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人家 作者:缘何故 【文案】: 大耀上下无人不知深得陛下宠幸的御膳监大总管是个性格诡谲、阴晴不定的蛇精病 作为一个蛇精病,邵衍只凭借一手好厨艺,便足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原以为自己这种神经病早晚得有擦干净身子麻溜等死的时候 哪成想睁开眼,一梦千年,他居然成了个要多窝囊有多窝囊的大胖子 面对各种不知死活试图来挑衅自己的小杂碎 蛇精病表示:“呵呵。” 这是一个古代知名大御厨反穿到现代大展身手的故事,主受 变态受vs假正经攻 内容标签:美食 古穿今 甜文 平步青云 ☆、第一章 邵衍有种浑身浸泡在温水里的错觉,脑袋胀地两个大,浑身麻酥酥的,眼皮像坠了铅,费尽力气也没能掀开一点。 周围像立秋日午时三刻的菜市口那样吵嚷。邵衍想起年少时和膳监的玩伴们偷偷溜出宫凑热闹:周围挤满着熙熙攘攘的人和气味,刽子手举着一柄乌青色的宽刀,含一颊鼓囊囊的烧酒,映着太阳喷出雾似的水幕。死囚们各个蒙着黑头罩,负手捆住跪成一排,吓得浑身颤抖。那刽子手便狞笑一声,喊一声万岁,厉喝“贼子受伏!”,快刀斩下—— ——人群便惊叫起来,邵衍被拉着手,惶然见周遭的百姓如流水后退去。 ——他不动。 刀口利索,那头颅如同切豆腐似的瞬间落了下来。尚跪着的身体缺了脑袋,血柱便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浇了站在近处的邵衍一脸。 脑袋咕噜噜从阶上滚落下来,躺到了邵衍的脚前。黑头罩中途松落,一颗头瞪大了充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望着头顶的人。邵衍垂首盯着看,心中便生出一股火热来。像三伏天喝下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汁,说不出的畅快。 那一日他从监斩官处拿到了三十文的“压惊费”。回去时在河边草草洗了个澡,听着玩伴们惊魂未定的讨论,心中却没有半分惧怕的感觉。 现在想来,自己古怪的性格,便是从那个时候透出端倪的吧? 此刻,这个大耀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御膳监大总管,却只能蹙着眉头艰难地一遍遍尝试掌握身体的控制权。记忆仿佛斑驳的画册飞速翻转,多少早以为被遗忘的过往都从被尘封的箱匮中被重新翻开。 终于到了最后一章。 黑云压城,四下里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贼寇攻入了京都烧杀抢掠,内监宫女们四下奔逃,往日那些溜须拍马的小人此刻都没了踪影。邵衍在自己无不奢华的膳监内温了一壶烈酒,配上炸到酥脆的花生米,最后饱餐一顿,提着刀冷笑着迎了出去。 哄的一声,画面仿佛被戳破的泡沫,顷刻间消失地无踪无影。 耳边又开始响起陌生的吵嚷来—— ——“怎么摔的那么严重?这是哪个班的学生?” “谁知道,已经通知教官了。早上被人发现躺在楼梯口哪里,估计是半夜摔下来了。” “……不成,医务室这边只能简单处理一下,赶紧叫救护车。” 邵衍被搬过来弄过去,心中怒火翻腾,气沉丹田,刚想开口训斥。脑袋撞在床板上的动作却让他从里到外齐刷刷地一静——冲出大殿后模糊的记忆腾然清晰起来。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脸上,舌尖尝到比酒酿更加甜蜜甘美的滋味。刀挥起落下,骨骼关节的结构他谙熟于心,贼寇们哪怕满身盔甲,仍旧躲不过他角度刁钻的砍杀。 他结果了近半伙前驱搜索的寇队。足足三十余人。 最后让他停下动作的,是一支穿胸而过的羽箭。 ********* 军训总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意外,体质弱的中暑昏厥,体质好的摔倒扭伤,或者早有旧疾的学生承受不住训练的负荷突发一些奇奇怪怪的症状。A大校方几十年来早有经验,每年到新生军训的时期,都会安排一部分校内医务室的工作人员随行处理突发状况,这才不至于让早晨发现到邵衍晕倒在宿舍楼下的教官手忙脚乱。 然而即便如此,被送到医务室时邵衍的惨状仍旧是让校医们不敢下手诊断。 从血肉模糊的后脑勺开始,顺着脖子乃至整个身体,靠近地面的一侧都已经被鲜血浸满。据说宿舍楼下发现邵衍的那块地方也是淌了满地的血,校医不敢拿大,迅速通知了120。救护车来之前他们做了一些简单的消毒和包扎,再一看学生资料,立刻知道不好。 邵家,在整个A市,都是数得上名号的望族。从祖爷爷辈开始,避过了那场混乱,辗转海外内地创业,邵家的餐厅就开始遍地开花。 据说邵家祖上几代人都曾在宫廷做过御厨,邵老爷子更是向外透露过自己手上有一本祖祖辈辈只传继承子孙的食谱。虽然食谱经过历代战乱波折已经破旧不堪,然而剩余的精华,仍旧足够邵家人在国内美食界打下一块立足之地。产业遍布国内各大城市的邵家,影响力在A城决计可以算深远了。 而邵衍,虽然不是邵家的长孙,他父亲邵干戈却是邵家的长男。邵老爷子在早些年便已经退居二线了,产业大多交给大儿子邵干戈和小儿子邵玉帛打理,作为邵家老大邵干戈的独生子,哪怕邵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辈子也必定过的顺风顺水。 邵干戈为了把儿子塞进学校,直接便捐给了医学系一栋教学楼。校方原本打定了主意让邵衍顺顺利利毕业就好,谁成想这才开始军训,就出了这种意外。A市天高皇帝远的,谁有资本谁就有话语权,现在邵老爷子刚刚去世,邵家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谁敢去触这些土皇帝的霉头? 老校长接到电话后光秃秃的脑门子出了一层油光,校领导临时开了一个紧急会议,立刻决定救人要紧。阿弥陀佛,这祖宗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呢? *********** 邵衍晕的要命,迷迷糊糊想到自己应该已经一命呜呼了。但等到再次醒来,那股反胃的不适却袭来的无比清晰。 他不等睁眼,立刻起身想吐,手臂在床上撑了一下——没能起来。 邵衍烦躁的要命,只恨不得手边有些什么东西能砸出去。现在叫他吐他也是没力气吐的,只好疲惫不堪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切,却叫他暴怒的情绪如同被泼上了一桶冰水,瞬间熄的无影无踪。 这是一个相当古怪的房间,比起皇帝御赐给他的太和宫内殿简直不能看,然而各式风格,居然是邵衍从未见过的模样。 墙壁是一种奇异的颜色,介于鹅黄和白色之间,看起来舒服的很,却不像是挂在墙上的绫罗,材质似乎非常坚硬。头顶有一串亮的不得了的夜明珠,奇特就奇特在这珠光虽然明亮,却仍旧能叫人感觉到柔和。邵衍目测了一下,夜明珠串垂下了大约四十八颗珠子,每颗有鸡卵大小,珠子通体澄澈,磨出的棱角这样看去竟然熠熠生着辉。 墙壁上窗户的位置,糊的却不是上好的窗纸,而是一整块上等的琉璃。这玩意邵衍在藩国敬献的贡品里看到过,小小的一套做成杯子,虽不够水晶珍贵,但胜在稀奇。那次他做了一道玉豆乳,吃的皇帝龙颜大悦手舞足蹈,于是乐呵呵地让他去私库挑赏赐,却先一步说这套杯子给不成,需得留到千秋宴上送给皇后用。 也不知城破后,皇后和皇帝如何了…… 邵衍发了会怔,一时意兴阑珊起来,他到底富贵惯了,方才对这些珍宝生出的惊讶褪去地极快。眯了会眼,等到力气回来一些,他又缓缓偏头去看那些床边他看不懂的方柜子。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柜子上有些却发出绿莹莹的光。邵衍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倒也没多少恐惧。他想拿个什么东西砸那些方柜子看看反应,心下一转,还是忍住了。 房间门这时被毫无预兆的打开,这动静让邵衍一惊,却迅速压下了。他盯着出现在门口的白衣人。 值班医生原本只是照例开门看看,对上邵衍的眼光时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退了一步,之后才喜形于色地走进屋来:“你醒啦?” 邵衍盯着她,在不知道对方意图之前表情十分自然,却警惕地没有说话。 医生也不在意,抬手替他摘下病床边的药水袋,替他换了药,又低头观察邵衍的手背。 邵衍的目光落在女医生纤细的脖颈上,心中瞬间闪过百十种暴起弄死对方的方案,只等对方表现出异样时迅速反击。 然而对方却只是探了下他手背的温度就放下了,一边笑眯眯地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一边按动了床头的呼叫铃。 邵衍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却也明白一时半会的,这人没有弄死自己的念头。他抬起手想要看一下对方刚才在他身上到底弄了什么手脚,目光落在手背上时,头脑却瞬间空白了。 这只手白胖肥腻,手背连着一根细管子,从指尖到胳膊,简直有他从前的三倍大! 片刻的怔愣后,他下意识摊开手看掌心,脑中登时如同被雷劈中,一派茫然。 这只手是断掌。 ——手心双侧开始,干净利落的一截纹。因为生病的缘故,手心没有半点血色,照旧是白胖肥腻,一点粗糙也不见。 而邵衍不会更清楚,从幼时开始,习武练字颠锅铲,他的手心,远比许多普通百姓更加粗糙! 他脑子嗡的一声,升起一个从方才开始便有所端倪,但一直不敢深想的念头。 外头一阵吵嚷,门又推开,一群和屋里这个白袍者一样打扮的人涌了进来,有男有女。带头一个个头矮小的男人带着浅绿色的面罩,指使人将邵衍的床板抬了起来,他则扒开邵衍的眼皮嘴巴左看右看。 邵衍遭逢大变,心中正惊疑不定,但表面却没表露出分毫。 医生本来还想看看邵衍的后脑勺,对上他让人发憷的目光,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他翻开记录本涂涂写写,一边说道:“没什么大碍了。邵衍是吧?” 这是他的名字,邵衍眉头微皱。 医生没得到回答,只好偏头看了下他的床牌,咳嗽一声又问:“摔伤后脑,记得自己怎么摔下来的不?” 摔下来?邵衍缓缓摇头。 见他有动作,莫名的,整个病房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医生语气也和缓了一些:“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以后要注意安全。不过恐怕要休养上一段时间才能回学校继续上课了,要打电话通知一下你父母吗?” 父母? 邵衍是没有父母的,也从没有人将这两个字加诸过他的身上。而这一刻他终于肯定了自己心中那个原本还不敢相信的答案。 昏沉的脑袋在这一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少年的声腔略带沙哑,却干净的仿佛湖水里刚刚捞上的纱。邵衍开口轻声回答:“我不记得了。”语气很平静。 医生笔端一顿,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邵衍的脸上仔细观察了一会,眼神才逐渐变得惊愕。 失忆?不会吧?那么老套?还是装病骗假期哦? 然而邵衍平淡无波的目光却让他的神经莫名开始紧绷。医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心中的质疑连萌芽的机会都不曾得到,就被扼杀在了摇篮中。 顿时便鸡飞狗跳。 ☆、第二章 邵衍失忆了。 在他盯着病号餐配套的矿泉水五分钟后询问医护“这个怎么用”的时候,A大的校领导简直恨不能去死一死。 偶像剧里十部有九部要勾搭上失忆梗,但现实中这样的情况却不多见。邵衍不学无术的名头在还没进校门前就不是什么秘密,不少人也抱着万一的念头期望这是一场自编自导的闹剧,可最终医生下达的诊断结论,到底打破了他们的侥幸。 邵衍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除了自己的名字外,父母是谁、家庭背景、教育经历,甚至于一些三岁小孩也该知道的常识都忘记了。个性也变得异常沉默,可以一个人坐在病房半天不动弹,有人跟他说话,他就用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一直看到对方讪讪地闭上嘴。 这种堪称文静的表现让人根本无法对他现在的异常提出质疑。这位从小锦衣玉食娇惯大的小少爷根本没有“自控力”一说,胆小娇贵神经纤细脆弱。要是他能一连半个月克制住自己的本性演戏,也不至于一路砸钱却连大学都考不上了。 医生对此的解释十分含糊,他们能确定邵衍的脑袋里是绝对不存在任何淤血的,虽然脑震荡导致暂时失忆的案例他们目前接触过不少,但失忆范围那么大的可真是绝无仅有。人脑本就是最为复杂的存在,哪怕一记意料之外的撩拨,触碰到了脑神经,造成的后果也绝非常理可循。更何况后续的失忆检测中他们也完全看不出丁点邵衍在伪装的痕迹,这样一起不那么合乎常理的失忆事件在种种特殊情况下竟然也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对此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时间,兴许邵衍失去的这些记忆在未来的某一天中,会忽然又重新回到他的脑袋。 *** 邵衍平静地任由护士将针迅速从自己手背的皮肤中拔出,细微的疼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药水注射换了另一只手,细小的吊针扎入皮肤,血液短暂地回流了出来。 他盯着那一抹红色,双眼微眯,总觉得自己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很奇特。 小护士好像有些怕他,实际上医院里的这些医护不知道为什么都有些怕他,扎了针迅速收拾东西走了。邵衍也没将注意力放在无关的人身上,在没有危险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就是一个人安静地思考。 他已经依稀地明白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了。 邵衍个性古怪,却也是个爱书的人,正史杂记看了不少,也听闻过一些奇异怪谈里说起过类似的事件。这些天他在医院里呆着,别的事情没做成,人却见了不少。那些自称“校领导”的人小心翼翼的态度、医护寸步不离的照顾,明明很担心自己却行踪莫测的“父母”…… 他多少能明白到一些不对,然而在确认自己不会暴露来历之前却不能主动开口问更多,现在他能做的最安全的准备,也只剩下探查已经被自己完全掌控的身体了。 邵衍起身拿着药水袋踱到窗边,目光在通彻的玻璃窗上顿了顿,望出去,闹市区的住院楼外绵延开一大片占地极广的绿化花圃,车水马龙的公路在那之外。 他的听力很好,车开过去呼啸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邵衍又垂头看自己一双胖手。 这里有一种奇异的镜子,竟然能把人照的分毫毕现,邵衍早在镜子中看到过自己如今的模样。大概是因为从小锦衣玉食不谙世事的原因,这身体虽然已经成年,可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显得白嫩一些,原本是比较讨巧的长相,五官也好,偏偏被一身肥肉给耽误了。 太胖了,连手指都胖地粘连起来,阖不拢、张不开,走路时更是大腿摩擦着大腿,棉质的病号服将皮肤摩擦的感觉更加放大了十倍。 邵衍觉得怪有意思的,这身体怕是有个二百来斤,走路快些都要气喘,脑袋因为受伤的原因更是常常眩晕。这种疲弱的感觉是从小练武颠锅铲作息苛刻的邵衍从未有过的。 试着蹲了一下马步,不过几息功夫就出了一身虚汗。邵衍也不着急,慢悠悠躺回床上小憩。学武本来就不是速成的事儿,更何况这具身体的年纪并不小了,凡事还是循序渐进着来。 房间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邵衍手指微颤,想了想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和脂粉有些不同的香气袭近,他闻出了来人是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 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就立刻赶来医院,邵父邵母见儿子还在睡觉,下意识放轻了动作。邵母在床边坐下,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来轻轻地拂了把孩子裹着厚厚纱布的额头。看着比前几天好些了,可指下粗粝的质感还是让她立刻红了眼眶。 “造孽啊,”邵母想到这几天的事,忍不住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问谁,“这是要他的命……衍衍活着是碍着谁了?” 学校对这起意外的解释是邵衍在军训期间夜晚偷偷溜出宿舍上厕所,结果在楼梯口不慎跌落。可没人比邵母更知道自家儿子有多胆小了,在家里的时候,每晚熄了灯后他都不敢再出被窝。邵衍虽然从小被她锦衣玉食地呵护着,可论起本分来半点不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差,军训时过了熄灯的时间是有门禁的,依她的了解,哪怕是憋到第二天早上,邵衍也绝不敢一个人溜出来上厕所。 然而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真相还不是任由校方一张嘴来说么? 邵母收回手,目光在儿子沉睡的面容上扫过,温柔地替他掖好被子,神情忽然便透出了沉沉的恨意和不甘。 邵父看到妻子的脸色,面上掩不住地愧疚,却只能劝慰她:“不要胡思乱想。” 他眼底深处透出的浓浓疲倦。最近经历的打击太多,已经快要将这个临近五十岁的男人给拖垮了。 先是父亲去世,邵老爷子那一手支撑着邵氏帝国不倒的调鼎手艺便这样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时轰然崩塌;再是老爷子遗体才落葬,集团里原本都不太来往的首席律师就忽然通知要宣读一份一直被他秘密保管的遗嘱,这份遗嘱中的内容对邵父来说,莫过于压死骆驼的稻草。接着独生子邵衍就在军训时出意外了。一重接一重的磨难已经绝非“巧合”二字可以解释,从年轻时开始到如今已经为老爷子管理了几十年集团的邵父并不是傻子。 邵父邵干戈是邵家的长子,底下还有一个叫做邵玉帛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兄弟俩,年龄相差不过两岁。然而这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却提前他一年生下了邵家的长孙邵文清。 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有一个占尽了感情优势的弟弟在身边,这句魔咒便应验地淋漓尽致,两房人受到的待遇差别根本无须赘述。 然而即便是这样,邵干戈仍旧无法相信父亲会做的那么绝-- --在遗嘱里他除了几处经营多年的老餐馆外,竟然什么都没给他兢兢业业为集团工作了几十年的大儿子留下。也只有邵衍,作为邵家孙辈得到了百分之五的邵氏股份,然而这些东西比起邵玉帛一家得到的,根本算不得什么。邵父扪心自问,这些年老爷子哪怕不够疼爱他,在工作上却也算是对他器重有加的,这样一份遗嘱,根本不符合常理。 遗嘱有诈,但一切细节都完美无缺,遗嘱经过公证,宣读它的朱律师又为邵家的集团工作了几十年,根本没人能因为毫无证据的怀疑撼动他的权威。 目光落在双目紧闭的儿子脸上,邵父叹息了一声。虽然和儿子的关系算不上亲密,可这辈子他不会再有第二条血脉了,孩子没出事,已经算是这段时间以来重重打击中难得的安慰。 他知道妻子的意思,却不愿意拿这些肮脏的事情脏了孩子的耳朵,便拨弄了一下妻子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吵醒好不容易才睡去的孩子。 邵衍在他俩离开后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慢慢古怪地笑了起来。 他找到的这具身子,原来显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存在。家境富庶、母亲宠溺、父亲无暇管教,从小学问不好,也没什么上进心,成日里除了吃和睡,恐怕也没有更多的娱乐了。 胆小、嘴馋、单纯又没朋友。从小生活在宫里的邵衍接触多了人精,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心中除了新鲜外,更多的还是怅然。他原先还有些妒忌这人,同样叫着邵衍两个字,这具身体从小便顺风顺水,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需要掌握,自然有人为他扫平一切障碍让他活的舒舒坦坦,而邵衍自己,却从小跌宕挣扎,为一口饭摸爬滚打,养成了这样暴戾乖张的个性。 可现在一想,单纯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搭上了自己的命? 邵家关系不复杂,老一辈就一个爷爷在,除了父母外,就剩下一房已经成家的同胞叔叔。 想到这个叔叔,邵衍心中兴味地琢磨了起来。 邵父和这个叔叔虽然同父同母,年纪差别也不大,但关系显然不亲近。邵衍住院到现在叔叔一家都没有露过面,要不是邵家父母说起,邵衍绝不知道自己日后的“亲戚”中还留着这一房人。 据说这个叔叔还有个比邵衍大上一岁的儿子。 作为嫡亲的堂兄,对方和他父亲一样,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要来探病的意思。 幼子、长孙…… 联想起邵母的哭诉,邵衍隐隐也能明白,导致自己占据这具身子的“意外”,显然不仅仅是个意外那么简单。 ☆、第三章 医院的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刚踏出电梯门的学生们被入目与普通医院截然不同的装设惊了一下。目光扫过两边酒店式排开的病房门,卫诗眼神有些复杂。 身边的刘高国大惊小怪地哇了一声:“卧槽,土豪啊!”济世堂医院是A市医疗设备最先进的私人医院,看个感冒就四位数打不住,等闲人连进来挂号的勇气不敢生出。A大这一届的新生大部分都只是普通家庭出身,乍然发现到这样一个与自己所生活的环境截然不同的世界,各个都有些收不住眼。 刘国高一回头,发现新生里那对和邵衍同寝室的双胞胎兄弟还留在电梯里,开口笑道:“丁文丁武你们俩不会吓傻了吧,赶紧出来啊!” 丁文丁武兄弟俩刚才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并不好看,被刘国高一喊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苍白笑着并肩走了出来。 刘国高满身仿佛自己住在这样豪华医院里的骄傲,卫诗眉头微皱,默默站离他远了些,果然下一秒就听刘国高将枪头对准了自己:“大美人,我看你不如从了邵衍吧。看看这病房就知道邵衍家得多有钱,他长得也不丑,就是胖了点,你跟了他要什么没有啊!” 卫诗厌恶地撇开眼,心中一阵憋闷。她家境虽算不上好,可也是吃穿不愁的。又因为长得漂亮,从小就追求者众多,其中家境富裕出手大方的更是不知凡几。虽然富裕到邵衍这个程度的并不多,可说实话,就凭邵衍那一身肥肉,卫诗就看不上他。 想起记忆中那个满脸肥腻笑容谄媚的矮胖子,卫诗别提有多膈应了。 第一次跟邵衍认识,还是在A大的报名日。这位未来的准校花到校当天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也不知道邵衍是在什么地方看到她的,总之从那以后就展开了堪称死皮赖脸的追求攻势。 卫诗烦他烦的不行,偏偏邵衍每次送礼物都很合她心意。早擅长周旋在各种追求者当中的卫诗对付邵衍这种毫无经验的青瓜蛋子简直游刃有余,也因此难得大发慈悲了一回,没有早早毫不留情地拒绝他,最多在别的追求者面前吐露一些自己的苦恼,让人家去找邵衍的麻烦。 这次卫诗本来是不想来的,辅导员跟校领导却直接找上了门,承诺只要她能够说服邵衍让邵家父母不要再因为邵衍摔伤的事情找学校的麻烦,校内就可以开后门直接提升她进学生会。 A大的学生会可不是简单地方,能进去的人在手腕背景上必然有各自的长处,这样的人毕业后肯定也不会过的庸庸碌碌。卫诗的成绩不拔尖,在女生中人缘也不算好,哪怕做了全A大男生的女神,凭借一张脸也是绝对无法触及这个圈子的。 所以她权衡了一下,还是跟着来了。但来是一回事,并不代表她愿意被人跟邵衍那个胖子说成一对。 辅导员立刻察觉到了这里气氛的紧张,快步上前拽了刘国高一把,笑着打圆场:“这里是医院,在走廊还是不要大声喧哗了。” 刘高国大概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在看到卫诗的脸色后讪讪地闭了嘴。一群人因为短暂的静默变得有些尴尬,辅导员忙打发刘国高去找房间。 刘高国忙不迭去了。等他跑开挺远,辅导员才面带歉意地拍了拍卫诗的手臂:“别往心里去。” 卫诗勉强扯了扯嘴角。 兴许是环境太过高大上,短暂的惊诧后所有人都变得小心了起来。辅导员低头一面看带来的纸条上写好的地址一面寻找方位,刘国高也没之前那么兴奋了,丁家兄弟越走越慢,很快坠在了最后。 找到病房门牌号之前,这群人意外碰上了另一对来客。 辅导员一下子认出来人中那个男青年:“邵文清?你也来看你弟弟啊?” 邵文清锁着眉头没理他,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到走在人群之后的卫诗,目光锐利了起来:“你来看邵衍?” 卫诗呆了呆,猛然想起面前这人和邵衍是堂兄弟,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邵文清也是她的追求者之一,相比起又肥又胖的邵衍,这人显然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对方高大帅气出手也大方,卫诗很有些心动,也跟他共进了几回晚餐。只是感情讲究循序渐进,卫诗经验丰富,自然知道邵文清这样的人轻易得到了不会珍惜,所以仍旧欲擒故纵着没有和对方确定下关系。 邵文清是邵衍的堂兄,又是卫诗的追求者,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候难免会聊起这个话题。在邵文清面前卫诗从未掩饰过自己对邵衍的不屑一顾。 这个时候被对方碰上了自己来探望邵衍,待会还有些和校方确认好不得不说的言辞肯定也会被听到,卫诗有些恼怒。 这个邵衍真是害人精! 见卫诗低下头不理自己,邵文清面色更加难看,然而不等开口说些什么,余光一闪,他猛然捕捉到了探病队伍最末尾的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丁文丁武! 他瞳孔骤然一缩,后颈的毛孔都炸了起来。丁文丁武抬起头,双双给了他一个求助的目光。 滚! 邵文清狠狠瞪了丁家兄弟一眼,努力抑制住心头那口半是慌乱半是怒火的怨气,率先推开病房门冲了进去。 邵文清的母亲廖和英面色平静地看完了这一切,对辅导员一群人点了点头,带着自然而然的傲慢跟着进去了。 辅导员也知道邵文清家的背景,虽然被无视,但却并不敢生气,只佯作不知地安排人进房间。 **** 邵衍已经等了很久,从不同方向传来的脚步声终于都汇聚到了自己的病房前,发现到脚步声停顿了很久的时候,邵衍忍不住笑了。 邵文清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场面。 邵衍并没有躺在床上,他靠在窗边的摇椅上。比起寻常医院要大且低很多的窗户已经被完全打开,虽然躺在摇椅上,窗框也不过到邵衍腰部的位置。 窗沿上细颈的瓷瓶里盛了一朵孤零零的花,叶瓣并没有完全开出,含羞带怯地垂着头。垂直邵衍手部的位置搁了一套茶盏,袅袅的水汽正从杯盏上方升腾起来,邵衍闭着眼朝天仰躺,姿态很是舒展,嘴角甚至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邵文清下意识打量他,最后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好像瘦了。 也是,住院也有一个来月了,伤成这样不瘦才有鬼,原本已经快和脖子连在一起的下巴缩了回去,多少能看出点邵衍的脸型了,鼻梁也从油脂团中挣脱了出来。邵衍从小的优点就是白,像一团化不开的奶脂一样清透甜蜜的肤色,不论阳光多么猛烈的摧残也没有夺去他这一个优点。现在雪白的皮肤配合比起从前瘦了不少的体型,穿着一套浅绿色病号服的邵衍看着倒比从前顺眼了不少。 邵文清的面色不自觉柔和了许多,但一想到邵衍变成这样的原因,目光又乍然锋利起来。 邵衍已经睁开眼,他转过头来,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邵文清,刚好对撞上他的视线。 门口的对话他听到一些,面前这个青年想必就是他那位神秘的“堂哥”了。这些天在医院里邵衍也曾听邵家父母提起过邵文清的名字,话语里对这个侄子还是颇为欣赏的。 因为某些特殊的“兴趣”,邵衍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多少有些意味深长。 邵文清的来意自然不是探病那么简单,可进门前碰到的学校一行人早早打乱了他的计划,听着身后跟着走进来的脚步声他的脸色变得越发不好看,迁怒般狠狠瞪了邵衍一眼——直直地望进了邵衍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辅导员刚进屋就被里面猛然后退的人狠狠踩了一脚,表情顿时有些扭曲,可抬眼一看,未出口的抱怨却瞬间又咽回了肚子里。 邵文清也立刻发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刚才那一瞬间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仿佛只是错觉,他下意识用惊骇的眼神回望邵衍,对方却已经懒洋洋地把眼睛眯了起来。 后来的这一伙人他没啥兴趣,又懒得交际,干脆就装睡不搭理。 “邵衍,”先说话的是个娇脆的女声,“同学们都来看你了,你身体最近好些了吗?” “嗯。”邵衍感觉到她正在走近,有些不耐烦这人自来熟的态度,睁开眼朝她那一扫,心中顿时就笑了。 是个小美人,不过修炼的功夫还不到家,面上嘘寒问暖的,眼睛里的厌恶却浓地快要溢出来了。 想抱邵总管大腿的人不少,其中也不乏跟这姑娘一样既想得好处又要立牌坊的。邵衍脾气原本就坏,被皇帝捧了这么些年,早些时候还忍作没看见,到后来也懒得委屈自个儿了,有一个收拾一个,乖张暴戾的名声从这个时候便传扬了出去。 现在来的这个看模样就是有求于人,邵衍没那点怜香惜玉的慈悲,直接开口懒洋洋道:“站远点,别离我那么近。” 卫诗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三秒钟之后整个人都僵住了,看向邵衍的目光是不敢置信的。 邵衍见她还不走,心中就有些烦闷。这一个来月他了解了不少身边的东西,也明白这是一个不能随便把人拖下去打板子的时代,碰上卫诗这样有胡搅蛮缠前兆的,就开始无比怀念自己曾经那段为所欲为的岁月。 所有人都很错愕他对卫诗突然恶劣起来的态度,因为从报名开始邵衍追人的架势实在是太赤诚了,各种名牌奢饰品送个不停不说,态度也卑微到恨不能给卫诗舔|脚。全A大没有一个人不知道邵衍这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若非如此,校领导这次也不会刻意来拉拢卫诗解决邵家问责意外的麻烦。可怎么一见面邵衍就这个态度? 在场的不少人顿时就将怀疑的目光落在了卫诗身上。邵衍失忆的事情那么稀奇,学校里早就传遍了。可谁知道这事是真是假?说不定就是有什么东西不好面对,才只能装失忆呢。 卫诗出师不利,一肚子早编好的说辞半个字也憋不出来。她也不是能碰钉子的个性,为了进学生会来看邵衍本就让她觉得委屈,现在没被捧着,立刻就跟点着的鞭炮似的炸了。 手上提的一兜水果直接挥手丢地上,她转身就走,辅导员还想打圆场,就听到她边走边高声哭骂:“谁爱来谁来!当自己什么东西呢!” 屋里的众人顿时就有些静默,大家琢磨着邵衍对卫诗忽然大变的态度,想得越深越觉得可疑,邵衍这次住院里该不会有卫诗点什么事吧? 虽然平常大伙也觉得邵衍追人的方式太烦,但假如卫诗真搀和了这事儿那可就太缺德了。认识久的人都知道邵衍不是什么霸道的个性,一直追着卫诗没放那肯定是卫诗没正面拒绝他。谁看不出来卫诗在为那些礼物吊着邵衍啊?她长得漂亮,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但玩弄感情是一回事,玩弄感情得了好处还折腾人,就绝对超出了普通人对漂亮姑娘道德要求的底限了。 这边惊疑不定着,那边摔门的声响过去后,卫诗呜咽着奔在走廊上,跑开几步后渐渐放缓了速度,夺目而出的眼泪也收了回去。 方才的气愤就像镜花水月,越靠近电梯,卫诗的脸色越是苍白,心中止不住慌乱。她跟不少追求者都抱怨过邵衍骚扰她这件事情,原本只是因为担心自己收礼物会名声不好听想出的对策,可说得多了也有不少人曾经表示要“好好教训教训邵衍”,邵衍也确实因此被打过几回,只是哪一次都没有这次严重。 邵衍差点摔死这件事,不会真的因自己而起吧? ☆、第四章 病房里的众人就像刚被阉过的鹌鹑,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大家族里出些腌臜的恩怨纠葛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邵家在A市稳居金字塔前端,发生在邵家子孙上的“意外”自然在很大的程度上,不能单纯用“意外”来衡量。 辅导员脑中几乎是瞬间就闪过了几个校领导抱怨时说的话—— ——“大晚上的,近一点的右边又不是没厕所,干嘛非得去有楼梯的左边。” ——“寝室里大半夜走个人居然也没被发现。” ——“脚滑了滚下来也不至于净撞后脑勺啊。” ——“看着倒像是被推……” 最后这种猜测几乎是刚出口就被说话的副校长吞下去了,被推下去,那肯定是谋杀了。 谁想要邵衍的命,仔细算来,倒真的不多。 邵家家大业大,邵老爷子前段时间刚去世,按照常理推算,接下去必然就到了瓜分遗产的时候。有遗嘱还好,要是没有遗嘱,那可就热闹了。不说别的,单邵家集团的那些股份,用于子孙平分,邵家二房的人一点不心痛恐怕不太可能。更何况,卫诗的那些优质追求者里,可明明白白有着邵文清的一席之地,女人和财帛加在一起,得是多大的诱惑。这些天他们其实也听到了学校里一些风言风语。 邵衍注意到队伍末尾那一对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同胞兄弟脸色比刚进病房时还要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更是无时无刻不朝着邵文清的方向瞟,再猜不出真相也就枉费活这些年了。不过他并不感到气愤,想要他命的人从来就不少,气愤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结合这些天他了解到的自身近况,自己死亡最大的获益者绝不是这两个邵父邵母口中出都不曾出现过的路人甲。 “邵衍,”刘国高已经快被自己心里的好奇折腾死了,忍不住出声询问,“你怎么对卫诗这个态度?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余光处丁家兄弟一副恨不能跪下来却强装镇定的窝囊样让邵衍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想起什么?想起是谁把我推下楼的?” 满屋子人都震了一下,邵文清眉头简直缩成了一记疙瘩,钢针似的目光瞬间便扎在了丁家兄弟身上,却不知道邵衍一直在静悄悄关注着屋里所有人的脸色。 邵文清的……大概是母亲吧,总之没有自我介绍过,她的表情一直如常,从进屋开始就没开过口,只现在听到话后回眸看了邵衍一眼,神情中的讥讽远比心虚多,这只有两个可能,一种是她很笃定邵衍无法恢复记忆,另一种就是她完全没把邵衍出事的原因朝自己一家上揽。相比邵文清恨不能化为实质的恐慌,邵衍倒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比前者大得多。 邵文清很快就感受到了卫诗方才的处境,所有人都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隐晦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又是惊慌又是恼怒,他可从来没真想要过邵衍的命!谁知道丁文丁武会这么没用,吩咐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邵衍一手托腮,目光在屋内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朝邵文清意味不明地笑笑,又朝队伍末尾那一对恨不能逃出病房的同胞兄弟招招手:“你们俩过来。” 噗通! 胆子相对小些的丁文直接跪倒在地。 现场再没人敢自欺欺人了,邵文清也终于没法坐看事态发展,直接出声赶人:“你们都出去。” 大伙惊疑不定地看他,一边下意识站离面无人色的丁文丁武兄弟远些。 辅导员还想说什么,邵文清的母亲也有些不明所以,然而还不等他们张嘴,邵文清便怒不可遏地抬高了声音:“让你们都出去!我有事情单独和邵衍说!没听见吗?!” 邵文清的母亲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看的一双秀眉狠狠皱了起来,看看将笑眯眯的目光落在邵文清身上的邵衍,又看看握紧拳头正在微微发颤的儿子,呼吸有一个瞬间变得特别急促,眼中也闪过几分不可置信。 “出去!!!”这是邵文清第三次大吼。 邵母握紧了手提包的手柄,率先转头离开病房。屋内的其他人面面相觑片刻,也不敢得罪邵文清,喊了声“来两个人抬一下丁文丁武”,就跟着一并出去了。 辅导员一行人出来后只看到邵文清的母亲廖和英挺直脊梁快步走向电梯的背影,丁文丁武兄弟俩被拖死狗一样带出了病房门,没人敢和他们说话,大伙把他俩排挤到一边另外围成一团,目送廖和英走远后,向来话多的刘国高才长出了口气:“乖乖……” 辅导员面色也有些复杂,他扫了眼脸上各有心思的新生们一眼,想了想还是开口提醒一句:“自己放心里就完了,嘴上别到处瞎说。” 没人反驳他,今天看这一场大戏不过是热闹热闹,也没人敢真的和邵文清他们一家人对着来。只不过邵衍摔伤这件事情的复杂性还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心中这样转了一回,难免有人不可思议地看向坐在墙角的丁文丁武两兄弟——他们俩是疯了吗?竟然敢对邵衍下手?邵文清到底是给了他们多大的好处? 丁文丁武再阴损也不过只是二十来岁的人,原本听说邵衍脱离了生命危险就一直在不安中沉浮,好不容易听说邵衍失忆了松口气,可没想到过来探个病,却直接被揪了出来…… “哥!”丁文吓得涕泗横流,紧紧地抓住了丁武的衣摆,“咋办?咋办啊!他没忘!” 丁武双眼发直一动不动,心理防线早就崩溃了,满脑子只在不停地反复一句话——当初干嘛要贪邵文清那点钱呢?是了,也不止是钱,卫诗成天在他们俩面前抱怨邵衍有多烦人,收下邵文清那笔钱的时候,自己同样是有给邵衍一点教训看看的念头的。 ******** 病房里便只剩下了邵衍和邵文清这对兄弟,邵文清站在离邵衍最远的一个角落,盯着邵衍的目光就像在看瘟疫。 邵衍摇了摇椅子,听着邵文清急促的呼吸声忍不住嘴角带笑。这时代果然太安稳,邵文清少说也快二十岁的人,心理素质居然还那么差,心里想什么都摆在脸上不说,被他随便一诈,就吓得自己先慌了手脚。这种反应倒叫邵衍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邵衍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这人一爱豪赌,二喜欢胡说八道,皇帝说他一张嘴舌灿莲花,能把死人给说活。这会儿也不过是看到丁文丁武兄弟和邵文清不太对劲随口这么一猜,没成想居然就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他心中估摸了会时间,听着墙角邵文清那动静似乎要憋不住了,便先发制人地站了起来。 他个子不高,比邵文清矮了至少一个头,还胖,皮肤白到反光,站在窗边时阳光照在他身上,却让邵文清感到一种泰山压顶般的沉重感。 邵衍见他都快贴到墙上了,忍不住胡扯:“知道我想起来了,你很失望吧?” 邵文清如同一只炸了毛的公鸡,他盯着邵衍,心中一池被扰乱了波序的湖水开始汹涌翻腾。面前的邵衍带着他从未感受过的强势,让他觉得无比的陌生又熟悉,明明一直以来矮自己一头,明明从小被自己欺负到大,可现在面对他的一个笑容,自己竟然紧张到一个字都不敢朝外吐露。 见邵衍慢慢迫近,他憋地脸通红,终于蹦出一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知道。” 邵衍也没因为他的否认勃然大怒,慢慢走近了,在两个人不过咫尺之遥的时候,伸出一只胳膊将邵文清挡在了自己的臂弯和墙角当中。这霸道的动作因为他个头矮了点显得有些奇怪,但身高不足气势来补,在场的两个人竟然都没有感到滑稽。 邵文清垂眼瞪视他,色厉内荏的表象几乎快要维持不住。邵衍轻飘飘地问:“你不知道什么?你不知道的,丁文丁武倒是清楚的很。” 丁文丁武!邵文清心头巨震,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掐死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是了,这事情可不算是秘密,丁文跟丁武……丁文跟丁武…… 一句心照不宣的话让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相信了邵衍的话,邵衍果然在假装失忆! 也只有邵文清自己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要弄死邵衍的意思,但事已至此,再解释根本没人会相信,他本就要面子,这个时候也不肯服软给邵衍屈膝,死鸭子嘴硬道:“丁文丁武跟我可没关系,他们俩清楚什么关我什么事?” 邵衍呵的一声就笑了,盯着邵文清面庞的目光缓缓向下,落在他的耳垂和脖子处片刻,慢吞吞抬起另一只手搁在了邵文清的腰部。 邵文清感受到腰上动来动去拨弄衣服的灵活手指,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越看越觉得邵衍变态,心中更加乱成一团。 邵衍又胡扯:“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要是没有证据,我也不敢当面对上你……” 证据?邵文清悚然一惊:“你录音了!?丁文丁武说了什么!?” 邵衍盯着他,只是笑,手干脆从衬衫的下摆探进去,盖在邵文清腰部结实温暖的皮肤上轻轻捏了捏。 邵文清只觉得脑袋里轰地响了一声,头皮整个开始发麻,想往后退却只能跟墙贴地更近,想挥手给邵衍一拳,胳膊却像被抽了骨头似的提不起半点力气。 恩……挺结实的。邵衍用食指蹭了蹭掌下丝滑的皮肤,又转到前头来捏了一把,这么细皮嫩肉,竟然还有腹肌……不等赞叹,他就被一把推开了。 邵文清像被糟蹋过的黄花大闺女似的弓着腰死死拽住被邵衍扯开的衣摆,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大骂道:“你变态神经病啊!摸什么摸!”邵衍看他双眼发红,显然已经激动到快要失去理智了,笑地便越发变态,眼神里勾勾缠缠全是意犹未尽。 邵文清果然受不了,几步跨过来凶猛地扯住邵衍的衣领低声恐吓:“告诉你,老子不怕你!有本事你就把录音给公布出来,是我让他们干的又怎么样?推人的是丁文丁武,跟我可没有一点关系,他们俩说的话谁会相信?你想靠这点小把柄扳倒我?做梦吧!你还不知道?爷爷他遗嘱里把整个邵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都给我爸和我了,你跟你爸妈只分到百分之五和几间破餐馆。从今以后我爸才是邵家名正言顺的主人,该怎么做,你心里也掂量着点。” 他说着愤愤地丢开了拽着的衣领,把手在裤腿上使劲蹭了蹭,又冷笑一声,强作镇定地离开了病房。出门后也不管外头一堆来探病的学生,撒开腿就跑。 邵衍被他丢开时的力道惯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那一盏水晶灯冒着坏水笑了会,翻身打开床头柜,打里头摸出来个手机,有点不熟练地点亮了屏幕。 按了下那个方格,循着护士之前教的那样转到三个杠那里找了一下,点了最上面那个文件,等了挺久,终于听到邵文清失控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告诉你,老子不怕你……” 哎呀。 邵衍稀奇地晃了晃手上这个小盒子,贴在耳朵边仔细听了会,眼神发亮舍不得松开——真是宝贝,声音收的果然清楚! ☆、第五章 邵文清离开后心中又急又乱,不想回家,在酒吧一个人喝到深夜才醉醺醺地跟着来寻找他的邵家司机上车。 邵家的老宅在邵老爷子的遗嘱中包括进了给二房的不动产里,三代的经营,让这座立于A市城郊凤归山的老宅把奢华刻印到了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脚踢开要来搀扶自己的管家,邵文清沉着脸跌跌撞撞摸进了祖宅径直朝楼梯走,没料到灯火通明的大厅中居然还坐着两个一直等待他的人。 “文青。”廖和英叹了口气去扶他,一面回头说,“他都喝成这样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问吧。” 邵玉帛怒容满面,大步过来挥开廖和英,一脚踹在邵文清胸口:“没用的东西!爬起来!” 邵文清还是很怕父亲的,又因为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此刻也被一脚踹地清醒了许多,哆哆嗦嗦地站起身:“……爸……” 邵玉帛又是一脚,同时怒吼道:“邵衍住院那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爸!?”邵文清惊疑不定地退一步,朝廖和英看去,瞧见母亲不忍心地转开了目光,一下就给自家爹跪了:“爸!你听我解释……” 邵玉帛哪有不明白的,挥手就将手上拿着的手机砸到了邵文清脸上,邵文清闷哼一声,捂着脸在地上伏了片刻,才颤声将今天邵衍在医院里恐吓他的话说了出来。教训邵衍的原因根本无需解释,邵文清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向只看重结果。 “你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邵玉帛狠狠地点了点儿子,抬脚将他踹远,“滚!!!” 邵文清捂着伤处有些迟缓地爬起来,廖和英哭着飞奔过去想要搀着邵文清的胳膊,却被儿子不着痕迹地躲过去了。 “文青……”她泪水涟涟地喊邵文清的名字。 邵文清扭开头,也不看她,直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廖和英哭一会儿也歇了,嗓音沙哑地问丈夫:“文青说邵衍手上有录音,怎么办?” 邵玉帛轻哼一声:“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冷静了一下后,他又迅速开始整理自己的条理:“邵文清刚才说的是邵衍录了那对兄弟说的话,这个不用担心,司法那边的关系我会去打点,这东西不是邵文清亲口说的,我就有办法解决,A市现在稍微聪明点的人都不会拿这点东西帮邵干戈他们来对付我。现在要防的,是丁家那对兄弟掉过头来咬人。” 廖和英恨地牙都痒了:“我今天看到那两个小瘪三了,鬼鬼祟祟的,看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他们挑唆,文青怎么可能给咱们捅下这么大的篓子?” “你还有脸说,都是你宠的!”邵玉帛对妻子的推卸责任也没什么好脸色,“我告诉你,老爷子刚死,现在我们吃的用的手上的权利都是老子我一手搏出来的,要不是我,咱们现在都得看大房的脸色活!你给我把邵文清看好了,敢再坏我的好事,全他妈滚蛋!” ********* 出院这天秋高气爽,邵衍毫不掩饰自己对车窗外这个新世界的好奇,嘴边难得的微笑叫陪伴在儿子身侧的邵母又是宽慰又是心痛。嫌弃病号饭不好吃的邵衍住院时除了水果和水之外几乎不碰任何医院里提供的饭食,他从前虽然也挑嘴,可伤了一回后这个坏习惯好像更严重了,短短一个来月就可见地消瘦了不少。虽然看起来比以前胖过头的模样清爽了许多,可作为母亲,邵母最先担忧的还是儿子的身体状况。 邵衍却淡定的好像从鬼门关挣扎出来的人不是自己似的,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看书,不吃不动的身体好像也没变虚弱,偶尔还会绕着医院的草坪散步,和出来晒太阳的患者聊天说话,性格看起来,倒像是比以前还开朗了些。 这样的邵衍在邵母眼中无疑是陌生的,可儿子的成长却又让她感到无比的欣慰。邵衍是她唯一的孩子,怀他的时候还难产,被她九死一生带来这个世界。这是她的命根子、未来的希望。以至于这些年让明知道溺爱孩子不好的邵母完全无法把守住理论上的原则。但人的一生注定不可能一帆风顺,尤其邵衍还落生在邵家这样复杂的大家庭。作为母亲,邵母拼尽了全力也不过只能让孩子安逸地过完自己的前半生,可等她死后呢? 按照邵衍从前不谙世事的性格,恐怕会被人把骨头都啃干净吧? 看来这次栽个大跟头也不全是坏事,能让孩子从温室中出来看看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邵家并不像邵衍想象中那样尽显奢侈,虽然地处A市地价最贵的旅游区,可房子看去不过也就是电视上常见的西方风格小洋楼。相比起来邵衍还是更加喜欢朱檐碧瓦的中式建筑,但看来这个时代的人们并不流行住那样的房子。 大概是怕儿子累,邵母也没拖着邵衍多说话,带他回房间后叮嘱他先好好睡一觉别想其他,就静悄悄地关门离开了。 邵衍生疏地将窗户给打开,傍晚温暖的余晖洒进来,望出去全都是碧波荡漾的湖水。 他将目光转到了屋内的陈设上。 这个房间和这些日子邵衍了解到的原主的风格显然十分不搭,不说别的,光只这屋里一整面墙壁满满当当摆放的崭新书籍就能看出望子成龙的邵家父母和邵衍本人的思想分歧有多大。 邵衍随手从里头抽出一本,精美的装订和书页让他眼神有片刻的恍惚,看到封面能看懂的繁体字时他心中有些高兴。 ——《尚书》 ——《黄石公三略》 ——《丘机百记》 …… 看过的书被摆在一边,左右无事,邵衍靠着窗户,就这样捧着那些没看过的书如痴如醉地念进去了。 **** 楼下的邵父瞥到妻子下来,顺手掐灭了手上的烟:“没事吧?” “让他自己去熟悉熟悉。”邵母在丈夫身边坐下,难掩忧虑,“怎么办呢,医生说有些字儿都不认识了,这还怎么上学?” “担心什么,反正他以前也不爱读书,就这样呗。脑子坏了我这个做老子的也得养着他。”邵父嘴上说地不好听,眼神却难掩关怀,夫妻俩都安静了一会儿后,才听他继续说,“当务之急,还是集团里股份的事儿。” 邵母一提这个就叹气:“以前真没看出来老二他们是这样的人。朱士林跟他们是什么关系,查出来没有?” 朱士林就是那个在邵老爷子去世后忽然说有遗嘱要宣读的律师。 遗嘱经过公证,确实具有法律效应,可邵父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遗嘱上邵老爷子的签名歪歪斜斜,半点不像是在正常情况下写出来的,可经过了公正又有集团律师作保,这样一份遗嘱绝不是他仅凭怀疑就能推翻的存在。邵干戈也曾想过,兴许这份遗嘱就是真的呢?邵老爷子确实是对弟弟邵玉帛偏爱些的,哪怕工作能力远不如自己,老爷子还是把集团下几家相当有前景的豪华大酒店交给了他管辖。 可细一深想,老爷子绝不是这样意气用事的人。 邵老爷子缠绵病榻已经有好些年的时间,前段时间病情恶化,他还曾在和邵干戈单独相处的时候叮嘱大儿子日后要好好照顾小儿子。哪怕偏爱小儿子一些,邵老爷子也还是清楚小儿子工作能力有限,邵氏被邵干戈的爷爷郑重其事地交到邵老爷子手上,这些年,邵老爷子从来将集团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将这样重要的责任转交给能力略逊一筹的小儿子,这并不是老爷子一贯以来理智的作风。 邵家兄弟关系并不算亲密,平日里的交流也远比普通人家的血亲要客气疏离。然而即便如此,邵干戈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弟弟朝那种会向病床上的老父亲下手的无耻小人身上琢磨。 他有些矛盾,烟瘾又犯了,心头盘桓着儿子的未来,一时间除了叹气,竟然也没法给妻子更多的回应。 “你也别急,查不出来就算了。”邵母顿了顿又问:“划给你的那几个饭店,你有空也要去看看。想好了吗?咱们要不要起诉?” 邵父很是疲惫:“起诉也没办法吧,我们又没证据。” 邵老爷子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在去世之前集团里的所有股份都没分给两个儿子一丁点。这也导致了邵干戈现在活动起来十分的束手束脚,大房这边目前只有遗嘱里划分的百分之五的股份,股份少就没有发言权,集团里的人哪怕明知道不对劲,也未必有人敢出面替他们一家说话。 邵母想明白其中利害,也知道这一局翻盘恐怕是难。 在邵衍面前佯装出的轻松祥和此时已经一扫而空,夫妻俩一时相顾无言。 **** 邵衍盘膝坐在床上,一遍遍默念心法。 要说来,他自己的身世也算坎坷,最开始的记忆就是跟着一群流民们在逃难。他的父母兴许是走了,兴许是死了,总之,没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邵衍之所以能活下来,还多靠流民群中一个死了孩子的寡妇。那寡妇因为丈夫和孩子相继离去犯了癔症,总是发疯,小小的邵衍便因此成了人们找来宽慰她的替代品。邵衍也是命硬,跟着她有一口奶水喝,吃的东西却都和流民们一样,泥巴树皮填了一肚子,到最后许多大人都给吃死了,他硬是挣扎着没断气。 做流民的日子很苦,总是遭人打骂驱赶,邵衍五岁多时,带着他的寡妇便因为宵禁时犯癔症到处乱跑被巡城官兵打死了。卧在巷中血呼啦的尸体还是他头一个发现的,邵衍已经记不太清自己那个时候的心情,总之他跪在街边讨了一块麻布将寡妇裹起下了葬,自那以后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 之后没过多久,连他在内的七八个孩子便被流民中的老大一块卖给了人牙。这群孩子中一些去了官妓坊,一些卖到大户人家当了奴工,邵衍从小奸猾,心中又有不甘,咬紧了牙根要往上爬,最后便被他抢到了一个入宫的机会。 宫里的日子并不比做流民时好过,没阉过的内侍地位甚至比不上小太监,吃不饱倒还罢了,每日都只能睡两个时辰,干最粗最累的活,什么人都能来踩上一脚。更有些侍卫和老太监喜好特殊的,还会寻机会来占便宜。宫禁森严,这类被占过便宜的小内侍们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宫里那么大,连宫人录都上不去的小内侍们,每天死上一个两个根本不算什么。 邵衍同个屋的几个小内侍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老公公说他们得提拔去别处帮工了,小小年纪的孩子们都懵懵懂懂当了真,也只有邵衍知道,那些人恐怕便成了第一批折损在这深宫中的冤魂。 然后终于有一天,他也被盯上了。 邵衍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便装作乖顺降低了对方的警惕,在对方欺身上来的一瞬间,用手心锋利的碎瓷片割透了对方的脖子。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杀人,跪在尸体边恐惧地痛哭了一个下午,抹干眼泪的那一瞬间,邵衍明白了自己身处的是个无比残酷的世界。 做流民的经验让他有足够的细心抹去凶案现场的一切痕迹,再将那个侍卫丢到了宫中一处秘密抛尸的枯井,他没再向任何人提起有关此事的一切。 命运的转折便在那之后。 邵衍收功睁开眼,耳畔是潮水般喧闹的鸟啼声,视线落在窗外隐约透出清濛的天光,他恍惚了一下。 随后才记起,他已经来了另一个和从前完全不同的朝代。 侧头看了眼门边的挂钟,他生疏地换算了一下,这会大约是寅时二刻。天还没亮,不过这确实是邵衍一直以来的作息时间。 一整晚打坐没睡觉,这个时候他也不觉得疲惫。他修的功法是膳监的一个瘸腿老太监给的,相比较那些话本中飞天遁地的存在显得普通了些,无非是跳得更高更远而已,但滋养身体的效果却是一流。 在医院中修习了一个来月,邵衍的伤口 便可见地好了不少,如果不是邵家父母不放心儿子的身体,他早可以出院了。 邵衍下床伸了个懒腰,骨头嘎嘣嘎嘣响成一片。因为丹田中终于出现的一丝气感,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畅快。 探头朝窗外看了眼,别墅周围到处都是那些喊做“摄像头”的东西,邵衍还是熄了从二楼跳出去这种对现代人来说显得有些惊世骇俗的出门方式。他开门下楼,四处都黑漆漆的,帮佣都没有起床。循着味道摸到厨房,他从冰箱里找到两个西红柿,便抓在手里一并出了门。 邵父邵母的作息时间都比较健康,早上七点钟起床,差不多洗漱一下就可以下楼吃早饭了,几十年来雷打不动地保持着这一习惯。 然而这一天,相当少见的,夫妻俩齐齐在六点刚过不久睁开了双眼。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从门缝、窗缝,各种各样的缝隙中探了进来,带着鬼祟的魅力涌进了他们的鼻腔里。 邵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前晚睡前掉了眼泪眼皮还有些浮肿,她迷糊着揉了揉眼睛,半晌后吐出一句:“什么东西?好香……” 邵父眨眨眼,也没立时从深眠中回神。他学着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甜香味从鼻腔翻滚到心口,停顿在胸膛中反复翻滚,久久不退。 片刻后他咽了口唾沫,有些茫然地附和:“是……是挺香的……” ☆、第六章 邵干戈跟邵老爷子生活了那么多年,见过最多的就是数不尽的美食。作为坐镇邵家的一方支柱,邵老爷子下厨的机会并不少,最让邵干戈记忆深刻的就是父亲做菜时行云流水的过程,至于味道,恐怕因为吃得多的原因,他并不觉得有像那些老饕夸奖的那样惊为天人。 已经好久没有什么菜能像这道梦中飘来的香味一样让他惊艳了。 虽然没到用餐的时间,但夫妻俩的肚子早因为这奇异的浓香咕噜噜叫了起来。两人匆匆洗漱完毕下楼,心中还在诧异做饭一直中规中矩的刘阿姨什么时候居然有这等好手艺了,一进厨房便撞上了挽着袖子正在揉面的邵衍。 作为烹饪世家,邵家的任何一座房子,哪怕只是用于度假的别庄,都修建了用具齐全位置宽敞的大厨房。这厨房里的各种东西无疑让邵衍感觉到既新奇又便利,不必柴就可以燃火的灶台,专业的、一溜排开擦洗地干干净净的不锈钢调味料架,邵衍那个时代可没有这么多用作调味的东西,大多数美食,都必须靠他绞尽脑汁琢磨出辅料提味。 他原本并没有亲自做饭的打算,出外跑了半个时辰打了一套拳,回来的时候都将近五点了。邵衍的这具身体并不适应这样突如其来高强度的运动,整个人累的几乎要虚脱。 只不过进家门的时候昨天见过的厨师阿姨正在做饭,见到邵衍跑步回来又是稀奇又是关心,匆忙招呼他来吃早饭。在医院里被病号饭折磨地一个来月没敢吃正餐,邵衍也有些想尝尝主食了,便顺手夹了一筷子小笼包入口,这一口差点没把他给愁死。 邵衍挑嘴,不是一般二般的挑,大约是小时候饿地狠了,发达后他不挑穿不挑住,唯独对口腹之欲这一块特别重视。往常他提拔了六个个专门伺候他用膳的小徒弟,两个精工糕点,两个钻研素斋,另两个全心荤食,鲍参翅肚山珍海味没有不够的,滋味连皇帝都时不时要夸上几句,就这样他还常觉得不得劲要自己动手弄点东西吃。可想而知连邵干戈夫妻都觉得“平庸”的厨艺进到邵衍嘴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本以为医院里的病号饭那么难吃只是特例,没成想自己家这一顿,竟也能和医院里拼个不相上下。 先前不肯动医院里的饭菜,邵衍从来是吃水果填肚子的。这个时代的水果多种多样,连皇帝都宝贝兮兮的蜜桔荔枝香芒竟然随处可见,滋味也比从前吃到的那些还要好些,反正肚子空着,邵衍每天就换不同的水果吃,感觉也挺痛快的。 但他也不能永远只吃水果啊! 无奈之下,虽然跑步跑的很累了,邵衍还是认命地自己走进了厨房。邵家这位刘阿姨见他要动手做东西吃也不觉得意外,想来原主以前恐怕时不时也会自己弄东西解馋,炊具不会用也没关系,他失忆的消息邵家上下都知道,这个刘阿姨虽然厨艺不太好,心肠却热络的很。 见邵衍切肉的动作一开始有些迟钝后来就利索起来,刘阿姨还一边洗菜一边笑,说爱吃东西的人就是不一样,什么都忘了,怎么做吃的却啥时候都忘不掉。 她这边还在开玩笑呢,等邵衍锅开了之后,就只剩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份儿了。 厨房里浓郁的香气至少是在楼上屋里闻到的十倍,邵父一踩进厨房里眼睛就忍不住眯了起来。他深深嗅了一大口,想要分析一下邵衍在做什么,没奈何功夫不到家,嗅了半天只感觉越来越饿。 平灶上炖着两盅砂锅,邵衍见邵父下来,只是瞥了一眼,手上动作半点不停。 邵父知道儿子从醒来后性格就沉静了不少,只好自己走过去打眼瞧,就看到邵衍盆里揉的团面金灿灿的还泛油,一点不像普通面团的模样,不由开口问:“你这做什么呢?” “面条。”邵衍手上要用劲,说话便很简短。 还是刘阿姨看了过程,忍不住给邵父解释:“先生你可不知道这一盆面里有多少好东西。里头没用一点水,衍衍把我吊了两天的老母鸡汤撇掉油和进去了,还打了两个鹅蛋,刚才又把牛棒骨的骨髓敲出来放里头,这是个什么做法?” 邵父也不知道,他摇摇头,便见邵衍那边面条已经和的差不多了,圆圆一团跟剥了壳的金鸡蛋似的。邵衍朝面上盖了湿布,戴着手套揭开了靠近门这边的一个砂锅。 蒸汽伴着浓香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后一脚跟丈夫进厨房的邵母简直有一种自己立刻就要融化了的错觉,邵父精神都为这香气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砂锅里炖的是一锅红褐色的汤。 邵衍拿了个碟子舀出一勺汤来尝尝,见到邵父蹭蹭蹭走近,迟疑了一下,也给他拿了一个。 邵父捧着碟子喝了半口,一口汤含在嘴里愣是半晌舍不得咽下,他匆匆把碟子里剩下的半口汤给老婆,一边砸吧嘴一边试探问:“你在炖牛腩?里头放了什么?怎么那么香?” “牛腱,没放什么,就是炖之前炒了一下。”邵衍回答,“还没炖烂,汤也有点甜了,这锅没搞好。” 邵父回味着浓汤的滋味差点给他跪下,愣愣地看他朝锅里又撒了点盐盖上锅盖,再打开另一个砂锅的盖子。 这是一锅清汤,汤色透亮的,只最顶上泛了几点油星,邵衍从手边抓到两把大葱几粒蒜头丢了进去,也没尝味道就盖上了盖子。 他回头还想弄面,便撞见了目光还落在炖牛肉锅上舍不得挪开的邵父。邵衍愣了一下,原本不想开口,但一想到这一个月来在医院里对方对自己也算悉心呵护,这才开口解释:“早上不喝这锅,太腻。面条里东西放太多,得配清汤。” 他朝案板上撒了点高筋粉,将鸡汤面团给倒出来,也不多弄,擀开后拿刀划成几大片后就丢进了一旁电磁炉上翻滚的开水锅里,微微拨弄几下就捞了出来。 清汤锅也炖地差不多了,揭开盖子就看到已经开始融化的碧绿的大葱叶。拿个勺子将大葱叶捞出来,邵衍舀了一大勺汤直接冲进了盛好面条的碗里。 汤清透面金黄,撒上一把碧绿的小葱和红白相间的火腿丝,邵衍可不擅长伺候人,抱着自己那份就走,灶台上不分大小还摆着四五个盛好了面片的碗,要吃自己去舀汤。 邵父也没生气,他现在已经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一锅还在咕嘟的清汤上了,一个箭步冲上去舀了一大勺清汤,抓了一把葱后,邵父想了想,还是先推给了老婆。 碗沿有些烫,在端去餐厅的路上邵父就忍不住吸溜了一口,顿时只觉得一股清爽的牛肉味从喉管窜进了四肢百骸当中。和浓郁芬芳的那锅炖牛腱不同,清汤是用剔了肉的牛腿骨熬的,也不知道邵衍是怎么处理的,汤里一点牛肉的腥气也不见,加上葱蒜提味,滋味简直绝了! 一口汤咽下去后,再喝一口,再一口,再一口——刘阿姨也舀了一勺面汤,端出来的时候看邵父站在厨房门口时还有些纳闷,开口问:“先生,是不是碗太烫了?我来帮你端吧?” 邵父一下子回过神来,脸上顿时有些尴尬,到了谢后随口将刘阿姨的热情搪塞了过去。 面条才入口,邵父就知道刘阿姨那一锅吊了两天的老母鸡汤没白费。他这辈子从没吃过这样美味的面条,不必汤汁提香,单只面条本身便可以算得上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面揉地正正好,擀地也厚薄均匀,虽然不像加了蓬灰的拉面那样弹性十足,但软硬却非常适口,鸡汤融了牛骨髓混合成一股独特的奇香,擀皮时沾上的那层厚厚的高筋面,此刻便成了包裹在面片外软糯可口的保护层。吃一口滋味浓郁的面条再喝上一口清爽的汤,简直绝配了! 每一个步骤竟然都成了添在锦缎上的那一丛花。邵父从不知道,一碗面竟然也能叫人吃地惊叹连连。 邵衍却仍旧不太满意,母鸡汤炖的不太好,也不知道刘阿姨加了什么香料,几乎都快盖过鸡汤本身的鲜甜了,和在面里就有点腻。凑合凑合吃了半碗,再喝了两口汤,自己感觉着已经快七分饱的时候,邵衍就停了筷子。 他吃饭慢,一口面细嚼慢咽的,汤也要拿勺子舀起来吹凉再入口,倒不是装模作样,只是习惯使然,他从前的肠胃因为小时候逃荒给搞坏了,粗茶淡饭还可以,油荤一吃多就会绞痛。太医给他开了个滋养脾胃的方子,除了喝药外,更严格规定了他的进食方式,要求他菜肉必须进小口,每口咀嚼三十次以上,且不能吃太饱。方子挺有效的,邵衍循了那么多年,现在换了具身子也改不掉了。 他这边还剩小半碗,那边除了邵母外,邵父和刘阿姨都已经快吃完了。邵父平常端着身份吃相不敢搞太糟,刘阿姨却不讲究,直接捧着碗将汤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畅快地叹了口气,朝邵衍伸出个大拇指,还使劲儿晃了几下。 “衍衍我平常看你自己老拿烤箱做点心吃,还以为你就是西点弄得好,没想到头一次做中餐,居然这么有水平!” 这老阿姨刚才手把手教他煤气灶电磁炉怎么用,邵衍也有些喜欢她爽直的性格,闻言就对她笑了笑:“还行吧。”这一顿饭他也是摸索着做的,不习惯掌火候,一些调味料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不过凭着直觉搁了点,没想到虽然面条滋味一般,那锅炖牛腱却依然挺不错。 “这一点你倒不用谦虚!”估计从孩子学会走路后就没夸过儿子的邵父有些生疏地对邵衍露出个笑,笑容里满满都是欣慰,“你小时候我送你去跟你爷爷学做菜,你又懒又不开窍还偷吃你爷爷弄好的东西,我还想着你这辈子估计跟邵家的老本行没什么缘分了。现在这样……这样……”显然是想到了大房现在风寒交迫的处境,邵父叹了一声,只点点头,也不继续说了。他打眼一瞄邵衍碗里还剩下半碗面,开口就问:“怎么还剩着?” 邵衍说:“太久没吃荤,现在吃不下。” 啧啧,邵父胳膊一伸神情自然地将那吃剩的半碗面拖到了自己这边,一改往常的装模作样,看着倒像是个勇于吃孩子剩饭的好爸爸了。 ☆、第七章 邵衍之前在医院里看电视时就知道了这世界有不少做法和中餐迥然相异的美食,这让一直醉心厨艺的他好奇心痒了好久。邵家的厨房又大又宽敞,设备比专业的餐厅还要齐全些,各种烤箱啊火枪啊等等等邵衍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在这都能找到。有一个热情且懂技术的刘阿姨在身边手把手讲解,本来就有底子的邵衍很快就熟悉了。 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新时代心中偶尔会生出的怅然也因为找到了方向不太出现了,邵衍大约生来就有烹饪的天赋,第一次用烤箱做蛋糕,滋味就比平常拿来售卖的也不差。出院后身体逐渐恢复,他每天晚上利用睡觉的时间熟悉心法和打坐,早上又要晨跑锻炼,从一开始的跑一个小时慢慢提升到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再加上打拳,体力消耗一下子大得惊人,于是虽然恢复了正常饮食,体型仍旧是可见地在消瘦。 好在他倒不是在不正常地减肥,虽然人眼看着瘦了,体重却降的并不那么快,不过是将松软的泡芙凝练成了厚实的布朗尼。这让原本忧心儿子身体状况的邵母感到安慰了不少。 身体逐渐恢复地差不多后,邵衍未来的安排便又成了放在邵家饭桌上商量的重点。邵家父母近期为邵老爷子那份来历不明的“遗嘱”奔波忙碌,并没有太多的精力能用于陪伴儿子。邵衍的伤又才好不久,对现代的很多东西都一无所知,每天就呆在家里做菜、看书和锻炼,早睡早起,生活特别规律。 可就是太规律了,没有朋友来家里找他玩,他自己也不知道出去透透气,每日沉浸在已有的小世界里沉静的模样开始叫好容易对他身体情况放下心的邵母转而又开始担忧起他的精神世界了。 邵衍朋友并不多,也不像普通富二代那样总因为自信而跋扈,他在人际交往中一直表现地不太热情,也没攒下什么死党之类的存在。一路平平淡淡念了小学初中高中,成绩也不好,高考更是考地惨不忍睹。邵父见他这样,本有意送他去英国留学锻炼锻炼,没成想知道消息后邵衍就开始寻死觅活,说是让他一个人出国还不如让他去死。 邵衍的胆小是没治了,邵父后来一想也是,就邵衍这个耳根子软又没立场的脾气,国外那么乱,别到时候再回来个五毒俱全的。还不如原来窝囊些省心。 捐了栋楼把邵衍塞进A大,这是全A省最好的大学了,让他进这种大学邵家父母本也是抱着用文化熏陶熏陶他的想法。可从军训后出事以来,眼看快摸到十一月了,邵衍却再没有踏足过A大的土地。 这样下去不行。 邵母当机立断拍案:“得让衍衍回学校去。现在小半个学期都过了,再不回学校,进度就彻底跟不上了。” 屁个进度跟不上,邵衍当初进学校哪一个系都嫌累,后来七拐八拐直接被塞进了中文系新生最少的古典文献学专业里,整个年级包括他在内不过十七个新生,几个本专业的讲师教授毫无例外又红又专,哪怕实在有真才实学,古怪的脾气也常叫人唯恐避之而不及。 邵母不过是想着,让儿子去学校呆一段时间,或许会对他现在的性格起到一定的帮助,人总要出去接触新世界的。 把邵衍送到学校里之后,他们也能更好地处理现在手头上的一堆烂账。 邵衍对此倒是没发表什么意见,不就是去上书塾嘛,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这个时代太和平了,和平到他有时候都会觉得戒心满满的自己像是神经病。 A大建校已过百年,历史甚至悠久过脚下建国不过几十年的国家,校区正门巍峨到需要仰头才能看清全貌,龙飞凤舞的校训刻在巨石上立于校门两侧,笔锋带着文人意气风发的凌厉,倒叫邵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邵父和邵母都抽空跟着一起来了,一家人进入了校领导办公室后,受到的简直是空前的贵宾级礼遇。 老校长亲自起身给邵家人斟茶,其实邵衍受伤这事当真是校方理亏。虽然A大也算是躺着中枪,可学生在军训时出现这样严重的意外他们是说什么都脱不清干系的。军训处保卫措施做得不够,摄像头安装过少,夜间巡夜形同虚设等等等等,这些把柄足够A大一连串的负责人吃好久的挂落。他们原本已经做好了邵家弄权倾轧让学校元气大伤的准备,没成想邵衍恢复身体后不久,上头那边施加给学校的压力便渐渐又收了回去。 这显然是邵家父母高抬贵手不再追究的证明,之前因为紧张的情绪校内领导人都在想方设法逃避责任,可被害人这边主动放弃了报复后,原本窖藏在许多人心中的不安便也因此被极快地酝酿成了愧疚。好歹是这样年纪的一个大小伙子,因为学校的疏忽差点丢了命不说,现在醒来了也把过去的一切忘了个干净,连矿泉水瓶都不会开了,这在日常生活中肯定会造成许多不亚于残疾人面临的不便。 他却不知道邵家放弃追究这件事的决定也是才商量好的。从邵母想到让邵衍继续回来读书开始,夫妻俩便有志一同地决定不能彻底跟A大校方这边撕破脸。有了前车之鉴,后续邵衍在学校里肯定会受到校方更加无微不至的照顾,反正这种追究责任的做法在很大程度上来说也只是一种泄愤之举,想要靠着给学校压力找到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倒不如给邵衍结个善缘了。 邵衍脾气不好,但到底是古人,对尊师重道这些规则有着天然的敬畏。在家时他对邵家夫妇极尽忍耐,现在到了学校里,自然也不能眼看着一个颤颤巍巍的白胡子老头低三下四地给自己赔不是。 眼看老校长的茶壶快伸到了自己面前,邵衍起身抬手便接了过来,一边给接下去的几个杯子满上茶,一边朝老校长抬抬下巴:“您坐那。” 老校长因为他的动作愣了愣,随后目光就变得柔和了不少,他知道邵衍这是给自己留面子,便一边答应着一边坐回了凳子上,看着邵衍倒茶时漂亮的动作,心中又忍不住一阵熨帖。 总听周围人说邵家这个小少爷不学无术,可在他看来,能做到尊重老师,这个年轻人的品性便必然坏不到哪去。 两方人都不提邵衍之前受伤的事情,校方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邵父邵母却是无奈为之。邵衍出意外的原因他们他们已经朝最坏的方向打算了,可现在一没证据二没权势,大房这边元气大伤,想要压倒二房那边的东风,简直比登天还难。既如此,倒不如先把这口气忍下,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邵衍出现在小教室里的时候,许多人并没有认出他。 系里的新生本来被编在一起军训,都是见过面的。可是邵衍军训中途就进了医院,现在又瘦了不少,虽然还看着有些微胖,但神似邵母的漂亮五官已经很能看出轮廓了。站在那哪怕不算是什么大帅哥,可清秀白胖的,也讨人喜欢地很。 他闷头背着书进教室的时候大伙都偷偷打眼瞄他,猜他是谁,等班主任后头一宣布,十来个人顿时便哗然了。 众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纷纷将目光落在邵衍脸上,这是邵衍? 军训时跟邵衍朝夕相对的,大伙脑袋里都有印象,邵衍不该是个下巴脖子一般粗的大胖子吗?现在这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子是从哪来的? 邵衍把邵父特地为他定制的繁体教材抛到桌面,又卸下肩头背地不太习惯的书袋,还不等坐下,便看到一整个教室的年轻人呼啦啦围了过来。 文献学的新生本就不多,小教室也就不大,一圈人远远围在身边看着也没多少。 一个胆大女生率先试探:“邵衍你身体怎么样了?” 这是班里头一个跟自己说话的,邵衍兴味的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也不打算摆什么孤高:“挺好。” 大伙便笑了,班长李立文也小心地站了出来:“你停学那么久,进度肯定赶不上我们,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们帮忙就好。” 看来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像丁文丁武那样心术不正的只是少数,邵衍曾经见过御书房里那一群小小年纪说话绵里藏针的崽子,现在对自己碰上了一群不错的同窗这件事也觉得挺幸运,姿态就越发和煦:“多谢了,少不了要麻烦各位。” 邵衍在宫里讨了那么久生活,自然明白适当的时候该摆出怎样的态度才更让人容易接受。不卑不亢带些礼貌的作风很快赢得了一堆新同学的喜欢,在知道了邵衍并不像校园里那些普通富二代那样不讲理看不起人后他们也就放心了,毕竟也是日后要一块呆四年甚至更久的同窗,性格好这一点实在是太重要了。 坐在邵衍前头的是个头发很柔顺的姑娘,大伙散开后她就转过头看邵衍整理教材,歪着头眉清目秀的样子也颇为可爱。 “邵衍,”她看邵衍镇定自若有条有理的模样,忍不住开口,“他们说你失忆了,是真的吗?” 邵衍瞥她一眼,这姑娘瞪了回来,一举一动带着女孩家特有的娇憨,邵衍对她印象不错,忍不住就想使坏,便拿起一支笔勾了下她的下巴,眯着眼反问:“问那么清楚,你想干嘛?” “切!”看邵衍只是随便挑挑眉模样就和刚才完全不同,女孩忍不住脸上有些发热,转过头后没多久又一脸不屑地扭了回来:“我叫孔悦,是咱们班副班长,你要是真失忆了,以后我们都会帮助你的,你也不要害怕。” “嗯。”邵衍笑容更大了,他回想小时候那些看他可怜接济他的小宫女,忽然觉得女孩这种生物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一种可爱的存在。便也肃容收起了调戏对方的心态,很尊重地点了点头,“谢谢。” 孔悦一愣,只觉得自己脸上更烫了,没忍住更加唠叨了一些—— ——“一会儿下了课就要吃中饭了,你找不到食堂,到时候就别乱走,跟我们一路。” 食堂?邵衍顿了顿之后才回答:“我家里那边说会送……” “切!大少爷作风!”孔悦忍不住批评他,“你这样不合群会交不到朋友的。” “我知道了。”邵衍好像看到了另一个热心肠的刘阿姨,在这种无关的细节上也不多坚持,“到时候带去跟你们一起吃,都一样。” ☆、第八章 邵家的司机早早就等在了小班楼下,带着刘阿姨硬要他全部带来的两大保温桶,嗅到车厢内来回隐约浮荡的香气,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眼看下课时间快到,他望向邵衍教学楼方向的目光带上些担忧。作为受雇邵父十多年的老司机,他几乎是看着邵衍长大的,对于邵衍自然也有些源于长辈的疼惜。邵衍的失忆很让他发愁,这孩子从前人缘就不太好,在A大军训时出了那样严重的意外,这次回到学校,会不会被排挤? 远远地,一群学生从楼里走了出来,司机低头看了眼表,心想着邵衍大约也快出现了,便使劲儿盯着那些形单影只的人辨认。 走在最前头的那一群青年人似乎聊地极开心,时不时会爆发出一阵起伏的笑声,司机叹了口气,心想着自家小少爷什么时候能变得那么开朗活泼就好了,念头才闪过,这群人中蹦跳在最前头的那个女孩挪开些许,便露出了走在她身后的那个正在垂首微笑的少年。熟悉的身影让老司机一下就愣住了。 “孟叔。”邵衍笑着朝这个近几天相当照顾自己的老司机打了个招呼,“久等了。” 孟叔一下子醒过神来,他不太适应自家小少爷现在的礼貌作风,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摆手,然后迅速从车厢里提出两大个保温罐,叮嘱邵衍一定要好好吃完。 目送车离开,班长李立文收回眼光,笑着撞了下邵衍的肩膀:“行啊你,果然是大少爷,中饭吃这——么两大盆。司机送饭都开宾利。” 邵衍笑笑,他也不懂车,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好。一旁的孔悦皱起眉头:“李立文你说话少阴阳怪气啊,酸味冒上天了,还管人开什么车?人家养病的时候多吃点怎么了?” “哎哟哎哟!服!”李立文不敢惹她,立刻投降,玩笑两句后,顺手把邵衍提在手里的两个保温桶接过来了,“挺重的,你伤刚好别拎了。” A大的食堂非常宽敞,并以饭菜物美价廉著称,除了A大的学生外,也吸引了不少校外的人来用餐。偌大的食堂其实在这么多人面前似乎也有些不够看,拥挤的很。 邵衍一路听他们夸食堂的伙食,心中就对接下来的一餐饭开始满怀期待。踏进食堂的第一时间就朝那边一字排开的打菜区看,不过眨眼的功夫,心中那点可怜的玻璃心就碎地连渣都不剩。李立文本还想带他去办餐卡,邵衍随口两句搪塞了过去,忙不迭地跟着孔悦一块挤开去找座位了。 他的目光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猛然想就到了两个险些要被遗忘的人:“孔悦你认识丁文丁武吗。” “丁文丁武?”孔悦愣了一下,随后面色一变,“你说的是汉语言文学那对双胞胎兄弟?” 邵衍见她脸色不对,有些好奇:“怎么了?” 孔悦皱起眉头有些怀疑地盯着邵衍:“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邵衍被她这个态度搞的真的有点茫然了。 “现在学校里都在传是他们两个把你推下楼的,”孔悦因他对此事的一无所知感到十分诧异,“邵文清都为这个找了他们好几回麻烦了,差不多见一次打一次,搞地丁文丁武现在都不敢出自己宿舍。你家人都没有告诉你吗?” 邵文清? 邵衍微微一笑,立刻想明白,不再多问也没有回答。 李立文带着一群同学抱着餐盘跑近,情绪很是亢奋:“卧槽运气好啊,今天林大头烧的板栗红烧肉居然没卖完!他烧的板栗肉简直是绝世美味!!” 说话间一堆餐盘哐哐哐搁在了桌上,几乎每一个盘子里都打上了一份浓油赤酱的红烧肉,邵衍盯着板栗和肉块眼角抽搐了两下,硬憋着没让自己说话。 “我决定大方地分给你一块!”李立文又慷慨地拨出来一粒板栗。 邵衍骇然地望着对方筷子上那块几乎已经被炒成土灰色的板栗,油腻的肥肉根本看不出五花的纹理,半指深的肥油放肆地蔓延在竹筷上。 他笑地温文和煦:“我伤刚好,还不能吃重荤,谢谢了,你吃就好。” 李立文被婉拒后相当开心,嗷呜一口把板栗整个塞嘴里,吭哧吭哧还想说话。他看邵衍正在开保温罐,左敲敲右弄弄像是不知道怎么打开的样子,闷闷嘲笑两声,伸过手就去帮忙。好容易将嘴里的板栗肉给咽下去,他刚想嘴贱邵衍连保温罐都不会开,便被迎面冲来的一股香气扑傻了。 邵衍朝罐子里看了一眼,山药和芋头已经融化在了汤里,切成薄片的火腿肉肥瘦均匀,被炖成了近乎透明的黄色,这是他自己弄的,出门之前炖上到现在差不多快有四个小时了。 另外一边的罐子里分了三层,两道菜一份饭,一道西红柿拌白糖,一道红烧牛腩。 西红柿拌白糖应该是刘阿姨做的,吃过邵衍煮的那一碗面条后她就再也不为邵衍的挑食发表任何意见了,不爱吃她做的菜,她就直接弄一些这样清爽的原味小菜。那道红烧牛腩却是邵衍前一天中午的作品。牛腩洗净后放姜蒜煸炒到微干,再倒入白酒和酱油配上他的秘制小料用砂锅炖到收汁儿。牛腩肥而不腻,表面带些焦香,一口咬下去,又糯又软,配上咸香可口的汤汁——这道菜哪怕是不爱油荤的皇帝也能一气儿吃下两大碗,更别提其他人了。邵家的厨房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另外动火,刘阿姨也是像这样切了几个西红柿,一家人配着牛腩同样吃得相当尽兴。就是邵干戈让人有点操心,他血脂高,可愣是一点都不注意,牛腩一大块一大块朝嘴里塞,一大锅肉有三分之一进了他的肚子。后来邵母看到不对立刻制止了他这种自杀式的吃法,邵干戈气得不行,一个晚上没和老婆说话。 刘阿姨今天恐怕也是不知道给他弄什么才好,才把昨天剩下的炖肉煮透了又给他送来。 邵衍拿筷子叉了一块西红柿塞进嘴里,并不碰那碗牛腩,他舌头精细,连着两天吃同一道热菜就有些不情愿。好在现在他胃口也小,吃一份西红柿也就差不多了,拿保温壶盖里的小碗和大勺舀了碗火腿汤先喝一口——嗯,还成,就是恐怕赶着给他送午饭,汤离火地早了些。 他暗自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手艺似乎也没退步,颇有些满意。一抬头——喝! 四下里望过来的全是狼似的目光。 “……”邵衍垂目一看,原本坐在他身边的李立文已经快要趴到他身上了。 邵衍推开他。 李立文痛哭流涕:“大神!我为我刚才的吝啬感到羞耻,求您不计前嫌赏我一口吧!!!” “脸呢?”邵衍轻轻扯了下他的面皮。 李立文毫不犹豫:“没有那个东西!” 邵衍笑笑,干脆一整碗推到了桌子中间,反正他也不吃。桌上的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着瞥邵衍一眼,到底忍不住香气的诱惑动了筷子。 牛腩的浓香简直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上等的腩肉肥瘦均匀,简直是一丝肥搀着一丝瘦那样细腻,油已经被煸出了一些,最外层的焦香和入味后的肉香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满桌小年轻立刻就被征服了。 “呜——这不科学!” “这是那种新闻上说的一斤卖好几千块的牛肉吧?是吧是吧?” 碗里剩余的牛腩汤也被一抢而空,李立文将汤浇在餐盘里的红烧肉上,再吃一口,顿时就苦了脸。原本被他奉做绝世美味的红烧肉继牛腩之后简直根本不够看,哪怕外层裹着与牛腩一模一样的汤汁,肉的口感和内部的不同也根本无法复制第一口时让人心跳加速的美味。 “我不知道。”邵衍在厨艺这件事上可不知道什么叫谦虚,摆摆手道,“随便弄的,主要是手艺好。” 要不是在吃东西,李立文恨不能鼻涕混着眼泪一块流。口中嚼着舍不得咽的肉,他心想着,就这个手艺,邵家不赚钱谁赚? 其他桌的人坐立不安着,扯着脖子看这边吃东西。 邵衍把饭泡在西红柿汤里吃了两口,被各种目光盯地也没了胃口,随手一拨,不喝了的火腿汤便被他“赏”出去了。桌上的女孩们还好,男孩们根本无仪态可言,一个个开抢汤底的炖材,剑拔弩张的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周围早眼馋了很久的其他学生此时终于也忍不住了,有熟人的就一个个假路过,装模作样地寒暄两声,然后眼疾手快地夹走罐里的一片火腿肉。 外忧内患让孩子们忧愁地不得了,接连被抢了好几块肉后,他们终于放弃了内斗,选择了最冷高的孔悦帮助分配。孔悦可不跟他们干这丢人的事儿,李立文死皮赖脸地磨来了工作,偷摸给自己多弄了几片不说,最后还闹着罐底他来舔。 邵衍差点看吐,他在哪也没见过这种吃相,顿时被恶心地够呛。李立文被发现肉少了的男同胞痛打一顿,又被孔悦教训仪态太差丢了他们文献学班的脸,那边几个好运气抢到了肉的幸运儿惊为天人地吃完那一口得来不易的宝贝,也屁颠屁颠地转头回来,帮着一起唠叨李立文。 一顿饭吃地原本班级里的隔阂完全不见,这也是挺少见的。同学之间虽然有关系好的,可像文献学这一班全班人关系都亲密的还是不多见。大伙儿性格都比较随和算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自然便是邵衍这一手极具凝聚力的厨艺。 被闹腾着要舔底的保温桶虽然没遭毒害,可邵衍肯定也是不会再用了。他不爱收拾东西,自然有满桌人抢着将他的保温管拿去洗了收拾好,李立文狗腿地替他提在手上,浩浩荡荡一伙人回去的一路,邵衍被彻底簇拥到了正当中。 与此同时,A大食堂里的许多人也传开了—— ——“哎你听说了吗?文献学那个一军训就摔进医院的邵衍,邵家的那个小孙子,回来了。” “真的啊?听说他们家最近在打官司,什么情况” “我哪知道,我消息还不如你灵通。我就知道他今天带了几个特好吃的菜来学校,他们班那些牲口都吃疯了。” “……邵家的饭确实挺好吃,可也没到这个程度吧……”这大概是经济能力比较好的,经常进出邵家餐馆,听着便有些不相信。 “那可不一样!”抢到汤底的几个人立刻就不服了,“那味道跟店里的完全不一样!你尝过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第九章 天才亮,邵衍接过刘阿姨整理好递给他的背包,穿着一身运动装,将汗巾朝脖子上挂。 刘阿姨有点担心:“能找到吗?你学校离家里可远呢,开车都得快一个小时。” 邵衍拍拍她,对自己的速度还有有信心的,坐车熟悉了几次路线后他就决定日后自己跑步去上学。他每天的空余时间并不多,要看书要复习基础知识还要学会用许多闻所未闻的工具,晨起到上学的这点时间便成了锻炼身体的最佳选择。更何况他最近看新闻总听说什么油价贵,那种叫做车子的庞然大物动一次要好多油。他耳力好,最近常听邵父邵母私下里讨论家里的经济状况,似乎因为家族变动的缘故变得比从前非常不如。邵衍对这对对他相当呵护的便宜爹妈还是很珍惜的,千金易求真心难得,既然如此,举手之劳能为家里省点钱也没什么不好。 邵父给了他一张天青色的什么卡片,说是给他的零花钱,并不如以前多让他省点用云云。邵衍虽然不知道这个卡片要怎么付账,但他平常花用的时候也不多,身上装几文钢镚也就差不多了。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更何况说起来,这里的生活倒并不比他从前在宫里时辛苦,虽然那些穷尽奢华的金银玉器古董字画没了踪影,早起也要自己穿衣,可一些让他难以想象的便利工具已经相当大程度上弥补了这点不足。 厨房里叮的一声,是邵衍设置好的定时器响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穿着转身去厨房,二楼邵父邵母的房间也在同时咔哒一身被打开了。 托邵衍每天六点做饭的福,邵父邵母的一改往日七点起床的习惯提早了一大截,每天嗅着厨房的香气苏醒也是件幸福的事,两个人虽然早起,但精神头都挺不错。 邵父一边扣西装纽扣一边慢悠悠下楼,另外一个帮佣魏阿姨将烫好的报纸递给他,邵父道了句谢,拿着报纸坐在主桌上装模作样地抖开,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厨房里邵衍的身影上。 “今天吃什么?”他扯着嗓子问。 邵衍低头摆弄烤箱里热腾腾的铁盘:“昨天在书上看到个叫什么蛋挞的……学着做了一下,也不知道好不好。” “戚!”邵父哼了一声,“这玩意甜不拉几的,有什么好吃。” “那你吃昨晚剩菜吧。”邵衍虽珍惜得来不易的家人,但无奈天生不懂服软,又最讨厌别人指摘自己厨艺,直接一口呛了回去。 儿子醒来之后脾气比从前大不少,又次次照死穴打,邵父吭哧一下也不说话了,蛋挞上来的时候瞄了邵衍一眼,示意刘阿姨给他拿。 刘阿姨笑着给他递了个台阶,邵父装作很不稀罕的模样咬了一口,眼睛顿时就瞪大了。 邵家的酒店也是有西点卖的,为此还专门请了曾在古梅三星餐厅工作过的厨师坐镇,邵父吃过不少他们做的蛋挞,味道自然和平常市面上销售的大相径庭。可邵衍做的蛋挞,怎么和那个贵地要死的厨师味道那么像?! 蛋挞皮简直酥脆到了嘴唇抿一下都要化开的程度,浓厚的甜香跟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时别无二致,不像许多香气只是浮于表面的美食,这个蛋挞的浓香一直跟随他划入食管和胃袋,咽下去后,竟隐约还有香气在胸口浮动的错觉。 蛋液也新鲜柔嫩,像一窝软荡的水,并不如普通蛋挞甜,反倒是随奶油和黄油一道揉出股花蜜的清香。 邵父咔嚓咔嚓干掉了三大个,被已经习惯了的邵母迅速阻拦住了伸向第四个的动作,刘阿姨眼疾手快端上微好的牛奶和一笼蒸饺。邵父血脂高,可不能吃更多了。 邵父嘴角一抽,见邵衍呵着热气吃下一个脆生生的蛋挞,还一脸不满意地说什么黄油搁太多了的话,气的都想给他一脚。 家里的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刘阿姨笑着去接,几秒钟后捂着话筒说是喊邵父的。 邵父臭着脸接过话筒说了两句,原本玩笑似的不高兴就浅了,转而浮起的是一种如临大敌的严肃。 气氛很好的众人包括邵衍在内都停下了动作。 “行,你这边先顶着,我这就出发。”邵父挂了电话,侧头吩咐魏阿姨去替他叫车,自己抽了张纸巾擦嘴,满面郑重地起身整理西服。 “……怎么了?”邵母有些担忧地站了起来。 邵父一边朝外走,一边阴沉地回答:“赵韦伯走了。” ****** 邵衍跑去学校的一路上都在想这个赵韦伯是何方神圣,听到邵父说他走了的时候,邵母脸上浮现出的分明是绝望的神情。 在路上的公园打了一套拳,临江吐纳片刻,他几个纵身攀到树上,由一棵树蹦到另一处树冠,身轻如燕。赶到学校的时候时间竟然也不晚。 他草草擦了把汗,提着背包就去了宿舍楼,A大的宿舍楼有二十四小时供暖的大澡堂。澡堂多用于体育课后,这个点钟,到处都很安静。 大澡堂只开了一个龙头就水汽蒸腾起来,邵衍在角落冲洗着,心中不自觉就回想起从前的生活。那个时代的必需品可没现在这么便利,为了应对如他现在这样临时起意的吩咐,灶房和膳水间每夜都需有三个女婢或内侍守夜,邵衍小时候也干过这活,灶膛里的火一旦熄灭,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他笑了笑,扫清脑袋里浮现出的各种各样的极刑场面,洗的差不多预备去穿衣服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澡堂外有两个人说起了自己的名字。 其中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道:“一会儿还有公开课,我一点都不想去。碰到邵衍怎么办?” “要点名的。”另一个人劝道,“不想见也早晚要跟他见面的。说实话比起邵衍,我更不想见邵文清。” “妈的,这个邵文清太不是东西。”先前那人愤愤地骂道:“卫诗昨晚上又跟他去吃饭了,婊|子!” 邵衍探头一看,开始还有些没认出,后来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上回在医院里见过一面的丁文丁武兄弟俩吗? 趿拉的拖鞋的兄弟俩一人端着一个盆,邋里邋遢的没一点精神,垂头直奔最近的一处淋浴而去,显然没发现到不远处正在冲澡的人是邵衍。邵衍眯眼回头盯着他俩看了一会儿,抖了抖将手上的毛巾围到腰部朝他俩走了过去。 他走路脚尖着地,加上最近开始习武,简直就像一只悄无声息靠近的猫。丁武被一脚踹到凌空,砸摔在浴室隔断墙上的时候,甚至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脚简直钻心剜骨地疼。丁武整个人屈成一团缩在墙角无意识颤抖了片刻,才慢慢提起力气短促呻|吟,手指虚弱地在地上乱抓。 一旁的丁文吓得脸都白了,眼见笑眯眯看着丁武的邵衍忽然抬起头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背的汗毛就像被雷劈了似的一下炸开。他转身要跑,却比不上邵衍的速度,被快他一步的邵衍同样是一脚踹趴到了地上。 丁武这时候才有力气抬起头来看是谁动的手,他看到邵衍的脸,一开始还没能认出来,等到片刻之后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断断续续地惊恐道:“邵邵邵邵……邵衍!” “很久没见了啊。”邵衍笑的尤为和蔼可亲。本来嘛,他自己跟他们又没啥深仇大恨。不过占了这具身体,他也不能一点责任也不负,虽然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不能很快让这两人蹲大狱,但该讨回的公道他还是要讨的。 丁武压根没时间去想邵衍为什么变瘦了那么多,对方脸上和蔼可亲的微笑在他看来简直比鬼还要吓人。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手伸过来,越过自己的脸……头皮一紧,邵衍拽住了丁武半长的头发。 “啊啊啊啊……”肚子钻心地疼,被拽着头发拖行的丁武只能蹬着腿徒劳地抵抗,一旁被邵衍踹开的丁文听着哥哥的痛呼本想去搭救,被邵衍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立刻就老实地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了。 毫无预兆的殴打把丁武吓懵了,邵衍闷不吭声上来就打的举动显然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打完之后还笑眯眯地和自己打招呼,丁武又痛又怕,什么有泪不轻弹全是放屁,连鼻涕都淌出来了,嚎啕着求饶:“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只是拿钱办事而已,冤有头债有主啊……” 邵衍将他拖到澡堂旁一条蓄水的洗脚池边,嘿嘿笑了笑,拽着他的头发就把他的脸按进水里了。 丁武开始猛烈地挣扎,整个人像过电似的剧烈抽搐,窒息的感觉令人绝望。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头皮却猛然一痛,脑袋又被邵衍提了起来。 邵衍拍拍他的脸:“冤有头债有主。啊?”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丁武呛了几口水,眼神开始变得涣散。 啧,这样不禁打。邵衍甩手将他死狗似的丢到一边,锋利的眼神一扫,便定住了想要偷偷逃跑的丁文。 他咧开嘴角,露出一嘴雪白的牙:“过来。” 丁文头脑一片空白,面前的邵衍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恶鬼,他一边茫然地摇头一边无意识地朝后倒退,全身都开始若有似无地发起抖来。 “啧。”邵衍不耐烦了,眉头一挑,“让你过来。” “哇!!!”丁文一下就哭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后膝行,整个人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是我哥推的……不是我啊!!!” 邵衍一脚就把他踹去和他哥作伴了。 做完这些,他就近打开了一个水龙头慢悠悠洗手,然后一边上肥皂一边问:“我听说,邵文清最近在找你们的麻烦?” 丁文趴在地上喘了会儿气,小心翼翼地抬头窥他一眼:“……他翻脸不认人……” 邵衍抬手把肥皂砸到了他脸上,乐呵呵道:“继续编啊。” 丁文被他的眼神一扎,险些尿出来。兄弟俩被这样痛打一顿,又知道邵衍是个明白人,哪里还敢隐瞒,立刻一边哭一边识相地把真相说出来了。 