆料有颗柔软的心,默默帮着老同学;看似优雅温柔的殷朝暮,却手不干净“拿”了顾疏的家传戒指……这这这,篮球赛中有个词叫“绝杀”,足球赛中有个词叫“逆袭”,放到这里,我们可以赞一把——大手笔逆转。 殷朝暮盗戒之举,对比顾疏的面冷心热,实在出人意表! 当然对于这种疑点遍布的传闻,眼睛雪亮的网友并不是那么相信。有人指出“四年前”是个关键点,顾母身亡是个关键事件……但不管怎么说,大量信息铺天盖地涌来时,普遍观点还是对殷朝暮不利的。而对顾疏,人们出于某种“曾经误会了这小伙子”的愧疚,反倒众口一辞认定他是无辜的被害方。甚至顾疏的粉丝也在短短几天内成指数倍增长,连带着新片《成王传》的关注度都飚升了好几个点。 苏瞬卿的狗脾气肯定是不愿忍气吞声、任由外界糟践自己的演员,可惜程副导一句话就戳中了死穴。他说“这是个机会。”一个放任不管顺便为新剧炒作的机会。《倾城》有他和鬼才编剧联手造势,而这部《成王传》却没挑上好时间——英冠正值多事之秋,娱乐圈普遍动荡难安,他只能沉默。 这样一来,原本想插、手的苏瞬卿也被程副导给劝住了。这件事闹了没几天已隐隐牵扯出四位艺人,还将丰娱英冠两家龙头都搅进去。归根究底任由事情发展至此的,莫过于两位当事人的不作为。 自从报道出来那一天起,人们就期待殷朝暮或是顾疏站出来澄清。但连等数日,除了层出不穷的“据笔者明察暗访”等旁证,两位当事人竟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事实上自从顾禺回港后,殷朝暮的处境就变得步步杀机。至少如果有顾禺这位顶级豪门的大少爷坐镇,姚恩林万万不敢欺到他头上来,苏瞬卿也不会在他和程非余之间徘徊不定。 顾禺是想等着他熬不下去自己回港。 可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正式开机那天,无数记者蜂拥而来,当时是在英冠一号棚拍摄,苏瞬卿破天荒同意记者围观,前提是不准打扰到演员。拜完香后,照例没有当天戏份的演员就可以离场赶其他通告,但《成王传》被“戒指事件”连累,很多演员都自发地留下看这第一场戏,为苏瞬卿掠阵撑场。 殷朝暮坐在外围喝水,视线内顾疏被两个人围着,已经换上了一身周代古服,接了长发。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人长长的刘海散在额前。 工作人员帮忙做了下最后的整理,退开,顾疏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众人眼中。外面自从拜香开始就拼命朝殷朝暮“啪啪啪”按相机的记者们一瞬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诡异地静了一秒。 一向以斯文示人的顾疏此刻身周气势陡然一变。藏蓝色古朴的武服,样式简单布料粗重,穿在他身上偏偏正好与本人气质相合,有种独特的韵味。清冷、决绝,英气逼人! 虽然妆容刻意将他的年龄又化小了一两岁,大约只有二十出头。但周身的凛冽气场和几步路走过来那令人震惊的威势,硬生生把他和周围时空割裂开,仿佛一个年轻有志的英武帝君初掌大权、锐不可当。 “……那是……顾、顾疏?” “天!真的是——太帅了!” 顾疏一路走到殷朝暮身边,原本窃窃私语的娱记们声音开始变大,情绪也变得激动,两位男主角在戒指门曝光后第一次当众接触,莫不会接下来要看一出现场对殴吧!毕竟顾疏腰上配着细长的黑色铜剑,而且这幅装扮把他之前掩盖在冷淡表情下的凌厉气势全部表现出来,不怪众人这样想。顾疏走过去弯下腰似乎在殷朝暮耳边说了什么,然后、然后—— 然后就走掉了?! 这……怎么可能…… 再看殷朝暮,自从顾疏说完话后就一直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难不成刚才是挑衅么? 挑衅个鬼啊!其实殷朝暮现在恨不得当场走人。事实上由于位置关系,刚才顾疏走过来用背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后,根本不是说什么话,只是趁他不注意在他脸上快速亲了一下而已。还说什么“表情很不错”这种让人无语的话。 虽然知道顾疏在用自己的方法转移他的注意力,怕他紧张……但刚才束发的那抹长长的带子滑下来时,闻着对方身上独特的气息,殷朝暮瞬间有点措手不及,就像绚烂的星空深处震彻心扉的爆发,又像不及抓住的流星温柔地擦过。 他原本因为迅速挖出那么多内幕而对顾疏产生的那丁点怀疑,也在这个吻中被重新埋起…… “程副导找你,呃,你怎么了?”身后响起程天王那把极具特色的声嗓音,殷朝暮一秒回神,顺带揉揉额角:“没怎么。我知道了。” 程天王托着下巴,眼中精光一闪一闪:“没怎么……那你干嘛发呆?” 殷朝暮不想跟他纠缠,只好说:“就是纯发呆,可以么。” 程天王一脸兴奋,表情及明显地透出一种“还不承认”的神色,一边义正言辞地说:“啊咧?那我怎么看见他亲你了?” …… 既然你都看得一清二楚,一开始还问什么。幸好这时候程副导一把抓过他,挥挥手打发人。程非余闪着两枚求知欲旺盛的大眼瘪着嘴走掉,一边还用“我等你解释”的眼波杀向殷朝暮。 “是这样,小殷,你准备准备,这幕完了,下一幕你上。” “嗯?”他回忆之前见到的剧本,明明今天并没有他的戏份,最早也要是三天后才会拍到:“是重逢那幕么?” 程副导显然很忙,点点头:“是,台词你记下来了吧?” “都记下了。”他记忆力出众,但也不敢托大,一拿到剧本就连夜翻完。这些天来别说那一幕的台词,就是往后一个月内用到的的台词都一字不落刻在了脑子里。 “那好。苏导临时决定把重逢那幕提到今天,你看,”他下巴朝拥堵着的记者那群略略抬了抬,“今天人这么多,之前的事虽然不知道你和顾疏是怎么考量的,至今没给出任何解释……”他转回视线,用审视而严厉的目光看着这个当初受顾禺拜托收下的孩子:“但这里是影视圈,势力才是最好的证明。不管你有什么考量,用演技亲自堵住那些叫嚣的声音、让他们明白这个角色是你完全靠自己拿到手的,才是最有力的回击……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演技么?这个道理,他怎么会不懂呢。一世死生,他早比旁人看得更清更通透。正因此才知道不管藏在暗处操纵消息的人是谁,对方还没有露出目的时,按兵不动、保持理智是最正确的做法。若贸然开口,只会让水更浑、连自己的眼也一并蒙蔽。 何况苏瞬卿若真想帮他,何以临到关头才通知他?若真想让他大出风头、力排非议,何不提前几天商议好,联手演一出好戏? 他们也在观望。顾禺不在,他二人不可能毫无条件地护着他这么个远在港岛的小少爷……他要堵住的不止是记者们的嘴,更要堵住这两位大导演摇动的心,把他们彻彻底底拉过来跟自己站在一起。 程副导软下口气,叹了声:“其实这一幕不止是帮了自己,也是帮咱们剧组打一场,若打得漂亮,你我都能摆脱目前的困局……若是没有信心,我劝你不要勉强,要知道这一幕——关系重大。” “苏导既然肯给我这个机会,殷朝暮义不容辞。”他抬头,此情此境,已不容他再退。 演!必须演! 不仅要演,还得演出彩!演出实力!趁开局情势不明,多拉一些人将注压给自己。 程副导招来化妆师,当第一幕差不多拍完时,殷朝暮也重新走了出来。 顾疏出来时无数人窃窃私语,均被那股英武之气夺去了神魄。然而此刻殷朝暮换好妆束,却不仅是外围的娱记,甚至遍阅美人的剧组成员都吸了一口冷气。 安静是一点点的、慢慢的、从离殷朝暮最近的地方向整个1号棚蔓延,仿佛在片刻之间,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事实上殷朝暮继承自沈倦的容貌确实比同龄男子出色不少,却绝不至于造成这样夸张的景象。然而苏大牌儿作为国际上知名的大导演,御用化妆师堪称顶级,一眼就能把人内在潜质挖掘出来并放大数倍……何况殷朝暮本身的仪表风度,即便在上流社会都是千中无一。 男子穿了一身暗紫色常服,衬得皮肤格外白皙。长长的黑发簪了个简单的堕髻,眼睫浓密,步履轻盈如同漫步云端、时快时缓,活脱脱一位养尊处优备受宠爱的王孙公子,正穿过时空步步走来。最后在几名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黯然坐到了一株正开花的桂树上。 顾疏此刻已接到临时调戏的通知,虽然不满,但他非常专业,望了桂树上坐着的殷朝暮一眼,便冲苏瞬卿点了点头。 一位藏蓝武袍的少年君王,一位锦衣华服的王孙公子,这两位一立一坐、遥相辉映,竟让所有人脑海中都泛上芝兰玉树四个字! 就在众人恍惚中觉得似乎殷朝暮演唐叔虞也不算太离谱时,苏瞬卿正式下达了口令—— “各部注意!各部注意!” “清理现场、维护秩序,闲杂人等不准进入场地!” “灯光关闭。” “《成王传》1号棚第二幕重逢——” “ACTION!” 78 78、一波未平(一) ... 场记‘啪!’的一声打板,苏瞬卿严阵以待的专注表情里,场地彻底安静下来。所有娱记识趣地默默关掉相机,在这位大牌儿的地盘,他们都默契地选择妥协,虽然潜意识里仍没放弃等着看那个据说有后台的新人出洋相的念头。 …… 九月京都,桂花开满一树。清爽的秋风携着桂子香气,雪白浓密的花树中坐着个深紫华服的少年。他指尖在阳光照拂下恍如透明一般,一枚翠叶正抵在浅淡的唇间,清亮不成调子的小曲从花树逸出。风景如画,少年就是画中色泽最亮那一笔!双脚交叠勾着一荡一荡,长服随着那双脚飘在空中,因厚重导致的迟滞反而透出不知名的韵律,连带着人的心都随着荡起来。 嘴角淡定悠然的笑容,风吹过飘荡起的宽大袍袖,再配上周围飘散的桂花……这哪里还是演戏!分明是贪玩的贵公子偷得浮生半日、闲看一城扬花。 少年的姿势是那么随性,那么自然。原本不搭调的一号棚似乎在无形中圈出了一座小小庭院,院里有树有花,还有一位紫服少年。 紧绷的神经,生活的压力…… 这一刻,每个人心中繁琐的事情,统统被暂时抛到脑后。 顾疏配着剑踏入场地时,抬头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桂花从里调皮的王弟轻轻眨眼,纷纷扬扬的花瓣将那片天空染成白色,一张比桂花更白的脸掩映其中。往日被刻意掩盖住的优雅与高贵毫无保留地绽现,他有那么一瞬间怔然。 “暮生……” 督场的苏瞬卿看着摄像机中的画面,微不可察地耸了一下眉梢。虽然隔得比较远听不清楚,但那个唇形,可不像是在叫“王弟”两字啊,何况剧本上这里并没有台词,顾疏在搞什么?抬起一只手正要喊卡,程副导已抢先一步将他拦住:“等等老苏。先看下去。” “嗯?”苏瞬卿嘴角刀刻一般板出个严厉的角度,“你有话说?” 程副导无奈:“别急着发脾气,我不信你没看出来,顾疏入戏了。”他眯眼打量场中格外相衬的两人,意味深长地低喃:“就让他们自由发挥也好,你不会后悔的。” 苏瞬卿抿唇不语,半晌才冷硬地下了指令:“四号机拉远,三号机给两人特写。” 他一路吩咐下去,镜头中就出现了藏蓝色武服的年轻君王与他的幼弟。看着画面上悠然微笑的殷朝暮,那份淡雅从容的美感,说不是久经岁月砥砺,一辈一辈故老传承下来的风仪,都没人信! 程副导神情复杂:“大家族能在历史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果然在教育子孙上确有其独到之处。老苏,这孩子如果没弄错的话,还是第一次拍电影,你看……他像么?” 第一次拍电影? 大牌儿如苏瞬卿也沉默了。别说不像,这表现简直连在场众多老戏骨都给生生比下去了。顾疏是他一手挖掘的得力爱将,演戏时有多霸道苏大牌儿再清楚不过。可殷朝暮跟顾疏正面对上,不仅没被压得矮一头,反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他自负从业数十载,不曾错看一人。惟独殷朝暮这孩子初见时似极了没用的世家公子,唯有深入了解,才发现他韧而有节、能力出众。 程副导幽幽叹道:“你或许不知道,我曾推荐这孩子去《你猜我猜……猜猜猜》,老安当机立断给了一半镜头,还断言他一定能红。可见港岛名门,也并不是尽出败家子的。” 苏瞬卿本是心比天高的人,此刻听了老搭档这几句,竟眉心一动,似有所感:“名门子弟自然非同一般,你当都是人头猪脑么?嘿,二十多年前我在港岛拍戏,差点送命那次……” “就是你每次醉酒后乱编的后山惊魂记?” 苏瞬卿冷笑:“不信也罢,总之我那次因祸得福,结识了一位真正厉害的人物……你若见到他便知什么才叫人外有人。这两个都是万中挑一,”他手一扫场中,“但若和那人一比,却还差些火候。” 程副导来了兴趣,“哦?能得你如此推崇,我倒想知道是哪位了。二十年前的港岛……莫非是顾家现任的那位老爷子?” 苏瞬卿神色一暗:“他算什么厉害人物?我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并未深交,只可惜天妒英才,否则哪里轮到顾氏父子两个活土匪抛头露脸。” 话至此便没有再说的意思,程副导一怔,猛然醒悟到这位大牌儿口中的“厉害人物”,竟是早已死了…… 苏瞬卿望着场中,神色像是回忆某些记不太清的片段:“不过单论风仪,这个‘唐叔虞’倒有三分形似。顾小子就错太远了,到底骨子里的东西,改不得。” 程副导所见人物中,殷朝暮堪称最有世家气度的一位,连他也只是三分形似……他一面好奇,一面望向已然从桂树上跳下的男子。 其实重逢一幕到了这里完全可以喊停。只可惜苏瞬卿打定主意看看殷朝暮能走到哪里,便吩咐下一幕接着,场上两人一位心性深沉、一位暗藏多年经验,心中疑惑,手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演下去。 这种事一般的导演绝对不敢胡来。可苏瞬卿不是一般导演,他不喊停,再荒谬的情况众人也能默默接下去。 下一幕,是【刺杀】 藏蓝武服的新君初见从封地赶来觐见的弟弟,心情愉悦下靠着桂树听他连比带划,说些别后经历。本是极平常的兄友弟恭,偏偏两位主角俊朗清逸,带着年轻人独有的英气与活力,从远处看并不是色彩艳丽的景象,却因主角气场的意外相合,而仿若一幅用色舒服到让人忍不住叹息的水墨画。 ‘唐叔虞’说到激动处,一张小脸都染上了粉色,淡黄桂花恰有一瓣落在那头如墨晕开的长发上。少年没有注意,少年的兄长却看到这一点,自然地伸手为弟弟拂去花瓣,脸上笑意温润,眉含远山。 两人对视一眼,好像慢镜头一样,无需后期修饰便令人惊艳。记者们暗叹,从不知一向以冷峻犀利形象示人的顾疏,也有如此温柔缱绻的神态。 “叱——” 衣角带动风声,清淡的画面蓦然闯进几个执三寸短匕的灰衣男子,每人脸上都覆着一张鬼面,仆一现身立刻成合围之势冲向树下两人。年轻的君王双眼一眯,狭长眼缝中威势绽露,全身绷紧一手护上“弟弟”肩膀。 而“唐叔虞”原本在自家兄长面前略显娇态的表情一收,嘴角慢慢勾起,眼睫垂下,盖住了目中光芒。 “咦?这一段……” 唐叔虞的反应剧本上只一笔带过,突出的是年轻的成王。然而殷朝暮这里…… 苏瞬卿揉揉眉心,还真是胆大的孩子,竟趁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镜头。 “三号机给唐叔虞面部特写,一号机保持。” 镜头迅速拉近,周人腰间有时会配两把剑,只见“唐叔虞”长臂一伸,反手将按住“兄长”侧腰上配的长剑。指骨苍白,节理分明,那是一双即便放大了看仍毫无瑕疵的手,王孙公子的手。剑鞘乌黑,两相衬托,光影转合下竟透出对比的美感。 “呵~” 比一般男性略高的嗓音,仿佛钟音敲在人心,五指一根根合拢。一号棚中原本悠然的氛围被这么一个刻意缓下节奏的动作,弄得陡然紧绷!所有人目光都无形中被带到他握剑的手上,仅仅一个细微到该被忽略的动作,竟诡异地让人心脏一紧。 指尖用力,风带着桂花扬起他额前发丝,五指猛地握紧青铜剑柄,抽出—— “嗡!” 剑身自上方划过一道角度极大的完美弧度,殷朝暮长臂伸直,借这一抽之力脚下从容转过半个圆,站定。紫袍被激荡的气流带起,连同乌发一道扬在半空,原先犹如不知世事的贵公子执剑挡在他王兄身前,剑尖直指围在数尺开外的的灰衣刺客。 周围响起几道抽气声,相貌偏弱的少年已在不知觉中把握节奏、抢过了场景的重头、控制住所有人的视线! 激荡的发丝落回额前,他抬头,眼神凛冽。 “王兄,这一次,就让弟弟保护你吧!” 执剑的手稳如磐石。少年一个人挡在他兄长身前,就好像护住自己整个世界! 之前让人如沐春风的气场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犹如出鞘利剑一般萧杀严肃的坚决。 只一个瞬间,却仿佛凝固了一生岁月的坚决! 在场见到这一幕的娱记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眼中看到彼此心下的惊惧。殷朝暮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心境,何以如六十岁老者般浩瀚深邃、令人难于窥测? 而初涉荧屏的少年短短一幕中,气势却一变再变,又需要怎样的演技才能做到这一点? 这怎么……可能呢…… 场外的程非余烂泥一样窝在椅子上的靠垫里,似乎没睡醒一样喃喃道:“人总把自己当天才,看别人都是大傻瓜,总要到发现别人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傻,才肯回头。这是傲娇,是病,得治!” 姚恩林没听清他嘟囔什么,虽然懒得敷衍,但还是出于礼貌性问了一句:“程天王关于殷先生这一幕……怎么看?” 程非余表情惊怔,似乎对这么个常识问题也要问很无语:“当然是用两个眼睛看咯,难不成你不是?” 姚恩林:“……不,我也是。” 79、一波未平(二) 之后几天,几家有影响力的报纸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再将矛头对准殷朝暮轻取唐叔虞一角这件事,言辞中也开始慢慢收敛。显然经过现场观摩几位主角的不动声色,让他们意识到殷朝暮虽沉默、却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摆布的花瓶。 这一场角逐正滑向一个不可预知的结局。某网友悍然写下:“丰娱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阴谋论者更愿意相信并非丰娱在下棋,而是看似暂居弱势的英冠在搞大动作。结合之前英冠高层震荡,一时间,有眼光的报社不约而同选择了观望。正因牵头几家突然爱惜羽毛收敛版幅,“戒指事件”被人为引导向更加关注于两位男主角之间的恩怨。 殷朝暮虽然是新人,但何以不顾颜面非要“偷取”顾疏一枚戒指呢?这岂非荒谬得可以? 很快,就有不愿透露姓名的某内部人士隐晦地叙述了一件事。殷朝暮曾配过《重耳》中的晋国国师,并由此得到苏瞬卿赏识,一道参与了剧组内部的庆功宴。席上他蛮横地隔开顾疏与姚恩林两位,还将一碗菠菜雪蛤“不小心”扫到顾疏身上。 “顾疏站起身,表情有点伤心吧,我也没看太清,但没发火,自己去洗手间清理。他(代指殷朝暮)也跟去了。” 以上摘自某八卦娱乐周刊,看似客观的语气却似有若无地透露出其他意思。而且这位“内部人士”爆料里,还暗藏着另一重劲爆消息——【“隔开”顾疏与姚恩林】,为什么要用隔开这个词?是不是……是不是代表着,原本就在热传的荧屏情侣、秘密订婚其实并非空穴来风?! 爆出这一条内幕时,殷朝暮正在片厂七号棚拍摄完当天戏份。而顾疏因为要拍外景,在第一天的戏份结束后就跟着大部队出了京都,留守人员则由程副导负责拍一些不太重要的场景。 棚子里没有多余的噪音,所有人都很专心地投注在自己的工作上。他拍完自己的戏份,有人进来跟程副导说了句什么,程副导就招手将他唤过去:“小殷,你待会儿出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别激动。” 殷朝暮一怔,猜到可能是娱记们又挖出了XX“独家”,于是点头:“我心里有数。” 程副导对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还能保持镇定、不亢不卑,显得非常满意。想了想又犹豫地添了一句:“别莽撞。记者说话急,又都是有备而来。你就记住一点,千万听清楚了再答,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殷朝暮点头,每一个记者挖空心思藏了陷阱等你跳,慌乱中很容易就不慎踏错。唯一的原则就是不去管,这一点他感触尤其深。 收拾好东西,走出棚子,一路上看见停车场里停了好几辆电视台的现场连 线车,他心里不禁一沉。然而真正走到片场大门却还是被惊到——门外人满为患,黑压压一片,中间拥挤着好几个扛着专业摄影机的壮硕男人,沉重的摄像机不时磕着人。 看上去简直一团糟。 那一层层人墙,根本绕都绕不开。他踌躇了一下,旁边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员赶上来压低嗓子道:“程副导交代说让你在里面稍等一下,经纪人很快就到。啧,跟我来,我们这里有专门的地方。安全!” 听到丁然会来,殷朝暮蓦然放松许多。丁然的手腕他前世就领教过,可以说,当初能在大陆娱乐圈里于顾疏手下撑个几年才倒,绝大部分是丁然力保的功劳。 很快,大门外扒着铁栏杆的人群骤起喧哗,接着几个保安态度强硬挤进去,如摩西分海一般撕出一道口子。丁然冷着脸走过来,一眼瞥见殷朝暮,随即把右手放在他肩上、推着他向外走。 然而记者见到殷朝暮,战斗力瞬间破表,饶是丁然与保安前后护住,仍有好几把话筒塞到他跟前,就差没直接捅、进嘴里。 “殷先生……”“请问……”“你和顾疏……” “请问殷先生是否知道今天下午顾疏姚恩林恋情曝光的事情?” 他心里刹那一冷,幸好丁然抓着肩膀的手巍然不动:“殷朝暮下午有戏,多亏你们这么快赶来,否则他就不知道了。” 记者根本没听出话中讽刺一样,不等答完就又问道:“殷先生,你是否出于妒忌心理才盗取顾疏与姚恩林的订婚戒指?” “……订婚戒指?”听到妒忌这两个字眼,殷朝暮下意识以为自己与顾疏的事情被揭露出来,不过很快丁然的回答让他醒悟过来自己想错了。 “妒忌?他现在一心扑在新剧上,绝不会做出因争风吃醋而影响事业的举措。想要胡乱造谣的人你们失望了,殷朝暮与姚天后只是普通同门情谊,这个丰娱上下都知道的。” 不过要是记者这样就会死心,就不是记者了!一位被挤得披头散发的女记者大声质问:“那殷先生是否有姚天后口中那枚与顾疏款式一样的戒指呢?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迟迟不敢出面辟谣以示清白?请殷先生不要逃避、正面回答!” 丁然冷哼,“各位有什么权利逼迫他人探究隐私?请注意职业操守。还有一点,这里是片厂,苏瞬卿导演虽不在,但他向来不喜被围观,各位再不自行散开,很可能会造成误会。苏导要求严,到时候诸位脸上不好看,可不要怨我没提醒过。” 记者听见苏大牌儿的名头,顿时胆气一弱,但随即就吵嚷着什么“人民有知道事实的权利”而拒绝被驱赶。更有一名记者言辞锋利地指出:“我们在 向艺人提问,为什么艺人避而不答?经纪人!你是否控\制了新人、不让他说出真相?”然后他话锋一转,又逼问殷朝暮:“殷先生,有内部人士说出你与顾疏不和的事实,姚天后将在本周五举行记者招待会,据称招待会是为了帮你澄\清。殷先生,事到如今,你还要一味缩在经纪人身后任人操\纵吗?!”他说完又瞥了瞥丁然,话里话外暗指丰娱手段不光\彩。 其实这几家吵的最凶的都是些小报社记者,与英冠丰娱两家多少都有点这样那样的关系,逼问殷朝暮的同时不忘暗暗打\压对手、制造新的话题。能闹得如此猖\獗,一方面是因为这件事从最初就隐隐有人推\波助\澜,不然也不可能翻出陈年旧账;另一方面,殷朝暮是个纯粹的新人,而丰娱从来无懈可击,殷朝暮的事一出,就像绝顶高手露出一点破绽,大家自然不要命地冲这点破绽疯狂攻击。 丁然也晓得个中缘由,目光瞬间凌厉起来,这个问题闹不清楚很容易授人以柄。他刚要说话,就见一直沉默的殷朝暮语气平静地开口:“姚恩林的记者会我会准时出席。这个‘可靠消息’,也麻烦你们‘及时’转达。” 记者见他终于出声,达到了目的,便安安分分静下来。殷朝暮感到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一动,回头给了丁然一个“放心”的眼神,接着不紧不慢地说:“我是港人,可能接下来说话不合大\陆的礼仪,还请你们多担待。”他微微欠身,语调温柔,实则半步不退。记者们心下暗叫糟糕:看着挺文静秀气一个孩子,怎会是这么个难啃的硬骨头? 唯有几家曾看过殷朝暮演技的心中冷笑,孩子?这孩子来头不小,面上谦和,内里骄傲得紧。那天演个重逢的场景都能演得\杀\气逼人,哪里是什么软柿子了? 759楼 “各位若是为戒指的事情而来,那就不要明里暗里隔山打牛,用我经纪公司说事。不错,人民大众是有知情权,可人民大众也有隐\私权,我虽然是艺人,也没有时刻公开自己想法的义务!”他上来就把事摊开半分颜面不留,直把一众模糊概念的记者说得脸上青红交加,不是滋味儿。 向来艺人都不敢正面得罪他们这群特\殊\职\业者,几天头一遭被人当面指责。 “还是各位不把我当人看,欺我不熟悉大陆,就可以不用遵守国\家制定\的法\律了?刚才暗示我经纪人手段不光\彩的记者朋友,麻烦你出示身\份\证件、留下你们报社电话来,这件事我和我的经纪公司自然会找机会跟你们‘好好’沟通沟通。” 那人哪里敢留电话?别说沟通了,他现在只盼着这一段不被转\播出去,老板面前也好瞒去自己惹的祸\端。恨只恨这个殷朝暮表里不一,用新人的脸摆 了他们一道。 丁然此刻已看出殷朝暮的水平,坦然帮腔:“不错,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请质疑我们丰娱私下控制艺人的朋友,站出来说话!” 当然不会有傻子站出去,甚至他这么一说,记者们下意识还往后退了半步。趁乱浑水摸鱼都摸得起劲儿,要出头时却没人敢明目张胆开罪业内实质上的龙头老大!他们只是小记者,丰娱却藏龙卧虎,个个铁腕儿牛人…… 丁然满意颔首,退后一步将战场重新让给殷朝暮。他看着身前的俊美青年毫不露怯侃侃而谈,兵不血刃就解决一桩麻烦,心里有种怪异地错觉:他总觉得这年轻人对他非常熟悉,甚至连他的心思、手段都一清二楚,才能配合无间。 殷朝暮却不知丁然转着这念头,轻轻巧巧接过话头:“既然各位都没有异议,那关于我的经纪人与经纪公司这件事就放下,咱们单论戒指。” 说到这里,已没人再敢小看这个相貌宽和的年轻人,好脾气?笑话!这人句句绵里藏针,比顾疏那厉害嘴巴还不好对付。 “之前的沉默只是为了收集证据。不错,我身上是戴着一枚戒指,但却绝不是什么顾疏姚恩林的订婚戒,而是爱人送给我的私人戒指。如果我说这枚戒指绝不是顾疏那枚,你们肯定不愿相信,但我有足够的证据这一枚不是顾疏母亲的遗物。关于这一点,周五姚小姐的记者会给出详尽证明。”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他嗓音动听,此刻却含着金石敲击的劲道,让有幸曾见过那一幕的人不自觉想起当初那执剑凝立的身影。 气势飙升!一时间直缨其面的某电台摄影师竟不自觉低了头不敢目视。这青年不止脑筋好使言辞厉害,身上竟还带着一般圈内人没有的一种气魄。 百折之后,仍不肯屈就的决绝! 他敛眉,瞬间刚硬尽收,只剩下最初的柔和:“何况,顾疏自己还没有承认与姚恩林订过婚,你们便已替他故去的母亲做主……这件事我也一并会向他仔仔细细地,问上一问。” 作者有话要说:补更。我越写越觉得,大叔不是走X点王霸路线,小龟才是!一会儿还有一更是肯定的,今天的第二更可能会挪到明天。各位晚了就表等啊!反正咱就是言而有信的人,一定补起来。 (试验一下,千万保佑我别让字数翻倍……一切正常。第二次修改时留。) 80、一波未平(三) 香港半山。 风雨如晦。 顾禺对殷宅非常熟悉,他与殷朝暮交好,殷家从上到下对他都极为亲近。一进门,严叔向来表情不多的脸上也微微透出些笑意:“阿禺少爷,夫人已经等在里面了。” 换过衣服,心底吐了吐舌头。对殷朝暮的母亲,他事实上比对自己老子还要敬畏三分。只因他老子脾气虽爆,但父子磨合多年,早摸透彼此底线,而这位年过四十仍芳华不减的夫人,却连她亲生儿子都瞧不清楚深浅,何况他一个外人。 殷宅是老宅子,地段虽好,到底不比顾家顶级豪宅敞亮,虽然光线影影绰绰是很有意境,但顾禺总觉得不大好。 大概是因为一走进茶室,抬头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副占了半壁墙面的巨幅照片吧。 说是相片,倒不如称作巨幅油画。或许是角度与光影的作用,也或许是因为画上人物给人感觉不真实,总之这相片猛一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画。 画挂在屋中西向位墙壁上,斜对走廊。通常来讲,那个位置并不太容易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反倒是室内主位很轻易能看到画。但顾禺来过这么多次,即便有意忽视,还是一眼就黏上去。 那幅画存在感太强。 明明画中人相貌顶多称得上端正,至少和坐在室内的殷夫人沈倦比较,赫然如云泥之别。但那温柔清润的气质太过明显,只站在画下,就感受得到仿佛破壁而出的无双风华。 顾禺这一生见过最出色的两个半人莫过于殷夫人沈倦、他哥顾疏(虽然极不愿承认),以及半个是殷朝暮。两个半人里殷夫人与顾疏可归做一类,都是杀戮果决、当断则断的人中龙凤;而殷朝暮则全凭了相貌与让人无奈的死磕劲儿。可不论是谁,相貌都是加分项。 殷则宁却是唯一一个让人能因他出众风华,而忘记平凡相貌的男人。 “你每次来,都要发一阵呆。”沈倦坐在竹椅上,四十五六的人仍然精神得很,脊背挺得非常直,整个人曲线柔美,即便是顾禺也得承认他兄弟能有副好皮囊,全是缘自此处。 “那是因为我总觉得暮暮与伯父很像。” 沈倦听了这句恭维话摇了摇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纤长的指尖端起茶托:“你在大陆……过得还舒服?” 这句话明着问他,实则问殷朝暮,于是老老实实回道:“暮暮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事实上,顾禺屁股下跟烧了把火似的,即便有殷朝暮陪着,他也不愿在沈倦眼皮底下多待。这次只是从大陆回来,照例要来拜访,才不得不过来。 沈倦沉默几秒,眼珠静静地,流淌着一种幽暗深邃的光泽,“我想也是,不然你不能放下他一个人跑回来。暮生在那边只你一个朋友看顾,想来添了不少麻烦。我这个母亲,替他谢谢你。” 顾禺被这句话一堵,下意识露出个自嘲的笑:“不敢当,,我哪有能耐看顾暮暮?再说早就有人把他看得严严实实,哪里轮的上我这个兄弟。嘿~” 殷夫人神色不变,顾禺自知失言。何况丢下殷朝暮一个人跑回来,尤其大陆最近闹得风起云涌,他确实心虚,没坐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茶室在他离开后就一直保持着静寂,严叔身为老人,明白这是沈倦在想事情,不宜打扰。约莫过去一盏茶时间,才听见里面有了动静。 “夫人?阿禺少爷他……” “不妨事,那孩子巴巴跑来跟我告状,话说完了,自然不愿陪我死气沉沉地干坐着。” “您说笑呢。”严叔闻言颇不赞同她这样自贬。他与殷则宁一道长大,心中对这位孀居的女主人忠心其实不亚于对殷则宁本人。 沈倦淡淡摇头,“你们都道顾家出了个败家子,这孩子其实不比他父亲差,只可惜……罢了,这些天大陆的报纸取两份来,我也看看是哪个让顾家小子这样气急败坏、专门跑来捅、黑状。”说到后来,她想起顾禺装作不经心实则在明示的样子,心中不由好笑:“能让那个狂傲的大少爷使出打不过就跑的招数来,暮生恐怕对付不了。” “外面都赞少爷名门之后,夫人您怎可妄自菲薄?”严叔虽然听不懂,但多年经验,知道要搭一两句话,否则这屋子里的女主人,就实在是太寂寞了。“何况这两年少爷寒暑假回来,我瞧着出落得越发懂事了。” 沈倦伸出一只食指抵住额头轻揉了一圈儿,“暮生不知何时开了一窍,想通自己不如人了。可惜,他太倔,刚极易折,傻劲儿犯了,说不得还是敢硬碰硬。”她望一眼墙上的画,叹气道:“若遇上顾家小子口中那人,可不要吃了亏不说,把自己也赔进去。” 顾禺用词诡异,沈倦何等人物?一个“看得严严实实”,便隐约明悟自己儿子遇上了什么事。 “年轻人吃些亏是好事,夫人不比如此操心。何况少爷年龄大了,自然就学会如何才能少吃些亏。” “咳咳——” 严叔一惊,“夫人!”转身就吩咐下去拿药煎汤。 沈倦抬起一手止住他,“有的亏能吃,有的亏不能。我只担心等不到他学会的那一天,就糟糕了……” “夫人!” ****** 而殷朝暮此刻,正身处焦点、无暇他顾。 姚恩林周五准时召开了记者招待会,会上见到殷朝暮,似乎也并不见吃惊。一同出席的除了他二人,还有一个表情忐忑的英冠化妆师以及两人的经纪人。 到场时,丁然正低头跟那化妆师在讨论着什么,眉头一直没舒展开来。但熟悉他的殷朝暮看得出并不是生气的征兆,反像是有什么事想不通时,习惯性的皱眉。 他坐下后,姚恩林冲他友好地微笑,并用一种略带担忧的遗憾表情说:“真没想到,竟然会出这种事。你还好吗?” 殷朝暮回望,仔细分辨她脸上的神情,发现那担忧竟不似作伪。事情一报道出来,他就已在心中罗列出几个人名,尤其随后几乎三两天就有新的情况曝光,他便知道肯定有熟人在暗中窥伺,甚至使了助力。 而姚恩林……看似嫌疑最重,其实却最早被他排除。顶多……不过是被人当枪使而已。拖到现在,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今天他将证据摆出来,自然能看各方反应而猜出一二。 会一开始,还算风平浪静,主持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又把话筒递给化妆师示意他说话。丁然这时候轻声对他说:“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 殷朝暮:“是不是觉得英冠突然掺进来一个人,很奇怪?” 化妆师是英冠的人,若不是英冠首肯,谁也不会想到找他来发布会。只能说,刚经历过动荡的英冠明明应该保存实力低调行事,却偏偏插、进来搅一棍子shi……就不知英冠在这场闹剧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确实奇怪。不止英冠,就连姚恩林也很奇怪。若说她自导自演这一场,那根本不用召开这个会,我真看不懂这女人在想什么?他若跟这些事没关系,又何苦跳出来?明眼人一看就会怀疑到她啊……” 殷朝暮伸手按在胸口,隔着衣衫覆上那枚圆戒:“所以说这件事明面上一个姚恩林牵起整条线,任何消息都或多或少与她有关;但暗地里,却有一个人 ,或是几个人共同作用。” 丁然很诧异:“几个?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他摇头:“你不懂,一个让人看不清楚的局,可能最初只有一个主导,但在多方势力各怀心思的推动下,早就猜不出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这种时候,看清局面才是局点。” 丁然看着他,半响道:“我有时候真不相信你是个新人,还是个年轻轻的漂亮的新人。说得不错,所以今天来之前,苏导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话?” “苏导说:一出戏不到剧终,你永远不知道谁才是打擂的对家。他让你记得看清楚谁是对手,才能拳不走空。其他人理不理,都无所谓……” 与此同时,化妆师已大致叙述完,没有刻意添油加醋,说完便找了个由头离场。本来主办方就是借他之口牵出殷朝暮身上那枚戒指这个关键证物,也不以为意,只是化妆师退场后,全部目光便自然而然集中到殷朝暮这里。 主持人试图用一种轻快的口气调节一把气氛,显然并不成功,只好干巴巴地开口:“那么关于这位口中说亲眼见过的戒指……殷先生,他说的是否属实呢?” 闪光灯雪花一样亮起。 殷朝暮环顾一周,所见无不是或怀疑或沉吟或冷笑的表情。主持人轻快地口吻,看似友好,实则在他刻意安排的流程下,暗暗把最大的压力都集中在了这一问上。 目光灼灼,道道化为利剑,殷朝暮坦然以对。 窃窃私语声愈响愈大,到最后性急的记者终于忍不住自己喊出声来:“不是说有证据么?那就拿出来!” “对!拿出来!” “殷先生,请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到底有没有他说的那枚戒指!有就拿出来!” 一般记者招待会不到自由提问时间,哪能容场面如此喧哗无状?!丁然冷哼,扫了所在角落里的主持人一眼,场面眼见就要失控,主持人却杵在那儿徒劳地说些“安静”之类无用的话。简直欺人太甚! “呵。” 殷朝暮胸前配了麦,只一轻哼便响彻全场。而且他嗓音特殊,这单单一声语气词,竟然被念的婉转低回,慵懒的尾音上翘,带出一丝丝不屑。 “证据当然早就准备好了。” 解开衣领扣子露出雪白的脖颈,锁骨凹陷处转合的线条,竟让场面瞬间寂静。只见那锁骨上逶迤着一条白金链子,殷朝暮扯出链子,吊坠弹带在空中,顺着他拇指滑落到链子底端滴溜溜转了几个圈,才稳下来。 众人齐齐瞪圆了眼。闪光灯下,吊坠赫然是一枚镶了一圈钻的戒指! “我说这枚不不能是顾疏母亲价值连城的遗物,那是因为这一枚戒指上嵌着的钻石——其实只是一圈儿玻璃!” 钻石?玻璃~ 所有人第一个念头就是怀疑,一枚闹得满城风雨的戒指,怎么可能是地摊货,太匪夷所思了吧!如果真是一文不值的假货,那这个人破绽也太明显了点……动用整个娱乐圈制造事端,却选了一个说穿了什么都不是的话题…… 未免得不偿失。 可殷朝暮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坦诚戒指是玻璃所制,这样只需要拿去一验便知真伪的事情,绝不可能说谎。 “顾疏是两个月前在山西介休丢的戒指,这条‘可靠’消息的来源还要多谢在场各位尽心尽力,而我这次,却一直随声携带。”等各路记者噼里啪啦拍个够,他才放下领着项链的手,“其实我一直有点困惑,毕竟这两天我也与各位打过交道,彼此增进了不少了解,”殷朝暮故意在“交道”两字上露出暧昧的笑,在座记者不禁想起前些天吃的暗亏来,一时间脸色都不如之前自然 “我恨奇怪,照各位堪比福尔摩斯的推理能力,怎么会贸然相信我殷朝暮一个有自己社会价值的人,会做出偷盗这等下作的事情!如果连消息的真伪性质都不能分辨,——当然我不是之一各位的办事能力,单看各位能把一句话排出连续剧,各位的编剧能力显然并不下于我们港岛的鬼才——但是在这件事上,大陆的娱记们,不得不说,你们很令我是我。”他敛眉收目的话。 若顾禹在此,便能看出他表情语气,活脱脱便和殷夫人一摸一样,尤其那上挑的眉峰, “见到两枚一样的戒指,正常思路不是应该想到买撞车吗?怎么会为这么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困堵几周呢……我奉劝各位让血液凉一凉,千万别在无意中,被有心人当了杀猪的刀——我这枚是爱人送的定情信物,姚师姐也知道的。你说是不是,师姐?” 81、一波又起(一) 钻石?玻璃! 所有人第一个念头就是怀疑。一枚闹得满城风雨的戒指,怎么可能是地摊儿货?太匪夷所思了吧!如果真是一文不名的假货,那这个破绽也太明显了点……动用整个娱乐圈制造事端,却选了一个说穿了什么都不是的话题…… 未免得不偿失。 可殷朝暮敢在众目睽睽下公然坦诚戒指是玻璃所制,这样只需拿去一验便知真伪的事情,绝不可能说谎。 “顾疏是两个月前在山西介休丢的戒指,这条‘可靠’消息的来源还要多谢在场各位尽、心、尽、力。而我这枚,却一直随身携带。”等各路记者噼里啪啦拍了个够,他才放下拎着项链的手,“其实我一直有点困惑,毕竟这两天我也与各位打过交道,彼此增进了不少了解,”殷朝暮故意在“交道”两字上露出个暧昧的笑,在座记者不禁想起前些天吃的暗亏来,一时间脸色都不如之前自然。 “我很奇怪,照各位堪比福尔摩斯的推理能力,怎么会贸然相信我殷朝暮一个有自己社会价值的人,会做出偷盗这等下作的事!如果连消息的真伪性质都不能分辨——当然我不是质疑各位的办事能力,单看各位能把一句话排出连续剧,各位的编剧能力显然并不下于我们港岛的鬼才——但是在这件事上,大陆的娱记们,不得不说,你们很令我失望。”他敛眉垂目,神情已没了刚开始的和煦,寒气罩脸,偏偏没有怒气上脸大吼大叫、而是稳坐钓鱼台一般,说些刺人耳目的话。 若顾禺在此,便能看出他表情语气,活脱脱便和殷夫人沈倦一模一样。尤其那上挑的眉锋,仿佛振翅欲飞的姿态,凌然中透着傲骨! “见到两枚一样的戒指,正常思路不是应该想到买撞车吗?怎么会为这么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困堵几周呢……我奉劝各位让血液凉一凉,千万别在无意中,被有心人当了杀猪的刀——我这枚是爱人送的定情信物,姚师姐也知道的。你说是不是,师姐?” 他刚说了那一长段话,最后猛地一转,剑锋直指就坐在旁边的天后,干脆利落、毫不掩饰。 台上,姚恩林与主持人都微微变了脸色,相反,站在殷朝暮这一边的丁然却是连连点头。 一片屏息。 这件事奇峰迭起,接下来,又会如何发展? 顾疏徐徐的走出拍摄场地,面上神情悠然,虽然在外人看来同往常根本没有分别,但韩之安与他多年交情,一眼就瞧出他心情不错。犹豫一下,还是走上前递过去一杯水。 顾疏对他微微点头,韩之安眼珠一转,漫然笑道:“怎么这么开心,有好事发生?”顾疏并不爱笑,除去见到殷朝暮时笑容立刻跟不要钱的自来水一样,其余时刻,唯有什么计划或目的达成,才偶尔露出含蓄微笑。这一点,韩之安也是经过摸索才知道。 两人走远,离有他戏份的下一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洛阳千古名都,郊外林中更是树木参天,沁凉的清新感与历史的厚重感交织在一起,让人忍不住谈话也放低声音。 韩之安不是第一次和顾疏交谈,很自觉的上前靠在树干一侧,双臂垫在脑后微微闭眼,口中轻声问:“现在大概是那位与姚恩林正面交锋的钟点了,我以为,你会担心。” 顾疏喝了两口水,淡笑道:“不要小看暮生了。他性子软,那只是因为对上我,若因此轻看了他的能力……”他摇摇头,妆还没换下,额前长发随之晃动起来,“姚恩林会后悔的。” 听他这么说,韩之安古怪地瞪他一眼:“对上你性子就软……喂喂喂,至于这么骄傲么。”接着他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戒指的事,是你搞出来的吧?姚恩林不像是会干蠢事的人,只能是因为你。” 顾疏道:“不能这么说,在她问我戒指是不是没找回来时,我选择了默认而已。” “为什么?”韩之安忍不住蹙起眉头,“我就想不通了,你没事儿闹这么一出干什么?乍一看耸人听闻,说穿了,简直就是个笑话!” 顾疏喝完水正弯腰将瓶子放在地上,听他这么问,手里捡起一颗小石子,放在指尖慢慢把玩:“你知不知道,暮生是什么性格?” 韩之安被他毫无头里的文话搞糊涂,老老实实说出自己所知:“我感觉他比较固执,表面上谦逊,骨子里却还是有高人一等的骄傲……嗯,挺变、态的,反正就是思路奇怪、偏偏认定什么事打死也不回头,错也错到死这样。” “固执?”顾疏偏头想想,一笑道:“不错,你说的都对。而且你还不知道一件事,暮生他对我成见极深,哪怕心中爱我也极深,但他潜意识中,还是时刻防备我,一有事情,就先把我当幕后黑手。”谈到殷朝暮对他的怀疑,虽然语调沉重,可神情并无忧色,甚至玩着石子的手上不见丝毫错乱,可见早想好对策。 “我曾经想让他自己想明白这一关。四年下来,我不仅没锉掉他那冥顽不灵的脾气……”顾疏眯起狭长的眼,“反倒是他修理起我来。” 韩之安对此似是见怪不怪,顾疏不肯吃亏的性格哪怕是对上自己的爱人,也不会有所妥协。“所以你就顺水推舟来这么一出?真是大手笔,不过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疏微微一笑,把石子一抛:“我对姚恩林没兴趣,那女人口中说着死心,暗中搞点小动作就烦人了。你我都懒得看着她,索性趁这个机会,让她和我家暮生都想通。” “不是吧?这女人挺识趣的啊,长得又不丑。对一个爱慕你的女人,你也好意思下狠手?” 顾疏黯然了下,确实姚恩林并没有对他过多纠缠,也为他付出很多,只是……“她的存在本身,就让暮生误会难过。还有四年前的账,暮生不讨,我也要讨回来。” 韩之安犹豫半晌,才讶然道:“彻底把她痴心妄想的余地封死……你猜姚恩林会怎样?” “大概是……不可能再装下去,索性亮出刀剑迫暮生入绝境吧。” 也对,有什么比亲眼见证自己爱的人,将一枚代表承诺的戒指送给另外一个人还伤人呢? 尤其之前还当爱人的戒指是将要送给自己的婚戒,却在顷刻间,发现其实是爱人与别人的定情信物……有什么能比这个来的更冲击呢? 姚恩林愣在当场,怔怔出神,恍惚间只觉得一阵巨大的悲伤失望涌上心头,所有沸腾的热血都冷了下来,直寒到心底。 她是真的以为殷朝暮盗取了戒指,若在平时她也不会这么想,但当女人遇见情敌,就会不自觉将对方想得更可恶、更下贱。后来见到殷朝暮的戒指,她也下意识排除了是一对戒指的可能性……当然为了保险,姚恩林还问过顾疏戒指是不是没找到,顾疏默认了。 但这一刻她亲耳听见殷朝暮说出“爱人送的定情信物”这几个字,才恍然发觉自己有多可笑! 可笑之后又是浓浓地可悲,恨意随即如沸滚的岩浆冲上她脑仁。顾疏明明可以委婉地拒绝自己,却偏偏选择用这样一个方法让她知道了两人早在四年前就定情、四年后仍相爱的事实;明明可以私下阻止自己为殷朝暮出气,却偏偏选择这样一个场合让她自取其辱…… 真是好厉害的算计!好狠的心! 姚恩林银牙一咬,粉脸生煞,顾不得撇清嫌疑,心丧如死中竟忘了解释。事实上之前她之前只是小小为难过殷朝暮。可此刻,她却想真真正正、大大的为难一回! 舍不得伤顾疏,现在却恨不得连殷朝暮带顾疏都伤到才好。 “我有一个问题,如果这一枚戒指真跟顾疏没有关系,那你怎么解释……戒指内环里刻着——顾这个字。殷先生?” 早在录完《你猜我猜……猜猜猜》那天就摸过这枚戒指。姚恩林当时会误以为是顾疏丢的那一枚,有一半原因在于摸到了一个“顾”字。如今回头再看往事,才知自己究竟在这场闹剧中扮演了怎样一个丑角。 顾疏曾二话不说返回介休找戒指,她当时有多么暗喜于心,如今就有多么悔恨怨愤。 “这个戒指就算真的不值钱,也不能代表就不是你偷的。我听说你与他素来交恶,搞不好就因为是他母亲的遗物,哪怕不值钱,也要拿走。顾疏提起母亲自杀时,总跟我说要找你算账,还麻烦殷先生为我解释一下。”姚恩林偏着脸,一半在灯光下无辜地质疑,另一半却于阴影中面露狰狞,“究竟当初顾疏母亲的死,是怎么回事?” 她早知道顾疏正在洛阳出外景,根本赶不回来,而且戒指也丢了。只要能给记者一个先入为主的坏印象,殷朝暮绝对有口难辨。 四年前顾母自杀,到现在都说不清。警方含糊了事、草草收尾,疑点重重。姚恩林深信,这件事殷朝暮就算真的无辜,也给不出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所以有恃无恐。 对于这件事,韩之安也有所了解,忍不住惊讶:“所以你其实是想一箭双雕,既狠心地打击摆脱姚恩林,又让你家那位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自己再出去解围么?” 顾疏笑得成竹在胸:“当然不只这么肤浅,你往后看就知道。现在京都那里……凭姚恩林的脑子,估计要拿四年前我母亲的死说事了吧。” 韩之安大惊:“原来你还想顺道对付你弟弟?他不是被逼回老家了么?” “不够。”顾疏摇头,“他欠的是血债。当初没能力跟他讨要,如今,就先让姚恩林和报纸新闻,帮我讨一部分债回来吧。”顾疏握住手中的石子,“不过顾家老头子肯定会出手把事情压下,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一章牵涉到很多内容,所以写得极卡,今天大概不能有其他更了。于是按惯例挪到明天……汗。 由于之前你们大多数人赞成甜蜜下,所以大概还有两章让小龟彻底KO掉女炮灰,两人就有一段儿很不错的彻底甜蜜。到时候我也过了在榜期,该让就别重逢的两位干柴烈火一把,过过正常的情人生活。 82、一波又起(二) 记者招待会是姚恩林这位重量级天后召开,自然找了间最大最敞亮的厅室。殷朝暮坐在台上,台下人头攒动,此问之后却静默无声,顿时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坐在高处一览,放眼望去,台下目光耸动,犀利如剑,似乎只要他一个答得不妥就要当场将他扎死一样!此情此况,若是寻常一个稍稍胆气弱些的,只怕便讷讷无言或是被压力迫得说不出话来。然而殷朝暮情况却算不得寻常。 母亲、兄弟都当他扶不上墙,爱人、情敌都当他软弱可欺……值此绝佳机会,怎能不让他豪气顿生! 越是万众瞩目,越想要证明自己;越是千钧重压,越感到游刃有余。 “既然姚师姐要翻旧账,师弟奉陪到底。当年我与顾疏母亲的死确实有些关碍。”台下闪光灯再度频闪,殷朝暮只作不见,接着稳稳道:“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我和顾师兄感情不和?事实上造谣的人当真荒谬可笑!四年前顾师兄与我拜在孙金如老师门下,还共同代表C大角逐九院联赛第一名……顾伯母死时我正陪在师兄身边。如果这样也算‘交恶’、也算‘有关碍’的话,这世间黑白岂非任人颠倒?” “我倒要问问各位:诛心之人空口白话,诸君本应以忠实、公正、勇敢地追寻真相为己任,而今却顺势而起、不辨真伪!” 青年面容平淡,语气中却有着少见的颤抖,彷佛深心处里,有什麽东西澎湃而激动! 他深深呼吸,深深喘气。 “为何号称行业精英的你们,会被这一件小事糊弄至此——公义,难道是死了么!” 大堂之内,一派安静。 坐在他稍后一点的丁然面无表情看去,只见台下人多势众,都露出被惹火的表情;台上一个男人孤零零坐在那里,眼光中有微微的愤怒与悲凉。从事情爆发到现在,说难听些,就是一群自诩前辈的过来人联合整个圈子,为难一个刚入门的新人。只是没想到新人并没有顺他们的意、一直窝囊下去…… 他再看身旁的男人,当真便是当年初见时好像永远都没有火气的那个孩子吗? 一个温润俊朗、却总觉得像个漂亮的木偶一样、没有个性的世家公子?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这么个不需要有大志向的二世祖,能顶住庞大压力、毫不退缩地在这种时刻选择一个人站出来呢。 他在内心深,叹息了一声。 “暮生的可贵之处,在于让他的百折不屈。就好像一根黑节竹,若是和风煦雨,你也许会认为他不过外形出众些,实在算不得什么人物。”树林中很静,静得只有风吹叶动和顾疏说话的声音,“只有遇到狂风骤雨,才能同其它植物区别开。看上去细弱的竹子,其实风雨再大、被压迫得再弯,还是不肯断。你不懂,暮生骨子里带着傲气,不可能轻易臣服任何人。” 韩之安暗叹了口气,已隐约猜到好友的打算。 “我要让他心甘情愿地站在我这边。”顾疏凝视着手中的石子,“从根上转移阵营。等经历过这一场口诛笔伐,以他认准就不放手的心性,到时候恐怕就算顾禺疯了傻了,也不会再跑回去。” 他微微一笑,笑容有一点愉快,修长的手指携着石子瞄准远处一个被蛀出洞来的枯树:“现在这个时机不是很好么,在所有人都鄙夷他憎恶他的时候,我向他伸出手。” 溺水的人在绝望中,即便是一根稻草,也会死死抓住不放。更何况——“如果恋情暴露,我还能同他并肩而行,你猜暮生那么软的心,会不会对我死心塌地?” 当然会,不只会,还会被你这个没人性的狠心家伙趁火打劫。 让全世界都统一站在自己对立面,这种可能性殷朝暮从前压根儿没有想到过。他出身高、性格好,前途坦荡。哪怕是独自留在大陆、跨进娱乐圈打拼,也暗中有殷夫人财力支持、顾禺打点上下,生活上陆维照料得万无一失、工作上还有顾疏放水……就算只剩他自己,也有前世经验做保险。 所以爆出戒指疑云后,其实更多的,是把这件事当做一个契机——提升名望、证明实力的契机! 然而前一秒他还言辞灼灼、一干人都被问得哑口无言;下一秒,一个相貌平庸的小报社不知名记者就提了个尖锐的问题:“殷先生,我承认这件事我和我的同行们或许有所偏颇,但从您方才的话中,我得到了一个信息——您与顾先生早年师出同门,可见关系亲厚。而姚小姐又说您的戒指上刻了一个顾字……请问这两点都是事实吗?” 刚才殷朝暮混淆视听偷换概念、又刻意加重语气,其实就是不想在这上面纠缠。此刻有人大段话听下来,不仅没被绕晕,还能一针见血点出关键——如果不是思路清晰过人,就是有备而来! 所以殷朝暮明知不妥,却只能承认:“不错,确实都是事实。” 那人毫无怯场神色,站起身,从容地说:“说来惭愧,殷先生博闻强记、条理分明,讲起话来令我等也难以辩驳。关于误会您盗取戒指的事,确实是我们心急之下莽撞了,只是——”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缓和的微笑,口中的话,却渐渐冷了起来:“只是我们电台当初也不信殷先生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会做出这等事来。于是曾派我去介休当地警局调查。却不想这一调查,就让我查出一件怪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到这里,他还故意停顿两秒等殷朝暮反应。丁然默默观察这人,眉头越皱越死——说话柔中带刚、这般厉害人物,怎会甘心屈就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报社? 殷朝暮冷冷道:“我不同意你也会讲,直说就是,弄什么玄虚!” 他之前已把在场记者得罪狠了,在最初的惊讶过后,虽也察觉突然蹦出这么个人物来极为蹊跷,却并无一人指责这年轻人。反而个个向殷朝暮望去,脸上有着浓重的不满,四周低低的议论之声,更是纷纷而起。 那人微微一笑,对上这气势迫人的美丽男子,却是无丝毫惧色,淡淡道:“我只是新入行的无名小辈,不过在按照殷先生说的准则,忠实、公正、勇敢地以追寻真相为己任罢了,殷先生不必对我有这么重的敌意。只是为了不让事情被‘有心人’左右,即便我资历再小,也得站出来说两句。” 话至此,连心死的姚恩林也感觉出来,突然冒出的年轻人说话虽平和,但句句针对殷朝暮,挑拨之意再也明显不过,不知究竟有何用意。但看他身旁一道来的同事个个神情惊讶,却也不像受电台指使。 那人朗声道:“殷先生,我有三个问题,还请你如实回答。否则公义……可就真是死彻底了!” 他拿殷朝暮自己的话堵在前面,很有几个凑热闹的鼓掌表示支持。殷朝暮一概不理,冷淡淡地吐了个字:“说。”连丁然此刻也认定这人底细有问题,一双眼狠狠盯住他,只待会一结束,就将他背景彻查一遍。 但那名小记者,却像是不知道自己惹上了多大麻烦似的,不慌不忙开口:“我从介休警方那里了解到,顾疏那枚戒指失窃的案子已经结了,案底上那枚找到的戒指确实和殷先生您的同款,可见是我们弄错。” 殷朝暮不为所动。既早知自己被冤枉,却不提前说出口,恐怕心思不浅。 果然,他接着道:“不过据警方透露,那枚戒指内部还刻着一个殷字……这件事,您知道吗?” 厅堂里先是诡异地一静,紧接着众人神情激动,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殷朝暮这枚戒指上刻了个顾字,还可以理解成原本就是顾疏的东西。可警方已经找到了丢失的戒指,那这个推论自然不成立——殷朝暮手上的戒指刻着顾疏的顾字,顾疏手里的戒指刻着殷朝暮的殷字,这两条或许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毕竟人家是同门,搞不好兄弟情深呢…… 可和之前殷朝暮亲口所说的“爱人所赠定情信物”并列来看,问题就大了! 定情信物上,何以会刻顾疏的姓氏? “那好,这个问题您可以考虑下如何回答,我再问您,四年前顾疏作为C大美院学生,曾送过一幅作品参加全国青年美术作品大赛。他送上去的油画是一幅肖像,您知道,画的是谁吗?” 问题一出,之前因匪夷所思而不愿相信或是压根没反应过来的,这下全明白了。场中不到百人,却有数十人同时喊起来。 “画的不会是你吧!” “殷先生主张辨清真相,还请您给句话,到底画的是谁!” “……” 【之 梦】 殷朝暮与丁然尽皆默然,他看了此刻蠢蠢欲动的台下众人一眼,深吸一口气:“是我。那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别走开,几分钟后放二更。 83、一波又起(三) 殷朝暮来参加招待会前,从没想过他与顾疏的事情会在这种情况下曝光。 他并没有打算瞒着任何人,之前是因为误会姚恩林与顾疏的关系,之后则考虑到两人都是公众人物,不适合大张旗鼓广而告之。但自从与顾疏互通心意后,殷朝暮曾不止一次想过两人的将来——最好的情况是,返港后劝说顾疏打消心思,再找个合适的机会禀明母亲。殷夫人沈倦眼光长远、绝非一般女人,多半不会有困难。 但现在这个时机,显然不算好。不止不能算好,甚至可以说,再烂也没有。 之前他彻底将一班人马狠狠开罪,那些人之所以哑口无言不过是在牟着劲儿打算盘。他有预感,顾疏与他的恋情在其他时间曝光也不一定能得到祝福,但至少今天,绝对会被狠狠批判地体无完肤。 可惜那小记者不知受了何人指使,到此还不算完,彷彿要于最后一问彻底击垮殷朝暮一般,斟酌着词句,半晌方开口道:“你与顾疏当日,是不是同性恋人?” 殷朝暮没有说话,顿时大厅里的气氛,也微微变得紧张。哪怕是一心挑刺的记者,嘴上空口白牙嚷嚷着,其实心中并不见得相信两人确实是情侣、更不相信这人傻傻一问,殷朝暮就会乖乖承认。 他们更多地,只是想借此再炒出个大头条来、顺道挫挫这个俊美新人的锐气。一般演艺圈也有闹出同、性绯闻的,可从来……不见有人正面承认。要说异性绯闻还可以借此提高曝光度,同、性间的恋情——却往往夹杂着滥、交、性、病、心理变、态等等等等不美好。 那是丑闻。任何有脑子的艺人,在这个自由还没有健全的年代,都不敢沾染的丑闻。 丁然不舒服地转了转头,却发现所有的人都沉默地盯着殷朝暮。 然而一秒、两秒、半分钟过去,却迟迟不见殷朝暮果断地否认。人们起哄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原本意气用事的脸也慢慢变为不可置信。莫不是——殷朝暮在默认? 空气中,彷彿也有些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粘滞起来,连带人们的呼吸,都要僵住。 半晌,殷朝暮的声音慢慢道:“是。” “什么?!” 台上丁然的脸色越发难看,殷朝暮说完那一句“是”,脸色也苍白到了极点。在一片惊愕之中,只有姚恩林望着身旁这个自己看不顺眼、却敢于在这种情况下承认的男人,一言不发。 至少如果今天换做是她自己,多半便没有这样的胆气。 要知道,这一句“是”说出口,顾疏不说,他自己便被打死在十八层地狱、难以翻身了…… 韩之安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说今天的记者招待会要爆出你两人的恋情?你自己动的手?” 顾疏还在瞄那个树洞,只张着一只眼睛:“不是我,你也别把我看得太没人、性。这种明着伤害暮生且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我可舍不得做。” 韩之安更诧异了,“不是你?那你还夸口说要在什么恰当的时候、与他并肩对抗外界压力……不是你,怎么可能!” “我没必要扯谎。”顾疏眯眼看了好久,手一扬,那枚小石子正正好飞进了树洞,韩之安鄙薄地撇嘴……都多大了还玩无聊的游戏。 “我那弟弟别的不成,跑路倒快得很,想来这些日子该告的状都告到位了。这次大约是什么人……想要暮生在大陆混不下去、趁早离我远一点,才出的下策吧。” 两人对视一眼,韩之安便明白,原来是那位夫人——为了儿子,能舍得断臂求存、局势不明就敢做此破釜沉舟打算,眼光之毒辣、气魄之宏大、手段之狠绝……也难怪殷朝暮与她关系不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韩之安悠悠一笑,“殷伯母倒一眼就看出你是个牛皮糖麻烦事,谁沾谁死……可惜他儿子栽在你手里,只怕逃不出去咯。” 顾疏想起殷朝暮,眼波柔和下来,弹弹裤子上的树皮碎屑,“无妨,反正我会对他好。他母亲做的不称职,还不如由我来照顾。至少他如果真正和我在一起,我自当护他不受委屈。” …… 场中只有那名记者长身站立,正对台上。他抬起手向喧哗的众人示意安静。 偌大空间、百名行业中的佼佼者,此刻却不知不觉被一个面生的小报记者控制住情绪,但这其中的古怪也没人来得及注意。只见他举起手中一张旧报纸,版面上是占了半幅的大照片。在座都算从业相关人员,一看便知,正是前些日子闹过的顾疏下饭店与人赌斗之事。 “殷先生,三个问题问完,我本该坐下,但还有一件事不吐不快。请问,当时这张照片上记录下姿态亲密的二人,是否正是你与顾疏?” 众人应声去看那份报,果然从前殷朝暮尚未成名,只注意顾疏了,此刻再看,竟看出不同味道——摄像师本就将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弄得暧昧不明,如今先入为主再看照片,简直JQ遍地。 又是一阵沉默,殷朝暮低低的道:“是。” 这一次,众人却出乎意料地保持了缄默。当年是当年,青葱岁月里少年间青涩的、隐秘的、不小心踏入歧途的感情,都可以轻易被原谅。但若是直到现在两人还保持着这种关系,那当初纯净美好的萌动,只怕早就与性、地位、金钱挂上了钩。 殷朝暮的莫名蹿红虽然有实力支撑,可不得不说,实在让人忍不住怀疑。 那记者也收敛了轻松的神色。明明是他逼出这一切,此刻得到这个消息,竟仿佛也不怎么愉悦,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那么殷先生,你是不是直到现在,还爱着顾疏?” 众人相顾茫然,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如波涛滚滚中一只绝望却仍不肯放弃挣扎的小舟,殷朝暮此刻的感受,便是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即便刚开始台下记者凌厉的目光,都比不上现在这样鄙夷、冷漠甚至羞于投射过来的样子更让他茫然。 尽管在记者横空出场时就隐隐预感到这种局面,殷朝暮此刻脑中却依然一片空白,“我……” 后肘上忽然传来轻轻的一痛,殷朝暮回头,看见丁然脸色严峻小幅度摇头,示意决不能松口。显然,丁然对他贸然承认的行为并不赞同。 他忽然想到了顾疏。 在台上台下都将目光聚焦到他身上的时候,想起了那唯一肯定过自己、赞扬过自己、支持过自己的男人。那天在先醉先爱他怎么说来着?是了,顾疏说:你做的很正确,没有错。 殷朝暮想起了很多,想起当初自己从二楼跳下时顾疏脸上惊慌中带着感动的表情,想起医院里他走前看见的那张抿着唇的倔强身影,还有前些日子在顾疏家中,那人癫狂的模样…… 明明是他前世的对手,今生再怎么说也不该变成这种关系。他也曾下过狠心打算走回正途,可惜这四年来,他无论如何竟是忘不了那个人! 只怪弯路风景太美,待醒悟时,已然忘了返回正途的来路。 刹那间,丁然的警告、闪光灯想起的声音,都变得那么遥远,眼前的景象变成了多年前他拿到那幅画的瞬间——既然顾疏当初为了自己牺牲那么多,他怎么可能再否认这一切? 他怎么可能再让自己,看到那人伤心到没有表情的脸…… 殷朝暮对上丁然,丁然似乎察觉到什么,眉弯快要拧成一疙瘩:“你……” “丁然。”他打断,轻吐出口气,“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对你说一声多谢。多谢你为我费力周全。”丁然哑口无言,“……我是你的经纪人,应该的。” 殷朝暮摇摇头,不止为今天的事,还有上辈子,那些他欠下的情、还不了的债,那些让一个金牌经纪人用白发替换掉的激情与豪迈。“你除了我,还有程非余程师兄;丰娱除了我,也还有姚恩林姚师姐,但是顾疏的母亲已经过世,除了我,他什么都没有了。” “当初正是因我的犹豫,才亏欠于他。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但终究让他伤了一回心。”殷朝暮说着,笑起来,眼光清亮,“所以这一回,我只怕要有负你的期望了。” 他说完,便豁然转头,迎向睽睽众目。 你有没有独自面对着整个世界的冷漠与耻笑的时候?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坚守着某样东西,却注定要被人反对是什么滋味? 阳光正喷洒在他的脸庞,没有人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那声音清朗。或许有对未知的畏惧,也或许有对前程的痛惜,但却独独……没有后悔。 “是。我很爱他,只有我一个人,单方面的爱慕。” 这一刻,世界皆静。 “差不多了。”那边苏大牌儿开始喊人。顾疏弯了弯唇角,接过水又喝了一口。 “什么差不多了?”韩之安帮他去喊化妆师补状。 “当然是暮生一个人撑了这么久,该我去安慰一下了。” 韩之安听见他这句话,迟疑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道:“其实我个人认为,如果真爱一个人,就不应该这样算计他。连感情都能算计的时候,你不觉得……会心寒么?”之 梦 顾疏苦笑了一下,眼神幽暗,“那还是你爱的不够深。真爱一个人,绝不可能放任他,而是即便用上不光彩的手段,也还是要捆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怨气好大……好吧,我不解释了。但请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这周末一定能把所有的债都补齐,另外多谢各位这些天的帮忙,言而无信啥的……我真的错了啊!绝对不会赖账啊啊啊啊啊啊—— 84、一波又起(四)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断更……实在是个悲剧,我明明码完了,放到存稿箱设了时间,但今天一看被退了回来……我还是今天才知道的……这两天大概JJ数据会有倒退,我都截图上交给编辑了,据说很快就会过去……所以昨天两章,马上就会补上。这是第一更。 “是。我很爱他,只有我一个人,单方面的爱慕。” 整个大厅,仿佛一起震动了一下! 丁然身子一颤,霍然惊醒,连忙看去,只见身前男子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有什么难以承载的情绪在彼此冲撞。 情势一触即发,而关键处,尽在殷朝暮身上。 他又何尝不知这一句话出口将意味着怎样的前途凋零?然而这种时刻眼前晃过的,除了想象中殷夫人本就不对他存有期待的脸、顾禺惊讶甚至难以接受的表情……更多的,就只有顾疏。他突然分出一半心神自嘲地想着,那天演的重逢,是否便意味着一种预兆呢? ——如今,也该我保护你一次了。 他鞠躬,静下心来,语气平平地说:“我知道各位心中在想什么,这件事的后果我也会一力承担。我确实钦慕顾疏,如果各位想拿此事做文章,请便。若是想藉此牵扯其它乱七八糟的事,那就太没意思了。”说完再鞠一躬,默默退场。 最后这几下动作果断干脆,任谁都瞧得出其中的不悔。而这段话中的分量之大,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连丁然也脸上失色。他最清楚殷朝暮脾气之高傲,当初签进丰娱都不肯动用背景势力,此刻却隐隐含着警告,实在令他吃惊——为了顾疏,殷朝暮可谓全豁出去了。 一场稳操胜券的记者招待会如此收场,却不知最初角逐的各方,谁料到了俊美男子终场的决绝? 他起身,追着殷朝暮一路走到一楼大厅,就被回过神来的记者们团团围堵。之前的戒指事件只是个怀疑,记者们质问中难免会有底气不足;而今爆出同性丑闻,便等同于坐实了某个不能言说的罪项,不仅用词更加锋利,丁然拼力阻隔,“无意”中的磕碰推搡却只见多不见少。甚至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不慎将手中扛着的摄像机一角狠狠撞上殷朝暮额头,人群却拥挤依旧。 丁然声嘶力竭地试图阻挡疯狂的记者,而殷朝暮挺直脊背站在包围中心,脸色苍白,咬着下唇,身体有些抖,目光反而越发凌厉坚决。鲜红的血丝缓缓从他发际蜿蜒而下,在那种狂风暴雨般的喧闹中,无端染上一种凄厉的疯狂。 到底在坚持什么呢……丁然看到他额角血迹时,忍不住心里狠狠擦了句娘:爱就爱吧,虽然是两个男人,但你何苦闹得这样惨烈呢。 风,正起。殷朝暮从记者招待会中最后那段话说完后,直到走下楼,都没有再开过口。他所有的反应,仅仅是抿着唇微扬了精致的头颅,关于任何论调都不置可否。 丁然简直头都大了。这人原本锐气凌然、战斗力十足,方才的记者招待会上见招拆招、言辞犀利,可如今一说到与顾疏的恋情,简直哑巴一样。根本指望不上!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正式的斯文男人带着几个保安过来把人群分开,扶了一把被人撞倒的殷朝暮,向着被强制隔开而群情激愤的人群压压手:“请保持安定,不得喧哗。” 那份稳重的特殊气势,一下子就让惯跑江湖的娱记们意识到是某位领导层出现了,顿时静下来。丁然趁势把殷朝暮向后一拉,站在角落里低声问他:“没事吧,头上疼么?” 他摇头,手指于额上一摸,擦下几缕血来。 “叮——”地一声,专用电梯间两道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专做政治名人访谈类节目的知名主持人,在他身后,是一个稍稍偏胖的身影。丁然语调复杂地小声提点他:“孙金如,估计是某个分析类访谈请到的。你应该很熟悉。” 殷朝暮抬头望过去,那副威严发福的身躯,脸上不耐的神情,确实是孙金如。四年不见,能被请来做金融分析,可见他这位老师从政之路走得越见坦荡。 大概是他目光太专注,孙金如竟往这个方向扫了一眼,殷朝暮身子一颤,往后稍稍避退,却被丁然抓住了手臂。孙金如盯他一眼,招来最初维持秩序的那个秘书询问了几句,然后就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往这边走来。 他背着手,皱眉看着眼前被保安隔在外面的高大男子,犹豫了一下才淡淡喊出自己最小弟子的名字。 “……殷朝暮?” 原来……孙金如竟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孙金如眼界极高,为人又最重同门情谊。他本以为当年自己伤了顾疏被逐出门,这位护短的长辈就算再见到自己也会当做空气一般视而不见。却不想…… 还会这样念出自己的名字。 见他没反应,孙金如冷哼一声,小眼一转便看清当前情势乃是一群记者围着他这位小徒弟,不悦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边早有善于把握时机的机灵人见缝插针吼出来:“孙教授,听说您与殷朝暮与顾疏两位艺人有师生之谊,请问这件事是真的吗?” 孙金如眉一蹙,“怎样?” “那您是否知道自己两位学生之间的禁忌、恋情?就在刚才殷先生公然宣称对您另一位高足存在倾慕之情,您怎么看?” 孙金如眼光唰地射、回来,刺一样扎在他脸上,“他说的是真的?” 殷朝暮沉默。顾疏不仅是孙金如的得意弟子,在他心里,恐怕对顾疏的期待绝不小于对自己亲子——他可以顶着压力对外界不相干的人承认这份感情,但对上类似于顾疏父亲的存在,“是”这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如千钧一般、难于出口。 察觉投注在自己脸上的那两道目光越来越冷厉,他听到自己涩声道:“是我单方面的恋慕,请老师不要责罚顾疏。” 孙金如手一摆,脸色难看,“那就是真的咯。” 方才在会议厅里他还有勇气承认之后撂下一段狠话,对上孙金如,对上与自己父亲同辈的长者,他从未觉得羞耻的事,此刻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孙金如对自己的失望于无视他早已习惯,但他不想看到这位对顾疏也露出类似的表情。 殷朝暮知道,母亲故去后帮顾疏熬过最初那段黑暗时间的孙金如,在他心里早已不只是恩师那样简单。 “老师,是我的错,请你……” “真就真假就是假,摆一脸活不起的蠢样子给谁看?爱个男人便爱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众人都是一惊,连带殷朝暮也猛地抬头向他看去。却见是孙金如一脸铁青,面色难看之极,狠狠扫向一干围观记者,寒声道:“我的弟子犯了错,自然有我教导,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一群外人指手添脚、肆意糟践!嗯?” “老师……!” “你闭嘴,头被撞破了也不懂吱个声……”孙金如脾气上来骂了两句,随即想起正在外面,难免被人看了笑话,于是按捺下火气,“跟我走。” 殷朝暮被他突如其来的关照吓到,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一时竟傻愣愣不知反应。孙金如走出两步看他没跟上来,鼻腔挤出个单音儿,“站着干什么,喜欢让人编排是吧?” 殷朝暮赶紧跟上。 一路无言,这位老做派的长者显然被两个弟子之间的混账事惊得不轻,等车子开到了那个熟悉的小三居,才缓过神来。司机跟孙金如打过招呼,见势不妙便识趣地溜掉。殷朝暮这时候反而塌下心来,颇有种万事已定、只等判决书下来的淡定,上前一步按响了门铃。 门一打开,先探出个小孩子脑袋,约莫十岁左右的年龄,长得胖嘟嘟。见到殷朝暮,那孩子猛然一惊,随即有些羞涩地让进屋里,怯声喊了句:“爸!”然后便一溜烟儿跑去卧室躲着了。 殷朝暮依稀从那张脸上分辨出当年小面团儿的痕迹,一声“木木”还没出口,就被孙金如叫到小客厅去。四年来这间小客厅变化不大,还是当初他入门时那一张茶几,一条沙发。 孙金如正坐在那条沙发上低着头点烟。发顶有些染后新长出的白发,一半儿白、一半儿黑,醒目的紧。他就在那一刹突然意识到,孙金如早不是当初那个能在C大礼堂与学生论对错、辩是非的精干中年人。 他已然老了。 “那事儿……是真的?” 殷朝暮一愣,随即呐然,“……是。不过真的和顾疏没关系,都是我一个人……” “行了,”孙金如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他,“不用替他遮掩,我自己徒弟我还能不知道。”他瞟一眼殷朝暮,补充道:“你也一样,你们两个闹到如今这个局面,谁起得头不用说我也猜得出,你老师,还没蠢成老糊涂!” 殷朝暮哑口无言,没想到一向护短的孙金如看得这般明白。 “老师……” 孙金如点上一根烟,止住他要脱口的悔恨,沉默了良久,喷出一口烟,缓声道:“小殷,是顾疏误了你,委屈你了。” 