无非就是收钱替邵文清打烟雾弹这点事,邵衍之前说的录音算什么?到时候兄弟俩随便推一个替罪羔羊出来不认账,凭A市邵家那么大的权势,还不是说捞人就捞?丁家兄弟家境不怎么样,还领着学校的救济金呢,邵文清承诺等这件事过去后给他们一笔钱送他们去外省的大学读书,为了少奋斗十年,兄弟俩就狠狠心答应了。这几天做戏也很辛苦,总被邵文清打,邵文清心中恐怕真的有怨气,每次都拳拳到肉,一点不搀虚水。两方人现在就等邵衍把录音拿出来发难了。 呵! 邵总管笑眯眯听着,心头一下就敞亮了,肚子里的坏水一边朝外冒着,一边没头脑地开口问了一句:“对了,赵韦伯是谁?” 丁家兄弟说完话之后本来已经做好了再被打一顿的准备,双双闭着眼认命地埋做一堆。没想到等了半天拳头还没落在自己身上,邵衍的不按套路出牌让他俩齐齐都有些愣:“……啊?” ☆、第十章 邵衍原本也多少猜测赵韦伯这个人对大房一脉很重要,可那到底只是猜测,听丁家兄弟一陈述,他才明白到上午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邵父的面色为什么会难看到这种程度。 丁家兄弟到底只是普通人,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赵韦伯在美食界非常有名气,也替邵家工作了很多年,邵家许多名声极好历史悠久的老餐厅都在他的管辖之下。邵家的餐厅频频上省内或者国内的宣传杂志,有大半都是将赵韦伯当做代言人采访的。 这几乎是除邵老爷子外邵家的另一张脸面。 邵衍信息有限,一下子琢磨不透这些,见澡堂外依稀能听到有人来洗澡的声音,便又冲了把澡,吓唬了一下丁家兄弟两个施施然走了。 丁家兄弟在洗脚池边卧了一会儿,身上疼地起不来,可这个模样让新进来洗澡的其他同学着实是吓了一跳。一开始挺多人还不敢靠近,到后来,不少人就开始将怪异的目光落在他们俩身上。两个男的,还是两兄弟,一|丝|不|挂赤|条条地躺在浴室里……这是正常人能干的事儿吗? 好容易缓过点劲,他俩才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丁武有点记恨刚才丁文在邵衍面前推卸责任的话,但并没有表露出来,丁文好像也忘了这回事,埋头走了一会儿,反倒率先开口:“哥,你说邵衍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能打了?军训的时候他还跑不动嚷嚷着要请病假呢。” 丁武沉着脸:“你问我我问谁去?还能是鬼上身啊。” 丁文打了个哈哈:“那咋办,我们要去找邵文清说说这事不?” “说个屁!”丁武等到周围都没有外人的时候才放开胆子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刚才招供的时候嘴倒是挺快,现在又要去告诉邵文清?想找死也别拉着我!” 丁文一琢磨也是,就闭上了嘴,心想着这顿打又白挨了。他原本还有些不甘,脑袋里邵衍似笑非笑的画面一闪而过,立刻吓了个踉跄。 从宿舍楼回教学楼的路上要路过校门,邵衍一路慢跑着环过花圃,便看到周围靠近校门的人都纷纷朝两旁退开。他抬眼,就看到一辆黑车子缓缓停在了校门口,前头下来个穿黑衣服的高大男人,弯腰打开了后车门。 邵文清从里头钻了出来,穿一件藏青色的衬衫配米色裤子,他低声和为他开车门的男人说了些什么,目光无意识地四下一扫,便立刻愣住了。 邵衍双臂环胸靠在花圃上,意犹未尽的目光扫遍邵文清的上上下下。邵文清只觉得那天在医院里被摸的记忆像是潮水般兜头盖下,头皮一阵发麻。 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再看,邵衍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捂了下发烫的耳根,心不在焉的异常姿态让送他的司机有些不解:“少爷?” 邵文清眉头微皱,只觉得自己心中的情绪有些奇怪的波动,懒得理身边的人,一把将他推了开。 进学校的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回想着刚才碰到邵衍的那一幕。他也算是和邵衍一起长大的,从小就不怎么喜欢这个胖到有点蠢的堂弟,给予他的关注自然相当的少,以至于当初买通林家兄弟下手教训邵衍的时候心中也没什么负罪感,起因不过是作为男人讨厌自己看上的女人被觊觎罢了。 可现在再见面,他才猛然发现到邵衍在他心中的地位似乎还是和平常人不一样的。邵衍这段时间瘦了很多……人也变得精神好看了,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装也比从前有气质了许多…… 他这样想着,猛然便听到不远处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文清!”邵文清抬起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卫诗迈着碎步跑来。高挑瘦削的女孩骨肉匀停,浑身都泛着和周围一切迥然不同的光芒。但邵文清却奇异地再提不起从前的热情了,好像面前这个前不久才叫他神魂颠倒的女神在不知不觉间就堕下神坛,变成了万千平凡女孩其中的一个。 ***** 晚上邵衍跑步回到家,邵父邵母正在郑重地商讨公司。 邵衍进门的时候刚巧碰到邵母在擦眼泪:“……要早知道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怎么了?”邵衍反手将门关上,把包交给了从楼梯下面蹑手蹑脚跑出来的魏阿姨,然后快步朝着邵父邵母而去。 邵父邵母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不能再把一切都瞒着这个已经沉稳了许多的孩子了,他总要明白世界的残酷额坎坷的。 邵父把烟掐在烟灰缸里:“赵韦伯去投奔你二伯了。” “赵韦伯跟我们是什么关系?” 听他这样问,邵母一时间连眼泪都不知道怎么掉,邵父看了儿子一眼,也觉得挺无语的:“他是你表舅舅。你外婆认的干儿子,你外公外婆去世之后,你妈把他带来照顾,把他送去和你爷爷学手艺。也算是你比较亲的亲戚了。” 哦,还有这么层关系在。邵衍点了点头:“没血缘关系吗?” “谁知道。”邵父叹息,“老一辈的事儿,也说不清楚。当时认亲的时候,只说是你外公战友的遗孤。” 邵母又偷偷抹眼泪,显然被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在这样艰难的时候选择的背弃伤地不轻。 邵父扫了妻子一眼,把纸巾盒子推过去一些,又说:“也该让你知道家里的事了。你二伯……你知道你二伯是谁吧?”得到了邵衍肯定的点头后他才继续道,“你二伯跟爸联系说要买你手上的股权,爸没同意。最近他在卯足了劲对付咱们。他现在拿了邵家的关系人脉也多起来了,这些天几个酒店麻烦事都不少,我也没时间顾及那么多。结果今天你小舅舅直接带着他几个主厨的大徒弟走了,说是你二伯给了他一部分邵家大酒店的干股。从今往后他就是邵氏的股东之一。他这一手,还真叫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邵衍还闹不太清楚这个时代的很多规则,一时也没胡乱开口,那边的邵母擦干眼泪后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忽然开口小声说:“要不……我去找找我玉珂姐吧?” 邵父显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一开始还有些意动,片刻后又为难地皱起眉:“这么多年没上门走动,现在有事了就去求人……” “那还能怎么办呢……”邵母又哭了,“我们现在还能求得到谁?我和玉珂姐好歹出嫁前有感情基础,她嫁到严家之后就出了国,我爸为这事儿都恨死了,临走前都告诫我不要再联系她。哪是我自己不想走动啊……” “你你你……”邵父脸都皱成了一团,“我也不是说你的意思啊,你怎么又哭了……” 邵衍心中琢磨着听来的信息,夫妇俩一个安慰一个哭,三口人都各有各的忙碌,家里的门铃却忽然有了动静,魏阿姨匆忙跑去开门,下一秒脸上明显多了惊讶。 她是邵母从赵家带来的阿姨,对邵母的交际圈很是熟悉,此时立刻回头提醒:“太太,玉珂小姐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竟有那么巧的一件事。邵母当下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后猛然反问:“谁?!” 她一面问着,却也不等回答了,匆忙擦干眼泪打理仪容。一旁的邵父站起身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有些狐疑道:“这都快六点半了……” 魏阿姨已经带着一个穿灰白粗呢长外套的女人进来了。邵衍看着她,对方模样比邵母大上五六岁,精瘦,个头不高,但眉眼都有着和邵母截然不同的锋利味道,显然是个养尊处优且极具自信的女人。她手上提着一个短柄的手提包,在看到邵母的一瞬间就被抬手砸到地上了—— ——“你真出息了啊!”李玉珂柳眉倒竖,指着邵母狠狠来了一句,目光中却又有不忍。 邵母看着有些怕她,眼神里又是思念又是不敢置信,隐约还透出几分对极亲的人才露出的委屈。她原本已经走出了待客的沙发区,被这样骂了一句后又停下了步子,远远地望着李玉珂只是流眼泪。 “都多大的人了!”李玉珂嘴跟刀子似的,脚下却半点不停,快步走到邵母面前一把抱住了她,嘴里又是责难,“家里都这样了你还惦记着那点过去的事,你是傻子吗?受委屈了不知道来找我?!” 也不知道这句话触到了什么,邵母一下子就跟崩溃了似的抱着她放声大哭起来。两个年纪加在一起快一百岁的老姐妹一个“玉珂姐!玉珂姐……”地喊,一个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场面看上去又是古怪又是感人。 邵父被妻子的哭声弄地有点手足无措,老婆被骂也让他感觉有点不高兴,正呆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脚魏阿姨便又带了个男人进来,才叫他觉得自在了些。 那男人的气质和李玉珂倒是如出一辙,虽然人挺胖还挺着大肚子,步伐也慢悠悠的,可浑身上下的气势就是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样。邵衍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举止中无法遮掩的一丝匪气,心下顿时就有了定论——这人看着不像是走正道的。 严颐就跟没看到屋里古怪的叙旧场面似的,笑眯眯朝着邵父走过来,一面伸出手,一面亲热地寒暄:“老妹夫啊,咱俩这么多年也没见过面,我可是久仰大名了!” 邵父见他这个姿态,心中一瞬间竟然生出股类似受宠若惊的紧张。严家走的可不是什么正经路子,整个A省的地下都不敢说还有第二个主。小辈们恐怕不知道,可邵父这些同龄人们,又有哪个没听过严颐年轻时打江山时的凶狠作风?邵家几代为商都绕着灶台清清白白,这些年明知道邵母儿时的好姐妹嫁了这么户声权赫赫的也没敢走动,此刻看到人家话语中那个不啻于三头六臂怪的大哥级人物竟然这样和蔼亲切,邵父一时间抵触立马去了大半。 邵衍眯眼盯着来人,这人身上的血腥味瞒得过没见多少世面的邵父邵母却瞒不过他,对这一对莫名来访的老夫妇,他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该用什么态度。 “这是邵衍?”严颐和邵父寒暄完,两个人的关系可见被拉近了好些,便笑呵呵地对邵衍伸出一只右手。邵衍的目光不动声色在他面上扫了一圈,微笑着也和他握了一下:“严叔。” 严颐愣了一愣,下意识正经了些,他刚想回句什么,邵衍便先一步松开了手。 严颐眯起眼,不得不说心中实在有些意外。这么多年虽然没见过面,可他才不会真的一点不知道邵家的消息。邵衍的名声他也是听过的,胆小贪懒怕事嘴馋,可以说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比较懦弱的富三代。 但眼前见到的这一个,和他原本心中所想的,简直有天壤之别。 “严颐!”那边的李玉珂可算是将邵母哄地不哭了,老姐妹说了会儿话,提起赵韦伯做的那些事情后她差点气厥过去,声音跟蹦豆子似的往外开冒:“邵玉帛那一窝杂种敢欺负我李玉珂的妹妹,当赵家没人了吧!不给他点教训尝尝,真忘了天高地厚四个字怎么写了!” ☆、第十一章 邵衍默不作声地听了半个晚上才弄明白,原来这那个叫做李玉珂的女人是邵母的远房亲戚。原本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两个人,连姓都不是同一个,却因为小时候的一些变动,被命运牢牢地连在了一起。 李玉珂的双亲在很早之前就去世了,那个年代各处条件都困难,家里走动的亲戚根本再匀不出一口饭。乡村里封建,李玉珂的爷爷奶奶一是接受不了儿子去世的真相,二也有些重男轻女,朝外只说李玉珂的命硬留不得,结果整个村子里都没人敢和李玉珂接近,生怕被克。 大队里不管这事儿,但也不能眼看着孩子被饿死,七拐八拐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他们查到了在A市做领导的赵家人。邵母的父亲赵升平当初有些权名,家中自然也宽裕些,因为年轻时和李玉珂的父母有交情,看李玉珂心性不坏又可怜,自家又多年没个孩子,就把她给收养了,当做亲女儿照料。没想到李玉珂进门才不久,邵母的妈妈便怀上了邵母这一胎,求医问药了那么多年的难题迎刃而解,赵升平夫妻因此对李玉珂更加疼爱,总觉得这个孩子和他们命数相合。 李玉珂就这样一直在赵家生活,她性格刚猛,又泼辣伶俐,敢说闲话的统统被她打闭了嘴。后来邵母出生,她对这个妹妹宝贝地不成,连送去幼儿园的一路上都要抱在怀里,谁敢碰妹妹一下,那可比动了李玉珂自己还下场惨烈。这份特殊的感情李玉珂只给了邵母一个人,哪怕后来更油滑的赵韦伯进了赵家门,也没能让她同样地另眼相待。 日子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然后忽然有一天,李玉珂往家里扔了个大炸弹—— ——她看上了严家大儿子严颐,两个人已经私定终身了。 这可真是吓死人了,赵家走的官途,赵升平一辈子哪儿和严家这种混混打过交道啊?心中自然也怕严家的坏名声影响赵家仕途,又担心大女儿被严家的坏男人骗,怎么可能同意?可没想到李玉珂刚猛的作风直接从生活延续到了感情,在明白到赵升平不可能同意她这门婚事后,她直接跪地给赵升平夫妻磕了三记响头,然后毅然决然地跟着严颐私奔了。 其实也不能叫私奔,那个年代,应当是“追求自由感情”。但赵家无可避免地也因此受到了些指点,后来隐隐约约传回了李玉珂婚礼的消息,赵升平被气地放下狠话要和大女儿断绝关系,自此之后竟然真的就没有再联系。哪怕李玉珂找的小货车把电器家具运到了赵家门口,赵升平也能抵着门喝令他们给退回去。 临终之前,赵升平憋着一口气,硬是强迫小女儿发誓再不和长姐来往才咽下去。赵升平死后李玉珂来参加了葬礼,穿着一式西方风格的黑外套黑裙,手臂上戴着白纱,远远站在殡仪队之外和邵母四目相接,但从始至终没有靠近。 从那往后,邵母就再没见过李玉珂的踪影。只知道严家越来越势大,李玉珂生了个男孩,李玉珂生的男孩上幼儿园了,连去幼儿园都带着四个黑西装黑墨镜的保镖。 邵母结婚那天,也是这样的黑西装保镖送来了一整车嫁妆。邵母默不作声地收下了,父亲临终前的话像一句魔咒,但她心中始终是有着这个姐姐的。 再回首几十年,姐妹相见,邵母才猛然明白到自己心中这么多年,其实一点也没放下过对对方的思念。 ***** 李玉珂替邵母抱不平,说要教训邵玉帛一家,但事实上连邵衍都知道,这句话做起来并没有说出口那么简单。 邵家三代人积累下的权势不是说着玩的,严家在黑道声名显赫,可发家毕竟不过二十多年,新贵和旧权的碰撞恐怕很难单纯用胜负二字形容结果。 邵母也叹息,反倒来劝李玉珂:“算啦,我们也没有证据。老爷子遗嘱白纸黑字在那,有问题又能怎么样?邵玉帛现在正风光,和他对上,你们也未必能落到好。” 李玉珂沉默,邵母说的确实是实情。来找邵母之前她就打听过了邵家遗产里的这些弯弯绕绕,自然对很多内情也了若指掌。邵玉帛当初继承邵氏出示的是具有法律效应的遗嘱。这就是最难办的一环,A市负责遗嘱公证的部门内关系很复杂,有些人未必是严家能轻松吃下的,背后再站着一个累积了近百年人脉的邵氏集团,手握邵氏百分之五十股份的邵玉帛在如今的A市已经拥有了极大的话语权。就连严家,也不能轻描淡写地将此视而不见。 邵父试探问:“A市管不了,再往上……?” 李玉珂没说话,严颐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实话实说了:“往上的关系更深。你恐怕不知道,你那个弟媳妇廖和英,他爸廖德好像遇到了贵人,我儿子说他们一家现在连在B市都势头很大。”看邵父满面都是惊诧,他又抬手拍了拍邵父的肩膀,“你也别急,我儿子明天就能从B市回来。他认识的人多,对B市那边的大关系也了解,我让他明天直接到咱家,有什么问题一家人坐下来一起讨论。总能多点主意。” “你儿子?”邵母立刻就有些激动,“是小川吧?小川该多大了?我记得他比衍衍大好多呢。” 谈起儿子,李玉珂的眼神也柔和了很多:“都二十七了,比衍衍大八岁。” “现在严家的生意已经交给他了?”邵母得到确定的回答后,忍不住就有些羡慕,“真是能干。我家衍衍要有小川半分好,我也不至于操心那么多年了。” 躺着中枪的邵衍:“……”小川?呵呵,这哪位? 李玉珂的表情却有些奇怪:“好什么啊,闷葫芦似的,也不知道像谁。衍衍哪里不好了?我看他也稳重着呢。” 邵母心想着那是现在,你不知道他以前的德行呢。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又有些欣慰,从摔了那一场之后,邵衍的行事作风比起从前来真的是凝练了太多,这个时候便也没想着再谦虚,只出声招呼:“这个点钟来,都没吃饭吧?家里还有点家常菜,都是衍衍亲手做的,味道还不错。留下来吃点吧。” 李玉珂一直拉着邵母的手,到这个时候也没松开,闻言直接回答:“今晚我和老颐不走了,就住这!咱俩那么多年没见面,今晚好好说会话。” 严颐很顺从妻子,略带杀气的五官一笑就很是慈祥:“衍衍做的饭?是了,我记得衍衍小时候也和邵老爷子学过一段时间,厨艺肯定好。” 他这话纯粹昧着良心来的,A市上头点的人家谁不知道邵老爷子对邵衍这个孙子不感冒啊。要真有天分邵衍这些年也不至于过得那么荒唐,他开这个口也不过是客气客气而已。 没想到邵家夫妻两个竟然全没谦虚,尤其是邵父,听到这话眼都眯成了两弯,嘴里一点都不诚恳地说着“哪里,哪里。”但话锋一转又颇为得意地去拍严颐肩膀:“老哥,不是我说,你们今晚来的太是时候,果然是有口福的。” “……”严颐嘴角抽了抽,心想着早听说邵家夫妻宠儿子,这样一看倒真不假,明显违心的奉承都能让他们那么高兴。 他哪知道邵父喜气洋洋的外表下也埋着不甘愿呢——厨房里炖的笋干老鸭是邵衍早上就架到灶台慢熬的,冰箱里腌了一大盆羊排,白天蒸好的南瓜和山药也压成泥照着邵衍的吩咐拌进牛奶了。这可是邵衍特地为降他血压准备的,原本他还以为终于能吃个痛快,可看严颐这个体型,估计也不是个胃口小的。 严颐落座之后并不太期待,他家里雇的厨师也曾在相当有名的餐厅里工作过,每天不说山珍海味,吃的却绝对能算精致。邵家的餐厅名气大,他谈生意多半也会到那里,各种招牌菜特色菜也吃了不少,甚至有幸尝过邵老爷子亲自下厨蒸的鱼唇。味道比起普通厨师是要好了很多,但对于吃惯各地美食的他来说,也并不能达到念念不忘的地步。 他看着邵衍告辞后走向厨房的背影,双眼微眯。这孩子总是能给他一种异常奇怪的感觉。极少有人能在他的面前表现地这样镇定自若,就连一直处在发号施令位置上的邵父也不例外,可他分明能感觉到邵衍这个孩子没把他当做一回事——或者说,并不受他极具压迫力的煞气影响。在这一点上,倒是奇妙地和他家那个讨债鬼儿子来的相似。 他当然不知道,在久经历练的邵总管眼里,他身上那点血腥味也不过是逗小孩的玩意儿罢了。 严颐脑袋里琢磨着各种邵衍让他觉得古怪的表现,恍惚中忽然嗅到一股几乎让人飞起的香味,思绪一下子便顿住了。 “……什么味道?”半晌后,他才如梦初醒地挺直了腰,开始四下搜寻这股香气的来源,最后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打开的厨房门处—— 他人生中头一回生出要起身去厨房看看的念头,脑袋里反复警告着自己现在正在做客才没做出出格的举动。 “是衍衍煲的虫草竹笋老鸭汤。”邵母一边回答,一边按住很直白表现出了对美食兴趣的李玉珂。李玉珂坐立不安地要朝厨房去,邵母拍拍她,笑容中难掩得意,“姐,你坐着吧,衍衍不喜欢我们进厨房,我去把汤端出来让你们先喝。” 严颐一听到喝这个字,猛然觉得自己整个肚子都空了。他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走出两步后,才发现整桌人都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沉默片刻,他和蔼地笑了,“我来搭把手吧,端菜这种事男人来就行了。” 一锅熬到金黄浓香四溢的老鸭汤被端走,不喜欢外人进自己厨房的邵衍臭着脸靠在洗手池边啃西红柿。烤箱里的羊排正滋滋作响,蒸锅里的南瓜山药糕散发出阵阵清甜的香气。他听着外头喂猪似的西里呼噜和汤勺碰锅声,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个小时前毫无秩序的学校食堂,满肚子胃口倒了个干净。 ☆、第十二章 接到父母电话让他第二天去邵家吃早饭的时候严岱川其实有点意外。 在外工作的时候家人虽然也会通电话,但多半都会挑选一个比较固定的时间。严岱川和父母的相处方式比起亲人倒更像上下级一些,包括打电话在内,双方的沟通和来往都默契地保证给对方足够的空间和尊重。 极少的,父母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叮嘱他一件事情。 挂掉电话后,严岱川一语不发地靠在车背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却瞬间陷入沉思。 邵家这一门亲戚实际上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小时候李玉珂就常告诉他他还有一个温柔可亲的姨母和一个可爱漂亮的弟弟。小时候的严岱川对这个“漂亮可爱”的弟弟真是期待啊,严家没人跟他玩,他便幻想着有一天能和这个传说中的“弟弟”生活在一起相亲相爱。 他生来就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地快。后来长大一些,这类无关紧要的亲戚就慢慢被他抛在了脑后。第一次见到邵衍的时候他也有十来岁了,对那个与童年记忆中幻想的完美弟弟截然不同的真实人物,严岱川实际上是相当失望的。只不过这种来源于儿时的执念来得快去得也快,邵衍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根本上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知道母亲让自己去邵家是想说什么,老一辈人的恩该报也是要报的,可惜这次的事情,恐怕并不如一开始所想的那么简单。 严岱川倒没什么心理压力,他并不是外表看上去这么一丝不苟的人。在飞机上浅浅睡了一觉,到A市都快五点钟了,严岱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给了来接他的司机邵家大房的地址。 早晨的A市并不喧闹,尤其在邵衍一家住的风景区这边。初升的旭日染红了半边朝霞,沿途的江面波光粼粼,绿树成荫,路的尽头看不到再多一辆车子,严岱川下车的时候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旷神怡。 不远处邵家的小别墅掩映在茂密的叶丛当中,沿江这一条路种满了参天老树,绿化极好,四下里都是清脆的鸟啼声。 他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才到五点三十分,便扩了扩胸转身走向江堤的方向——还是过会儿再去打扰吧。 保镖们从车内出来聚拢在他身侧,一群人低声商议着工作上的某些细节,严岱川说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 他缓缓地、带着些许困惑地转过头,就看到一个矮他半头的青年正站在他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与他对视了三秒钟,这人才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严岱川?” “……”严岱川瞳孔微缩,抬手制止了身边这群才发现邵衍踪迹纷纷警戒的保镖,另一只手却已经摸进了兜里,缓缓拉开了枪上的保险栓,“你是谁?” 邵衍垂眸扫了他的手一眼,笑容更大,带着种戏弄人后的愉悦退开一步:“咱们兄弟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别那么紧张嘛。” 他说着,越过严岱川一群人朝着邵家的大门走去。呵呵,什么小川大川,也不过如此嘛,哪里就像邵母说的那样比他强了。 严岱川盯着他的背影,这时候才发现对方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运动服,脖子上还挂着一根画着卡通西红柿图案的运动毛巾,像是早上出来晨练的。 “……邵衍?”看到对方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严岱川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 邵衍回过头来,目光上下扫他一眼,笑地让严岱川有点不习惯:“是我,请进吧。” 他说完之后也没有招呼一下,自顾自就朝里走了。严岱川站在原处没有立即动作,片刻之后满身绷住的警惕才慢慢消褪了下去,一群围在他身边的保镖脸色都很难看,保镖队长更是满面羞愧:“是我们的失……” 严岱川抬起手没让他继续,他从小习武,身手未必会比这群保镖逊色。可即便如此,刚才仍旧半点没察觉到邵衍在靠近。 他望着邵衍离开的方向,对方招呼了一声后竟然就真的就这样自顾自走了,完全没有表现出半点主人家的热情礼貌。严岱川从未受到过这样不走心的冷遇,可现在的他也没空去玻璃心地衡量自己在邵家人心中的地位。他只是想起许多年前第一次和邵衍见面的时候,偶然参加的宴会上那个低着头缩在父亲身后的小胖子让他多年来对“可爱弟弟”的期盼瞬间消褪地干干净净,说了几句话后,严岱川仅剩的兴趣也被磨没了。这些年他偶有听到邵家孙辈消息,但平庸矮胖的邵衍都是作为陪衬的存在。那么久了,这才是严岱川第二次见他,可刚才那个带给了他不小惊吓的年轻人,却已经和记忆中那个形象根深蒂固的内向胖子完全不一样了。 邵衍心情不错,捡了那么久的功夫,今天终于迈进了第一层。他修的内功虽然杀伤力只是平平,但对身体的淬炼却远非其他功法能比,当初给邵衍这本功法的老太监曾经说过,修刀修剑,远不如修自身来的重要。刀剑只是工具,躯体却是最脆弱却必须保护的存在,只有掌握了根本,才能毫无顾虑地追求更深的武道。 邵衍还没机会触摸到那一层,毕竟他死前也不过正值壮年。不过踏入第一层已经为他带来了不少便利,他这些日子利用爬树和抓鸟来练轻功,以往晨练的一个来小时最多也就抓两三只麻雀,今早却连连得手了十来只,虽然最后抓到手的鸟都被他放飞了,可沿江这一条路的飞禽们还是被吓得够呛,无不闻人色变。 他哼着这些天新学会的这个时代的歌,回房间洗澡顺带换了件衣服,下楼的时候刘阿姨和魏阿姨已经起了,正在招呼进来的严岱川。严岱川把带来的那一伙黑衣保镖都留在了屋外,自己则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沙发上喝茶,不苟言笑的模样让习惯了和邵家人开玩笑的刘阿姨都有些拘谨,态度也格外地客气。邵衍下楼的动静惊动了低头喝茶的男人,严岱川死着一张脸端坐着将目光落在邵衍身上。 他愣了一下。 刚才邵衍穿着肥大的运动服戴着汗巾满身臭汗,严岱川又被他吓到了,便也没仔细打量他的模样。现在对方换了一身雪白居家服,头发洗好后还没擦干,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衬着他的肤色叫人看去恍若发着光。严岱川这才发现对方的五官其实生的很好看,一双桃花眼,眼尾还微微上翘,睫毛很浓密,这使他的目光看上去非常有神,鼻子生的小而挺翘,鼻尖处弯出个弧度可爱的鼻珠,嘴唇的线条也很清晰,嘴角和眼角一样是上翘的,哪怕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是挂了浅浅的微笑。 邵衍很白,也不止是肤色,好像全身着色的地方都比寻常人要淡一些。他的头发和眉毛很细软,在强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微微偏棕,但不明显,瞳孔也更偏向琥珀色,嘴唇白中透粉,很能惹人怜爱。 他又有点胖,体型上倒看不出什么不对,只是面颊相比较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肉多了些。他长的嫩,又有一个小而尖的下巴,这样看去倒有点像是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去,笑起来的时候嘴抿着嘴角朝上翘,这个形象意外地和从前严岱川曾在脑海中描绘过的“可爱弟弟”模样重合了起来。 他的眼神因此便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在邵衍朝他打招呼的时候,还破天荒认真地也朝对方点了点头。 邵衍边下楼边挽袖子:“早饭没吃吧?” 不太习惯这样家常问候的严岱川愣了一下:“……啊?” 邵衍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兴趣地笑笑,也不说话,径直朝厨房去了。 严岱川皱起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有种……邵阳好像不太喜欢他的感觉。 将前一天用剔出来的蟹黄蟹肉拌猪肉末猪皮冻搅好的肉馅从冰箱里拿出来,邵衍劲儿大,三两下就把要用的面皮揉开,想了想自己恐怕忙不过来,又朝外喊了一声,让刘阿姨进去帮他弄小笼屉。 刘阿姨忙不迭赶去了,严岱川有些困惑地坐在原处,直到确定是邵衍在做早饭后才开口问魏阿姨:“家里的饭怎么是他在做?” 魏阿姨有些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厨房后才反应过来,立刻笑了:“您说衍衍啊?以前其实也不是他弄,可出院回来以后人就比以前还挑嘴了,三餐吃的都要自己亲手弄才行。不过他手艺可比刘姐好的多,现在先生和太太一般也不太吃别人做的饭了。” 严岱川对一个富三代天天做饭给爹妈吃的画面有些想象不能,他还想问魏阿姨邵衍是不是一直以来都那么勤快,便听到楼上传来房门开锁的声音。不多会,梳妆完毕的李玉珂和邵母就手挽着手亲密地走了下来。 “妈。”严岱川起身一丝不苟地问好,然后看向邵母,“赵阿姨。” 邵母哎呀一声:“这孩子长得真漂亮啊!”扑上去摸摸头摸摸脸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严岱川惊慌闪避。 “叫姨妈就行了。”李玉珂看儿子这模样也不说帮一把,反倒四下张望起来,“衍衍呢?我才听他妈说这孩子每天早上都自己弄早饭,今天早上吃什么?” “……”严岱川好容易躲开邵母太过热情的呵护,理了理头发,看向楼上同样也走出了房门的邵父和严颐,沉声开口,“我们还是开始说正事吧。” 谁理他?严颐和邵父下楼之后齐刷刷朝沙发里一窝,接过魏阿姨递过来的温开水,张口就问:“早上吃什么?” “……”严岱川抿住嘴唇,手上的茶杯握紧了一些。 刘阿姨从厨房探出头来:“吃鱼滑粥和蟹黄小蒸包,再等十分钟就好!” “爸。”严岱川试图将话题扯上正道,“我们先说正……” “哎呀,急什么嘛。”严颐浑不在意地朝他摆摆手,又问魏阿姨,“昨天晚上的鸭汤还有没有剩下的?要不先弄一碗垫下肚子?” “鸭汤都喝干净了。” “哎呀,怎么会这样。”严颐一副昨天整锅汤被喝完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无辜模样,“那南瓜糕呢?南瓜糕还有没有?” 魏阿姨有点为难:“那个也吃完了。” “羊排也没有了啊?”那边的李玉珂听到这里,也插了一句。 “……”周围人像是划分出了一处自己的小世界,严岱川板着脸,心中多少有点不满。索性坐回去继续喝茶也不说话了,反正邵家的问题最着急的人也不该是他。 他只当父母又在故意耍他,心中正琢磨着等会也得像现在这样慢悠悠地吊一会儿这伙人的胃口。然后冷不丁地,餐厅方向就传来一股让他精神一震的鲜香味。 他立刻挺直了腰,手杯握紧在手上,眼神也变得锐利了一些:“什么味道?” 厨房里的刘阿姨端了个深肚的砂锅出来,砂锅的锅盖虚虚掩着,那股一瞬间就能抓住人心神的香气便从这里起源。 砂锅里仿佛还能听到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刘阿姨将锅搁在桌上,一下掀开了那个歪歪斜斜的锅盖,香气在一个瞬间从锅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也成功地将严岱川从孤独的单人沙发中解救了出来。 眼见父母和邵衍的爹妈都已经很自觉地坐上了餐桌,严岱川有点包袱,便慢吞吞装作不在意地蹭了过去,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打在桌上那个其貌不扬的砂锅里。 ☆、第十三章 砂锅还留有余热,粥被加热到滚起一个又一个甜蜜的泡泡,刘阿姨小心地把粥盛出来,严岱川注意到桌上有一个特别小的,只比调料碟宽一点点的深碗。 邵衍后脚从厨房里出来,刘阿姨就将那个深碗摆在了他的面前。 减肥? 严岱川扫了眼邵衍确实和以前有很大不同的体型,心中怎么都想不通,只保证这么点热量摄入的人刚才是怎么做到迅速接近且让自己毫无察觉的。 粥入口时,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米饭恰恰好被炖到欲化不化的程度,口感非常地厚实,满口都是鱼茸和瑶柱细腻滑美的清香。粥微咸,鲜甜的海鲜和软糯的大米结合地恰到好处,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一道主食,严岱川却偏偏吃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厚重感。 滚烫的粥落进胃袋,瞬间唤醒了早晨几乎被遗忘的饥饿感,严岱川忍不住在粥咽下去的瞬间再送入口一勺,然后立刻就被烫地哆嗦了一下。 他一边不着痕迹地朝嘴里吸气,一边忍不住抬眼去看邵衍,进餐的速度下意识变慢了许多。 邵衍和用勺子的他们不同,使的是筷子。他筷子拿得很高,吃饭时眼睛一直专注盯在自己碗里,包着银头的筷面在小碗的边沿一左一右迅速轻滑了两圈,然后凑近碗沿送入口中,这期间他的脊背一直挺地笔直,好像在任何时候都绷紧了自己的神经那样,不容懈怠。 邵衍的直觉很强,严岱川的目光自然逃不出他的感知,他抬起头对上严岱川的目光,严岱川愣了一下,这才察觉到自己似乎看了很久,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邵衍眼中却忽然浮起浓浓的笑意,眼神灵活地在严岱川脸上转了一圈,嘴角也意味不明地勾了起来。 严岱川被他这样一看,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对劲了,后背一阵发痒,费了好大劲才控制着没去抓一下。 他有点不高兴,这个邵衍看着白白净净的,怎么接触起来哪儿哪儿都那么古怪? 话虽如此,这个奇葩弄的东西还是很好吃的,严岱川很矜持地只再添了一碗,不像他爸,跟饥荒似的西里呼噜喂下去小半锅,邵父为了和严颐抢最后的粥底,吃饭的动作也瞬间加快了。 邵衍被邵父和严颐吃饭时的声音弄地胃口尽失,抬眼一看,就瞧见严岱川在慢吞吞地吹粥,吹了半天也不说吃进口,顿时更加不爽。 严岱川要面子,吃了两碗后不好再加,心中便一直惦念着刚才刘阿姨说的厨房里还在蒸的蟹肉包。没人好意思催,刘阿姨便也不进去拿,邵衍还真就保持着这样慢吞吞的动作吃完了自己小的可怜的那碗猫食,等他撂下筷子,刘阿姨才跟醒过神来似的转身进厨房去端蒸屉。 严岱川也是服了邵家这一手待客之道。 包子的分量少得可怜,六寸大的蒸笼里不过可怜兮兮的四枚,四喜丸子似的陈列在那里,表皮晶莹剔透,隐约可透见到里面包裹着的琥珀色汤汁。 邵衍慢吞吞吃完一枚,抽了两张纸擦嘴,把自己那份推到邵父面前后起身道:“我吃饱了,各位慢用。” 他说完就朝楼梯去了,一桌人下意识停下了动作目送他离开,严颐回头后探着脑袋朝邵父面前看了一眼:“他吃的怎么那么少?” “从医院里面出来之后胃口就小了。”邵父扫了眼邵衍那个专用的小碗和笼屉里还剩下的三个包子,叹了一声,筷子却一点不慢地伸了过去,“这孩子现在比以前还挑嘴,刘阿姨的饭都不肯吃了。在医院里吃了一个多月的水果,现在也比较喜欢水果和汤这类的……唔!” 入口的汤包忘了先喝汤,邵父被烫地一个哆嗦,鼓着脸嚼开之后又眯起眼细细地品尝,没忍住耸起肩膀:“这小子往里头放什么了……” 严颐眼馋地不得了,赶紧也夹了一个,先是小心翼翼地咬破皮,浸润了肉馅和蟹黄鲜味的肉汤徐徐滑出,味蕾仿佛一双带有魔性的手紧紧抓住,让他吃东西的动作一下就加快了。 四个包子还不够他一嘴啃的,烫又算得了什么?他这边四个吃完之后邵父那边也才刚解决了邵衍推给他的那部分。正沾沾自喜自己比其他人都要多些分量,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筷子。 抬起头,严颐正眯着眼朝他慈祥微笑:“大妹夫,我记着你是血压高吧,血压高可不能吃太多,七个包子太多了。” 邵父连忙护食:“不不不不不……” 哪知严颐手劲极大,轻轻一拨就把他环着笼屉的胳膊给拨开了,邵父眼睁睁看着一个包子离自己而去,心头大痛,赶忙迅速将剩下的三个纷纷咬皮喝汤。 严颐吃完了一个还想再抢,看到这一幕脸拉地像腌黄瓜似的。 严岱川眼角瞥到父亲又在四下搜寻目标,大感羞耻,默默地加快了吃东西的动作。 ***** 邵衍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一屋子人已经吃着他腌的酸萝卜在饭桌上开会了。 他一面进厨房折腾自己中午要送去学校的午饭,一面竖着耳朵听。 严岱川的声线很低沉,语速不急不缓,随时都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我已经查过,接手这单遗嘱的两个公证员跟邵家和廖家都没有直接亲属关系。工作上的接触是有的,但这并不能用作直接证据。加上廖德最近在B市很积极,跟卢家王家都有些往来,没有证据,轻易扳不倒。他们现在也未必会卖严家的面子。” “怎么已经到这个程度了?”邵干戈很诧异,父亲去世之前,他完全没看出二房一家竟然发展地如此迅速。 “也就是最近的事情,廖家手上忽然宽裕了。”他说到这里,见大家都了然,这才继续道,“现在邵家遗产的问题主要争议在民间,A省内邵玉帛的关系打点地不错,报社媒体都没有讨论这件事的。但省外议论这件事情的人就比较多了,大部分的人都在猜老爷子之前放出过风的那本只传继承人的菜谱在什么地方。” “他没给我。”邵父顿了顿,有些黯然,“这样说来,可能真的是我在自作多情……” “是真是假,证据肯定能找到。”严岱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斩钉截铁,“现在什么都不确定,我这些年在B市也发展出一些人脉,先找点东西把邵玉帛那边气焰压低一点再说。” “你们要什么东西?”邵衍忽然从厨房里探出头,朝他们挥挥手上的手机,“这个用得上吗?” 一桌人的注意力被他打断,看过来的时候都有些不明所以。 邵衍点开录音把手机丢桌上又进厨房了,扬声器里哗啦啦的杂音、脚步声、探病的问候…… 严岱川听了五六分钟,有点不耐烦了,眉头微皱,心想着邵衍给他们听这个是要干什么。 然后忽然间,里头便传来了邵文清毫无预兆的咆哮:“让你们都出去!我有事情单独和邵衍说!没听见吗?!” 大伙儿都愣了一下,邵父邵母睁大眼,脑中闪过一个让他们整颗心都揪起来的猜测。 接下去的发展果然印证了他们的预料,邵文清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哑着嗓子一副威胁的口气:“告诉你,老子不怕你!有本事你就把录音给公布出来,是我让他们干的又怎么样?推人的是丁文丁武……” 一桌的人都寂静了,没一个人出声说话,他们将目光落在手机跳跃的音波拟图上,一个个心思转地飞快。 尤其是严岱川,他几乎瞬间就通彻了其中的各种关节。邵衍军训差点摔死的这件事闹得很大,那时候邵家的大房和二房关系还没坏到这地步,A市的各大媒体报纸争相报道A大这一起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严重失误。李玉珂没出面去安慰邵母,却通过严家的关系对校方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但最后仍旧是没能拿到决定性的证据——毕竟邵衍在那之后就失忆了。 可现在看来,邵衍竟然是什么都清楚的吗? 推他的人是邵文清找来的,丁文丁武有嫌疑却没有证据,邵文清一家现在关系通天,哪怕这件事情被邵衍捅出来,没有证据一样是在做无用功。不,哪怕是有证据了,仅凭借邵父和邵玉帛两兄弟一夕之间骤然区别开的社会地位,事情就未必会朝着大家都喜闻乐见的方向去发展。 所以邵衍是在装失忆吗?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以此降低邵文清的警惕,再在最不可能的时机故意激怒邵文清,让他亲口说出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 想到这一层,严岱川再看向厨房的方向,目光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毕竟只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孩,据说从小被父母娇惯疼宠地不知世事,严岱川本以为对方是那种一点跌宕都禁不起的人,可没想到对方愣是能咽下满肚子的委屈替自己争取一条能找到公道的路。 他真是太高估邵总管了,要不是又听他们提起,邵衍保不齐就把这事给忘了。 邵父邵母这边的心境就远不如严岱川平静了,听着录音里邵文清咄咄逼人的恐吓,邵母的眼泪跟拧开了自来水龙头似的一下就憋不住了。她又气又恨,对邵文清她自问从没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从前哪怕是怀疑,也只把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对象落在邵玉帛和廖和英夫妻俩身上,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那个他们一直以来都呵护照顾引以为豪的侄子一手策划了差点夺走邵衍性命的这场“意外”。 邵父气地双目赤红,胸口仿佛堆满了熄不灭的火絮,录音停下后他花了大约一分钟来镇定情绪,最后还是爆发了:“我去剁了那个畜生!” 邵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看他朝大门方向跑后才猛然惊觉,一下子蹦起来抱住丈夫:“你别冲动!不要胡来啊!!” “真是畜生!猪狗不如……”邵父不会骂脏话,翻来覆去就只重复着这几个词汇.他心中满是不敢置信,一直以来还在自欺欺人保全着的所谓亲情在这个猝不及防的瞬间轰然崩塌,以往靠面具维系的岌岌可危兄弟关系顷刻间灰飞烟灭。他的孩子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经历过一场灭顶之灾,而他这个本该为孩子遮风挡雨的父亲竟然连亲手报复凶手都无法做到。 邵母抱着丈夫崩溃大哭,邵衍摔伤的真相让她无法接受,邵玉帛一家人中,她从前唯独只觉得邵文清聪明懂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平日里也对他多有照顾。哪怕后来和邵玉帛他们撕破脸了,她心中却还是惦记着在A大读书时让邵文清这个做哥哥的好好照顾照顾邵衍。 怎么会这样呢?她欣赏的人竟然就这样一个一个脱离了她的认知,不管是赵韦伯还是邵文清,她至少都是付出过真心的。这些人怎么就能那么坏呢? 夫妻俩一个恨自己没用一个气得不行,冷不丁哐当一声,一个茶杯就砸碎在了邵父的脚边。 邵父和邵母都是齐齐一静。 “哭哭哭哭!哭个屁啊哭?!哭什么用?!”李玉珂破口大骂,“都他妈有点出息好吗?!” 死一样的沉寂之后,邵母停了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打起嗝来。 ☆、第十四章 邵母打着嗝,盯着地上的碎瓷片,还有点不在状态。 李玉珂恨其不争,抬手拍在她后脑勺上:“你啊!那么多年了,遇到事情还是只知道哭!你还以为现在咱爸还能替咱们出头啊?除了自家人,谁吃你那套?” 赵家从赵父去世后就渐渐败落了,李玉珂嫁到了严家不再来往,邵母嫁到邵家全心做太太,赵韦伯读书不聪明,好在撞上了好运和邵老爷子学了几手,否则这辈子估计也就是去替人钻井修路搬砖头的命。没个靠谱的继承人延续先辈的权势,再多的财富也只有渐渐被消耗干净的一天。 邵母就是这样,小时候她不过是瘪个嘴都会有满大院的人来问一声怎么回事,可现在,哪怕她哭哑了喉咙,也只有邵父邵衍和李玉珂会心疼她罢了。 邵母短暂的脆弱消退后,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主要是怕他会意气用事。” 李玉珂指着她,手指抖了抖,气地话都说不出了:“你啊你啊!”一边说着一遍抬手又想拍邵母的后脑勺。 哪知道手刚挥出去一半,手腕便被忽然出现的一只大掌给握住了。 这只大掌很有力气,手背看着有些微胖的圆弧,很白,甚至比李玉珂自己的肤色还要白一些。李雨珂意外地看着阻止了她的邵衍,邵衍松开她的手,回头看向邵母,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你哭什么。” “衍衍!”邵母一看儿子,满腔的愧疚立马就憋不住了,飞扑上去狠狠地把儿子搂进怀里揉搓,“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邵衍不习惯和人这样搂搂抱抱,又不能拿出调戏人那一招,身体立刻就有些僵硬。不过他也没把邵母推开,好一会儿之后才不太习惯地抬起手拍拍邵母的后背:“你不要哭了。” 邵母感受到儿子温柔的哄劝,哇的一声又开始嚎啕起来。 “……”邵衍放弃了,“算了你爱哭就哭吧。”女人怎么老喜欢哭哭啼啼的? 邵父已经被严颐拉回了桌边。 严岱川叫进了门口的保镖,把邵衍的手机交给他处理。他将目光落在邵衍母子身上,邵衍垂眸低声跟邵母说话时的表情很温柔,和早晨那个故意恶作剧接近自己的青年一点都不一样。记忆深处与对方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此时已经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逐渐变得鲜活的人。 那边的严颐自然不会像李玉珂这样爽直地骂人,他就目前形势和邵父分析了一下利弊,很快就让邵父冷静了下来。以大房二房现在悬殊的地位和能耐,邵父这一去,搞不好连邵家老宅的门边都摸不着就被以前的那些佣人们给丢出来了。 现在冲动,就是去自取其辱。 邵父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不甘远远远超过了邵老爷子那张遗嘱宣读的时候。冷静下来之后,他红着眼睛沙哑道:“对不起,刚才失态了。” 论起仪容和修养严颐自问自己远不如对方,见邵父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彬彬有礼的姿态和自己道歉,他的目光难免便带上了两分钦佩。要是易地处之,他现在承担着邵父这一腔怒火,那肯定是什么规劝都不能听进去的。严颐的处事之道就是用武力和枪子儿说话,这也是最容易留下后患的一种风格。 “已经很好了,换成我肯定表现的比你还冲动。”严颐拍拍邵父的肩膀。 邵父勉强笑了笑,侧目看着正在拷贝剪切文件的邵家的保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忽然开口:“不管怎么样,在挖赵韦伯走这件事上,邵玉帛肯定是抱着把我那几个餐厅弄垮的念头的。邵家这几个老餐厅十多年前就归我管了,里面全都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人,除了空降进来管理的赵韦伯……如果遗嘱真的是假的,那邵玉帛把这几家老餐厅给我也不奇怪——他吃不下来,也怕自己撑死。” 邵家这几处老餐厅可远不止餐厅那么简单,邵家几乎就是在这些地方发的家。从邵衍的祖爷爷开始,邵家人就选择在这些地方落址开业,多少年来楼拆了又盖,他们还是将同样地方的大楼商铺给买下来——这是邵家无法替代和舍弃的根,也是邵家所有酒店里风评最好老主顾最多的几处。 严颐问:“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在你那几家餐厅做主厨的都是赵韦伯的徒弟吧?”赵韦伯把他所有的徒弟都带走了,此举无疑让邵父大伤元气。 邵父点头,也有些烦躁,他长叹一声,在心中划过种种可提拔的选择,但餐厅里的这些厨师们虽说对他忠心耿耿,真正像赵韦伯那样有才华和天赋的却没几个。 他心烦意乱地,下意识想再夹个包子吃。手摸筷子扑了个空,他愣了一下,然后恍然想到了什么——缓缓地,缓缓转头将视线落在了邵衍的身上。 邵衍还在哄邵母,察觉到父亲的目光,也把头扭了过来,看到父亲莫名感动的眼神,心头立刻大加警惕:“……你在想什么?” “儿子啊——”邵父搓了把脸,红着鼻子长叹一声,“幸好有你在……” 邵衍的脸色更臭了,但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 赵韦伯喝地有些醉了,脚下打着飘,他妻子胡梅生地小巧,有些费劲地扛住他一边手臂,尴尬告辞:“抱歉,他可能是太高兴了……” 邵玉帛笑地很温和,甚至亲自起身相送:“我和韦伯这么多年交情了,好不容易有了合作的机会,高兴也是难免。我让人送送你们吧?” 他说着就要叫司机,胡梅连忙阻拦:“不用这么麻烦了,韦伯开了车来,我没喝酒,我载他回去就好。现在时候不早,也别劳烦司机大晚上工作了。” 她姿态放得很低,邵玉帛也没有推托,闻言便把电话塞回了兜里,和妻子廖和英一起热情地将赵韦伯夫妻送走。赵韦伯虽然醉醺醺地,临走前仍然挣扎着道别:“姐,哥,别送了,走了啊!”。 门关上后邵玉帛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脸上温和的假笑才缓慢地消褪了下去。 廖和英长舒口气,有些嫌弃地换下来身上的外套,随手递给靠近的保姆:“这两个没眼色的,可算是走了。” 邵玉帛皱起眉头瞥了她一眼,心中对妻子这样高傲的姿态有些不满意:“私下里我不管你,人家在的时候你给我放尊重点!” 廖和英翻了个白眼:“爸在的时候我也不用跟这些人周旋,现在你接管了邵家,我反倒还得看人脸色。这叫什么事儿啊!” 邵玉帛没理她,廖和英更加愤愤:“那个赵韦伯,八竿子打不着一边,就沾着个赵字儿,脸倒是挺大,一口一个哥啊姐啊的,谁是他姐?赵琴家认来的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 “到底小的时候也跟你一个大院长大的。”邵玉帛终于开口,“现在老爷子刚去,赵韦伯那几个徒弟都是我大哥那的顶梁柱,有他们在,我这边工作也更顺利。你也别天到晚念叨什么赵家廖家了,你爸最开始不也是赵老爷子身边的秘书?谁看不起谁啊?” 廖和英柳眉一竖:“英雄不问出处!往上数三代你们邵家又好到哪去了?他赵家现在是个什么光景要我跟你说?我家人不算什么,你别求到我哥头上啊!” “你让他别和我要好处啊!”邵玉帛有点大男子主义,岳家这段时间来拿了他的赞助青云直上,老婆的得意忘形早让他不满了。廖和英咬着嘴唇怒瞪他的模样让他瞬间就想发火,还没张口,那边客厅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保姆过去接起,片刻后朝邵玉帛道:“董事长,是廖老先生。” 邵玉帛满肚子火顿时就跟戳破了的气球似的瘪了下来,他脸上还有些挂不住,和倔强的妻子对视了一会儿,这才冷哼一声去接电话。听到听筒里那个威严声音的瞬间,脸上就带出了假笑来。 廖和英有些得意地撇撇嘴,腰杆都挺直了些。娘家有能耐她就有面子,这才多久啊,邵玉帛就不敢对她大小声说话了。她将目光落在楼梯口正在看自己的儿子身上,四目相对时,邵文清沉默转身上楼,廖和英则忍不住兴奋地追了上去。 妻子活跃的背影钻入邵玉帛余光,他握紧拳头扭过脸,心中泛起针刺一样的不甘,却仍然要谨慎回答电话那头男人的问题:“好!都好,家里生意都妥当。好,我会照顾好和英和文清的……” 那一边,出了邵家老宅的大门,夜色中的车大灯探在空旷蜿蜒的山道上,副驾驶一直装睡的赵韦伯这才缓慢坐直了身体。 他掏出一张湿纸巾洗了把脸,瞥了眼正在开车的妻子:“几点了?” 胡梅大气也不敢出:“快十一点了,你睡一下吧,到家了我再叫你起来。” “开慢点,”赵韦伯却没照着做,他落下车窗眯着眼吹了会凛冽的山风,清醒些后回想到刚才的晚饭,忍不住冷笑一声:“廖和英这个沉不住气的……仗着自己家现在有点能耐,谁都看不起。呸!当初她算个屁!” 胡梅咬着嘴唇,偷眼看到丈夫在车灯下晦暗的面色,心中一颤,忍不住良心难安:“咱们就带着阿林阿树这么走了,姐姐姐夫那边……总归不太好……” “你懂个屁。”赵韦伯冷声让她闭嘴,见妻子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这才大发慈悲地解释道:“你单看见赵家收养我给我饭吃,就觉得我就该知恩图报,一辈子为他们当牛做马?你当他们为什么要收养我?我爷爷在战场上替赵琴她爷爷挡过一颗子弹!半条腿都没了!我现在的日子是我爷爷用腿给我换来的!我欠他们什么?他们欠我才对。我帮邵干戈卖命那么多年还不够?什么姐姐姐夫,都是相互利用。你叫地亲热,人家心眼里还不知道怎么看你呢!” 胡梅没开口,心中却觉得丈夫这一番恩偿推断说不出的怪异。然而在家里她从不是有话语权的人,说了也不过白白被骂一顿,只好在肚子里叽歪一阵,安静开自己的车了。 赵韦伯望着窗外一路发着楞,心头空落落的,半晌后才狠狠定下了神—— ——路都选了,回忆从前根本毫无用处,良心不良心的……说句难听话,现在这个向钱看的社会,良心能卖多少钱一斤? ☆、第十五章 夜晚,位于半山的邵家老宅静谧而美丽。 窗外是密林朦胧的影幢,山风呼啸,树叶时不时会发出无序的碎声。邵文清睡不着,起身轻轻掀开房间密实的窗帘,窗外是老宅空旷到足够跑马的前院。整齐的园艺绿化在宽敞的路边修成两排,半山上还有邵老爷子栽种的荷塘和梅园,光是照料这些,就需要花费三个园丁不少的心血。邵家的管家、帮佣、厨师、司机和园丁加在一起已经超过十人,然而这个偌大的宅邸仍旧是无时无刻不让人感到死寂。 以前邵衍一家住在这里的时候感觉还好些,现在老爷子去了,大房带着自家的司机帮佣一并离开,立刻就让本不觉得房子太大的邵文清感受到了荒凉。 每当这时,他的脑中总会毫无预兆地浮起邵衍的模样。从以前受气包似的一张脸,到最近一次在学校里看见对方,邵衍的改变真的已经到了让他无法不侧目的程度。 以往的臃肿笨拙此时已经不见踪影,邵文清回忆着前些天看到邵衍跑步的画面,对方穿着一身宽大的运动服,敞开外套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纤细的颈项从T恤的领口中延伸出来。他的皮肤白的近乎晃眼,和邵母有五分相似的五官也越发明艳起来,运动的时候浑身泛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活力和俊朗。他从不知道邵衍也会有这种凭借外貌就能让人感到优秀的条件,对方跑远的时候脚步轻快地跳跃着,像一只展翅欲飞的林雀,让看到他身姿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心情轻快起来。 这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变化,让邵文清不得不感叹生活真的是最好的催化剂。 “哐!”寂静的深夜里这样一记碎裂声显得非常惊悚。 他转头朝着房门的方向看了会,心中挣扎了片刻,还是转身打开了门。 老宅虽大,用于住人的主宅却并非一味追求宽敞,门打开后,楼下邵玉帛和廖和英的争吵骤然变得清晰。 “你能别无理取闹吗?”邵玉帛的声音很疲惫,像是喝过酒了。 “我无理取闹?!你怎么不说自己?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钟了,成天外头花天酒地的不着家,当我不知道你在干嘛?”廖和英以往是从不管丈夫晚归的,现在的作风却变得咄咄逼人了许多,邵文清不想承认,却又轻易能猜到,这一切都源于他外公一家近段时间来的改变。在A省的岗位上多年默默无闻的廖家手头上终于有了宽裕的资金打点,资历已够,又来东风,顺势乘风而起便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我很累了,今天不想吵架。” “你当我想和你吵吗?你把这家当什么了?你把我当什么了……”廖和英的声音带上哭腔,后面就是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质问和吵闹,邵玉帛听得一阵烦躁,妻子这些天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娘家有了点本事,夫家的什么事情就都想插一手,前段时间更是异想天开地提出要去集团做出纳。他已经够烦心了,这婆娘还成天给他找事。朱士林现在在集团里整日一副有了从龙之功的架势,捞好处捞地明目张胆,今天喝酒的时候老说国外一个牌子定制的手表多好多好,里头的潜台词不言而喻。赵韦伯这边的安置也并没有从前想的那么简单,邵干戈的那几家老餐厅关系盘根错杂,他手上的这些新餐厅也好不到哪去,赵韦伯从前就做的管理,现在挖过来之后也不可能只让他颠锅铲,赵韦伯能同意吗?可一说让他管新酒店的事儿,酒店里那些个高层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些都是老爷子那里留下的旧臣,邵玉帛现在还动不得,看他们的架势,颇有要给空降兵穿小鞋的可能,想到日后赵韦伯三天两头一个的告状电话,邵玉帛头皮都麻了。 更让他糟心的,还有这些天省外那些逐渐有渗透之势的民间谣言。 什么兄弟阋墙啊,什么百年遗产之争啊,乱七八糟的言论甚嚣尘上,许多人都对老爷子那份遗嘱里如此偏颇的划分大感兴趣。毕竟邵干戈在邵老爷子在世时并不曾出现过劣迹,大房这边和老爷子关系也还算不错,从明面上并不曾看到很明显的偏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让邵玉帛好几天来都辗转反侧。尤其是看到那些说起邵家家传菜谱时引发的争论。 一想到这些,他心都凉了半截,再看眼前哭地梨花带雨的妻子的脸,也觉得尤为面目可憎。 邵文清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悄无声息地关上门,躺在床上的时候,面无表情地盯着未完全拉拢的窗帘间隙里透出的微光。 隔天到学校的时候,他在文学系楼下驻步良久,还是鼓起勇气朝着文献班小教室走去。他有一些话想对邵衍说。 小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十来个学生,蓄了羊胡的老教授声音苍哑,邵文清敲开门,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一下,老教授问他:“你找谁?” 教室里已经有人认出了他是谁,一时间切切私语声不断。 邵文清没在里面找到邵衍的踪迹,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开口问:“邵衍今天不在吗?” “他请假了。”羊胡子老头眯眼看他,片刻后恍然,“哦,你是邵衍他哥哥吧?” 邵文清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高兴:“……是。” “你打他电话吧,他爸今天打电话来请的病假。我们这要上课了。” “对不起。”邵文清道谢后把门关上,一路往回走一路掏出手机,邵衍请病假?他怎么了?等到手机屏幕亮起,他下意识点进通讯录的时候,才一下子顿住脚步。 邵衍的电话号码,他从来没有保存过。 ******** 邵衍哪里有生病,听到早上邵父当着一堆人的面给学校打电话,一副儿子生病了心急如焚的口气他也是醉了。 他本以为邵父看面相是个正经人,没想到竟然学艺不精,没能挖掘到对方潜藏在性格里的不靠谱。 虽说古语有君子远庖厨一说,但做饭这件事,邵衍从一开始就不排斥。最早的时候,他甚至无法保证自己最基本的温饱,是进入御膳监让他不至于在极寒交迫里挣扎,到后来他撞了大运,御膳监大总管破天荒看上他的资质,邵衍便凭借着一手厨艺平步青云,直到他死前,整座皇宫又有哪个敢以他围着灶台转为由讥笑? 虽然来到这里之后他做饭多出于兴趣和生活基本需要,可邵父那几间餐厅的窘迫现状他总不能熟视无睹。哪怕心中没有将邵家夫妇真正认作爹妈,邵衍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论是在宫内帮衬过他的那些宫女,还是无私将一手调鼎技艺传授给他的老总管,他得势后全都一个不落地报答了回去,更别提从来到现代以来就一直在无微不至关心他的邵家夫妇了。 也不知道邵家那几家餐馆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现状。他目前学校家里两边跑,接触的东西到底有限,只知道邵家以前似乎非常昌盛,邵家家主去世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只留给长子一家少得可怜的家财。这在邵衍看来是挺不可思议的一件事,长幼无序在这个朝代似乎已经变成一种被所有人都接受了的新规则。不过即便如此,邵衍仍旧偶尔能听到诧异邵家家主产业划分不公的,可想而知邵家长房现在的处境该有多么窘迫。 现代划分地位并不以士农工商,而以资产和影响力来区别。邵衍也曾猜测过自家这样的情况该是怎样一个阶级,从各种言论中推断,豪门肯定是不可能了,中产阶级倒是有点谱,但邵衍偶尔去食堂时也能听到一些有敌意的人对自己偷偷的议论,从那些话里他能感觉邵家大房离中产似乎也有点距离。李立文跟他说现在看有钱人就是看车和手表,有些低调的,就看钱和房子。邵衍自己是不带表的,邵父好像也不带,邵母带着的一个表也是光溜溜牛皮做的表带,并没有李立文说的那样奢华镶钻的装备。至于车子,每次一出门满大街都是堵个不停的车,车在这个世界好像并不如从前的马车昂贵,这样多的车,大概是人手一辆了,邵家这一张看起来样子比较漂亮,大约也就是贵上一点。钱……邵父从给了他一张卡片后好像就没给什么钱,邵衍花钱的地方又少,也从来不会开口要。倒是邵母看到他钱包里没有现金给他塞了一点,邵衍数了数也就十来张,和李立文他们的差不多。有次在学校里买水,一班的人嚷嚷着请客,一堆矿泉水就让一张一百变得所剩无几,这样看来,十来张钱的购买力也是很堪忧的。房子嘛……除了自己家住的这里,似乎也没听邵母说过收租租客之类的,想来也没有置办别的产业了。 邵衍越想越觉得可怜,邵家大房现在的经济状况,大约也就够上个现在人说的小康吧? 想到邵父叮嘱他最近家里比较困难让他花钱别大手大脚的话,邵衍叹了一声,心中基本上已经对此有了结论。 车终于停下,前面的司机迅速下车开门,邵衍听到他说:“先生,太太,天府店到了。衍衍下来,小心车门。” 邵衍不太喜欢邵家上下对他的这个称呼,可毕竟初来乍到不能随便推翻传统,也就只能对司机笑了笑,迅速钻出车来——邵家这辆车子可能真的是要贵一点,坐起来比他在外头坐到的很多车都要舒服。 他们到的似乎是一处闹市区,周围高楼林立,比A大附近和邵家住处周围都要繁荣很多,来往人群熙熙攘攘,有一栋楼上甚至装了一个超级大的电视机,电视上穿得很少的异邦女人正在来回走动,也不知道是在表演什么。 邵衍摸着下巴盯着那些异邦女人看了一会儿,发现没胸没屁股的,兴趣立刻失了大半。他回过头,邵父邵母已经走在一处,正开口招呼他:“衍衍,过来这边!” 邵父今天看起来也异常地和蔼,甚至不叫邵衍走到邵母那边,反倒亲自抓着邵衍的手。他的手指很粗糙,一点也不符合他从前富家公子养尊处优的生活,手指在握紧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微微颤抖。邵衍本想挣脱开,在看到对方微红的眼角时动作又停下了。上辈子的他并无缘感受父爱,邵父这种口是心非的亲昵对他来说陌生又珍贵。 邵父对牵手显然很不习惯,将邵衍带进电梯后就松开了,转为对着儿子的身板拍拍捏捏:“真是长大了,你看这胳膊结实的。” 邵衍任凭他摸,自己则四下乱看,他们进的这一栋大楼的风格简直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大厅极高,吊下的水晶灯大小也相当可观,一路进去全都是透明的橱窗,橱窗内身段窈窕的塑料人穿着各色裙装,墙壁和电梯里就像是贴了金箔,到处都泛着黄橙橙的暖光。 他又觉得邵家的资产和自己推断的似乎有出入了,不由开口问:“这栋楼都是我们的吗?” “怎么会?”邵父一开始很诧异,随后一想邵衍的状况也就释然了,耐心解释道,“咱们家老餐厅在顶楼和顶二层,带空中花园和景观的旋转餐厅。一整栋楼都可以做酒店啦!邵家不做酒店的。” 天顶和天顶二层?邵衍回想起刚才在外头看到的楼的高度,至少也是有个四五十层的,自家竟然只拥有两层吗?这样对比一下忽然觉得好少,就像在气派奢华的王府大宅里租了一处尾巷的偏苑。 果然还是小康吧。 邵衍叹了口气,算了,穷就穷吧,家庭和睦就行。钱总能赚来,邵父邵母这样好的家人却未必能再碰到了。 ☆、第十六章 中山街天府大厦的这间老店是邵家所有产业中传承最久远的一处。白驹过隙、历史变迁,这一处地段始终是A市最繁华密集的闹市区。天府大厦是近些年才盖起来的超奢商厦,A市甚至全A省都再找不出任何一处能像天府大厦这样云集了全世界奢侈品牌的商场了,周边范围内的商场 街道全都是富人们的销金窟,邵家当初也是费了很多人脉才在这样的地方买下天顶两处最有价值的楼的。天府老店,可以说是邵家餐厅的一枚老招牌。 邵父花费了很多心思去经营这些老招牌,每一个管理层的选拔都要亲自过目,这里的员工们很多都已经工作了非常久的时间,对老店和邵父有着认同感和归属感。这也是为什么邵玉帛将大部分产业都拿走唯独留下这些老店的原因之一,这些老面孔轻易换不得,可消化这些人脉,却远比舍弃要困难太多。 餐厅里的员工大中午的接到邵父要来的通知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邵家最近的变动太大,邵父忙碌于各种工作当中,能来店里坐镇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店里最近也很有些不景气,尤其在赵韦伯毫无预兆地带走了店里的招牌主厨阿树之后。店里的人对他的这个举动全然没有准备,阿树前脚刚走,后脚接替上去的代理主厨就忙地手忙脚乱。回头客们都吃出了招牌主餐味道的不对,已经好几桌人来发牢骚了,午间的一顿饭经营地跟打仗似的。 后厨的抽烟机轰隆隆响,蒸箱的缝隙还在朝外冒出浓浓的雾气,代理主厨田方笠带着一群手下站列整齐,一直守在门边看动静的领班忽然有了动作:“来了!来了!” 她跑回队伍的瞬间,后厨的员工门就被稳稳推开。 邵父面带微笑,进屋后迎面看见上前的田方笠,还温和地问好:“这两天都还好吧?” 田方笠苦笑:“都还行,就是阿树刚走,前期的手忙脚乱肯定少不了的。” “辛苦你们了。”邵父抬手拍拍他肩膀,这才反手将门拉开了一些,朝外说道:“阿琴,衍衍,你们俩进来吧。” 回首对上田方笠疑惑的目光,他笑着解释:“带我家孩子和夫人来看看。” 田方笠有些发愁,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以为邵父是来解决问题的,哪知道直接带着老婆孩子把这当做游乐场了。后厨有什么可看的啊。 下一秒,他便看见一个大约一米七出头的年轻男孩走了进来。 这人的皮肤很白,清爽干净的一头黑发,穿着一身一眼看去剪裁做工就不普通的休闲服,俨然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田方笠偏头看他,这人头微垂,走路的时候目光锁在地上,却并不给人自卑内向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他沉稳专注。他的鼻梁很高,侧面看去鼻尖处凸起一颗圆溜溜的鼻珠,嘴唇薄而翘,颜色是粉嫩的。 很可爱的长相,配上雪白的皮肤真是让人第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好感。田方笠目光柔和了许多,便想开口先向对方打个招呼,哪知道刚刚张开嘴,这人就好像侧面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看了过来。 他长了一双桃花眼,双眼皮大而深,瞳孔比寻常人要浅些,目光因此也显得有些迷离。然而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眼却叫田方笠一下子僵住了动作,也说不清为什么,对方目光中就是有一些让他本能忌惮起来的东西。 后头跟进来的邵母他根本没空注意,目光就跟失控了似的,任凭田方笠再想控制,也还是一直胶着在邵衍身上。 邵衍察觉到田方笠一直没有消失的目光,眉头微皱,刚想说些什么,鼻端就忽然嗅到了一股让他不爽的味道。 气味是从厨房深处的一口不锈钢深锅内传出来的,邵衍皱起鼻子使劲儿闻了一下,也不理在场的所有人,径直走到锅边掀开了盖子。 “哎!你别弄那个……”田方笠愣了一下,立刻就想阻止,邵衍却在那之前就找到了一柄大汤勺。拿汤勺搅了搅锅里的汤,他舀起一小勺来仔细分辨:“这锅汤谁弄的?” 田方笠不高兴厨房里的东西被随便乱动,走过去想要制止邵衍的胡闹,邵衍却忽然将目光落在了他脸上:“这汤你弄的?” 对上对方的目光,田方笠刚刚消褪了一点的紧张立刻又变得清晰起来,气势汹汹的脚步马上就慢了:“这……这个是一会儿拿来炖佛跳墙的……” “你弄的?”邵衍打断他。 田方笠忽然有种回到了小学面对班主任时的忐忑:“……是我。” “你往里面放紫苏了?” 田方笠愣住:“你怎么知道的?” 邵衍没理他:“你往里面放紫苏干什么?” “我……”田方笠被问地都结巴了起来,“之、之前这道菜是阿树做的,我、我也没弄过几回。中午有顾客投诉说干贝火腿和鸡汤串在一起味道太腻了,我……我就想着放点紫苏……” “蠢。”邵衍不等他说完,抬手将勺连汤料丢进洗碗池里,冲了把手之后顺手打开了一旁的冰柜门,挑了一把新鲜的薄荷朝锅里一丢。田方笠阻止不及,瞬间瞪大了眼睛,那边的邵衍却皱着鼻子又嗅了嗅锅里的味道,翻箱倒柜找出几团陈皮掰碎了丢进锅里。 “……”田方笠保持着伸手欲阻止邵衍的姿势,盯着锅的眼神都快绝望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贝和火腿串味你就拿紫苏来压,紫苏把鲜味镇下去之后你煮出来一锅什么?” “我……”田方笠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之前这道菜阿树都是一个人偷偷弄的……” “你把一会儿要用的原料都拿出来。”邵衍拿起厨台上一个形容精巧的小火枪,片刻后见田方笠没有动作,啪的一下将火枪拍回了台子上,“愣着干什么?我就做一次,学会学不会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快去啊!”那边的邵父见田方笠没动作立刻急了,邵衍这几天在家里弄东西的架势他也见过几回了,发号施令的时候要是没得到回应那绝对是见谁骂谁的。邵父自己上回去偷吃他炖在厨房里的杏仁奶,掀锅盖早了导致炖奶的火候不够,邵衍发现之后瞪过来的那一眼真是让他现在都记忆犹新。 田方笠这才回过神来,气短地带人去拿材料,邵父的表现让他迅速明白了什么,顿时半点不敢怠慢。他也有点奇怪,在老店工作了那么多年,他也算得上是元老级的厨师了,哪怕之前阿树他们在的时候,也是要卖他几分薄面的。他在这厨房里从来也没怕过谁,可今天才见邵衍头次面,就好几次感受到了十多年前和自家老师傅学习时大气儿也不敢出的紧张。邵衍那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态度摆地太理所当然了,搞得田方笠从头到尾都没敢真正发火制止他自来熟的乱摸乱动。 “师傅,邵董他儿子长得真可爱哎!”田方笠的小徒弟,一个有点缺心眼的圆脸妞儿一边跟师傅搬东西一边忍不住花痴。她的师兄师弟们纷纷赞同附和,邵衍目前的长相很难让男人产生竞争意识。这群人刚才站地远,只知道邵衍和田方笠去主锅边说了话,却全然没发现自家师傅的气势在对方面前一下矮了一截,此时对邵衍心中自然也没有什么敬畏。 “闭嘴,一会儿到人家跟前都老实点!”田方笠心中隐约感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转机已经降临了,徒弟们漫不经心的状态让他很火大,直接放声就训斥了过去。 小徒弟吐了吐舌头,厨师界师道关系传统,学徒被骂和训斥都是常态,她都习惯了。 佛跳墙是老店这边吸引顾客的压轴菜,有些经济能力的人几乎来一次就要尝上一回,所以餐厅里选用的材料也是最最优质的,最新鲜的鲍鱼和海参,最精致的火腿和鱼唇,竹荪鲜笋冬菇鱼翅都小心选择了最上等的。 吩咐徒弟去把冷库里几只刚刚宰掉的老母鸡拿出来,田方笠战战兢兢地捧着现有的原料跑出去了。 厨房外,邵父见田方笠他们走远了,这才上前劝说:“你田叔跟了爸爸好多年啦,替我尽心尽力工作。爸知道你脾气急,但也别对他太没礼貌了。他虽然人迂点,但本性是好的。” 邵衍瞥了邵父一眼,心想着就田方笠那种老资格的人,自己要不是一开始就稳压他一头,他能那么听话? 他也不说答应不答应,望着离开的一群人看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这个田……田……”田叔这种称呼他可叫不出来。 邵父无奈:“他叫田方笠。” “田方笠。”邵衍道,“脑子还是很灵活的,虽然技术上欠了点,不过好好教应该也是个可塑之才。让他跟着我打下手吧,要是个品性好的,我就教他点能镇得住场的东西。” 邵父奇异地并不觉得儿子这句话有哪里不对,等到田方笠出来,还喜滋滋地去拍老下属的肩膀:“我儿子做饭的手艺没话说,就是脾气坏点。我今天好说歹说把他带来了,他说你你也别生气,赶紧学点东西,我也好把老店全部托付给你。” “……”田方笠沉默片刻,认真地盯着邵父,“我真是谢谢你了。” “哈哈!”邵父特别高兴,“谢什么谢,搞那么客气。” “……”田方笠一时间不知道应不应该把心头酝酿已久的拳头砸过去,那边的邵衍已经开始对着原材料挑三拣四了。 “你、你,”他指了两个田方笠的徒弟,“把小鲍和海参拿去洗干净。” 圆脸的小徒弟乐颠颠地跑来接过邵衍挑出的几个五头鲍,脸上浮出两块红晕:“我叫陶喜。” 邵衍抬眼看她,圆脸小鼻子的,长得确实挺讨喜,于是笑了:“我叫邵衍。”他说着顺便挑出了两块火腿肉丢到一边,“库里有肥一点的火腿吗?火方不能用。” 陶喜还没回答,那边听到这话的田方笠立刻坐不住了:“之前阿树做的那种里面放的就是火方啊。” 邵衍把火方拨开:“拿点肥的来。还有,这个鲜笋不能用,你去找点笋干来,挑嫩一点的笋尖。” 田方笠被对方这种无视自己的做派搞得头都大了,他一点也不想照着邵衍的吩咐办事,可被邵衍有点不耐烦的目光一扫,他还是灰溜溜地上前收好火方回库房了。 邵父一脸惊奇地对儿子说:“哎呀,你怎么那么厉害,把他治地服服帖帖的?”田方笠是爱钻研的那种人,邵父就是看准他不受权名胁迫才放心地把他放在老店的,那么多年来,他还没见过田方笠这样乖乖地听过谁的话呢! 邵总管白他一眼,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都多少年没碰上过敢和自己对着来的了。 ☆、第十七章 厨房里一动火,空闲的人就全都想围上来看热闹。 田方笠将闲杂人等叱开,带着自己的几个徒弟来给邵衍打下手。主要是邵父将邵衍的能耐说地有点大,田方笠哪怕不相信这样一个年轻人能有什么本事,也还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想来看看对方的长处。 邵母过来给儿子围上围裙,陶喜将洗好的原料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灶台边上,邵衍抓起一颗鲍鱼,提刀时对田方笠说:“看仔细了。” 田方笠还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眼前银光一闪,邵衍花样翻飞的刀法就立刻让他愣住了。 邵衍使的这一手刀法名叫洞天式,来源于师傅传给他的内功心法里其中一本副册,全谱共三十六式,刀刀刁钻刻薄杀气迫人。这本是杀人的高招,却被邵衍改良成了用在厨房里的刀法,老总管看他亲手做菜时总会感慨暴殄天物,可在邵衍看来,刀法最大的价值只在于利用地是否正确到位。 洞天式挥刀时必须注入真气,刀锋也因此会变得异常锋利。靠真气切开的菜蔬鱼肉质感都和用利刃分解的大有不同,邵衍也说不上其中到底有什么原理,但皇帝那条叼钻的舌头每每一尝,总能精确地从原料的切面上分辨这顿饭邵总管有没有亲自下厨,可想而知其中的区别有多大。 刀法很快,在田方笠他们看来简直就像是拿刀具织出了一张细密的网。呼吸之间邵衍停下动作,刀稳稳插在砧板上,一只五头鲍的边角就早已被剔地干干净净,表面划了整齐合一深浅适宜的十字刀,如同花瓣一样蓬松地舒展开。 不仅是田方笠,连邵父邵母看地都有些呆了。 漂亮的刀法确实是存在的,并且美食界里不少厨师都掌握这一技能,但花式刀法从来只是专供欣赏,有谁能真正拿来运用在切菜上呢? 邵衍要是不会武,自然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但能够做到后,他就不觉得有多稀奇了,此时只专注地讲解自己做菜的步骤:“十字刀切进去之后斜劈,切好一刀后按照原来的刀路再切另一道斜劈,所有的十字纹都要按照这种方法来,最后煮出来的鲍鱼肉会更嫩更好看。” 他说着把鲍鱼拎起来稳稳丢到了一旁开了盖的砂锅里,里面是已经炖了很久的母鸡汤,汤里没有放很多多余的香料,可以说是不功不过,为了节约时间,他就没有全部推翻再煮。 “把笋干切两寸,冬菇对半切。”听到邵衍的吩咐时田方笠还在回顾对方刚才的刀法,只那一手刀工,就比他这个在厨师界混了二十多年的老师傅强出百倍。他满心不可思议,邵衍才多大?他还没有二十吧? 还是小徒弟率先反应过来撞了师傅一下,田方笠回过神,两寸是多长来着? 他忙去取刀切好码在一边,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邵衍的动作看, 肥瘦相间的火腿切薄片,不放油下冷锅,用小火把火腿煸成半透明的微黄色后放笋干,翻炒片刻,再把主锅里炖的清汤分小锅,将火腿笋干连油一起拨进小锅内。 田方笠忍不住皱起眉,他们一直都是用鸡汤来炖食材,酥烂之后再全部捞出来码进清汤里的,邵衍这种直接拿清汤炖食材的做法倒是从未有过。 “清汤味道寡,炖煮的时候不能放浓料,但上锅之前必须抬香。以后你炖东西有哪些味道重的尽管丢进去,鲍参翅这些原本就没滋味的再放鸡汤,笋干吸油入味,比用鲜笋更适合。”带徒弟的时候邵衍的话一点不少,一边埋头看火候一边低声解释,几句话让田方笠立刻恍然。佛跳墙本就是名贵菜,他们也是踩进了误区,只想着尽量做到精美奢华,却忘记了有些东西还是朴味的最好吃。 邵衍好像看准了时间一样,鲍鱼炖了一会儿之后才将海参和鱼翅丢进去,然后才开始切鱼唇,鱼唇被他抽了一条骨头,软软胖胖颤颤巍巍地码在盘子里可爱地很,邵衍看了眼时间后就去洗手,顺便吩咐:“一个时……两个小时之后放鱼唇,之后用中火炖竹笙,十五分钟之后再关小火,炖到四点钟就行了。不要揭盖。”一涉及到现在的时间计量,他就总是容易说顺嘴。 鸡汤倒没什么特别,那锅清汤已经开始散发出淡淡的俨香,爆过的火腿和汤底研煮的效果是田方笠从未想过的好。不论邵衍厨艺如何,光只这一手便已经够交田方笠刮目相看了。他不敢糊弄,在邵衍走后就定好了闹钟,一面回忆着刚才邵衍做饭的步骤一面喊徒弟摆开锅阵学着做,片刻才后悔地肚肠发青……他居然没仔细记下邵衍放鲍鱼和海参的时间距! 邵衍被邵母带着去理发买衣服,家里那些原本的衣服早就大了,新衣服也是邵母估量着邵衍的体型买来的,多少都宽松了些。 顶楼餐饮,顶层之下都在销售各种各样的商品,邵衍更加喜欢运动款的衣服,邵母却硬是把他推进了卖休闲装的店。 邵衍手拿着衬衫脸色都沉地快要滴出水了,邵母却一点也不怕他,挑选的全都是修饰身形款式。被迫脱掉外套之后销售小姐绕着邵衍转了两圈,拍板道:“拿M码的就可以了!” “M码?”邵母也有些吓到,“他以前穿三个加的啊!” 大概是老主顾了,对方的回应也很熟稔:“是啊!贵宾的尺码数据我们都会存档,之前确实是两到三个加的。” 小姑娘凑到邵衍身边一脸惊奇:“可是为什么一下子瘦的那么快?!” 邵衍现在最大的软肋就是他的便宜妈和软萌可爱的女孩,这个时代的女孩许多大胆且具有个性,被这样的人缠着说话他简直毫无办法,于是没忍住笑着捏捏女孩的下巴:“运动啦,难道无缘无故会瘦吗?” “……”小姑娘默默红着脸回岗位了。一段时间不见邵衍怎么变这样了? 邵母臊地不行,把邵衍推进试衣间的时候忍不住指责:“你手真多,没事去摸人家脸干嘛?” 我贱。邵衍冲邵母勾了勾嘴角,邵母拿他没办法,只能闭口收声。 邵衍对邵母为他挑选的紧身牛仔裤和白衬衣深恶痛绝,但试衣门打开的时候,邵母又一次证实了自己的眼光独到。 第一次穿牛仔裤的邵衍还有些不习惯地扯着布料,这东西比麻还粗,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质感简直是让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诡异。他从未穿过这样的裤子,这之前那些宽松的运动裤休闲裤就让他适应了很久,一直以来以软滑的绸缎为美的邵总管短时间之内恐怕很难适应现代社会这些已经发展成熟的西方文化……好比身上这件领子快要低到胸口的衬衫。 “哇哦。”邵母看着儿子,片刻后冷静地发出一声赞叹,后退几步靠在镜子上。邵衍个头虽然不高,身材比例却很好,腰腿比例是用肉眼就能分辨的不平均。以前因为太胖,这样的优势竟然从不曾被人注意,现在瘦下来了,她才猛然发觉自家儿子居然是个非常优质的衣架子身材。 邵衍前些天才去称过体重,比入院之前轻了四十斤,根据身高和体重比来计算,他还是徘徊在正常微胖的区间的。然而同等质量的肌肉和同等质量的肥肉在体积上的区别显然相当明显,这种差距在宽松的衣裤下兴许看不太出来,然而一旦换上了牛仔衬衫这种贴身打扮,他整个人看上去就甚至称得上细瘦了。 邵衍手上整理裤子,皱着眉头抬眼看向邵母,纤长的睫毛和奶白的皮肤对比分明,整个人就像笼罩在了一圈让邵母感到陌生的光环里。 *** 顶楼,田方笠站在灶前,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面前顺序排开的几十口小锅上。厨房中已经弥漫开了一种能让人饥肠辘辘的香味,主锅内,炖煮了火腿笋干的汤汁已经足够成熟。 外间的厨师们正在紧张地工作。餐厅里总不能一切工作都让主厨来干,事实上除了那些作为招牌招揽客户的大菜外,菜单上的其他名字统统是配角。配角们诞生在另外一些配角手上。他们或许是主厨的得意弟子,或许是天分没有大厨们那么好的小厨师,在普通的岗位上工作上几年,他们就有机会接触到更高深的菜色。 田方笠目前负责的就是天府老店的几道大菜,其中就包括现在灶上炖的这几十份佛跳墙。 他的手艺还不到家,一是因为创造能力没那么好,二也因为没机会接触到像邵老爷子这样有能力的老师。主厨阿树忽然离开后的几天,出于他手的佛跳墙让许多来光顾的老客人们很有意见。再这样下去一定会砸掉天府老店的招牌,而今天,鼻尖萦绕的香味告诉田方笠,这兴许会成为他这辈子打地最漂亮的一场翻身仗。 四点还差三分钟的时候,后厨的门终于被推开了,田方笠如获大赦地抬起头,就看到满身焕然一新的邵衍阴着脸走了进来。 邵衍被拉去剪头发了,这是他有意识以来第一次动自己的脑袋,头推和剪刀贴着头皮划过的感觉陌生又悚然,邵衍随时提着一口要掐死理发师的气,直到铺布被掀开的时候才缓缓放松了警惕,这是融于骨血的习惯,已经没法更改了。 新发型很好看,理发师将他头发打薄了一些,细软的额头留了蓬松的卷,邵衍躲过了气味吓人的染发膏却被外表无害的烫发器给欺骗了,加热器转开后,邵衍仿佛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舶来人。 邵母却说这样很好看,理发师说什么都不愿意听从邵衍的话毁掉自己的“杰作”,不想第二次感受利器在头顶张牙舞爪的邵衍并没有坚持很久。他不是个很注意自己外表的人。 和邵母一路回来时感受到来自于女孩们的目光果然有所增加,邵衍的坏心情被治愈了一些,可终究是有点不习惯的。 他可怕的眼神让田方笠瞬间咽回了想要夸奖他新造型的话。邵衍走近的时候,他近乎迫切地站了起来:“已经到时间了。” “拿碗。”邵衍心情不好时说话绝不多蹦一个字,“我只做一次。” **** 一份原料只有鱼唇鱼翅海参五头鲍的单人份佛跳墙售价两千实在是很高的,为作搭配,桌上客人随便点些其他的菜蔬酒水,一顿饭的消费便轻轻松松破五位数。在这样的高消费下,压轴菜口味变糟糕实在是一件让人很难原谅的疏漏。 邵家最近的大变动自然逃不过一些老饕客的耳目,伴随二房得势自然而然败落的邵干戈一家叫好些人都感到叹惋,在明眼人看来,邵干戈是个难得懂得良心经营的好商人,邵家几个老餐厅交到他手上后从来没有一天降低过菜色的质量。餐饮和很多需要胆大激进的行业不一样,比野心更重要的,就是老店目前所拥有的口碑。 不少老顾客十分担忧老店撑不过这一遭大变,只想着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多来吃两顿,前些天他们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餐厅里最让人割舍不下的压轴大菜也改了味道。 老饕都要在不断的追求美食中前行,老店终于也走到了极限,但到底陪伴他们走过了那么多年,在彻底散货之前,念旧情的老主顾们还是约好了最后来吃一顿告别宴。 “唉,可惜啊。邵家的餐厅里天府路这家是最传统的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撑过去。”包间里,一个矮小精瘦的小老头拿筷子拨弄着转盘上的地三鲜,片刻后摇头叹息。 他们大多年纪不小,想到邵老爷子在世时对邵家产业的珍视,再联系到自己身上,都有些兔死狐悲:“你说生儿养女有什么用?邵老才去多久啊,原本红红火火一个餐厅就变这样了。” “这可怪不得邵家老大。”一个明显知道内情的人压低了声音刚想八卦,包间门就忽然被轻轻敲了两声,外头甜脆的女声传进来:“吴先生,佛跳墙到了。” 众人尝过前些天田方笠的手艺,此刻心中都不报什么期待,几个小老头懒洋洋地看着推门进来的漂亮服务员。小姑娘对他们笑了笑,微微欠身,后头的男招待手上托着码了几个盘龙纹炖盅的托盘也跟了进来。 香气被门外的微风吹进包间里,像一卷无形无状的绸带四处飘荡,姿态霸道。 迎面被香气一盖,小老头们脑子都木了,片刻后才一个个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目光落在炖盅上:“今天的佛跳墙怎么那么香?!” 小姑娘羞涩一笑:“对不住,前些天接替的大厨手艺不到家,让您几位扫兴了。今天邵总带着他儿子亲自来给您几位下厨,还特地嘱咐我跟您几位道个歉。” 小老头们哪有耐心听她道歉啊,一个个眼都快绿了。小姑娘也不啰嗦,上好菜后迅速离开,包间里几个老头连发表感言的时间都没有,猴急喝了口汤。 “唔!!!” “烫!” “……见鬼了!” 鸡汤的香浓糅合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咸香,鲜气从嘴里一直窜到颅骨,发疯似的到处乱跑。吃了那么多地方的佛跳墙,哪有人见过这个滋味啊?前一秒还在感叹邵家老店估计要江河日下的几个人口中嚼着食材抬起头来,看到对方的吃相时都有些面面相觑。 ☆、第十八章 天府店一直以来每餐只炖六十盅佛跳墙,以前差不多也能满足一天的消耗,毕竟这是店里价格数一数二昂贵的菜品了,普通人来用餐未必会想到点一份价格堪比整桌酒菜的炖盅。大厨阿树离开之后,佛跳墙的销量骤降到每天十到二十份,巨大的售额反差把田方笠打击地和很惨。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没什么天分,邵父倚重他信任他无非是看重他的个人秉性,但作为厨师,又有哪个能甘愿厨艺落于人后的? 佛跳墙的香气萦满厨房的时候他感动地近乎落泪,半生对厨艺的追求终于在这一天到达了顶峰,脑中回想着邵衍亲自动那一次手的种种细节,他只是懊悔自己刚才看地不够多、不够仔细。他算是明白了刚才邵父为什么特地来跟自己说那些让自己跟着邵衍多学点东西的话了,管中窥豹,只看这一盅前所未见的佛跳墙,邵衍在美食界的研究恐怕就比自己……甚至比自己的师傅也要强出百倍去。 前些天餐厅里客人们的种种不满已经让员工们憋屈到了极限,这一场翻身仗便打地格外兴高采烈。侍应们故意端着浓香扑鼻的炖品从客流最密集的区域招摇走过,微微掀开缝隙中,让人无法抗拒的鲜香气息霎时间如同铺开的地毯般遍布了每一个角落。几乎每走一步他们就会被人拉住询问手上端着的是什么。 安静的餐厅随着侍应的离去开始出现一阵又一阵的骚动,客人们回头望着香气源头离开的方向,片刻之后,纷纷有志一同地招手:“小姐/帅哥,这边给我们加个菜!” …… “王哥,赶紧去跟前面说一下别下佛跳墙的单了,没了!就两盅了!” “这里这里这还有一桌刚点五份了,现在能炖吗?” “没了没了,现炖哪里来得及。去跟客人道个歉,解释一下,给他们桌送一盘蜜汁火方算了。剩下的那两份安排给那个两人桌的好了,也凑得上。” “人都特地来的……”来下单的侍应很不情愿,却也只能嘟囔着不满转身离开。片刻之后前台开始出现争吵的声音:“凭什么啊?我这边明明比他们先点的,为什么他们那桌子就有,我们就要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后厨只剩下最后两份了,您这边要的是五……” “哎哟你个死脑筋哎!你不能来问一下我啊?两份怎么了,两份你也给我上啊!”先前那五人份的顾客气的可劲儿拍自己大腿,连说下单这姑娘真是傻地就快没脑子了。 服务员已经无法招架要求点单的客户们了,后厨的田方笠被徒弟求到头上时眼睛还盯着灶上邵衍走前教他炖的一锅老母鸡汤。陶喜蹦来跳去地把话说完,田方笠揉了揉脸朝她挥挥手:“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去解决。” “师傅!”陶喜跺脚,外头都十万火急了! “出去!”田方笠眉头一皱,厉声把徒弟喝骂离开后,蹲在空无一人的小厨房里,这才傻乎乎地低笑起来。 对一个厨师来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手下诞生的菜品大受欢迎更让人开心的呢?田方笠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头一次享受这种明星般的待遇。他一个人偷偷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揭那口鸡汤锅的盖,前所未有的浓香扑面而来,在他意料之中也是预料之外。 田方笠连给他少东家磕头的心都有了! ****** 邵家几处老餐厅开始奇迹般地起死回生,每家餐厅的招牌菜都订单不断,尤其是天府老店,佛跳墙宴的预约短短几天之内便累积到了半个月之后,这一消息让圈内人无不惊异。 本来也是,邵家瓜分为二,遗嘱真假不知,二房拿走了近乎所有的遗产,从那之后再没听说过他们兄弟俩见面的消息。明眼人都能看出邵玉帛对大哥一家的不在意甚至是敌意,之后果然就听说了邵玉帛挖走邵家老店大厨的消息。邵家老爷子厨艺一流,他生的两个孩子却没继承父亲的好天分,邵家兄弟小时候还跟邵老爷子的父亲学过一段时间,学着学着就没下文了,邵老爷子接管集团后就开始不停地寻觅良徒,但这么多年也没碰到过特别适合的存在,估计也有藏私的因素在,这些徒弟们都只学了个皮毛。进了他内门学艺的从头到尾统共也就赵韦伯一个。当初赵韦伯跟邵老爷子的师徒关系传出来之后可是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毕竟也是赵家来的人,邵老爷子收他为徒的偏向太明显了,那段时间邵玉帛的处境在很多人看来就变得异常微妙起来。 不过后来邵老爷子的做法到底打消了不少人的猜测,他表现的像是一个不忍心邵家技艺失传的普通老人,只传授赵韦伯厨艺,却从没有表现出任何要将赵韦伯提拔进集团做高管的意向。甚至作为弥补,还破格将手上当时生意最红火的三家新饭店交给了小儿子管辖,在这件事情上,一直以来手上都只有几处老餐厅管辖权的邵干戈仿佛又落了下风,老爷子的平衡之策用的非常不错,家里两个孩子虽然关系不亲近,但在优势上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的。 不管怎么样,目前邵家集团失去了邵老爷子这根顶梁柱,作为老爷子内门弟子的赵韦伯自然就变得金贵了起来。在老爷子住院的时候外头就不少人猜测邵家这对兄弟估计要撕破脸了,之后不久邵老爷子那张令人诧异的遗嘱就被公布了出来,邵家大房失去了大部分的财产继承权,眼看着或许能依靠赵韦伯东山再起,没想到这才几天?赵韦伯就干脆利落地投奔到了另一个阵营。 这样看来,简直是天要亡邵干戈一家。原本在财产上就没什么优势,现在连老餐厅的几个主厨都保不住了,没有了主心骨的产业究竟还能维持多久,熟知内情的人几乎都在为这些历史老店默哀。 然而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事情会向着如今这个形式发展——几间老店非但没有因为赵韦伯的离开一蹶不振,反倒迅速地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厨师,比起从前更加门庭若市。 这怎么能让人不好奇猜测呢? 豪门大户内的恩怨情仇本来就是最吸引外人八卦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说话可一点不负责任,现在发现自己隐约找到了一些了不得的“真相”,就立刻开始装作知情人乱嚼起舌根。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邵干戈遇到贵人、邵干戈深藏不露、邵母赵琴家里其实是隐藏的美食大手等等等等,甚至很多人相信,邵老爷子临死之前恐怕瞒着小儿子背地里偷偷将邵家的传家食谱交给了大儿子一家。 这也是最让人信服的一种说法,毕竟直到如今还有很多人对邵老爷子的那一纸遗书抱有怀疑。邵家的家事当然不会有人随手干涉,可背地里偷偷拿这件事情作为谈资,还是很能刷时髦值的。 也有一些老顾客不太相信这种说法,毕竟他们尝过邵老爷子的杰作,虽然同样惊艳,可在手艺上,比起现在将几间老餐馆拉出泥沼的招牌菜还是要差一些的。口味也不尽相同。没道理同样是学习一本菜谱,古稀老手的理解会比不过一个黄毛小子透彻。如果外人的猜测真的是真相,那么邵干戈这个儿子在美食上点满的天赋,恐怕就只剩下可怕二字足以形容了。 ****** 现状的改变有人喜闻乐见,自然也有人深恶痛绝。 好容易将赵韦伯和他的几个徒弟塞进集团,为此邵玉帛向那些倚老卖老的家伙许诺了不少好处。作为上位后吸纳的第一张底牌,邵玉帛很珍惜跟赵韦伯的这次合作。从前邵老爷子将赵韦伯收下做内门弟子的时候,他就很怨恨自己的妻子家没能出现一个像对方这样天分过人的,好好的机会尽被大哥一家抢去。靠着赵韦伯,邵干戈这些年得到了老爷子多少夸奖?明明他才是和父母关系最亲密的孩子,可每每凭借工作,大哥总是要压他一头。 邵玉帛这辈子最痛快的两次,一次是宣读遗嘱看到邵干戈不敢相信眼神时,第二次,就是赵韦伯答应放弃大房来做他助力的一瞬间。此生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凝聚成滔天巨浪,邵玉帛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是一个父亲那样的无所不能的强者了。 他给了赵韦伯新酒店三分之一的技术干股,这是邵老爷子生前就动工建造好的度假酒店,只是没来得及在他去世前开业。邵家第一次涉足酒店业,自然为此投入了大笔的资金和精力,只要做的足够好,现如今酒店能创造的效益远比餐厅要多得多。 有野心的邵玉帛和有技术的赵韦伯一拍即合。成为酒店的股东之一后,赵韦伯对新产业也开始异常地上心,他将自己的这些徒弟安排到邵玉帛手上的各大餐厅中,希望能借他们的技术在邵老爷子去后再一次打响邵家美食的招牌。 然而炒作伊始,他们就嗅到了不对的滋味。 赵韦伯带来的那些招牌大菜,远远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具备诱惑。 邵家老宅的氛围一日比一日沉寂,邵玉帛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到底怎么回事?你爸去打点了那么久,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廖和英态度并不如前些天乖张,她低声道:“我爸早就去走关系了,之前都还好好的,就是最近……说是严家不知道为什么出来管闲事了。” “严家?”邵玉帛愣了一下,“严颐?” “嗯。”廖和英显然也是清楚邵父一家和严家的关系的。 “妈的!那个婊|子!”邵玉帛怒极,起身狠狠地踹了一脚桌腿,茶几在地板上发出短促尖锐的刮擦声,听得他更加心烦,直接抬手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廖和英已经习惯丈夫的发泄方式,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个地方:“我听我爸说老饭店那几个很火爆的菜都是邵衍弄的。大哥他们家怎么回事?邵衍以前跟爸学过手艺的时候没听说比咱们文清强到哪去啊。” 邵玉帛没有说话,他木然地盯着地面上的那一摊乱七八糟的杂物,脑筋转地飞快。接掌邵家那么久了,他直到今天今天也没能找到父亲说的那本只传继承人的菜谱究竟在哪里,东西一天不到手上,他就一天寝食难安。大哥一家出乎预料的状况戳到了他最痛的一处,现在的他心慌意乱,满脑子都是奇怪且混乱的臆想,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你去哪?!”廖和英吓了一跳。 邵玉帛理都没理她,转了个弯就不见人影了。 ***** 位于风暴的话题人物邵衍却并未受到这场口舌战的影响,他对现代社会的了解到底不如土生土长的新时代少年深厚——他还没学会上网,部分的简体字还是看不懂,一张报纸他磕磕巴巴念出一半几乎就到了极限。外头人的议论他更是半点不知,现在把他困住的,是一些新的麻烦。 邵父帮他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校领导面对邵家原本就气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看到医院证明也给批了,这些天邵衍便穿着一身他不习惯的白大褂,在后厨可劲儿地收徒弟。 邵衍特别喜欢收徒弟,以往在御膳监的时候就收了十好几个,特别聪明些的就提拔到身边伺候衣食起居。反正这一身技艺都是老天赐的,他并没有为此付出多少心血和努力,碰上心性好的他也愿意出手提拔一把,这辈子他干了不少阴损事,改人命数就权当做给自己和身边的人积阴德。 可收徒弟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把一个死脑筋的笨鸟调|教出来,总需要花费他大量的耐心和精力。 邵总管最缺的就是耐心了,几个餐厅的代理大厨被他骂哭了好几回,田方笠更是一看到他就脚软。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在邵衍出现的时候,这群老大不小的厨子还是跟看到亲人似的往前凑。邵衍揪出几个心术不正的直接给丢出去了,可剩下的老实人,却一个赛一个的木讷。 天老爷!邵总管呐喊:就不能来个像我一样聪明的伙夫么?! ☆、第十九章 赵韦伯早上一来公司就发现到了很多人看他的眼神不对。 一楼的前台恭恭敬敬地喊他:“赵先生。”但低下头的时候,目光还是似有若无地流连在他身上。 邵家的集团规模不小,从大厦外走进来的员工几乎都是邵氏的员工,这些人更胜以往的关注让赵韦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低着头匆匆步入电梯,电梯里原本正在等候的搭乘者们就纷纷朝另一侧挤去,好像赵韦伯是洪水猛兽一般。 赵韦伯阴着脸刷卡上顶楼,才一踏出电梯门,就听到一记阴阳怪气的男声:“哎呦,这不是我们赵董么?您最近可忙吧?怎么有空到公司来?” 赵韦伯抬头一看,眼神立刻变得更加阴鸷——这是邵氏酒店发展计划的负责人廖河东,也是邵氏集团的股东之一,手握着邵家百分之十二的大笔股权,平日里说句话连邵玉帛都要让上三分。廖河东和邵玉帛可不对付,这老头从邵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就开始蹦跶了,年纪也比邵老爷子小不了多少,手上的股权是邵老爷子的父亲直接送的,于是在集团里的腰板也格外硬,身边也有一部分拥趸对他唯命是从。邵老爷子并不喜欢这个不知底细的大股东,却也不能随意得罪,便只好在平常工作的时候尽量提防,不让他触碰核心。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廖河东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邵氏酒店业的计划刚开始发展的时候他就开始不老实了,后来更是趁着老爷子住院的机会趁虚而入,拿下了近半酒店计划的控制权,颇有一种要另寻山头自立为王的架势。 邵玉帛将赵韦伯安排到新酒店是直接走的公司的程序,一切手续都合法合规矩,廖河东并没有出言反对的权利。但对于这个无缘无故插手新酒店事宜很明显来自邵玉帛阵营的技术管理廖河东可从来没有欢迎过。这段日子以来给赵韦伯找了不少麻烦,偏偏又老奸巨猾让人抓不着把柄,赵韦伯每次气地内伤,打电话告状的时候邵玉帛却只会让他忍忍忍,久而久之,对一点也不怕得罪自己的廖河东,赵韦伯自然也就越发地忌惮起来。 他心中憋屈,看着对方脸上明显的讽笑,眼角抽搐片刻后才低声反问:“怎么了?这公司廖董能来,我不能来?” “哟哟哟!这话说的可言重!”廖河东古里古怪地撇嘴,一副假模假式的惶恐,手上啪啪地拍着一卷报纸,“我可是闲人一个,手上半点实权没有,哪能和赵董您比啊?您可是我们董事长面前的大红人,徒弟们也一个比一个出息,我们这把老骨头,以后还得靠你们多多提携给口饭吃呢!” 被他连讽带刺,赵韦伯后脑勺的血管砰砰直跳,几乎恨不能抬手给他一拳的时候,廖河东却又瞬间收起了那一脸的惶恐,转为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他将手上卷着的报纸拍到赵韦伯的肩膀上,侧着头对上赵韦伯杀气腾腾的眼神,满含嘲讽地撇了撇嘴,随即便扬长而去,连头都没回。 赵韦伯摊开报纸,页面上铺开了满满的一桌卖相好看的菜肴,头版头条字迹醒目:“邵氏老店正式更名御门席——首日酬宾顾客拼桌用餐,宴席预定日期排至元旦前后。” 他刷的一下握紧了报纸,浑身被廖河东激沸的血液逐渐平息下来,肌肉开始一寸寸僵冷。 ***** 几间老店更名的主意还是邵父先想的,邵家集团毕竟到了邵玉帛手里,对方近段时间来幺蛾子不断,谁知道之后会不会朝着餐厅的名字开刀?至于餐厅的新名字,最后还是邵衍一锤定音决断下来的,取自邵衍的成名作御门宴——在某种程度上,和满汉全席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清朝皇室穷尽奢侈,满汉全席共计三百余道菜,这样的宴席要是敢办到邵衍那个时代,妥妥是要被看不下去的皇帝痛打一顿的。皇家作风简朴,虽然偶有越界,但在这种每日都要大量消耗的资源上还是很节约的。皇帝一顿饭顶多也就十六道菜,太后进一等,皇后同等,嫔妃次等,量也做的及少。御门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相当豪华了——全宴共四十六道菜,五凉三十热八道糕点两道汤另附一酒。从食材挑拣到动火制作都出自邵衍和他徒弟之手。邻邦来缴岁贡的时候邵衍他师父第一次让他上台面,首次作品便吃得那些远道而来的使臣们各个瞠目结舌,几年后写信回朝仍旧念念不忘。皇帝也因此一次彻底被邵衍鬼才般的手艺折服,从那以后邵衍便平步青云地位超然起来了。 包括天府店在内,邵父名下统共还有五家老餐厅,都是中餐馆,规模大小也差不多。这次改了名字,就代表老餐厅彻底和邵玉帛脱离关系了,邵衍也打算将自己几经改良的御门宴当做招牌宴席推广出去。宴席上不论是凉菜还是热菜,菜品的原材料还是很常见的,比较困难的就是那道酒水——那是邵衍自己钻研古籍琢磨出来的一种酿法:当年的桃花用新产的百花蜜腌起,必须放到宫内恒温的冰窟保存,一直腌到当年冬季,再取新鲜的梅花花瓣碾碎搅拌继续腌制,等到冬季下完第三场雪,再挖出早已收拾干净的梅花林中被层层堆叠在新雪之上的第二层雪。这一层雪往往保持着冰晶的形状,入口片刻后才会融化,用融化的雪水配合蜜水,酿出的酒入口回甘,滋味鲜甜,老少皆宜。皇帝和皇后有时候坐在一块就着花生米就能喝下去两小坛,每次宴席上只要搬出这种酒,文官儿们肯定就能尽兴而归。不得不说,自从邵总管上位之后,朝臣们对宫宴的期待真的是比从前大多了。 天已经开始转冷,可是还没下雪,邵衍掰了一片香茅草的叶子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琢磨这个味道能用来搭配什么菜。A省电视台的早间新闻正在播放记者采访邵家几个老店客流盛况的画面,顺带点出并推广了老店“御门席”这个新名字。镜头上的田方笠穿着厨师袍戴个白帽子,看起来还是颇人模狗样的。邵衍搞不太懂这年头怎么有人把孝服当成工作服来用,在医院里看到大夫们这样穿他已经很受不了了。 厨房里叮铃哐啷地响,没一会儿有人高声问:“师父!牛奶藤怎么切啊?切段还是切菱?” “段!”邵衍高声回了一句,接着又道,“羊骨头你先炖一下再炝锅,别放八角那些,放胡椒粉,辣椒和椒盐出锅之前再搁。” “怎么弄啊?放胡椒炖出来有腥气啊……”厨房里钻出个絮絮叨叨的脑袋,抬起头他就笑了,“嘿,师父,你在看我爸啊。啥时候让我也上回电视呗。” 邵衍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对视了两秒钟之后,对方咽了口唾沫钻回厨房去了。 “蠢死的。”邵衍轻叹一声。 外头传来开门的小动静,伴随入内的脚步声一起响起的是邵母的招呼:“累死了,快进来快进来,屋里暖和。” 邵衍从听到脚步的时候就辨认出了来人,此时听到赵玉珂的声音也不意外:“怎么那么早就开暖了?” “衍衍爱穿着家里的衣服到处乱跑,他病才好,怕他冻着。”邵母笑呵呵地,进屋后皱了皱鼻子,眼睛一亮,“炖羊肉了啊?” 邵衍从沙发背上滑下来,笑眯眯地朝李玉珂和严颐点头,目光落在严岱川脸上,并不和他说话。严岱川也不喜欢他,到底假正经地问了句好,邵衍眼角的余光上下一扫,打心底切了一声——你不乐意搭理我,我还不乐意搭理你呢。就是不搭腔。 邵衍觉得自己跟严岱川绝对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思想到为人处世都有着很大的不同,他要是看不上一个人,那绝对是连话都懒得搭理的,严岱川明明看不上他,每次却还是和爹妈一起来自家吃饭。这没皮没脸的劲儿就叫邵总管觉得讨厌。问候没得到回应,严岱川半点不见尴尬,反倒是邵母觉得儿子这样没礼貌,朝邵衍瞪了一眼。邵衍更火大了,他是一点委屈吃不得的那种人,严岱川这种装模作样的最惹他讨厌。从前在宫里邵衍什么人没见过啊,哪能不知道严岱川这副大度样是故装给长辈看的?呸,老大一把年纪了还这样,真不要脸。 严岱川也打量邵衍,穿着单衣坐在沙发扶手上的年轻人看着文绉绉的,人挺瘦,个头不高脖子却特别长,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原本还能看到的颊肉已经消褪了不少,五官比起之前见面时更是分明了太多,桃花眼又大又有神,模样倒是很漂亮,讨人喜欢。就是不能接触,一接触就幻灭。 邵母在那边给李玉珂他们介绍邵衍的徒弟田小田,这是田方笠的独儿子,人有些傻气,长得却高大俊秀,神经粗嘴又甜,一下子就叫两个女人喜欢地不行,又是摸脑袋又是拍肩膀的,好像浑不知这小子已经二十多了似的。田小田喊年纪比他小的邵衍做师父时也一点不害臊,被骂地凶了有时候会蹲一边委屈会儿,但后来看到他爹都会被邵衍吼之后立刻就平衡了,打那之后反倒更粘人,三五不时就要赖到邵家住,恨不能把自己拴在师父裤腰带上似的。 一堆人落座之后,田小田屁颠屁颠出来了,拧干热腾腾的毛巾给邵衍擦脸擦手,挤了柠檬汁的水端来给邵衍漱口,满屋子给邵衍找不知道踢到哪里去的拖鞋,弄完这些后才在邵母的连声催促中坐下,手提一双公筷,时刻准备为邵衍夹菜。 邵衍面不改色理所当然,严岱川瞥他,心中为对方奇葩的大少爷作风翻了个白眼。 ☆、第二十章 严家夫妇虽然总来蹭饭,但通常都不会两手空空地来,有的时候拎些礼品食材来,更多的时候,则带着让邵父大感兴趣的最新消息。 邵氏的第一家酒店开幕仪式在两个星期之后,严颐开口说完这话桌上就安静了。 邵衍没管他们的满腹心事,自己朝着桌上一叠绿色外皮的糕点怒了努嘴,田小田立刻会晤,轻轻夹了一个到他的碗中。一股清淡却抓人的甜香切割开桌上各种菜品交织出的稠密香气,就连坐在对面的严岱川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邵母和邵父原本还在酝酿的低落顿时被打下半截,邵父一边伸筷子夹菜一边轻声道:“开吧开吧。爸也盼着这一天挺多年了。”他说着咬了口糕点皮,忍不住轻轻唔了一声,盯着糕点里玫瑰色的馅料问邵衍:“我吃着这个味道……是你做的吧?里面放了什么?”细节上见功夫,田小田可没这个手艺。 “这是翡翠豆。”邵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才说话,“糯米皮合猕猴桃汁揉开,馅是用我之前荆条蜜腌的桃花拌红豆沙弄的。” 女人嗜甜,邵母和李玉珂听得口水都差点挂下来,邵父一吃就更加停不下口。翡翠豆表皮甜甜凉凉的,大约被冰镇过,咀嚼起来口感弹牙,和大部分中式糕点有着明显的区别。馅料不太甜,豆沙是手工做的,带着豆子最原始的清香,配合荆条蜜和桃花瓣的甘甜,糅杂成一种让舌尖无法割舍的滋味。 严颐一口一个:“这个就是你们之前说的御门宴上的菜色?要都是这种水平,那提早一些开售,未必比不上邵家酒店开张轰动。” “五凉三十热八道糕点两道汤呢,这才其中一道甜点,还有配餐的酒水现在也是没影子的事儿,御门宴还早得很。”邵衍吃了一个就腻了,他喜欢重甜,但放到让他觉得满意的程度别人就不爱吃了,所以翡翠豆这道甜品并不和他口味。自己研究的点心里他最爱的是玉豆乳,拿蜜水泡出的豆子磨出的豆浆点成豆花,所有调味的工序在豆花成型之前就已经做好,豆花甜滑绵软,再舀上一勺芝麻、小核桃、杏仁和花生米炒香后磨成的粉,最后铺一层甜甜的牛乳滑——吃进口中后*、蜜香、干果香层层包裹,说是绝世美味也不为过。皇帝为这道菜赏了他十好几回了,千秋宴、各宫嫔妃的生辰、太后的寿诞都要点,每次都吃得眼泪汪汪大呼过瘾。 李玉珂可惜道:“要是能在邵家酒店开业之前把这些菜推出来,咱们保管能把邵玉帛的风头抢个一干二净!” 严颐拍了她一把:“说什么呢。倒是衍衍,你现在手上有邵家百分之五的股份,邵家酒店开业你要去吗?” 邵衍这段时间恶补了一些金融常识,也渐渐明白了股份这玩意儿有多贵重,听到严颐的话才知道自己还有出席集团重大活动的权利,不由问:“我这百分之五的股份能做什么?” 邵父邵母都低头没说话,邵衍从出院之后对很多常识就变得完全没印象了,每当他问出这种问题的时候,夫妇俩心中就会很自责。 严颐仿佛没看到桌上怪异的气氛似的,乐呵呵解释:“你可别小看自己手上百分之五的股份,你叔叔恐怕日思夜想净琢磨着要怎么把你这百分之五给弄去了。邵家股东不少,到你爷爷手上的也就百分之四十,给了你百分之五之后你叔叔就剩下百分之三十五了。集团里大部分是零散的股东,百分之五已经不少了。你还是邵家的直系子孙,集团里当初看好你父亲的不少。多去集团里露露面,除了这种酒店开张,平常还有股东的例行会议,对你自己和你们家都是有好处的。” “是吗?”邵衍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餐盘,目光在邵父邵母略微黯然的脸色上扫过,指尖点了点桌面,“御门宴要在邵家酒店开业之前推出也不是不行,配餐的酒水有了原料之后酿起来也是很快的。就是需要梅花和当季的冬雪。我原本打算等A市下雪之后再开始做的。” 严颐一脸听天书的表情:“花瓣和雪?现在环境污染那么严重,雨都酸了,下的雪还能用?” 邵衍皱眉,他确实发现到了现代在环境上和过去的一些不对,好比上次他在天顶接了一盆雨水原本打算用来熬冰糖,结果却发现雨水的品质比家中水管放出来的带有奇怪化学味道的水还要差一些。 田小田见师父这个表情,小心翼翼给他满上茶杯:“不能用茅台吗?” 邵衍摇头。他喝过邵父藏的好年份的茅台,味道确实不错,浓醇厚重,堪比御供。但这酒和他的花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御门宴的菜品精致奢费,再配上这样出彩的酒风格就太浓艳了:“口感不同,那样酿出来的酒味道清爽。” 田小田不敢说话,默默低头扒饭。邵衍锁着眉头垂首沉思,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痛快,周身的气场也一下子变得生人勿近起来。严岱川瞥了邵衍雪白的脸蛋一眼,忽然开口:“J省九月就下雪了。” 什么?大伙将目光落向他。 看邵衍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的模样,严岱川稍稍有那么点得意,表情却依旧雷打不动的平静:“我后天要去J省谈生意。J省污染少,雪的质量应该不错。你要多少,我让人帮你带回来。” 邵衍倒是没料到他能说出这种话,看着严岱川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察觉到他的这种变化,严岱川悄然挺直了腰板。 邵衍点头:“多谢了。” 你也有今天!严岱川矜持地笑了笑:“不用客气。” “等等!”邵衍得到了他的回应,忽然起身朝着楼上走去,田小田一口翡翠豆吃到一半还眯着眼睛,看师傅走了,有些无措地坐在原地看了看桌上的人,下一刻忙不迭跟着追了上去。 哎呀严岱川那个痛快啊!简直通体舒泰!谈成了多少笔生意也没像今天这么爽过,邵衍居然正眼看他了有没有,那可是大少爷邵衍! 邵衍上楼了大约有半个钟头,随即拿着两张纸走了下来。严岱川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因为邵衍的刮目相看心情还在飞扬,便看到邵衍笑眯眯走了过来,将纸递到自己面前。 他下意识接了过来,朝纸上一扫,目光顿时就亮了——好字! 看模样像是用毛笔写的,满页干净凌厉的小楷,字字工整漂亮,活那么大把年纪了,他少见到这样俊秀的字体。 严岱川因此便有些愣,心中的欢快情绪还在翻腾,茫然就问:“这是什么?” “你看啊!”邵衍将他的手朝眼前托了托,严岱川眼睛盯在字上,跟着就念了出来,“采雪以松、柏树根处为佳,积雪须过三尺。净铲拨开雪顶一尺雪层,取距离地面至少一尺的中部雪絮,放入存放过陈年女儿红的老酒坛中,全程低温运送……这什么?” “采雪的要求啊。”邵总管满脸的理所当然,还把纸拂开,露出同样写地密密麻麻的下页,“小田说J省产人参鹿茸上等的木耳香菇什么的,你一起带回来吧,回来的路上会不会经过直……河北?有好的碧粳新米,也记得多买些。饭店里带回来的这些一点香气也没有。” 严岱川咽了口唾沫,细细看纸上的字儿——香菇一百斤、木耳一百斤、百年老参十支、碧粳新米一百斤……等等等等。 他将眼神落在邵衍脸上,试图找出一点对方这是在开玩笑的可能。 邵衍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挨着他坐下,手掌在他后背不断地抚摸,语气亲昵:“之前多有误会,没想到小川哥竟然这样热心肠。还劳你替我跑这一趟,人情我记下了。” 被他一摸,严岱川整个后背连带头皮都炸开了,他不动声色地把邵衍乱动的手给扯了下来,顺便叠好纸揣进兜里,目光盯着自己的碗碟:“不用客气。” 邵衍还凑在他身边说些感谢的话,好像极开心,虽然表情不大,但能看出眼里都带着笑意,整个人身上还泛着翡翠豆馅料那股荆条桃花蜜的甜香,很淡,但确实是存在的。严岱川垂首看邵衍,对上对方微弯起来的一双眼,目光忍不住变软了一些。刚想去摸摸对方发丝蓬软的脑袋,后背忽忽悠悠的,刚才被扯下去的手又诡异地爬了上来。 他忍不住了,倏地一下站起,把满桌人都吓了一跳。 严岱川轻咳,拿桌上的餐巾擦擦嘴,沉声道:“我吃饱了。既然要准备那么多东西,我就回去先安排了。各位慢用。” 邵父和邵母很不好意思,严岱川刚才读的采雪要求就已经很麻烦了,采这点雪估计还要专门派人找到深山里去,更别提还要带各种各样的原材料回A市。人家原本去出个差的,结果弄得像是粮商,保不准还得弄冷库车,这得多大动静啊? 邵母有些责怪地瞪了邵衍一眼,带邵父一起起身送严岱川出门,一路感谢不断。严岱川一边客气一边推辞,临出门时回头看了邵衍一眼,邵衍正伏在椅背上看他,姿势懒洋洋的,笑容又亲昵又古怪,刚才摸严岱川的那只手现在托着脸,皮肤和脸蛋白成一个色,手指细细长长的,小拇指尖在嘴角一划一划地乱勾——粉色的嘴唇和甲肉那也是一个色的。 严岱川脚下一个踉跄,转身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坐在车里他一路目光落在车窗外,脑海中闪过刚才邵衍对他微笑的一幕,没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小变态。” ***** 邵母送完严岱川,回来的时候顺手给了邵衍一下:“你呀!专给你小川哥找事,他谈生意已经够忙的了,还添乱。” “有什么关系!”听她这样说邵衍李玉珂反倒不高兴了,责骂妹妹道,“他不也为了你们嘛?打他干嘛?衍衍出院才多久你至于为点小事这样吗?让小川带点东西而已,吩咐一声的事儿,又不用自己进山去找。” 严颐当做没听到,傻呵呵地低头继续吃。 邵衍笑眯眯地趴在椅背上张嘴吃田小田夹来的炸春卷,心情好极了,顺手就拉了下母亲的袖子:“邵氏的股东会议都在什么时候?” 邵母眼神一下子变得很疼惜,握住邵衍拉她袖子的手捏了捏,凑近儿子坐下,那边的邵父算算日期:“每个月中旬要开一场,今天十三号了,还有两三天吧。” “噢……”邵衍拖长声调点了点头,转了个方向趴在了邵母的身上,脑袋枕在邵母的肩膀上懒洋洋道,“帮我找套衣服衣服,我这次要去。” 邵母给他一趴,心险些化开,宝贝兮兮地搂着儿子拍了拍后背,表情都荡漾起来了。邵父盯着儿子和老婆的互动,有点眼馋,到底保持住了威严的表现:“你能行吗?” 邵衍不理他爸,专心开始吃田小田叉给他的西红柿拌白糖。 ☆、第二十一章 御门宴是邵衍的一大代表作,过去每逢重大场合几乎都会被用作压轴。邵衍做了这些菜无数遍,甚至教会了他的徒弟们,在过去那种香料匮乏的时代他都能做出令人惊艳的味道,更别提现在是在各种调味品充足的现代了。 因为知道邵衍急用,严岱川在出差之前就电话吩咐了下属去采雪,两天以后盛放着还未融化的雪花的冷库车便停在了邵家门口。邵衍检查了雪的质量,发现比过去并不差多少,便开始了他日思夜想的花酿的制作。虽然还不到梅花开的季节,但他并不挑剔——选用桃花和梅花本就是因为皇帝赐给他的宫殿里恰好有梅林和桃林,换成不同的品种的花,充其量也就是味道上会有细微的差别。这只体现在喜好上,和品质没有关系。 制作花酿的同时,他开始顺便教田小田做御门宴的那几道糕点,首当其冲的就是翡翠豆和玛瑙琼脂,翡翠豆已经早早登上了邵家人的餐桌,玛瑙琼脂在做法上却大有不同——要选用上等的糯米粉合桑葚掺樱桃的果汁揉开,分成比普通汤圆大一些的粉团,包入熬煮成型的小块鲜奶,然后在蜂糖水中煮熟,最后单独盛进碗中再浇上被椰子汁炖地浓稠稀烂的银耳或是燕窝,邵衍更偏向于前者,但很多宫妃们为求奢侈会主动要求用上等金丝雪燕来熬芡汤。 这样煮出来的汤圆滑润均匀,浑身泛着玛瑙般充满光泽的珠色,芡汤带着椰汁的甜香,汤圆本身有水果的清爽,一口咬破,加热后变成汁水的新鲜奶浆就会从缺口缓缓流淌出来,有时候甚至能拉出富有嚼劲的丝线,一盅一个,从摆盘到滋味都是无可挑剔的。 但这样一桌宴席的价格肯定也前所未有的高,贸然推出很难想象顾客的反应究竟会如何,邵父决定在那之前,还是先搞些试水的活动——将具有代表性的糕点和菜品制作成小份装的,每桌消费以阶梯计算,到达了某个级别,就无条件赠送一份。除此之外,会员积分也能兑换同样分量的赠品,至于菜单,新产品还是没有加上去的。 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名不惊人的赠品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 **** 邵文清心不在焉地收拾着满桌书稿,邵玉帛坐在落地窗边的待客沙发上看报纸,门被轻轻推开,助理刘方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 这是邵氏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位处公司最高的一层,占地辽阔装潢奢费,连地板铺设的都是最昂贵的木料。以往这里是邵老爷子的专属办公室,除了邵老爷子自己之外,甚至连两个儿子都不能轻易进来,邵玉帛对这个地方似乎也有一种格外的执念,哪怕不在上班,也特别愿意坐在这里喝茶看报纸打发时间。 “少爷。”刘方先凑到邵文清身边看了一眼,“整理地怎么样?” 邵文清被他一句话喊回了神,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如梦初醒地点头:“……哦,恩,差不多了。” 刘方叹了一声:“不要紧张,早晚有这一天的。董事长是想早些培养您,日后邵家这么个大集团都要交到您手上的。今天的例会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下个月十号度假酒店开业的仪式要走个过场,您只要坐在董事长身边学习就行了,不用说话。” 邵文清对他笑了笑,嘴上道谢,心中却不以为然。他并不在担心刘方所说的这个问题,而是在回想刚才走到窗边时无意瞥到的父亲正在看的报纸,是说有关邵家老店改名后更受欢迎的内容。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分钟了,父亲还在看那一页,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非常诡异的一件事。 察觉到助理进来,邵玉帛放下了自己翘着的二郎腿,目光在报纸彩页头条下气势巍峨的“御门席”招牌的照片上最后划过,垂下眼静静地将报纸折起,丢到了一边。 “小刘,你过来。”邵玉帛一边招过助理,一边对儿子摆了摆手,“你先出去。” 关门的声音过后邵玉帛的脸色阴沉了很多,刘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便被一张报纸劈头砸在了脸上。 “没用的东西!” 刘方不敢反驳,只能小声解释:“老店的管理真的很严格,下面人都尽力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出来那么多新的菜品,改名也完全在我们计划之外。” “我!没!兴!趣!听!这!些!”邵玉帛一字一顿,咄咄逼人,“我只关心邵衍手上的股份!什么时候能到我手里!” 刘方低着头没有说话。 邵玉帛心中却比他还要烦躁,接手集团之后的工作远远不如之前想象的那么顺利。公司内各方阵营势力盘根交错,更多时候他这个做董事长的放下话去甚至不如几个大股东有执行力。尤其是带头的廖河东以及跟他狼狈为奸的一群小股东,加在一起的股份数目竟然也颇为可观,要不是这个团体内部各人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邵家人的位置绝坐不到现在这么久。邵玉帛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从前的父亲为什么每天都满腹心事,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战斗中生活。笑容、寒暄和交际都是假的,身边处处陷阱,他无法迅速分辨每个人的来意和阵营,绞尽脑汁都在思考着该如何对付下一个难题,稍有不慎,就会有人搬出邵老爷子和邵干戈成就来给他压力。 他靠着手上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毫无疑问仍旧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但这远不到能让邵玉帛安寝的程度。集团里哪怕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背后都有可能纠杂着树藤般稠密庞大的关系网。邵老爷子的死忠、邵干戈从前的支持者以及以廖河东为首的激进单干派,现在的邵玉帛,也不过是个名义上的董事长,真正服他的人少之又少。 本来已经很难很难了,大房那边偏偏还要添乱!最近邵家老店新推出的美食在A市乃至整个A省都炒地很火热,公司内不时有心怀叵测的人在重大例会上提起这些。廖河东这些厚颜无耻的家伙,竟然还提出几个荒谬的“技术交流”提案,口口声声都是邵家子孙当如何团结。这样意图明显的内斗挑拨竟然还得到了邵干戈从前的几个支持者的附和,这群人把邵衍手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炒地跟金子似的。为这个邵玉帛已经和朱士林不欢而散了好几回,邵玉帛责怪朱士林当初策划遗嘱时留下了这么大一个后患,朱士林却说不分给大房一杯羹遗嘱的公信力绝对大打折扣。 邵玉帛每每听到他们玩笑提起传家菜谱的时候都会心惊肉跳,邵衍手上那部分的股份不拿回来,他就永远无法安然入睡,这仿佛一把当头的闸刀,锋芒毕现,煞气迫人。 他能用的人太少了,所以在极尽所能地提拔自己的心腹,邵文清虽然才大二,但也已经是个成年的大人了,邵玉帛打算从现在开始培养他,等到毕业之后,就能立刻安排儿子进入集团做高管。无论如何,当务之急,还是要将邵衍手上的那部分股权给买下来。邵干戈那边不肯同意,邵衍自己却是个极大的突破口,这也是当初邵玉帛之所以会将股份安排给邵衍的原因——对付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侄子,远比对付他手段刚猛的哥哥要容易地多。 啧。 邵玉帛心中轻叹一声,腹中弯弯折折颇作怜悯。他原本也不想弄地那么绝的,只怪大哥太倔强不给活路。到底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小时候还抱过呢,就这样给弄废了,说不可惜绝对是骗人的。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叫这世上的法则就是如此残酷呢? ****** 邵衍到达邵氏集团时正是下午,工作时间大厅很清静,两个前台姑娘正在低声闲谈。 其中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八卦:“刘姐那边跟我说秘书部早上又被骂了,董事长脾气真不好。” “能不发脾气吗?”小员工们呆的久了,对公司的一些辛秘心中多少有数,“廖董最近天天往集团跑,他跟董事长的矛盾谁不知道啊。” “可拿秘书处撒气算什么呀。”小姑娘有些不服气地轻哼一声,“要我说,还是邵总好,邵总以前在公司的时候,早上进门还会跟我们打招呼呢。你没看邵董,成天戴着个墨镜风风火火的,看人都不拿正眼,切!” “闭嘴吧你,什么都敢说。”另一个女孩大约是谨慎一些,并不像这姑娘似的口无遮拦,便拍了她一把,“有人来了。” 邵衍一边朝内走一边皱眉整理自己的衣袖,邵母给他穿了件贴身的衬衫,虽然配的只是宽松的两件套,但袖子箍在腕骨上的感觉还是让他很不适应。田小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踏出家门之后表情就严肃起来了,西装西裤跟保镖似的,只要不说话就特别有气场。 邵衍耳力过人,远远就听到一个姑娘兴奋的低呼声:“两个大帅哥哎!” 他朝说话那人脸上一扫,发现对方长得还挺漂亮,特别是胸大腰细,心情顿时就愉悦起来。另一个模样不相上下的高个姑娘显然要稳重很多,见邵衍走近,迅速带上笑容点头示意:“先生您好。” “你好。”邵衍对姑娘们的态度还是很和煦的,“股东会议在几楼?” 对方迟缓了片刻:“……您是?”邵氏的股东比别的公司都要活跃,例会开的也多,她们这些前台每天登记招待基本上都能认全。 “看来我还是要办个通行证。”邵衍笑了笑,示意田小田将他的身份证明拿出来,“我是邵衍,以后恐怕要经常见面了。” 邵衍?! 两个姑娘再傻也不可能忘记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听到邵衍的话后齐刷刷愣住了,还是稳重些的姑娘率先反应过来替邵衍登记了身份信息,盯着证件上邵衍面无表情的免冠照片,她满心不可思议——邵衍从前虽然不常来公司,但偶尔还是会露个面的,邵总经理的儿子是个不爱说话的小胖子这件事公司上下几乎众所周知。她们试图将印象中的那个胖子和面前的年轻人重合起来,但试了几次,还是没法做到。 面对邵衍的身份证件她们还有迟疑,但持股证明不会是假的,两人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邵衍带田小田扬长而去,短暂的头脑空白之后八卦之魂立刻炸开了。 秘书室内,接到前台电话的负责人心中没忍住骂了句娘。邵家的老大老二果然生来就是天敌,这都什么时候了,邵衍居然还来捣乱。他们不敢轻忽,迅速将消息递交给了邵玉帛的助理,邵玉帛听到了助理的汇报,脑袋就跟被榔头砸了一下似的瞬间寂静了。 半晌后,他才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眼中浮满阴鸷:“走吧,难得来一趟的,我这个做叔叔的不去接一下也太失礼了。” 在会议室外碰上了同样带着一群人出来的廖河东,廖河东满脸的春风得意,看到邵玉帛后还乐呵呵地打招呼:“你也听说了?哎呀好久没见衍衍了,这小子难得露回面,他胆子小,我们做长辈的得去给他撑下腰啊!” 邵玉帛回头看了眼刘方,刘方心中划过一大串秘书室员工的名字,最后只能羞惭地低下头。 廖河东还在大声回忆自己以前和邵衍他爸的合作经历,邵玉帛好像浑不在意似的,乐呵呵地走到电梯间,目光盯着其中一部正在跳跃的数字键,喉咙仿佛被一双大手握紧,逼迫他不能不心怀恶意。 叮的一声,在场各怀心思的人齐刷刷一静。 门无声地打开,所有人都下意识探头朝里望去。 邵衍在门开的瞬间扯开假笑,发现外头有那么多人的时候也不惊奇,他带着田小田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外头的一圈人下意识因为他迫近的脚步开始后退,仿佛有他在的方圆两米之内都是真空地带。 意味深长的眼神从在场诸人的脸上划过,邵衍琢磨了一下,还是摆开现代礼仪,朝他们微微侧头:“好久不见。” 众人都有片刻的失声,站在最前头的邵玉帛迟疑地看着他:“……邵衍?” 邵衍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发现到对方和邵父某些细微的相似之处,于是于是颔首:“小叔。” 这是邵衍?!! 还真是邵衍?!包括邵玉帛廖河东在内的所有人不敢置信地打量着邵衍的模样,纷纷在心中咆哮:“你特么逗我呢吧?!!” ☆、第二十二章 邵文清从休息间出来路过秘书室的时候,就听到里面的员工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这里有几个元老平时和邵文清相处地并不和谐,邵文清等闲也不想去管她们的事情,但途经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却意外地听到了一个名字。 “真的假的?邵衍得变成什么样了啊?我听你跟说故事似的。” “真的!特别瘦!特别帅!特别像以前邵总他夫人。大眼睛高鼻梁,皮肤雪白雪白的。我就远远站着看了一眼,眼睛都晃花了!丫妹她们几个都跑去会议室倒茶看帅哥了,现在都没回来!” “不是吧……他以前那么胖哎……”女孩们对减肥这个话题总是很感兴趣的,讨论声一下就热烈起来了,冷不防门口响起一个男声:“不好意思,你们是在说邵衍来公司了吗?” 发现门外站着的人是谁之后,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尴尬,邵文清和她们对视了片刻,不等回答,迅速朝着会议室的方向跑去。 邵文清显然迟到了,他到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门推开的瞬间,满桌人都转头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邵文清没有去理会那些满怀恶意的眼神,目光径直从坐在椭圆长桌旁的股东脸上一个个扫过。邵衍到公司的消息让他莫名感到兴奋,在这之前他去文献班找了对方好多次,同学和老师都说邵衍请了病假,已经快一个月了,还是没有回来。A大校风严谨,很少有学生会请病假请那么久的。出院之后邵文清也见过邵衍几回,每一次对方都穿着宽大蓬松的运动服,只能看出他人越来越瘦,脸越来越白,连脖子都变得比从前细长了许多,这样迅速的消瘦是不正常的。邵文清很清楚邵衍究竟有多贪食,除了摔伤的后遗症,他很难将对方这样迅速流失脂肪的原因朝另一个可能去想。 这些天老琢磨这个,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从前的他根本不会去回忆邵衍的任何变化,有时候甚至连跟对方相处久了都会感到烦躁。可大概是心中的愧疚在作祟,又或者是朝夕相处的人忽然分别了太久的时间,总之,现在的邵文清对这个许久不见的堂弟真的开始思念起来了。 会议室很暗也很安静,投影仪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邵文清从尾座开始一个个找起,就是看不到邵衍在哪里。他越发烦躁,简直想去开灯了,忽然便听到了首座方向传来了廖河东冷嘲热讽的声音:“哎哟,董事长公子来了?稀客啊!” 下一秒,会议室里的大灯啪的一声被站在另一边大门的秘书给打开了。 瞬间的光芒让邵文清的双眼恍惚了一阵,他抬手遮住头顶的灯光,双眼还眯着,却瞬间发现了那个他刚刚怎么样也没能发现的人。 主座董事长位置的旁边坐了个年轻人,窝在一个造型和董事长专属座位不相上下的皮质办公椅内。他穿着一套浅米色的英伦风休闲装,白衬衫的纽扣开到针织背心的V领口之下,露出纤细的颈项和一小部分雪白的的前胸,锁骨形状优美,凹出两记深深的弧度。他姿态很懒散,整个人几乎半躺在办公椅里,双手交错叠在腹部翘着二郎腿,此时正眯着眼睛歪头看向邵文清的方向,目光里似有嘲弄。 不用多做分辨,直觉告诉邵文清,这个人绝对就是邵衍。 他心中止不住地惊诧,总算是明白到秘书室里的人刚才为什么会如此热烈地讨论对方的变化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和他记忆中……甚至最近的记忆里的邵衍都有着天壤之别。瘦下来之后邵衍整个人的气质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从前的他迟缓又笨重,无论做什么都很难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可现在,即便什么话都不讲,安静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年轻人都绝对能靠自己鹤立鸡群的气质和外表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邵文清收不住眼地盯着邵衍看,没注意到一旁主座上父亲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 邵玉帛眼角在抽搐,会议室里没有预留邵衍的座位,进来后这小崽子就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让人给他搬椅子。邵玉帛原本想把他安排到会议桌末尾去打个酱油的,没想到邵衍跟廖河东几个一唱一和地,直接就把位置安到董事长专座旁边了。 这还不算,邵衍还非嘴贱问他:“小叔,我坐这会不会影响到你?” 邵玉帛能说不吗?!能吗?!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还要装出一点不在乎的大度模样。第一天来开会定了这个位置,代表日后邵衍永远都要坐这了,简直没有更膈应人的!这样还不算,到了开会时间邵文清还不到场!所有人盯着大屏幕等他等了十多分钟,最后还是秘书处送来了备用的文稿。邵玉帛气地不成,期间还要听廖河东的各种挖苦讽刺,简直连掐死自己儿子的心都有了!个不成器的东西! “站门口看能看出花!?还不快给我滚进来!”一声喝骂将邵文清成功从怔愣中唤回意识,对上父亲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时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迟到的事情,立刻慌张地关掉灯跑到秘书处坐好。黑暗中他能感觉到邵衍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在他走到一半时收了回去,借着银幕的余光,邵文清将对方旋转椅子背过身前面上一闪而过的笑容捕捉了个正着,后背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发麻,他脚下几记踉跄。 余光扫到儿子这副蠢样,再看坐在自己身边的邵衍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的姿态,邵玉帛强忍怒气,笑容却怎么样都扯不开了。 ****** J省,初秋的季节已堪比寒冬,室外下着鹅毛大雪,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反射出朦胧的一层彩光。 严岱川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上给下属发短信,屋内莺歌燕舞酒气缭绕,四下都充盈着挥之不去的奢靡味道。严岱川这样一脸禁欲的人简直是非常不合群的存在!朋友们都愤怒了! 孟归搂着臂弯里的姑娘使劲蹭了蹭,张嘴喝下对方笑嘻嘻喂来的酒,忍不住出声:“哎我说你至于吗,咱八百年也难得见一次,你来这之后点个姑娘碰都不碰,抱着你手机?!” 严岱川百忙之中抬头看了孟归一眼,电话恰好在这个时候打进来,他看了眼号码,接起就问:“找到了?” “找到了。”那头的助手汇报道,“野生的老山参一共十五支,顺便带了点当地村民自己晒的土木耳,品质看起来比外面市场上的要好很多。” “一共多少斤?” “木耳三十斤,香菇只有二十斤。” 这个数字……严岱川考虑了片刻,接着吩咐:“再看看吧,还有的话就高价再收点,找不到的话其余的就在市里采购好了。对了,联系一下老四,问他到河北了没有。” 挂断电话后孟归绝望地问他:“你到底在忙什么啊?!” 严岱川犹豫了片刻,抬头认真地看着对方:“你知道河北哪里的碧梗米味道好吗?” 对方和他对视了片刻,有些挫败地松开了怀里的姑娘:“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严岱川表情依旧,显然不是开玩笑的。 这下还能玩得起来的绝对只有色中饿鬼,严岱川的另一个哥们常军军也荒唐不下去了:“怎么回事啊?严家不会开始做粮食的生意了吧?” “当然没有。” “那你买这些东西干嘛啊?” 严岱川愣了一下,仔细分析起自己和邵衍的关系,片刻后才说:“给我表弟带的。” 两人都相当诧异:“你还有表弟?!” “不是亲表弟。” “卧槽!卧槽!看不出来啊!”常军军一脸意外地凑近来上上下下打量严岱川,“你平常冷冷淡淡的,居然还是个好哥哥,来出差一趟还给你表弟带着个带那个的,你跟你表弟感情特别好吧?” 严岱川没当回事,懒洋洋摆弄自己的手机:“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不承认。”常军军搭着孟归的肩膀贼兮兮地笑了,挤着眼睛道,“你表弟人怎么样?咱们这群做大哥的得照顾照顾他吧,有时间带出来一起玩,咱们带他见见世面啊?” 严岱川想到自己这群朋友那些胡天忽地玩不厌的垃圾项目,再脑补一下他们带着邵衍到处瞎胡闹的场景,眉毛一下就皱紧了:“人可是正经好孩子,屁点大就帮着他爸打理产业了,你们那些坏习惯少到处传播,教坏了他我没法跟我妈交代。” “哎哟喂!你瞧你急的!”常军军脸上的笑容都快收不住了,带着一群兄弟就开始瞎起哄,“护宝贝似的,太稀罕了!不行不行!这次我得跟你一起去A市长长见识!我还没见过你对谁这个态度呢!” 严岱川心里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就差一拳照面前几人脸上打过去。这都说的什么和什么啊?他护着邵衍是担心小变态被这群王八蛋教坏了好不好,什么宝贝不宝贝的,说地那么暧昧。 又有短信进来,是之前安排到河北采买碧粳米的下属。严岱川迅速点开,看到上面说找到上好农家碧梗新米的消息,幻想着小变态看到东西时会有什么反应,心情又忍不住变得愉悦了许多。 ☆、第二十三章 散会已近黄昏,邵衍没有留下来和邵玉帛他们一起用饭,而是借口学习,先一步告辞离开了公司。 廖河东为首的一群股东坚持要送他下楼,邵衍并不多推辞,而是顺水推舟地和廖河东聊了一路,两人一个擅长揣测人心,一个早有拉拢之意,分别的时候已经亲热地定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廖河东亲自为他打开车门,车拐弯后看不到对方站在原处的身影,邵衍才收了笑容。他回想起几个小时来在邵氏的所见所闻,阖上眼的瞬间,脑中就铺设开了一张及其可观的人物关系表。 一个下午已经足够他观察和分析了,邵氏内部的几大股东如今竟然连表面的客气都难以做到,邵衍原本就精通察言观色,一趟下来连谁和谁具体有矛盾都基本摸了个清楚。邵玉帛对他的态度客气有余亲密却不足,邵衍几次试探,很快发现了对方坐在这个据说很厉害的董事长位置上,真正敬畏他的却没有几个。至于廖河东,这人虽然从头到尾都一副拉偏架的模样给自己撑腰,但这种行为更多只是在给邵玉帛找不痛快罢了,邵衍并不觉得那是对方在真的关爱自己。其余股东中有几个倒确实对他很特别,中途休息的时候过来问候他和他父亲的身体,不过这些人似乎又有着其他的顾虑,廖河东或者邵玉帛一靠近,他们就立刻寻由头告辞了。 总而言之,邵家这个公司内纷杂的关系绝不是一般的乱。可各方势力互相倾轧,却导致了地位特殊的邵衍莫名变成了会议的主角。 邵衍微微一笑,看向窗外,车已入市区,街道上行走的人们在视线中潮水般褪去。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多多益善。 ***** “廖董,咱们走吧?” 廖河东还在遥望着车开走的方向,女秘书试探的提醒让他醒过神来。拍拍一旁和他一起下来的左右手的肩膀,他这才带着一群人重新回到公司。回去的一路上他都表现地若有所思,其他人却并不如他那样多想,进电梯的时候还在议论纷纷—— ——“邵衍的变化真是大。” “是啊,都说女大十八变,男孩子现在也这样了。” “瘦了好,像他妈,长得漂亮现在占便宜啊。” “这孩子人虽然小,但还挺有气势的,这一点倒比邵文清强,你说这多大的人了,开个会还迟到……” 廖河东的左右手没有参与讨论,出了电梯后他跟廖河东同时坠到队伍的尾端,问起了廖河东对邵衍的看法。 廖河东笑了:“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今天对他那么照顾?” 对方垂下眼:“也不至于,就是看你以前和邵干戈他们也没什么来往……” “现在邵干戈他们不是没在公司了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廖河东乐呵呵回了一句,片刻后表情又认真起来,“你等着看吧,邵衍这小子的出息日后可比邵文清大多了,他没把邵家放在眼里,犯不着拿他当威胁。” 说罢,他又砸吧砸吧嘴,面带遐思地开口:“最近他们家那几间餐厅炒地那么火,肯定是有点真材实料的。你去跟大伙约一下,明天晚上都去天府大厦,我请客!” ***** 邵文清因为会议迟到的事情一整天都过地战战兢兢,不敢拿正眼看自己爹。出乎意料的是邵玉帛直到回家都没有拿会议迟到的事情训斥他。 邵文清难得开始忐忑。 邵玉帛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亲昵地拉着他坐在了同一个沙发上。 “文清啊,你也那么大了,公司里的事情我早晚要交给你,你得学会成熟。” 父亲语重心长的话让邵文清心中浮起些许愧疚:“对不起,我今天在休息间睡着了。” “记住这个教训,下回别再犯了就行。”邵玉帛和颜悦色,“好久没见衍衍,没想到他的变化居然那么大。到底是堂兄弟,他现在又是公司的股东,你们俩平常也要多来往,在学校的时候多照顾照顾人家。” 没想到父亲会说这个话,邵文清甚至愣住了,他心中有些高兴父亲放下芥蒂让自己和邵衍来往,却对这件事又有着迟疑:“我跟他关系一直不怎么样,现在他也不常去学校……” “没关系,约他出来玩嘛!”邵玉帛拍拍儿子的后背,“他小时候可粘你了,就是你不喜欢他。现在你们都长大了,过去有什么矛盾就一笔勾销吧。出去玩的时候把你表哥廖小龙叫上,让他多带邵衍见识见识,你们的关系自然就好起来了。” 还不等点头,廖小龙这个名字一窜进脑袋,邵文清就猛然意识到了不对:“你不是让我别和廖小龙……” 邵玉帛打断他的话,目光意味深长,直视到他的眼底:“你懂我的意思。” 邵文清缓缓张开嘴,不敢置信地盯着父亲,一边摇头一边起身退开:“……不行,不行。我不能这样……” “你可以!”邵玉帛猛然抬高了声音,迅步过来将儿子按坐在了沙发上,俯身四目相对,语带蛊惑,“文清,爸不会害他的,爸是看着衍衍长大的,虽然跟他没有像你那么亲,可我心里也把他当做另一个儿子来看待。你要明白我们一家现在在公司的处境,邵衍手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早晚会变成廖河东他们拿来攻击我们的武器。” “那也不能……” “你想到哪去了?”邵玉帛忽然笑了,顺手推了儿子一把,“在你心里爸是那种人?你以为我让你带廖小龙跟邵衍来往有什么企图?你觉得廖小龙以前吸毒打架泡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吧?”看到儿子没有说话但毫无疑问肯定了自己提问的目光,邵玉帛看起来有些无奈,“我知道,我以前也让你不要和他来往,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舅舅你外公他们现在有时间管教他了,他也改了很多坏毛病。我们是一家人,他既然改变了我们就应该给他新的机会。让你带廖小龙跟邵衍接触,是因为廖小龙他比你懂人际交往,我希望你们能说服邵衍帮邵家度过这个难关。你以为我要害他吗?” 邵文清低着头没有说话。 邵玉帛的语气变得很轻柔:“文清,一直以来我们把你保护地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你现在享受的一切是爸妈付出了多少努力换来的。你的零花钱、你的名牌和你的车,这些东西天上都不会掉,我们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已经不小了,应该学会衡量轻重,爸只有你一个儿子,我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你身上了,我们两个人从今往后互相多一点信任好不好?” 邵文清回忆着两人对话中那个廖小龙的“丰功伟绩”,这是廖家最桀骜不驯的孩子,叛逆期一直延续到如今,邵老爷子在世时,一直将他看做廖和英娘家最大的污点。邵文清和他来往并不多,因为他从小就被邵玉帛和廖和英教育要远离这个“不学好”的表哥,他只知道廖小龙是个瘾君子,十五岁起跟人吸毒,从大麻开始抽起,慢慢转变为更加高级“溜冰”和可卡因。廖家人简直为这个孩子操碎了心,一家从政又不能落下污点,只能转到背地里偷偷整治——将廖小龙送去国外、送去当兵、送去魔鬼训练的改造学校……统统没用。 两人的圈子虽然相差很远,但对方到底是个官二代,邵文清多多少少也听闻过这个表哥放肆癫狂的作风,玩女人酗酒聚众闹事种种出格之举在他的圈子里竟然也有不少人崇拜。直到最近廖家的男丁们事业上有了突破,才渐渐开始少听了廖小龙的消息,这个时候,父亲让他带廖小龙和邵衍接近。 邵文清虽然懂得不多,但并不是傻子,父亲的筹算他心中多少有数。 可他无法拒绝父亲这个本身就怀揣恶意的要求。 因为邵玉帛说得对,他们父子本身,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怎么样?想通了吗?”邵玉帛低头看着儿子,发现到他的动摇,语气前所未有地温和。 邵文清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脑海中邵衍懒散卧在椅子里面带微笑的画面一闪而过,让他矛盾地皱紧了眉头。 算了。邵文清心说,让廖小龙和邵衍来往也未必会有想象中那么坏,日后护好一些就是了。廖小龙再怎么荒唐,总得卖他这邵家继承人两分薄面吧? **** 廖河东带着一群人到了天府老店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有座位。 前台的招待非常礼貌地询问他们是否有过预约,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满脸抱歉:“不好意思,今晚的餐位已经排满了,实在抱歉。” 廖河东难以置信,天府老店占据着天府大厦整整两层的位置!天府大厦的一层楼有多大?完全足够四五家规模小些的餐厅同时营业。邵家一直以来走的都是高端路线,收费昂贵,客户群自然也就没有普通餐厅那么大。天府店在他记忆中生意最好的一次,还是邵老爷子在大寿那天心血来潮亲自来总店下厨,各路人马闻讯纷纷赶来一饱口福,两层待客区坐满了近五分之四,场面之火爆,直到如今仍旧叫邵氏市场调研部的员工津津乐道。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他们已经提前饭点半个小时到场了,难不成邵干戈从哪里听到了不靠谱的招数,开始学习起饥饿营销了? 已经答应了请客,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变数的廖河东很是尴尬,但没有位置前台招待总不能擅自做主放他进去,在门口徘徊了片刻,眼看客人越来越多,廖河东只得拿出杀手锏——打电话拉关系,让邵衍亲自发话叫餐厅给他们空出一桌席位。 餐厅确实已经饱和了,邵衍只能把旋转餐厅特意预留的只供自己一家人使用的包厢暂时借出来用,一路跟着进店的时候廖河东看着周围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厅也是醉了,感情这还真不是饥饿营销? 招待姑娘并不为刚才将廖河东他们挡在门外感到尴尬,几句话就轻易扭转了一群人之前积累的不满:“御门席的位置太火爆了,很多客户上午打电话来都没办法预定到晚餐的桌位,还是廖董您面子大,竟然能让老板他们把专属包厢腾出来,这在咱们店的客人里绝对是独一份了。” 廖河东确实面上有光,大觉自己前些天在会议上对邵衍的照顾实在是太睿智了。被留在包厢里后满桌的小股东跟着他一起偷偷撩开包厢的窗帘朝外看,大厅里热火朝天的场面叫他们一时间都有些无法言语。仅在邵家的餐厅里来说,改名御门席之后的天府老店这份热闹实在是很不科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二十四章 老股东们很是嗟叹。邵老爷子去后,邵家那些原本铺设广阔的餐厅生意也一日比一日清淡起来,邵家急于朝酒店转型更是迫不得已。餐厅真的太难做了,大厨的手艺差了一丝半点都不行,顾客们的嘴比分析仪器还要刁钻,细微的品质差别就很有可能推走一个常来光顾的老客。和酒店相比,餐厅太耗费心血也太难以管理,邵家美食终会迎来辉煌没落的那一天。 赵韦伯虽说是邵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但手艺和他师父相比起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对邵玉帛将他从老店挖到公司这些事,不少老人一边抱着担心被分权的顾虑一边感到啼笑皆非,这两个人能合作在一块确实很叫人出乎意料,但仅仅是双方的背景矛盾,就注定了他俩无法像普通合作伙伴那样全心全意地信任对方。邵玉帛有野心又多疑,赵韦伯以利为先又容易受人蛊惑,这样的一对盟友究竟能和平多久,看遍纷争的老江湖们就没有一个表示自己看好的。 二房赢得了遗产战争之后,许多保守派的大房支持者们风格就变得低调了许多,许多人甚至明明听说了邵衍住院的消息后仍旧不敢前去探望。和世态炎凉没关系,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几乎所有人从那时起就已经对邵干戈的未来下好了结论——大房不可能再翻身了。一辈子培养的都是管理邵家餐厅的知识,没有足够的基层实践基础,已经人到中年的邵干戈怎么还能咸鱼翻身?没有了邵家的支持,邵家子孙什么都不是。 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族,儿子重伤住院,管理者在最紧要的关头被挖,大厨们走地一个都不剩,里外里亏空了个干净。邵干戈到现在都还没跳楼也算是出乎廖河东这群老人家的预料了。 前些天的报刊杂志对御门席的报道被不少人都当做了炒作,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邵家餐厅的斤两了,那些所谓美食,无非也就是比外面的餐厅更胜一筹,相较邵家餐厅菜品的价格,远不到能叫人趋之若鹜的程度。 可今天,亲眼目睹了邵家餐厅顾客盈门的盛状,许多之前抱有质疑的人都跟被打了一嘴巴子似的安静了。 “廖哥。”有人忍不住问廖河东,“你猜外面之前传的那些消息是不是真的?” 老餐厅起死回生之后,坊间就出现了不少关于“邵衍才是邵老爷子亲传弟子”亦或者“邵老爷子把传家菜谱偷偷传给了邵衍”之类的猜测,邵家股东们听到时都很不以为然,毕竟作为知情人,他们很清楚邵老爷子私底下更偏疼哪一个儿孙。但现在,他们却不敢用笃定的口吻妄下结论了。 “谁知道。”廖河东不动声色地放下窗帘,对他们道,“来了。” 众人纷纷迅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包厢的门轻轻叩击几声后被推开,进来的女招待先垂着眼对屋内众人微鞠一躬,随后才退开一步,手捧托盘的男招待流水般从屋外涌入。 香气伴随着他们的接近明显了起来,翠绿的时蔬、浓油赤酱的荤肉、色泽清澄的例汤,以及分量精巧,一人一盅的佛跳墙。侍应们显然被严格训练过,全程没有抬头直视顾客,行走间如流水般轻缓而迅速。上完所有的菜品后,为首的女孩将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碗放在了餐桌正当中的位置,说道:“这是赠送各位的点心糖蒸酥酪,请慢用。”便让人揭开佛跳墙的盅盖,又领着招待们流水般地离开了。伴随着她们揭开盅盖的动作,一股浓郁的鲜香如有实质地铺陈开来,没有一点点防备,在嗅到这股香气的时候廖河东没忍住抿了下嘴,悄无声息地咽下口中猛然开始分泌的唾液。 其余人其实根本没时间看他,大伙的眼神已经落在菜色上收不回来了。餐具和摆盘都没有什么改变,但这股香气让他们感到非常陌生,众人亟不可待地等待首座的廖河东赶紧动筷,桌上的酒杯里刚才倒忙的酒已经被人瞬间抛到了脑后,廖河东本来还想照例说几句开场陈词,嘴一张就觉得自己口水兜不住了,只得埋头开始:“都吃吧吃吧!” 屋内一派安静,只留下汤勺磕到碗壁和喝汤的声音。第一勺汤刚入口,廖河东浑身的肌肉就绷起来了,他瞬间知晓了那些美食杂志中对于菜品夸张的形容代表了什么。活到这把年纪,他也是头一次这样清晰地感受那种香气充盈进每一个毛孔的通畅,一道好菜带给人的愉悦直接体现在了精神上。 早已吃遍美食的其他人也是少见地丢了仪态,片刻功夫就把原本不该喝那么干净的汤刮地汤底都不剩,擦了把嘴,他们脑袋里完全不剩什么应酬拉关系的心思了,只比谁更快一步把筷子落在餐盘中。 菜色的香甜更胜以往,不知道换了什么做法,竟然能把食材中本有的甜脆和鲜香激发地淋漓尽致。 等到都吃了七八分饱,才终于有人慢慢停下筷子。廖河东一直以来注意养生,今天竟然也破例吃多了。他用强悍的毅力指挥自己放下筷子,拿餐巾擦拭嘴角的时候,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桌面那些快要被吃干净的碗碟上。 包厢内没有人说话,满足了口腹之欲后,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讲些什么,继续拿邵干戈一家开涮?现在已经无从下手了。 碗碟正中那碗还没被动过的甜点在这时候便变得显眼了起来,男人们并不喜欢这种看起来滑腻腻甜兮兮的东西,但经过了刚才那些一次次征服味蕾的菜品,再没人敢不把这碗小酥烙当回事了。酥烙碗实在太小了,桌上每人都吃到,约莫也只有一人一勺,廖河东招呼人别客气开舀,将那块落在勺上正在颤颤巍巍抖动的奶块放入口中的时候,心中只留下一个念头—— ——亏大了。 如果这些菜真的出自邵衍之手,那么邵家如果不分家,邵氏集团继邵老爷子和邵老爷子父亲之后的第三次辉煌指日可待。但因为他们的不作为,因为人心趋利的劣根性,他们生生推走了这个堪称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 天府店御门席包厢内一群人捶胸顿足的时候,邵衍正在家里换衣服。 邵母苦着脸翻衣柜,到了用得上的时候,衣柜里的哪件衣服都让她觉得不满意,邵衍也好脾气地任由她打扮,邵父倚在门边顺便问刚才廖河东打电话的事情。 邵衍去参加邵氏股东大会一次就和廖河东有了来往这件事也是颇叫邵父惊奇的。让儿子去股东大会露面他一开始不过是抱着刷个脸熟的心,毕竟邵衍之前失忆了,甚至连身边很多应该记得的常识都忘了个干干净净。集团里的股东——尤其是廖河东这种从邵老爷子在起就上蹿下跳的,一个个都是人精子。从前在邵氏集团工作时,就连邵父自己有时候都拿他们束手无策。他原本以为邵衍和他们对上肯定要吃亏的,也做好了安抚跌跟头的儿子的准备——不经历风雨的男孩子怎么能成才嘛!不过现在看来,他好像是低估自家儿子了。 “廖河东?”邵衍仰着头任由母亲给搭配领带,听到父亲的问话,思索片刻后才道,“他这人其实还成,我本来也没打算抢他的东西,他对我当然不坏。他心思在邵家那个还没开业的酒店上。” “怎么说?”邵父有些不明白。 “他跟邵玉帛要管理权。”邵衍虽然不太懂现在这些企业的具体运营机制,但古往今来实权都是个好东西,这点他是明白的,“邵玉帛不同意,说要集团直辖酒店,廖河东说这样对酒店日常运营有影响,两个人气氛很不好。对了,廖河东提到了赵韦伯。” 邵母最后挑了一只细细的宝蓝色的时尚款领带,心满意足地给邵衍系上了,闻言手上一顿。 邵衍垂眸看着母亲:“他和他的几个徒弟都进了新酒店,赵韦伯自己还拿到了酒店的股权,邵玉帛上星期提他做了酒店总经理。” 邵母笑了笑,目含不屑——那个白眼狼,等到有一天落魄了,即便是爬到自己脚边,她也不会再搭理一眼了。 儿子难得要出门赴约,邵母显得有些激动,一个劲儿地问他钱还够不够,一看儿子皮夹里只剩四五百现金,赶紧给他数出三千又装进去,邵父熄了烟也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叮嘱:“你要好好和朋友相处,别乱发脾气,别跟对田小田似的那么不客气。出去玩记得要买单,这样大方一点朋友才会多……” 邵衍闻言倒是顿了一下,买单这事儿他做的还是比较少的,之前大学里组织的秋游,他跟班里的同学们一起去市里某个他忘记名字的公园,一路被好多女孩请吃了冰激凌,到了目的地后总有人请他吃饭,文献班一群同学眼睁睁看着他被其他班拉走,脸色还臭的可以。 确实是要给钱,老吃别人的看起来太小家子气了,邵衍暗自点头,心中对邵父这种教育感到认同。 邵衍上车后落下车窗朝父母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邵父看着眉眼漂漂亮亮的儿子,心头一软,没话找话问:“遇到事情记得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约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邵衍微微一笑,抬手关上车窗,声音从窗缝里传出来:“不是朋友,是邵文清。” “哦,哦。”邵父点点头,还对驶离的车屁股傻乎乎地摆摆手,三秒钟之后才瞪大了眼睛,跟同样反应过来的邵母对视了一眼—— ——跟谁?! ☆、第二十五章 司机看到后视镜朝车追赶的邵家夫妻愣了一下,本想停下车,冷不防听到后座的邵衍沉声来了一句:“继续开。” 他从车内的镜子中看向邵衍,对方也正似笑非笑地从镜中看着自己,目光相触,司机后背一凛,没敢停下,一脚刹车加速离开了。 此行的目的地他并不陌生,是邵衍以前经常去的一家娱乐城,规模和硬件设施在A市首屈一指,性质也有点特殊。作为邵家的老司机,看着邵衍长大的一个长辈,司机并不乐于见到邵衍再涉足这些地方。 邵衍离开的时候,他忍不住出声:“别玩太晚了,早点回家。” 邵衍有些意外,本来已经转身离开了,却又回过头来盯着司机看了几眼,片刻后脸上带出温和的笑容:“不会太久的。孟叔你回去休息就好。” 望着邵衍的背影,孟叔揉了把脸,压下心中的担忧和不安,回到驾驶座的瞬间就决定自己还是等在这里一会儿载邵衍回去好了。 邵衍没来过KTV,但面上也没表露出什么不适,踏进门之后只觉得这里的装修颇合他口味,四处金光闪闪,墙面镶嵌的是磨成折射面的仿钻边镜面,天顶的大灯论奢华和天府大厦也不相上下。 一个大冷天还穿着露胸露腿短裙的看起来年纪不小的女人迎了上来,浑身风尘,一看就是老鸨,笑嘻嘻地问他:“先生约了人吗?” 邵衍盯着她看了几眼,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胸脯上后又移开,不得不承认这个年代的女人们比过去的还是要好看很多的:“我约了邵文清。” 一听邵文清的名字对方就有了反应,脸上的笑容明显变得热络了很多,立刻带路。一路上她对邵衍恭维不断,但说话很讲艺术,听地邵衍心里还是蛮爽快的。 他从前地位超然,自然也和那些对他极尽讨好的人去过官妓坊,坊里多是家道中落或抄家后被变卖进去的官家小姐,论起容貌身段都是数一数二的,修养造诣更是非凡。其实也都是些可怜人,一如邵衍儿时那些个被卖进来的苦命玩伴,得势后他也曾派人找过那些小姑娘的下落,大多已经香消玉殒。那些官妓坊的老鸨听说是他要找人后一个个吓地噤若寒蝉,邵衍倒也没为难她们,一切都是命数。 想到过去那些眉眼愁苦强颜欢笑身不由己的官妓,再看到一路过去身段妖娆作风大胆甚至会主动对他抛媚眼的现代小姐,邵衍显然也明白了营妓文化的古今差异。 快到一扇门前时,走在侧后方的老鸨快几步越过他推开大门,她站在原地,一边笑眯眯地挥手以示告别,一边暧昧地眨眨眼:“有需要随时打内线,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了。” 邵衍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道,这才抬步进了屋,留在门外的妈妈桑把门关好,回头张望一下,忍不住拍拍胸脯舒了口气。 刚才那个帅哥,长的是够帅的,可气势也太强了一点。一路上不肯张嘴不说,刚才分别前最后的一眼,要不是她阅人无数,包管腿就软在那了。 大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廊道炫目的陈设已经尽数褪去,屋内灯光昏暗,偌大一扇落地窗没拉窗帘,A市奢华的夜景尽收眼底。 包厢里已经坐了好些人,烟酒混杂的气息弥漫在这个小天地,两个穿着火辣的女孩正站在茶几上拿着话筒唱歌,邵衍一进屋,所有人就都收声了。 坐在人群当中的邵文清没忍住站起身来,望着邵衍,又想出声招呼,又有些胆怯和对方交流。 邵衍瞥他,抬手将勒了他一路的小领带两下扯开丢到门边的吧台上,松开衬衫最上方的几粒纽扣。 他的态度太自然了,一点不受周围尴尬的气氛影响,在场邵文清的朋友们都没认出他是谁,谁也不敢说话。 邵文清看到朋友们的反应,担心邵衍感到受冷遇,懊恼地要命,赶忙出言招呼:“衍衍你终于来了,外面挺冷吧?来来来这里坐。你两个往边去点!”最后一句话是对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姑娘说的。 他一张口,大家就有了反应,他们早听邵文清说今天要把邵衍带来玩,一个个刚才心里还挺摸不着头脑的。现在看到来人,立刻变得相当诧异。有些之前见过邵衍的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出声确认:“邵衍?” 邵衍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顺手从吧台上摸到杯西瓜汁,边喝边朝里走,从鼻子里应了一声:“恩。” 还真是邵衍! 邵衍走近后踹了邵文清小腿一脚,邵文清立刻忙不迭地让开中间的位置让他坐。坐下后发现茶几上两个姑娘还是傻乎乎地站在那里,邵衍啧了一声:“愣着干嘛?继续唱啊!” 姑娘们手忙脚乱地继续切歌,屋里这才不至于像刚才那么安静,大伙面面相觑,都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他们中的某些人从前也和邵衍一块呆过,只不过并不是被邵文清带着的,这小子当初圆地跟个球似的,在派对上全程躲在角落吃东西不见人,跟面前这个从举止到作风都霸道地要命的家伙哪里有半点相似之处? 邵衍听着歌朝屋里随便扫了几眼,心中对邵文清这群朋友的长相还是满意的。包厢里的水果很新鲜,喝完了果汁后他刚想要去拿果盘中间的脐橙,旁边便忽然站起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抬手想要来抓他的手腕。 邵衍轻轻一避,就躲开了对方的爪子,仔细一瞧才发现站起来这人瘦地皮包骨头,好像许久没有休息好似的,从眼神到整个人的气质都透出股古怪的疲惫。对方手上扑了个空也不以为杵,反倒盯着邵衍缓缓咧开不怀好意的笑容:“迟到了就坐下怎么行?得按规矩来!罚三杯罚三杯!”说着示意一旁愣着的姑娘们倒酒,还端起一杯酒直接横到了邵衍面前,一副等敬的架势。邵衍上下扫他两眼,嘴角微勾,目含嘲弄:“我敢敬,你敢喝吗?” 什么东西,也敢提罚他的酒。邵衍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人和自己说类似的话了。 廖小龙被这样一呛顿时就愣住了,屋内的其他人也没料到邵衍会是这个反应,旁边的姑娘感受到周围古怪的气氛,倒好酒后默默地缩在了一边。邵衍不依不饶,随手提起一个酒杯拿杯脚踢了一下廖小龙的杯口,歪头看他:“啊?你敢喝吗?” 年轻人的聚会比的本就是谁更横,对方被邵衍一盯,原本怒上心头的火不知不觉就怯了。看邵衍还懒懒散散提着酒杯笑望自己,他很有眼力见,姿态迅速放低了两分,上前去碰了下邵衍的杯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哈哈哈,什么敬不敬的,哥哥我也就吓吓你。你们邵家人脾气真是一个比一个犟,这样!你一杯我一杯,三杯要喝哒!哥哥我先干为敬!” 他说罢仰头一口酒就闷进去了,下肚后直勾勾地盯着邵衍看,一旁的邵文清被这番变故已经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又担心邵衍一点面子都不给会让廖小龙下不来台,刚想出面劝解,邵衍那边却忽然有了动作。他盯着廖小龙,慢吞吞抬手把杯里的酒给喝下去了,放下杯子后目光缓缓从满屋子的人脸上划过,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眼神。 包厢里几近冰点的气氛一下子解冻了。所有人都放松下来,大伙恢复成邵衍进门前嘻嘻哈哈的模样,好些人端着酒杯来找邵衍套近乎,廖小龙更是挤开了邵衍左手边的姑娘直接靠了过来,仿佛刚才压根没和面前这人针锋相对还矮了一头似的,对待邵衍的态度别提多呵护了。 “我是你堂哥的表哥,论起来咱俩还是亲戚呢。你以后叫我哥就行!”廖小龙被刚才那一杯酒喝地也没脾气了,姿态放地相当低,再不提剩下两杯酒的事,和颜悦色地跟邵衍攀亲戚。他不是什么正经人,自然也不喜欢正经的应酬,邵衍这样懒懒散散的姿态竟然还颇合他胃口,他带来的一帮狐朋狗友见他这样,也不敢轻慢,举止客客气气的,和平常的作风差异别提有多大了。 邵衍心安理得收下对方的讨好。他本就习惯了被捧,也看不太上小团体里的这群人,刚进来不久就变成焦点人物竟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他来赴约本就是为了打入A市邵家原本的圈子里,看廖小龙还算识趣,刚才被冒犯的事情便也爽快地一笔勾销。廖和英那种老油条都能跟他相处愉快,对付一群屁点大的年轻人自然更不在话下,一番来往之后,就连邵文清这边的一些朋友也忍不住聚到了邵衍那边,喝酒摇色子地,竟然隐隐出现了以邵衍为首的架势。 邵文清在一边喝酒喝地没滋没味。邵衍进来之后除了跟他对了个眼神外,一句话都不曾说过,这和他原本想象中的兄友弟恭一笑泯恩仇的结局相差太远,更让他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失落。邵衍看起来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他在这种场合根本不可能那么耀眼,廖小龙是被邵玉帛他们另外约出来的,对邵文清客气有余亲密却不足,可这才几个回合的功夫?他跟邵衍的关系就变得那么好了。 色盅揭开之前在半空中上下翻飞花样百变,看地廖小龙他们都快傻眼了,盖子揭开又是满片豹子,邵衍笑眯眯歪头看向廖小龙。廖小龙心一横,起身咕咚咚灌下满杯白酒,在满场叫好声中放下杯子时眼都花了。邵衍靠色子至少灌了他一斤半,这绝对是为了报复之前进门罚酒的仇。 他恨死了,早知道对方心眼这么小刚才就不应该在没摸清楚底细前得罪,现在他里子面子全掉了个干净,还奇怪地并不感到生气,真是栽了个彻底。 气氛已经high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瞎起哄要叫邵衍赌神,一群人又是要拜师又是要当小弟地大献殷勤。邵衍不以为意,还在不紧不慢地拨弄自己的色盅,征服这群小年轻比他想象中容易多了。廖小龙醉地七荤八素地,瘫在沙发上艰难地爬过来,抬头对他傻笑了一会儿,忽然神神秘秘地说:“衍少,敢不敢来点刺激的?” 邵衍手上一顿,垂眸望过去,周围一群廖小龙带来的年轻人更是激动地一个劲乱蹦。邵衍问:“什么刺激的?” 廖小龙眯眼搓搓手指头:“就那个。” 一盘的邵文清立刻紧张起来,上前几步挡在邵衍面前对廖小龙道:“哥,差不多行了啊,衍衍待会还得回家呢。” 廖小龙笑容一顿,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冷,出口的话语更是半点不给颜面:“你妈|逼哪个?老子爱干什么有你插嘴的份儿?玩不玩你说了算?滚边去!” 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态度的邵文清一下愣住了。 ☆、第二十六章 邵文清盯着廖小龙,笑容逐渐变得僵硬而尴尬,他退后两步,伸手将邵衍挡在身后,迟疑地说:“……小龙哥,你喝多了吧?” 廖小龙趴在沙发上掀起眼皮看他,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嘲弄,片刻后才啧了一声:“早干嘛去了?知道我要来,你不是一样叫了他?” 邵文清一时竟无言以对,僵持片刻后,他转身去拉邵衍:“我们走!” “拦下来。”廖小龙刚才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这个时候看起来却又似乎清醒了很多。他一抬手,包厢内那群原本作壁上观的狐朋狗友立刻围了上来,领头的一个狗腿瞬间脱下了上身的背心和外套,麦色的皮肤加上一身鼓囊囊的肌肉,上臂到前胸盘了一整条正在张牙舞爪的龙。邵文清的一群弱鸡朋友被吓得够呛,见势不好全都挤到了门口吧台的位置,邵文清悔不当初,却仍旧试图扭转现状:“哥!你别犯糊涂!今天在这里你要是动了我,舅舅外公还有我爸妈都不会放过你的!” 廖小龙吃吃地笑了起来,看向邵文清的眼神说不上是怜悯还是蔑视:“你爸妈?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我今天到底来干嘛,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麦色皮肤的壮汉闻言跟着冷笑了一声,上前几下功夫就将邵文清双手反剪到了身后,邵文清还想挣扎,轻轻一推便被壮汉重重砸在了地上。让人眩晕的剧痛在瞬间侵袭了他的大脑,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想要捂住剧痛的部位,一群朋友连忙上前将他搀扶了起来,邵文清只听到关门前廖小龙清晰可辨的冷笑声:“孬种!” “怎么办?”一群人搀扶着邵文清离开包厢,蹲的蹲站的站聚集在厢房门外,朋友们胆子小些,又因为里头的人是邵文清的表哥,一时都有些六神无主,“要不要报警?” 报警?强迫人吸毒如果被警察抓住一定就要坐牢了。邵文清顺着对方的话立刻想到了结局,廖小龙再怎么混蛋终究是他的亲表哥,假如真的被他的一个电话送进大牢,不说外公一家日后要怎么看他,父母那边的怒火就不是邵文清能承受的。通彻了利害,他立刻否决了这个解决方式,赶忙伸手拦住预备拨电话的朋友,让人帮忙掏出他兜里的手机打给邵衍父母。 **** 屋里,门关上后廖小龙半梦半醒地从沙发上爬坐了起来,对着大门的方向嗤笑了一声,等回过头后才发现邵衍居然还坐在原处不紧不慢地剥手上的橙子。 歪头盯着邵衍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对方从神情到动作都没有任何慌乱的迹象,廖小龙倒忍不住有点佩服他了。弯腰摸到桌上的水果刀抛着玩,他懒洋洋地朝邵衍坐近了些:“衍少,你倒是给我个准话啊?” 邵衍用细长白净的手指将橘子皮肉分离,掰下一瓣果肉塞进嘴里,回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廖小龙:“我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这人倒有点性格。”廖小龙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可惜我受人之托,得让你尝点新鲜玩意。你也别害怕,这东西虽然老被人说不好,可只有碰过之后才知道它究竟有多美妙。你也别当我害你,以后你还得感谢我呢。” “受人之托?”邵衍却从他的一大串致辞中迅速找到了重点,“是谁?” 他看了眼大门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深邃:“是邵文清他爸妈” “哈哈哈哈。”廖小龙取了瓣橘子丢进嘴里,边嚼边对邵衍伸出个大拇指,同时朝一群弟兄们使了个眼色,一群小年轻纷纷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麦色皮肤肌肉男走近他们,从后腰一掏,手心就多了个大约身份证大小的塑胶密封袋,里面装了半袋色泽雪白的粉末状物体。 邵衍看着稀奇,抬手去接,却被肌肉男躲过了。廖小龙看他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又是意外又有些高兴:“衍少不会是同道中人吧?” 邵衍歪头看他:“这是什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衍少你装纯给谁看啊?”廖小龙一把将袋子抢过,打开后倒一部分在锡箔纸上,看着粉末的目光盈满了迷恋,声音都变得激动了起来,“你别告诉我你活到那么大都没见过吸粉的,还真是个大奇葩。” 邵衍又问:“吸这个东西很有趣?” “有趣?……呵呵呵呵呵……当然有趣。”在场的人们目光相触,脸上都扬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又岂止是有趣那么简单啊……” 邵衍微微一笑,心中立刻确定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手上仍旧淡定地开始剥下一个桔子。廖小龙他们点起蜡烛,找出吸管,将粉末抖在锡箔纸上,如同用餐那样一人一份开始均分起来。 “好啦,躲也躲不过,不如闭上眼好好享受一场。”廖小龙指示肌肉男端着一份给邵衍送去,自己则通通鼻子取到一根新的蜡烛,壮汉浑身的体格看起来一个可以打七八个,廖小龙压根没将邵衍的反应放在眼里。他的任务并不困难,这可是高纯度海洛因,只要今天让邵衍沾上一点点,往后对方身上的一切威胁都将变成不足挂齿的小玩笑。 没想到锡纸还没凑到火苗上,耳边便听到了又沉又响的一记“咚!”。廖小龙手上一顿,抬头看去,便发现地板上横卧了一个体型相当可观的黑发大汉。 对方的盘龙纹和体型廖小龙不能更熟悉,他愣了两秒钟不到,只听到一阵风声呼啸,下一刻整个人仿佛脱离了重力,就这样横飞了起来。 “哐!”他落地的声音比壮汉的还响,直接被甩到沙发对面的电视墙上,将墙都砸出个浅浅的坑印,然后贴着墙壁直落了下来。因为毫无防备,廖小龙这次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脑袋腰腹这些要害位置晕的晕痛的痛,他趴在地上咳了两声,只觉得自己腿都好像断了。 他脑袋里只反复着卧槽两个字,指尖抽搐,费力地睁开眼去看邵衍。邵衍连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一个,把人打飞后伸手取来落在地上的粉袋子,托在手心看不出个所以然。 廖小龙在猝不及防时对上他的目光,对方连表情都没变,他却吓得后背都激灵了起来,脑袋一阵恍惚,片刻后才弄清楚邵衍在问他:“这东西有趣在哪里?邵文清他爸妈为什么想让我抽这个?” 这个时候邵衍已经直接踩上茶几朝着他过来了,廖小龙吓死了,生怕又被打一拳,他现在左脸已经没知觉了,嘴都闭不上,只能一边朝后缩一边口齿不清地解释:“不是……不是……别……” 邵衍顺路逮住了几个想跑的喽啰,这群人里有一些刚才还叽歪着要拜他为师呢,他有种被愚弄的愤怒,下手也就格外重。包间的墙壁陆续出现了深浅不一的坑,被打的他们却未必有廖小龙的耐受力,好几个摔到地上就歪着脑袋晕过去了。邵衍直直走到廖小龙面前,低头,抖动手里的塑封袋,非常诚恳地再次询问:“邵文清他爸妈为什么安排你来带我吸这个?” 廖小龙叽里咕噜的,半边脸歪掉后说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清,字儿没出来几个口水流了一大摊,邵衍听了几句后发现听不懂,眼神就逐渐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廖小龙发现到他的情绪后都快吓尿了,语速更快,叽里咕噜的就像嗑药过后在抽风,邵衍眯起眼有些不爽地看着他:“你在耍我?” “没……没……不……”廖小龙委屈地要命,你没看到我脸歪了吗?邵衍却不是跟他讲道理的人,觉得廖小龙不想告诉他后立刻就决定刑讯逼供,廖小龙头皮一紧,满脑袋半长的头发就被揪住了,他嗷嗷叫着躲不开,被邵衍直接拖进了包厢的厕所里。 脑袋被按进马桶里的时候廖小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眼耳口鼻都被水漫入的不适让他开始拼命挣扎,邵衍一边按他脑袋一边抽空抓起他啪啪甩了几个耳光,廖小龙眼冒金星脑子里像有苍蝇在嗡嗡叫似的,几次下来就老实了。 “说不说?”邵衍大发慈悲地把他脑袋提了起来。 廖小龙一边抽搐一边咳嗽,满脸都是泪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只悔恨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来,平白无故碰上一个下手不知轻重的神经病!不过被水泡一泡之后他脸上的肿倒是消下去了一些,讲的话他自己也能听懂了,断断续续的,邵衍听他讲:“上瘾……会上瘾。” “这东西会上瘾?”邵衍重复一遍,见廖小龙一副“终于听懂了!”的如获大赦模样,目光又变得兴味起来,“上瘾之后,我要是没这个东西,是不是就跟你现在一样痛苦了?” 切!廖小龙傲慢地想,可比我现在痛苦多了。 “啪!”邵衍直接给了他一耳光,廖小龙另外一边能感觉到痛的脸也彻底麻了,无数星星从视线下方漂浮起来,邵衍的声音跟泡在水里似的:“骂我的话别放在脸上。” 廖小龙只有一边朝后缩一边摇头,含糊不清地表示我不敢骂你。 ****** 严岱川接到邵父电话的时候车已经快出机场到市区了,听到邵父用惊慌的口吻问他在A市有没有可以调动的人手时很有些意外:“出什么事了?”按理说照邵父邵母他们现在的情况,日常应该会更加与人为善才对,大房目前可没有和人起矛盾的能力。邵父那边接了邵文清的电话后就心慌意乱的,打电话报警之后根本坐不住,自己赶去也来不及了。想到邵文清说扣邵衍的是廖家孩子,以廖家如今的发展,警察到后邵父反倒更担心自家儿子的安危,立刻觉得自己刚才报警的举动不够稳妥。但这时候再撤销报案也已经来不及了,便想求严岱川出面来保一保邵衍。 严岱川听着皱眉:“邵衍又去娱乐城了?” 邵父那边抱怨了邵文清两句,他现在对邵衍护地比从前勤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失去了儿子一回所以倍加珍惜还是邵衍现在的改变让他感到放心,总之他很坚定绝对都是邵文清的错。 问出了娱乐城的位置后严岱川脸色更不好看了,他现在在A市的应酬少,但多少也去过那里,那地方性质有多特殊他心里明白。吩咐司机转头朝那边开,他又问:“扣住邵衍的人是谁知道了吗?” 邵父赶忙说了廖小龙也在的事。 严岱川只觉得廖小龙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片刻之后才想起了这是哪个,脸上沉地都快滴出水了,挂断电话后低声吩咐司机:“开快点。” 廖家那个五毒俱全废物在A市也算是有点名气,严岱川看不上他,却不会贸然错估对方的杀伤力。廖家为了让那个废物戒毒都已经送他出国好些次了,每回也都不见什么成效,邵衍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坐在一旁的常军军没偷听到电话内容,见严岱川低头沉思,便满脸好奇地凑了过去:“怎么了?你们家宝贝出事了?” “那不是我宝贝。”严岱川下意识反驳了一句后,片刻后才烦躁地叮嘱朋友,“本来就是表弟而已,一会儿见面之后你别乱说话,再胡说八道就赶紧滚。” “哎哟,火气那么大。还说不是你家宝贝出事了。”常军军惯常听不懂人话,闻言反倒更有兴致了,眼看车停在了A市著名销金窟的楼下,不由啧了一声,“你家宝贝生活作风不怎么好啊。” 严岱川眉头紧缩,心情被常军军一句话说地更坏了,浓妆艳抹的妈妈桑又过来发嗲,被他一个眼神吓得直接退开。 夭寿哦!! 妈妈桑涂着红艳指甲的小手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小心脏吓得砰砰直跳——什么运气啊,一个晚上碰到两个不好惹的年轻人,一个赛一个吓人啊! 包厢实在是太好找了,邵文清一堆人跟鹌鹑似的蹲在外头,他们原本以为严岱川是要去隔壁包厢的,等到发现对方是径直朝着自己这边走的时候一个个都站起来了,邵文清忍不住出声询问:“你们是什么人?” 严岱川试着开了一下门,发现门从里面被反锁住了,根本就不理会邵文清他们的质问和阻拦,抬腿一脚就踹开了。 大门撞在吧台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严岱川领着人走进里面刚想动手开揍,屋内凌乱凶残的真相就立刻叫停了他的脚步。 满地趴的趴卧的卧全是生死不知的身体,借着灯光能看到墙面被砸出的一个个凶残坑洞,地上到处都能看到血,茶几上的果盘酒瓶碎了一地,他示意保镖上前探查了一下地上这些人的呼吸,得知都没死后才松了口气。 这些人个头都很高,严岱川扫了一眼,就知道邵衍不在这里面。 门外的邵文清他们探头探脑朝里看又不敢进来,发现屋内的现状后一个个都骇然地瞪大了眼睛,严岱川朝里走了几步,目光一下落在厕所的方向,他听到里面传来低低地笑声。 下一秒浴室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连带严岱川带的一群保镖都戒备了起来,看到出来的人是邵衍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站得最近的严岱川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邵衍笑地很兴奋,脸上没伤,除了裤子弄湿了一点外看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他头发有一点点乱,衬衫的领口至少开到了第三颗,露出了大片胸膛,严岱川也是现在才发现对方居然有胸肌,不大,很精炼的模样,看上去饱含爆发力。发现屋里有人时邵衍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目光扫到严岱川的时候笑容反倒更大了,他手上拎着……拎着一根皮带?严岱川看他悠闲地靠在厕所门框上,刚想出声喊人,下一秒眼睛立刻瞪大了,瞬间反应过来朝门口的保镖喊:“关门!” 邵文清他们还想进来,结果脑袋一轻就摔出去了,包厢大门重新关上之前,他们听到了一记响亮的皮鞭声。 邵衍挥动皮带狠狠朝厕所里抽了一把,屋内人能听到伴着抽打声同时响起的虚弱□□,常军军一开始就觉得从厕所里出来的邵衍看起来诡异的很,此时更是保持动物的直觉悄悄朝严岱川背后躲了躲。 “出来啊。”邵衍语气轻柔,手上的皮带一点不懈怠,“再躲在里面,我又要打你了哦。” 厕所里响起一声可怜的悲泣,严岱川眉端忍不住轻轻跳动了几下,很快的,他看到有个人慢吞吞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连一直没有节操的常军军在看到这个家伙时都忍不住感到同情。 这人□□的,身上连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浑身都是淤青和被皮带抽出的红痕,他好像伤得挺重,缩在地上慢吞吞爬地像蜗牛,脸肿起正常人三个大,光看惨不忍睹的五官完全认不出到底是谁。 发现外面还有人时廖小龙伤心地开始呜咽,趴在地上不肯爬了。邵衍发现他的抗拒,抬手啪啪两下抽了过去,廖小龙抽搐了一下,趴在那开始口齿不清地大哭。 “啧!”邵衍踹他一脚,见廖小龙趴在地上死也不肯翻过来,忍不住骂道,“你至于吗?爬啊!像不像个男人!?” 常军军的眉毛耷成了八字,缩在严岱川身后脸都皱了起来。 廖小龙还是要脸的,他光着身子呢,要是只有邵衍一个人,爬也就爬了,现在可不成。听到邵衍的质骂后他气地差点吐血,又不敢生气,只能把哭声又抬高了一些,以此寄托出自己心中无法申诉的委屈。 严岱川看不下去了,他也认出来面前这人肯定是廖小龙了,没见过邵衍这样折腾人的,侮辱直接体现到了精神上也太过分了一点。担心再往下闹廖小龙到时候来个鱼死网破,他上前去拿邵衍抓着的皮带,嘴里劝:“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他得罪你你打他一顿都扯平了,再往下闹他跳楼怎么办?” 邵衍也不躲避,严岱川到底帮了他不少忙了,便也乖乖让人家拿走了皮带,嘴里问:“我要的碧粳米你帮我找到了?” “找到了,新米,农家的,品质很好。”严岱川见他眼底还有未褪去的癫狂,耐下心来抓着他的手安抚,“都送到家里了,咱们先回家。” 邵衍的手被抓在严岱川掌心,听到这消息就有点高兴,他转头看廖小龙一眼,发现抓着自己手的严岱川因为这个变得有些紧张,便挣脱出来拍拍严岱川的肩膀以示安抚。 严岱川没有再拦,目送他回到廖小龙身边蹲下,廖小龙缩地更厉害了,埋着脸不敢看刚才把他折腾了个半死的邵衍。 邵衍摸摸他的背,有点嫌弃手下凹凸不平的触感,廖小龙疼地哆嗦,就听头顶传来对方仿佛地狱里传来的声音:“小龙啊,以后见到我要叫什么?” “呜!!!”廖小龙满脸泪水,抖地更加厉害,口齿不清地大声重复:“老大!老大!老大!饶了我……” 邵衍这才满意了,严岱川看到他的笑容,以为他终于要走了,没想到他从兜里一掏,又掏出个装了白色粉末的小密封袋。 看到这东西的瞬间严岱川瞳孔都缩小了一些,几乎是同时就明白了邵衍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对廖小龙原本的同情顷刻间也褪地干干净净。邵衍抓着廖小龙的头发强硬地将他的头掰了起来,廖小龙不敢挣扎,眼泪哗啦啦掉,嘴巴又闭不上,满脸都是口水。邵衍细长的手指制住他的下巴,屋里人只听到令人牙酸的两声“咔——咔——”,廖小龙的下巴便被卸了下来,舌头都无力地耷拉在了外面。 打开袋子,直接将半袋子粉末都倒进了廖小龙嘴里,邵衍笑着拍拍他肿起的脸蛋:“都还给你咯,记着我点好啊。下次见面要跟我打招呼,敢报复我,包管你明天被阉在自家床上。” 廖小龙这份心理阴影估计要留一辈子了,邵衍的气息和声音让他全身毛孔都在开炸,他拼命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敢报复,被挤成一条缝的眯眯眼努力试图向邵衍传递善意的目光。 邵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严岱川等到他走到自己身边,下意识抬起胳膊将他揽近了些。邵衍发现自己被半搂住,回头看了眼严岱川板地死死的脸,想了想还是没有挣脱。 “把这里清理干净。”严岱川出门前对留下来的保镖吩咐了一声,等到邵衍转回吧台里找到了自己的领带后板着脸迅速带他离开。 ****** 孟叔已经被邵父邵母喊回家去了,邵衍出来后很镇定地问严岱川车上还有没有座位。严岱川朝旁边扫了一眼,因为邵衍的存在,跟屁虫常军军现在退到他两米开外,接触到他的目光后愣了一愣,随后便开始猛烈地摇头。 出息! 严岱川不屑地在心中耻笑他,在常军军绝望的目光中将邵衍塞进了车里。 常军军真想打车啊,刚才那一幕让他别提多怵邵衍了,对方无意识瞟过来的目光都能让他感到心惊肉跳,更别说和对方同坐一辆车了。可脚还没迈开,上车的邵衍就将车窗落了下来,还很热情地对他招手:“你是小川哥的朋友?快上来啊?” “……啊……哈哈……好啊……”常军军笑地比哭还难看,只想甩自己两巴掌——没皮没脸一定要赖着来,报应眼看就到了! 他浑身僵直地坐在最后,坐姿从没那么规矩过。前面的邵衍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座位上,严岱川皱着眉头替他系领带,宝蓝色的布料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中穿梭,看动作就能知道他心情不好。 严岱川的目光盯在邵衍大敞开的衣领口,一个一个替他把纽扣扣上,憋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教训:“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敢出来和廖小龙那种人鬼混,我要是……”他想说我要是赶不来你就怎么怎么样,话到嘴边发现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只能硬生生扭了个方向:“我要是不来廖小龙就跳楼了。他要是跳楼你也要跟着完蛋,廖家要是再不讲理一点,你爸你妈跟着一起倒霉。” 邵衍并不觉得自己做的很过分,听到训话就感到特别不耐烦,又懒得和他争辩,便把脸扭向窗外看风景。严岱川唠叨了几句,发现对方根本没在听,气地肺都快炸了,面上木着脸看不出端倪,只是整理邵衍衣领的动作越来越大。 邵衍锁骨都被敲疼了,越来越不爽,白了严岱川一眼,抬手将他的手给隔开:“你跟我发什么脾气?好笑!他不来招惹我我会折腾他?” 严岱川维持着给邵衍扣纽扣的动作面无表情地和对方对视了片刻,见邵衍丝毫没有要认错的迹象,只能坐过去些继续给邵衍整理领带,教训的语气带上了两分无奈:“……那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邵衍想到自己离开前廖小龙的哭声,心中也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是……过分了那么一点点,便仰着脖子任由严岱川给自己整理,也不发怒反驳了。 车开进邵家的时候邵父邵母早已经等在了大门边,邵衍一下车夫妻俩就扑上来把他抱住了,邵母掉着眼泪把邵衍上摸摸下摸摸,发现儿子好像没受伤后情绪才平静了那么一点点。邵母又气又恨破口大骂邵文清:“那个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害了你一次不够还要害你两次!现在还想方设法要欺负你,以后不要和他来往了!” 邵父也附和:“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邵母委屈道:“就是!” “小川啊。”夫妻俩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异口同声地跟严岱川道谢,“今天多亏你了,衍衍他摔伤才好没多久,脾气又软,在外头老是受欺负。今天要不是你,他肯定又得吃亏,以后还得多麻烦你照顾照顾他了。” “我没受欺负。”邵衍埋在母亲颈窝里懒洋洋地反驳,一旁的邵父只觉得儿子又在逞强,抬手疼惜地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严岱川对此还没什么反应,站的最远的常军军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颠覆了。他盯着正被父母百般呵护安抚的邵衍,再回想起不久前对方将皮带抽在廖小龙身上时激动莫名的变态样,忍不住后退一步,将自己缩在了车子的阴影中。 作者有话要说:常军军:麻麻邵家人好可怕! ☆、第二十七章 晴天、午后,A大冬季枯黄的后山草坪,邵衍刚去过图书馆,抱着两本英文字典朝着小教室的方向走。 