话一落地,这位年近半百德高望重的长辈此刻竟似突然失去了曾经的脾气与倔性,目光浑浊沉痛,但嗓音柔和——像是位真正的父亲,在看着自己、安慰自己。 以孙金如对顾疏的偏心程度,竟能得到这么一句话。 委屈你了。 那瞬间,殷朝暮几乎红了眼眶儿。 85、嫁给我吧(一) 他从没有想过这位早就把他逐出门墙的老师,会在刚才为他受记者诋毁时动那么大肝火;也从不曾想过恋情曝光后的第一句抚慰不是来自恋人,而是这位印象中极严苛的师长。 “没什么委屈的。” 孙金如弹弹烟灰,表情还是很挣扎,出口话语却愈加低沉缓和,“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清楚。一定是那小子先动的歪心思。唉,这事儿……我就问你一句真心,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真的想同他继续过下去?” “嗯?” 孙金如烦躁神色收起,思考道:“若你是被他糊弄了,等那小子滚回来,我定压着他给你赔罪!若你是真心……罢了,我便豁出这张老脸,替顾疏跟你母亲说说。我老了不清楚,但你们年轻人大概还是明白的……嗯,是不是那些个外国,是允许同性结婚的?” 殷朝暮讶然点头,“您要同我母亲说这事?难道您不觉得……不觉得……” 孙金如犯了个白眼:“我觉得有什么用!你两个臭小子都捅出这么大篓子了,事先有问过我?”他冷哼一声,“想来你母亲多半不肯委屈你跟了我家那个臭小子。我亲自去说,我的徒弟,配他个儿子,哪里便配不得?” 殷朝暮心中再度苦笑,不是配不得配得的问题,您怎么就不纠结一下,您徒弟和我母亲的儿子,两个都是男人这么个问题呢。 但孙金如此时烦闷非常,不等他答话,便又说:“晚上便在这里睡下,顾疏明天必然回来,省的跑来跑去。”殷朝暮一想自己住所多半被盯了梢,便应下来,“顾疏明天回来?他几点到?” 孙金如看他一眼,“你不知道?明天是他母亲祭日,怎么也得赶回来……大约凌晨一二点左右吧,我刚给打电话,他说只能买到半夜的机票,等到家,估计得三点多。” “这样……那我睡沙发好了,客房让给顾疏,正好能休息一会儿。” 孙金如“嘿嘿”一笑,掐了烟蒂在烟灰缸中拧灭了,“慌什么。你睡客房,那小子回来睡沙发,怎也讲个先来后到的顺序。实在不行,他跟你挤着睡,估计还得乐疯了。” “……好。” 孙金如取笑完,大抵也觉得自己一位师长看两个弟子玩笑不太符合一贯的稳重形象,便咳嗽一声,“你待会儿去看看木木。当初知道你不来了,小崽子哭得惊天动地,小顾抱着哄了一宿都没哄着……唉,那孩子也不知为什么,跟你比跟我这个爹都亲。” 殷朝暮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孙金如也不指望他说话,接着道,“不过你走后,小顾倒是对木木不错。我这徒弟虽然心眼儿多些,但上孝下悌,还有耐心带孩子,你也不算亏。咳。” 他这才反应过来,孙金如是委婉地替顾疏说些好话,但这人性子傲,几句话下来自己先不自在,掩了嘴咳嗽一声,尴尬起来。 两人说不下去,孙金如说完最紧要的几点正事,挥手让他出去,一个人关屋里思考。殷朝暮恭敬地带上门出来,一扭身腿上便多了份重量,低头却见是十岁的小男孩儿抱着他,正笑嘻嘻红着小脸儿吐舌头。 “木木,还认不认识我了?” 当年的小面团儿,如今的大面团儿拦腰将他一抱,小脑袋瓜子狠狠蹭了两下,才轻轻说:“木木哥哥嘛!跟木木同名的小哥哥,大哥哥每周都回来跟我说你的故事,怎么不认识?” 殷朝暮怕小孩子打扰到老师,又惹来一通骂,便牵了他的手往书房走过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哄着:“是吗?木木好乖,哥哥也记着木木呢,小时候还让我帮忙搭积木,错了一块都要嚎啕大哭。” “哪里有!哪里有!我才没哭!”木木小脸都涨红了,根本分不清殷朝暮是逗他还是什么,只当是嘲笑,气得直跳起来试图挡住他嘴巴,不让他再胡说。“最讨厌了,小哥哥你一直都不来看我和大哥哥,现在又说这种话!我不给你看我画的画了!” 小孩子的威胁不外乎这几种,殷朝暮被逗得发笑,忍不住一手捏捏他的脸蛋儿,“好,是小哥哥错了,成了吧?给你道歉!啊,好圆。”孙木木小时候玉雪可爱,小面团儿一样圆溜溜。如今长大了还是偏胖,虽然在大人眼里或许并不算什么事,但十岁小男孩儿已经有了自尊心,平时班里的小朋友们都曾拿这事取笑过他,如今被殷朝暮笑眯眯地捏了脸,更恼火非常。 他眼里殷朝暮是最漂亮的人,又从小崇拜到这么大。就像不能在小女生面前丢了脸一样,被殷朝暮无心说一句“好圆”,简直伤心极了,嘴巴一扁,泪珠子眼见着吧嗒吧嗒就要往下落。 “哦哦哦,哥哥错啦!哪里胖了,木木一点不胖,正正好,很可爱的!哥不骗你。” 眨巴着泪珠子的小胖子咬着嘴唇抽噎两下,犹豫着问:“真的?” 殷朝暮赶紧蹲□狂点头,“真的真的,很可爱很可爱,就是有一点点丰腴!圆润!懂不懂?珍珠那个就叫圆润,木木和珍珠一样惹人疼。” 木木本来已经控制住的音量这下子彻底嚎出来,殷朝暮一个没拦住,就把孙金如招了出来。孙金如想来比他还烦小孩子哭闹,猛地把门一砸,肥胖的身躯窜出来盯着一大一小,“哭什么哭什么!怎么搞的?” 殷朝暮和木木都被他吓住,震天的哭声竟就此一收,木木噎得直打嗝儿。孙金如第一反应不是哄孩子,而是眼睛往殷朝暮这方向一扫,略带得意地说:“所以说你跟了我徒弟不算亏,喏,顾疏整理了经验笔记,你去书房参考参考。科学需要无尽的探索与总结,去吧。” 大小两个“木木”都被孙教授气场震住,老老实实去书房。进门桌子上的书架隔间里竖着好几排笔记,每本都夹着一张小条,上面写了些诸如“生病常用药”“周末出游计划”等等等等。字迹清秀,他一眼便知出于顾疏之手,又接着往后看,果然看到一本标着“对付小儿哭闹若干办法”,翻开第一页就是常规哭闹——“无大碍,可令其自行画画玩耍,放任二十分钟即可收声。不宜哄劝、喝骂。” 殷朝暮一想,方才自己与孙金如两人便刚刚好犯了哄劝与喝止这两条大忌,于是对扒着桌子边儿默默掉眼泪的木木说:“嗯……你自己画会儿画,就画一个苗条的木木,行吗?” 木木委屈地点了点头,对这个提议比较中意,于是自己跑远了去拿铅笔素描纸什么的。 殷朝暮看那一整架子的笔记本,颇觉有趣,便又拿起一本标有“周末出游计划”的册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99年10月XX日,晴”下面列了一排“游乐场”、“楼下小公园”等等等等,后面还标着时间段。这些项目前有的打了勾,有的则空着,可见并不是都能按时完成,如果空着,则在后面标注有“已睡”等解释性字样。一页页,整整齐齐,光看页眉处的日期,竟是坚持到今年7月才停下。殷朝暮一开始还有滋有味地翻着,翻着翻着就觉出不对来——每一页末处,也就是周日晚8:00-9:00,竟都标着出游地点是C大学四楼下,出行人员有顾疏、孙木木,有时候还会填上姚恩林。 C大学四楼……要知道C大宿舍楼是按学院来分的,学四楼基本上全是他们影院的学生。而顾疏是美院生,什么情况下会跑去学四楼底下呢? 殷朝暮继续往后翻,这情况延续到了两年前,一算时日,竟是顾疏踏足影艺圈才出现中断,不过至少也还能保持一月去一次。他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难怪最初在丰娱见到姚恩林时对方几乎一眼就认出自己……一时说不清是被蒙在鼓中的气愤,还是对顾疏这种近乎偏执的行为而心疼。 说起来,他是真的想过放手,原先以为顾疏也一样,所以两人谁也没有付出更多一点。可这本出游笔记,却实实在在证明了,那位从最初到现在,从没想过要放弃。 不过想通这一点,又觉得有些可气——既然顾疏从没想过放弃,那姚恩林什么女友什么订婚,就都是她一个人信口开河了,可他向那位求证时,那人虽没承认,但显然抱着恶趣味没有否认。 “哥?” “嗯?画完了?” 木木摇头,跑过来拽他手,非要他跟过去看。 “怎么样?是不是瘦了啊?” 殷朝暮看着画,比较感慨。十岁的孩子,能画出个什么东西来?撑死一堆比例失调的三头身……没想到木木竟然天分挺高,画的虽然比例也不大对,但确实像那么回事儿。关键是,这个瘦了的“木木”竟然怎么看怎么像殷朝暮自己。 “你画的是我?” 木木摇头,“不是啊,是我自己啊!我长大也要像小哥哥一样帅的。” 殷朝暮又问:“你报班学了画?” 木木再摇头:“不是不是,是大哥哥给教的。他说我有天分!”说完这句话,木木显然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挺了挺小胸膛,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殷朝暮摸摸他脑袋,心里觉得很安慰。看来这些年顾疏废了手,却找到一个小孩子传承自己的理想。 很不错。 真的不错。 “小哥哥,你笑什么?是因为大哥哥要回来了么?” 殷朝暮无语,不过他现在心情好,于是破天荒没有反驳。 喂,顾疏,我突然很想你,快回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试一下。被存稿箱退回来过,之前那章发出去木问题,这章一直显示发送失败……很可能到时候吐出来两章,所以如果看到题目一样,请不用担心,我今晚还会更新,把下一章挪过来。如果没问题…… 之 梦 那那那那……那就是太棒了!我被JJ折磨的已经淡定,他抽不算啥,他不抽我就痛哭流涕感谢各位。咳,各位,冲榜期间,多多给力啊!买了咱就别遮着,活雷锋啥的,已经够多了…… 86、嫁给我吧(二) 夜里的时候,殷朝暮睡的很不踏实,心里老想着顾疏晚上三点多到家的事。他晚饭时心思就不妥当,经常听不见老师的指示。孙金如开始还想倚老卖老教导两句,后来冷哼一声,倒想起一句老话来——小夫妻,其乐融融。于是也就由他去。 十点临上床,殷朝暮想了想,特意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薄被放在旁边,又抱了一个枕头,才安稳躺下。他之前睡觉的姿势一直特变、态,简直可以拿去做教科书——双手交叠放在小腹,被子一律不超过胸口,连头都摆的端端正正。只可惜今天这个睡了几十年的姿势竟然没能帮他快速进入睡眠,反而折腾过十二点还睡不着。 一会儿想着顾疏回来会不会先喊他起来商量恋情曝光的大事,一会儿又想那家伙多半要趁机挤上来一起睡、占占便宜啥的。这么一想,又觉得好紧张……这是他俩的事第一次摆到明面上,殷朝暮紧张得胃都疼。最后干脆猛地翻身坐起来,抱着那个新套上枕套的荞麦枕头靠在床沿,以他标准的盖被子方式,没撑到一点钟,就冻得瑟瑟发抖。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翻出手机一看,上面电子钟指向两点半,真正的度秒如年,殷朝暮脑子里一片空白,静待时间流逝。 迷迷糊糊幻听门口有钥匙开锁的声音,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人进来,然后一次次紧张、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最后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皮子实在撑不住,才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 意识陷入深度失控的边缘,还模模糊糊转了个念头,死死把自己手上的枕头给抱怀里,一边想着:竟然没等到…… 接下来朦胧中感觉孙金如那大嗓门儿说了点什么,听不清,有个好听的声音刻意压低回了两句,一切都模糊不清。殷朝暮好眠正酣,想着大概是顾疏回来了,可怎么也醒不过来,头沉得厉害、身子冷的不像话。 有人在拽他的枕头。殷朝暮用浆糊成一团的意志力死死抱住不放,还趁机在那个抢枕头的手上咬了一大口,耳听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也不松嘴。 顾疏……顾疏…… 顾疏回来了,要把枕头拿给他。 孙金如看着被殷朝暮死死咬住的倒霉徒弟,扬杨左半边那一撮儿眉:“没看出来,这小殷一睡死,怎么就一秒变小狗呢?还不带撒嘴的。啊~欠~” 顾疏看着挂在自己手上的那颗小脑袋,无奈地晃晃右手,那脑袋就跟着一起晃,没半点儿松开的意思,心里苦笑:还说要我注意手,咬这么狠,你是有多大的怨念。一边无奈对孙金如说:“老师您赶紧回去休息,暮生好像睡迷糊了,我看着他。” 孙金如迟疑地研究他表情,断定离“乐疯了”虽然有点距离,但也不远,就意思性地点点头:“那你看着,实在不行凑活挤挤。我回去了啊。” “飞机上睡过,不累。” 顾疏目送孙金如出去,然后才坐到床上,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抱着枕头咬着他手的殷朝暮,喃喃道:“宝贝,松嘴啊,还真咬一晚上?那可真废彻底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话,殷朝暮嘴巴一抿,倒是挪开了脑袋,直接蹭到他腿边。两个脸蛋儿红彤彤,双眼紧闭,眼睫毛颤颤巍巍,一副挣扎着想醒来却死活醒不来的可怜模样。顾疏忍不住笑出声,一手帮他把发丝向后捋了捋,然后一惊——好烫的温度! “不省心,我不回来,明天你有的受!” 顾疏没法,衣服都没脱,也管不了什么西服不西服的,直接把笔挺的袖子连带里面的衬衫袖口一块儿胡七胡八卷了卷,将两床被子都给他盖上,又细细把边儿掖严实。低下额头一触,感受到那柔润皮肤上高热的温度,顺势吻了吻缩在被子里难受的人。 嘴唇有些干,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的打击过大,顾疏看着恋人缩成团抱着枕头的委屈样,心里软成一片,将人调整个舒服的姿势,为他把额上冷汗都擦干净了,便舍不得再放手。 殷朝暮早睡得不省人事,似乎有个人为自己张罗、收拾,好像他小时候生病父亲陪着的感觉。即便睁不开眼,也知道这个人是可以依赖可以撒娇而绝不会嫌弃的;哪怕还在梦中,也依稀感觉这人的手、动作、以及不时轻声自言自语,都很温柔。 过了一会儿,那人似乎离开了,殷朝暮挪了好久都没再碰到那具温暖的身体,心里茫茫然,竟一急,硬是醒了过来,脑仁儿嗡嗡作响!整个额头上好像挂了死沉死沉的重铅块儿,疼得厉害! 屋里果然除了他没有别人,一阵强烈的失望让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殷朝暮本是极自持的人,感情含蓄内敛,但白天被围攻、晚上又被孙金如感性了一把,最后忐忑地熬了大半夜也没等到恋人……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沮丧地要死掉。 怎么没在啊? 怎么还没回来啊? 他发着烧,虽然清醒过来,神志还有些迟钝,屯坐在厚厚实实的被窝窝里,竟没想过谁给他盖的被子,只抱着枕头自个儿郁闷。郁闷完了艰难地带着被子团儿下床,爬到床头柜边上,摸来摸去地找药,找了半天没找到。起身时脑袋又在衣柜上一撞,整个人天旋地转,可怜得不行。 顾疏顾疏顾疏顾疏……你哪儿去了啊!还不回来?四肢软成面条,嗓子里烧了把火,缩回被窝里瑟瑟发抖,荞麦枕头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他这回下了死决心,坚决撑着,他要等顾疏回来。 可惜人有时候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殷朝暮很快就再度昏睡过去。 心里惦着事儿,总睡不踏实,梦中听见门嘎达响了一下,接着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便有一只干燥冰凉的手掀开刘海儿,在他头上摸一把就缩回去。殷朝暮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沁凉沁凉的怀抱,而且被硬质衣服硌得难受。过了一会儿有人哄他起来,他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被那人不留情地扒开。 “暮生?暮生,起来量体温。乖。” 殷朝暮不情愿地睁眼,看到是顾疏。心里呕得难受,有无数话想告诉他、想问问他的想法,但最后脑子烧得不够使,只乖乖点头。 “哦。那你把外衣脱了,硌。” “温度计先放进去。”顾疏一只手伸进被窝,在他脖颈处解开扣子,冰凉冰凉还带着外头夜间霜露的寒意,拿着温度计往他胳膊下面一夹,殷朝暮被刺激地立马醒了一大半儿: “冰冰冰——冰啊——” 顾疏被叫的头疼,赶紧把两床被子有围好,包成一个大蛹,只露出最顶上那颗小脑袋。 “你去哪儿?” 顾疏说:“给你拿药吃,青霉素过敏么?” 殷朝暮反应不过来:“青霉素啊……”他两只眼就无意识地跟着顾疏走,看他把外套脱了,只穿衬衫,两个袖口撸到了肘关节,还挺利索。 “对,过敏么?”顾疏拿了头孢颗粒,一看殷朝暮那样子,只得放下,耐心哄他:“乖,宝宝,从前吃过什么退烧药么?” 殷朝暮盯着他,不说话,突然红了眼圈,泪珠子晕出来,瞧得人心尖揪疼揪疼。 “唉。” 明明面对记者们他可以撑、面对孙金如的体谅他可以忍住,但深夜病中对上爱人一声拿他没办法的叹气,就哭得收不住。顾疏不哄还好,越是温声细语,越忍不住抽抽噎噎,眼框子都被打红了一圈儿,衬着他发白的脸,倒比往常气度端正时要艳丽好几倍。 “哭这么伤心……我还没死呢啊……” 殷朝暮被他逗得一笑,随即又涌上一层安心,自己独力苦撑那么久,现在终于有个人回来陪着,哪能忍住呢?于是继续哭,边哭还边往他怀里缩。 “……你、你都不回来……” 顾疏抱着怀里的大宝贝,这时候也知道对方是委屈了、想撒娇了,心里悔得恨不能扑回去把一天前那个自己掐死!他当时是鬼迷了什么心窍,居然舍得拖着不回来……“是,我错啦。乖,咱们把药吃了,赶紧睡一觉。我以后绝对不再干这擦、蛋事儿了。” 殷朝暮烧得意识一片混沌,只当他懊恼自己回来晚了,一边哭一边把手环上对方的腰。顾疏腰很性感,又只穿着一层单薄的衬衫,进屋这么久原先冰渣渣一样冷的气息也变得舒服。殷朝暮搂着,头因为使劲往里缩而使嘴唇擦着他小腹一侧,哭得累了、也满足了。 顾疏看他一抽一抽哭得差不多,才给放到枕头上躺好,最后也没闹明白过不过敏,便没敢给下猛药。不得已,只得信起最原始的土法子,每隔一小时换一次冷敷毛巾、灌一大杯热水。他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因为怕错过钟点也没敢趴在床沿睡,只凑活着仰靠在椅背上对付一小时,然后把殷朝暮喊起来喝水。 这一晚折腾的,大概是熬了夜又哭了好大一场,加之恋人就在身边守着,什么心也不用操,殷朝暮睡得极好。哪怕每隔一小时就有人喂水,也没扰到其余的睡眠质量。 到早晨五点左右,顾疏背着他去卫生间上了趟厕所。殷朝暮还迷糊着,手脚也软,顾疏在旁边扶着他也没害羞。回到客房的时候被椅子一绊,瞬间清醒了两秒,顾疏又给量了趟体温。他唯一的记忆是有人俯□在他额上吻了吻,也不嫌一夜出的汗味,低沉的嗓音好像钢琴声一样动听:“烧退了,再睡会儿,早呢。” 其实生生病也不错……殷朝暮迷迷糊糊地想,安心睡过去。之梦。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JJ更新了版面,咱们都被无情地踢下线了……据说,JJ在下一盘很大的棋。首页原先的强推榜换成VIP金榜了,那个据说是传闻中的收益榜,非天夜翔昨天占了第一和第三,帅得没边儿了有木有!我喜欢的大神全在上面,那个榜各位不妨多看看,绝对都是最牛叉的作品!含金量非常足!昨天还有《菊内留香》隔壁还有《花容天下》……这些作品的名字摆上去,真是……瞬间给我一种某一天在X点看到江南三叔萧鼎排排站的感觉…… 牛叉的晋江啊……(啊咧?我客服了?) 87 嫁给我吧(三) 早上起来的时候,身上出了汗,黏黏的,但退烧后那种灵台一片清明的畅快,反倒清晰很多。殷朝暮从被子团儿里扒出来,窗帘还拉着,阳光透过来的光线亮得刺眼,九十点种的样子。 床边歪着个椅子,椅子靠背上挂着一件男式西服,深蓝与浅灰交织的银亮条纹,让这件西服看上去带点隐晦的华丽——一件对气质要求极高的衣服,殷朝暮几乎在看到的瞬间就回想起昨夜不甚清晰的片段。 顾疏回来了?他还抱着人又哭又闹折腾了一晚上?呃,不太真实…… 揉揉太阳穴,翻身下床,走到外面一看,小客厅里没人。孙金如的大嗓门儿和木木叽叽喳喳的喧闹劲儿,根本就窝不住,估计有事出去了。厨房里传来刀子剁在案板上闷闷的声响,他转个身,就看到身材颀长的男人正挽了袖子带着一次性手套剁腔骨。 男人的侧脸非常耐看,线条跌宕起伏。衬衫穿在他身上,明明不算出彩,却偏衬出淡水粉的舒服感。尤其不说话默默干事情的时候,刘海稍长,在额前一晃一晃,肤色清冷,逆着光投下的剪影干净修整。殷朝暮看着看着,想起最初顾疏给孙木木介绍自己名字时的解释来—— 草木扶疏的疏字。 这个男人安静的时候,就是有这么一种疏疏朗朗、云淡风轻的气质,让人感觉很可靠,很安心。他可以说参与了顾疏从少年到青年这一段最重要的人生历程,亲眼记录过他青春勃发、意气用事的时期,也记录过相遇时默默忍耐对上自己却忍不住出口讽刺的样子。 原来不经意间,彼此的牵扯与纠葛,已经这么深。 “嗯?起来了?”顾疏剁完肉,由于手上脏,只能用大臂上的袖卷蹭蹭就要滑入眼睛的汗珠,一转头,便看见殷朝暮站在门厅下,微微笑着。对视那一眼,彼此都有种幸福在心中滋长。“烧退了么,等我熬上汤,再去量□温。”殷朝暮也不走过去,只点点头。“熬汤?” “嗯,猪骨煲,我还记得你给了65分,刻骨铭心啊。” 殷朝暮失笑,眉眼弯弯,“没办法,高标准、严要求。” “只可惜我做了好久,你巴拉巴拉劈头盖脸一顿批评,最后还狠心打出65这种分来。真的挺打击人。” 殷朝暮端正了态度,一只手撑在下巴,“实话说,厨师就是要知道自己不足,才能在下次……!”话没说完,顾疏两步走过来在他睡得红润的脸上亲一下,然后满意地看到那一双圆溜溜的眸子,“你啊,脑子不懂得打弯儿,难怪不讨长辈喜欢。” 虽然是鄙视,但言辞中却喜滋滋地仿佛在夸奖一样。殷朝暮被他提起伤心事也有点难过,随即挺直了背扬起脖颈,语气淡淡:“不讨就不讨,我没给错……喂!” 顾疏收回捏着人脸的手,看他再度瞪圆的瞳孔,心下好笑——明明长这么可爱,却总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做出卫道士的表情长篇大论,像只不懂得缩头的小乌龟,顶着厚厚的壳无视任何攻击。真的很搞笑! “顾疏!你刚切过肉好吧!” 扣起食指,指背在他额上轻轻敲了一记,那人果然下意识扑扇着睫毛,漂亮得让人心痒痒。“殷小龟?” “啊?”小龟迷茫,不知道这是叫谁。顾疏缩着肩膀笑,趁势又扣一记——“还是只笨小龟,啧。” “说了不要动手动脚,刚切过生食啊!你到底有没有下厨的基本素养!” 顾疏拎起刀子切菜,殷朝暮跟过去,看了没几秒就皱着眉指点起来。譬如刀工太烂、譬如手法不对、譬如某些能吃的也被粗枝大叶切下去……诸如此类。他往日品鉴的都是名厨大厨,自然不好坦白了往死批评,此刻两人关系亲昵,不用顾忌,有什么说什么。可怜顾疏本来就只学了一道菜能拿上台面,基础手法全是二把刀,虽然想在爱人面前小露一手,但弄巧成拙,落在殷朝暮这位大家眼里,简直处处都是错、半点不可取! “你这么切,番茄的汤汁溅得哪里都是,而且刀子停留在食物中的时间太久,容易把之前切菠菜的味道串进去。再快一点,切太慢了……” “咣——” 殷朝暮被他突然把刀子摔进案板的举动惊得一怔,就看顾疏沉默地褪下手套凑到水龙头下面冲手。 “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走,回卧室,量体温。” “为什么?先把汤熬上再量也不迟。” “很迟……”顾疏把他抱在怀里,双手虚环住他的腰。殷朝暮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头枕上去,唇瓣正好贴合在顾疏下颔线上,感受着他肌肤因出声而震动,无端便添了几分暧昧。“宝贝,你乖一点,头不疼了是吧?那就老老实实去坐好,等着开饭。” 殷朝暮其实是因为顾疏回来而欣喜兴奋,才蹭到厨房添手添脚,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方才就都心猿意马,只好借着说话来掩饰,最后还是顾疏撑不住直接把人搂怀里。 抱着就很好。两个人都舍不得动。 “别乱喊。恶心啊你!” 顾疏一直低低的笑,偏头蹭他的脑袋,“这就恶心了?其实没喊错啊。” 殷朝暮脸开始发烫,但心里却舒服得好像蜷在阳光下一样,懒洋洋得不想动。 “昨天……其实我知道记者会不该去,但我总得有一天站出去,我没偷过戒指……顾疏,很抱歉。恐怕要给你添麻烦了。” 顾疏一手在他背上抚了抚,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殷朝暮枕在他肩颈窝处,接着说:“我说是单恋,不过可能瞒不过去,你最好早点做准备。” 顾疏低头在他脸上小口小口吻着,分心说:“做准备?什么准备?” “就是……嗯,准备下说辞……”殷朝暮躲了躲没躲开,索性也拉着他手臂吻唇边的肌肤,两人都有些懵。顾疏的眼睛很干净,或许因为眼尾偏长而显得慵懒,但当他眯着眼盯人,就会变得特别锐利,像夜里深邃星空下炸开的一蓬星火。而一旦笑起来,那黑白分明的颜色又会同雨水洗刷过那样,散发出清冷和瑰丽的魅力,眉眼温润如画。 但很少有人见到他这种表情,殷朝暮见得也不多。所以每次顾疏这样看他,就有一种冲动,想要离得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他把人拉低,凑上去,唇齿呼吸间的气息不知何时变得甜腻惑人。 “不用准备了。”顾疏说完,黑亮的睫毛垂下,两人唇瓣离得极近,都克制着没有吻上,但这种类似于呢喃的话音窜进耳朵,无疑使时间流淌得更慢。“嗯……不准备怎么行呢……”殷朝暮脑子团团浆糊,费力理着自己之前的思路,突然想起堪称关键的对戒来。 “你那枚戒指找回来了?我听记者说结案了,是不是在你那里……”顾疏没做声,只若有所思地摸摸他的额头,岔开话题:“老师送木木去师母那里,不回来。晚上我带你回家,行吗?” “回家?你那里也被记者围住了吧,回得去么。” 顾疏摇头,“不是,是回去看看我妈。你愿意吗?我以前就想带你去看看,可惜当初……总之,我想带你回去一趟,给她烧点东西。” 殷朝暮没说话,想起今天是顾疏母亲的忌日了。 “房子里面我收拾过,也有定期打扫,不脏。你要是不愿意多待,咱们烧完就走。”顾疏说着,有些局促地笑了笑,连左手都微微开始握住,“当然不想去的话就算了,我自己去也行。” 殷朝暮叹口气,把他左手握住展平了。“没关系。” 其实顾疏可能并不知道,上辈子两人结下死怨的开始,就是因为他移植器官而无意中促使顾母自杀。大概那时候对还是个少年顾疏来讲,自己肯定不止是“无意”了吧。刚被自己当面毁了画作的少年,多半暗中以为是刻意打击他、瞧不起他、践踏他。当然殷朝暮那一次确实是巧合才会接受顾母的肝脏,只是这种“巧合”与“不放在心上”更伤人。 上层的人无意识一个举动,对食物链低端靠吃浮游生物维持最低能耗的小鱼小虾而言,都不异于一场定生判死的地震。那种绝对的不公平与差距巨大的残酷现实,每每起来,总让人黯然。若非重头来过,就算顾疏成就再高,两人也不会走到一起。从根上就低贱贫寒侵略性强的穷学生与骨子里就带着高贵傲慢的少爷……他们的第一世交集,实在太糟糕了。 还好,他们有这一世重新认识彼此的机会。 “那你去客厅坐着,饭马上好。”顾疏嘴里这么说,环在他腰上的手却半丝力道也不减,殷朝暮笑了一会儿,“那你先放手啊。” 顾疏:“嗯。” 手臂一点点滑开,就在他完全脱出怀抱的瞬间,顾疏反倒拥得更紧了。 两人望进对方眼里,都失笑。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现在这样,就挺好。 那一刻,晨起相拥的两位恋人心里想的是同一句话,要和对方过一辈子。 嫁给我吧(四) 晚上八九点,两人稍稍做了一下变装,带上中午买好的纸钱、线香等祭奠物品,骑车往三环走。原计划开车过去,但殷朝暮看到老楼下面歪着的那辆眼熟的自行车,就改主意干脆骑车过去。一方面省的被鹰眼狗仔们抓包,另一方面……他很想再坐一次这辆车。 顾疏用塞在坐垫下的抹布将车子仔仔细细擦干净,等他坐好才骑上去。其实几年来他已经很久没再用过自行车这种交通工具,而且殷朝暮也彻底长成了男人,一个男人的重量带在后面,车子轻,压不压的住把还是一回事儿。然而这人装逼的属性简直娘胎里带来的,殷朝暮踏踏实实坦然坐在后座,顾疏脸色平静好像自己是高手一样,结果车子一动就走了蛇形,七扭八歪恨不得撞死在平地上! 殷朝暮“……” 事实证明,装逼高手虽然手生,但不愧是高手,很快震住场子,勉强稳住车后就敢往大马路上骑。好在后半截路平稳得很,殷朝暮双手因开头那段“颠簸震荡”不得不死死环住顾疏的下腰,几乎都要怀疑最开始的不平稳是顾疏故意搞出来的。 车子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停下,小区旁边建筑他看着眼熟,再往过一段儿路就是C大与先醉先爱。殷朝暮曾经以为顾疏每次从孙金如家里回来半途上拐进去那个小路口才是他家,却没想到顾母嗜赌家贫,竟然还有勉力在普通住宅区买房子的魄力——而不是选择在那条暗娼黑街租房住。 入夜后的小区看不出全貌,但显然静谧安宁,居民显然素质都不错。 殷朝暮心下感叹,所谓孟母三迁。大概世上再愚昧无知的父母,在自己孩子的问题上,都能称得上机敏睿智。只因即使是蠢笨的父母,碰上孩子,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也要思来想去再三琢磨才肯下主意。 “你母亲很重视你。” 顾疏自从抵达这里,情绪明显内敛很多。闻言也不说话,弯腰将车子锁好,取下挂在车把上的黑塑料袋拎在手里,竟然没有招呼殷朝暮,也反常地没来牵他的手,一个人走进拐角的门洞。 有点慌。有点乱。因为上一世顾母确实是在他不经意的举措中自杀,这一世的猝死也不能说跟他完全没有关系,殷朝暮心里总夹杂着一丝半缕的心虚。虽然他有信心对方很爱他,可四年前确实是个疤,说放下了,心里却留着个埂子,时不时就出来戳一下。 顾疏家买的是地下室,没安灯,越往下越黑,他看见那段有楼梯的地方就迈不动步子,结果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顾疏在下面低声问:“下来啊。” 下不去啊……看不见啊…… “等下。”顾疏也反应过来了,上来把他带下去,悉悉索索在黑暗中掏钥匙开门。本来男人谈恋爱么,并不算个事儿,谁也不是女人,没有义务要求对方时时刻刻顾着自己。但他太了解顾疏,顾疏绝对是心里有事,才在方才忘了自己。无声的沉默在空气中突然蔓延开,殷朝暮无端开始紧张,他甚至想掉头走人。就在这时,顾疏缓缓呼出一口气,明显的纾解压力,然后“咔哒”一声,门开了。 “进来,”拍开灯,顾疏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等下跟着我。” 这是一间小一居,但并不显得拥挤。说是一居,其实客厅还挺宽敞,被主人家用心地拉了一道推拉门、人为隔成了两居室。顾疏带着他走过那道门,推开给他看:里面简朴得厉害,一张小床加一个床头柜,简易书架上插、了好几本美术书。单人床罩着白麻布,顾疏掀开,露出里面深蓝色床单,低着头坐了上去。 “这是你的房间?”简洁的风格很像他在五环开外的那间公寓,殷朝暮拿起书架上的书,想着顾疏爱画画,床头放几本美术书倒也正常。 但顾疏却拧开晕黄的小台灯,“不是,我的房间还在里面,这间是我妈住的。”他取过殷朝暮手中的美术书随手翻了翻,“想不到吧?其实我妈也是个学美术的学生,她很喜欢画画,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 “成为一位有名望的画师?” 顾疏苦笑,“猜错了,是成为一个能养活自己的画师。”他语调中有些压抑的感情、看过来的目光也带了复杂的意味,“知道么,普通家庭供个孩子学画再帮他找个工作都不算什么,我这种家庭供我学画已然不易,而大部分只靠画画谋生的画师,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转过眼,他看住殷朝暮:“你大概不知道我第一次领到薪水,多想给我妈看看,虽然她对我也不算太好。” 殷朝暮被他说得无言,只好随口道:“既然你母亲是美术生,那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找工作、还要去赌呢,是吧?”顾疏站起身,把白麻布重新铺好,语气平静,但听得出那底下暗藏的讽刺,“当然是因为她个人作风不好,临毕业那年检查出有身孕,孩子的父亲也不知道是谁。事情闹得很大,所以被劝退了。” “我印象中顾伯伯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顾疏无所谓地摇头:“不知道吧,但我长这么大,除了报纸上,从来没见过他。” “呃……对不起。” “没事,我带你看我的屋子。” 两人从推拉门里出来,一路走进整间房里唯一一个正朝向房间。卧室比之前那个人造的房间大上很多,差不多有正常三居室中主卧的样子,还拥有一个能看到外边地面的高高的窗户。 整个房间家具都盖着白麻布,顾疏把它们一一掀开,色调大致和之前接近,蓝灰主打,虽然朴素了些,但确实都干净整洁。中央有一张单人床,旁边是一个长书桌,对面放了一条大书柜,里面密密麻麻的各种书,非常符合顾疏看一本查N本的挑剔性子。门正对的方位,摆着一个新供桌,上面倚墙摆着个相框,相框中一个年轻的女人,相貌与顾疏不大像,只有眼睛一样狭长,瞳孔黑白分明,在顾疏是沉稳淡然,在顾疏母亲身上却显得纯净无暇。 两人从塑料袋里把东西拿出来,挑了三根短香插进香炉,再摆上几个水果。顾疏开始烧纸钱,火光照得他脸上明明暗暗,让殷朝暮错觉其实顾疏很怀念他母亲、也不像他说的那么不好。虽然之前就隐约感到顾疏对他母亲感情很复杂,谈不上孺慕,似乎某种程度上还有些嫌弃……但看到顾母自己住小屋把大屋让给儿子的样子,恐怕这一对儿母子,其实对对方来讲,都很重要。 顾母希望自己的理想能由儿子完成,她死前尚不知儿子右手废掉的消息,也不晓得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顾疏在火盆中烧完纸钱,直起身冲母亲相片鞠了一躬,然后沉沉开口:“妈,今天是你离开的第四年整,我现在身高接近一米八了,每天吃饭都很好。苏导他们很器重我,今年演了一部《重耳》,虽然不是主角,但还算小有名气,同事也都好相处。正在拍另外一部剧,等拍好了我放给你看。之安阿学他们都挺好的,嘴上骂来骂去,其实都很关心我……” 殷朝暮站在后面静静听着,顾疏声音不算压抑,没有臆想中那样过于伤心,反而像顾母还在一样简略地说了说自己近况。然后他听到顾疏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小小的骄傲。 “妈,你儿子现在住的起大房子,开得起好车了。还有很多人是我的粉丝……妈,你开不开心?” 看不到他的脸,所以没办法判断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听见他继续说: “……所以你看,儿子不做画师也一样活的很好。妈,当初我曾经恨过那个害我废了手的人,也是因为不能成为画师……现在我不恨了,妈,你也原谅他,好不好?” 殷朝暮颤了下肩膀。他知道顾疏虽然是说给他母亲听,实际上是在讲给自己。他还知道,顾疏带他来这一趟,大概是看出自己对于四年前的事仍存有心结,才刻意来此代替母亲表示原谅。 何苦……这么委屈自己呢? 画师的梦想,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不然又何必要教给木木…… 嗓子似乎被哽住了。殷朝暮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作为回应,但他说不出话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疏。 顾疏…… 他没说话,站在供桌前的人又开口:“妈,虽然我曾经很瞧不起你为个男人闹到这种田地。但如今我遇到了一个人,今天把他带过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想让你为我们做个见证。” 灯被“啪”地一声关掉。 “你……”殷朝暮在骤临的黑暗中猛然抬头,从高高的窗户里泻下满地银月光,顾疏已转过身面对着他一步步走近。供桌上的线香在他背后袅袅娜娜,反射着月光的相框里,顾疏母亲黑亮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两人。 “暮生。”顾疏开口,嗓音很温柔,即便是一直以来听惯他嗓音的殷朝暮,也敢说这绝对是他听过的最温柔的一次。好像漾着水波,有点晃、有点浅淡的幸福。 火盆中纸钱的灰烬燃起的火焰还没彻底熄灭,那人隽秀清冷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闪烁着温和的光晕,让人移不开视线。 “当初我爸回去香港,我妈被开除的时候写过信,也没有回音。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她没有打掉孩子,到最后一个好好的大学生被拖累得人鬼不似、嗜赌成性……但现在我想我能理解她了。” “为什么?”殷朝暮仿佛被蛊惑一般,不受控制问下去。 顾疏此时已经走到他身前,从裤兜里取出一个小盒子。他喉咙莫名地发干,仿佛知道接下来顾疏会说什么一样,但他无法拒绝、无法阻止。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好像宿命一样,前世敌对的两人会在这样一个晚上、在这样一间地下室里有这番对话。 虚幻一样不真实,让人不忍心出声打扰,生怕打破这个梦境。 “也许是……明知道结局可能不会好,还是忍不住想试一试吧。她说,总会有一个人能让你情不自禁。我爸是我妈遇上的那个人,你是我遇上的。” 他抬手抚了抚微酸的鼻头,眼框儿有点红,“嗯?” 顾疏低头打开手上的绒布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枚戒指。月光跳跃在那一圈钻上,照射出自己熟悉的样子——同他胸口正挂着的那枚一模一样的外形与设计,但殷朝暮肯定,这一回是真钻。 四年的时光倏忽重合,他仿佛看到那个下午还是少年的顾疏买下两枚玻璃戒指的幸福样子。 ——只是个玻璃戒指,等我有钱了,再重新给你买个好的,好不好?Loving you,爱你。 …… 身前人抬头,语气格外认真,月光下那人的左手捏得死紧,但表情镇定,眼珠亮亮的—— “殷朝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低头认错,希望各位被【没有下限没有坑品战斗力为负的】作者骗到的大哥,千万别生太久的气,不值。我其实真的有原因……但说出来像在找借口,所以我不说了。还是那句话,我真的错了,真的没话说,不是以退为进也不是博取同情,任鞭挞。原谅吧,好不好?原谅下啊……其实——我多想在最后一句下面添上【殷朝暮:“滚犊子,你嫁给我才对吧?”】好吧我态度又不严肃了,我错了…… 我的坚持(一) 火光摇曳的节奏非常明快,黑暗中的废屋,原本该是阴起森重,却徒然生出月朗星稀、夜色正安好的温暖。 殷朝暮抬头看着求婚的男人之间那枚散发出迷离光线的戒指,没有出声。 顾疏漆黑的瞳孔现出波动,举着的手却没有缩回去。他站得笔直,声音仍然好听,“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说完他迟疑了一秒,还是举着戒指,固执得好像当初站在医院里注视殷朝暮离去背影的那个少年。 明明一直很主动,在关键时刻却总是不知道踏出最后一步,一如当初能为他流血流汗,却在看到顾禺的出现后,只会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等待。顾疏骨子里刻下了太多的自卑,殷朝暮想了想,多半是不能指望对方鼓起勇气替他戴上戒指。 呼口气,克服掉心里那点郁闷与羞恼,轻轻接过那一枚戒指放在左手指背上挨个比着。指尖相处的瞬间,他分明察觉到顾疏的手轻微地一抖。 “你……” 殷朝暮避开对方瞬间燃起小火苗的两只眼,装作很认真地在比较戒指大小,一边咳嗽一声说:“怎么知道的尺寸?不会弄出戴不进去的乌龙吧。” 顾疏显然也慌了一下,有点结巴,“应该、应该不会吧?”随即又忍不住地问:“暮生,你这是不是……同意了?” 殷朝暮脸上开始烫,也幸好两人在黑暗中还不算明显,他清清嗓子,感觉声音有点虚,“嗯……嗯。” 顾疏没声儿了,等殷朝暮把戒指从右手比划到左手、从拇指比划到无名指时,才说:“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再说什么?” “……”顾疏不吱声,殷朝暮差点以为是害羞了。“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得出两个男人也来求婚这套……”大小正合适,他心里默念着千万别真出现戴不上的囧境,然后捏住那枚戒指往无名指上套。“但是再说几遍都行。你听好,我愿意。” 顾疏好像很不可思议,半天没反应,殷朝暮想你都有胆子求婚了,难不成根本没做成功的打算?不能啊…… 戒指被另外一只稍大点的手扶住,那人总算缓过神埋着头帮他套。两人都莫名有点紧张,明明知道一个戒指代表不了什么,真的戴不上也可以再买一个,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足够。他与顾疏哪个都不能算幼稚,可在顾疏母亲的注视下,却迷信地开始迫切地希望一定要套进去、一定要套进去…… 就仿佛是某种征兆,在这个没人祝福的日子,将戒指套上便能稍稍心安一些——两人的感情,也好像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承认。 所以当戒指滑到指根,交握的双手都已经湿透。顾疏抚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眼睛弯得弧度很大,嘴角也忍不住勾起。殷朝暮笑话他:“不至于吧,笑成这样。稳重点啊顾师兄。” 听到“师兄”的戏称,顾疏忍住笑,可惜没成功,声音还是温温的,眼睛比脚下即将熄灭的火光还亮,“没办法啊殷大少,穷小子娶到了白雪公主,你总该让我得意几秒。” 殷朝暮被他逗得也忍不住笑起来,却不知是真好笑还是心里本就控制不住要笑,“公主?你真的够了,听着,我没有嫁给你啊!” 顾疏握着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是我们结婚了。暮生?”殷朝暮应声,黑暗中感到顾疏抬起他的手背,一个冰凉的吻落在戒指上。 “祝你新婚快乐。” “也祝贺你。”殷朝暮学着原样做了一遍这个动作,顾疏忽然推开他,拨开挡住他眼睛的柔软发丝,笑得有点委屈,“我们结婚,你也没有什么要送我的么?” 殷朝暮眨眨眼,“确实。”伸手从衣领中掏出自己那条白金链子,解下给顾疏挂上,温润的体温交换中,他感到腰被一双手臂圈住:“那把这枚送你好了。到今天我戴了整整四年,正好配作一对。你那枚还在么?” 顾疏看着自己颈间的链子发怔,回不过神来一样摇头,“坏了。” “我这枚没有坏,就算是信物。”殷朝暮在他怀里微笑。 顾疏想了想,从脖子上解下那枚戒指也套进无名指,伸长手掌看了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其实那天我看到戒指就知道了,你一直都还爱着我,对不对?” “对。” 顾疏垂下头,殷朝暮追过去掰住他的脸,才发现那笑容里有掩饰不住的骄傲与感动,哪怕身材与相貌已经与年少时大相径庭,但这一刻他分明再度感受到那个梦想还没有夭折时,恍如少年般飞扬的神采。 “这样也太亏了,我为了挣这枚戒指当初连苦力活都做,你却借花献佛……殷公子,麻烦给我说说看,这是什么道理?”殷朝暮说:“那再补一个吻,够了吧?”说完就在那微笑的唇上轻轻一印,顾疏嘴角笑意更明显了些:“不够。” 殷朝暮拍拍他的头,“你乖一点。不能贪得无厌。”每次顾疏对他说“乖”这个字,他就郁闷,好容易逮到机会便拿来扔回去,果然顾疏表情僵了僵。 可惜这家伙还上大学时就是个倔得能让老师都无语的牛人,“本来就不够。殷公子,解放都这么多年了,我要求应有的待遇。” “什么待遇?” “当然是……”顾疏搂住他脖子,把他重重撞退一步,一口咬在唇上,话音有半缕漏了出来,“……洞房花烛夜的待遇。”说完就把整个身体压过来,房中挣扎飘零的火丝儿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应景地“扑哧”熄灭,气氛突然低靡起来。殷朝暮倒退一步,被他双臂箍住,彻底陷入黑暗让触觉猛然清晰起来,两人的身体在呼吸中不时擦碰到一处,随着顾疏的重量逐渐加大,他被完整地包裹在一片属于对方清淡却极端温柔的气息之中,无处躲藏。 “别,你母亲……” 顾疏顺势放松力道,舌尖一点点按着感受到的轮廓描摹,声音里掺进了一丝克制的暗哑。 “也是你母亲了。” 殷朝暮被后颈上变换着角度不断啃咬的麻痒感弄得发颤,顾疏的手指陷在他头发中小力摩挲按压着,倒像是抚摩什么爱惜之物。随着他埋头啃咬吮吸,额前略显长的刘海偶尔会摩擦到他颈侧和耳廓,麻痒之下流动着一些说不清的骚、动,让殷朝暮的思维开始混乱。 “这样不大……嗯……不大好吧?” 轻轻的笑声,黑暗中尤为明显,热气喷洒、刺激得他忍不住往后仰了样脖子,顾疏的唇向下亲啜着那小巧精致的喉结,仿佛胶着在那块儿皮肤上一样。舌头顺着颈侧舔舐而上,最后含住殷朝暮的耳垂,嗓音微哑,却如夜曲一样带着致命的诱惑:“……她如果知道,一定会祝福我们。” 他的声音本就调子低,在这静谧的空间里,贴着耳朵送出的这句话,格外清晰。濡湿软糯的呼气带着喘息,在耳道里打了个旋,殷朝暮脑子“嗡”地一声仿佛宇宙中炸开好多星光,理智统统跑掉。顾疏下一句话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他说:“今晚是我们的新婚。” 男人总是比女人更加坦诚。殷朝暮与他分开四年,再相遇时最初的苦苦压抑与之后那些波折痛楚,全部化作迫切想要拥有对方的渴望。不用管外界的风言风语、不用想明天的局势与未来,今晚是属于他们一生一次的新婚之夜。 眼中只有彼此。 殷朝暮不再抗拒,情到深处,每一处配合都如此默契。他整个后背与顾疏的胸腔严丝合缝贴在一起,连根针也插、不进去。不知是谁的鼻息喷在了谁的颈侧,炙热而粗重。殷朝暮瞪大眼睛却依然难以在黑暗中看清顾疏的脸形,只得腾出一只手来勾画,喘得比对方还要夸张。他脖颈修长,在顾疏的角度来看就像披上一层月光,微微向后弯曲,勾勒出一道脆弱而美感的弧线,让人忍不住按上去探触那一动一动的脉搏。 对方喉中含混不清的呜咽如一只猫爪挠在心尖。闪念之间,早已情动。 两人脑子里都烧了一把火,黑暗中只听得衣料摩擦的声响,步履辗转间,两具躯体齐齐倒在中间那张小床上,白麻布被踩在脚下一扯,大半滑下了床。 顾疏的性格总体来讲比较沉寂,但骨子里还是蛮狠戾。第一次没经验还把殷朝暮弄得很惨,再加上那时情况也不对,所以真正论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尝到你情我愿时的甜意,忍不住连嗓音都沙沙的、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字慵懒劲儿,“你不知道,我想这么抱你吻你,想了有多久……” 彼此的衣服在腾挪间连同白色的麻布一同被扔到了地上,两个大男人贴在一起,满身的汗意被窗缝洒下来的小夜风一吹,过电一样刺激得皮肤上带出些微战栗。殷朝暮环住身上人的肩膀,眯了眼轻哼,“少废话了。” 顾疏低低笑起来,上次殷朝暮在他怀里咬破嘴唇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而今两人再度相拥,情绪很快失控。炙热的火焰很快将两人都烧得不清醒,结合的一刹到来时,顾疏差点以为是在梦中。 只有最甜蜜而不切实际的梦境里,才会有这样熟悉的场景。身下人并没有令他难以承受的鄙夷、没有不知缘由憎恶,有的只是沉迷与恋眷、全身心的配合。 殷朝暮永远也不会知道,摔在身上的汗水里,夹着他爱人一滴泪珠。他也不会看到对方眼角如怒放桃花的玫红色,不是出于情氲。 顾疏没有再说过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殷朝暮阖上双目的脸上,即便看不清,他也抱着一种感动认认真真看着。就算还有一些阻隔的障碍横亘在中间又如何?他只知道,怀中所抱,是自己宝贵的东西。 这一刻,顾疏几乎控制不住紧绷的神经与强烈的心跳,他终于明白自己最想要的,从来不曾改变。而他的目标也越来越清晰—— 那就是永永远远抱紧怀中这个人,五指扣进肉去。就是手断了,还有双脚,脚废了,那也要用嘴死死叼住、绝不放手。 原来,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要赶作业,只有一更了,可千万别等了啊!你们再悲催一把,我就可以废了。这一章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希望不要被自带万字和谐库的系统锁掉。如果锁掉我就把下一章挪过来正文,把这章塞到有话说里去。两会期间,咱们尽量积极向上、内容健康,咳咳。 我的坚持(二) 第二天殷朝暮是被冻醒的。前一晚两人心情激荡,完事后又相互拥着亲吻好久,他才在无意识中睡去。当时根本不觉得冷,汗都能打湿床单,而早上激情退却,躺在废屋中的小硬床上,地下室温度偏低,自然受不了。 迷迷糊糊张开眼,身上盖着那件蓝灰色西服,想来是他睡过去后,顾疏从地上捡起给他盖好的。昨晚最后的记忆是顾疏半靠在床头,因为没枕头,他便枕在恋人胸膛,双臂环住顾疏小腹。当时大脑兴奋劲已过,困得厉害,只记得顾疏好像一下下抚他光、裸后背,时不时还亲一亲他的发顶,总有种爱不释手、好像今天不亲够抱够,明天就没这机会的幼稚。 床上只剩他一人,房间很小,很容易判断出顾疏不在。殷朝暮起身,惊觉昨晚慌乱中扔到地下的衣服早不知去向,只能愣坐在床上发怔——昨晚到底是犯了什么魔怔,竟然敢跟那人在他母亲面前胡天胡地,什么修养素质礼仪顾忌全没管……他现在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怎么有胆子干出这种不顾羞耻的事。 顾母遗照正对着床,昨晚看不清,今早光线打绺洒在卧室里,供桌上还摆着水果与香炉,殷朝暮简直羞愤地恨不得把脸蒙起来。顾疏向来百无禁忌我行我素,可他全废了!当着人家死去老妈的面跟他儿子纠缠,谁来也扛不住啊。 “顾伯母,啊不是,妈。”他脸红了一下,还是对着遗像说下去,“妈,我、我以前有件事做的对不起您,但是昨晚我和顾疏已经决定要在一起,以后他就由我照顾,绝对不会再让他伤心。嗯,嗯,就这些……还有昨晚实在冒犯了……”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客厅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暮生?”顾疏探头进来,手上拎了好几个大纸袋,身上穿着昨天那件衬衫。脸上白生生的,嘴唇发紫。 “在和谁说话?”殷朝暮连忙摇头,尽量将腿盘起来,试图用那件西服将自己裸、露的部分挡严实点。虽然都是男人,该做的也做过,但天光大亮时这么半裸半露的,还是不大适应,索性全遮起来。 “没谁,你去哪儿了?” “贤妻身娇体贵,愚夫当然是出去给买牛奶、蛋糕、公主裙了。”顾疏回头一笑,衬上早在昨晚的狂乱中被扯掉几个扣子,露出一片白花花胸膛,配上他笑得白痴的样子,竟让殷朝暮眼睛一花。 “外面冷不冷?” “有点。”笑容跟不要钱的自来水一样哗啦啦往外淌,顾疏从一个塑料透明大包装中把一床崭新的被子取出来,抛到床上。殷朝暮一时反应慢,被砸个正着,整个人很丢脸地埋在被子中,等他气闷地脱出身来头发早乱作一堆,脸也给憋红了。 顾疏顺手揉上他的头,将一叠衣物搁在床脚,又从上面拿起一件米色卫衣抖了抖,声音放得很轻很温柔:“殿下,请允许我为您更衣。” “少来!”殷朝暮夺过卫衣就要自己套,顾疏不知又发什么疯,双手圈住不让穿,一口咬在他红红的脸颊上,“大暮暮,你怎么跟小木木一样,还害羞?” 他窘得直躲:“喂,手冰!拿开拿开!” “那就一起暖一下吧。”顾疏顺势整个人窝进新被子,两人挤成一团,殷朝暮被他身上的凉气刺激得直吸气。最后卫衣也没穿上,两人闹了一会儿又有点激动,都是二十啷当岁的小年轻,搁谁能架得住?好在他不是普通二十多冲动的年轻人,顾疏又确实疼他疼到了骨子里,怎舍得再折腾一次?只掌握着分寸,不敢往大了施展。亲亲抱抱,摸摸索索,最后窝在床上看对方慵懒倦怠的样子,恨不得殷朝暮这一天就在床上歇着算了。 “我把车开过来了,等会儿先去宾馆,老师那里现在不宜回去,我家估计也被记者围住。”顾疏说到这里,揽着他吻吻眉间,语调有些歉然,“抱歉,你先忍忍,我刚才已经订过房间,去了就给你洗澡。” 他深知殷朝暮讲究干净,地下室满地尘土空气都带着霉味儿,顾疏此刻很有些悔意,早知道就该准备得更完美些。只是昨晚他一心想着在母亲面前求婚,思路早被浆糊糊住,甚至连能否成功都一再告诫自己别有期待——期待越高,失落越大。 但眼下佳人在怀,他又开始嫌弃小地方委屈了他家暮生。 “没事,说起来弄成这样子,还是我不小心,跟你没关系。”殷朝暮大包大揽把错误全拖到自己身上。顾疏心虚,不动声色话题一转拣了些其他有趣的事逗他开心,一边观察,确定殷朝暮在这件事上并无所觉。 待阵地转移到某间还算清净的宾馆后,之前二人世界的浓密氛围便被吹散许多。顾家废屋虽然条件不好,但屋子小还在地下,艰苦的同时无形中又有一份与外界隔绝的温馨飘来飘去;宾馆倒是条件好了,可工作人员标准的服务态度、房间里舒适却色调冷硬的布置,无不是他们熟悉的都市化步调,之前被暂时抛却的烦忧与困扰再次破壳而出。 两人不约而同恢复了之前的个性,殷朝暮没有那么呆、顾疏也不再开开玩笑作怪逗他。 “暮生,我放好了水,你先去泡泡,我给苏导打个电话。” 殷朝暮点头,临近浴室时看到顾疏好像在翻什么杂志,便随口说,“扔一份过来,我怕睡在里面。” 顾疏表情不变,眼中极快速地炸开一点光亮,很快便掩下去。自然地从他摊开的几本里取过一本,走过来递在他手上。“别锁门,我不会进去的宝贝。” 杂志是普通的娱乐周刊,殷朝暮也没在意,点点头进去脱了衣服躺进浴缸。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拖了四年最后还是折在顾疏手里,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那人在小方面做的非常周密——比如考虑到他不能坐自行车又需要外衣当被子,就只穿了衬衫大清早去开车;比如知道他身体困乏,就特意找了有浴缸的宾馆订下方便他泡澡;甚至他说自己会睡着,顾疏就立马放在心上嘱咐他不要锁门……还有帮他请假啦这些林林总总的小事,全部考虑到。不得不说被顾疏照顾着非常舒服,什么事不用他操心,这个男人就都会提前做到位。 然而正是这种事无巨细万无一失,前世站在对阵立场的自己才会那么厌恶——好像多想一步以为碰触到他的底线,下一秒就会挫败地发现仍然只是表面,还是顾疏愿意让你看到的那层表面。 这种感觉,他体会得刻骨铭心,虽然转过一世,仍警觉非常。就是现在,他仍不时有这种感觉。最近这些事一件连一件,迅雷不及掩耳以快打快的雷霆方式,很像顾疏的手段。殷朝暮好歹多活几十年,当然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可是他不忍心。 不忍心给双方已经存在疤痕的感情再从脚后跟儿上来一刀。他知道顾疏的侵略性与凡事不靠自己争取就不安心的脾气,但更清楚顾疏爱他有多深。那人很骄傲,也很自卑,绝对经不住自己在软筋上轻轻的一割。 殷朝暮拿过杂志,通常来讲宾馆派放的消遣杂志时效性都很低,看见去年的都不稀奇,但不得不说这家宾馆非常勤勉,竟然就是本月新出杂志。 非常荣幸的,他与顾疏都在封面上印着。几个字大字挺显眼:惊天秘闻,顾殷同性疑云被证实! 殷朝暮呛得差点笑出来。 然而没想到题目已经够噩梦,内容却更牛掰。随便扫了几眼他就感到脑仁儿一跳一跳的疼。娱记其实真的很人才,简直堪比私家侦探,完全不应该被埋没在小报里嘛,早早效力警、方才是王道!基本上看完那一版报道,连自己都忍不住瞠目——原来他殷朝暮竟是这么个表里不一的败类? 照片算是黑白照中难得的佳品,画面上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低着头,但看身形绝对是他俩没错。顾疏在前面走,殷朝暮落后一步被他牵住手,地理位置约莫是某件地下酒吧的走廊。他都不知该沮丧还是该开心,因为就这么一副牵手照,还没露脸,衣服也整整齐齐,他俩走在一起却凭空多出来暧昧的味道。再加上角度与黑白色调,让人一眼就瞧出酒吧里独有的情、色低靡来—— 这不就是四年前先爱先醉摄像头截的那几幅照片中的一幅么?! 再看内容,作者果然没有轻易放过可以挖掘的内容。有那么一段说该酒吧就在C大西门,先肯定了相片的真实性,接着确认了两位主角就是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二位;然后紧跟一段表示根据相关记录,他俩曾在四年前就按捺不住,跑到学校旁边的酒吧开房过夜,同样披露出的,还有顾疏与当地流氓地痞颇有瓜葛的消息;最后收尾也比较牛掰,轻描淡写地提了一笔该酒吧已于四年前因涉嫌不良营业被查封,余韵犹存,引人遐思啊! 图片加内容,让人不想歪都不成。 殷朝暮皱眉,有本事去查那么多年前就被抓到局子里的“知情者”,显然不是围观凑热闹的娱乐党的手笔。而且这次图文并茂、打击力度很大,却半字没提丰娱英冠恩怨,独独针对他与顾疏…… 如果说之前的小爆料是不经意被扯出来,这一次却绝对是有人用意不明、重拳出击!可是四年前的照片早被自己当场撕毁,顾疏也应该在报警时将底片销去,谁还能翻出这笔陈年烂账来呢…… 他刚将杂志放下,门外就轻轻响起敲击声:“暮生,我可以进来么?” 作者有话要说:结婚支线任务完结,奖励物品【真·钻戒】一枚,奖励经验【合、体全攻略】,于是现在开始杀剧情。人抱也抱了、吃也吃了、算计也算计了,大叔,该还债了吧?往下就要写到我最喜欢的剧情,希望你们也会喜欢。至于我喜欢神马样的剧情,我猜你们一定都晓得,所以不要叫唤。还有今天看到碧水上有人爆我最崇拜的大神小飞日更2W8……我要再吼一句,小非帅得没边儿了有木有?每天拿来仰望一下,你们知道不,我与小非在积分榜上的距离,从《棋》最开始的24页已经缩短到现在的6页纸……不淡定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坚持(三) “进来。” 水汽蒸腾,殷朝暮看不出他表情与之前相比有什么变化,但想来顾疏一定也知道了这条消息,只不过他猜不出对方有什么想法而已。 “帮你擦背,好么。” 寥寥云雾中,顾疏的脸有点模糊,但眉梢眼角意外温顺服帖,不等殷朝暮回答,就蹲□将手伸到他脸上碰了碰。“滑溜溜。” 他被碰的下意识往水里缩缩缩,缩得只剩一个脑袋,又自觉不够大气,牙一咬从水里探出上半身往顾疏身上蹭蹭蹭、蹭得脸贴上对方的脖颈:“给我抱抱。” 顾疏回抱住他,忍了忍,没忍住直接垂下头开始吻。殷朝暮还处于新婚之夜后对恋人极度依赖的状态里,非常乖觉,顺从地与他接了个绵长缓慢的吻。气雾氤氲,殷朝暮身体在水波中起伏,唇舌交换间,他一只手扶住浴缸边沿睁开眼去看对方。顾疏吻得很投入,双眼闭合形成的那道眼线优雅得惊心动魄,眼睫轻颤仿佛翻飞的蝴蝶。 他突然想起还是少年时代顾疏吻他的场景。那时候顾疏还有些青涩、有些紧张,而如今却已然长成一个男人——比少年时更加从容、富有魅力,也更令人难以看穿。 蝴蝶飞走,眼线开合,幽深的瞳孔对上他的,顾疏伸手略一略殷朝暮额前湿发:“怎么又发呆?” 他摇头,“苏导有说什么吗?” 顾疏笑得很温柔,“没有,我替你请了三天假,他很关心你,说可以休息到周末。” 殷朝暮扶住浴缸的手指一僵,“那你呢?” 笑容不变,顾疏目光更柔和了,“我当然是陪你。暮生,你想去哪里?我们不如趁此时间去做个蜜月游……拉萨怎么样?” “不用骗我。”殷朝暮摇摇头,“其实苏导根本没给我假,他压根就不打算让我再演下去了,对不对?” 顾疏微微皱眉,“为什么这么想?我刚跟他通过电话。好吧,就算他不想让你演,我也是要演的啊,你当苏瞬卿舍得连我也放弃?暮生,你想多了,是真的有假,我陪你去旅游不好么?” 殷朝暮躺回去抹了把脸,“他当然舍不得连你也放弃,所以我猜一定是你自愿陪我。” 顾疏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真的想去拉萨一趟,听说那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我们没准可以在那里得到祝福。” “顾疏……” “……就我们两个人,不好么?还是你根本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他说着,一边拿起旁边搭着的毛巾沾湿,一手取了些浴乳倒在掌心揉开。 “不用激我,也不用安排这些帮我散心。”浴乳凉丝丝的,揉在身上瞬间起了一堆泡泡,“你现在这么希望把我调开京城,看来外面闹得挺大。也对,连苏导都应付不了,这回真的麻烦大了啊。” 顾疏叹口气,念叨了一句:“该笨的时候不笨,不该笨的时候你脑子又抽筋。真服了你,抬手。”殷朝暮应声抬起右手让他帮忙擦侧腰,一边淡淡地说,“不用把我当女人保护,这个角色给了我就是我的,当初不让我演可以,现在想删戏份换演员,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不用插手,也不用陪着我停戏,放心吧这件事我自己解决。” 顾疏迟疑了下,“……那我明天有点事,你是在宾馆待着还是回去老师那里?” “宾馆吧,上次老师帮了我一把估计已经犯了忌讳……啊啊啊!痒!放手、放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疏挑高了眉毛,收回手:“方才还有点气势,没过两秒就被打回原形,让我怎么放心,嗯?” 殷朝暮恼羞成怒,“这是两码事好吗!给跪了,要我放你痒痒肉上你也不能有气势啊!” 顾疏没理他,“翻身。” 殷朝暮气哼哼地翻过身,说实话顾疏水平真不错,力道均衡,他趴在浴缸里舒服地眯上眼,“话说回来,这次的那些照片还真蹊跷啊,当初你不是连底片都毁了么?” 身后的力道连断都没断一下,顾疏声音平稳地说:“确实蹊跷,虽然报道连你带我都牵扯进去,好像是一视同仁,但后续动作却更多集中在……算了,现在想这些没意义,对方肯定还会有动作,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殷朝暮咬了咬下唇,顾疏这样说话,基本可以排除是他自己整蛊的嫌疑。看他半天没搭腔,身后人停下手来,好半晌才听到一声轻叹,“原来你竟疑心是我做的,所以才故意问我……暮生,看来,我还是高看了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 他猛然回头,就看见对方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那么近的距离,澄澈的双眸之中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涌了过来,汹涌澎湃,如春潮一般,不可阻挡。 “不是,我只是习惯性……” 那双漆黑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这个反应让殷朝暮看得清清楚楚。他或许确实有事瞒着他,但不可否认顾疏对他用情极深,因为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措辞,就成功的让他痛苦了。 “习惯性?好形容。”顾疏眼睫上下颤抖了一下。这么细微的动作,殷朝暮却看得一清二楚,实在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过接近。他咬着下唇,忍耐着什么的模样,然而这种带着隐忍的痛苦的神色,似乎仅仅是殷朝暮的错觉。只一眨眼功夫,他嘴唇就向上弯了起来,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顾疏干脆的将毛巾放回架子上,站起身道:“大概是浴室里太热,有点头疼。你先洗,我出去一下。” 殷朝暮忽然慌了神。他刚刚的确在心里怀疑顾疏,可那是上辈子带来的惯性,顾疏这种性格,要说他是完全清白根本就是个笑话!殷朝暮早知对方并非无辜,甚至这句话也是专门说出来试探的。可顾疏的反应他却根本受不住——一个人或许会装无辜,但感情却装不了,方才那样快速却明烈的痛苦清清楚楚在对方眼中闪过,那是绝对假不了的。 更何况,这一次大概真不是他做的。心底已经有谱的殷朝暮咬咬牙,方才的试探,会不会有些太伤人? 他匆匆把自己冲好,穿上外衣出去,看见阳台上顾疏坐在藤椅里面戴着耳机听音乐。殷朝暮迟疑几步,走上去从后面抱住他,“对不起,我只是有点旧观念扳不过来,以后绝对不再怀疑你,好不好?” 顾疏转头望着他,眼睛一眨一眨,没有说话。 于是殷朝暮接着自我贬低,“我错了。你也知道我能‘看’到一些关于你的未来是吧?这……” 顾疏打断他,“你看到我的未来里是什么结局?” “结局?呃……”殷朝暮想着他这么要强骄傲的性子,大概问的是事业有成什么的,但若照实说你重掌顾氏大杀四方……恐怕又会助长夺权的野心,于是很纠结:“比较成功吧,反正得到了很多人的尊敬。” “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呢?” 殷朝暮愣怔,“什么我呢?我只能看到你的未来啊。” “我知道。”顾疏低着头拨弄手机,声音闷闷的。“未来里我们还在一起吗?” “啊。” 顾疏眼光瞬间扫过来,“是不是不在一起了?” 这要怎么说,难道说我“看”到的未来里你连你自己兄弟带我都砍瓜切菜一样收拾掉么?殷朝暮实在没法子,自己编的话多半瞒不过这家伙,干脆探过身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太远的我也看不到,但你该知道,我既然同意和你结婚,那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会跟你站在一起……这样还不够吗?” 顾疏脸上的线条果然缓和下来,“够了。不说我也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结局,否则你也不至于当初对我那么防备。”不过没关系,现在嫁都嫁了,再想反悔可没那么便宜的事。顾疏舔舔唇角,说起来他和暮生都是比较执着的人,只不过暮生执着于那些天真的理想与荣誉,他只执着于一个人。 “听什么呢?”殷朝暮看他出神,顺手摘下一只耳机塞到自己左耳里,“也给我听听。” 当第一个音符与耳膜相触时,他就惊了。 还是少年时期偏柔和的嗓音划破空气,直接钻进他的耳眼、一直透过脑髓。只是稍加处理的音效并没有掩盖住乐声里那一抹怅惘与迷茫,犹疑与怀念让人轻易就听出歌者的动情。 殷朝暮在时隔四年之后,才第一次恍然发觉当初自以为是的无动于衷,其实早在当年录下这一首原本象征友谊的歌曲时,就全面破功。原来早在那时候,他心底的松动已经瞒不过别人,甚至连一首歌,都录得如此昭然若揭。 他茫然地转头:“《朋友》?陆维不是说毁了么?” 顾疏忍不住笑了,展臂把爱人抱在怀里,轻描淡写地说:“你太乖了,有些毁掉的东西不见得真的就被毁掉。当时我在你们录音室外面,恰好听见,便问他要了过来。” 可那之后紧接着就是东子姐姐出车祸啊,再往后更是一连串措手不及,你什么时候要的啊?殷朝暮还有些困惑,顾疏却似乎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葛,微笑着抽出桌上一本杂志,扫了几行,忽然转过头说:“暮生,再做一次吧。” 殷朝暮轰地一下红了脸,尽量保持平静:“做什么。” 顾疏竟然还很淡定:“昨天你舒不舒服?” 殷朝暮简直脸都可以烤红薯了,不是之前还蛮正经么,怎么突然就谈开这个问题了?不过他不爱说假话,也不用忸怩,只得老老实实点头:“还、咳,还可以。” 对方眼睛那叫一个亮:“那我们晚上做吧,可以吗?”他说:“没问题。”顾疏于是笑得很满足:“刚才我在帮你擦背的时候用了精油,补身用的。你身体太弱,咱们要做长久打算。” 我还全面发展可持续呢!殷朝暮无语了:“你……你……” 顾疏轻笑:“放心,我都计划好了,不能伤着你。”殷朝暮猛地从他怀中站起来:“你真的够了!以前那么绅士,原来都是装得么?”顾疏跟着站起来,笑容得意:“我就是装的怎样,你还是爱我爱得要死。” 面对这样以厚脸皮为荣的小人,他彻底没辙,那位晚上果然又闹着他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算完。这一回顾疏不知打了什么主意,也不知是否精油起了作用,殷朝暮竟直接睡到第二天接近十二点才醒来。他醒来的时候顾疏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张纸条嘱咐要好好休息。 可殷朝暮总觉得,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上周五由于实验苦逼的做不出预定结果来,这次老师都懒得来陪着我折腾了,喊了个师兄让他看着。我还是没能做出来,就问师兄可不可以让他帮我做,结果师兄特淡定:“实验都要自己动手的,你这样很不好。”我就比较愤怒,后来可能一直表现得不大合作吧,那师兄装得好脾气没计较,结果临近5:20他突然走过来跟我说:“我已经帮你申请了明后两天的实验室,明天你早上来,我陪你做到晚上,实在不行还有后天。”于是我彻底萎了。你妹,整个一小人!我擦,老子是真·纸上谈兵啊,实验能做出来才算出奇迹!所以明后两天肯定不可能更了,我要陪这位师兄从早到晚,折腾死。简直狐假虎威……5555……所以中心思想是——明天后天请假,大后天也就是周日回来。 我的坚持(四) 手机抖了一下,上面是丁然的号,他点开一看,比较简短:速来丰娱,注意安全。 想来,自从那天跟着孙金如离开后丁然便没有再联系过,大概觉得风声太紧想要晾一晾,如今喊他多半是对之前的闹剧有了定论。虽然顾疏的意思是不大希望自己出去,但殷朝暮脾气硬得死,有些事不能缩着,他欠丁然、欠丰娱一个交代。 一路赶到丰娱,不知出了什么情况,竟十分顺畅,并没有人亮着鹰眼在人海中抓他,殷朝暮也无暇多想,直接掏出电话打给丁然。 “喂?小殷吗?” “是。我已经到了,去哪里找你?” 丁然那边似乎并不轻松,语气比较淡,“直接上四层,202。路上没事吧?” 殷朝暮知道他是问有没有被人抓包,“没问题,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似乎并没有记者堵在咱们楼下。很顺利。” 丁然嘟囔了一句什么“那是当然了”,他没听太清楚,然后挂断电话进了电梯。202是丁然的专属办公室,与英冠不同,丰娱实权人物、或者说直白些——血雨腥风的人物通常办公室都比较靠下,大家闲聊时还打趣说没准这么安排,正是为了方便各位牛人随时杀出楼去点燃战火。 “来了?” “嗯。”殷朝暮走进去把围巾帽子墨镜都一起摘下,做到旁边的会客小沙发上。丁然正埋头看什么资料,见他第一眼目光就凝住:“戒指?你还敢戴着?诶,不对……”以他多年锻就的狠辣眼光与经验,自然很快就察觉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与之前那个惹下弥天大祸的玻璃戒指的区别。 “是……钻戒?” 殷朝暮给自己倒杯茶,捧到唇边。明知道风口浪尖上不该戴出来,但那一晚顾疏亲自帮他套上无名指后,他就没打算再摘下来。 “嗯。” 丁然脸色全变了,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顾疏送的?” 殷朝暮垂眼,“是。抱歉。” 丁然面无表情,冷笑道:“你和我说什么抱歉,我还真小看你了。”他一手摘下自己的眼睛取了块绒布反复擦拭边角,“殷朝暮,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接下来听我的安排?我有把握这件事绝对很快就能熄下去。” 熄下去,只是熄下去。他不是真正的年轻人,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内涵——可能是用其他爆炸性炒作冲掉,也可能是替他发表一些致歉声明否认与顾疏的恋情,总之绝不可能替他正名。这本来是最理智的做法,而且丁然既然时隔两三天把他喊来,以他的了解,必然已经把一切后续动作都准备妥当。 只可惜…… 只可惜即便不是真正的年轻人,即便知道娱乐圈不会像他想的一样存在公义,可还是想要像真正的年轻人那样——冲动一次、任性一次。 轻蔑鄙夷又如何?钉上道德架又如何?黯然退场又……如何?他咧咧嘴角,退出大陆夹着尾巴逃回港,就是这次时隔十年后的重演的剧情了吧。如果真是这样,心里虽然有一丝丝遗憾,却又觉得痛快! 是的。 下定决心后的痛快! 十年前是被迫退出,而这一次,他要挺直背、昂着头颅,一步一步自己走出去,当然不同。 气势不同。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不同! 殷朝暮闭目良久,方吐出一口气,张目道:“我知道你打算怎么做。”他双目望向窗外,起身走过去拉开遮挡午后炎炎日光的窗帘,将窗户开到最大,这才轻轻立定。“但是抱歉,我不能。” 丁然忽觉气氛沉凝起来,拂过的凉风中也有了丝丝锐利气息。停手向窗边一望,见他早已敛起笑容,面目结霜,神情凝重,就如换了一个人一般。他微觉惊讶,殷朝暮向来给人以温文优雅却偏于柔弱的印象,尤其隐隐猜到他与顾疏的事后,面上不说,心底难免也存了几分不屑。毕竟与顾疏相比,一眼可知他是雌伏人下。一个男人做出这等事来,还是心甘情愿…… 然而此刻殷朝暮当风肃立,气势自生。他缓缓开口:“丁然,你心中肯定在笑我天真,或是鄙薄我靠祖辈荫蔽、不知天高地厚,胆敢以一己之力去撞这圈中最硬的一面墙。”他低头一笑,“我拒绝你的安排,你大概想着这一回,我会撞得头破血流了吧?” 丁然被他气势所慑,移了目光:“不。你刚入圈子不了解,其实同、性、恋也不算什么大事,比这还荒唐怪诞的不是照样在人前混的风生水起?