他脑海中还在重复刚才在背诵的morning、hello和bay,二十六个字母在他看来简直长得一模一样,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人们为什么如此狂热地学习这种蚯蚓字法,但入乡随俗,再怎么抗拒邵衍也还是要考试的。 第一次月考英语得了五分这件事情让从来不知道输字怎么写的邵总管感到很羞耻——就那五分还是教授看卷面整洁赠送的,至少试卷最上方邵衍的中文名字写的还是颇为工整漂亮的。 孔悦满脸颓丧地跟在他身边,李立文他们看起来也很疲倦,在图书馆里温习了半个小时后邵衍还是会把hello写成holle,这种事情放在一个进了大学的年轻人身上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怎么就是背不会呢?h-e-l-l-o,o和e差别太远了,读拼音也不至于老是写错啊!”李立文看着邵阳,目光就像看着祠堂里摆放着的列祖列宗。 拼音自己也不会啊。邵衍面无表情:“差别哪里很大?明明一模一样。” 孔悦抬手制止他说话,继续听下去她会被气死:“不要强词夺理,今天你要把二十六个字母每个抄二十遍,刚才教你的三个单词也要抄二十遍,明天我们会检查,听写三次以上,绝对能搞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碰运气写对的。understand?” 邵衍没听懂,面带迷惑:“什么?” “……”孔悦勉强扯了扯嘴角,“意思是:你明白了吗?” “噢。”邵衍点点头,犹豫了片刻,忍不住讨价还价,“我没时间写那么多。我要带徒弟、运动、练字和看书。” “啊哈~”孔悦笑吟吟地凑近他,满脸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后才猛然恢复了冷脸,“你在跟我开玩笑?已经学期末了,你上周月考只考了五分,你以为作为副班长,我能继续看你考下一个五分?” 邵衍对女孩一向宽容,闻言只是好脾气地要求:“能别再提五分了吗。” 孔悦笑地很娇俏:“也许可以吧。等你下次不考这个分数的时候。” 邵衍看她甩着马尾逐渐离开的骄傲背影,拍了拍书脊,情绪难得地有些挫败。来到这里之后他总是遇上各种各样的困难——科技、社会制度、货币、文字、礼节等等等等,然而从没有什么困难能比得上学习,外语必修课在他看来就是一个教授站在讲台上唱诗歌。在这里他仿佛又重新变成了那个目不识丁的文盲,从前几十年的苦苦积累的知识全无用武之地,他甚至发现现代的历史上根本不曾出现过自己熟悉的那个王朝,那些过去镌刻在他的记忆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明白其中珍贵。 李立文有点怵孔悦,实际上班里的男孩在风格泼辣的孔悦面前都不怎么抬得起头,等到人走远之后才凑近邵衍抱怨:“我真受不了她了,成天这个也要管那个也要管,跟我妈似的。” 邵衍古怪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两圈,看地李立文退开两步,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你干嘛这样看我?” 邵衍只是想到了这小子平常黏在孔悦身边求抄作业时的狗腿样,结合现在的抱怨,对方的口是心非让他都懒得戳穿了。 “衍衍!”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邵衍转过头去,就看到邵文清拎着一个单肩包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发现邵衍注意到他后,邵文清的表情有些期盼又有些尴尬,试探朝前走了几步,他抬手挥了挥:“嗨。” hi怎么拼来着?h-i还是h-l?邵衍脑袋里瞬间闪过这个巨大的难题,点头回应的姿态就显得格外心不在焉了起来。 邵文清以为对方还在生自己的气,迟缓地停住了脚步。他带着歉意的目光落在邵衍身上,将对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过去。 对方穿着一套很普通的休闲搭配,笔挺的衬衫、灰色的宽松V领背心和同样浅灰色的休闲裤,常见的学生风打扮却让邵衍穿出了与众不同的气质,身材和外表每一处微妙的优势都让他看起来鹤立鸡群很多。他挽着袖子,手腕上露出一只手表,黑色的运动电子表款式,一个邵文清绝对不会光顾的中端牌子。这块表顶多只要几千块,但在邵衍身上,却有着不下名品的质感。 真的和从前完全不同了,不论是外表还是本质。从前的邵衍是绝不会让这些便宜货上身的,邵文清甚至记得最近一次的邵家聚会上对方搭配着满身梵克雅宝温斯顿风光亮相时的场景,白腻的胖子和闪耀的珠宝分不清哪个更占风头一些,但毫无疑问,给人看上去的感觉绝对称不上舒适。反观现在面前这个人,最朴素不过的穿搭,甚至站在那里不用多说一句话,就会给人带来耳目一新的视觉享受。 他摊开手,因为之前把廖小龙带到聚会的事情对邵衍道歉:“之前的事情……对不起。” 那次的事情最终落幕地非常难看,廖小龙伤得很重,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医生说他浑身都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淤痕,显然被可怕的施暴者十分密集地虐打过。送到医院的时候他下巴脱臼、五官脱形、头部轻微脑震荡,满嘴都被塞满了海洛因。所幸因为下巴脱臼的关系嘴里的海洛因并没有被吞进肚子,但为了保险起见医生们还是给他洗了胃,吃了好大一遭罪的廖小龙可怜极了,躺在病床上吸了三天氧,每当邵文清和邵家父母试图问起那天包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都表现出异常的恐惧。 邵文清觉得应该是最后到包厢找邵衍的那个男人狠狠打了他,对方人高马大,满身戾气,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他说出对方的存在后邵玉帛就开始着手调查,然后慢慢的就没了下文,直到知道了这件事的廖小龙父母开始对邵家发难。 那之后便是长久的家庭战争。廖小龙和廖和英私下有着合作,廖和英承诺廖小龙只要能让邵衍染上毒瘾,就会持续供给廖小龙花天酒地的资金。可是这份合作的签订是在隐瞒廖家的前提下签订的,廖家老爷子和廖小龙的父母从来只有恨不得他离这些是非远一些,怎么可能会同意让廖小龙用毒品再去害其他人。廖小龙住院之后这件事情当然也瞒不住了,他的父母在医院里和邵文清父母吵了个天昏地暗,廖和英和邵玉帛显然处于下风。 最后的结果是廖家老爷子亲自打电话到邵家狠狠骂了廖和英一顿,廖和英再怎么道歉都无济于事。和廖家吵完之后夫妻又开始了内部争吵,互相责怪都是对方的计划不够周密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战火倒是没有波及到邵文清身上,但夫妻两个却因此分房了。 父母的矛盾让邵文清很两难,但在这种问题上他从来没有话语权。这些天他都呆在医院里治疗被廖小龙手下推倒的摔伤,讽刺的是,他治疗摔伤的医院,竟然恰好就是邵衍进的那家,连病房都在同一层。 他无可避免地因此开始回想当初来探望邵衍的情景,越想就越沉重,终于明白到了自己和邵衍的关系当中已经裂开了一条无法弥补的鸿沟。 沉默站在那里的邵文清看起来可怜极了,对这个之前在医院里碰到过,后来又经常到学校里找邵衍的“哥哥”,邵衍的同学们还是很熟悉的,见邵衍还在出神,李立文忍不住撞了他一下,挤着眼睛问:“你跟他之间出什么矛盾了?怎么不理人家?” 邵衍这才反应过来,然后莫名其妙地看了邵文清一眼,他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跟自己道歉,于是转身就走。 邵文清心里一下急了,抬步想追,忽然出现的女声却一下叫停了他的脚步。 “文清!”卫诗在不远处踮着脚对他招了招手,一脸惊喜地跑了过来。她穿着一件浅咖色的双排扣风衣,高跟鞋靴筒很长,贴着腿的弧线直接隐没在了风衣的下摆里,一头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发尾烫了弧度不太明显的卷,眉清目秀甚是好看。有资金修饰打扮自己的女孩看起来比从前更有魅力了,不论是商标隐没在织料里的大牌围巾还是限量版的品牌外套,她显然过上了自己一直以来不断追求的生活。 卫诗的声音又甜又嗲,碎步跑近后一下扑进邵文清怀里,扭着身子撒娇:“你好讨厌,明明说好和人家一起吃中午饭的,怎么又去图书馆了。知不知道人家找了你多久?脚都跑痛了。” “啊……对不起。”邵文清环着她,猛然想到卫诗之前和邵衍的纠葛,整个人一下子就僵住了,下意识扶着女孩站好,有些为难地说:“……你先别靠我身上。” “怎么了!?”卫诗皱着眉很有些不高兴。 邵文清越过她远远看向邵衍,被卫诗打了一下岔的功夫对方已经走开很远了,时不时和朋友们说话偏过头,白皙完美的侧脸映着头顶的阳光仿佛在发亮。 看他出神,卫诗也不敢无理取闹了,小心翼翼地问:“你在看什么?” 邵文清回答:“邵衍。” “邵衍?”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刻意埋藏到心底深处的记忆瞬间清晰了起来,卫诗笑地有些不自然,“他怎么会在这里?我没看到啊?”眯着眼朝前看了好久都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胖乎乎的身影,她这才安心了一些,拨弄着发尾问:“他是不是因为我来找你的麻烦了?” 邵文清翻了个白眼,事实上从卫诗答应了他的追求后他对对方的耐心就开始远不如前。暧昧期和恋爱时的卫诗在性格上差别很大,会发脾气、会无缘无故冷战、会主动开口让邵文清买什么什么东西。邵文清不喜欢被拉着逛街,因此直接给卫诗办了一张副卡,谁知道隔天就收到消息说卫诗刷掉了三十万。邵文清吓了一跳,查账单的时候才知道全都被刷在珠宝店里了,卫诗买了一颗三克拉大的钻石吊坠,还来问他款式选的好不好看。邵文清原本以为这只是偶尔为之,结果接下去的几天她天天十好几万地刷,邵文清也不过是个领零花钱的,这种买法哪里承受的住?没多久就把副卡给停了,卫诗跟他闹他就冷处理。几次之后担心邵文清真的跟他分手的卫诗终于消停了。 男人的通病就是越得不到的越好,加上卫诗这么个性格,呆久了邵文清就很有些看不上她,对她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冷淡。此时听她问的问题只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连答都懒得答,琢磨着给邵衍赔罪的事情径直就走了。 卫诗在原地咬了咬嘴唇,眼睛里盈满了不甘。她长得漂亮,身边总聚集着大批的追求者,但没有一个能像邵文清这样有丰厚家底供她大肆挥霍的。恋爱一段时间,吃到嘴的男朋友对她越来越冷淡,这在卫诗的感情经历中是从未有过的。换了别人她早就提出分手了,若即若离的感情也是很能吊男人胃口的。但对象换成邵文清,她却偏偏不太敢这样做,邵文清对她的耐心似乎因为她之前的闹腾正在渐渐消失,卫诗很担心自己哪天提起分手对方真的会顺势结束这段关系,于是最近的作风也开始格外顺从起来。但即便如此,邵文清对她的好也远不如从前了。 她不禁去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邵文清的不在状态却突然让她有了一个之前从未生出过的猜测。 不会是……邵衍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吧? 越想卫诗越觉得有可能,邵衍之前追自己追地那么癫狂,住院之后却忽然断了一切和自己的联络,因爱生恨是很有可能的。邵衍跟邵文清关系再不好,也是一家出来的兄弟,他要是在邵文清面前总说自己的坏话,局面对自己来说无疑是很不利的。 ***** 厨房里轰隆隆作响,一群徒弟们正在学习新菜,邵衍指尖翻转着邵家酒店开业的股东邀请函,嘴唇翕动——他在背单词。 这一幕在很多人看来尤其的高深莫测,徒弟们各个不敢言语,反倒越发放轻了不必要的杂音。虽然论起年龄他们每个都比邵衍大上不少,但对岁数比自己小的师父,徒弟们还是很敬畏的。厨师界的师承关系远比圈外的要牢固,也许是这片土地的文明也随同着古老的烹调技艺被一直认真承袭下来的原因。师父就是师父,拜师前要磕头敬茶,拜师后要以父相待,忘恩负义是要被业内同行戳脊梁骨的。就连赵韦伯那么有野心的人,邵老爷子在世时也不敢违背师父做什么出格的事,更别提邵家老店留下来的这群厨师们各个都比他踏实了。邵衍的驭下手段本就一流,加上满身都是让人受用不尽的真材实料,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拥有的这一切,但这已经足够让人对他叹服有加了。 邵父进厨房视察一圈,发现儿子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便走近一些想要把他叫回神,手才伸过去,他便瞧见了邵衍正拿着的东西。 一把抢下来,看了眼结尾处的到场日期,他沉下脸冷笑:“请柬发过来了?” 邵衍被打断背诵又忘了hello第二个字母到底适合e还是o,情绪便有些烦躁,揉着头发低低嗯了一声。 邵父只当他又回想起了被邵文清骗去欺负的事,气鼓鼓地拍着儿子肩膀鼓劲:“你放心,爸这次肯定给你出一口恶气。老虎不发威真把我们当病猫了,居然敢算计到你头上。你那酒酿地怎么样?” 严岱川带回来了很多坛雪水,最后弄出来的酒都被邵父放进了低温冷库,邵衍算了算时间,出酒大约也就是明后天,于是点头:“能赶得上御门宴。” 邵父这些天净忙着折腾御门宴的事情了,原本他们打算延缓脚步慢慢来的,可是邵文清把邵衍骗去娱乐城欺负的事情真的惹恼了邵家父母。原本不善与人相争的夫妻俩气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觉。邵衍把在娱乐城里发生的事情都跟父母复述完,当然略过了自己打人的那部分,说出口的廖小龙想强迫他吸粉之类的事情让邵父简直想直接拿刀去邵家狠狠捅自家弟弟一道。在商场浮沉了那么多年,邵父自然很快就明白到对方这样处心积虑的构陷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股份吗?为了那百分之五的股份,邵玉帛竟然生生要把亲侄子推进火坑! 原本连邵衍摔伤都不敢将弟弟想得太恶毒的邵父直接绝望了,他不是任人挑衅不懂回击的蠢货,邵玉帛挖坑给他儿子跳,他就绝对要在那之后让对方摔个更大的! 邵家酒店要开张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A省,集美食与奢华住宿于一体的酒店无可避免地还是率先打了美食招牌。挖到手的赵韦伯作为新酒店的“形象大使”奔走于各大媒体之间。他本就是邵家除邵老爷子之外的另一块活招牌,酒店的宣传有他相助自然也就如虎添翼。邵家餐厅和邵父手上的“御门席”已经割裂了关系,御门席的火热短期之内只体现在A市内部。 在A省大范围内,邵氏美食的招牌还是很好使的,被各种广告媒体客户端反复推送的邵家第一家奢华五星级度假酒店落成的消息短短几周之内也变得广为人知。不少人都表示很想来A市品尝一场正宗的邵家美食,更何况官方消息也说酒店开业当天在后厨掌勺的会是邵老爷子最倚重的得意弟子,赵韦伯现在亲自动手下厨的机会也开始越来越少了,这样的好机会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采购食材、联系媒体、检查请柬、准备场地等等等等,为了筹备开业当天的宴会邵玉帛和赵韦伯两个人简直忙得脚不沾地。邵家酒店收费高昂,开业当天会慕名捧场的自然也是非富即贵,这些人都是一点怠慢不得的,招待好了酒店的风评整个都能上去,A市经济发达,五星酒店甚至设备超五星的酒店都有好几家,如果没有美食作为噱头,邵家这个酒店日后肯定会被埋没在茫茫的市场浪潮当中。 因为近来家里矛盾不断的关系邵玉帛整天都阴着一张脸,好容易使尽手段拿到了酒店的最大掌控权,再看着各处充溢着的对邵氏酒店的期待声音,好容易忙得差不多的邵玉帛心情总算松快了一些,就连廖家那边的责难都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这是邵玉帛上台后率众打的第一场战役,只要能漂漂亮亮收官,日后在集团里他的威信就会大大增加。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直到酒店开业的几天前,助理战战兢兢敲门进了办公室。 “邵总……”助理小心翼翼将一份名单放在了桌面上,“这边……有几个客人……说自己大后天来不了了。” 邵玉帛原本还在浏览文件,一听这话顿时就愣住了,他抬头看了眼助理大气也不敢喘的模样,劈手将文件给划了过来,一看上面的名字,顿时眼前一黑:“怎么回事?!这都是重要客户,有没有电话联系过?!” 名单上有三个自由美食家以及好些长期光顾邵家的老顾客,都是手上有无数资源极具影响力的,邵玉帛原本都暗自为他们安排了开业当天媒体采访的出镜机会,可这些人怎么忽然就不来了!? 助理舔了舔嘴唇,从兜里掏出一个烫金的信封递了过去。 邵玉帛接过一看,这个信封制作精美,封口还封上了一朵梅花形状的粉蜡,外壳的字体古意十足,最上方印着三个不大却醒目的小字——御门席。 他心中一下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指尖颤抖着将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和信封风格类似的卡片,细长的,底色飘满了凌乱的花瓣,上面用小楷密密地写了两排诗,右侧是一句邀请,大意是御门席全新推出招牌御门宴,恭请各位光临云云。 “……就这个?!”邵玉帛心中啼笑皆非,一把将卡片掷在了桌面上,难以置信地问,“就为这个,他们全都不来了?” “御门宴的开放时间跟酒店的开业时间有冲突,所以他们说来不了了。”助理婉转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兜里的手机轻响,他拿出来一看,面上的表情更加艰涩:“王老和鲁先生也说不来了。” “妈的!!”邵玉帛气急败坏地拍桌而起,指着助理破口大骂,“你怎么跟客户那边沟通的!会不会办事!” 助理也觉得委屈,客人来不来本就不是他们主观能控制的事,邵玉帛骂了他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没意思,火大地拂袖而去,却没想到这些波折才只是刚刚开始。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有关于御门席推出御门宴的消息如同被春风吹拂开似的,迅速遍布了A省甚至全国各处。 杂志、电视、报纸等等渠道,仿佛雨后春笋般冒出了无数与御门席相关的消息,前些天还在热烈讨论邵家酒店的各种美食网站转头就开始对御门席大肆夸赞。邵玉帛的手没那么长,顶多能让人替他们卖力宣传,却不能阻止他们替御门席那边说话。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伴随御门席推出御门宴的同时,邵家两兄弟的恩怨情仇也被老调重弹再次提起。要是仅作为品牌推广,御门席的消息显然不会被炒得如此火热,可有了豪门争斗做铺垫,坊间各路人马自然都兴致盎然起来。类似专题甚至登上许多省外著名八卦周刊。 邵父显然打算和弟弟撕破脸了,再不谈什么日后好相见的奢念,炒作事件的发展更叫邵玉帛始料未及——各种邵家旧年的人脉亲缘都被挖掘出来,尤其是赵韦伯叛出大房加入邵氏集团这件事,更是被拿做大炒特炒,各种似真似假的□□叫许多邵家美食的忠实支持者瞠目结舌。他们之前还不明白为什么本在老店工作的赵韦伯会变成集团酒店的代言人,赵韦伯和大房太太赵琴的亲戚关系曾经也是广为人知的,照理说在分家后他该跟大房一路才对。前段时间他在各大杂志活跃地很,现在自然也变成了比邵玉帛还要焦点的人物,名声一夜之间就不好听了。 忘恩负义、嫌贫爱富的帽子跟不要钱似的扣了下来,他带走那些原本在邵家老店任职的徒弟们的事情更是被广为诟病,不管是作为亲戚还是合作伙伴,他的这种做法都毫无疑问太绝情了一些。要不是邵家大房还留有后手,邵家的那些老店绝对等不来改名御门席的这一天,说不定没多久就垮了。 与此同时,拿到邵家酒店宴会请柬的很多老顾客们也纷纷表示自己没法到场,短短几天时间情势急转直下,有关赵韦伯和邵家的丑闻更是成为了一层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在邵氏集团上空。 紧急召开的股东大会不欢而散,以廖河东为首的一群股东向邵玉帛发难,并提议重新考虑邵家酒店业日后的主要负责人人选。 未开业的酒店顶层办公室内,赵韦伯盯着电脑一动不动,屏幕上正在播放B市的每日午间八卦新闻,穿着短裙的女主持人声音含笑,出口的字眼却一个比一个咄咄逼人。 他握着鼠标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要是早知道邵干戈他们能捱过去那一遭,他绝不会为了向邵玉帛表忠心而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双更合并啊大大们 ☆、第二十八章 空前的危机下,同一阵营的战友就会变得无比团结。 原本正和丈夫分居冷战的廖和英也抛下了矛盾重新回到了邵玉帛的身边。夫妻俩相对而坐,廖和英将向父亲求助后得到的答案说了出来,片刻无言,好一会之后邵玉帛才长叹:“你爸真这样说?” 廖和英垂下头,丈夫失望的目光让她感到一阵气短,但廖小龙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父亲和兄弟一家都在生她的气,这种节骨眼上自己求上门不被辱骂几句已经算是好运气了,大哥袖手旁观的决定并没有出乎她预料。 见妻子不说话,邵玉帛脸上看不出来,心中却一阵火大。继承邵家之后他朝岳家砸的钱足够达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目,廖家有如今的发展全凭他出手大方,现在廖家腰板硬了,就因为廖小龙那点事情跟他矫情?他有种被人忘恩负义的愤怒,忍不住低声抱怨:“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当初你爸他们有困难,我们凑地比谁都快。现在轮到他们,帮点小忙就推三阻四起来……呵呵……” “你也别说得那么难听。”放前些天廖和英听这话肯定得跟他吵,现在跟娘家关系闹坏了,她的忍耐力似乎又回到了邵老爷子在时那样强悍,被冷嘲热讽了也不过微微皱起眉,“廖小龙现在都还在医院呢,大哥和嫂子能不恨我们吗?酒店出这种事能怪谁?怪我家啊?” 邵玉帛冷笑:“你不就是想说现在有这个下场都是我自找的吗?可别说风凉话了,你除了我能靠谁啊?我落魄了,你当自己能好到哪去?” 廖和英咬了咬嘴唇,邵家的佣人恰在此时出现,上前小声说:“先生太太,赵先生来了。” 廖和英对赵韦伯一点不感兴趣,听到他的名字就翻白眼。她在心底暗自嘲讽向来自命不凡的丈夫这次下血本却挖来个废物,片刻之后就瞧见赵韦伯阴着脸踏入了大门。对方这一次的精神可比上回糟糕地多——变长后没来得及修剪的头发、脸颊上剃胡子留下的伤口、疲倦的眼神和硕大的黑眼圈。距离“精英”这个词语足足跑远到了千米开外。 “哥,姐。”赵韦伯对上廖和英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脚步微微一顿,随后仍旧面不改色地跟到了待客区,“叫我来这里什么事?” 廖和英没理他,径自坐到了距离他最远的地方,邵玉帛朝他笑笑,欲言又止很久之后,才用半带命令的腔调开口说道:“你最近……先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年纪都快跟我差不多大了,老忙工作也不像话,给你放个假,有时间多陪陪老婆吧。” 这就是变相要让他滚蛋了,赵韦伯听出他的画外音,立刻就有些无法承受。来之前他也猜测过邵玉帛也许会这样对他,可这不代表他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奋斗到如今,他好不容易拿到邵氏的干股、收了一群对他唯命是从的徒弟,不久之前更是掌握了邵氏酒店业最高层的管理权,他的人生已经走了一半,美好的日子却才刚刚开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在那之后不久就会降临在他脑袋上的金钱、风光和权利,几天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可这才多久,原本还在播放的梦境就猛然转折倒了另一个令他无所适从的方向。 他干笑着站了起来,笑容僵硬,不住地摇头:“玉帛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为了酒店连我姐姐他们都背叛了……” 邵玉帛倾身劝他:“韦伯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赵韦伯在短暂的手足无措后情绪忽然爆发了,绕着茶几一边转圈一边愤怒地指责邵玉帛,“这样不公平!酒店的客人不来不是因为我犯了错!凭什么我就我一个人要下台?!” 邵玉帛听他装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火大,不由凑近低声反驳:“我们现在说的不是酒店开业那天客人来不来的事情,你别告诉我你没有看到网上那些新闻评论,韦伯,我不想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但你心里应该自己有数。” 赵韦伯仿佛当头被榔头敲了一下,眼神都恍惚起来了。 邵玉帛见他平静了一些,这才放下心来,坐到了他身边安抚道:“你也要理解一下我的难处,昨天股东开会,廖河东拿你的事情威胁我,要我把酒店线路的发展管理权交到他的人手上……韦伯啊,你说我在公司里有多少人能信任?我拿你真的是当左膀右臂看的。可现在风头真的太紧,你留下来对谁都不好。我也不是让你再也不回来,你一身的手艺,还怕到时候无用武之地吗?更何况你手里还有新酒店的股权,谁能真的把你赶走?咱们俩之间,首先是要保全我,等到这阵风头过去了,我才有能力把你再重新提拔回来啊。” 赵韦伯低着头,虽然没有表态,但很明显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屋里很久都没人说话,邵玉帛也一脸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赵韦伯忽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直视邵玉帛:“哥,是我犯糊涂的。可是我信你,你到时候也别拿我当傻子。” “怎么会?”邵玉帛半搂着他,亲热地拍拍他肩膀,“咱们兄弟俩,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想丢下你也不可能啊。” 赵韦伯颓丧地离开后,廖和英冷笑一声:“他就那么想攀亲戚,哥哥姐姐的,没看我上回都不搭理他,脸都不要的。” 邵玉帛这次却没警告她收口,只是满脸疲惫地靠在了沙发上。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为他的退步就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赵韦伯的离开显然取悦了以廖河东为首的一群股东,虽然他的徒弟们都留了下来,可没有了赵韦伯的支持,一群厨子能闹出多大动静?他的位置很快被廖河东推荐的一个经理顶替了,邵玉帛看着就职人员名单的时候眼都是绿的。 短短几天时间,他遭受了从继承邵家以来最大的打击,受邀嘉宾的无法到场仿佛是丢在静塘中的一颗石子,泛起的波纹之广是那之前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一开始拒绝酒店邀请的不过就是A市或者A省内的一些从事美食工作的知名人士。他们大多光顾过御门席的生意,对这个改名后尚没有大红大紫的餐厅的能耐心中有数,才会毫不犹豫地抛弃邵家这个更大的招牌转而来这里。但他们的决定引起的后果却是巨大的。明眼人都能从邵父和邵玉帛的剑拔弩张中看出他们在斗法,尤其是同样受邀的一些内部人士,更是对此津津乐道。在这个时候那些行家的站队无疑起到了领头羊的作用,没过几天,就连A省外的一些重量级来宾也转投了阵营。邵玉帛对此已经无计可施了,只能尽自己所能地挽留剩下的嘉宾,但直到开业那天,递交上来的拒邀来宾名单仍旧在每时不断地刷新着。 ***** 锣鼓喧天,A市市郊上空烟火不断,礼仪队的花炮放地热闹,邵家的全体股东站在酒店门口和邀请来的市领导一并剪彩。 邵玉帛在镜头前的笑容无可挑剔,心情却一直沉在谷底。剪彩完毕后的市领导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要告辞,邵玉帛挽留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上车离去。 暗自消沉了片刻,他打足精神,这才重新回到了酒店里。 到场的记者比宾客要多,原本预备好待客的餐厅因此就显得空荡了。邵玉帛只能将邵氏的员工也派来了一大部分,这才使得场面不至于太难看。可是原来说好会有互动的重量级嘉宾好些都不见踪影,媒体们自然就不高兴了。他们来跑新闻除了拿红包外也是要带话题回去的,光只邵家酒店开业他们绝不止于派那么大的采访队伍,那些省内省外大有名气的美食家评论员才是采访会上的重头戏。 邵玉帛每人都包了厚厚的红包,这群人才不甘不愿地继续留了下来。对把赵韦伯重新邀请回来做的一顿菜他们还是很满意的,可从他们嘴里出来的称赞对酒店的发展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屋内吃地热火朝天的时候,邵玉帛端着一杯酒偷偷去了阳台。阳台外的酒店风景美得如诗如画,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闷闷地喝了一杯酒,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 ***** 另一边,御门席后厨已经快要忙傻了。 餐厅从前也经常会摆大宴,对此开始有些经验的,到场的宾客虽然相较只有两层的餐厅显得多了些,可在邵父的布置下,也并不显得很拥挤。 老店原本走的就是古香古色的装修风,配合上御门席这个名字当真是合适地不能再合适了,都聚齐之后不少人就掏出自己的请柬和周围的宾客交流起来。他们大都地位相当,在业内各占一席之地,找起话题来也大都兴趣相投。除了即将登场的御门宴外,他们谈天谈地谈请柬,不少人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请柬上那一手漂亮锐利的小楷字上。传统美食家多对国学有研究,平时接触这些文化的机会也不少,他们虽然已经算得上资深国学爱好者了,可一路看来,像请柬上这一手风格明显的字却早已不多见。 王老爷子和人聊地起劲,他是C市相当传统的一个国学系统里的员工,退休前为古代文化研究做出了不少贡献,退休后的影响力也绝非常人能比。他平生一好美食二好书法,放弃邵家来御门席也正是因为这一纸请柬,到场之后又听周围的A市内行们说起这里的饭菜滋味比起招牌大的邵家更好,心情自然美地不行。他手里夹着那张请柬,摇头晃脑地跟人赞叹:“这一手字剑走偏锋的,我生平真是第一次看到。现在人学书法都讲究系统漂亮,个人风格都磨平了,字如其人字如其人,要的就是见字如见人才对。” “是啊。”和他同桌的鲁先生显然对此机器赞同,又指着餐厅内每个小厅的拱门上挂着的小招牌,“还有这招牌上御门席三个字,起笔真是奇了!一路下来龙飞凤舞酣畅淋漓,笔锋真是又锋利又诡奇,看这个风格,跟请柬肯定出自同一人的手。” 大伙懂的不懂的都被他一句话勾地抬头朝招牌看,刚才进来的时候只觉得匾上的草书好看,可被他这样一说,许多人心里还真感觉有那么点不一样了。这三个字古里古怪的,像是一手信笔挥就,横竖间全是潇洒,下笔的人真不知道得有多傲慢。 好追根问底的客人们就拉住了来往的招待们要求个究竟,招待们哪里懂这字的稀奇?听到一群人对自家的招牌请柬赞不绝口,立刻就笑了:“哎哟,这请柬和招牌都是我们邵总家儿子亲手写的,要知道各位这样夸他,邵总得高兴地跳起来呢。” 原本还在争论这一手字得有多少年功力的老顽固们齐齐愣了,盯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你们邵总的公子……什么年纪?” “得有二十了吧?”招待也不大清楚,算了算道,“大概十九?九几年生的我也忘了。我去替各位问问……?” 在场的人都觉得有点受打击,王老爷子更是盯着字一阵的无力,好半天之后才挥挥手:“多谢……还是不麻烦了。” 等招待走远,王老先生才说不出是失落还是不甘愿地低头看纸上那手他欣赏了好些天的小字,半晌后,他长叹一声:“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咱们都老了……” 同好们深以为然。 邵衍从冷库里取出酒来,寒气一波一波朝人身上窜,他也不开封,晃动着听了阵响,就点点头朝身后跟来般酒坛子的徒弟们说:“都酿好了,搬走吧,小心别磕着了。” 徒弟们看他不启封都有些愣,知道了酒用什么做的之后大家都带着点不信任,什么花瓣啊雪水啊听起来就像书上故弄玄虚的偏方,从前未必没人尝试过这样干,但最后都失败了。邵衍要拿的可是上御门宴的酒,就这样听个响会不会太不负责了? “师父……”大师兄田小田被骂多了胆子也大,和师兄弟们对了个眼色,小心翼翼上前来劝他师父,“咱们是不是也打开看一下?这样太儿戏了……点……”后面的几个字被邵衍忽然扫来的带着不耐烦的目光生生憋了回去。 邵衍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差点把他拍到墙上:“你还知道儿戏啊?让你搬你就搬!哪儿那么多废话?” 田小田趴在墙上可怜兮兮地垂着眼,师弟们顿时不敢啰嗦,争先恐后地搬起酒坛子来。 餐厅厨房里新编好的竹篾大蒸桶正在滚滚冒气,厨房里一派忙碌,打开门后扑面而来的香味让田小田他们脚上都走不稳了。颠锅的厨子们看到他们搬进来的酒坛子都少见地分了个目光,趁着邵衍没看到的时候又都齐齐收回去了。邵衍这个师父能耐确实有,但规矩实在是太多了,搞得大家对他又敬又怕,久而久之,竟然连可能触怒他的举动都不敢乱作了。 看了会儿正在蒸的碧粳米的火候,又揭开盖看了下大锅里卤炖了快有一天的全鹅,鼻子一皱就点头指挥人:“鹅可以上了,阿花你带人去切,小田跟一起把酒抱出去。” 阿花——邵衍五大三粗的三徒弟,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壮汉无奈地接受了师父这个不走心的昵称,乖乖带着几个师弟去取鹅。田小田亦步亦趋跟在邵衍身后,见他挑了两个坛子一手一个托起,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找到个师弟跟他抬着一个跟上了。 屋外聊地兴起的客人们目光一瞟,发现到邵衍托着两个酒坛子从后厨出来,不由眼前一亮:“这个御门席,用的服务员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啊。这个虽然个子矮了点,但长相可真漂亮啊。” 邵衍耳力好,打老远听到了他的话也没在意,还是路过的服务员忍不住解释:“不是,那是我们邵总儿子啊,您几位刚才还夸他的字儿呢。后头个子高的是他的大徒弟。” “……”老头们先是愣住,好一会儿之后才不敢置信地长大了嘴巴,邵衍恰在此时将两个酒坛子丢在了桌上,哐哐两声,餐厅里客人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他先是一掌一个把坛口坚硬的泥封拍开,再取下上头的绸布和荷叶,一股奇异的酒香顿时就迫不及待地从坛子里涌了出来,以他为圆心肆无忌惮地辐射开。聊天的众人瞬间收了口,嗅着这股香气腰都挺直了些,邵衍拍拍田小田示意他们去取容器来分酒,自己不紧不慢地招呼:“诸位久等。今天大家能来给御门宴捧场,在下实在感激不尽。上菜前先请各位喝一杯,招待不周的也请各位原谅,这是我自己酿的百花酿,清淡养生,多喝点也不伤身。饭菜还请稍等片刻,这就来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态度一点不像是个刚开始学着撑场面的小辈,刚才看过他字儿的老人们却并不奇怪他的作风,事实上分酒时飘开的香味已经让他们无暇顾及其他了。 田小田很惊异,花酿清甜的香气让嗅到味道的几个师弟们也嘴馋地很,盛出来的酒液泛着淡淡的浅绿,那样奇怪的配方居然真把酒给酿出来了!滋味还那么独特。 就是不好酒的女人们闻到这个香味也是很心仪的。酒坛很大,一个足够分好些桌,田小田他们用的是古意盎然的白瓷酒壶,细长的壶颈将清冽的酒液倒进白瓷小酒杯的过程也是一种美妙的视觉享受。澄澈微绿的酒看上去倒比较符合声名远扬的竹叶青这个名字,但不论是滋味还是模样,两种酒都相差甚远。酒的浓度喝起来并不高,回味有淡淡的甘甜,落进胃袋时随着暖热升起的还有短暂的眩晕,并喝不出什么独特的花味,可香气和口感相结合,真是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 一壶酒瞬间被抢空,好在后来的招待们眼疾手快地换上了新酒,就这桌上的花生米每人喝了好些杯后,坐在近处的客人们鼻端清雅的芬芳就被一阵浓郁的甜香给盖过了。 所有人眼前一亮,都知道这股香味散发出的讯号是什么——上菜了! 端上来的恰好是可以用来下酒的卤鹅,鹅已经被卤成了黑红的颜色,表面泛着一层朦胧的油光,卤汁浇盖在大小均匀的肉块上,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每一处纤维当中。卤料不像广味也不像川味,鹅肉像是集合了各家之长,闻起来浓香扑鼻,吃进嘴里更是鲜嫩多汁。鹅皮也绵滑适口,每咀嚼一下,好像都在迫出鹅肉深处藏匿许久的甜美肉汁,简直让人一下筷就停不了口。尤其是配合上清甜的花酿,浓淡分明,滋味的配合默契到无法挑剔。 开席的卤菜就大受欢迎,第二道菜上桌的时候几乎每桌都只剩下了一个空盘子。服务员们都很安静,并不需要过多开口去解释一道菜的优点在哪里,色香味已经足够客人们感到满意。御门宴里上的都是新菜,在这之前从未出现在御门席的菜谱里,因为种类很多,每一份菜的分量自然都做了相应的减少。原本还在和外省朋友们夸耀的本市人再没空用嘴巴去做多余的事,要不是在场的人都自持身份不会做出有违格调的举动,场内的秩序绝对会比现在乱的多。错估了这群人胃口的服务生们只能加快上菜的动作,好几次后才没再端着空盘子离开。 王老爷子都快吃傻了,他爱好美食,却不是贪吃的人,享受的并非饱腹,而是美味停留在舌尖时滋味曼妙的感觉。已经七十多的他一直以来都是个相当自律的人,吃饭七八分饱喝酒不贪杯,可今天在御门席里,却生生破了自己定下十来年的规矩。 “哎哟小孟你悠着点!你给我留一块!”他年纪虽大,却耳聪目明,眼看刚上来的炝排骨几下功夫就被抢地差不多,哪里肯罢休,立刻起身去夺。孟先生占了地理优势,根本不理他,盘子里最大的那块肉瞬间就不见了。排骨外头包了糯米粉,骨头被抽出来后换炸酥的山药填在肉中,一口下去又软又绵,骨边肉带着特有的香气和嚼劲,放辣椒炝炒之后,滋味简直绝了!他一口闷下杯子里才倒满的酒,再去拿酒壶的时候却摸了个空。这酒不醉人,可喝下去肚子里却比灌了烈酒还舒坦,明明打了饱嗝,孟先生却还是舍不得撂下筷子——这才第二十道菜呢,后面不吃掉怎么能甘心? 吃到排骨后王老爷子更气了,一边抖胡子咀嚼一边目光不善地盯着孟先生的嘴,他分明记得这牲口夹走了最大的一块肉,也不知道尊老爱幼,那么多年的书简直白读了! 桌上的人吃相几乎都差不多,大家埋着头根本没有聊天的时间,连碰杯也不过草草举下手。桌上简直像招了蝗虫,盘子里除了配料基本上都被吃了个干净,添酒的服务员忙得不可开交,田小田和师弟们一块搬出来第十坛酒,看着大厅内热火朝天的场面恨得眼珠子都快绿了——他闻着酒香喝不着,这群人却跟猪似的吃个不停。酒再添下去,他们师兄弟好不容易搬来餐厅里的这几坛子可就都没了! “再来一壶!”远处要酒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每一句都叫他心惊肉跳的。 大门处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说话声,服务台这边的人转头看去,立刻就是一跳——邵父带着一大群摄影师和记者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路谈笑风生,看几个机器上的贴的单位图标,来的都是A市乃至周边省份的大媒体! 他们不敢怠慢,立刻整理仪容,那边的记者们原本笑眯眯一路跟着邵父时还挺在状态的,御门席的大门一开,铺面而来的菜香酒气就撞地他们一阵恍惚。 餐厅的大门好像隔出了另一个和外头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圆桌坐满了正在埋头苦吃的人,有眼尖的立刻认出了坐在不远处的几个大名人。 “哎哟!那不是xxx吗!?” “唉?好像还真是他啊!” “我去,X老居然也在这里!” “那个谁谁谁不是出了名的傲么?怎么会跟人家吃同一个盘子的菜?!” 职业病让一群记者们立刻围在一块开始讨论,邵父连忙说道:“现在随便拍一拍就行了,采访还是等大家吃完再进行吧。给各位单独留了媒体桌,就在里面,大伙先进来随便吃点。” 记者们看大厅内一群人吃地也有点眼馋,纷纷搬着仪器跟上邵父的脚步,走进去没多久,就听到厨房方向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驱赶声:“让一让让一让!前面的麻烦让一让啊!” 他们转头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几个人高马大的白袍厨师抬着一个还在朝外冒蒸汽的大竹桶走了出来,所到之处众人纷纷回避,却又站在不远处满脸好奇地看。 “这是什么?”记者忍不住开口问道。 邵父笑了笑,继续带人朝里走,边走边回答:“米饭。” 竹桶被哐的一声放在桌上,高个厨师手一抬,闷在上面的大锅盖就被刷的揭开了。米饭混合着竹子的清香气味翻滚出来,瞬间又叫停了刚刚开始挪步的一群媒体人的脚步。 众人闻着这股浓香,目瞪口呆着对视片刻,也不知道是谁诧异地先开了口:“……米米米米饭……怎么可能这个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字 ☆、第二十九章 邵衍忙完了厨房里的事,一边吃西红柿一边跟在徒弟后面出来,指挥田小田他们将竹桶的盖子拿到一边。邵父连忙喊住他,向他介绍一群跟着来的媒体工作者,邵衍看着这些人肩上扛的长枪短炮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朝他们点头问好。 “这是犬子邵衍。”邵父嘴上说得谦虚,介绍邵衍的时候眼里却满满都是骄傲,“今天御门宴上所有的菜色都是他研究出来的。我这儿子不太爱说话,性子也比较急,但说起厨艺上的天赋,那真是比我这个当爹的强多了。” 被米饭叫住脚步的记者们已经摆开了拍摄的仪器,他们将摄像机对准竹桶,片刻的水雾蒸腾后,粒粒晶莹的米粒变得清晰了起来。摄影师一边使劲儿嗅着这股香气,一边不断拉近镜头拍特写,然后忽然挪开摄像机凑近竹桶:“这个饭怎么是绿色的?” 竹桶内满满盛着的米饭细而长,粒粒均匀饱满,堆积在一起时透出一种轻薄的绿,晶莹诱人。大伙听他一说才发现到饭的特别,纷纷凑上去看热闹,手上拿着相机拍的拍录的露,都对这桶香地有点不正常的米饭万分好奇。 “人识昆仑在天上。”邵衍懒洋洋问,“听说过碧粳米吗?这就是了。” “这就是碧粳米?”贡米的名气虽大,但奈何产量有限,现代人能碰上正宗碧粳米的机会还是比较少的。能煮出绿色的米饭从任何角度看来都叫人稀奇,开头那个摄影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我就说从来没有闻过那么甜的米香。看古时候那些书里都说这米是进贡给皇帝用的,跟咱们小老百姓吃的肯定得有差别啊哈哈哈哈。” 邵衍挥挥手让徒弟去盛饭,并不附和对方的妄测,而是漫不经心地拿手指头勾着竹桶桶壁,口中笑答:“你当把碧粳米放进锅里胡煮一通就有这个味道了?要真这样我这御门宴也不用摆下去了。这米只能用蒸才能出尽香味,蒸饭的桶屉必须用当年的新竹箍成,因为要取新竹的竹香,一个蒸桶最多三次就要淘汰弃用。米入火之前还要泡上半天,泡米的水用蜂蜜、我酿的酒和矿泉水调和,蒸米的水也不能用普通的水,从淘洗到出锅就不能沾一点烟火气。为了赶工蒸好这桶饭,我那几个徒弟没日没夜地熬了整两天。再不香简直伤天理了。” 在场的人都听地有点呆,这样讲究的工艺和奢费的投入完全超乎了他们的预料。听邵衍说完了那各个繁杂的步骤,他们看着那桶饭的目光变得认真了很多,连在米饭上都要下这样大的功夫,可想而知御门宴全席的其他菜色出地有多么认真。邵父让邵衍带着这一批记者先去用餐,一路他也不说什么话,方才最活跃的那个摄影师倒是问个不停:“这些菜都是你自己想自己做的吗?” 邵衍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你的厨艺从哪里来的?是你爷爷教你的吗?” 邵衍回头看他,眼神若有所思。接触到他的目光,摄影师后脖子一阵悚然,但定了定神后,他还是坚持追问:“你爷爷是把菜谱私下传给你了吗,这件事情你叔叔一家知不知道?告诉我一下又没关系。” 邵衍盯着他,走出几步后忽然笑了。将媒体们引到属于他们的小厅内后,他伸出手来搭在摄影师的肩膀上,缓缓将手掌挪上对方的脖子,反复摩挲。 直到感觉到掌下的肌肉已经绷紧到了近乎僵硬的程度,他才嘴角微勾地松开了手。 “吃你的吧。”邵衍拍拍满脸菜色的摄影师,声音饱含威胁。眼看对方小鸡啄米似的开始点脑袋才放过了他,转身面对一群同样上前想要挖新闻的记者妹子们,却又换上了另一张温和斯文的嘴脸。 邵衍现在的外形显然是很受异性欢迎的。他年纪小,在场的女士们又多多少少都比他大上几岁,对外貌英俊谈吐风雅的青年简直毫无抵抗力。上菜前的采访于是便成了邵衍的个人秀,他靠坐在观光窗前懒洋洋回答问题的画面呈现在镜头中相当的赏心悦目。加上又家世过人,谈吐风雅,还做得一手好菜,在被挖掘出性格缺陷前,不论多受欢迎都算不上稀罕事。 这份热火朝天直到田小田带着人搬进半坛花酿才被打破,这种酒香气清雅,却意外的霸道,酒香扩散地极快,且久久不散。正在卖力工作拍照的许多人一闻到这个味道就心不在焉起来了,邵衍看出了苗头,便顺势借给他们上菜的借口离开。这群女记者虽然都挺漂亮,各有各的风情,但一张口牙尖嘴利的实在让他很难承受。出门之后邵衍望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大宴客厅出了会儿神,心中滋味难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他遇上了不少女孩,现代姑娘的爽朗大方无疑和他以往接触的很不一样,但姑娘们太厉害也是个让人发愁的事。 不懂悲伤春秋的邵总管显然不知道什么是物是人非,一时半刻无法解决的事迅速就抛到脑后去了。 小宴客厅里的媒体们已经沸腾了!! 不同于大宴客厅里那样一道一道地上菜,媒体们来的晚,他们的那份菜就都被热在厨房里,等人以来齐刷刷就上桌了。媒体工作性质特殊,餐厅里的服务员就都没留下打搅,直接给他们留下启封的酒坛后就离开了,没了分量的限制,看着好酒好菜堆在桌上的他们哪里把持得住? 但偏偏他们又必须把持!他们来这里可不是纯粹来吃饭的,用餐前还需要拍摄介绍等等等等。市台记者原本还拿着话筒一本正经地对镜头说话,等筷子上的东西一入口,便只剩下眯着眼耸起肩膀的一声回味悠长的:“唔!!!!!” 满脑袋天花乱坠的词汇瞬间全部扫空,对着镜头她憋了半天,只能满脸感动地盯着摄像机:“没话说了,就是好吃!” “……” 采访队一阵沉默后,领导不干了,她把卷起来的流程册朝桌上一摔:“刘娜娜你怎么回事啊?!” 要放在平常小记者铁定起来认错,可今天却没有,她盯着自家领导眼眶含泪,满眼的感动莫名:“领导你来尝一口啊!别馋着不动筷了。我跟你说我活到现在这个年纪,还是头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 领导盯着她,片刻后挫败地叹了一声,指挥摄像先把菜拍一遍,她一边取筷子一边训斥小记者:“刘娜娜你看你这没见识的劲儿,一会吃两口赶紧把任务拍好,要不回台里你自己跟领导交……唔!” 顺手夹的就是卤全鹅,她眼睛腾地睁大了一些,咀嚼片刻,自己坐下来招呼摄影:“机器先摆那吧,来吃点吃点,一会儿菜凉了就太可惜了。” 原本还在拍摄的其他队伍或多或少也走向了这个发展,小媒体的管理宽松些,随便拍一拍就可以吃了,那些省里或者其他省里来的采访队管理严格却不能这么做,只能一边饥肠辘辘地强迫自己背台词,一边听着周围同行们的杯盘碗盏声恨恨地咽口水。 ******* 御门宴经此一役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 来赴宴的人,A市本地的倒还好说,A省尤其是省外的,简直在将赴宴的事情当做奇谭经历来宣传。到过A市尤其是进过御门席的省外人少之又少,这样珍贵的美食品尝机会在当地的朋友圈中自然就成了稀奇事儿,有钱人也是爱炫耀的,不过仅限在自己的圈子里。没多久功夫,A市继邵氏之后又出来一个口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御门席的事情在周边省份便传了个沸沸扬扬,有点经济实力的人因为好奇驱车来体验一趟,回去之后自然也是大加称赞,一时间御门席的几处分店身价竟也水涨船高,餐位万金难求起来。 当日到场的媒体们吃人嘴短,又确实被惊艳了一场,后续还拿了邵父的辛苦钱,宣传起来也更加卖力。御门席的老板是邵氏已经去世的老董事长的大儿子的事情也被宣传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话题当然是有偏向性的,引出老爷子来也并不是无意为之,经年累月靠挖掘爆点吃饭的编辑们不是吃干饭的,寥寥几句看似不带主观立场的陈述,就让人的思维无限朝兄弟阋墙的方向飞驰而去。邵家也确实有爆点可炒,不论是御门席和邵氏集团现在的针锋相对,还是邵老爷子去世后出现地如此时机恰好的遗嘱,几乎拿走了邵家所有股权的邵玉帛简直可称为人生赢家,但在旁观者看来,自然就不如邵父那么可爱了。 邵父也一大把年纪了,可真要和弟弟撕破脸,打起带苦肉计的感情牌居然也变得没羞没臊。一段时间下来就连A市内的许多舆论导向也开始偏向了阴谋论,御门席改名后突飞猛涨的菜色水平、同胞兄弟俩在父亲去世后天差地别的待遇,就连邵老爷子入丧后不久邵衍摔伤的事情都不知道被谁给挖了出来,邵父一家简直就像是没了娘的孩子,在父亲去世后过上了任人凌|辱的日子。提出来一看,简直叫问者伤心见者流泪。猜测邵衍才是邵老爷子亲传弟子的声音越来越笃定,从老爷子去世后仿佛就堕下了神坛邵家更加变成了市井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各种质疑揣测抹黑短短月余时间就呈现出了井喷的趋势。 什么遗产争夺大战啊,什么伪造遗嘱啊,什么邵老爷子生前就猜到二儿子不会放过大儿子一家所以偷偷给大房留下传家菜谱啊,邵衍摔伤那件事情更是上升到了了不得的高度——他身上可背着邵氏百分之五的股权呢!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邵老爷子宣布遗嘱后不久就出事了,说不是有意为之谁相信? 传八卦的人从来都不会去验证自己嘴里出来的东西到底有无逻辑可循,听的人也不过就是凑个热闹,让自己不至于在饭后闲谈时跟不上最热的话题。丑闻从来是古今历史上传播最快的东西,这些有真有假的谣传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原本在话题中就扮演者白莲花角色的邵父倒没什么可担心的,人家提起他顶多就说句这男人没用,老大人了连弟弟都斗不过,不疼不痒的还能捞个厚道名声。可对邵氏集团来说,那可真就是惊天大丑闻。越老的品牌越重名誉,邵氏从少老爷子的父亲那一辈起开始发迹,传到邵玉帛手上已经是三代历史了,一直以来只要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都必然捆绑伴随着各种国内或者国际的美食奖项。这一度是邵老爷子乃至于邵氏其他股东最最引以为豪的集团文化,可没想到公司交到邵玉帛手上还没多久,邵氏雷打不动的好名声迅速被泼上了层层洗刷不净的污点。 原本邵氏集团内的中立股东们也坐不住了,尤其是一些年纪大的特别注重名声的大股东。原本邵玉帛比廖河东略胜一筹的局势堪堪就要被打破,集团内部对邵玉帛不满的声音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邵玉帛终于坐不住了,跟妻子一家的矛盾也再不敢提起。被他求到头上,廖和英的父亲自然也不能真的置身事外,邵玉帛倒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几经干预之下,A市有关邵氏的流言才算平息了一些,省外虽然还传地沸沸扬扬,但到底和邵家关系不近,冷处理一段时间后大约就可以揭过了。 邵玉帛屁股下摇摇欲坠的位置这才稳当了回来,集团里的股东虽然不满,但他手里毕竟握着最大的一份股权。让股东们同心协力来对付他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每个人心中都会抱着有利自己的小盘算,谁也无法信任对方。 面对咄咄逼人的廖河东,邵玉帛只有忍着心头滴血的痛不断让步,直到管理层的人员又定下了新一层的变动后,集团内对他的声讨声才逐渐平息了下去。新一轮的股东例会上,看到邵衍又一次出现在公司里的时候他几乎恨不能上去一刀捅死对方。 邵衍不以为然,对他的目光时还总要赠送一个贱气冲天的讽笑,没被气出心肌梗塞也真要感谢邵老爷子给了邵玉帛一具好体格。 因为邵衍的存在,例会上股东们的气氛就有些古怪。毕竟从前再怎么偏向大房一家,股东们手里拿的也终究是邵氏的股权。御门席近来的种种手段摆明了在跟邵氏过不去,作为邵氏的人,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公司被一步步迫死。 许多人也都知道了御门席如今最大的掌勺就是邵衍,说实话,作为内部人员的他们对于坊间现在传闻的邵衍才是邵老爷子亲传弟子的事情还是有点相信的。台面上蹦跶着的这个赵韦伯到底姓赵,出于传统思维考虑,他们很难相信会有人愿意将自己的一身绝学毫无藏私地倾授给一个血脉都不通的外人。邵衍生在长房,虽然不是长孙,但在许多老人看来确实是传授家业的不二人选,御门席现在的名声鹊起的如此离奇,一切尽在老爷子去世和两房人分家之后,毫无逻辑的猜测在种种巧合之下竟然也变得很有道理起来。 出于这个原因,虽然目前和御门席处于竞争关系,邵氏的股东们对邵衍还是没法感到厌恶。除了邵玉帛外,几乎所有的股东在私下里都曾有过遗憾,无非是当初如果留下来的是大房一家,凭借邵衍的这身手段,邵家接下去的发展又会如何如何的势不可挡。 会议上坐在邵玉帛旁边看起来懒洋洋的邵衍全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可知道他能耐的股东们没一个敢看轻他。邵玉帛嗅到他的气息浑身都快僵直了,却除了忽视身边这个人外毫无他法。 散会后许多股东就忍不住要来找邵衍说几句,都是让他劝他父亲不要看不开,自己也别年轻气盛,邵家两兄弟虽然分家了,但到底还流着同一脉亲血之类的话。啰嗦半天也不过是想叫御门席别什么事情都和邵氏对着来,见势不好就想打感情牌的。 邵衍和已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的邵玉帛对了个视线,遥遥朝他一笑,嘴里毫不犹豫地乱泼脏水:“我们哪不知道大家都是一家人呢?我父亲当初也是想低调着过小日子就满足了的。可被人欺负到头上,总不能不还击吧?各位也该知道分家之后我们一家出了多少事情。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想和老朋友过不去啊?” 他这番话一说,在场的人精们就跟闷头挨了一拳似的安静了。原本没有多想的他们脑中一下划过种种之前没有猜测过的可能。邵衍见他们都是不必点破的聪明人,自然也不会多讲,只是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请柬放在了桌面上:“先不说那些,御门席下个月开新店,我今天来也是有任务在身。父亲说从前在公司里各位都教导他良多,开新店这种喜事儿也希望到时候各位能捧个场。虽然和邵氏没关系了,父亲心中还是记挂各位身体的,也希望工作之余能和各位再重新见个面。我话可是带到了,新店的地址就选在S市,届时包专机负责大家来回,大家也看我父亲的薄面,别让我无功而返啊。” 原本还在沉思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齐齐都惊了,廖河东更是不敢置信地取来一张请柬翻开:“开分店?这才多久,怎么那么赶?” “机缘巧合。”邵衍朝他一笑,“原本也是没打算那么赶的,但姨妈家凑巧找到一个地段很好的位置,我父亲去看过之后也觉得非常合适,就想着把生意重心转移到那里。” 转移重心? 听到这话的股东们都忍不住抬头去看邵衍的表情,邵衍却浑然不知的他们在想什么似的,只是径自说道:“A市毕竟小了些,一山难难容二虎,邵氏是老爷子倾尽心血经营下来的,父亲和大家这样的交情,出口怨气也就罢了,也没想着事事和邵家过不去。” 许多老股东一听这话就感动傻了,纷纷夸赞邵父果然有情有义比邵玉帛强出百倍去,实际上心中都在暗自庆幸大房一家愿意做人留一线。邵家集团现在本就在危险期,要是邵父真的穷追猛打,公司不说元气大伤,也必然是要落个损失惨重的下场的。这种后果在场除了邵衍外没有一个人情愿看到,哪怕是如今已经跟邵玉帛斗成白热化的廖河东。 这种时候明明占据了道德和实力双上风的邵父愿意先退一步,在他们眼中的形象就一下变得高大了起来。相比从上位以来什么事儿都没做成还死抓着权力不放的邵玉帛,兄弟两个的形象真是立刻截然不同起来。众人纷纷承诺到时候一定会到新店捧场,一群人还东拉西扯地非得送邵衍出门,心安理得地收回一箩筐好话的邵衍上车就笑了——这群傻子,还真把他们一家看成割肉喂鹰的大菩萨了。 邵父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把A市正红火的市场说丢就丢,带着全部身家全跑到S市去发展?不过是这段时间以来那些专门从外省赶到御门席捧场的客户让他们发现到了A省之外更大的市场罢了。邵家经营了几代生意,一直都可怜巴巴地窝在A省这一处小地方,邵父如果继续也在A省发展御门席,日后势必就会和邵氏集团几番恶战。当然,邵衍是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发展的,只是按照御门席如今的影响力,真的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也不敢百分百保证自家一定能是存活下来的那个。 A市就按照如今供不应求的模式继续下去吧,等到在其他省份打下江山,再调转枪头回程杀一场,那才能称作酣畅淋漓。 邵衍摇下车窗,对公司门口还站在原地还在目送他的一群股东摆了摆手,收回胳膊之后,只觉得一阵的心旷神怡。 股东们见车开远了,才忍不住出声相互说起话来。 “唉,老大一家以前就厚道,现在果然还是没变。” “可不就比现在这个强多了么?也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想的,千挑万选留下来这么个东西。” “你知道到底是不是老爷子自己的想法呐?我可不知道。” 大伙心照不宣地摇头笑笑,廖河东也没忍住跟了一句:“要是老大一家留在公司里就好了。” 众人静默了片刻,想到御门席现在如此迅速的发展,心头都忍不住叹息。也不知道是谁先安静不下去了,率先转开了话题:“哎你们说,邵衍刚才跟我们会议室里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一路看邵家发展的几个老古董都有点生气,抬手指指上方,“除了那个,还有谁会背地里做那么多阴损事?邵老哥真是白疼他那么多年,宠出来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亲兄弟都不放过!” 原本将信将疑的其他人听他这样讲,又想起之前邵衍摔伤到失忆的事情,多多少少都记在了脑子里。 邵玉帛下楼的时候恰好碰上从电梯里出来的一群股东,虽然会议进行的不太愉快,但他还是忍住了情绪和众人笑着点了头。股东们这次却没有回应他的示好,尤其是那些老资格年纪大的,各个都用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目光看着他。 “……”邵玉帛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有些不爽,眉头微皱地回视了过去。 股东们看着他摇了摇头,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几个叔伯级别的人物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警告:“你也吃个教训吧,老大他们家是厚道人,你也别做的太绝了。” 站在原地的邵玉帛发了长久的一通愣,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离开的股东们的背影。 天啦!这群人要不要再不讲道理一点?!现在是谁把事情做绝了啊!明明是邵干戈他们专挑酒店开业这天给他闹没脸,这群人居然还不讲道理地帮着大房说话!? 邵玉帛越想越气,差点昏过去。 ****** 大房这边,邵衍跟他爸一块对着电脑看员工名册,浏览了几页后发现大半的字看不懂,立刻弃了,自己转到一边去鼓捣要一并派去S市的徒弟人选。 分店的地址是严岱川帮着选的,邵家人也是现在才知道严家早已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了沿海,S市作为国内如今数一数二的国际化大都市,好地段的商铺,尤其是面积大些的,简直是有价无市,千金难得。这次也实在巧合,刚好碰上S市最大商厦内的一家酒楼倒闭,店铺的位置极好,竟然也是涵括天顶的整三层,位置比A市天府店的还要大许多,再也不能碰上更好的了。 这样的地方租金自然也贵的离谱,邵父手上一下子是拿不出来的,严岱川便在定下来之后先一步给付了。邵父邵母他们也没瞎推辞,谢了几声后就放进心里了,严岱川事情做得漂亮,这些日子就被他母亲带着一并蹭在邵衍家住,也恰好和邵父交代一些S市比较深的规矩。 S市和A市可不同,那里是云集国内甚至世界尖端文化的地方,那里的竞争和机会一样大,节奏之强,已经习惯了A市慢步调的邵父未必能立刻习惯。 但话说如此说,严家上下对邵父将分店开拓到S市的决定还是相当赞同你的。邵家人向来没什么大野心,要不是没了继承权,邵父也未必会铤而走险选那么辛苦的一条路。但无疑的,现在的社会已经不像邵父年轻时那样充满善意。不前进就只有后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一去不复返,继续裹足不前,一定就会被后来的竞争者踩在脚下。 失去了邵家集团之后被邵玉帛几番算计的邵父痛定思痛打算做出一番大事业,这样的发展实在不能不让旁观的李玉珂叹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作者有话要说:邵玉帛:QAQ“为什么明明不是我的错都要怪我,不公平!” ☆、第三十章 邵父对即将而来的新挑战表现地有些紧张,他在A市出生、长大、学习、成家、生子,这块土地对他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像父亲那样平平淡淡走到头——衣食无忧、管理着公司,和贤惠的妻子感情融洽,将并不那么优秀的儿子培养成合格的接班人。 但一切的一切,从很早之前开始改变了。 他浏览着电脑屏幕,表情有些复杂,忽然抬头指着屏幕上的名单问邵母:“你说田方笠是留在A市好还是跟我们一起去S市好?” 邵母哪里懂这些,一时看着名册哑然,一旁的严岱川正在歪头瞧邵衍写字,看邵父那么紧张,忍不住出声安慰:“不用那么着急,人选慢慢来就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个多月……”正在写字的邵衍停下笔,语气带上微不可查的沮丧,“那我不是也要期末考了?” “考完放假,刚好一家人去S市,时间不是正好?”严岱川理所当然道,“你应该转个S市的大学,那里的设施更好,教学也会更专业一点,也方便和你父母在一起互相照顾。” 教学更专业?想到现在A大里教导的那些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晦涩的知识,邵衍对对方这个体贴的提议一点都不感到期待。严岱川见他不理自己又继续低头写字,心头的情绪不由带上几分异样。平常少有人会像邵衍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这话很老套,但确实是实情。不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家世背景,严岱川早已跻身进同龄人内佼佼者的圈子,身边的人哪怕是与他地位相当的,平常交往中也不会跟邵衍一样对他爱答不理。这感觉其实认真说来并不怎么好,毕竟他虽然不表现出来,心底里却还是享受被人追捧拥趸的快|感的。就邵衍这个做派,换了其他的哪个人,严岱川这辈子肯定都躲他远远的再不来往了,他没有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喜好。可偏偏邵衍却一点不吃这套,他跟严岱川周围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从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严岱川就能看出对方不喜欢自己,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在他替对方去J省采购了那些优质食材之后才缓和的。严岱川尝试过冷处理,也就是一段时间憋着和对方进行单方面的冷战,可是邵衍根本不吃这套!他本来就不跟严岱川说话的! 邵衍和严岱川是两类人,从脾气到作风上都大相径庭,如果不是双方父母的交情,他们俩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扯上关系。 邵衍心情不太好,倒不是害怕即将去S市的事情,而是在发愁考试。学校里面教的很多东西他根本就看不懂,包括平常的作业,简直没人性,都是直接布置在电脑上的。电脑这玩意儿他就知道个开机和鼠标,让他去客户端找一下电影还是可以的,叫他打字实在是有些为难了。有些教材和作业他全篇浏览下来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学习不得不说堪称邵衍到达现代以来遇到的最大难题之一。之前因为作业放在电脑上面的缘故他连作业都不交,好几次之后教授亲自过来和他谈话了,知道他不太记得简体字和电脑操作后也没再强求作业的事,上次月考还单独为他准备了一张书面的试卷。结果他英文还是只考了五分,简直大受打击。数学倒是稍微好些,但都是相当简单的题目猜来的分数,也就是个十分二十分的。邵衍觉得这时代的学生们简直比帝王家的孩子还可怜,连太子都不用学这么难的三角形! 无解的考试问题只能任他去,邵衍抛开烦恼迅速开始思考起这一个月他真正应该做的事情。教材那些东西他连邵父找来的小学五年级的都看不懂,还是别再白费功夫了,倒是御门席现在有大半厨师都被他收做了弟子,S市的分店他估计能抽调不少人去帮手。这些收来的徒弟们大多基本功已经扎实,学习能力强但创新思维不够,邵衍教导他们的方式,就是每人传授几道特殊的菜肴,让他们反复不停地练习制作。只要熟悉了这几道菜,哪怕他们不懂得如何举一反三,短时间内也绝对够吃够用了,这样的人才在分店开张的时候就变得格外珍贵起来。 这些人里大徒弟田小田是学习能力最强的,比他的师弟们优秀的一点是脑袋瓜机灵会思考问题,虽然有的时候看起来比较孩子气,但邵衍还是对他相当倚重的。他目前熟练的多是几道名贵菜肴,反正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邵衍大可以多教他一些,让他先和邵父去S市开开眼界历练历练。至于其他人——擅长做卤菜的、刀工漂亮的、喜欢做甜点的等等等等,邵衍写下名字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徒弟真的好多,这些人全部放在A市看起来反倒太挤,留下一部分后,还能找出不少人手跟邵父走呢。 柔软的笔尖在纸上轻滑,明明无处支撑,可流水般淌出的文字们却各个刚健遒丽。看人这样写字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严岱川忍不住就出了神。邵衍在有些方面看起来确实很奇怪,谁见过到这个年代了还拿小毛笔写字的?当然邵衍现在用的是笔触做成毛笔形状的墨水笔,随身携带起来看着也不像拿了支毛笔那么奇怪。但每次看到邵衍动笔,严岱川心中总还是会生出一种走错时空的违和感。 仔细想想邵衍真的有很多习惯都挺奇特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呼朋引伴地出去玩也不在家玩电脑打电玩,活像苦修士的作息时间,偶尔窥到的强度极大的晨间锻炼,以及闲暇无事时居然拿繁体字版的晦涩历史书消磨时间……等等等等。 邵衍就是个奇葩,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 邵父看到名单后心情显然好了很多,和儿子凑在一起对着纸上的人名指指点点讨论片刻,挑出了包括田小田在内的七个人。这七个人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就要开始接受邵衍的魔鬼训练,深知儿子脾气大的邵父在心中为这些年轻人点了根蜡,随后说:“衍衍,爸觉得你酿的那个酒也多搞一些。那种口味的酒外面都找不到,拿到S市推出之后说不定也能作为招牌产品来吸引顾客。” 邵衍想了下冷库里的存货,这些天来御门席点名要喝花酿的人不在少数,近期来恐怕连供应A市都不太够,也确实应该新酿一些了。便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严岱川。 被冷落了一整天的严岱川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精神一凛,警惕地问:“看我干嘛?” 邵衍便和邵父一起,对着他缓缓地、缓缓扯开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 ******** 因为临近期末,近段时间来A大的学习氛围都比较紧张。老牌大学的校风并不自由,和入校就放假的很多大学不一样,在这里成绩几乎就是一切。大一就开始准备四六级考试的不在少数,邵衍被班里的同学带着每天往返于图书馆和教室之间,看着身边刻苦学习的莘莘学子,心头有时候还是有点惭愧的。 他目前在自学小学教材,虽然念法不同,但对二十六个字母也多少认识了一半,知道他失忆的事情班里的同学都很乐意帮助他,尤其是孔悦,见天嚷嚷着全班一块给邵衍补习。补来补去才发现邵衍最应该补的是加减乘除和声母韵母,这些基础知识已经忘得差不多的同学们也没辙了。 所以文献班现在最经常出现的场景,就是全班人带着耳麦背书背单词,邵衍一个人坐在窗边满脸淡定地读书。教授在确定了邵衍不是在装模作样之后也懒得管了,毕竟忘了那么多对生活都会造成不便的常识邵衍自己估计也很懊恼。邵父毕竟给学校捐了一栋教学楼,邵衍在校领导眼中地位还是很超然的。 跟着同学来往图书馆的这些天,邵衍多少也碰上了邵文清几次,对方面对他是还是一副想靠近却不敢靠近的模样。邵衍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对方总是出现,还是李立文觉得老是看到邵文清很奇怪说起来之后他才记下的,估摸几次之后,他发现自己几乎每天都要“偶遇”邵文清一次,这不是故意的才出了鬼! 邵文清有病吧,跟他又没什么交情,有话要说直接来就好,搞那套欲言又止算什么,等自己先上去搭话? 神经。 邵衍翻过一页书,刚好上面写到旧年某大将军立下赫赫战功的事迹,目光就恍惚起来,然后冷不防听到门口方向忽然传来的一阵争吵声。 “他可没空见你!”班里几个女孩有些尖利的嚷嚷让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教室门外有一个个头高挑的女孩正在跟孔悦她们吵架,包括孔悦在内的一堆班里的女生手拉着手站成一排将对方堵在了门口,好像很不想让对方进来似的。 门口那姑娘的姿态放的很高,说话慢悠悠的,语带不屑:“他自己都没说话,你们倒是先蹦跶起来了。” 孔悦与她针锋相对:“反正我们这个班不能让你进来,要找人也给我出去找!” “你!”卫诗盯着孔悦一阵怒火攻心,半晌后才冷笑一声,后退两步,“现在能帮我叫他了吧?” “谁爱叫谁叫。”孔悦那边说着话,邵衍还想再看,眼前却忽然被李立文给挡住了,他伸手拨弄了一下对方,问:“你干什么?” 李立文回过头凑近:“哥们,咱们去图书馆吧,教室里挺吵的。” 门口来的女孩却已经高声嚷嚷了起来:“邵衍!邵衍你出来!你就看着你们班的这些泼妇这样欺负我!?” 邵衍莫名其妙的,想去看看这人到底是谁,头一歪就被李立文给按住了,李立文表情很认真地劝诫他:“我知道你还喜欢她,可你跟她真的不合适。以前吃了那么多教训还不够?别看了,她都有男朋友了,看了也只是白白伤心。咱们去图书馆吧。” 邵衍拨了他一下,表情带上两分困惑:“你在说什么啊?” 门口的女孩已经带上了哭腔:“邵衍你个没种的!我真是看错你了!!!” “她是谁?!”邵衍被人点着名字骂了哪里忍得住?心头立刻火起,撑着桌子慢悠悠就站了起来。 原本还想拦他的李立文愣了一下,有点傻:“啊?” “我问你这人是谁!”邵衍盯着李立文,看对方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一副状况外的模样,索性皱了皱眉头推开对方自己出去了。 孔悦她们看到邵衍出来,一个两个回过头来脸上都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你出来干什么?以前还被坑的不够?” 卫诗却轻哼了一声,眼中带出几分张狂:“我说皇帝不急太监急,有你们什么事儿啊?一个个管家婆似的,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孔悦一群人颇有种吃力不讨好的尴尬,扫了邵衍一眼低头就走。她们一让开,看到她们身后还在走近的邵衍时卫诗就愣在了那里。邵衍一张嘴,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连带还没走多远的孔悦他们都有点被弄傻了。 邵衍看着卫诗,目光挑剔地扫了几周,语带不善地问:“你是谁?” 卫诗盯着走出来的邵衍一阵的哑口无言,小教室采光很好,这个点钟,教室里洒了满地的阳光。邵衍就站在光晕的正中,眉头微皱,大而有神的一双桃花眼聚神地眯起一些,扫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仿佛带着炽热的能量,让卫诗忍不住后退两步,心跳加速。 邵衍没得到回答,越发不耐烦,嘴里又重复一遍:“问你话呢,聋了?跑我教室门口说我没种,你谁啊?” 卫诗贴在廊道的扶手上愣愣地看着他,原本退开的孔悦一群人又迅速地围了上来,嗅到卫诗身上的香水味后邵衍捂了下鼻子,忍不住抱怨:“她身上什么味儿啊?” “香水。”孔悦回过神来把邵衍又推回教室里,带着几个女生挡在了他前面。卫诗跟邵衍摔下楼有关系的事情整个学校都传遍了,对来意不明的这个女人,大家的态度可没法表现的多好。不说别的,邵衍以前追求卫诗追的有多疯狂可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卫诗收了他那么多贵重礼物,后来却又跟邵衍那个有点高富帅样子的堂哥在一起了,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邵衍班里的同学对邵文清的态度也坏了很多,对周旋在两兄弟之间玩弄感情的卫诗自然只有更不耐烦的。 邵衍在小班里的人缘着实不错,他失忆了,很多事情都不懂,许多人也都或多或少地会为他拿点主意,卫诗找上门可算不上什么好事,这女人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让她再和邵衍扯上关系,那可真就完蛋了。 卫诗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盯着邵衍缓缓问:“邵衍……?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邵衍看班里这群女同学的架势也猜出对方的来意估计不善了,此时也更懒得搭理对方罗里吧嗦的寒暄,他确实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一下子却也想不起来和对方在哪里见过,听她东拉西扯的就是不回答自己的问话邵衍也不耐烦了:“最后一次问你,你——是——谁。” 卫诗有些无措地走近两步,指着自己说:“我,我是卫诗啊,你怎么会忘记我呢?” 看脸还有点印象,提起名字邵衍反倒真的不知道是谁了:“我干嘛要记得你是谁,来找我什么事情快点说。” 卫诗被他的冷淡噎地一阵哑然,表情立刻带上了两分被羞辱的不甘:“你怎么可能忘记我是谁?!” 邵衍真是无语了,这人果然是个神经病,知道大概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后他转身就走,卫诗见他离开才真的慌了:“你别走!我我我……我来找你,是……”她看了眼周围目光炯炯的邵衍的同学,心中下意识就有了种自己如果不说实话邵衍肯定会毫不犹豫离开的认知,只能强忍尴尬道,“我来找你……是为了邵文清的事。” 周围人瞧着她的目光都古怪了起来,邵衍则直接摆摆手:“那算了,我跟他不熟,你找别人吧。” “邵衍!!”卫诗跺脚,抬步追了上来,“你气量怎么那么小!我不就没接受你的追求吗?你至于在背后给我下绊子?” 邵衍的脚步被她这句话给说顿了,回头打量了一下满面娇煞的卫诗,他有点愣:“你接受我的追求?” 卫诗气鼓鼓地盯着他。 邵衍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朝着她走去,孔悦她们想拦,被他拍了拍肩膀安抚:“没事儿,我出去跟她说两句话。” 孔悦盯着他看了一会,片刻后还是把抬起的胳膊放下了,邵衍出去后顺手带上了教室门,这才重新将目光凝聚到卫诗身上,缓慢靠近。 卫诗对上他的视线,少见地生出几分畏惧,她看着邵衍几近出神,好一会儿之后才低声问:“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我以前喜欢你?”邵衍的目光将卫诗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简直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卫诗见他不想和自己寒暄,有些失落又有点不甘:“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邵衍干脆不搭理她。 卫诗看着变化极大的邵衍,心底从刚才就盈满的惊讶现在才一点一点地消褪了下去。对方看起来真的和从前差别太大了,从外形到气场都优秀了好多,他简直像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卫诗很难将对方和那个记忆中对她百般讨好的胖子邵衍联系起来。她也很难肯定,如果当初追求她时的邵衍是这个模样,现在的她还会不会和邵文清在一起。 想到这个,她的语气不由软下许多,声音也放低了一些,小声道:“邵衍,我知道你气我没有选你。” “……”邵衍觉得这个时候插嘴不是什么好选择。 卫诗继续说:“你对我很好,我也记得你的好,但感情这个东西,有时候不是付出就能得到回报的。我选择跟文清在一起,是因为我和他有着共同的话题和爱好。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忘了我,我也不想来打扰你现在的生活。只是我觉得我们做不成情侣也可以做好朋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文清说了什么,他最近……他最近对我越来越糟糕了。” “……”邵衍感觉到自己被愚弄了,“你来找我就是想说你和邵文清感情出问题了。你觉得我在邵文清面前给你下绊子?” 卫诗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给邵文清打个电话,”邵衍忍住怒火,“快点啊!” 卫诗被吓得一个哆嗦,赶忙从包里掏出手机来拨通邵文清的号码,见邵衍摊开手,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在他的掌心。 电话嘟了很久,那边邵文清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带着些不耐烦:“卫诗我在上课呢,中饭不陪你吃了,晚一点再回给你!” “邵文清。”邵衍凉凉地喊了他一声,电话那头邵文清声音很明显拔高了一些,听着似乎都跳起来了:“衍衍!怎么是你!?” “我用你女朋友的手机在给你打电话。”邵衍解释了一声,目光瞥到不远处一脸期冀地盯着自己的卫诗,心头顿生厌恶,出口的话也格外刻薄,“你让她别来纠缠我了行不行?” 卫诗立刻愣住了。 电话那边的邵文清也愣住了:“……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邵衍没好气地骂道,“一大早莫名其妙来我教室门口撒泼,说什么要跟我做朋友,还问我有没有离间她跟你的关系。我现在很想揍她,可我不打女人,再有下回,邵文清你别被我给碰上了。” 他说完挂了电话将手机直接朝卫诗的方向一丢,卫诗人都傻了,愣愣地被丢个正着,呆愣的目光跟随着邵衍滞纳地转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声音顿时就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似的尖利了起来:“邵衍!!!!” “赶紧滚。”邵衍觉得自己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出来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说话也是挺有病的,抱臂指着楼梯的方向不耐烦道,“再不滚我就去揍邵文清了。以后再敢过来,我见你一次打他一次。” “邵衍!!!!”卫诗气急败坏地骂他,“你这个混蛋!!!” 邵衍在心中默默记下一笔,面带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古怪的目光吓得卫诗瞬间大退一步。她揪着包包的手柄咬牙切齿地目送邵衍回了教室,转头红着眼睛大步跑开了。 下楼的路上她就接到了邵文清打回来的电话,卫诗握着振动的手机好半天不敢按,接通了以后凑到耳边,就听到邵文清略带慌张的声音:“衍衍你听我解……” “文清!!”卫诗只有哭着抢先告状,“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卫诗?”邵文清声音顿了一下,随后问,“邵衍呢?” “他回去了。” 邵文清的语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你去找他说什么了?” “我没有!”卫诗又急又怕,都快哭了。 邵文清冷笑一声,轻缓地叹道:“卫诗,我真不想跟你发火,可你怎么就不能安分点呢?” “你要不要那么小题大做啊!!”卫诗被说得委屈极了,原本的心虚竟然又被不服气给压了下去,放声质问,“我才是你女朋友好不好!我不就是去找了一下邵衍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没有和他旧情复燃。你至于为这点事情凶我吗?!” 电话那头的邵文清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之后才叹息道:“我还有课,先不和你说了。让我冷静一段时间吧,咱们最近还是先不要见面了。” 他说完不等卫诗回答就挂断了电话,卫诗万没料到对方会因为这件事情发那么大的火,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再打过去的时候,邵文清已经关机了。 “她走了。”从玻璃的位置看到卫诗离开,几个女孩齐齐松了口气,孔悦忍不住拍了下邵衍的肩膀,夸奖道:“干得漂亮!” “那人神经病吧。”邵衍还有点耿耿于怀对方骂了自己好几句的事情,心头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找机会揍邵文清一顿。李立文将他偷偷扯到男同学的阵营当中,大伙因为他对卫诗的态度感到很不解:“你真不喜欢她了?上次在医院里看你对她那么凶我们就想问了。” 邵衍看他们挤眉弄眼一副暧昧的模样顿时就不耐烦了:“你们要问什么?” 对上他的目光,李立文几个立刻毛骨悚然,纷纷下意识摇起头来,哪里还敢再多嘴。 ****** 邵衍的徒弟们因为师父糟糕的心情陷入了水深火热当中。 一个月时间要学那么多菜品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邵衍平常要上学,课余时间到御门席掌勺兼教学,给徒弟们授课的时间也就剩下那么一点点。他的功力扎实,很多做起来看似简单的菜品到了别人手上却得下大工夫,邵衍又没耐心,隔几天检查的时候发现徒弟完成的不够好那是绝对要一顿训斥的。田小田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还好说,女徒弟们被骂哭却是常有的事。高压学习让年轻人们的神经前所未有的绷紧,学习效率也一下子提升了上去。 徒弟们逐渐成长的时候,邵衍这个做师傅的却一脚踩进了火坑里——考试了。 拿到试题的邵衍感觉那些题目简直就跟天书差不多,分开来他不认得凑在一起就更不认得了,交了英语马哲毛概和高数的白卷之后邵衍心想自己肯定要挂好多科,收到写论文的通知时也就格外愤慨。他别的干不来,写文章还是可以胜任的,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抨击英语和高数的无用论,用词简直是少有的尖锐,一交上去就把教授给吓着了。 带邵衍他们这个班的吴教授是出了名的迂,自恃有才,脾气又臭又硬。他学问确实过人,研究各种文献得了不少奖,荣誉披挂满身,骄傲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这个性格可不太受学生和同事的欢迎。 最擅长鸡蛋里挑骨头的老吴头推着自己的老花镜原本翻论文的时候满脸嫌弃,现在的学生写作业都用电脑打印,黑体字大同小异的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内容不是近代文献选材就是古代文献选材,字句段落总让人觉得似曾相识,要不是带着这个班,他真是看都懒得看。办公室里应用语言学二班的李教授就有意思多了,学生们遣词造句都漂亮幽默,看着心情多好。 目光一扫,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一堆论文当中一个不太起眼的文件夹上。文件夹表面贴着的名帖上“邵衍”两个字写的格外精神。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个邵衍最让他头痛! 全班……不,全系,也就只有他一个人那么能耐,科科考科科挂,期末交了好几个白卷,授课老师全告状到了他这里,居然还劳动校长亲自去安抚,面子真是大的离奇。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开又开不得,老吴头从开学起就只能把他当做透明人,这孩子待人礼貌长得漂亮一节课都不逃,学习态度那么好,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也不知道他写些什么,老吴头叹了一声,将邵衍的文件夹单独抽了出来,打算先批改一下。反正挂了那么多,自己这一门,发发慈悲还是给过了吧,就当给日常分了。 文件壳一翻开,整页张狂漂亮的字儿映入眼底,老吴头顿时就愣住了。 他推了下眼镜仔细分辨片刻,才发现纸上的字儿写的居然全都是繁体,遣词造句也全不是口语的感觉,老吴头心中跟着字儿念了一会儿,竟然全挑不出差错来,整篇文章引经据典咄咄逼人,把数学外语全提溜出来骂了一通。骂的真是气势汹汹酣畅淋漓,看的老吴头简直……简直…… 爽死了! 哎妈呀这句骂的真好!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必修高数有屁用啊!太对了! 老吴头趴在桌上一边读一边热血沸腾了起来,这文章虽然和他原本的论文题目跑题了千米远,可读起来真是太对胃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早上码不出来……晚上九点更么么哒! ☆、第三十一章 老吴头虽然对文献文化大有研究,可对英文数学这些科目可真是一点都不感冒。身为一个某种意义上的学渣,他从年轻以来就被此荼毒,心理阴影不可谓不大。事实上混到教授级别之后他还是只会哑巴英语,且花一天时间也未必能解开一个三角函数来,对邵衍的这一纸论文,自然是再有共鸣不过。 碍于身份,他没法这样畅快地抨击学校的必修制度,那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眼下满腔的怨气因为邵衍精炼的几百字纾解地干干净净,他越看这一张纸,越觉得无可挑剔,忍不住捧在手上反复研究起词眼来。 上完课的其他教授回来看他这样就有些稀奇,老吴头可不是什么敬业的老师,平常坐在这没课的时候玩玩连连看喝茶看报是有的,真正批改学生作业的时候却不多。和他关系好些的李教授笑呵呵地泡了两杯碧螺春,端一杯到老吴头桌上,嘴里问:“可真稀奇,难得见你看批论文,这次不要我们代劳了?” 老吴头摇头赞叹:“碰上了一个知音。” 李教授乐了,从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同事嘴里听到这种话当真也是稀奇。他看老吴头态度这样认真,忍不住就探头过去瞥了一眼,立时就呆了一下:“这……这字……!” 他劈手就要夺,被发现苗头不对的老吴头一下躲了过去:“干嘛?!” “你让我看看!”李教授揪着他的衣服使劲儿拽了拽:“快点!这字儿谁写的?我又不跟你抢,拿来看一下!” 老吴头半信半疑地给了他,看着李教授的眼神像在看神经病:“这是我们班学生写的论文啊,谁你也认识,就那个邵衍。字有什么可看的啊?” “你懂什么。”李教授虽然和老吴头一样在中文系内任职,爱好的方向却不一样。老吴头喜欢文献古籍,越是冷僻少见的越宝贝,他则醉心于字画丹青,热爱收集大师真迹,不论是手帖还是水墨画都已经研究多年。他对笔墨的触感比老吴头敏锐了无数倍,老吴头只看出邵衍的笔风犀利,他却一下子就辨出了这一笔好字的珍贵,立刻摊在面前啧啧赞叹起来。 “这一笔,你瞧瞧,这力道……啧啧啧。”李教授眼睛落在纸上拔不出来了,“就这一手好字,起码练了二三十年,没点功夫谁悬着手能有那么大劲道啊?一笔一划的,可嚣张……” 要不说隔行如何山呢,老吴头听他说的这样神奇,也只觉得邵衍的字儿写得漂亮好看,并瞧不出他那么多行家的点评。他凑近来面带疑惑,心想着邵衍那孩子可才大一呢,忍不住就问:“我们班那邵衍你也见过啊,前几天考试还交了四张白卷呢,他文章写的倒是真挺好,可字儿真有那么牛?” 李教授砸吧砸吧嘴没说话,冷不丁趁着老吴头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身跑了。 老吴头愣在原地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后才猛然醒过神,立刻拔腿追了上去:“那是我们班的论文!!!!” 被李教授拿到同好圈子里分享了一番邵衍的这篇文章立刻就火了。现代社会爱好古代文化的年轻人本就不多,写得一手好字的更是少之又少。毛笔字因为书写不便的原因早已退出了日常使用的舞台,虽然仍旧有人为了陶冶情操去学习,可除非世代研究这个的,否则能学习出真章来的人真的是少数。李教授都快忘记自己上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新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拥有了自己的风骨和风格的字体已经脱离了“写着玩玩”的范畴,堪称作少见的大家手笔了。 其实邵衍开始学字也已经是快到十岁的时候了,那一年他刚进御膳监,凑巧在膳监里遇上一个可以习字的机会。见天不服命就想着朝上爬的邵衍怎么可能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一边习武一边读书人都快忙成了轱辘,可屁点大的孩子,愣是就这样坚持了下来。他学习肯拼命,先生布置他一个字写二百篇,他就绝不会只写一百九十九,胳膊上吊沙袋、搁茶杯、卧鸡蛋,掉了就加倍罚,如此这般,就连苛刻的先生也因他的态度对他温和了许多。后来习武有小成后,他的手便再也不会像平常人那样总会微微发着小抖了,胳膊也更加有劲,写字越发平稳好看。在没有娱乐生活的深宫中,邵总管没被压抑的环境憋死全靠这点爱好了,或是研究新菜色或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洋洋洒洒写上一整天的字,靠这个发泄心中的憋闷和怒火,效果真的非常不错。 这也间接导致了他习字进步飞快。皇帝也是爱字儿的人,一手墨宝让朝野上下多少文人学子望尘莫及,知道邵衍也有写字的爱好后他赐下过不少珍贵材料,三五不时的也会点播一下邵衍的不足。那可是个全民追捧好字的时代,对待作品远比现代社会要苛刻的多,邵衍在那个时候都薄有声名,更何况现在是在这个时代了。 不过邵衍那个时候得的可不是什么好声明,字如其人,他纸上的跋扈嚣张可是让信奉温润为上的那些酸腐们很看不惯。明明都没怎么和宫外的人接触过,可跟皇帝微服出巡给民间留下的几笔字之后,他在外人的嘴里就被传得越来越目中无人。很多人非常愿意相信他是个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大奸佞,说他的字迹“非正派可表”,朝上弹劾个不停,搞得皇帝连带他自己有时候都挺憋闷的。 可李教授他们却并不觉得邵衍字里的剑走偏锋有什么不好,这字太特别了,越特别越让人爱不释手! 邵衍接到自家班主任的邀约请他到办公室的时候并没感觉到有多紧张,之前因为不交作业的事情他也去过那里不少次了,这次交完白卷之后他就猜测教授们估计会让他去“谈谈心”。 告别了班里一大群作势要替他默哀的同学,邵衍熟门熟路来到办公室,打开门后却发现里面闹嗡嗡的挤了不少人。 他刚想告辞说自己待会再过来,屋里被围在正当中说话的老吴头就叫住了他的脚步:“哎哟!邵衍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邵衍的手扶在门把手上,脚没动,目光盯着离自己不远的一个老教授手上的烟。对方被他看的一怔,随后下意识把烟掐到了烟灰缸里,连声招呼其他人:“都快点快点把烟掐了,老李你把窗户赶紧打开,学生都在呢,一屋子烟味不像话。” 邵衍等到屋里的味道不那么浓后才走了进去,没关门,站在最透气的方位懒洋洋道:“吴老师你找我?” 老吴头站起来,面上少见的和颜悦色,眼底深处在看着邵衍的时候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豪:“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些都是我们学校的老教授了。” 他一一给邵衍辨出那些教授的姓氏,邵衍仔细看了看,也没在里头找到毛概教授和英语教授之类的,难得的摸不着头脑。不过面前这些人都是先生教授,他的态度还是肯定比面对寻常人时要礼貌的,老吴头安排他落座时他都推让了两下才坐下来,斯文礼貌的做派立刻让一群老教授心中好感大增。 “邵衍啊。”李教授抽出架在记事本里的邵衍的那张论文纸搁在桌上,小心翼翼地问,“这篇文章是你写的?还是你找人帮你写的?” 邵衍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的论文课题选材那么偏激,现在这个阵势,看来是英语教授和高数教授来找他算账了。 邵衍一点也不怕,他脸上缓慢地笑了笑,声音照旧是懒洋洋的:“是我写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群老头并没有听到这话就站起来对他破口大骂,而是一屋子短暂地哗然了片刻后,又推出了官方提问者李教授:“你学书法多少年了呢?” “书法?”邵衍瞥了眼桌上的纸后才意识到对方问的是什么,回想了片刻,便照实回答,“*岁,十岁不到的时候吧。” “那不就才十多年了?!”李教授一脸的诧异,撑着桌子忍不住站起来凑近他,“我看你这一手字迹至少三十年的功力了,你师从哪位大师?怎么会进步这么神速?” 