只要不被人发觉。你信我,完全可以遮掩下去的,只要你以后咬死了不承认,再低调一点,群众的忘性很大……” 殷朝暮微闭双眼,深深吸气,又徐徐吐出,于是丁然说不下去了。他之前径自作安排时,还存着侥幸心理,认为殷朝暮也许会屈从于现实不可违逆的压迫力、会按他说的做。可当他看见那枚戒指,心中就已经有了预感,这个孩子不会屈从…… 不止不会屈从,甚至腰背压弯,他仍要高高昂起脖颈、抬起头颅! 丁然动容,与殷朝暮接触以来他就一直改变着看法——先是徒有其表的世家子;然后是对付记者时、言辞锋锐手段凌厉又让丁然高看一层;而当日万众瞩目下坦然站出去承认恋情时,那张苍白得好像风再大一点就要撑不住的脸却让他心下叹息——刚极易折,这孩子到底还是太天真。 然而这一刻才惊觉,殷朝暮这个年轻人并非活的太天真,相反,他比所有人都看的更透彻、更明晰。 窗口的人伸手拂过自己因开窗而被乱风扫起的发,“我清楚你是对的,我是错的;也很清楚继续走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人总有那么一些时候,明知是错,还是忍不住犯一回傻。”仿佛响应一般,也仿佛只是幻觉——他身周被风吹得衣袂扬起,一头柔发飞卷如旗! “虽然母亲批驳了无数次,但我始终认为,一个人必须有什么是到死也不愿悔改的。现在,我的看法还是没有变。” 丁然干巴巴地试图劝回来:“那顾疏呢?你为他付出这么多,实在没必要。我的意思是,即便你二人好上了,也可以私底下好。只要明面上有个女朋友、撇清关系、再认个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还可以继续做你的明星,群众都是很容易蒙蔽的。小殷,你的前途还很光明……” “不错,群众是很容易轻信,但我蒙蔽不了身边人。既然我与顾疏相爱是事实,也不觉得自己有错,那为什么要撇清关系?你只看到我为顾疏付出,却没见到当初我对不起他。丁然,我很抱歉,这件事我已经有了决断。当初说后果要一力承担的时候,我就有了退圈的觉悟。” 他微微一笑,笑容开朗,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倒像是面对千军万马的孤独兵士,非但不逃,反而毅然冲阵一般。那是怎样一种耀人眼目的刚烈! “不必太过担心,我只是做好了退圈的准备。这一场戏是我惹出来了,春风化雨要演、雷霆万钧也要演下去。不到真正无路可走,我不会退缩。” 丁然刹那间怔住,凝视着眼前人平静的面容,整个人仿佛在冰水中浸了多日,木然得几乎不能呼吸! 初生牛犊不惧虎的新人很多,其结果不外乎蚍蜉撼树、以萤烛之光给后来人照亮了圈中何处埋藏着杀人于无形的铡刀而已。他手下新人无算,更有大神小神、天皇巨星,却从未见过哪一位如殷朝暮这样特殊,也从未见过哪一位如他这般固执! 不是无知,而是历过鲜血看清前路后,仍不肯动摇的坦然,简直如同自毁一样决绝的坚持。 非对即错,再无三种中庸的可能! 他眼前殷朝暮仍是身材纤长稍显瘦弱,但丁然脑海中对这个新人的评价已然改变。原来这个人骨子里藏得最深的性情,是勇烈。 十荡十绝的勇烈! “虽然并不赞同你的做法,而且作为一个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的经纪人,无疑该劝阻你的行为。但在我个人角度上,却很想跟着你冲动一次。好吧,你赢了。殷朝暮,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丁然将手下那一叠文件资料立起来对着边儿嗑了两下,然后揉作一团。咯吱咯吱的硬质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内,他愕然。“你……” 纸团被抛进废纸篓里,过会儿自然有人来将其绞碎处理。丁然揉揉眉心,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来。“真糟糕,本来还想做做你的工作,没想到竟然被你说服了。这下惨了,老总那边估计要扣薪。” 殷朝暮有些赧然:“抱歉……” “没事。其实如果你不走艺人的路子,我代表丰娱欢迎你加入经纪人的行列。个人认为你干这行将更有前途,哈。”丁然半真半假开了个玩笑,果然殷朝暮不再纠结于愧疚的心理,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你说的没错,一个人总有有那么一些时候明知道结局不好,也还是忍不住要冲动一把。知道么,你唤醒了我年轻时候那些不知所谓的坚持和中途夭折的理想,算了,不说也罢。” 确实,每个人年轻时候,在现实还没有将脊梁压断时都会有那么一点坚持与理想。殷朝暮苦笑,可他却并非年轻人了。 有什么是到死都不愿悔改的。 有什么是死后仍不会改变的。 这些本就无关年龄、岁月,这是一个人的信念。 但这一次却与信念无关。他只是不想否认与顾疏的这一点羁绊、不想在这件事上妥协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解放回来,重新发文。白天闹得很郁闷,所以写的比较激动,我回去反省下,自我淡定一会儿。 不会放弃(一) “对了,刚才我看见姚恩林和顾疏好像去对面的咖啡厅。”丁然犹豫了一下,琢磨着措辞开口:“虽然你是男的,也要稍微注意下,从前姚恩林和顾疏走得蛮近。” 殷朝暮觉得好笑,大概是经过方才推心置腹的交谈后,一下子关系进了一大步,丁然竟然和他说起这种话了。不过他第一不是女人,第二对顾疏,他有足够信心。 “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知道的,没有问题。” “你小子以为我在跟你说什么啊!”丁然笑骂,“我是说,你没来之前我看到顾疏那表情可不像是去谈情,反倒找人算账一样。姚恩林那女人确实厉害,可也还是个女人,对上顾疏绝对要糟。我是想让你去帮着劝一劝,想什么呢?” 殷朝暮一听也知道自己想拧了,顾疏可不是他,绝对能做出为难女人的事来,确实得去劝一劝。咳嗽一声顶着丁然戏谑的目光,殷朝暮重新把行头套上,“那我下去看看。不过你看的倒仔细。” 丁然眼睛一跳,笑呵呵地说道:“你当我没事儿注意这个啊?还不是程非余那家伙跟我念叨,你没来之前都酸了一个多小时了。” 程非余是丁然手下的人,要说他因为吃醋而时刻盯着姚恩林、完了又在丁然耳边念叨,也说得通。殷朝暮并不是不信丁然,只不过他印象中丁然并不是会干涉艺人私事的人,前世的经历让他不得不多个心眼。 咖啡厅就是当初顾禺给他和程副导牵线的那家,一走进去,里面的服务生察言观色立刻醒悟是潜在客源,引着他往里走。 “您好,想要个靠窗的座位还是幽静点的?” 也不知是他眼太尖还是顾疏气质太出众,即便做了伪装,殷朝暮仍在第一眼就认出那一对格外特殊的男女。 “不用了,我自己找位置。” 他边答边往里走。大概那两人也不希望有人打扰,坐得非常靠里。咖啡厅开在丰娱正对面儿,客人是跟演艺界搭边的特殊群体,灯光打得非常暗。每张桌子都用一圈盆栽竹节围起来,加上客人普遍素质较高,私密性做的还比较好。 那服务生看殷朝暮径直往顾疏那桌走过去,忙小跑着过来压低音量说,“不好意思,那边有客人了,您不介意的话……” “不用担心,都是我的朋友。这里有牛奶么?给我来一杯热牛奶就好。”殷朝暮这么一说,那服务生瞬间了悟,于是乖觉地去拿牛奶。 他走过去的时候,由于竹叶遮了视线,只能大致看到顾疏坐在最里面,姚恩林背对这个方向坐着。在别人交谈中打断是很失礼的事,于是他找了个离得不算太远又听不到两人说话的座位坐下,打算等姚恩林走了,再上去给顾疏个惊喜。 牛奶上来,等了一会儿,那边还没谈完的样子。竹叶掩映丛中,顾疏眉眼不甚清晰,但那种几乎化为有形的戾气,连殷朝暮都感受得到,完全和平时是两个样子。虽然明了顾疏本性里就有种狠劲,也因为是这个人而勉强可以接受跟自己完全相反价值观,但他还是不太愿意多看到这样子的顾疏,于是准备先回去。 这时,姚恩林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咖啡厅人不多,别人离这里都很远听不到,但刚站起身来的殷朝暮却基本能听个大概。 “……你说这话不好笑吗?当年是谁在你被人垃圾一样丢掉的时候陪着你?谁里里外外帮你一点点打进这个圈子……” “没必要激动,这些都是你自愿做的。”声音清润,甚至带着一丝危险感,听了太多遍所以殷朝暮一下就辨认出来。 “是!是我自愿,你以前不也视而不见吗?我纠缠不休……但那是你故意放任我盲目追下去……你敢说自己没有顺水推舟利用我给你当踏脚石吗!” “顾疏,我知道你现在英冠也到手了,殷朝暮那个蠢货也到手了,所以根本不在乎还能不能继续在圈里混下去。绕这么一大圈,我的名声全为了你毁掉,好算计!” 姚恩林突然软下口气,带着点感怀的意味,“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受了多少白眼?多少欺压?不说当初一起跟着南哥那段时间,就这四年,我有那一次这么对过你?!你呢?你利用起我来,真是一点犹豫都没有。” 她声音突然哽住了,殷朝暮都能听得出来,这个一贯以强悍示人外表端庄的女人在极力克制,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声。 “顾疏,从头到尾,都是你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你!” 殷朝暮默然。确实单论演技容貌,顾疏绝对可以说有实力。但演艺圈太乱,想要出头,没有熟人打点别说两年,至少要奋斗个五六年。他大概猜得到一开始姚恩林完全是以牺牲自己的助力来全力支持顾疏,相当于两个人一同使力,自然轻易些。当然很可能顾疏也反过来在关键处帮过姚恩林一把,才阴差阳错造成两人如今的地位。结合韩之安那番话,可以说若不是姚恩林,顾疏现在的日子还指不定什么样。 果然,沉默了一会儿,顾疏再开口时声音也稍微温和了几度。“从前欠你的,我自认都已还清。这一次确实是利用了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但惟独感情这件事,我还不了。” 姚恩林声调有些涩,“感情?哈,我姚恩林还不用你施舍!就当我自己傻、自己蠢。只有我一个名声砸了怎么行呢?”她突然拍了拍顾疏的脸,恨得仿佛要将对方连皮带血咬下一口肉来:“太便宜你了!我要你陪着我,一起退圈!” 听到这里殷朝暮抬脚就想走,不管那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情感瓜葛,都跟他没有关系,偷听别人私密非常尴尬,尤其还涉及到感情问题。但他刚抬脚,就听到姚恩林冷笑着说: “我真的佩服你,顾疏。早就知道吵闹对你没用,不,不止。我今天就是死在这儿,你也看都不会看一眼。你是觉得别人都活该蠢如猪狗一样被你利用是吧?真想看看如果你那位宝贝的不行的暮生知道你也算计过他,还能不能这么理智。” 顾疏低声说了句什么,接着姚恩林就静静开口,带着丝丝凉意:“别以为我不知道,戒指这件事根本就是你一手弄出来的。你家那位也不是傻子,你给我记住,早晚有一天,我受的屈辱与痛苦你都会受一遍!” 停顿了一下,她恢复了平静,但声音已经冷到冰点,带着一点点恶毒的快意:“你算来算去,可千万不要错算了人心。” 顾疏似乎根本不为她的威胁动容,叹了口气,说道:“知不知道当初暮生以为我和你要订婚时,是什么表现?”他没等姚恩林接话就径自说下去:“他说,祝福我们。” 姚恩林如遭雷击一样猛然起身。顾疏彷如不见,话却犹如一柄利剑给了她最后一击:“就凭这一点,我也不可能选择你。珠玉与鱼眼石一同摆在面前,你说谁还会选你这颗鱼眼石呢?” 姚恩林仿佛已不会说话。 顾疏顾疏放下手中把玩的杯子,缓缓站起身,微微一笑附在她耳边说:“英冠是我的了,暮生也是我的了,这个圈子么,你不说我也是要退的……不过不是陪着你,记好。” 他直起腰,再没看姚恩林一眼,缓步走出隔间,却看到离这一桌不远的过道上,背对着他站了一个人。 背影线条干净利落、穿着考究,即便带着围巾和帽子,只看一个背影他也认得出——正是昨天才和自己一夜温存的殷朝暮。 微笑顿在脸上,纵使他再从容再镇静、万事俱在掌握,这一秒也觉得嘴巴发干,想叫那人的名字,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快步走上去,明明那人的背影还是很稳、也没有一丝抖,但他就是小心翼翼不敢碰触。 抱着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想,或许根本没有听见呢,然后伸出手搭在了那人的肩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 殷朝暮回头,脸上现出一个微笑。没有惊讶、没有苦涩、没有受伤、甚至没有埋怨。 但也没有了之前看他时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丝温情缱绻。 完全是一种单纯的如娇艳鲜花绽放到极致的笑容,美得让他心惊——曾经在对戏时出现的、那种剥离了感情的纯粹而平静的笑容。 顾疏猛地闭了闭眼,伸手捂上他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心里忽然就觉得疼。“别这样笑,我求你。” 殷朝暮什么也没有说,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快步走出咖啡厅。顾疏捂住他眼睛的那只手仿佛突然失去生命力一样垂了下来,左手握住又松开,原先自信从容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下来。明明殷朝暮没说什么,他却觉得仿佛比殷朝暮那天说他比不上顾禺,还要难受一百倍。 心口……好像哪里空了一样…… 姚恩林站在后面,出奇的没有嘲笑,反而有种兔死狐悲的感伤,静静张嘴:“想不到,报应来得这样快。你很难受吗?” 顾疏望着殷朝暮走的方向看了很久,才转眼看她,像平常一样慢慢、慢慢微笑起来:“怎么会。” 左手指节泛白、青筋毕现!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第二更。 不会放弃(二) 其实背对着顾疏的时候,殷朝暮右上腹就开始疼,心窝处闷的厉害,来不及多想只能匆匆走出去。心口不时抽痛、偶尔有原因不明的发烧……这些症状,前些年还轻些,轻到让他几乎忘记了上辈子为什么彻底开罪到顾疏。 当年有他母亲把肝移植给他,这一世顾母却早在四年前就故去。联想到顾疏回来那一晚的发烧,殷朝暮的心彻底沉到了最底。不过讳疾忌医不是好事,所以在往三院走的路上,他仍然忍不住抱了一点点侥幸心理。 大概是第二次经历,做增强CT时,也没有太过慌乱恐惧,反而有点儿不真实的恍惚。嘴里发咸,不想说话。医生看他还比较镇定,一套检查做下来后,摘下眼镜挺和蔼地拖了把椅子:“你先坐,咱们慢慢说。” 殷朝暮依言坐下。AFP、CT,这两样通常用于检验肝癌表征,他记得很清楚,也大概知道自己终于还是没能避开那个病,竟有点阴错阳差的感觉,有些好笑。那医生细细观察一会儿,发现除去脸色白一点,这个病人精神倒还算不错。于是本着职业精神拖过病历本,语调尽量轻松地开口:“殷……朝……暮,是这三个字吗?” 他点头,“医生,如果可以,麻烦您直接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小伙子急什么。”老医生唰唰唰写完惯例项目后,停下笔两只手叉在一起:“这个病,得多方综合起来才能确诊,你也别太忧虑了,没准儿虚惊一场。我先问你几个问题,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千万别怕情况糟就瞒着,懂吗?” “好,我知道。” “那行,我问问,你平常爱喝酒吗?”老医生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第一个问题。殷朝暮一听嘴唇就如海潮一样,肉眼可见地一层层褪下颜色。原来,真是这个病啊…… 老医生见他失神,又重复一遍,“有没有酗酒或是连夜喝酒的经历?多不多?” “……有,几年前比较多。” “哦,那就是了。”医生低头写了几个字,抬头问他,“平时有腹痛或突然的心口闷痛吗?” “……有。” “都怎么个疼法?我摸一下,你看看是不是这里?”医生手在他身上一个地方按了按,殷朝暮便点头,他低头接着记了一笔。 “有没有感觉眼睛疲累,或者猛然间失明,或是偶尔有压迫神经的疼痛?”殷朝暮摇头:“没有,但骤然进到暗处,总是看不大清楚。有关系吗?”那医生似乎并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思考了一下才掂量着说:“这个不好说,你知道病嘛,总会连带出一些其他毛病。病人体质不同,就有不同的症状。我们也不可能都知道不是?”殷朝暮黯然,随即又想起一件事来:“我几年前有一段时间味觉下降,但现在已经恢复了,会不会那时候开始就有问题了?”医生磕磕笔尖,仔细记录下来,然后摇摇头,“没法确定。味觉下降的原因挺多,如果你摄入酒精过多,也有可能刺激到味蕾。总之,至少能证明你生活习惯不算太健康吧。” 何止不健康,从前与顾禺搭伙儿目中无人横行无忌,常常仗着自己酒量好不把这些当回事儿?只可惜现在倒是注意了,却没能早重生几年、断掉祸根。 “我这个病,是不是……肝癌?” 那医生吃了一惊,笑道:“别啊,我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就给自己判了刑。你这样我还当什么医生啊?”殷朝暮虽然心情不好,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他知道这位医生是故意说来让自己放轻松。 “没关系,我只想知道真实情况,并没有判刑的意思。不是说现在手术成功率挺高吗?”医生这回没笑他,点点头道:“你这个心态很正确。当然目前来看,是不是肝癌还不能下定论。但即便是肝癌,那也是早期的,完全有治愈的希望,别担心。” 这是医院统一口径的车轱辘话了,他要是从前也可以坦然等着别人做安排,但现在却想问清楚。他刚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和顾疏在一起,所以要尽一切可能积极应对、争取主动。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是肝癌早期的话,手术存活率有多少?” 医生当然不愿病人提前做这种准备,磨磨蹭蹭避而不答:“年纪轻轻的,怎么尽往最坏的方向打算啊?不是跟你说了还得综合起来观察观察才能确诊吗?”殷朝暮眼中微微亮起一丝坚定的光:“您不用顾虑,我还想好好活下去,还有太多事没完成,我没有早死的打算。”那医生看他这么固执,叹口气道:“好吧,能自己调整心态最好。手术分两种,一种是肝切除,一种肝移植。” “肝切除?” “嗯,早期肝癌通过手术切除后,一年生存率能达到80%以上,五年生存率能到一半。当然要能在术后辅以综合性治疗,可以获得更好的效果,多活个七年八年的,都有可能。” 七八年?他要的可不止七八年。低头看看表,接近晚上七点钟。殷朝暮拿好资料片与病历本放在一个牛皮纸袋里,起身跟医生握了握手:“那我回去好好考虑下,麻烦您了。” 医生也是首次见到这么淡定的肝癌疑似病人,没有上来就哭或是语无伦次,甚至还有一次病人扯着他砸钱让他们给治好,那才真叫绝! 本来么,这种病整个医学界专家教授连轴转了多少年,也没整出个明白来,哪能保证来了就治好啊,是生是死,那都是没啥谱的事儿,病人骤闻噩耗表现失常点也完全可以理解。他见过那么多要死要活的、默默垂泪的、当场晕厥的,突然碰上个比他还理智的病人,心里真有点不适应。 “成,你回去慢慢考虑。关键是心态要放轻松,你这个发现比较早,就算确诊了也还有转机嘛。我说几点,你回去一定要照着做。”殷朝暮点头应下,于是医生把说烂了的那几点又翻出来嘱咐一遍:“生活要规律、忌烟忌酒、避免过度劳累……还有千万避免情绪波动过大。暂时就这四点,别的不说,先把这四点做到。” 生活规律、忌烟忌酒、避免过度劳累都没问题,就是最后一点……想起下午才听到顾疏与姚恩林的话,他只有苦笑。 “我都记下了。” 医生拍拍他上臂,语含鼓励:“挺精神一个小伙子,没事的!” 殷朝暮带着牛皮纸袋打算回宾馆找顾疏,又一想没必要现在就摊开来让他跟着担心,等到确诊了再说也不迟。于是索性回到他和顾禺合买的那间小别墅,打算调整下心情。 客厅黑糊糊一片,他直接进了卫生间用热水洗了把脸,又解开外衣扯松领口,这才觉得从下午就缚在脖子上那只无形的手松了松。 走到厨房给自己做了碗面,做着做着突然似有所觉地回头,一身西装整齐脸色却有些疲倦的顾疏正半倚着厨房门框,沉了眉看他,不知看了多久。 殷朝暮放下手里菜刀,将塑料手套取下。虽然知道介怀也没意思,但真正面对这个人,姚恩林的那些话却还是兜兜转转,挥之不去。 顾疏慢慢走到他面前,清俊的脸上发丝打了绺黏在额侧,虽然有点狼狈,却不掩凌人气势。左手抬起一点点靠近他的脸,殷朝暮下意识往后一仰头,避开了那只手。 两人都怔住。 黑白分明的眼中有那么一瞬飞快地略过一丝受伤,抬起的手僵了一秒,然后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殷朝暮几乎以为下一刻顾疏就会走过来狠狠抱住他、或是缠上来亲吻他,但都没有。有的只是修长的手指揉住眉心,有如实质的目光仔仔细细将他扫了一遍,然后如释重负地露出个微笑。声音里藏着浅淡的隐忍,“没事就好。” 熟悉的低沉嗓音,带着惯有的温柔,殷朝暮白天乍然听到对方陷害自己时的委屈、与之后肝病带来的彷徨不安终于按压不住,成百倍、千倍地反扑上来、淹得舌胎都泛出苦味儿。他抬眼去看克制着凝立在几步开外的顾疏,忍了又忍,才没有让质问脱口而出。 “嗯,没什么事。你和姚小姐谈妥了?” “暮生……”顾疏没有解释下午的乌龙,只自顾自揉着眉心,表情有些苦涩,“下次出去,记得打个电话回来。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你这样,我会很担心。”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要做饭。”殷朝暮转身,刚翻出来肝病的事,心情也不轻松,而恋人又钉在地上一样动都不动,说不气苦才是假的。尤其中午还跟丁然信誓旦旦说了那么多,下午就发生这种事,犹如当面扇了一巴掌,那些坚持都变得像个笑话! 顾疏垂下的手指发白,脸上的笑也淡了几分,声音也小了许多:“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替你觉得不值而已。顾疏,你费这么大力气干什么呢?我早就知道你肯定也有参与。但我从没想过,你不是帮我,而是和别人联合起来、一起逼我。” 顾疏表情更淡了,身体也站直,“别说了,如果你想看我难受,那恭喜,你已经做到了。” 殷朝暮直面他,咬咬唇,控制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刺了一句:“顾疏,英冠的幕后有你,姚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顾疏看着他,神情隐没在客厅投射过来的黑暗中:“你希望我怎么回答?没错,英冠我拿了过来。” 殷朝暮惨笑:“果然……我早该知道,韩之安还说你多么多么惨,这怎么可能?当初你肯定不止投了中铝,一定私下也投了上梅。也对,本来你就不可能完全信我的。我猜你是把钱全部入股英冠,才在最初那两年吃了苦……对吗?”顾疏赌徒心理重,当初英冠刚起步,一咬牙将全部家当投到英冠赌一把大的,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他赌中了,英冠确实迅速崛起,虽然根基不稳,但足以让他暗中捧姚恩林当上天后,自己却甘于半红不紫。否则依他的骄傲,怎可能姚恩林都红了,他却混在二线? “你心底已经有了定论,我否认还是承认,有影响吗?”顾疏踏前一步,捏着他的下巴吻了吻,嘴唇上却没有温度。 殷朝暮闭闭眼调整情绪:“所以当初英冠才会把你的座位放到管理层那边,怎么我这么傻,现在才想到。”他睁眼:“有意思吗?这样把别人都当傻子玩,有意思吗?” 顾疏木着脸不说话。 殷朝暮苦笑:“我忘了,你早就说过要筹码多了才能安心。是不是为了把自己父亲和弟弟赶走,你什么都能舍弃?” 顾疏嘴角一牵,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继而偏过脸去,忽然仰起头放声大笑起来,“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个样子。”他收住笑,眼中一点温度都没有:“暮生,我厉害什么呢?我再厉害,也没有你伤人心本事的一半。”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殷朝暮忍着不做声,然后顾疏淡淡笑了笑,只是那笑里,明明白白、全是哀伤。 “怕什么呢?你只用随口说一句话,就能让我痛死。” 殷朝暮承受不住一样猛地紧闭双眼,下一秒,冰冷的唇便狠狠压了上来。顾疏双臂箍紧,吻得格外凶狠,也格外悲伤。狠狠地撕扯、啃啮,仿佛被刺伤的野兽,想要借这个冰冷的吻,让对方一同感受到、分担到自己的苦楚,让对方也一起伤、一起痛。 作者有话要说:小飞的第一条优点:一日七更,俺做不到;第二条优点:回复评论条条有内容。大神日更2W8都能做到条条有内容,我昨天悲剧的失误过一次,于是痛定思痛,决定克服万难创造条件寻找一种迅速回复评论的途径。接下来要说,最近JJ在抓刷子,我看的各种受打击,言情那边血光一片啊。不过耽美这边非常棒!我爱的大神们经得住考验,看到某一个帖子列举了前十大神作收不降反升、神格一点没降,瞬间治愈!!!围观那栋楼唯一的好处就是看到了这一贴,突然有了在JJ继续努力下去的动力。心情励志狗血到不行……再次为我们耽美圈的大神叫一声好!挺住!雄起!咱们圈虽然收订比低,可敢动笔撑得下去的都是真的有爱!请各位多多支持自然榜上的新人与大神们,就我个人来看,咱们的榜含金量很高,经常我看月榜文看得不想码字、流连忘返。排在我上面的全是好文!真金白银!多看看不亏!好吧我打鸡血了……你们无视就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飞!酥油饼!张鼎鼎!犹大的烟!你们帅呆了!耽美GJ!铁甲依然在!加油! 不会放弃(三)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殷朝暮完全木然的反应让他很受挫,把人放开,抹一抹唇,看着对方平静的目光,顾疏心头突然涌上极强烈的恨意——凭什么殷朝暮永远都能这么镇静、独善其身?哪怕当初误以为自己与姚恩林要过一辈子,都能说出祝你幸福。这句话他夜里做噩梦梦见,都要生生痛醒。 怎么这瓷娃娃一样美好的人,就能轻飘飘说出口呢? 怎么你的心,就能这么硬。 顾疏知道自己有些习惯很不好,比如东西不是亲手抢过来的,用着就不安心;比如下意识先把别人的好意,在心中过个四五趟。而暮生呢?善良、正直,有自己坚定不移的追求与理想,虽然天真些,但在他眼里就连那点儿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也是可爱、也是好。 上上下下简直无论哪里都比他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顾疏本身自卑心藏得极深,旁人看到的都是骄傲自信,可碰上这个爱入了骨血的人,便常常不安。或许是四年中太过习惯的失望,或许是前两天太过轻易的幸福,总让他有种不真实的错觉。别的情侣相恋了、结婚了、便安心了;顾疏这里,人家不答应的时候各种恨各种恼,答应了他也不能放心,更加小心、更加谨慎护着藏着。 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打了多少年抗战才连蒙带骗、半软半强争到手的宝贝,怎么能不看仔细些?何况外面还有好几个排着队……姓顾的有一个、姓陆的姓王的,不管是朋友还是兄弟,总之他看着不大舒服。 其实下午殷朝暮出去后,他发了一阵儿呆就开着车四处找人,整整找了一下午。宾馆C大都不见人,实在累惨了才跑到这间屋子里枯坐着,心里想:只要暮生一回来,他就道歉。 他就算赖着求着,也要把人劝妥当。 然而当人真的回来,不仅回来了甚至还没有生气,他又气恨难当——殷朝暮就像顶着厚厚的壳,每次说完话伤完人,任凭别人在外面疯魔癫狂,他自巍然不动、变、态得厉害。 凭什么? 凭什么每次我都要为你牵心挖肝、你随口一句话,就能准确无误在我最软的筋上割一刀? 凭什么我做什么都跟你有关,你却从来不把我放在第一位?骗了你利用你,你怎么还能……沉得住气呢? 明明和顾禺那小子在一起时,有说有笑、又哄又劝,神情生动讨喜,还唱歌喝酒、放松自然。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好像对待外人一样,总是这样笑。他看了难受,真的难受。 现在的殷朝暮,像面对外人时那样隐忍、完美。活生生被他抱在怀里,静静的,却很空很不真切。 他宁愿他大声骂他、吼他、撒泼打滚儿的闹腾,就像和顾禺待在一起那样亲密默契。曾经夜风中疏忽而过的惊鸿一瞥,让他曾见识到酒酣耳热、疏狂微醺的暮生。那是另一种有意思的漂亮。每一个动作、神态,连他放下了端庄仪表的痴劲儿醉劲儿,都叫人砰然心动。 说和顾禺只是好兄弟,怎么可能。 顾禺看他的那个样子,简直疼到心窝儿里去。而且暮生那么好,一晃神一闭眼,都诱得人心里泛着痒。顾禺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到暮生内里的好?两人还是竹马,不说自己不知道的年岁,就是这四年,若非日日痴缠,那败家子能一趟两趟往内陆跑? 何况伸手就能握手拦腰,坐下就能摩肩抵足,顾禺那花花肠子、玩野了的心,能眼睁睁按捺住不动? 他倒不信暮生这满眼职责义务的会和顾禺凑一处去,但若那贼精的败家子打着幌子亲亲抱抱、贴身打滚儿,他家这位只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短促的刺痛扎进胸口,顾疏心里更恨。不管了,反正暮生已经是他的,虽然目前看来还有点问题要解决。咬咬舌尖,让自己呼吸尽量平稳下来,显得不那么焦灼:“如果你是为下午的事生气,那么我道歉。”殷朝暮还是不动声色,顾疏眼神一转露出些火光,手指扣在那细瘦腰上,“那你想怎样,要后悔也迟了,你可别忘了咱们在我妈面前结了婚。” “没有法律效益,我们充其量只是住在一起而已。”殷朝暮本意也不是驳斥两人的感情,但顾疏话里话外隐隐有拿这个当绳子缚住他的胁迫感,便忍不住泼了盆冷水。 顾疏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自己也愣住,心顿时凉得冰块一样。对方显然不像自己一样,将那一晚看得郑重。他其实也知道那一晚根本不具备任何法律效益,什么也拴不住。 果然吧,只有你一个,蠢得如猪似狗。 两人对视片刻,顾疏不吭声地松开他,背对着走出厨房。殷朝暮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大门摔上的声音,不禁松一口气。他是真的恼了顾疏利用自己、骗自己的行为,但不代表就会因此使性子发脾气。 重新戴上手套切了一会儿菜,突然忍不住笑出来——那家伙少年时就骄傲得像只尥蹶子的小马驹,刚才走出去时也一副落败公鸡的黯然模样,他都听得见那人气得磨牙声了。没想到竟还能忍着没有摔门而去,倒难得。 那位最爱吃臊子面,刺激辛辣的小菜也喜欢,诸如什么芥末鸭掌啦。殷朝暮本来满腔委屈与孤苦,在默不作声看了顾疏愤愤然变过好几变的脸色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被骗到的是他,但任着那位自己怄气怄下去,也挺可怜,于是打算做个不大熟悉的臊子面。 这一道是北方面食,他经验不多,不过水平到了这个级别完全没有失手的可能,加上实在好做的很,殷朝暮稍稍回忆,便大致有了把握。只不过岐山臊子面配菜众多,还要搭上山西特产的韭花酱才算正宗,少不得出去一趟。 殷朝暮认命地穿好外衣走到门厅换鞋,一边心下腹诽:自己一个肝癌疑似病人,还兼带下厨与哄人,真是……若不是重生这一次,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在某一天为了个男人,做到这种地步。 想想也够苦逼。 然而刚拧开里门,客厅里就一阵风一样冲过来一个人,还没等他看清,顾疏一把按住们“咔咔”连上两道栓。露出来的小半张脸弧线有点硬,仿佛绷着什么一样,讲话也有点死撑着不低头的闷意:“这就想走了?暮生,我可还没答应呢。” 殷朝暮忍住摸摸他脸的动作,赶紧低下头克制肩膀的抖动。 顾疏咬咬下唇,冷笑一声:“我错了要我认可以,你不能走。” 殷朝暮接着抖肩膀。顾疏看了有点慌神儿,视线里那只修长的左手稍抬起来,似乎是想碰触他的上臂,带点小心翼翼的迟疑。 “你……哭了?” 殷朝暮死死低着头,不吭气。顾疏瞬间乱了阵脚,一手抓着他脸就往上抬,想了想又颓然道:“算了,走就走吧……”话还没说完,又给自我否决掉:“还是不行。暮生,我真的错了。你别走好不好?你忘了说过以后一直陪我的?你把戒指都收了,现在反悔装作结婚不算数,可不成。” 威胁、感情牌、哀求、质问……最后索性豁出脸面连撒痴耍赖也用上,顾疏是真的慌了。他最受不了殷朝暮哭,每次这人快哭的时候,他的暮生都很坚强的忍住了,可他本人心里却比刮刀子还难受。罢了,脸面算什么,这人面前他早就什么尊严都扔掉,揪着那点不平衡还干什么呢? 暮生爱的少就爱的少吧,也不算什么。他早认栽了不是? 比起失去这个人,其余什么都没有意义。 “别哭。暮生,都是我错。”他斟酌了一会儿,最后涩然开口道:“你走吧。我不拦了,成不成?别哭。” “哈哈哈哈——” 顾疏愣怔两秒,果断地扯住他手拉到有阳光的地方站定一看,殷朝暮干净的脸上,哪里有泪痕?倒是唇角弯弯,笑意浅淡。 顾疏:“……” 殷朝暮:“不好意思,实在没忍住。但是……”他伸手摸摸顾疏的刘海,“你跑过来时真的很可爱。刚才一直待在客厅听壁脚呢吧?”联想到顾疏气势汹汹走出去,其实心情忐忑地听自己动静,他就忍不住唇角咧的更开。 顾疏皱着眉:“可爱?是搞笑吧?你开心了?” 殷朝暮一秒反省自己的错误,“抱歉,我不该笑。”顾疏没说话,转身就往楼上走,知道这家伙大概恼羞成怒,殷小龟赶紧追上去扯住人。果然一扯就扯停了步子,“你生什么气啊,该气的是我吧?” 顾疏偏着头不肯动:“那你故意晾着我,这就对了?” 殷朝暮叹口气,转向他:“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有什么理由,有些事就是不能做、做了就是伤,哪怕事后再道歉,还是抹不去。” 顾疏背影僵硬,殷朝暮握住他的手,开口却有着莫名的怅惘。他与顾疏两人彼此相爱,但前世一路血染、今生前途未知,却也是事实。两人还只有二十多岁,感情却早已一身带伤。 “何必呢?顾疏,早知道今天会闹这么难堪,当初你又何必推波助澜、做下这一场局?”到头来输了的输彻底,赢了的却也不见得舒心。 他说到此,恍恍惚惚漫上一股悲凉,与顾疏的感情似乎从最初就荆棘满布。然而当两人披断荆斩断棘、一路趟过鲜血也要坚持走在一起后,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那样如释重负。 顾疏狼顾鹰视、争抢掠夺的性子,精于算筹、落子成局的习惯,都与他的人生信条与理想相左。就如今天这一场,落幕是因顾疏的退让与自乱阵脚而略显荒诞,但以他逐渐成型的天性,又能再退让几场? 到最后……是否还能以喜剧做结?殷朝暮心底,实在一点把握也没有。 好一会后,顾疏压抑不住似的骤然动了,猛地旋身将他抱住,手脚四肢严丝合缝贴得紧紧,一点挣动余地也不肯留,咬牙切齿地喃喃,“总是讲我不爱听的话。若是哪天我终于忍不住掐死你,就好了,也省掉这许多难受。” 暮生,就算掐死你,我也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有事,更晚了,评论每回……各位海涵。 96 金樽典礼(一) 事实上并没有太多时间让两人纠结,因为很快就是金樽颁奖礼。不仅顾疏因为《重耳》一片被提名最佳男配而忙得不可开交,就连殷朝暮原本想要与苏瞬卿谈一谈的计划,都不得不暂时搁下。因为即便大牌儿如苏瞬卿,也不得不对金樽严阵以待。 从未出演过任何完整电影的殷朝暮,是没有资格去参加这个颁奖礼的。当然某些情况下,导演可以带上新作主演出席典礼,一方面显示对新演员的力挺,另一方面也顺道加重新片的宣传力度……可惜他如今身陷同性丑闻,一点根基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举办方已经发函邀请了另一绯闻主角顾疏,苏瞬卿再怎样逆天,也不敢把这一位也带去。 难道要当场闹起来,掀掉主办方场子吗? 金樽奖拥有国内最具权威的专业评委,说直白些,便和学术界中的诺贝尔差不多一个级别。多年流传,现在俨然成为业界最重大的一项盛典,苏瞬卿都不敢怠慢,何况顾疏? 所以自从接到邀请函后,顾疏就将他送到了孙金如家中,之后显然更加繁忙起来。从他私人电话成倍增长等等迹象来看,顾疏似乎对这次提名非常看重,日日联络人脉、上下活动。虽然只是个最佳男配角奖,但其慎重程度简直令殷朝暮都诧异。虽说他能理解顾疏是个有抱负有野心的人,可根本没必要吧……于是在临近颁奖礼的某一天顾疏再次出门时,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不是说已经没什么意外了吗?” 顾疏曾隐晦地表示过大致不会出岔子,因此对他更加好奇——这人很难对某件事上心,即便金樽确实权威,但只要演下去,凭那位的演技迟早能斩获。 “一个配角奖……你也这么放在心上?” 顾疏整了整衣服,对着门镜将领带打好,闻言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当然不至于。我放在心上的,是这次的发言机会。” “什么?”殷朝暮一怔,“发言机会?你说致谢辞吗?” 顾疏没再回答,走过来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转身出门。殷朝暮颇郁闷,忽听得身后一阵怪异的咳嗽,扭头一看,孙金如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脸上表情复杂。 脸不可避免发起热来。在这个略显得古板又独断专行的老师面前,他总是对两人亲密有心虚感。殷朝暮清清嗓子,“老师,木木呢?” “院子里疯着呢。”孙老师严肃地翻过一版,冷笑道,“实话说,那小子碰上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恐怕苦头吃的也不少吧?” 殷朝暮很快就醒悟过来“那小子”是指顾疏,顿时窘迫难当。孙金如每次说话都直切要害,让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咳咳。” “你这人看着软乎,心比谁都硬。我的弟子我知道,小顾嘛,多半不把人骗死不算爽,你一个大少爷能被他弄到手,”孙金如放下报纸,凑过脸来目光灼灼:“应该被下了不少绊子?” 殷朝暮脸又红又白,心中暗叹师徒师徒,您也不嫌为老不尊,竟然看自个儿徒弟的笑话:“呃、还好。” “好个屁!”孙金如一巴掌拍在大腿,“我就算偏袒他,也知道这小子欠抽……若不是,”他叹口气,点上根烟,火光一闪而过、明明灭灭:“若不是他对你倒真是掏心挖肺,我这个做老师的,也舍不下老脸来替他说这几句话。” 他说完就用余光去看殷朝暮的表情,却发现自己从没特意关注过的小弟子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动容,心中便知两人间心结实在不浅。孙金如多少年的人精,自从顾疏将人重新送到他这里,就看出那似有若无的隔膜……既然顾疏无父无母的,那帮着“儿子”哄“媳妇”这种事,他少不得也要做上一把。 这都什么擦蛋事儿?!帮衬着徒弟把这么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子祸害成同、性、恋,孙金如心里咒骂一句,到底心疼顾疏,该说的还得说。 “其实我心中并不赞同你俩,两个大男人凑活过日子,算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儿!要不是真的知道他离了你就不能活,我也不能当时那么快决定帮你。”殷朝暮还是没吱声,孙金如无奈,只得继续,“虽然他可能确实有什么地方做的过了些,但我还是要说……” 殷朝暮突然淡淡开口,“老师,其实您没有必要跟我讲这些。” 孙金如暗暗叹气,压低了声音,“我只是看不惯你俩这样子。” “您尽可放心。我既然答应,那不管什么情况,都不会轻易放弃。老师您还担心什么呢?” “罢了,你两人自己折腾去吧。我只希望你千万别辜负了那孩子一腔心意。”孙金如扫他一眼,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老了,这两个弟子口不对心,看得招人心酸。明明……都是能在大风大浪中为对方放下一切的人,却很难经得住斜风细雨中这一点一滴的磕绊。 结太多、太深,早已解不过来,平白让旁人着急。 “等到金樽典开了你就懂了。那孩子,也算有心。” 沉默,又蓦然占据了空间。 殷朝暮皱眉,却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很快就到了金樽颁奖礼的日子。这一天顾疏早早就出了门,出门前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说出带他一同去的话来。没收到邀请函,只能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等着看现场直播,就连孙金如也因为要把木木送去他姥姥家,没有回来。 这一晚没有小孩子的吵闹与孙金如时刻推销自己徒弟的可笑言辞,显得尤为冷清。风很大,拼命擂着窗上的玻璃,怒吼着要冲进屋内温暖之处,让他不禁担心起那些还要走红毯的明星。 这样的天气,似乎昭示着蠢蠢不安的躁动,而如今表面上的情势也正如此。媒体大约受了英冠制约,短暂地维持着一个平和的假象,然而只要撕开一道小口,或是先有一家喊出声来,刹时就将迎来山呼海啸的风雨肆虐、将眼前这点的安逸屠杀殆尽。 顾疏在爆出绯闻后还敢公然接下请函,今晚的行为无异于走在刀尖,一个处理不好……殷朝暮皱眉,随即安慰自己,英冠毕竟在顾疏手中,他一个人去走红毯,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 金樽奖作为国内最为权威的影视颁奖典礼,规模和阵容自然一家独大、超然与其他奖项典礼之上。甚至可以说,只要能走上红地毯的,基本都能算得上是国内一线明星。 仪式定在晚上八点半。下午五点左右,便逐渐有大腕儿现身,等到七点半,天色基本全黑,天王巨星就集中亮相了。被隔在两旁的粉丝叫喊越来越疯狂,更多的保安被加派到岗,负责转播盛况的主持人也情绪兴奋起来,殷朝暮手中夹着抱枕,默默看着两位主持猜测下一位到场的是谁。 这个黄金点儿,没来的也就那几位大牌儿。其中一位主持人是他曾在《就是爱唱歌》中接触过的何东南,算是老资历,半真半假地打趣道:“每一年这个时间到的,都是那一位了。说起来在整个娱乐圈都可以称得上最大牌儿的,也只有他。” 另一位主持人是新人,心下了然这一句暗指苏瞬卿,但哪里有胆子搭腔,只好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不如我们就看看接下来是哪位吧?” 随着镜头切换,正如她所言,聚光灯的焦点忽然齐刷刷移向入口——那里有一辆黑色的加长型轿车悄无声息地驶了过来。 因为许久没有超级巨星入场而显得有些喧闹的现场蓦然安静,明晃晃的强光打在黑色黝亮的车身上,这时不止激动的忠实粉丝,就连两位主持人也认出来了—— “啊,原来是姚天后。” “是,每一年巨星们相携走红毯的同伴都内有乾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天后已经连续两年与同一个人一起走金樽红毯了。” 何东南语含深意,与他搭档的另一位女主持自然心领神会,轻巧地接上:“是,说起来顾疏这一回也被提名了最佳男配角,所以接下来应该是……咦?” 车门被打开,下来的竟然是一身笔挺的程非余!此刻,完全看不出他之前那副“奇葩”样,风度翩翩打开另一侧车门,请下了盛装打扮的姚恩林。 屏幕上的男人染了偏亚麻色的微卷发,上身是一件极正式的灰色西装,领口处露出浅黄色的衬衣。与殷朝暮有些相似的相貌,眼神清亮,皮肤白得比旁边的姚恩林还要耀眼。第一面时就知道这人容貌非常风雅,可惜全被那糟糕的气质毁得一塌糊涂。然而如今透过镜头,程非余下巴尖尖,看上去颇有些妖孽的气质,与端庄大气的姚恩林走在一起,一时竟有星月齐辉的光彩。 简直……就像另一个人!他终于知道为何以程非余那四六不着的调调,还能混成首屈一指的天王——实在是这人装起来,气质堪比安静时的殷朝暮! 粉丝瞬间爆棚!天王天后!这是怎么了?这这这……这是真的吗…… 何东南也顶着一脸“是我穿越了还是这世界玄幻了”的表情,结巴到说不齐话:“这这这……我没看错吧?今年与姚天后搭档的,竟然是程天王吗?”他还有一句话隐在肚子里没说:难道顾疏终于失宠了?难道……顾疏与殷朝暮的同性绯闻…… 是真的? 场地一端,被他猜测的男女主角正低声私语,看上去意外和谐。然而事实上,程非余面上带笑,语气却冷然,“还不死心吗?他要是还有一丝心意,不会连一声知会都不跟你打。走吧,挡在这里,记者会察觉不对。” 姚恩林咬咬唇,头仍不自觉想要向后望去,程非余扶在她腰上的手一加力,半拖着她往前走进场地。 就在他们身后,震破耳膜的喧闹声中,又一辆加长车安静地停在红毯尽头。一条修长笔直的腿随着车门打开跨了出来——随即,顾疏扶着车门,低头从车内站起。 那之后是苏瞬卿、程副导。快门声此起彼伏不断响起,但几乎所有闪光灯打向的地方、人们视线的焦点,都只在那一人! 顾疏从容地跟在苏瞬卿这位超级大牌儿身后走过红毯,丝毫没有孤身一人的困窘。他对现场数百名记者微微点头,带着白手套的手骨节修长,轻轻摆动间,清冷高傲的姿态让人连声嘶力竭地呼吼都忍不住咽下。 凌人的气势,完全压住了整个场面。红毯两侧诡异地安静—— 漆黑的发丝与眸色,仿佛与夜色再相合不过。低调却奢华的银蓝色西装,有种张扬与内敛相混淆的怪异,却意外地令人动容惊艳——那个男人,仿佛生来就该为这样宏大的场面、高格调的档次而存在。完全比不过殷朝暮面容精致,但就连坐在电视机前的大少爷自己,都忍不住憾然叹息:难怪他野心勃勃,实在是……有些人注定生来就是要站在聚光灯下,让世界瞩目。 低低的私语在激动中轻轻漫出。 “顾疏!是顾疏吧?” “是顾疏!是他!” “他真敢来啊!不过还是好帅啊怎么办?” “顾疏!顾疏!是顾疏——”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好基友的文将要出广播剧了,我之前曾说过。但是刚刚才知道原来竟然是阿春配攻音,斑马配受音,现在据俺家基友说已经交了干音,正在后期中。话说我最喜欢的攻音就是阿春和相爷,所以向大家推荐下,可以先看看文。 《谁说CV不能拐》(阿春配的迟归)、《老子不是倒贴的》,对中抓网配比较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文,两篇都完结了,每篇8万字左右,纯温馨宠溺向。 对了,作者是【公子欠抽】,与我同批的作者,也是我的好基友。如果看了文的话,可以在他文下留个言,就说:“你家无射喊你回家吃饭”这样……你们一定懂的,最后这句才是我啰嗦这么多的中心思想。咳咳。 97 金樽典礼(二) 天色像被浓厚的墨泼上去那般黑得彻底,殷朝暮坐在屋子里怀中搂着抱枕,没有开灯。电视机幽幽闪着光,他却没有太多的表情。颁奖典礼进行地很顺利,同往届没有任何区别,名流们将一项项内定大奖收入囊中,上去说两句话,体现一把风度涵养,赚几声尖叫。 其实对于殷朝暮来说,他们很不够看,那些笑容与言辞、仪表与举止,都没什么意思。他等在这里要看的,只有一个人。 压轴的奖项总是在最后。 当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奖被领走后,剩下的就是最佳男配女配、最佳男主女主。出人意表的是,先于顾疏上台领奖的,竟然是姚恩林。这位天后自然是本次金樽夺魁热门,但组委会竟先颁了个最佳电影歌曲奖给她,大多数天后粉不禁被这个巨大惊喜砸得兴奋若狂——这、这不是平白给天后增一份荣誉吗! 显然这份隐晦的优待,稍微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来。主持人何东南更是笑意盈盈:“恭喜恩林!是不是很意外能得到这个奖?” 金樽礼三年一届,所以最佳电影歌曲颁给了姚恩林两年前为《倾城》一片倾情演绎的主题曲。当年《倾城》由苏瞬卿与香港鬼才联袂打造,一面世就不同凡响,即便时隔两年,仍气势不减,大有横扫金樽的豪气!何东南这样的老油条更是一眼便看出,这个奖颁给姚恩林,金樽女主也跑不了,只怕这女人是注定要花开二度、双项齐收了!好运气、好后台! 然而当事人却没有别人预想中那样喜笑颜开,长长的曳地礼服逶迤出很远,素净的脸上却看不出情绪。她接过奖,淡淡开口:“是很意外。”这下子,连镜头外的殷朝暮都发现不对了,因为姚恩林姣好的眉眼向着台下望了很久,摄像师机敏地给了个镜头—— 那里正坐着程非余与顾疏! 新欢旧爱啊!爱恨情仇神马的…… 何东南也机敏,感觉天后情绪不对头,立刻开口找话题:“既然如此,烦请恩林为我们现场来一曲,各位想不想听呢?” 台下掌声响作一片。镜头又重点“照顾”了几次某位天王,从殷朝暮这个观众角度来看,那位平时略显荒唐不堪的男人,此刻正得体有礼的抚掌赞同,一边与坐在他身边的顾疏轻声交谈。 事实上,程非余自从姚恩林上了领奖台后,脸色就有三分愕然、五分叹惋、两分唏嘘。只可惜这些却不是一个小小镜头能捕捉到的了。 “没想到你竟然肯手下留情,留给她这个脸面。什么最佳电影歌曲,是你的手笔吧?”毕竟之前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在殷朝暮当众站出来后各方势力纷纷隐匿,只剩几个小报社还在闹、颇有些跳梁小丑的感觉,但姚恩林作为冠绝一代的丰娱天后的声望,确实一落千丈。 业内人士多少还有些脑子,知道这女人尚未完全落败,因而前后态度并无太大改变。但对于外界那些不知内情的群众来讲,姚恩林这个天后的形象在那一件事中早毁得差不多。凭程非余对顾疏的了解,他几乎笃定退圈息影是这女人的唯一前景……多拿一个奖,也不过是多一份毫无意义的荣誉。 甚至这份荣誉对于姚恩林自己,不异于再次彰显了顾疏的冷情。 她到底年纪轻轻从最底层爬上来,即使惨淡了一张脸,仍能端起一个勉强的微笑,目光死死攥住台下某一点。而那一点上,顾疏正垂头神色从容听着旁边程非余瞎侃,然后似有所感地抬头,两人对视几秒,顾疏毫不在意地转移了视线。 姚恩林在台上咬咬唇,场内场外一片哗然。殷朝暮看得出,她快哭了。 场中程非余“扑哧”一笑,眼神艳艳,煞是动人。“我就不明白了,你的心这么狠,怎么还有傻子愿意扑上去。” “心狠有什么不好?” 顾疏悠然抱着双臂,无可无不可地搭着腔:“心狠些,要长的心眼就只有一个,死也是那一个。再说……有些人自己不是比傻子还要痴些么。”程非余听后默然,盯着台上银衣摇曳的人,缓缓露出个苦笑:“不错,有些人,确实是比傻子还要更痴、更傻。” 这时台上的姚恩林终于开口,优雅的声音透过麦克传递出来,竟似乎有些哽咽,秀目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与放手:“既然主持人极力相邀,那恩林就在这里为大家再唱一遍。曾经我有些事想不通透,如今终于明白自己的价值在哪里。这首歌我自己也很喜欢,谢谢这些年陪我一起走过的朋友与影迷,谢谢你们一直都在。” 接着,歌声飘荡在场上,因为不在事先计划范围内,甚至连伴奏音乐都没有。她也不在意,只一心唱着歌,歌至动情处,几近哽咽,不少粉丝回想起一路陪着天后成长的日子,潸然泪下。 而整个过程中,顾疏只是眼角微微挑起,含一丝残笑,默默看着这个女人的表演,没有分毫动容。 …… 微笑就要定格~~结局出乎了预测~~ 从来誓言最易摧折~~ …… 我的坚持如凋零挽歌~~ 无人和~~ 很多年后,当姚恩林早已隐退娱乐圈,再不关注翻涌在浮华中的是非时,也曾在为孙女讲故事时想起这一天。她终于明白自己的一厢情愿,甚至连在那男人心底留下叹息的余地都没有,也终于明白该感激那人当初的狠心。 正是那人始终不渝的狠心,才让她终于看透纠葛的无果,舍得在多年痴缠后黯然放手。往好处想,也许这就是顾疏对她最大限度上的温柔。 成为顾疏的恋人,大概会很幸福吧?只可惜,自己终究不是他心底的那个人。 当姚恩林下台时,场上气氛竟有些低靡感伤。但谁也不猜不出天后心中在想些什么,才会露出难得一见的脆弱。 所以当主持人宣读最佳男配角奖项获得者时,台上台下俱都凛然:若说姚恩林的下台使现场内外被伤怀氛围笼罩,那顾疏毫无动容走上来的身影、以及身周环着的冷肃气场,就仿佛一柄绝世名剑斩破驱散了这些弱者的气息。 尚未出鞘,已然凛冽的气势! 而他本人愈见优雅的礼仪与行止,愈让人感受得到那份凝重与危险。尤其在场众多记者、工作人员,尚来不及为姚恩林的退场而叹息,就不约而同在心底荒谬地升起一个念头:来者不善! 台下的程非余也缓缓坐直了身体,一手按在眉心:他认识的顾疏可不是会正面硬碰硬的莽人,这番举动……倒有些像那个执着的大少爷。 虽然是第一次上台领奖,但顾疏表现非常沉稳,台下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声——即便隔着屏幕仍听得清晰。殷朝暮看着他走到台上,动作简练娴熟地接过奖杯,面色依旧很平静。原本以为之前那许多天的动作与准备,是因为顾疏梦寐以求这一项终极荣誉,此刻殷朝暮却困惑了。只因顾疏倒仿佛看得很淡,完全没有一丝欣喜的样子。 “感谢金樽。”……听起来也完全是套话。虽然感谢致辞都是千篇一律,更何况他这样惜字如金的人。 然而何东南不肯就此作罢。别人可能被蒙在鼓里,他作为英冠的人,要还搞不清自己顶头BOSS是谁,那就成笑话了。因此他热情洋溢地说:“顾疏获这个奖也是众望所归。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要感谢的人呢?第一次站上金樽典礼,值得纪念!” 台下的粉丝在不停尖叫,有好些女明星们也面含笑容,镜头扫过堪称对顾疏有知遇之恩的苏瞬卿时,却见这位大牌儿面容凝重,旁边程副导也一副不豫的样子。 “顾疏!顾疏!顾疏!” “唱歌!唱歌!唱歌!” “谢谢各位。”顾疏抬起一只手,白色的手套在夜色下极现眼,勾勒出他修长的手型,无数年纪尚轻的女孩子当场就激动地难以自持。实在是……帅死了啊!要知道顾疏除了演戏,平时根本不怎么露出笑容,也不会刻意打扮。一个粉丝掐了她身边的女伴一下,抖着嗓子说:“今天、今天什么日子啊,我怎么觉得顾疏穿这身都可以直接去结婚了呢?你快掐我一下。” 她的女伴无奈:“淡定,一对白手套而已,你也至于?结婚啊……还真是。不止穿着华丽好多,还一直笑。不过不是都传他是那个么,怎么这么张扬……牛掰啊!” “瞎传的吧,不掐不红,看人家红了,就瞎传呗。反正我是不信。” “啊,我看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搞不好是真的……” 不说台下议论纷纷,单说顾疏等了一会儿,见台下平静下来,才接着开口:“今天能站在这里,我要感谢整个《倾城》剧组,导演苏瞬卿,程副导,各位工作人员,以及我的搭档程非余。” 殷朝暮看到场面更沸腾了,忍不住嘴边的笑意。顾疏还是少年的时候就特别不喜欢应付这种事,对上老师往往是一个字“不”结局问题,这会儿竟能耐得下性子说一长串,看来确实有玄机啊。 果然,顾疏说完就抬眼往镜头方向扫了过去,然后对着某个方向微微笑了一下。殷朝暮还没来得及发呆,屏幕上的男人就褪掉一只雪白的手套,露出里面笔直修长的手指—— 一点反光飞速划过,殷朝暮略略微张了嘴巴,顾疏已微笑着接下去: “最后要感谢的,是我最爱的人。我以前做了很多无谓的错事对他造成了伤害,借今天这个机会,在此说一声抱歉。还有……”他垂下头,右手握住摘掉手套的左手凑到唇边,这一下几乎场内场外以及电视机前所有观众,都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反射灯光的是什么! 顾疏闭眼,脸的轮廓从这个方位看过去线条格外柔和,左手四指内扣,仿佛他的爱人就站在对面,而他用右手抬起左手,轻轻于佩戴在无名指指根的那枚戒指上,落下了一个吻。 声如叹息。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抽的实在不成,我昨晚刷不开后台,今早打算发的时候还是不成,有基友说中午刷开了,但我没把握住机会……下午的时候更可怕,直接链接到了某个广告网站,害我以为被封了…… 所以啥的不说了,先更一章。 先前评论回复不了,这里说一下:看到有人问下篇开什么,简单说,绝对不是重生文了。我本来想开机甲,但貌似机甲现在很火,无数人在写,我根本拼不过。于是……当当当当!我要开竞技文。好吧,知道各位一样和我被涮了,这样,给你们讲个小笑话(从前手机上订的): 【 小乌龟受伤,让蜗牛去买药,过一小时蜗牛未归。 小乌龟着急道:这小子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 这时门外传来蜗牛的声音:你再这样说我就不去了! 】 咳咳,有没有觉得小蜗牛很可爱呢?话说【你再……我就不……】这个句型我老用啊。 98 金樽典礼(三) 静默。 无言的静默。仿佛施了咒一般的静默。 因为前些天沸沸扬扬的戒指门,其实不需要摄像师给特写,所有人也能反映出他吻的是什么、说的是什么,以及……对什么人说的。此时此刻,兴奋的娱记们甚至忘了去拍拍传闻中顾疏前任女友姚天后的表情,也忘了去捕捉在场诸位大佬的各自反应。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把手中相机、一双鹰眼死死聚焦到台上。 死死的,恨不能戳在那蓦然显得有些孤单的男人身上。 这个吻,足足有五秒,然后顾疏抬起头,人们蓦然发现原来顾疏竟然有这样温柔的一面!站在灯火的中心,男人嘴角边浅笑如初,淡淡地看着前方。没有了往常的冷淡、疏远、孤傲,有的只是眼中的决然。 “可惜……”坐在台下的苏瞬卿忽然低低叹了口气,起身提前退场,只因他早已预料到接下来的局面,不想看自己一手发掘的好苗子就此没落——他为顾疏这样天生的演员选择下台而感到惋惜。程副导赶紧暗示了一旁的工作人员,紧随而去。 他二人退场,若在往时自然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然而此刻所有人都盯着台上孤零零站在一片星光下的顾疏,即便有人注意到也没放在心上。 这一片星光闪耀的宽阔舞台,原是特意突出领奖者冠绝群英的尊荣!而如今,饶是顾疏这等心性坚定的人站在上面,也不由压力倍增!只因原本的闪光灯突然之间带上了敌意与冷漠,映得他一个人仿佛无处可逃。但这种感觉只是一刹。对于顾疏而言,站在这个地方,你可以用一个俯瞰的姿态看着台下所有人的姿态.他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一种从前一直追求的梦想终于被踩在脚下的感慨。大概……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站在这一片星光之中,真的很想在三年后再次站在这里、问鼎金樽影帝! 只是想起或许正在电视机前看着的某只小乌龟,就觉得放弃这一片星光,虽然遗憾,却也不是那么困难。他现在大概嘴巴会张开、漂亮的大眼睛多半儿又要变得圆溜溜……顾疏想着,不禁微笑。 何东南自他说话起就觉不妙,可那一吻太美!太惊心动魄!他不自觉就呆呆看着忘了阻止,此时醒过神来冷汗都滴下来了——顾疏这是要干什么?即便不为顾疏本人,单就他是英冠一份子,也不能坐视这位一步步走上死路! 不行,何东南咬咬牙,准备豁出去将顶头BOSS撵下台。 然而,就在他快要说话之际,顾疏忽然摘下话筒几步走到了舞台的正中央,戴着雪白手套的右手幅度很小、却极有力的摆了一下,表情不容置喙:“何老师,我还有几句话要说,麻烦你等一下。” 何东南听到这个要求,霎时明白顾疏这是铁了心。虽然忐忑,但话已至此,还是站在了舞台一边,等着顾疏的发言。他以为最多不过是替殷朝暮说几句话,反正顾疏这人一向雷厉风行,连吻戒指这种举动都想做就做了,他索性也习惯了。 反正顾疏想干什么,从来先斩后奏。 反正……也不可能更糟了。 但显然,何东南还是估计失误,顾疏刚刚发言便是石破天惊! “感谢各位支持我的朋友们,至于不支持我的、鄙视我的、憎恶我的,以及厌倦我的诸位,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成王传》将是我最后一部作品,在此之后,我会退出影视圈,退出这片舞台……” 退圈! 退圈。 不可思议。 姚恩林脸色依旧苍白,闻言却嘴角咧开,缓缓绽出个似哀戚又似嘲讽的笑容,美丽大方的脸上,竟显出一分扭曲来。 “好!真好!顾疏,这是你欠我的……” 他与程非余、顾疏本是坐在一起,此刻程非余听了他的话,惨笑一声,随即收起表情,淡淡扭过头去不看她此刻伤心的模样:“你错了。” “我哪里错了?” 姚恩林仿佛已失了魂,程非余转头认真地扶上她的肩:“哪里都错了。还不肯清醒吗?他就是肯退圈,也决不会是因为你。为什么一定非他不可呢?” 为什么,不肯看看我呢…… “啊。”姚恩林将脸埋在他胸口借以掩饰被泪水打花的妆容,嘴中吐出的,却是冰冷的刀子。“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一定要非我不可?” 程非余自嘲地笑笑,果然有些人,比傻子更痴、更傻。 这时顾疏又说话了。自从殷朝暮站出来单方面承认后,即便他还没有表态,这些天仍感受到了一种疏远。虽然他身后站着英冠,苏瞬卿程副导之流也依然表示力挺,但那之中,也似有若无地含了一种疏远。 他与殷朝暮的事情被曝光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即便好奇事情真假,但也没人询问。没人询问并不代表着他们不关心,只不过这是丑闻!仿佛沼气一样一沾就臭的丑闻!他们也要明哲保身,于是渐渐地就变得冷漠起来。 原本预定的许多通告被临时取消,就连英冠自己也迫于压力,不得不将对他的炒作力度降了下去。 而他还只是尚未表态、加之握有英冠在手,等于操控着一小部分市场份额!即便如此,仍感受到了来自整个圈子的那种强悍的压力,更不用说殷朝暮这个“毫无背景”的新人! 仿佛一夜之间在舆论风暴之中销声匿迹,真正关注殷朝暮这个人的,只剩下网上那些势单力孤的粉丝。顾疏之所以不愿他出门,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出去,就要面临一个逐渐没人怜爱的境地。 繁华弹指空。 有多少艺人忽然名声鼎沸,盛极一时? 又有多少艺人在转眼间如烟花绽裂、零落成泥? 蜉蝣一世,朝生暮死而已。 真正体会到那种忽然从舆论中心跌落实地的感觉…… 那种仿若电梯失重的不真实,从高空骤然坠落的失落…… 这些他怎么可能让殷朝暮体会一遍?还不如自己果断替他了结、替两人斩断与娱乐圈千丝万缕的关系。 “各位,我今天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你们。说实话,我只是想要向一个人表白,也顺带向一个人赔罪。”场面静如死灰,他毫不在乎。“现在表完白,该道歉了。我要唱一首歌,希望你能听到。” 场上的粉丝彻底失控了,尖声叫着要冲进来,保安拦了又拦,才好悬没有造成踩踏事件。然而继方才诡异的静默,之后的爆发彻底震惊了整个场地,顾疏的支持者们很多都不愿相信他会纠缠进同性疑云,但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什么也大不过自己爱的偶像将要退圈更震撼人心! “怎么办怎么办?顾疏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别啊……不是出道没两年吗?我还等着看他站在最高点君临天下呢!” “拜托别在这种时刻搞笑好不好?还君临天下!不过我也等着啊……当初刚出道时那个小新人,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现在……怎么忽然就说退……就退……了呢……” “就是,还等着见证他的成长呢?不要退!顾疏!我们等着你!” “大概是同、性、恋吧?那是真的吧?看来是真的了。” “真的又怎么样?我就是爱顾疏,完美的顾疏是我爱的偶像,难道有一个同性、恋人的顾疏,就不是他了吗?那这种爱也太狭隘了!” 逐渐的,原本分裂争执的声音渐渐汇聚成一股越来越响亮的口号,那份声势、那份执着,仿佛要把星空都顶破—— “顾疏!不要退!顾疏!不要走!” “一、二、三!顾疏——我们挺!你!” “顾疏!等你回来——” “不要走——” 顾迷们疯狂地将自己的声音吼出来,他们已经逐渐明白了一些东西,知道了自己不是能够挽留顾疏的那个人。但现在是偶像最艰难的时候,就算顾疏并不需要他们,他们也愿意等、也愿意坚持! 整齐的口号、激荡的血液,似乎这一刻,就连顾疏本人都能微微感受到那隔风遥遥送来的声音中,澎湃着的热血与激动! 在座的所有艺人、工作人员都微微露出尴尬的神情。有负责组织的高层大声呵斥着保安队长,然而队长也只能满头汗表示无可奈何。一浪又一浪的人声、包括那些搞不清状况的、不是顾疏粉丝的,都被身畔的呼号挑起了埋藏在血液中的热情,不顾一切跟着喊了起来! “一——二——三——” “可——不——可——以——不——要——走——” “可——不——可——以——留——下——来——” “等——你——回——来——” “顾疏——” “留!下!来!” 台上的男人低着头,在这一片声浪中只能看到他微微握起的左手,脸上的表情隐藏在晃动的黑色刘海后。他极力保持的镇静,打了个响指,之前那些天忙乎如今总算有了收效,音响师早被事先叮嘱过,见到暗示立刻调好音效,旋律响起。 “《浮夸》,我为之前犯下的那些错道歉,但如果再来一遍,我还是会做。” 原本平缓的音律随着一个鼓点的剧烈撞击,忽然变得凄厉而疯狂!伴随着粉丝的尖声嘶吼,场面濒临混乱,唯一能操控局面的人却似乎无动于衷,独自站在高台,俯视着因自己而引起的狂热与爆发。顾疏的性子,从头至尾、不碎不归! 既然将要离开,不如绽放最后的刹那芳华!让所有人都为他的退出见证!祭奠! 将所有气力凝于一体,顾疏等待着开头旋律的结束和歌曲的正式开始。这是他第一次唱这首与自身气场极不相衬的歌,也将是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顾疏要退圈,当然得牛掰一点,也算是我为他开的第一次金手指,好歹一个走点点路线的小攻不能太平凡了……咳,我通常情况下第一保证的是更新,能双更时,一定先双更再保证回复评论,今天很可能还有更,于是先去码字,怎么说也得让小龟出来一把。 另外看到有些人还是那么厌弃姚炮灰啊。这样吧,给你们听首歌,一会儿看能不能放到文案上。王菲的《棋子》,实在很像这个女人: 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 却走进你安排的战局 我没有坚强的防备 也没有後路可以退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 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 也没有逃脱的幸运 我像是一颗棋 进退任由你决定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将领 却是不起眼的小兵 我像是一颗棋子 来去全不由自己 举手无回你从不曾犹豫 我却受控在你手里 99 金樽典礼(四) 旋律越来越凄厉,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然后慢慢平息下来,顾疏清冷的嗓音突出第一句歌词时,很多人都吃了一惊。 有人问我,我就会讲 但是无人来 我期待到无奈有话要讲 得不到装载 这几句是《浮夸》中旋律比较平静的部分,顾疏缓缓吐出歌词,寒意深重。搭配他此刻孤身一人站在高处的境况,竟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我的心情犹像樽盖等被揭开 嘴巴却在养青苔 人潮内愈文静愈变得不受理睬 自己要搞出意外。 03年CY听闻张国荣死讯,大恸之下做出《浮夸》这首曲子,Wyman填词,却填出一曲与CY初衷完全不同的词。后来为避免触景伤情,CY也就默许了这首《浮夸》的成型。 紧接着陈奕迅将《浮夸》选入自己的专辑之中,继而成为代表作。这首歌声线凄厉,说不好听些,几近病态。然而陈奕迅的演绎,完全合拍,令人怵目惊心!今天,顾疏一改往日的镇定自若、游刃有余,逆其道而行,舍弃自己清俊华丽的嗓音,用一种声嘶力竭的腔调,以倾尽全力的姿态,极张扬、极肆意,将这首歌引入高、潮。 场地皆静,四合之内,人人变色,再没有谁能够阻挡那一人的绽放。 顾疏孑然一身、茕茕独立,似是讥笑台下泯然众人,又仿佛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然后,旋律为之一变!晴天惊雷一般,下一句歌词以一种极扭曲的挑高,在绝不可能迸裂的瞬间爆发。 像突然地高歌—— 任何地方也像开四面台 着最闪的衫扮十分感慨 有人来拍照要记住插袋!! 最不可能的地方,却硬生生由低谷冲向高峰,歌与歌者本人,都显示出一往无回的笑傲任情。 纵横捭阖、恣意来去! 顾疏的惊采绝艳、天纵之姿,终于在此刻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 在座即便听过无数遍原曲,仍不由震惊。 压抑之后、豁然焚烬所有的炽烈燃烧! 无论场内,还是场外,都沉浸在他的歌声之中,仿若在听恶魔的声音,灵魂被吸入其中,不能自拔。 你当我是浮夸吧 夸张只因我很怕 似木头似石头的话 得到注意吗 他扫视台下,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想起当年在地下室中与母亲的争吵、为生计的挣扎。他曾经憎恶世上的不公平——何以某些人生来就金缕玉衣,某些人生来却连成为画家都是奢望。甚至闹到最后,就连并不算太宠爱自己的母亲、那间小地下室,以及画画的本钱……都没有了。 连笔都握不稳,怎么画?用什么画? 其实怕被忘记至放大来演吧 很不安怎去优雅 世上还赞颂沉默吗 不够爆炸 怎么有话题让我夸 做大娱乐家 他的声音骤然放大了好多倍,仿佛是燃烧自己的生命,力透纸背! 那年十八母校舞会 站着如喽罗 那时候我含泪发誓各位 必须看到我 在世间平凡又普通的路太多 屋村你住哪一座 情爱中工作中受过的忽视太多 自尊已饱经跌堕 小人物的心态,被他的歌声唤醒。娱乐圈是个怪圈,在这里没成名的或许饱受坎坷,成名的却也不比那些人经历的更少!没有谁不曾挣扎就能抓住漂在海面的浮木;也没有谁可以保证,下一秒这块浮木会不会塌。 他的暮生从小与顾禺结伴长大,不会看到他的卑微与可怜,只会想到他的阴险与狡诈。可谁又知道,如果他能生来就如自己兄弟一般,不等伸手便有人送上心爱的东西,是否还会养成如今的性格? 顾禺不用抢,暮生不用抢,他们想要的父母就会准备好。哪怕是性情狠厉的殷夫人沈倦,也会沉下心替儿子打点好一切。 但他想要的如果不自己抢、自己夺,就永远不会属于自他。只有自己拿到手,用着才安心。就仿佛《浮夸》中的男主,如果不搞出大动作,谁又能注视到他?谁又肯注视到他…… 重视能治肚饿 未曾获得过便知我为何 大动作很多 犯下这些错 搏人们看看我算病态么 歌至此,顾疏的嗓音已微微发哑,但他顾不得。 之前犯的错,我向你道歉。但如果从来一次,还是会这样做。 你当我是浮夸吧 夸张只因我很怕 似木头似石头的话得到注意吗 其实怕被忘记至放大来演吧 很不安怎去优雅 世上还赞颂沉默吗 不够爆炸 怎么有话题...让我夸 做大娱乐家 当初声嘶力竭的影迷们、面露不屑的艺人们,纷纷被他唤起了心中的一些想要渴望被人注意的记忆。倏忽之间深思难属。就在所有人的恍惚中,顾疏将这首歌唱到了末尾的阶段。最后一段音调并非最高,但却是全曲中最歇斯底里的一段,仿佛一把利剑直指人心,那种凄厉变调的声线甚至会让一些人汗毛倒竖! 套着戒指的左手向上微微抬起,这一刻,他完全陷入了整首歌地意境。 过往四年岁月中镂刻心间的时光,在胸腔翻涌不息。 谁亲手打碎了你的梦想?谁让你改变主意? 顾疏重重喘息,深深呼吸。慢慢抬头,满目都是天空中那片压下来的黑暗!刺伤眼睛的星光! 天地世间,一片安静。 雪白的手套握紧话筒,咬死牙关,那一个男人的身影,仿佛突然之间如坚硬的塑像矗立台上。身周悲切的执念,透歌而出! 凝视我别再只看天花 我非你杯茶 也可尽情地喝吧 别遗忘有人在为你声沙~~~~ 这几句歌词之后,便是全歌的最高、潮,也是最后的迸发!顾疏聚集了全身气力,将那最后的爆发全部凝于那一点! 啊~~~~ 顿时,在旋律已经落入尾声的一瞬间,全场观众们仍然觉得余音绕耳,最后的嘶哑仿佛一直在脑海中不住盘旋。那种凄厉而惶惑的声调,让所有直面的人,都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满座衣冠似雪!踏破贺兰山缺! 完美的演绎、酣畅淋漓的盛宴!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鼓掌,没有一个人喝彩。有的只是顾疏收声后,仿若打了一场硬仗后微微的喘息。 之前那些粉丝可以为他退圈而众口一辞,但在这样震慑的表演过后,却不敢站出来替他欢呼、为他庆祝!只因顾疏明明白白借由这首歌表示出对整个娱乐圈的不赞同。虽然没明说,但任何一个人都听得出来,他没有后悔。 他在坚持。他不认错。 不论是他自己对那一个人,还是他与殷朝暮两人对整个娱乐界。 渐渐地,开始有窃窃私语在人群中弥漫,无数叹息与怀疑在滋生自灯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滋生。顾疏的粉丝张张嘴,却发现嘴巴发干、讲不出话来。从最初吻戒指的举动,到宣布退圈儿,再到最后这一首歌唱下来,他们蓦然发现顾疏根本是在把自己与他们隔开,无论是支持他的,还是不支持他的,他都不要。 坐在台下的姚恩林虽然彻底死心,此刻也不由担心,“他在想什么!退圈就退圈,有必要闹得这么绝,非把自己放在整个圈子对立面?真是……疯子!” “顾疏本来就是玉石俱焚的个性,要不得。何况……”程非余眯眯眼,苦笑一声,“他这样子,倒很像那个大少爷会做的事。” “什么?”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绝没有一分一厘妥协。哪怕明知道结果会天翻地覆,也不会犹豫……”程非余叹口气,“难道不是那个天真的大少爷才能干出的蠢事吗?” 姚恩林无言,确实,顾疏绝对是因势利导的人才,这种当众表明态度的蠢事,只有殷朝暮才会一心一意认为没有错。程非余悠悠道:“为搏心上人的赞同与怜惜,顺便将人拴得更牢靠,敢借金樽典礼的场地玩儿浪漫,连组委会和整个娱乐圈都被他当棋子用……好大的手笔。真不知道那位大少爷被他盯上,是幸运,还是可悲。” 不管顾疏心思到底为何,他此刻唱完歌看到众人反应,嘴角不禁噙上一丝冷笑。将话筒递给一旁惊呆了的何东南,一步一步,宛如战胜的勇士一样挺直脊背走下舞台、走出场地,重新踏上了之前走过的那一条象征荣誉的红毯。 金樽典礼自举办以来,只有踏着光环走进场,没有众目睽睽走出场的艺人,是以一时片刻,竟无人上前阻挡。 低低的私语、鄙夷的目光,顾疏都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中途有个姚恩林的粉丝骤起发难,将自己的矿泉水瓶子丢到场中,狠狠砸向顾疏,一边开口大骂:“你对不起天后!” 由于被保安及时挥了一下,加上距离远准头差,那个装有大半液体的瓶子并没有砸中他的头。但保安挥手那一下将本就松懈的瓶盖打的更松,瓶子在地上一弹,整瓶矿泉水都喷洒出来,大半儿琳在了顾疏精致的银蓝西装上,还有少部分溅到他前额刘海,顺着发丝滑落。 !!! 惊!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太快,很多人来不及反应,顾疏已然被洒了满身水。淋湿的脸庞混着之前的汗珠,显得格外狼狈。但没有任何人站出来为他说话,连他的粉丝,都讷讷无言。 顾疏用褪下的手套擦擦眼,长长的睫毛上沾了水他也不在意,只擦到能够看清视线,便继续坦然往外走。影迷们终于回过神,与姚恩林的影迷争吵、发狂!场面更加混乱。而顾疏只是一步步走得很稳。若非西服上大片的水渍横陈,单看他淡然的表情,仿佛刚才被人泼了一身水、被人拿瓶子砸,都不过一场幻象。 然而下一秒,极力保持的镇定就被轻易打破! 人群忽然收声,无数端坐高台的艺人也为此纷纷回头去看,闪光灯雪花一般闪个不停、照出那一片因为红毯礼完毕而重归黑暗的地方——红毯尽头、无数礼花碎屑凌乱铺洒的入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弯着腰重重喘息年轻人。他双手撑在大腿,脸上还有些红晕没有消下去,因为剧烈的跑动赶场而略微急促的呼吸,丝毫掩不去身上那份独有的淡然安宁。 深灰色牛仔裤,上身是居家T恤,看得出出门匆忙,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来不及换。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简简单单的青年,却将那种独特的干净和清秀开发到极致。 顾疏再无法保持凌然众人的无所谓,两步踏过去看着身前人,眼睛大张:“……暮生!你怎么来了?” 他最完美的预测,也不过是回到家后能得到爱人的谅解。从来没有奢望过一向注重仪表、出门先挑半小时衣服的某只乌龟,能有此神速、一路冲过来。 殷朝暮还有点喘,但表情愉快,第一次不觉得在衣香鬓影中穿居家服有什么丢脸之处。 “总算……呼……赶上了。”他掏出手绢递给顾疏,仿佛此刻不是什么三年一度的金樽典礼,旁边也没有躁动的粉丝,竟开起了玩笑。“擦擦吧……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还真是难得见到,哈!” 顾疏没接,也没听进去他的问话,只是执着而温柔地问他:“怎么会来这里?” “我怎么可能不来?”殷朝暮直起腰,感到呼吸平稳很多,然后认真看住顾疏湿嗒嗒的双眼。“四年前那次没赶上,让你一个人等了很久,我其实一直在后悔。幸好这次赶上了,不算晚吧?” “不晚。”顾疏摇头,顿了一下,他还以为要表什么决心,结果顾疏来了句:“怎么办,我想吻你。” 殷朝暮淡定咳嗽,“那我们回家。” “好,回家。”顾疏握着他的手在红毯上走两步,突然停下来扯他袖子,“不行,我忍不住。”殷朝暮困惑,“什么忍不住?”这句话的尾音消失在两人贴合的唇瓣之间。顾疏扶着他的后脑,近在咫尺的眼中跳跃着金色的光点,像餍足的猫一样开心而满足。 “……先吻完,再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一章原本应该出现的结尾,是这几种情况: 1 强攻强受型 扔完水后……小龟出现,大叔抱着人直接吻,啥也别废话,然后动作激烈点儿不到十八那啥。 (这是我最开始想描写的) 2 傲娇攻别扭受型 扔完水后……小龟出现,大叔说:“你怎么来了?” 小龟:咦?原来你不想我来?那我走了。 然后果断消失,剩大叔一个人默默无语…… 3 某种不负责任型(通常这种情况下,是楼妈要断电,赶着发文。咳咳,今天还早,于是没用到) 扔完水后……小龟速度慢,没出现。 大叔一个人在风中颤抖…… ======= 最可悲的就是现在正文的结尾!尼玛我忒么怎么突然写了这么温馨的一出?神马叫先吻完再回家啊?你们一定要理解我迫切想虐的心,但最后不知道在想神马让文章拐上这么条路子……崩了啊有木有!好吧,估计马上第二卷就完。第三卷尝试下能不能在20章内完结,所以说……各位,铁甲依然在,补更是王道!俺想完结啊!!! (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100 金樽典礼(五) 开始只是温柔而清浅的辍吻,顾疏头发,蹭的他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而且两人还站在红毯入口处,就这样大刺刺上演火辣拥吻,周围一片片的吸气声。殷朝暮多要面子一个人,此刻却主动拽着对方后领,将他脖子往自己这边按,另一手揽上他的腰,把自己整个贴进顾疏怀里。一边还不忘把舌头用力从他嘴里拽出来,转而去衔他的。 顾疏身上有水,又是夜里,带得体温都偏低。两人说起来还是新婚夫夫,唇舌相抵的那头每一下碰触,都让殷朝暮从肺叶里往外一阵哆嗦,大概是闪光灯与目光都聚焦过来的关系,显得格外刺激带感。顾疏脸颊热起来,偏偏唇舌仍冷冰冰,不徐不疾的摩擦在他牙龈和口腔粘膜,不动声色撩拨起一簇簇小火苗。 殷朝暮吻着吻着,就有点受不了,推开他喘着大气:“还是回家吧,不方便。” 顾疏虽然顺着他放开一点空间,但手臂仍嵌得死紧。唇在他脸上轻轻碰着,鼻子和鼻子隔了不到一个指甲的距离,热气蒸得两人都沉迷起来。他面无表情,眼神暗暗的:“急了?”说完还在殷朝暮闭上眼睛后,得寸进尺地伸出舌头,在他挺直精致的鼻梁上由上往下滑。 “乖,我们走。”舌头舔着充满弹性的肌肤,从鼻尖,又滑到唇上,压低着声音,“你的车停在哪儿?” 周围似乎有人由远及近跑过来,还夹杂着越来越响的喧哗与唾弃声。但殷朝暮脑子昏昏沉沉,外界声音逐渐变得不清晰,只有他和顾疏唇舌翻搅出来的滋滋水声与分不出彼此的心脏擂动声,依旧清晰得吓人。那动静听在耳朵里,周围的温度平白又高了几度。 “嗯……在东区。”他的体重此刻已经大半加在了顾疏身上,也不知是不是之前赶得太匆忙,忽然觉得手脚乏力。顾疏转头和跑来的什么人交谈,他有点烦,“快点走吧。” 正面朝向他与顾疏说话的那个人、以及周围几个保安突然都安静下来,几个人死死盯着他,表情像是受到惊吓。周围的影迷山呼海啸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殷朝暮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似乎从鼻子涌出。 顾疏转头,慢动作一样笑了笑,用刚才的手绢替他在鼻子下面抹去什么。“上火了?”但随即他的表情变了,变得和另外几个人一样,殷朝暮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微微收缩,神态也慌乱起来,好像小孩子丢了玩具一样手忙脚乱。 “怎么止不住啊!该死……暮生……暮生?” 接着他就在顾疏手臂动作间看到了那一抹艳丽的红色。殷朝暮突然想起自己是怎么回事了。突然的乏力、莫名其妙止不住的流鼻血……之前在医院还有所侥幸,但将这些症状与再往前的发烧、心口闷疼结合在一起,答案就显得异常明显。 这是殷朝暮第一次见到顾疏表情如此无措的时候,他仰起头,一只手握住对方没戴手套的那只捏了捏,安慰地开口:“别担心。忘了有件事跟你说……” 顾疏突然抱住他,整张干净俊朗的脸都扭曲了,双眼睁得很大,恶狠狠吼:“别说!什么话都别说!先去医院!” 殷朝暮其实不希望他直接从医生那里接到最直接的打击,于是试图先打一记预防针。 “你先冷静一下,我得了肝癌。但不是不能治,其实我个人认为还是很有希望……” “别说了。”顾疏一脸惊愕,身子晃了晃。握在他腰上的手死死一收,拖着人就往外走,那样子好像殷朝暮刚说了什么恐怖的话一样。“你说的我不能信,我要听医生自己说。” 殷朝暮无奈,“是真给忘了,本来打算确诊就告诉你的。” 顾疏听都不听,两人也完全顾不上周围还有没有人看着,一路走到东区,无数记者尾随而来,都被顾疏那明显低气压一脸烦得要死的表情吓住。最后还是有个悍不畏死的跳出来问:“殷先生!请问……” 顾疏正压抑得厉害,钳着殷朝暮的手却克制着没敢用太大力。此刻听了这记者好死不死的问话,淡淡走过去朝着911门上就踹了一脚。 轰的一声,所有想尾随过来的记者都吓了一跳,望向顾疏,却看到他脸色平静。只有殷朝暮知道,身边这位大哥这一次是真气疯了。 “咣”的一声车门狠狠砸上,一路驶出去很远,殷朝暮回头,那帮记者还愣愣站在原地,明显吓傻了。 雷厉风行地赶到医院,顾疏就跟抢救濒危病人一样,那叫一个严阵以待。平时虽然也冷淡,可这会儿简直根本没表情,眉毛都不动一下,拎着殷朝暮一样样查,很有一种彻底做好心理准备,早死晚死一样死的豁然。 豁然到连殷朝暮都怕了。他深心里觉得肝癌嘛,上辈子自己草包花瓶一个,都能在顾大BOSS打压下熬过去。这辈子两人都勾搭到一块儿了,真没太重视这事儿,所以想着早告诉晚告诉,不算什么。 可是他忘了顾疏不是他,没有经历过一次,哪怕表面镇定,握着他的手也还是会抖。 他想安慰一下,于是故意做了个平常绝不会做的鬼脸逗他笑:“师哥,这么严肃很吓人啊!” 顾疏闷声道:“别闹。”他掏出根烟来,“嚓”地划了根火柴点上,幽幽的火光映着他脸,在灯下有点沉闷。“我去联系个病房,先休息,今天太累。” 殷朝暮听他说话这副公事公论的态度,心里慌得很:“给抱一下。”说完又小心翼翼加了个词,“成吗?” “乖。”顾疏压着嗓子,草草抱抱他,好像不愿多说话一样,前去办住院手续。殷朝暮看着他的背影,开始头疼。 如今的顾疏早不比四年前吴下阿蒙,很快就有护士领着两人去了个高级病房。他来来回回又买了些饭和新的被罩床单回来,殷朝暮干看着,一直找不到插话的空档。 “一盒黄豆猪手,一盒四季豆,还有一碗皮蛋粥。医生说你最好吃些养胃的。” 殷朝暮:“别忙了,你也坐下吃点吧,今天下午三点多出门,到现在都没吃饭吧?” 顾疏:“没事,你吃。” 殷朝暮不是滋味儿,“医生说准话了么?” 顾疏站到他床前,摸摸他的头发,又掏出一根烟点上。“没说死,但我看他神色,应该不会错了。” 殷朝暮心一凉。 “你是真的愿意和我过一辈子么?”顾疏突然开口。 殷朝暮咬着猪手,愣住。抬头望进对方眼里,有种熟悉的温暖,他放下筷子,答道:“你怎么了,不是在你母亲面前发过誓么。”顾疏不动,他叹口气,伸出手与顾疏交握在一起,“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你难道以为我是故意瞒你?” 顾疏点了点头,说:“难道不是?” 殷朝暮愕然:“当然不是,真的没来得及说啊。别把我想那么高尚,我不可能扔下你偷偷一个人找死去。那我不是亏大了?” 顾疏勉强地笑笑,面上好歹算是有了笑意。殷朝暮再接再厉继续逗他:“来来来,顾师兄,考验你身为婚姻另一半的时刻到了!先给师弟笑个,师弟都这么惨了,你还凶着一张脸,添堵么?” “暮生……”顾疏一开口,声音却哑得不像话,赶紧闭上嘴,双手比了个手势——右手四指握在左手虎口上,左手四指分作两组,开合了两下,殷朝暮笑道:“小狗?要不就是狼?” 顾疏接着两手握拳对在一起,两根大拇指轻点。殷朝暮脸有点红:“这个就不用说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低俗!” 然后顾疏看着他,眼神有点悲伤,像是下一秒他就会死一样,用戴着戒指的左手慢慢抬起,指指自己。殷朝暮玩儿上瘾,跟着开口:“我?”顾疏点头,接着中指与无名指屈起,拇指、食指、小指竖起。殷朝暮歪歪头,“哈,幸好我记得这个,是爱!”顾疏看着他,眼神温柔,又点了点殷朝暮的胸口。 “……你。”殷朝暮笑了笑,擦了擦眼角:“混蛋,搞什么啊,不是说养胃么,放这么多辣椒,好辣好辣。” 顾疏用左手语的那只手为他抹了抹眼角,开口:“暮生,我们回港吧,你母亲一定有办法。” 殷朝暮不说话,现在回港,并不是对顾疏最有利的时机,至少英冠刚刚才落到他手中,非常不稳,而且…… “你不是说《成王传》是最后一部么?拍完了再走。” 顾疏沉默,然后点头:“好。那你等我。” 殷朝暮看他又变得沉闷,于是故意轻松的耸耸肩:“别怕,人活着不容易,死也不容易。不是说好还要过一辈子么?你的猪骨煲才挣扎到70分,我作为殷氏官府菜传人,说出去也太丢脸了,怎么也得把你培养到90分,其实……不必担心的。” “嗯。” “我会好起来,不会死。” “我知道。” “说起来,我母亲其实比我还讲究,估计你这个丑媳妇很难过这一关。” “……” “咦?说你是媳妇你都没反驳,顾……” 顾疏猛地站起身,一只手盖住脸,声音闷闷的有点沙,听得人心口都揪起来。他咳嗽两声,音调很沉、很怪。“我去洗个澡,你先躺一会儿。” 殷朝暮沉默地看着他走进病房里带的浴室,很快水声便响起,中间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悲声。他望着墙发怔:顾疏那样一个骄傲的、坚强的、仿佛什么事也不会动容的男人,竟然……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我第一卷最后一部分【年少轻狂】发了六章,于是你们懂了…… 其实别沉闷,你们不觉得吻完之后流鼻血很搞笑么……咳,总之不会BE的啦,三叔都玛丽苏转了,我的RP坑品都牛掰多了,怎么可能出现BE这种事?所以这一次的中心思想是:今天三更三更!铁甲依然在,补更是王道! 都给哥站出来说话!潜水党敢不敢喊一句三更V5?来吧,哥疼你~ 101 金樽典礼(六) 同年贺岁档,《成王传》全国公映。 场面空前,这部剧不止是因苏瞬卿呕心沥血而名声大振,更因传闻中主演是由殷朝暮与顾疏两人担纲。他们一个如烟花般绚烂一时就没落,另一个被圈内公认前途无量却提前隐退。无数人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前来看这一场无论从哪一方面都噱头响亮的影片。 苏瞬卿点了一根烟,似睡非睡的样子,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 “走吧,公映啊!你不是对这部剧期待挺高么,不想去看看?”门被从外面打开,程副导一身厚厚的棉服,帽子上还有雪。 苏瞬卿又抬了抬眼皮,冷笑道:“上次首映式已经去了,老子所有耐性到此为止。不陪那帮孙子玩儿。” “这是闹什么!”程副导语气有点急,继续唠叨着:“两个孩子退都退了,你当初也不是没帮上忙,现在这片子要上映了,还扯这些有的没的!” 苏瞬卿睁开眼睛看着他,沉默了几秒:“我忒么就是看不惯这帮孙子,一群老的,欺负两个小的,现在好了人家退圈儿走人,他们又来说什么‘其艺可取,其人不可取’的屁话!假惺惺的,有劲吗?反正我不去。” “老苏,走吧。”程副导一看表快到点了,忍不住上来拉人。“行了行了,没准儿人家俩退了还挺潇洒,你个老家伙这操的哪门子心啊!就当看看这部谢幕演出,去还是要去的嘛~” 苏瞬卿想了想,沉默地将厚厚的围巾挂在脖子上,把烟掐灭,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街上非常热闹。公交车站上张贴了巨幅的海报,两人走到电影院门口,程副导笑呵呵装成普通人去买了两张票,一扭头,就看到自己的老搭档仰着头看那张海报。 浓重的墨紫底色,背景是满眼望不尽的纷飞大雪,依稀能看到高高的孤城耸立如择人而噬的巨大怪兽,战士的戈、矛隐约可见。城墙根下,皮甲执剑的年轻君王背对着半蹲□,怀中抱着一个仅能看见一只手的将领。两个人都看不到表情,唯有那只手,被君王握在掌心,两人身下,是被血液染成暗红的雪地。 仅仅这么一幅意义不明的海报,再加上当初金樽典礼上传出的暧昧谣言,就足以让人心头一沉。 程副导呼出的气立马凝结成白色的霜粒,他踢踢腿,走过来一拍苏瞬卿,“怎么?这海报不是你非要换的么,现在又不满意了?”原本成王传的海报很早就定下,类似于大头像排成行、所有主演按出场多寡渐次缩小,中间是金光闪闪的“成王传”三字。按理说这一张更符合影片史诗巨作的主题,但某大牌儿在最后突然力排众议,起用了殷朝暮出演的最后一幕的画面作为宣传海报,硬是让习惯了返工的美工组都再次跳着脚骂娘! 三点一过,两人在黑暗中被导向员打着电筒领入场——位置在后侧。拜之前殷顾两人轰轰烈烈的绯闻与退圈声明,影院内座无虚席,两位大导只好屈居在最左边的位子。 片子上来就是浓重的黑色,纷纷扬扬的大雪逐渐从背景中淡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在宣读着又长又拗口的祭文,镜头在略带哀伤寂寞的乐声中缓慢推进,雪花每隔几秒钟就会组成制片人演员的信息。 还没开始,就先让人领略到雄浑大气却又莫名怅惘的基调。 男人念完,似乎停顿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沉沉地开口:“小殿下,陛下该上路了,不要误了时辰。”良久,有一个男孩子稚嫩却仿佛哭哑了的嗓音说:“好。” 最后一行字消失在满屏幕纷飞的雪花中,画面渐渐亮起来,黄钟大吕的声音威严而肃穆。暗色调的大殿上,满座衣白,最上头立着一个个子矮矮的十二岁小男孩儿,白白净净的脸蛋上还有泪痕。在他身边低一个台阶上站着微微躬身的高大男子,那是周公。 新王登基,周公作辅,画面转暗,雪白的“成王传”三字从黑暗中浮现,影片自此正式开始。 短暂的几秒安静后,忽然有小孩子清脆的笑声响起,接着就是清脆的鸟叫,伴随着一连串的“小殿下!陛下”等呼喊,由远及近。最开头一段儿,是桐叶封弟的典故:成王在年幼的时候捡起一枚桐叶交给自己幼弟,说将来要把某某地封给他。当时只道是童言玩笑,却不想后来竟一诺成真 屏幕一转,恶俗的“X年后”打出——紧接着一个高挺的英俊男人身穿藏蓝武服踏进满是桂花的院落。看得出刚从演练场下来,虽然脸色疲累,但眼中黑白分明,气质沉静。年轻的君王一出场,就带着风发意气,影院中响起“是顾疏”“好帅啊”“没想到这么英挺,一直以为他是深沉型来着”等等低语。 程副导笑眯眯开口:“啊,到这一段儿了,小殷的第一场戏。这小子可是很能抢镜头呢。”苏瞬卿回想起当初一群人被那个表面软趴趴的孩子牵着走,也不由失笑。 忽而,画面上英气勃勃的君王抬头,目光凝住——然后镜头拉近,浓密的桂花丛中,探出一双荡荡悠悠的脚,衣摆随之飘起。少年唇角弯弯,低头与地上的兄长目光相触,两人脸上都微微带着笑意。不少人心中别扭,此刻却也忍不住暗赞:光看画面,倒真是挺养眼的。 不过温馨没维持多久,屏幕又是一闪,下一秒突然从四个方向冒出许多着了灰衣配着鬼面的刺客,成合围之势扑向树下。藏蓝武服的兄长眉一蹙,握着弟弟的手掌一紧,“小心!”爱娇天真的少年不仅没有被他拉到身后,反而脚步一错,雪白纤长的手指搭上兄长腰侧佩剑,“叮咚”一声脆响—— 剑光划过半个圆,被特效与后期剪辑过形成的紧促画面一渲染,唐叔虞已执了铜剑护在兄长身前,眼神坚定! “这一次,就由我来保护王兄吧。” 成王猛地抽出另一侧佩剑格挡袭击,两人后背猛地顶在一处。少年似乎为能和兄长并肩战斗而格外兴奋,越杀越起劲儿,很快就有宫廷护卫飞速赶来,刺客被一一斩杀,只留下一个逼供。 苏瞬卿稍稍松了口气,但大部分没见过这一场景的人,尚处于震撼中回不过神,神经紧绷。 “王兄!”唐叔虞呼出口气,扯着自家兄长袖子撒痴,“你看,我已经很厉害了!让我上战场吧,我可以替王兄开疆扩土、征战四方!” 然而想象中自豪欣慰的夸奖并没有到来,得到的是兄长沉着脸色一声厉喝——“胡闹!” 护卫俱都俯跪在地,少年也收起兴奋,跪地不解:“王兄?” “我是你哥,保护自己的弟弟天经地义!回去给我好好想清楚。”藏蓝武服的君王扔下这一句话,转身走开,留下雄心壮志的王孙公子独自抿唇。 情节在不知不觉中往前推进,刺客被查出来头,于是战争到来——最开始谁也没把年轻的成王放在眼中,即便周公已经将大统还到他手中,仍有老臣讲话并不顾忌君主。时而穿、插一些莫名搞笑的小场景,观众笑场的同时,也将影片节奏拖缓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胸怀壮志的唐叔虞站了出来,侃侃而谈,最终转身跪地,请缨出征! 画面里那一对传闻中的同性、恋人静静对视,笑声在这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慢镜头中渐渐消散。苏瞬卿缓缓闭眼,拍那一幕的时候他就有感觉:只要这两个人一对戏,便很容易让别人忍不住忘记动作——为那种隐晦无言的默契。 再下来是成王艰涩而隐忍的准许,于是唐叔虞带兵守城。 自此两人间有微妙的暧昧气氛蔓延出来,原本宏大开阔的场景,统统抵不过两人互动。观众的关注点也从起初看大场面,转到捕捉眼神交汇上。有什么千丝万缕的情感纠葛开始在两人中间铺陈开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出于暧昧和危险边缘东西,往往最令人着迷。 但谁能想到原本成王特意拨给弟弟的不起眼的小城,突然因为敌军偷袭而成为孤城!重重围困、腹背受敌时,只有十多岁大的年轻将领、王孙贵胄不畏凶险,亲自登城将兄长赐予的长剑钉在墙头,誓死镇守。可惜双方对比太悬殊,战争依旧艰难。 一个战士躺在血泊中,肚子破了个大洞,肠子从里面淌出,黝黑的皮肤在雪地中显得格外可怖。他握紧手中的长枪,伸长脖子竭尽所有力气呼吸。 唐叔虞的脸上有血珠在滚落,擂城门的圆木一声一声,像是催命的咒语。 “殿下。”战士痉挛着叫住脸蛋稚嫩却将要负责城内所有人生死的将领,带着浓浓的哭腔。 唐叔虞在他面前蹲下。“你的名字。” “咳咳……”血沫在溅到了王子保养完好的手上,“吴……涉。” “吴涉,你的家乡在哪里?” “洛邑。”眼泪冲在泥污的脸上,将血迹冲淡。干裂的嘴唇稍稍咧开,看得出他想笑,却因伤口而显得狰狞。 “啊,洛邑很美。”唐叔虞将他抱起放到自己肩上。“家里还有亲人么。” 小战士哽咽着,血与泪水不知哪个留得更多。“有……有一个姑娘……等着我回去。还有、还有六岁的……弟弟……” “那跟我一样,我有一个哥哥。”唐叔虞拍拍他的肩,一手抽出小腿上绑着的短匕,“你很勇敢,我们不能退,后面就是家乡,对不对?” “对……对……” 小战士已经神智恍惚了,但他眼神仍然很亮、很清澈,泪水打在雪地上。 “我会带你回家。”短匕刺进了他的心脏。只有半块的眼皮慢慢阖起,唐叔虞站起身面向所有静默的战士,然后拔出带血的匕首举上头顶:“我们不能退,因为背后就是家乡。我曾跪在兄长身前说要替他开疆扩土、征战四方,诸君肯否陪我一道?” “开疆扩土!征战四方!” “我们不能退!” “不退——” 十六岁的少年,举着染血的刀,脚下是他亲手送回家的战士……而远处城墙之下,仍有无数人在倒下,这幅画面让不少人眼眶都热了,放映厅内响起抽泣声和餐巾纸包装纸摩擦的声音。 高、潮在成王亲自救城时达到顶点,哪怕是原先不支持殷顾二人的观众,此刻都恨不得他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当最后铁骑踏过山河、在雪花中终于赶到时,隔着遥遥空间与浴血的兄弟对望那一眼,明明只有一瞬,却让人觉得镜头放得很慢。 镜头仿佛已静止——随着那一箭射向敌军,当城门敞开,两人终于汇合在一起时,兄长跪在雪地里抱着受了重伤的弟弟,嗓音沙哑:“退吧,我带的人不够,跟我走。我们还能重新杀回来。” 唐叔虞摇头:“不能退!再等等周公就会来救我们。王兄你刚拿到兵权,第一场必须赢!” 成王:“你听我的,我说退。” 唐叔虞:“给个理由。” 成王:“因为我是你哥。 唐叔虞缓缓微笑,上半场最后的镜头停留在他黑色的眼中,那里荡漾着一丝过于温柔的情绪:“是,就因为你是我哥,所以不能退,哪怕我死。” 坐在场内看电影的观众,默默湿了眼角。苏瞬卿猛然起身,匆匆扭过头往外走:“走吧,没必要再看了。” 程副导也沉默了。确实,虽然下半场这对兄弟最终熬到了胜利,但现实中呢?现实中的殷朝暮与顾疏,却最终黯然退避。 殷朝暮7月初入圈,至年末正式退出,成就了一段虽然短暂却腥风血雨的传奇。《成王传》作为他唯一参演并留下的作品,三年后被金樽奖评为最佳影片。两人之间那些是非纠葛,伴随着殷顾二人在娱乐圈的绝唱《成王传》,直到事情沉寂很多年后,仍不时有人翻出来揣测琢磨。 而此刻,在将近五年后,殷朝暮彻底回归家乡港岛。伴着他一起踏足这一片中国最南边土壤的,还有一同退圈的顾疏。两人心中都知道,更大的死结正等在前方。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贺喜,终于完结第二卷! = = 这一章的第一个亮点是——想要表明小龟与大叔的合作,终于在人走茶凉后被肯定。 第二个亮点是:我自己披了个马甲终于上场遛了一圈,然后虐死了自己,心里比较爽。(看那段的时候搞笑不?很正经的文里混进去奇怪的东西,我真心悔过) = = 这个“我是你哥”的题材,作者初中的同桌曾当作文写上去,开头就是2012世界第三次大战……结果被老师批得体无完肤,我当初跟他开玩笑:以后当了作家就帮你写出来,当时只不过随口说说,现在我学了理工,没想到还是能写出来……真是唏嘘啊唏嘘,人生,就是这么苦逼! = = 很重要一件事:各位如果点数上有问题,一定别忍着。通常情况下不会出现重复购买的情况,最简单的证明是你买一次可以重复点该页,这代表有做唯一录入的工作;但有时候抗不住他抽的花样百出,所以点数出错,一定留言给我,咱别吃这哑巴亏,晓得?最后我好基友表示:这种大抽时间还敢买V的人,都是真的猛士! 第三卷 102 重返故土(一)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您乘坐的是国航班次XXXX,由于飞行过程中遭遇前方气流,舱身略有颠簸。请各位系好安全带,暂停使用卫生间……” 乘务长反复播送了两遍提醒后,关掉话筒,旁边由于舱身颠簸而暂时拖着饮料车退回来的好姐妹正手忙脚乱擦去洒在车上的橙汁。 “遇到气流立刻停下手中的活,怎么教了八百遍还不会?洒到乘客身上没有?” “洒,洒了一点。”她心里一紧,回来的是她带的新人,如果乘客追究起来会很麻烦。想到这乘务长就有点无力,新来的小妹纸对待工作热情认真,可惜就是粗手粗脚。“乘客怎么说?” 小妹纸瞬间脸红了一下,“让拿块毯子过去。” “什么?”看她支支吾吾说不利落的样子,乘务长只得自己出面。“算了,带上毯子,跟我一起去道个歉。” 两人一路走到商务舱,小妹纸低声报了座位号,乘务长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捧着本书看得仔细。她一怔,大概明白新人为什么脸红,只因这男人光看侧脸,就让人心里小小惊艳一把——并不是说长得极好,只有侧脸,基本除了肤色什么也看不出来。但男人坐在那里,一手支在扶手撑着下巴,细碎漆黑的发丝将他露出的小半张脸修的线条明朗,摊开的书搁在膝盖,有种清雅静谧的味道。 一个让人不自觉看入迷的男人。 然而走过去才发现,这男人内侧肩上还歪歪靠着另一个人。那人显然仍在睡眠中,头顶几缕发散在男人肩头,格外柔软。身上罩了件长款灰色风衣,挺括的羊毛领立起将他眼睛都盖住,整个人毛毛虫一样缩在座位里,很舒服的样子。 大概是兄弟吧。乘务长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便微微躬了身,客气地开口:“您好,刚才给您造成了不便,我们很抱歉。请问您还需要纸巾吗?” “不妨事。”顾疏抬头,两个空姐都觉眼熟,但碍于戴着眼镜,一下子没认出来。他肩窝处窝着小乌龟,转头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原本清冷低沉的嗓音被压得更低:“毯子给我,希望你们下次能注意。” 两个空姐压力巨增,小妹纸赶紧把毛毯递上,好奇地看他用一只胳膊给旁边睡着的人盖好,忍不住多了句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顾疏手一顿,声音里微微有了笑意:“嗯。”随即淡淡看乘务长一眼:“刚带的新人?” “是,她不懂事,请您多担待。”乘务长瞪了那妹纸一眼给个警告,再次露出微笑:“祝您旅途愉快。”然后扯着莽撞的新人退下。 兄弟啊…… 顾疏揉了揉眉心,肩膀一轻。转头,殷朝暮从宽大的风衣里探出脸来,发乱糟糟,眼睛因为刚醒有些散瞳,圆溜溜的。皮肤白皙,嘴唇温润,一张脸红扑扑,优雅的仪表给睡得乱七八糟,正茫然地看着自己。 “醒了?” 殷朝暮:“啊?” 顾疏坏心眼儿逗他:“殷小龟。” 殷朝暮:“唔。” 顾疏忍了又忍,开始笑:“乖了。” 殷朝暮:“……” 外面是翻滚的云海,剔透干净的日光从机窗洒进来,落在顾疏英气的眉锋,戴着眼镜的他褪去了往常的凌厉,竟染上一抹难以形容的安全感。暖色调的轮廓与下巴上的毛衣领有种不真实的温柔。殷朝暮不是第一次亲近,却突然很想凑过去亲亲他的嘴唇。 “不睡了?渴不渴?” “睡不着。几点了?”殷朝暮刚睡醒,全身都懒。自从住院后顾疏亲自接手,他就越来越不在这人面前注意形象,顺带养成了不勤劳的坏习惯。趴在身前的折叠小桌板上,他注视着顾疏从左胸口袋里抽出钢笔,“唰唰唰”在书签上记下几行读后感,然后又圈出某一段儿在旁边打了个问号,才表情认真地合上书。 看畅销小说也能看得这么郑重,还特意带上眼镜用钢笔写读后感……殷朝暮觉得这位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可爱,啊不,是搞笑啊。这种随身带着钢笔、看小言也做笔记的好习惯是怎么养成的啊? “还早。”车窗上倒影出顾疏的帅气长相,英俊的脸侧过来,漫不经心地皱起眉,“笑什么?这么开心。” “我猜你小学老师一定非常喜欢你,做笔记什么的……”时近黄昏,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静止在窗外,景色漂亮得没边儿。殷朝暮偏过头去看窗子,身旁人的轮廓虚虚映在上面。 “嗯……也不算……”顾疏漫不经心看了眼窗户,两人视线在某一点对上,然后淡定转开。“我总提一些疑问,他后来就有点烦了。” 殷朝暮想起这位当初在C大就能把老师逼得没脾气的场景,不厚道地再次忍笑:“啊……那真是,咳,挺遗憾的。啊哈哈哈——” 顾疏面无表情:“……” 殷朝暮:“抱歉,真的想忍来着。”顾疏依旧没表情,殷大少果断转移话题,“怎么戴眼镜了?感觉你变了个人似的。”顾疏这回接话了,“感觉?”他点头,在对方怀里翻个身,去摘他眼镜:“嗯,书卷气比较重,还是取掉吧,有点陌生,不习惯。” 两人肩并肩凑在一起。顾疏抬起手臂配合爱人转身,顺从地任由他把眼镜扒下来把玩,背靠座位调整好角度,然后将人搂住用风衣与毛毯裹成粽子。想了想又挪个位置,背部挡住大半过道。 殷朝暮靠在顾疏怀里让他抱着,半躺半坐,舒服地重新泛上困意,然后顾疏突然开口:“接个吻吧。” …… 殷朝暮:“不要开玩笑。” 顾疏闷了一会儿,声音像冰底之泉,波澜不惊,“你嘲笑我看书做笔记。”怀中的脑袋赶紧摇来摇去,从胸口响起带着笑意的解释:“对不起我不该笑你。咳咳……哈哈哈。”顾疏接着说:“遇见姚恩林那次,你还嘲笑我冲到门口锁门很傻。再往前《重耳》庆功宴,你嘲笑我手不稳掉了芥末鸭掌。四年前,你嘲笑我一路骑车跟着你。” 那么久你都能算上。殷朝暮的嘴角小小地抽动了一下,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记仇!不过…… “四年前你还真是骑车跟着我啊?”语气里有点好奇,又有点小得意。顾疏一扬眉,语气自然:“什么跟着你?”殷朝暮急了:“就是每次从孙老师家里回学校,说,是不是骑自行车跟我的公交车来着?肯定是,不然不顺路!” “……” “说吧,你什么时候起的鬼心思?我手上可有证据,别想赖掉。” “什么证据?” “你的大作。”殷朝暮余光中看着顾疏被人揭了底儿,仍从容得二五八万,心里暗恨这人太能装。“我记得最早一幅好像还是军训时候……招吧,我一直没想明白,你怎么……嗯,看上我的?” 顾疏低头,眼神中漾着浅淡的温柔:“吻完就告诉你。” 殷朝暮听了这话也有点意动,但透过顾疏肩膀看到过道对面一家三口中的父亲正往这边看,就消了念头。那位父亲拿着飞机上统一派发的广告杂志遮住脸,与他目光对上时,尴尬地笑了笑。 “算了,我困。” “那再睡会儿,快到地方我喊你。”顾疏听了也放下旖旎心思,想着他的病心里一沉,低声哄他:“乖,赶紧睡。” “嗯。”殷朝暮动了动,背后靠着顾疏温暖的胸膛,好像烧了一团火似的暖融融,双腿碰到对方大腿根,刹那心底涌起一股冲动。顾疏似乎也在忍,脸上的皮肤磨蹭着他,有种惬意又爽快的刺激。殷朝暮一边留恋他怀里不想动,一边又觉得煎熬。所谓新婚燕尔,又明知前路曲折,心理上的缠绵加身体的缠绵,根本扛不住。 不吻不行,但这种时候两人一吻,后果可想而知。 顾疏突然抬起手放在他眼皮上:“快睡,别乱想。” 飞机降落在国际机场,顾疏拽着他直接往机场卫生间走。殷朝暮默默告诫自己从京都走时是大雪纷飞的季节,到港后第一件事天经地义该去换单衣……可看到偌大的卫生间,他还是忍不住思路拐去了其它地方。 机场卫生间干净宽敞的吓人,进到隔间里,闭上眼,再睁开,发现两人的脸已挨得很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鼻翼喷出的热气。 殷朝暮抱着顾疏脖颈,上前一步把他压着,顾疏背后顶在雪白的瓷砖上,两具年轻的身躯贴在一起开始接吻。刚刚在飞机上熬了几个小时,此刻乍然没了拘束,吻得几乎沉迷。顾疏开始还一手勾着他的腰,温柔地任他在自己嘴巴里横冲直撞,后来也受不了,索性抬臂霸道地环着殷朝暮肩头,两人狠狠吻咬。炽烈的吐息仿佛混乱的分子跳跃在周围,殷朝暮晕眩中感到顾疏胯间的东西抵着他的,两人都硬了。 嗙嗙嗙,隔间的突然被人拍的震天响,接着带有地方特色的吼声响起:“啷个回事哦,咋还不出来?兄弟,快点撒!腾个地儿!” 唇分,心里都扑通扑通地跳,殷朝暮红着脸有点儿慌。顾疏眼中黑漆漆的,呼吸非常重,喘得厉害,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揉乱那一头软发,拉着他手淡定打开隔间。 殷朝暮低着头,跟在顾疏身后走出去,察觉外面某位憋狠了的兄弟瞬间失声,羞惭得恨不得伸手捂脸。果然程非余的教训早就该借鉴,两个男的从一个卫生间出来这种事……还是少做,太挑战双方心理素质——无论是看到的,还是被看到的。 103 重返故土(二) 所谓月是故乡明。不管怎么说,长期离家的游子重返故土,总有无限感慨飘来荡去。这个情况可以参看去外地上学的年轻人、去大城市打工的农民工、从海外归国的华侨商人……当然这几种与殷朝暮并不一致,但总体来说,重新踏在自小长大的土地上,心底翻涌上的复杂感情绝不会少。 尤其……他以为自己完全可以淡看这些年聚少离多,但如今带着爱人回家,这个内心啊,用乱麻来形容都是轻的。 接连抵达起飞了几趟航班,整个机场人潮耸动,有人在服务台询问,有人在打电话查询,忙忙碌碌,几个出闸口就跟泄洪似的,放出一批批人潮。每一个交通中转站都是纷乱不堪,机场尤甚,更不用说是香港的机场。 但殷朝暮还是止不住嘴角上翘,终于站在熟悉的地盘儿,那种从毛孔中渗出来的喜悦,没出门打拼过的根本不能理解。常说地头蛇地头蛇,人都是在自己地头上,才有归属感……殷朝暮脚步轻盈去领了行李,转头不见顾疏,再一找,顾疏正推着车往过走,脸上虽没有表情,可偏偏就是给人一种茫然的错觉。 怎么说,这位都是跟着他才放下内陆根基孤伶伶跑来,他要负责。 “顾疏!这边——”顾疏眼睛一亮,长腿快走走到跟前,把几大包行李都接过来摞在手推车上。“兴奋成这样子?有人接机吗?” 这位大少爷平时绝不会做出大庭广众下高声呼喝的失礼举动。顾疏以为他回到故土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其实是殷朝暮看到他样子孤单,一下没控制住。 “跟阿禺说过回来的事,但没提具体日期。不是说好了先找房子,咱们俩自己住吗?”头上扣着顾疏墨兰色帽子,殷朝暮两只眼亮闪闪,一手握住顾疏:“我们都商量好了的,你在担心什么?” 他二人像所有小夫妻一样,早在回来之前就写了详细计划书,说好哪边都不回,两个人自己找房子出去住。顾疏觉得这想法不大现实,不说顾家要怎样“处理”他这个长子的问题,单单殷朝暮是沈倦唯一的儿子,就不可能放任在外面跟个男人住一起。可当时殷朝暮坐在怀里满脸都是笑,信誓旦旦说既然结婚了就要住一起,根本没法子思考。何况顾疏内心爱他极深,实话说比小龟本人更不愿分开。 然而真正到了香港,他就冷静下来,知道两人单独住在外面多半是痴心妄想。不过眼前人一脸幸福,顾疏还是点点头:“当然,都说好了的。” 两人看着彼此,情思牵引。出闸口外的大厅很快就走得没剩多少人,顾疏一手拖着行李车,一手牵起殷朝暮,把他的手包在掌心放到自己外衣口袋里。殷朝暮别开头,但脸上笑容停不住。门口围了一堆接人的家属,乌乌泱泱,很多团圆的家庭中有很多都抱在一起。他在心里对自己说:2004年初的冬天,回到港岛,身边跟着这辈子的爱人。嗯,很好。 “想什么呢?”殷朝暮眼睛弯弯,“没什么。”还要说什么话时,人群中突然冒出十来个健壮男人。一水的黑西装黑皮鞋,面孔严肃,步伐整齐,随着他们出现,原本的喧闹立刻变成了安静。 如此盛大的声势,想不注意都不成。顾疏眯了眯眼,“那边是……” 这种夸张的做派、张扬的风格、以及穿着品味,想来只有顾禺能搞出来。殷朝暮一边觉得土,一边又觉得亲切——毕竟在京都,顾大败家子也没胆子来这一手。真是……久违的场面。 一行人来势汹汹,光那气压已够引人瞩目,偏偏顾禺还为了在竹马前露一小脸,特地穿了骚包的浅色西装,在众人拱卫中来回转头,然后那双眼猛地亮起,冲着这边大步流星赶过来。 殷朝暮脚步一动,松开手往前迎上去。但手指还没完全抽出,就感觉一痛,回头,顾疏蹙着眉,“你通知了顾禺?” 殷朝暮茫然:“没有,我没有告诉过他确切时间。” “不错,暮暮没告诉我时间,是我一直让人守着,总算等到你了。”顾禺上来先给殷朝暮一个热情的拥抱,只抱了一下就松开。“暮暮,欢迎回家。” 其实顾禺第一眼就看到了戴着帽子的殷朝暮,再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后拖着行李车的顾疏。要说不别扭,那不可能,当年在C大两人互相挤兑的明争暗斗他还没忘呢,何况前段时间自己跑回港,不也相当于输了一城?不过这回不用他出面,自有人收拾顾疏。 自然地接过殷朝暮手中的外套,顾禺搭着他肩往外走:“暮暮,饿了吗?先吃点饭吧,我都安排好了,就去咱们以前常去的四面楼。我定了你爱吃的莲蓉酥、桂花酿圆子,去大陆那么久吃不到,这回管够。” 殷朝暮跟他打小的交情,顾禺肩一搭,感情就来,半点不生分:“行啊,难得你大少爷也有挖出良心的一天,备下这么一桌,我不去貌似不大合适。哈。” “冤枉!说我对别人没良心我没话,说我对你也没良心,这就太夸张了啊!”说着顾禺顺手熟门熟路在殷朝暮脸上一拧,殷朝暮顺从地挑挑眉,正要笑骂两句,冷不防后面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一下拍开两人。他身后,顾疏眼里冷冷的勾起个笑。“不好意思,暮生现在不能吃这些东西。枉费你一番心意了,我和暮生非常抱歉。” “啊!你说病吧,暮暮早跟我说过。这不嘛,车上就有医生,到时候让专业人士盯着,不会出问题。顺道让人家医生调理调理,总给些不专业的照顾着,兄弟也不放心不是?”殷朝暮之前也曾轻描淡写提过病情,他当时就急得冒火,这次更是干脆带了医生来——自家活蹦乱跳的兄弟去了大陆几年,在顾疏手里竟弄出这么个病,顾禺心中窝火得厉害! 不过他看顾疏不痛快,顾疏看他更别扭。死小子拍拍屁股走人,他和暮生因为这家伙不知闹过多少趟!简直是横在两人间的一根刺,时不时的,就跳出来折腾折腾。青梅竹马?搞笑呢吧,自古哪一对儿青梅竹马清清白白!顾疏心里抽搐得吐血,表面却不动声色,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来:“飞了几个小时,暮生一直靠在我怀里睡,估计睡得不踏实。他累了,我还是先带他去休息好了。”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殷朝暮一眼,眼中沉淀着某些独特的含义。本来顾家兄弟见了面就明争暗抢、寸步不让,字字带着火药味儿,让一旁沦落成陪衬的殷朝暮看得目瞪口呆。但顾疏突然看过来这一眼,又格外加重了“休息”两个字,让他瞬间想起两人那个悲剧的吻以及方才差点烧起来的热情,于是干咳一声,颇有些不好意思:“是,阿禺,我们先去找个地方把行李放一放,等收整好再约你不迟。” 顾禺内心一突,他也不跟顾疏说话,直接对着自家竹马下手:“还找什么地方啊?你跟我客气什么,这些事你说下来,我给你办。咱们先吃饭去,等吃完饭,保证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不劳费心,我和暮生自己的事,还是自己办顺手。交给外人,我们不放心。” “笑话!”顾禺哈哈大笑,随即收了笑容,转过脸盯着顾疏淡淡道:“殷家大少爷什么时候还要亲自奔波去找地方休息?我这兄弟娇贵的很,从小到大他跟着我,可从没舍得让他受这种苦。”言下之意,自然是跟着你就要吃这苦,还不如不跟! 顾疏不知觉间已插、到两人中间,站在殷朝暮身前。闻言也不动气:“我当然不会让他受这份苦。只是我怕暮生离了我,会担心。”最后三个字被他咬的极轻,正好殷朝暮在他回眸时抬头,两人一对望,都有种心意相通的柔情,顾禺的脸当下就转青了。 “好了,没必要在这里干站着让人看笑话,先出去再说。”殷朝暮见外面探头探脑的普通人越来越多,出言止住越活越回去的两兄弟。顾禺本来还要说两句难听的刺他大哥,但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什么,竟又忍下,“暮暮说的对,先上车再说。”随即潇洒地转身,当先领着那一众嚣张的保镖出了大门。 顾疏看他那得意样,也猜到是留有后手,冷笑一声,目光转暗。冷不妨殷朝暮在他脸上“啾”地亲了一口,“你是阿禺哥哥,和他计较这些太没意思了吧。” “那不坐他的车,咱们自己走。”顾疏深谙主场优势,自己着急暮生的病没做准备就跟着跑来顾禺的地盘儿,本就处于劣势;若再让他把人也带上车,后面的发展就要彻底脱出掌控了。看殷朝暮犹豫,顾疏又耐心地加砝码,他知道自家爱人最重礼仪,刻意说:“你看咱俩一路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过来,实在不合适跟顾禺去吃饭。我的意思是先找个宾馆暂时休整休整。你和他几月不见想必也有话要说,你们自己去玩儿,我找好房子,咱们晚上再一起吃个饭。” 殷朝暮从前就不肯多麻烦别人,此刻顾疏在他心里算自家人,说的又在情理,于是点头同意:“那好,我跟阿禺打个招呼,你等一下。” 顾疏一想打招呼绝不会出事,就放任他过去。哪知道顾禺早有打算,殷朝暮一过去,就使了个眼色,几名粗壮保镖就团团围上卡在两人中间。 拎包的,开车的,问好的,几个人热情洋溢,很快就把殷朝暮夹带着坐进车里。饶是顾疏狡智如狐,奈何身单力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殷朝暮被顾禺弄进车。殷朝暮坐上车,顾疏当然也要跟着走,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为了跟顾禺抢那一点点暗中的优势,放殷朝暮一个人。殷朝暮算是他的命门,没见哪个人命门被人扣住了,还能不低头。 他倒要瞧瞧,后面还有什么招式没使出来。 104 重返故土(三) 在飞机上大庭广众不能抱不能搂,连亲一亲都得忍着,这算打击吗? 告诉这你不算。 一下飞机就跳出了爱人的某某竹马,竹马还一副土霸王样高调上位,这算打击吗? 告诉你还是不算。 本来想过二人世界亲亲秘密,操作得好没准儿还能滚一把床单被罩,结果爱人被夹带跑了,这算打击吗? 顾疏现在知道了,这些统统都不算。难怪顾禺有恃无恐、高调亮相,最后还趁机玩儿了一手大度,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呢——车门一合上,殷朝暮本来还对顾禺拖人上车的做法着恼不已,结果副驾驶上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回头,立马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严叔,你怎么来了?”殷朝暮刚说一句话,脸上已经露出些娇痴的小孩子情绪来,顾疏瞬间警报拉到最响——想来这位就是他常提到的那位管家大叔,带了他父亲与他两辈人,可不仅仅是一个“叔”这样简单。 顾禺亲自屈尊当车夫,虽然顾疏伪装的漂亮,表面又镇定自若,可他又不傻,哪能不明白这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现场版呢?搬出这尊大神来,你再打感情牌也没辄!他身为竹马还能不明白殷朝暮与严管事的感情,非同一般呐。 果然,严管事一张脸虽然扳着,但见到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看着他身上越来越多殷则宁的影子,话不好听,语气却温和:“少爷,回来怎么也不通知家里呢?要不是阿禺少爷打电话来,夫人和我还不知道你今天的飞机,我以为少爷不应该做出这样莽撞的事来。” 殷朝暮羞愧无比,沈倦亲自出手他还能凝神对付,但对上严叔,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这位管事曾与他父亲结伴长大,不曾想他父亲早亡,受到的打击不是一般大,因此对他甚至比亲生儿子还要小心。这些年若不是上了年纪、家里也走不开,早不知要跟去大陆多少回,这份情,殷朝暮一直很明白。 “严叔,是我考虑不周。” 老管事眼神和缓起来,从前的殷朝暮举止肖似殷则宁,但那份风雅气度却始终流于表面,而非其父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清贵;如今久别归家,虽然每年寒暑也能见到,可不得不感慨,这孩子还真是越来越像他父亲了。 只是……严叔扫一眼坐在殷朝暮身边的沉静男人,千万别跟他父亲一样,被人困住了。 “少爷长大了很多,想必夫人看见也会欢喜。” 殷朝暮觑一眼顾疏,轻声问:“我母亲?我们这是要回……家?” 严叔看他:“少爷不回家还想去哪里?论起来,这一次劳烦阿禺少爷了,先前我们少爷在大陆也多亏了您照顾。” 顾禺从后视镜里暗暗看顾疏被无视看得高兴,大方地咧咧嘴:“严叔跟我客气这个干什么?我跟暮暮的关系,您也知道的,他从前为了我连命都不要,我还能和他计较这点儿?” 顾疏目光一凌,淡淡开口:“过命的交情……暮生,这么光辉的事迹,怎么我从没听你提到过呢?” 殷朝暮被他看得不自在,知道这人多半思路偏了,哪怕表面上不计较,单凭这位死记仇的烂性子,以后铁定还有的算,想想就头疼。直到这时候,副驾驶位上的严叔才仿佛刚看见顾疏这么个大活人一样,问:“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少爷?” 简直废话,不是朋友能跟他一起坐上车?顾禺暗骂严叔没戳中要害,心里也好奇他这个一向好面子的竹马怎么说。 “算是吧。”殷朝暮脸色赧然,就像对上孙金如一样,对上严叔他也有点说不出口。两人皆是男性长辈,本就有一种羞耻感,但严叔与孙金如又有所不同。孙金如到底是外人,严叔却是一直以来对他寄予厚望的家人,这个话只能模模糊糊含混过去。 “哦,是吗?”其实殷顾两人什么关系,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殷朝暮有自己考量,严叔也一样。他忌讳顾禺在场,不想明着说开了训斥自家孩子,只说:“那一起来家里坐坐吧。” 话至此,殷朝暮心存愧疚,自然不会再有异议。顾疏大敌当前,又要瞻顾着顾禺这个环伺豺狼,也分不出心神与他交换眼神,车厢内竟沉默起来。很快到了目的地,老宅子伫立在前,殷朝暮突然有了近乡情怯的畏惧。他下意识向后寻找顾疏的目光,却被严叔挡了视线:“少爷,进屋啊!夫人等着呢。” 这边顾疏早看出顾禺自己干不过,找了高人来撑场面。果然沈倦出手不凡,直接派出严叔这员老将去领儿子。反正现在天时地利全不占,他也就没急着走,见那两人的身影远了,才慢悠悠对锁车的顾禺开口:“想出合纵连横的招数,我倒小看了你‘能屈能伸’的水平。” 顾禺跟自家老爷子猫捉老鼠久了,皮实的很,根本不把兄长不痛不痒的讽刺放心上,反而邪乎地笑:“怎么呢?我那个傻兄弟能被你骗去,人家家长可不上当。我叫你一声哥,就给你提个醒:殷夫人沈倦,那可是连暮暮他父亲都玩不过的人,你趁早熄了龌、龊念头,离我们暮暮远点儿!” 顾疏被他骂,仍是淡淡:“真是好心思啊,不过你若能自己讨得暮生喜欢,那才是好手段。否则白忙活半天,暮生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 顾禺先是惊愕,而后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竟然以为我喜欢暮暮?滚蛋,我对他完全是掏心掏肺的兄弟!少把你看人那套放我俩身上。也对,我们的感情别人根本不了解,暮暮当初为了我昏迷24小时,你还不知窝在哪个角落里画石膏呢。” “是么?”顾疏不理他,径直走进殷氏大门——殷朝暮的家。 还没进门,就有一个长相斯文的下人彬彬有礼的走过来把他和顾禺一起拦下:“夫人说园中花开正当时,两位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屋中见客实在没有太多意思,所以请两位先到花园里少坐片刻,十五分钟后自会与少爷一同下来。” 顾疏一听,这殷夫人沈倦倒是挺有趣的妙人,虽然不让进门有些不妥,但此刻人在屋檐下,没有其他办法,只得随着往花园里走。两人坐了十五分钟后,没等来殷朝暮与沈倦,倒是严叔亲自捧了些水果过来。 “阿禺少爷,顾先生,实在抱歉得很。少爷旅途困顿,似乎病情有异,夫人已经安排他休息下,很快会有医生过来做检查。所以两位今天恐怕很难见到少爷。正好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过来?” 顾疏眉一皱,话说得客气,但他已明白这是沈倦给的下马威:今天若是进不去殷家这个门,明天又会有新理由。而且殷朝暮一旦回到沈倦掌控中,倒不说会变心,两人心意受阻这一点是肯定的。再者他听严叔拿殷朝暮的病做借口,摸不清真假,也不安心。 旁边顾禺一看这架势,知道沈倦要亲自送神,于是乖觉地打个招呼:“暮暮既然送到,我家里还有事,就不多在这地方停留了。”说到这里,还好心地多问顾疏一句:“哥,你看人家暮暮刚回到家,恐怕有很多事要忙,你不如先跟我回去?” 他自认殷府到底是外面,家丑不可外扬,不能不给顾疏脸面。当然依顾疏的脾气与他对殷朝暮那份紧张,这话也就那么一说,绝不会真跟自己回去的。说起来他对自己这位从石头缝里蹦出的大哥完全没有好感,但论及他对自家兄弟的感情,也不得不咬着后槽牙写一个“服”字。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顾疏犹豫几秒,竟然同意了! “你说得对,暮生在自己家中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严叔,能麻烦您替我带一句话给暮生吗?” 其实严叔没想到他会走。按沈倦吩咐,这小子若执意赖着,正好让他一个人在花园里等。可现在顾疏出乎意料的竟然要走……立刻就有一种错综复杂的挫败感——就好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三步上篮姿势完美却投了个三不沾一样。闷得让人起火啊! 严管事怔了一怔,咳嗽一声:“当然可以,请说。” 顾疏抬头望着二楼窗子出神,严叔见他突然表情柔和下来,正疑惑间顾疏已回过神,恢复了从容:“就说我先回去顾家,让他注意身体。” “就这句吗?好的我记下了。” “对了,还有一句,”他又看了看窗子,眼中有点温暖的笑意:“不要逞强。”说完就跟着顾禺走了,那利索的样子,让严叔都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只是自家少爷的“朋友”,连头都没回…… 他摇摇头,若是个只会甜言蜜语哄骗自家少爷的猎奇年轻人,感情也不一定有多深。不过转念一想,若真能早早散了,对自家那格外认真的少爷来说,搞不好还是好事一桩。他返回屋中,就看到殷朝暮正给自己套衣服,一副往外走的架势。 “少爷,您干什么去?” 殷朝暮见是他,穿衣的手一停,随即默不作声接着套。沈倦在沙发上稳稳坐着,表情不慌不忙,声音平静:“严管事,话跟那年轻人说了?” “说了。”他话音一落,殷朝暮就脸色一白,转头看向沈倦:“母亲,我根本没有休息,为什么要让客人等在外面?这样太失礼了。” 严叔垂着眼,接着说:“……顾先生跟着阿禺少爷已经离开了。” 殷朝暮全身一震,蹙着眉道:“走了?” “是,少爷。他走前还让我给你带两句话。” “什么话?” “一句是——他先回去了,让你多注意身体;一句是——不要逞强。” 殷朝暮脑子有点懵,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顾疏,那位绝不可能察觉侮辱后立刻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羞愤走人。这是怎么回事?顾疏那么骄傲,怎么可能门都不进,就自己退避呢。 沈倦略略疲倦的声音淡淡在身后响起:“听见了?还不把心神稳稳,像什么样子。” 105 冥顽不灵(一) “严管事,你去休息吧,难得暮生回来,我同他谈谈。”沈倦穿着素色线衣,手腕戴着翡翠镯,风采流逸,正在看一本人物传记类的杂书。她随手盘子里的果脯,扫一眼委顿下来的殷朝暮,“过来,有话问你。” 顾疏跟着顾禺的车走掉,再出去也赶不上。他收收心思,只得先老实走过去坐下:“母亲请说。” 沈倦却不开口,只拿一双眼似笑非笑看他,半晌才慢悠悠叹道:“果然是大孩子了,还跟母亲生分,看来这趟大陆跑得是不虚此行咯?” 殷朝暮心中仍念着顾疏,但提到大陆,他一个警醒:那四年可谓处处痕迹,沈倦要抓他错处简直俯仰皆是。顿时把顾疏暂时放下,打点精神小心应对。“您说笑了。家里情况还好吗?” “不错,严管事倒没冤了你,还真长大不少,终于知道要问问自家事了。”沈倦捏着手里的桃片,冷冷笑道,“老样子,你殷家那批老、人死心塌地,衷心得很呢!” 殷朝暮低垂了长而浓密的眼睫,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殷氏代代相传,向来是一任继承人与一任主厨同时培养,两者相辅相佐,主厨对继承人的忠心完全超过其他餐饮世家。这法子原本是帮助殷氏掌舵者收服人心,偏偏殷则宁去世得早,殷朝暮又年龄尚小,所以到现在殷氏官府菜主厨还是殷则宁留下的老人。沈倦虽然接掌了殷氏大部分资产,但最核心的官府菜却自成体系,里面一众拿主意的,更是对她阳奉阴违,为此耿耿于怀十来年。奈何殷氏菜系精髓都是主厨一代代传下,饶是她手眼通天,也只能僵着。 “不说这些事,没意思。我今天只和你说说大陆的事。”沈倦等了一会,不见殷朝暮有别的话,转了笑脸,摆开闲聊的架势,回忆着感慨道,“当初你父亲还在的时候,京都我们也去过两次。没想到一晃眼,你也这么大了。” 殷朝暮在一旁恭听着,已料到她下一句话是什么。 果然,沈倦淡淡冷笑一声,细长的眉挑了半边,“已经大到,能独立担下事情,让母亲一个人在家替你担忧了呢。” 清脆的掌声响了三下,她放下手:“真厉害啊,你父亲当年气势最盛的时候,也不敢放出什么一力承担的狠话。不想殷少爷你二十出头,就能对上整个内地娱乐圈,还惹出这么大事情……我儿好本事,则宁见了,恐怕也要自愧不如的。” 轻描淡写的语气,甚至最后还真的轻轻叹息,根本听不出半点讽刺,仿佛真心称赞一般。殷朝暮听了,却无话可说。 “孙金如是个老顽固,人不成,学问做的倒还马虎,你跟了他原是桩好事。只可惜……这世上就有人好好的师兄弟不做,偏要沾那些不三不四的陋习。” “母亲!” “乖孩子,你自小听话,妈不会跟你生这个气。只是有些事情既然发生都发生了,我这个当人母亲的,想知道些事实还不可以吗?” “您问。” “你和那个顾疏,是大学认识的?” “是。” “那他为了哄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殷朝暮听她说得冷淡,就知他母亲对顾疏看法不算好,要是再知道顾疏连蒙带骗、又抢又夺地把自己弄到手,恐怕印象更差。于是模棱两可地回答:“他对儿子认真,自然要费心思哄了。” 沈倦又笑着看他一眼,“哦?难道不是你对人家认真?” “母亲说的是,我对他……也是认真的。” 好一会儿,沈倦才揉揉放下人物传记,揉揉太阳穴:“嗯。我家孩子是个死心眼,他能哄你动心,也算不容易。” 殷朝暮沉默,“不错。其实是儿子对不起他。” 他抬头,正碰上沈倦淡淡的目光朝自己扫来。电光火石间两道视线相触,竟一时无人再言语。 默默坐了半天,沈倦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尴尬难受,硬是悠闲自在地,一句话也没说。偏偏殷朝暮也是别的不成,独独论起执着来,真挺能忍。 她这位殷氏实际上的掌舵人,此刻也体会到当初顾疏的无力感。儿子拗得厉害,也不知是早年教育得太成功还是太失败,不管什么请况都能一步不退顶在那里,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五,仍是毫不动摇。 这种乌龟压大石的打法,当真应了四个字。 沈倦心里想着千般事,终于还是缓缓启唇,“你和他感情正浓,我何尝不知道?想来母亲若是硬逼你,你嘴上不说,心中定要恨我。” 殷朝暮还是垂着头,既没承认,也不否认。 沈倦忽然笑起来。本来清淡的容色加上殷则宁死后十来年苦苦经营,总有种冷肃的沉寂感,这一笑,眼角也向上翘起,仿佛整张脸都年轻了十岁,颇见年轻时少女的神采生动! “情情爱爱,年轻气盛的时候最是引人。你当母亲老古董吗,我也是过来人,你这孩子心中想什么,我都经历过。说起来倒不怕你笑话,当年我与你父亲,遇上的阻力比你还要大。”沈倦提起殷则宁,容色显然安宁许多,看着殷朝暮的眼光也带上了温柔,“则宁相貌平平,殷氏顽疾缠身,当初我俩彼此心许,你外公却瞧不上他。” 殷朝暮知道父母伉俪情深,但殷则宁故后沈倦一直黯然,家中也从没人敢提起这些旧事。如今沈倦突然主动说起,他虽打定主意不被母亲打乱阵脚,还是忍不住竖了耳朵。 “大概你殷家人脾气都是倔到死。则宁什么也没说,只天天去我家里。你外公不好赶他,他也沉得住气,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硬是什么活儿都肯做,磨了几个月,你外公实在烦了他,这才允的。”沈倦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泽,显是重温旧梦心情激荡:“殷氏那些老人也跳出来阻七阻八,哼。平时不干活儿,别人家私事倒干预起来。要我说直接辞了就是,偏他念旧情。不过当晚仍是不顾你那些叔公伯公的反对,将我的名字舔在你家家谱上。” 殷朝暮恍然,难怪她与殷氏众人不睦,看来当年就埋下由头。沈倦停下话,仔细瞧瞧他,温言道:“你之前与则宁差了很多,我心里确实失望,因此忽视了你,母亲这里给你道个歉。”殷朝暮一惊,正要开口,却见沈倦神色倦怠,一手止住他:“不过现在看来,你与他倒真不愧是父子俩,一样死不悔改的臭脾气。结局大概也差不太多。” 殷朝暮见她神色沉下来,似乎想起不好的事,下意识反问:“结局?” 沈倦望了望窗外,静静道:“是啊。父子两个,都用情过深。可千万别像则宁一样,毁在最爱的人手中。” 殷朝暮默然。其实他心中早有察觉,心中也未尝没有因此埋怨过沈倦,此时一看却觉得沈倦心中,只怕比自己还要难过。他一直坐在一旁听着,见沈倦露出伤感,才将目光收回来,“顾疏不比母亲,我也不是父亲,您过虑了。” 沈倦双眼微阖,看上去像是要睡着一般:“少时的信誓旦旦,等将来惨淡收场,就会知道不过是年少轻狂过眼云烟。乖孩子,你听母亲一句话,顾疏豺狼习性,单看他今天行事,就不是个肯低头的软耳朵。”沈倦说到这里,想着自己与殷则宁当年相知相许,如今却被抛下一人苦守着殷氏与这个孩子,心中不由苦涩,说到动情处,更是牵动心肺:“他今天不肯因为你而对我低头,可见极有信心将你攥在掌心。我只你一个儿子,怎能放心交到他这样厉害的人手里、任人鱼肉?” “母亲,”殷朝暮坐过去,替她整了整靠枕,扶她靠在上面,徐徐道,“您做的事,都是为儿子打算,儿子心里怎么会不明白?顾疏出身不好,性格有缺陷,这些我都知道。但母亲不该怀疑,若这世上有一个人绝不会害了我,那个人,肯定是他。” 沈倦眯着眼冷笑:“你这是打定主意不听我的话咯。” 殷朝暮沉吟一会儿,微笑道:“母亲说的一点不错,顾疏的性子,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为了他放弃自己的计划。何况现在被接回顾家,正有地方大展拳脚……” 沈倦满意点头:“不错。情情爱爱,徒惹人伤心。” “但顾疏,我不能放。” 沈倦眼皮一跳,脸色彻底阴下来。 与自己肖似的脸上还是那副不容动摇的表情,眼睛很像殷则宁,说到某些事时,就定定看住你,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这拗到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从小到大,都不能硬着来。 这是造了什么孽。 就四个字:冥顽不灵…… 沈倦斟酌着,只能顺着来,顾疏野心不小,不用她动手,这两人自己就有心结。“顾疏就先放一边,等下医生来了,你先留在家里养病。” 殷朝暮形状姣好的眉微微蹙起,沈倦舒口气,“你若非他不可,母亲也不是半点情理不通。但你要先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沈倦面容更倦怠,“帮我把你父亲的东西取回来。他宋大厨师不服我这个‘外人’把持殷氏,哼,老顽固,恨我到死,我是懒得修理他。如今你大了,正好去会会他。”宋大厨正是殷氏官府菜的主厨,也是殷则宁同辈表兄弟,地位超然,他小时候就很怕这位主厨,犹豫道:“母亲,只怕宋伯伯认父亲,不认我。” “那就让他认。我的儿子,何须说这种丧气话!”沈倦话锋一转,徐徐吐出一句带着暗示的话:“要知道,你若能掌握殷氏官府菜,就等于掌握了殷氏的核心,到时候就是母亲,也拦不了你的。” 106 冥顽不灵(二) 掌握了殷氏核心……这句话,真的很诱人。 虽然沈倦是自己母亲,但哪个有志气的男人甘愿被当做花瓶一样供着、养着,一世活在妇人股掌之下?何况他自小与殷氏那些叔伯交好,殷则宁去世后,沈倦以绝顶手段对外力克强敌,对内也暗暗镇压,整个家族企业人人敢怒不敢言。 终归是自家的东西。终归,他是姓殷不姓沈。 上辈子因为惹到顾疏惨淡结局,这辈子他不敢自夸有长足长进,至少趋利避害、三思而行是能做到的。去大陆闯荡娱乐圈那是强人所难,纯为私情,但餐饮业却是他拿手的圈子——机会摆在眼前,如何能不热血、如何能不激动?一身所学,尽可施展,掌控实权,指点江山!是男人就不可能仅仅拘泥于情爱琐事,是男人就该鹰击长空任情遨游!何止顾疏野心勃勃,殷朝暮常年屈居殷夫人沈倦手下,几乎一举一动都站在父母阴影中,心中对重掌殷氏的渴求反而压得越深、积得越多。 奈何从前她母亲人中英杰,死死把持。而今沈倦这样说……不异于投下了大砝码,他就是不为自己与顾疏争取自由,也会应承下来。想起顾疏,殷朝暮心中更添一层坚定,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从来不像男女一样强弱分明。他要的是并肩站在顾疏身边,而非由另一个男人照顾、迁就。 共享荣耀、共担责任,这才是他想要的感情。 “好,母亲。我答应您。” “不错,这才像话。”沈倦颔首,严管事进来通报:“夫人,医生已经在路上了。” “我知道了。”沈倦起身,“暮生,你上楼去准备一下。”她情感内敛,此刻见儿子陡然绷紧身体,也心中怅然——谁能想年纪轻轻的孩子竟得了这个病? “不用紧张,配合医生检查就是。母亲不会让你出事的。”沈倦眼底有苍白的温柔,一旁严管事见了,心底模模糊糊升起个念头,那边殷朝暮却只当沈倦安慰他,躬身点头:“儿子知道要放松心情。这个病没什么大不了,您也无需太过忧虑。”他是经历过一次,明白只要找到好的肝源,一生平安不敢说,但续个十来年的命,绝对没有问题。无论是沈倦还是顾疏,其实都看轻了殷朝暮的心理承受力。 沈倦侧着身子,慵懒地用手撑着头,挥挥手示意他离开后,就仿佛陷入了深思。严管事心中总有些不详感觉,再则也察觉这一对儿情感生疏的母子大概谈话又不欢而散,犹豫着开口:“少爷的病,恐怕真的不大乐观……” 沈倦阻止了他的发言,静静地凝视着严管事不安的双眼,以十分明确的声音缓缓道:“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有安排。只是那个顾疏,必须让他离开暮生,否则我不能安心。”缓慢的语调,悦耳的声音,严管事却越听眉皱得越紧,脸上纹路也挤在了一处。 “您既然这样关心少爷,为何每次都不肯对他明说呢?” “那孩子怨我让他失去了父亲,恐怕并不乐意多听我说话。”剔透如琉璃的眼里流淌着不明的情绪,声音依旧透着浓浓倦意。提起过世的丈夫,沈倦整个人仿佛更累了。“则宁若知道儿子如今爱上个男人,多半也要怨我管教不严。他一辈子没几天舒服,我不能让他在地下也睡不安稳。” 严管事也是唏嘘,殷则宁过早离世,实在留给了亲人太多伤痛。也因此每每对上殷朝暮,他总要多说说好话。那孩子虽然风华难及,但骨子里的倔强,却与苦命的好友太过相似。 殷朝暮上楼回到自己屋子里,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幅《迦南妇人》玻璃画。之前被沈倦激起雄心的壮志、心潮澎湃,看到这幅画,总算清醒下来。心中默念:“三思而行三思而行,戒骄戒躁,吃的亏还不够大么?”这才觉得勉强做到淡定。 接着又看到衣架上挂着拿顶墨兰色帽子,心还没动,脚已经带着身体走过去。 这顶帽子是顾疏在机场给他扣上的,下人大概当成了他原本的衣物,所以放在这里不敢随意收起。殷朝暮伸手取下帽子,倒在床上,把它垫在枕头下面用耳朵压着,感觉踏实很多,昏昏沉沉竟睡过去。从早上起来赶飞机到这会儿,一共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得病后很又容易身体乏力,到家还紧绷着神经跟沈倦兜兜转转,早就绷不住了。直到抱着帽子躺在睡了几十年的大床上,他才终于忍不住困倦。 醒来是因为电话铃好死不死执着地响个不停,殷朝暮把手机挂了,爬起身一看床头钟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哐当倒下,继续睡。又睡了一会儿,听见严叔亲自上来敲门,这回真是没办法,只能让人进来。 “少爷,阿禺少爷打来的电话。”严叔给他递过来话筒。殷朝暮困得要命,猜想之前那个就是顾禺打的,没人接竟然还不死心拨了隔壁的座机,这才惊动严管事给亲自接起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那边顾禺听见他似乎没睡醒,支支吾吾说不利索。 “大少爷到底什么事?”殷朝暮支着眼皮讲电话,一边伸手去枕头下面摸那个帽子:“刚睡下,一会儿还有医生要来,你有话简短地讲吧。” “好好休息……”顾禺的声音远在天边不住飘忽,总觉得欲言又止:“待会儿有人去……等他们走了给我回个电话……” 指尖触到帽子特有的棉绒质感,殷朝暮知道顾禺是担心自己病情,所以满口答应:“好……有最新情况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顾禺又说了几句什么,他把电话挂上交到严管事手里。强迫自己清醒,因为听到了下面汽车的声音,知道大概是医生到了。 刚洗了把脸挑了干净体面的衣服换上,下面就有一串儿脚步声,紧接着严管事走在最前面,殷夫人偕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走上楼梯,这一位是殷家常来的王医生,与殷家人都颇为相熟。殷朝暮双眼圆睁,目光落在最后的那人身上,沈倦和王医生在低声交谈,两人和殷朝暮打过招呼后,就去了他的卧室,殷朝暮却还定定地立着。最后那个抱着仪器箱的年轻人低着头闷声不吭跟着上了楼梯,经过他身边时迅速抬了眼露出个微笑,口中低低问着:“殷少爷?”语气里带了些许笑意。 殷朝暮脸色唰就白了,眼睛也睁到最大——“你不是回去了吗?” “暮生?进来啊!” 前面传来殷夫人沈倦的招呼,顾疏低着头笑,一本正经地吐出话:“殷少爷还是赶紧过去吧。”说完也不理他,抱着仪器箱坦然走进他卧室,动作自然地摆好仪器,然后站到了王医生身后,老实得就像个真正的助手一样。 殷朝暮简直给他噎死,完全迷茫了。这人哪儿来这么大胆子,之前走得不是挺潇洒?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助手大模大样跑回来了呢。 显然顾疏换过装束,又刻意低着头缩着脖子,身上那副畏缩胆小的气场是极具迷惑性的。而且沈倦跟王医生说了几句话就带着人离开,丝毫没察觉到问题。 王医生看他不动,有点摸不着头脑:“殷少爷,请您不用担心,只要配合得好,很快就可以结束。” 殷朝暮心忖王医生也并不清楚顾疏的来路,这是在搞什么啊?王医生被他诡异得静默弄得不安,笑道:“殷少爷觉得哪里有问题吗?”殷朝暮不易察觉地挺了挺脊背,装助手的顾疏突然咳嗽一声:“麻烦殷少爷躺到床上来。” 殷朝暮终于开窍了,说:“嗯,好。”他倒在床上躺平:“王医生,您换助手了?这位看着有点面生。”王医生指挥“助手”把床上的被子、枕头都抱到旁边,“嗯,是顾少介绍的人。”殷朝暮彻底迷惑了,阿禺介绍的?在机场两人不还掐得你死我活、恨不得把对方踩进泥巴里,怎么这会儿顾禺就能有这份菩萨心肠,给顾疏提供接近自己的便利? “助手”俯□把殷朝暮睡得软乎乎的那床杯子捞在臂弯里,身体投下的阴影整个笼罩了殷朝暮,脸离他的耳朵很近,呼出的热气都烫得他皮肤一麻。 殷朝暮刹那间就紧张了,手脚都不由缩了缩。与某“助手”目光一碰,原先那一堆堆疑问在脑海中什么都没剩下,只剩一片空白。 抱完被子,又回来抱枕头,殷朝暮探头一看,王医生在几步开外调试仪器,顿时松了口气。配合地向里面挪了挪位子,帮着把枕头递过去,“放旁边就好,左手边那个沙发椅上。辛苦了。”然后,他的手就僵住了。 枕头移开,床上干干净净,原先放枕头的位置上,有一顶墨兰色帽子被压得扁平。 顾疏的动作一顿,略抬起头,床头灯被遮住大半,但仍能看到原本乖乖躺着的殷朝暮那张白生生的脸,在自己的目光下慢慢、慢慢变成了粉色。 他目光一沉,情不自禁低低笑起来:“殷少爷……原来你这么想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啊更新…… 107 冥顽不灵(三) “咳咳。”他拘束地笑了笑,顾疏淡淡道:“殷少爷,帽子不错。” 殷朝暮:“……” 他卡壳了,他第一次发现顾疏竟然恶趣味得很。站在后面的王医生听到这句话,笑道:“殷大公子可是咱们这里出名的风雅人,他的品味错不了。”王医生这么说着,心里不免看低了这位助手几分。他原先也有助手,只不过顾禺临时起意要塞个人,想着不过是搬搬仪器,就答应下来。到别人家中检查不比病人来医院,对这些公子少爷的,不敢让护士动手,全部得医生自己来,所谓的助手真的是纯“助手”,一点儿忙都帮不上。既然带谁也无所谓,不妨卖顾禺一个面子,那位大少爷横着走的脾气,可不是谁都敢惹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助手不是来帮忙的,反倒是他跟来,原本四十分钟就能做完的检查,愣是拖到一个小时。并且病人在涉及脱下衣服这种很平常的要求时,竟然忸忸怩怩,而当他的手每次按上殷家小公子胸腹,后背就刮阴风一样,一阵儿凉飕飕…… 这都什么跟什么…… 总算顶着莫名压力检查完所有项目,王医生抹抹额头,“收拾好器械,你在这里陪殷少爷坐一会儿,我下去跟殷夫人说说情况。” 按惯例,病情一般要避着病人跟家属谈,殷宅掌权的很明显是殷夫人沈倦。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助手留下来陪病人聊天解闷、宽慰安抚。说是“坐一会儿”,双方都知道是帮着“拖一会儿”,也算一种例行的潜规矩。 但其实“拖一会儿”,到了只剩两人待在卧室里的时候,就变成了“抱一会儿”。几乎王先生刚转身关上门,殷朝暮就被他的助手死死抱在了怀里。 “顾……疏……” 他的眼睛睁大,因为顾疏低下头把脸埋在他脖子里,也因为他感受到贴着自己身体的人在颤。殷朝暮闭上眼:“我很想你。” 虚张的手臂在顾疏背后合拢,他决定实话实说:“本来你走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睡觉的时候就突然间有点想你,啊,不,是突然间很想你。” 顾疏放开他,表情很完美,什么都看不出来。他退开一步,伸手替殷朝暮把发丝理了理,“没想到是以这种身份第一次进你家门。