邵衍倒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这笔字的特殊,毕竟从习武之后他写字就越来越稳,皇帝和师父们最多也就夸个好看,有皇帝的墨宝对比,邵衍也并不觉得自己写的多么出色,于是直到如今邵衍才猛然发觉,原来一直以来坚持不懈的习武还给他的身体带来了这样的好处。 他师父的名字是万不能提的,日后要是传出去被邵父他们听到了肯定会坏,邵衍也就笑了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找我来就是为了问论文这个事吗?” 见他不回答,李教授也察觉到了自己问题的出格,邵衍的地位并不等同学校内的普通学生,他们也不敢随便轻忽怠慢,只好干笑两声又换了个问题:“除了楷书,可还有擅长的字?” 邵衍瞥了眼墙上挂着的一幅狂草,心中略一思索,这才开口回答:“草书也还有点研究。” “铺纸铺纸!”仿佛就在等他这一句,李教授立刻就跳了起来,又是让人去拿纸又是亲手开柜子取墨水,嘴里笑嘻嘻地问,“你这一手小楷可把我震到了,我最喜欢的就是草书,家里搜集了三十多卷草书真迹呢。小朋友可介意露上两手?” 邵衍可算是明白了这群人叫自己过来是干嘛的了,轻叹一声靠进椅子里也不说话也不动弹。 李教授见他这个模样,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脑子里忽然转过了什么,开口就道:“我认识你们毛概的教授,来露一手,交白卷的事儿就一笔揭过!” 邵衍盯着他,直到确定对方不是在唬自己后,才一拍掌离了凳子:“成交!” 铺纸、镇边、提笔、凝神,邵衍抽空还抱怨两句:“你这墨不好,一点也不滑。” 李教授好生气,这个墨买来也很贵的好不好,要不是邵衍字儿写的好看他才不拿出来呢,这小子居然还那么挑剔。 邵衍盯着铺满了桌面的偌大一张纸,琢磨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改写什么,目光又扫到墙上那副草书之后才有了主意。悬臂,左劲儿,笔端落在纸上浓墨重彩的第一笔就叫李教授瞬间瞪大了眼睛。 霸道和煞气仿佛像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泻了出来,带着滔天的气焰来势汹汹,邵衍笔下如有神助,刷刷几下酣畅淋漓地写了过去。旁观的一堆老学究们看地却心都提了起来。 天——下——风——云——出——我——辈—— 短短七个字,笔下飞鸟惊蛇,剑拔弩张。收笔后邵衍提笔长舒了口气,看着纸上的文字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两分满意。 一群老教授刚才在邵衍写字时纷纷退开,这个时候却又忍不住凑了上来,李教授抬手抚在纸张的留白处半晌说不出话,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邵衍:“来我们协会吧,这么一手好字,埋没了实在可惜。” 邵衍浑不在意,他现在的事业重心可不在写字上。 李教授又加上一句:“会员以后考试有加分,高数英语交白卷你也能过,毕业还不用考四级。” 嗯?有这种好事? 邵衍立刻回望了过去,对上李教授无不诚恳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笑开:“以后还请各位多加照顾了。”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快看!这样肥厚的加更!大魔王简直业界良心有木有! ☆、第三十二章 拥有了一群年纪比自己爹还大的同事们是什么感觉,邵衍估计没法很明确的形容出来。他对李教授在内的协会其他成员并不熟悉,且感情淡漠,哪怕明知道日后要一起共事了,一时半刻的也没法立刻沟通出什么感情。他加入这个协会本来就是冲着加分去的,协会里日常很无聊,充其量只是会通知邵衍去跟他们一起开研讨会。邵衍这个月忙都忙死了,自然是不会到场的,好在就算他吃空饷也没人会管,正式加入协会的第三天之后邵衍的津贴就发下来了——一个月八百。 领到钱的邵衍有点高兴啊,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真正自己赚钱,八张硬挺的票子摞在一块并不怎么起眼,但却给他带来了无限的好心情。邵父他们平常都会时不时地塞给他现金花用,他吃住在家里又不买贵重东西,花销就是一些小零食啊饮料什么的,用钱非常慢,八百块够他用一个多月了。 学校果然没再通知他要去补考的事,顺顺利利磨到假期的邵衍从校门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都松快了。班里的一群同学又高兴又有些难过,李立文异想天开地问:“邵衍你干脆住我家来算了,不收你租金,让你们家司机每天把中午饭送来我家就好。” 邵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一群同学闹着要去酒吧还是饭店再聚一场,最后因为分歧太大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邵衍算了下日子,还是先去了一趟放酒的冷库。 前些日子严岱川又给他拉回了两辆车雪水。现在天气正冷,雪水的品质十分不错,南方的梅花也开了,原料都到齐之后酿制对他来说非常轻松。诺达的冷库现在已经放满了酒坛,有些地方不够用的,还隔开二层继续放。冷库里的温度实际上跟室外差不多,低温主要用于夏季保鲜使用。邵衍进来的时候皱了下眉头,为了省电他记得提醒过邵父尽尽早把冷库的制冷系统先关一段时间。毕竟那么大一个仓库,据田小田说每天的电费消耗都不得了,可是邵父到现在都没让人来关。 邵衍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回去以后再跟父亲提一下好了。邵父别的都好,比从前邵衍见过的那些所谓“慈父”要强出百倍去,只是也许从小生活的环境太优渥了,落魄之后也一点不晓得节约,花钱还是那么大手大脚的。 他随手搬了个坛子晃一晃,听到里面因为密封来回激荡时微微的嗡鸣声,点了点头,对身后跟进来的田小田说:“明天记得跟邵总说一下,这里的酒都差不多了,可以运去S市了。” “好。”田小田小心翼翼地瞅着他师父,“师父,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邵衍回忆了一下之前邵父提起的日子,掐指一算:“明后天吧。” 田小田苦了脸,却没有开口说话。他长那么大还没离开过A省呢,S市那样的地方更是从未涉足过。第一次离开家去往遥远的省外他无可避免的有些恐惧,虽然平时总觉得自己的父亲太严厉太啰嗦,可真的要分别了,心中还是会有不舍的。可是他已经二十多了,一直在父亲的庇护下没有学会独立,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不知忧愁下去。 他很感激邵衍愿意将他规入带去S市的名单里,师弟们都很羡慕他那么早就能试着去独当一面。如果在S市做的足够好,田小田相信自己的未来应该会发展的比父亲要顺利一些。 离开的日子是个大晴天,冬日的太阳很温暖,邵衍早上去晨跑的时候,还发现距离小区不远的一处荷塘里结了薄冰。 天气已经很冷了,江岸边只有松柏还坚持着没有落叶。邵母收拾了非常多的衣服提前让司机拿去托运了,自己则将邵衍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这才大发慈悲的允许儿子出门去坐车。 被母亲逼着穿了三条裤子,从镜子里邵衍又看出了一点自己前段时间的体型,他其实并不怎么怕冷,毕竟有内功护身,冷空气对他来说没什么杀伤力。可邵母总是很坚持邵衍摔伤之后身体会很脆弱,尤其是脑袋,绝对不能再受风。出门前被套上一顶毛线帽,邵衍的心情很复杂,却也没有拒绝,他能从邵母每个迫切乃至于神经质的举动中看出对方对自己浓浓的关怀。 邵衍第一次坐飞机,沿途到郊区的时候盯着上空划过的正在轰鸣的大家伙,电视上的神奇交通工具出现在了眼前,这让他感到有那么点小激动。等到真正登机的时候他才发现这玩意看起来远比他想象中要大,被安置在座位上透过小窗看着外头空旷的停机坪时邵衍心中止不住的雀跃。人居然能登天,这对他一个彻头彻尾的古代人来说甚至带上了一些神怪奇幻的色彩。 但飞机起飞的时他无疑就没那么好受了。 轰鸣声伴随着小小的上升感让才习惯电梯的邵衍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也许真的是摔伤真的留下了一点后遗症,他头顶微微泛起针刺的疼,等到飞机平稳了他的脸色也白了,后头端来的水都只碰了一口就放下了。 他看着窗外,白云浮在脚下,厚重、软,看起来像堆积在一起刚弹过的棉。天上没有仙宫,有的只是蓝蓝的天。 激动过后的邵衍又忍不住惆怅了起来。 他并不记得自己的故乡在哪里,后来成了御膳监大总管后也回头去查过,因为可用的提示实在太少,回来的人只能查出他大约生在沿黄河一岸的受灾村落。具体究竟在那个位置早已无处考证。 他走了那么远,从黄河到京城。生长至枝繁叶茂的时候,已无处寻根。 而现在,第一眼醒来时留下的归属感让A市在他的心中也是不平凡的,又一次背井离乡出外打拼,人生真是荒唐。 ****** 落地前邵衍还是吐了一场,这让他感到很羞耻,几乎恨不能立刻将自己那个装着呕吐物的袋子毁尸灭迹。落地前他从窗外看到远处的土地上驻满林立的高楼,邵衍预感到这个城市也许会是远超他想象的繁华,但出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被震撼了一下。 科技不得不说,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邵衍被母亲围了一大块厚厚的围巾。他身板小,体型又漂亮,还围得这样严严实实的,从露出的眉眼处还能窥得他出色的五官,周围的乘客们便都以为出来的会不会是某个明星,全程都在似有若无的打量他。 邵总管从没有那么狼狈过,又是当众呕吐又是以病容示人,谁敢看他他立刻就不善地盯回去,搞得偷看的乘客一个个都心惊肉跳迅步疾走,仿佛都在赶着去开会似的匆忙。 严岱川和父母一起等在外面,看到邵家人远远走来立刻就招手示意,站在严岱川手边的两个青年盯着被裹成埃及神像的邵衍看了一会儿,心头,满是不可思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表弟?” 严岱川答应了一声,有些担心地看着邵衍脸上没被围巾裹住的部分。他皮肤简直比在A市见到的时候还要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是生病了?” 严常乐一脸的莫名其妙:“就他这个小身板,你至于警告我那么多次吗?还什么让我别随便撩他,你得让他别随便撩我才对吧?” “是啊。”严稀也很赞同他哥的话,“咱们表弟几岁了啊?怎么看体型跟个小姑娘似的?又戴帽子又戴围巾还穿得那么厚,他身体很差?” 呵呵。 严岱川懒得跟这两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堂弟解释。常军军回去之后落下的心理阴影可够呛,上次严岱川没空派人去J省,直接打电话跟他说邵衍要采雪,那个成天拽的二五八万的小子跟火燎屁股似的半点不敢慢待,隔天就把冷库车派了回来。这两个……估计也得吃点教训才能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就他们眼下这个心态,这一天估计也不太远了 严岱川一点也没觉得不愧疚,孩子们嘛,总有一天会跌着跟头学会成长的。 邵父邵母走近后,他上前就想扶邵衍,被对方摆摆手拒绝了。严岱川间目光投向邵母,就见邵母表情忧愁地回答:“晕机了。这孩子以前就晕机,我以为他失忆了能忘记呢,结果还是晕了。” 一群人挂念邵衍的身体,也就没再寒暄。李玉珂一边朝外走一边跟邵家人介绍那两个陌生青年:“这个是严常乐,老严他弟弟的大儿子,那个是严稀,小儿子。他们兄弟俩在S市呆了不少年,长乐自己开了个做贸易的公司,严稀喜欢艺术,现在跟了个老师在这学习。” 严常乐很有架势地和长辈们点头问好,他穿着打扮比较显成熟,又剃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五官棱角分明的,看起来岁数比严岱川还要大些。他弟弟相对来说看起来就不靠谱很多,蓬松的黄发烫了小卷,穿着一身印满小图腾的衣服,脚上蹬的是个背后带翅膀的运动鞋,耳朵上也穿了耳洞,挂着一个前后都有圆锥的大耳环,耳垂看起来都有点不堪重负了。他性格不如哥哥看起来沉稳,蹦来跳去地去和邵母搭话,邵母显然见多了世面,也不觉得他的打扮奇怪,看严稀性格活泼开朗说话也好听,立刻就疼爱的不行,被奉承地嘴都合不上了,还非常粗神经地让严稀和严常乐以后多照顾照顾邵衍。 围着围巾在一旁低头走自己路的邵衍忍不住有点奇怪地看了严稀……的耳洞一眼。对方的穿着品位以他的落后审美根本没法不好评价也无法接受,他以前只见过波斯来的男人们会戴耳环,像严稀这样花里胡哨的更是前所未有。 严稀中二期未过,发现邵衍盯着自己看后更加得意了,简直跟开了屏孔雀似的在对方身边转悠个不停,却浑然不知邵衍正在心中暗自吐槽他打扮奇异。 邵母原本说一家人去住酒店就好,李玉珂却说什么也不同意,直接指挥车子开去自家。邵母想到邵衍刚刚晕机,担心他身体不舒服,便也没有再推让。一路上除了堵车其他地方都还是很顺利的。望着那一眼看去看不到尽头的大红尾灯,邵衍真是对这个时代人民的富庶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沿路令人眼花缭乱的高架和那些耸入云端的高楼把邵衍震撼了个够呛,路过一条江边的时候李玉珂手指朝窗外一指,指着一栋邵衍一路过来所能看到的最高的楼道:“喏,新店就在那里了,最顶上的三层,视角特别好,肯定能火。” 邵衍暗暗记下这个位置,心里虽然遗憾不能整栋楼都买下来,却也知道以自家的经济实力一下子想吃那么大终究有些遥远。听他们这样骄傲的说法,似乎那三层楼的价格并不低,严家愿意主动借出这么大一笔钱,无疑也是少见的好亲戚了。 严家的房子离新店并不近,邵衍估摸着车大约开了有小一刻才拐进密林里。他也不知道这地方算不算得上郊区,总之周围的喧闹已经尽数远去,周围能听到时常响起的鸟啼声。树丛后掩映着一处处独栋的小别墅,并不是尖顶的,外表看起来比A市邵家的要新潮很多。沿着路也看不完全,顶多露出个楼顶,大冬天的这里许多树也还是茂密青翠,品种邵总管也看不懂。 严家的房子看起来也不太大,进去要上坡,前院的路边是两块很宽广的草坪,搭了秋千和座椅,倒是挺惬意的。后院连着房子修了一处镂空镂空的长廊厅,里面是个盈满了水的游泳池,房子比邵家自己住的也大不到哪去,外头看着有三层,里面实际上也就两层,第三层是个罩了玻璃的种满花草的花房。邵衍原本以为严家那么有钱,自住房怎么着都得像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江南商豪那样占个几十亩地呢,再带个园林挖个湖什么的,哪知道现在一看也就比自己家要大上那么一点点。 邵衍心中对未来的发展有了点压力,看来如今虽然人人都过的不错,富商们的日子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过。 好在这房子虽小,客房却也有个七八间间,够邵家来的人住了。邵衍有些心疼严家现在的处境,进了屋后也没点评任何一处地方的不好。屋内暖融融的,他先回房间去换了套衣服,再拿水洗了把脸,又发现客卧里的浴缸也不怎么大。 邵衍发愁,这个时代的产业那么难置办,这可怎么好呢? 他也就是有点晕机,吐一场后有些疲劳。一路过来休憩够了,加上锻炼习武体质也变强健了很多,到地方之后难受的感觉就淡下来了,洗了把热水脸后整个人又重新焕发了精神。 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上来的严岱川,严岱川给他拿了点胃药,邵衍虽然胃不疼但也还是结过来吃了。严岱川看他就穿了一件浅色针织卫衣配牛仔裤,不由皱了皱眉,抬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穿这么少一会冻死你。” 邵衍原本想躲,看他手伸过来之后又停下了避让的动作,自己也伸手覆着对方结实的胳膊捏了捏:“你猜我身体如何?” 严岱川避开邵衍,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拿回对方手上喝光的水杯下楼离开了。 邵父邵母正和严家爸妈讨论新店开业的事情,有严家人督工,餐厅的装修啊手续啊之类的问题自无需过多操心。主要的问题就是邵家人在S市没什么根基,这样大的一个城市,瓜分蛋糕的势力比A市那样的小地方要复杂的多。邵家的名声在中部地区还可以用用,拿到S市就有些不够看了。不论是外来的专走上流路线的那些奢华法国餐厅还是同样延续了好几代人的中式酒楼,没人会乐于见到一个实力斐然的竞争对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飞速发展。 李玉珂为了妹妹一家的生意也算是操碎了心,短短月余时间把这条线上明里暗里的关系都差不多摸了个干净,整理出了一册厚厚的文件来,翻开,上面全是树状图的各个竞争对手的亲缘关系。 相对父一辈只有兄弟两人的邵家来说,这些人物关系要用好几页纸才能放得下的世家才能真正算得上是底蕴深厚。婚生的私生的超生的、兄弟姐妹六七个的几乎都是常态,从顶端就开始凶猛开叉的树状图到最后简直能让人看眼花缭乱。 做粤式酒楼的、川味的、本帮菜、不知道什么系的菜,这些人随随便便朝上追溯几代就说自家有先人在宫里做御厨,故事编得比邵家还要真实,连姓氏都考究出来了。 李玉珂道:“这些人最远的从S市刚开发就跟着来了,有一些大本营甚至在B市,如果没有必要,轻易别和他们对着来。你们一开始也不会给他们很大的威胁,先别把野心表现地太明显,等到发展好一些再考虑下一步扩张的事情。这期间一定别放下走关系,多认识一些朋友,也多些路子。咱们两家毕竟经营方向不同,有些内部的问题未必能帮你们解决。” 邵父深以为然,邵母沉吟片刻,迟疑道:“这一下子的,也无处入手啊。” 李玉珂拍拍她的肩:“你有心就好,我会帮你介绍的。S市这边的太太们爱好也不多,打麻将购物什么的,慢慢就能融入进去了。” 邵衍从楼上下来,差不多也听了个完全,见母亲眼底深处对李玉珂说的计划有那么点忐忑,便出声转移她注意力,喊田小田道:“托运的酒有没有忘记拿?放哪去了?” 邵母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刚才心中的紧张顿时一扫而空,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说:“是了,忘得干干净净。这次来还给你们带了点酒来。原料都是托小川弄的,结果酿出来之后你们都没尝到,上回你们到A市时家里也没准备,这次刚好给你们带一点来。” “怎么这么客气?”李玉珂一边嘴上推让一边跟着邵母出去取,顺手把严岱川的两个堂弟一起叫了出去,片刻后每人提着两个精致的酒瓶走了进来。这酒瓶是邵父去定做的,一个星期前才出来的成果,瓶身用上好的玻璃做成水晶质地,烧出几枝只有点点鲜红点缀的腊梅,瓶颈细细长长的很有几分味道。透明的绿色酒液盛装在里头,颜色被玻璃折射的异常温润,再配合浮在瓶身上的腊梅花,古色古香相当漂亮。李玉珂转着瓶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在瓶底找到了和御门席餐厅招牌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忍不住赞叹道:“你们可真是下大工夫。” 可不是吗?邵母嘴上没讲话,心中却忍不住跟着附和。为了这个瓶子他们就请了好几家设计公司来设计,最后出来的样品更是几经修改,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才弄出了这么个独一无二的玩意儿。等到过段时间申请来专利之后这个酒瓶就可以投放进餐厅使用了。既然要把酒推动成御门席独一无二的招牌产品之一,不下点功夫可怎么行呢。 李玉珂摸着瓶子,片刻后又想到了什么:“恰好,我刚才跟你说的家中办酒楼的茅家人,茅老爷子的大儿子和他老婆就喜欢喝两口。你这酒要是够好,过几天去拜访的时候就不用费心去准备别的礼物了,送两瓶这样的酒也挺拿得出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找这瓶子启封的地方,摸来摸去也没摸到封口,忍不住放下瓶子开始仔细研究。 一旁严家的两个堂兄弟也很是感兴趣,跟着她一起找。邵衍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近了,随手一摸就把严稀捧着的酒瓶给拿到手了,严稀眼一花发现自己手里的瓶子不见踪影一时还在发愣,那边的邵衍手指在瓶口轻轻一挑,就将最瓶颈上头那个隐藏的极好的形状凹陷的小盖子给旋了下来。 小盖子是玻璃里烧了软胶的,安全又密封,看外表却很难发现踪迹,并不破坏酒瓶浑然一体的美感。严稀被拿了瓶子,心中有片刻的不爽,刚想发难,就嗅到一股缓慢浓郁起来的悠长酒香。 邵衍将瓶盖倒过来,取出里面严丝合缝的软胶,朝里面缓缓倾了半杯酒。软胶塞回去堵住瓶口,刚才的瓶盖立刻就成了模样精美的配套酒杯,浅绿色的透明酒水看起来轻薄,晃动的时候却能在杯壁上挂出颜色,漂亮的不成。 邵衍将酒杯横到严稀面前,笑容很淡:“尝尝。” 严稀心中虽然有点不爽这个小个子刚才拿走酒瓶的事情,对上他的眉眼,手上却下意识地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唔!” 酒液从进入口腔开始散发出霸道的香,一路流淌过喉舌落进胃袋里,滋味层层叠叠经久不散,暖意一下子窜进四肢百骸中。 “怎么样?”邵衍取过严家帮佣送上来的小酒盅,亲手斟了几杯推向桌边的几个人。 严稀眯着眼回味了一会儿,他不懂酒,只觉得喝进口的这一杯酒味道很特别,明明不像烈酒那么辛辣,可滋味就是特别澎湃,会让人忍不住沉浸进去。 好几秒钟之后,他才点了点头,转动着手里的空酒杯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好酒!” 作者有话要说:邵总管居然想在一线城市买几十亩地盖房子!太不要脸了!快来几个本地人喷死他! ☆、第三十三章 那几瓶酒后来自然也没有多动,除了开封的那一瓶之外其他的全都被李玉珂小心地放进了恒温酒柜里。严稀喜欢这酒回味悠长的味道,看自家伯母这样小气肯定不干,然而申诉的话才说出口,他就被李玉珂暴揍了一顿,丢给他哥带回房间去反省了。 严常乐显然习惯了李玉珂的粗暴,相当冷静地端着自己那杯酒围观弟弟鬼哭狼嚎。拎着严稀要带走时候见对方还在挣扎干脆地就补了两拳。 他扯着弟弟的后脖子路过邵衍身边,忍不住停下来看了邵衍一眼。邵衍和他对视,并没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出恶意,便和颜悦色地朝楼梯方向一摆手。 严常乐转开视线大步离开,擦身而过的时候小声对邵衍道:“酒很不错。” 邵衍回头看着高个青年的背影一会儿,转过脸来撞了一下才过来的严岱川:“哎,你大堂弟人蛮有意思的啊。” 严岱川接过母亲递来的酒杯没有动作,仰着头从眼角盯着邵衍兴味的表情,邵衍这个有意思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真是出了鬼,这家伙的一张嘴居然也会在不有求于人的时候说好话?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家大堂弟严常乐的为人,成熟、精明又慢热,跟他的性格不是差不多吗?哪里有什么特别了? 严岱川转着杯子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翻搅着两分不满。小变态除了在需要原材料的时候才会对他客气,其他时候都冷淡的不行。严常乐今天跟他不过第一次见面就得到了夸奖,自己真是白对他那么好了。 酒一入口,醉人的香气就开始在肚子里来回激荡。严岱川心道这真是难得一见的佳酿,眼角余光扫到邵衍还在搓着酒杯若有所思的模样时心中的赞叹立刻就减了两分,语气很平静地点评:“给我妈喝挺合适,给我淡了点。味道还行。” 邵衍眉头微挑,倏地抬起眼来看向他,严岱川和他对视了几秒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妈的。 邵衍盯着对方挺直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暗自骂了一声。 ***** 被扯回房间之后严稀扭动着摆脱了他哥的手, “你干什么啊?抓的那么狠。”他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委屈地控诉他哥无节操站队的恶行,说完话后忍不住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脑门,小声抱怨:“大伯母也真是的……下手好疼。” “又不是第一次挨打了,大惊小怪什么。”言行都很非主流的严稀到哪儿都不守规矩,明明是个学艺术的,吊儿郎当的样子却更像小混混一些。在S市读书,他们爸妈担心以严稀这个个性恐怕要学坏,千叮万嘱让李玉珂好好看管自家两个儿子。严常乐本来就是本分人,生意有大伯一家的照料更是蒸蒸日上,严稀可就不一样了,泡吧回来的晚、带女人回家过夜又或者出去飙车什么的,当时李玉珂还是很给面子的,私下里却必定得按着人狠揍一通。她手劲大、脾气爽利,刚开始的时候严稀还给爹妈去电话告状,哪知道父母电话一撂就立刻拨给李玉珂道谢,言语里还颇有要把严稀放在严家多住段时间学学好的准备,吓得严稀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立刻就学乖了。 他只等着过几年和导师一起安排着出国,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干什么父母都管不着了。现在能忍一时就忍一时,更何况就李玉珂那个手段,他也确实是不敢违抗的。 严常乐没理他,自己琢磨起刚才在外头喝到的那杯好酒,严稀见哥哥不说话,鞋子一踢就盘腿坐到了床上:“哥,你说下头那个酒还真能是邵衍酿的?” 严常乐俯身把他乱踢的鞋子摆好:“怎么?” “要是真的,那这个邵衍还蛮有意思的嘛……”严稀摸了摸下巴,一脸的兴致勃勃,“酿这么一手好酒,大伯他们还说他会烧饭。哥,你刚才没看到,我手里酒瓶子抓的很紧的,他就从背后摸上来,手一伸,就那么一下,我都没反应过来东西就被他拿走了,跟变魔术似的。” 严常乐笑笑,看弟弟手舞足蹈跟自己比划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你给我安分点吧,也听点人话,大哥都提醒我们了,你也别手贱去撩人家。” 严稀啧了一声:“你真是越来越死板。邵衍多好玩啊,我刚开始还以为他跟小姑娘一样,你瞧出机场的时候包的那么厚实,走路时连头都不抬。结果衣服一换长得还挺漂亮。哥你说他多大了啊?” 严常乐垂眼看他。 严稀抓着自己的脚腕使劲儿翘了翘,整个人仰头栽倒在大床上滴溜溜滚了两圈,趴在被面上兴致盎然地计划:“真的挺有意思。下回约他一起出去玩好了。” 严常乐耸了耸肩,反正弟弟从来都不听他的话,便也不再劝告,想起正事:“我记得你过几天参加那什么画展,自己注意点,别玩疯了,到时候把日期给忘记。” 严稀盯着天花板沉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倏地坐起身,满脸惊讶:“是哦!好像没几天了!” 掏出手机来翻找片刻,他这才舒了口气,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声:“烦死了,每天都是些破事。那叫什么画展啊,老师说去的都是什么中西方艺术界的前辈,其实就是些老古板。你说我一学油画的,跟着去干嘛?” 他抱怨着,他哥跟没听到似的转进了浴室里,片刻后洗手的水声淅沥沥传来,严稀不甘心地扯开嗓子:“哥!!你养我吧!!我不想学了,我都什么年纪了啊,还跟着老师到处瞎跑。” 严常乐拎着漱口水钻出来手一挥朝小王八蛋砸了过去,嘴里冷笑:“你做梦吧,等你嫂子进门,老子立刻跟你分家。” 严稀痛哭:“禽兽!!!” ****** “展会?” 邵衍把电话换了一边手,朝看向他的邵母指了指旁边,这才走远了一些询问遥远那一头的李教授,“我现在人在S市,你们自己去就好。” “知道你在S市啊,文化交流会就办在S市,协会里的教授们过几天就动身要过来了,刚好凑上。”李教授一边说着,语重心长道,“小邵啊,集体集体,就是人到齐了才能叫集体嘛。这次展会的交通住宿餐饮协会里都给报了,是很重视的。中西艺术文化那么深入的交流近几年很少见了。我知道你有才华,有才华才更要进步嘛。更何况你又免考又加分的享受了那么多的权利,偶尔还是要尽一下自己的义务吧?” 邵衍回头看了眼餐厅,装潢的已经差不多了,但距离开业肯定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只好答应了下来:“行吧,到时候你们到了S市再联系我,餐饮住宿就不要了,我这边有住的地方。”他顿了顿,又问,“能折现吗?” “不行!”李教授迅速回答之后,又很摸不着头脑,邵衍的家世他是清楚的,就算分了家之后也应该很富足啊,“……你很缺钱?出什么事情了吗?” 邵衍有点遗憾,但想到之前问来的S市房价,对比一下自己每个月八百的津贴好像也是杯水车薪,只能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没事,然后恹恹地挂了电话。 他站在餐厅一尘不染的窗边,朝外看去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天地,旁边的桌子还没来得及铺上桌布,他手一撑坐了上去。 新餐厅修整的很漂亮,地段比A市天府店的要大一倍多,这座S大厦的占地也比A市天府大厦的要宽许多,餐厅在S大厦的88、89和90层,几入云端。朝下看去,胆小一些的腿真的会软。邵衍倒是没有恐高症,站在那么高的位置朝下俯瞰的感觉令他新奇又着迷,兴许男人们心中都会存有这样的征服欲,否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样的诗句又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呢? 邵衍好心情地晃着腿,仔细打量这个对他来说尚属陌生的城市,哪怕他什么都不懂,也能嗅出这里的味道有多先进。四下里全是林立的高楼,楼和楼的差别也不过是哪一栋更高,这样壮观的建筑外墙竟然也不见灰尘,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他垂首盯着地面上小的像蚂蚁的行人和甲虫排列拥堵的车队,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田小田的声音:“……师父。” 邵衍抬起头,田小田站在好远好远的柜台那边朝他摆手。 邵衍愣了一下,抬手召他过来,就见田小田用振动的频率开始摇头,整个人朝后缩,满脸都是警惕。 “……”邵衍扫兴地跳下桌子走过去,“什么事?” “我真的要在这里工作吗?”田小田哭丧着脸去揪他师父的衣摆,“我刚刚去后厨看了,天煞!连后厨都是透明玻璃墙,我恐高啊师父!!” 邵衍冷眼瞥他,忍不住抬手打了他后脑勺一下:“怎么会这么没用!” 田小田眼睛真的红了:“……不能换地方吗?” 邵衍望进他的眼睛:“你说呢?” “……”田小田绝望地蹲了下来开始拉扯自己的头发,邵衍丢下他跑到后厨一看,眼前顿时一亮。厨房大的很够呛,不锈钢的案台流水般排开,各种灶具都摆放齐全,通透的玻璃墙让白天时厨房里的光线显得明亮。不过厨房是深U形状的,有玻璃墙的也不过是最深处那么一小块而已。回忆起从以前似乎就没看到田小田靠近过天府店的观光区,邵衍沉默了两秒,为自己挑徒弟的水平点了一支蜡。 邵父很重视这次开业,每一处地方都检查过去后才点头确定了完工,邵衍带来的徒弟们被留下来熟悉炊具操作,刚下楼严家的司机就迎了上来,对邵家父母道:“邵先生邵太太,我家太太说让我来接各位去茅先生家,已经订好晚餐在那里用了。” 邵家夫妇愣了一下,对视一眼后镇定地点了点头。 邵母有点紧张,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以前学习的社交技巧了。A市值得她去交际的人并不多,在小地方自然会有人主动来与她结识,邵家分家之后以前的那些朋友来往的也少了,只留下几个感情特别深厚的,也已经无需用客套来拉近距离。 茅家是个什么情况,邵母前一天还听李玉珂提起。这一家人当初发迹在G省,正宗粤菜大厨出身,茅老爷子极擅长烹调鱼唇,也是靠这一道菜为自己打下了显赫的名声。茅家那似真似假的历史也璀璨的很,早先的已无证可考,最近的近代史,却有明确证据证明茅家先辈在清廷中活动过。甭管是哪个朝代,扯上了皇家地位立刻就不一样了。于是茅家也跻身进了S市大大小小的“御厨后人”行列当中,且手段非凡,来S市十多年的功夫,已经把自家的招牌做满了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茅家的酒楼自然也成了高端的代名词,近些年已经扩散到了周边好几个经济发达的省市,好评不断。 这样一个历史和邵家相似又有些不同世家姿态却并不陈腐,家里的兄弟也很明显比邵家要和睦很多,现在虽然茅老爷子还在世,可餐厅的经营却早已经全权交到了大儿子手上。大儿子也不藏私,茅家公司下的分公司子公司都是交给弟弟妹妹们负责的,一家人到现在也没闹出过什么难听的丑闻。光这一点,就足够吃尽兄弟阋墙苦头的邵父感到羡慕了。 车停在一处和严家差不多大小的房子前,佣人打开大门后邵母远远看到里面有人朝外跑了出来,刚下车,就被一个看上去四十出头的胖妇人给握住了手:“你就是赵家妹子吧?哎呀,长得好漂亮!” 邵母愣了一下,发现对方穿戴衣着无不奢贵,结合起这个热情的态度,一时间竟然不敢确定对方的身份。见她愣了一下后胖妇人拍着大腿笑起来:“你看我这人。我叫凤祁芳,你叫我芳芳姐就好,要不跟着玉珂叫我阿芳,我都不介意。” 凤祁芳邵母哪能不知道啊,茅老爷子的大儿媳,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茅家女主人,邵母原来以为对方哪怕不像普通人家的太太那么冷淡,肯定也会比较高傲些的,结果没料到却碰上一个这样前所未见的人物,心中的忐忑立马去了一半。 看到邵衍的时候凤祁芳眼睛一亮,忍不住凑近想来摸邵衍的头。邵衍对这样热情的人向来吃不住,躲避不及居然也被摸了个正着,半晌没回过神来,就听茅家太太心满意足地夸奖他:“这一定就是衍衍了吧?玉珂把你夸的千好万好,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可比我家那几个臭小子要好多了,又白净又斯文。” 邵衍迟缓地问了声好,凤祁芳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热情地招呼一家人进屋,沿路还不住地说:“多谢你那两瓶酒,我们家老茅闻到香味就喜欢的不成,连碰都不让我碰。” 邵母赶忙客气了两句,刚进屋暖热就扑面而来,真是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邵衍皱了皱鼻子,从空气中捕捉到一丝已经快要消散的酒香。 屋里坐了不少人,除了李玉珂夫妇外都是生面孔,年轻的年长的一齐朝门口方向看过来,李玉珂知道妹妹胆比较小,立刻起来帮着活跃气氛。 原来屋里坐的都是茅家的人,茅老爷子的儿女除了出国的和不在S市的都聚在了这里,一共兄弟姐妹四个,加上他们的孩子,数量实在可观。茅先生是个看起来很富态的光头男人,啤酒肚又大又挺,脸上红光满面,表情却有些严肃,和茅家太太看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的性格。 茅先生端坐着,腿叉开,双手扶在两腿的膝盖上,郑重地跟邵父道谢:“多谢你们送来的酒。” 邵父倒不至于怕他,心中不自在却是难免的,只能客气道:“刚才茅夫人也说这个话,哪里值得两位这样感谢了。都是犬子心血来潮的作品,当做礼物还怕是怠慢了。” 茅先生一下子转头将目光落在了坐在邵父旁边的邵衍身上,邵衍正在低头剥花生,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后一边朝嘴里塞花生一边抬起头来,顿时屋里蹭蹭蹭又多了几道射向他的视线。 这家人怎么回事…… 邵衍心中有那么点古怪的感觉。 茅先生看他吃花生,盯着他微动的嘴唇,眼神有些纠结,好一会儿后才郑重问他:“你叫邵衍?” 面对同行的时候邵衍从来不会把姿态放太低,便只是点了点头:“是。” 茅先生问:“你师从何人?这酒也是你师门传下的辛秘吗?” 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师门,邵衍眉头微皱,自然不能据实相告,含糊敷衍了两句:“酒不过是自己瞎琢磨的,哪里称得上辛秘。” 没想到这个茅先生竟然意外的刨根问底:“师门不方便透露吗?” 邵衍看着他没有说话,邵父见儿子不开口,还以为他倔脾气又犯了看不得茅先生这样没礼貌地和自己说话,赶忙帮着回答:“没什么师门不师门的,就是小的时候跟他爷爷学过一段时间。” 茅先生点了点头,严肃的表情淡了一些,眼里浮上些许的满意:“既然没有师承,那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这下可不止邵家,连茅家的一群人都齐齐愣住了,原本旁边不太明显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邵衍的身上。邵衍坐直了身体,有些不可思议:“什么?” 那边叫爸爸的叫大哥的也嚷嚷开了,茅先生可不理他们,抚摸着自己的膝盖看向邵衍的目光无比慈爱:“听你严叔说你酿的这种酒原料用的是雪水花瓣和蜂蜜,我这些年研究古籍食谱,也算看了不少大同小异的配方,怎么试也没能成功,就以为那些记载不过是故弄玄虚。现在一看,恐怕还是我巧思不够。你能酿出这种酒,在厨艺上的天赋实在是我见所未见,就这样埋没了岂不可惜?” 邵衍见对方说的情真意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并不想朝对自己心怀善意的人出言不逊。那边的邵家父母也有点愣,两两对视片刻后也有种和邵衍一样的为难,李玉珂在一阵愕然之后干笑着站了起来:“这才刚见面呢,哪就说到拜师了,这也太草率了!” 茅家有几个小辈也目光不善地看向邵衍,听到这话也跟着出口相劝,茅先生的固执却远超他们的预计,被这样一阻拦立刻就生气了:“这有什么草率的?你们一个个自己天资不行,还怪我找到天赋好的徒弟吗?” 邵父看对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没办法,只好出声推辞:“茅先生的好意我们一家心领了,只是衍衍早就过了拜师的年纪,现在也收了不少徒弟,御门席里的不少菜色都交给他负责,拜师已经不合规矩了。” 茅先生一愣,盯着邵衍的眼神带上满满的惊讶:“他才多大?怎么就带徒弟了?” “带了,还带了不少。”李玉珂赶忙解释:“要不说老茅你会看人呢,衍衍这孩子别的我不敢说,天赋绝对是好,别看他年纪小,做菜的本事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爷爷还地道。” 茅先生听到这话肯定是有点不高兴的,他几十年来第一次主动开口提出要收徒弟就被拒绝,运气也太差了点。他上下打量邵衍,看对方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哪肯相信李玉珂的推辞. 邵父邵母一看他表情就头痛,感情这是个和邵衍一样的倔脾气,一时间也站起来帮着李玉珂推脱。茅家的小辈们刚才被骂一通,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外人被自家大长辈收成徒弟,也跟着一起劝阻,屋里闹嗡嗡吵得邵衍头都疼,手上抓着的一把花生也吃不下了,随手丢回了桌子上。 “好啦!”人群当中的茅先生板着脸听了一会,声如洪钟地喊停了众人的喋喋不休,目光炯炯看向邵衍,“你跟我进来!” 他说着起身就朝厨房的方向走去,片刻后两个还在忙碌的厨师被赶了出来,大厅里的众人还有些不在状态,凤祁芳一拍腿大步追了上去:“你这个狗脾气,人家是客人,你这是干什么……” 邵衍被今天见的这一家奇葩弄的有些言语不能,看茅家夫妻俩都离开了,也不知道是该告辞好还是留下来好。他目光落在跟茅家更加熟悉的李玉珂身上,李玉珂犹豫了一会,朝他挥挥手,示意让他也跟上去。 邵衍本身就无可不可,见状也真的就起身去了,邵家夫妇有些惶恐,他们是来拜访的可不是来砸场子的。 “没事。”李玉珂坐过来拍拍邵母的手,“茅先生就是这个脾气,你就当他撒娇了。他这人惜才,邵衍要是能让他满意,日后对御门席在S市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字。大大们是没有激情了吗QAQ,昨天留言骤降,十点大魔王码字的时候没刷不到评论嗷嗷叫的,都被楼下邻居用拖把打了! 【重点是邻居很坏】 ☆、第三十四章 茅家的小辈们坐不下去了,心情复杂地和大人们说要去别处玩玩,在后院里一凑齐,立刻放开胆子大肆抱怨邵家人起来。 茅家二先生的小儿子茅跃文愤愤不平地对自家姐姐道:“真是不知道大伯他是怎么想的,爸以前托他教我和大哥,他口口声声说什么爷爷规定只能把茅家手艺传给拜入师门的弟子,爸让他收我他又不同意。现在来了一个外人,还没说几句话呢,就上赶着要把人家招揽进来。” 他姐姐茅悦美脸色也不太好看,却心有顾虑地看了眼不远处坐在休息椅上的茅少峰,推了弟弟一把:“少胡说八道!这也是你能说的?!” 茅跃文咽不下这口气,但顺着姐姐的眼色看到一边正在闭目做沉思状的茅少峰时还是硬生生把怒火压制下去了。包括他们姐弟俩在内,出来的这一群茅家小辈都不能算是茅先生的正经孩子。茅家父辈兄弟姐妹四个大多没少生,茅先生这个正经要继承家业的老大膝下却只有两个小孩,大儿子茅广陵目前去了国外进修,小儿子茅少峰就在国内跟父亲学习管理。在茅家小辈中茅少峰这个未来的领头羊自然是地位最高的,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当面吐槽他爹的奇葩之举。 就算再郁闷,话题的尺度也只能保持在攻击邵家身上。小辈们本来就对生意场上的事情了解的少,加上严家为了避嫌,并不会轻易和茅先生的其他弟妹多来往,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家大伯为什么要对这莫名其妙的一家人那么重视。 茅家这种长幼秩序分明的人家,留给长子之外的蛋糕本来已经少得可怜了,现在又来了一个疑似要大加搜刮资源的外人,不觉得紧张才是有鬼。 “真是莫名其妙,这家人上门来拜访就带两瓶酒来。那个邵衍,坐下来就开始吃花生,大伯跟他说话也当做没听到似的,一点都没有礼貌。” “一看就是小白脸一个,恐怕锅铲都掂不动。” “样子懒洋洋的,进来也不跟我们说话,畏畏缩缩,一看就是小地方来的人。” 茅少峰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一旁还在唾沫横飞的几个人立马停下动作去掏打火机,茅跃文快一步点着火送到了茅少峰跟前,见对方凑过头来点烟,忍不住问了一句:“峰哥,那家伙那么讨厌,你也不动手教训教训他?” “教训谁?”冬日的太阳晒起来暖洋洋的,茅家后院藤编的休息椅上铺了软垫,坐在里面柔软舒适,茅少峰抽了口烟,半眯着眼看他,“教训邵衍?干嘛教训他?我觉得他蛮有意思的。” “……蛮有意思?”茅跃文合上打火机盖子的速度慢了一瞬,有点意外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他闷不吭声的,哪里有意思了?” 茅少峰想到自家父亲刚才边说话边纠结地盯着邵衍吃东西时的眼神,不由失笑。因为是家里老大的缘故,茅先生从年轻时起性格就较同龄人沉稳冷淡,面对家里的孩子也不见片刻松懈。小辈们,包括茅少峰兄弟俩在内,看到他时气焰永远会被压成短短的一截,没人敢在他面前表现出不逊,连开玩笑时都得夹带着五分正经。 邵衍这样敢一边吃花生一边懒洋洋回答他问题的人,茅少峰除了自家爷爷和母亲外再找不出多一个了。这可不是有没有礼貌的问题,邵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礼貌,他只是不怕茅先生罢了。 居然会有人不惧父亲的威严,茅少峰真的觉得挺新奇的。堂兄弟们在一旁叽歪个没完反倒让他听着厌烦,这群人一副担心父亲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欺骗的嘴脸,实际上也不过就是担心邵衍的出现会瓜分他们的利益。拜师都还八字没一撇,他们已经开始害怕邵衍算计茅家的东西了。谁又比谁强到哪去? ***** 邵衍在厨房门口听到凤祁芳抱怨丈夫的声音:“你想干嘛啊?玉珂带她妹妹他们来做客你就非得搅局是不?还有逼人拜师的,真没听说过。要不要脸了?年纪越大越不要脸了?” 邵衍眉头微挑,心道现代社会果然处处悍妇,对女人的敬畏忍不住更多了一层。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故意弄出了比较大的靠近的动静,凤祁芳很知分寸,立刻停下了抱怨的声音,转头一看,语气中带上两分抱歉:“衍衍你别理你茅叔叔,他这个驴脾气,就是在瞎胡闹!” 茅先生已经在她身后自顾自围好了围裙,老婆的责骂就跟耳边风似的左耳进右耳出。等到凤祁芳说完话,这才朝邵衍招招手:“进来帮我一把。” 凤祁芳一脸的无语,茅先生又转向她:“你先出去。” 眼看她要发火,邵衍也不想自家人第一次上门拜访就弄个无法收场的结局,只能朝凤祁芳笑了笑:“没事,我留下来就好。” 凤祁芳看看他又看看自顾自开始摆弄厨具的丈夫,深吸一口气,实在对此无从下手了,只能怜惜地拍拍邵衍的肩膀,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茅先生没有抬头,很专注地将黄酒倒进酱料里腌渍鱼唇,他搅拌的手法很娴熟,富含胶质柔软易破的鱼唇在他手中几乎成为了一块任人揉捏的果冻,没有几十年的苦练,必然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邵衍看了一会儿,心道果然还是大一些的城市卧虎藏龙。不必看别的,就凭这一身处理食材的本事,茅先生就比许多邵衍见过的厨师强了去了。 茅先生见他没动作,忽然就出声了:“我六岁起开始学厨。” 邵衍愣了一下,微微一笑:“我是□□岁时,也差不多。” 茅先生的声音沉而沙哑,语气并听不出特殊来,仿佛只是在最自然不过的陈述:“我父亲说我天赋过人,可我那时候只觉得做菜辛苦,勺铲沉重。后来也就习惯了,做菜也有不同的乐趣。十多岁开始掌勺之后,我才懂得厨道的精深。但出色的厨师太多,天外又有天,我总是比不过,只能加倍努力,除了我父亲外,又去拜访名师,钻研技艺,到之后能撑起茅家的生意,已经快四十。” 邵衍点点头,挽起袖子洗了把手,上前去帮他料理干鲍。 茅先生看他的眼中有着欣赏:“这世上天才不多,就越要珍惜。你有天赋,更不该为任何原因埋没。你们一家的困难,我们在S市也有耳闻。我知道你肩上担子重,但为长远想,这样的困境,你才更应该学习才对。” 邵衍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回答,手上把鲍鱼洗净后提刀在裙边划出深口。茅先生还在感怀,看到这一幕时不由愣住:“你这是做什么?” “裙边肉紧易入味,划在这里进料深又不影响美观。”邵衍看着台子上小盆子里装的满满的两头鲍,开口问,“勾个欠还是炖汤?” “炖汤用海参就好。”茅先生见状放下了手上已经腌的差不多的鱼唇,跟邵衍一起处理鲍鱼,他大手一抓,刀尖在裙边旋转,却发现割入裙边看似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茅先生拿起邵衍料理好的鲍鱼掰开一看,裙边都整齐划一地保持着一皮相连的距离,掰开一看,里面似乎也内有乾坤,刀口虽然只有一处,但由外向里,刀痕却是有三道的。 他不由有些惊异:“你这是什么刀法?我父亲年轻时也和你爷爷切磋过,并不见邵家有这门刀法。” “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邵衍手上很稳,将灶上正在滚小火的砂锅端到角落的灶口,自己开了一直锅,问茅先生:“不介意我用吧。” 茅先生朝他抬了抬手,自己则很有兴致地去看那几颗鲍鱼,抚摸着刀痕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不可思议地去看了眼邵衍的手:“照理说你这个年纪,手上用刀的力气不应该这样稳才对。” 邵衍随手给他挽了个刀花,雪白的瓷刀和手指也分不清哪个更莹润。茅先生不由失笑,嘴角浅浅勾起,面上严肃的眉纹和法令纹看着也不像平常那样严肃了。他也到邵衍身边起了个锅,在锅底呛起材料来。 茅家的灶台很大,两个人中间甚至还有些距离。茅先生一边朝锅里丢蒜片,一边对邵衍道:“砂锅里炖的鸡汤就是拿来煮鲍鱼的,你把东西丢进去就好,火再开大一些。” 邵衍却没有听从他安排,他取了个耙在鲍鱼上打出小孔后就晾到了一边,锅里入油,烧热,用筷子夹着擦干的鲍鱼在油里迅速地过了一遍。生鲜在油锅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邵衍的动作很快,除了颜色变深外,几乎没在鲍鱼的表明留下任何痕迹。茅先生看他糟蹋东西也不出声阻止,反倒兴致勃勃地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邵衍笑了笑,这才将鲍鱼放进了砂锅里,合着盖子开了大火,不到片刻,砂锅的盖子就开始发出咕咚咚的响声。 茅先生将油里炸的调料细心地捞出来,留下底油,开极小的火,将葱段码进去,又将鱼唇铺平在葱段顶端,均匀地晃动着锅子。等葱段底部金黄了,又将黄酒均匀地倒进锅中。 “刺啦”的一声响,浓浓的酒香氤氲出来,还不待成雾,就被油烟机吸了个干净。邵衍也有些新奇,他哪里见过有人用黄酒用的这样狠的。黄酒微酸,味浓,加入少量可以给菜品提鲜,但放这么多,无疑就有些喧宾夺主了。但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过来,茅先生腌的这些鱼唇都是大腥的材料,不放黄酒,恐怕就不好去掉那股海腥味了。 邵衍摇了摇头,心说果然如此,越是珍贵的东西其实缺陷越多。邵衍其实并不知道人们吃这些东西能有什么乐趣,让他选择,无疑是烤羊腿炖肉这些滋味浓郁的菜品更合胃口,但古往今来,人们却总爱追求那些难得的、稀有的,需要花费厨师大量心血去制作的材料。 这恐怕也并不全是口味的问题。 眼看时间差不多,他关掉正在正在炖煮的砂锅,将鲍鱼捞出来码在了一边。 盖过刀的鲍鱼一受热就蓬开了一朵伞状的花,颤巍巍的,模样及其好看,邵衍将肥火腿片入油锅煸出油,葱蒜爆香,加进少量的黄酒,开了桌上的一瓶老白干倒进去一小瓶盖,然后把杂料都捞出来,又加入了一些鲜露。 锅内轰然炸开的香气让一边正在打量他动作的茅先生忍不住睁大了眼,他从未试过将这几样调料在不放入食材的时候就入锅翻炒。邵衍又将几勺炖鲍鱼的汤倒进锅里,汤汁和油碰撞出激烈的响声,等一切平复后,才又重新将捞出来的鲍鱼倒回去,上盖子,小火,收汁儿。 茅先生看的有点傻,他凑近邵衍的锅边,看着透明玻璃盖下正在随着汤汁不断跳动的鲍鱼,忍不住问:“你这是哪门子的菜系?” “邵家菜系。”邵衍回答,见对方一双眉头困惑地皱起,忍不住指了下他的锅子:“我觉得你这个鱼唇,要是下锅之前也像我这样呛一下,说不定也不用放那么多黄酒了。” “哎呀……”茅先生若有所思地摸起下巴,忍不住点了点头:“你这倒是个……好想法。不用大油,鱼唇也不会化,还提前调好了味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过片刻功夫,融合了鲍鱼香的汤汁就肆无忌惮地飘起香来,茅先生开始朝邵衍身边凑,问他用料和处理原材料时的想法。碰上感兴趣的话题之后茅先生的话变得异常多起来,两人真正交流之后他才发现到邵衍在厨艺上的造诣远比他想象的要高深许多。他这人脾气执拗,却是非分明,立刻为刚才会客时对邵衍说的话道歉,两人谈到兴起,茅先生又癫痫地和邵衍称兄道弟起来。 邵家父母在外头如坐针毡,担心邵衍年纪小会不知深浅地得罪茅先生,又担心茅先生自恃年高给邵衍受委屈,短短个把小时的等待几乎比度日如年还挣扎。 李玉珂原本还在安慰邵母,好久不见邵衍从厨房出来之后自己也紧张了起来。她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请凤祁芳带自己去厨房里看一下究竟,远处就忽然传来一股令她心头大放的浓香。 “什么味道?” “哇,好香!” “那么鲜,一定是大菜!” “大伯|大哥做了什么?” 大厅内的众人一下就热闹了起来,隐约被孤立的邵家人被排除在这场讨论之外,茅先生的手艺是目前茅家最值得骄傲的本钱,以才为尊的茅家人仅靠这一点就不会将小地方来的邵家放在眼中。刚才的收徒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荒谬的笑话,哪怕茅先生同意了,他们这群弟妹以及茅老爷子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邵父却忽然觉得这一刻有些似曾相识,忍不住低声问邵母:“该不会是茅先生带着衍衍在里头做菜了吧?” “我闻着是衍衍的手艺。”邵母对自家儿子一直是很有信心的,闻到香味之后紧张的心情也放下了许多,“我闻到火腿香了,衍衍弄海鲜就喜欢放火腿,除了他我没见其他人这样搞过。” 他们的声音很小,大厅内的其他人都没有听到,茅家人也是第一次嗅到这股味道,心里为自家大哥久不出山的手艺点了个赞,又忍不住面含讥诮地看向邵家父母。李玉珂和严颐夫妻俩他们是不敢得罪的,一到茅家就被奉为座上宾的邵家人自然就成了公敌。知道这一家人是从小城要来S市发展的他们就开始看不上了,邵家这个招牌在A省周边还可以用用,拿到外头来明显有些不够看。S市近年经济飞速发展,吸引来了不少想要捞金的人来经商,甭管有没有能耐的全都一拥而上最叫人厌烦。他们呆的久了,见多了在小地方被捧的头昏脑涨作风浮夸的人,最后来斗一圈无一不灰溜溜败回老家。 邵家哪怕不一定是那样的下场,最后肯定也好不到哪去,真有能耐早几年就出来抢占市场了,等到分家走投无路后才跑到S市,真有意思。A市都没有立足之地了,难不成S市就能做垃圾场? 小辈们循着香味回屋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甭管之前在外头表现的多么不忿,家教使然,在客人面前他们还是不会失礼的。年轻人们顶多也就是把邵家当成透明人,茅跃文姐弟俩也只敢躲在一边偷偷撇嘴。茅少峰懒洋洋地窝在一边琢磨这股香气的由来,瞥到他俩的时候带上两分不屑,目光一闪,就发现有人从厨房方向出来了。 是邵衍。 他正低着头一边朝外走一边用一块浅黄色的缎面手帕擦手,茅少峰盯着他的动作一会儿,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邵衍的手指白嫩细长,一派养尊处优的模样,刚洗过手的指甲变成了清润的透明色,很是风雅。那块手帕…… 茅少峰难得生出了两分惊讶:这是他父亲的手帕。 茅先生很爱护自己的手,他的手要握刀、要雕花、要挑选食材,随便拂过锅面就能知道油有几分热,这样的一双宝贝,必然是不能随便轻忽的。事实上除了做菜外他很少会下冷水,每天都定时要用温水浸泡手部然后养护,平时做完菜也不会随便用纸巾来做清洁,而是必须要用真丝的手帕来擦干。这实际上是茅家人的传统,据说很多年前他们的先祖们就是这样干的,但事实上在茅家能享受到这个待遇的人并不多,除了茅先生之外,也只有茅老爷子了。 手帕都是自己去定做的,茅先生有洁癖,自己用的东西很少给别人碰,茅少峰倒是第一次看到自家父亲那么大方地分享这玩意儿呢。 邵衍擦完手之后抬起头,整个大厅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他也不露怯,朝他们微微一笑:“都进来吧,菜弄的差不多了。” 邵父邵母站起身,见邵衍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松下口气。茅家众人被他这一副不认生的主人样膈应地够呛,一时间都没有什么动作,冷不防厨房方向传来了茅先生的一声大喝:“让你们快点进来!一个两个都愣着干什么。” 邵衍扶着父母起身,察觉到不善的目光一个个都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他犀利的眼神让几个把他当做假想敌的小辈们表情都不自然了起来,纷纷低头不敢再主动挑衅,一行人刚到餐厅就碰上了正兴冲冲端着鲍鱼从厨房里出来的茅先生,茅家人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齐齐愣住了。 茅先生压根没去搭理自家人,他多少年没端过盘子了,今天也是心情太好才破了例。邵衍说的在入酒之前炝炒鱼唇的方法他试了一下,结果竟然前所未有的好!鱼唇甜滑软糯自不必说,原本要用大量黄酒遮盖的腥气也因为混合了鲜露糅成了一股特殊的俨香,减少了黄酒的酸气又提高了菜品的品质,简直是一举两得,化腐朽为神奇。 要是可以的话他肯定得抱着邵衍亲上两口,几句话解决了困扰他那么多年的新菜问题。鱼唇本来就是茅家的招牌菜,各种做法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足之处,现在知道了还能这样解决问题,举一反三的,许多困难解决起来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邵衍炖好的鲍鱼用剩下的底汤勾上芡,成品出来的时候茅先生就服了。过了油锅的鲍鱼外形真是前所未见的漂亮,他在厨房里切了一个,因为改刀的关系酱汁竟然被炖进了鲍鱼肉里,鲜美的鲍鱼肉外表弹牙内里软糯,海味和芡汤浑然一体,简直天生一对,被他不知不觉就吃下去半个。 父亲身体不好不太下厨之后茅先生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和人切磋的乐趣了,双方互相学习交流经验,创新和升华都从此处来。 桌上铺满生鲜,鱼唇和鲍鱼显然是大菜,两个菜品混合的香味从近处嗅起来更加让人无法抵挡。茅少峰一下子觉得这盘子的鲍鱼怎么大的有些离奇,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鲍身的裙边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打开了,看起来竟然将近有一头大小。鲍身浓稠的芡汁色泽鲜亮,从热腾腾的从鲍身上流淌下来,只这样看一会儿,就让他忍不住口舌生津。 茅家的长辈小辈们围着餐桌打量,都忍不住朝茅先生大加赞叹:“今天的鲍鱼怎么烧的那么好!” “是啊!个头大肉又挺拔,真是没闻过这么醇的鲜味!” “父亲以前下厨,烧的也未必有大哥你这么好,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鱼唇也比以前不一般好多!” “鱼唇真比以前好了?”茅先生哈哈大笑起来,浑厚的声音在餐厅里回荡:“那确实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老严啊,你把这么个外甥带到我面前真是让我眼馋死了。邵老弟!来我这边坐坐坐!” 邵父很莫名地以为对方在招呼自己,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见茅先生快步走过来揽着邵衍的肩膀朝主位那边带去。邵衍的表情有些无奈,小声对他说:“茅先生叫我老弟,家里的辈分不就乱了?” “各叫各的不就好了?”茅先生显然不是在乎这些东西的人,除了邵衍之外他谁都不招呼,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指向饭桌,“今天这一桌菜都是我跟邵老弟亲手做的,哈哈哈哈,这徒弟我可真收不起。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去我们茅家老宅见见我父亲,他一辈子痴迷厨艺,你们俩对上了肯定有话说。” 邵衍被按在主桌顺位的第二个,周围人包括李玉珂夫妻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在看他。茅家人的目光跟在看外星人似的,这个邵衍是学巫术的吗?他们姓茅的自家人都多少年没看到茅先生那么开朗了。凤祁芳笑眯眯地招呼客人收拾丈夫留下的烂摊子,对邵家夫妻尤其精心周到。落座后一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茅先生已经开始动筷了,这才慢吞吞地区夹鲍鱼。 叉子叉入鲍身的时候,不一般的质感就让他们心中生出了些许赞叹。 等到切下小块入口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惊愕地看向了主位方向正在一脸头疼地推拒茅先生舀来的鱼唇的邵衍。 鲍鱼外表弹滑内里软糯,浓厚的芡汁不科学地渗透进了鲍肉里,一口咬下去各种浑厚层叠的浓香接替迸出,让人一动嘴几乎就停不下口。 怎么会有这么不科学的手艺! 作者有话要说:等一会儿改错 ☆、第三十五章 严岱川回家的路上听到司机说起父母今天带邵衍一家去了茅家的事情,还以为他们晚上不会回来吃饭了,回家进屋时嗅到萦绕在家里那股扑鼻的浓香时下意识愣了一下。 严家的生意千头万绪,将产业从父亲手上接过来之后严岱川就在不断的朝着转型努力。好勇斗狠的小弟们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了,这早已不是几十年前靠拳头说话的社会。从带有色彩的背景转化为正经商人并不那么容易,好在严父不是黑心肠的人,发展严家那么多年没做过和人口毒品相关的缺德生意,这才使得严岱川前进的路上不至于满是阻碍。 手上开着一家洗资产的娱乐公司,严岱川主要的精力放在买地和投资上,这些年也收获了不小的成效,就连那家原本做好了亏本打算的娱乐公司现在也蒸蒸日上地捧出了好些当红明星。顺利的工作占据了他太多的时间,私人生活早已化作乌有。 严岱川都快记不清多久没有好好在家吃过一顿饭了。父母都不会下厨,一家三口各有各的忙碌,有时候还要世界各地的跑。一家人原本关系就不怎么亲密,严岱川也不像自家两个堂弟那样会说撒娇卖好的话,父母对他的关注远比普通人家的要少,久而久之,他也就丧失了每天赶回家吃饭的乐趣。 但这种情况这些天来却出现了例外。只因为邵衍来了严家之后几乎每顿饭都要自己下厨,严岱川注意到他平常几乎都不会去碰别人烧的菜,想必动手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的挑嘴。邵衍的挑嘴实在是造福人类,借着他的面子严岱川这段时间在家里连饭都要多添上两碗,此时自然也不意外。一闻到家里的香气,严岱川从中午之后就没有任何进项的肚子立刻开始大刷存在。 将外套和围巾脱下来递给迎上来的阿姨,严岱川径自朝着餐厅的方向走。房子里亮堂堂的大灯都关了,只剩下温暖的射灯在放射光芒,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种温暖的色调中。 他疲惫的精神因此放松了许多,只觉得自己嗅到的香气越来越浓,一拐弯,就看到全家人包括两个堂弟都围坐在餐桌旁边,邵衍正和今天当班的厨师搭手将一个大托盘放在桌子上。 托盘里摆了一个铁架,上面是串起来的烤的金黄发亮的羊腿和羊排。羊肉大概是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表皮上还因为余热在朝外冒一层又一层的沸泡,肉上刷了浓浓的酱汁,还能看到整颗的孜然均匀地洒在上头。羊肉的油水从表皮被迫出,包裹着酱料和调味品的细末从上方缓缓滴落,一朵又一朵地绽在烤盘上,看起来说不出的可口诱人。 “哇噢!”严稀鼓掌欢呼:“烤羊肉!!” 严岱川看向邵衍,对方带戴了隔热手套和一双袖套,身上也郑重其事地围了围裙。围裙大概是家里两个厨师的,浅粉色的围身在正前方口袋的位置上还缝了一圈蕾丝花,配上他白净的皮肤和小小的身板竟然还真有几分温柔贤惠的味道。 严岱川径直地望着对方,屋里暖光让邵衍的脸庞看上去有一种被朦胧笼罩的透明感,温和到有些不真实。 家中久违的温馨让他眼神柔软,发现到他回家的严家夫妇连声喊他来坐。邵衍听到众人的招呼抬起头来看了严岱川一眼,对上对方径直看向自己的温和目光时挑了下眉头,随即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严岱川愣了愣,也忍不住回了他一个,两个人短暂的眼神交流完毕后,严岱川看到对方双手向后作势要解开围裙的绳结。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发现邵衍一直在维持这个动作,眼中也带上了两分不耐烦,下意识朝他靠近:“我来吧。” 围裙好像打了死扣,邵衍打了一会儿打不开,见严岱川过来,便转身背对向他。严岱川比他高半个多头,垂着脑袋替他解扣的时候发现邵衍发尾靠近脖子的那一块因为挺久没修剪又长长了不少。邵衍的头发颜色很浅质地也很软,刚长出来不久的时候像胎毛那样乖巧地贴在皮肤上,跟他的个性一点都不像。严岱川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玩,解开围裙后顺手就摸了邵衍后脖子一把。邵衍像是被踩了毛的猫一样跳了一下,捂着脖子转过头来满脸责难和警惕地看着他,严岱川一整天的沉稳冷静在对上他诧异的目光后终于维持不住了。 邵衍莫名其妙!他很火大!严岱川是在发神经么?还是假正经终于绷不住了?他虽然爱粘人,但有些要害部位的感知还是很敏锐的,摸摸他头或者脸蛋倒还罢了,严岱川摸他脖子是什么毛病?一股麻意从颈后被碰到的位置扩散开来,邵衍头皮都炸开了,后背酸软的感觉好半天没消下去。见严岱川居然还是满眼笑意半点没有要道歉的架势,睚眦必报的邵衍当然不可能随便放过对方,他伸出手掐向严岱川的腰部,却没料到对方居然反应极其迅速地挡住了他的手,邵衍双眼微眯,顺势随臂而上,握住严岱川的胳膊,隔着西装料算出一块肉——狠狠地掐了下去。 严岱川瞳孔迅速缩小,整个人的感官都沉浸在那一块小小的区域中,比被铁烫烙还要更尖锐的疼痛想开了机关的暴雨梨花那样扎的他满脑袋都是。直到邵衍对他微微一笑解下围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严岱川还站在原地像发呆似的没有动弹。 李玉珂莫名其妙地扯了他一下:“来吃饭啊,愣着干嘛?” 严岱川被她拽了一个踉跄,几乎快要绷不住脸上痛苦的表情,李玉珂有些奇怪地凑近看他:“怎么回事?怎么脸色好像比刚才要白了?身体不舒服?” 憋了半天,严岱川从齿缝里飘出两个字:“没事。” 他的座位在邵衍旁边,路过邵衍的时候视线紧紧地盯在他身上,邵衍捂着脖子满脸警惕地回头看他,等他落座之后才放下手来。两个人目光对视,眼神里全是刀光剑影,严岱川盯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么幼稚也是挺没劲的。 但他就想压邵衍一头。 满桌人等开饭已经快要等到不耐烦,好容易等到切好肋条的厨师将烤盘撤了下去,严稀迫不及待地就抢到一个看起来肉最厚的。肋条还有微烫,他轻轻吹了两下就赶忙咬了下去。骨边的羊肉肉质结实,靠近骨头那一圈还附有带着少量脂肪的纤维膜,一口咬破后肥美的肉汁直接迸了出来,顺着嘴角流淌而下,把严稀烫的一个哆嗦。男孩子本就喜欢大口吃肉的感觉,羊排上刷了厚厚的酱料,调味品的香浓和羊肉生来带有的腥膻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咀嚼时满口的奇香和弹压的口感简直堪称享受。 严岱川手上被掐没了劲儿,只好吃厨师片好的羊腿肉,和肋排略有不同的腿肉吃上去相当嫩滑,外面酱料下的表皮已经被烤至焦脆,里面的肉质却像炖煮了很久之后那样多汁。羊腿的脂肪不多,肉也不柴,即使不配饭,这样直接吃上一盘子也不会有油腻的感觉。 他吃着吃着,心中对邵衍下手那么重的埋怨就淡了,倒是忍不住奇怪起邵衍刚才为什么会因为被摸了一下脖子出现那么大的反应。 ****** S市机场,轰鸣的小型客机从上空降落,短暂的滑行后舱门打开,邵氏集团的一群股东被空乘带着从里头钻了出来。 这群人生活都很富足,但因为年纪观念和邵家生意的原因,从未出门游玩过的竟也不在少数。S市与A市截然不同的环境让好些人都看的有些挪不开眼,廖河东走在前头,听到身后几个老家伙赞叹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之类的声音,忍不住笑出声来:“照这样说,咱们还是托了邵衍那小子的福了?你们几个啊,我早就看不惯了,成天呆在A市那么个小地方,守着这么多存款和股份有什么用?咱们半条腿都迈进棺材了,现在这把年纪再不好好享受,等有一天真入了土,留下来的钱全给那群臭小子拿去挥霍。” 大伙跟着笑,出了机场后坐上严家来接他们的车,看着窗外拥挤繁忙的远胜于A市的人流,有些人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当初老爷子早点同意转型做酒店,邵家的产业,恐怕早就已经开到这里了吧?” 大约十五年前廖河东就上交过有关将邵家产业从单纯的餐厅逐渐转型为豪华酒店经营的策划,但邵老爷子固执地认定只有美食才是邵家的根,好几次都毫不留情地驳了回来。邵老爷子是个善于守成的人,并且没什么很大的野心,将产业从父亲那里接手过来之后他疲命于餐厅的口碑和风评,几乎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计划其他。转型酒店需要的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一旦失败,整个集团甚至都有可能被拖累地元气大伤。这件事情就被一拖再拖,十几年的时间廖河东一次次地写策划一次次地被无视,眼睁睁看着集团错过了酒店发展的黄金时间。 直到邵老爷子晚年,生命走向了终结,一直以来笼罩在眼前的那一层迷雾才被看不见的大手拨开。他的血脉没有一个继承下他出色的厨艺天赋,餐厅被这样的管理者经营,早晚有一天邵家百年积存的声誉会毁于一旦。他终于想开了,可机会已经不等人。十几年前那些开始发展酒店的企业现在一个个都做大了规模,这个时候才开始起步的邵家酒店却远没有收到预计中应有的成效,邵家股东终于明白了当初廖河东那些企划的珍贵,纷纷后悔当初自己的作壁上观,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廖河东轻笑:“现在也不晚,不过就是重新奋斗一场。” 股东们却不像他那么乐观:“难说,就现在那个……跟老董事长也没什么区别。” 廖河东没有回答,心中却深以为然。邵玉帛从坐上董事长的位置以来从没有为集团的发展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他像他的父亲那样和稀泥、做老好人,抓着手上现有的资源恐惧改变。餐厅到酒店的种种失误好像打乱了他的阵脚,邵玉帛比以前还要敏感了,几乎听不得董事会上的一句责难。因为这个,近来倒戈向廖河东的股东越来越多,许多人都希望廖河东的作风能强硬一些,至少在日后酒店业的决策上不要和邵玉帛那样绵软无力。 听到有人说邵家的坏话廖河东心情不错,但一路看到S市的繁华后心中的不甘却又渐渐生了出来。是啊。他想,假如当初邵老爷子不是那么防备他,畏他如猛虎,邵家现在的处境,哪至于那么两难呢? 车驶过S市最繁华的江岸,拥堵的车流和四下气派林立的高楼让小老头们都忍不住落下车窗仔细打量,开车的司机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冷不丁就听到后头传来问话声:“哎,小伙子。你知不知道邵衍他们家的新店位置在哪里?要不要路过我们住的酒店的?” 司机回头回头一看,见车内的人都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便笑着指向窗外:“你们问的也蛮巧,就在外头江对面。看到那个最高的楼没有,镜面墙壁的那个,顶楼就是邵先生他们的产业了。” 众人望过去,江对岸正临江面最高的那那座楼气势恢宏,在S市这样的地方,不必深想都知道绝对是寸土寸金的位置。前头的司机见他们看的好奇,又因为不知道邵家人的恩怨,态度格外热情地解释:“这是S市的地标建筑物,全S市最贵的地方了,店面拿着钱都买不到的,邵先生他们能碰上,只能说是运气好,老天爷都再帮忙的。” 但后座的人却并未同他想的那样出声附和,前头拥堵的车流开始疏散,司机也不再多话。他打着方向盘慢慢的转弯,不经意间从车内的镜子上朝后看了一眼,心中顿时就被众人沉默压抑的气氛吓了一跳。 他不敢张嘴,将众人送到下榻的酒店后留下联系方式就离开了。被留在酒店门口的一群人望着车驶离的方向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向那个离自己越发近的高楼。 酒店就在那栋高楼不远处,在没有阻碍的视角,站在他们的位置抬头看去,整个天地都衬托着自己变得渺小起来。 廖河东心中生出几分萧瑟,只觉得有在这样短时间就迅速崛起的邵干戈一家在前,邵氏集团现在的每一个变化都透出日暮西山的味道。一群人一直在外头呆到门童过来询问的时间,这才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跟着招待回了酒店。 ****** 严家的司机送严岱川的送邵家父母的送严家夫妇的全都派了出去,邵衍记下李教授约见的S市图书馆旁边的地址,因为不会开车,就自己塞了点钱出去了。 从家里一路出来一辆出租车都找不到,邵衍运功跑了七八分钟才终于拦到一辆,上车后就听司机笑眯眯地和他絮叨:“小伙子你这还是运气好,市里的出租车好少到这个地方来的,我刚才也是送一个人到旁边,本来以为回程要开空车了,结果又碰上你。” 果然是郊区么?拉客的车都不到。邵衍琢磨着刚才跑出来时见到的小猫两三只,心中叹了一声,并不搭话。 下车后付了将近八十元车费的邵衍捧着零钱感叹了一会儿S市的高物价,深深觉得现如今生存不易,想到自己起来锻炼时看到的天不亮就出家门讨生活的严岱川,心中隐约觉得自己昨天因为被摸了一下脖子就下狠手掐他做的有些过了。 图书馆旁边的茶楼上坐了好大一桌子人,李教授小口品着自己杯中的普洱听同好交流,目光扫过屋里那些风格各异的陌生人,只觉得一阵头痛。 交流会交流会,顾名思义,自然不可能是一小部分人的事情。开交流会前差不多研究方向的同好们都会被聚集起来提前认识熟悉,这屋子里除了小部分之前打过交道的人李教授认识外,其他的生面孔都是第一次见。 这样的情况碰上不合胃口的人的几率自然大大增加。要不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呢,李教授也很是摸不着头脑,A市他认识的大部分对国学有爱好的文化人都因为钻研古学而显得性情平实,偏偏这其中就出了一个性情桀骜我行我素的邵衍。李教授原本还觉得邵衍是个奇葩,但今日一开眼界,他顿时就觉得邵衍那种作风只能算得上是特立独行了,至少他还是很讲礼节也很尊师重道的。 目光一闪,他看到楼下出现的熟悉身影,眼前顿时一亮。 坐在他旁边原本和桌上人洋洋洒洒辩论的一个教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落在邵衍的身上,见邵衍从出租车上下来之后叠好零钱塞进兜里,表情顿时就带上两分不屑:“李教授,那个年轻人是你徒弟?” 李教授看邵衍掉头朝着反方向走,便急忙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口中回答道:“没有,那是我们协会的成员。不过确实是我们A大的学生。” “他太年轻了吧。”对方难以置信地怪笑起来,“你们怎么连学生也要?虽然A省小了点,但也不至于这样吧。我们P省之前有个临摹张大千上过电视的年轻人找上门要加入都被我们拒绝了,协会里的人员安排还是应该严肃一点的吧?” A省来的教授们一直与他话不投机,闻言便相互笑笑没有搭理,对方却像是拿到了把柄似的不依不饶起来:“协会虽然要招募心血,也不应该那么随便吧。这个年轻人得了什么奖吗?字画现在什么价格一幅了?” 打完电话和邵衍对上目光后李教授才放下心来,听到对方这样问,笑呵呵地回答:“他才加入我们协会没多久,也不是专业研究书画的,拿奖倒是还没有过。不过国学嘛,有爱好才是最重要的,拿奖不拿奖的,反倒次要。” “这我可不认同!”那个一直喋喋不休的何教授立刻出声反驳,“国学本来就是一种高门槛高投入的研究,要的是内涵和风雅,哪里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拿奖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重要,当初我没拿到深博奖的时候,一幅字最高只卖到几千元,拿了深博成就奖之后,最高的一幅字在拍卖会上已经拍到七万元,没有荣誉加身,你顶多就是个爱好者,不能算是真正的国学研究者。” 深博奖是国内唯一一个和国学有关的奖项,不能说多么权威,但在业内也算是独一无二的荣誉了。满茶厅里能拿到过这个奖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何教授对此也显然十分自豪,从落座到现在几乎和每个人都提过一遍。不过他手上也确实有两分真章,能临摹好些古代大家的作品,其中王羲之的字更是习得了七分神韵,资质之高,在国学圈子里也算是位列前茅了。 李教授性格温和涵养也好,闻言居然也不生气,笑着对他点点头:“不敢妄称研究者,我们本来就只是爱好国学而已。” 对方轻哼了一声,李教授这样的回答并不让他感受到那种炫耀学识的成就感。恰好邵衍此时上了楼,远远看到李教授的座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抱歉。”邵衍声音不急不缓的,出现在剑拔弩张的茶桌上时宛若一股清流,“路上堵车,来晚了些。” 桌上生面孔的教授们哪怕不认识他也还是礼貌地也问了好,虽然邵衍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但在这种同好交流会上论资排辈就有点不合时宜了。李教授给邵衍一个个介绍过去,轮到刚才那个和全桌人都针锋相对的老教授时,肚子里犹豫了一下措辞之后才道:“这是P省来的何金波何教授,拿过国内深博奖,才华横溢,很受尊重的。” 邵衍也不知道深博奖是什么玩意儿,自然称不上什么艳羡,见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像在评估一样商品,印象自然称不上多好。便只是点了点头,连尊称都没叫。 “你叫邵衍?”何教授上下打量邵衍,被他的外表震了一下,又见他身上的穿着打扮也很有些档次,态度也比刚才远处窥得时客气了两分,“S市一年到头都堵,尤其是市中心这几条路。不过你们省协会的会员就住在路口那边的酒店里,你没和他们呆在一起?” 邵衍笑笑:“我住在朋友家里。” “噢!在本地有朋友倒是方便,我在S市也买了处房产,不知道你朋友家住在哪里?下次再有这种事,可以叫主办方这边直接去接你嘛。” 邵衍听着对方话里的热情和眼神中的试探只觉得非常古怪,当然不可能答应,只是推辞道:“不用了,我朋友家住在郊区那边,比较远,还是不用劳动了。” 何教授听到郊区两个字眼神立马冷下半截,哼哼两声后不再说话。李教授知道这人有毛病,拉着邵衍坐到了自己这边,给他倒上一杯浓醇的普洱,笑着说:“这家茶馆在S市相当相当有名,用的都是最上好的茶叶,都做出口碑了。” 邵衍虽然不怎么爱喝红茶,对此却也是有研究的,看到明亮浓红的汤色时就知道这是好茶,浅浅酌了一口后他点头道:“确实,汤味很醇厚,少说存了十年了。” “哎!真准啊!”桌上一个爱茶的老先生立刻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道,“小朋友对茶也有研究?我喝茶五十多年了,一口就喝出这个是陈年的熟茶,你还是这屋里第一个跟我一样一口就喝出来的。” 邵衍对老弱妇孺很少拿腔作调,对方这样说了,他也就照实回答:“要说研究可真没有,我就是喝得多了,能品出味道不同来。” 何教授忽然插嘴道:“这茶我喝着品质也没多好,要说茶还得是绿茶正道。红茶发酵之后精髓都挥发没了,喝起来一股陈腐气味,研究这个也是吃饱了撑的。” 老先生脸色便有些不太好,邵衍听出对方这讽刺里也有自己的一份,自然不能随便他骂,轻描淡写道:“何教授这话说的可不对,这杯茶确实是不够好,可你说所有红茶都陈腐,还是因为你没喝过好茶的缘故。我曾经喝过一个……老师珍藏的陈年老普洱,汤红无味,满口禅机,香味几日萦绕不散。喝茶喝的本就是修身养性,你非要分个高低上下,不但失了身段还劳神伤体,何苦呢?” 何教授愣了愣,想来是没想到看着白白净净的邵衍嘴上那么不饶人,一句话既说他穷酸喝不起好茶又说他肚量小没修养,顿时肺都快气炸了。他憋了一会儿,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脸立刻涨得发红,满眼愠色。 桌上人被何教授讽刺了一上午,见他吃了瘪全都心头大快,纷纷装作听不到邵衍在指桑骂槐似的开口附和—— “哎呀这句话说的有道理,喝茶喝茶,喝的就是修身养性嘛。” “红茶我喝着也不错,和绿茶各有千秋,一个清新一个浓艳,比较这个做什么。” 那老先生也重新和颜悦色起来,凑到了邵衍的旁边问:“小先生真认识藏了那种好茶的人?可不可以为我引荐引荐?汤红味淡的极品我也只是曾有耳闻,这辈子要是得见一次,真是死都无憾了。” 邵衍心里有些尴尬,那茶砖是老皇帝得来的贡品,小皇帝登基不久就被嚷嚷着拿来煮茶叶蛋了,最后煮出来的茶叶蛋滋味确实非凡。那时候他倒不觉得什么,现在碰上了这样一个爱茶如命的老人家,便立刻感到自己实在是暴殄天物。只能笑着推脱:“我认识的那个老先生以前和我爷爷有交情,我爷爷去世后我也许多年没见到他了,下次如果有消息,我一定帮您联系。” 何教授见自己孤立无援,气的够呛,冷笑道:“我倒是见识到了现在年轻人的牙尖嘴利,说一句你还我十句才成。尊重师长这种基本家教反倒反倒越来越缺失了。” 邵衍脸色冷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何教授,语气轻缓地说:“你再说一遍?” 何教授哪里受过这种威胁,一怒之下又要重复,对上邵衍眼底幽深的冷意时后脊的汗毛却忽的一下竖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敢真的重复,最后讪讪地坐下了。 邵衍原本想等对方重复了一遍后把他拉出去打一顿的,见对方那么孬顿时就翻了个白眼,轻轻切了一声。 桌上的人跟没听到似的,继续围着他说那块无味茶砖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更新晚了,给各位大大鞠一躬。 ☆、第三十六章 后头离开的时候何教授借口另一辆车上有老乡,没跟邵衍他们一路走。见他灰溜溜地离开,留下的人心里都有点解气。刚才被何教授讽刺过的爱茶的那位老先生对着何教授的背影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幸好不用和他一路走,P省来的人怎么是这个德性?” 李教授闻言宽慰他:“算啦,跟他计较什么,P省的作风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就歪了。这是根源问题。” 各省的国学交流会多少都互通些有无,对其他省份的消息也多有耳闻。P省靠近金融大市,经济却不怎么发达,也许正是因此,才导致了P省的研究会变得那么浮夸。 会员之间以字画价值来分高下,各个大师之间为竞争某个奖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成员们炒作捞金出席活动曝光率更胜明星。协会的门槛被拉高到一位千金,新成员想冠上他们的名号可得花不少钱,协会里的大小领导们都赚的彭满钵满。尤其是像何教授这样自己还会写字画卖钱的更是不差钱,单看他能在寸土寸金的S市买下房子就能知道他有多宽裕。饭桌上一群人听他说去世界各地采风度假的见闻,听他说自己在海边和风景区的避暑避寒别墅,听他说自己一幅字画拍卖出七万块钱,听他说小自己十九岁的二婚妻子,听他说自己老蚌生珠……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 说不羡慕嫉妒恨那绝不可能,搞文化研究的大多都是清贫人,像李教授这样返聘后退休工资也很丰厚的都是少数。来这的大部分人只是普通来历,年轻时在国企做个小领导或是在机关里混个编制,工薪阶层,退休后才有时间和空闲去研究自己醉心的爱好。因为兴趣和天分的关系他们在这一条路上都发展的挺好,可像何教授这样有名有利的却没见过几个。 何教授才华虽然出众,但没了拿手临摹的本事,自己的字绝不够到叫人惊艳的地步。事实上P省很多声名远扬的“大师”和“专家”都是如此,他们和国内几个臭名昭著的大媒体有合作,平时只要用自己权威的身份替他们充当一下喉舌,就会有免费的资源大肆为他们宣传包装。国内近些年涌现了不少附庸风雅的土大款,他们多半不懂字画,但听到作者名气大荣誉多就愿意掏钱。市场的恶性循环让没底线的人原来越发达,真正坚持自己风骨的人反倒会被骂不知进退。安贫乐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这让他们的心中都感到异常矛盾。 但不管如何,对给了何教授颜色的邵衍他们还是很喜欢的。一直等送他们的巴车到达交流会的聚集处,邵衍身边都没少过凑上来说话的人。这些研究古文学的人说话多少和现代人有点不一样,邵衍从过去来,反倒对这种交流要更熟悉一些,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的,让原本觉得他年纪太小的不少老人都诧异于他的阅读量。到后面,李教授再想找邵衍说话,只要回头找一下哪里的人聚集的最多,其中的一处,中间肯定就坐着邵衍了。 ***** 交流会的举办地在S市江边一处风景优美的艺术馆,场馆占地极大,涵括古今中外各种字画和工艺品,在国内的艺术爱好者心中与圣地无异。若不是交流会带着点官方性质,艺术馆绝不能够把高格调的环境贡献出来。场馆外早已聚集了大批的记者媒体,每一扇车门的打开都会伴随着一阵刺眼的镁光灯,没见过这种阵势的不少人都被吓到了。文学界不比娱乐圈,研究者们和媒体们接触的机会还是相当少的,他们习惯了在私下工作,真正出名后才有小部分会愿意抛头露面地为自己争取利益,但今天却不同。这场文化交流会举办的意义是十分重大的,来采访的媒体们每一家都大有来头,真正靠爆炸话题吃饭的小门小户反倒对此没什么兴趣。 虽然早知道这场交流会不简单,可在真正看到那些媒体话筒和摄影机上的电视台的大logo时他们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激动。已经下车的人努力维持着自己最有风度的笑容,还没下车的人赶紧借着车里的镜子整理仪容。邵衍从窗户里看出去,因为外头那些全副武装神情激动的奇怪的人感到一阵心悸,不由问坐在旁边的李教授:“外面这是在干什么?” “哎哟!”李教授虽然平实,这个时候见状也不由紧张地抹了把头发,“天,邵衍你也快点准备一下,C国电视台和全球华人台这种电视台都派采访队来了,到时候新闻肯定要登大版面的,说不定我老婆女儿都能看到。哎哟你真应该谢谢我坚持让你来,你要上电视啦!” “上电视?”邵衍特别喜欢看电视,不论是新闻还是电视剧都是他学习现代元素的好渠道。曾经有几天他迷恋一部叫做《帅哥明星爱上我》的电视剧,也从里面明白了为什么人会出现在电视上。里面的帅哥明星每次出门都必须全副武装,否则就会被疯狂崇拜他的粉丝追堵到无路可逃,毫无疑问,在这个时代明星的社会地位是很高的,看李教授的态度好像上电视也是一件很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想到这里邵衍不禁挺直了脊背,他仔细听着窗外的动静,见不少刚才在他面前都表现的很桀骜的老师们一面对镜头立马谦和了许多,心中更是不敢对此慢待了,也学着李教授的模样整理了一下头发。 车外的记者们还在忙碌,对每一个受邀到访的来宾进行拍摄和采访。不怎么面对公众的老学究们大多害羞且不善言辞,记者们经常要一边问问题一边追赶他们走,几趟下来之后就因为疲惫有些气喘吁吁了。C国电视台的记者不由和同事抱怨:“采访红毯都没那么累的,真是想不通,不就是问他在哪里工作吗?至于脸红成这样?你说这节目剪出来有谁会感兴趣啊?上头拿点文件就瞎做文章。一大群老人家来参加一个看起来很高大上的交流会,是我我也不看。” “是啊。”旁边S市电视台的记者也附和,“这种节目肯定也只有爱好者会看一看了,没点噱头前期又不炒作一下,能红才有鬼,台里领导恐怕也只是为了应付一下上面。一会儿多拍拍字画吧,少拍人了。” “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能不能剪出爆点,西方艺术那边好几个外国帅哥,我们既没有美色也没有爆点,只能加油啦。” 两个记者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了,相互对视一眼后都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私车队伍过去之后就是各地来的协会成员,这些就更没什么可采访的了,后场的不少员工都在准备着收拾杂物,打算等这一波人过去后立刻就进展馆里去支援同事。 几辆巴车的车门打开,一大堆面带激动的各地协会成员涌了下来。他们不同于那些私车接送的在业内早已经有些声望的重量级来宾,记者采访起来也更加兴致缺缺。会员老龄化并不是偶然,缺了点时髦值,有时间和兴趣研究国学的人大都年纪不小。再多几个像P省协会的这样的,会员非声望富贵不能进,那横在年轻人面前的门槛自然就更高了。一堆老年人的节目又有几个人爱看呢?研究协会里太多人固步自封,文化的没落也是必然,像这期必须要做并且很有可能在重点时段播出的节目,虽然在受邀者的采访环节花了不少时间,但直到现在除了几个在书画界已有盛名的受邀者外,其他人的采访会被减掉多少那也是内行们都清楚的。看着那些老先生们因为觉得能上电视而表露出的各种激动,挺让人心酸也挺让人无力的。 国学文化是C国的根,可不受重视,就只能像过气的明星一样,回顾着自己从前风光的历史黯然萧瑟。 C国电视台的女记者正在胡思乱想,暗自叹息,冷不防却听到身边的众多采访队伍中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镁光灯闪耀的频率一下子密集了不少。她抬起头来,本以为会是巴车上意外下来了什么低调的大人物,结果一下就撞上了下车后邵衍望过来的眼神。 她呆了两秒,这倒不是她看到的第一个国学受邀者里的年轻人,毕竟年轻人虽然少,找找还是有的。但这绝对是她所看到的传统文化受邀队伍中长得最帅的一个了,皮肤白眉眼又出挑,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扶着车门抬头看过来都会给人一种会心一击的错觉。虽然同等级长相的人在娱乐圈中也能找到不少,但在一群高龄的老年人当中,却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没想到在最后这个环节还能见到宝贝,本以为要草草收场的媒体人立刻都来了劲头,C国电视台这边绝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乌压压一大串人立刻就扑向了入场口的方向。 邵衍在车上只觉得记者们用的相机相当奇怪,一下一下和爆炸似的闪着光,周围天色开始渐暗,毫无预兆光亮就总让他心中一惊一乍的。光芒照射到眼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周围什么东西都看不清,虽然知道这个世界很安全不会有人趁着自己盲眼时捅过一把刀来,邵衍还是很警惕地绷紧了肌肉。 下车前他学着李教授的模样整理好仪容,下车的瞬间被周围三面乍亮的灯光吓的停了一下,表面虽然没看出什么不同,但心中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紧张。 李教授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好像从自己一行人这辆车停下来之后记者们的形容就变得癫狂了很多,被一堆话筒戳到嘴边的时候他连脚都僵硬了,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凌云志气,告诫自己要淡定淡定淡定,好好为第一次上重要节目留下一个美好的形象。 然后他露出一个淡定的笑容,深吸了口气,眼含期待地朝前走去…… ……咦? 几步之后,李教授有些迟缓地停住脚步,慢慢地转头看向那些还留在原地的媒体人。 ……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邵衍在短暂的紧张之后硬着头皮往前走,因为通道比较狭窄的关系他走的也比较慢,发现周围的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都会微笑他下意识也带上了笑容。前方的李教授走的那么顺利,他便以为自己也能这么顺利地走出包围圈,没想到脚步一动,四下里的灯光也跟着他开始漂浮。 “你好你好!” “请看一下镜头!” “请问您是A市来的嘉宾么?” “请回答一下问题。” 邵衍差点被一个话筒戳到嘴,这才茫然地发现周围的人问的问题竟然都是朝他提的。他有些不解自己受到的待遇,但既然是上电视这种大事肯定也是不敢轻忽的,也都笑着一一解答。他姿态落落大方,回答也颇具涵养,记者们便不敢问一些很出格的问题。只是在确定了他不是某个老教授带来的学生而是A大研究会的正式会员后,总有人忍不住诧异。邵衍一边走一边也能听到某些犀利的问题,但都被他避重就轻地糊弄了过去,走了一段路后他发现到这种问答环节除了要拍照之外根本没什么值得紧张的,态度就越发自然了,即将进入场馆的时候又想到电视剧里帅哥明星对媒体记者处处周到的礼节,还回过头来对着摄像机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叫邵衍,从A市来,还真是研究协会的!” “好了,有东西拍了,大家赶紧的,把A市协会的会员都仔细采访一遍。” 同一辆车上A省来的会员并不是大多数,不过除了已经离开的何教授之外邵衍和其他人的相处还是相当愉快的,对于记者要求的给予邵衍的评价自然都不低,对他们因为邵衍的年纪产生的质疑也显得不那么赞同。毕竟车走了一路,和邵衍聊了一路的人都是他们自己,人家肚子里有没有墨水那是两句话就能试探出来的。邵衍对于古籍文献的研究恐怕比他们还要深厚,偶尔引用的几个典故连他们一下子都未必能反应过来,现在这个社会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年轻人能有几个?更别提A省来的会员们还告诉他们邵衍写得一手好字了。老人家中妒忌心强的到底是少数,只要有才华,不管年纪大小,那都是值得尊重的。 托邵衍的福大家都蹭到了不少镜头,在最后几辆巴车上得到了满意成果的记者们也心满意足,一个年轻俊秀有才华又会做人的国学方受邀者无疑可称作这场交流会的大亮点之一,有了这么个成效,至少版面和话题是不用愁了——“国学新血渐生,参会者才貌双全”再加上一些有名望的老前辈和邵衍的照片,那真是守旧派和先进派一齐讨好,业内人与外行者统统打下,台里的领导和上面的领导肯定也能满意了,运气要不要那么好! 李教授一开始还因为记者的偏向有点伤心,后来看到全车人的待遇基本上都和邵衍有差别后反倒觉得好玩起来。看着邵衍有点伤脑筋地被记者追赶后他还站在原地旁观了一会儿,后来被邵衍招呼的时候毫不犹豫回头帮他分担了点镜头和问题,回来的时候摸了下光滑的头发才放下心来——发型没怎么乱。 见邵衍挥手他也跟着挥了挥手,一进场馆他就忍不住拍了邵衍的胳膊一下,小老头手上没什么劲,邵衍想躲又懒得动,便不疼不痒地受了,看他的眼神有点不满:“打我干嘛?” 李教授愤愤不平地盯着他:“想当年我做小伙子的时候,那也是大帅哥一个,风头不比你小呢。” 他说完又觉得这话有点虚,又觉得站在邵衍身边回忆自己从前的风华实在是有点虐,于是借口要自由活动一个人朝右边方向去了。邵衍站在原地摸了摸几乎没什么感觉的胳膊,莫名其妙地琢磨了一下李教授刚才的话,实在搞不清对方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突发癔症。 场馆的大门隔绝开屋外的喧嚣,里面人虽多,但都不吵闹。邵衍四下看了看,发现角落里都是坐在休息处拍摄的到场来宾,便朝着人少的地方钻去。一路走来看到不少金发碧眼的异邦人,邵衍实在有些稀奇,心不在焉地看来看去后,他就发现自己从浓墨重彩的油画区一下子穿越到了古色古香的字画区。 这里的外国人竟也不少,虽然都是一脸的不明觉厉,但欣赏的态度都很认真。受邀的传统文化爱好者们聚集在几幅画作面前高谈阔论,喧闹声一下就大了。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皱了皱眉头看去,就瞧见P省的那位何教授正和几个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品评一幅字。 那字大约是一首自己写的诗,邵衍不太懂诗,虽然觉得字眼直白了些,但读着还是不错的。字也写的潇洒,看风格,写字的人应当比较随性,且追求尽善尽美,字也因此多了两分雕琢后的匠气,看着像是从好些幅反复练习的作品里挑出的一张完成品。 何教授嗓门不小,奉承和他站在一起的一个男人道:“我记得钱先生这幅字当初在拍卖会叫出了三十五万的高价吧?这可是少见的价格啊!现代书法作品能到达这种高度的实在是少数,我们P省文化协会里的领导一直拿您的成就当做榜样,可才华这东西,真不是说追就能追上的啊。” 