当初我给你介绍过我家了,你也介绍介绍你家吧。” 殷朝暮点头,把被子和枕头都抱到床上,引他坐到沙发椅上面:“没什么好介绍的。家里不大,但我从小就住在这里,很舒服。” 顾疏若有所思环顾了一圈,问道:“嗯,看得出来,你家楼下风格和这间不大一样,是你自己布置的吗?” “不是,不过住了十多年,顺手买点小东西啊放一放的,好歹也会带上我的气息。”顾疏似笑非笑地点头赞同:“那倒是,确实有你的气息,比较舒服。” 殷朝暮被他话中的意思惹得心跳,咳嗽一声,“你先坐着,我去拿杯咖啡。对了,你要咖啡还是茶?” “白开水就行。” 殷朝暮出门倒了杯白开水,镇定了一把心神才重新进屋。自从顾疏重新出现,他似乎再怎么自持,还是忍不住想跟他说说话、跟他抱一抱。本来以为第二次碰到这个病,不会有太大感触。或者说如果顾疏这个时候没有出现在他身边,他也不会轻易觉得委屈。 推门进去的时候,殷朝暮已经整理好了心情。门被推开的一瞬间,由于窗户大开,一股风穿过屋子,顾疏正坐在床尾,地上是自己带回来的行李箱。那个行李箱下人没有动,直接提上来放进他的卧室,此刻正大开顶盖,里面那一叠画纸已被顾疏放在了床上。风一吹,那几张临时起意画的草稿纸质轻,直接就被吹得哗啦啦飞起来。 顾疏坐在纸堆里,低着头眼睛微垂,发丝荡在他眼前,温柔的摆动。 殷朝暮明白自己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个画面,以及画面中的男人。 “你把这些也带回来了……” 殷朝暮关上门将白水放在桌上,笑了笑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张便笺画,走过去准备收拾一下床。便笺还是先爱先醉提供的,四年过去原先雪白的质地已微微透出昏黄的色泽,好像深秋里落下的最后一片叶子。殷朝暮仔细地抚去画掉在地上沾到的灰尘。两个盘坐着的Q版小孩儿,面容便一点点清晰起来。他看着,轻轻浅浅的笑容就从眉梢眼角荡漾开来。 “当时你那么狠心,直接把画送到我手上,就留下来了。” 顾疏翻开着手上的画,一张张,直到最后一分夕阳晖影从他眼上掠去,微醺的昏暗就突然洒了下来。天光渐隐,暗下来的光线并不足以照亮他手上那张颜色虚幻的画,油彩的厚重气息缭绕,画上那个年轻一些的殷朝暮微微笑着,眼神清亮。 似乎所有的言辞尽皆失色,顾疏指尖无缘由地轻颤,微凉的温度染上那张冰冷的纸。一点点展平这张他最后的作品,哪怕时过境迁,他仍能体会到当初动笔时那份感情——放佛眼中再无其他可以容纳,有的仅仅是画上安宁祥和这一人。细腻的线条毫无瑕疵勾勒出画中人温柔的眉宇与清浅无邪的气质。 明朗的、健康的暮生…… 还没有经历过种种自己或他人制造的困局的暮生…… 已入夜,屋中却没有开灯。他抬头透过重重阴影看到眼前站着的那个人,一开口却发现嗓音艰涩:“暮生……过来,让我再抱抱你。”殷朝暮顺从地走过去靠在他肩头,感觉到温度偏低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 顾疏:“发呆?” 殷朝暮:“没……就是想你怎么进来的。阿禺不可能帮你这个忙。” 窗帘没拉上,房间内一片黄昏过后的静谧,窗外连最后一点光也没去,但却不到全黑,有种京都下雪前地沉沉的暗色。窗子折射着路上的灯光,感觉十分梦幻。 他的眼睛已有些适应不了这个黑暗,男人指尖轻薄的茧子摩挲着他脖子上细嫩的肌肤,有点沙,有点暖。 “他当然不愿帮我这个忙,我直接顶着那小子名头找上了王医生。” 殷朝暮诧然:“那你动作也太快了吧?而且阿禺最不喜欢别人仗着他的声势胡来。他没跳脚吗?” 顾疏轻轻的笑,笑得他很安心。“跳脚……那倒没有,大概是顺手帮我自投罗网,隔岸观火,坐等我被你那厉害的母亲收拾吧。” 这个倒极有可能。顾禺蔫儿坏蔫儿坏,脾气霸道还尽想些馊招,肯顺手帮忙,无非是希望顾疏被殷夫人抓包,抹黑形象什么的。不难想象那小子叼着烟眼里泛狠光的场面。殷朝暮忍不住笑,顾禺的做法非常孩子气,简单来说就是很幼稚:“既然知道他不坏好意,为什么还来?而且你不是说走了么……” 顾疏侧头望向窗外,沉默片刻,而后什么也没说。 殷朝暮动了动身体,顾疏把头转回来用前额抵着他的,声音非常淡,仿佛只是漫不经心随口一说而已:“我只想你健健康康,一辈子平安。你做检查,我怎么可能不在一旁看着?我担心你会害怕……” 完了完了,殷朝暮闭眼,那种失去理智的感觉又来了,他几乎没想过要怎么做,全凭感觉地试着微微抬头。昏暗中有人在他的嘴角轻轻地亲了一下。 那些尚未出口的话,和那些不必出口话,都于瞬间淹没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微冷的双唇贴着殷朝暮微颤的唇,两人缓慢地接吻,心中有种清晰地幸福、满足,以及难以察觉的难过。柔滑湿软的舌尖在他嘴里缓慢滑动,顾疏心底那些他从前看不到的惧怕与担心,似乎都借着这个吻具象起来。吻得越缠绵,那种生怕失去他的不安就越深刻,仿佛海浪涨潮,一波一波浪花向他涌来——几乎灭顶的恐惧。 顾疏睫毛在轻颤,殷朝暮知道自己的病带给眼前男人的忧虑绝对超过了自己最开始的预估。 我只想你健健康康,一辈子平安。 顾疏一手抚摸他的肩膀,胯间笔直地挺着,似乎急切地确认他的完好一样,整个身体贴上来,抱着不肯放手。唇瓣在他身上一点点游移,虔诚地好像信徒在膜拜。 “最开始……我并不是很喜欢你……”殷朝暮迷茫地说。“但现在我舍不得离开你……所以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顾疏俯在他的身上,苦笑一声,鼻梁在殷朝暮鼻上轻蹭,吻他的嘴角,说:“我快疯了。之前看着你还好,你母亲不让我见你真的忍不了,光是想到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病情恶化……我就受不了……” 殷朝暮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到他,只能断断续续地与顾疏接吻,衣服被他的手掀起,身体被轻轻放在床上。顾疏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他的不自然,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看着殷朝暮,说:“让我碰碰你。” 读懂了这句话中的暗示,殷朝暮手指触到对方滚烫的肌肤,顺着他的背脊把对方衣服脱掉,又俯在他肩膀上,帮他脱下裤子。顾疏一只手滑过他的腰,完全等不及做前、戏,直接把殷朝暮下、身脱干净。脸上的表情非常认真,好像正在看待一件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渐渐能够看清画面的殷朝暮抬起头,就看他这么一眼而已,胸口好像一下子被什麽东西给填得满满的,有点喘不过气,就连眼眶也好像有那么一点发热。 “别……不要这么看我。” 有一种让他很想哭出来的冲动,可事实上殷朝暮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一步。只知道随着顾疏的一举一动,身体在慢慢发烫,之前脑子里在想什么几乎立刻消失掉,想也不想探身咬上对方的嘴唇。顾疏立刻就把这个吻加深,连手上的动作也同样猛烈了起来,急促得让他跟不上对方节奏,只能在吻的空隙间大口喘气。 恍惚中,殷朝暮就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前世的对手?为什么肯为了安慰顾疏这个人,愿意让自己一个男人屈就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被人抓着命脉侍候。但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已忍不住地泄、了出来,回过神的时候,两人已经完全赤/裸,身躯贴在一起。 108 冥顽不灵(四、五)[VIP] 冥顽不灵(四) 顾疏沾着满手的液体,摸索到后面,似乎想靠那点东西伸手指进去。起初殷朝暮深吸了口气,感觉那根手指已经进去了一些,之后就卡着动不了。顾疏转而把脸靠过来,蜻蜓点水地亲他的唇,亲了几下上瘾一样去咬他舌头,吻灼热而具有侵略性,全不容半点犹豫或抵抗。 直到两人都心跳剧烈,他才停下来,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 “没事。”殷朝暮喘了口气,紧张道:“等等等,别乱摸……” 硬起的阴、茎和顾疏勃起阴、茎被抵在一起,顾疏腾出一只手将两根一起握着,紧拥时亲昵地接触让每一次互相抽蹭都显得格外清晰,过电一样让他心头涌一阵阵颤栗。身体慢慢放软,顾疏停在里面的手指已滑到更里面,殷朝暮去抓那只手,却被他猛然戳入,全身脱力,失声道:“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 等顾疏的手指动得比较顺畅一些,他把手指抽出来,并拢两指后重新挤了回去,这时就有了新难度。殷朝暮疼得一身是汗。两人自从确认关系也来来回回弄过几次,但再做的时候仍然不能适应,主要是因为顾疏这人每次都说会温柔温柔,真枪实剑上阵的时候,又根本控制不住,总是把他往死里折腾。所谓人面兽心,装、逼在这一刻被他演绎到圆满。 殷朝暮大口吸气调节自己的呼吸,顾疏速度也不快,耐心地等他习惯有东西塞在后头的感觉。殷朝暮脸上滚烫,小腹上对方的阳、根早已硬涨,热烘烘抵在他裸、露的肌肤,那种刺激格外强烈。忍着被手指玩弄的难堪感,咬牙道:“算了……进来吧……” 顾疏不答,目中隐有笑意,下一秒他就被反身抱了起来。顾疏反手揽着他,声音很哑:“坐上来。” 一个又热又硬的东西直接抵着他後面,殷朝暮一手按在顾疏大腿上,另一手伸到後头抓着他的东西,后面呼吸声一下就重了,然後他摒住呼吸,慢慢地坐了下去。后背贴到对方解开扣子敞了前襟的胸膛,这种时候竟仍然诡异地温度不高,凉凉的,刺激得全身都着火一样的殷朝暮长舒口气。顾疏手松了些,低声道:“忍着。”然后那东西就对准穴口慢慢地挤了进来。这一下痛得他跪在床上的两脚直接软掉,虽然刚刚的手指都习惯过,可这大小跟尺寸毕竟差了太多,顾疏进得并不顺利。 殷朝暮嘴唇都泛白了,断断续续地说:“还……还可以……来……” 之前自己泄、过的白液被顾疏用来润滑他後穴边缘,进入的时候,有种怪诞的满足感。他感到顾疏顶开了他的内、壁,并一路顶进体内深处,那过程里半秒钟都比一世纪还久。痛得他想叫也发不出声音,身体自然而然绷紧,使得进入更加艰涩,他只能让自己一边往下坐,一边大口的深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疏的东西才全部进来,又热又胀,非常不舒服。 顾疏两手环着他的腰,绕到前头抱住,头也抵在他的肩膀上。 不敢乱动,先适应了刚进入的胀痛,头向后仰停靠在身后人耳侧,双眼发黑,头脑眩晕,在撕裂巨痛中勉强浑浑噩噩地开口:“进去……了么。”顾疏淡淡“嗯”了一声,苍白的手指上来捋了捋他被汗水浸透的发丝。 殷朝暮光着下半身被他抱着,上衣也散乱不堪,心情难以形容,总感觉不太真实。他看着窗户上彩色玻璃拼的《迦南妇人》,又看看布置的大方整洁的屋子,一向规矩的自己竟头昏脑胀在这栋屋子里坐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而那男人的家伙又全埋在自己身体里面——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绕到背后握上顾疏露在外面的部分,胡乱摸了几把,碰到了自己咬合的地方,殷朝暮以手指扣着,仍无法全握住,狠狠闭了闭眼:“难受。” 顾疏低下头与他接吻,两人吻了很久。顾疏的手抓上他的腰,嘴巴咬着他的不放,下半身缓慢地动了起来。抽出,插入,动作极其霸道。殷朝暮险些晕过去。“别这么狠……慢点慢点。” 顾疏在他耳边似乎低低的笑,声音依然很稳:“一会儿就好。”说完大刀阔斧地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换了另一个动作,毫不怜惜地整根都捅了进去,深深没到根部,殷朝暮虚软的手指仍摸着那处,差点没崩溃掉。 顾疏的律动比较缓慢,但每一次都捅到最深处,那种近乎调 情的摩擦逼得人发疯。只持续了一会儿,就从身体深处漾出一种感觉,仿佛隔靴搔痒般,总有深层的本能引着他去配合……殷朝暮不由自主扭了下身体,顾疏就跟疯了一样,双手死死扣着他的腰,贴合的胸膛也开始慢慢升温,偏偏声音依旧漠然:“急了?等下就让你舒服。” 殷朝暮死死抓着他有力的胳膊,整个头都几近折断一样向后仰倒在他肩颈,那段雪白颈子被汗液一浸,蒙上了一层光华柔和的色泽,茫然的瞳孔中映出顾疏冷淡的表情。“这种时候……你……还玩儿?少啰嗦,要做不做……嗯……” 顾疏最清楚怀中人死要面子的牛脾气,心底好笑得很,调整了下角度,以一个极大的幅度抽出,再插入。那里温热湿软,阴 茎很快就坚硬如铁,殷朝暮渐渐被顶弄得麻木,疼痛消失,酸软的感觉如针刺一样密密麻麻从那里沿着脊椎窜上后脑。殷朝暮受不了这大幅度的冲撞,忍不住连连喘息,汗水顺着精致的眉角滴在顾疏苍白的手臂上。 “真是够了……顾疏……我,嗯!别……嘶!” 身体里面的家伙忽然蹭到了某个点上,让他狠狠倒抽了一口气,整个人完全僵在那里。顾疏完全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个劲儿地猛往那里撞,把原本憋在嘴里的声音给全撞出来,殷朝暮最终完全放弃,迭连破碎的喊叫出声,水痕因为生 理性刺激在他俊脸上肆虐,腰骨几乎被折断,滑嫩的甬道也让阴茎摩擦到简直要冒出火花……他难堪道:“不行,要射 了”。 顾疏此刻呼吸短促,不容他挣扎,一口口仿佛咬下肉一样啃啮着他雪白的肩:“还没完。” “不不不,先出去……啊!滚蛋!”殷朝暮急得爆粗口,顾疏却未打算放过他,依旧缓慢坚定地抽动,这次速度比先前慢很多,也没有往死里操 他。顾疏还算体贴地避开那个点,只缓缓磨蹭着,迫使他感受两人相连的亲密。殷朝暮连番推挡,终究无计可施,顾疏上了床根本不跟他多交谈,一味的干。短短一会,粗大的肉根来回摩擦后壁,殷朝暮被插 得筋疲力尽,只觉全身气力都散尽,却又无比迷恋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刷着全身的惬意与满足。 “舒服么?” 他也顾不上羞涩,喃喃道:“……舒服。”顾疏听了双臂上下将他搂紧,两人双颈相交,火热的唇舌缠在一处,体内再被反复摩擦,两人一同体会到情至酣时的沉溺与灭顶的爽快。 顾疏一个用力,猛地顶到尽头,殷朝暮双颊都被操、弄得通红,又有种失去某些东西的无措,身体根本不能掌控一般失声大叫。紧接着身后的呼吸蓦然变重,那几下探到自己最深处,身体会被捅穿的恐惧让他完全失神,然后一股热流注入体内,全身忍不住剧颤,与顾疏同时泄了。 体内那些液体烫得他两眼发懵,有人轻轻吻着自己的眼皮,殷朝暮抬头,两人相对凝视着,喘息片刻,顾疏掰过他的脸贴上自己胸口,道:“还好么。” 殷朝暮浑身懒洋洋,却莫名得满足:“承受得住,不太疼,没事。” 顾疏就这样,干的时候狠得让他几乎以为会被弄死,完事儿了又温柔体贴得不要钱,一直吻他、亲他,抱着他,那种惬意总让原本想要埋怨的话出不了口。 像每一次结束后一样,全靠顾疏收拾善后。他半托半抱着殷朝暮进浴室,让他翻身趴在浴缸里放好水,然后挽起袖子先给自己洗干净手,再去碰他那里。 殷朝暮看着浴缸旁边的男人单薄的衬衫领口撕开大半,顾疏一倾身,就能看到他光滑的胸膛红热正往下退。想起自己情动时靠上的那一片肌肤,殷朝暮心情很好地把头挨过去蹭了蹭。 “顾疏。” “嗯?”男人正挖了一些护体软膏涂在手上,听见殷朝暮懒散的声音,于是回过头认真地等他开口。 “顾疏。” 这回顾疏受不住他叫得软,直接亲亲他的额头,问:“怎么了?” “没事,就叫几声。” 等清理完身体里残留的精 液,殷朝暮只觉浑身散架般疲惫得要死,顾疏掀掉床单把他放在被子里裹好,正打算去收拾自己,被一把拉住:“顾疏……” 两人做 过很多次,他知道这是大少爷的习惯,完事后总要爱人抱着睡一会儿。于是笑笑,喂他把桌上凉着的白开水喝了。 殷朝暮拉过顾疏的手枕在脖子下面,把他胸口衬衫解得更开,然后将脸贴上去闭眼。顾疏支着胳膊半靠在床头,环过手臂揽着他肩,时而亲亲他的眼睛,时而亲亲他的发顶、眉梢,唇。 于是殷朝暮就被这股暖洋洋的气息包围着,迷迷糊糊睡过去,心底原先还有的那一点担忧也想不起来,完全忘了两人所在何地。 ———————————————————————— 人工模拟作者有话说: 焚香沐浴,还拜了关公,然后参考各类肉文,码出来的长H……不知道还入眼不?说点私人话,各位,昨天真的超开心,本来木有H,因为举头三尺有两会。不过各位的评论太给力(当然晋江抽成两条或三条的,也算JJ偶尔做的好事),才能爬上榜一天。所以这篇是回馈,感谢感谢~再次感谢~唱首漠总攻的《总攻自传》送给你们: 谢谢你 谢谢你 爱你很多所以不孤寂(谢谢支持我的大家,红包拿来^^) 还有你 还有你 不是CP也不叫闺蜜(小受才管朋友叫闺蜜呢!) 哎呀哎呀哦 哎呀哎呀哦哦 亲爱的,皮卡皮卡丘~ 哎呀哎呀哦 哎呀哎呀哦哦 二百五,想亲我就直说嘛=3= 冥顽不灵(五) 他沉湎在温暖的被窝与爱人的怀抱中,睡得不沉,却异常踏实。那种从里透到外的舒适,简直像躺在随波逐流的小舟上,随着浩瀚波浪载浮载沉。 直到朦胧中有什么人敲门,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一声脆响,好像玻璃摔碎在地上那样刺耳。殷朝暮迷糊地睁眼,看到顾疏脸色比平常苍白了一些,但仍然云淡风轻,一手替他拢了拢被角,柔软的唇在他左右脸各亲一下:“没事,别担心。” 没有人比殷朝暮更信任顾疏的能力,他说没事就是没事。于是脑子立刻放松、昏昏沉沉接着往对方光、裸的胸膛上趴。很快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瞬间,身边的怀抱猛地直起,胸膛□的顾疏绷紧了肌肉将殷朝暮护在怀中,抬头。 门“哐啷”一声被推开,严叔的急迫的声音猛然止住,“夫人……” 接着是冰寒刺骨的一声冷笑:“都滚下去!” 殷朝暮头疼欲裂,视线中几个下人匆匆消失在门口,沈倦雪白的脸此刻连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去,只得挣扎着坐起。顾疏听到动静,迅速用身体挡住他,不慌不忙为他将衣服穿好,嘴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如一副张满的弓,眼睛黑沉沉见不到底。 殷朝暮此刻已完全吓醒,脑子里跑马一样根本镇定不下来。一会儿想沈倦不一定就能看出什么,就当自己在睡觉被顾疏搂一把,罪名不会很大。结果念头刚闪过就自我否定,他全身□裹在被子里,顾疏衣衫不整,两个男人怎么看怎么有问题,他母亲又是那么精明的人,要相信是纯睡觉这也太扯了点。 紧接着殷朝暮脸色更苦,他刚想起来顾疏是乔装进来,简直抓那什么在床啊!本来顾疏不放心自己溜进来看看,没准还能用来打感情牌。谁知太走背字,第一次见面是这么个尴尬的时间——殷朝暮几乎可以笃定,这下子顾疏彻底没可能博得沈倦好感了。 任何一位母亲,哪怕再不称职,也不会满意偷偷溜到家里和自己儿子胡天胡地的男人。 殷朝暮彻底看开,颇有一种引颈就戮的临死洒脱,反而有了苦中作乐的兴致:“出师未捷身先死……顾疏,你小心了。” 顾疏看他苦大仇深,实在凄惨,忍不住摸摸他的头,眼睛里亮闪闪,悄声说:“有我呢。” 然后从容回身,殷朝暮就看到门口一地水渍与碎瓷,还轱辘辘滚着几枚果子。想来是严叔看上面没动静,亲自上来送茶水果点,这才撞破奸情。再往上看,赫然是沈倦一脚踩在那滩水中,却丝毫不在意,锐利的双目锁定顾疏,仿佛利剑一样划破空气,连带着整个房间内气氛都凝重起来。 这位夫人凝立不动,双目通红,不知是因为骤闻儿子并不乐观的病情,还是因为此刻撞破这一幕的愤怒。 沈倦执掌殷氏十数年,身为他的儿子,殷朝暮从没见过她真正生气的模样。那种感觉真要形容起来,就像是不同层次的人在对阵。沈倦永远高高在上,端坐云端,十数年间有多少人同她打过交道,却从没人能让她变了颜色——沈倦与那些人,就仿佛大人与小孩子,小孩子说什么都不会动怒,因为游刃有余。 而如今殷朝暮见到她变了脸色,却宁愿自己永远没见过——他以为沈倦会厉声呵斥,或者冲过来给自己一巴掌。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个母亲都会崩溃,他已经参照了自己母亲非同一般的水平。 然而没有。沈倦只是定定地看着锁着顾疏,那样锋锐的目光,殷朝暮小半边身子被顾疏护住,仍受不住。 事实证明他低估的不止自己母亲,还有顾疏。自从被人猛然间撞开门,顾疏就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是坚定地挡着殷朝暮,用被子把他包牢。 这两人都是话不多,稳得住的同类人,两人就互相对视着,风度都极佳,谁也没有跳脚怒吼。殷朝暮虽然看不出他二人有什么愤怒的表情,但就是感觉气氛绷得要死,仿佛火药成分已经达到爆点,只要哪里不对就会猛然炸开、毁天灭地。两人默默不语,竟仿佛黑云压城! 城欲摧啊…… 殷朝暮不安地动了动,严管事低咳一声转身下去收拾地上那一滩残迹。许久后,沈倦道:“你是顾疏?” 身下床单猛然被抓得微微一缩,殷朝暮探手覆上顾疏左手腕,把他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掰开。不敢与沈倦对视,低头看着自己一向讲究的母亲站在那一滩冷水中,茶渍沾上脚踝仍不吝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母亲,王医生走了么。” 沈倦缓缓点头,“暮生,我不打你。但如果你父亲还活着,或许会打死你。”话中,沉痛之意尽显无余。 殷朝暮身体一颤,沈倦若真是打他还好受些,现在这样失望到极致的表现,让他浑身都跟针扎了一样坐立难安。 顾疏漫不经心地为他顺着后背,手掌带着安心的力度,一边沉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伯母何苦干预年轻人的事。” 沈倦淡淡扫了他一眼:“顾先生最好明白一件事。这里是我殷氏,你抱着的人,是我儿子!”顾疏不由自主地一震,沈倦已撇开了眼移到殷朝暮身上:“下楼!不要丢了人,连我殷氏的尊严也一并丢了。”然后转身出房。 接着楼梯上传来一声脆响,显是沈倦怒中摔了什么瓷器。 “暮生,你还好吗?” 殷朝暮抹了把脸,感觉脑子胀痛感轻了很多,勉强笑笑:“还好。我母亲性子刚硬,你多担待吧。”顾疏眉眼中有些忧色,点点头:“她是长辈,我懂的。” 虽然换过了一身衣服,但殷朝暮那一身的慵懒怎么看都不对劲,眉梢眼角透露出来的春意怎样也掩饰不住,即使挑了套繁复而正式的衣服,云收雨霁后的春情仍在两人间荡着。殷朝暮实在没办法,只能无力地举步下楼。 倒是顾疏做的时候就冷静,这会儿虽然衣服有些褶皱,但全身上下气质冷肃,除了半扶半搂着殷朝暮的姿势有些不搭,剩下完全可以拖出去与人谈判。 两人楼梯下了一半儿,一个人忽然站出来,正是面无表情的严管事。 殷朝暮看了他良久,甚至以为在这位管事叔叔眼里看到了愤怒,伤心,失望。但等他认真看时,却发现根本什么都没有,严管事的表情只是更加木然了。 “夫人在茶室等少爷。” 茶室…… 殷朝暮顿时觉身体和脑袋一样僵硬,顾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苦笑,却没有说话。 很快顾疏就知道为什么他会不安——因为茶室中那副巨大的相片,虽然轮廓差异很大,他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相片上的人是殷则宁,暮生过早亡故的父亲。 画上的殷则宁神情安宁、眉目含笑,但给他的压力甚至比方才被堵床头更加明晰。只因光凭暮生透露的只言片语,他就察觉得到自家爱人从小到大,这位父亲在心中占的分量有多重。沈倦失望,殷朝暮没准儿还能抗下,但把他们召唤到这间屋子,搬出殷则宁来教训人,殷朝暮绝对承受不住。 真厉害!也真狠……顾疏搂紧身旁摇摇欲坠的人,透过布料察觉到那人在颤,眼神不禁更坚定:暮生落在你这种母亲手中,早晚被逼死。 沈倦的背影正站在那副酷似画像的照片下面,直到顾疏都察觉到不安,才长叹一声,转过身慢慢开口:“我一直以为没有你父亲,单凭我一个人也能把你教好。” “可是,我错了。” “则宁早逝,确实与我脱不开关系,你心里怨我疏远我,我清楚。你平时做什么我也不拘着。”沈倦露出些黯然的神色,轻声道,“儿子啊,你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与坚持,用不着我再多嘴。你跟着顾家那孩子,见了些乱了套的事,好在我殷氏养得动你,所以母亲从不担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见殷朝暮容色惨淡,唇角被咬出血丝,不禁也有点后悔。这个孩子从小就倔,逼不得。 小时候性子淡,或者是为了证明给自己看,从不沾那些不三不四的歪习惯,她也因此一直没对儿子上过心。整天只沉浸在殷氏错综复杂的局势与对丈夫的缅怀中,从没注意过何时那个小小的会抱着她腰睡午觉的孩子,竟一晃眼长到了这么大,长成了一个同她丈夫一样出色的男人。 殷朝暮提出去大陆时,她就有些把握不住雏鸟的失落,但那时候想着这孩子一贯老实、听自己的话,不可能做出格的事情。沈倦从没想到,老实听话的孩子第一回犯的,就是让她惊怒交加的错处! 如果只是与个普通男人,那强行拆开,管住也就算了。管不住,放任两人在一起也不算什么事儿,她一力护着,断不会有人为这个给暮生难堪。 偏偏自己这傻儿子,找上的是只狼。 她的儿子她怎能不了解?自视甚高目下无尘,虽然谦谦有礼,其实很难有人看得入眼。一旦看上了,那就是咬死一辈子的事,揍一顿儿关起来,那也不肯改。 可做母亲的,又不能不为儿子打算。顾疏实非良配,说不得也只能拿殷则宁压人。 “母亲跟你直说了:这一回,绝对不行。跟其他任何一个男人我都不会拦你,就是顾疏不行。” 殷朝暮从没被他母亲这样疾言厉色明令禁止过什么事,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身体也颤得更厉害,好像狂风中的破损落叶,看了就让人心疼。沈倦转开脸不怕自己心软,却听见死一般的沉寂后,清润的声音被磨成沙哑:“若我一定要顾疏呢?” 沈倦乍然回神,想不出这个从来畏惧自己的儿子竟然有一天敢出言反驳!眯了眯眼,寒声道:“你说什么?” 殷朝暮身子晃得简直让人不忍再大声说话,生怕他撑不住。可事实上青年却站得很稳,脊背也挺得越发笔直,唇角泻、出一丝苦笑:“您该知道,我不可能换人的。” “好、好!” 沈倦连说两个好字,神色冷漠:“看来我是教育不动你殷公子,那你就给我跪在这里,让则宁亲自教你!” 109 冥顽不灵(六)【抓虫】[VIP] 冥顽不灵(六)抓虫!!! 殷朝暮猛然抬头,不敢相信沈倦会在这种情况下让他罚跪。他们母子虽然感情淡,却从未曾有过激烈的冲突,更不用提像今天这样称得上“苛责”的对待。 他脑中茫然无比,眼睁睁瞧着沈倦。沈倦却偏过头,看那副画。 “母亲……” “顾先生一定事务缠身,就不必继续将时间耗在我家中了。严管事,你送顾先生出去。”沈倦说完这些话,神色间似乎更疲乏,揉了揉眉心:“暮生,你就跪在这里,想一想为什么会挨罚。” 顾疏面朝沈倦,瞳孔倏然收缩,严管事来请人也不动,一只手臂牢牢箍着殷朝暮。“殷伯母忍心让暮生受累?您别忘了他身上还有病。” 沈倦似笑非笑:“谁是你的殷伯母?” 顾疏从善如流:“罚跪……这件事太好笑了。夫人请原谅我说话直白,实在是第一次见识如此狠心的父母。” 殷朝暮此刻已经看出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气势,轻挣了一挣,顾疏没放手,顺道暗中调整了姿势,把他全身重量往自己身上移,以免久站疲累。 “我想顾先生再厉害,也管不到我殷家的事。” “夫人说的是,父母训诫子女天经地义。”顾疏微微一笑,道:“不过暮生是我的爱人,我之前曾下过决心不会让他再受委屈……所以即便不自量力,也要试过才行。夫人冒犯了,有我在,暮生绝不能跪。” 他此刻长身立在别人地头,还对上了沈倦这样厉害的角色,但说话间那份不容置疑的自信气势,却耀人眼目。饶是沈倦对他百般看不顺眼,也不禁心中感叹:顾家出了这么个人物,倒是福气。接着又想这两句话虽得罪了自己,但自家那傻儿子恐怕天平都要彻底倾过去了。 果然殷朝暮听了这一番话,苍白的脸染上几抹鲜丽的红晕,回头望着顾疏,眼神中带着细微的痴。严管事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对现在年轻人的口无遮拦感到气愤,他这样的人,不是托付少爷的好人选。 “罢了,你今天既然要闹,就不用做这些姿态,直说目的就是。哼,我殷家多年清净,还从没有人敢在这里喧哗。”沈倦说完,轻飘飘瞥一眼儿子:“暮生,你带回来的好客人。” 殷朝暮被这一眼看得羞愤难当。沈倦说得不错,虽然顾疏是为了护他,但说穿了还是让人踩在自家地界羞辱母亲,而这个人还是他引来的。 顾疏再次轻笑几声,道:“夫人看不惯我,但我却不能离了暮生。何不让我带他出去住,眼不见为净。” 沈倦听了笑出声:“你不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他是殷家的继承人、唯一的少爷,能让你说带走就带走?” 那一瞬间。 顾疏捞住殷朝暮,反手紧紧把他的腰揽住。 高瘦的男人与站得笔直的夫人面向而立,目光在半空中交错,仿佛带着凌厉的风声。 两人都察觉到对方的难缠。 顾疏敛眉,语气里有十足把握:“夫人何不问问暮生自己的意思?既然我们都是为他好,不如就由暮生自己决定是留下来,还是跟我走。” “可以。”沈倦眼波缓缓流转,良久竟然颔首同意。殷朝暮一喜,随即听到沈倦拖着慵懒的长调道:“暮生,不要忘记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殷朝暮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抓住殷氏的核心,将殷氏拿回来。他的那些抱负、他的那些梦想、他的那些追求……都还没有实现,而实现的前提,显然要先伤害到他爱的人。沈倦这是逼他亲自在恋人后脚筋上割一刀。 顾疏却还没察觉到,脸上的喜色显而易见。一贯稳得住的人都顾不上沈倦严管事在场,低头亲了亲殷朝暮嘴角,眼里满满的欢心与希望:“暮生,说你想跟我住一起。我还没找好房子,你把要带走的东西收一收……”他有点语无伦次,说了半天见殷朝暮没反应,于是蹭蹭他的脸,一手握住对方右手五指交叉,略略愧疚道:“先委屈你住一段时间宾馆,信我,我一定尽快找好房子。” 洋溢着憧憬的语气,他却没办法回应。殷朝暮不知道是过了一秒,还是一分钟,说一句话,似乎要耗上全身的力气。 他偏过脸,顾疏却全身都开心得止不住一样,温柔地执起交握的手吻那五根手指。 殷朝暮开口,没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 “对不起……我想留下来。” 顾疏的动作停住,然后有些困惑地抬头,微笑:“暮生,你刚刚说什么?” 如果说方才殷朝暮的脸色就苍白如纸,此刻他一张小脸却红得滴血,那种不正常的晕红,好像高烧病人一样凄艳惊人。话一出口,殷朝暮反而沉下了心,不像方才那样躲闪,直直对上顾疏的眼睛。 说出来以后才发现也不是那么困难。伤害对方只需要一句话。 沈倦在一旁叹口气。这两个孩子,明明性格相克,却偏偏彼此深爱,让她想起从前那些往事。沈倦最出名的地方,就是小处腾挪、借力打力,越是小细节越能不动声色稍稍翻转手腕儿,解决大敌。她开始给的下马威,就是想一步占先,将顾疏挡在门外。若是顾疏有水平进来,那也不妨,在殷氏主场,凭她的能力绝对收拾得了二十出头的小子;若是顾疏悻悻然被拦在花园里等一晚,即便能赢得殷朝暮的怜惜,但这样窝囊的男人在自家儿子心中的形象,多少也会打些损失。 她心里想着,男人之所以会喜欢男人,尤其暮生这样的,多半是倾慕强者,就算不是,潜意识里也存在这种成分。她没想到的是顾疏完全不按她预定的路线来,竟然顺着顾禺的话暂时避让,之后又出其不意潜进来玩儿了这么一手。沈倦惊怒之下方寸大乱,竟让他小小占了上风。 只可惜……暮生是什么样的性格,还是当母亲的最清楚。 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力量,事业,奋斗与拼搏。 她心中不待见顾疏,却不得不为他叹上一口气,这孩子对暮生的感情也有些算计之处,可他肯为暮生花这么大心思,也算痴…… “严管事,你跟我出来。” “夫人?放少爷和……在里面没问题吗?” 沈倦揉揉眉心,她最近精神头越来越差,“没事,暮生现在心里已有定断。我若再逼下去,他就要恨我了。” 而茶室中的两人自从沈倦带着严管事退出去后,就陷入了沉默。 殷朝暮不说话,甚至觉得自己做出这种决定后还赖在顾疏怀里有些卑鄙,于是挣开他的臂膀,走到一旁扶着椅子坐下。顾疏一直有些搞不清情况,竟然一挣就被他挣脱。好半天才看着他说:“是不是担心我?” 殷朝暮摇摇头。 顾疏稍微顿了顿,倾身去拉他的手:“你不用担心,现在我的情势确实不算好,但是没关系,你陪着我,一切都会好起来。” 殷朝暮不说话,他接着说:“忘了吗?我们不是回来之前就计划好的,要在一起住。我说过会做到的,你看,现在不是只差一步了吗?还是你在担心殷伯母不会轻易放手?”他轻松自信地笑起来,笑容中有着漂亮的骄傲:“我确实不如她,但也不会差太多。” 殷朝暮抽回自己的手,他知道当初做这些甜蜜计划的时候,顾疏就有担心。两人住在一起的想法其实很荒诞,但这个男人一直在为此努力着,所以现在自己在这种时候退出,说难听点,就相当于从背后拖他的后腿。 那种愧疚让他没办法开口,只能再一次重申:“不是这样,是我自己想留下。” 顾疏不能理解:“为什么?” 殷朝暮说:“你不明白,我也想有自己的事业,证明自己的价值。母亲说得没错,我是殷氏唯一的少爷,殷氏的继承人。” 顾疏并不觉得这算是么大事,温柔地吻他:“这些事我们可以回去谈,你先答应下来。” 殷朝暮接着说:“你知不知道,我从小的梦想是什么?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在某一天,将我家的产业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单单只当一个绣花少爷?!” 顾疏怔了怔,没有说话。 殷朝暮笑起来:“你看,我希望的并不是由你照顾,由你护住一辈子。你带我走,那是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母亲肯放人,终究是她施舍,不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这些你懂吗?你从来都不曾把我当做地位对等的男人看。” 顾疏轻轻吐了一口气:“两个人在一起,肯定会有坎坷波折,你说我不了解,确实是我忽视了。但这些都可以等我们住在一起再说。今天机会难得,我们先离开,之后一切都依你。你跟我走,也还是殷氏唯一的少爷,我还可以帮你,这样不好吗?” 殷朝暮垂头:“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答应跟你走,能不能放过阿禺?” 顾疏笑容渐渐褪去,没有说话。他接着说:“顾伯父亏欠你我都知道,但一定要用激烈的方法实现你的抱负吗?放了顾家,港岛也足够你施展。”顾疏说:“你先跟我走。”殷朝暮站起来:“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放弃夺回自己的东西。你能不能为了我放弃那些计划?” 顾疏亲亲他的眉眼:“很幼稚的问题,我以为你不会这么问。” 殷朝暮也跟着轻笑起来:“确实,我也一直装傻以为你会为了感情放弃理想。看来我错的离谱,是吗?” 顾疏轻笑:“这两样并不冲突,我的公主殿下,你先答应下来,我们回去再慢慢谈。” 殷朝暮看了他良久,叹道:“很可惜,我也一样。我也不会为了感情放弃理想,你一直都知道的,我对自己的理想有多执着。顾疏,我不会走。”他转身拉开彼此的距离:“你离开吧,我爱你。” 顾疏慢慢蹙眉:“暮生,不要闹脾气。” 身体很不舒服,但更不舒服的是顾疏强硬的态度。顾疏给的感情一直是温柔中带着强制,他画了一个圈子,在这个圈子里什么都迁就自己,但出了这个圈子,他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殷朝暮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冷硬:“你有放不下的东西,我也有。追求理想的顾师兄,我会和你站在一起,但不是现在。” 顾疏没有说话。 殷朝暮转身走去门边握上门把。 顾疏皱着眉绕到他身旁按住那只手,欲言又止。 殷朝暮说:“给我时间。” 他死力按住门把。顾疏抓住他的手腕紧紧握住,依然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殷朝暮扫一眼背后墙上挂着的巨幅画像,想起在沈倦把持下的风雨飘零的殷氏,咬紧牙关,平静地开口:“顾师兄,放手。求你。”最后几个字,几近哀求,因为如果顾疏再不放手,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下一秒就扑进对方怀里不管什么殷氏与理想,跟着对方走。 然而顾疏放手了。 他叠在殷朝暮手背上的手慢慢滑开,殷朝暮盯着那只手,万分希望它能重新覆上来。但直到最后,都没有。 他退开一步,殷朝暮垂着头,感到对方认真地看了自己几秒钟,匆匆忙忙转身开门就走。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非常仓皇,仿佛再开口就会要了他的命。 殷朝暮咬着唇,等了好一会儿才疯了一样冲到窗口猛地把窗帘拉开,园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顾疏已然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人啊,就是比较重事业的。感情嘛,总是需要波折的。这两个人之间的心结不解,永远是祸根,于是我大发慈悲把这件事挖出来一次性解决。唏嘘……真是个善良的作者……没说的!(PS:修改了一次,还是觉得感情变化有点不顺……唉) 110 收拾山河(一)[VIP] 殷氏官府菜,在最兴隆的时候,曾经有过同时出了三位全港厨师大赛特等名厨的辉煌。那还是当年殷则宁风华正茂、大干一场的时日,待到他死后殷氏归了沈倦,掌握传统技艺的老功臣们与新主人颇多嫌隙,殷氏官府菜的名声也就渐渐低沉下来。虽说仍是名流首选,却没了当年一统山河的风光,来的也大都是回头客,开口就是“则宁当年”,虽说生意也还算昌隆,却难免让人黯然。 今非昔比,往往让人神伤。比今非昔比更让人神伤的,莫过于天妒英才,而英才又偏偏后继无人。 如今殷氏上上下下都清楚自家少爷是什么样的材料,虽说去大陆四年不见,但传回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消息。年轻、莽撞、贪玩……种种因素,都让殷朝暮这位新上任的东家显得不那么具有说服力。 可以说,是殷则宁掌舵期间将殷氏官府菜推上最辉煌的巅峰,硬是凭一己之力将一门老旧生意做成了第一招牌,同时也让殷氏名下企业连带着名贯全港。凭借着殷氏官府菜那些年的辉煌战绩,沈倦接手后即便隐忧不断,仍能稳稳保持着一个良好的运营模式。 可想而知,殷则宁在这些老人眼里有多重的地位,正是他这样难以逾越的丰碑伫立在前,沈倦根本无法插手殷氏官府菜一丝一毫,这种情况下,她选择让自己儿子出面,起码顶着殷这个姓,说话办事都要方便些。 不过如此一来却激怒了殷则宁留下的一帮“重臣”,在他们看来,殷朝暮和殷则宁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老东家珠玉在前,少东家就显得格外难以入眼。这里面最顽固的一位,当数主厨宋师傅。 对于这一切,殷朝暮早就料到了,他并不感到害怕,相反的,他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一次挑战。 只有调教好了这一门小小的酒店,他才有资格去实现自己的目标,反过来,如果连最拿手的领域都操作不好,还谈什么带领殷氏重铸辉煌? 甚至于对几位老师傅心中那些疑惑与观望的态度,他都完全可以理解。想要尽快掌握住这家酒店,主厨宋师傅就是第一个要拿下的人!不仅因为他是整个厨房的灵魂人物,更因为他是殷则宁的同辈人,身份大致相当于严管事,都是殷氏花大精力培养起来辅助继承人的栋梁,地位超然。 如果说整个厨房若是敢对他这个少东家阳奉阴违,那多半就是仗着这位宋师傅的老资历。若宋师傅对他满意了,首肯了,就等同于不会出大乱子。于是殷朝暮收拾心情抓紧时间,在正式入主酒店之前先约了宋主厨见面谈一谈。 见面的地点很讲究,他要全面接掌殷氏官府菜,自然将地点定在那里,一来可以降低姿态博取这位长辈伯伯的好感,二来也方便踩踩点试探众人的意思。 这是一间双层小楼餐馆,外面的装饰很简单,除了那个悬挂在屋檐上的木头招牌外,只有粉刷成灰白色的墙面。总的来说,单从外表看,是绝对看不出这一栋小楼的赫赫百年声名。 推开门,里面立即响起了一阵清亮的铃声。内部布置一映入眼底,殷朝暮虽然来过无数次,仍为这区区一间酒楼而吸引。如果说沈倦布置的殷宅处处整肃,高贵中透着冷硬,那这间殷则宁添置过的酒楼就显得格外大气。一幅画、一张字,一瓶花、一条椅,无不显出主人胸怀广阔、别有丘壑。 “少爷。”浑厚的男声就在耳旁响起。 殷朝暮扭头,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腼腆地笑了笑,他认得是宋主厨的大弟子沈真,论资排辈儿,他还要喊一声师兄。宋主厨与他父亲一同长大最后主领厨房,而沈真按理就该是与殷朝暮同辈、将来接替宋师傅的不二人选。但殷朝暮小时父亲故去后,沈倦一直与这边闹得很僵,他与沈真便不怎么来往,成年后又一个人跑去大陆,所以彼此都略微尴尬,并不亲热。 “师父在里面,我带少爷过去。” “麻烦沈师兄。”殷朝暮点点头。沈真心里有些诧异,他记得小时候这孩子几岁大就跟他母亲一样目下无尘心高气傲,却不想如今能对自己如此尊敬。虽说不至于直接站到他那一边,心里却也略微添了一丝好感。 “要专房还是随便?”沈真一边引他往里走,一边笑着问道。 “有区别吗?”殷朝暮有趣的问。小时候倒来过这里很多次,但自从父亲走后,沈倦不肯带他来,好些规矩也都记不清了。 沈真一路上与帮忙小伙计们打着招呼,看得出他这个大师兄在酒楼里非常有地位。他介绍道:“专房就是专门的包间,很多名流在我们这里都有专属的包间,例如这一个房间是专门留给顾氏老爷子的,我们通常叫做乙等间,这个位置是何家新任当家的,我们管它叫丙等间……” 这一连串介绍下来,殷朝暮不由发现,这些等次的编排好像有点意思,仿佛是根据各家族在本地的势力来决定他们的包间。 “那甲等呢?”殷朝暮笑着问道。“甲等间是留给谁的?” 沈真笑着指向远处靠雕花窗子的一张雅桌,“那里就是甲座。” 殷氏所谓的包间,其实是用镂空的花帘隔出一间小小的位置。当年哪有如今这样规模,建的楼面积不够,后来人又舍不得这黄金地段与老牌字号,只能在小处改动。殷朝暮有些奇怪,那张桌子临着下面酒楼内部的小花园,位置上佳,看起来似乎从来不招待客人。花帘虽然一尘不染,但却隐约可见里面的桌子没有象别的桌子那样垫上印花桌布,碗筷也没有摆上,空空如也。 “那里已经空置很多年了,不过却从来没有人敢去坐。” “为什么?”殷朝暮好奇的问,心中已有了大致猜测。 “师父说过,那是属于殷则宁的座位,属于我殷氏真正的东家!”沈真一脸敬重的肃然道。 殷朝暮愣住了,他知道父亲在这间酒楼的地位,那是堪称铸就殷氏奇迹的大功臣,但他没想到阻碍会这么严重。显而易见,沈真敢当着他说出这番话,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宋主厨的意思——你现在还不够格成为我们承认的东家。 而宋主厨的意思,几乎就是整个酒楼的意思。殷朝暮毫不怀疑自己此刻的形象绝对与二世祖、花瓶少爷、败家子三个字脱不开关系,这是他重生前就留下来的形象。而重生后的形象则更糟,跟男人搞得满城风雨,他已不求加分,只求别让这些人心中再减分就好。 “麻烦师兄随便给我一个包房就行了。”殷朝暮随口说道。 沈真有些惊讶,他可没想到殷朝暮会这么说,难道他不知道这些专房的意义? 但是他没有多想,立即招呼殷朝暮到偏外的一间包房。角度比之前那个差了很多,但在寸土寸金的港岛,这个位置这种面积的包房,显然已是看在他姓殷的身份上了。 “少爷想来点什么吗?需不需要我为少爷烧两个菜?”言辞之中并没有宋主厨亲自操刀的意思。对于一个饭店来说,有时候主厨比东家的身份还要高,这完全因为他们掌握了全部的手艺。当然如果是殷氏这类打感情牌的传统酒店,绝对不会出现主厨背弃东家另谋高就的场面,因为他们通常都有竹马情谊做维系。但到了殷朝暮这一代,变数太多,老一代的宋主厨他使唤不动,新一代的沈真又与他没那么大牵绊。 殷朝暮摇了摇头,也不觉得受到怠慢:“给我一杯红茶就好,谢谢。” 沈真客气的答应,没多久,一壶热气腾腾的溪王草就放到了他的面前,但是这个男人却没有离开,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殷朝暮。 “别站着了,坐下来聊聊吧,沈师兄。”殷朝暮抬头挺辛苦的,指着自己的对面,笑道。 沈真不客气的坐下来,还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包房的位置。” “位置?” 沈真点点头,“是的,师父讲过,这些年不论是谁来,都想要坐更靠前的位置。以前几家大佬都暗暗争抢甲等,但自从殷叔叔亡故,那里就属于他了,再没有人坐上去过。” 殷朝暮没说话,垂着浓密的眼睫,细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瓷杯。 “师父说当年殷叔叔接掌这家酒楼后,第一次来也想要坐在那个包间里。你呢?你也将是这里的东家了,不觉得坐在这么靠外的位置,有份吗?”沈真再问道。 殷朝暮缓缓摇了摇头,“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一个东家的身份与威严,是靠争座位得来的。相反,应该是他本身的实力与人格,以及他带领伙计们为这家酒楼赢得荣誉换来的。如果我没有本事,就算坐在甲等包间又怎么样?我能在那里坐多久?反过来,如果我是真材实料,有真本事,能够给跟着我的人带来荣誉和骄傲的话,我相信,会有人主动邀请我坐上去。” “况且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这不能代表我的退让。充其量只能说,我尊重你们的传统,我是你们的东家,却绝不是让你们厌烦的绊脚石。我尊重你们,除了提供机会让你们大展所学,绝不会无端干预这里的一切事宜。除此以外,我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沈真听了之后眼中精光一闪,淡淡拍手,“说得好。或许有一天我们真的会亲自将你请上去。” “啊,师父!您来了!” 殷朝暮回头,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殷氏官府菜实质上的掌舵——宋主厨已经站在了花帘之外,显然是把殷朝暮刚才的一番话都听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实说,一写到这种需要奋斗的情节,我就不自觉控制不住篇幅…… 发现小龟很适合这几句歌词: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 这沙滚滚水皱皱笑着浪荡 贪欢一刻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 111 正文 收拾山河(二) 满头黑发中夹杂着几缕白发,梳成侧分头的中年人站在花帘后面,在殷朝暮进来的时候就开始审慎的打量他。也许是因为酷似沈倦的容貌与华丽的外表过于显眼,所以五十出头的老主厨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宋伯伯,您快请坐。” 包间中的两人赶紧起身将老人迎进来,宋主厨显然对方才殷朝暮的回答比较满意,但仍然保持着淡漠的神色,朝着弟子点头示意了一下。 后者立刻猜到两人打算长谈,于是借口离开。 殷家这栋酒楼专间都包给了有权有势的名流,但也留了好位置给自家“肱骨重臣”。宋主厨没有去自己的专座,而是直接在殷朝暮的对面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酒楼目前最仰仗的人物,当初以而立之龄一举夺得特等厨师称号的威风史,殷朝暮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听过,只是印象不够深刻,因为那时候的殷朝暮还是个懵懂幼童,疼爱他的殷则宁也没有过世。那时候他还不需要像现在这样为整个殷氏的未来负责。 可真正踏入酒楼,尤其是经过上一世最后的内忧外患,他才真正的体会到,宋大师这样的厨师对一个饭店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毫不夸张的讲,殷则宁故去后,他几乎就是这家“殷氏官府菜”的象征! 经过上一世最后几年的历练,他深知这位主厨对殷氏的忠心,所以并不打算上感情牌。宋主厨何等人物,扯那些不着边际的只会让他看轻。他准备开门见山! “宋伯伯,您肯定在心中困惑母亲让我接手这家店的用意。”等到沈真送了一杯茶水上来又离开后,殷朝暮才主动开口。“也对,我不如父亲,凭我的资质,最好的安排是随便在殷氏其他产业下挂个名目,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相信凭着您几位长辈对父亲的尊敬,就算以后我正式做主,也会默默将下面打理好。你们连同母亲,想把我供起来舒舒服服一辈子,我没说错吧?” 宋主厨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着殷朝暮。 当然不会出错,这就是上辈子的套路。沈倦对他失望,却又不得不因为亲情护他一世。就连这些长辈们,也是看着他长大,把他当自己子侄来疼。然而这些人哪一个真正在心中认可他这个继承人呢? 没有。 在他们心中,只是因为殷则宁的关系尽力护着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至于阿斗心中是否也有抱负、也有理想,他们并不看重。 殷朝暮摇头甩掉去那些沉甸甸的遗憾,继续说:“您看那面墙上挂着的各种奖项,里面也有您33岁那年拿下的全港厨师大赛金奖。不过小时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却不是这一场比赛,而是父亲死后第二年,安叔叔与他的弟子要解约时,您和其他人的眼泪,还有您跟母亲的那一番争执。” 宋主厨眯着眼,冷哼一声:“孩子,你要是想为你母亲充当和谈的先锋,我老宋还是那句话,这家店是殷家的,她是则宁夫人,我也愿意为这个给她低头!但酒楼姓殷不姓沈,这点没得商量。当初老安要走,确实是他做的不地道,只是夫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殷朝暮见老人家提起当年的事肝火不轻,眼见就要说崩,并不着急,稳稳当当亲手倒了一杯溪王草呈给老人家:“当然我不是说安叔叔的不是,他在殷氏最艰难的时候选择自立门户,这其中的原因很难分出明确对错来,母亲当初的寸步不让也算一个原因。但这些都不是我重提旧事的主职,我只是想说,如果当时的东家是我的话,您一定不会流泪,安叔叔也一定可以有个更好的结局。” 殷氏这些厨师,说穿了不过是签在他们家的员工,若不是世代积攒下的情分横在中间,只怕不少人见到殷氏低靡,心中早存了跳槽解约的心思。殷朝暮开的条件非常实在,就算宋大厨自己绝不会想着离开,却要为他弟子、甚至弟子的弟子考虑。 “或许伯伯心中恼我拆掉父亲留下的基础,不过您可以放心,如果没有把人留下的自信,我就不会来这里,也绝不会做出任厨师去留的决定!” 宋主厨还是没有说话,他是一个话不多埋头干活的厨师。 “即便您可能对我有诸多不信任,但如今我已经是这家酒楼的东家,而您是主厨,是这里的象征,伙计们敬重的对象,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我希望伯伯可以放下顾虑,与侄子衷诚合作。因为只有这样,父亲留下的酒楼才有可能重现当年称冠全港一家独大的盛况,否则的话,这里只会走向沦陷!” 宋大厨在他说这一番话时始终看着殷朝暮,没有开口插任何话话,只是看着。但他给人的感觉是,殷朝暮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听进去,只是不知道心里的想法是什么。 “我知道,目前有很多人反对我执掌这里,也有不少人怀疑我的能力,甚至很抗拒,因为他们觉得我才二十出头,比他们还要年轻,根本没有能力。这一点我相信以后大家自有定论,但目前当务之急就是放下一切齐心协力!” 沈倦与殷氏“老臣”间的内斗持续过久,若不是沈倦手段超群,恐怕早就出问题了。 “我想您一定比我更加清楚,只有团结起来的殷氏,才能重现当年的荣光!” 宋主厨还是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脑子里却不断的在思索着殷朝暮这一番话。 这个孩子打小他就见过,有什么本事、是什么性格,他知道得非常清楚。小时候的殷朝暮乖巧懂事,讨人喜欢,长大后也是翩翩风度,长辈眼中的好青年。如果有女儿的话,宋大厨一定会考虑将女儿托付给他。 但是一个好青年,不代表他有那个水平能掂量出整个殷氏的重量,也不代表他有那个眼力能指出企业发展的方向。这个孩子的缺点还是很明显的——优柔寡断,十来年被过于强势的母亲调教出一副耳根软心地善的天真性格。或许是长期压抑惯了,还养就格外忍耐执拗的脾气来。这里面无论哪一点,都不满足一个合格领导者的品质。 按理说,他应该是一个手高眼低的大少爷,充门面没问题,真本事半点也无。然而现在他又为自己所观察到的疑惑了。 从殷朝暮正氏接手的第一天就约他见面,再加上刚才在这里听到的,宋主厨可以肯定,这个小少爷并不是一个他想象中的傲气凌人的人。他很圆滑,懂得周旋,懂得退让,懂得妥协。而且他是打从内心尊重酒楼的传统的,这就给宋主厨留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印象。至少比起沈倦,殷朝暮更得他好感。 但哪怕是这样,却依然无法改变宋主厨对他的怀疑,一个只有23岁的人,真的有可能像上任东家一样振兴这个略显颓势的酒楼? 所有当时听到这一条消息的殷氏员工都怀疑这是沈倦的试探,更有甚者觉得,这根本就是沈倦放出来的烟雾弹,妄图以儿子的名头全面掌控殷氏。一直到各大报纸都纷纷登出沈倦将大部分权利移交儿子的时候,他们才勉强相信这是真的。 “宋伯伯,我父亲曾说过,您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而且我非常尊重您过去所取得过的辉煌成绩。我希望您能明白,我们的联手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您和伙计们都不支持我,甚至对我阳奉阴违的话,到头来承受灾难的只会是殷氏官府菜!您对这里的感情很深,但请您一定相信,我是父亲的儿子,期盼这里更好的热切绝不会亚于您。” “我相信,为了这里,为了我父亲,为了整个殷氏,您一定会帮我,是这样吗?” 这一次宋大厨没有再沉默了,但也没有表态要立刻支持雄心勃勃的少东家,只是点点头站了起来。 “孩子,老实说如果作为一名长辈,我会依着你,因为你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想要什么伯伯也会尽全力去做到。但作为一名要对店里所有伙计负责的主厨,说句难听话,我依然保留对你的怀疑和担忧。我始终认为,沈倦会让你来管这里,是在拿整个酒楼或者企业的命运冒险!”殷朝暮听到这里,暗自心虚,因为上一世母亲故世后,他确实将殷氏推向了破灭的深渊,宋主厨看得很准。 “不过我会尽可能的约束他们,履行自己的职责。”他说到这里,终于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殷朝暮在他脸上找到了小时候跟着父亲时见过的那一丝熟悉:“小家伙,放心吧,有你宋伯伯在这儿镇场子,想干什么尽管放开手脚,不必畏首畏尾!则宁的儿子,从来不逊于任何人。” 殷朝暮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是真没想到这位伯父能说出最后这几句话:“那一切仰仗伯伯。您放心,父亲留下的东西,我拼了命也不会看它被糟蹋!” 宋大厨感慨地拍拍他的肩,然后转身离开。临走前目光温和地说了一句:“你不错。我从前瞧夫人不顺眼,但你今天能选择先约我来谈,看来她还是有可取之处,至少没把则宁的儿子教成个充门面的二世祖。” 殷朝暮狂汗地看着他离开,松了口气,心里知道,宋主厨算是被自己先稳住了。而只要稳住了这一位,酒楼里的伙计不会再折腾,就连董事会里那群老资格也会收敛些,自己至少可以好好的推行计划。 不过想要彻底征服殷氏这帮人,殷朝暮还需要靠出色的成绩!实打实的、硬邦邦的成绩! 112 收拾山河(三) “为了重现殷氏官府菜独尊全港的风光,我对酒楼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营业做了几个安排。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扩大知名度。老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显然在当下已经不那么实用了。就算我们殷氏官府菜手艺出众品牌响亮,适当的曝光还是必要手段。” 几天后,殷朝暮正式将所有酒楼员工召集在一起,做完动员就开口明说自己的计划。这些员工早已对殷氏官府菜有了归属感,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直接说出口,多少能避免双方决策层与雇员之间的进一步误会。 “少爷的意思是……”宋大厨这些年也逐渐察觉到酒楼的短处与不足,从前自恃祖辈传下的厨艺,加之一直走高消费路线,总体来说是非常低调的,从不做什么广告宣传、优惠活动来推销自己。 “我决定带两个人同我一起,上周末的《食为天》节目,作为扩大影响力的第一步。” 之前几个厨师闷闷的不说话,一方面在等宋大厨表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挑不出殷朝暮明面上的错处。但这个决定一出口,在场厨师、帮、工甚至学徒都面露惊异——更有脾气暴的老资历也等不及宋大厨表态,直接表示不满。 “少爷,您的意思,不是让我们当众展示手艺吧?《食为天》那栏目我可看过,那是要厨师现场操刀的。您别忘记,我们殷氏官府菜凭着什么才能绵延百年不倒?就是凭这独门儿手艺!”说话的是陈师傅,这位也是和他父亲同辈的老人,酒楼里除了宋大厨,就是这位说了算。 殷朝暮微微一笑,谦恭有礼地开口:“陈伯伯不妨先听小侄把话说完。祖辈传下的技艺,侄子再胆大包天,也不敢随意泄露出去。若是此举有伤害酒楼前途的万分之一可能,我殷朝暮第一个不答应!” 他父亲曾说过:宋大厨总揽全局,沉默寡言,是个靠得住的大气人;陈师傅脾气刚烈,却是对酒楼最忠心、感情最炽烈的一位,跟他说话,就得痛快爽朗才能博得信任,若仍用对付宋大厨那一套,这位老爷子敢当面给他难堪! 果然,陈师傅听他表态表的坚决,表情缓了缓,嗤笑一声:“那少爷就说说,怎么能不泄露厨技,还赚来名声?” “简单。《食为天》原先分两个环节,第一个是由参与录制的两家厨师,各自在规定时间内做一桌招牌菜;第二个是由现场嘉宾亲自品尝两桌菜,然后予以评估,最终决出一家厨艺较高的授予奖章。陈伯伯看到的,是这样吧?”殷朝暮知道陈师傅人老了脾气又臭又硬,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仍旧笑眯眯侃侃而谈。 有时候,相貌在工作中起到的作用不是一般大,遑论殷朝暮这种堪称顶级的华美青年了!那柔和的小脸儿,充满自信的大眼睛眨巴两下,有了孙子的陈师傅心一下软了很多。何况人家是自己东家,那个传闻中各种草包各种花瓶的纨绔子弟! 现在呢?不仅不甩脾气摆脸色,还条理分明行止有度,或许是之前的谣言太糟糕,两相对比起来,真正的殷朝暮简直令他满意极了! 陈老爷子“嗯”一声,“不管少爷有什么办法,我殷氏手艺决不能外泄。” “这是当然。《食为天》栏目所在的电视台是顾氏旗下,恰巧顾伯父早两年就将实体产业交给了顾禺。说起来我与顾禺倒有些交情,真到录制的时候,应该可以说服他做一些调整。” 他说得谦虚,但殷家小公子与顾氏太子爷交好那是全港皆知,“有些交情”?过命交情还差不多!陈师傅知道不会出大问题了,闷哼一声退回去坐着。他方才也不是出于恶意,只不过殷朝暮之前的纨绔形象太根深蒂固,他担心这二世祖来了随心所欲胡闹一通,不知轻重! 现在一看,年轻人有干劲儿,也没烧昏了头,不错。 殷朝暮和宋大厨对视一眼,均知最麻烦的陈师傅已经认可了一部分,接下来还要搞定的,是做负责面点的胡师傅。 “胡叔叔,小侄看您一直拢着眉,是否有所顾虑?” 胡师傅的面相,相对爽直的陈师傅来说稍显阴沉,面有心生,他为人也较谨慎。 “小胡心重,讲话不中听,实际上却比你陈伯伯对酒楼更费心思,酒楼能有条不紊地运营下去,少不了他。儿子,他面冷心热,有不懂的地方多向他请教就是。” 这番话是沈倦之前的嘱咐,她与殷氏一帮人彼此看不顺眼,但论眼光,沈倦看得确实准!上辈子最后几年殷朝暮彷徨无措,多亏胡师傅与宋大厨一大气一缜密,勉力经营。 “《食为天》嘛,我也看过两期。说句难听的,上去的都是些什么人?”胡师傅眼一眯,狭长的双眼中精光隐去,声音不高,话却不轻:“我殷氏官府菜既然做的是官府菜,就该有大门大户的风范,像那些个没开两年的暴发户一样抛头露脸……少爷,可别让这百年宫廷菜式,自甘轻贱沦落到那些小作坊的水平上。” 陈师傅性子烈脾气火爆,实际上好对付的多;这位胡师傅虽斯文,说出话来却字字句句都切在点子上!若是从前那个草包花瓶,绝对应付不来这么锋利直白的质疑。 “啪啪啪”殷朝暮赞赏地抚掌,然后转身从架子上取了一瓶李渡酒倒了两盅,将其中一盅递给胡师傅,然后举起自己的那杯。方才胡师傅话说得狠,也是有心给初承重任的年轻人泼点冷水,以免他得意忘形,所以半点情面不讲,直戳软肋。就连宋大厨听了也不易察觉地给了个指责的眼神,剩下的小徒弟们更是忐忑——但很快他们就全被殷朝暮敬酒的举动弄糊涂了。 说着说着,怎么喝上了? “我殷氏官府菜既然做的是官府菜,就该有大门大户的风范……说得好!就为这句话,小侄该敬胡叔叔一杯,先干为敬,请!”殷朝暮说完一仰脖,然后亮了杯底。他这位胡叔叔生平最爱李渡酒,哪怕存心给他不自在,也熬不住酒香气。 “少爷懂得倒是不少,连我这点儿爱好也抓住,嘿!是你老爹告诉的?”胡师傅不和他客气,跟着把酒喝了,咪咪眼张得开了些。殷朝暮摇头道:“几位叔伯都是真风流,平素不掩行藏,小侄稍加留意便能知道,并不是父亲说的。”这两句话不着痕迹地小小捧了一把,还透露出自己这个东家对酒楼的关注,巧妙高明。胡师傅深深看了他一眼,旁边宋大厨不失时机地插一句嘴:“哈哈,少爷酒量好,小胡你自负品酒大家,要我说可不一定比的上少爷!你俩多交流交流,搞不准还成个忘年交,哈?” 殷朝暮谦逊地点头,一杯酒下来,加上宋大厨这么一打岔,方才因胡师傅造成的冷肃场面顿时缓了一缓。 “胡叔叔说得极有道理,我殷氏以官府菜安身立命,打出金字招牌、百年名号,断然不能自毁长城,走低档大众路线……何况那些个小钱殷氏也不在乎,我要的,是殷氏官府菜这个名气!而且是在港岛上流社会中的名气!自降身份确实不妥。”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小侄想,若是凭着小侄这几分薄面,多半能拉到何氏的“三月扬州”与我们一同登台,这样一来,各位应该可以放心了。” 何氏本身就是除了顾氏的顶级豪门,旗下“三月扬州”更是专走奢侈服务顶级享受的精致私房菜。自从殷氏官府菜逐渐没落,三月扬州就取而代之,近十年来一直执港岛上流酒店的牛耳。若是能请到三月扬州作陪,不仅不算拉低了档次,现在的殷氏反要被人家压一头。 不过…… “少爷,三月扬州实力强劲,咱们对上他家,会不会吃亏了?”毕竟去做宣传的,棋逢对手固然是好事,可若败下阵来,那就不美了。 “不必忧虑。”殷朝暮抬起一只手掌按下众人的担心,“我准备带沈真沈师兄去。沈师兄性子沉稳,压得住阵脚,又得了宋伯伯七分真传,没有问题。关于另外一位,我也有了人选。他不是咱们酒楼的人,这样即便败了也能从容些。风险与挑战是有的,但各位请相信,付出是值得的。” 确实。 他心中早有了全套计划,更因为他重生之前那几年留行的餐饮类节目早就证明过,只要安排出彩,这一招能赢得的效益远比干放广告要强的多! 不过在这之前,还要先搞定《食为天》的剧组。 殷朝暮原本想既然有顾禺这尊太子爷在,这件事应该手到擒来。然而一个电话打过去,却听到顾禺各种明里暗里的抱怨与告状,才知电视台已被划归给他那位大哥——顾疏了。 于是殷朝暮犹豫半秒,想着公事不好用手机,就拨通了顾氏。前台小姐多次帮他转给过顾禺,很客气的请他稍等几秒。 等待的那几秒里,殷朝暮脑子全乱了,模模糊糊想着那位在顾家受到的待遇似乎不错。不过也不好说,那家伙一向高杆,指不定是耍了手段。想到这里他又气得牙痒痒,顾疏这人最爱耍手段,一辈子都改不了! 电话通了,很快就听到声音。 “喂?” 很淡的一句,非常轻,好像有点飘忽。 低沉,从容,仿佛刚重生时军训那个夜晚打给顾疏的电话,单凭声音就让他安定下来。 如闻晨钟暮鼓,殷朝暮想好的话都咽在了喉中。 “怎么不说话?………暮生。”顾疏似乎掺了些无奈的轻叹,飘进耳朵里。他张张嘴,然后稳稳开口:“嗯……是我。我有事情找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113 首战准备(一) 那边静默了两秒,听起来像是在思考,然后传来了顾疏的肯定:“没有什么要忙的,你来顾氏,我们当面谈。 殷朝暮握着手机,不知自己在想什么,竟然说:“电话里就可以谈。” “电话里不行,细节都谈不妥,见一面。” 殷朝暮沉声道:“什么细节?” “猜不到,但想来你的计划肯定有用到我、或者说用到我手里这一点点顾氏的地方。”清朗的男音顿了顿,他几乎错以为那人语中含着气苦的成分:“你找上我,只能是为了殷氏光辉的前途,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你别这样。” 顾疏习以为常的点头:“对,说示弱的话你也不会心软,来顾氏吧。十五分钟后我把时间空出来。” 殷朝暮本来并不是很想现在就和顾疏见面,但此刻别无选择,只能按着那位的意思走。十五分钟后,当他到达顾氏大楼,前台小姐早得到嘱咐,堂而皇之把他领到顾疏的办公室。 极其简单的摆设,办公桌上堆着高高的文件。 屋子里没人,殷朝暮走上去翻了翻桌上的文件,整整齐齐按类别码好,已批示过的上面有顾疏的工整的笔迹。几本夹子里还插着书签,书签上用钢笔写了几个问题,大致记录下顾疏的一些疑问。 殷朝暮叹口气,想起阿禺工作的样子,完全比不得顾疏这样细心。看文件搞得比写文件还精细,并不是一个合格裁决者应该做的事。顾疏的能力更多在于统筹布局,而非一点点抠细节,他搞不懂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老头子的办公室在上面一层,阿禺的办公室在隔壁。”顾疏关上门,殷朝暮回头,看到他心情很好地拎着一袋东西站在门口。“下午要去电视台那边,你有……嗯,两个小时的时间。” 殷朝暮不解:“阿禺?你叫他阿禺……终于决定放过他了?” 顾疏走近把袋子放到桌上,捏捏他的脸:“天真的小王子,有空关心人家兄弟的事,不如先把自己那摊乱麻整理好。” 袋子里都是些小食品,殷朝暮很爱吃那个核桃软糖,他买了一大袋。两个人窝在沙发里吃甜品,之前的冲突与不知所谓的生气早已被重见后的幸福抹去。他们很有默契地不提那些争端,殷朝暮开始还僵着背做得规矩,结果顾疏自然地一伸手,身体就先脑子一步靠上去了。 “这里不会装着监视器吧?”殷朝暮故意半眯着眼睛瞅他。 “没有,我还不至于混的这么惨。”顾疏笑得腼腆,环着他的腰另一手剥软糖的糖纸:“你兄弟扔了个烂摊子给我,自己一个人把持住大头……他和他老爹不好意思再得寸进尺的。” 他微笑着将视线定在顾疏脸上:“所以你这是在阿禺背后告他的黑状?” “随你怎么想。”顾疏也知道爱人整颗心都偏给那个败家子,只是习惯性的说说坏话,根本没抱着能抹黑顾禺的希望。“现在告诉我,不是应该干劲儿十足发展你的‘事业’么,遇上了什么困难?” “《食为天》这档节目,你知道么?” 顾疏想了想,沉吟道:“知道,收视率惨淡,最多在办两期就会撤掉。怎么了,你想打这个节目的主意?” “确实需要用到这个节目。”跟他说话非常轻松,殷朝暮手中玩儿着糖纸,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我打算找两个厨师参加《食为天》,算是推广殷氏官府菜名气的第一步。” “不划算。”顾疏左手屈指在沙发扶手上一下下敲着:“第一是这个节目收视率太低,自降档次;第二,你殷氏官府菜名声赫赫,并不需要在这方面再投入力度,目前最大问题是内部人员不齐心,你最好把着眼点放在这一块儿。” 对于他一句话就刺中自己家里存在的分裂可能,殷朝暮苦笑了一声:“你说的不错,但我有自己的看法。” “哦?什么看法?”顾疏想不到他还真能有想法。老实说虽然默认了殷朝暮事业为重的观点,但心中未尝不觉得他才能有限,只等这位玩儿不下去的时候再把人抓回身边。殷朝暮走演艺圈,本来就很惊悚了,好歹还有一张出色的脸、一身风仪;但要搞事业……顾疏内心深处只当热血少爷纸上谈兵谈多了,想玩儿真人模拟! 他要做的,只是静静等待这位遇到困难,然后伺机出手,顺便让殷朝暮的心更向他这边靠拢——这也是那个晚上他肯放手的原因。 果然,不出几天就打来了电话,直到现在谈话都在他的预想之中。殷朝暮太天真,殷氏的问题一堆堆:新老两代人彼此隔阂、厨师水平青黄不接、东家与雇员彼此暗战……而意气风发的新任少东家却无视了伤口内部的腐肉,一心清理外部…… 顾疏适当的否决掉他的想法,一针见血地点出问题所在,却没想到年轻气盛的少爷并没有被冷水泼昏头。相反,他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理智得根本不像个初掌实权的花瓶少爷。 就好像是有真本领一样……的错觉…… “诚然现在的殷氏内部隐忧不断,表面上那些人已经被我稳住,但没有成绩的话,不出两周,我就会重新沦为挂名少爷。” 几位叔伯能跟着殷则宁打拼那么长时间,自然不可能仅凭感情与几句空口白牙的大话就被他摆平。 他拿下的、争取到的,仅仅是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如果能够证明自己哪怕只有父亲一半的水平,凭借加分,他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你不懂,这不是殷氏的机会,是我自己的机会。”殷氏或许有更好的办法来重现荣光,但他没有,他必须拿出掷地有声的成绩来。一旦他没办法证明自己,不说殷氏那些聪明人不会屈就,董事会的老家伙不会承认,就连他亲生母亲沈倦,都有可能再次将他弃置。 “这次的节目,就是一个姿态,是我将带领他们过关斩将的序幕。《食为天》的节目制式必须改,现在的制式根本显不出殷氏的特殊性。我的想法是现场出题,让参赛的两家店各自在一定时间内完成符合题设的作品,然后打乱顺序由两位东家一起品鉴给出分数。” “这样做的目的?” “临场应变。” 他舔了舔上唇,继续说道:“临场应变往往最考验厨师水平。若沿用之前的赛制,由两家各自做出拿手招牌菜,不说没有挑战性,单说殷氏官府菜与何氏的三月扬州两种不同口味,非要分个高低,也很难做出判断。而如果评判标准改为题设的符合度、其次是火候掌控、口感鲜嫩等等,不仅考验厨师厨艺,同时也考验创造力。 “厨艺可以用经验来换取,但身为厨师那份天生的创造力、对食材本身的敏锐度,才是决定他能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因素。一名优秀的厨师需要大量经验,但要想成为顶级厨师,只要经验是远远不够看的。” 殷朝暮说到家传祖业的时候,侃侃而谈、从容自若,竟颇有几分运筹帷幄远见卓识的高人相。顾疏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认真诚恳的大少爷,远远不同于之前纯粹凭借好相貌好修养赢得尊重的漫不经心,现在的殷朝暮内敛而沉稳。如果说在大陆出演电影的他几乎将自身风仪展现到极致,那此刻,就如同明珠被收入匣中,敛去一身锋芒。 恍惚间让顾疏错以为,看到了殷宅中巨幅画像中那个举重若轻、风华绝代的沉稳男人。 “第二个环节呢?你说两位东家亲自上阵品鉴,不找美食嘉宾了?”顾疏脑子好,《食为天》是个即将取缔的节目,他匆匆扫过一遍后还是将流程记在了脑子里。 “可以找几个嘉宾,但东家上阵,考的就是饭店管理层的水平了。我准备拉上何氏的三月扬州,单论厨艺,两家在伯仲之间,但与何世兄比起来,我自信有八成把握胜他半筹。总之这一次必须要赢下来!” 顾疏并不插足他们这一行,身处外围根本无法像殷朝暮一样,对整个事件有清晰全面的感觉。但他脑子清醒,至此已大致听出了整个计划中的关键。 “所以现在有三点最为重要:一是说服我更改赛制;二是邀请何氏一同上这个二流节目;三就是要我利用特权在节目前为你提供一些便利……是这样吗?” 殷朝暮顿了顿:“不错,第三点确实是我来找你的主要原因。比赛要公平,但既然有这个资源,我不可能不利用起来,想必你也不会反对这个观念。不用你帮我作弊,只需提前圈出个题目的大致范围,给些流程就好。在不涉及违规的情况下打两个擦边球,当殷氏与何氏不相上下时不偏心他们,就足够了。” “这个没问题。”顾疏笑了笑,低头蹭他的脸:“但你怎么能肯定我一定会同意更改赛制呢?还有何氏明知你与顾禺交好,肯跳这么个明知不会赢的坑?” “你一定会同意的。” “嗯?” “你需要在顾氏积累资历、展现才能,还有什么比拯救一个在阿禺手中落没到即将取缔的方案更有效呢?这么做对你只有利没有害,你不可能拒绝。至于何氏那边,这些年‘三月扬州’当老大当得太久,早不把殷氏官府菜看在眼里。我与顾禺交好,他家老爷子还与顾伯伯交好呢,他们绝不会想到负责这档节目的你,会不看顾伯伯的面子。我说的对吗?” 顾疏摇摇头,“半对半错。” “哪里错了?”殷朝暮挺身坐直,顾疏扶着他的背,叹口气:“我说你错了,是即便没有利益牵涉,我也会同意更改赛制,只要你愿意。” 殷朝暮之前谈了那么多的话,都面不改色,此时却因这一句而感到了羞涩。前世他的奋斗被顾疏摧毁,转过一世,这位却为他提供了强有力的后背,这种对比的强烈,让他忍不住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想到最悲惨的事,就是一周要上七天满课…… 114 首战准备(二) 何玉成,何氏二公子,顶头有个姐姐早早嫁了人,如今轮到他继承家业、一时风光无限。虽说算不得什么年少英杰,但何玉成自认比上不足,比下……至少比那个顾氏第一败家子顾禺要强个一星半点。他老爹移给他的几个小公司中,最赚钱的一个就是三月扬州。 何氏的核心产业是房地产,但老头子谨慎,怕小兔崽子不懂事将半辈子积蓄全败光,于是选了不太重要的三月扬州。这家高档酒店原先不过是附属产业,还是当年殷则宁年纪轻轻就将殷氏官府菜做的风靡全港、横扫整个饮食业时,老头子跟风开的。自从十几年前殷氏落入沈倦手中,内部疲于争权,殷氏官府菜慢慢没落,三月扬州趁势而起后来居上,这才独占鳌头长达数年。 可以说只要他何玉成不那么傻帽地自寻死路玩着命折腾,三月扬州就能保持不错的发展势头,他何二少也可以顺带积累下资本。 何老爹用心良苦,可惜何二少并不满足于这么个铺好的坦途,他就跟殷朝暮一样,心中也有热血、也有雄心,殷则宁力压群芳的神话听了不下十来遍,他能没有点儿想法?所以当殷朝暮找上他,希望两家联袂登台、在顾氏旗下的某档栏目上公开比试时,何玉成心动了。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小何少爷思索再三,觉得这是个机会。三月扬州坦途一片固然好,但锦上添花,岂不是更彰显自己的实力?若能借着这次机会,彻底将殷氏赢个干干净净,那…… 那往后,还有哪个敢再用看毛头小子的眼光对着自己? 虽然老爹一再告诫不准主动招惹殷氏官府菜,现在能当上餐饮业的老大,那就安分守己的待下去。可这一回是殷朝暮自己撞上来的!何玉成几乎只思考了两秒,就一口答应下来。 他也不是庸手,之所以这么轻率地下了决定,连何老爹都没通知,一来因为殷朝暮这个世交他从小就熟——眼高于顶、纸上谈兵,堪称空想主义的代表;二来也是因为早就打听好了,顾氏电台早就交给了顾家新找回来的一个私生子。私生子嘛,不敢不看何氏的脸;《食为天》嘛,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儿! 何玉成为了赢得漂亮,甚至去查更多的细节情况,由此得知殷朝暮特地找了个外头的小厨子,二十出头半路出家的人。他越发坚定自己的看法,跟三月扬州的几位讨论了一把,老谋深算的主厨是这么说的:“未曾比过就先言败,恭喜少东家,咱们赢定了。” 何玉成:“这话怎么说?” 老师傅慢悠悠吸了一口烟,拨了拨烟丝,眯着那双眼胸有成竹道:“依我看,殷少东家放着殷氏官府菜那一堆苗子不用,偏偏找个外头的小子参赛,那是提前做好准备——即便输掉,也可以推说精锐未出,不是言败是什么?” 何玉成听了一番话,心里更安稳了。他就说么,即便殷家那小子跑去大陆厮混了几年,还是拿不上台面。哈! 当然许多本应该成功的大BOSS小BOSS都是因为太过得意、自以为是才被判出局,这个道理TVB出了无数教科片提供反面案例,于是何玉成何二公子在正式带着人与殷氏对上时,仍然端出了风度。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在节目录制之前一个小时,他就带着三月扬州两个拿的出手的年轻厨师抵达现场。在走廊上,正见到殷朝暮领着一个30多岁的男人迎面过来,旁边还跟着个相貌疏狂、眼神明朗不羁的年轻人。那人与殷朝暮说说笑笑,样子不像个厨师,反倒像他的朋友。 当时走廊里敞亮的很,殷朝暮侧着脸,轮廓柔和,斑驳的光点映得他眉眼宛然,容仪出众。他心中疏忽晃过一句话: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曾说道当年殷则宁如何如何姿容端丽、彬彬有礼,可惜昔人早逝,但每一次见到这位世交,何玉成就忍不住心下感叹,殷朝暮这个人,简直从头到脚都完美地诠释了何谓世家子弟。 他停住脚,打招呼:“殷少。” 殷朝暮转过脸来,点点头:“何世兄。” 何玉成掀掀嘴角,扯出个笑容来:“这两位想必就是今天参与比赛的两位大厨了。久仰殷氏官府菜独门手艺、厨技渊源,这一位……”他面向沈真,“气度沉练、大气不凡,一定是宋大师的嫡传弟子沈真沈师兄。玉成这里先攀个交情,我家这两个学艺不精,劳烦沈师兄到时候手下留情。” 殷氏官府菜的大厨代表了全港厨艺最巅峰水平,因此搞餐饮的世家子弟每次见了,都要恭恭敬敬排着辈分儿喊一声“师兄”。这种荣耀,也只有殷氏官府菜能为主厨争取到,换了别家厨师,最多称一句“大师傅”而已。当年殷氏官府菜一枝独秀的盛况,可见一斑。 不管内部如何,出来外面沈真给足了自己东家面子,只是闷不吭声地垂头拱了拱手。倒是殷朝暮大大方方一笑:“何世兄过誉。三月扬州的两位主刀师傅技术精湛,尤其许师傅一手刀工,令人叫绝!过会儿还要请两位多多照顾我们这边才是。” 三月扬州的招牌菜中很多都是靠精致的刀工取巧,许师傅正是何氏花了大力气挖来的人才,也是当年从殷氏愤然辞职的刀工安师傅的嫡传弟子。何玉成今天带他来纯属逼不得已,如果有更好的刀工他绝对不会选许师傅,因为许师傅的刀工传自殷氏,这让他无形中就矮了一头。 殷朝暮记忆力出众,一口叫破许刀工的名字,何玉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勉强道:“殷少谬赞。不过身边这位小兄弟是……呵呵,玉成眼拙,竟认不出这是哪位大师傅的高足?” 殷朝暮看一眼身边人,淡淡道:“何世兄眼力非凡,这一位是我同窗好友,曾在大陆鸿运楼习的刀工,往后也会在店内任职。东子,你面前的是三月扬州的东家,何氏的二少爷。” 王冬晨根本不管他那套少爷东家的,随手划拉一把头发,咧出个漫不经心的笑来,懒洋洋拱拱手:“我姓王,王冬晨,今天之后就要在殷少手下打工的新人,何先生您好。” 何玉成细细看了他一遍,也没看出这么个吊儿郎当的粗野青年有身怀绝技的可能,只得点点头:“原来是王师兄。”大致摸了一遍底,心中有了数,再敷衍了几句,他就带着人去现场适应环境。 等何玉成三人走后,王冬晨收起之前那副规矩样子,一条胳膊搭上殷朝暮的脖子,皱着浓眉问:“我说殷少啊,你这回的对手还蛮难缠!看那小子一脸阴森森的,鬼主意一定多到死。啧~” 沈真蹙眉盯住挂在自家少东白细颈子上的手臂,低声表示不赞同:“王先生,对方好歹是三月扬州的少东,不可随意揣测。” 殷朝暮淡笑着点点头:“不错。东子,岛上跟大陆制度不同,阶级更严格、地位划分更明确,世家财阀的势力左右着主流发展趋势。你刚才的话,以后要小心些说。” 王冬晨撇撇嘴:“成成成,不过你刚才说那什么许刀工的,真有那么牛掰?” “何止,我还是往浅了说,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师父就是从前在殷氏任刀工的安叔叔。他只要有安叔叔五成厨艺,你小子恐怕就要惨了。” 王冬晨夸张地做了个鬼脸儿:“不是吧?这么厉害!”却不料一旁谨言慎行的沈真竟也点了点头:“少爷说的不错,安师叔当年最拿手的就是切黄瓜片,那真是……” “黄瓜片?太搞笑了好吗!” “一点也不搞笑,走吧,再去检查一遍厨具,我想你很快就能亲眼看见,到底是搞笑还是……”殷朝暮想到当年看到的场景,也不禁压力颇大。 他需要培养自己的班底,而自从安大厨走后,殷氏官府菜的刀工便一直后继无人。这个时候殷朝暮想起了王冬晨——王冬晨的刀工确实出色,而且有潜力,更重要的是,王冬晨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他。虽然表面上看他与厨房那帮人暂时相安无事,但万事都要先想后路,带上王冬晨一方面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人;另一方面等节目录制过后,也方便他把东子以功臣的身份安插进殷氏官府菜。 殷氏缺一个好的刀工,他自己缺少一个心腹助力。 于是说服顾疏后,殷朝暮立刻打了电话将王冬晨喊了过来。彼时毛躁的青年正因为窝在京都一个小饭店内郁郁不得志而愤懑,当下一拍即合!甚至连老伙计陆维也知道了这边的困难,跟着追随而来。 一连串事情做下来,殷朝暮显示出了超强的效率,竟然赶在《食为天》录制之前完成。 当距离节目正式开始还有5分钟时间,王冬晨与沈真两人收拾行头准备上阵,殷朝暮卓立在休息室,突然笑着问了一句话。 “你们知道我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吗?” 王冬晨摇摇头,但是他看得出殷朝暮浑身好像变了很多,到底变了什么,说不清楚,但一定是变了。 “我在想,今天我站在这里,就绝不让自己重新做回前几年无所事事的挂名少爷!”殷朝暮咬牙切齿的发誓。沈、王二人虽然知道他原先被亲生母亲架空,却不曾想他竟敢当着两人的面把话说明白,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不应该说给“外人”听的话。 “其实你们早就知道了,母亲她能力出众,我这个花瓶少爷唯一的作用就是装点门面。但你们肯定不会知道,我有多渴望真正成为殷氏的掌舵人。”之前与殷氏官府菜相互试探的经历,对于他来说虽然是一种磨练,但也是折磨。 况且对野心勃勃的殷朝暮来说,磨练只要一次就够了。 这一句话里同时也透露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殷朝暮对自己的信心,他坚信自己可以在这段时间干出成绩,到那时候,绝对不会再有人能架空他。 “你们也一样吧?”他低头自嘲地笑笑:“我不信沈师兄不渴望宋伯伯的地位,沈师兄,如果你有一天成为主厨,会怎么做?” 沈真思考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当然是竭尽所能提高实力、才能将主厨的位置坐得稳。” 殷朝暮满意地笑笑:“不错。那么你呢,东子?你还愿不愿意再回去当个被人使唤的学徒,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能正式成为厨师、甚至不能亲手做一道完整的菜?” 王冬晨冷笑:“你说笑话呢,我绝不会再回去。” “所以我也一样。”殷朝暮点头,“你们懂吗,我现在最迫切的希望就是赢下今天这一场。所以两位,摆脱了!我的希望、殷氏的希望,你们将替我迈出这第一步!只要我们三人齐心协力,我不信这天底下有我们干不了的事情!” 他信心十足的一笑,王冬晨与沈真深受殷朝暮自信的感染,也都点头称是。 “沈师兄,东子,马到成功!” “马到成功!” 三颗搏动的鲜红的心。 三对泛着梦想的眼睛。 三双手摞在了一起,明明已经脱离了青春期的两个青年加上一位已过而立的成年人,此刻的心情却仿佛少年时期那样,重新被热血点燃—— “叮”。《食为天》的录制终于正式开始。 115 首战准备(三) 自从宣在大厅中的铜钟“嗡”地敲响,一男一女两位穿着唐装的主持人款款走上台,开始说开场致词。 “……下面就让我先为大家介绍本期节目担任裁判的几位嘉宾。他们是——来自殷氏官府菜的少东殷朝暮殷先生。” 白色的灯光应声在两位主持人对面正中央打下一道,有人淡淡道:“各位好。”声音懒洋洋,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听在现场观众与各位工作人员耳中,却是齐齐一震。摄像师笑着对旁边的同事打趣说:“好嗓子,还蛮动听的。”同事咳嗽一声,拍拍他的肩,跟着众人转头,就看到灯光之下,一个年轻人坐在扇面的高台后面,优雅地轻笑着。 场中有不少小姑娘少妇人,见到这一幕都觉眼睛一亮。 淡色西装,刘海遮了眉角,灯光在他发顶跳跃着无数粼粼金点,显得发丝很柔软。唇角牵笑,表情很腼腆,真真当的上斯文秀气四个字。 这个人自然就是事先被导演安排好坐在黑暗中的殷朝暮。他今天穿了米色衬衣,外面是浅灰色西装。灰调西装穿在肤色暗的男人身上,很容易透出冷硬不近人情的感觉,但殷朝暮唇红齿白,眼睛弯弯,眉梢同他母亲一样略略上翘,竟硬生生穿出儒雅的味道来。 相比之下,第二个被灯光照亮的何玉成,虽然一身标准白西服粉衬衫的贵公子打扮,却由于大半目光仍扎在殷朝暮身上收不回来,而受了冷落。他心中瞧不上这位世交败絮其中,却也不得不羡慕这人长了一张好脸,平白加了多少分。 两位少东之后,才是真正的厨艺界顶尖人物。主持人一个个念过去,观众没反应,现场人员没反应,就是事先得了消息守在电视机前的普通香港市民也没有反应……但在后台看大屏幕的陈师傅却陡然脸色一变,弹了弹烟灰细细盯住大屏幕瞧了一圈儿,才冷笑道:“可惜老宋留在店里没来,姓何的又不安分了,好大的手笔,嘿!” “师傅,题目还没出呢,您看出什么了?”一个小徒弟说着,嘻嘻哈哈笑起来。他们这几个小徒弟正处于比较热血的年纪,被殷朝暮一番话激出斗志,非要跟来。厨房二把手的陈师傅脾气烈性子躁,也跟过来压阵:“去去,你懂个屁。那老家伙看见没?坐在何家小子旁边那个秃顶的。”陈大厨掐掉手中的烟,狠狠踩在脚下捻灭了,“你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小徒弟趁着镜头一转,正看见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这人头顶秃了一片,全身土气,宽饼子脸格外憨厚,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智囊。 “师傅,您说的是他?!那位是个厨师吗?” 陈大厨眼珠子一翻:“臭小子以貌取人!哼,这人外貌忠厚老实,心却比蛇都滑溜,三月扬州的贺雀贺先生,听过吧?就是他!” 小徒弟瞪圆了眼:“贺先生!那那那……那不是与咱们宋大厨齐名的那位……” “是啊。所以我才说何家小子不安分。贺雀成名多年,少爷才几斤几两,这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可咱们少爷不也带着胡师叔上去了吗?2比2平……哎哟!师父您轻点儿!”陈大厨一巴掌掀在小徒弟脑袋瓜子上,才叹道:“这能一样吗?咱们这边,你胡师叔不过在厨房里排位第三,贺雀可是当年跟老东家同辈份的人物!” 见他突然这么严肃,其他人也是一愣,陈大厨吐口气,正色道:“少爷这一把到底怎么想的,我老陈可真看不懂了。” 正说着,台上主持人也介绍完毕了,穿旗袍的女主持甜甜地开口:“那么接下来就进行第一个环节,有请两位少东家上台来抽取试题。” 何玉成方才被殷朝暮夺了风头,当镜头再次打过来时,刻意拿出自己最好的风度,挂上谦逊的微笑说:“殷少小我两岁,不如这个环节你先抽好了。请。” “既然何世兄这样说,小弟却之不恭。”殷朝暮伸手从托盘上两排扣着的试题中取出一张,递给眼睛几乎陷在他身上拔不出来的那主持。 何玉成咳嗽一声,那女主持恍悟:“现在轮到何先生抽题。”殷朝暮低头轻笑。 不仅他笑,此刻坐在转播室里盯着屏幕的几个后期工作人员也低低笑出来。 “说起来这个何先生也是一表人才,只可惜站在那个殷朝暮的身边。” 这话一说完,一个女同事就不满意了:“殷朝暮怎么了?人家好歹还当过演员,你这什么口气?” “演员……他那也叫当过演员?!他就演了一部片子,大部分名声还不是靠传绯闻搞出来的……话说回来,他和顾疏的事是不是真的啊?后来金樽典礼被掐了好多镜头,我就看到顾疏吻戒指那里。” 这句倒是引出不少同感,好几个看热闹的都有些迷惑:“应该不是真的吧,那戒指不是顾疏未婚妻的么?反正我没看明白那一堆人怎么回事。” “就是……娱乐圈儿向来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就咱们香港闹得厉害,原来哪里都一样嘛。” “咳咳……” “咳什么啊,好好的你装什么相呢!” 同事的咳嗽越发大了:“咳咳咳咳咳。” 顾疏:“……” 某员工:“……” 顾疏扯了扯唇角:“聊什么这么开心,也给我说说。” 众人:“……” 某员工抢着转移话题:“大少,我刚刚好像在后台看到殷氏的人。要不要请他们……呃……” 顾疏想了想,说:“把他们带到顶层贵宾房,我亲自招待。”他又看了一眼屏幕,里面何玉成与殷朝暮仍站在台上,两人抽到的题目已经打在了大屏幕上——左面是:凉拼。何玉成抽到的范畴题。右半面是——游刃有余。殷朝暮抽到的技巧题。 也就是指上来第一轮比的是凉拼,主要评分标准为刀工。 何玉成心中安稳,有许刀工作为底牌,他简直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虽说最开始的抽题比试只是开胃小菜,之后统一命题才真正是戏肉,但他心中认定这是顾家人特地给自己开的方便。你想啊,这才第一轮,就暗箱操作挑了个刀工题,不是示好是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裁判席,何玉成与他身边的贺先生对视一眼,按捺住志得意满道:“大师傅,你多虑了。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哪里有胆子跟咱们逆着来?”正常的语气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欢欣。贺雀心中暗骂一声蠢货,憨厚的脸上却并无显露,只陪着笑脸说:“沈倦阴狠诡谲,她的儿子,只怕那么容易打发。少东家最好还是打点精神,小心为上。” 何玉成心中不以为然,但贺雀好歹是三月扬州第一掌勺师傅,偌大的名声,不能不听。“您说的对,殷朝暮虚伪的很,还和顾家那个私生子有一腿……不过咱们有许师傅在,他有后招也不碍事,开门红必然是咱们的!” 贺雀一想也是,便安下心来。主持人当即宣布:“首轮比试为透明比赛,请两方参赛厨师出场!” 王冬晨站在了右边,而与他相对的地方,站的正是那位之前在走廊狭路相逢的许刀工! 大厅中的气氛一直是带着一些张力的,就算几位裁判彼此小声交谈的时候,也都是做做样子的。以殷朝暮与何玉成两人为首,被请来的6名裁判嘉宾中除了贺雀隶属三月扬州、胡师傅隶属殷氏官府菜,剩下四个也基本上有所偏向。这种比赛表面上看似一碗水端平,但屁股往台上一坐,目光那么一交流,彼此心中就都清楚,谁属于哪一方。当然下面暗流涌动,台面上都还是风度翩翩的。你一句“殷少”他一句“何世兄”,这边称一声“何先生”那边回一句“胡老弟”,总体来说谈话气氛非常和谐有爱! 但当王冬晨与许刀工两人各自在灶台前一站,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隐隐的,暗中那一股相互较劲的撕扯力浮上了水面。 “凉拼不仅考较厨师的刀工,更重要的是速度!请两位厨师于五分钟内做出符合题设要求的凉拼——游刃有余!开始!” “叮——” 大厅一静,五分钟!五分钟能做什么呢? 你可以用五分钟唱一首歌、上一趟厕所、喝一杯水…… 也可以用五分钟赶一班车、洗一个战斗澡、摸一圈麻将,呃,这个可能五分钟做不出来。 但要用五分钟做一道凉拼?当然也是必须能做的,可还要符合题设要求的凉拼……那真是非常考较厨师的功底:心理素质、临场应变、刀工速度。 若换了沈真来,他从小听安师傅如何如何厉害长大,此刻面对安师傅亲传弟子许刀工,心理压力必然大增! 然而换了王冬晨嘛…… 王冬晨刀工不敢说多出色,有一点沈真绝对比不上他,那就是神经粗大!换句话说,他二啊! 别的厨师不敢下手、别的厨师要思考题设,他才不! 王小二一看对面儿动手了,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压力,拿过一块儿土豆就搓了皮。看那架势,喝!也是热火朝天干劲儿十足!毫不逊于有真技术的许刀工。 一旁的胡师傅向来阴郁的脸也松缓下来,点头赞许:“小王兄弟倒是不错,心思落拓,磊磊然无所惧,倒是学厨艺的好苗子。少爷走的一步好棋。” 殷朝暮含着笑说:“胡叔叔高看他了,他啊,也就是个混不吝。” 那边何玉成听见他俩明里暗里夸赞王冬晨,慢慢的笑道:“看来殷少是胸有成竹啊。” 殷朝暮敛了眉:“比不上何世兄。若早知道何世兄会派出许大师傅应这第一轮,我无论如何也不敢让东子一个小娃娃家出来献丑的。” 话中连讽带刺,何玉成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了。他眼一眯,曼声说:“许师傅确实厉害,我们三月扬州里像他这种水平的,虽然不多,也还有那么几个。” “是吗?”殷朝暮笑得随意:“据我所知许师傅的刀工水平除了当年我殷氏的安叔叔外,再没人能及得上。这句话,可是令尊当初招揽许师傅时亲口所说。”何玉成挑眉,殷朝暮接着道:“实在抱歉,我忘记了,许师傅沿用的是我殷氏官府菜传下来的技艺,何世兄的三月扬州当然会有更好的刀工,这点毋庸置疑。” 他闲闲支着颐、闲闲的笑、闲闲开口,无一不像画中那样美好,偏偏说出来的话针锋相对把人气得半死,何玉成整张脸扭曲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顾疏在贵宾室看他那副面上斯文暗中把人踩在脚底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看在一旁受邀而来的陈大厨眼中,心里一阵别扭:都说这两个年轻人不清不楚,他们只当笑话听。此刻见到顾家的“大少”,怎么觉得……觉得……那柔和的神情不像是看朋友看兄弟,倒真有那么点看恋人的意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奉送一个小剧场,用来弥补假期里断更的悲剧。 沈倦:既然你一定要自己闯荡,那我就问你,如果商场上有人联合起来对付你、亲朋好友背叛你、手上没钱没人、到最后走投无路,你自己说说会是什么结局? 殷朝暮:大概是……手握百万、事业成功、爱情美满吧。 沈倦:……你一点都不懂商战是什么!!! 殷朝暮:……咳,你一点都不懂**是什么。 116 首战告捷(一)[VIP] 不提这些勾心斗角,第一轮是透明公开比试,台上两位厨师却是实打实的明着较量! 虽然心理上双方在同一阵线,但两位厨师真正动起手,尤其刀工这样花哨的技巧,孰高孰低立刻犹如云泥,当场立现!说起来王冬晨刀工也不错,但同对面的许刀工一比,却又不够看。 站在菜板前的许刀工好像同之前那个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有些不一样。明明只是手中握上刀,却给整个形象带来了说不清的变化。 殷朝暮静静端坐高台观看。何玉成嘴角的笑越来越深,就连一贯谋划缜密的贺雀见状也终于彻底安心。 没有特点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算高挑的身体挺拔地站在案前,分开的脚、稳定的腰部、自然下垂的肩膀……许刀工握上刀子后,那种变化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更不用说裁判席上这一溜业内的顶尖人物!胡师傅一张脸虽然仍是木着,也忍不住叹气:“光看起手,这小子就有老安的七成真传。” 殷朝暮了然这局是输定了的,闻言也不动容,就当观看顶级刀工表演,反而放开了。其实在观众眼中所看见的,不过是刀刃跳跃时反射的那一道道白光,就连轻轻的嚓嚓声都因为演播室的空旷而被消掉,更显得下刀之快——只要稍微晃动视野或调转视线,就会产生眩晕的重影。 摄像师给了个特写镜头,许刀工选择的是一段黄瓜,看来是打算做一道凉拌黄瓜。普通观众们之前见到刀舞如雪花,都被那速度震住,但看见这一段黄瓜,就有些复杂了。 仿佛高手雄伟的形象幻灭一般,那种膈应人的失落浮上心头:你说你刀子舞得如此花哨,怎么就没选个牛掰一点食材呢?没看到旁边一滩滩的鱼类、肉类、豆腐类,实在不行你选个西红柿,那也是公认体现刀工的好素材啊!不是说选黄瓜不好,而是黄瓜太普遍!就算现场随便一个主妇拖上来,在家切黄瓜切得久了,也能切出一手不差的凉拼,完全体现不出你大师的水平啊! 不仅普通观众没法理解,就连殷氏的小学徒也忍不住笑出来:“哈!这人怎么选的啊?单论选材这一节就错了,我只学了每两年都知道软质食材最能体现刀工……”他偷偷瞄了壮硕的陈师傅一眼,“师父,是吧?” 被顾疏邀请到贵宾室的陈师傅点了根烟,一屁股坐在沙发里,舒爽地吸了一大口,才慢悠悠道:“闭嘴吧臭小子,胡说八道!呵呵,顾大少看笑话了。” 顾疏知道他是殷朝暮仰慕的叔伯辈,不敢怠慢:“哪里。如果您不介意,我就跟着暮生称一句陈伯伯。” 陈大厨眉心一拢,直觉不大合适,但他神经粗,若换了宋大厨或胡大厨在,多半儿就冷笑着回一句:“你称呼你的,什么叫‘跟着暮生’?”可惜这两位心思细致的都不在,陈大厨就被轻易糊弄过去,点点头:“成,我还要多谢顾大少照拂。” 顾疏含笑:“都是自己人,凭我与暮生的关系,他在场上走不开,我替他招待几位,也是应该的。” 这话就更怪了。什么叫“凭我与暮生的关系”?陈大厨有心问一句你俩什么关系,但顾疏说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他反倒担心自己误会,只得把话咽下。话是咽下了,心中却别扭到死,一口烟噎在嘴里喷不出来。 顾疏看陈大厨脸上古怪就知他心中想法,也不去点破,淡淡道:“陈伯伯刚才说这位许刀工选了黄瓜,咳,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陈大厨被他一提醒,也想起之前的话题,表情凝重地弹了弹烟灰:“你们大概都听说过,三月扬州之前,我们殷氏官府菜才是全港第一的金字招牌。”几个小徒弟早在酒楼中就听了不下百遍,此刻与有荣焉昂首道:“那是,我从小就知道殷氏官府菜最精致!最美味!曾经有三位师傅连续获得过全港第一顶级厨师的称号。” 陈大厨苦笑道:“不错。当年我殷氏最拿的出手的三位厨师,就是老宋、上一任主厨、以及叛出殷氏的老安。”他指指屏幕上的许刀工,语气里带着一丝丝怅然:“你们知不知道,对一个刀工师傅来说,最体现水平的作品是什么?” 年轻的徒弟性子活泼,爱出风头,抢着道:“是切西红柿、油豆皮、鲶鱼肉吧。” 陈大厨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吸一口烟,又转向顾疏:“大少不妨也说说看。” 顾疏哪里懂他们行内规矩,不过他脑子灵光,结合陈师傅话里话外的意思,心下一动,慢慢道:“大音希声,大巧不工。看来越是简单的食材,越能体现厨师水平。这样说来,王冬晨与我也是旧识,他从选材上就输了一筹。” “大巧不工、大巧不工……” 陈大厨方才想着自家少爷与这位那些乌七八糟的传闻,心里不忿,这才出言考较,并没想过他能答出来,只想就此杀一杀对方气势而已。不想顾疏天资纵横,随口就猜了出来,心中堵着气,却不得不服,对顾疏的评价也高了那么一分。 “顾大少说到了点子上。笨小子,你学徒当了两年,却还不如一个外行,还不给老子消停些!”他心中恼自己徒弟丢了人,骂了两句后,手一指屏幕:“老实看着,这可是你安师叔的独门手艺!” 几个小学徒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不敢再吭声,乖乖盯着屏幕。几句话的功夫,早已过了5分钟时限。主持人将两人的凉拼并排呈上,摄像机分别给了特写。 何玉成对殷朝暮做个手势:“两位都在预定时间内完成了作品。殷少你看,咱们先评哪家的?” 殷朝暮自幼跟着父亲浸淫此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方才只看许刀工握刀子的手法就知道王冬晨拍马也不及,此轮必败,索性大大方方不做痴缠。 “抛砖引玉,何世兄,先看我家的吧。若先看许师傅的翡翠黄瓜,我这盘东西就拿不出手啦!” 何玉成知道自己赢定了,也不在乎先看后看的顺序,故作大方地拉近王冬晨拼的那一盘。 其实那位小徒弟说得不错,寻常规矩,刀工自然是西红柿、油豆皮、鲶鱼肉这类易碎软质的食材最佳。王冬晨半路出家,虽于厨艺上有几分小天资,但哪里比得上许刀工早已站在巅峰的境界?他老老实实选了油豆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白瓷盘上盘了一团黄灿灿的发丝,最上面是西红柿做的红花点缀。卖相这一关倒是勉强过了。 殷朝暮小心地用银筷挑起最外面一缕,油豆皮约莫有发丝细,一路挑高,直到盘子空了近一半儿才出现了断裂。再看豆皮粗细,前后宽度基本一致,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所有豆皮丝从头到尾都不断、粗细完全相同。但这种情况显然只能是“理想”状态,王冬晨年纪轻轻能做到现在这一步,殷朝暮已经很满意了。 他刚才看了这小子的水平,切豆皮时刀刃轻快地移动,每切一刀就有一个细微的外推动作,刀子重心巧妙地放在后端较厚重的部分。可以说,切豆皮的标准动作非常标准,欠的只是经验火候。 可惜。若非有许刀工在,东子这盘豆皮在年轻一辈里,比起沈真来也不遑多让。 “那么再看看许师傅的吧。”殷朝暮说完,将这盘豆皮推回原位,取下许刀工的那盘翡翠黄瓜。 比起之前王冬晨的豆皮,这盘凉拼乍一看,只有两根碧绿笔直的黄瓜水灵灵摆在那里,好端端的外形,仿佛根本没有和菜刀有过碰触似地。 若不是亲眼见着之前许刀工动过手、下过刀,所有看到这个镜头的观众都错以为这两根黄瓜只是被洗干净摆在盘子里而已。 丝毫未变。 贵宾室里的小徒弟终于喊了出来:“师父!这,这!” 就连顾疏眼底也浮上了疑惑,搞什么啊? 陈大厨放下烟,缓缓呼了一口气,笑眯眯地盯着屏幕,语含骄傲:“我殷氏百年传承的刀工,就让你们瞧瞧,切豆皮西红柿,不过小技!看仔细些,这一道可是十年前大负盛名的翡翠绿蓑衣,《宫廷膳录考》上有记载的名菜!嘿,黄瓜,只有不开眼的才真当那是两根黄瓜。” 随着他话音落下,屏幕中殷朝暮就深吸一口气,仔仔细细将两手袖口向上绾了三圈,然后轻轻取出一根黄瓜。 纤细的手指掐着两头拎起来,慢慢舒展手臂,乌黑的瞳孔紧紧盯住手中不盈寸许的那一段,神情恭谨地仿佛在展开一卷折叠地紧密的丝绢。 “青箬笠,绿蓑衣,”他手臂逐渐抻直,仿佛抖开沉寂多时美轮美奂的画卷,手稳稳一抖,彻底将那一根碧绿黄瓜展在空中。 “斜风细雨不须归。翡翠绿蓑衣,拉开至之前两倍为基本要求……但许师傅青出于蓝胜于蓝,拉开至三倍长,就是安叔叔也做不到。” 空气中飘散出清新的气味,翠绿的边缘仿佛柔软的丝绸在空中连成上下两条细线,淡黄色的瓜肉呈现出半透明的光泽,水波一样宛转流动。每一片都与前一片错开一半,仅靠着瓜肉渗出的汁液相黏连,不仅对刀工要求极高,就是最后仿若神来之笔的这一拉,也要靠特殊劲道,乃是殷氏不传之秘! 雪白修长的指尖,仿佛展开一卷水色碧绿绢,薄如蝉翼、透如蓑衣,雨后风细、杏花沾衣……被灯光一照,简直如梦似幻! 翡翠绿蓑衣。 好一个翡翠绿蓑衣! 那许刀工见殷朝暮拉得如此完美,神情中也透着隐隐兴奋——这就跟知己难寻一般,切得出蓑衣,还要展得开才行。不然蓑衣变成厚重的雨衣,那才叫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何玉成看得怔忪,忍不住伸手去接。刚刚接住两端,就听“噼里啪啦”,瞬间似乎有一大把铜钱同时掉落,一连串响声。 手指中间空荡荡,低头一看,桌上洒落着均匀的黄瓜片。 殷朝暮能拎的住,他不通个中巧劲,自然拎不动,平白丢了个大人,再厚的老脸也火辣辣烧起来。旁边贺雀低声咳嗽:“少爷不必计较,这是殷氏特有的门道,拎不动是正常。” 殷朝暮见作品毁于一旦,神色黯然,倒叫一旁暗暗观察他的许刀工心中好感更深。他迅速调整好状态,用手帕擦干净双手,坦荡荡出声:“当年安叔叔离开殷氏便就此封刀,我还以为这一道翡翠绿蓑衣会绝迹。如今能再见到,已是幸事,败在顶尖作品之下,我殷氏不冤!” 他轻飘飘两句话先点出殷氏败在自家的技巧上,又暗暗安慰了一把王冬晨,兼之不骄不躁、不懊不馁,直把一旁明明赢了的何玉成气得肝火上冒。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送小剧场: 某天殷小龟拿了喜帖递给沈倦:【母亲,顾疏要结婚了,这是给您的喜帖。】 沈倦:【那孩子要结婚了?对方什么样?】 殷小龟垂了垂头:【呃,人品一流……家世一流……与顾疏情投意合,感情甚笃。】 沈倦点头:【不错,看来是那小子好命,找到这么个媳妇儿。谁家的孩子啊?】 殷小龟脸红,讷讷道:【咳咳……】 沈倦:【你咳什么?】 殷小龟面无表情:【你家的。】 117 首战告捷(二)[VIP] 他沉着眼笑:“殷少好气量,那接下来是……” 两个主持看这边气氛不对,也不敢插话,他们说白了只是给顾氏一个子公司打工的小职员,哪里惹得起这两家。说实话当初肯上他们这节目的都是些街边小饭店,一没背景二没水平,眼看着就要办不下去,结果导演突然接到通知说殷氏官府菜、三月扬州要同台较技,差点以为自己眼瞎了! 男主持抹把汗,赶紧圆场:“接下来是传统菜式考察环节。请两队参赛厨师在十五分钟内做出一道“独一无二”的珍味佳肴,所选食材不限、料理方式不限,唯一要求是符合题设。各位,请开始!” 由于第二场比试涉及两家秘技,自然不可能再如之前的开胃小菜一般敞开来任人观摩。两方人马领了题,就进去之前分好的场地,四面垂下厚重的帘幕,不论是观众还是裁判,都难以看到比赛进度。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让一票嘉宾与观众傻坐着,否则好不容易聚来的人气与收视率,只怕就要流水一般哗哗哗往下掉! 导演不可能做这赔本的生意,就算他肯,他顶头上司顾疏也不肯。于是在等待的十五分钟内,先是见缝插针放了两截不到三分钟的纪录片,分别介绍三月扬州与殷氏官府菜,也算起到打广告的作用。接着放的,是之前节目组要求两家摄好的煽情录像。 大致就是让两位东家出面讲几句鼓劲儿加油的话,打打感情牌。只不过三月扬州的何玉成被这赛制改的摸不着头脑,一时半会儿根本搞不明白来这一套有什么用处,规规矩矩念了几句诸如“与君共勉”的套话,平板如嚼蜡。 矜持的少东家气势倒是有了,但上下级间不冷不热的疏离感也有了。 反观殷朝暮这边,因为后世不管什么选秀比赛节目,就连相亲节目都要放这么一段儿煽情段子,殷朝暮早看得烂熟于心,对于如何操作才能更加打动人心深谙其道啊! 不足三分钟的片子中,头一分钟是沈真每天的日常生活——早上五点起来练习刀工,之后为师傅做早饭,七点钟,各位小师弟的晨间练习完成,他这个大师兄要一一点评……殷朝暮特地授意要偷拍,所以看似平常的镜头,更令感情泛滥的观众对沈真这个自律有担当的大师兄多了一份敬佩、一份亲切。 当然无形中也对殷氏厨师的严格培训感到震撼。 紧接着出现在镜头上的一分钟里,是殷朝暮这位“少东家”的殷殷期盼。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殷朝暮。刚才各位看到的是沈师兄在殷氏一整天的时间安排,据我所知,他每天都会第一个起床,最晚一个睡觉。时下很多名声远播的饭店中,大师兄往往是比较悠闲的一个,但在我们殷氏,沈师兄是最辛苦的一个,这件事是不是很难以理解?”屏幕上的殷朝暮似乎比现场的那个还要上镜,托他曾做过演员的经历,片子上以殷氏官府菜古色古香的布置为背景,更衬得他如同电影中才有可能出现的翩翩贵公子一般。 “每天光是练习刀工就要一个小时,身为大师兄,却要亲自在厨房中做至少四个小时料理……我可以担保,所有来殷氏官府菜的食客,不论身份,每十个人中就有两个吃到的菜品,是沈师兄这位未来的掌勺亲自做的。他的工作量听上去……是不是很吓人?” 观众们捧场地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屏幕上殷朝暮笑笑,接着说:“那我告诉你们一件更吓人的事:这种工作量,沈真沈师兄自从两年前成为殷氏官府菜的大师兄,就日日做,从未曾断过一天。” 场内安静了下来。只因谁都没想过想来享清福的“大师兄”在殷氏官府菜竟这么辛苦!也没有一个人想过,原来殷氏官府菜用了最好的厨师做日常出售的料理。这代表什么? 代表殷氏在整个餐饮业,都严格到近乎苛刻的经营理念! “所以我今天要说的是,沈师兄,东子,你们一个是我殷氏官府菜的大师兄,一个是我的知己好友,今天能够为了殷氏站在台上,这份情谊与努力,我和我所能代表的殷氏官府菜,都会记住。今天我会在现场同胡叔叔一起,见证你们为我、为殷氏、为你们自己,争得这份荣光!大师兄,东子!” 他说完,一个接一个殷氏官府菜的员工都出现在大屏幕上,有不打眼的门童、有平时并不接触的出纳、有厨房里还未能获得准许上案板的小师弟们,还有陆维。 每一个人都对着镜头说一声“大师兄”,喊一句“东子”,那一声声中的期待,即便是根本不了解殷氏内部矛盾的观众听来,都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在血脉之下萌动,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两个称谓…… 帘幕中的王冬晨一刀刀下去,屏幕上的画面看不见,但那些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 沈真蹙着眉看他:“手稳些,别切坏了,我们没时间。” 王冬晨刀子顿住:“殷少之前没跟你说过吧,我在京都混的不是很好。当了三年学徒,才成为凉拼师傅打下手的帮工。” 沈真心中原本也不待见这么个横插一杠的“外人”,但他师从宋主厨,气度胸怀自然比一般人开阔,并没有刻意为难,也不算亲切就是了。王冬晨性子大大咧咧,实际上却一根骨头直得很,傲气的不得了,此刻突然主动开口,沈真也没弄明白他什么意思。 “殷少当初去大陆,他这人或许真有那么些门道,我一个哥们儿就跟被迷昏了头一样,傻愣愣的上赶着贴人家。咳,这个人你也认识的,就是跟我一道来的陆维。” 沈真想起殷朝暮之前找上门来谈话时的从容风流,不由自主点头。“确实……对少爷死心塌地的朋友一向不少。” 王冬晨苦笑一声,接着说:“不错,我当时并不理解,还做了几件错事。现在想想真是幼稚……但自从殷少跟着陆维一起喊我东子,我就真把他当自己兄弟看了。”他扭头看着沈真,语气淡淡,眼色深深:“走的时候姐姐曾问过我,跟着殷少跑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港岛,京都那一摊子,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我是这么和她说的:被学校劝退后,鸿运楼里没有一个人叫过我‘东子’,只有小维和殷少,不管我是念书还是伙夫,从没变过称呼。” 沈真初见他一身痞气,不想这人年纪轻轻,遭遇却不少,竟早早看遍冷暖。这时候再听外面屏幕中那一句句“东子”透帘而过,也不禁动容。 “我只知道,鸿运楼当牛做马了四年,受到的永远是排挤;你们殷氏官府菜同样是家族企业,往后我一个毛头小子肯定还会面对无数压力,但是今天能得这些未来同事一声‘东子’,我自然要卖力做到最好。所以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也请看在殷少面子上,竭诚合作这一局,大师兄,拜托了。” 最后这一句大师兄虽低沉,与不时传入耳中的那些“大师兄”汇在一处,却让沈真头次动了争胜之心。 “……你不说,我也不会有任何私心。”沈真深吸了一口气:“何况你喊我一句师兄,我就当你是师弟看。”他见王冬晨脸上隐有喜色,怕他得意忘形,又淡淡补了句话:“不过进了殷氏官府菜,能爬到什么位子还要靠自己努力,万万不要想着借殷少的东风。” 话说得严厉,可惜王冬晨已看出他其实面冷心热,并不放在心上,又加之被殷朝暮录的视频鼓动,思路泉涌,忍不住冒上个大胆至极念头来。 “大师兄,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得通?” 沈真:“嗯?” “是这样,题设不是要求独一无二么?所以我想……” 不说帘幕内两人的进度,倒是外面现场群情激动,殷朝暮这一手感情牌打的显然极为成功!当然小短片放在几年后,跟那些牛掰的动不动就能飙泪的选秀节目来比一文不名,手段之低,只怕要惹人笑话!但放在此时,却新颖出彩,让观众导演都忍不住耳目一亮。 本来么,顾疏对他执意要求加这么个插曲很是不解,但殷朝暮每每提出点子,总藏着些玲珑心思,仿佛打着小算盘的猫儿样,让人舍不得拒绝。果然今天他又一次没让他失望—— 如果说最开始,何玉成与殷朝暮两人从外貌品相上就隐隐使观众倾向于殷氏官府菜,那么经过第一个环节,众人虽被殷朝暮那神乎其技的一手震得晕晕乎乎,但好歹赢家是三月扬州的师傅,不好追捧的太明显。然而录像环节一放完,对比何玉成干巴巴端着架子的车轱辘话,殷朝暮本身的七分出色,立马被衬托到十二分…… 尤其录像播完,摄像师给了坐在裁判席的上两位一个特写:阴沉着脸色的何玉成,以及懒懒斜靠着椅背的殷朝暮。 这法子……忒阴狠了些……踩着何玉成的缺点突出自己、拉拢观众、营造优势。 这这这…… 简直要逼何玉成翻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补充是一个高晓松体的小段纸: 透明:我们这个行业,卖文卖萌卖下限。各种打滚儿,陪着小心。从未巧取豪夺,鱼肉读者,干过什么抄别人作品的事。评论有了,拜过关公拜责编,错别字,诚惶诚恐不伪更。盼三五载虚浮名,得一二个点击率。终归零落成泥,随风散去。**总是有新人,不复念旧人。看在曾带给大家些欢颜笑语份上,能否记住些飘在海里的小透明?谢谢! 读者:我们这个行业,卖血卖泪卖感情。大坑遍地,全过一遍。从未巧取豪夺,霸王作者,干过什么章章刷负的事。更新有了,谢天谢地谢大神,被虐了,诚惶诚恐等下文。盼一二篇完结文,得三两条作者回复。终归零落成泥,随风散去。读者总是有新人,不复念旧人。看在曾带给作者些鼓励安慰份上,能否记住些一直评论默默等更的读者?谢谢! 上面两条是我自己经历过的行业。咳咳,谨记教训,这回贴出原文: 【2012年3月,高晓松发微博力挺舒淇,字里行间道尽光鲜背后的辛酸,引发各行业网友讨论。短短时间内,各种不同版本的仿写层出不穷,高晓松体于网络迅速走红。这是高晓松继醉驾“晓松”体后,又一次引发的网友造句狂潮】 【原文:我们这个行业,卖身卖艺卖青春,用欢笑泪水,献爱与自由。从未巧取豪夺,鱼肉乡里,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演好了,鞠躬拜票谢观众,演砸了,诚惶诚恐不成眠。顶三五载虚浮名,挣七八吊养老钱。终归零落成泥,随风散去。观众总会有新宠,不复念旧人。看在曾带给大家片刻欢娱,能否值回些人间温暖?谢谢!】 118 首战告捷(三)[VIP] 接下来的几分钟全部给了插播的广告,观众评委们正好借此短暂地休息调整一下。 殷朝暮和胡师傅相携离席,准备去找为他们压阵脚的陈师傅。何玉成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背影之间逡巡了两秒,慢慢沉淀下来。 可以说,他现在对殷朝暮已经从初时的看不顺眼晋升到恨意入骨,之前认定这个“世交”作风浮夸,因此把握十足。但随着节目逐渐深入,殷朝暮层出不穷的小心思既带给观众们一波接一波的惊喜,也让他感受到浓密的威胁。 海浪一般,层层漫上来,并不凶猛,却尤为令人不安。 屁股在座位上沾不住了,虽然心中并不觉得有许刀工在,殷氏官府菜的两个毛头小子能翻出天去,但他不能冒这个险。最重要的是,殷氏官府菜在殷朝暮有意无意的宣传下,已经拉到了大部分观众的青睐,这就触到了他的底线——今天殷朝暮是必须要走的。 如果他单单做个花瓶,或许也不至于太碍人眼,可谁让一个花瓶突然打算励精图治、发愤图强了呢? 小小一个《食为天》的赛事都输掉的话,那三月扬州就真成笑话了! 卫生间里,何玉成拨通了他老爸的电话:“爸,你看《食为天》了么。” “早叫你不要招惹殷氏官府菜,怎么,被人拿住了穴?” 何玉成含糊地应了声,逞强道:“情势还在掌控之下,只不过我想更安心。” “小子你就撑吧,他殷氏靠这个起家,咱们又不是专门做饭的,你跟人家争这个做什么?从现在开始,给我滚回公司,老老实实跟着贺先生学做事,你会有另外一条不同的道路。” 何玉成知道自家老爸打一开始就不支持自己跟殷氏对上,此刻虽也有些后悔小看了殷朝暮,却容不得他退缩了:“无论如何老爸你这次得先帮我一把。你也不想看三月扬州隔了十来年再败给殷氏吧?老爸,姓殷的小子能撑到现在绝对极限了,只要……” 何老爷子本来不愿与殷氏再起瓜葛,但何玉成毕竟是他亲生儿子,面上再怎么不支持,也不可能看着他在外面丢脸。 “行了,我已经调动了一万条支持你的手机短信,殷朝暮不是他父亲,这次应该插翅难飞。” “谢谢老爸!”何玉成说出这两个字,嘴角阴冷一笑:“殷朝暮,可惜了,今天只能输给我。”那边听见后沉默几秒,嗤笑道:“强中自有强中手,小子,我就最后帮你这一次,可别再弄巧成拙。” “不会的。”何玉成挂上电话,想起之前为了让更多人见证到自己大败殷氏的荣光,特地调动人手为这一期的《食为天》广做宣传,这才让一个原本收视惨淡的剧组重焕生机。但现在他嘴里都是苦味儿,恨不得根本没做过那些傻了吧唧的宣传——恐怕方才那些故意寒碜自己的镜头,已经散播到大批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眼里了吧。 殷朝暮完全不清楚何玉成父子两人达成了什么共识,他正毫无危机感地与胡师傅往电视台贵宾房走。 刚才他两人一踏进后台,没看到前来加油鼓劲儿的殷氏众人,反倒有个员工毕恭毕敬满含笑意请他两人上贵宾间。他就知道了,一定是顾疏替他招待着陈大厨与几个小师弟。 殷朝暮心中并不像何玉成那般忐忑,事实上因为自幼受殷则宁熏陶,在食之一道,无论是眼界还是胸怀,都远比其他人开阔的多。加上之前特意叮嘱顾疏改了赛制,这一轮与下一轮结合在一起,两家的菜做出来后,要由他与何玉成先盲评一次,再由几位裁判和场外观众联合决定最终胜负。当一项比赛到了这个地步,食物的美味与厨艺的高低并不是那么重要了,关键是看他如何在“品鉴”上做出文章、秀出风格来! 接受过后世那么多作秀教育的殷朝暮,自认绝对能通过自身“表演”,笼住大部分观众的心。 “两位快请进去吧,大少在里面等着呢。”守在贵宾房外间的秘书一见到他,就恭顺地替他开了门。殷朝暮见到内室的情况,当真有些怪异,胡师傅也跟着挑了挑眉,习惯性地刺了陈大厨一句:“说是替我们压阵,结果带着弟子倒跑这里舒服来了,你倒不客气。”他转向坐在里面面色温和的顾疏,皱起眉:“给顾大少爷添麻烦了,您海涵。” 胡师傅向来心思细,早观察到自己东家一进门,那位“顾大少”一双眼就似有似无往这边飘。他不是神经粗性子爆的陈大厨,虽然殷顾两个人到目前为止都很规矩,但那种隐隐约约合契相溶的感觉却非常突出,加上之前也有所耳闻两人乱七八糟的荒唐事,打心底里反感这位拐了自家少爷的顾大少。 他仔细打量顾疏,上身是一件黑色外套,□则是一条黑色裤装。刚好这几天顾疏没有剪过发,所以格外沉静,气势内敛而危险。 不是个好相与的。 而且素未谋面就哄得陈大厨这火爆脾气乐呵呵跟他聊天,心思不浅啊。 顾疏落在早有成见的胡师傅眼中,那是处处有问题,但落在殷朝暮眼中,却又大为不同。意气风发的男人,哪怕只是相貌端正,就自有一份认真成熟的魅力,更何况是顾疏这种本来就长得扎眼的人? 殷朝暮与他亲密无间,结合一把这人私下里各种傲娇搞笑的脾气,再看他这副人模人样的形象,心下软成一片。 顾疏握着拳放到嘴下咳嗽一声,听出胡师傅阴阳怪气的明讽暗刺,也不在意。殷朝暮站在几步开外,他就算冷着脸,一双狭长的眼中也浮起点点难以察觉的喜悦。 “不碍事,陈伯伯为人风趣,古道热肠,小子受益匪浅。” 打人不打脸,胡师傅听他这么说,到底不好再恶语相向。闷闷地走过去往陈大厨身边一屁股坐下。顾疏立刻起身,矜持却有礼地取过两个茶杯:“这位想来一定是暮生口中的胡叔叔了。我去换杯茶,两位慢聊。”他知道胡陈二人必然要就上半场的比试讨论一二,借故离开,做的非常巧妙。 顾疏一向对人心把握的很到位,胡师傅原本对他与殷朝暮猜疑极重,此时也淡了心思,先与陈大厨讨论了起来。 殷朝暮在一旁看他出去了好一会儿,才找个借口跟着出来,果然顾疏站在外间,碰了个茶杯正倚着巨大的落地窗,显然是等他。 那个背影,让他想起年少轻狂时候,有一次也是这样去找他,顾疏也是这样捧着杯子靠着窗。 命运的场景,竟何其相似! “想起什么了?笑成这样。” “想起从前了。” 殷朝暮眼珠一转,故意耷拉着脸扮可怜:“对上何玉成,我压力大啊压力大……” 顾疏眨了眨眼,他有困惑的时候总爱下意识做这个小动作,白皙的鼻尖也会跟着一耸。这位平时给人感觉有点冷淡、属于内心坚韧外表强悍的那种,不管是说话,还是举手抬足,都带着凉丝丝的从容镇定,所以某些小动作偶一为之,就格外可爱。 殷朝暮忍着笑,板了脸闹他:“顾疏,压力大,怎么办?” 顾疏皱眉:“不应该啊,何玉成心胸狭小、不成大器,跟你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殷朝暮不干:“啊呀,还是压力大。” 顾疏拿他没法子,值得摊手:“那你说,要怎么办。” “我说什么,你跟着学几句,我没准儿能缓解下。” 顾疏笑了起来,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英俊的侧脸上,低声说:“不用学了,我知道你想听什么。” 殷朝暮原本打算诓他说些搞怪的话自毁形象,逗逗乐的,却不料顾疏突然凑近来这么一手,眼睛不由得睁得滚圆,扫一遍里屋见没人往外看,才道:“你又知道了?那说来听听。嗯……说得好,爷有赏!” 顾疏将他扳了个个儿,殷朝暮背靠在他胸口,整个被圈在了怀里。顾疏伸出臂膀一手揽着他腰,一边垂下头凑近殷朝暮的耳朵,发丝刮在颈子上,痒得他忍俊不禁:“我错了我错了,痒!你是大爷好了吧,又想玩什么花招了顾大爷?” 顾疏抱着他,心里暖洋洋,声音虽然因为天生而偏清冷,但此刻他心中却揣着一团火。 他说:“何玉成是谁,你管他做什么。殷少爷只要知道,我顾疏喜欢你。” 那声突如其来的殷少爷,令他怀中的殷朝暮不由自主轻颤了一颤。 顾疏向来喊他暮生,只有冷着脸讽刺的时候,才会称什么殷大少、殷公子的,那种冷淡的连眼神都不往他脸上看一下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心还难受得厉害。 但今天这一句,却不仅不难受,反而踏实得很。 虽然这两句话的逻辑关系实在混乱,而且对于顾疏这种不管什么事,都快刀斩乱麻扯到“我喜欢你”上来解决的办法,他很不能适应。我喜欢你这句话,又不是九字真言能用来平心静气,怎么这人动不动就不分场合地点说一遍? 虽然……确实有那么一点作用…… 顾疏紧紧抱着他的腰,温暖的唇在他耳畔亲了亲,道:“不用有压力,你跟他,有如云泥。” “那……谁是云,谁是泥……”殷朝暮被弄得神智恍惚,他身后这个人不管抱了多少次,下一次双臂再环上来时,仍有种惊心动魄的感动与心动。 “你说。”顾疏声音低低的,含着笑意,殷朝暮有点窘迫,转了身把头埋在他肩上,却瞥见胸口那个头袋里好像放着张纸条。 “诶?这是什么?”殷朝暮手快,抽了出来就着纸条念道:“……注重形象,很臭美,喜欢打扮……身高一米七以上,风度良好,教养出众。” ……”他抬头:“这写的什么啊这是……嗯?” 顾疏很随意地笑道:“没什么。”几下把那纸条从他手里抽掉,揉成一团,殷朝暮登时好奇得快要爆炸,按着他不让扔。 要真是无所谓的东西,顾疏必定不会拦着他看,反而这种故作淡定好似不放在心上的举动,才让他格外肯定,绝对有问题! 他是谁?跟顾疏认识了两辈子的殷朝暮! “快说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之前写的条子放衣服里,忘扔了……” 殷朝暮压根儿不信,伸手去掰,却苦于力气扳不过顾疏,只得强调道:“我不信!绝对有鬼!” 顾疏只是不住地笑,殷朝暮折腾了一会儿,两人看着彼此。 顾疏突然俯□来,一手勾住搂着他脖颈,殷朝暮闭了眼迎上去。 他们接了个吻。 管他呢,顾疏不愿说……就不说好了。 他只知道那一刻,两人像被轻柔的纱拂过心,有星光散在对方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来填个歌曲,名字叫《顾小攻之歌》 在山的那边水的那边有一只顾小攻 他生活的多苦逼~ 他画画不用笔~ 他跨行跨业搞基从来无压力~ 他面瘫卖萌读者却嚷着换CP~ 噢自卑的顾小攻~ 噢开挂的顾小攻~ 他因公带伤废了手掌还要捐肝脏~ 他追了四年还没搞定这是要闹哪样~ (吴涉:顾小攻!你家小龟又跑啦!顾小攻:……) 咳咳,那什么,这些天因为有点忙,每次码完字都11点了……歌曲随手瞎填的,顾小攻的霸气都被我填没了真悲剧啊……这个小剧场的原文你们一定都知道,是《蓝精灵之歌》…… 还有那个纸条,如果不记得了,可以去翻翻前面的章节。大概是《就是爱唱歌》那个栏目组第几个问题来着,描述爱人的那个……汗,身为作者我都忘了,这事儿太擦蛋啊。 119 首战告捷(四)[VIP] 殷朝暮和胡师傅重新回到演播室的时候,将将赶上下半场录制。何玉成状似不经意地探过来说:“方才主持人找了你很久,无缘无故迟到,不像你殷少的作风啊。” 殷朝暮懒懒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何玉成讨了个没趣,冷哼一声,越发看他不顺眼了。 ………… 三月扬州与殷氏官府菜的四位参赛厨师已经站在了台上,就连一贯大气的沈真脸上都带着严峻,即便殷氏内部还有许多龃龉,最初对殷朝暮强行安排与王冬晨一个外人合作也诸多不满,但临了,那些不满完全被想要胜利的心情盖住。 或许,这就是比赛的魅力,摒弃成见,超越自我。 没有人能够在胜利到来前那一段忐忑中淡然超脱。 自殷氏官府菜十多年前韬光养晦,沈真作为领队大师兄,还是第一次代表殷氏正式在这种场合争取荣誉,也是第一次切实地感到担负殷氏荣辱的重量。他心中紧张紧张紧张,竟岔开了心神,蓦然升起“少爷其实也很辛苦”的念头。 师父师伯们向来以殷则宁的标准要求这位新鲜出炉的东家,吝于说好、百般为难。而少爷总是风度无缺、言笑晏晏,谁也看不出这个孩子心中是否也有压力、压力有多大。 但其实如果换做自己,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吧…… 沈真扭头望了望评委席,那位容色出众的东家,正含着轻松殷切的笑意安抚地看着这边,忐忑的心情在这个笑容下略略舒缓。 耳边王冬晨同样不安却又强自镇定地说:“就信一次吧,或许他真的能重铸辉煌。” 两位主持人都来到了舞台上,一左一右,站在厨师们面前。 “接下来马上要揭晓的,就是两方在这短短时间里做出的最终成果。说实话,无论最后谁胜谁负,我都觉得两方的师傅非常了不起了。” “是的,想一想,短短十五分钟啊……就要做出一道‘独一无二’的珍馐美味!光是时间就限制了很多厨艺的发挥……我要说,能够完成作品,你们就已经在某种意义上赢得了胜利。”这几句台词是比较官方化的,毕竟哪家他们都得罪不起,该有的场面得圆全了才能进行下一步。 “你说的太对了!咱俩啰嗦这么多,观众想必都等烦了。接下来就是我们最期待的时刻。让我们一起看看,经过十五分钟密闭式烹调后,三月扬州与殷氏官府菜将带给大家什么样的惊喜!请工作人员将两队作品端上评委席。” 台下掌声一片,四位厨师卓然而立,都对自己的作品充满了信心…… 而评委席上正中并排坐着的两个人,何玉成脸上的得意已有点隐藏不住。沈真偷眼觑着殷朝暮,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相比于何玉成的自信外露,正身端坐的殷朝暮显得太过平静。或许是有身旁人意气风发做对比,此刻表情淡淡的殷氏继承人仿佛一方静谧的隔离空间,那种摇曳在沸腾舞台上格格不入的典雅沉稳,引得摄像师频频往这边打镜头。 早有工作人员把两个盘子放在两人前面正中央的软垫上,左手这人一抬头正和坐在对面的殷朝暮打了个照面。细看之下他白皙的肤色在灯光下更加显示出惊人的滑腻,长长睫毛下方,是庙宇中嵌在佛祖眼中黑琉璃一样的眼眸,静谧深邃,搭配着讲究的丝质衬衣与银白色领带,工作人员手一滑,连忙稳住。 怪道之前后台的女同事们议论纷纷,原来狗血剧中用贵公子做男主人公的惯例,也不是毫无根据。 “小心。” 那人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失礼,颇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一步,“抱歉。”眼睛好奇地瞄了瞄这位少爷最后一眼,跟着同事退出了演播厅。 两个主持人已经跟着特写摄像机走了过来,其中穿旗袍的女主持故作神秘地眨眨眼:“好!两队作品已经都呈在席上了。既然考较完厨师厨艺,接下来就要考较考较二位东家的眼力以及品鉴能力!” 男主持默契地结果话头:“不错,观众们现在看到的两份作品都盖着盖子,由于密闭式作业,题目也都是现场给定,所以两位东家与我们也不知道哪份作品属于三月扬州,哪份属于殷氏官府菜。接下来就进入第三个环节了,请两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两份作品分别打分。” “打分将计入总成绩的百分之二十,另外百分之三十将在揭晓谜底之后,由剩下四位评委共同决定。最后的百分之五十,则由场外观众手机短信投票决定。所以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请不要离开,下面就请两位开始评分!” 何玉成矜持地整理了一下餐巾,“看了好多期《食为天》,这期倒是有有些意思。” 当然有意思,坐在一起的两个人心中都对这个赛制非常满意。殷朝暮是觉得厨艺上不一定拼得过,咱还可以靠个人“魅力”与“作秀”煽动观众;而何玉成也别有心思。为求保险,他特地央了老爸调动人手,就等一到投票环节,给自己加上去一万张投票。 当然此时,两人还都规规矩矩走流程。 殷朝暮先揭开自己这边的盖子,那一瞬间,清淡的香甜气味蒸腾而出,鲜而不腻、闻之犹有余香,环在这一圈的评委与两位主持都被这先声夺人的气势惊到,暗道:不愧都是数一数二的高规格饭店,人说香气泽人,今天可算瞧见了。不论这是哪家的作品,只看第一步,就不是往期那些小餐馆能够望其项背的。 盘子正中,灼人眼目的色泽光华灿灿,目中所见有鹅黄的鲜笋、雪色仿佛涂了一层奶油那样光亮的口蘑、艳红如火的辣椒丁……浓稠均匀的汤汁流金溢彩,只一眼就食欲大动! “嗯?”殷朝暮眼中一闪,“这是……” 他拾起用筷子没入盘中,倾斜之后再带起,灯光之下指尖淡黄色的筷子上挂着两三缕恍若透明的细丝。因为盘中汤头本身的颜色以及演播厅内偏暖调的灯光,若非殷朝暮这一插、一挑,众人根本看不出盘中主菜竟是那些细丝! 再看那汤汁,似乎绸腻得如同静止的上好缎匹,几道偏淡的地方乍一看正是缎匹上的高光,此刻知道真相再细瞧,赫然便是藏匿其中的细丝。 众人注视这他将筷子移入口中,随即表情微动,双目圆睁:“吕宋黄!” 何玉成也忍不住伸筷夹取一缕放入口中,刹那间鱼翅触舌即化,泥鳅一般滑溜得向咽喉落入,仿佛万千美味集于一刹,尚来不及细细品味,已徒留芳泽。 若非要安一个词来形容这等人间美味,莫过于独一无二四字! 他出身富贵,但这多年来,却从不曾尝过堪堪比拟这一道吕宋黄鱼翅的菜品。 何玉成心中有数,这个刀工水准,只能是家中特地请来的外援——许刀工许师傅的独门秘技。正暗喜间,就听耳边殷朝暮感叹道:“《诗经》云,八月载绩,载玄载黄。这一道黄绸翅,是《宫廷膳录考》名列‘海珍’第一位的状元。单论独一无二四个字,这道菜名至实归。” 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正是《诗经》中描写八月缫丝织匹的句子,意为八月繁忙季节,织出来许多黑色黄色的布匹。所谓“黄绸翅”,这个“绸”字,既指鱼翅入口如丝绸般嫩滑,更要求外观如淡黄绸缎一般,让人瞧不出端倪。 而桌上这一道,正是此中上品! 何玉成心中忍不住泛上一层愤恨,他家里请了许刀工这些年,好吃好喝供奉着,自己却从未见他露过这一门手艺。说明了什么? 说明许师傅虽在三月扬州供职,却藏着掖着,不曾真正使出压箱底技艺来!殷朝暮轻轻松松道破“黄绸翅”的来历,不正暗示这道又是殷氏祖传的菜式! 他愤恨归愤恨,面上却不显,接着揭开了自己手边上的那一盘,然而里面露出的菜式,却与方才一模一样,也是一道“黄绸翅”! 两家厨师,竟不约而同选了同一道菜式。 有第一道珠玉在前,第二道不论从立意还是厨艺上,都缺了那份新奇感。而且单论口感与外观,也有所欠缺。殷朝暮尝了两筷,就眉心轻拢,不置片言只语。 三月扬州中许师傅与自家这边的沈真厨艺都是传承自殷氏官府菜,他原本想尝出自家做了哪一盘,然后悄悄打个高分。但此刻两盘作品都是“黄绸翅”,两队中也都是一人身负殷氏厨艺、一人没有…… 这下子,还真难办了。 如果只看水平的话,显然第一份更出色。可沈真与王冬晨两个毛脚小子,做的出这种层次的“黄绸翅”么? 何玉成与殷朝暮二人各怀心思,终于在题板上写下了两份作品的分数。当主持人将两人各自打分亮出时,全场响起一片嘘声。只因照方才殷朝暮的表情来看,大家心知肚明第一份黄绸翅要比第二份更完美,三月扬州的少东何玉成正是这么给的:第一份9分,第二份7.5分。 但刚刚给予好评的殷朝暮自己却给了第一份8.5分,第二份9.5。 这下子,连坐在他旁边的胡师傅都有些尴尬了。贵宾室中的陈师傅更是心直口快地埋怨:“少东家走了一手臭棋!这不是明摆着偏袒自己人么,唉……” 所有人中,只有顾疏好笑地摇头,他的这位大少爷,又要玩儿花样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比赛写拖了,下章结束掉。看到有人总结了小受的各种技能,改天我也总结个目前人物的等级、HP、MP、各种大招啥的,今天就不卖萌了。咳 120 牵心带肝(一) &“呃……从分数看,两位对作品的意见似乎有分歧,能不能给我们观众朋友分析分析,为什么会给出这个分数呢?” 两个主持人开始擦汗,场面变得不尴不尬——面对殷朝暮这么明目张胆的偏心,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把战场交给另一位旗鼓相当的少爷,指望这两人捉对儿厮杀,内部解决。 何玉成轻巧地接过话头,好歹他二十多年家教没喂了狗,知道对手出错时万万不可显得太过得意嚣张,虽然眼中流转着庆幸鄙夷,但语气还算矜持:“我在这方面造诣不高,纯粹照自己的感觉来判断。嗯……我觉得第一份作品口感要比第二份细腻的多,一点浅见。不过殷少根据什么标准给的分数,我也挺有兴趣,殷少不妨给我们解释解释?” 主持人巴巴看着殷朝暮,他却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敷衍过去:“先让几位行家都尝尝吧。” 主持人之前受顾疏指点,此刻见他冥顽不灵,便好意给个台阶:“殷先生确定是这个分数,不改了么?” 殷朝暮扫了他一眼,那人只觉这两眼清明剔透,含着了然的笑意。“不改了。” 几名顾氏的员工都替他着急,却也不得不进行下一项——把作品呈给其余六位评审嘉宾,由六位嘉宾联合打出剩下百分之三十的分数。当然这个时候已经公布了作品所属:不出所料,第一份较精致的出自三月扬州,第二份则属于殷氏官府菜。 这六位嘉宾各有偏好,总体来说两两对分,倒公平的很。主持人与观众都指望从这些嘉宾脸上瞧出些端倪,然而这一圈专业人士尝过后,表情各异,但共通点却是齐齐皱了眉。 当真怪异。 这边胡师傅擦了手,眉心笼着,显然有什么想不通透;再看另一边的贺雀,也不见面露喜色,反倒一片灰败,目光凌厉地盯死了殷朝暮。 完全摸不出头脑嘛!结合之前的情况与三月扬州东主何玉成那一番侃侃而谈的发言,大家都猜出单论厨艺,三月扬州要小胜一筹。而殷朝暮身为殷氏官府菜的少东,不愿自己败得太过惨淡,这才倒行逆施给了个明显有问题的分数。 可若真如此,怎么评委席上这许多老行家,没一个露好脸儿呢? 分数出来的时候,奇特地出现了两份作品不分高下的结果,充其量三月扬州的分数也只比殷氏官府菜在小数点后略高了一点。对于这个结果,坐在何玉成身边的贺雀淡淡表示:“殷先生是此道高手,年纪轻轻身怀大才,还是让他自己解释吧。” 听见自家师傅这么说,何玉成脸上写着不满。看他这样,贺雀心中更是挫败:殷朝暮本来在第一轮打分数之后就可以解释清楚,却偏偏非要拖到这会儿,只这副玲珑心肝,何玉成就比不上。 要知方才短短时间内,大厅嘘声四起,早已营造了一面倒的声势。虽然殷朝暮皮相出众、温文儒雅,何玉成眼珠长在脑袋上,两相比较早有人暗暗支持殷氏。但之前那分数一打出来,殷朝暮又不肯立刻解释,故意引导情绪,表现得仿佛大庭广众之下包庇自家厨师。这样的举动可是半点都不谦谦君子,更别说温润如玉了。 可如果方才只是少数人暗中倾向于殷氏,被他这么一手小技巧拖了几分钟,近乎全部观众都不齿于殷氏,而倒向三月扬州。 何玉成甚至窃喜,若早知殷朝暮自己作死,就不必调那万张票子。 然而殷朝暮却委实是个异类,公开给自家师傅昧着良心打了高分,非但没有羞愧低头,反倒面容闲适,意态昂扬。由于之前的经历,还能迅速找准镜头,不时向电视机前的观众含笑示意。 那神情气度,明明白白应了四个字——正大光明! “呵,”殷朝暮轻轻笑道,“题目要求做一道独一无二的珍味,黄绸翅是海珍状元,再没有什么能比它还配称这独一无二四个字,若论解题一项,两方旗鼓相逢,全部解对了。”他伸手指了指那第二份黄绸翅,正色道:“不过,若算上创意,恐怕这第二份黄绸翅,还要高出几分。” “嗯?”何玉成轻咦一声,殷朝暮已接了下去:“第一份确实是吕宋黄鱼翅,但这第二份,却不过是粉丝而已。” 此言一出,何玉成愕然,台下观众愕然,就连守在贵宾室的陈大师傅也愕然。顾疏则是悠悠叹了一句:“图穷匕见。” 殷朝暮微微一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一碗黄绸翅是用粉丝泡软,再用淀粉浇出排翅的形状,当然还有其他处理方法,不过这就属于厨艺秘技,我也不是完全清楚。黄绸翅本就以鱼翅拟黄绸,沈师兄与王冬晨二人能想到再以粉丝拟鱼翅,套中嵌套,别具匠心。若说光看黄绸翅,自然是第一份更为出色些,但第二份能以粉丝做出鱼翅的味道,且仅略逊色于正宗黄绸翅,我想,稍稍给个特别加分,应该不算过分吧。” 何玉成满脸涨得通红,打死也不相信第二份黄绸翅竟是粉丝。眯眯眼,冷笑道:“粉丝怎么可能有鱼翅的柔韧爽脆?殷少说得也太夸张了,鱼翅还是粉丝,我再不济也分辨的出。贺先生您也尝过,这分明就是鱼翅独有的参差口感,如何能指鹿为马?!” 被他点名的贺雀却摇摇头,干巴巴地说:“鱼翅本身没有过重的味道,全靠汤头辅料。殷先生,贵府这鱼目混珠的手艺,真是一绝。” 殷朝暮轻巧接下,仿佛根本听不出那些讽刺,“贺先生说得不错,若想做好这一道,吊汤头辅料、为排翅塑形,这些秘技,一样都出不得岔子。沈师兄与王冬晨年纪轻轻,能瞒过何世兄的味蕾,侥幸了。”言下之意即是说,何玉成连两个小厨师的伎俩都看不透,品鉴技巧实在疏松平常。 他说话时的神情同之前相比,还是一样懒洋洋的轻松闲适,但由于这一出波澜起伏峰回路转,连带着那张脸,也仿佛一把利剑突然去了鞘,一瞬间锐利得几乎要刺伤人眼。 真正光华明朗到嚣张的富贵少爷、天之骄子。 而贺雀此时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他觉得不好接受的是,殷朝暮大可不必摆这一道欲扬先抑的手段。为殷氏博名誉不错,但直到此刻贺雀才颓然察觉,三月扬州以及何玉成,早就在这位传闻中的花瓶少爷算计之中了! “下面就是最激动人心,也是最终的场外观众投票环节……”男主持说道。 “目前的情况,三月扬州与殷氏官府菜各擅胜场,三月扬州略高零点三分!”女主持顿了顿,然后说道:“好了!下面就是揭晓最终胜负的时候。从评审嘉宾打分之后到刚才,我们已累积受收到四万张短信投票,现在还剩下最后的三分钟,观众朋友们要抓紧最后的机会,为你支持的一方投上宝贵的一票,屏幕下方是投票方式……” 随着两位主持一搭一唱,屏幕上的数字也在不断跳动。而在何玉成家里,他老爸正看着屏幕上的《食为天》直播,之前殷朝暮故意玩儿的小花样他自然瞧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从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身上,还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心中其实并不愿跟殷氏正面撞上,何况看到殷朝暮的表现,就知道自家那傻小子无论如何玩儿不过这位殷氏的新东家。 他掏出电话,皱着眉下了个指令,也算是尽到一位做父亲的义务。“再增加一万票给三月扬州!” “很抱歉,老板。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来投出这么多票数了,之前能凑出那一万张已是勉强,时间真的太仓促,现在顶多再凑出三四百票。” 何老爷子微微一叹,挂断电话。总之已经尽了人事,玉成的要求他也做到了,最后会有什么结果,只能听天由命了。 “还剩半分钟!” “十五秒!” 何玉成之前被殷朝暮阴了一手,心中恼怒,但看到三月扬州票数高于殷氏官府菜的一瞬间,仍是安下心来,狠狠打败殷朝暮的幸福感简直要把他揉碎。 然而,当倒计时的声音传来,让他的心里又提起了担心,担心自己拼不过殷朝暮。 事实是残酷的,大屏幕的数字里,代表殷氏官府菜得票数的那个进度条,忽然疯狂地往上涨,而代表三月扬州的那个却几乎没再涨过。“蹭,蹭,蹭……”随着何玉成笑容越来越勉强,殷氏官府菜得票数也越来越高,他简直悔死了之前自己做的大力宣传,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看这个节目。他老爸准备的一万票,也就不会被轻易超越! 最终的数字停在了一个让他不忍再看的位置上。 何玉成的笑容凝固了,贺雀的笑容也凝固了,而现场的观众们,在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铺天盖地的掌声。 殷朝暮的博闻强记、以退为进、说起掌故来那头头是道的口才,折服了所有对殷氏熟悉或不熟悉的普通大众。他们从没想过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想法,竟能见证一场精彩至斯的比试! 何玉成惨淡着脸,彻底输掉后竟也放开了胸怀,起身自嘲道:“玉成玉成,原以为这一场能赢下来,却不想是玉成了殷少你。我败得心服口服。” 殷朝暮微微一笑,同他握过手,又去同贺雀握手。 贺雀脸色复杂:“好个殷大公子,殷氏有你这等能人,只怕往后十年,我三月扬州要让贤了。” 殷朝暮不亢不卑地应下:“好说。” 贺雀长叹一声,心中并不认同他这手段,委实太……锋锐了些。 他若早点开口解释,多半也能赢下局面,却绝不可能获得现今这样近乎一面倒的观众支持!节目之所有如此一波三折,竟是殷朝暮刻意为之的结果。再看他刚才的种种作为,先大打感情牌博得观众同情,再抹黑自己让观众愧疚,还顺道故意示弱,令何玉成得意之下现出丑态。可笑何玉成竟丝毫不知,几番叫嚣不仅没能为自己争光,反而极好的配合了殷朝暮,更将自己的水平不足暴露无遗。 他算终于看了个明白,原来从何玉成接下邀帖开始,三月扬州就被人家套住了。兜这么大个圈子,不过是赔上自家声誉为殷氏官府菜免费做宣传! 贺雀一想明白,困惑就随之而来,这魄力、这算计,当真是一个游荡在外四年的花瓶少爷能有的?还是说……是他背后的沈倦,终于要对何氏动刀子了? 显然,殷氏还不足以明着向何氏叫板,但若不是沈倦,又出了什么强中手暗暗站在幕后,起了野心,推波助澜助殷氏的花瓶少爷布下这一场峥嵘棋局。 121 正文 牵心带肝(二) 别人的祝贺、恭维,彻底从耳朵里消散掉后,殷朝暮才想起自己一直在等的那个声音没有出现。他一路找去外面,胡师傅在后面淡淡喊住他:“少爷?你不是在找顾大少吧。” 殷朝暮张望两眼,看见陈大厨和那些小弟子们都迎了上来,却仍不见顾疏,值得胡乱摇头,漫不经心地问:“陈伯伯,顾先生呢?” 陈大厨不作他想,满脸堆着笑:“啊,他啊,他刚还在跟着我们一起看呢,好像后来有事吧,就走了。” 虽然知道两人一同奋斗,难免避不开这种时候。但当满庭掌声响起时,身边伴着的没有那一位,殷朝暮还是稍稍有点落寞。 大概是曾经太习惯有人陪着,所以向往荣誉与风光。现在努力得到了一点点肯定,就有闲心想七想八了吧。 顾疏也确实是想特意晾晾他,这才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临到结尾时候走。屋外的天气已经回暖,顾家扔给他一个电台由着自生自灭,到现在开的车还是公司配的马六。 他和顾氏、和暮生都像在玩一盘游戏。暮生的游戏里他可以等下去,而与顾氏之间,他渐渐感觉自己耐性已不多。 顾家充分发挥了一掷千金的暴发户气场,占了半山首屈一指的一块儿地。之前上来的时候有顾禺开着好车带他,而现在,顾疏的马六理所当然还没开到富人区就给拦下来。 对方一直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虽然点头哈腰有礼有节地一遍遍说着抱歉,但强硬地表示一定要层层打电话问清楚到底是不是顾家的人。即便如此,一个岗哨过去,开不出几十米,下一个保安就会再次拦下来。 不能相信顶级豪门的长子开一辆二十万的马六,也是正常。顾疏眯着眼,一手支着颐,一手敲在方向盘上,等他们再次打电话确认身份。 火红色的保时捷停在了马六车后。 保安瞬间恭谨了很多,为难地敲了敲车窗:“不好意思先生,请您先让出道路来好吗?后面是顾禺顾少爷的车子,这个……” 顾疏没废话,直接让开路,车身交错而过时,顾禺懒洋洋昭示着三分挑衅的笑意映在了玻璃上。“哟,这不是我大哥嘛。你们也太会办事儿了。我还道哪位敢开着马六挡路呢,瞧瞧,这一拦就把我大哥给拦下了,眼光不错。” “顾大少是说这位……”保安有些惊讶,“抱歉,我们不知道这位是您……呃……”他们这些看门的下层员工根本不敢掺合乱七八糟的事,只得含糊过去。 “可别,这个顾大少我可不敢当。”顾禺眼睛闪着森亮的光,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简直活脱脱把嚣张、纨绔两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都记清楚了,我身边这位才是顾大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顾大少,我们看您开的车牌号不在记录,也没有顾家的条子,指纹库里也没有多出一位顾家的少爷……嗯,我这就通知前面统一放行。