被他奉承的钱先生看去大约有六十了,脱了外套穿一身土黄色的棉褂子,打扮在到场的国学爱好者里也算不上另类,眉眼当中却确实有着挥之不去的才气。他谦虚了几句,脸上却有几分掩不住的傲气,想来是个不怎么懂得掩饰自己情绪的直肠子。邵衍看见何教授眼底深处的那几分妒意时忍不住觉得可笑,总觉得眼前这人跟他从前接触的那些恨人有笑人无的酸秀才一个德行,不欲再看,转身要走。没料到他刚迈出几步,就听到那边传来了何教授阴阳怪气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邵衍回头看去。 何教授和那个钱先生一并与他对视,三个人都皱了皱眉头,何教授看原本在茶楼里时的人都没跟在邵衍身边,不由冷哼了一声,钱先生却是诧异邵衍的年纪。 何教授拖长了腔调朝邵衍道:“邵小先生,没想到又见面了。刚才您可是看到我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要走?” 邵衍看出对方这是要找麻烦的架势,心中不由啼笑皆非。他见过不少跟何教授这样拉大旗扯虎皮的无赖,但读书人里这样不要脸面的倒真是少数。对方现在显然是看他孤立无援想要拉身边能耐的靠山报复刚才茶楼里那一箭之仇,邵衍能怕了才有鬼。 他笑着回答:“原来是……先生你啊,刚才我们似乎在碰头会上见了一面,记不太清楚先生您的模样了,方不方便再为我介绍一下。” 何教授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目光莫名的钱先生,还是忍住被心中的羞辱温声回答:“果然是贵人多忘事,我姓何。” 钱先生听出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不由疑惑地问何先生:“这位年轻人是什么来头?你似乎很不喜欢他?是哪位大师带来的徒弟吗?我看他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何教授叹了一声:“也称不上不喜欢,就是年轻人意气风发的,刚才给了我些难堪,我也确实不该和他计较。” 钱先生一愣:“你这样德高望重,他还敢给你难堪?” 何教授摇摇头:“国学没落啊,你瞧他这个年纪,就已经能进A省协会和我们这些老人家平起平坐了,有多少才华也只有天知道,心中傲气也是难免。我只是恨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尊师重道,看他跋扈就教训两句,竟然被他冷嘲热讽一通,A省来的人又都与他一股绳,把我一块排挤开了,回去以后我就有些想不通,一路过来都提不起劲呢。” 钱先生一听他的话就对邵衍印象变坏了。他是书香世家出身,从小研究国学,自然对师道这些细节特别重视。邵衍这么小的年纪竟然能进A省的内部协会,叫何教授这样一说他也不免深想,年轻人有才华是好事,但是恃才傲物就让他有些看不惯了,加上刚才和何教授相谈甚欢,他也觉得对方是个实在的人,此时就不免想要拿着身价替新朋友出一下头,朝邵衍招手到:“小朋友,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何教授说话的声音虽小,邵衍却都听了个一字不落,对对方转移重点见风使舵能力忍不住佩服。看见钱先生也想倚老卖老,能搭理才怪,直接冷笑着呛何教授道:“刚才我忘了何先生是谁,现在听到你这样一说倒想起来了。您既然还记得我,怎么又好意思把尊师重道的话放在嘴边?” 何教授想到在茶馆里的事情脸色有些不自然,但想到钱先生在自己身边后腰杆又挺了起来,满脸怒容地冷哼了一声。钱先生见邵衍不理自己,也有些不高兴了,径直带着人走了过去:“你这小朋友没听到我的话吗?” 邵衍问他:“钱先生要和我说什么?” “你既然爱好国学,还进了A省的协会,怎么不懂得尊师重道的道理?当中给何先生难堪?”钱先生不满地看着邵衍,“身为晚辈,被前辈指点几句不说言谢,还针锋相对冷嘲热讽,A省的研究协会里难不成都是这样的人?” “钱先生是什么地方的人?”邵衍自己被骂倒是不觉得什么,听他们说到身边的人身上顿时就怒了,眼神冷了下来,“你不分青红皂白听何先生几句一面之辞就来为难我,徇私偏向目无公道,可有问过我和他起的是什么矛盾?你身边难不成都是你这样倚老卖老横行霸道的人?” “你!”钱先生顿时被噎了个倒仰,指着邵衍你你你半天,吭哧出一句:“好跋扈的年轻人……” “年轻就活该受你冤枉?不然就要听你说跋扈?钱先生像我这个年纪时看到长辈是不是都用跪行?”邵衍轻哼一声,“你说何先生是我师长,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他这么一个无才无德的师长,尊师重道,尊的也不该是他。” 四下哗然,钱先生脸都憋红了,根本找不出话来反驳邵衍。周围的人听到这边的争论都围了过来,外国的倒还好说,传统圈内的老人家们都不问缘由地开始指责起邵衍不讲道理,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也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去看何先生的脸色。在桌上被落面子和在这里落面子可是两回事,本想靠着钱先生的名头给邵衍点难看的目的非但没达到还被当众讽刺了一场,这一局要是不扳回来那他以后在协会里也不用做人了。看周围的人都站在自己这边,何先生被骂到这份上也不想强装什么谦虚爱才了,当下决定要给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个大大的羞辱,便挡开钱先生直接对上了邵衍:“你说我无才无德?” “难不成你有么?”邵衍懒洋洋地侧首看他。 何教授气笑了:“好!我研究国学几十年来,从没想到第一个对我放这种话的人会是你这样的无名小辈。你说我无才无德,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多有才有德!” 钱先生听出他的画外音,又觉得这样有些过了,赶忙阻拦。年轻人不懂事时傲慢一下总是难免,他也曾有过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岁数,长辈们听着虽然生气,但嘴上教训两句就行了,等到日后他自然会知道其中利害。可在那么多人面前靠着学识来碾压对方造成的效果就严重的多,不说这场失败对年轻人声誉造成的影响,日后对方心中也会留下这层挥之不去的阴影,说不得在业内的发展都会因此受到阻碍。 “钱先生您别拦我。”何教授摇头道,“我活了那么大年纪,从没见过这样不知礼数的人,简直大开眼界。他不知天高地厚,我总得让他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这种人简直就是毒瘤!决不能任由他这样跋扈下去!” 四下的围观者们见到事情竟然是这个发展都有些意外,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哪里都有,立刻就有人嚷嚷着让会场里的工作人员准备笔墨。钱先生见何教授这样固执,心中虽然对他这样欺负人有些不赞同,但到底没有多说,只是眼含怜悯地看了邵衍一眼,叹息这个年轻人即将遭受的打击。 场内还在拍摄作品的记者们听到字画馆喧嚣的动静以后纷纷打听起原因,得知原来是有人起矛盾后提着机器跑得飞快。他们正愁这场中规中矩的交流会找不到什么可以炒作的新闻,哪成想一瞌睡就来了枕头。李教授他们离得不远,听到热闹后也赶了过来,沿路听到是P省那个名声不太好听的何教授和一个年轻人起了矛盾之后心头就有些怪异,到字画馆后看到跟何教授站在一起的邵衍时,立刻知道不好,全都上台围了过去,将邵衍护在身后。 空出的一个小展台上已经摆开了两张桌子,工作人员正在铺纸和磨墨,这阵势傻瓜都知道要发生什么了,李教授很生气地问何教授:“这是怎么回事?!” 何教授施施然将双手洗干净,拿着一块小帕子仔细擦着十指,闻言不屑地看了李教授一眼,抬手在笔架上挑了一直合乎心意的笔:“代领师长职责,帮你们教育学生。” “我们A大的学生还犯不着你来教育!”李教授终于怒了,“你自己是什么资历?拿来欺负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不觉得脸红吗?” 何教授冷笑:“现在开始和我论资历了?” 邵衍拍拍李教授的肩膀:“没事,不用担心我,这个姓何的道德败坏,能写出什么好字来?只管让我和他比就好。” 他这话一出口,何教授手上就颤了一下,台下的记者们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沸腾了起来。C国电视台的记者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回头对同事说,“这个年轻人太冲动了,何金波这种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太可惜了。” “是啊。”不少知道何教授品行的人都为邵衍有些不值,提前放出这样的狠话,等到一会儿输了之后只会更加难看。何教授这种爱炒作的人肯定也不会放过他,邵衍在国学界的未来几乎就毁掉大半。 何教授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不到黄河心不死,抬笔饱蘸浓墨,心怀怒气一挥而就,写下《咏柳》前半句: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 他的字大开大合,又加上正在抒发怒气,真是畅快极了,不少摄像师直接抬着机器到台上来拍摄他,何教授便越发得意。他这些年的字越来越金贵值钱,进步也是明显的,可以说在这个场馆里,他都自信能胜过他的人不太多。 邵衍瞥了他一眼,看出对方的诗在讽刺自己,心中便有几分不屑,走到桌边随便捡了一支笔,懒洋洋地抬手在纸上写下《咏柳》的后半句: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他一下笔,旁边正在专注拍摄他的摄像师便有些惊到了,邵衍字里行间的霸道简直扑面而来。他也不懂什么书法,却下意识地盯着他的字移不开目光,等到何教授写完之后搁下了笔,才回过神将对准邵衍的机位转向了何教授这边。 何教授看了眼自己的字,心中很是满意,稍稍吹了一吹就举起来展示。台下的围观人群连连发出惊叹,七嘴八舌地夸奖:“何教授这一手字真是越来越犀利了!” “难得那么大年纪还能保持锋芒,虽然里头有王羲之的字意,但添了自己的风格,又很有不同……好字好字。” 几乎没人去关心邵衍写了什么,邵衍也不关心别人有没有关注自己。他写完东西后随手将笔丢尽了笔洗中,长舒了口气,直接一晃身子在台上的座位处坐下了。 李教授绕着字走了两圈,好半天没从那股气势里挣扎出来。众人看他没动静,还以为是邵衍在临阵怯场,纷纷起哄要看字。李教授回头看了眼台下众人,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捻起纸页的边缘,等到墨稍干一些后,才将字慢慢抬了起来。 周围喧嚣的起哄声在他这样做后开始逐渐减少,李教授原地转了一圈,场管越发安静,众人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何教授心中诡异地生出些不妙的预感,等到字转到自己面前后,只是惊愕地看看纸又看看邵衍,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十点大魔王回归了,最近有点忙,太抱歉了。 刚才的版本缺字了,给大家补上。 ☆、第三十七章 钱先生原本被安置在展示台另一边的座位上,看到这幅字后也蹭的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这……” 他后半句话憋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这怎么可能! 台下的人等回过神,安静的场面便再也维持不住了,喧闹声轰然炸响,都是在谈论这个意外结局的声音。何教授那一幅字写的很好,锋芒毕露,狂放潇洒,简直是他近些年来堪称巅峰的作品了,不说别的,单这会场里能及得上他的人就没几个。也因此许多人从得知到这场文擂的消息时就笃定何教授能赢。开玩笑,一个是蜚声业界的文学大家,一个是从未听过的无名小卒。文学大家的水分再怎么虚,那也不是无名小卒能比得上的。看到何先生那一手字时不少人心中还在嘲讽邵衍不知进退自寻死路,可谁知道才短短瞬息的功夫,风向便如此迅速地调转了方向,结局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们脸上。 何教授的字确实不错,可哪怕再厚颜无耻的人,这个时候也没法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他的字胜过邵衍。无他,两幅字的差距实在是有些明显。何教授的字虽然痛快犀利,可放在邵衍的作品面前却真的有点不不够看。邵衍的字,从落下的第一笔开始就在蓄势待发,一撇一划看似随性,可结合在一起,却叫人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摄像师和记者这些外行们只觉得自己心中看着这幅字会觉得紧张,只有内行们才知道,这就是人们一直传的神乎其神的笔意。 邵衍的笔锋,那真是霸道的前所未见。字意就像是出鞘的刀,气势扑面砍来,迎头劈下,让人全无抵抗之力。字形矫若惊龙、行云流水,带上满满的猖狂,功底可见一斑。 这种风格的字太少见,能写出味道的更是寥寥无几。众人都很有些不可思议,他们看向邵衍,坐在椅子里的年轻人正在托着脸懒洋洋地抚摸自己的下巴。要不是亲眼看着他落墨收笔,他们绝不可能相信面前这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小年轻会写出这样一手字来。 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帮着何教授指责邵衍不懂尊重前辈的人现在再不敢出声,他们原本就是仗着年龄和经验自认高人一等,输给了所谓的“后辈”,那真是多少人都不够丢的。想到自己刚才附和着众人七嘴八舌朝邵衍嚷嚷的那些有关“何教授德高望重年轻人要和他多多谦虚学习”的话,站得离展示台比较近的几个老学究们都挡着脸装作咳嗽的模样面上无光地钻进了人群中。 李教授转了一圈后,小心翼翼地又把字铺平在桌上,发现没有流墨之后才终于放下心。钱先生却一下子从他的座位处踉跄出来,扑到了邵衍这边的桌边上。何教授原本还在怔愣,看到他后才猛然回过神。他看了看台下正在交头接耳看向自己这边说话的业内同行,又转头盯着正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在近处观察邵衍作品的金先生,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耳朵边上轰鸣吵闹,让他不知所措。 钱先生惊叹地摇头赞叹,半晌后才倏地看向邵衍:“你习字多久了?” 邵衍算了下自己的年纪,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对上他的目光,回答的就有些含糊:“记不起来了,十来个年头了。” “不应该啊……”钱先生还是不满意,摇头晃脑盯着那字看了许久,才絮絮叨叨地反复轻声评判:“用笔这样平稳娴熟,十来个年头怎么会有这样的力道?我从小习字的时候胳膊上还会吊沙袋,饶是这样,平时悬臂的时候都多少会有些抖……还有这字意,倒是符合你的年纪,但你这个岁数……怎么可能悟得出来?” 切。邵衍心想,悬沙袋算个屁,老子当年练字的时候,先生还朝我胳膊上放鸡蛋呢,掉了就打,你比得上么? 但即便是如同钱先生这样的疑问不断,这场文斗的结果仍旧是早已揭晓了。场内的媒体们凭借自己的判断和众人的反应,即便是不听宣读,也还是早早反应过来将摄像机对准了邵衍。邵衍坐在那边写完字后一动不动,看表情倒是没什么获胜之后的激动和喜悦的,众人于是便又涌去拍何教授的脸。 记者们都很是激动的,他们也没想到能让自己亲自碰上一回反转剧。这次的事件因为结局的不同一下子从何教授被不懂礼貌的小辈激怒出手,转变成了何教授倚老卖老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反被打脸。何教授虽然不如钱先生那么有名,但身上深博奖获得者的名头也有些分量,有他的名气作附加值,关注度一定会大大提高。 何教授被四下骤然扫过来的镜头吓得脚下一个踉跄,匆忙抬手遮住自己的脸就要离开,可周围都围了满满当当的人,他愣是想走都走不成,只能在心里暗骂这些媒体落井下石。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狠狠抽自己两个耳瓜子,早知道这样和和气气的多好,再不济在茶楼里发现邵衍脾气坏时就应该离得远远的,干嘛要那么沉不住气! 耳边的轰鸣声越发嘈杂,何教授觉得自己脚下踩着的展台软的像是棉花,头顶的灯光也在跟着癫狂。他背过身去躲开那些镜头,媒体们却在短暂的蓄势后一下子涌到了展台上,一部分去了邵衍那边进行采访,另外一部分则将何教授紧紧地围在了中间。何教授躲避不及,被各个媒体的话筒戳在脸上,只觉得每一句提问都像有人在提着剪刀扎刺他的心脏,让他呼吸困难—— ——“何教授您之前想到过会是这个结果吗?” “何教授您看一下我们的镜头!请问您输给邵先生之后心里有什么感想?” “您刚才表现的很惊讶,请问您之前为什么提出这个挑战呢?” 何教授怒极,只能反复推拒着伸到嘴边的话筒,嘴里不停拒绝:“我不接受采访……我不回答问题……” P省内部协会的管事终于挤进来了,一群人将何教授和媒体隔开护下展示台,媒体们一路紧追不舍地提问拍摄,P省来的人脸色都很难看。 何教授这次是把一整个P省研究协会的脸都丢没了,老大把年纪公开挑战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比就比吧,胜了倒还好说,他居然还输了个一败涂地!这次来的媒体界大佬可不是P省协会能凭借自己在传媒圈中的关系走通的存在,消息一旦传出去,在之后的几年甚至几十年里都绝对会是P省研究协会最大的丑闻。何教授也不用再混了,不说内行们日后会怎么看待这次的事件,光是公众那边,一旦得知到他这次居然输给了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消息,那么外界对他实力的质疑一定会如潮水般涌来。 外行们看书法本就是看个热闹,书画家的名气和业内的评判都会成为影响一幅字是否有价值的关键所在。名气这东西,品德不好没什么影响,但实力不行被打了脸,那影响绝对是毁灭性的。 已经能预计今天之后何教授的字画会跌价多少的P省协会领导盯着满脸颓然的李教授连弄死他的心都有了,协会里为了经营他的名气花了多少的钱财精力?好容易看他已经在朝着大好的方向发展了,谁知道这人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开始飘飘然,上赶着自己找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场戏快落幕时才赶到的人也不是没有,严稀跟着他的外国老师满脸状况外地进了书画馆,见周围挤得满满当当全场嘈杂,心里那点看热闹的火苗一下就旺了,上前拽住一个人就问:“老师,这里出什么事了?” 被拽住那人一脸的激动莫名,扯着他说了半天,着重形容了何教授仗势欺人反被打脸的细节,听得严稀心里都跟着激动了起来,连忙问他:“跟何教授比赛那人呢?” “在那呢!”被拉住的老先生指了已经被搬开桌子的展示台,“你瞧上面全都是记者,肯定被人围在里头出不来了。” 严稀跟他老师说了两句,自己兴冲冲地朝着展示台上挤,就想看看那个拍出了这等反转大剧的年轻人得长成什么熊样。台上的记者摄像们被他给撞了个东倒西歪。 邵衍确实出不去了,A省协会里的会员们挡在他前面阻止记者的靠近,可路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人根本就没法移动。他虽然蛮想上电视的,但被人用这样的方式采访就有些烦了,又不能出手打架让媒体们滚蛋,只能强忍不耐地尽量回答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耳边全是相机拍自己脸时咔咔咔的响声,邵衍都快忍不住皱眉了,才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带着虚弱和惊讶的声音:“邵衍?” 他眯眼细看,看到那头卷毛时就知道是谁了,赶忙朝对方做了个手势。好不容易挤入包围圈的严稀鞋子都快被踩烂了,还得了周围的媒体们好些白眼,发现到被围在展示台上的人是邵衍后别提有多惊讶了。但现在可没有发傻的时间,邵衍这个模样明显是被困住了。退出来后他掏出手机翻看了半天,心里排除了没根基的邵家父母和已经移权的严家爸妈,最后还是把电话拨给了严岱川。 严岱川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看到来电提示是严稀之后直接给按掉了,第二次打过去之后才接起来,开口就要教训。严稀被骂多了,听到那边的呼吸声就知道要糟,赶忙不带喘气儿地把展馆这边的事情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那边的严岱川沉默着,严稀以为他还会再问什么的时候,就听他说了一句“我立刻过来”后切断了通话。 严稀愣了愣,看着显示通话已结束的屏幕,心想着你过来干嘛啊?叫几个人来不就好了? 摆脱媒体和离开场馆少说用了半个多小时,何教授被带到场外的时候人都快虚脱了。协会里的领导本还想训斥他,见他脸色苍白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也懒得开口了。眼见场外亮如白昼,四周还零星游散着几家媒体,他们不敢多呆,回到车里之后才总算放心了一些。 车上还有P省协会的其他会员,看到何教授的时候鼻子都快气歪了,指着他大骂:“没有那个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这儿也是能让你嚣张的地?好了!看到了!现在丢大人了!电视台都拍到了,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做人?!” 何教授没力气也没底气回嘴,死气沉沉地窝在车座上任由他骂,只觉得一路出来的媒体追问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他无力去想自己今后将要受到多大的影响,因为脑袋里一旦出现类似的计算他就想要把头朝墙上撞。不久之前他还那么风光,进场的时候聚会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用羡慕的眼神仰望他,他的荣誉地位威望和财富是他最大的本钱。 可现在,周围却只剩下了嘲讽讥笑和责备,造成这一切的,只是他一个不经大脑的举动。 邵衍! 还有这个名字! 何教授简直无法相信也无法容忍自己输给他,这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他有什么胜得过自己的呢?除了年轻和漂亮的脸蛋外,他拿过和自己一样高度的奖项吗?字画能拍卖到五位数吗?他在S市甚至还要借住在朋友家!第一次见面时小心翼翼地把坐出租车的找零数完之后才放进口袋! 他凭什么能写出胜得过自己的字?他的父母能有足够的本钱来培养一个孩子吗?一切都只是老天爷太不公平,给了一些人他们本不该拥有的天赋,来以此胜过辛辛苦苦年年月月刻苦钻研的普通人,而这些不劳而获的人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何教授揪着自己的头发,心中痛苦翻腾,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说不出的面目可憎。车里的人也齐齐沉默,出了这种事情,谁还好意思继续在会馆里呆下去?四下一片寂静,车外嘈杂的人声却一下子拔高了许多,他们回头从后窗看出去,都忍不住惊讶地坐直了身体——场馆的入场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列气势森严的车队,车门打开,好些穿着黑西服的高个子壮汉涌进了会馆。 “怎么回事?来大人物了么?”这阵势看着不是闹着玩的,P省协会里本就比较看重这些,见状不由纷纷讨论起来人是谁,“来了那么多保镖,肯定不是平常人啊!难不成来的是哪个大师?” “你见过哪个大师有这个排场啊?” “谁知道啊,要不就是上头什么领导来视察了?” “哇你看那个车,好车啊,一看就改装过的,那么多辆少说好几千万。” “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 进去不多久后陆续有保镖出来,大伙一下子来了精神。原本陷入低落的何教授也不免被分了两分注意力,跟着转头看去,便瞧见跟在那几个零星的保镖之后的是一大串媒体,其余的黑衣保镖都聚集在媒体当中,两列排开气势森严。他隐约看到被护在正当中的一个身影,顿时就猜到大约是来接送场馆里的什么人物了。 人太多,这人究竟是谁何教授也没看清,但有这个待遇的,想来也不会是普通人。 他梗塞地想,自己刚才跟邵衍针锋相对是图什么呢?有那个时间,早点发现到这人多好! 快到主车的时候,保镖们队形变化了一下全部横向站开,将媒体们挡在了距离车子的五步开外,走在包围圈最中间的那个主角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何教授心头的悔恨还在萦绕,看清对方的模样时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几秒钟之后,才像是迎面被敲了一棍子似的眩晕起来。数不清的星星从脚底开始朝脑袋方向冒,围得他呼吸都困难了。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何教授青着脸捂住胸口贴在车壁上眼睁睁看着邵衍上车之前对媒体挥手告别的动作,直到车队离开,也还是保持着这个僵直的姿势没有动弹。 “唉——”P省研究协会里的其他人也终于明白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协会领导指着何教授长长地叹了一声,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啊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 邵衍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进外套衣兜里的几张名片,上头X省电视台记者XX报社主编的职称他虽然看不懂,却也明白应该是有些分量的。严岱川坐在他旁边面无表情地看向车外,余光一直打量邵衍的动静,见对方丝毫没有要和自己说话道谢的意思,气得鼻子都歪了。 枉他一路上还在担心邵衍会不会出事,反复催促司机抄近路开快一些,结果看样子邵衍还很乐在其中嘛!在车外头一脸笑眯眯地回答问题,上了车还不停地看这些媒体们的名片,他也是有病,瞎操心! 邵衍看他的脸色越来越坏,忍不住奇怪:“你怎么了?工作上遇到困难了?” 严岱川瞥他一眼,见对方睁大了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立刻被煞了一下,怒火下意识平息了不少。他也觉得奇怪呢,都说相由心生相由心生,邵衍这样小肚鸡肠手段狠辣的小变态怎么长的就跟个好欺负的包子似的?脸蛋白净眼睛大,嘴巴的弧度竟然还是朝上翘的,不发神经的时候又软又显小,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斯文人特有的“快来欺负我”的信号。特别是像这种不经意间露出的可爱表情,眼睛里充满好奇,嘴巴也微微张开,连熟知他本性的严岱川都会无法抵抗地中招,再大的抱怨都维持不了多久。 严岱川叹气,心想邵衍恐怕就是他的天敌,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对方宣泄自己的不满,只能摇摇头道:“没事。” 邵衍见他这样的反应反倒愣了一下,他观察入微,自然不觉得严岱川是在说真话,但思来想去也没法琢磨出对方是在为什么不高兴。回忆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胳膊上,想到前几天自己下的狠手再想到对方今天还那么劳师动众地来救自己,他眼中也不免多了两分少见的心虚。 朝严岱川坐近了一点,邵衍撞了下他的肩膀:“哎。” 干嘛?严岱川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疑问。 邵衍侧头盯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服软,片刻之后才忽然说:“我今天上电视了。” 严岱川有些茫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但还是上道地朝对方点了点头:“恭喜你。” 邵衍和他对视着,忽然就扑了上去抓住了严岱川的胳膊,将他的衣袖挽了起来。 严岱川躲避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被按到伤口一阵酸痛时才想到前几天自己还被面前这个一脸纯良的人掐的不要不要的,顿时就想躲开。没料到邵衍的手劲竟然出奇的大,被箍住的部位像被铁钳夹着似的无法动弹,他意外地看着邵衍,上上下下打量邵衍的身板,最后将目光落在对方细长白净的手掌上,怎么样都搞不明白这样的一双手到底是哪儿来的用不完的力道。 手臂上果然青了一大片,像被人用老虎钳揪过似的留下了深深的淤痕,邵衍咳嗽一声,想到自己能捏碎文玩核桃的手劲,差不多也能想象到严岱川这两天该受了多大的罪。他心中的歉意一下子浓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那块颜色非常可怕的皮肤,嘴里道:“你说你也是,没事来摸我脖子,这不是找打吗?你要是摸我脑袋摸我脸我也不至于下这个手……” 严岱川闻言不由瞥了眼邵衍的后颈,对方正低着头,后颈那边软软的卷卷的胎毛一样的头发顿时显露无疑,严岱川手指几下抽动,重重地把那个再去摸摸的可怕念头镇压了下来,嘴里只是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今天还是要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带人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邵衍吭哧半天,才小声说,“掐你的事情,不好意思了。” 咦!!!!! 严岱川心中响起一阵汽笛般的惊呼,虽然表面上只是脸色微动,但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全是胜利的快|感。邵衍对他低头了低头了低头了低头了低头了!邵衍居然会道歉会道歉会道歉会道歉! 他咳嗽一声,一副大度的模样伸手拍了拍邵衍的手背:“不要多想。” 邵衍抬头看他,盯着他的瞳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的视线比刚才涣散了一些。但他也不太懂焦距这么高深的知识,得到了原谅后就松了口气,态度顿时就不那么郑重了,还去摸摸严岱川胳膊上状态正常的皮肤,道:“你也太不经打了,我还没用全力呢你就伤成这样,看着人高马大的,怎么一吹就倒。” 严岱川看了下自己手上的伤口,默默琢磨着那句还没用全力,心情复杂地握住了邵衍乱动的手。他不太习惯别人这样触碰自己,邵衍一摸他,他整条胳膊的鸡皮疙瘩就都起来了。 抓到手之后他才发觉到邵衍的手竟然比自己小了一圈,因为手指很长的原因平常状态并看不出来,可他这样轻轻一抓,对方的拳头就被他包在了掌心里。严岱川没忍住捏了捏,只感到掌心中的皮肤微凉,指尖能触碰到的脉搏也异常的缓慢,手指很柔韧,能随着他收紧的动作更加弯曲地蜷起来。邵衍被他抓住了手居然也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反倒就保持着现在的距离将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严岱川身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被他的头靠在肩膀上,严岱川垂下眼,盯着对方脑袋后面软软的卷发看了半天,抬起一只胳膊环在了邵衍的后背,小心地用手指去撩了一下。 邵衍浑身一个哆嗦,动作很大地抽动了一下,作势要坐起来,被严岱川给按住了。 “你干什么!”邵衍骂他,“又要找打!?” “不小心的。”感觉到掌心里的拳头有要朝外挣扎的趋势,严岱川赶忙出声安抚,环在椅背的那只手拍了拍邵衍的胳膊,“你头上有东西,我帮你拿下来顺便碰了一下。” 邵衍缩着脖子蹭了蹭衣服,把那股麻痒的感觉蹭没了之后才自在一些,见严岱川不打算让他起来,便也没有坚持要离开,重新软下来趴在对方的肩膀上酝酿睡意。 严岱川盯着邵衍后颈处因为蹭衣领而变得有些凌乱的软毛,指尖弹琴似的抽动了两下,作势要理,却停在邵衍的耳朵边上半天没敢下手。 听着邵衍逐渐均匀下来的呼吸声,他想了想,还是怕被揍,硬生生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到了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头发乱了不能整理…… 严岱川:逼死处女座。 ☆、第三十八章 邵衍原本以为从拍摄到上电视中间应当有一个很长的制作周期,谁知道第二天早晨,他就在严家爸爸吃早饭时看的早报上发现了自己的照片。 他看到的时候全家人都已经知道了。他们围在餐桌上严父的座位旁边七嘴八舌地讨论报纸上的内容,听到邵衍下楼的声音,又齐齐转头盯着楼梯上的他。 锻炼完之后洗个澡神清气爽,邵衍的心情不错,见状便大大方方地抬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早啊。” “衍衍!”邵母喊了他一声,倏地将报纸从严父手里抢过来,朝他抖抖,“这个上面的人真的是你?” 邵衍接过来一看,才发现到报道交流会的消息居然放在报纸的第一张。他入场前回头对媒体挥手道别的照片跟好几个不认识的人一起被剪辑成了背景,背景上放了很多切成圆形的大头照片,他看着镜头面带微笑的一张也被放在相当显眼的位置。 报纸上的字倒是都还好认的——“全国首届艺术文化交流会召开,各省协会百花齐放。” 倒是个中规中矩的标题,内容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里面有三分之一的篇幅都在描写从A省来的神秘国学会员邵衍。报社的编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收了红包似的不要钱朝外丢好话。非但高度评价了邵衍入场时的大方礼貌,后期他跟何教授之间的矛盾更是相当仔细地从头描写到尾,用词精准脑补狗血,看得都叫人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 邵衍吭吭哧哧地看下来,虽然有些地方不太理解,有些细节和他自己经历的也有些出入,可从字里行间的,他仍旧能很清晰分辨出写文章的作者在故意将舆论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引导。 他不太懂得对方这样做的原因,心中却是满意的,便将报纸塞回了邵母怀里,点头回答:“是我啊。” 邵母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邵衍越过自己下了楼,站在台阶上好半天都在盯着儿子的背影发愣。 她在A市时是听说过邵衍讲自己加入了一个什么什么研究协会,邵母对这方面了解的不多,听这个名字便以为是学校里面学生或者老师自己组织起来的业余社团,那个时候也没多想,现在早忘的差不多了。前段时间时她也碰上过几次邵衍和人计划交流会见面方式的电话,本以为他只是要和一些假期来A市旅行的同学见面,并不当一回事,还叮嘱过让他和朋友出门吃饭千万不要在付账上小气。 可她从没料到儿子会去真的参加一个看起来那么高大上的交流会!居然还拍照登报了! 邵家其实没少上报纸,尤其是邵老爷子在的时候,邵家一丁点风吹草动那都是在A市的日报上有版面的。照理说邵母不该为这事儿那么稀奇,可邵衍上的毕竟是全国性的报纸!性质和各省各地方小打小闹的报社完全不一样! 她是这样的想法,家里的其他人也全都不差,桌上除了严岱川在邵衍落座之前给他拉了一下椅子之外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邵衍一动不动。 严家的厨师端上邵衍在出门锻炼之前上锅蒸的水晶虾饺,看到餐桌这边奇怪的气氛迅速地离开了,邵父将椅子朝儿子的方向拉了拉,小声问:“衍衍,你什么时候会写毛笔字了?” 邵衍也不惊慌,瞥他一眼,慢悠悠反问:“你以为我以前不会吗?” “咦?”邵父听他这样一问,还真的点点头,“你以前在你爷爷那边的时候确实被按着学了一段时间,后来我也没见你怎么练啊。” 邵衍笑了:“我懒得练嘛。你看我前段时间就喊小川哥给我买小毛笔字写东西了,也不关心关心我。” 邵衍说别的话邵父不会相信,说自己懒那邵父真是太赞同了。他以往忙工作,一天除去睡觉之外能有两个小时呆在家里就已经不错了,和邵衍虽然名为父子,但彼此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对儿子那个“懒”,简直是深恶痛绝。 至于邵衍这些天写字用的是什么笔,说实话他真的没怎么注意。邵衍以前那么懒,写作业跟要人命似的,现在能动笔写字他就已经很欣慰了,哪里会去管他怎么写啊!听到儿子这样一说又忍不住有些愧疚,也不再问了,拍拍儿子的后背道:“哪里不关心你了,爸爸关心你的。” 严岱川在一旁听这对父子的交流,偷眼瞥了下正在桌首笑眯眯看报的父亲。严颐的脸上带着早年打江湖留下的戾气和风霜,每一条皱纹里都带着浓浓的凶恶,要不是他现在老是笑眯眯对人,那吓哭小孩子是很平常的。 脑袋里琢磨了一下自己跟父亲说“你也不关心关心我”之类的话,父亲也黏糊糊地回答“爸爸关心你”啥啥啥的。 严岱川一阵发寒,后背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连带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浑身都写满了不自在。 他看到邵衍还在和邵父说自己上电视和上报纸的事情,便动手给他的豆浆里放糖。邵衍住到了严家之后他才发现对方有多嗜甜,一杯豆浆或者牛奶要倒四五勺蜂蜜才能满意,他帮着邵衍调好了蜂蜜,摸了下豆浆杯壁的温度,这才把杯子推到了邵衍在桌边。 邵衍恰好说到何教授讽刺他那里,这一段记者们不了解,后来从旁观者的口述中描写出来的也有些出入,邵衍讲出现场版来真是听得气死了了,邵父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骂道:“这个姓何的教授是P省来的?太嚣张了,敢这样对你,爸一定让他吃点苦头。” 严颐在一旁道:“不用那么麻烦啦,衍衍这次把他输成这样,这个姓何的回去有好果子吃的。字画的价格肯定也要跌了,以后被人嘲笑的日子还长着呢。” 邵衍顺手接来杯子一饮而尽,甜到发腻的豆浆让他享受地眯了眯眼,转头看了眼不动声色的严岱川,他也把自己蒸笼里的三只蒸饺夹了过去。 严岱川有那么片刻的受宠若惊,这待遇以前都是邵父才有的! 水晶虾饺是邵衍亲手做的,淀粉和澄面要用开水一点点烫开,才能得出虾饺皮这种晶莹的透明感。邵衍前段时间自己去抓了几味调味的材料处理好了,和面的时候烫的水就是煮过调味料的开水,这使得虾饺皮一口咬下后除了柔韧外更加满口飘香。虾饺里一包鲜汁,放的却不是整粒的虾仁,而是剁成泥的虾仁混上高汤和娃娃菜调的馅料。包的时候再在里头埋进一颗小粒的整虾,吃起来爽脆弹牙。虾饺皮很薄,却很有存在感,劲道的口感需要不断咀嚼,皮的香味混合了清爽的虾甜更是绝配,不必再另外蘸任何酱料,就已经够回味无穷的了。 邵父还在那里跟严爸爸说何教授会有的下场,看到邵衍把饺子分给了严岱川之后人就呆了,他傻傻地看着严岱川慢悠悠把那三个蒸饺吃完,有那么点委屈地看着儿子:“你们俩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有吗?没有嘛。”邵衍转头看严岱川,严岱川正在擦嘴,也看过来,两个人默契地给了对方一个微笑。 ****** 这个让邵母甚至开始惶恐的报道自然也在外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国学界的内部人士关注的是邵衍在报道中被夸奖的神乎其神的天赋,外行看的却是交流会上他和何教授两个人之间斗法的热闹。何教授的名字虽然不怎么红,但在国内也是小有了一些声望的,能在众目睽睽胜过他,这证明邵衍不管是什么背景,至少是有着胜过何教授的真材实料的。 那段被媒体们放出来的有关他和何教授比赛过程的视频更是受到了非一般的关注,热度在短暂的酝酿之后一下子提升了起来。人们对学术界的兴趣远比业内原本以为的要大,只是他们对国学的认知一直停留在一群白胡子老头穿着道袍似的棉褂子背着手喝茶聊天上,自然很懒得去关注这些无聊的消息。冷不防发现这些追求风雅的圈子里竟然也跟宫心计似的各种勾心斗角,群众们热爱八卦的心一下子就被唤醒了,只有担心热闹不够看的,哪还会在意什么圈子不圈子啊。 官方和那群跟何教授有合作的媒体们积怨已久,与何教授混在一起的那些人少有真正热爱国学的,为了一己私欲他们做了不少搅混水的事儿,让原本清清白白的研究圈子越来越市侩也越来越混乱。不满他的人从来不少,只是何教授他们行事小心,从没有露出过什么可以让他们遭受打击的把柄。这次的事情于是就成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连许多之前预料到何教授这次恐怕要遭殃的人都没料到之后的风浪会那么大,网络媒体实体媒体,扒皮何教授的活动越来越火热,简直将何教授家的祖宗都快查了个干净。他和境外和沿海某些臭名昭著的媒体合作炒作自己的事情自然也瞒不住了,包括P省研究协会内好几个正在炒作中的所谓“大师”这下也变得无所遁形。 之前收过他作品的不少收藏家悔都要悔死了,可现在再出手他的作品,打个一折都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收。钱先生也为此遭受了一些影响,好在不大,应付应付也能过去,在那之前他特地找到A省研究会下榻的酒店里去找邵衍道歉,虽然没见到人,但歉意也已经托李教授他们带到了。钱教授这人就是有点书呆子,除了书画之外一点人情世故不通,邵衍有毛病才会和他计较,被李教授他们好言劝了劝,便把他那天的冒犯当做个屁给放了。 他的近况和何教授的则截然不同。 作为热门事件中的另一个主角,他受到的关注其实一点不比何教授要少。光长相就能吸引一大群娘子军偏向他了,国学圈里出帅哥的几率实在太低,才华和帅哥结合起来更是刷满了时髦值。这一代的年轻人越来越注重国内传统文化的留存,对年纪轻轻愿意潜下心来研究国学的邵衍第一印象自然极好,他跟何教授的这场比赛无疑成了垫在他脚下的第一块垫脚石,让他的形象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媒体后期也是拍到了邵衍被保镖们护送离开的画面的,这种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高能情节简直将放在邵衍身上的那些目光热度推向了最高点。 所有人都在试图挖掘他从前的经历,以及弄明白一个问题:他到底是谁! 真正有了知名度之后,过去肯定是瞒不住的,邵衍现在正在A大读书的消息很快就被人给发现了。A市的人那也是上网的,虽然大部分都和邵衍没有真正见过面,但对于邵家的事情,因为前段时间邵父的大肆炒作多少还是有些耳闻的。邵衍是富三代甚至富四代的消息短短几天内就在网络上传遍了,没过几天,更深层的、有关于他们一家和邵家现任家主之间的恩怨自然而然地又被旧事重提起来。 他的经历一时让很多人无法言语。 从小生活富足,在爷爷去世之后瞬间跌落云端,除了百分之五的股权外几乎失去了邵家的一切。上大学之前一直是个胖乎乎有些傻气的小年轻,入学后不久重伤一场,从那之后整个人就像蜕变般开始变得出色起来。 这种跌宕的人生是很多平常人家难以想象的,一时间同情和欣赏的声音瞬间充斥在了有邵衍消息出现的各个地方,网络上甚至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大批推崇他的“后援团”,邵衍这个名字,在这阵风头上简直成了“国学年轻储备”的代名词。 邵衍都火了,御门席这个名字没道理默默无闻。事实上邵衍居然会做菜的消息让很多崇拜他的年轻人相当意外。但被迫分家之后他帮助父亲掌管餐厅并将餐厅的声誉做的更上一层的消息来源却十分可靠,让人不得不信。尤其是各个曾经光顾过御门席的顾客,对这个出于邵家却远胜于邵家的餐厅都毫不吝啬夸奖的声音。能进得起御门席的多半不是普通人,讲的话也就格外权威,听着他们对御门席那些菜品的形容,不少人隔着屏幕口水就收不住了。当然也有人怀疑这些夸奖的真伪,毕竟邵家这个美食招牌在A省周围还有些声望,御门席这个刚出来的,许多人那是连听都没听过的。 餐厅现在的管理者也是从邵家出来的,邵老爷子的亲儿子和亲孙子,再强,难不成又能强得过已经过世的老家主? 对于这些好似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质疑许多知情人理都懒得理会,只同情他们井底之蛙,并且反复央求他们前往不要去光顾御门席。A市的御门席现在提前两天已经订不到位置了,想吃饭还得提前半个星期就策划,其中占据了预定名额的大多都是省外慕名来平常的顾客,被拒之门外的老客人们窝火死了,又看不得御门席被质疑,又一点都不想餐厅里的客人比现在更多。 许多人听的心里痒痒,查过人均消费后不少家境宽裕的就打算去一趟A市尝尝这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餐厅,结果还不等他们动身,邵父这边的官方消息便令S市的许多馋猫们精神一震。 御门席在S市的分店,即将开业了。 ****** 邵父这些天带着邵衍的那群徒弟在S市各处下馆子,和A市不同,这里许多有些声望的老餐厅味道真的很出色,安逸惯了的邵父虽然自信儿子的手艺,但这段时间来压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为了S市的这个餐厅,他少说投资了两千万。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和严家借的,但借钱总是要还的嘛,这笔账到底还是算在他心上的。现在不同以往了,在A市的生意要是亏本的话,那他们一家绝对是一朝回到解放前的节奏。 邵衍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家里人从没把压力给过他,父子俩也没有做过有关投资上的交流,以至于直到如今邵衍还以为自家做的是小本生意。 开业的前一天邵父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店里的所有硬件设备,仔细核对了请柬的投放、媒体的邀请、以及开业当天的各种仪式细节,一夜难眠后,早上天没亮就跑到了自家店里。 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是第一个到的,没想到才出电梯就听到餐厅的方向传来不小的动静,又惊又怕地偷摸一看,才借着灯光发现原来是比他还要早到的邵衍。 邵衍正在搬前些天运到店里的水缸大小的蒸罐。那蒸罐可不轻,一群大汉给蒙着防震塑料滚进来的,邵衍半蹲着一下就抱起来了,看得邵父都有些发傻。邵衍在餐厅大门的方向左右转转,然后把蒸罐放在了一个自己满意的位置,这才点点头离开,临走前他朝邵父躲着的方向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没点破自己父亲小小的自尊心。 邵父蹲在墙角那里慢慢地挪,挪到靠近蒸罐的位置,蹲在那边盯着罐上金红交织的龙纹,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安定了许多。 怕什么,哪怕亏本了,他还有儿子和老婆在啊。 因为邵衍的缘故,S市以及周边城市的许多大媒体这次很积极,早早就全来报道了。等到架好机位,宾客们才陆陆续续赶来,到的最早的,就是前些天被专机接来的邵家集团的那些股东。 听说这群人是邵氏集团股东的时候媒体们都很是诧异,邵父和邵家现任家主尴尬的关系现在托邵衍的福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这群邵家的股东来这里给邵父捧场? 要说邵家兄弟的矛盾是谣传,可邵家现在的家主却又偏偏没到,来的这群股东们面对记者们暗藏机锋的提问只是笑而不语,他们早和邵玉帛不是一条心了,意味深长的表示更让人浮想联翩。想来想去,也只能把现状归咎为邵家现任家主的位置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股东们都都不服他管辖。 廖河东他们被登顶后目光所及的一切给震撼到了,御门席早已经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个邵家的老店。没有任何一刻他们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已经是一个独立产业的事实,这里的一切,装潢、地段,还有远胜于目前邵家餐厅的气派,都让人在惊叹之余,忍不住怅然若失。 宾客在陆续到场,廖河东他们站在餐厅的观光窗边朝外看去,上午的S市天气晴朗,阳光洒落进来,让这个位处高层的餐厅看起来悬浮在云端之上。 邵父原本的不安在接待一个又一个客人经常后逐渐开始消失,来的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一些原本他只是试探递出去的大人物竟然也真的到场,让原本没报什么希望的邵父在始料未及之后又忍不住欣喜若狂起来。S市虽然水深,但黑白两道的大佬们却意外的随和,这些人是不能出现在媒体镜头里的,媒体们也默契地没有去拍有关他们的镜头,邵父将他们特别带去不同的厢房安排好后,出来的脚步都轻快了两斤。 有了这些人的捧场,至少在下一次变数到来之前,御门席的日常经营是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了。这对初来乍到的邵父来说不啻于一个大好消息。虽然他不太清楚这些人为什么会真的到场,但反正是好事就行了,邵父想问题挺简单的。 放在门口的蒸罐在宾客入场之后就开始加热,邵衍让徒弟们拿围栏在蒸罐旁边围了一圈,用无烟的小火在罐底烧,里头煨进从凌晨就开始炖的佛跳墙,香气顿时充盈了大门进来一整个餐厅的位置,让还未踏足的宾客们才踏出电梯就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连被带到包厢里头安置好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出来看是哪里的香味,邵衍第二次出来加水的时候,蒸罐周围已经让他挤不进去了。 宴席原本定在十一点半再上菜,可看到还没到点就已经开始人声鼎沸的餐厅,邵衍想了想,还是收起添水壶,回去吩咐田小田他们先把玉豆乳给上上来。 他想做这道菜蛮久了,字苦于没有工具。到了S市之后,他硬是让邵父买了个专门磨豆浆的机器放在厨房里。豆子前一天已经用调和出来的蜂蜜谁泡过,邵衍早上带着徒弟几个用熬过的奶浆细细磨出来。这种豆浆单纯用石膏是点不起来的,石膏里必须再添几味辅材的香料。虽然工序麻烦,但好在一次就能做一堆,如果用量大,一次性点一桶出来,平均算算用的精力也不不比做其他的小糕点多。 芝麻被炒到淡黄色,热腾腾盛出来磨成碎末,不必很细,大概在嘴里能察觉到的颗粒,润滑的油脂被研磨迫出来,香气瞬间变得浓郁。再添上其他坚果的碎末,一齐洒在点好的玉豆乳上,晶莹柔软的豆腐颤巍巍的,异常漂亮。 大厅里的宾客们还在蒸罐边围观,随着时间的流逝,香气越发充盈。海鲜的鲜和鸡汁的甜交混霸道,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便有人猜测:“这个大概就是那些人御门席的招牌佛跳墙了吧?我朋友以前去A市吃过,回来之后,哎哟喂!说是那个好吃哎!讲都讲不出来。我闻着这个味道,也是讲都讲不出来了,肯定是佛跳墙。” 大伙的讨论声立刻沸腾起来,这些天因为邵衍的关系御门席的各种招牌菜在网上都传疯了,看照片倒是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不一般的地方,可吃过的人齐齐都说味道绝了!滋味这东西用文字怎么能形容出来?只有自己去吃过才知道真假。拿到请柬的许多人原本都是不打算到,可是后来御门席搭着交流会的东风炒的太热了,他们琢磨琢磨,又怕后悔,到底还是来了。现在围在这个瓦罐旁边,就知道自己没有浪费时间。 守在门口的记者们又骚动了一下,门口出示过请柬,茅先生带着一大串后辈严肃地出现在了大门口。他在S市也是很有些名气的,因为鱼唇做得好,许多电视台都愿意邀请他做美食节目的特约嘉宾,知名度虽然比不上大明星,但在美食界也是相当有底气了。原本御门席开业,还有记者暗想S市美食市场原本的平静估计又要被打破了,如同茅家这样的美食家族还不知道会怎么应对呢,谁知道才开业就看到茅先生居然亲自到了,一时都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卧槽!”媒体们你看看我看看你,回想着刚刚进去的那一批大佬,心中都忍不住诧异地琢磨,御门席这一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单纯说是邵家的子孙,鬼才相信!邵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也不见会有这个排场! 厨房方向却忽然有了动静,一连串服务生门端着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那一个个小巧漂亮的青花小碗胎体圆润,清甜的香味冲破浓郁的汤香弥漫开来。 众人迟缓了片刻,齐齐有了动作,迅速离开蒸罐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开席用甜点的规矩也是从未听说过,但这会大家都肚子饿了,当然不可能提出什么异议。小碗里的甜品分量并不多,泛着莹润的奶白色,上面细细铺了一层均匀的芝麻碎,稍坐近一些,甜香味就浓郁的醉人。 众人原本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双皮奶或者奶冻,拨开上面的碎末时心中还想着这个双皮奶做得还蛮精巧的。入口之后才发觉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滑润的奶浆包裹着一触即化的豆乳融在舌尖上,满口都是芝麻的浓香和蜂蜜的清甜。 “哇!” “哎呀这个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不是双皮奶吧?双皮奶哪有那么好吃?” 没想到第一道菜就会是这样的品质,宴客厅里顿时喧闹了起来,之前去参加A市参加过御门席的一些老客人一边吃豆乳一边在心底不屑地哼哼—— ——让你们不相信,一群土老帽。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别字,么么哒大家 ☆、第三十九章 邵衍在厨房里挽着袖子跟徒弟们一起将乳猪搬进烤箱,本以为玉豆乳送出去后外头大厅里的宾客们应该会更有耐心一些,谁知道菜端走没多久外头的服务员就匆匆又跑了进来,苦着脸问:“还有多久能上菜啊,外头客人都等得急死了。” “摆酒宴还催菜!什么规矩!”邵衍手上一顿,立刻就恼了,拍了把烤箱顶就要骂人。田小田见势不妙赶忙扶住他的手,连声哄劝道:“师父师父你别急啊,今天餐厅新开业,最重要的一天了,干什么要发脾气?这里我来我来,您去忙,看着弄几个能早点上桌的菜先给他们垫着,要不到时候邵董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邵衍瞥了他一眼,想到今天早晨邵父偷摸蹲在墙角看自己搬蒸罐时的模样,为了新店的事情父母都快有一个来月这样紧张兮兮的了。田小田说得有道理,他顺手就赞赏地拍了下田小田的脑袋,摘了隔热手套转头去料理台那边了。 田小田差点被他一巴掌拍歪,好容易站直之后脑袋里都在嗡鸣。他扶着头晕乎乎地看着邵衍从刀架上抽出刀来,亮芒芒的刀光闪得人心底发寒,手吓得一不小心就把烤盘给推进去了。 田小田也是捉摸不透,他家师父矮了他快有半个头,怎么手劲那么大?每次带着鼓励性质的拍巴掌都弄得人欲|仙|欲|死。 邵衍将锅里炖到软烂的牛筋给捞出来斩成厚片,在自己配好的佐料里滚了一圈,直接分好分量丢到一堆铁板上开始煎。这个菜最省力也最好做,老少咸宜,各种口味的都能适应。上次在A市的御门席办好之后不少人电话回馈说一不小心吃多了肚子疼了好些天,这一次来的客人们比上次的分量还要重,再出这种事情就不太好了,邵衍便打算适当地减免掉一些菜色。 已经煮烂的牛筋只需微微翻煎炸就会发散出一股牛肉特有的浓香,配合起邵衍自己的秘制调料,那真是嗅一嗅都让人忍不住口水泛滥。邵衍计算着时间,用筷子拨了拨,发现牛筋已经开始粘底了,便抬抬手招呼人把这个菜端上去。 铁板很大,一个至少可以铺进去大半条牛筋,铁板底部有特别的加热装置,不断升高的的温度让牛筋与铁板接触的位置滋滋作响,小小的油沫从边缘处朝外翻腾。牛筋端上桌的时候大家伙再不敢耽误了,这可和一人独份的玉豆乳不一样,慢一步恐怕连盘子底都被舔干净了。众人迫不及待去夹,牛筋片靠近锅面的那一部分被煎得微微焦黄,一口咬下去带上了特殊的咸鲜。牛筋片大约有普通女人的一指粗,半透明的,筷子夹上去后会深深地陷入其中,放到嘴里一咬,四下顿时就只剩下惊叹了。 烧烤的方式,却不是烧烤的味道。 牛筋糯的像最上好的糯米粉糕点,软且柔韧,还容易入味,稍作处理,就将调料的浓香吃了个透。邵衍在炖煮的时候就开始制作,熟透之后的牛筋天然便带着香,用铁板一激,原本外头裹着的那一层香料也齐齐爆开了,两相重合,口味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契合。 牛筋会粘底,原本应该是很烦人的一件事情,但意外的,粘在铁板底部的那一部分竟然又成了一份新的美味,特殊的焦香和微微的脆让人甘愿用附送的铲子慢慢去铲,而且这样吃,还会有一种动手后吃到劳动成果的额外的成就感。 真是绝了! 以往去过A市的人倒还好说,新客人们大部分来这里捧场时都没料到御门席会有这样的口味。他们愿意捧场,部分是因为严家的关系,部分是这些天被李玉珂带着邵母走动的,部分因为网络上对于御门席的赞叹太多起了好奇,另外一部分,则是纯粹冲着邵衍来的。 可现在,开席前慢吞吞送上来的两个菜就足以征服所有人的味蕾。原本还在搭关系寒暄的众人齐齐都没了声音,一边吃一边琢磨着要不要再催促一下服务员让后厨快点上菜,等得真是要急死了。完全忘记了现在其实压根儿还没到原本预定要开席的时间。 第N次被拽住询问下一道菜上来还要多久的服务员欲哭无泪,只能使劲儿点头表示自己肯定会再去催催菜,一想到上一次去厨房的时候邵衍不耐烦要发脾气时的模样,他吓得腿都软了。 邵父发完言后就带着几个助理提着酒瓶到处敬酒,见大家都在专注吃牛筋的模样似乎不想被打扰,咬咬牙,吩咐助理去让人把邵衍酿的酒搬出来几坛。他亲手用榔头敲掉了密封坛口那块坚硬得有点不正常的封泥,揭开罩在里面的绸布和荷叶,屋里顿时便又多了一味香。 让人在后头打酒,他挨桌过去套近乎,一群服务员便迅速一人一个朝客人们的空杯子里满上酒。吃的正兴起的人盯着铁板担心桌上的人把牛筋铲光正有些不耐烦他的出现,酒香窜进鼻子里,他们的忍耐力一下子就变大了。 “多谢多谢,多谢各位捧场。”邵父不卑不亢地朝客人们举举杯子,“以后我们御门席还多倚仗大家照顾,邵某人敬各位一杯。” 大家伙急忙放下筷子端酒杯,嘴里本还想客气几句,目光却落在小酒杯里泛着绿的酒液上收不回来了。一口酒下肚,大家都抖擞地震了一下,满口从未尝过的酒香一下子吊起了众人的好奇心:“邵总,这是什么酒啊?” “这酒喝起来太特别了,不是在外面买的吧?” 邵父很有些骄傲:“承蒙各位不嫌弃,这个是百花酿,犬子邵衍自己亲手酿的,用当季冬雪和各种鲜花和蜂蜜一起酿的,外头确实是买不到。” “喝!” “你儿子?!” “冬雪!” “鲜花?” 桌上人齐齐出声,砸吧着自己嘴里的味重复邵父的话,邵父听到有人问:“你儿子?不是不就是那个这些天报纸新闻都在放的,在文化交流会上和P省那群人起矛盾的那个?” 邵父摆摆手,脸上赫然:“还是年轻气盛了,沉不住气,回来我批评他了。” “哎哟老邵啊!这可是你的不对,批评孩子也要看对错的嘛!”听到这话立刻有人拦他,“你儿子是个好材料啊,年轻又有才华,他写的那手字,我看我朋友用手机拍的照片,真的是相当的漂亮!你看看居然还会酿酒,我家孩子要是有他一半的聪明懂事,我做梦都要笑醒过来。” “就是就是,P省来的那群人本来就不是东西,教训的好!大快人心!”立刻有人附和,“你儿子看作风就知道是个爽快有主意的,老邵你呀,多相信他一点。” 称呼立刻从邵先生和邵总升级成老邵,听着一群人对邵衍的称赞邵父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吩咐服务员给这个桌上留下几壶酒之后他不得不去下一桌了,临走前告别道:“那各位慢慢吃,今天这一桌菜也是犬子带着徒弟们亲手给大家做的,后头还有个大菜烤乳猪,可能会慢一点。各位就先喝喝酒,垫下肚子。吃得开心啊!” 大伙都有点傻,等他离开后才面面相觑一会儿将目光落在桌上还在滋滋作响的牛筋上——这桌菜都是邵衍带着徒弟们在后厨做的?来之前他们倒是听说过邵衍恐怕是私下得了他爷爷菜谱的消息,但这毕竟是众人的猜测。网上沸沸扬扬地说A市御门席那边的主厨们都自称是邵衍的徒弟,但相信的人着实没有几个。邵衍才多大年纪啊?新闻上也说了,二十!念大一! 那人们听着就觉得好笑了,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写得一手风格明显的好字已经是挺不可思议了,还有人传他会做一手好菜!人的技能是要随着年纪的增长来慢慢增加的好伐!除非脑袋被雷劈了,不少人还真不相信周围那些似乎想要把所有好东西一股脑扣在邵衍头上的“谣传”。 可在这样的场合下,邵父总不至于说假话啊! 这桌菜难不成还真是邵衍做的?! 大伙重新落座,几个人心不在焉地铲着铁板上焦脆的牛筋,慢慢喝口酒下去,才忽然愣了一下,看向手中的酒杯——好像……刚才……有人说……这个酒……似乎也是……邵衍酿的?! 我去!!!这到底是什么奇葩啊! 乳猪从几个烤箱里取出来的时候香气盈满了偌大的厨房,久经邵衍美食历练的徒弟们都忍不住齐齐吞了口口水。 中途邵衍还把猪取出来刷过一层自己调的酱料,现在成品表皮被烤地金黄,厚厚的猪皮上满是油光。田小田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险些飘起来了,拽着邵衍的袖子就问:“师父,你刚才朝上头刷了什么东西啊?我就没闻过这么香的乳猪!” 邵衍瞥了他一眼:“都教会给你我吃什么?你平常一点都不听话,又闹腾又胆小,我都不想要你了。不要问我。” “师父!”早就摸透邵衍脾气的田小田不要脸地开始撒娇,“我要是那么聪明,怎么还能衬托出您才华横溢英明神武呢?求你了求你了师父,你要是不要我,那我干脆去跳楼算了,吃不到师父你的菜活着就没意义了。” 邵衍憋着已经涌到嘴角的笑,轻哼一声甩开他:“啰嗦什么,让人把菜给切了,我看看你刀工最近练地行不行。” 邵衍传了田小田一套不需要内功的刀法,挥刀的时候角度会更加精确利落。他取过一只乳猪放在盘子里,手上运功,猛然挥动,眨眼之间就将乳猪斩成了大小均匀的肉块。肉块因为猪皮的粘性紧紧地贴在一起看起来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头猪,可香味却因为皮肤被破开飘散地更浓郁了。 田小田最佩服的就是他师父使的这一手刀,不能说多么漂亮,可切起菜来看上去简直不科学。就跟在用意念指挥刀具似的,锋利精准到微毫,多坚硬的地方都不用停顿,轻轻就劈断了。 他们自然做不到那么好,但相比较几个月前来说,最近的魔鬼训练还是起了很大的成效的。乳猪不大,但搬出去看起来也不少了。一头猪从出烤箱到切完最多用时五十秒,服务员脚步飞快,端上桌的时候猪皮还在朝外滋滋冒着油。烤肉的香味从厨房那边出现的时候众人就有些骚乱,等到烤乳猪送上来后,年轻一些的人甚至都出声欢呼起来,年纪大些的倒是比较沉稳,有些人一边算着自己的血压告诫自己不能再吃了,一边还是镇定地朝着盘子伸去筷子——算了,统共也没几年时间能好好享受了,一会儿吃完之后多吃几颗降压药就好。 乳猪的表皮被烤地酥脆,脂肪层薄厚恰好,一点也不油腻。因为烤肉时已经被迫出了很多油的关系,吃起来反倒多了种入口即化的顺滑。肉质嫩滑,里头还能吃到香料恰到好处的调味,咸淡均匀,诺大一块两口就吃没了,可大荤的东西下肚之后,愣是没有人觉得腻。 后厨迅速将几道散菜送上来,其中包括那个在A市御门宴上大放异彩的炝排骨,外壳酥脆的山药和滋味浓郁的排骨肉相辅相成,组合成一道看似家产实际上滋味独到的美味。 有烤乳猪垫桌,众人吃菜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后厨得以有了喘|息的时间。邵衍让田小田带人去把外头蒸罐还在加热的火给熄了。自己则带着一个和他学做面食的徒弟在厨房内做主食。 他没打算再做菜了,桌上的人这样一吃估计也都饱地差不多了,到时候撑坏还得怪他,最后刚好用面条给收个尾。 这个面条其实是他最近在现代才学会的,相比起从前宫里皇帝他们吃的面条,竟然更加爽滑劲道。煮面的材料是他亲手炒出来的,满满一大盆,加了水炖到浓香扑鼻。面条下锅煮熟后捞起用冰水过一下,再浇上滚烫的汤。汤色浓亮,里头隐约可见被煸炒成半透明的火腿片。邵衍最爱用火腿,尤其是自己腌的那种,做菜时放进去一点点,整道菜的品质都会因此出现极大的提升。 佛跳墙被送上桌,并不如单独一份那样大盅,里面的食材也被切成三等份,用一个精巧的小汤盅盛着,六七口的量。汤盅的盖子一掀开,海鲜的鲜甜就让人晕了一下,乳猪已经被瓜分干净,但美味还尚存余味。众人听说过邵家佛跳墙的鲜美,便静下心来慢慢喝汤,佛跳墙要用心慢慢地品,便又是一番和浓墨重彩的乳猪截然不同的享受。一小碗汤愣是喝了小半刻钟,差不多喝完之后,才有人出声:“哎哟,吃的好饱。” 他这样一讲,才有人去注意自己肚子的动静,原本脑袋散发出的好饿好饿好饿好饿美味美味美味美味的信号开始逐渐被饱足感压下去。 “哇……是好饱啊……” “没看上几个菜啊……怎么吃地那么饱了?” “是啊,以前吃酒席少说都要上来二十多道菜的,这回加上最后的佛跳墙也才九道吧,怎么会吃的那么早。” 马上就有人想明白了:“以前的菜一盘才吃几口啊,这回桌上上来的菜全都给吃干净了,分量又那么大,不饱才怪了。” 这样一听大伙顿时也觉得稀奇,虽然说光盘是美德,可现在吃个饭啥的,哪有人能真的吃干净啊,一桌人点些菜剩下来半桌是常见的事。像今天这样大家都不讲仪态地把的东西吃地干干净净才少见。他们便开始担心:“坏了,吃得那么饱,一会儿再上菜怎么办?吃不下又难受,吃多了肚子会疼,啧……失算了。” 哎呀哎呀。 大厅里唉声叹气起来。 服务生们片刻后各个端着海大的碗出来了,众人看到碗的时候又是期待又是痛苦,心里琢磨着算了!死就死吧,一会儿多吃点消化片,也不至于撑一顿就肚子疼! 结果上来的是个面条,大家就都有些摸不着北。 服务员算了算今天上的菜的数量,心里也觉得寒酸,但既然后头都没有了,也总不能瞎编乱造,只好道:“菜都上齐了,这是最后一道陆鲜拉面,各位慢用。” 他们说完这话,正等着被人质问为什么菜那么少,便听到周围的客人们齐齐地舒了口气。 “还好。” “幸好幸好。” “肚子饱的喝点汤,还有点饿的吃面条吧!” 大伙方才的担忧一扫而空,又开始热烈地招呼起来。 一顿好的菜色很容易让同桌人产生友谊,一餐饭下来,桌上的人大多都已经熟悉,招呼起来就跟喊朋友似的,一时间温馨地不行。 然而最后收尾的这道面条,到底又让他们惊艳了一次。 面汤香气浓郁,依稀能喝出火腿、干笋、香菇、老鸭这些滋味独特的材料的鲜香。陆鲜陆鲜,想来用的都是陆地上的鲜美食材,浓郁的汤头刚一入口,热气和香浓就几乎要融化了食客的舌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喝炖汤还是在吃面,许多人西里呼噜地就又灌下去两三碗,想吃面肚子里已经没地方了,彻底撑了。 面条的爽滑劲道也是一绝,这样浓郁的汤色,根本不需要面条再出现多余的香,它只要具备口感,就已经足够称得上最佳搭档了。 最后的面条大家努力着到底没吃完,汤却是喝干净了,盯着面条大家肚子都快撑坏了,视线却还是难以割舍。 餐厅里的服务员见状立刻挨桌将之前备好的点心送出去,沿途不少人拉着他们说要买邵衍酿的酒,服务员只说存货不怎么够给推了,又被问价格,便回答老板还在计划估算当中。 邵家人对花酿的定价都有些疑虑,李玉珂和严颐跟他们说可劲儿叫高价没关系,在S市这个地方,只要东西好,多贵都不愁销路。邵衍却在计算了成本之后说一瓶卖三百算了,这个价格就连邵母都不可能答应。 意外得了糕点的客人们都很高兴,光是今天吃的尽兴的一顿饭,手上这袋糕点会是什么味道随便想想也能猜出来了。盛糕点的容器很精巧,小小一个大约六寸,八边形,木质的还带提手,看起来像是古代人用的食盒。食盒四周纹着与御门席牌匾同款的云纹,盖子上御门席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漂亮又霸气。 大伙拉着邵父的手一个劲儿夸味道好,还相互留电话,懂行一些的人基本上已经能想象到日后餐位紧俏的盛况了,顿时就开始铺垫到时候订位的交情。 邵父收了一箩筐的靠山,自然是来者不拒,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记者座那边从开席到吃完都没人来采访,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又把整个宴客厅里的空盘子拍了一遍。几个媒体的人好像都灵感顿生,坐在自己桌上噼里啪啦敲个不停。 这些喉舌们是要讨好讨好的,邵父便让人盛了几瓶酒给他们送了过去。几个采访队伍的领导又是惊喜又是不好意思,收红包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的满足感让他们也变得异常好说话,连连答应一定会给御门席争取版面和宣传。等到回去之后翻来覆去看着那个水晶般透明的带着梅花图案的酒瓶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有一些胆小的记者也会挤过去小声问:“头儿,咱真给他放头条上啊?收了东西给他们安排,主编/台里那边能干?” 领头的人脾气坏些的直接不回答,脾气软些的,才伸手敲敲他们脑袋:“傻,你以为这瓶酒真的是给我们的?送东西那是人家给咱们面子,哪怕人家不送,你当台里的领导会不把他们当回事儿?之前消息还不够灵通,但回去你就知道了。也不瞧瞧今天来赴宴的都是些什么人。” 记者们还在琢磨,里头几个特殊的小餐厅的门也打开了,邵父亲自领着里头的客人出来,送了酒和糕点,一路被拍着后背鼓励。 “小邵啊,好好干,凭你们的能耐,S市吃下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一个领头模样的中年男人和邵父站的极近,入场的时候还很客气,出来的时候就变得亲密了,语气也带着赞赏,“该准备开分店的事情啦,我们这边的方便,能给的都会给。优秀的企业家们都是需要鼓励的。” 邵父连连点头,余光瞥到从厨房里出来的邵衍,眼睛一亮,立刻招呼道:“衍衍!快过来!” 中年男人问:“哟,这就是邵衍了吧?” 有外人在的时候邵衍从来都很给父亲面子,解了围裙立刻就过去了,便被父亲拉着道:“快点叫人,这个是李书……” “叫我李叔叔就好。”中年男人好像对邵衍的模样很满意,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赞叹,“果然是年轻才俊,长得好,字儿写的好,菜也做得好,酒酿的更好!今天这一桌菜真是你弄的?” 邵衍看对方一身官威,倒也不害怕,当官的他以前见得多了,还有被他踩着扒了裤子打的呢。便也没觉得紧张的,大大方方朝他笑:“是,李叔叔吃得开心?” 姓李的男人看他这样自然反倒愣了一下,随后才开怀地哈哈大笑起来,拍着邵父的后背道:“小邵啊小邵,你儿子将来是个人物啊!衍衍,”他又朝邵衍点头,“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来找你李叔叔我,或者后面这些叔叔阿姨们都是可以的。以后啊,S市有什么跟文化有关的活动,李叔叔也想邀你出个面,对你们家的生意也是有很大好处的。” 他让开一步,露出身后一大串跟着出来的男男女女,这些人身上都有或深或浅的威严,此时却都惶然地摆手客气:“不敢当不敢当,有什么问题说句话就好。” 邵衍听出对方在示好,倒不觉得多么稀奇,邵父看上去却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连声道:“这可好这可好,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他说着,又小声询问:“另外还有个事儿。” 对方点点头。 邵父道:“酒席上喝的那个花酿吧,也是衍衍他自己酿的,用的东西挺特别也挺费工夫,不过没什么名气。现在吧,我们想着要不也放一些在御门席里卖,就是不知道定价……” 对方恍然地点了点头,笑得很有些内涵:“名气这个东西,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东西好,名气啊,早晚的事情。” 他摊开一只手朝着邵父摇了摇,翻一番,笑着带人离开了,拿了糕点的“跟班”们离开前回头跟邵父客气地道别。等到他们走了,邵父又把另外一个厅里的大佬们给送出去,又是一番大同小异的互动。不过最后那个大佬摊开的巴掌有些不同,上下翻了两番。 邵衍摊开手翻来翻去地看,不太明白这个时代的哑谜,邵父送完人回来后却一脸的摸不清头脑,嘴里小声叨咕着:“这么高的价格,真是一个比一个能喊……” “什么意思?”邵衍趴在父亲肩膀上,因为累了,把整个人都粘了上去,被邵父手忙脚乱地抱住拍拍。 “衍衍啊。”邵父琢磨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对他道,“你说我们那个酒啊,定价八千一瓶会不会太黑了?” 邵衍白他一眼,想钱想疯了吧,哪有这样赚的? “他们一个说一万一个说两万……”邵父很有些委屈,自己讲出来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想来想去还是有些蔫,“好像是有点高了哦……我感觉五千块差不多了。” 他这样说着,还一副自己定价好良心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满满都是对自己正直的叹服。 邵衍昏昏欲睡地趴在父亲身上打了个哈欠,直接懒得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错误改了一下。 ☆、第四十章 御门席可算是出名了。 相比较A市小打小闹的动静,在S市的这一回才叫真正的出风头。邵父都数不清隔天自家的消息博得了多少版面,好像全世界都是御门席开张的消息,铺天盖地都开张当天宴请宾客的菜色。周围有志一同的夸奖声让才得知到这个消息的不少人都心痒地不行,没有试营业的时间,宴会隔天,御门席的生意就忙碌了起来。 进展远比邵父想象的要好,S市的客人们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注重老品牌,这里经济发达,富裕的人也太多,定价完全可以称得上奢侈的御门席每日的桌位却照样很少留下空余。田小田师兄弟几个在短暂的适应期后就进入了忙碌的工作,忙地他连恐高的时间都不剩了,私人生活都快化为乌有。 御门席的红火自然带动了邵家全家人的工作,邵母现在每日跟着李玉珂去参加S市各家太太的应酬活动,打打麻将逛逛街搜罗到不少谈得来的朋友;邵父走的则是另一种关系,更严肃也更加私密;邵衍的事情比他还多,每天从睁开眼起满脑袋就要开始思考问题。 文化交流会的余热还没过去,他现在仍旧能从各个媒体处看到自己的消息。在交流会上写的那一幅字被李教授带回了A市装裱,媒体本来拍摄好没有剪进节目的有关字画的部分之后也慢慢流了出来,最近李教授他们对邵衍说,老有人把电话打到A市询问那副字需不需要出售。价格已经被炒得蛮高了,比何教授拍卖会那一次达到巅峰数字还要高出两万,对一个年轻的,没有拿过任何权威奖项的书法家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李教授他们都觉得这样有价值早早卖出去比较好,严岱川那边却又把被劝得蠢蠢欲动的邵衍给按住了。 不同于邵衍这个初来乍到除了直来直去的手段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严岱川深谙市场运营规则,非常清楚饥饿营销和自抬身价的重要。邵衍现在早早定下自己的价值未免太早,这幅字没卖出去,之后总会有人叫出更高的价格。可他要这次要是着急出手,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作品就绝对喊不到更高的数字了,这种情形必须等到邵衍身上下一次再发生什么轰动的事情才会有所好转。可按照国内目前国学界一潭死水的状态,下一个契机究竟什么时候到来,这是谁都不敢肯定的。既然不缺钱,那还是静静等待的好。 邵衍缺少对现代社会某些规则的认知,但却不是一个短视的人,沉不住气虽然不算自寻死路,日后要走一大圈弯路却是不可避免的。严岱川和他说的一些道理,他往往能很快研究透彻并举一反三。他托严岱川去给他刻了个章,然后写了不少东西挂在自家御门席的店里,特别点提过店里的服务生们在客人问起字画价格的时候一定要回答他目前不缺钱所以没有想过卖字画。 御门席那是多大的每日客流啊,能进得起这地方的都是不差钱的人,吃顿饭随随便便抛出几万块的不在少数,看上了邵衍的作品,绝不会像民间收藏家那样一点一点地加价。有时候价格喊到店里的服务生都忍不住想帮忙卖掉了,邵衍却一直没松口。他倒不说觉得价格还不够高什么的话,只讲自己不缺钱,不想卖。他们家现在欠严家一屁股债的事情谁知道啊,光看御门席的地段和生意也没人质疑他这个回答,得到店里员工说近期有人愿意出三十万买他一幅字的时候邵衍一点也不惊讶。邵衍倒不至于为这个价格出手,但挂断电话之后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了,毕竟上一次在那个交流会里那样受追捧的钱先生的字画也不过三十多万呢。 他盘算了一下自己现在要用钱的地方,发现真的是非常不少的。每个月从研究协会里他能领到800的津贴,算一下之前的标准,家里会给他大概两千块钱。想要买房子的邵衍拐弯抹角问过S市的地价,虽然不太明白平方米是怎么算的,但似乎一亩地需要不少钱的样子。 从前的邵总管不说宫里奢华的住所,宫外的温泉别庄就不知有几处,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下面人送上来多少孝敬,加上皇帝送的,老皇帝送的,几个嫔妃皇后送的,哪怕把他劈成八瓣儿也住不过来。 邵总管万想不到自己还有苦恼买不起房子的一天,上一次跟着邵家父母路过S市郊区,看到一块荒地蛮中意的,问了一下这块地的价格,邵父只哈哈大笑:“卖了爸也买不起啊!” 邵衍并不觉得应该偃旗息鼓,他反倒更有斗志了。不就是钱嘛!他上辈子从底层爬起来,还不如现在处境呢! 靠卖字画是发不了财的,邵衍得想其他路子,御门席里花酿的价格自然也就听从严岱川的建议涨到了八千,这段时间,他也琢磨着再弄些其他新鲜玩意儿。 ******** 远在A市的邵玉帛气的肺都快炸了!天知道他看到电视上御门席开业的画面里出现了自家一堆股东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养着一群胳膊肘朝外拐不知好歹白眼狼,吃着邵氏集团的这碗饭还去大房那边摇尾巴卖好。 看看报纸上怎么说的,那些编辑们一个个居心叵测,话里话外都是邵干戈会做人,哪怕分家后邵氏集团的股东们还是向着他。又拿出御门席现在的口味和邵氏集团的其他餐厅相比,全然不顾已经过世的老爷子的颜面,将开业遭受不利后期生意大受影响的酒店也搬出来说嘴。 这能怪他吗?酒店又不是他计划着弄的。老爷子起了个头又没收尾早早去了,外头邵干戈步步紧逼,集团里廖河东这群股东也是各有心思,外忧内患的,他能把屁股擦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更何况后期他已经把酒店的管理权交给廖河东了,生意不好还怪他?关他什么事! 邵玉帛这些天不知道砸了多少杯子,邵家的保姆都不敢把易碎品朝他跟前凑,廖和英和邵文清更是能不见她尽量就不会出面。得不到家人支持的邵玉帛更窝火了,看到S市周边传回来的有关邵衍在文化交流会上大出风头的报道,心中便隐隐憋着一肚子要爆发的火气。 御门席开业后邵氏的第一次股东例会,他就在到场不久后摔了文件夹。 他快要恨死这些当面给他没脸的股东了。一群人千里迢迢跑去参加御门席的开张宴,让他在A市成了一个谁都可以拿出来编排的笑柄,把他这个董事长当成了什么! 对上他的怒火,集团里的股东们都有些意外,但回应的口气,无一不是阴阳怪气的。 廖河东永远都是那个刺儿头,说的话也最让邵玉帛生气:“为什么不能去参加老大他们家的新店开业?邵家虽然分家了,衍衍还拿着我们百分之五的股份啊,他也算是一个不小的股东了。更何况老爷子去世之前,老大在集团里面跟我们还相处地挺愉快的,就论私交,我们也应该到场啊。” 邵玉帛阴沉地盯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廖河东。对方明显是在避重就轻。 “是啊,邵家虽然分家了,你们总也是两兄弟。集团这边态度放的大方一点,外界看了也会有好感的嘛。” “你看,现在借着御门席的东风,邵家餐厅的名声不是在S市那边都传开了?虽然有不好的评价,但因为我们都到场庆祝,大部分人还是都讲集团有人情味的嘛。” 邵玉帛简直想冷笑了。是,集团里一群股东的到场让原本名声开始发臭的邵氏稍微挽回了一些形象。可他这个董事长,却成了彻头彻尾的输家。现在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把他和公司掰开来讲,一边说他众叛亲离为人不行,一边说邵家这个集团还是很有风度的。他费尽心机得到了今天的位置,可不是为了看到现在这个局面的。 但他又完全没有立场来禁止股东们不和邵干戈来往,只要对集团利益没有损碍,那管天管地,邵玉帛都管不到这群人私底下交的是什么朋友。他在集团里和股东们对立的局势因为廖河东的种种举动变得越发明显,以往还会给他三分薄面的股东们现在居然都敢直接拐弯抹角地讽刺他了。招架不及唇枪舌剑的邵玉帛把自己气地差点脑充血,摔门就离开了。 这是邵氏集团有史以来第一次没能开到最后的股东例会。 沉不住气的邵玉帛让许多原本隐隐倾向他的股东们都有些不满了。他走后,许多人就七嘴八舌地抱怨起邵家目前日渐萧条的生意。和廖河东一脉的小股东们怒骂邵玉帛的上位名不正言不顺,眼高手低没能耐,连邵干戈的一半本事都没有。这些话以往还会得到其他人的小声劝阻,可现在,会议室里的股东们却只是意味深长地四处和人对望。 他们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忧虑来——邵家的生意现在每况愈下,邵玉帛身为董事长,却一直没有拿出有效的解决方案来。原本没什么危机感的众人也有了大厦将倾的预感,这样下去,越来越不妙了。 ******* 严稀回到家,老远处就闻到屋子里一股果香味。 他抽了抽鼻子,觉得这个香味陌生又熟悉,走到厨房那边一看,就发现地上放了一个极大的箱子,里面盛了满满的百香果。 邵衍和他父母都在厨房里,拿着一个削了头的果子用勺子剜出果肉,一粒粒金黄的果粒裹着汁水落在透明的小碗里,邵衍洗过手后,朝里面倒了一堆多得吓人的白糖。 百香果的气味很好闻,严稀却不太喜欢那酸溜溜的口味。可现在因为条件反射,不管什么食材跟邵衍一起出现在画面中他都会口舌生津,见状不由问道:“在做什么啊?” “啊哟,小希回来了啊?”邵母对看着一副不良少年派头的严稀倒是出奇地热情,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笑,“小川让朋友送回来一批番石榴,衍衍没见过这个东西,一定要弄来尝一尝。喏,你看锅里都已经蒸上了。” 严稀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灶台上不锈钢的蒸锅正在朝外腾腾冒着热气,那股让他觉得有点陌生的香气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和新鲜的百香果融在一起,便又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味。 邵衍是没见过百香果的,事实上这个时代的很多食材他都从未见过,没有保鲜设备和足够快的运输方式,许多水果会早早在运到京城之前就*掉。气候不适宜,这些东西又只能种在相当遥远的地方,来这里之后他第一次看到路边摆满水果鲜桃的水果小摊子时都是很惊奇的。 新的食材会给他新的灵感,如同手上的百香果,浓郁的气味是从水果身上少见的霸道。厨房里破开几个,一路顺着餐厅出去在大门口都能嗅到余香,这样的东西用来做糕点和酿酒简直再好不过了。 邵衍将白糖和果肉搅拌均匀,用纱布挤出汁水来,一部分倒入了一旁碗里的调好的米面粉中,搅拌均匀,揉到表面光滑如剥了壳的鸡蛋,泛着淡淡的嫩黄色,很是漂亮。 他算了下时间,把蒸屉给取了下来,打开盖子,短暂的雾气后里头三个捏成花形的糕点显露出来。半透明的表皮下透出果绿色的馅料,香气冲破百香果的气味占领了新的高地。严稀辨认了一会儿,很难猜测果绿色的馅料里到底是什么,邵衍却好像很满意,用筷子戳了戳糕点的表皮,点点头道:“这个可以,把冷库里的百香果送两箱到店里吧,我明天去教田小田做。” 邵父急忙点头记下,严稀却看到那个小糕点被邵衍戳出的印子慢悠悠地恢复了形状,显然弹性极佳。邵衍拿着一个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的筛子将细细的粉末筛在糕点上,又将糕点一个个取出放在盘子里。精巧的花型软绵绵地趴在瓷面上,随着盘子的摇晃也会跟着晃动,漂亮可口的很。 邵衍这些天总在弄新菜,严岱川不知道托了什么人,总之家里天天都有新的食材被送到,许多不是当季的果子看起来也水灵灵的。 这使得御门席的生意刚在S市立足就显得不可撼动起来,随着季节不断变化的当季甜点菜蔬总能给人奇异的新鲜感。 邵衍对美食仿佛有种独特的天赋,新的东西他只要随便一尝就能分辨出味道来和特质来,借着自己的分析变化不同的做法,最后的成果很少会出现口感在优质以下的状况。严稀自告奋勇去帮忙端糕点,从厨房到餐厅的几步路就只剩下空盘子了。小小的糕点表皮弹性惊人,捻起来后里面的馅料软软的,像是一汪汁水,稍稍咬破表皮,像是百香果又有着不同风味的滋味就流地满嘴都是。微烫,合着弹牙的面皮一块咀嚼,甜中带酸,又清爽又开胃。 刚回家打算吃饭的严岱川看到饿死鬼一样的严稀,平常没什么动静的脸都忍不住皱了起来。嫌弃地瞥了严稀一眼,他知道靠着这个堂弟想要吃到东西是绝不可能的了,又担心之后被端出来的盘子里恐怕会盛满他的口水,便直接越过他朝厨房去了。 邵衍正踮着脚开灶台顶上的柜子拿东西,邵家父母个头都矮,谁也帮不了他。伸着手指头够不到柜里的糖霜瓶子,邵衍不耐烦地想直接用跳的,后头忽然伸出来一条胳膊,帮他将东西拿了下来。 不用回头,嗅到气味邵衍就知道来人是严岱川。就着背对对方的姿势邵衍接过瓶子把糖霜洒在糕点上,严岱川自觉地低头替他解开围裙。目光在邵衍的后颈一扫,他鬼迷心窍地问:“你什么时候去剪头发?” 邵衍的头发已经留的有点长了,碎碎地遮住了耳廓,显得后颈那一撮软绵绵的毛也更长,软卷软卷地蜷在那里。 他的气息喷在脖子后面,邵衍缩了下头,下意识伸手抓了下发痒的位置:“再说,我现在不想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教育受的多了,邵衍对剪头发这档子事还是有点不习惯,总觉得这样做有点对不起对他那么好的邵家爸妈。 邵衍的指甲留的很短,弧度圆润,干干净净的。后颈的头发被抓乱,皮肤上留下了几道微红的痕迹,严岱川眯了眯眼,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围裙上。 就着邵衍的手吃了几个刚出锅的糕点,他被打发着端盘子出去,屋里的邵母和李玉珂看到他俩的相处心里也很有些欣慰。之前他们多少能察觉到邵衍和严岱川的不合拍,说实话两家人为此都挺心急的。李玉珂和邵母关系那么好,自然也希望自家的孩子也能延续这份感情,姐妹俩还为了拉近他俩的关系做过不少努力,但都以失败告终。头一次看到邵衍黏在严岱川身上的时候邵母和李玉珂高兴地都快跳起来了。至于危机感顿生的邵父……有谁会在意他? 新的糕点酸酸甜甜味道清爽,自然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赞誉,邵父盯着邵衍和严岱川坐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模样,忽然就开了口:“衍衍,S市杂志想给你做个采访,关系打到李叔叔那边了。这里头有点人情关系在,你李叔叔不太好做,所以托我问你一声,能不能答应下来?” 杂志采访是什么东西邵衍近期也有些了解,李叔叔就是上次御门席开业时放话让邵衍有事情去找他的中年男人。人在江湖要托关系的道理邵衍还是知道的,被问几个问题也不疼不痒,顺势就答应下来了,也好卖个人情。 邵父便问:“那采访地点约在哪?家里恐怕不太合适,我一会儿回了话,下午带你去杂志社?” “到我公司好了。”严岱川在一边忽然接了句嘴,见邵衍和邵父都看过来,漫不经心地回答,“S市杂志之前也跟我合作过,平常有点来往。里面的编辑挺刻薄,跟我扯上关系他们就不敢乱说话了。更何况杂志社乱七八糟人多眼杂的,去了也不太好。” 邵父张了张嘴,胸口腾地生出好胜心来。然而还不等他回答,邵衍就在那之前答应了下来,发脾气师出无名,邵父又是个软和人,只能咬着筷子一个人暗暗和自己较劲。 严岱川的公司和御门席离得挺近,不过在不同的大楼里。随同一并出现的邵衍引来了不少好奇的打量,他现在在S市也是小有点知名度的人了,问过好的大厦前台等人一走,就凑在一块八卦起来—— ——“卧槽,我有没有认错,确实是那个很会写字的年轻书法家吧?”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是,比报纸上还要帅啊!那么白,都反光了!” “他和严董事长什么关系啊?之前没听说过啊。” “我看他们两个关系很亲密啊,不会是兄弟俩吧?” “你傻啊,一个姓严一个姓邵,长得也不像啊!” 严岱川在电梯门关上后无声地舒了口气。他为人虽然严肃,但平常在公司里还是比较随和的。虽然因为外表员工们都有些害怕他,但严家的江湖气息本就比很多规章森严的公司要重,背地里被八卦两句严岱川还不至于大发雷霆摆出老板威严。邵衍一路过来四处打量周围的摆设,在电梯里发现整栋楼并不都是严岱川的公司后又叹了一声,心有戚戚。 严岱川看他:“你怎么了。” 邵衍摇头,想到严家这样的境况居然还主动借给邵家几千万,心中越发感激了。 严岱川莫名其妙,但也没再追问,电梯门打开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时他的脸就拉了下来,开口就问:“你来这里干嘛?” 邵衍看出去,电梯外的是个带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他的眼镜挺特别的,只有下面半部分才有框。虽然长得不错又西装革履,但气质古里古怪的,让邵衍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对方一下子就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随后嘴就咧开一个很不可思议的弧度,像整张脸都被嘴给占满了似的:“啊哟!我今天没事情干么来看一下咯,一来就听说你带了个小帅哥来,赶紧跑过来看了么!啊哟年轻人你好你好!” 邵衍迟疑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去,虽然对方努力表现地很和善,邵衍也还是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你好。” 得到回应后这个嘴特别大的男人更来劲了,上下打量着邵衍就拿了张名片朝他手里塞,嘴里推销道:“啊哟你是不是那个邵衍哦?就是最近很红的那个‘书法大帅哥’?肯定是你了!幸会幸会,我是高向影视的董事长王非木。你和老严是什么关系啊?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发展发展?你的外形条件很好嘛!不当明星可惜了!” 严岱川阴着脸隔开他和邵衍的接触,边带着邵衍离开边告诫邵衍道:“少跟他说话。” 王非木咦了一声,似乎对自己得到这样的评价相当不满,忍不住就想开口辩驳,被严岱川冷冷瞥去的一个目光给噎住了。 他停在原地,被迅步甩开,几个向来负责照顾他不要在公司发神经的股东随后追了上来,就看他眯着眼盯着严岱川离开的方向笑得一脸古怪。 “啊哟。”王非木笑嘻嘻道,“你们严董口味和我蛮像的嘛!” 离开的邵衍在拐角之前回头遥遥看了他一眼,对上王非木的目光,心头一跳,莫名觉得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家伙还挺对胃口的。 失策了。 严岱川边走边想,早知道这个神经病会到公司,他还不如一早就带着邵衍去杂志社呢。 作者有话要说:又来一个蛇精病,严先生的心都要操碎了。 ☆、第四十一章 王非木是严岱川从前的同学,S市本地人,和严岱川在留学时认识,高材生。严岱川虽然很受不了他的性格,但对对方的才华还是没什么话说的。那时他刚刚接手严家,政策转了风向,他迫切地要把严家的生意转移到台面上来。严家的小弟们好勇斗狠惯了,愿意拿脑子来解决问题的没几个,王非木便成了替他管娱乐公司的最好选择。他行事风格诡奇,却意外能镇得住场,眼光也够毒辣,这么多年下来,高向影视也被他发展成了业内位列尖端的影视公司,旗下捧出了不知道多少大红大紫的明星。 严岱川却和他相处地非常辛苦,王非木的古怪可绝不止体现在处理公事上。对方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又跟着自己从最艰难的时期奋斗过来,天性出格的作风严岱川忍了也就忍了,却不希望对方对邵衍也这个样。 邵衍路上问起王非木的来历,严岱川简略答了两句,见他还在转头朝原处看,面上一凛,严肃地告诫道:“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王非木这个人你有多远躲多远,我是在为你好。你要是跟他学了那些不三不四的,到时候你爸妈那边,我可没法交代。” 邵衍倒是浑不在意:“哪有你说的那么差,这人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严岱川眉头微皱,捕捉到邵衍眼中的两分兴致盎然,心情不知为何跌落到谷底。 他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邵衍几乎是进屋的瞬间就找到了这个办公室和严岱川的共同点。偌大一个办公室陈设地干干净净,办公桌、办公椅、待客区一一规划整齐,除了必备的用品外找不到任何多余设计。但这些仅有的用具质地却无一不精致——待客区的沙发和严岱川的办公桌上都有着看起来不太明显的暗纹浮花,整个办公室有将近一半展示在落地窗之下,墙壁书架上的书从大本到小本摆放地整整齐齐,待客茶几上有两本服装杂志和一瓶鲜花。鲜花色泽鲜嫩娇艳欲滴,显然是早上或者刚才刚刚换上的,花瓣里还有水珠。 和它的主人一样闷骚内秀。 邵衍弯腰拨了下鲜花,发现是玫瑰后扯下一片花瓣放在嘴里嚼了嚼,评价道:“你买的这花品质不错,花味挺浓的,拿来做玫瑰酱味道一定会很好。” 严岱川盯着正在咀嚼的邵衍,他手上还拿着半片鲜红的花瓣,另外一半是严岱川眼看着他放进嘴里的。鲜红的花瓣嫩色的嘴唇和雪白的牙齿,刚才那一瞬间三种颜色碰撞在一起,让他眼前一阵阵发晕。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下子口干舌燥起来。他盯着邵衍忍不住想要走近几步,那边的邵衍还在念叨玫瑰酱的作法:“这个花洗干净后直接用白糖揉,糖揉进去之后再连着花瓣一起捣烂,一层花瓣铺一层蜂蜜,泡茶蘸酱都是好东西。” 严岱川无意识地张了张嘴,伸手就要去碰邵衍抓着花瓣的纤长手指,哪知道才到一半,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是内线电话,助理在那头小声说:“严董,S市杂志的记者们已经来了。” “让他们过来。”他放下电话后冷静了一下,觉得自己估计是因为担心邵衍和王非木学坏太着急了才这样不对劲的。揉了下眼睛,他琢磨公司里今天还要处理的事情,便转头问邵衍,“你一个人能应付好吗?” “你不是说S市杂志的记者很刻薄……”邵衍不是拿大的人,面对未知的问题绝不会轻易打包票。但话才说到一半,门在这时打开,严岱川的两个助理带着几个穿着入时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他扫了眼领头那个穿着大红色皮质连衣裙的女人,立刻转口道,“你去忙你的就好。” 严岱川狐疑地看着他,邵衍歪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随即便起身一脸温和地看向进来的人,笑着问好:“你好。” 严岱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一下就拉成了老黄瓜。 白箭有些受宠若惊,脸上的笑容都下意识变大了一些,一边朝邵衍点头一边道了句您好,等到看清楚邵衍的模样,眼睛里便多了种纯粹欣赏的光芒。交流会的那一次她是没有去的,御门席开业杂志社也没有派人到场,所以她一直没有见过邵衍,只在同事们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杂志社里跟现场的那些毒舌记者难得有志一同地这样夸奖一个人,愤世嫉俗的说他真性情、颜控说他长相满分、事故的也表示他临场大方。她本以为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从什么书香人家出来的,但后来御门席开业之后,才得知道这原来是邵家的孩子,顿时觉得他的个人气质和自家背景显得很不搭调。 御门席的生意一入驻S市就这样火爆,白箭后来也听说其他台的同行们说起的御门席的口味,可以说是用尽了溢美之词。杂志社里的领导也隐隐透出有些后悔那天没有派采访队到场的意思,毕竟到场媒体后来领回来的礼物都是交给了上面的,刚开始没有人当做一回事,后来御门席的位置越来越受欢迎,几乎到了供不应求的程度,拿到御门席限量销售的新酒的那些媒体们才知道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 后来邵衍的名气越来越大,短短月余时间内字画价格都攀了几番,在尤其是上层的阶级里为人作风也大受称赞。这个时候再想联系采访已经很不容易了,邵家几乎不留下任何能让外界和邵衍直接接触的渠道,邵衍平常又不像自己这个年纪的人一样会出来找乐子,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结识到邵家人。好容易听说邵父那边和S市的某领导有交情,联系到那边之后事情可算是办妥,但与此同时又得到了采访要在严家地产公司里进行的消息,一个两个心中的感觉,那绝对是不能单纯用诧异来形容的。 对邵衍他们也是没什么了解,但在S市,不知道严家地产的媒体绝对是少数。 他们原先还没查到邵家和严家有什么关系,但后来联想到严家也在A市发迹之后多少也能理解了,来之前的采访稿就写得尤其小心翼翼。开玩笑,得罪了正经商人不可怕,最怕的就是惹怒严家这种不清不白的背景。严家现在的董事长严岱川的人脉埋的有多深他们现在都没能了解清楚,只知道他手上的产业,肯定不止现在这一家地产公司。 原本派来采访的人并不是白箭,只是杂志社里一个刚进来一两年的新人,毕竟以邵衍目前的资历,还远不到能让白箭出手的地步。但更换了采访地点后台里的领导就绝不敢这样想了,白箭临危受命,推翻了之前写好的采访稿带人过来,一路上都在担心这个邵衍私底下不会跟严岱川一个脾气吧? 采访严岱川的那几回给她留下的心里阴影可不小。 一路被带向董事长办公室,白箭心中也越发敲定了邵衍的分量,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刚进门看到站在桌边的严岱川时她瞳孔都缩了一下。 随后听到旁边清泉般温和的问好声才放松了一些。 她打量邵衍,个头在男孩子里不算高,清瘦。体型也很漂亮,相比较书法家来更像年轻模特一些。长相俊秀,尤其是皮肤白,让他的气质看起来一下子就飘了许多。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微微眯起,姿态大方又自然,让白箭的心头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 严岱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心情似乎不太好,虽然脸上看不太出来,但白箭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隐约的排斥。有这样的人在一旁做对比,邵衍的形象立刻就变得温和可爱许多。 严岱川发现邵衍是什么意思了,邵衍盯着门口的眼神明显是很欣赏的。 白箭一路走进来,严岱川也在看她:大冷天的,这位主编一双小腿都光在外面,皮衣虽然没露胸也没露大腿,但把她的身体勾勒地格外凹凸有致。对方肤白貌美个头高挑,典型的大美女,一头黑色的长卷发,走动时被微风吹拂,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他又瞥邵衍,邵衍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快点出去。 “……”严岱川跟白箭握了下手,心情复杂地走了,朝会议室去的一路越走越不得劲。 白箭长出一口气,在邵衍面前戒心不知道为什么降低了许多,笑着拍了拍胸脯:“其实我和严董合作过,还是蛮怕他的。” “是吗?”邵衍扫了眼对方丰润的手指和鲜红的嘴唇,意味不明地笑笑,手朝对面一挥,“请坐吧,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白箭看对方朝自己笑,唇红齿白一副少年意气,清清朗朗的模样让她好感顿生,连忙推拒道,“不会打扰太长时间,就是问些问题拍个照片,工作完我们就走。” 对方姿态放的格外低,但第一次接受采访的邵衍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被重视。来之前他听严岱川说S市杂志的采访问题都很刁钻,心中还做好了应对危机的准备,结果从头到尾,对方都只是在问他的兴趣爱好和人生历程。 邵衍有什么人生历程啊,走一步看一步呗,被问到为什么会写出那么好的字时他就把上辈子吃的苦头搬出来说了,听得白箭她们都眼泪汪汪的。 看美人落泪也是非常舒心的事,白箭可以说是邵衍到现代以来看到的最美貌的女人了。胸大腰细皮肤白不说,身上还带着职业女性特有的利落气质,这样的人邵衍以前是从没接触过的,哪怕正宫皇后,身上都带着长期被三从四德调\\\\\\\\\\\\\\\\教出的晦暗。白箭有气场有气质难得说话做事却很温和,给人一种能包容很多东西的感觉,邵衍对这种充满母性的女人没什么抵抗力,上辈子被他娘抱着哄睡觉的感觉他现在还能回忆起来呢。 白箭擦了擦眼角,一脸怜惜地看着邵衍:“虽然是天才,但为了取得今天的成就你还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啊。现在的年轻人拥有你这样品质的实在不多了。” 邵衍倾身将纸巾盒推过去一些,嘴里笑道:“这有什么好哭的,听起来吓人,习惯了也就好了。” 白箭抽了张纸巾,邵衍虽然看起来温和,有时候作风却格外霸道,和他的字一样,很难让人心生抵抗。对上对方带笑的眼神时白箭红了下脸,觉得自己这把年纪还会被美少年诱惑也是挺不可思议的,转了转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有些感叹道:“我丈夫也喜欢书法,也跟我谈过小时候习字的苦。他就是没有熬过去,所以我知道里面的困难绝不像我们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邵衍的笑容有点僵:“……你丈夫?你结婚了?” 白箭有些惊讶地看他:“我这把年纪,孩子都六岁了。” “……”邵衍觉得心口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他上下打量白箭,眼角抽搐,“我以为你最多三十。” “哈哈哈。”白箭捂着嘴很受用地笑出声来,“我四十二了,都算晚婚晚育了。” 旁边架好的摄像机收起,众人显然没有透过邵衍微笑的表情看出他破碎的少男心。白箭一边告辞一边说今天的采访很开心很愉快,邵衍送他们到办公室门口,让旁边办公室里严岱川留下的助理送客,自己关起门,脸一下就拉长了。 好容易看上个姑娘结果人家都当妈了,现代人也太会骗人了。 邵衍愤愤不平地在心里谴责社会不公,他上辈子就没娶到老婆,在宫里看上的女人都是皇帝的,他能偷皇帝的女人吗?结果这辈子来到现代照样没好到哪儿去,能娶的不喜欢,满意的又结婚了,难不成自己又要打一辈子光棍? 他坐在严岱川的办公桌上晃着腿,心里又不高兴地想,这个严岱川去干什么了,那么久还不回来。 他掏出手机来给严岱川打电话,拨出去之后想到刚才白箭来时自己赶人那样,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挂断了。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他琢磨着要不然自己出去找点乐子,办公室门呼一下被推开,一个人探头探脑钻了进来。 是王非木。 王非木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发现严岱川不在,扯下眼镜露出一个满脸都是的笑容,对邵衍打了声招呼:“hi!” “我要喝水。”邵衍没理他。 王非木愣了一下,拿着眼睛朝自己的方向指指:“我?” 邵衍眉头微挑,因为破碎的少男心心情格外糟糕,不耐烦地瞥去一眼:“我要喝水!” 王非木那个稀奇啊,从坐上高向影视管理层的位置后他多少年没碰上人这样和自己说话了,邵衍颐指气使的姿态太自然,瞥过来的眼神让他连发脾气的*都没有,他闪身进了办公室,腆着脸一边朝邵衍走一边道:“啊哟!老严现在在开会呢,没个把小时结束不了,水有什么好喝的哦,哥带你去喝酒,去不去?。” 邵衍扫他两眼,这人看起来古里古怪,摘了眼镜之后看起来还蛮顺眼的,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合胃口。 他也就来了兴趣,半是认真半是调笑地对对方道:“我小川哥说让我别跟你说话。你把我卖了怎么办?” 王非木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讲,对上邵衍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就知道这人不是个善茬,心中却越发感到有意思:“真看得起人。要卖也是你把我给卖了。” 邵衍眯着眼看他一会儿,从桌上跳下来拍拍他胳膊,直接朝门口走去:“走。”他现在心情是挺不好的,在这坐着也无聊,去喝酒就去喝呗。 王非木看了他一会儿才追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邵衍身边递他的名片:“真不想来我这做明星啊?国内百分之五十出名的大明星都在我们公司,你要是来,给你最好的资源!” 邵衍走了一会儿,想到之前特别喜欢看的那个电视剧,忽然问:“你看过《帅哥明星爱上我》么?” 王非木有些傻:“什么?” “《帅哥明星爱上我》啊!”邵衍一点也不觉得这个电视剧的名字说出来有什么羞耻的,一脸理所当然道,“里面那个男主角你认不认识?” 王非木回忆了好久记起这是相当久之前自家投资拍摄的一部都市魔幻偶像爱情连续剧,他都快忘了里面是什么情节了,为了洗钱自家明星齐上阵,拍的囧雷囧雷的,里面那个男主演是谁来着? “池卫?”他好歹回忆了起来,拍完那部戏之后池卫被捧了几年,现在也算小有名气了,只是一直没有大红,“他就是我们公司的。你问他做什么?” “你是他老板?”邵衍进了电梯,视线在王非木身上上下扫了扫,轻笑一声,“叫出来一起喝酒呗。” “你认识池卫?”王非木心想着没看出来啊,池卫还有这能耐,居然能认识到严岱川身边的人。 邵衍一脸淡定地朝外走,嘴上回答:“看过他拍的电视剧,挺喜欢的。” “……”王非木推了下眼睛,望着邵衍大步离开的背影,心想着严岱川身边的人果然都不是一般人,看这品位。 ****** 严岱川一个会开的心不在焉,一边觉得邵衍肯定是喜欢来采访那个主编,一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那主编看年纪比他大了至少一倍。 但一想到邵衍平常做什么事情口味好像都挺重的,他又有点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他琢磨着来这里的记者那么多邵衍总不至于在办公室里乱来,心情却不可避免的有些坏,中途听助理说那个主编已经带着采访队离开后精神才松快了一些。 一边听着会议室里众人的小声争辩,严岱川考虑着一会儿出去是带邵衍回家还是带他去御门席吃晚饭。他生怕邵衍在办公室里觉得没意思,捱到会开完,匆匆带着助理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却已经人去楼空。 “人呢?”他问旁边助理办公室里的人。 得知邵衍被王非木带走后严岱川立刻就知道要坏,赶忙掏出手机来打给邵衍,关机。打给王非木,连续好几个之后对方才接起来,说话都大着舌头:“啊哟,老严忘了跟你说一声了,我把你家宝贝带出来了。” “那是我表弟。”严岱川的语气阴森森的,“你带他去哪了?他年纪还小,别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教给他。” “啊哟啊哟,你不要小看他咧!”王非木显然喝高了,捧着电话嘎嘎笑,“他虽然年纪小,但玩得很开嘛!你弟弟比你好玩多了,哪里像你讲得那么没用!” 严岱川见对方显然是听不懂人话了,只能问:“你们现在在哪?” 王非木吭哧吭哧半天,报了个酒吧的名字出来。 那地方严岱川听说过,收线之后立刻带着助理就朝那边赶,心想着刚才在看到王非木在公司的时候就应该把他从楼下丢下去,简直悔不当初。 王非木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嘟的提示音,脑子木了一会儿才转过弯来,他抱着怀里的姑娘弯腰大笑,侧过头去看邵衍:“啊哟。怎么办?严岱川来了。” 王非木叫来一大群小明星,都是爱玩会玩的人,看出邵衍地位很特殊后缠着他一个劲儿示好。邵衍心情不怎么样,又不太清楚自己这身体的酒量,照着从前的标准喝,灌下去几杯就有点糊涂了。听到王非木的话只是笑笑:“他来就来呗,我还没见过他喝酒呢。” 身边那个演大明星的池卫倒了杯酒小心翼翼坐近了劝,邵衍原本看上的就是他在电视里做大明星那种不可一世的劲儿,看他腻腻歪歪的烦都烦死了,一把推开来:“坐那么近干嘛?” 池卫也不生气,他见过脾气更坏的多了,这个至少长得好看,也没来解他裤子。他不是什么有底气的大明星,公司里资源虽多,也不能全砸在他身上。池卫想红都快想疯了,但入行多少年了,到现在也只能算是小有名气。眼看同期出道的人过气的过气大红的大红,他也在想等自己年纪大了会是个什么下场。今天被王非木亲自叫出来的时候经纪人都快高兴傻了,谁也不知道平常连人都见不到的王非木是怎么注意到他的。出来之前助理和经纪人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听话懂事,池卫自己心里也有一杆称,知道机会不多,自然会好好把握。 他对被包养潜规则这些没什么抵触,只是心气儿高,一直没碰上合适的金主。来这里碰到邵衍的瞬间他就知道时机到了。王非木对邵衍有求必应的态度傻子才能看不出来。邵衍有钱有势长得又是他喜欢的类型,被这样的人包池卫觉得绝对是自己赚了,被王非木安排到邵衍身边后就整场围着对方转。但不知道为什么,邵衍刚开始对他态度还好,后来就越来越不耐烦了。 池卫有些心急,瞥了那边已经开始跟人亲起来的王非木,态度越发殷勤。 严岱川穿过被保镖挡开的人群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池卫用一双水蒙蒙的眼睛盯着邵衍的模样。他俩坐的倒是不近,中间隔了至少一个人的空余,和那边快要跟女人扒光了滚在一起的王非木尺度差别泾渭分明。邵衍好像喝醉了,拎着酒杯身体前倾扶着脑袋,手肘抵在自己膝盖上,懒洋洋地听着池卫在说什么。 池卫又黏近了一些,邵衍身体朝旁边偏了偏,眉头不耐烦地皱了起来,抬手把池卫推开了。 严岱川看着桌上横七竖八的空酒瓶,看不下去了,上前踹了茶几一脚,众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邵衍眯着眼似乎在辨认他是谁,过了一会儿才舔舔嘴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川哥你也来了啊,我以为你不会来这种地方呢。” 我是为谁来啊?严岱川在肚子里叹了一声,忽然发现对方这个样子和那次在ktv里被自己发现的模样无比相似,又怕他发神经,赶忙上前扶住站起身来拉自己的人。 酒气扑鼻而来,味道倒是不难闻,邵衍身体也软绵绵的,顺势就搭在了他身上,歪着头靠在他肩膀上,气息热乎乎喷了出来。 严岱川看向池卫,目光森然:“他喝了多少?” 池卫被他一个眼神吓住,扫了眼桌面的空酒瓶之后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赶忙解释:“邵……邵哥他就喝了四五杯,其他都是王总和我们喝的。” “酒量那么差,还敢学人来酒吧,一会儿又要发神经。”严岱川又松口气又恨铁不成地拍了邵衍的脑袋一下,邵衍知道打自己的人是严岱川,就挺好说话的,非但没发脾气,还抬手抱住严岱川的脖子把自己整个人挂了上去。严岱川把他虚扶在怀里,上前踹了王非木一脚,直接将对方从沙发上踹到地上。王非木半褪裤子,在地上作蚯蚓状爬了一会儿,忽然像醒过神来似的抬头看向严岱川,吭哧吭哧地笑:“啊哟……来啦?” “以后再跟你算账。”跟醉鬼没法交流,严岱川狠狠地对他点了点手指,抱着邵衍温声道,“跟你说了别和他来往。走了走了,带你回家,越来越不像话了。” 邵衍被他拖着走,没一会不肯动了,严岱川被他挽着脖子,看了看周围乱七八糟的环境,只好抱着他走。中途有人趁乱摸了把邵衍的屁股,邵衍挣扎下来两拳把人揍晕了,严岱川好说歹说把他给带了出去,上车之后只觉得自己命都短了十年。 邵衍在他腿上摸啊摸的,被他抓着手也不肯老实,抱着他的腰开始朝上爬,一边爬一边小声喊他:“严岱川……小川哥……严小川……” 被他喷出的气息弄的痒痒,严岱川躲又躲不开,心中多少有些心猿意马,搂着动来动去的人一声声答应。 看邵衍一副很高兴笑嘻嘻的模样,严岱川搂着人,心中微微一动,抬手朝邵衍后颈摸了过去。 严岱川抓着邵衍的两只手小心注意他动静,手指触到软绵绵的半长的发丝,只觉得怀里的人跟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随后整个人开始朝自己怀里钻来。 严岱川愣住了,下意识搂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 感谢留言的各位大大,大魔王来卖个笑—— —— —— —— “嘻嘻。” ☆、第四十二章 邵衍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浑身的肌肉都开始微微抽动,他发出密集而粗重的呼吸声,好半天之后才哑着嗓子道:“严小川你想死……” 被严岱川抓在手里的双手抽动了一下,严岱川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打人。但喝醉酒之后的邵衍力气却意外地小,又有些神志不清,清醒一会儿慢慢又迷糊了,就着被严岱川搂在怀里的姿势扭来扭去地乱动,直接爬到了严岱川身上。 严岱川看了前面一眼,对上司机从后视镜投来的视线,目光微冷,吓得对方一下就老实地不敢再乱瞟。 他侧了下|身子,以便让邵衍能坐地更舒服些,垂首看着邵衍的脸,严岱川不由凝了凝神。 邵衍的皮肤很白,喝醉之后从脖颈到两颊都浮上了明显的酡红,连眼角都有些微微的粉色。他眯着眼,蜷着身体昏昏欲睡的样子像一只慵懒的猫。这样的邵衍并不少见,事实上严岱川早就发现到邵衍在心情好或者困倦的时候格外喜欢撒娇。男孩子怎么会喜欢撒娇呢?严岱川怎么想也想不通,他是从小到大都没撒过娇的,也觉得这种习惯看起来很娘娘腔。可奇异的,当与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的人是邵衍之后,画风却一下子自然了起来。 邵衍脾气不好,爱听人奉承,要吃的东西要做的事绝不容许有人违逆,必须要让人顺毛摸的个性和骄傲的猫一模一样,性格却和娘娘腔一点搭不着边。没人比严岱川更清楚邵衍平时是个多霸道的人了,别看他瘦瘦小小白白净净的,打起人来一点不含糊。刚才在酒吧里不长眼摸他屁股的那个,严岱川可是亲眼看着他的一颗牙随着邵衍的第一拳从嘴里飞出来的,第二拳打完那人就趴在地上不会动了,拳头砸在肉里沉重的闷响让本来打算叫保镖去收拾那人的严岱川心中都有些不忍起来。 这样坏脾气的人现在乖乖蜷缩在怀里的模样让深知他本性的严岱川也忍不住眼神发软,他揉了把邵衍额前的头发,软软的发丝蓬松地被拨弄起来,露出邵衍弧线干净的额头,被头发遮住的一双眉毛也露了出来,莫名让他看起来多几分稚气。 严岱川盯着他的睡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的视线挪不开了。抓着邵衍的手松了开,他小心地揽着对方的腰,另一只手拨开邵衍的头发,一寸寸地凑近去看对方的五官。 这样坏脾气的家伙,怎么能长得那么乖呢?白净倒还罢了,小鼻子小嘴巴睫毛浓密黑长的,睡觉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那样可爱。严岱川心想,怪不得他能讨长辈的喜欢呢,就连自家一贯精明会看人的母亲也到现在没有发现这人的本性,光这一张受气包似的脸,就能骗过多少人了。 嘴角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勾了起来,严岱川撩完邵衍头发之后顺手摸了把对方的脸,只觉得掌下的皮肤细腻润滑,没忍住多摸了几下。 邵衍好像是觉得痒,皱着眉头缩了下脖子,头压地更低了。 酒吧里热,他进去之后把外套和毛背心都脱了,就穿了一件宽宽大大的休闲衬衫。衬衫的领口不小,刚才一番磨蹭早就又被解开两颗,这样一低头,他后颈柔软蜷曲的头发适时便跳入了严岱川的视线。 刚才可算是顺遂心意地摸了一把,这头发的手感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些,干干净净滑溜溜的,像才满月孩子的胎毛在瘙痒手心,蓬蓬肥肥的。 他小心地用指尖拨了拨那几缕贴在皮肤上的头发,邵衍微微弹动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 严岱川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急促了,他觉得车里有些逼仄,温度也太高了点,连后背都因此有些潮热。邵衍的整个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脸贴着他脖颈的围巾,严岱川心想着太热了,然后把那根软滑的羊绒围巾给解了下来。 邵衍的脸便毫无阻碍地贴上了他的皮肤,一个是身体自带的热度,一个是喝酒升高的体温,皮肤与皮肤贴在一起的时候严岱川浑身的毛孔都炸了一下。他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不是单纯用喜欢或者排斥能形容的,空气都为此变得稀薄。邵衍却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接触,贴着严岱川的脖子缓缓地磨蹭了两下,最后用鼻尖抵在那里像辨认一样轻轻地嗅。 严岱川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按住了邵衍的脑袋,他张了张嘴,一阵口干舌燥从心口生出,叫他片刻之间连一句话都吐不出来。他心中有种难言的冲动,来自于自己……来自于邵衍……来自于很多……比如这辆逼仄的车。 有一种冲动促使他垂下头,缓缓用侧脸摩擦了一下邵衍的面颊。 那一个瞬间,他忽然有些明白到邵衍为什么会那么粘人了,皮肤和皮肤接触的感觉……真的很好。温暖的,像是一双要将人拉下深渊的无形的手。满足、窃喜,浸泡温泉后那种通体舒畅的松快,借着皮肤细微的摩擦,借着痒意慢慢渗透进毛孔中。 严岱川感觉到自己面颊升起的薄热,像是被怀里邵衍的高温给传染了,越发停不下来,贴着邵衍的脸密密地擦动。邵衍最爱这种肌肤相亲的交流,半梦半醒中察觉到严岱川熟悉的气息,一点防备没有地揽着他脖子贴了上去。 像是交颈的天鹅,又像是互相舔舐皮肤的猫,两个缺少肌肤关爱的人发现到了同一个令人着迷的乐趣。严岱川板着脸,一副正在迁就撒娇的邵衍的表情,邵衍的反应却比他直白的多,体温也变得更热了,随着贴着皮肤的摩擦身体也跟着扭动。他挂在严岱川身上,坐在严岱川怀里,扭来扭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就会碰到一些不该触碰的部位。严岱川很清醒,他心中也有底限,感觉到不对劲后下意识闪躲了一下,邵衍一个坐不稳,整个脸撞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被这样的折腾弄的有些醒了,邵衍睁开眼睛,头脑还昏昏涨涨的,隐约感觉自己坐在微微晃动的车里。酒后的不适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他挣扎了一会儿,从严岱川身上爬开,趴在窗户上忍耐地皱紧眉头。 严岱川还沉浸在刚才令人心悸的感觉里,怀里骤然一空,连带着心里都空了一下。他看向邵衍,发现他不舒服,便皱着眉头问司机:“还要开多久?” 司机这才放着胆子瞥了后视镜一眼:“还有五六分钟的路。” 严岱川慢慢坐到邵衍身边,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轻柔动作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小声问:“要不要停车下去一会?” 邵衍摇摇头,转头趴在他大腿上,整个人松散地软成一滩水。严岱川看着他褪去酡红变得青白的脸色,心中涌出一股陌生的不适来,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嘴里教训:“不会喝酒还敢跟王非木那种人出去鬼混,之前廖小龙的事情你都忘了?怎么就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 “你怎么那么啰嗦……”邵衍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平时比较少能听到的沙哑,大约是不满了,还撑着身体抬眼来瞪他。严岱川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跟老妈子似的说了什么。然而没等他尴尬,邵衍这个抬眼瞪来的视线就跟利剑似的穿透了他的心脏,醉后的桃花眼眼角泛着粉,视线也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光,原本就比较浅色的瞳仁因此多了几分从未见过的迷离。邵衍不适地皱着眉头,因为挣动的关系扯开了衣领,露出大片精瘦结实的胸膛,锁骨漂亮的深凹看上去带上了情|色的味道。 严岱川陷入一种幻想,周围以他腿上的邵衍为中心,有一种炽热的火焰开始朝着外围灼烧。这火焰烧的他浑身焦热,口干舌燥,连手心都渗出了稀薄的汗珠。邵衍趴在他的腿上,隔着裤子的布料,他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时温热的气息钻入毛孔。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未和人有过这样过界距离的严岱川因此有些不知所措。他垂头盯着邵衍,对方因为不适抬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摆,看上去虚弱又无助。 严岱川伸出胳膊,手掌在微微颤抖,然后顺应心意地放在了邵衍的后脑上。 也许是这一片的部位都比较敏感的关系,邵衍瞬间紧绷了一下,抓着严岱川衣摆的手也松开,缓缓滑落了下来,停在严岱川下腹的位置。 严岱川想到将对方的手给挪个位置,但始终没有真的去做。他将手指插入邵衍的发丝里,轻缓地抚摸,看着对方柔软的头发在自己指间流水般滑下,心神都沉浸在了里面。头皮温柔的揉压让头昏脑涨的邵衍也感到异常的舒适,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沙哑的嗓音叫严岱川从心底钻出一股痒意。 车转了个弯,微微晃动片刻,忽然停了下来,发动机的声音也安静了。 严岱川沉浸在这奇妙的感觉里,直到司机片刻后提醒他到家了,才恍然惊觉到自己在做什么。 司机看了眼趴在严岱川腿上的邵衍,小心翼翼的问:“严董……要不要我去家里喊人来……?” 严岱川瞥了他一眼,径直下了车,绕过车尾打开邵衍这边的门,一个使劲就把烂醉的青年给抱在了怀里。邵衍比他想象中的要重一些,大概是身上分布了匀称肌肉的关系。但揽入怀中之后严岱川才意识到怀里这个人的身材有多精炼,腰部细得他用一条胳膊就能环住。邵衍从肩宽到身高都小他一圈,严岱川抱着这个人,心中就生出一种从前都未有过的怜惜来。他和邵衍以往冰封的关系正在逐渐变好,但这种怜惜也是从未有过的,哪怕是邵衍开始粘着他靠在他身上懒洋洋不肯动的时候,他也至多在心中觉得可爱。 这种怜惜来的毫无缘由,严岱川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神经病。他清楚邵衍现在的示弱只是因为他喝醉酒了流露出来的错误信号,等到酒醒之后,怀里的年轻人仍旧会变成他熟悉的那个作风彪悍的小变态。 可他就是控制不了,看到邵衍歪歪贴在他胳膊上睡得不太舒服皱起的眉头,严岱川心软地一塌糊涂。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有些类似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告诉他他还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弟弟”时的心情,但又不尽相同。保镖过来作势要接过邵衍,严岱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他脾气不好会打人,我来就好。” 这个点钟,家里的人全都回来了,大家已经习惯在饭点前回家等邵衍的晚饭。严岱川一进门,屋里围在客厅喝茶看电视的众人就将视线转向了他,发现他怀里正抱着邵衍的时候齐齐都惊了,连严稀都吓得丢开了手里正在游戏的手机。下一个瞬间,严岱川身边围了厚厚的一圈人,七嘴八舌的嘈闹声打碎了他正在酝酿的旖旎。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最着急的居然不是邵母而是李玉珂,她满眼惊慌地跑在最前面,围着儿子转了两圈后作势要去摸邵衍的脸。严岱川察觉到她的动作,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看了眼邵衍,语气有些责备又忍不住发软:“不听人话,采访完以后偷偷跟着王非木去喝酒了,酒量又不好,现在自己活受罪。” 一旁的邵母愣了愣,又担心儿子学坏又生气他不爱惜自己身体,抬手就重重打了邵衍垂下来的胳膊一下,嘴里骂道:“臭小子!好的不学你专学坏的!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严岱川赶忙后退几步避开她的手,口中下意识为邵衍开脱起来:“也没喝多少,主要是酒量差,怪他也没用。也是我没看好,记者来了之后就去开会了。” 他说罢示意众人让路让他抱邵衍上楼,身后一大串保镖进了门继续接受李玉珂的审问。李玉珂听完了前因后果后眼神古怪地拍着桌子骂王非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严稀却盯着严岱川步伐稳健的背影,摸着下巴费解地皱起眉头。 真是奇了怪了,他家老哥居然也有那么温柔的一面?刚才抱着邵衍说话时黏在邵衍脸上的视线都快化开了,声音里也是一副“哎呀真拿他没办法”的宠溺感觉……这是错觉吧?是吧是吧? 邵衍好像是真的睡着了,抱他上楼的一路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严岱川辨认了一下才找到他的房间,将他放在床上后轻轻脱掉鞋袜。邵衍的脚很干净,白白的,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气味,脚趾头都自然地舒展开,指甲形状圆润。严岱川想起好几次早上碰到邵衍在锻炼,奇怪的是这双脚却一副不怎么走路养尊处优的样子。他笑了笑,摸摸邵衍细细白白的脚腕,觉得身边这个人真是很多生活细节都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他起身去邵衍的衣帽间,发现里面居然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套衣服时愣了一下。他打开邵衍放饰品的抽屉,里面几乎全是空的,只有一条领带和一双浅灰色的袖扣,没有手表也没有墨镜,更别提项链什么的。鞋柜上也只有几双运动鞋和几双板鞋皮鞋,皮鞋几乎没怎么穿过,严岱川拿起来看了一下,发现这是这个牌子初秋的款式了。 他心情有些复杂,从衣柜里取出邵衍睡衣的时候一直在回忆他前段时间穿的是什么衣服。邵衍本身的气质太出色,以至于让人很少能有余力去注意到他的穿着,仔细回想之后严岱川才记起对方从入秋以来几乎每天都是衬衣毛线背心配大衣羽绒服的穿搭。严岱川本以为这是对方喜欢的风格,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没衣服换才一直这样穿的。 想到邵家目前的境况,他心中又有些不舒服了。邵家父母一直没有表现出他们经济上有困扰,本身比较粗枝大叶的严岱川自然不会自己去注意这些。难道真的困难成这样了吗? 他坐回床边,伸出手来轻柔地抚摸邵衍的脸,看着邵衍睡着之后异常乖巧的模样,脸上忍不住浮出笑意。 挺难得的,邵家作风一贯浮夸,从邵父在分家之后出入也必雇保镖坐宾利就能看得出来。邵衍养尊处优将近二十年,一朝从云端跌落,还能对落差如此巨大的生活环境表现地如此适应。这份心性,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叫他越看越喜欢。 邵衍陷在被子里蹭了蹭,被他摸地微微转醒,睁开水汽迷蒙的双眼,看到严岱川好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问:“我们回来了?” “睡吧,我帮换衣服。”严岱川压着嗓子,用说悄悄话的音量来安抚他。 邵衍展开双手配合地让对方解开了自己的纽扣和裤子,翻了个身,任由严岱川把衣服脱下来。裤子有点紧,严岱川脱地格外仔细,又觉得眼下的气氛简直温馨地不行,让他平常习惯不表露心迹的眉眼都忍不住放松地柔和下来。好容易脱掉裤子,严岱川抬眼看去,邵衍就着趴在床上的姿势又睡过去了,雪白的后背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展露出来。 严岱川记得他从前是胖过的,但在身上却找不出肥胖纹之类的痕迹。邵衍的肌肉很结实,脱掉衣服后手臂上隆起一个个弧度不太鲜明的小块肌肉,精炼中有着蓄势待发的力度,斯文又强悍。因为练武的关系,他身上很少有多余的脂肪,脊背白而平滑,蝴蝶骨线条精致,脊柱部分陷下浅浅的凹痕。原本松散的脂肪被合理锻炼之后分布起来就好看了,至少邵衍的屁股比起一般人是要丰润一些的,也很挺翘。小内裤上两个卡通拟人的西红柿让严岱川没忍住抬手拍了拍,掌下弹性十足的肉感完全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他敛住微深的目光,好容易把邵衍套上睡衣塞进被子里,严岱川自己也热地够呛。半是心底奇妙的情絮在作祟,半是邵衍确实不太配合他的工作,做好这些后严岱川精疲力竭,只能蹲在床边。照顾人的活儿他做得不太熟练,这一下那一下的把好容易睡着的邵衍又给弄醒了,邵衍长长的不满地哼唧了一声,抬脚来踢。严岱川抓着他的脚腕,蹲在床边看着邵衍脸色,暗暗骂了句没良心的小变态。 邵衍的清醒维持不了十秒,被抓在严岱川手里的腿挣扎了一下,然后就不理会了,不管不顾睡了个昏天黑地。 严岱川蹲在旁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从黄昏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这才轻轻起身拉好窗帘,带着邵衍的脏衣服出去了。 门一拉开,外头一堆好像在偷听的人立刻无处遁形。 严稀见鬼似的转身就跑,邵父和邵母探头朝屋里看,李玉珂打量了一下儿子的衣着,见没什么凌乱之后表情才好看了一些,状似无意地问:“衍衍怎么样了。” 严岱川把邵衍的脏衣服一下塞进她怀里,板着脸道:“睡了,闹来闹去折腾个不停。” 邵母很是感激地拍拍他胳膊:“真是多亏你照顾了,我都不知道衍衍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脾气那么大的。上回你从邵文清那边把他带回来,他也是有点醉醺醺的,我让魏阿姨去帮他洗澡,直接被他从房间里推出来了。这个小子哦,真是越大越让我们操心。还好有你。” 严岱川面对邵母的时候似乎也耐心了许多,眼睛里带着可见的温和:“我比他大,照顾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要不怎么说别人家的孩子越看越好呢,邵母欣慰地打量着严岱川,也是忍不住满心的喜欢,一边拉他下楼一边道:“你又能比他大几岁?衍衍要是有你一半的沉稳我就能放心啦!他这个人啊,太沉不住气,像小孩子似的,要做什么事情开弓就不回头。也是最近家里出了那么多事情,他开始慢慢懂事了,以后你啊,多带带他……” 严岱川扶着邵母的手,一边嘴上答应着,一边用余光去看父母那边有些不自然的脸色。心中暗自发笑,又觉得有些无奈。 晚饭邵衍是没法做了,一家人草草对付了一顿就各自回去梳洗,严岱川回房间刚刚洗好澡,就听到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打开来一看,果然是绷着脸的李玉珂。他朝母亲身后看了看,淡定地问:“我爸呢?” “我来就行了。”李玉珂推了他一把,进屋前迅速朝外扫了一眼,进屋后反手把门关上,立刻开始发难,“今天怎么回事?邵衍喝醉酒真是被王非木带的?” 母亲质问的态度多少让严岱川有点不爽,可他不爽还是高兴脸上从来都是发现不了的,李玉珂也只能看到他依旧不死不活的态度:“我骗你们有好处吗?” “……小川。”李玉珂深吸了一口气,又问,“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你抱着他?” 严岱川拢了下浴袍的领口,心中有些不自在,脸上的表情却依然理直气壮:“他喝醉了,我不抱他回来你让他自己回来吗?邵衍不喜欢不熟悉的人碰他,保镖去抱会挨揍,他那么重,我不抱,你抱?还是让阿姨去抱?” “你给我态度放端正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李玉珂表情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压着嗓子道,“你抱他就抱他,为什么还不让我们接?为什么回家以后不交给你邵阿姨他们,还自己亲自去给衍衍换衣服?小川,你的事情我和你爸没什么意见,你爱找男朋友找男朋友爱找女朋友找女朋友,严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你堂弟那么多,随便找一个日后也能给你帮忙。邵衍不一样!你邵叔叔和小姨他们那么传统,你要是敢玩到邵衍的头上,你小姨肯定拿把刀剁了你!” 严岱川的脸色冷了下来。他从小是个有主见的,十七岁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对劲就和父母挑明了,李玉珂那时候很不能接受,一心要把他带回正道,又是打骂又是冷战地折腾。严岱川从不罗嗦,见父母反应激烈就直接出了国。那些年他自己打工做生意,没用到家里一分钱,李玉珂和严颐连断绝经济这一招都使不出来,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抵抗,只说让他以后不能交乱七八糟的男朋友。 严岱川确实没交乱七八糟的男朋友,他比较冷感也比较慢热,那么多年下来也没碰上什么合适的。眼看年近三十,他都有些后悔提早说了这事,反正都没能有进一步的感觉,男人还是女人的差别就不太大了。但父母显然已经绝了让他娶妻生子的念头,这些年和家族那边的亲友活动地也更近了,似乎是想为严岱川挑选一个日后合适的过继人选。 严岱川今天进家门的时候看到母亲骤变的脸色就知道她想歪了——实际上也没想歪。对这一场谈话他早有准备,可毕竟是一家人,他虽然表面不显露出来,可亲耳听到母亲畏他如猛虎的态度,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他有些烦躁,坐在床上不耐烦地问:“你以为我要干什么?今天带着一群人在邵衍房间外面,怕我强|奸他?别说我没这个心思,就是我有这个心思,他不同意我也没有任何手段能强迫他。” 严岱川一边说着,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说:“你以为我是个男人都要上?” “你以为我是这个意思?我是你妈!我什么时候不是向着你的!”李玉珂凤眼一瞪,又问:“你对衍衍真没有……?” 严岱川皱着眉头烦躁地撇开头去:“没有!”不管有没有,兔子不吃窝边草,他都不会去动邵衍的。邵衍是独生子,碰他就是害了他。 李玉珂还有些不相信,看看到儿子坚决的脸色,又觉得恐怕是自己想太多。虽然仍旧不太放心,但心中的抱歉一下子就明显了起来,她伸手过去试图抚摸严岱川的肩膀:“小川啊,妈是为你……” “妈,你出去吧,我累了。”严岱川站起身,赤着脚打开房门,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李玉珂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对上儿子冷静的脸色,又觉得不知道该从何提起。她长叹了一声,嘱咐严岱川要好好休息,下楼梯时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脚步一顿,回过头时已经是满眼的不忍。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有些不该发生的错误,早早就应该扼杀在摇篮里。邵衍是个好孩子,不论是个性还是能力都足以与严岱川匹配。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感情并不是无坚不摧的,阻挡在他们当中的,还有一个强大而团结的家庭。 严岱川满心在照顾邵衍之后生出的满足感被母亲寥寥几句破坏殆尽。他倒回床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过后又翻身在床头柜里掏了半天,没找到烟,平静地骂了句脏话。 作者有话要说:老严和小邵一个闷骚一个变态,以为自己能阻止天雷勾动地火的严家妈妈真是太甜了。 ☆、第四十三章 茅少峰踏入御门席的时候瞥到堂姐茅悦美难看的脸色时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哂。 实际上不止茅悦美,茅家跟着来的人脸色都挺奇怪的。茅先生似乎一点不知道家人的难堪,一边朝里走还一边面带喜色地介绍:“现在到年关了,御门宴的位置越来越难订。我也是直接打电话托小邵的关系让他给我留了一个小包厢,要不然咱们一家想进来,非得等到大年初一过了不可。” 茅先生的二弟茅磊,也就是茅悦美的父亲伸手试图拉他的衣摆,目光四下乱看,压低声音劝阻茅先生的心血来潮:“哥,吃个饭而已,咱们在家里还是去我们自家酒店都行,干嘛非得来御门席呢?” “你们不会到现在还没来御门席捧过场吧?”茅先生听到弟弟的话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发现后头跟着的一大串弟弟妹妹们不自然的表情,立刻怒了,竖着眉头教训道,“谦虚好学和容人之量,你们现在学会了哪个?!不如人有什么可耻的?白首穷经,人家出色我们更要学习才是!跟你们说了平常要多出来吃吃优秀的餐厅学习经验,你们啊!一辈子就毁在心境上了!” 茅少峰淡定地听着父亲训小叔,心中很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这么些年也看清楚了,茅家虽大,枝繁叶茂的,明白人却着实不多。像他家二叔几个,这辈子将茅家的脸面和自己的尊严看地比天大,平时外头听到句某餐厅味道比茅家酒楼好都要气上半天。从上次邵衍在邵家弄了一顿菜后,这些个自觉没颜面的家伙就开始尽量避免提到邵衍的名字。他们的心眼小到什么程度呢?上次御门席开业,茅先生有一些可以带人入场参加的名额,可直到最后,愣是只有凤祁芳和茅少峰跟着去了。 茅少峰早对这群亲戚绝望了,他们也就是吃吃现成的本事,真让他们管理茅家,一个个急功近利那样,不把茅家败了就是好事。 茅磊被大哥骂了一顿,又不敢反驳,目光扫到御门席里的座椅陈设,只觉得脸上烧得慌。 在家宴上吃了邵衍那顿饭后,茅磊就觉得茅家真是把人丢了个干干净净。他完全闹不明白他家大哥是怎么想的,斗厨输了不说,还输给一个从没听过名号的年轻孩子,一顿饭还能吃得乐呵呵笑吟吟,过后居然还不断绝来往,实在是有病。 之前挖苦讽刺得越起劲,现在看到邵家人时茅磊就越发觉得丢脸,他心想着御门席早早倒闭让邵家人赶紧回他们A市就好了,却挡不住这三个字在S市越来越敞亮的知名度。今天他跟着茅先生来这里一趟也是实属无奈,约了那么多回再不到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可他心中却是很不情愿的,他在御门席外头就用自己X光般精准的视线左看右看,意图从自己不喜欢的边角处找出几个可以夸大的缺点。 谁知道刚一进门,火热的就餐氛围就扑面而来,是他在茅家酒楼都没有见识过的场面。四周装潢地古色古香,光线被保持在令人舒适的范围内,头顶环绕着似有若无的轻音乐,大厅里一眼看去很少能看到空余的座位,奇怪的是那么多人居然也不吵闹。茅磊视线所及之处,几乎所有人都在闷头吃东西。 服务生认出了茅先生,从服务台里绕出来亲热地招呼:“茅先生,您到了?邵小先生亲自来的电话,包厢都给您预留着呢。” 茅先生显然不是头一次来,态度也很是熟稔,乐呵呵道:“今天腊八,店里有没有上什么新菜” 一路朝里走,服务员轻笑道:“新菜算不上,邵小先生今天一整天在厨房熬腊八粥呢。我之前偷偷溜去后面看了一眼,香得够可以的。粥从昨天中午就开始熬了,过会儿应该就能出来了吧?” “切——”队伍中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前面带路的服务员没听到,茅少峰却听到了,转头看向满脸不以为然的茅跃文。 他眼神有点冷。在家里这群人爱怎么着没人会管,可出来了还这副做派,丢的就是茅家全家人的脸。 茅跃文的姐姐茅悦美是个能看眼色的,见状连忙拉了弟弟一下。茅跃文还有些不服气,拽着茅悦美拉自己衣服的手小声道:“腊八节做个粥还兴师动众的,我们茅家多少年就在庙街那边派锅位施粥了。乱七八糟的米和豆子朝锅里倒下去煮烂,也至于搞成这样……” 这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想听到的人轻易就能听得清楚。茅先生脸色顿时有些不好,带路的服务员回头看了茅跃文一眼,笑容也浅了两分,倒是没有发怒,仍旧和颜悦色地说:“是啊,我之前也这样想呢,一锅粥哪劳动邵小先生亲自出马了?不过我们这些人没见过世面,总以为腊八粥就是豆子煮米了,刚才去厨房看了一眼,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茅跃文脸色一变,刚想骂他你说谁见识短呢,就见服务员推开面前一扇包了绸的木门,笑眯眯转开了话题:“茅先生,多宝厅到了。” 他并没有跟着进来,屋里便只剩下了茅家自己人,茅跃文看着茅先生阴沉的脸色心中惴惴不安,忽然便听到茅先生洪亮的嗓音低声道:“你回去吧,既然不想来,我也就不勉强了。” 茅跃文愣了两秒,他父亲茅磊首先坐不住了,赶紧踹了他一脚:“你个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道歉!” “爸!大伯!”茅跃文不敢置信地捂着被父亲踹到的位置,大声道,“我不就随口那么一说吗?!刚才那个服务员还指桑骂槐说我见识短,你们怎么就没听到了?” 茅磊都快给沉不住气的儿子气死了,这小子性格简直是他的翻版,只是更没大脑些,平时老当被人打的出头鸟,心里有点什么事情藏都藏不住。这种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出来还不知道收敛,简直要把他气死。 茅先生却懒得和他啰嗦,摆摆手道:“出去吧出去吧,以后不用跟我出来了。” 这话一出立刻把茅跃文给吓住了,他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盯着茅先生就是不肯动。茅家这样传统的人家,他今天要敢走出这个门,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进来的机会了。 茅磊看了看大哥又看看儿子,赶紧给女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去主位撒娇,自己抬手噼里啪啦照儿子脑门打了几下,怒喝:“丢人现眼的东西!出来净惹你大伯生气,还不滚过去做好!” 茅跃文这才屁滚尿流地坐到了小辈的那一桌,缩在椅子上像只鹌鹑。 茅先生不过就是吓吓他,心里虽然生气,但总不能真的就把人赶走。见状也只是朝自家和稀泥的弟弟瞥了一眼,当做自己没看到。 **** 厨房里,邵衍搬出角落里蒙着布的酸菜坛子,打开来后照着坛口嗅了嗅,吩咐徒弟们过来把里面泡着的酸萝卜捞出来切片。 萝卜是他刚到S市的时候就腌上的,用的不是传统腌菜的手法。深坛里的萝卜捞上来时看着雪白干净,水汪汪的仿佛拧一下都能滴出汁来,刀口到的地方自动就咧开了,那爽脆自然无需多提。田小田一边吧萝卜切成一指见方的薄片,一边没忍住偷偷吃了一口,酸味窜进嘴里让他浑身一个激灵,随后蔓延开来的就是层层叠叠的甜和鲜香。 “嘿!”他真是想不通怎么什么东西到了他师父的手上感觉就会变得那么不一样,手上却不停,连续偷吃了有小半个,才被巡查的邵衍给发现了,狠狠打了下手。 田小田摸着手讨好地朝他师父笑。 “别磨蹭了。”邵衍推了他脑袋一下,心中多少有些无奈。田小田聪明又会撒娇,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徒弟了,可有时候这个小孩子似的性格却着实让人受不了,“萝卜一会儿要全部切出来,还要炒猪油渣呢,再等到下午,粥都要煮干了。” 厨房里蔓延着的是桂花糖和腊八粥的香气,角落的大锅支起了好几口,里面是正在慢火翻滚熬煮的粥。田小田想到自己上午在锅边嗅到的甜香,立刻不敢再磨洋工了,邵衍那边带着两个徒弟将熬出猪板油的油渣盆子给抬到桌台上,起锅下料。 “师父!”田小田就在旁边切菜,嗅到锅里葱蒜浓郁的香味时忍不住大声问,“炒这个东西下粥不会太油了吗?酸萝卜已经够了吧!” 邵衍把油渣倒进好大一口锅里,旺火炒地噼啪响,把干巴巴的肉里剩下的油也煸出来一些后,才将一旁之前就已经调好的料汁倒了进去。液体和锅接触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刺啦声,香味滚入了猪油,一下子就变得让人垂涎欲滴起来。 田小田愣了几秒,心想着我这蠢脑袋怎么学不乖呢……也不等邵衍说话抬手就朝自己脸上啪啪拍了两下,继续切菜:“我废话,师父您就当没听见了。” 白生生水汪汪的萝卜片铺在盘子里,顶上再撒上切得碎碎的泡红椒丝和酸黄瓜丝,看去又引人食欲又漂亮。炒油渣的任务被徒弟接过手,邵衍又开始去拌昨晚熬出来的桂花糖。用处理过的桂花混蜂蜜糖浆还有邵衍新发现的国外的枫糖,不但味道复有层次感,香味也绝非单一的桂花糖浆能比的。等到猪油渣跟着出锅,他到粥灶边看了下火候,刷一下就把其中一个粥盖给掀开了:“齐活!” 屋里的徒弟们愣了两下,随后开始齐声欢呼。这一顿粥他们从昨天忙到现在,亲眼看着邵衍将各种原料用不同的方式处理下锅,耗费的精力物力绝不是平常的腊八粥能比得上的。锅里翻滚着的浓郁的粥米甜香随着升腾的水蒸气开始四处游荡起来,邵衍取来勺子搅一搅,舀起一勺来,紫酱色的厚粥里原材料几乎都被煮化,顺着勺子的边缘大朵大朵地滑落。特选的八味原料不同时间下锅,得到的效果也好的出奇,滚滚而来的浓香是将食材的鲜美激发到最高点的证明。 “田小田,拿个保温壶给我。”邵衍看了眼手腕上前几天严岱川买回来的手表,已经快到中午了,“你舀一壶粥,桂花糖和咸料都另外带一点,一会儿打电话给我爸,让司机过来拿一下,送去给严岱川。” 严岱川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好长时间在家里都见不到人了,只是经常会吩咐人给他带回来各种各样的东西——衣服鞋子装饰品什么的。难道年末的时候房产公司也会特别忙?这里面的门道邵衍是搞不清楚的。 “哎。”田小田赶忙去了,他师父也不是头一回这样干。田小田还记得自己在A市时见到严岱川第一面的情景,那时候他师父可和那人一句话也不肯说呢,前几天穿着簇新的衣服回餐厅之后就总是开始给人家送吃的了。 田小田有些奇怪,他师父什么时候开始戴手表了呢?以前都不戴的,难道不是因为不喜欢戴吗? 腊八粥被几个高壮的徒弟联手搬出厨房,一锅放在店里,一锅搬到门口去。粥米浓郁的香味顿时离开厨房,开始充盈更广阔的空间。田小田搓着手,笑眯眯地扬声道:“今天腊八节,御门席感谢各位的捧场,邵小先生亲自下厨煮的腊八粥,免费人手一碗。祝各位来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众人那个舒坦啊,大厅里原本吃得兴起的也放下筷子跟着鼓起掌来。这段时间随着御门席的红火邵衍的手艺也给传开了,他虽然带着徒弟,可徒弟们弄的东西跟他总归是有区别的。邵衍这两个字现在就是御门席的金字招牌,难得碰上他亲自下厨一次,客人们大叹自己运气好,一个个都激动地不成。 粥配着小菜一桌一碗送上去,女人们还好说,慢悠悠地品尝能品尝好久。男人们吃到了合心意的口味,西里呼噜一下就倒没了。小菜里猪油渣和酸萝卜不分上下地受欢迎。一堆人去问可不可以额外售卖的。 搬走的另一个大锅,则是邵衍吩咐拿到大厦楼下去分的。粥棚子前几天就架好了,许多人还一直以为是什么品牌要做营销。他们看到有人把粥抬进棚子里还觉得奇怪,等到后来上面挂上了御门席的临时招牌,才跟见了鱼的猫似的一拥而上。因为粥煮的不多,邵衍也就是送个高兴,意思意思罢了。 队伍一下排开老远,店里的伙计们看差不多了,都去劝新来排队的人下次再来。反应快排在前面的一堆运气好的路人领到热乎乎的粥后在广场上喝地跳来跳去——天啦!那么好喝的东西真的只是粥吗!? 御门席这个名字大部分人也只是听说而已,那样高昂的消费并非所有人都能走得进去的。大受追捧的餐厅到底是个什么概念许多人其实并不清楚,菜嘛,再好吃不也就是那个样? 可是御门席这一碗貌不惊人的腊八粥,却完全颠覆了他们以往的认知。 捧着碗喝完粥,许多人退回广场边缘,仰头看向面前的大楼几乎耸入云端的天顶,心中对御门宴这三个总能在各种点评中看到的字眼,一时生出了数不尽的向往。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努力赚钱去吃上一回! 既然是人手一份,那包厢里自然也有粥的份额,茅先生这一屋子直接送进了一大盆。他们菜已经上地差不多了,全都是近期菜单上多出来的新菜,茅先生到这边来本来就是冲着交流手艺来的,多数时间都在吃新口味,只是有些总让他念念不忘的味道,每来一次都会点上一回。 御门席最近的黄金笋炒得很热,每日也限量只供应一百份,通常都是老客户才有渠道预定的,上午十一点多一般就没有了。黄金笋是用胡萝卜来做的,去了皮之后上下一般粗,拿高汤炖了不知道多久,难得的是萝卜竟然也没有被煮到瘫软失形。萝卜外表看去没什么新奇,放入口中,却尝不到丁点胡萝卜的原味,满口都是肉汁的鲜香,配合上“金笋”软糯丰富的口感,简直搭配地叫人无话可说。这样小小几段手指长的胡萝卜叫价便超过百元,茅先生吃了自己那一份,琢磨老久,也吃不准这到底是怎么做的。 他心中叹息,想着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接手茅家酒楼之前一直被父亲称赞天资过人百年难遇,学菜自然非常迅速,也很能举一反三。但百年难遇的天才碰上千年难遇的天才,茅先生也只能看着自己空空的盘子望洋兴叹。 金笋就订到几份,自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小辈那边只分到两盘,零零一数堪堪够六段,一人一段是分不下来了,只能切小了再均分。茅跃文刚刚说过看不起邵家的话,眼见兄弟姐妹几个分菜分得那样难看,撇撇嘴就扭开了头。茅家看他不顺眼的不是一个两个,见他死撑着面子,干脆就不给他留了。茅跃文一开始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就是一旁胡萝卜么,得多没见识才会觉得稀罕啊。可等到后来桌上吃到了这份金笋的人一个两个都表现出十足的陶醉之后心中立刻就后悔了起来,可这个时候哪还有他的份啊。 茅悦美只好把自己的那一份又切开一半给弟弟,茅跃文一副不稀罕的样子吃进嘴里,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他立刻就理解了大家刚才为什么会露出那样惊叹的表情,软糯的胡萝卜用舌头一抿就会化开,甜呼呼地敷在舌头上,鲜美的肉汁充盈了整个口腔。 怎么会那么好吃! 他一边面上还强装骨气,一边手里毫不含糊地开始吃起其他菜来。卤水鹅肝肥厚香浓、脆皮海参软糯胶甜、香煎花胶口感丰厚,鲜味也比提升到了极致,让人闷头吃得停都停不下来。 腊八粥被送进包厢后大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都用疑惑的目光看向端菜的服务生,服务生笑着将御门席腊八节送粥的事情给说了,放下配菜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茅先生等他离开,立刻起身观察这盆粥,粥已经被熬出了精华,上菜过程中微微冷却的粥油厚实地盖在上面。茅先生拨开那层粥衣,被锁在里面的鲜甜味才得以被解放出来,瞬间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小菜是一叠酸萝卜一叠色泽浓艳的……肉?和一碗金红色的里头带着小桂花瓣的糖浆。茅先生夹了一块酸萝卜放进嘴里,嚼了好久之后才咽下去,看向小桌上的晚辈们:“都过来盛一碗,腊八节的,讨个好彩头。” 茅跃文本来是不想去的,但一边担心自己又因为要面子错失美食,一边又害怕茅先生会觉得他死教不改,灰溜溜过去盛了一碗,也不敢夹小菜,朝碗里舀了两勺糖浆就回去了。 就是这碗粥! 茅跃文盯着碗撅嘴想,就是你害我差点被赶出去。 桂花糖和豆米的清香结合起来,光味道嗅起来已经不俗。他看了看周围,自己浅浅抿上一口,浓稠的粥带着食材混合后特有的香气滚进口中,热、烫、甜,桂花和枫糖层次分明的香也夺目地很。 茅跃文想到自己进御门席时说的话,低着头坐在位置上不吭声了。 茅先生瞥了他一眼,看他被打击成这样,心中也很有些无奈。小孩子从小就要教会懂得天地有多广阔,一味自视甚高,茅家绝风光不过这一代了。 ***** 严岱川带着一群人从会议室出来,恰好碰到刚出电梯的邵家司机,看到对方手上拎着的保温壶时他眼里就带上了笑意。 “啊哟~”王非木这些天过来和他谈高向影视海外发展的计划,几乎天天都呆在公司里,有幸见过了几次严岱川受到的优质待遇,又是眼红又是打趣,“你家宝贝又给你送吃得来了?” 严岱川眼里的笑意褪去,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邵衍是我表弟。” 王非木撇撇嘴,心说严岱川这种成天要死不活的性子,怎么就能走这种狗屎运。别人家的表弟什么样,他自己家那一两个都是讨债鬼。也不说别的了,给他个这样的老婆,漂亮会玩性格对口味,还能做一手好菜。 美得跟做梦似的。 严岱川让人带邵家的司机去休息,他对邵家的人都要亲热客气些的。自己亲手拎着保温壶开始赶人,一群下属却都不肯走,嚷嚷着不肯让严岱川吃独食。严岱川板着脸都想骂人了,眼见蹭饭无望的众人这才满心不甘愿地离开。 回到办公室,转开保温壶盖子的时候严岱川心里暖洋洋的。 看到里头盛着的腊八粥,严岱川愣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粥的香气扑面而来,他转头看向窗外稍显阴沉的天,密集的云层之后是久不露面的太阳,他阴云密布了几天的胸口不知为何也敞亮了起来。 一早上没时间吃饭,他开盖子的时候直接拿手吃了一片酸萝卜,酸甜爽脆的口感他满口生津,肚子顿时就咕咕叫了起来。 枫糖他是不会看的,严岱川直接把猪油渣和酸萝卜倒进粥里搅合搅合,送进嘴里时煮到稀烂的莲子红豆层层化开,肉汁满满的油渣和爽口解腻的萝卜混着粥一起咀嚼,好吃到无法形容。 进来送文件的助理打开门就嗅到这股味道,虽然一直强迫自己目不斜视,余光却从头到尾落在吃得香甜的严岱川身上。他放下文件,回头的步子一下比一下慢,盯着被严岱川放在一边没动的枫糖,临出门前才壮着胆子开口:“严……严董……那个你又不吃,能不能……” 严岱川掀起眼皮看他,和难得大胆子的助理对视了片刻,抬手将没动过的枫糖朝自己拢了拢,淡淡回答:“不行。” 助理坚持站了一会儿,丧气地走了。 一壶粥称着恐怕快有一斤,严岱川专心致志地一下就喝地差不多了。肚子有点撑,他抱着保温桶踱步到窗边,低头望着路面上那些因为天气寒冷拢着衣服迅步疾走的路人,心中忽然有一种自己现在特别幸福特别温暖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众人:再来一碗呗?再来一碗呗?真没有了?真没有了? 严岱川:我吃了一斤! ☆、第四十四章 腊八这一场小范围的“施粥”将御门席的关注度重新推上了又一个高峰。 因为大厦前的广场人流很密集的缘故,一锅粥从弄下楼到施完堪堪只用了半个多小时,每个人分一碗,有幸能吃到的不过是少数人。但这少数被御门席的腊八粥惊艳的路人却在过后引发了极大的反响。这是真正来自于普通群众的声音,不同于阅遍美食经济富足却不接地气的少量群体,那些从不曾进入过御门席大门的才是大多数人。一份普普通通的走给人们带来的遐想是无限的——腊八粥从来不曾登上过御门席被人广为称赞的菜单,这样普通的食材都能有如此美味,那么那些声名远扬的名贵食材呢? 一时间网络上#存半年工资去御门席吃顿饭#的话题顿时被炒地火热。其实御门席的菜价也没那么高,普通人不讲排场的,随便吃吃,消费人均不过三千来块。真正贵的是那些专门来吃招牌菜的,点一堆花胶佛跳墙和耗费功夫的菜色,再来点小酒,随随便便一小桌人均五位数收不住。 邵衍还没学会上网,用智能手机最多也就接打接打电话。他一点不知道自家餐厅在网上究竟有多火,连带着他这个曝光率不低的御门席少东家也好好的出了把镜。他看电视的时候知道里头演戏的那些人现在被叫做“明星”,是一种特别受尊敬的职业,足够优秀的“明星”甚至会受到万人追捧,相当相当的风光无限。可邵衍并不知道,这些明星们受追捧靠的可不仅仅是“明星”这两个字的头衔。 最近他出门,越来越多的会碰到不停盯着他看的路人。有许多人甚至走开之后还要一直不停地回头看他,有时候还会凑在一起指着他的方向窃窃私语。 邵衍不明所以,搞不清这些人究竟为什么是这个表现,又不能因为被看两眼就把人拉到小巷子里揍,所以到现在都是茫茫然的。 他虽然上了电视,可却是个厨子,并不是明星啊? 年关之前,市委那边牵线电视台搞了几个书画展,邵衍被那位“李叔叔”亲自邀请,自然不得不卖他个人情去一趟。 邵父他们琢磨了挺久,还是把御门席退出除夕宴会的打算给取消了。大年三十当天邵衍的徒弟们坐着邵父统一订的机票回老家过年,御门席也大门一关停止营业,态度拽得很。没办法,邵父也不是不想赚钱,但现在人手实在是跟不上。邵衍的那些徒弟们年纪都小,背井离乡跟着他们的小师父来S市工作已经够可怜的了,过年再不放人回去团聚,到底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邵衍忙了腊八之后的一段时间,自己也觉得挺累,直接放下话说大年三十到初二的三天时间绝不会去店里报道了。 邵衍的徒弟们不在,邵衍不在,那还开个屁啊,干脆有个性点,直接放假三天好了。 近些年除夕宴越来越流行,邵父这样作风的餐厅在S市越发少见了。一开始都没顾客预料到他们会休息,老早之前还琢磨着大年三十御门席会不会把价格涨地太离谱。谁知道守着那么红火的生意,邵家愣是能说关就关,提前几天放出除夕开始要休息三天的消息后,大年三十前两天御门席赶来赶紧吃一顿的客人大厅里都快挤不下了。 邵父除夕早晨清点了一下店里的库存,前些天赶工做出来的糕点已经卖光,后厨的食材也用地差不多了,酒水更是被抢了个干干净净。 店里的服务员都回去过年了,收了邵父包的厚厚的红包,临走前都是满嘴的吉祥话。邵父在空荡荡的店里坐了一会儿,拧了根毛巾细细擦掉服务台上前夜里积攒的灰尘,眼中满满都是感慨。 算一算时间,其实距离邵家分家也没几个月的时间。他犹记得当初在父亲灵位前集团里的朱律师宣读遗嘱时自己遭受的恍如晴天霹雳的打击。那是能瞬间将人击溃的力度,以至于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翻身的可能了。 邵父想到那时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却又要在妻儿面前强装无事的自己,又回忆起前一天晚上客人们堵在服务台不肯走嚷嚷着一定要买瓶酒回去过年的热闹场面,脸上不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掏出手机,点亮,看着屏保上在邵衍趴到邵母身上时抓拍的画面,懒洋洋的儿子和渐露慈祥的妻子让他的眼神更加柔和了一些。 是了。 他忽然想起来,邵衍今天好像是要去录节目的。 邵衍本来打算就穿着自己那套旧的正装去上节目,临出门前严岱川的司机匆匆送回来一整套新的,还说是老早之前就拿了邵衍的尺码去定做的,配着领带手表相当整齐。 邵衍的房间里有个衣帽间,以前看着挺大的,空空旷旷都可以拿来练武。现在看起来却比从前狭窄了许多,原本空余的位置都已经被衣服挂满了,鞋架上全是崭新的鞋,抽屉里也全都是各种式样的装饰品和手表,严岱川甚至给他买了二十副墨镜和十来顶帽子。邵衍对西装还能接受,对这两个东西可就太不习惯了,偶尔一个人偷偷戴着照镜子,都觉得自己看起来感觉说不出的奇怪。他也常在奇怪现代人脑子成天究竟在想什么啊,把两个老大的黑镜片框在脸上,再戴个奇形怪状的帽子,图什么呢? 录制节目在S市的广电大楼,邵衍被司机送到楼下,在对方问到是否要陪同一起去的时候直接拒绝了。邵父没啥经验,不知道外行录节目应该带个懂行的帮忙开路和安排事情,邵衍也不懂规矩,完全没有“哎呀我要上电视”了的紧张和喜悦。在他看来,在交流会之后他已经上过好些回电视了,既然都上过了,那还紧张个屁啊。 大楼外面游荡着很多人,看到他的时候又围在一起窃窃私语,邵衍照着电话里说的那样找到十七楼,刚一出电梯就差点被人撞到。 “邵哥!”撞他那人也停了下来,在邵衍看过去之前率先惊喜地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邵衍瞥他一眼,刚开始没认出来,只觉得挺熟悉的,片刻之后才舒展了眉头:“哦,池卫啊。” “邵哥!您还记得我啊?”池卫当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碰到邵衍,满心都是惊喜。上次去陪邵衍喝了一顿酒,过后王非木慷慨地给了他不少工作,包括公司前段时间投拍的一部影视剧,所有人都抢破头的角色,在这些老板大佬们看来也都是不值钱可以随便给人的东西。池卫当真是尝到甜头了,也明白到邵衍的分量恐怕比他之前想象的还不一般。最近最近这些天他的工作可见开始忙碌,可以预想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有关他的消息会越来越多。池卫当年也是小红过一阵的,就是没有坚持下来,慢慢到现在已经有快过气了征兆,他比任何人都要心急。 他连忙去扶邵衍,手在碰到对方之前被避开了,心里也不生气,反倒更觉得面前这人真性情。不说别的,光只邵衍的那张脸,就能让很多人无条件原谅他的傲慢。池卫也不例外,他盯着邵衍,越看越觉得对方什么地方都好。 长得帅、不*、虽然有点冷,但性格比起很多有钱人来真的算好了,至少不喜欢玩弄人,加上在自家公司里又那么有分量。要是能攀上他,那以后的青云之路,走的真是一点负担都没有,连被包养的过程恐怕都是种享受。 邵衍在发觉了池卫这个人并不像电视里大明星那个角色一样拽的二五八万后就对他没什么兴趣了,他欣赏的还是电视里那个有点汤姆苏的角色。好歹喝了一顿酒,他过后却连想都没想起对方的存在,现在碰到了才想起来,点个头就打算离开。 池卫怎么可能放过他,原本离开的打算立刻打消,粘着邵衍开始套起近乎来。 ***** 严岱川大年三十也提早给员工放了假。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正常回家休息了,司机去给邵衍送衣服前问什么时候来接他时他甚至愣了一下。从那天和李玉珂谈过话后,严岱川就在尽量避免和邵衍碰面,但这些天御门席送来的饭菜,反倒让邵衍的形象在他心中根植地更加鲜明了。 他叹了口气,抬手取下披在椅背上的大衣,临走前看到秘书室里还亮着灯,顺手就推门进去看了一眼:“今天大年夜,都早点……你在看什么?” 靠门的位置,他的助理正在浏览网页,眼尖的严岱川一下子认出了屏幕上邵衍的照片。 助理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他,表情有点尴尬:“啊……这个是……哪个,微博上好朋友po的,说是上午小邵先生在广电大楼那边录节目被拍到……” 严岱川不等他说完,快步走到了电脑边,手一伸就将他的鼠标给夺了下来,往下一划,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这是偷拍?” “不是不是!”助理连忙摆手,“微博上很多这样的,明星去出通告什么的,被路人粉丝拍到。只是路拍,我朋友是小邵先生的粉丝,知道我认识他还托我帮忙要签名呢。” 严岱川朝下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个他没用过的软件,po照片那位一连发了好几条,似乎是从广电大楼门外就开始跟拍了。再往后几张,邵衍就不是一个人在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边多出了一个人来。 评论不算多也不算少,几百条把,严岱川打开看看,地下都是嗷嗷花痴和问这是谁的。 “卧槽槽槽槽槽槽槽槽槽槽!路拍看起来好帅!男神怎么会那么白?!” “跟他站在一起的是那个拍偶像剧的谁来着?!邵大大怎么会和演艺圈有关系?” “那个叫池卫啦,他们俩看起来关系好像很好啊,你们看连开门都是池卫去推的。” “真心没有化妆?邵老板要进击演艺圈了吧?” “这拍的是谁?看起来挺帅的,演啥电视?” “人家开饭店写书法的啦!听说很有钱,不太可能会进演艺圈吧?” “卧槽御门席那么大的餐厅楼上就用饭店来表述!?我男神才高八斗家财万贯英俊潇洒简直让我等颜狗甘心跪拜!” “不许拍我老公!!” “……”严岱川皱着眉头从那些嚷嚷着男神老公的账号名字上划过,都是没听说过的人,照片也眼生地很,他有些不爽,“这些人怎么说话呢?” 助理对自家老板这样还不到三十却对现如今最火热的社交工具一无所知的怪胎毫无办法,那些留下来的字眼平常看起来很好笑,被人当真来研究就有些尴尬了:“都是开玩笑的。” “这玩笑开的有点过火,叫她们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了,对衍衍的名声有影响。”严岱川理直气壮地吩咐完,一点没注意到自家助理看上帝的表情,接着不满,“那个跟衍衍在一起的小明星到底是谁?怎么很多人好像都认识他?” “那是个拍电视剧的。”助理其实也不太清楚池卫究竟是哪个,猛然想起前几天跟着自家老板去接喝醉酒的邵衍时碰上的人,立刻拿出来解释,“就是上回王董带着小邵先生去喝酒的时候,坐在小邵先生旁边的那个明星啊。您好像还和讲了几句话,把他吓死了。他和小邵先生估计是好朋友吧,恰好在广电录节目的时候碰到了。” 严岱川一开始没什么印象,被他一说,立马想到那天黏在邵衍身边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邵衍意图勾引的男人。他盯着屏幕眼神微暗,照片上各种池卫朝邵衍微笑、凑近了说话、两人对视的细节一帧桢落在眼底。他自觉的自己胸口涌出一簇莫名其妙的火气,想浇上酒精的煤气炉一样轰然就炸开了。 助理只看到他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察言观色惯了,见状连动都不敢动弹。虽然不知道这些照片到底有什么地方惹得自家老板气成这样,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想一会儿让朋友把这几条微博删掉算了。否则到时候真的惹急了严岱川,被莫名其妙报复一场,肯定连哭都哭不出来。 小小的秘书室里气氛压抑地好像电脑主机都要爆掉,小助理欲哭无泪,刚想说些什么,便见严岱川干脆利落地转过身走了。 严岱川自己开车回家,路上想闯红绿灯发泄一下火气,想想还是算了。脚踩在油门上,他盯着上方红彤彤的交通灯,心中回忆着池卫这两个字眼,简直恨不能现在就找人去把那人拎出来狠揍一顿。 他是开影视公司的,虽然不管事,但对旗下那些小明星的德行哪能不清楚?娱乐圈里这些人的德行他一只眼睛就够看了,上次在酒吧第一次看到池卫时,他就知道那个家伙对邵衍有歪心思。被王非木带出来的能有几个正常人?高向影视的明星出路好也是因为玩得开的关系。 他已经警告过王非木不要再把这些牛鬼蛇神带到邵衍的面前,也很清楚邵衍的外表和资本会让多少池卫这样想要一步登天的人趋之若鹜。没想到这样千防万防,邵衍还是又和这些小明星碰上了,碰上不说,还这样亲密地走了一路! 严岱川简直快要被自己心中的分析气死,满心就在想着一个问题: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后头车子叭叭叭的喇叭响个不停,好一会儿才把严岱川从自己的思维里给拽出来。他抬头看了眼红灯,才发现几分钟的等待时间早就过了。 路上打了个电话,得知邵衍已经录完节目回到家,严岱川的车几乎是飘进院子的。下车后他连车门都没关就阴着脸朝家里走,吓退开老远的保镖们以为他吃错药了,一边过来开车入库一边一步三回头地朝他看,间或交流几个眼神,无声地问别人严岱川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严岱川受刺激受大发了,因为他在车里想到了一件事。 他想起王非木被他揍的时候说起的一个细节,那天喝酒的时候,池卫这个人是邵衍点名要叫去的! 妈呀! 严岱川被这个细节弄得差点在车里跳起来。邵衍平常除了看书锻炼就是去御门席,连看电视上都找不出什么明显的倾好。他是怎么知道池卫这个人的存在的?喝酒的时候还点名叫这人来。该不会是对池卫有意思吧? 他俩该不会已经那什么了吧? 不会吧?! 严岱川心想着不行等过几天一定要找人把那个小明星拉出来揍一顿,忽一下把家里的大铜门推开,开口就喊邵衍的名字—— ——“邵衍!邵衍?!” “哎哟你干什么啊!”屋里的暖气被他大开的门洞一下子放跑了,家里的阿姨赶忙上前关好,对严岱川难得显露出来的怒气也很有些不知所措,“小邵先生在厨房里……你找他干什么?” 严岱川没空回答,抬脚就朝厨房方向走,刚到餐厅,就撞到邵衍抱着一个不锈钢的大食盆从厨房里出来,抬眼看到他,立刻露出一个意外的笑容:“哎?今天回来啦?” 严岱川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邵衍穿着一件崭新的小黄人围裙,脸上还有面粉浅浅的印子,满脸的惊喜一点不掺水分,眼睛倒映着餐厅水晶灯的光芒,璀璨到让他无力招架。 “今天大年三十,公司里也放假?赶紧洗一下手过来帮忙吧,一会儿要做饭了。” 邵衍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一边朝外走一边很自然地安排工作,严岱川因为他逼近的步伐下意识倒退了几步,后背撞在隔断的博古通今架上,架子一阵摇晃,摔下来一个茶壶,砸地稀巴烂。 邵衍停下脚步,两个人一起朝碎片看去。 严岱川很有些尴尬,他看了看地板又看了看邵衍,沉默片刻后,才板着脸呐呐道:“……碎碎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我都替他尴尬…… 那花瓶估计值老钱了。 今天少了点,凑合看吧,晚点改错,大圆子爱你们哦! ☆、第四十五章 “……”邵衍把不锈钢盆放在桌上,盯着碎片道,“这是你爸的紫砂壶。” 严岱川终于知道为什么地上乌油油的一堆看起来那么熟悉了,想到父亲对这些收藏品的上心,他立刻头疼了起来,也没那个时间去烦躁了,扶着博古通今架微微地叹了一声:“没事。” 邵衍看出他情绪有些不对,不等追究,余光就瞥到严家的保姆阿姨在不远处背对着严岱川对他手舞足蹈的模样。保姆阿姨的表情非常生动,猴子状曲着双腿双拳击胸,表情狰狞地指着严岱川一个劲点。 邵衍明白了,对她点点头,阿姨做了个自求多福的动作,蹑手蹑脚跑开了。 人家最近到底给自己买了不少东西,邵衍也不好完全将严岱川的事情置身事外。见对方蹲着开始收拾碎片,随手找了个干净的垃圾桶也跑过去帮忙。 严岱川低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心中原本酝酿成型的怒火现在已经消散地差不多了。邵衍在他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的时候却又忽然凑近,蹲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低着头帮他一起收拾垃圾。 严岱川的目光随他而动。 邵衍伸出手,手指长而纤细,动作轻缓地捡起地上的碎片放进垃圾桶中。茶壶的碎片是紫褐色的,与邵衍雪白的皮肤一起出现在画面中,效果令人眩晕。严岱川忍不住抬起头,垂首的邵衍神情安静而专注,细白的颈项因为低垂下来,脊柱的部位凸起几处弧度鲜明的骨节。灯光下他的脖颈能看出颜色很浅的细细的绒毛,发际线处卷曲着柔软的新发,严岱川很清楚它们摸起来有着怎样舒适的手感,一时间只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显得无比旖旎。 邵衍自己捡了会儿,见严岱川不动作,也抬头来看他,恰好便撞进他幽深的目光里,不由怔了怔。他心中因为这意外的对视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好像周围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慢慢的升高。对方的目光太直接也太强势,让邵衍有种自己被穿透了的错觉。 “你们在干嘛?”不远处忽然出现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这边古怪的气氛,两个相顾无言的人都被这一声喊地回过了头。严岱川看到自家母亲的脸时心中没忍住骂了句娘,想了想又暗暗告诉自己这样不对,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继续捡碎片的动作。短暂的情绪没在邵衍心中留下什么痕迹,他很自然地抬手朝着李玉珂的方向招了招:“阿姨你小声一点,小川哥把姨夫的茶壶给打了。” 李玉珂朝邵衍慈祥地笑笑,快步过去拉他起来,摊开邵衍的手看了一下,没在上面发现什么伤口,但还是嗔怪地拍了下他的手掌:“你去捡它干嘛?一会儿把你手给划破了。不是说要做松鼠桂鱼?去忙你的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邵衍这才记起那盆险些被他遗忘的面浆,回头看了严岱川一眼,见对方没在看自己,还以为刚才奇怪的气氛是因为自己想多了,匆匆去了厨房。 邵母蹲在儿子身边,三两下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她时不时偷偷瞄去两眼,见儿子一脸沉静看不出不对的表情,心中却还是有点不安,忍不住多了句嘴:“那天我们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严岱川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没听到一样,毫不停顿地把垃圾袋扎好拿了出来,提在手上快步朝厨房走去。 “小川?!”李玉珂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视线跟随着严岱川的背影一路消失在厨房,这才满心无奈地长叹了一声。前几天跟儿子那一场谈话是基于猜测出现的,可后来严岱川刻意不回家避开邵衍的举动也让李玉珂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不太清楚自己那天的推断到底有几分可能,只是这些天邵衍每每问他严岱川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所以不回家吃饭的时候,心中总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她心情也跟着不好起来,胸口还总堵着淡淡的担忧,可一想到今天是大年三十,又没法做出跟进厨房刨根问底的举动。说起来之前那些话也就是她和严岱川母子两个人私下的秘密,具体的谈话细节李玉珂连自家丈夫都不曾透露。当初为了接受儿子的性取向夫妻俩也是自我开导了好些年了,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的东西,让邵衍知道了,到时候这俩人连兄弟都做不成,也不是李玉珂乐于看到的。 邵衍在搅拌自己调好的面浆,见严岱川进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上对方的目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起来。 严岱川忍不住跟着勾起嘴角,拿记号笔在垃圾袋的签页写好出碎片记号,做完这些后,就安静地靠在橱柜上看着邵衍忙碌。邵衍平常带徒弟早就被人看习惯了,也不觉得哪里不自在,他提刀将生鱼片划菱块,上腌料,又切鱿鱼,刀工精湛,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一旁的严岱川都不由自主沉浸在了里面。 邵衍莫名有种小厨房里的气氛很温馨的感觉,但也不可能放任严岱川闲着看戏。被打发去洗菜的严岱川生疏地掰开蔬菜的叶子,一边冲洗一边到底忍不住开了口:“今天的节目录的怎么样?” “不错啊,挺顺利的。”邵衍回忆了一下今天的拍摄,心中多少有些回味。录节目的流程比他想象中的要简单些,现场也没发生邵父一直挂在嘴边的被苛待之类的情况,工作人员的态度小心翼翼到近乎恭敬的程度,节目组请来的其他嘉宾虽然年纪大,但水平有限,都不敢在他面前拿乔。拍摄之前还有台本背,很多情节都是预先规划好的,邵衍不是爱动的性子,全程就坐在主机位前面软软的大沙发上回答问题,中场的时候写了一幅字。除了不太明白为什么观众席上会有女孩子朝他尖叫外,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称得上值得珍藏的好经历。 看邵衍心情好像不错,严岱川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他旁敲侧击地说:“我也看到你在广电里被人拍的照片了,跟那个什么池卫在一起,你们俩怎么碰上的?池卫是你朋友?” 邵衍一愣,下意识问:“你在哪看到我照片的?”等琢磨清严岱川的问题,这才回答:“我出电梯的时候碰到他,他说我第一次录节目不熟悉,所以带我一起去。” 严岱川心下大定,语气都轻快了一些,又强作姿态:“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上次你跟王非木去喝酒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长得还挺不错。” 邵衍手上莫名地顿了一下,回头去看严岱川的表情,见对方说出这样的话仍旧是一脸波澜不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爽了起来,抬手把还在料理的鱼丢回了盆子里。 严岱川偷看他:“你怎么了?” 邵衍皱着眉头敲了敲盆子:“那一把菜你洗了半刻钟了。” 严岱川赶紧三下五除二干好活,那边的邵衍打了一盆子鸡蛋清拿来煎花胶,一副专心致志在做菜的模样,再不跟严岱川说话了。他这人情绪平常都挂在脸上的,严岱川除非是傻子才能看不出他在生气,一时之间又不知他在为什么发火,连喘气都开始不敢大小声。年夜饭要做不少菜,东西也不能全靠邵衍一个人来,没多久邵家带来的和严家自己的保姆阿姨都进来开始帮忙。她们干活都是一把好手,比起严岱川不知道厉害了多少倍,迅速就把各种工作分摊解决了。严岱川没了用武之地,又不想放弃难得才有一次的跟邵衍在一起的机会,便死皮赖脸地呆在厨房里不肯走。 邵衍看上去对年夜饭的菜单早有腹稿,洗干净的食材用不同的处理方式迅速被解决好码放在一边。严岱川见他提着一把尖刀剔鸡肉,也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刀刃游蛇似的那么一划,鸡骨头就被|干干净净地剃了出来。这期间他的目光一只盯在鸡的身上,脸上还是那么一副不爽的表情,让严岱川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发寒。 邵衍板着脸,脸上却还带着刚才的面粉印,白生生的面粉和白净的脸不说对比鲜明,到底有些滑稽。严岱川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去帮他擦,邵衍躲也不躲,莫名被摸了一下脸,狐疑地朝严岱川看去。严岱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尴尬地展开手心:“脸上有东西,我帮你擦一下。” 邵衍觉得脸上有点痒,自己抬手擦了擦。 他心情又好了些。 菜香开始逐渐在这个小空间弥散。 年夜饭的饭菜,都是荤菜为主,素菜为辅的,鸡鸭鱼肉必不可少。邵衍做了一个松鼠桂鱼,一道清蒸石斑,一个山笋老鸭汤,再用自己腌的酸萝卜炒了一份鸡块,提早回家的严稀和严常乐都过来端菜兼偷吃,看到这些日子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堂哥居然在厨房里,兄弟俩都表示很诧异。 严岱川用眼神实施了害虫驱赶,但收效甚微。除夕晚上大家的情绪似乎都放开了,一整年的忙碌和波折难得有了这么一天全然的放松,弟弟们都开始以下犯上起来,装作看不到自家大哥难看的脸色。严稀在那边磨着要开酒,撒娇半天后,邵衍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把藏酒的地方说了出来。严稀从柜子底下挖出一大坛御门席里早已经供不应求的花酿,高兴地活蹦乱跳。严岱川看他们这幅做派,自己也渐渐放松了,脸上沉静的表情都有些维持不住,看着邵衍的眼中带上淡淡的笑意。 邵衍偶尔撞到他的眼神,都忍不住觉得周围的喧闹安静了一下。靠在旁边的严岱川从头到尾就盯着他一个人,好像用视线隔出了一个无形的结界,结界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邵衍还是挺喜欢严岱川这样看他的。这和普通的受人瞩目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严岱川的眼神跟田小田他们带来的感觉也是不同的。 邵衍的袖子滑了下来,严岱川头一个看到,在邵衍开口之前走到他身后道:“我帮你挽。” 邵衍两手都是油,也有些嫌弃自己的手脏,严岱川熟悉的气味笼罩过来之后,他也就放心地把胳膊交给他了。严岱川贴到邵衍背后,感觉到对方顺从靠过来的重量时眼中忍不住带上笑容,他一手抓着邵衍的胳膊,一手慢慢地将滑落的衣袖叠了两圈,发现对方手上戴着自己亲自挑的机械表。银色的金属表带很宽大,邵衍的小臂却很纤细,两相对比,有一种刚猛和柔和碰撞的美感。手中细滑的皮肤让他好半天舍不得放开。 舀好酒的严稀傻乎乎地盯着姿态亲密的两个人,看到严岱川抓着邵衍手腕轻轻摩擦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脸红,忍不住问:“哥,你在吃邵衍的豆腐啊?” 吃你妈。 严岱川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做了出格的事情,却还是顺从心意冷冷地瞥了严稀一眼,严稀差点被他的眼神吓尿,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在心中开始狂抽自己的耳刮子,抱着酒坛屁股尿流地出去了。 因为手表的关系,严岱川才开始注意邵衍身上的穿着,有围裙的遮挡衣服的款式看不太清,但从后背针织的纹路和花色能很明显辨认出这是他亲自挑选的当季新款。裤子估测的很合身,深灰色的牛仔料紧紧包裹出邵衍双腿劲瘦纤长的形状,尤其从后面看,邵衍的腰腿比例真的是远超普通人的好。看到自己亲手挑选的衣服穿在喜欢的人身上,严岱川心中的满足感是无法言明的,他的视线在邵衍身上从头到尾扫过,空气都像是要烧起来了似的。他的存在感太强,阿姨们想忽视都忽视不掉,一个个只觉得厨房里偌大的空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逼仄,又闹不清邵衍和严岱川之间的气氛到底算什么。偶尔自己人交汇的眼神里都带着满满的无奈和困惑。 相处的方式似乎又回到了刚进家门时的感觉,严岱川黏在邵衍身边,总觉得对方连切松茸这样的动作都格外地和常人不同,让他移不开目光。松茸的薄片被邵衍拨进捞出炖料的高汤锅里,清透的高汤中心翻滚着细小的泡沫,一下就将不起眼的松茸吞噬于无形。香气在锅盖被揭开的瞬间飘散出来一些,严岱川眯了眯眼,已经大体能分辨邵衍拿手菜的味道了:“你在做百菌汤?” “很厉害嘛,都能闻出来了。”邵衍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刚抬手,严岱川就极有眼色地把洗干净的牛肝菌递了过去。热油、下锅,煸菌,这道百菌汤也是御门席相当受欢迎的招牌菜之一。整道菜从汤底到原料都是用菌菇制作完成的,各种不同产地不同味道的菇口感和滋味相结合,成品一点都不寡淡,反倒因为结合了不同菇类,香气会呈现出一种和荤汤截然不同的鲜美。一道汤里二十七八种菇类,每一种的处理方式都有着各自的讲究,工序相当麻烦。 严岱川最爱喝这道汤,其次就是邵衍炖的火腿花胶,火腿的香浓和花胶的粘糯两相结合,也是不可多得的上等菜品。眼见年夜饭有自己最喜欢的菜,他心情极好,忍不住闷骚外露,满嘴好话:“你做的菜我一闻就闻出来了。S市那些名气那么大的古梅餐厅,我觉得味道只是一般,哪里有你一半的口味?” 邵衍喜欢本来就是个喜欢被拍马屁的人,尤其是严岱川这种闷葫芦的马屁,听一次简直是通体舒泰。只不过对方话里的意思他有些不理解:“古梅餐厅是什么?我没听说S市有叫这名字的饭店啊。” “你不知道古梅餐厅?”严岱川表情惊讶,现在美食界还有不知道古梅餐厅的吗?不过想到邵衍之前失过忆的事情,他又多少能了解原因了,耐心解释道,“不是说名字叫古梅餐厅。是一个从法国起源的叫做古梅的组织,总是在世界各地寻找口味好的餐厅。这个组织有很多年历史了,也很有权威,评选的方式很苛刻也很私密,达到了他们的标准后,普通餐厅就会被冠上古梅餐厅的名称,算是一种荣誉吧。” 邵衍皱起眉头:“我的手艺好不好,还用得着他们来评头论足?” 严岱川失笑,觉得对方这样满脸骄傲维护自己自尊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并不是评头论足,没被评上他们不会发表意见,餐厅的评选都是私下进行的,餐厅主人都不会得到风声。古梅的标准很严苛,评上之后好处也很多,世界各地都会知道这个餐厅的名字。跟你走的挺近的那个茅先生,他家的酒楼十多年前就评上了古梅二星,从那以后生意就青云直上。他们全家人都把这个当成比天还要大的荣誉。” 邵衍低头把煸炒出香味的牛肝菌倒进汤料袋中丢进锅里煮,心中却已经因为严岱川的一番解释意动了起来。茅家人挺有钱的,家里养了那么一大串亲戚,听说酒楼开的遍地都是,这样讲来,好像也和餐厅顶着的荣誉脱不开关系。邵衍别的不消说,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自信的,评上这个什么什么餐厅,对自家的生意似乎也会有相当大的正面影响。 他一时琢磨个不停,手上掀起来的锅盖都忘了放回去,香气随着咕嘟咕嘟的汤泡泡飘地到处都是,厨房外开始出现探头探脑等开饭的人。 邵父在天快黑的时候才回来,听邵母埋怨他回来的太晚,也只是笑笑。邵母见他脸色奇怪,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邵父看了她一眼,心中衡量片刻,还是照实回答:“韦伯给我打电话了。” “谁?”邵母愣了一下,随后眉头慢慢竖了起来,“赵韦伯?他哪来的你电话?” “我不知道啊。”见老婆一副立刻要气死了的表情,邵父连忙安慰她,扶着她拍拍后背哄道,“他也没说什么,就告诉我他现在已经没跟老二他们家做事了,问我S市这边的店里缺不缺人,说可以来这里给我们帮忙。” “个不要脸的东西!”邵母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他怎么好意思再回来找我们!啊?当初最困难的时候说走就走了,现在看我们好了又回头想和好,呸!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你没答应他吧?” 邵父担心老婆这边还顾念旧情,电话里没答应也没直接拒绝。毕竟邵母从小被父母宠地善良心软,未必能眼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落魄。现在看妻子是这么个态度,他也放下心来,虽然养个人也不嫌多,可他心里对赵韦伯这样两面三刀的多少有些膈应。他对上看到老婆盯着自己的鹿一样写满担忧的双眼,一下子心软地不成,赶忙回答:“我怎么可能答应,他以前做出那种事情,以后背叛我们也只是分分钟的功夫。我主要是听他说老二他们家现在不太好,爸留下来的酒店好像也弄砸了,一直在亏钱,所以想多了些。” 邵母这才松口气,琢磨着他的话,又轻哼一声:“邵玉帛他们本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以前爸在的时候就搞些歪门邪道的,老让你背黑锅。以前在A市的时候好好的生意不做,成天就想着怎么害衍衍……我呸!”她说着想到邵衍摔伤的事情,情绪又激动了起来,邵父怕她把自己气坏,立刻从包里掏出支票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邵母看着支票上一大串的零时愣了一下:“怎么那么多钱?” “A市和S市餐厅的营业额,最近生意好,几家店一起,S市这边等过段时间就可以回本了。”邵父摸着妻子蓬松绵软的头发,眼底有着感激,“你姐姐帮我们那么多,有钱就先把之前借的先还了吧,五千多万也不是小数字呢。” 邵母拍了他手一下,嗔怒道,“我刚吹的头,又被你摸塌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怎么办啊?” 邵父笑眯眯盯着他,眼睛里全是温存:“塌了也好看。你最好看了。” 屋里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菜香,天色渐渐暗,灯也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越来越有新年欢快热闹的味道。严稀他们拿着邵衍写的春联去门口贴,邵衍他们忙着上菜,严颐满屋子找自己失踪的茶壶,见人就问:“唉?看到我放在架上那个小茶壶了没?我记得我放在那里的。” 阿姨们都摇头,他平常就喜欢乱放东西,谁知道随手丢到哪去了。严颐有些着急,这是他才托人从Y市带来的珍品,还没赏玩过几次呢,走哪儿都爱带着,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呢? 严岱川端着还在滚锅的菌菇汤出来,被他拉住:“看到我茶壶了没?” 严岱川惦念汤的香味,随口回道:“没有。” 端着八宝饭出来的邵衍也被拉住了:“看到我茶壶了没?” 邵衍刚才听到了严岱川的回答,此时便顿了一下,跟着也说:“没有啊。” 严岱川放下汤,觉得邵衍睁眼说瞎话的样子真是好玩,揽着他的肩膀朝自己怀里一带,低头朝他看。邵衍眉开眼笑地靠在他身上,撞了他的肚子一下,眼底满满的心照不宣。严岱川盯着他的脸,真想低头亲上一口,但理智压过了冲动,还是硬生生的停下了凑近的头。 