之前给您添麻烦了,请您海涵。” “没事,如果我能自己选,也不愿意姓顾。”淡淡地看了顾禺一眼,顾疏发动了车子。随后就听到一声冷哼,顾禺那辆火红的保时捷飞快地开到马六前面,绝尘而去。 保安尴尬地示好:“大少只要一直向前,每逢路口向左拐就是顾家。如果需要的话,前面任何一处岗亭都能为您指路。” 顾疏摇头,“不必。”顾禺不肯领路,欺他眼生,但之前来过一遍,顾疏心中早把路熟记在心。 进了门,管家行了个礼,带着他去客厅。顾禺在自己家中极其放肆,或者说他在任何地方都放肆得很,翘着二郎腿占了一整排沙发,一只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见到顾疏进来,冷笑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顾老爷子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很是和蔼地问了几句诸如“工作是否顺利”之类的闲话。顾疏听见问话就答上两句,不算太热络,却也没有太逆了老爷子心思。整个谈话谈到最后,跟商务会议已经没什么分别。 说实话,顾疏从底层爬上来,对如何回避不想谈论的话题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技巧,一直游刃有余。看似恭谨,实则让老爷子使不上力,拖到后来,顾老爹总算明白前面那些话都白说了,索性不兜圈子,直戳要害。 “你过了年,也该有二十五了吧。” 顾疏知道他也说什么,将茶盅放在桌子上,静等下文。果然顾老爹皱着眉往下接:“算起来,我在这个年纪,你母亲已怀上了你。之前你在外面瞎混,我管不着,但回来家里,我一定好好补偿!你自己说说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姑娘,凭你爹这一张老脸,还是能给我儿子说下来的。” 顾疏悠然望着外面渐渐下起的小雨,他老爹装作不在意地用眼角眯缝了好久,都没看明白儿子是什么意思。 于是操碎了一颗父母心的顾老爹只好斟酌片刻,再次开口:“过两天你何伯伯的大儿子结婚,跟我一起去。” 顾疏漫不经心道:“哪个何伯伯?我从不认识姓何的伯伯。” 顾老爹一颗急着抱孙子的心火热火热,连带着大儿子稍稍放肆的话都能忍了。咳嗽一声,继续试探:“就是何氏的董事长,做地产那个。他大儿子结婚,几位世交家里的千金也会出席,年龄大致和你也差不多。爸爸介绍给你,多认识认识,不是坏事。”言谈之间,不无对人家的羡艳:“唔,他家老大,比你还要小个一两岁呢。” 顾老爹对这位长子的态度,说起来颇多愧疚,这孩子心思又一贯藏得深,而且前段时间在大陆闹得满城风雨,他很怕顾疏到时候直接给自己拆台。 黑发的青年人听了这话,脊背往后一靠,从果盘里捡了个果子捏在手中上下抛,偏偏头,眼角微弯:“看来是要让您失望了。我心中没有瞧得上眼的姑娘,倒是有个瞧得上眼的小伙子。”他目光冷淡,嘴角挂着讽刺:“这人爸爸想必也清楚得很,就是您小儿子的至交好友、殷氏大公子殷朝暮。” “荒唐!” 顾疏还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儿,仿佛没听见一般,接着不紧不慢地道:“其实不止这人,我们之间的事情,您肯定早就一清二楚,何苦还说什么婚礼、什么千金呢?” 顾老爹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半晌才道:“你母亲好歹也是个有学历的学生,我竟从不知,她会把你教养成这么个不三不四的样子!” “哦?什么样子?”顾疏这回不笑了,不止不笑,眼珠的颜色都深了一层:“不过是爱了个男人。算起来,比您年纪轻轻抛妻弃子的魄力,我还差得远呢。” 顾老爹久久没有回答,但房间里四处弥漫着他强行压抑的愤怒。 良久,顾疏沉声道:“还有事,婚礼我不会去。您找顾禺吧,他想来对于结交几个名门淑女,会很有兴趣。”他和管家说了一声就走向大门,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茶盅被重重放在了茶几上。 “回来!我说你能走了?混账!”顾疏回头,老父站在暗影中,虽渐现老迈,却威势不减。 “当顾家是什么了?你既然回来,老子就管得住你!” 顾疏点点头,凉凉地飘了一句:“是么。” 顾老爹怒不可遏,勉强沉住气,“我是清楚得很。你爱个男人就爱罢,我老了,一个两个都管不动了。可你不该招惹沈倦的儿子!你才多大点的臭小子,急着作死,我能眼睁睁看着不理?” 顾疏沉默,他父亲见他态度似乎有所软化,于是苦口婆心,联系前两天刚得到的消息,继续在长子心头加一把火:“那孩子都活不了三年五年了,你这是上赶着去后悔一辈子、伤心一辈子?听爸一句话,殷家人短命,让他们自己折腾去,你别凑这热闹!” 顾疏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顾家各样贵重摆设,听了殷朝暮活不长的话,才把目光收回来,“这个就不劳您担心。有我在,暮生他死不了。” 顾老爹猛地上前几步,浓眉倒竖了一半,满面寒霜,“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疏左手微微握住,面上却一副含笑表情,那样子仿佛已有了万全把握,却无端让正对着他的老父心惊——他这儿子,虽放在外面野了二十多年,可到底是自己骨血。往往是,胆大包天、无所顾忌。 赌徒的疯狂。 “我和他才刚开始,怎么舍得他死。” 老人眼皮一跳,去看自己长子。 苍白的脸色,冷淡的线条,平静的表情却嵌着一双灼灼的眼睛。他本以为这孩子刚回来时一副敦厚老实的皮相,却不想小崽子在外早长硬翅膀,竟是他临到老时,将成年的狼崽误认作流浪犬,此刻触到逆鳞,招得他提前亮出了爪子。 引狼入室……一时大意,平白给小儿子招回一个劲敌。 只是这孩子……也确实是他愧对他们母子。 顾老爹斟酌着道,“我老了,你们年轻人怎么闹腾,倒也没什么,但……” “暮生和殷氏的事,都不劳您再费心思。”顾疏淡淡道,“相应的,顾禺,还有顾氏,往后也绝不会出事。爸爸大可宽心。” 这是顾疏留给他父亲的第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他一贯优雅斯文,骨子里的锐利从不外现。甚至连薄薄的唇形上,还携着一丝半缕残留的笑意。 但纵使如此,透过短短距离看过来的神情,仍然带的整个屋子都变得森冷。 只要这个人下定了决心,那就无论再如何单薄的身躯,都掩盖不住那深埋在骨血中的凌厉萧杀。 顾老爹目送他离开,心中终于一垮。 总算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何以年纪轻轻,就将英冠划入囊中。这么个不动声色间尸横遍野的隐忍性子,不说别人,就连他自己应付起来,也无可奈何。 122 牵心带肝(三) 顾疏下了山就接到一个电话,号码不熟悉,想了想,还是接起来:“您好,我是顾疏,哪位?” 对面是一把苍老的声音:“顾少爷您好,我是殷府管事,不知道您是否还有印象。” 对于这个殷朝暮心中堪可比拟父亲的角色,他印象非常深,连带着口气也恭敬起来:“严叔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对了,暮生刚刚带领殷氏官府菜赢了三月扬州,恭喜你们。” “是,我和夫人在家中都看到了。少爷表现得非常出色。”提起两人都记挂的殷朝暮,严叔刻板的口气也缓和下来,“不过今天冒昧打扰您,并不是为了少爷,而是夫人她想与您见一面。您看约在哪一天比较合适?” 殷夫人沈倦?顾疏皱眉,想不出这种情况下沈倦为何要找上自己。按照常理,沈倦根本瞧不上他,估计这会儿更是理都懒得理自己这个拐带她儿子的罪魁祸首。 “最近两天都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殷伯母不急的话,周五下午可以吗?” 那边严叔的声音有点点焦灼:“不好意思,但是夫人想要跟您谈谈关于少爷的病,希望能尽量早一些,毕竟少爷的病已经拖了不短的日子……” “暮生?那……就明天上午9:30,我亲自过府拜访。”听到和殷朝暮的肝病有关,顾疏心里一震,语调仍保持平稳,暗中将最近的杂事往后挪了挪,当机立断定下日子。 “……是不是暮生的病情又有了变化?”他这些天一直等医院消息,四方找寻适合的肝源,遗憾的是一直没有什么乐观的进展。 “抱歉顾少爷,这件事明天夫人会亲自跟您谈。”顾疏到底年少,语气中的丝缕变化即便有所克制,却还是被久利风雨的严叔听了出来。对两个孩子之间所谓的感情,这位管事开始并不看好,但顾疏所作所为他也看在眼里,对两个人的波折非常感慨,竟软下心肠安慰了一句:“顾少爷不必太担心,并不是坏消息。事实上就某种程度来讲,对于我家少爷还是个好消息。” 顾疏听了,隐隐有些预感,心中一松。他相信沈倦在对待殷朝暮的病情上,绝对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那好,麻烦您了,明天我会准时拜访。” 挂上电话,顾疏一想到这事儿,就忍不住担心。他同自己老父说得自信,但真挨到心上人,哪还有必胜把握?索性也不继续晾着殷朝暮,直接开车往殷氏官府菜赶——那位刚取得胜利,必定会在自家酒楼举办庆功宴。 再说殷朝暮这边,直到晚上庆功宴散伙,目送东子跟着沈真陆维几个把喝醉的三位大师傅送回家,才发现手机上多了好几个未接来电。再翻开短信,除了一些狐朋狗友的祝贺与顾禺约他明天见一面,大半儿竟都是顾疏发来的。点开是清一色的短句,诸如“回电话。”“我去找你。”“在外面,等你忙完出来。”等等。 他心头一动,把手机合上,小跑两步出了殷氏官府菜,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马六。 顾疏倚着车门低头站在那里,看不出站了多久,似乎正陷入自己的沉思。殷朝暮看他眉心拧着,几步走过去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殷朝暮点头,坐上副驾驶,之前没见到顾疏的失落慢慢散去,平静安定的感觉慢慢充斥了胸腔。 “去哪里?” 这个时间点,两人明显都吃过饭了,他想不出顾疏会带自己到哪儿去玩。 “海边吧?” “好啊。” 顾疏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路上也不怎么说话,殷朝暮知道他肯定心里又装了什么事,要问也一定问不出来,不过却意外地不是很担心。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干扰,他只是忽然觉得能坐在一起,就算只是沉默,也踏实的多。 大概这就是谈恋爱和过日子的差别。自从两人确定心意,就比从前那些激荡的日子平淡了许多。即便遇上肝病这样的大事,也好像不那么难以承受。反正身边总有一个人陪着,等着,反正再如何,这件事都得面对,都得熬。 车窗已经能够看到夜幕下黑压压的海水,硬朗的海风中传来浪花冲击海岸线的“唰唰”声。 顾疏找了个空旷偏僻的空处把车停下,这里没有路灯,显得格外静寂。黑暗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在浅浅起伏。 他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医生查不出来这是不是跟肝病有关,也给他开过维生素,但事实是,每次进入偏暗的环境,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调整视野。 完全看不到顾疏的表情,只听到那个人没有说话,坐在车厢内,感觉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安稳的气息。 最终还是殷朝暮轻叹一声,摸索着拉过他的手覆上自己的。 “嗯?”沙沙海声中,低沉的鼻音冒出个疑问词。 殷朝暮没解释,双手比了个手势让他摸——右手四指握在左手虎口上,左手四指分作两组,两下开合。 顾疏声音有点沉:“小狗。” 殷朝暮点头,然后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见,接着两手握拳对在一起,两根大拇指轻点。顾疏低低的笑出来,伸手在他发顶温柔地揉了两把。“乖。” 然后趁着逐渐明朗起来的视线,他模模糊糊看住那一个黑色人影,用戴着戒指的左手屈起中指与无名指,拇指、食指、小指竖起。 顾疏没说话。 “那这个呢,再猜对就有奖赏。” 黑暗中干燥温热的掌心顺着他的左手慢慢摸了轮廓,然后双手都被顾疏轻握住,大拇指一点点滑在他手背处的皮肤。殷朝暮侧身去靠在对方胸口,听到了那一声携带着难过的悲叹,隐约猜到对方为何会变成这样。 “这几个手势,你给我比过一次,在京都,记得吗?” “嗯。” “那最后这个,代表什么?” 顾疏的声音听着正常了许多:“爱。这个手势,代表手语中的爱。” “是。那还记不记得我在京都那次,说过些什么?”殷朝暮心中出奇平静:“我说我爱你,我不会轻易放弃。还记得吗?” 这回等了很久,才听到顾疏的回应。 “……嗯。” “对这一点,你也很有信心是吗?” “是。”隔了一会儿顾疏终于抱住他,闷闷地说:“一直都很有信心,可一直又都没有信心。今天老头子还说起这件事,我觉得把握还是有的,但你家里打来电话说要找我谈,说是关于这件事,我又开始害怕。” “你说我家?我母亲找你?” “嗯。” 殷朝暮正觉得奇怪,母亲有了肝病的消息,怎么不先通知自己反而找上顾疏,就被扶正了身体,接着顾疏打开车门,他也跟着下车。 临近过年,从这个寂静的角落走出去,夜晚街边小吃特有的味道就飘过来。顾疏看着他,眉宇间有点晃神,带着静寂安宁的美好。 殷朝暮笑笑,走过去签了他的手:“发什么呆?” 顾疏牵着他,目光很认真地看。 “还没有祝贺我赢下何玉成那小子呢。”殷朝暮换了个话题,总觉得顾疏对待自己得病的事,心态之沉重,远超过自己预估。 “是,我的暮生终于从小少爷向负责任的男人转变了。”顾疏轻笑,顺着他心意转了话题,逗他开心。 “不好意思,但我早就成年了,谢谢。” “是是是,殷大少现在是殷先生了。”顾疏的笑容还是很软,也很温柔,狭长的眼眉微弯,平常的冷漠都融化在这个暖暖的微笑中。 “所以你赚了。我自己都羡慕你,能靠死缠烂打拐到我这么一个伴侣。” “自恋的殷大少,真想让你的阿禺瞧瞧你现在这副臭美样儿!” 殷朝暮合身扑到他身上,乱叫道:“阿禺是死哥们儿,你当他不知道?啊不对,哪里自恋了?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顾疏把他抱个满怀,一边继续撩拨:“唔,那就让什么东子什么小维看看,道貌岸然啊殷先生。” 殷朝暮拽着他胳膊,一口隔着衣服咬在了肩膀上,顾疏配合地喊痛,嘴里说:“知道么,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时,真被你的审美惊到,一个男孩子,穿的那么讲究……啧。” “那怎么了?”殷朝暮也知道自己确实有点小臭美,光去大陆就带了N多箱衣服,颜色也花哨得厉害。微红了脸争辩:“谁规定男孩子就不能穿华丽点,我也记得刚认识你那会儿,动不动就是白衬衫、蓝衬衫,那才叫真?自恋好吗!” 顾疏抱住怀里扭来扭去不安分的人,再次揉上那颗脑袋,语气微微惆怅:“嗯,没有说你不好。事实上如果可以选,我真希望你还是几年前那个样子。” “被你耍的团团转的傻少爷?” “不,是健健康康的天真少爷,而不是现在你生了病。虽然在一起,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几年后,是不是到老、到死,都还能像这样抱着你。” 殷朝暮无言以对。如果没有肝源,单靠做手术最多撑个三五年;即便有肝源,移植也成功,仍不好说能不能挨得过十年。上辈子之所以选择那种结局,一个是为了留下大额保险给严叔,另一个原因也在于他察觉到自己的移植肝并不妥当。 他只能干巴巴地说:“没事的,我母亲不是找你了么,没准她已经有了好消息。” 顾疏抹了把脸,振奋精神,亲了亲他的眉间,“嗯,严叔说是好消息。” “是吗?”殷朝暮脸上也露出喜色,“那太好了!明天见了我母亲,回来告诉我啊。”沈倦行事向来避着儿子,何况这回他又是病人,很难得到确切消息,只能从顾疏这里找安慰。 “好。如果是好消息,就一定告诉你。” 临近新年,一束烟花升起在空中,绽放的瞬间点燃了顾疏闪亮闪亮的眼睛。 “暮生,让我再抱抱。” 顾疏一直以来的恐惧,随着时间步步加深,但他却没办法安慰对方,只能微垂着眼帘埋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嗯。” 明天带回来的,可一定要是好消息啊。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个通知:因为最近忙疯了,每一天都能发现有论文没完成,还有一个电子赛要参加,好在这篇文快完结,我只能慢慢把结尾码上,前两天断更情非得已,下面尽量不断支撑到完结,但评论几乎可以肯定回复不了,大概某个周末能补上? 所以我的意思:评论千万慎重,因为正常情况下不大可能回复了,所以别被打击到啊。要不就不评了,很爱你们。 123 牵心带肝(四) 第二天一早,顾疏就准时候在了殷宅门外,不多会儿,严管事亲自出来请他进去。 一路穿庭过院,最后停在茶室外面。沈倦坐在殷则宁那副巨大的像作下面,脸色比上次见时更显低靡疲倦。顾疏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望着那微阖眼眸的长辈,拿不准对方是否清醒着。 “伯母?” 喊了两声,沈倦仍像睡着一样动也不动,周身环着令人惊悸的沉沉死气。还是严管事上了茶,低唤数声才见到沈倦睁眼。 沉静的双眸在顾疏身上定了几秒,沈倦眼神清澈深邃,半点不像是刚清醒的人。 “你来了。” 顾疏道:“伯母身体看上去不是很好,请您多多保重。” “无妨。近来有些困乏,叫你看笑话了。”沈倦静静看着他,仍是之前那个眼不容沙的强势夫人,只不过端茶的动作更加慵懒。“小事而已,不必说与暮生听,凭白叫他担心。” 顾疏道:“是。伯母叫我来,似乎是为了暮生的病?”他上次与沈倦闹得极僵,沈倦曾不留情面地驳了“伯母”这个称呼,但今天顾疏连喊两句,都没被喝止,他就知道这里面恐怕还有些个问题。 沈倦看着他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随即指指顾疏身后的椅子。 顾疏坐下,沈倦示意他先用茶,道:“从金寨运来的瓜片,我觉得还不错。你尝尝。”顾疏道:“金寨?大别山么。”他出身贫寒,不通茶理,后来混出头后也曾自学了许多,但豪门大户于细微处的精致考究,却是学不来的,只得胡乱应付一句,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气短。 沈倦目光一闪,也瞧出他那点子可怜的蕴底,不由心中喟叹。从前殷则宁处处优雅、学识渊博,两厢一对比,哪怕晓得儿子绝不可能再找个名媛淑女,却仍看不上顾疏这样的。只是如今…… “今天找你来,为的是什么事,严管事已经透露了些。是吗?”顾疏笑道:“严叔说,对暮生是个好消息。”说完又品了一口茶。他虽说不出一二三四五来,好喝难喝还是分辨得出,也不由心底叹服。沈倦风雅无双,不把自己瞧在眼内也是情有可原。他算知道自家小龟那处处穷讲究的派头是出自何处了。 雍容的夫人再度叹气:“对他来说,确实算个好消息,我们找到了匹配的肝源。” 她特地抬头看了一眼顾疏。顾疏正端着茶壶,将瓜片倒入两人的茶杯中。侍立旁边的严管事微咳一声:“顾少爷?顾少爷,茶都满出来了。” 顾疏一怔,将茶壶轻轻放回几上:“确实是个好消息!那对方是否同意捐赠呢?” 沈倦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同意与否,还要看你的意思。”顾疏微讶:“嗯?”沈倦点一点头,右手抚上左手的指甲,目光中含着漫不经心:“是啊,因为这合适的肝源提供者,就是你啊。”顾疏胳膊一歪,紫砂茶壶在桌子上滴溜溜滚几个圈,他忙伸手去扶,却还是慢了一拍,茶壶歪倒,茶水汩汩流出。严管事赶紧招呼人上前收拾了,顾疏怔怔道:“我?” 沈倦仿佛没看见他的失态,接着说:“不错。还是我之前在大陆的几个朋友查出来的,令堂生前做过捐赠器官的检查,她过世时阿禺那孩子恰巧也在,查他的时候顺带到令堂身上,实在幸运。”她抬抬眼皮,继续说:“我查过你在英冠时的资料,当然是否真的合适,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但令堂既然没问题,你也有很大的可能性符合条件。这件事……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但是他的病不能拖,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顾疏再次端起茶杯,手不太稳,略有些茶水溅在手背:“目前只有我一个人合适吗?”沈倦道:“当然我是他的母亲,我的也能用。不过……” 顾疏追问:“不过什么?” “医生说我的肝血管有些异变,可能会导致手术风险变大。” 顾疏垂着眼,说:“那如果我真的合适,手术也成功的话,暮生能活多少年?” 沈倦神情虽然已经露出倦态,仍打点精神:“这种事真的不好说,至少十年应该肯定能保证。术后恢复得好,肝也养得好,那拖个20、30年的案例,也不是没有。” “十年么……”黑发下的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亮,顾疏怔了怔,最后缓缓笑了:“好。” 沈倦挑眉,她早拿捏准顾疏必然会答应,却不想答应得这么快。见顾疏发呆,她心中也不禁略升起些愧疚,宽慰道:“从医学角度上来讲,对你是有损伤,但不致命。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两个一人捐一些,损害要小的多……” “不必。”顾疏摇摇头,“伯母无需费心。您的肝既然有了异变,手术风险就会加大,我一个人受些损伤不妨碍。反正……暮生活个10年20年,我留着那么多寿命,也没多大意思。” 这下子,连沈倦也没话说了。顾疏却已收拾好心思,还露出个笑容来:“我什么时候再去做进一步检查?” 沈倦疲乏的狠了,淡淡摆手:“我会通知你。这件事,是我们殷家人对不起你了。” 顾疏清淡地笑:“别这么说,我自己也不可能看着暮生大好年华……说起来这么快找到肝源,应该高兴才是。伯母,小侄敬您一杯,祝暮生能早日好转,健健康康,一世安生。” 沈倦听他这么说,目光在对面墙上的画作转了几转,也端起茶杯:“你说的不错。健健康康,一世安生,确实是一个人最大的福泽。”她喝下茶,便重新合上眼,“我困了,你走吧,暮生还在等着你,别让那孩子等得太久。” 顾疏看她样子实在令人担忧,可一想到殷朝暮肯定还在等消息,再坐不住,恭谨地退出来。临行前往茶室瞥了一眼,只觉得沈倦这个样子,十分……十分地不详。 给殷朝暮打了电话,等他将车子开到两人约好的公园时,远远看到的,就是年轻的男人独自趴在栏杆上看湖中游鱼的画面。 长身而立,玉树芝兰。 殷朝暮到了公园没看见顾疏,正无聊地趴在栏杆上想到底什么事能使沈倦直接找上顾疏,一面又担心这两位谈不拢伤了和气。这么胡七胡八地乱想着,忽看到水面上映出另一个人影来,猛回头,顾疏站于两步外,在出神。 “谈完了?” “完了。”顾疏站在那里半天,才慢慢走过来跟他并肩倚着栏杆。 殷朝暮心里着急,扒着他胳膊说:“我母亲说了什么?” 顾疏看着湖面出神,他等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就再次重复了一遍:“快说,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嗯?”顾疏回神:“啊。”殷朝暮很不满:“啊什么啊,你在想什么。” 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顾疏拇指自他脸蛋上划了划,眼神格外温柔:“在想你这家伙运气真是不错,竟然这么快就找到匹配的肝源。” 殷朝暮:“嗯?啊!” 顾疏:“呵,这下不担心了吧?可以活下来了。” 殷朝暮挂在他胳膊上喜滋滋地说:“这句话该是我的台词。担心得要死胆小如鼠的是哪个?是我吗?!” 顾疏只好妥协:“是我。是我胆小如鼠担心的要死,可以了吧大少爷。”殷朝暮抬头,就见他含着浅淡的笑意,虽然敷衍着自己,但表情确实是安心踏实的样子,不像昨天那个样子,看着就让人心发疼。 “客气客气。”他看看外面,抿抿唇,“有捐赠者的联系方式么?我想好好谢谢他。” 顾疏牵着他手,两人浅浅的接了几个蜻蜓点水的吻。 “还要再进一步做些检查才能确定是不是符合要求。”想了想又补充道:“放心,我和你母亲都好好谢过了,如果最后手术成功了,肯定不拦着你道谢报恩去。” 殷朝暮环着他腰,眼珠一转就笑道:“报恩啊……呐,要真成了,是得好好考虑下怎么报恩。” 顾疏的动作停了,低头看着他,表情玩味:“之前我还忘了这一茬,你一说才想起来。嗯,是要好好报恩,虽说对方也是自愿。” 殷朝暮豪气地摆手:“不能因为自愿就亏待人家。只要不是太夸张的要求,咱们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咱们?”顾疏闷笑:“是你一个人好吧,你自己欠了人家。” 殷朝暮慷慨应允:“对,是我自己欠了人家。”顾疏笑得更厉害,闷在他脖子窝,肩膀一直颤:“那行,到时候可记住自己说的,我猜你一定能做到。”殷朝暮一想自己现在的实力,也点头:“要钱给钱,要工作我也能提供。对了,母亲有没有跟你说对方姓什么,怎么称呼?” 顾疏若无其事地蹙眉,好像真的困扰一样:“这个倒没提。” 殷朝暮无限遗憾:“可惜了。没联系方式没称谓的,竟然被母亲弄成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 顾疏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带着他往外走:“正好咱俩今天特意把时间空出来,去看看房子吧。嗯?” 房子?殷朝暮前一秒还在想自己的肝病,被顾疏迅速转了话题,一脸错愕:“房子……” “房子。你病好了,事业也起步了,就再没理由躲着我了吧?咱们说定的,迟早要自己住。你都有爱人了,再赖在娘家,不大说得过去吧。” 娘家? 错愕变成噗嗤笑,殷朝暮对顾疏在某些事上的斤斤计较颇无奈。 这么大的男人记仇又小气……不过想想,上辈子这家伙就记仇小气的厉害,为一点芝麻小事也能折腾那么久。 不过这个人偶尔小气起来,还挺可爱的嘛。殷朝暮摇头,他始终认为自己作为一个成熟男人,有责任适当迁就伴侣偶尔耍耍小性儿。 顾疏当然想不到殷朝暮自我感觉良好到这个地步,接着说:“你母亲向来坐言起行,速战速决。估计很快就要做移植手术,我会尽量抽出时间陪你,直到你完全康复,就搬来跟我住,所以房子必须准备好。” 殷朝暮点头:“行,那就去看吧。”顾疏将他一缕刘海往后掠了掠:“开心吗?” 殷朝暮:“开心。”说完又重重点头:“之前也没有太担心,但现在总算得到准信,安心许多。” 顾疏看着他,微笑道:“我也是,安心许多。” 殷朝暮飞速转眼看他,然后蓦然脸红起来。脸红之后,是眼圈红 早就有预感自己不会出问题,但真正得到确切消息,能和顾疏两个人如一对健康的普通情侣一样考虑房子、考虑未来、考虑以后,真的很幸福,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幸福,很幸福。 哪怕知道自己最好也不过一二十年的寿数,也能够释怀。 124 一起过年(五)[VIP] 殷朝暮正式确定下来手术的日子,是临近新年的那个星期六。有顾疏和沈倦安排,殷朝暮也不担心肝源的问题,提前入院调养状态,唯一困惑的是,每次他提出想对捐赠者当面致谢时,顾疏总说已经替他招呼过了,真要感谢,手术完了也不迟。 随着手术的日期一点点临近,殷朝暮接受了系统全面的检查,排除肝外转移灶的存在以及多原发肿瘤的可能。之后又在医生建议下做了护理,争取将精神状态、身体状态调整到最好。 还记得当时医生特意告诫过有几种情况的患者坚决不宜做肝移植:肝外存在难以根治的恶性肿瘤;存在难于控制的感染;难以戒除的酗酒或吸毒者;患有严重心、肺、脑、肾等重要脏器器质性病变;有难以控制的心理变态或精神疾病。 顾疏听了有点迟疑,某人虽说不酗酒,但酒瘾也不小。殷朝暮笑起来,打趣说:“放心,我肯定能控制住,不过最后一条么……唔,你倒是真需要注意注意。”顾疏失笑,然后两人确认后收拾衣物,第二天殷朝暮就搬进医院特护病房。 临走前,他把殷氏交还给沈倦,沈倦却不接,于是只能找了陆维帮忙看顾。陆维曾想跟过来照顾他,碍于旁边还有一对儿姓顾的兄弟为这份美差争抢不断、相互怒目,只得悻悻然放弃。 这对儿兄弟愈渐趋向幼龄化,你来我往冷嘲暗讽,听得殷朝暮头大!最后还是顾疏先下手为强,说动他老爹将一堆事情押给顾禺,成功摆脱电灯泡跟着严管事进驻医院。 蓝色窗帘低垂着,隔绝了室外温暖的阳光。光线偏暗的房间内流淌着午后独有的安宁静谧。 床上被子隆起一团,殷朝暮自从入院就遵医嘱日日午睡,以为内受一些调养药物作用,变得越来越嗜睡,通常午觉能睡一下午。 顾疏轻轻把房门推开,拎着牛奶水果小心地走到床前。床上殷朝暮睡得十分模范,他特地抱来个超级软的羽毛枕,这会儿睡着的某人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头发有一段时间没剪,只隐约露出红扑扑的小脸。 顾疏弯下腰,修长的指尖触上他额头,将过长的发丝往旁边撸到耳后。他这些天多了个新爱好,那就是趁恋人没醒之前,一边看他睡姿一边偷笑。 “都四点了还不醒,乌龟也要冬眠吗。” 其实这件事非常无聊,但顾疏越做越上瘾,每天乐此不疲地早到一会儿,就为看殷朝暮睡脸。 手指沿着细嫩的脸部线条一路划过,直到抚上对方精致的鼻尖。 殷朝暮不堪骚扰,潜意识却拖着不愿醒,偏了偏头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一点,想逃离烦人的魔抓。就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睡得一脸香甜,只从鼻腔里发出几声类似嘟囔的哼声。 “宝贝,起来喝牛奶。”说着顾疏咳嗽一身,调整好表情,然后拇指与食指狠狠一捏——恶作剧地捏住殷朝暮鼻子。 殷大少皮肤软绵绵,尤其这些天觉足,摸起来舒服得很,正投了顾疏不可告人的恶趣味。沉睡的人不满地皱起眉,眼睫剧烈眨动,硬撑着不醒,乌龟一样躲来躲去,可惜鼻子被人捏得紧。最后熬不过,只能迷迷糊糊睁开眼,软软撒娇:“困。” 顾疏被雷劈了一样,猛地俯身连人带被子将床上那一团儿抱在怀里,又低头在还没清醒的殷朝暮嘴角亲了亲,才镇定地直了身子,笑得像只偷腥得手的猫。 “还没醒?” 殷朝暮脸慢慢红起来,小声嘟囔一句:“混蛋。”接过牛奶送到嘴边,就着他的手一点点喝起来。 “越来越乖了。吃什么水果?” “苹果,喜欢吃苹果。” “好。”顾疏微笑,拿过小刀开始削苹果。 他二人的感情波折太多,从前也经历过太多的起伏波澜,如今能静静坐在一起,即便是在病房、等待的也是未卜吉凶的手术,二人仍珍惜的很。严管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高傲少爷像只小动物一样乖乖靠着床,旁边的冷清男人面色从容地削着苹果,嘴角噙着一缕暖融融的笑意。 他心中叹气,那位顾家的大少爷天天跟来医院,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非少爷就要做手术,恐怕这两个孩子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日日厮守。 只可惜这种厮守,却是夫人忧心有个万一,不忍顾家那位连星点回忆都没留下太过可怜,才准允的。 其实这一点顾疏自己也知道,每每想到自己得以留下的原因,他就莫名恐惧。这些天殷朝暮表面上身体状态越来越好,但他心底深处总揣着一只困兽,手术成功率的问题与接踵而来的后果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脑子里。白天在殷朝暮面前,能察觉对方逐渐的沉默与不安,每当这种时刻,他都镇定地抱着恋人,斩钉截铁地告诉对方准备非常充分,绝不会有问题。 但入了夜,他经常睡不着觉,手术日期简直就像是催命的符咒。他经常站在阳台上一整夜一整夜的抽烟,心中控制不住地翻过那一幅幅曾经相识的画面—— 当初年少轻狂时两个少年最初的青涩的、美好的摩擦,与小心翼翼的试探。曾经以为的天大恩怨,回头看看,也不过如此,反倒是那些恨与憎恶褪去后,殷朝暮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微笑、每一个幼稚却偏要强子维持成熟的举动……都沉淀在了记忆里。 最近这些天殷朝暮越来越喜欢回忆少年时期的事,两个人说着说着经常会笑出声,笑过之后,又觉得心酸。 顾疏知道,他的暮生也开始为将要到来的手术考虑了,为那些好的、抑或不好的结果。 也有时候,他常会走神冒出几个惊悚的念头:万一……万一手术真失败了,会怎么样呢?又或者手术成功了,也还有术后并发症、感染、复发等等等等危险。 简直……就是最恐怖的噩梦。他根本睡不着,甚至想一下,就觉得全身都疼。 他曾背着暮生问过沈倦,万一真有什么不乐观的情况,要怎样? 那位一向以坚强示人、独立抗下亡夫全部责任的夫人沉默了几秒,淡淡说:“那也没什么,反正最差的情况,我也经历过。” 顾疏与这位夫人关系从来未曾缓和过,但那个时候,他竟心中颇有触动。想起传闻中这位夫人与暮生父亲伉俪情深,却多年孀居,就觉得或许真像她所说一样。 也没什么。 那也没什么的。 “怎么了?最近经常看见你发呆啊。”殷朝暮双手捧着个苹果,歪着头看他,顾疏听到他说话,回过头来,怔怔的看过去。殷朝暮见他眼神仍是黑白分明、动人之极,面容却清瘦许多,而且眼下有着淡淡的灰影。过了一阵,顾疏开口说:“想不想出去晒晒太阳?我陪你下去在园子里走走。” 殷朝暮似乎知道了他所思所想,放下苹果,想了想说:“好。快手术了,正好趁现在多看看,要是……”顾疏打断他:“外面风凉,穿上件外套吧。”殷朝暮心知他不愿自己说些不吉利的话,就住了口。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一路上默默无言,园子里有个花坛,满地浅粉深粉的花瓣铺在地上,带着隐隐香气,不像某些香水儿味道极重,只是一脉天然,嗅之解乏。殷朝暮看了顾疏一眼,见他正注视远处树木,浅色衬衣上沾了路旁探出的枝桠上的绿叶,他却似丝毫没有留心,也不去躲避拂拭。这些天顾疏一日比一日爱发呆,殷朝暮有意开解,便说:“顾师兄,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顾疏猜到他心思,配合地点头,故意做出戏谑的样子:“当然,你呆望着我的画室,模样儿花痴得很,师兄我铭记在心。” 殷朝暮忍笑低头:“你便当我看得一定是你的画室了?哈,看来师兄别的不说,有一样倒真是天下无双。”顾疏含笑望他:“哪一样?说来听听。”殷朝暮嬉笑道:“自恋无耻,天下之尤。” 两人站在那里都笑个不停,乐不可支,殷朝暮笑了一阵,看一眼顾疏,见他仍是眉目弯弯,笑声不绝,便说:“当初在C大见你,可想不到你竟还有笑得这么开朗的时候。世事如棋,世事如棋啊~” 虽明知他有意逗自己,见到向来以成熟人士标榜,目下无尘的殷大少晃着个脑袋做老气横生状,仍不免发笑:“咳咳,原来在下的形象就是这样不近人情么?那真是让人伤心。” 殷朝暮看他片刻,忽然道:“其实你我第一次碰面并不是在美术楼前面,而是新生报到当天。我看着你和韩之安一路走过去,那样子,啧啧,高贵冷艳的不得了!只可惜你没注意到我。” 顾疏“咦”了一声:“高贵冷艳,嗯,是个好词。我记得那时在下还曾高贵冷艳地与地痞流氓争长短,你再说这个绝妙好辞,我就不知道还会高贵冷艳地做出什么事来了。” 殷朝暮拿他没法,知道自己斗不过这无赖小人,只得叹气,又见他侧脸俊美之极,心中一震——明明是熟悉无比的形貌,但每看一遍,都会重新有种砰然心动的感觉。 “所以有些事情,前一秒永远也猜不到后一秒会是什么样子,对吗?” “你要说什么我知道。”顾疏站定,微笑看着他,“可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会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我想你我之间,就不必说什么万一出了差错让我也要好好活下去的俗话了吧?” “确实俗得很,我不会跟你这么说。因为我知道,即使不用说,你也能做得到。” 顾疏笑意更深:“如果我做不到呢?” 殷朝暮垂眉叹气:“不会,你一定能做到。” 顾疏没说话,只是继续微笑看他。愧疚夹杂着强烈的不舍涌上眼眶,殷朝暮忍不住倾身在对方唇上吻了吻。 “别怕,过完年开了春,我还是会在你身边。我们房子都看好了,对不对?” “……对,我在家里等你回来过年。” 这是殷朝暮手术前最后一次和顾疏提及两人将要共同面临的赌博。之后两天,顾疏收整心情尽量满足他各种要求,到了过年前几天,殷朝暮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顾疏和沈倦都没有出现。 他望了很久,才转头跟严管事说:“那就这样吧,我先进去了。顾疏,嗯,顾疏看来是有事耽搁赶不上了。严叔,等我出来的时候,能看见他么?” 严管事听得辛酸,知道殷朝暮这句话,一个是担心手术出意外,一个是心中期盼能再见到爱人。他低头忍着哭意,语气温和:“少爷去吧,等你醒来,什么都会好的。” “啊,我也这么觉得。”殷朝暮还是笑,“呼,第一次这么想过个年。应该会没事吧。” 还等着和你一起过年放烟花、贴春联、吃饺子……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就这么打个完结……会不会很坑爹。好吧,其实开玩笑,虽然快完结了,但还差一点点。 125 一起过年(二)[VIP] { }&手术做了8个小时。{ }!主刀手术前例行安慰了病人几句,这医生也幽默,斟酌着说:“不要担心,反正你没感觉,恐惧全让我们这些医生受了,哈。” 殷朝暮淡淡笑道:“是,反正我睡得轻松,下刀子的是你们。若成功了自然好,若有不幸,就请各位手下不要留情,尽管让我睡过去,也能少受些苦楚。” 医生被他吓住,连呼不敢,以为他想不开抱了死念。可再看殷朝暮眉宇疏朗,面容含笑,还不时往门口望上一望,并非心存死志生无可恋。 但若他是说笑,却也不像。因为病人还能整理衣着,摘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仔仔细细放好,才平静地躺下。神情严整,容色肃静。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一次醒过来,之前能从18岁醒来,老天已然待他不薄。上一世活到最后,不堪重压行尸走肉,才有胆子寻死。而如今他有了光明前程、有了知己好友、有了生死兄弟、也有了肯为自己削苹果的人,闭眼之前心中忐忑,反不如上一世那般洒脱。 不过老天待他确实不薄。 当殷朝暮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未语先笑。可叹他生未卜,此生难休,竟又平白分了一二十载光阴,看来就连老天也觉得上辈子过得太苦,才匀出一世福分。 可能看着他的人都出去了,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殷朝暮照上辈子经验,不敢过多活动,只拖过个软枕垫着,直了身子靠坐起来。床头柜上摆了杯水,还是温的,有人一直守在这里,且刚离开不久。 “啪!” 殷朝暮抬头,就看见顾疏站在门口,手中拎着的袋子已经掉在了脚边,他却不觉得,只呆呆站着。 殷朝暮冲他笑了笑。 顾疏还是站着不动,连呼吸都放轻缓,如果细看,就能看到他隐在袖子下面的左手在微微颤抖。 “暮生……”他启唇,声音干涩,似乎不会说话了一般。看到殷朝暮怪异的表情,顾疏赶紧闭上嘴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走过来认认真真看着他:“祝贺你,手术非常成功。” 殷朝暮此刻心情同样激荡起伏,一开口发现嗓子细哑:“也祝贺你。” 顾疏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道:“陆维、王冬晨、严管事、之安还有顾禺都来看过你。知道你醒了,他们肯定会很高兴。”他说着,手上轻柔地调整了枕头和被子的位置,让殷朝暮靠的更舒服些。两人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心里感到踏实的很。顾疏有几次手都放到他脸上了,最后却还是克制着收回去,仿佛他是个瓷娃娃一样,供着拜着,半点不敢拥吻,生怕碎了似的。 殷朝暮看得好笑,知道对方重视自己。两人聊了十来分钟,他又困意上涌,打了个哈欠。顾疏微笑地把他摆回平躺的位置,拍拍头说:“刚醒来身体虚,再睡一会儿。等其他人来了我喊你。” “行,那我再睡一会儿。”殷朝暮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见顾疏把买来的花瓶摆好,再把之前探病人送来的百合花插进去,突然脱口而出说:“陪我一起睡吧,你也好多天没好好休息过了。{ }&” 顾疏想了想,摇头:“不行,刚动完刀,我怕压到你……” 殷朝暮已经扭着身子给他让出位置来,一手裹着被窝,一手拍那个空位。顾疏心中一动,脱了外套走过去,老老实实和他并肩躺在床上。虽然是特护病房,但也不可能提供一张多大的床,刚刚能让一个病人躺的宽敞些罢了。现下并排睡了两个人,就有些挤。 静谧中只有床头那只小表秒针一格一格跳动的声音,窗帘刚刚被顾疏拉上了,环境静止下来,殷朝暮却没了睡意。顾疏躺的格外规矩,半个身子都在外面,生怕挤到他。 殷朝暮侧头偷偷去看,顾疏眼睛闭着,呼吸均匀,嘴唇抿起一条好看的弧度,头顶的暖光灯投下,他的侧脸在的幽暗的房间里显得苍白而清俊。外套被脱下,只穿着件薄薄的衬衣,袖子捋到手肘,领扣敞着前两个,光线下现出干净利落的锁骨。顾疏裹着病房统一派发的白被子,眼下浅淡的灰色衬托出他此刻的安然。 殷朝暮看了一会儿,钻回被子偷笑,小腿动了动,不小心踢到顾疏,瞬间屏息,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反应,重新钻出来兴致勃勃地观察面相。 “别看了,快睡!”殷朝暮吓了一跳,顾疏没睁眼,但嘴角显然带着笑。 “睡不着,你睡。” 顾疏睁眼,他连着好多天都没睡过好觉,如今放松下来早就困得要死,偏偏殷朝暮睡多了在这儿闹,想了想道:“我抱着你睡,乖。”一抬手臂揽过小龟肩膀,让他枕在自己胸膛上。他自己侧着身只占了床边沿那一条。 殷朝暮窝在他怀里,两个人把被窝捂得暖融融好像揣了个小火炉,尤其肌肤相贴的几个地方,热呼呼让人犯困,十分舒服。 被他抱着,很快就又涌上困意,双手自发环上对方的腰,感觉顾疏睡的地方太小,愣是拖着人往里边挪了挪,这才安心睡过去。动手术前他真的做好了在手术台上睡过去的准备,但这时候又迷迷糊糊地想,要哪天睡过去,至少也得这么躺在顾疏怀里,才能甘心。 事实上两人并没能睡多久,他醒来的消息很快招来了那帮狐朋狗友,还有一票殷氏与商圈儿其他得到消息的人物提着礼物上门。王小二激动地扑上来想给他个拥抱,被有眼色的陆维在顾疏注视下拦住,两人只逗留了一小会儿,交代好殷氏官府菜的情况,就匆忙赶了回去。最夸张的还要数顾禺这,拿出一掷千金的败家子气魄,置下最好的补品药膳,每天一到饭点就让人排着队往病房送。 遗憾的是,殷夫人沈倦一直没有出现。 殷朝暮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失落。顾疏看出他所想,就摸摸他头,说:“别多想,你母亲身体不好,跟着你住了院。” “诶?那怎么严叔从没跟我说过。” “当时不是医生说不让你有心理负担么,我和严管事、主治医生一商量,决定这件事等你手术完了再说。伯母的意思是让你不要忧虑,不是大事,但可能要长期住院疗养。” “长期?” “嗯。她还嘱咐你这回整个殷氏真的要靠你一个人了,让你安心养病,早点出院主持大局,没什么事就不要去烦她,省的两人见面凭白添些难受。” “哦。”沈倦虽然冷淡,但向来是家里的支柱,殷朝暮从小到大所思所想全是怎么超过母亲,拿回家产,这时候听说她病倒殷氏整个回到自己手上,又有点错愕,不太敢相信自己那个强势的母亲居然就这么轻易倒下。 脑子里迷蒙,带着点不确信。 不……不能吧? “过两天你身体好差不多了,我带你去看看她,很快过年了,有没有想好怎么过?” “只能在病房过吧?时间太仓促。” 顾疏想了想,“那倒也不是。你要想回家,咱们跟医生说说,请个人到家里看护着,也行。” “算了吧,人家也要过年的,别折腾别人。而且我也不想和其他人一起过年。” 顾疏若有所思,说:“那就我照顾你,这些天也学的差不多了,反正有事还可以打电话喊一声,行吗?”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在年三十晚上回了新家。由于是精装房,顾疏前阵子也忙,又赶上这一堆烂事儿,只简单买了些家具,屋子显得比较糙。顾疏提着行李站在门口,局促地翻出两双拖鞋摆在他面前。 “有点空,比不上你家里。” 殷朝暮穿上拖鞋,走了一圈,房子还比较简单,小两层,客厅很大,只有三个卧室。 顾疏又倒了两杯水,表情有点不安,嘴里说:“嗯,不算好看,等你精神头好了,咱们自己再重新布置,现在先将就几天,成吗?” 最后那句“成吗”,简直称得上小心翼翼了。 殷朝暮板着个脸,领导阅兵一样点点头:“差不多,大体还行,小处一塌糊涂,惨不忍睹。”顾疏羞愧地低下头,殷朝暮差点儿哈哈大笑,赶忙咳嗽起来,厉声说:“房子就算了,你去做个汤来,我看看厨艺有没有进步?” 顾疏扔了杯子杀进厨房,过了一会儿又杀出来,匆匆忙忙披上衣服往外走。边走边问:“吃什么?医生说要清淡口,养肝!” 殷朝暮还是木着脸:“你只会做猪骨煲吧。” 顾疏悻悻然,摸摸鼻子出去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拎着一大袋子回来,绾了袖子下厨房,不多会儿就传来“夺夺”的刀砍声。殷朝暮饶有兴致地歪在长条沙发上听声辨位、隔屋指点。 “剁得别太碎,髓都流掉了。” “咣咣咣” “锅子要先用文火温着,煮汤前水里撒些海米,别撒太多。” “刺啦——” “再做个凉拌裙带菜,那个我喜欢。” “咔嚓咔嚓” “诶诶诶!切完肉可千万洗刀子,太不讲究了!” “呲——” 殷朝暮一边瞎指点,一边肚子里狂笑。顾疏方才心情忐忑,一时被他糊弄住乖乖地随他指使!他也不客气,哇啦啦说了一通,玩儿得不亦乐乎! “对了……” “哐当!”刀子砍进案板的声音吓得殷朝暮一跳,随即顾疏沉着张脸两大步跨出来,冷笑:“玩儿的很开心?” 殷朝暮跳起来就往楼上跑,顺带抓了个苹果。顾疏奔过来一把拦腰抱住,殷朝暮吓得大叫,扒住楼梯栏杆不撒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疏在后面恨恨地笑:“小乌龟,耍了人还敢跑?” 殷朝暮简直欲哭无泪,闭着眼大叫:“不不不、小的再也不敢了!恩人!侠士!勇者!混蛋啊——放了我吧我给你开后门,直接打80分?啊不,90分?” 顾疏被他那赖皮样儿气笑了,直接把人拎怀里抱着,殷朝暮死抓着,栏杆,喊得撕心裂肺:“90分已经到头了啊!再高我良心过不去!” 顾疏把他手指一根根掰开,扯着人往沙发上抱:“耍人耍到你老公头上,活不耐烦了,嗯?胆子大了,嗯?” 两个人身高差不多,顾疏好不容易把他抱到沙发边,猛地一放,殷朝暮真个人摔在软垫内,抓起一个小靠枕就砸过去:“活该!活该!” 顾疏躲掉一堆抱枕,看见殷朝暮正跪在沙发上往远爬,直接拉住他小腰往后扯到怀里困住,殷朝暮兀自挣扎个不停,“哈!今天就让尔等宵小尝尝本少的不!传!秘!技!”往掌上装模作样喷了两口口水,就去挠顾疏的痒痒肉。 顾疏:“……” 殷朝暮:“???不灵?” 顾疏:“= =” 殷朝暮:“!!!” 殷朝暮:“别!停停停!我还有伤呢!别大白天发情好么,给跪了!” 两人停下来,都是气喘吁吁,顾疏禁欲这么久,好不容易心头悬着的事儿也放下了,爱人又活蹦乱跳地在怀里扭,情难自已。但殷朝暮身上那道口子也是实打实刚缝好,真要出了事儿这家伙又得受罪。 最后只能苦笑,殷朝暮不管不顾撩拨了就走,他得冷静。偏某只小乌龟还不怕死故意说:“别不服气啊,要不你也挨一刀试试。” 顾疏抱着胳膊站起来,居高临下不怀好意地说:“我是没那个折腾劲儿让自己挨一刀,但你若不想再挨一刀,就乖乖的。一会儿吃过晚饭,就得准备晚上的饺子了。” 殷朝暮知道轻重,点头说:“行啊,我会包饺子,但拌馅什么的可不会。” “没事,我会。”顾疏揉他头:“我教你,大少爷也该过个自食其力的年。” 126、一起过年(三) 两人买了皮儿回家,在饺子馅儿的问题上,争执了半天到底要不要买。剁肉的无语看着两个大男人为这事儿争得寸步不让,实在无奈。 顾疏:“还是买吧,我想了想,这几年手艺生疏,搞不准拌咸了,那就糟糕。” 殷朝暮抓着他手不让买:“不成,你不懂,皮就算了,肉馅也敢买?!你知道他这肉里面有没有掺瘦肉精?你知道他这肉都搁了多久、新不新鲜?” 卖肉小哥:“……” 顾疏:“咳咳。” 殷朝暮:“不好意思,但我说的实话,请您无视我们。” 卖肉小哥:“……” 卖肉小哥:“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让开。” 殷朝暮回头,身后一队人拖着购物车怒目而视。 殷朝暮:“呃……” 最后只能买了皮儿,以及一些拌馅的材料。回到家顾疏怕他累着,一个人择了韭菜打蛋花。殷朝暮喜欢吃甜的,可惜顾疏只会拌韭菜鸡蛋馅儿,只能将就。 顾疏的习惯是韭菜剁得糙,不细致,馅中拌着小虾米,尝起来带点咸味儿。这是最朴实的一种韭菜鸡蛋饺子做法,做出来味道不敢说,但格外窝心。到了晚上,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洗了手戴上手套,一边看电视一边捏饺子。围裙被二人相互“辞让”了半天,由顾疏用武力解决,最终系在殷朝暮小腰上。 为此,顾疏脖子上多了个月牙形牙印儿,疼得他丝丝吸凉气,伸手在某人额上弹了一记才算完。 除去这点瑕不掩瑜的小遗憾,整个活动还算顺利。殷朝暮认真投入包饺子工作之后两人之间气氛,甚至称得上和乐融融。对于制作饭食,小殷同学向来本着严肃态度,小顾同学一个人折腾不起来,开始还帮着包几个,但由于饺子卖相过于普通被殷朝暮赶到了一边儿。 之前两人曾明确工作:顾疏会拌馅,殷朝暮会包饺子。然而事实上,顾疏所谓的会,真正只是“会”而已,勉勉强强可以入口。而殷朝暮包的饺子,个个精神饱满、鼓着小肚子漂亮极了!就连头顶一圈儿褶皱都均匀整齐,拿出去卖也没问题。 顾疏:“……不用这么精细,反正是要吃到嘴里的。” 殷朝暮懒得理他:“我不像某人,马马虎虎就敢妄言‘会’字。以为您能调出什么美味呢,这个水平的馅儿,还不如我来拌。” 顾疏摸摸鼻子,不敢顶撞殷大勺,百无聊赖下想起小时候母亲捏过小动物来哄他,心思一动,几张皮和在一起,捏了个傻呆呆的小乌龟。 于是等殷朝暮专心致志地结束工作,就发现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大胖饺子最后,排了个怪模样的“小乌龟”。 “咦?”把小乌龟托在手上,大少爷瞪圆眼,看那面团儿上还特意抠出了两只大眼珠,彻底无语—— 顾疏:“哈哈!大眼对小眼!笑死了。” 殷朝暮:“= =” 殷朝暮:“无聊。” 但最后也没扔掉,反而是红着耳朵尖儿,磨磨蹭蹭把小乌龟摆回去排队。 顾疏捏捏他脸,两人端着包好的饺子一起下厨。肚子鼓鼓的小饺子们一个个被拎下滚沸的锅中,每跳下去一个,就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到最后一个,顾疏一只手及时拦住,抛了抛那只憨憨的小龟,忍俊不禁:“这只就算了,否则一会儿吃起来,自相残杀,嗯,不大好。” 殷朝暮闻言大怒,小脸涨的通红,顾疏一看这个玩笑开过了头,赶紧说道:“好了好了,谁说你是它同族,该打!你是它同族,我不也跟着遭殃么。”殷朝暮知道他是在说笑,仍是气,脖子一扬说:“怎么你就跟着遭殃了?”顾疏“呵呵”地笑,压低了音量说:“那个,我不是你相公……咳咳咳,我是说咱俩不是一家人嘛。” “算你识趣。”殷朝暮收回拳头,眼角儿上挑,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漂亮的耀眼,也让人心窝儿里痒痒的。“再说话不正经,小心我扁你。” 顾疏苦笑,暗道:只可惜花孔雀脾气硬、太厉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由于馅儿拌得实在一般,殷朝暮没吃几个就表示吃不下去。要换做从前不认识,顾疏见到这种习惯,铁定冷着一张脸说两句风凉话;现在成了爱人,连不可容忍的小毛病都变得可爱。 顾疏想了想,担心道:“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哪里难受?”殷朝暮摇头。 “可能是刚刚煮的短了,太硬,等我再下一锅,你再尝尝。” 重新下了一盘饺子,殷朝暮仍是摇头:“不想吃。” 顾疏见他神色委顿,也知道对于这位大少爷,看着一盘味道不佳的饺子实在没胃口,叹了口气,说道:“不好吃也得吃两口,你大病初愈,要补充营养。”他走到殷朝暮身边,戏谑道:“是不是要我喂才吃的下?” 殷朝暮没想到他会这样做,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顾疏微微一哂,“由不得你啦,浪费粮食的行为被逮到,快乖乖受罚。我喂你,自己也能舒服些。” 殷朝暮听歪理一套套,下意识反驳:“你喂我怎么能舒服……”话未完已反应过来,眼见顾疏笑眯眯看着自己,眼神温柔,手上动作却不容拒绝,只得红着脸由他慢慢喂了两口。 顾疏一个饺子一个饺子喂他,喂前还点评一下饺子的卖相,说两句诸如“是个胖小子”,或“诶?好像歪嘴了吧”之类的俏皮话,殷朝暮根本吃不下,但爱人眼睛弯弯,抗拒不了。间或也有一两个长相不那么上乘的,就填了顾疏的肚子,两人你几个我几个,等殷朝暮坚决不吃时,已经填下去两大盘子。 “真乖!果然天生的少爷命,不喂就闹脾气,嗯?” 殷朝暮脸红的更甚,讷讷道:“没有闹脾气,你自己也说想喂的!”但他心底知道,未尝就没有仗着顾疏迁就肆意妄为的成分。若在沈倦那里,只怕规规矩矩连话都不敢多说,更不用提你一口我一口,太不像话。 顾疏脸上笑容加重,怕殷朝暮恼羞成怒,明智地没有出声。 殷朝暮被他笑得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最后也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暖暖灯光下两人相视而笑,在经历过大波折后的除夕夜,竟显得如此安逸温情。窗外隐约传来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一个巨大的蓝色烟花从他背后的窗口升上去,“啪”一声炸开,粼粼亮光洒落下来,映得顾疏眼中色彩斑斓。 “放烟花了!真漂亮啊。”正对着他的殷朝暮感叹出声。 顾疏含笑看过来,伸手拉他起身,“我们出去看吧,不看电视了。” “行啊!”殷朝暮兴致昂扬,“东子他们可能要打电话来,不等等?而且你爸和阿禺也要给你打电话问候吧?” “不等了。”顾疏毫不在意地说,“要打也是快到十二点才打。”说着拎上外衣披在殷朝暮身上,牵着人走出去。 这个小区的路灯建造得别出心裁,灯光是渐变的蓝紫两色,每棵凤凰树上都挂了一个大大的红灯笼,年味儿很足。光线从红绢纱透出来,气氛里竟平添几许微微的暧昧。 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从他们身边跑过去,手里拿着冒着火星的安全烟花。顾疏侧头:“要不要也给你买一把?”殷朝暮狂摇头,顾疏带着他走到烟花定点销售处,径自说:“来一捆那种安全烟花。” “别!说了我不要!”殷朝暮扯他袖子。顾疏淡定接过烟花,付了钱,“不是给你买的,我自己喜欢玩儿,成么?”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到了小区的小广场上,许多住户都聚集在这里仰着头看一颗颗礼花在头顶炸开。巨大的爆裂声淹没了其他人声,夜晚还是凉,很多夫妻都一对对抱在一起取暖,殷朝暮站在礼花底下,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烟花在头顶正上方洒下来。 顾疏:“小心!往后站,礼花下来别烧到!” 殷朝暮茫然:“你——说——什——么——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顾疏比他还茫然:“嗯?剑?” 殷朝暮接着喊:“我——说——听——不——见!!” 这回顾疏听到了:“让——你——自——己——注——意——” 殷朝暮彻底杯具:“……” 顾疏:“……” 顾疏:“算了。”他索性放弃吼话,直接拉过殷朝暮走到角落里,将他圈在胳膊间。夜色深深笼罩住整个大地,顾疏的眼睛在烟花的照耀下闪闪亮亮。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双方身上传递交换,殷朝暮一面觉得这样有些夸张,一面又心里着实欢喜。温热的气息拂过耳朵,从顾疏手里接过那捆烟花用打火机点燃,瞬间冒出银白色的花束。 两人站在角落里看满天花火,心里都想着如果时间静止,就这么抱下去也不错。 等到九点多的时候,殷朝暮接到了一个电话,因为外面说不清,不得不提前回家。 电话是沈真打过来的,语气中带着焦灼。沈真得宋主厨真传,人品心性都过硬,能在过年打扰他,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然而他没想到这一听,却听到个他自己绝没想到,也很难承受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数:10 127、接踵而来(一) 沈真说,卫生局刚刚查封了市内最大的一家海鲜市场,缘由是该市场被爆出为提高海鲜存活时间用麻醉药喂养海鱼。这本不算什么大事,每逢过年,卫生局都会抓一两个典型,警戒趁着节假日油水足铤而走险的商贩。 沈真为人稳重,平平叙述完事情,殷朝暮就问:“那家被查封的市场叫什么?”电话线那边提了个名字,殷朝暮心中一咯噔,暗道坏了。 “我们有没有从那里进过货?” 大一点的酒楼所用海鲜都是自己养的,但最初的货源必然还得从市场或渔民那里挑。殷氏官府菜有自己包下的渔船,但过年这两天客源激增,海鲜供不应求,难免要去市场上进一些备用。 虽然各大高档酒楼对外宣称都是直接从海里运过来的新鲜海产,不走岸上路子,可私底下谁没有个事急从权的时候?真要细细追究,殷氏还算守规矩的,只在这两天将就。当然也是殷氏不复当年繁盛,这才货源稀缺不得已取了下策。 殷朝暮深悉殷氏状况不景气,对于从该市场进货的事情,他明着没点头,暗中却也默许。 然而就这从权的两天捅出了篓子! “这样,先迅速停用那些海鱼,其余事听宋伯伯安排,切记不要乱了手脚。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店里小伙计的心,别让他们乱说话,本分做自己的事就好。明天我亲自去一趟楼里,再细说。” 沈真迟疑了下,压低声音问:“那批鱼要不要运出去销毁?” 海鲜市场被查封,卫生局要杀一儆百,自然不会干休,顺藤摸瓜很快就会查出海鲜流向市场的下一端口。通常做法无外乎尽快切断联系,销毁货物,然后一口咬死没有瓜葛,撇清自身。 殷朝暮脑子迅速闪过这一套方法,正要点头,旁边顾疏打了个手势。他心头一动,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下:“不忙。你先安抚楼里的小伙计,尽量维持正常运营,我过几分钟再给你电话。” 他挂断手机,皱着眉看顾疏:“都听见了?” 顾疏含笑点头:“想不听见也不行。” 殷朝暮顿时醒悟自己无意中还是心理焦躁,音量偏大了。他叹口气,苦笑着说:“抱歉,事情太过突然,没有准备。”顾疏摇头示意无妨:“我打断你不是为这个,不必道歉。”他又问:“你准备让人销毁那批海鲜?” 殷朝暮不解地点头:“不销毁难道留下来,等人查到头上吗?当初买进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有问题。” 顾疏再度笑了笑,“果然天真。若没有我,只怕你就被人蒙蔽双眼、仓皇中下了错误的决断。” “什么意思?!”殷朝暮骤闻不利消息,心中烦乱,情绪略略激动。显然顾疏也知道这时候再逗下去,太不合时宜,这才悠悠然牵了他手坐在沙发上,道:“不急,不过是一桩小事。你让沈真稳住阵脚,自己却先乱了。” 殷朝暮勉强定定神,沉吟良久,这才重新恢复理智,自嘲一笑:“是我冒失了。大概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出了事就格外焦躁吧。你还没说方才拦着我销毁那批海鱼,到底为什么。” 顾疏见他平静许多,这才缓缓道:“自然是怕你着了别人的道儿。你若贸然销毁,正中别人下怀,真正是一脚踏错,惹上一身腥。” “什么?难道现在还不算一身腥?” “自然不算。卫生局偶有查封不法市场,但下游的餐馆酒店却从不见扯出什么大头。更何况你殷氏这么响亮的名头,他想动也得好好掂量。” 殷朝暮听了却不见喜色,黯然道:“你不知道,今时不比往日。若是从前,殷氏虽积弱,却好歹有我母亲撑着,上上下下谁不卖她个脸面。如今母亲入院,殷氏内部不安分者蠢蠢欲动,外部又有无数人欺我资历浅,根基单薄,虎视在侧,只等我殷氏露出条缝隙,就一哄而上,落井下石。”他冷笑一声:“这次的事正是大好良机!我要是他们也会忍不住出手。只怕你我说话的空档,就有人正宴请卫生局局长呢。” 顾疏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些:“看来你也明白情势不妙。你与伯母接连倒下,正是殷氏最薄弱的几日,早不知吸引了多少黄河小鬼暗中窥伺。所以我让你看清楚些,可别匆匆忙忙中了他人圈套。” “圈套?” “正是!”顾疏暗暗点头:“经营酒楼的出了食品安全问题,一旦公布,殷氏的公众形象必将一落千丈。你也说了,今时不同往日,徒有偌大家业却无人坐镇,外强中干,虽然赢了个不大不小的荣誉,也是可有可无……卫生局根本不会把你一个孩子看在眼里。” 殷朝暮一怔:“你说的不错,时间太紧了。若能再让我经营两三年,自然有办法让那些人买我的帐,可现在……只怕所有人眼中,殷氏都是一块大肥肉,身边还只有稚童护着,想不下手都难。” “确实。就算别人慑于你父母遗威,按兵不动,但你刚刚得罪了何氏的何玉成,他不在这时候推波助澜一把,就枉费那狭隘的心胸。由他出面,卫生局十有八九,会把你殷氏推出去做他自己的业绩,向公众博得支持,同时给各大财阀敲个不软不硬的警钟。” 顾疏寥寥几句,点清了局面,殷朝暮豁然开朗。政府与掌握全市经济的财阀之间迟早要上演一场博弈。沈倦未住院前他可以大刀阔斧施展抱负,所依仗的不过是有沈倦坐镇,肃清宵小;如今沈倦彻底不管事,外部环境险恶异常,他捉襟见肘,毫无自保能力,政府不打他的主意打谁的主意?为今之计,只求谨慎再谨慎,若是一子落错,白白做了两者交锋的炮灰,那才真是万劫不复。 殷朝暮既看清形势,心中也稳了下来,立刻看出不寻常的地方,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森然道:“好险,他们既然早拿定主意要用我殷氏开刀杀鸡儆猴,我再如何销毁证据,只怕都不顶用。空口白牙,欲加之罪,只怕是……何患无辞!” 顾疏嘴角一哂,笑道:“看来你也想了。所以我劝你不要贸然销毁。别人绝不像你一样君子,要拿海鱼的事做文章,殷氏酒楼的动静肯定早就暴露在他人视线下。” 殷朝暮瞬间吸气:“你是指……有内贼?” 顾疏不以为然地挑了眉梢:“不至于,有心算无心,总之你吃亏就是。你想销毁海鱼,这举动要被人盯上,有理也成没理了!到时候弄不利索,公众可不管你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 殷朝暮脸色渐渐转白,无奈道:“是我方才慌了神。如果没记错,97年席林迪公司被牵涉进问题轮胎案,该公司总经理毅然召回所有轮胎,亲手封了流水线,反而取得大部分西班牙人民赞赏,并荣获当年的十佳企业家奖。”他若有所思地沉吟良久,双手一击:“我倒是可以效仿他的做法。” 顾疏眼中一闪,随即自然地称赞:“嗯,确实值得一试!” 殷朝暮点头,诚恳地凑过来在他唇角亲了一亲,起身:“我先给沈师兄交代几句,回头再谢你!” “别高兴太早,就在这里打吧,有什么事我也能帮你听听。”顾疏拉住他,殷朝暮一想,应了,随手给沈真拨过去。那边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可见沈真此刻正心神不属,等着他拿主意。 “少爷?” “是我。其他人态度怎么样?” “都是楼里的老人,虽然有些不安,但大部分并不觉得殷氏会出问题。” 听他这么说,殷朝暮叹道:“这你就想错了,他们能有这样的心态也好,但大师兄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这次的事可大可小,端看咱们能不能趋利避害。若不出差错,顶多有惊,却无险罢了。” 那边沈真松了口气:“那就好。” “别太早松心,这只算个序幕,咱们即便躲得过去,往后也还有后招。罢了,先不说那些,你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沈真为人虽沉稳可靠,但到底不比顾疏眼光狠厉,也不比殷朝暮两世为人,培养出了政治警觉。他隐约意识到会被牵连,却对被牵连的程度没有清醒的认识,此刻听殷朝暮语气沉重,这才悚然而惊。 这位少爷平素追求的是处变不惊,此刻却连语气都不加掩饰,说明事情远比他想的要更危险。 “少爷,你说。” “第一,千万不要销毁那批海鱼,留着我自有用处;第二,即日起装作毫不知情照常运作酒楼。明天卫生局的人要是在我之前过去,你务必表明不知情的态度,配合检查,查出那批鱼也不用怕,坦然让他查!剩下的,我去了会安排。不必担心,穷则变,变则通,我心中有数。” 沈真听他说得条理分明,仍有些许忧虑,但有了主心骨,心头彻底放松。这位东家年纪虽轻,却胆识过人,心思活络!至此,沈真心头最后一丝轻视,也彻底消去。 殷朝暮嘱咐齐全,又问了一事:“我不在的时候,是谁推荐的那家市场?” 这家市场是全市最大的海鲜市场,但离殷氏官府菜距离遥远,往常殷氏偶有进货,都是去不远处的另一家。这两家规模差不太多,按理说不应该舍近求远啊? 他方才被顾疏不经意带出“内贼”两字,此刻想起,便替了这么一句。谁知沈真的回答竟大出他意料之外。 “是陆维陆兄弟考察之后力荐的。我们几个人当初想了想,那边确实要全一些,问过师父师伯,他们也默许改成那边。怎么了少爷?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我知道了。”殷朝暮神色复杂地挂了电话,心中隐隐升起怪异的预感,但还是将此归为巧合。顾疏就坐在一旁,方才殷朝暮蓦然问出最后一句,他就知道对方已起了怀疑。不过他眼神变幻,最终也没有对此事做出评论。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数:9 128、接踵而来(二) 第二天沈真起了个大早,殷朝暮也在九点钟就到了酒楼主持大局。 十点一过,一队人马踏进门来。为首一人面目整肃,沈真忙给殷朝暮解释:“这人姓童,从前有多次涉及食品安全的大行动都是他负责的,卫生局下属一个有实权的小头头。为人严苛,手底下硬得很,跟他讲不来情分的。” 殷朝暮点头表示明白。派这么个人来,而不是从前常跟殷氏打交道的,显然是特意安排,避免熟人抹不开情分的局面。 几位主厨和沈真等知道轻重的看见这人,脸色都是一变。沈真皱了眉,语气中带着很大的不确定:“少爷……我们要不要上去招呼招呼?” 他特意咬重“招呼”两字,用意为何,不言而喻。 “不必。”摆摆手,殷朝暮沉吟道:“法不容情。不用慌,我们就走正常程序。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 沈真心底还想着要攀情分的老路,殷朝暮却早看清今天这一出,本就是政府与某些觊觎殷氏的人联起手来摆的龙门阵。殷氏成了政府牵制财阀投石问路的那枚“石”,根本不容他们大事化小。 这时候陆维也赶了过来,脸上神色不算好,冲这边点一点头,便道:“想好对策了吗?实在不行就推到我身上,本来就是我一时大意才选上那家市场的。” 殷朝暮见他神情恳切,眉宇间满是懊恼与惭愧,只说:“还不到那个时候,小事而已,不用自责。”然后转头嘱咐沈真:“去将那批鱼都搬出来放到外面门口,再找些易燃品。” 那批麻醉海鱼现在就是证物,放在门口岂不是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去?沈真犹豫着不肯去,殷朝暮声音严厉了许多:“没听到我的话吗?我再不济,也不可能拿自家的店玩笑!赶紧去搬。”沈真这才去了。 慌乱根本不解决问题,殷朝暮心中冷笑,迎上那一行人。姓童的冷凝着表情,口气强硬地说:“殷少东家,之前查封海鲜市场的事,你听说了吗?” 这话问得不客气至极,殷朝暮心中知道他不耐烦做面子工程,偏偏嘴上还得客气。 “那可是大事,我昨天就听到了。几位雷厉风行,过;两天肯定上头条。只可惜几位似乎未竟全功啊……” “哦?什么意思?”他稳稳当当的样子,童组长心里也有些摸不准,但面上丝毫没表现出来。 “我一接到消息,就赶过来看了库存,并全部采样做了分析。果然有一批从该市场进的海鱼体内成分不大对劲。”殷朝暮深知此时对方态度强硬。这种时候对方怎么打算是一回事,但自己若是畏缩不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惊怒交集,从没想过全市数一数二的市场中鱼龙混杂,竟敢以次充好,为星点利益作下如此卑劣的行径!”殷朝暮微微一笑,声音朗朗,器宇轩昂,几句话一出口,瞬间吸引了还在酒楼里观望事态的一些客人。 “各位!殷氏立足此地百年,靠的就是独门手艺与满腔真诚服务的热情。我们拒绝一切侵害顾客的行为!昨天惊闻有不法商贩为谋求蝇头小利,用麻醉剂喂食海鱼,今天一早起来,我就协同几位大师傅做了全面而详尽的排查,虽然抽样结果显示目前并没有任何海产有问题。但,殷氏主打官府菜,官府菜是什么?就是食物的顶级享受!既然这批海产是从问题市场进的货,那我宁可自己受些损失,也万万不愿有顾客误食而产生不好的后果。” 说到这里,他神色从容,先向所有人鞠了个躬,然后直起身说:“各位,今天我会在先人亲提招牌之下,当众烧掉店内所有海鱼。正好卫生局的童组长亲临,可为我见证!”他说完就做了个请的手势,举止有度,云淡风轻。 那位童组长身边一个不大稳得住的年轻人见了,忍不住嘟囔道:“组长,这就是殷家的那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几句话说的真漂亮!手腕儿挺厉害啊,当断则断,怎么就被姓何的说成纨绔浪荡子了呢。” 童组长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他仅见过沈倦一面,对殷朝暮只是有所耳闻。那家海鲜市场是他们盯了许久的大头,当初何玉成找上来主动提供线索,指称殷氏与那家海鲜市场颇有瓜葛,他就没有全信。殷朝暮不说,沈倦是何等精明的女人? 果然,殷朝暮身为殷氏继承人,闻名不如见面! 这世上任何时候都不缺看热闹的心。众人簇拥着殷朝暮一路走出殷氏官府菜,立在门口那张乌木鎏金的大招牌下。一筐筐被拾掇进纸箱与易燃品混在一起的海鱼被堆在了门口,随着箱子越堆越多,围观的路人也越聚越多。 要知道适逢新春,这个时间里海鲜的价格有多离谱?一箱箱据说并未查出问题的海鱼,若烹作成品,又将卖出多少?他们交头接耳,不时看看昂身立在箱子旁边的殷朝暮,纷纷叹惋—— 麻醉药嘛,也就那么回事儿。没涉及自身安全也就不那么计较,反倒是对殷朝暮这一决定有些可惜。甚至有人连连摇头:“真是财大气粗,富二代不知当家的苦!他倒是手一挥潇洒了,知不知道白白损失了多少利益?” 他们不知,此刻殷朝暮心中也在滴血。殷氏非比从前,他初掌大权,其他产业话语权非常少,殷氏官府菜仍是他所依仗的最大凭证,至少酒楼里认同他的人不少。做出这种激烈的举动实属逼不得已,只因他深知像童组长这样冷面冷心的政府人员,对大义凛然的举动还可能网开一面袖手旁观;若自己想要保全这批海产,唯一的结果只能是越陷越深。 窃窃私语中,众人惊诧的目光注视下,殷朝暮手持被引火棒站得笔直。 他围着摞的高高的硬纸箱看了几眼,冷声道:“殷氏传承百年,追求的唯有最高的饮食享受!这个宗旨从未曾变过。当然这件事中,我要为自己督促不力,致使手下采购被不法商贩所欺瞒负上一定责任。虽然至今并没有顾客因此受到伤害,但殷氏从不会逃避掩饰自己的错误,为此,接下来整整一周内,在我们殷氏官府菜所有消费都将享受半价优惠!我这里先谢过各位支持了!” 话音落地,引火棒就被一个伙计引燃,殷朝暮手一松,那一摞海鲜就被瞬间点燃。因为之前早就准备好了隔离框,所以火势一直控制在框内。 众人越看越觉得这位新上任的少东家身材挺拔气度不凡,一旦下了决定立即动手,绝不拖泥带水,都轰然叫好。殷氏众人原本暗暗惋惜那一批海鱼,但听了“只追求顶级享受”这句话,再看到新任东家如此果决刚毅,一场暗潮化险为夷,纷纷对殷氏前景更加信心十足。 具备高超的美食素养,刚柔并济,目光独到,沉稳冷静,危急关头有能力保全酒楼……这样一个东家,何愁殷氏不兴? 而童组长此刻亦反应过来,殷朝暮这一出明着演给客人看,博得声名;暗着演给殷氏员工,收服人心;但最重要的,还是演给自己看。此刻海鱼已毁,又是这种断臂求存的绝杀,他若再借着海鲜市场的由头,难免言不正言不顺。到时候若被反过来当众责难,也是麻烦。 看样子这位性情刚烈的少东有意趁着人多嘴杂,造出无辜的势来,他还真是不得不暂避锋芒。 临走前,童组长硬朗的唇线扯出个勉强的弧度来,拍拍他肩膀,说:“殷少东家魄力非凡,不过要小心些以后千万别再出了类似的岔子。” 殷朝暮若有所指地开口:“多谢童组长提醒。殷氏一向谨慎,这一次若非被小人所乘,也不会险些犯下大错。不过若有居心叵测的人单独针对殷氏,我腾出手来定会回他一份大礼!当然童组长眼明心亮,决计不会被这些人当了枪使的。” 姓童的看了他两眼,装傻不回话。终于还是带着人离去。 第二天,殷氏少东魄力非凡,殷氏官府菜信誉绝佳的文章就在他暗示下上了第二天的头版。 殷朝暮虽然知道这只是个开端,却没想到接下来殷氏内部竟出了更大的问题。而也是这一次,让他彻底痛失了最好的一位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数:8 129、接踵而来(三) 在这一场小小风波之后,不到一个月,殷朝暮又接到了一个消息。彼时殷夫人沈倦已彻底放下权利,除去殷氏官府菜,包括各项投资与开发项目,有将近百分之四十都被殷朝暮掌控在手中。 他的人生早已不是如今的二十多年,还要加上前世三十年。殷朝暮一直自认可以平静地接受任何挫折磨砺,然而接下来陆维报告的消息,却令他有一瞬间不理智:由殷氏注资,顾氏银行贷款,何氏承建中的某座楼盘旁边一栋老楼,在连日大雨冲刷下发生坍塌,距该楼方圆百米内的楼盘被波及,掉落的钢材当场砸死了3名工人。 陆维是在这个项目中负责与顾氏洽谈贷款的人,而该项目当初也经由顾氏顾禺的手,确保所有证件都齐全,施工完全符合政府规范才动的土。事情一发生,殷朝暮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叫来陆维将材料重新看了一遍,可以说材料非常细致,不止有工程的历次审核及许可证件复印件,还有一些备注法律规范。乍一看根本看不出问题来,只有关于施工场地旁边几栋楼的评估报告有些含糊。殷朝暮脑中飞速滑过些年头,隐隐约约察觉何氏选址的不妥当。 如今事故已经发生了,最重要的是先协助何氏清点员工,统计损失。 由于台风天气格外恶劣,外面雨下的非常大。殷朝暮连夜与顾疏整理好曾经类似案例的处理办法与相关材料,与何玉成简短地沟通后,决定立马赶到现场。 工地在与港岛一水之隔的A市,陆维一路开车飚过去,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砸在车窗上,造成惊人的声势。顾疏不放心他身体,坚持要跟过来,三个人一路心情沉重,谁也没怎么说话,只有顾疏时不时亲亲殷朝暮的发顶,无声地安慰着爱人。 尚未赶到工地,过了关正往那个方向走,忽然感到车子一震。前面无数排队的车子嘀嘀名叫,一声清晰的爆裂声透过瓢泼大雨隐约传入耳际。 陆维猛地踩一脚刹车,座位上的文件袋被震的跌落,殷朝暮没扶稳斜了身子,顾疏把他牢牢护在怀里,两人都皱起眉。 路上的车子一辆辆停下,陆维按下车窗,冰冷的雨丝被狂风吹车厢。他提高音量与旁边的司机问答,接着关上窗一脸忧虑地扭过头:“都说是地震,还走么?” 殷朝暮平静地看了看远处那个方向,指挥陆维把车停到路边,然后拨通了第一时间赶过去的殷氏负责人的号码。 那个号码一直处在通话中,足足打了五六遍才终于接通。对方显然一片忙乱,听见殷朝暮自报家门后,立刻果决地说:“请您立刻改道先去XX路上的分公司休息,这边太危险了!您不能过来。” 殷朝暮问他怎么回事,这才知道之前坍塌的那栋楼只是滑断了顶部不到四层楼房,剩下的十七层楼房被带的像工地倾斜,随时有滑塌的危险。方才那一声不是地震,正是楼房再次崩塌发出的声响。目前殷氏大部分人已经撤离事故现场,只留有几个直接负责人协助何氏展开救援。 听见“救援”这两个字,殷朝暮心头一跳,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便问他:“人员伤亡是什么情况?有殷氏的人么?” 那边没有瞒报,语气沉重地汇报:“目前除了何氏最先确认死亡的3名员工,不完全统计还有140名员工被困在现场,里面有我们殷氏的一名造价员。刚才又发生了坍塌,现在场面很混乱,这个数字可能不准确。” 雨太大了。 挂上电话,窗外已经很难看清楚两米之外的路况。目前最理智的办法即是按照方才那个人建议,先去殷氏在A市的分公司等待消息。 他把情况与陆维和顾疏一说,陆维就打算开车往XX路上拐。 殷朝暮打开车窗,让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发热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坐直身子,说:“何玉成没在现场,阿禺也要等到下午才到,我再不过去,那工地上就没有一个高层出面。到时候若是工人家属得到消息,局面会更乱。” “现在看来,我们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那栋楼还接着塌,那现场一片混乱,没有主持大局的人站出去指挥,才真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我很担心……场面会一发不可收拾。尤其这么大的暴雨,是老天不帮我们。” 顾疏在一旁理智地赞同:“目前现场没有控制局面的人,我担心很快消息就会漏出去,到时候激愤的员工家属闹起来,悲恸之下更难解释。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滑向难以预料的情形,殷氏明明不担任何责任,但如果被公众舆论标注到有罪的一方……总之,必须有拿的定主意的高层去稳住局面。”他扭过头看着殷朝暮,眼神很亮:“你大病初愈,不能去,我去。我是顾氏长子,身份足够。而且万一处理不妥当,追究起来……也没有牵涉到这个项目里,不会给你们造成新的压力。” 殷朝暮想都没想就否决:“不行。你对项目根本不熟悉,何况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事情处理好了我大功一件,顾禺就要受罚。”顾疏冷冷截断了他:“你说有没有关系?” 殷朝暮揉揉眉角:“别这样说,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最后是陆维平静地开口阻隔了这一场争端,他说:“还是我去吧。毕竟这个项目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他顿了顿,故意开玩笑:“还是说殷少觉得我在殷氏称不上高层?” 天下着雨,开了那么久车,他的脸色白的吓人,眼珠却很黑。殷朝暮直到很久以后仍记着那天他的样子,记得陆维眼底隐隐的忧虑。 这可惜雨太大了,真的太大了,他看不清楚。 只记得陆维似乎说完就笑起来,笑声中掺杂着没人能理解的情感。 他说:“军训就说好了的,我们是兄弟嘛。你生个病吓死人,我可没那个胆子再让你来一次!说过我站在你前面,出了事,也该我先上。” 雨水肆虐,狂风呼啸着砸在车上。久久地,陆维下车从后备箱拿了把伞撑在头上,弯腰进来取走那袋资料,轻松地拍拍殷朝暮的脸:“走了啊!你们先去分公司,等我的好消息。”他又冲顾疏点点头,“照顾好你家这位。” 殷朝暮随口应了一句:“行,等你消息。兄弟,这次你帮我大忙,完事后亲自下厨谢你。” 然后两人看着陆维头也不回地比了个OK的手势,走近白蒙蒙的雨幕中。 两人回到分公司,晚上七点左右,新闻就报道了这件重大事故。殷朝暮之前已经接到过陆维的电话汇报,知道大致情况基本稳定下来,被困的140名员工中又确认有4名死亡。所幸何氏曾组织过类似的演练,大部分员工只是受了些惊吓,精神萎靡而已。殷氏那名造价员安然无恙。 顾疏去外间给他倒热水,殷朝暮病好后一直不怎么提得起精神,外面雨势依然大得惊人,他懒洋洋扫着电脑上的同步报道—— “……目前已知被困现场的140名建筑工人除了7名死亡,剩下全部脱困,正由医护人员护送安排前往医院进行检查……请稍等!” 连线画面突然一阵剧烈震动,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似乎是摄像师在往某个方向狂奔而去。紧接着画面上出现了一段钢筋,几个穿工作服的搜救队员弯着腰正小心翼翼抬那段钢筋。 钢筋下面,露出一个人的半个肩膀。 殷朝暮的心突然狂跳起来,简直要跳出胸腔。他在看清被解救出来那人的脸的一瞬间,几乎有种恍惚的错觉,觉得自己在发梦。 主持人声音缥缈的仿佛从天边传来:“……据悉,就在刚才因雨势过大,工地有钢筋坠下……伤者暂时判断为殷氏集团的……陆维……” 他睁大了眼睛。 陆维重伤? 怎么会?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陆维军训的时候就有一副好身手,又是去主持局面的,那些员工都安全了,他又怎么会被砸到? 他抖着手翻出前半个小时跟陆维的通话记录,觉得自己安心了。明明已经控制住了。谁都有可能更危险,陆维是高层,不可能出事的。 一定是记者疏忽大意,判断错了。殷朝暮心中这么想着,觉得这记者真该下岗,怎么能随便下这种判断呢。这个经历了一天雨水冲刷的城市,夜幕下竟更显得惊心动魄。殷朝暮百般宽慰自己,但心里慌得厉害。 “走吧。” 转身,顾疏穿戴整齐,正一手将衣服递给他。殷朝暮怔怔地问:“走?去哪里?” 顾疏脸上担忧十分明显:“去医院。报道上不是说陆维出事了么。” 殷朝暮摇头:“他们判断错了。我不去。” “没有错,我刚才看到画面了,是他。”顾疏根本不看他,直直往门口走,顿了顿说:“或许现在赶过去,还能看到他最后一面。” 这句话刺激得殷朝暮全身一颤,嘴巴闭得死紧,手却接过了衣服。 陆维出事了。说不定很快就要死了。这……这太荒诞了?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他还记得之前下的大雨,车外白茫茫的天地间,那道仿佛只是离去片刻就会回来的背影,难道便是他见陆维的最末一面了吗。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啊。实在是……太仓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抓虫,加了个东西,之后马上会用到…… 130、痛失挚友(一) 两人赶往医院的路上,顾疏一直握着殷朝暮的手,他才好歹稳定下来。报道里既然没立刻判断死亡,就一定还有希望。只要有希望,他不缺钱,无论如何都能把陆维救回来。 殷朝暮从最坏的植物人想起,一直到残疾,到轻伤,到脑震荡,觉得任何一种情况,只要人没死,就都能接受。 不出所料,附近医院一片混乱,地板砖全是泥印,工作人员往来如风,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麻木。有家属的哭泣与嘶号声传来,殷朝暮觉得自己非常镇定——但顾疏看过来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你回去,我去看陆维,你现在状态有问题。” 殷朝暮听见顾疏的声音,但那声音太微弱了,只能隐隐约约听清对方的大致意思。他坚定地表示留下来。 他必须确定陆维还活着。 之后的几分钟时间是怎么熬过的,殷朝暮脑子里已经没了印象。他只知道一路跟着顾疏,最后站在一间手术室门外,然后带领的护士便离开了。 “暮生?暮生?” “嗯?”殷朝暮为了表示自己很镇定,缓缓露出个微笑,顾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两人沉默地在外面一直等到,手术仍没能结束。 晚上十点半,殷朝暮对顾疏说:“曾经东子姐姐出了车祸,我去探病,小维也这么让我靠在他身上睡。” 顾疏闭了闭眼,殷朝暮又说:“那次手术非常成功。” “这次一样会成功。别担心。” “是,这次换我和你等在外面,也不会出问题,对吗?” “……对。” 殷朝暮微笑:“小维一直照顾我,我大病初愈身体不好,他不会让我等太久的,是不是?” 顾疏眼睛红了,声音非常轻柔:“是。他从来都是最迁就你的人。先闭上眼眯一下,或许睁开眼就能看见他笑话你大惊小怪了。” 但也有可能再睁开眼,看到的是他冷冰冰盖着白布的样子。这句话殷朝暮没说,只摇摇头:“不,我等他出来。” 夜里很冷,顾疏抱着他相互取暖,陆陆续续也有殷氏的人前来汇报情况,都是顾疏去应付的。顾禺也来过一次,但出了这么大事故,他很快就离开去处理其他事情。接近零点,王冬晨终于来了,他说陆维父母已经接到消息,正搭夜班机往这边赶。 接着他又问情况怎么样了,顾疏说还在抢救,他和殷朝暮的脸都白上一层。三个人谁也不想说话。一时间走廊里静的只能听见钟表表针跳过的滴答声。 越静越让人心惊。 午夜12:48分,人都散尽。殷朝暮靠在顾疏怀里,心中渐渐有了明悟:这次他会失去一个最好的兄弟。 凌晨1:23分,手术灯灭掉。过了几分钟,出来一个医生问:“谁是家属?”他们赶紧围上去,医生简单说了一句:“非常抱歉。等下会将死者先推去停尸间,你们去那里看他吧。” 王冬晨当场就懵了,喷着鼻息怒吼到底怎么回事,医生跟他纠缠半天,说明送过来时整个颅腔都砸裂了,虽然戴着安全帽,可当时颈椎已经折断,他们拼尽最大努力,才拖到现在。 王冬晨烧红了眼,彻底失控,一个劲儿让医生再试试。顾疏开始也急,但很快反应过来去看殷朝暮,这一看,却让他大惊——殷朝暮整个人显得尤为正常,除了脸上白得几近透明,简直平静的不可思议。 他甚至还能微笑着对医生道谢,声音也很稳:“辛苦您了。我想知道陆维,我是说死者走前一直还有呼吸是吗?” 医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难得见到这么理智的亲属,点头,也不禁感叹:“颅骨碎裂,颈椎都折了,可死者一直到将近半个小时前都还保持着生命迹象。他一直在努力配合,整个手术过程中,到死前最后一秒都没有放弃活下来的希望。” “是吗?”虽是悲声,语气中仍带着浅浅的骄傲:“也对,他从来都很坚强。” “暮生……”顾疏说话的声音都放低了,王冬晨也收了声。 “走吧,我们去外面等小维。”殷朝暮脸上笼起一层红晕,衬着他雪白的脸色,漂亮的吓人。无论怎么看,神情举止都再正常不过。顾疏试着说:“不去看了,我们现在就回家。他样子不好,肯定不愿意让你看见。” 王冬晨不明就里,也直觉感到殷朝暮的不对劲,附和着说:“嗯,我去看吧,你明天还要招待陆……陆帅的父母,先回去睡个觉,清醒清醒。” “我很清醒。我和你们一起去看行吗?你们也说了小维样子不好看,我总得帮他收拾体面些,才能放心。” “但是……” “都等了这么久,至少我也要问问他为什么没回来。” 王冬晨看他笑的样子根本受不了,只有顾疏坚持带他先离开。 “让我看一眼行吗?顾疏……一下子就好……” 顾疏猛地闭眼,然后说:“就看一眼。”三人往停尸间慢慢走过去,“不过你要是出状况,我会立刻带你离开。” 殷朝暮知道他担心什么。“放心,看完了就走。不会有问题的,我说过会好好活过三十岁,不会像小维一样任性。” 顾疏还不放心,但事实上殷朝暮确实很平静,哪怕在看到陆维血肉模糊的五官时,都没有表现出什么过激举动。 他只是仰面闭上眼,仿佛方才看到的就是假的。 是假的吧? 陆维明明眉角带笑,俊朗善良,这么些年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边给予最适当的支持。虽然偶尔会因为他的沉默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但只要自己想起时一回头,就能看见陆维笑眯眯的样子。 从最初的军训,到之后一个人苦苦奋斗,再到后来转战港岛,陆维每次都是二话不说追随他,护着他,从没有让他失望过一次。 这一次,也一样。 他弯下腰,对着陆维的耳朵说:“你看,他们都以为我会埋怨你不回来,其实是我故意骗他俩的,不然顾疏不让我来。” “小维,你很好,我不会埋怨你,埋怨你什么呢?本来还想着等我过了三十岁,没准儿要麻烦你送我。现在好了,你走在我前头,也不错。”他想起当年在巷子里被人堵住,陆维就一直挡在他身前,便又道:“我本来打算亲自下厨谢你,可惜你没口福。” 他说完站起身,对顾疏叹口气:“能不能给我一支烟?有点烦。”顾疏说“医院禁止吸烟。”殷朝暮便笑笑:“哦,忘了。” 顾疏摸摸他身后,背上贴着的衬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了。 “你现在是不是后悔陆维下车时没拦住他?” “不是。”殷朝暮摇摇头,淡淡道:“我唯一后悔的,是没在他下车时,跟他一起下去。” 很可能他跟着去了,就不会让陆维发生这种事情。 然而已经发生的事,又怎么推测“可能”呢? 王冬晨趴在陆维的床前已经哭得哽咽,这二愣子缺心少肺,骨子里却硬气的很,他们谁都没见过王冬晨在他姐姐出事后掉过一滴眼泪。如今硬气的二愣子掉了无数眼泪,没看过的人却再不可能醒来看一眼。 “顾疏,陆维死了,是吧?” “是。” “原来……是真的。你想过么?” “嗯?”顾疏慢了一拍才发现那细细的声音似乎是殷朝暮一个人的默默自语。 “想过这么仓促的失去一个好朋友么?对了,他不算你的好朋友。” 顾疏语塞。 “小维一直很崇拜你,他一直对我说你的好话。如果他没死的话,撑死了你也不会太注意到这么个人是不是?” “暮生,回去。” 然而,殷朝暮就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继续轻轻地说着。“我也经常忽略了他。其实从开始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为什么他会对我这么照顾。” “别自责,没准他心中很乐意。” “这样?真是,这家伙走得这么利索,我都没问问他心中……到底乐不乐意啊。” 殷朝暮就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蒙着白布的陆维床边,完全没有血色的脸庞上,一双眼睛终于开始慢慢失去焦距。 “估计是不乐意吧,不然怎么就不回来了呢……”身边顾疏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渐渐变得模糊,脑子里也渐渐昏沉,最初支撑着他的那点清醒已经在见到陆维后全部用尽。只能听见顾疏慌张地声音:“暮生!暮生!” “不要叫,叫的头疼。”顾疏还在叫着什么,不过他已经看不清了。 顾疏开始拉扯他离开,因为殷朝暮的双眼渐渐涣散,明显是刺激过重出了问题。但奇怪的是殷朝暮意志非常顽强,不知道那瘦削的身躯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即使他已经用尽力气,也只能将人带开不到几步的距离。 最后殷朝暮晕过去,顾疏才抱起他直奔内科室。 雨下得太大,一片狼藉。 陆维就在这样一个暴雨天气,彻底离开。那是殷朝暮与顾疏共同迎来的第一个开春,然而大概冬季的风还有些重,让人心中暖不起来。 131、痛失挚友(二) 殷朝暮几乎是一醒来就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想要往外冲。他一向举止雅致,这个时候人迷迷糊糊的,却忘了要穿鞋,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顾疏:“手术成功了吗?小维怎么样?住哪个病房?”   顾疏按住他瘦得几乎一只手就能握住把玩的肩膀,殷朝暮还懵懂茫然,怔怔扭头,闹不明白:“我去看看他,你怎么了?” 顾疏喉头滑动了两下,才勉强发出声音,哑的厉害。他说:“不用去了。暮生,你忘了么?”接下来的话似乎出口非常艰难,因为顾疏撇开了眼。“陆维昨天就死了。”  “你受到刺激晕过去,我把你带过来的。他已经死了。” 殷朝暮望着这个男人呆了整整三分钟,觉得有种荒谬的感觉从头到脚像水一样淋下来。明明外面太阳融融的,身子却跟尸体似的冰冷而僵硬。 “暮生……”顾疏没把话说完,他看着殷朝暮抖得纸片一样的身体以及挺得笔直的脊背,知道这个男人自己撑得下来,所以沉默了。 接着整间房子都空了下来,空得让人窒息。 陆维父母很快就赶了过来,但再快也没能赶上送自己儿子最后一面。当王冬晨走进去告诉他陆维父母到了的消息时,殷朝暮正靠着窗户。王冬晨见他嘴唇都白着,吓了一大跳,随即见到顾疏陪在旁边,脸上并没有太忧心的表情,也就放了心。 他两人担心陆维父母情绪激动下,对殷朝暮做出不妥当的举动,陪着一起去了。好在两位老人家都是知识分子,情绪还算稳定:陆维父亲一直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叹气,陆维母亲则低垂着头哭噎不止。 两个五十上下的人背驼得厉害,竟好似再也直不起来一样,儿子的意外身亡彻底让这两位老人家失了最后的主心骨。 殷朝暮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没话交代,因为无论有多少话,都交代不过去。 自己都承受不了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再安慰别人去承受? 几人就站在最后搁置陆维的房间外面。隔着玻璃窗,陆维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血迹已被擦拭干净,身上也看得出换了件整齐的新衣服。 他没动也没说话,很安静,完全不像是初认识时那个朝气蓬勃的陆帅。脸上蒙着白色的被单,殷朝暮还是第一次见到陆维这么乖巧地躺在一张床上——即便从前同一寝室,陆维睡着了仍充满活力,不时翻个身说点梦话什么的。 只有今天,才真正安静下来。不用再为他和王冬晨帮衬忙活,也不用再替他挡在身前。 明明有自己的梦想与追求,却总是默默为朋友兄弟的梦想与追求让步。 他们刚一走过去两个老人就注意到了。殷朝暮看了陆维父亲几眼,勉强分辨出他轮廓中陆维的几丝影子,老爷子眼一闭,根本不和他说话。陆维母亲擦了眼泪,穿着素净,就跟陆维本人一样,双眼特别明亮,一看就是很善良很会照顾人的那种。只可惜她明亮的眼睛哭得肿了起来。 过来之前殷朝暮就跟自己说了,绝对不说惹人难过的话,自己也不能无端伤心,晦气。于是他哑着嗓子说:“伯父,伯母。我是殷朝暮,你们别太伤心,小维知道了难受。” 陆维父亲冷哼一声:“听说原先该去现场的人是你?我儿子是替你死!” 殷朝暮听了也一阵黯然,真论起来陆维的意外亡故自己虽没有直接责任,但心里真的恨不得能重来一遍,至少不要再眼睁睁放陆维下车、那么简单地离开。潇洒地,就好像真的只需要一小会儿,就会回来跟他重新站在一起、吃他亲手做的菜。 就像是往常每一次聚会离开。 起码……也该说点什么,而非轻易走掉,好像只要等一等,再等一等,就能把他等回来一样。 他冲陆维父亲鞠了一躬,无所谓地笑笑:“伯父伯母,不管你们心里怎么看我的,认为是我害死了小维也没关系。如果想要打我、或是骂我,都请不要顾及。”他很平静地看了看顾疏,然后接着说:“我绝对不还手,只要你们能让我参加小维葬礼,我必须送他最后一程。”   陆维父亲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恶毒的怨恨,重重一咳嗽,抖着手说:“你还想再去祸害他?!我儿子挺精神一个大小伙子,交了你这么个朋友就连前途都不要了跟你跑过来!现在人都死了,你还嫌不够。不行,小维得跟我们回京都!”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陆维母亲扯了一把老伴儿,转过脸细细看了看殷朝暮,脸上神情并没有责怪:“小维跟家里说过你还有东子,他每次一回家,念叨的都是你们这些朋友。他这短短一辈子都没讨到老婆,但对你们这几个兄弟,倒是允生允死。看来这也是他自己乐意的,我们没办法管。唉。我们当父母的,有什么法子管你们年轻人的事呢?”说到后面,忍不住声音又颤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殷朝暮死命咬着牙,感觉嘴里都发涩了,才把眼眶中湿意逼回去。 那老太太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表情都点飘地说:“你是最后见他的吧?能给我这当妈的说说,我儿子走得还轻松么?有没有受太多罪?” “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是他打伞下车,样子很镇定。他从来都是我们中最坚强的一个,我想,我想应该也不会太苦。”殷朝暮根本忍不住,忍的狠了,连嗓子里的撕扯火烧都顾不上,只想把这段话说完。“他一直很坚强,走得……不算轻松,我一直在外面陪着,整整五个多小时……非常,非常坚强……” “是么?”陆维母亲看上去很疲倦,勉强笑了笑:“你既然在外面陪着,他应该会高兴。我知道自己的儿子,最重兄弟情分了。他从小就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孩子……小维,你对朋友都能这么上心,怎么就能狠心抛下妈啊小维!你怎么忍心丢下妈啊我的儿……” 两位老人家到最后都泣不成声,殷朝暮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只能鞠躬离开。陆维最后还是葬在了港岛,葬礼安排得非常简单,老两口也通知了一些亲戚,但由于事发突然,到场的人并不多。 那天殷朝暮虽然没有请柬,还是收拾收拾去了。他本来一直被顾疏困在家里照顾,到底是挨过刀子的身体,之前精心养着才没出事儿。这么一刺激,又刚好没多久,立马一系列并发症都拥上来,整日里醒了睡睡了醒,过得浑浑噩噩。 可是葬礼那天他还是去了。殷朝暮觉得自己很不是东西,白白折腾了陆维一辈子,老太太说得对,陆维这兄弟当得真的不值,真的。辛辛苦苦跟着两个不靠谱的兄弟,闹到最后把命搭进去,什么也没值回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那么划算。 他是去送送陆维最后一程,让这个傻兄弟下辈子注意些,千万不要再莽撞认兄弟、不要再犯傻。 两位老人家看上去都很是憔悴,见他不请自来,也懒得说什么。 殷朝暮鞠了躬,取出两张照片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照片是他特意回家拿的,还是顾禺替他们在毕业典礼学四楼下照的那几张。一张是他、王冬晨、陆维、顾禺四人挤成堆的集体傻笑照。顾禺曾评价:“纯真、青葱,没说的。”他当初鄙视得不得了,四个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儿排排站,比着“二”,怎么看怎么傻。 另一张是陆维和他两个人站在宿舍楼前单独照的的。他还记得当时王小二兴致上来逗的陆维偷袭他,趁他不备在头发上狠揉一通—— 【自然点儿你俩,要表现哥们儿情谊!别严肃得跟80年代结婚照似的】 这是当初顾禺开玩笑说的话,但现在看到定格的画面上那两个青年一个一脸灿烂,一个气得脸红红的样子,总让他忍不住苦笑。 这样毫无忌惮打闹的朋友、兄弟,一个人一生能遇上几个?而自己刚刚就失去了一个…… 把两张照片递给陆维父母,殷朝暮斟酌着开口:“这张我和小维的,你们收着,看看小维毕业时的样子。这张集体照能不能放我这里?日后我老了,还能看一看。” 陆维父亲别过头:“我们已经没了儿子,还要你的照片有什么用?不要,你拿走。”陆维母亲没说话,但也不打算接照片:“你去看看小维吧。他见你和东子来了肯定高兴。看完就离开吧,我们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王冬晨拽着他后心,表情颇有些息事宁人的意味,生怕殷朝暮这位大少爷吃了闭门羹跟两个老人家过不去。但殷朝暮根本不会生气,他只是收回照片,点点头:“也好。那就捎给小维,让他路上看。” “陆维你可要记着教训了,到了下面别再傻头傻脑乱付出。还有欠你的那顿饭,只能等我下去做给你吃了,可惜你还要等上个几年。我不能让顾疏一个人,反正一世人两兄弟,你再迁就下吧……大不了下辈子换我和顾疏迁就你……” 火舌一点点舔舐掉画面上的两个青年,顾疏抱着殷朝暮,一下下轻抚他的背。人活着太不容易,殷朝暮贴着身边这个温暖的怀抱,脸颊轻轻蹭了蹭顾疏冰凉的下巴,心中想要活过三十岁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真的舍不得。他自己只是没了个兄弟,还有其他兄弟、还有母亲、还有爱人陪着就已经这么难受;若顾疏没了他,就真是孤家寡人,一个能安慰他的人都没有了。 他怎么舍得让顾疏受这种苦?他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我把小维写死后,实在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每次码字总想码让自己难受读者也跟着难受的小虐段纸。调整了几天还是不成,所以提前往结尾走,再有两章就完结,至少能保证小攻小受HE。 132、痛失挚友(三) 陆维葬礼过后,事态一发不可收拾,本来如果只是死了些民工,殷朝暮不可能想到其他方面,但接下来陆维死了,他隐约感觉有问题。 果然,因为牵涉到港岛最有名望的顾氏与何氏,殷氏的一名高层也出了意外,不拿出些说得过去的材料出来,殷朝暮自己就不肯善罢甘休。于是三家彼此各有嫌隙、相互制衡,竟任由临时成立的检查组一路查下去,越闹越大。 检查组由三家各自出人,并第三方势力——政府机关一同构成。殷朝暮有心亲自上阵,但陆维的死带给他难以预料的刺激,身体完全撑不下来。他还不想紧追陆维脚步、到下面去凑一桌儿麻将,于是只能放弃。开发案贷款是由顾禺经手,身为竞争对手的顾疏表示不愿参一脚泥,但殷朝暮下了死决心要彻查分明,政府又基于分权削弱的考量,力主他出面,闹到最后顾氏方面负责事故后续的工作竟落在了顾疏头上。 顾疏之前在顾氏内部的表现,完全符合一个不牵涉各方权力纠葛的低调私生子。政府的算盘是借这么个“干干净净”的工具投石问路,若能催化顾氏内部自己斗上一斗,也没啥坏处;顾氏其他几个各怀心思的股东,则想着顾疏一穷二白,手里有几张牌一眼就能看透,既容易控制又没有根基,推他出去大家都方便;这里面唯有顾老爷子清楚自己儿子怀着什么样的虎狼心思。可他对这个亏欠二十多年的长子满心愧疚,二来只当顾疏为帮衬姓殷朝暮才出面,到底是自家产业,不可能下狠手,所以失去了拦截顾疏发展的最后一个机会。 总之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凌乱情况下,顾疏“勉为其难”站在了一个特殊地位上——对外与政府合纵,牵制顾氏内部顾禺的势力;对内与各股东连横,暗自布局发展自己。到头来竟下成一盘双方都觉得满意,都认为他掀不起风浪,都不将他放在眼里防备,也不出手刁难的巧局。 殷朝暮知他甚深,顾疏亲自出手,整个检查组便形同虚设。无论是殷氏派去打下手的,还是何氏派去泼污水的,甚或政府派去围观监督的,敢放顾疏这样的狠角色进来,统统沦为路过打酱油的。不出两天,顾疏已经暗中掌握了整个检查组的罗盘。往哪个方向查、怎么查、甚至会查出何等结果,都被他握在掌心。 如果可能的话,即便身为伴侣,出于家族企业考虑,殷朝暮也绝不肯坐视顾疏争取到这样一个能轻意拿捏三家权柄的位置。但他没办法,骤然听闻陆维死讯,殷朝暮心神耗费过重,实在没力气细细寻思。何况他也知道,即便顾疏存了私心,惟有让这位掌握追查方向,才可能将所有事情一一扯出来。 后果再严重,此刻他也顾不上了。 那位从一开始就捏准他七寸——明知有问题,顾疏也是最好的选择,或者说是想要彻底打击何氏唯一的选择!换任何其他人来,都没这个能耐,也没这个魄力。 他根本没得选择,顾疏从来就是玩弄阳谋的高手! 所以他想喊停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受控制了。 困龙入海、纵虎归山,顾疏既掌握了这个小小的局,自然不肯轻易放手,手腕翻转腾挪间三家一一被牵涉。最开始大家睁一眼闭一眼,只当他堆砌面子功夫,谁知顾疏胸怀丘壑,另有打算。待反应过来时,早被他以霹雳手段雷霆之势捏住命脉! 陆维死后第三天,当初何氏送批公文里关于测量评估周围建筑的一个疏漏被揭露,并查出何氏拍下的地旁边不足规定距离的地方,就有一家化工厂; 陆维死后第七天,由于何氏提供的安全施工证件不足,顾禺贸然同意贷款,属于渎职行为; 同月24号,就何氏违规施工继续往下查,何玉成被怀疑在竞拍过程中存在不正当竞争行为;同时顾氏银行副总顾禺贷款时发行了一套基金。过程中某些行为钻了法律漏洞,做基金前储备金并未达到法定数目,有圈钱嫌疑。最要命的是,顾禺擅自动用发行基金对何氏的违规项目进行了大笔投资,而后一旦出了事故,顾禺本人就要承担一定的刑事责任。 现在出了人命,非常严重,该开发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何玉成必须负主要责任,同时顾禺的责任也不小。或者说真正要算起来,何氏顾氏那么多牵筋带骨、不干不净的工程堆在一起,顾疏只要接着往下拽,拔起萝卜连着泥,必然会揪起一大串人。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敢让他再动手了。何老爷子亲自出面找顾疏谈,两人谈了不到三个小时,谁也不清楚谈得如何。只是在事情过去后将近七八年,那时何老爷子、顾老爷子都已彻底死心让出战场,安安分分颐养天年。在一处温泉泡脚时,何老头儿才松了口,苦笑着说:“顾老哥,我们终是老了,可叹我一辈子自诩眼珠亮堂,只当他殷则宁后继有人,却没发现你老哥才是最后的赢家!大风大浪都熬过去,到老反被我那蠢儿子拖累,平地里栽了大跟头。”说完他半是嫉妒半是复杂地叹了口气:“令公子蕴刀锋于无形,顾氏荣华可再保五十年!” 顾老头儿听了这话,脸上挤出笑,心里却满是苦涩——他这儿子不止外人看走了眼,他自己也做了一回睁眼瞎!不止对外人狠,对自己家人也一视同仁。 当初放手时还自我安慰父子一脉相承,顾氏在顾疏手里,终归还是顾家的。却不料顾疏要的是顾氏只掌握在他一人手里…… 且不说七八年后,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只说当下,直到顾疏图穷匕见,摆明车马,三家才幡然醒悟,联手阻止。可惜何氏股东并不止姓何的一家,只有何老爷子一个人心疼儿子胜过心疼自己的钱,其他人各有私心!到最后争取了半天,平白授人以柄,这才从顾疏手中保下何玉成。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顾氏。顾氏虽以顾家为首,毕竟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股东。这些人力量夹杂在一起,若在平时自能被顾老爷子牵制住,保顾禺不轻不重受些降职的小惩戒。可惜现在顾疏虎视眈眈,芒刺在背,顾禺又出了这么大纰漏……顾氏其他人为避免自己也被牵扯进去,竟纷纷同意把顾禺罚得明显些,让他担了责任。 反正大家都看明白了:顾疏这位大少蜷伏多日,一朝露出利爪,明显是打算收拾他兄弟。只要能把自己摘出去,哪个还管顾禺顾二少倒霉不倒霉? 何老爷子走后不出两天,顾氏众人终于认清自己犯了何等惨烈的错误——误将卧虎错看猫!还放任自流!如今被捏住要害,不得不屈就。当天顾氏高层就召开了表决会——关于贷款给何氏导致特大事故的善后工作与处理办法。 明面上表决的是是否同意将事故责任人之一的顾禺降职,并送去法国子公司历练一年。暗中则表决是否顺应顾氏内部权力更迭。 谁不知,一旦顾禺被送去法国子公司,可就不是“历练”这么好听了。若他哥在国内最后一点威胁都消失,便再无人能阻其发展,这一年中顾疏将是顾氏在国内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一年后还有哪个有能力阻拦一二?现在根基不稳,这位就能创造机会扫清障碍,若给他一年发展的时间,可想而知顾禺再不会有出头之日! 会议尚未开始前,最大的股东仍是顾老爷子。他神色黯然,心中还存着怜惜幺子的念头,一个人坐在会议厅里。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众人见他靠着靠背闭目不言,也都不敢说话。说起来这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较量中,到底是他们被人扣住,负了“老东家”。 临到会议前半个小时,顾老爷子喊了另两个老搭档去隔壁房间。众人都明白,虽然大局已定,但老爷子心中仍不甘心。 既是对放弃幺子的不甘,也是对负于长子的不甘。 隔壁,两个老人家清楚这位老人眸子深沉,心中想的什么。是以都没有询问,只垂首坐着,默默等他先开口。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奈何后辈中俊杰太过强势。顾疏的不动声色、顾疏的动心忍性、顾疏的雷厉风行……无一不让顾老爷子心惊!有个厉害的继承人值得欣慰,但若继承人太过厉害,老一辈难免宽不下心。 连空气都仿佛含了淡淡的苦涩。 终于,顾老爷子扶了扶额,淡淡道:“说说吧,你们心中都属意顾疏咯?” 一位老人知道他性子硬,一时半会儿放不开手罢了。只轻轻搭了一句,“你觉得呢?我们说出花来都不算,他是你儿子,你最该了解他的为人。” 顾老爷子这回索性苦笑,揉着眉心沉沉叹道:“我从前只当这孩子不缺手段,但与沈倦那个绵羊性子的儿子掺和一处,缚住手脚,舍不得动刀子。”他闭上眼,“谁知被缚住的哪是他啊?!可惜了沈倦那孩子。顾疏对他用情不浅,仍下得去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他只当殷朝暮心善,顾疏会为那人裹足不前、束手束脚。却原来自己这个儿子从没有软肋,就连心上人都能利用,这份剑出无回、不碎不归的狠绝,才真正令他身为人父的寒了心。 进来的两位老人跟他多年共事,也不接话,只道:“老伙计,你何苦忧心小辈的事?我只看见大公子于重重阻碍、势力交错之中仍进退自如、纵横捭阖。因势利导、借助一点芝麻大由头,铲除对手杀出一条坦途,如入无人之境……阿禺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若没有顾疏,他行事洒脱,当断即断,也是不错的选择。可你看到了,阿禺明明是正统继承人,暗中还有你扶持着,仍被整的丢了位置,两人之间还有什么比的?” 他摇摇头:“这件事我们虽也存着私心,但顾氏交到顾疏手中,我们放心。人老了,总想过几年舒服日子,有顾疏在,能保顾氏在你我儿女辈,仍倒不了……” 另一位老人家也插口道:“他锋芒过厉,虽不至被殷家那孩子绊住,多少也还是存了顾虑,否则光凭阿禺那两下子,嘿,撑不到这时候!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能搅动港岛风云几十年,已是福分,该服老啦!” “顾疏……那小子心性坚定,魄力非凡,就连殷朝暮也只能稍稍牵制,不足以改变他心意。唉,我只担心顾氏交到他手里,我们就再难插手!罢了,以他能耐,顾氏不难再上一个台阶。我不求了……” 只是他这大儿子阎王手段,殷家小儿却是慈悲心肠,眼看着顾疏一步步运筹帷幄杀伐果断,越来越像当年的沈倦。他怕闹到最后,重演了当年沈殷二人的覆辙…… 若最后能让顾疏牵绊的人都没了,再无顾忌的赌徒会做出什么举动?顾氏会不会被他一手倾覆?都难说…… 如今顾疏羽翼已丰,就连顾氏内部开个会,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顾老爷子投下弃权的时候,脑海里闪念的,是殷朝暮病愈后仍日益苍白的脸色,以及顾疏淡淡站在走廊处,平静地说:“有我在,暮生他死不了。” 但愿……那孩子能活久些。否则顾疏没了挂碍,顾氏就彻底是他手里的一盘棋,那时候顾氏会怎样,他想都不敢想。 …… 在陆维死后半个月,事情终于落下帷幕。顾疏亲自出手,为殷朝暮查明整件事情:何玉成因上次比试失利,心怀恨意,故意设了圈套邀殷氏参加新项目投资。他原本只打算将殷氏套牢再临时撤资退出,不曾想牵扯进人命,弄巧成拙,最后连自己也赔了进去。同时,顾氏继承人原先呼声最高二公子顾禺也因此被降职,一月后将前往法国监管子公司,期限一年整。其余责任人处分不等。 一场棋,布局者最后反被砍了助力,最大的赢家却是谁都不曾防备的顾氏弃子。谁输谁赢,几家欢喜几家愁,殷朝暮都不放在心上。即便何玉成连带何氏都受到沉痛打击,可失去的兄弟却再也回不来了。 天意弄人。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天意,是腹黑。 看不明白的,下章解释……其实……咳咳,番外还有补充,因为最近真心想虐,所以让两人HE,但留着点意犹未尽的感觉,我认为这种结局比较带感。明天你们如果看完能有“我擦怎么就结局了?”“忒么你写点儿他俩以后的故事会死么?”“我擦不要半吊不吊的吊胃口!”“啊啊啊你妹坑爹的作者!”这样……我就圆满了。 我说真的。因为我一直觉得最好的结局吧,就是明明HE,你偏偏有BE的虐心感,还有种怅然若失,最后再来点儿”哦这就结局了往后两个主角会怎样”……无限的想象随你发挥比较好……好吧,我去码结局。 让我挑战下……如果明天你们看完结局都觉得没有这种感觉,我就……咳咳咳……我就果断回来把这段话删掉!咳咳…… 133、终章(第九版) 接到顾禺电话,是在一个午后,当时顾禺去法国已属板上钉钉,不可更改了。殷朝暮一连被串儿小病拖住,等接到消息,却已尘埃落定。 他之前跟顾禺通话,对方欲言又止,只当是竹马顾忌自己健康状态,不肯畅谈。也曾偶尔兴起想与好友聚聚,都被顾疏皱着眉温言劝止。那位只须一句话就能把他堵回来:“若还想活过三十岁,就听我的。他又跑不了,等到了春天,把身体养好再聚。” 只怪他被陆维的死打了个措手不及,大病初愈又拖累了行动力。到最后,殷朝暮竟仅能赶上送自己青梅竹马上飞机。 顾疏胜券在握,也不小气,放他一个人去飞机场送行,自己稳坐顾氏顶层——他此时已然坐在了最顶层的办公室中。虽然名义上只是替了顾禺担任新的顾氏副总,但谁都清楚,顾老爷子名存实亡,副总便是顾氏新任掌舵扬帆之始! 他说:“估计顾禺也不愿看见我,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殷朝暮叹口气,转身离开,顾疏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叮嘱了一句话:“速去速归。” 殷朝暮进了机场就往闸口走,顾疏派来的司机追在后面寸步不离。 “阿禺!” 顾禺身上装扮不再是之前那嚣张土气的黑西服深墨镜,反而换上一身透着些书卷气的藏青休闲风衣,肩上半耷拉着斜背包。听见殷朝暮喊声,有点诧异地回过头来。 土豪阔少的花花公子做派收敛许多,乍一看,仿佛谁家外出求学的体面学生。 败在他哥手下,还是如此干脆利落的过程、如此灰头土脸的结局,往日里嚣张惯了的公子哥儿显然吃到教训。顾禺此番败走国外,被他哥一番敲打只能暂避锋芒。他能屈能伸,豁达不羁,心里还打着东山再起的主意,周身自有一番潇洒风度。 见殷朝暮面露感伤,这位败军之将反倒朗朗一笑,浑不在意地开口:“顾疏难道又欺负你了?跑过来给我摆这种难看的脸色。”殷朝暮心中别离之意更重,摇头道:“没有,他对我很好。我是觉得你就要走了……” 顾禺一手搭上他肩膀拍了两下,微笑说:“别,您悠着点说话,我还没死呢,大少爷就不要哭丧着脸了好么?我都要上飞机了,看你这样,难受。” 殷朝暮勉强笑笑:“好好的,怎么你们突然走的走,散的散了呢。就我最倒霉,被一个人留下来。”顾禺原本相当于发配出境,殷朝暮担心他多想,故意开玩笑自嘲。 顾禺笑了一会儿,拉着他往一旁的落地玻璃窗走过去,顾疏派来的司机紧张地跟过来。顾禺冷笑着一眼瞪过去:“盯这么紧?嘿,有必要么,老子已经被他捏在手心里,还要怎么玩儿?” 那司机也很为难,搓着手:“二少爷说得太严重了。我们副总只是担心殷少身体不好,怕再出什么岔子,您看这……” “咦?原来我猜错了啊。我还以为是他担心老子把暮暮拐走呢。看来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嗯?”顾禺吊着眼角,眸子里划过嘲讽的光泽。殷朝暮知道他此时看顾疏各种不爽快,抬手阻住两人争执:“你放心,顾疏要怪你,就让他直接找我来说。”说完严厉地盯了顾禺一眼:“有意思么?他又不是顾疏你迁怒他?为难一个外人,你什么时候水平降到这种层次!” 顾禺抹了把脸,苦笑着退了一步,拉着殷朝暮走到一旁。那司机之前得了殷朝暮保证,不再纠缠。 “是我这些天心情不好。暮暮,我也是担心你。”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觉得自从陆维出事后,顾疏处理我和何玉成,未免也太迅速了吧?”顾禺低头勾了嘴角:“快的好像早有准备一样。暮暮,我对他的了解比不上你,这里面有没有问题,你比我更清楚。” 殷朝暮看他一眼,将目光移向外面一架架泊着的飞机。“你想说什么?” “我哥么,我是真怕了他。这么说吧,你一直防着他,对他戒心极重,这点我还看不出来么。那这一次为什么会放任他、甚至支持他进入检查组?”殷朝暮眸色转深,顾禺已接下去说:“当然是因为陆维出事太突然,你大恸之下心绪不稳,病体难支,于是他顺水推舟替你分忧,这才出手的,对不对?” “不错,他趁我骤逢打击,反应不及,将你挤出顾氏中心,确实做的有些不地道。”殷朝暮已经明白顾禺要说什么。果然,顾禺一挑眉,反问道:“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一面稳住你,一面却以此为契机顺势而为布下杀局……这不是抓住你心理防御最脆弱的那一点狠狠利用,是什么?他也太会挑时间了!偏偏在你判断力最弱的时候提出帮你查……暮暮,我承认,或许他确实把你放心上。但连这种时候仍不忘借势达成自己目的人,他给的爱,你确定自己真的能接受吗?” 殷朝暮垂着头,嗓子眼儿发紧。顾禺一看,再接再厉:“还有,你真当他与陆维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提起故去的陆维,顾禺神色也低靡了许多:“还记得最初那件麻醉海鱼的事么?何玉成在他面前设局,不啻于班门弄斧,他真的没有察觉?顾疏若一心照顾你和殷氏,你至于被何玉成那么个小角色暗算逼迫,不得不当众焚鱼才险险摆脱困境?先是何氏在顾家的电台负于你殷氏,之后又是殷氏声名受损,兜兜转转几个回合,哪件事没有他插手?到现在唯有顾氏被摘了出去,真正获利的是谁,难道你还看不清楚?!” 殷朝暮嘴唇发干,闭了闭眼。 “我知道你那堆鱼是陆维决定买的。”顾禺垂下眼,声音轻飘飘的:“陆维一心崇拜顾疏,又认定他不会害你。只怕你的陆小维傻乎乎的,早就被顾疏掌控了。他暗中借海鱼的小事削弱殷氏、何氏,与处置我的手法不正是一脉相承?找个小小由头,手腕腾挪,便能不动声色斩落对手于马下、收获百倍利益。” 殷朝暮脑里千百个念头在转。但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缓缓道:“小维已经故去,再追究他到底是我的人、还是顾疏放在我身边的,已经没有意义了。” 顾禺深深呼吸,冷笑道:“既然你一心维护他,那好,这一页就揭过去。我只告诉你,当初何玉成送给我报告,本来应该由顾疏批的。那时你刚动过手术,他‘恰好’要照顾你。亏我当初单纯地以为他是排斥我和你见面,才将这堆活儿推给我,其实他早就发现这里面有问题!故意送我个错处,顺便避开这烂泥潭,借着照顾你的空档讨你和伯母欢心……” “暮暮,你只看见他天天陪着你,背后顾疏用了多少心思,你猜得到么?若是爱人一举一动都藏着你不知道的深意,这样的爱人,你敢守下去?还不如不要!” 他直起身拍了拍身旁栏杆,说:“我就要走了。估计没个十来年他不可能松口放我回来,等我能回来时,却也没了意义。这番话我本不想说出来给你添堵,只要你自己觉得快活,那又有什么相干?” 顾禺把头低下,认真地看着自己这辈子最好的兄弟:“可我还是有点妄想。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自己爱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轻轻摸了摸殷朝暮的头,道:“我订了两张票。如果你后悔,就跟我去法国。我虽然斗不过他,但也一定护着你,不让你受欺负。” 殷朝暮蹙起修长的眉锋:“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去法国?” 顾禺凝视着他双目,微笑道:“嗯。你从前不是一直跟我说以后结了婚做我邻居吗?你可以在法国娶个漂亮的妻子,我也找个人安定下来,到时候白天一起工作,晚上就带着妻子和儿子散步。噢,我还可以养一直狗,我记得你很喜欢大型犬,这不是你最向往的生活吗?没了顾疏,你还有机会从头来过。” “已经没机会了。”殷朝暮笑道:“他不可能答应的。” “我知道。”顾禺也跟着笑起来,笑容里带点怅惘,带点彻底放心的洒脱:“所以我说了让你娶妻生子只是个妄想。” 殷朝暮顿住。 顾禺接着摆正脸色,浪荡的纨绔子弟露出少有的温柔表情。殷朝暮迟钝地发现他与顾疏其实很像,尤其认真起来的时候,眼神都非常静:“但想要带你一起离开,却是说真的。” 殷朝暮有些无措,不知如何回应,索性夸张地打趣他:“今天是不可能了。你去了法国找个漂亮点的姑娘,结婚时我一定去。”顾禺眼望过来,竟没有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地调笑回应。殷朝暮沉默许久,随手擦掉眼角笑出的泪,闷声说:“说起来,你身边那么多大明星小明星的,不带上一两个走?” 顾禺摇头,手放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两下子,手劲儿格外大。回答的声音却极为轻柔:“没有想带上的人。我想带上的,不跟我走。” 殷朝暮哽咽道:“别揉,小维之前就揉过我的头,结果那家伙不够义气,话都不说一声就把老子一个人扔下了。” 顾禺低声凑近了劝他:“别担心,我一定会回来,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 殷朝暮抹了把脸,觉得自己一个男人也不适合玩儿伤情,帮顾禺把风衣理了理,顾禺一颤,扭过头不看他泛红的眼角。殷朝暮很快收拾好心情,潇洒地笑道:“走吧,时间快到了。” 顾禺抱住他,轻轻在额上印上了一个吻。 就好像小时候他们谁受了委屈,对方给的安慰那样。就好像当初在大陆,两人在雨中轻轻碰触的那个吻。 他们专心致志地抱着对方,感受到彼此胸腔都剧烈起伏。过命兄弟,或许对与殷朝暮来说顾禺早就超过了兄弟。几十年交情,两辈子纠葛,如今终于随着顾禺即将远行而消散。 都在这一个吻,一相拥中,那些还没来得及发酵,还未尽的叮嘱,统统化为默然。 一个绝对宽容绝对支持的怀抱,沈倦、陆维、现在轮到了顾禺,殷朝暮知道,最后一个不因为爱情会为他无私付出的人,也终于将要离开自己了。 有些安心,不是恋人能带来的。 阳光的光线一束束洒进来,他们在机场告别。 他直起身来,面色从容:“阿禺,不要担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吃了亏。其实顾疏是什么样的人,五年前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清楚了。” 顾禺一怔,随即心里一松,拎起行李转身进闸。殷朝暮目送他走远,却见到顾禺忽地停下来,转身露出个大大的明朗笑容,挥手做口型:“保重!后会有期!” 晴空如洗,飞机伴着巨大的轰鸣远远消失在视野尽头。 港岛碧海接天,山色浅淡。 殷朝暮怔怔望着窗外风景。其实顾禺说得那些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顾疏布的局,他即便一开始的几天被迷惑住,但后面几乎便是默许。怎么可能看不透呢? 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了解顾疏的本性。 两人之间多少摩擦、多少暗流涌动、多少不可调和的矛盾……都在这最后一子中。生死劫生死劫,以一劫胜负直接决定整盘棋死活,顾疏最后走的几步棋,逼他在何氏开发案事故这一小块儿生死劫中,选择是硬抗到底,还是弃子认输、画地为牢。 沈倦曾教诲过,他不是下不赢,只是不肯想清楚。 如今,到了选择的时候。 …… 顾氏顶层,空旷的办公室中,素来沉静的男人下笔近一个小时,纸上却仅有一滴深蓝色墨珠印迹。 他在等一个人。 他也知道那个人一去必然会了解自己做的一切,却还是放他走,因为对方有权利做出最后的选择。虽然心中把握十足,但男人苍白的脸色随着时间一秒秒跳动,终于染上不安。 “速去速归”,他就在这里等,等一个很可能不会回来的爱人。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他没有数,也许是半天吧,不然时间怎么会显得那么长呢……顾疏终于听见门把旋开的声音。 “咔。” 极小的一声,但在一片静寂中,无异于耳边惊雷。 他等得太久,久到有些搞不清楚看见的是真实,还是自己心中太迫切而虚构出的幻象——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两人之间早已系上死结。这盘棋在当日在无名指套上戒指、承认自己陷落,便已注定了输赢。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即便顾疏的爱充斥着其他心思,曾经的伤疤也从未磨平。至少复杂的心思之中,仍有一份绝不会动摇的,是对他的感情。 殷朝暮微笑:“为什么不回来?我答应过你母亲要陪着你。顾疏,我会待在你身边,一直活过三十岁。” 当殷朝暮再度被顾疏拥住时,遗憾地心想:功亏一篑。 只可惜感情这个东西…… 落子无悔。 【第三卷?完】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我昨晚赶在楼妈拉闸最后一秒上传过,今天下课回来,做了N久心理建设等着你们刷负……然后……咦?竟然没人骂?!再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上传木成功…… 坑爹的。 昨晚我啰嗦了一堆话,内容涵盖卖萌、申诉、做广告三个大项目,其下各自包括N+1个小项目,堪称集煽情与哭诉为一体,图!文!并!茂!如果重新给我一个机会,那篇消失掉的【作者有话说】放高考场上去与天朝上下莘莘学子们一较高低,也绝对不会再得个三类下;但是过了一天,我发现如果再啰嗦一遍,手疼。所以咱就说两句话: 第一句是:不看番外的老朋友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在此后会有期了! 第二句是:后面还有几章番外,可选读/不读/详读/略读…… 第三句话我真的不想说,但不说憋不住:从昨天到今天,这一章我发第九次,希望事不过九。 重生之棋逢对手 番外 by 殷无射 134、番外一 说经年(上) 酒保注意那个男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一身体面的蓝色收身衬衫,款式简单,袖口却藏了暗色细纹。凭他多年混迹酒吧的识人眼光来看,一定便宜不了。 第二个结论是:这男人不常泡吧。 之所以如此肯定,一方面因为唱着歌的男人虽然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但那露出的一小块儿肌肤光华白皙,保养极好。此外,这人的风度也格外出众,完全不同于时下小年青那般浮躁,在喧闹的酒吧里犹如墨染夜空下绽开的一抹亮色。他敢说除了自己,周围隐在暗处的男男女女,有一半儿都在偷偷往台上递视线。 这样一个男人,远远看着,就应该被好好供起来享受顶级生活,才配的上他举手抬足间那份雍容高贵——而非现在这样,放任他跑出来,站在这种开放式舞台上随着音乐摇摆,让其他人可以恣意欣赏。 倒不是说歌唱的不好。事实上,男人的歌声竟意外的悠扬,情人呢喃一般,让人只听一耳朵,就懒洋洋陷进去,根本不想停。 可是……可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是以唱歌为生呢?一定是哪家寻求刺激的公子哥儿出来玩儿新鲜吧。或是……与妻子争执了,出来散散心? “一杯白开水,一杯玛格丽特。白开水送给正在唱歌的先生。” 清凉的嗓音淡淡在耳边响起,酒保扭头,看到与台上男人不同风格的另一个出色男人。 可惜“出色的男人”此刻却有些狼狈。挺括的西装草草搭在臂弯,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也开了,鼻尖还冒着细细的汗珠儿,眉宇也藏着淡淡惶急。 但在踏进酒店的短短几分钟内,这个气度沉静的男人眼中绽放起一点放松的笑意。似乎整个人都彻底踏下心,男人揉了揉额角,拿着杯子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耐心地听歌。 自从两人住在一起,这些年来不可能不发生口角与争执。虽然不会再如当初那样幼稚地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而乱发脾气,但两个人过日子,总有些磕磕绊绊的时候。尤其还是两个各有主见的男人。 已经说不清最初是为了什么发火儿,他俩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所以反而格外不会控制心情。最了解彼此,说出的话,也往往直戳软肋,最是伤人。殷朝暮修养良好,不愿再让争吵恶化,于是默默拿上钱转身出门,抛下顾疏一个人在家。 他身体不好,顾疏早就戒了烟酒,又舍不得动手揍固执的爱人,只能站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开始还打过一两个电话,但殷朝暮脾气倔得很,两句话没说上就挂断,把顾疏急得差点摔手机。 然而到了晚上九点,怒火就显得无关轻重了,顾疏唯一想知道的是殷朝暮去了哪里。“再熬半小时,如果还没回来,就去找人。”想是这么想,事实上不到十分钟,顾疏就撑不下去。果断拿上衣服冲出门,从殷家老宅子到殷氏官府菜一家家找过去,几乎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还是没见到人。 手机提示音响起,顾疏打开一看,备忘录上写着“吃药”两个字,心里的火儿又冒上来——就算生气,怎么不带药就往外跑?!还要不要命了!这家伙都二十七八了,又不是十年前那健健康康的大少爷…… 最后还是有个合作伙伴诧异地打来电话说刚才开车经过某家酒吧,见到殷朝暮进去,这才追了过来。 【请问两位曾经有过争吵么?】 【有过。】 【都是为了些什么而争吵的呢?】 【嗯,很多事都能吵起来。顾小人心眼不大,还记仇。】 【暮生天真纯粹,一任自然,虽然有时候太固执……】 【哦?原来是我太固执。】 【……但我也很喜欢。小吵怡情。】 【晓得了,两位请继续——】 顾疏一进门,殷朝暮就注意到了,其实两人携手走过一番风雨杀劫,这些小争执早不存在心上。但顾疏这人嘛,哪怕对着爱人满心柔软,除魔手段却半点不犹豫。殷朝暮每每被他侧着头毫无动摇的沉默气死,如今抓住机会,根本没打算这么便宜跟他回去。 何况……几年来被困围城,对方并不限制他自由,甚至可以说温柔体贴,实际上却守得密不透风,步步紧逼。难得有个机会放开束缚率性而为,殷朝暮唱着唱着,渐渐身心投入,顾疏在台下这件事竟真的不再留意。 这一场唱完,已经将近11点。殷朝暮走下台来,酒保提醒他有人送了一杯白开水。 殷朝暮:“什么?白开水?”酒保:“喏,就在那边!来了就一直坐着看你唱歌。”酒保对送歌手白开水这个创意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所以一直注意着这位点单的客人。 慢了半拍才想起被他忘掉的顾疏。快走两步过去,顾疏靠在角落沙发上歪着头,黑发遮了半个额头,嘴角放松,整个人好像倚着靠背沉思。但绕过去细看,一双狭长的眼已经微微阖起,这人竟是睡着了。 殷朝暮:“……” “醒醒,顾疏,醒醒。” 迷迷糊糊中,顾疏听到有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喊他,于是撑着眼皮睁开,食指指尖按上额角轻揉,让自己清醒一些。 “暮生……” 飘忽的呢喃,因为主人的不清醒,带点罕见的撒娇与委屈。殷朝暮心底好笑,你既然之前那么强硬、寸步不让,现在又跑出来追人干什么! “咳,醒醒。要睡回家睡去。” “哦。”困死了的顾疏此刻格外乖巧听话,脑子一团浆糊,怎么揉额角也清醒不过来,只不过隐约记得还有件事没说—— “白开水,白开水……我带了药出来,上衣左边口袋里。先吃药,再回家……” 扶着自己的那双手似乎顿了一下,继而探进胸口左边口袋里,接着是一阵沉默。 顾疏连着几天都在着手处理殷氏的问题,但这不是他困倦疲乏的主因。殷氏固然难搞,但他格外擅长布局争斗,也格外喜欢测度人心、玩弄权术。一步步谋划虽耗费心神,他却乐在其中,何况殷氏连“东家”都握在自己手里,还有什么控制不住的? 为此与殷朝暮产生嫌隙,进而引发争执,才是让他连日来费心劳神的难解之局。 将近半个月的冷战,殷朝暮都睡在客房。他身体遗患未消,最忌动情丝、生戾气,顾疏一面烦扰,一面还得遵照医嘱,迁就爱人,已经连着好几晚都没睡过安稳觉了。大吵一架后又寻觅了半个港岛,实在累到极限,看见殷朝暮之后,紧绷的心终于放松,听着懒洋洋的调子,一个不慎就睡了过去。 他此刻勉力支撑,不过是心头挂着殷朝暮吃药的事,等了良久,才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说:“知道了。” 似乎……温柔了不少? 顾疏眨眨眼,抹了把脸,晃晃悠悠坐直身体,“把那杯酒递给我。” 殷朝暮将玛格丽特递给他,顺便就着早就凉掉的白开水喝下药。一扭头,顾疏眯着眼小口小口地啜着酒,眼神一点点清明起来。等到整杯下肚,他脸上神色已恢复成平时那副理智冷淡的样子,殷朝暮略略有点惋惜。还想抱抱刚才那个会撒娇的软软的顾疏来着!不想这家伙太狡诈,竟然自我调整刚回来。 清醒后的顾疏认真看了看他,确认恋人没有因尽兴的唱歌而导致身体不适,点点头,站起身往外走:“你没开车,我送你回家。” 殷朝暮皱着眉:“不了,你自己回家吧。这两天就要到母亲忌日了,我索性搬回去住。” 顾疏脚步一顿,随即平淡地说:“我知道你现在生着气,本来就打算送你回殷氏。也好,你自己散散心,至少住在那里我放心。” 殷朝暮被他这不冷不淡的态度噎住。心中颇不屑:明明就想让我回家想的不行,怎么酒醒了就这么气人呢?半句软话也没有!成啊,那我就回殷氏,自己一个人睡去吧。 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顾疏偶尔会趁着红灯停下来捏一捏眉心,脸色一直很苍白。那副疲惫模样看得殷朝暮心里很是不忍,但随即默默告诫自己:这家伙有多能装,你又不是没领教过!难道吃的教训还不够么?不能再被他骗了。 严叔之前接到顾疏寻人的电话,就一直候着消息。殷朝暮和顾疏难得回来一次,老管事爬起来亲自张罗。自从沈倦于两年前病逝后,殷朝暮就遣散了下人,反正他也不会再住在这里。唯有严管事家中无人,不肯离开守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这屋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住了。 “少爷,怎么这么晚过来?屋子我早上才收拾过,但是顾先生那套枕巾被罩刚洗好还没晾出来……要再取一套出来,还是你们用一套呢?” 没想到殷朝暮摆摆手,迟疑了一下说:“没事,他不住这里,就我一个人回来住。”老管事显然很诧异,看着他身后从后备箱往外抱东西的清俊男人,皱眉道:“顾先生……” 顾疏合上后备箱,走过来露出个无奈的笑容,眼中蕴着一闪而逝的温柔:“让您担心了。没关系的,只是一点小事,暮生要自己回来住,我帮他把东西带了过来。” 严管事看着殷朝暮扭着脸就是不说话的样子,微微担心。他从小照看长大的孩子有多倔自己最清楚,偏偏现在身体不好,沈倦又去世了,唯一能依仗的只有顾疏。万一顾疏对他厌弃了,少爷可就…… “顾先生,少爷自小贵养,性子难免骄矜,还请你多多包涵担待些。” 顾疏知他所想,只摇摇头,静静说:“暮生很好,是我做错了事,惹他不快。” 其实争执是两个人的事,顾疏却大包大揽推到自己身上。殷朝暮走在前面听见这句话,还是犟着不肯低头,但耳朵尖儿却悄悄红了。 老管事一看这情形,顿时明了。顾疏固然心冷手狠,性格也不讨喜,但不可否认,他对殷朝暮用情至深,迁就到极致。两人闹到不和解的地步,只能是自家少爷不肯服软,断不可能是顾疏委屈了少爷。何况以顾疏从容坦荡的样子看来……多半自有打算…… 年轻人的事,他一个老头子就不跟着掺合了。 【那两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呢?】 【公开,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他在大陆玩儿了一手当众出柜,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公开,双方父母与亲朋好友都认可了。】 【喂,不认可的都被你逼走了好么。】 【暮生,难道我说错了?】 【……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 135、番外一 说经年(下) 两个人进了房间,顾疏把怀里抱着的东西往床上一放,直起身就开始一件件摆置:“你先去洗澡,我把东西放好就走。” 殷朝暮看他一个大男人细致地帮自己摆放枕头的位置,还塞了个帽子在枕头底下,心里莫名涌上些复杂的滋味。顾疏这个人其实非常矛盾,一谈公事他就半点情面都不讲,私下却又处处照顾自己的情绪。这次也是一样,知道自己跑出来不想回去,不仅没有强迫,反而提前把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物件儿也带了过来,无非是担心自己认床,睡不舒服罢了。 再次默念:他就是想让你心软,就是想让你心软……殷朝暮果断转身去洗澡。就这样心思不宁地草草泡了二十分钟,浴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谁?” “暮生,乖,别洗太久。我走了。” “这么晚了还回去……你刚才不是挺困的么。” 外面静了几秒,然后顾疏平淡的嗓音带着点妥协,听得他整颗心都揪起来。“没事,我回去了。宝贝晚安。” 殷朝暮僵住,心里乱乱的,咬一咬牙,暗道坚决不能心软,便沉默了。又过了一会儿,再没听见动静,这才起身出了浴室。外面的卧室大灯都关了,只开着床头小灯,昏黄的光芒中,床上那一床被子显得格外松软。床边另一侧摆了个花瓶,瓶子里插着两朵绢花,但殷朝暮知道这绢花其实是伪装成花朵模样的加湿器——那是顾疏为照顾他身体特意买来,每晚都摆在两人床头柜上的。 桌上放着一杯水和两小瓶药,药瓶旁边还摆着一碗冰糖。 【对方做什么(或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大概是……他委屈的时候默默不说话,但还是温柔地替我付出,这种情况完全没辙。】 【一般他做什么,我都有辙。】 【呃……顾大哥你这样嚣张,会不会不太好。】 【不劳费心。】 【好吧,我们接着往下走。】 “少爷?我可以进来么?”殷朝暮微微回神,“严叔吗?进来吧。” 严管事推开门,对屋里的摆设显然略略惊讶,随即笑起来:“看来顾先生已经帮少爷布置好了。他有心了。” 殷朝暮说不出话,严管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叹口气:“少爷,刚极易折,两个人过日子,哪能十全十美呢?夫人在世时百般看不上顾先生,最后却默许你二人的事,少爷有没有想过是哪一点让她松口呢?” 殷朝暮苦笑:“严叔,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是为他说话,那就没有必要了。不用旁人提醒,我也知道顾疏虽然千般错处,对我却没话说。”走到空调控制板那边看了看,上面显示温度为23℃,正是之前他每夜入睡前最习惯的温度设定。“但是有些事情,我可以理解,却没办法为他妥协,严叔你一向知道,我有自己的坚持,不能变。” 严管事笑了笑:“少爷聪慧,老头子确实想为顾先生说话。不过没有强迫少爷为他妥协的意思,只是想给少爷讲一件事。您还记不记得当年手术之前夫人曾单独与顾先生有过一席倾谈?” 殷朝暮心中一动,当年沈倦找过顾疏的事他确实有印象。 “夫人那时已料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准备将自己的肝捐赠给少爷。但她放心不下你,顾先生天资纵横,却失于冷情。那时候少爷一心向着顾先生,心中又对夫人存着怨愤,那件事后……” 殷朝暮脸一红,自然清楚他支吾之处指的是当日孟浪,被沈倦逮个正着的事,不自在地咳嗽两声,避过话题。严管事一笑,接着道:“夫人心中不满,也知道强拆不能,但少不得要亲自出手试探过,才肯安心。”殷朝暮自小受沈倦冷待,沈倦性格与顾疏类似,又从不屑解释,才让母子关系一度陷入冰点。此刻听到母亲未曾表露人前的关心,忍不住红了眼眶儿。 他母子二人闹得极僵,直至沈倦故去,殷朝暮这才消除积怨,转而多了份怅惘遗憾。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夫人既打定主意要试顾先生,便不会讲出原本打算,只说查到的肝源中,夫人自己的肝血管有异变,移植会加大风险,顾先生的肝正适用。” “什么!”殷朝暮敛了眉,骤闻当年旧事,也不禁低低惊呼:“母亲说得也太不靠谱了!顾疏跟我非亲非故,他的肝怎么可能与我匹配?!” 严管事点头:“不错,早亡的顾夫人肝源适宜,顾先生却不匹配。夫人只不过随口说来诓他的。大概顾先生关心情切,百密一疏,竟忘了自己再去检查一遍。” 殷朝暮长吁一口气。这世上万千陌生人中能有一份匹配已属不易,顾疏母亲的肝能用,但顾疏和他却没有这个缘分。那位眼明心亮、惠达通透,不想被母亲这么简单便骗过,说出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少爷,你可知道顾先生当时如何答?” “不知。” “顾先生就说了一个字,好。” 殷朝暮怔住。 严管事不看他样子也知他触动有多大,“夫人只当他不晓得个中厉害,便再次确认。顾先生说:您的肝既然有了异变,手术风险就会加大,我一个人受些损伤不妨碍。反正……暮生活个10年20年,我留着那么多寿命,也没多大意思。” “我亲眼看过夫人与你父亲聚合离分,知道情深不寿的道理。夫人之前力阻,也是因为她自己深知性格相克的苦楚。”严管事摇摇头,目光有些渺远:“虽然很担心少爷和顾先生会再度重演夫人一生惨淡的结局,但那时候顾先生说话的神态,真是让人不忍心继续横加阻拦。我猜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因为顾先生的执着真的让人忍不住再相信一次——或许你们两人能安稳一生,百年好合。” 殷朝暮此刻却似乎已说不出话来。 严管事感慨地叹了口气,“少爷你看,顾先生为了你连命都能妥协,几年前已如此。为什么你不能尝试着为他妥协一些自己的坚持呢?” 他还说了些什么,但殷朝暮已听不进去了。他心中来来回回想着的,只有那一句“暮生活个10年20年,我留着那么多寿命,也没多大意思。” “他呢?” 严管事欣慰地笑道:“早走了。”看到自家少爷背影一垮,才悠悠接口:“不过顾先生那辆车,还一直停在咱家门前。少爷记得后天是夫人忌日,同顾先生一起回来啊。” “知道了!” 奔到大门口的时候,殷朝暮还有一只袖子没套上。车静静停在那里,窗子被按下来,男人坐在驾驶位上皱着眉抽烟。样子颓废得厉害。殷朝暮猛喘两口气,一把拉开车门坐上去。 “暮生?” 殷朝暮因跑动,脸上的热气还没消下去,一双眼黑亮黑亮。 “少废话,你又赢了。回家!” 顾疏不敢在他面前吸烟,慌手慌脚掐了烟头,又按上窗户打开空调,表情有点茫然:“回哪个家?”殷朝暮冷哼一声:“你说呢。”顾疏这才大喜过望,低低笑了两声,道:“东西不拿了?”殷朝暮:“还走不走?不走我下车了。” 下一秒车子“嗖”地一声,以最大起步加速度窜了出去。 殷朝暮:“= =” 顾疏:“看来是严叔替我美言了几句。我倒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才让你回心转意的?”殷朝暮撑着额,若有所思:“只说了些往事……”顾疏心道原来如此,看来下次得好好谢谢这位老人家。口中淡淡道:“哦?是什么往事这么顶用,你说,我可以详细解释解释。” 殷朝暮眯了眼,忽然一笑:“不说这个,我这里倒还有另外一件往事,要你解释解释。” 顾疏大方地点头:“能让你主动问起,看来不是小事。” “确实……我还不知道你酒量这么好。一喝酒就清醒过来,怎么我记得你从前是个真?一杯倒呢?”顾疏脸色发苦,殷朝暮叹气:“顾师兄不愧是当年最有前途的演技派,竟然被你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枉我还以为自己酒量上佳,原来您才是真的高手。” 话虽平淡,却暗含危险。顾疏暗道糟糕,只能打感情牌:“暮生,我从前出身不好,常被人拽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若表现得酒量很好,只怕早被人灌死了。何况酒量要不好,怎么清醒着对付那些肮脏手段?” 殷朝暮被他一说,也能理解。但有件事却恨的牙痒痒:“那你当初装醉占我便宜这件事怎么算?” 顾疏也想起最开始在恩师孙金如家中的乌龙吻。遗憾的是,那真的是个巧合,并非有意的,何况—— “是你趁我‘醉了’占我便宜吧?记得当初某人对我又踢又打,下手真黑。这一桩又怎么算,嗯?” 殷朝暮红了脸不说话了。两人想起当年旧事,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初时阴错阳差、彼此生隙,如今却携手一生,只能说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啊。 【那争执之后是怎么和好的呢?】 【通常是他装可怜骗我心软。我真是……不长记性啊啊啊!】 【呵,暮生根本不忍心伤我,只不过他脸皮薄,死撑着不承认。我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咯。】 【……好吧,我想我能理解。还有啊,有人提出说顾大哥你太不人性化了!这年头电视机都可以自动回放、公交卡都可以买萝卜付账,你怎么到了结局还在搞阴谋论呢?】 【不搞阴谋论,爱人就跑了,时势造英雄。】 【……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