严颐没发现两个年轻人亲昵的氛围,他苦恼地站在原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回忆,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好像是把茶壶放在餐厅了。 李玉珂站在角落里看着儿子和邵衍的互动,两人凑在一起讲话说笑眼神交流,亲密无间的气氛隔着大老远她都能感受到。一边觉得无奈一边感到忧心,她烦得要死,没眼色的丈夫还去问她:“你看到我的紫砂壶了没?就鱼嘴口的那个……” “没有没有没有!”李玉珂哪有时间理他啊,不耐烦地挥手道,“你又乱放什么东西?家里到处都是你的壶啊瓶子的,下次再乱丢,直接给你扔垃圾桶去!” 严父丢了东西还被骂,心中简直委屈极了。屋子里到处是过新年欢快的气氛,就他一个人这么格格不入。李玉珂骂完他后觉得心里舒坦多了,一挥袖子也上去跟着给邵衍帮忙,香喷喷油滋滋的烤乳猪上桌之后,严颐脑袋里还在盘桓的小茶壶立刻被丢到九霄云外。 桌上都是家常菜,家常菜却绝不是普通的家常味道。菜蔬的浓香和花酿清甜的酒气结合在一起,大伙都跟着兴致高昂。 蛋白花胶鲜美适口、菌菇汤清甜爽滑,配上甜而不腻的八宝饭,众人难得在大年夜没了说吉祥话的时间,低头把自己吃到快饱的时候,才抽出空档来相互敬酒。 严岱川黏坐在邵衍的旁边,难得过个年也不想老压抑自己了,搭着邵衍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邵衍从没有这样吃过年夜饭,满桌子都是亲人,气氛热闹又亲密,他心里高兴,跟着各种祝词喝了一堆。 花酿入口度数低,但反劲却大,邵衍这个酒量,没喝多少就有些糊涂了,越发亢奋起来,跟严稀他们几个小辈闹个不停。 严岱川收了他的酒杯他还不高兴,邵母满脸慈爱地盯着自家儿子,摆摆手道:“让他喝吧。” 邵衍划过一套拳,糊里糊涂输了个底朝天。他茫茫然又被灌下去几杯酒,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起身钻进了严岱川的怀里坐着,谁拉都不肯出来。 李玉珂看呆了。 ☆、第四十六章 严岱川无奈地扶着邵衍起身道:“他喝醉了,我送他上去休息。” 李玉珂现在哪敢让两个孩子独处啊?立刻自告奋勇地上前要帮忙,邵衍趴在严岱川的肩膀上耍赖不肯让她碰。李玉珂急的不成,一旁对她的担忧一无所知的邵母还笑着拉住了她:“你让小川送就行了。他们兄弟俩现在走得近,你还不让他关心弟弟啊?” 李玉珂盯着邵母拉住自己的手,心想好妹妹啊你要是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恐怕就要跟狼似的扑我儿子脸上了。 但虽然喝了几杯酒,李玉珂也不可能醉到当着一大堆人的面将自己心里的话给说出来。她只能看着邵母将自己拉开,然后满脸慈祥地去叮嘱几乎快把邵衍整个抱起来的严岱川:“衍衍这孩子不懂事,你多担待担待。你比他稳重懂事,交给你我也放心。” 严岱川用很难形容的目光盯着邵母看了一会儿,对上自家姨妈明明年近半百却仍旧清澈单纯的眼神,心中忍不住生出浓浓的愧疚:“我没有……” “好啦!”邵母打断他的忏悔,一边将他朝楼梯的方向推,一边转头朝严稀他们几个喊,“小孩子们都快回去睡觉吧!大人们还有事情要说,守岁的事情交给我们吧!” 严稀醉眼惺忪,闻言扑在桌子上抱着还没吃完的八宝饭就要走。严常乐连忙扶住弟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与严岱川对视,看到挂在对方身上的邵衍,心中颇觉同病相怜。 妈的。 严岱川接触堂弟这个放肆的眼神,不爽地用视线目送对方离开,表情分毫不动,心中却冷笑——你懂个屁。二百五。 李玉珂嘴角抽搐地看着严岱川将邵衍带上楼,从餐厅的方向看不到邵衍的房间门,但她可以预见儿子一定带着邵衍一块回房间了。 邵母转头看着楼梯的方向笑眯眯地轻叹一声,可惜道:“小川真是个好孩子。你看他们兄弟俩相处的多好啊。唉,要是咱们家当初……他俩能在一起长大就好了,衍衍的性格过去也不至于那么孤僻。” 你是认真的么…… 李玉珂木然地看着眼含泪光的妹妹,又见她从包里掏出红彤彤的红包来朝自己手上塞,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邵母握着她的手,目露感激:“姐。老邵能从低谷里走出来,你真的帮了我们很多,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来报答你。老邵说年底店里的生意不错,盈利也不少,我想着,先把你之前借我们的钱还了。” 李玉珂拆开红包看了下面额,被那一大串零吓了一跳,也更加直观地认识到了御门席现在的生意有多好。但此情此景,邵母递过来的这个红包,她真的是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 好妹妹。 李玉珂也忍不住眼含热泪了,和邵母姐妹情深地双手交握着,她心中悲怆地想:还钱还是先算了吧,事情要真是我想的那样,那你们还这一报的代价实在出得太惨重了。 严岱川将邵衍放在床上,熟门熟路地替他铺床换衣服,想走的时候,袖子却被对方伸手拉住了。 窗帘没拉,屋外的夜空是深蓝色的,严家后院草地的草坪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没开灯的屋子里。 关上门后,屋里除了邵衍的呼吸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严岱川顺势在邵衍床边坐下,就着微弱的光芒打量邵衍的睡脸,忍不住用空余的那只手捋了捋对方额前头发,露出邵衍光洁的额头来。 邵衍喝的显然没有上次在酒吧里那么醉,他半梦半醒着,还保留部分意识和自觉。发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他第一反应就是抬去扼断对方的脖子,但鼻尖嗅到的熟悉气味又让他忍不住放下戒心。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恰巧撞上严岱川垂头专注盯着自己的视线,心中顿时一跳。 他抓着严岱川的手低低笑了起来:“你怎么在我这里?暖床吗?” “你喝醉了。”严岱川听不得暧昧的话,俯下|身哄他睡觉,“早点休息吧,我等你睡着就走了。” 邵衍有些茫然对方的靠近,严岱川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轻的,仿佛划过耳廓丝滑的绸缎。对方的眼睛狭长,眉毛浓密,鼻子挺翘,嘴唇总是紧紧抿着,一副不好相处又让他觉得熟悉的长相。 邵衍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地覆在严岱川侧脸摩挲,半晌后才道:“……你长得挺好看的。” 严岱川快被他无意识的举动萌哭了,脑袋里被这个瞬间变得喧嚣无比。他盯着邵衍的眼睛,对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他却憋不住自己平常一直能控制好的表情,回答的声音中也带上了笑意和宠溺:“你长得也很好看,你最好看了。” 邵衍认真地看着他,在严岱川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啪的一声扇了他一耳光。 “……”对方这一下虽然不太重但也绝算不上轻,严岱川捂着侧脸有些难以置信地歪在床头柜上。邵衍板着脸目光专注地与他对视,脸上是理直气壮的不讲道理:“你过来。” 刚才旖旎的气氛就跟做梦似的,严岱川站起身开始朝后缩。 “啧!让你过来!”邵衍不耐烦地拍了下被子,撑着硬是坐了起来,身体前倾要去抓严岱川,上身悬空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摔下床了。 严岱川看他倒了一下,吓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赶忙上前搀扶。邵衍歪倒在他怀里,抬手摸在严岱川刚刚被扇的那半边脸上,来回揉了揉,放轻力道又轻轻拍了一下。 严岱川被拍地浑身僵硬,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害怕被打,只能试图和这个不讲道理的醉鬼沟通:“你打我干嘛?” “你找打。”邵衍咬字含糊,逻辑却很清晰,一字一顿咬着音朝他道,“敢欺瞒我……刚才在厨房里的时候,你不还说那个谁长得好看?” “我说什么了?我说谁好看了?”严岱川哪里记得自己刚才在厨房里东拉西扯说了什么啊,他满脑袋的回忆都是有关替邵衍挽袖子的。邵衍虽然喝醉了,脾气却还在,见状眉头一挑,手就不怀好意地摸上了严岱川的腰:“又找打了。” 严岱川被摸地一个激灵,赶忙覆上邵衍的手不让他乱动,对方身上传来好闻的酒气,甜甜的,是花酿特殊的清香。严岱川绞尽脑汁地想,终于想到自己在洗菜时盘问真相时不经大脑说出口的哪句话,顿时满脑子卧槽,心想着我不会就因为这个原因被扇了一耳光吧? 严岱川试探问:“我之前说的是池卫?” 邵衍蹭了他一下:“想起来了?” “我真不是那意思,我以为你和他是朋友呢。”严岱川用手指慢慢梳理着邵衍后脑的头发,指腹轻轻在他的头皮摩擦,带着薄茧的手指按摩起来显然很舒服,让邵衍都昏昏欲睡地眯起了眼,要掐人的手也被严岱川握住了。严岱川坐回床边,看对方靠在自己怀里满是信赖似乎就要这样睡下去的架势,忍不住生出一种就这样下去也挺好的感慨,“池卫长得再好也比不上你啊。我还不喜欢你和他来往呢,那不是什么好东西,王非木那边的人你都少搭理。娱乐圈里的人功利心太重,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我也烦他。”邵衍在电视台的时候被池卫简直缠地快要烦死,听到严岱川这话简直太合心意了,“我以为他跟电视里一样呢,他在电视里多好啊……” 严岱川想到前段时间邵母说的邵衍一有空就爱去抱遥控器看电视剧的事情,顿时觉得电视果然是万恶之源。他咳嗽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慰邵衍:“拍电视,跟本人肯定不一样。你看看电视剧就行了,明星还是别去认识了,都会失望的。” 邵衍没回答,呼吸逐渐平稳,蜷着手抵在严岱川的胸口,因为歪着头睡觉的原因呼吸时带着猫一样浅浅的呼噜声。严岱川听了一会儿,除了觉得可爱外,就只听出了他呼吸声似乎比别人都来得绵长。不过他也没朝深处想,看时间差不多快到午夜了,便轻手轻脚地把邵衍托着脑袋放回枕头上,再仔细地盖好被子,预备离开。 但他刚打算直起腰来,就发现自己的衣领被拉住了。邵衍手劲很大,发现掌心的东西要挣脱后下意识朝自己一拉,险些让严岱川整个人跌倒在床上。 严岱川趴在邵衍上方,双手撑着枕头才没能压下去。盯着对方睡着时眉眼安静乖巧顺从的脸,他试着掰了下邵衍的手指头,半晌无果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不然把衣服脱了再走吧…… 严岱川心中又有些旖念,不舍得这样离开。 他看了眼房门又看了眼窗外安静的夜色,心下一横,蹑手蹑脚地踢掉鞋子也爬上了床。 反反反反反正也不干什么,就盖棉被睡一觉…… 而而而而而且是邵衍不让他走的,他又不是没有尝试过离开…… 严岱川喜滋滋地钻进被窝里,抓着邵衍的拳头一点点朝里挤。 邵衍身上真热啊,就像个火炉,被窝里那么短的功夫就被他捂地热烘烘的。被子起伏抖动的时候被窝里掀出邵衍身上淡淡的酒香,让他陶醉地眯了眯眼。 大约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在逼近,邵衍也没有排斥床上多一个人。他睡觉的姿势很奇怪,仰面倒还好,侧睡的时候就弓着腰,像是保护自己一样蜷缩起来。严岱川只感觉到旁边烫呼呼的热源在一点一点靠近,肩膀被压住的时候,忍不住面朝天花板笑出满口白牙。 他抬手盖在邵衍身上,回忆着平时偶尔看到的安抚小孩的细节,有节奏地一下下轻拍着邵衍的后背,嘴里哄道:“好了……睡吧睡吧……” 邵衍还真的因此舒展开一些,连抓着严岱川衣领的手都松开了,转而趴在对方胸口呼呼大睡。 债务问题解决掉,两家爸爸妈妈又在酒桌上多喝了几杯,等到散场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一整坛花酿到最后也没剩下多少,酒劲涌上来后,四个人都有些醉,李玉珂在楼梯口跟邵母告别的时候才猛然想起严岱川送邵衍回房间的事。 夭寿哦! 她后背一层冷汗,酒立刻醒了大半,迅速去打开严岱川的房间门,空的! 坏了。 她脑中一堆草泥马飞奔而过,心中把没自觉的严岱川吊在半空抽打。房间里是空的空的空的空的,这代表什么?! 代表严岱川在邵衍房间里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啊!!! 严岱川几点钟送邵衍回房间啊?是九点还是十点?!妈呀这都几个小时了!? 李玉珂脑中划过无数种最坏的可能,瘦小的身躯在温暖的房间里也像是在被狂风欺凌般摇摇欲坠。走出房间看到妹妹和妹夫的时候她简直愧疚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心里一直琢磨着要不要把刚才收下来的支票退回去再说? “小川不在房间里啊?”邵母刚才在门口瞟了一眼,房间里冷清空旷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想到刚才严岱川送邵衍回房间的事情,心中顿觉有趣,便坏笑着轻手轻脚摸到邵衍门前,“这两个小子肯定喝大了睡一块了,我们来给他们拍照。” 李玉珂瞪大了眼睛,想到自己脑补的现场画面,迅速想去阻拦,却到底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邵母进了邵衍的房间。 完了……完了……完了…… 她保持着扶着门框的动作,张了张嘴,只想着一会儿邵母发怒的时候该怎么安抚他…… 天哪!!! 她满心悲怆,为什么生了那么个讨债鬼!!! 屋里半晌没动静,李玉珂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却眼尖地捕捉到了屋里一闪而过的闪光灯。 她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放轻脚步跟着走了进去,借着窗外的微光,就看到邵母正兴致勃勃地拿手机在朝着床上拍照。 屋里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一片狼藉,邵衍的衣服被叠好了放在床头柜上,屋里盈着花酿清甜的酒香。床上躺着两个姿态亲昵的年轻人,被子不知道为什么被踢开大半,身上穿的都很整齐。严岱川四仰八叉地大字睡开,几乎占据了床三分之二的面积,邵衍则和小媳妇一样靠在他肩上,两个人都睡得很沉。 严岱川肩膀给邵衍做了枕头,一手从对方的脖子下面横过,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揽着邵衍的肩膀。杯子被踢到了两个大腿的位置,被面下两个人的双腿似乎交缠在了一起,一时之间也看不真切。 李玉珂的心中沉了一下,下意识上前要去拍严岱川:“我叫他起床回自己房间去睡……” “你干嘛你干嘛你干嘛!”邵母拽住她,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道,“孩子都睡着了,你还去把他们叫醒干什么!” 李玉珂又急又无奈,还想要挣脱邵母的手,反倒被邵母埋怨:“你怎么那么不讲道理?走了走了我们出去了。” 她把李玉珂推到旁边,又自己过去替床上的两个人拉好被子和窗帘,李玉珂百般不愿地被她拉走,又无奈地看着兴致勃勃和丈夫分享照片的邵母,心中长叹一声,简直连哭的心都有了。 你看着吧。她心想:还说我不讲道理,你再这样猪队友下去,以后不讲道理的就不知道是哪个了。 ***** 大年初三,御门席重新开业。 田小田他们都从A市回来了,春假和家人团圆过的他们一个个都精神焕发。离开A市那么久,邵衍也没顾得上那边自家的几个餐厅,田小田却说A市御门席的经营状况很好,因为在S市闯出了名声的关系,连带着A市的几家老店,地位也变得超然了起来。 他是邵衍最聪明徒弟,学习也认真,现在已经差不多能掌握好几道御门席的大菜了,比他父亲还强一些。田小田也显然对现状十分满意,回来之后一直粘着邵衍说他父亲对他的刮目相看。他就跟个容易满足的小孩似的,几句好话轻易就能被逗开心。 寒假没多长,邵衍算着日子差不多就要开学了,便也琢磨起回A市的事情。 邵父却不太想让他回去,毕竟家里人现在已经搬到了S市,生意的重心也放在了这里。他想着替邵衍转学到S市的某个大学,邵衍却不同意,A市的大学他已经上得很吃力了,好容易进了研究协会不用担心考试的问题,到了S市,一切又得从头来过。 邵父拗不过儿子,只好提前为他准备起回A市的事情。A市家里的人已经全部带走了,就留下一座空宅,那里距离A大太远,出门就很不方便了。邵父心想着要不要给儿子在大学城边就近买座房子,严岱川却说自己在市中心恰好有几处不住的公寓,邵母问了下位置,觉得都挺合适的,就没有推托地收下了钥匙。 邵衍要离开的消息自然瞒不过食客的耳目,御门席的老客人们哀叹连连,甚至有专门找上柜台让服务员转告老板自己手上有转S市大学门路的人。直到得到现在御门席基本也都是邵衍的徒弟们在下厨的消息后闹剧才消停了一点。 邵父开始物色新店的位置。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打算过那么早扩张生意,到S市之前还担心过自己会不会亏得血本无归呢。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御门席爆红的名声和日进斗金的经营状况让他看出了现实和预想的区别。S市太大了,御门席偌大的三层楼也快要塞不下越来越多的客人,眼睁睁看着预约不到位置的客户流失的邵父也很心疼。 虽然这样说,但其实对现状他还是挺满意的。御门席才入驻S市多久?已经出于各方面的原因成为了城内美食家们目光的焦点。能一直这样做下去也挺好,稳中求进的机会也不是谁都有的。 他觉得自家是在稳中求进,真相却远非如此,对御门席的各种议论绝非局限在S市当地。吃货们的影响力是常人无法预想的,能让他们满足的美食,总会有各种渠道传播进更多人的耳朵里。这种宣传甚至是无意识的,但很多时候却比官方媒体狂轰滥炸的夸奖影响更大。加上御门席还有一个现在曝光率很不低的少东家,邵衍这两个字和御门席的招牌捆绑在一起,分量一下就更大了。 最新一期的《书法荟萃》销量惊人,远不像从前的期刊那样无人问津。S市当地,这一期杂志在进入报刊亭的当天就被抢售一空。虽然杂志社预估到了这期的销量会比从前有所增加所以加印了五千本,但这种小家子气的作风显然无法满足市场的购买力,一时间就连S市周边地区的一些城市都出现了《书法荟萃》的代购热潮。 原因在于封面上邵衍的照片和内页处多达五页的邵衍个人专访。 严岱川下午在马场休息的时候,冷不防就听到不远处有人提到了邵衍的名字。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几步开外几个女孩正凑做一桌看一本杂志,边看边小声激动地讨论着什么。桌边铺开一模一样的几本没翻开的,严岱川眼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封面上邵衍弧线精致的侧脸。画面上的邵衍一身休闲打扮,歪着头扯开领口墨绿色的领带,做出桀骜不驯的表情回头看着镜头的方向,一双桃花眼中的轻佻和傲气和《书法荟萃》这本杂志的风格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传统文化和新生代碰撞时迸溅的火花张力十足,好好一本书法杂志立刻充满了时尚不羁的味道。 邵衍明显是个内心强大的人,第一次拍硬照却完全没有放不开的感觉,表情和眼神都做得很到位。他长得的好看,气质独特,轮廓分明的五官也足够上镜,也难怪女孩子们耐受不住,连严岱川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都发了会儿呆。 “哎呀好帅啊!!!你看这个这个,这个小图!” “天啦穿T恤牛仔裤也好帅,身材亮瞎我!” “腿是不是P了啊?怎么那么长,鼻子和眼镜也好漂亮……长这么帅去研究书法太可惜啦,怎么不当明星啊……” “有病啊,御门席那么有钱,他研究书法逼格高多了好不。” “他写的字也很好看啊,风格那么霸气,肯定有天分的吧,哪里看得上娱乐圈。” “感觉高攀不上啊……好想认识他。之前御门席开业我爸也收到请柬了,可惜我们家当时在墨尔本没时间去。啊啊啊后悔死了为什么偏偏挑那个时候度假啊。” “我去了哦,就是没见到他。但是他做的菜超级超级超级好吃,比现在掌厨的那几个厨师烧的还好。” “简直完美男人啊,长得帅多金还会做饭,尤其还研究书法,私下性格肯定很温和啊。啧啧啧就是年纪小了点,才二十,要不然我就去倒追了。” 严岱川听到这里时撇了撇嘴,那边的姑娘们笑闹推搡着拿走各自的马鞭和驯马师出去了。他探手够到一本杂志翻开来,里头是他已经看过无数遍的问答环节,作为知情人,严岱川敢保证其中百分之九十都是杂志社的编辑瞎编出来的。邵衍私底下到底是什么人他还能不知道,问答里谈吐温和还略带羞涩的口吻和邵衍平日里天老大我老二的作风差了恐怕有十万八千里。这杂志严岱川自己也囤了一些,假问答看过几遍后带入不到邵衍身上也就没兴趣了,他盯着内页邵衍符合自己年纪的青春装扮看了许久,偷偷拿手指头磨蹭了一下彩页上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 ☆、第四十七章 飞机呼啸落地,严希和老师们坐在接站室里,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客人。 他探头看向VIP出站口,那里已经空荡了将近半个小时,周围等待了比这更久时间的老师们却一点不耐烦都没有,全都在一边聊天一边耐心地等待。严希的老师冈萨是个相当傲慢的老头,在艺术圈里大名鼎鼎,和他一块的这些朋友们成就自然也不会低到哪去。很少看到老师用这么尊敬的态度来迎接什么客人,严希安静坐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老师,我们到底在等谁?他迟到很久了。” “哦,小点声。”老师转过头来用一只手指竖在了嘴唇前,压低声音用其他人都听不到的分贝提点他,“你只要安静等就可以了,路易斯很快就到,别让任何人知道你不认识他。” “那是谁?”严希皱着脸,“这名字都快烂大街了,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他?” “闭嘴!闭嘴!小声点!”老师不着痕迹地抓着严希的手使劲儿握了握,然后恢复笑容转向其他人,看不出半点不对,“已经十点三十了,路易斯应该快到了。那么久不见面,不知道他有没有新的作品。” 大伙听到这话一个个也做出很高兴的模样:“一定有吧,他这个天才,总能给人惊喜,我都习惯了。” “我听说他结婚了,上次去X国参观画展,很多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呢。” “路易斯别的没有,艳遇还是很多的。现在都晚到了三十分钟了,也许是在飞机上又碰到了合心意的姑娘?”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严希无语地听着周围的放声谈论,这些人一副和即将到来的客人很熟稔的态度,但谈吐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攀附和讨好。他师父冈萨之后没有说话了,显然也不太喜欢周围这样功利的气氛。但这个平常从来藏不住心事的老头这次却破天荒没有直接出言讽刺,只是缓慢地抚摸自己精心修剪过胡须的下巴,将目光落在空旷无人的出口处。 因为有人主动挑起话头说起客人的私事,后面的讨论更多也就围着这个话题进行了,严希听了许久才大致了解到他们讨论的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个来自F国的油画天才,似乎年纪不大,不确定是否结婚,师从F国近代最著名的油画大师巴蒂斯特,家族里世代都有人在艺术界取得不菲的成就。这是个艺术世家里熏陶出来的年轻人,不热衷名利到严希甚至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手上却握有几乎遍布整个艺术圈的人脉,影响力不容小觑。 这样一个人物,也难怪自家老师会小心翼翼地生怕招待不周,虽然严希还是不清楚这样一个人到底来C国干什么,但关键时刻,他不会轻易给自家师父掉链子的。 在周围的人口中,这个叫做路易斯的年轻人热衷于去世界各地旅游,到达C国的上一站他还在I国群岛上度假。他爱好广泛,潜水跳伞等等等等,尤其热爱美食,可以轻易用美味来讨好,这一点在座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 所以除了讨论对方私事外,屋里的众人也在烦恼晚餐的安排。有人建议用中餐来招待他,又有人觉得路易斯是个F国人,应该更喜欢□□致的西餐才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谁也不服谁,气氛虽然不至于因此剑拔弩张,可也是远不如刚才的友好了。 严希不由记起了自家现如今正火热的御门席,心想就邵衍的手艺这些鬼佬们吃到嘴里不知道得惊艳成什么样子呢,但碍于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他还是没有轻易开口。出口出终于现了人影的时候他一下子把满脑袋的念头全部抛到了脑后,下意识站起身来做出一副庄重迎接客人的模样。 出口先是涌出来几个保镖,肤色有黑有白,共同特点是都戴着墨镜和拥有超高的个头强壮的体格,这些人粗略估算似乎平均值都在两米左右。他们身上的肌肉鼓鼓囊囊的,大冬天穿的也很薄,比起自家的那些保镖似乎要更暴戾些,此时却整齐地站成了两排。 严希心中卧槽了一声,心想着这人的B可简直装出境界了。保镖们也不打招呼,煞星似的叉开腿站在那里。众人也不催促,分了几个小团体朝那边小声地指指点点,众人又等了好久,纹丝不动的两排黑衣壮汉这才有了细微的动静。 一群人从他们当中走了出来。 他们边走边说着话,最前面隐隐有领头之势的是个C国人,看起来最多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国字脸,普通打扮,甚至穿了一双白色的球鞋,和艺术界不沾边的品位。跟他交谈的年轻人就显得时尚的多,高挑纤瘦,雪白的皮肤,眉眼精致,笑起来带着一股轻佻浪漫的味道。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斗篷,下面配着牛仔裤和马靴,甚至戴了一双短款的皮手套,头发像严希一样烫卷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是泛着浅金色的非常优雅的弧度。 严希盯着他,摸了把自己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但随即嚣张惯了的他又迅速抛开了这难得一见的不自信。虽然从没有见过这群人,但他几乎是下意识就认定了,那个拥有浅金色卷发的外国人一定就是她们等待许久的那位路易斯。 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C国人,一女三男,相处的姿态更像是地位相等的朋友。那个和疑似路易斯穿着同款斗篷和马靴的女孩十分漂亮,浑身的气质一眼就看出绝对有着优渥的出生,严希莫名觉得她有点眼熟,一时之间却又怎么都想不起这是谁。 “hi”先注意到接机众人的还是那个走在最前面的C国人,他态度平淡,但还是很有礼貌,说话有B市口音,“我叫高远。让各位久等了,I国的机场那边出了点儿问题,所以飞机晚到了一些。” 他身后的疑似路易斯面对众人的时候却显得高傲了许多,只是笑笑,说的也是他F国的母语:“来了这么多人?” 众人……除了严希外,似乎全都认识他,也很习惯他冷淡的态度,立刻上前打招呼问好。这人果然就是路易斯,保镖们将他护在身后不让人直接接触,那么多人等了他半个多小时,结果连歉意都是前面这个C国人表达的。从小也嚣张惯了的严希顿时对他印象极坏,虽然是个颜控,但他对这种自命不凡不懂得基本礼貌的家伙可不太感兴趣。 众人簇拥着他出去,严希和他老师冈萨被挤到角落,这才有时间对严希解释一些细节。 这人的来历刚才众人八卦的时候基本已经透露的差不多了,但路易斯家族的影响力在他们在嘴里还没有发挥到真正意义上的十分之一。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家族里的各种亲人们在艺术界的各个领域内世代发展,早已经驻扎下了牢不可破的根基。当然,他的家人不会嚣张地把自家的能耐随时挂在嘴边,但普通艺术家混到严希老师的这个等级,许多辛秘自然就会慢慢懂得。 简单来说,也就是这是一家被艺术界公认的权威机构——虽然规模只是家族小作坊产业。 路易斯走在前面和高远说话,用严希能听懂的Y语,讨论着中午的一顿饭该去哪里吃。这群人显然对饮食十分挑剔,高远虽然看起来不是S市的本地人,但对S市各个有名的餐厅却如数家珍,甚至能清楚说出每个餐厅的招牌菜。路易斯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挑剔着这个餐厅的松露不够鲜美,那个餐厅的C州菜吃不习惯。高远于是笑着道:“出国那么久,国外好吃的C国菜几乎没有碰到,你欣赏的那些F国菜还是算了。要不去吃茅家酒楼,我记得他们家的鱼唇你当初也是夸奖过的。” “也就是一个鱼唇而已,”路易斯撇撇嘴,“可能还要加上一个烹虾,其他的菜我都觉得不够好。” 他们身后的女孩手上拿着一本杂志,闻言将杂志卷成筒敲了下他的肩膀:“你们看这家怎么样,据说是新开的。” 路易斯看不懂汉字,眯眼瞅了下封面,白了女孩一眼:“你给我时尚杂志干什么。” “你从哪儿弄来本书。”一旁的高远笑着接过书,嘴里笑道,“这可不是时尚杂志……哦,虽然看起来……《书法荟萃》怎么搞成这种风格了?”他皱起眉头打量封面上眼神嚣张的年轻人,后头的严希瞥到大概,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不是邵衍吗?这杂志自家也有呢,听说外面都卖脱销了啊。 “飞机上拿的。”女孩子歪着头道,“你懂什么,这是特邀嘉宾。我还特地问了一下空乘,他们说上面这个人是练书法的,也是S市现在最受欢迎的餐厅的……嗯,主厨?小老板?” “御门席?听起来好嚣张。”高远翻开内页看了几眼,表情有些不以为然,“又是炒作,现在国内越来越喜欢炒作这些了。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又是搞书法又是搞美食,三心二意,恐怕每一行都只是马马虎虎。” 女孩子也笑了,却没有反驳他的话:“他长得还挺帅,是我喜欢的菜。” 高远合上书想要还回去,后面几乎听完他们所有话的严希脸色不好看起来。虽然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对邵衍是带着些偏见的,但那么长时间下来,再陌生的人都相处出感情了。严希对邵衍的性格不予置评,但对于对方在书法和美食上的成就却是绝无异议的。这群人连真相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大放厥词,听在他耳朵里就跟在骂他一样,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 他冷笑一声,忍不住开口道:“三心二意就只能马马虎虎,还不许这世界上有天才么?” 原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高远顿时一愣,转头看向严希,双眼微眯:“你在跟我说话?” 严希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严希的老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学生似乎干了蠢事,连忙去堵严希的嘴。严希皱着眉头想挣扎,那边的高远却摆手朝冈萨说:“您不用这样,我们又不会吃人。只是这位您的……学生吗?好像对我们刚才说的什么话非常不满啊。” 他又盯着严希:“你刚才说的话,是在针对我?” 严希假笑:“要不然呢?这里那么多人里,还有谁像点评家一样说过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马马虎虎吗?” 高远有片刻的语塞,脚步也停了下来,路易斯自然跟着他停下,因为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有些疑惑地来回打量正在对话的两个人。周围的人自然也随同他们停下了脚步,冈萨看到自己的学生和路易斯的朋友起矛盾,急的都快晕过去了,周围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也都在用同情的眼神看他。 高远显然没那么不讲道理,语塞过后也没有生气:“这个是概率问题,你如果会计算就应该知道,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同时兼顾书法和厨艺还要同时获得很大的成就当然不可能。不过杂志上说他的书法价值不菲,那我姑且换个说法好了,他的厨艺一定马马虎虎。” 方才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众人现在多少明白了他们话题的焦点,看到杂志上邵衍嚣张的笑脸一时都有些语塞。这里的人身价多半不菲,没去光临过御门席的绝对只是少数,高远这个话说的他们想反驳又不敢反驳,只有严希顺从心意哈哈笑出声来。 斗篷姑娘冷着脸问他:“有什么好笑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严希摊开手道:“现在没什么想说的了。” “我觉得他阴阳怪气的。”路易斯开口朝高远道,“你们说了什么,为什么他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高远照实对他说了,又把杂志塞进他手中,但对于严希的话还是没朝心里去,甚至带上了些许嘲笑:“二十多岁同时发展书法和厨艺还都取得不错的成就,编这个故事的人和相信这个故事的人大概都觉得我们这样的还不算天才吧?” 路易斯就着他的话看了封面一会儿,又翻阅了一下内页他能看得懂的邵衍的照片,懒洋洋地说:“我上次到S市的时候好像没听说过这个店。既然是新餐厅,那就去尝尝好了。反正这个季节,也吃不到我最喜欢的材料。” 高远不置可否,斗篷装女孩却显然对严希刚才的态度很不满,离开的时候刻意撞了一下严希的肩膀。严希的火气也上来了,却又不想牵连老师,只能尽量用不那么火药味的字眼说话:“已经这个点了,到那里也是白跑一趟。御门席的位置想要也不是随时就有的。”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高远回过头一脸诧异地看着他,“现在才上午十点半,你告诉我S市这边有个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新饭店上午十点半就订不到位置了?真以为自己说的是御膳啊?” 严希撇开眼,接机者中几个了解内情的人也有些憋不住,见高远果真这样要去,又怕到时候果真没位置让他们火气更大,只好开口帮着阻拦:“他也没瞎说,御门席的生意是有点好,这个点确实没位置了,一般吃饭都提前二十四小时预定的。那里的口味确实不错,如果要去尝尝,中午可能凑不上,晚上的位置我帮着去问问,实在不行,咱们就明天去。” 高远皱起眉头:“上午怎么可能没有位置?都学饥饿营销?你打电话去问问,我还不相信了。” 那人没办法,只好掏出手机打电话。御门席前台的姑娘声音娇甜,脆生生地告诉他中午的位置已经满了,晚餐还有一个十二桌的包厢没被订走。免提开的挺大,把话说的太笃定的高远眼中有几分难以置信,脸色也不太好看,打电话那人看着他,高远和路易斯说了几句,路易斯眼中明显多了几分兴趣,没多犹豫,就朝他点了点头。 最后一个餐位被订下了,路易斯看向严希的方向,朝他招招手。 严希本来不太想过去,被老师在背后推了一把,踉跄地跌了出来。 他差点趴到路易斯身上,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的气味,心想着这人可真骚包。 路易斯一反刚才目中无人的样子,对严希的态度变得和颜悦色。他笑着问了御门席的一些消息,得知这是从A市来的餐厅后眉头一挑,回忆了一会儿后,脸上的兴趣不知道为何消减了几分。 *** 严希找到机会赶紧给邵衍打了个电话,邵衍刚好在店里。他上次用百香果酿的酒已经好了,在后厨打开封泥的时候飘出来的香味比起花酿要浓郁许多,满屋子人都在忙着品评这个酒的价值。 百香果的味道在酿制过后由浓郁的果香转变成了另一种奇特的味道,酒色金黄,比花酿浓稠,装在白瓷的小杯子里格外好看,晃动的时候,粘稠的酒液挂在杯壁上不甘愿地朝下流淌。 田小田见师父在接电话,大着胆子偷来浅酌一口,立刻做出惊叹陶醉状。他眯着眼摇晃脑袋,好一会儿之后才一字一顿地赞叹:“好!酒!” 其他师弟们眼馋地伸着脖子看他喝,心中早已对自家师父服得不行不行了。邵衍总是能很轻易地弄出一些在他们看来很不可思议的东西,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创造出令人沉醉的美味。他对食材有着天生的敏锐,好比教导他们做菜的时候,所有步骤看似无迹可寻,但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显得那么恰到好处。这里面仿佛有着无形的规律,一旦打破其中任何的关节,最后的成果往往会大失水准。从前拜师的时候不少人其实只是抱着学点手艺以后出来另起炉灶的念头,但这段时间以来,稍微聪明些的都不会这样去想了。 邵衍身上有个挖掘不尽的宝库,能被这样的人悉心教导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御门席的分店以后会越开越多,他们都觉得日后脚下这一家估计会交给田小田来管理。田小田要是能出头,代表他们这群师弟也有着各自的机会。只要足够优秀,日后得到邵衍的欣赏,随便管理哪一家御门席的分店,成就都绝不会比自己出来单干要低。 邵衍根本没把严希说的矜贵客人放在心上,收起手机后嫌弃地看了眼被田小田喝过的杯子,自己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后砸吧砸吧嘴,脸上浮现出几分满意:“还行,比我想象的要好。拿来配大荤的菜,这个口味大概比花酿还要更合适一些。” 他把剩下的酒推给徒弟们,任由他们去抢,自己问田小田:“这酒还剩多少?” 田小田回忆了一下:“本来就没酿多少,还都是小坛的,这坛喝完就剩下十来坛了。” “先都搬来店里吧。”邵衍放下杯子看了眼手表,又道,“你给司机打个电话,送一坛到严岱川那里去。这些酒别整瓶整瓶地卖,悠着点。我过几天就回A市了,店里的事情你也要学着多管管。” 他看田小田一脸茫然,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脑袋:“我会让邵总放权给你的,别丢我的脸。” 田小田捂着额头看他离开,转眼看到一屋子师兄弟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反应片刻,才猛然回过味来:“师父是什么意思!?” 小师弟们齐齐笑了。他们也挺高兴的,邵衍愿意让田小田试着学习管理,就代表了他们这群徒弟们日后也都会有类似的机会。谁没有点壮志凌云的小野心啊?光辉的未来摆在眼前,田小田先摸到,后来者是谁,在场又有谁能打包票呢? *** 十二个人的位置就那么点大,接机的人自然不能每个都来。路易斯和他的那群朋友们就占了六个名额,剩下的六个人再除去严稀师徒,剩下的四个位置便只能心照不宣地让给了几个位列前茅的人物。严稀和他老师其实还够不到这个级别,纯粹是走了狗屎运,让高远他们点名带来的。 严稀看出他们真的是很久没回国了,尤其是那个斗篷姑娘,路过市中心时看到江岸边前年就盖好的建筑还在嚷嚷陌生。路易斯这个外国人反倒看上去比她沉着,上电梯看到严稀按的楼层时还说记得之前开在这里的那家店,他来吃过,但味道不好,那次他饿着肚子就离开了。 高远他们就接着话讨论起之前倒闭的那家餐馆来,大谈炒作和实力哪个更重要。严稀能听出他们的未尽之意,因为出来之前被老师耳提面命过,现在也只是在心里翻白眼,嘴上并不反驳。 路易斯出来之后就有些后悔了,A市他曾经去过,甚至吃到过邵老爷子亲手做的菜,味道确实不错,但也只是在A省周边而言,放在S市这样的大城市多少有些不够看。得知到御门席现在的主厨是那位老先生的孙子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与其重温邵家饭菜,还不如就去茅家酒楼对付一餐,好歹不至于扫兴而归。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餐厅为什么会生意好到提前两个多小时还订不到位置,可各种营销手段路易斯见过不少,对这个还真不怎么好奇。 高远他们是市场运作的行家,路上搜索了御门席的走红历程,几乎都已经笃定了各自的猜测。要不是严稀刚才把话说的那么不客气,他们还真不打算一起来这一趟,但年轻人嘛,有时候就是喜欢争口气。高远虽说快三十了,心理却还是成熟不到哪去,碰上了得罪自己的人,虽然不用权势欺压,却还是喜欢拿事实来打对方的脸的。 电梯门打开,外头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喧闹,高远探头看到右手边那扇在各种餐厅里显得有些不起眼的木门,注意到门上字迹遒劲的草书,眼睛亮了亮,心中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生意看起来果真没多好,恰巧是饭点,门口却连排队的人都没有。 严稀很自觉地走在前面带路,守在门外的两个服务员都认识他,一见他来了,立刻上前亲热地招呼:“小严先生到了?邵总刚才还特地告诉我们您要来呢。刚好店里新出了酒,田先生让人给您留出了一壶,衍少爷亲手酿的哦!” 严稀听到新酒两个字,脸上下意识带出了笑容:“什么新酒?百香果那个?” 服务员朝他点头,又招呼他身后的客人们进店,严稀站在原地对即将到来的酒遐思了片刻,才恍然想起肩负的任务,匆匆追了上去。 高远他们已经进店了,餐厅里的场景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里面看起来比外头要有气势的多。从大门处可以看到大半个大厅的状况,里头的桌位基本上都已经坐满了。他原本以为餐位订满只是欲擒故纵的笑话,看到这样的场面时反倒愣了愣,身边的人报出了订餐人的名号,立刻有人恭敬地上前带他们去包厢。 高远一路走着,偶尔看到远处几个放了订位牌子的空座也很快被赶来的客人坐满。路易斯则专注于看那些桌面上已经上齐的菜,他鼻子很灵,嗅到各种各样的味道时眼睛就眯了起来,进包厢之前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桌客人的酒杯上,几乎被里头飘散着幽香的淡绿色酒液吸走了所有心神。 路易斯不由诧异地去搜寻起自己对邵家美食的印象,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几年前有喝过这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别字 ☆、第四十八章 路易斯确定自己确实没有遗忘什么重要的细节,于是对这香味奇特的酒的来历好奇不已。高远他们显然很快也嗅到了这股香味,相较作风冷高的路易斯,他们要放得开许多,还没落座就直接向服务员询问起外面那些酒的来历。 服务员笑眯眯地回答:“这是御门席的特色酒,是我们的少东亲手酿的,用冬雪和各种鲜花。各位要是喜欢,一会儿也可以尝一尝。” 高远怀疑地皱起眉头,盯着服务员看了好一会儿后才翻译给路易斯听,路易斯脸上带出几分惊讶:“冬雪和花瓣?真是很有C国特色的做法。我看过你们一本书,里面出现了好几次这样奇奇怪怪的配方,原来那些都是真的吗?” 斗篷姑娘和高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跟来的客人们却早对御门席的酒有所了解,得知到今天居然幸运地还有存货后,好些人下意识就脱口让服务员替他们留下一瓶。高远诧异的目光扫过他们,顺手拿起桌位上的菜单随便翻看了几页,发现菜品和酒水的价格后眉头皱得更紧了。倒不是无法承受这个价格,毕竟平常吃饭比御门席更贵的的地方多了去了,可在他看来,一瓶自家酿的酒就卖到八千五百元实在也太坑人了一些。菜单上最普通的单人套餐都要两千八起步,里面只包含三道菜一份面条一份甜点和一道例汤。再往后翻,鲍参翅肚这些菜名的后面的标价更是吓人,还有许多文绉绉的他根本无法从名字里看出内容的菜名,也是动辄上千。 高远虽然有钱,可不代表爱做冤大头,立刻便指着那些菜名询问:“这个黄金笋是什么做的?” 服务员简单粗暴地回答:“胡萝卜。” “……”高远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见对方半点都没有要为自家的菜价感到羞愧的意思,只好接着指下一个名字,“那这个香留客步呢?是什么?” “臭豆腐。” “……那这个驭青帆呢?” “就是油菜心啦。” 油菜心你卖三百八十八,你特么在逗我? 高远差点被这副黑店宰人的架势气笑,心想着还是别吃了早点带路易斯走比较好。结果桌上的其他客人却一点不了解他的心意,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就一脸惊喜地接口问:“香留客步还有剩?我来了好几次都没点到,今天给我上一个。” 服务员看出高远他们难缠,索性也不再去主动搭理,笑眯眯地一边低头点屏幕一边回答:“之前没货是因为温度不行,徽派的豆腐发酵比较慢,不腌彻底豆腐味道就没那么地道了。您要不再加个臭鳜鱼?才腌出来的原料,还没上菜单呢。配香留客步一起吃,别提多有滋味了。” 深知御门席能耐的老客户被她几句话差点说出口水,每翻一页都觉得彩页上的所有菜名都相当的合胃口。一时之间竟然也没人有心思去招呼路易斯他们了。路易斯傻坐了一会儿,琢磨不清菜单上翻译成外语后大有深意的单词,又听不懂点菜的众人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话,忍不住歪到坐在一旁的斗篷女身边询问究竟。得知道桌上的人点了什么菜后立刻就有些崩溃:“我不要吃发霉的豆腐和鱼!” “你又不是没见过。”斗篷女看着甜点那一页后面的配图也觉得肚子有点饿,她点了一个玉豆乳和一个叉烧饼,有些懒得搭理他。路易斯一副自己马上就要吐出来了的表情,捂着胸口使劲摇头拒绝这两道“臭菜”。他追寻美食那么多年,自然尝过各种地方各种不同的风味,C国美食中最让他无法接受的就是那一味“臭”,好好的清香爽滑的原料非得放烂了才吃。这种菜他到任何饭店都是绝不可能去点的,比猪蹄和鸡爪更叫人无法接受。他以前也曾以为自己对这些剑走偏锋的食物底线能放得很低,直到偶然有一次吃到了一处据说相当正宗的臭豆腐,那股发霉奶酪和臭鸡蛋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让他现在想起都还是心有余悸。 “你不吃不就好了。”斗篷女自己是蛮喜欢吃臭豆腐的,对他这种闻臭色变的态度就很有些看不惯,直接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来烦自己。心想着再过一会儿自己就要和两道臭不可闻的菜呆在同一个饭桌上,路易斯本来就不太高的兴致现在已经消退地丁点不剩,满肚子胃口也没了。他对刚才还抱有希望的即将到来的用餐之行大失所望,和桌上同样对这地方没什么好感的高远对视了一眼,心中生出一种难兄难弟的感慨。被问到要吃什么菜时也不想再研究了,随便点了个套餐,想了想,又恹恹地说要喝酒。 服务员灵巧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片刻,笑眯眯地抬起头来:“抱歉,花酿刚刚卖完了。” 高远现在已经很不爽了,闻言顿时就生出了几分火气:“刚才明明还有的,怎么一下子又说卖完了?” 服务员表情变都不变:“十五秒钟之前最后一瓶被隔壁七珍居的客人买下了。” 他听到回答的时候傻了一下,心想着这地方卖酒还论秒来算!找茬不成,高远对上御门席服务员们老油条似的应对方式十分无力。他盯着照旧满脸微笑的服务员看了一会儿,心中对御门席奇葩的服务态度也是服了,挥挥手再不说话。 服务员转身出去的时候翻了个白眼,从御门席的名声打出去之后,她们已经有一阵子没碰上过这样的人了。 大伙是点完菜之后才发现到路易斯的兴致不高的,因为他一直不太和他那群朋友之外的人交流,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在不爽什么。眼见他把椅子拉到窗边一脸忧郁地出神,作陪的几个人相互对望了几眼,面面相觑,只觉得现在的气氛古怪的可以。 严稀全程注意他们的动静,也看到了路易斯和斗篷女交流的过程,虽然没有听到他们说话的具体内容,路易斯那一脸的嫌恶和呕吐的表情却并非伪造。严稀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他大概是对菜品或者餐厅有什么意见了,在心中暗暗骂了句——作。 包厢门被轻轻叩击了几下,隔间外的服务员片刻后将门拉开一条缝隙,目光在包厢内转了一圈,落在严稀身上:“严小先生,衍少来找你了。” “邵衍?”严稀愣了一下,紧张地瞬间站了起来,他师父拉了他一把没拉下,屋里人都因为他这个动静注意到了服务员的话。 高远和斗篷女那群人齐齐交换了一个眼神,斗篷女扯了坐在床边的路易斯一下,朝他小声说了几句话。 门被打开,邵衍带着田小田走了进来。 他可不懂什么待客之道,来这里也跟其他人没什么关系,哪辈子他也没沦落到去卖笑讨好谁,邵衍也就全程保持面无表情,只淡淡在屋里扫了一眼。严稀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忙,到现在电话里的内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记得严稀说自己晚上会带来几个难缠的客人。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官方发言人田小田手上提着几个酒瓶笑眯眯地放在桌面上:“这是各位刚才点的酒,顺便先给各位送过来了。” 刚才点了酒的几个人脸上立刻带出了笑,一边客气地说辛苦,一边迅速将几个酒瓶朝自己包里塞。刚才路易斯要点酒没点到他们就觉得要糟,按照高远他们这几个人霸道的作风也不知道会做出来什么事呢。高远看他们藏酒脸色果然不好,余光注意了他们的动静好一会儿,视线却一直落在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的邵衍身上。 邵衍的本人和他想象的有点不同,其实他也没去认真想象过一个陌生人会是个什么样,顶多在脑海中下意识有个轮廓罢了。研究厨艺的嘛,尤其是做C国菜的,和油烟打交道总是难免,即便不因此变得油腻,但身上多少会带着一些厨师的烟火气。邵衍斯文的打扮让他一开始还以为穿着厨师袍的田小田才是正主,等到发现两个人相处的模式后才转变了思路,邵衍一身白T恤配宽松牛仔外套,裤子是最普通的纯色贴身牛仔款,穿着一双高度过了脚踝的板鞋,时下比较常见的年轻人打扮,因为他身材出色皮肤也白的原因莫名多了些潮味,比起严稀那样刻意的打扮还要显得更精致一些。这样的人跟厨房乃至于书法看去根本毫无关联,如果不是早知内情,谁也不会将他朝这两个职业关联起来。 斗篷姑娘的脸上立刻带出了笑容,她其实只是不爽严稀,对御门席和邵衍却是没什么意见的。刚开始看到杂志上邵衍的封面照时她就觉得对方长相合口味,只是没想到现在见到的真人居然比硬照还要显得精致一些。拍硬照的时候因为化了妆,出来的效果多少有些脂粉味,邵衍本人的五官却是根本无需用这些工具来修饰的,论精致根本比硬照差不到哪去,但却更多了一种天然清新的味道。他平常霸道的气质也不是硬照那一个瞬间能抓拍出来的,站在那里自然而然的就让人目光移不开了。 被邵衍进屋时的目光扫了一眼,斗篷女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些,一旁的高远余光注意到她花痴的模样,一脸吞苍蝇的表情在桌下踹了她一脚。 “你大爷!”斗篷女摇晃了一下,扶着桌子才没摔倒在地上,诧异地回踹了高远一脚低声骂道,“丫毛病啊?” 高远捂着被高跟鞋尖踹到的部位失语片刻。 邵衍早已经习惯了被注视,他将一个花酿瓶子放在严稀面前,上下扫了对方几眼后道:“这是才出来的百香果酒,我尝着味道还不错,家里和你哥那边都已经留了,这瓶是给你的。你都几天没回去了?阿姨前几天还问起你了,有空记得给她打个电话。” 严稀受宠若惊地看着他,没想到这种好事情也会与自己的一份。酒瓶被放在桌子上,桌上其他客人们的视线下意识就被吸引过来了。不同于花酿幽幽的绿,百香果酒是浅金色的,盛放在透明的瓶子里时折射出的光芒显得耀眼许多,酒瓶上的点点红梅配上金色又呈现出另一种气势。方才收起几瓶花酿的客人们盯着酒瓶根本移不开目光,一边想象着这酒会是什么味道一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去看一脸惊喜的严稀。桌边的路易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只看到邵衍带着田小田进来送酒,还以为这酒是拿来分给大家喝的,开口问邵衍:“这是什么?” 邵衍不喜欢外国人,听他叽里咕噜对自己说话,便扯了严稀的衣领一下,低声道:“这人说什么鸟东西?” 他手劲大,严稀差点被扯开座位,慌乱地踉跄了几下后才意识到邵衍的意思,他赶忙帮着回答。 邵衍对和陌生人应酬没什么兴趣,见路易斯喋喋不休,外国话听得脑袋都疼,转身就走:“那我先走了。” 严稀招架不住路易斯自来熟要酒喝的态度,见他离开立刻慌乱了,门刚关上他就学着刚才几个师辈那样想要迅速收好酒,手却被周围的几个人齐齐按住了。 “……”严稀欲哭无泪,盯着酒瓶迟缓道,“这是我的……” 首座的高远他们没说话,反倒是严稀老师辈的这群人不干,一个两个的满嘴好话,死活要把他的酒给抢出来。 高远见他们争夺战热闹得跟做戏似的,心里觉得好笑,和几个朋友们对了下视线,也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以为然。不就是一瓶酒么,搞得跟什么琼浆玉液似的,这群人也不至于那么没见过世面,可姿态实在是太难看了。 严稀满脸被玩坏的无力,缩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中拼命扇自己耳光——有病!有病!没事非得带这群人来御门席,现在好了,连酒都被抢了,下次再干出这种事情他就是乌龟王八蛋! 他心中又是不甘又是不舍,眼见这群人开始启封还想扑上去抢回来,被他老师死活按住了,这种场合舍一瓶酒混个脸熟绝对是很划算的。严稀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意识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他眼睁睁地看着明明可以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酒被慢慢启封,心中的痛简直无需多提。 酒瓶盖一打开,首座高远他们不以为然的眼神就立刻收起来了。尤其是路易斯,瞬间就绷直了自己后背的肌肉。 开盖子那人举着酒瓶塞陶醉地深吸了几口,百香果酿造后和鲜果时完全不同的芬芳像泄洪般霸道地奔涌了出来。没有一点果酒本该有的恬淡清新,这股味道横冲直撞,在人来不及抗拒的瞬间就侵略了高地。高远从没见过哪种酒的香味能傲慢成这样,开盖的瞬间就几乎充盈了整个包厢,就和酿造它的原料百香果一样根本不讲道理。路易斯嗅着这股味道忍不住眯起眼睛,深呼吸片刻后,直接起身朝拿着酒瓶还舍不得倒的那人伸出手:“给我。” 这人下意识缩了缩手,等到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谁后才忙不迭地递了过去。酒瓶入手的时候路易斯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锐利了起来,他盯着瓶身来回摇晃查看,取过一枚白瓷的小杯子,用一种非常郑重的姿态严肃地倒出了小半杯。 略微粘稠的酒倾倒完后拉出长长的酒丝,透明浅金和雪白三色搭配的极其周到。高远也坐近了一些,心中莫名有种这个瓶子上的花纹应该换成五爪金龙的感觉,他看到路易斯用手指抹了下瓶口快要流淌下来的酒液放进嘴里皱着脸思考的模样,自己莫名也开始满口生津。路易斯含着手指半晌没有动静,看得高远都快急死了,好半晌之后才砸吧砸吧嘴,也没说什么,直接把小酒杯里的酒倒进了嘴里。 高远等着他分酒,下一刻就看到对方摸来瓶塞把酒瓶给盖好了。 他迟疑了一下:“……你干嘛?” 路易斯眉开眼笑,是吃到了中意的美食后心满意足的表现,他非常自然地顺手把瓶子塞回了自己外套的口袋,口中回答:“我要把它带回去。” 哪有这个道理! 高远都不干了,刚才还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现在碰到了好东西就要吃独食?斗篷女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对了个视线,高远下一秒默契地按住了路易斯的双手,口袋里的酒瓶被斗篷女一下掏了出来! 路易斯惊呆了:“你们怎么能摸我的口袋?” “是你先不要脸的。”斗篷女心直口快,直接回呛了过去,随即粗暴地打开了瓶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瓶子里剩余的酒全给倒了出来。丁点大的酒杯盛一半,恰恰够倒出十二杯,路易斯被按在凳子上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对方将空掉的瓶子放在自己面前,满眼都是失去爱人的苍凉。 宽敞的包厢因为斗篷女的动作酒香越发充盈,严稀心如刀割,起身分辨了一下,颤抖地将手伸向那杯看起来比较满的,中途却被高远截了个胡。 高远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香气的源头凑近了,却并没有浓郁到令人不适。虽然阅尽美食,但这杯酒入口的时候,甜蜜的滋味还是让高远忍不住沉醉了一下,他多少能理解刚才的路易斯为什么会做出那样不讲道理的举动了,因为现在的他确实也有种想把桌上的酒杯全部包揽下来的冲动。 严稀捧着酒杯珍重地抿了一小口,嘴里不同于花酿甚至更胜一筹的酒香和口感让心中的悔恨越发浓郁。他忍不住想,要不怎么说莫装逼装逼遭雷劈呢,他上午才装了个逼,现在报应就来了! 小酒盅瞬间被瓜分,路易斯握着自己的小杯子不舍得再喝。服务员进来送菜的时候也被这香味弄得愣了一下,随后就见到屋里那个外国人叽里咕噜地朝自己说些什么,高远在一边翻译:“他说我们喝的这个酒再送一些过来。” 服务员分辨了一下,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这个酒还没有正式开始销售。” 路易斯听到这话立刻就急了,拽住高远的衣服责怪他刚才按住自己的举动,服务员将餐盘放到桌上的举动落入余光,盘子里宝塔形状摆开的菜色拉走了一部分他的注意力。 浓郁的鲜香开始慢慢盖过百香果酒留下的味道,气味伴随着慢慢升腾的热气飘过鼻端,路易斯皱着鼻子嗅了嗅,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只能愤愤地丢开了手里抓着的衣领。 他筷子使得极好,标准又灵巧,大概确定了盘子里的东西是豆腐后,用的力道就轻了些。豆腐极嫩,也不知道如何定型的,外壳被炸得金黄酥脆,像给豆腐围上了一圈厚厚的细丝。汤芡味道丰厚,被浇在豆腐酥脆的表皮上却没能渗透进去,在豆腐被夹起来的时候重重地滴落进盘子当中,一点也不会影响豆腐的口感。 一口咬下后,出乎预料的鲜脆瞬间充满整个口腔。路易斯享受又困惑,只觉得嘴里的豆腐味道有些特别,比起凝脂豆腐还要软烂一些,带着一股他从未尝过的特殊的气味,像松露糅进了肉桂。特殊的食材配合起外层恰到好处的汤汁,外脆里嫩香浓适口,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了。 路易斯被百香果酒激活的味蕾顿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豆腐很大块,被他三两口塞进嘴里,直到吃完也没能分辨出这究竟是什么做法。他抽了下鼻子,用手捂着自己略显狼狈的吃相,含糊地用英语问服务员:“这个菜叫什么名字?” 服务员显然见多了这样的客人,对他还在不断嚼动的嘴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地回答:“这是香留客步,徽派菜。豆腐从点制到发酵工序都很特别,只有发酵足够彻底,煎炸起来外壳才能这样酥脆。外面的芡汁是我们少东亲手调的,浇上去之后必须趁热吃,又酥又脆。冷掉之后味道就没那么好了。” 路易斯直直地盯着他的嘴,咀嚼的频率明显慢下许多。他看了看盘子里经过众人哄抢后不剩多少的豆腐块,又分辨了一下刚才服务员说的菜名,几秒钟之后迟疑地重复:“香留……” 他慢慢转头看向正埋头苦吃的斗篷女,斗篷女抬眼朝他露出一个坏笑,路易斯僵直片刻,缓缓放下筷子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意识有点想吐,身体却诚实地更饿了。 臭豆腐…… 这居然是臭豆腐…… 他居然吃了一整块臭豆腐…… 上帝…… 路易斯眼里有泪光闪过,又怎么哭都哭不出来,服务员雪上加霜地送进表面铺满细碎配料的臭鲑鱼,他这次学聪明了,在动筷子之前就问清楚菜色,顿时缩在位置上不肯动筷。 也没人劝他吃,高远手上迅速地夹断了鳜鱼的尾巴放进自己碗里。腌的恰到好处的鳜鱼肉像蒜瓣那样结实地团在一起,雪白鲜美,弹性惊人。鱼鳞煎脆后重新烹调,吸满了美味的汤汁,鳜鱼肉则风味独特,非但闻不到一点臭味,反倒鲜香无比,肥美非常。 一条鱼尾下肚,高远非但没有满足,肚子反倒更加张狂地饥饿了起来。鳜鱼的浓烈的鲜香吊足了他的胃口,令他食欲大增。他不由有些后悔刚开始把话说的太绝,现在落筷的时候似乎都少了两分底气。 路易斯闻着鳜鱼那股似臭非臭的味道一副要敬而远之的表情,但看到高远他们的吃相时又有些垂涎。倒霉的鳜鱼瞪着自己无法瞑目的双眼冤屈地与路易斯对视,路易斯心中有些胆寒,但眼看着一盘菜已经快要被瓜分干净,莫名的勇气一下子盖过了那股胆寒。强大的本能让他短暂无视了鳜鱼可怕的来历。鲜美肥厚的鱼肉一入口,他忍不住紧了紧拳头,下一秒什么臭啊香啊的念头全部抛到了脑后。 严稀那边的人几乎都没怎么动,路易斯和他的一群朋友就着汤汁把鱼吃到只剩下一条干净的骨架。眼看距离下一道菜上桌还有些时间,路易斯擦了擦嘴,起身道:“我出去打个电话。” 没人理他,高远拨弄着盘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发现到有漏网的鱼肉,立刻夹出来吃掉。严稀大觉扬眉吐气,视线总似有若无的瞟向他,高远觉得羞耻又压抑不住本能,实在被看的受不了了,就狠狠地瞪回去一眼。 严稀撇撇嘴,心说什么玩意儿啊,定力还不如老子我呢。 路易斯出了包厢,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后才掏出手机拨电话。听到那头许久不见的朋友熟悉的声音,他压低嗓子难掩兴奋地宣布:“准备一下快点来C国,有活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别字 ☆、第四十九章 原先被收起来的那几瓶酒到底没留下,饭才吃到一半,高远他们就威逼利诱地胁迫众人将私藏贡献了出来。斗篷姑娘手快开了一瓶,比百香果酒要清淡悠远些的酒香反倒更合她意一些。剩下的三瓶被高远放进了自己包里,肯定是没人敢去拿的了,高远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来御门席之前信誓旦旦说的那些不客气的话,结账前更是借着严稀的面子和服务台预定了五瓶,说自己明天来带走。 他随手点的那那一份冬笋套餐最后撤下去的时候只剩下汤,一桌子十二个人里就一个姑娘,其余各个都是大胃王。离开的时候满桌酒菜被一扫而光不说,连最后上的陆鲜拉面都被吃了个干干净净。高远站起来的时候不由自主扶了下肚子,胃部撑到微微不适的感觉让他感到十分陌生,目光扫过包厢里的众人,他不着痕迹地放下手,强作若无其事。 路易斯的兴致很高,他虽然热爱美食,但自制力明显要比桌上其他人厉害得多,吃到后半场就不太举筷子了,而是抱着御门席的菜单研究个不停,间或还要去和严稀搭话,问他有关邵衍的各种问题。 其他客人们就没那么高兴了,尤其是没留下酒的那几位。想在御门席订到酒纯粹是要靠运气的,因为老顾客可以预定的原因,很多时候每天限量供应的五十瓶才开门就会被抢干净。S市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八千多一瓶的花酿能喝得起的太多了。有权限批量订酒的老顾客们身价只会一个赛一个的高,黄牛们都没这个能耐和他们抢。花酿在黑市上价格被炒了两番,过年之前的那几天甚至被叫出两万五一瓶的高价,饶是如此,也没能引出倒手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今天直到晚上还能买到剩余的酒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好运气。只可惜他们的这份好心情最后高远给强行打破,虽然最后吃饭的钱是高远付的,但也没人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高远拎着三个瓶子出去的一路全程备受瞩目,他刚才用余光发现了严稀在朝自己撇嘴,现在也能感受到严稀不屑的目光正黏在自己后背上。 暴脾气的高远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阴阳怪气的对待啊,进电梯前对上镜面墙壁倒映出的严稀的大白眼立刻要炸。斗篷女伸手偷摸掐了他胳膊一把,压低声音凑近了骂他:“让你丫刚才嘴贱,现在丢人了吧?老实呆着,现在跟这个姓严的吵架最后还是你没脸。” 高远憋屈得要命,但被这样一提醒,也不由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和严稀争辩时不过脑子说的话。他回头扫了眼御门席大门上字迹遒劲的草书,回想起刚才自己喝的那道例汤里松茸炖冬笋的浓香,再掂掂自己手上的酒,沉默了一下,撇撇嘴转开了话题:“老爷子下周二大寿,我明晚就要回B市,这次就拿这八瓶酒送他当寿礼好了。里头可没你爷爷的份。” 斗篷女切了一声,边进电梯边淡淡道:“我回去告诉他,他以后指定骂你白眼狼,白对你那么好了。” ***** 邵衍下了车,被全家人簇拥着朝机场里走。 他本来想提议坐火车的,但S市离A市太远了,不从天上过至少要走个一天两夜,邵母说什么也不同意让他去受这个罪。上一次坐飞机的不适还记忆犹新,邵衍的脚步就迈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他气场本就不小,平常不经意时流露出的一点霸道已经够震慑人了,现在冷着脸眼神凛冽的模样简直活像一尊煞星,让平常和他不怎么互动的严常乐都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机场里的其他乘客更是不用说了,虽然看到邵衍的脸后都在暗自猜测是不是来了什么明星,身体却都很诚实地有多远躲开了多远。再加上严家人和邵家人看起来都是气势非凡,严岱川平时还都要贴身带着几个保镖,一堆人怎么看怎么不是善茬,浩浩荡荡地从大门进来以后,他们方圆三米的范围内竟然都成了真空地带。 邵母凑在儿子身边不断地叮嘱这个叮嘱那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且反复重申让邵衍一定要按时吃饭不要出去和狐朋狗友鬼混。她也是为这个儿子操碎了心,如果可以的话肯定是要收拾行李和邵衍一起回A市的,只是现在S市上层太太们的关系网她刚刚有所突破,说什么也走不开。对儿子的为人她是绝对信得过的,哪怕在从前不这么懂事的时候,邵衍和邵家身边那群顽劣不堪的二世主都从来没有过交集,她主要就是担心邵衍交到坏朋友。家里的情况眼见好转了,经济也慢慢富裕了起来,难说会不会有人起什么歪心思拖邵衍下水。 邵衍对她的关心还是很受用的,虽然偶尔也觉得有些烦,但一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断随着她的叮嘱点头应是。邵母喝光两瓶矿泉水之后终于说得差不多了,鹿一样的眼睛盯在邵衍身上,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邵衍被她看得心软,顺从心意地轻轻抱了抱她,邵母被抱得一愣,回拥的时候忍不住朝邵衍脸上亲了一下。 邵衍摸着脸对上母亲无辜的视线,心中不自在了一下,但想到自己在电视上看到了不少类似的情节,很快又放宽了心。他转头看向邵父,邵父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槽里的一张卡来递给他。 这张卡也是黑色的,邵衍已经有一张一模一样的了,而且到现在也没用过。用不上的东西拿来干什么?他下意识想要推拒,却被父亲拉着胳膊强制塞进了手里。邵父不像邵母那样煽情,只是安静看了儿子一会儿,欣慰地抬手拍了拍邵衍的肩膀:“长大了,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碰到什么困难记得不要逞强,一定要给爸爸打电话。” 邵衍抱住他,感受到邵父有力的大手在自己后背轻拍,一副非常不舍得却又压抑着自己情感样子。他想了想,还是在分开之前在邵父的老脸上亲了一下。 邵父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盯着邵衍看了一会儿后迅速转开了头,眼眶变得红红的。 邵家这边腻死人的气氛让李玉珂嫉妒极了,她瞥了自家正一脸严肃地盯着邵家人互动的儿子,眼中的期冀还没生出就被立刻消失了——严岱川要是真的亲她,她心中的惊吓绝对比欣慰要多。 邵衍和父母说完话,慢吞吞走到严岱川面前。刚出门的时候他还觉得父母送自己出门的阵仗太夸张,现在真正到了分别的时候,心中的不舍才冲破防御涌现了出来。这种情感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邵衍也从没尝试过这样毫无保留地把情感倾注在什么人身上。面前的这些人堪称他人生路上出现的奇迹,来到现代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是能拥有家人和朋友的。 严岱川和邵衍的心情一样复杂,该说的话他昨晚已经跟邵衍说得差不多了,现在母亲虎视眈眈地在背后监视着,也不能主动做出太亲密的举止。他就这样盯着邵衍,对方心有灵犀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不用多余地再开口,严岱川心中的满足已经很难用言语来表达了。 新年过后的严岱川又恢复了那样成天不着家的“忙碌”生活,但和邵衍的关系却奇怪的更近了。严岱川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现在邵衍黏他黏得更毫无保留了,隔三差五收到御门席送来的饭菜时严岱川心中也很满足。他和家人们的关系不错,但出于性格原因,严家父母并不会用这种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重视和关心。但邵衍是个相当传统而且霸道的人,他觉得一个人顺眼,便全心全意的信赖对方,给对方他所能给的最好的物质条件——就像御门席那些万金难求的新酒新菜。 已经许久没有被人以这样强势的姿态关心过的严岱川能招架得住才怪,公司里那群走得近的牲口每每碰上邵家司机送餐时羡慕嫉妒恨的模样让他快要爽翻了。尤其是前些天邵衍让人给他送来的那坛酒,估计是看他一直不回家直接送到了公司里。严岱川那天恰好和一个海外的客户签完合同,被客户那边活跃气氛的跟班闹腾着开了酒坛,百香果酒的香味飘散开后引发的连锁效应是相当剧烈的,严岱川死守住了没把酒给分出来,打那之后整个公司的人都在背地里叫他人生赢家。 哼。 严岱川心想,都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怎么说我,其实我心里门儿清着呢。 A市是严家的大本营,他每个月总少不了要回去几次,日后跟邵衍见面的机会并不少。但在看到了邵衍眼中不加掩饰的不舍后他的心情还是跟着沉重了起来,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严岱川默默地张开双臂。 邵衍默契地抱住他拍了拍,就听到严岱川在耳边叮嘱道:“上飞机以后记得吃药,睡一觉就到了。刘阿姨知道我公寓那边的地址,你记得跟着她走。到A市你同学会过来接机,别到时候忘记了把人家丢机场里。最重要的,别随便跟人去酒吧夜场那些地方胡闹,再被我抓到一次,肯定跟你妈妈说。” “打小报告,你要不要脸啊。”邵衍忍不住笑着回了一句,感觉到腰部被严岱川的胳膊搂住紧了紧,下意识蹭了蹭他的肩膀。 “记得给我打电话。”严岱川松开胳膊摸了摸邵衍的头,刻意避开了靠近脖颈的位置。 邵衍答应了一声,起身的时候顺嘴在严岱川脸上碰了碰,又去和李玉珂严颐他们拥抱。 严岱川僵在原地,脸颊被碰到的那一小块位置的痒意像是癌细胞一样朝周边扩散开,明明只是靠近鬓角的位置,他的嘴唇却都跟着麻了起来。邵衍衣服上淡淡的柔顺剂味道飘入鼻子里,严岱川眼前一阵一阵发着晕,然后忽然那么一个瞬间爆开了漫天的星星,两只耳朵里全是嗡鸣。 他捂着脸失语地盯着邵衍,邵衍似乎根本没把这个亲吻放心里去。他跟严家的人一一告完别,被邵母一边叮嘱一边塞进了安检处。站在安检台上的时候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回过头来对众人摆了摆手,用口型说着“再见”,脸上也带出笑容。 严岱川那一个瞬间好像看到邵衍的头顶打下了一柱圣光,周围的世界整个黑暗了下来,喧嚣也逐渐被这黑暗驱散开。世界的中心只剩下一个沐浴着光环的主角,让他的视线根本无法从焦点转开。 ***** 严岱川买的药很好用,邵衍上飞机之后就开始睡,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快落地了。虽然降落时的颠簸还是让人有些不舒服,但远不像他上次乘机到S市时那样难受。 刘阿姨做饭不太好吃,在其他方面却是个万能阿姨,心细周到见识广博,许多邵衍都不太清楚的流程都能带他完成的极好。领行李的时候邵衍婉拒了刘阿姨拿行李的诉求,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佣人并不像从前的下人们那样有明确的尊卑之分,并且按照邵母的意思,刘阿姨从前就在她的娘家工作,从小带她到大,结婚之后又跟着她来了邵家,地位跟从前的奶娘一样尊贵了,邵衍便也跟着有些尊敬她。 刘阿姨佝偻着腰,却很不满意邵衍亲自拿东西,一路上都在唠叨:“你就逞强吧,你看你瘦的这个样,胳膊一折就断了。东西这么重,到时候再压的长不高……” 邵衍深吸了一口气,只当做没听到。 他视线四下搜寻,刚到出口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在朝里张望的李立文孔悦他们,这群人傻兮兮地举了一个写上“邵衍”两个字的大手牌,一边举还在一边抖动,似乎生怕出来的邵衍看不到。 “啊!!!”李立文率先发现了出来的邵衍,激动地蹦来跳去,“邵衍!邵衍!!这里啊!!!” 周围出站的乘客目光是诧异的,回头看到邵衍的身形和五官时一副“卧槽这个是不是明星”反应,邵衍难得生出了几分羞耻,快步上前抬手夺走了他手上还在挥动的大名牌:“有病啊?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李立文隔着护栏泪流满面地抱住了他,痛哭流涕道:“天哪!!!你没有发现我的憔悴吗!?大少你走了以后我过的生不如死啊!!!没有了你每天中午那一顿饭的慰藉,我的人生都失去了意义!老大你家里还缺宠物吗?在读大学,会说人话的那种!” 邵衍和孔悦对视了一眼,孔悦无奈地朝他摊开手耸了耸肩肩膀,放假之后的日子确实有些难过。之前一段时间邵家中午给邵衍送的饭菜养叼了他们的胃口,放假之后猛然少了这顿盼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天知道他们是怎么过的。连孔悦都在本该长膘的冬天减重了三公斤,实在是连吃年夜饭都提不起很大的兴趣了。 李立文抱着邵衍痛哭完,余光瞥到安静站在邵衍身后打量自己的刘阿姨,愣了一下,擦了擦鼻涕眼泪:“您好?” 刘阿姨第一次发现邵衍和除了家人之外还有朋友,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邵衍的这位朋友性格那么闹腾,但心中对此还是很欣慰的:“你们好。叫我刘阿姨就行,先生和太太让我跟衍衍回来照顾他生活,难得看到衍衍有好朋友,有空可以来家里玩啊。” 土豪…… 李立文咬牙揪着邵衍外套上的布料心中恨恨地想,又是司机又是保姆,这人还老喜欢装穷,出去吃根冰棍都不肯给钱,简直没天理了。 他转念想到邵衍上学期间邵家送来的中饭,愣了一下,用膜拜的目光闪闪发亮地盯着刘阿姨道:“阿姨,之前家里给邵衍送的那些午饭,不会是您做的吧?”天哪这个老奶奶一看就很会做饭的样子! 刘阿姨笑得满脸皱纹,抬手在眼前挥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怎么可能,我要是有这个手艺就好了。那些都是衍衍自己早上起来弄的,我就帮忙装在保温瓶子交给司机而已。” 邵衍挣脱开李立文的怀抱拉着行李皱着眉头出去了,李立文听到刘阿姨的回答后愣了一下,随后盯着邵衍的眼神简直跟看上帝没什么两样。他们之前对那些饭菜大夸特夸,邵衍从来没有解释过东西是他弄的,自然没人会主动朝这方面去想。这段时间在A市他们也听说了一些邵衍的消息,比如这人去S市的交流会上大出了一回风头那件事,回来之后几乎被本地的那些教授们传遍了,连报纸杂志都登载了几次邵衍作品的照片。御门席在S市开的很好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各种渠道的消息也都在说御门席现在的掌厨们都是邵衍的亲传弟子,但这种事情哪怕说得再信誓旦旦,邵衍的同学们也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跟邵衍呆在一起那么久,他们对他的了解远不像外人那么片面,虽然平时邵衍在很多方面也都表现的很优秀,可对方考试挂科,单词背不了数学一塌糊涂这种缺点也同样存在的。邵衍字写得好这件事情班里的同学都知道,可他和厨房之间……说实话自从他瘦下来后,除了和他开御门席的老爸一样姓邵之外,跟做饭这种事情当真看不出有任何关联。 李立文想起上学期邵家中午送来的那些分量越来越大的汤,原本还以为是邵家的佣人见邵衍每次都喝得干干净净所以陆续在增加分量。邵衍把菜分给他们的理由也从来是“我吃不下了”或者“我没胃口”,现在一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啊! 他没眼色极了,想到什么就急忙要去问,被同样想到了这一层的孔悦连忙拽住。他一边挣脱一边发现新大陆般激动地低声朝孔悦说自己的发现,孔悦看着前面越走越快的邵衍,朝天翻了个白眼,快步一脚踩在李立文脚背上。 李立文嗷的一下抱着腿跳开老远,朝孔悦嚷嚷:“你走路不长眼啊!” 孔悦心里琢磨着这么蠢的人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个年纪的,看着前头邵衍脚下生风几乎要飞起来的速度又觉得有意思,便斜斜瞪了李立文一眼,口中嘲讽:“哪那么多话,你不开口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李立文一脸震惊,孔悦甩了下马尾辫越过他就走了,留下他独自抱着快被踩断的脚伤心地回忆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邵衍耳力好,老远之外都能清楚听到后面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他心想着自己以前肯定是发神经了为什么会认识这种人,回去的一路上再不肯说话。 孔悦觉得自己似乎挖掘到了某些非常可爱的真相,不过并不像李立文那样口无遮拦地乱说,而是在车里兴致盎然地打量邵衍微红的耳朵。 邵衍不耐烦极了,又不能打女人,想瞪她又觉得这样太心虚。他烦躁的气场让孔悦也觉得自己这样戳穿一个别扭的人的自尊心有些过分,于是故作无事地扭开了头,自己一个人脑补到好玩的细节,就安静地弓着腰把头埋进膝盖里笑。 “……”邵衍听到笑声真想抽她。 严岱川的公寓在A市最中心的位置,车在拥堵的路面上都找不到地方停,从地下停车场登入电梯的时候来接机的一群人像进了大观园似的到处乱看,李立文掏出手机摆剪刀手自拍,一边拍一边满脸感动地说:“有生之年!妈蛋这就是土豪的感觉吗?豪车豪宅和入户电梯,A市居然也有那么高大上的地方!” 邵衍没住过高层公寓,对带景观的居住条件也不太向往。高楼只让他觉得现在的人们资源太紧张,小小一块地上还要叠加出无数的住所。A市资源有限,房子再盖也盖不成S市那个模样,寒假里见识了不少东西的邵衍越发不觉得这里到底稀奇在哪。邵家虽然在郊区,但毕竟有花园,居住面积几层楼计算计算也有个几百平方,公寓里别的不要说,草地和花圃肯定就不会有了。 门打开的时候邵衍心中就叹了一句果然如此,严岱川的房子和他本人风格一模一样。狭窄的廊道用的是镜面的金属设计,电梯边的小桌上摆了一盆鲜艳的假花,平常估计定时会有人来打扫,所以桌面上并看不到灰尘。 他把行李拖出电梯,有些泄气地跟着打开门的李阿姨进了房间。严岱川的品味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家里搞个大铜门,屋里木质的东西少得可怜,待客区空空荡荡的,从大门直接就能看到落地窗。 居住条件真是越来越……邵衍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能心情低落地低头换鞋。 站在门口的李立文扶着门框轻轻摩擦,抠着铜门上的雕花计算这么一大扇门得值多少钱。然后目光朝里一看,顿时就收不回来了——里头的装潢设计不要太合胃口啊!!! 他泪流满面,盯着邵衍的眼睛简直是绿色的。这房子帅的跟拍科幻片似的,邵衍就特么带着一个保姆住在这里!要不是今天来了一场李立文绝不相信A市居然也能有这样的建筑。 他进了屋,盘腿坐在几乎环绕了半个客厅的落地窗前,抹着眼泪心里诅咒着——有钱人太特么拉仇恨了。 ☆、第五十章 高家老爷子的大寿,向来是B市某些阶层一年一度的重大日子。提前小半个月,各路人马就忙碌了起来。高家作风简朴低调,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家兄弟你姐妹拥住在同一座小院里,兄弟姐妹们在自家的岗位上看起来一个赛一个的清正,除了把家里的孩子都送出去读书之外,他们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像大寿这样重大的日子,高家人通常也只是在自家住的小院里摆上几桌,邀请亲朋好友来吃一顿饭说几句吉祥话,不留外人任何话柄。但高家老爷子退休那么多年积威尤存,高家儿女一个比一个出息,这注定了高家的低调只能浮于表面,暗地里总会有不同心思的人。 高老爷子近些年除了走得近的老朋友已经不会轻易见外人了,年纪越大,他活的越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招不慎晚节不保还要拖累儿女孙辈。高家的人也将他藏得极好,高老爷子的身体近况、情绪浮动乃至于兴趣爱好都成了家人绝不能宣之于口的重大秘密。这其中以兴趣爱好为甚,折损在这上头的老人古往今来从未少过。高家树大招风,周围全是虎视眈眈敌友难分的眼睛,短肋一旦被人掌握,后续的诱惑就会接踵而至。人的自制力总是有限的,躲得过初一,也没人敢肯定自己下次一定能躲过十五。 早年高老爷子研究过一段时间的王羲之,坊间就都传闻他是个爱字成痴的书法迷,登门拜访时的礼物尤其以此为甚。高老爷子在婉拒那些从现代到近代再到古代一幅比一幅珍贵的名家墨宝时,心里总庆幸自己深谋远虑早早放出了烟雾弹。他对这些东西虽然有点兴趣,可远远达不到痴迷的程度,也就是一个业余爱好者罢了,才能这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推阻外人送来的礼物。投其所好四个字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很多时候面对心头好时人们本能无法出口的拒绝,这是堕落的第一步,迈出去之后,剩下的路就很难回头了。 但虽然保密工作做得够好,高家自家人对老爷子总还是了解的。退休之后老爷子在家里休养,平日里最爱的就是下下围棋象棋和跟老朋友们喝上几杯。他对酒,尤其是好酒的执着是高家的许多小辈们很难理解的。高家的地窖里全是各种品牌不同味道不同年份的珍藏老窖——从高远父亲出生时埋在地里的状元红到后期儿女们孝敬回来的好年份的美酒,老朋友不来的时候高老爷子搬个小马扎做后院里能尝上一整天。他年纪大了,血压血脂都高,喝酒不太好,高家的儿女们都盯得紧,生怕自家父亲因为好酒闹出什么事情。 高老爷子憋上一整年也只有在大寿这天能喝个痛快,从小看到大的年轻后辈和老战友们欢一堂,高家气氛热烈,高远的父亲却老抬手看表,嘴上把这个点钟还不到场的儿子埋怨了个半死。兄弟姐妹们虽然团结亲热,但在老爷子面前多少有些个想争个高低的心,高远的其他堂兄弟们早早都到了,正挤在老爷子身边讨巧卖乖地送礼物。小辈们的感情并没有父辈们那么深,有几个关系不好的趁着机会就在老爷子面前拐弯抹角地说起高远的不好来。高父听火冒三丈,正想开口给这个没安好心的侄辈一点颜色瞧瞧,屋里的宾客们从大门方向开始喧闹声一下子拔高了两个分贝,让他刚刚向下的嘴角一下子又翘了起来。 “抱歉抱歉,来迟了。”高远显然是被宠坏的孩子,进屋之后道歉都是笑眯眯的,明明是严肃显老的国字脸,可这样一看莫名又多出了几分稚气。他手上拎着一个没有印字的黄色牛皮纸袋,一边朝老爷子酒桌的方向走一边将袋子提在半空朝看过来的老爷子笑:“爷爷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高老爷子身边的小辈都没趣地退开,高远从小受宠,他一来家里的其他孩子就没什么事了。刚才说过高远坏话的几个人没憋住暗暗朝高远翻白眼,矛盾非一日之寒,高远早有察觉,这会儿只当没看到。 高家小辈里最大的堂姐绵里藏针地招呼:“早跟你说早点回来早点回来,你非得拖到昨天才上飞机。怎么样,年纪大了有秘密了?I国的美女还是S市的美女,让你那么流连忘返啊?” 这是说他为了女人怠慢老爷子的生日呢,高远瞥了眼老爷子不太好看的脸色,在心底暗暗骂了自家堂姐一句蠢货。他并不接茬,一副大肚能容的模样,自顾自放下纸袋从里头掏出酒,朝老爷子笑着晃晃:“酒!上等货,您可不能一下给喝干净!” 老爷子因为他大方的态度脸色稍稍回温,伸手来拉,嘴里责怪道:“知道我血压高你还买酒,你个坏小子!出国一趟你瞧瞧这眉毛眼睛,越来越不稳重了。”他说着拿起瓶子晃来晃去看了几眼,看到瓶底处的三个字,辨别片刻后才赞道,“御门席?这三笔字写得倒是不错。你买了那么多,肯定是好酒了,赶紧让人拿去收起来。” 高远的堂姐高慧见自己的挑拨没起到作用时并不意外,老爷子向来偏帮高远,他们这群高家的孩子们一个个早就习惯了。只是心中不服气总是难免,她在站原地盯着高远和老爷子难掩亲昵的互动,略带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你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爷爷成天念叨你,你肯回来一趟他就够高兴了,带这些酒干嘛?御门席这是哪里的牌子?国外的?” 桌上有听说过御门席的人替高远回答:“不是,是S市新开的一家店,听说口味挺好的。” “哦~~”高慧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分析道,“你在Y国读书,去I国晚回来,然后在转机的S市给爷爷买了几瓶新牌子的酒……” “闭嘴!”老爷子听着这不对味的话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自家这个小肚鸡肠的大孙女是他最头疼的了。他见高远一副不打算搭理逆来顺受的样子,忍不住就要偏帮:“牌子牌子牌子,成天就知道牌子,大牌子就是好东西?你爸就成天教你这么奢侈?!” 高慧的父亲吓了一跳,赶忙连哄带骂地把女儿弄坐下。高慧满脸委屈和不服气,高远在心中笑了笑,心说他都离开多久了这个堂姐真是没见一点长进。御门席的名声虽然多热在南方,但B市这边不少人也闻得了风头,饭桌上一个老爷子的老战友回忆了一下,忽然一拍桌子:“御门席的酒!我听说过啊!” “怎么?”老爷子气还没过,听到这话,还以为是战友在帮自己给孙子找台阶,连忙搭话。 对方可没这么重的心思,纯粹是想到了自己听闻中的对于御门席的各种酒的描述,心情立马亢奋了起来,一面说着“这个可是好东西啊”一面摊手朝高远讨。老爷子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顺手就把自己还在赏玩的那个瓶子递了过去,口中骂道:“我的寿礼你也要贪,越老越不要脸了。这瓶子看着倒挺有几分古趣,老何喜欢收藏这些玩意儿。他住院那么久了,下次咱拿一瓶去看看他。” 老战友连扭带啃的已经打开了酒瓶,老爷子正说着话,鼻子嗅到一股闻所未闻的香味,整个人一下就精神了。 “这什么?” “酒啊!”老战友满脸舒坦地凑近瓶口嗅了个尽兴,然后小心翼翼地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满上一杯,高老爷子的目光落在浅绿色的酒液上收不回来了,下一秒劈手就去夺! 老战友哇哇乱叫闪避:“你干嘛?!你干嘛?!你自己说了给我的!” “老狗头!”高老爷子力气大,三两下把瓶子抢回来,手指在瓶边一抹,含进嘴里尝尝,立刻摸到瓶盖将酒瓶塞好,骂老战友道,“欺负我不知道,骗我孙子给我买的寿礼。你那一杯已经够多了,剩下的我要慢慢喝。” “你还有那么多瓶!小高!你这个白眼狼,我小时候白疼你了!” 高远心中对这结果万分满意,脸上却摆出头疼的表情求救地看向自家爷爷。高老爷子得了美酒,看他比从前还顺眼,连骂也不许人骂了,直接帮忙回呛过去。 高远默默吃菜,旁边的老爷子匆忙收好酒瓶吩咐家里的佣人带下去后一定要悉心保管好不要弄坏,他笑了笑,温和的目光对上屋里一群年纪各异的堂表兄弟姐妹,除了几个从来不对盘的刺儿头,大伙在触到他的目光时都谨慎地露出了略带讨好的善意。 出国那么长时间,高家的局势瞬息万变,高远的父亲这些年不太得志,以至于高远一家在高家的话语权越发贫弱。他想起自己当时阴差阳错被激将法弄的决定去御门席吃饭,脑海中又浮现在御门席里见面后甚至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的邵衍,对方冷淡中略带轻慢的态度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回忆了起来,心中多少有些感激,也有些庆幸。 否则这次的祝寿之行,他不说受尽排挤,得些冷遇总是难免的。 ***** 路易斯的那群朋友在s市降落的时候,邵衍早已经乘上了回A市的班机。 那么多古梅的成员从世界各地汇聚到C国,虽然组织里的保密措施很到位,外界也多少闻得了一些风声。他们的到来引发了C国餐饮界不小的轰动,尤其以S市在上一次评选后才开业的新餐厅圈子为主,有些人脉关系的,虽然无从得知评选成员的真实身份,可也在尽量打听有利于自家事业的消息。 古梅起源于法语中美食一词,在当代,可以说是各国餐厅都梦寐以求的头衔。C国作为美食大国,国内被评上古梅餐厅美誉的却比不上海外的一些小国家,这份招牌的含金量在C国美食界里的含金量自然不言而喻。有能耐得到这个评称的,十个有十个都已经飞黄腾达,如同茅家酒楼就因为餐厅有个古梅二星的名头,一年到头自费来拍节目替茅家宣传的美食节目就不知道有多少,国内国外慕名来用餐的客人更是数都数不清,仿佛进一次茅家的门槛整个人都能得到升华一般。 品牌效应能衍生出远超美食本身的价值,在古梅餐厅中工作过的厨师甚至都会身价倍增,这种等级区别对人人平等的现代人来说是无法抵抗的诱惑。能将餐厅经营成一种人人追捧的奢侈品,也不是谁都有机会办到的。 古梅那群行踪不明的评审员,在很多人眼中无异财神爷的化身。各种小渠道的消息是如何流传的外界无从得知,但很快的,一些远离S市的内部城市也有业内同行们得到了消息。大家纷纷行动了起来。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抱着目的来的还只是纯粹为走马观花,各地餐厅自己准备的同时,总少不了评断一下有可能获得古梅餐厅称号的实力悍将。C国有品牌有口碑的餐厅太多,几乎每个拿出来追根溯源都有好长一段历史可讲。业内评判餐厅的实力自然有内行的标准,没过多久,就有好事者将下一任有可能当选古梅星级的餐厅都列选了出来。上面的排名水分不可说不大,基本上有些底蕴历史的美食世家都不分青红皂白地被提溜了上来。 这纯粹是一场脱离评选内容的炒作,对自家是否上榜邵父连关注都不会去关注。邵衍则是因为不上网学校里的学生又不会去讨论这个所以完全对此一无所知,一点也不知道S市的路易斯在得知到他已经离开了S市之后埋怨了那些动作太慢的同伴们多长时间。 虽然邵衍徒弟们的手艺同样让人很满意,完全够得上古梅二星的标准了,但在口味刁钻的路易斯看来,决断餐厅星级这样严肃的事情绝不能如此轻率。二星和三星虽然只差了短短一步,最后的含金量却有着天壤之别,二星餐厅在世界范围内少说几百家,三星餐厅却到如今为止也不过五十二家。值得一试和值得千里迢迢赶去尝试之间的区别究竟在哪,也只有内行和真正爱好美食的人才能解读出来。 邵衍不知道有为寻找他的人在朝A市靠近,但各路消息灵通的内行们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蛛丝马迹,评选人的各种行迹越看越像是在广撒网遍捕鱼。一时间很多原本以为自己地处不利不会有机会的餐厅都跟着活跃了起来,A省范围内就出现了好些家。 邵家的酒店在被廖河东接手后大加整改了经营方式,生意比起几个月之前要好了许多,这让他在集团里的话语权又得到了新一步的改善,砝码越增越多。集团里双足鼎立的趋势越来越明确,邵玉帛和廖河东的矛盾几乎被摆在了台面上。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便时时刻刻想着压对方一头。邵玉帛手握邵家最大一份的股权,对廖河东的上蹿下跳却难免有些忧心,支持廖河东的股东越来越多,甚至许多的中立派都被拉到了另一方阵营。邵玉帛没有顾虑是不可能的,但一时之间并想不出很好的回击方式。 古梅餐厅评选人来到C国的消息一传开他就迅速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老爷子在世时对古梅的头衔也曾有过执念,只是他们身在A市,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个神秘的团体。现在老爷子已经去世,邵家风雨飘摇无处可依,这个时候如果能得到这样一顶头衔,对邵家的集团来说无异于一枚强心针! 邵家的那家酒店哪怕得到了改善,现在也不过在保证收支平衡罢了,邵家真正的产业重心仍旧在美食上。只要能从这方面搬回一局,从今往后,邵玉帛就再也不用担心廖河东拿对公司的贡献来压人了。 *** 邵衍跟着李立文他们上完大课,几乎就是发了几十分钟的呆,收拾书的时候,文献班跟来的几个同学就围到了他身边,各种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邵衍你没发现这学期少了几个人吗?” 邵衍愣了一下,环顾了一下人已经走了差不多的教室,让他回忆这个实在是有些为难了。 “丁文丁武走了啊!就是好像跟你摔下楼有关系的那对兄弟!”李立文见他一脸状况外的表情,忍不住插嘴提醒道,“我昨天就发现少了人,刚才帮你问过他们班的了,丁文丁武转到临市去了,居所的带着家里人一起走的。你不会压根儿没发现吧?” 邵衍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丁文丁武是谁,恍然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并不惊讶,他都快忘了这对兄弟的存在了。自从上次找机会揍了丁家兄弟一顿后,那俩人看到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有多远躲多远。邵衍原本还想耍弄耍弄这两个人,但很快就被忙碌的学业和工作占据了精力。录音拿出来之后邵家父母本来还想将他们绳之以法,但那时候邵衍一家在A市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还有余力来对付他们?邵家父母知道邵衍摔伤背后真正的主使人是邵文清,丁家兄弟不过是一双工具罢了。但仅凭一个录音就把邵文清拉下水的想法多少有些天真,邵衍最后除了脑震荡外又没有受到什么很实际的重大伤害,丁家兄弟哪怕被抓进去了,顶多也就赔点钱拘留一段时间,最后是非清白还不是只靠邵玉帛一张嘴? 邵衍从丁家兄弟的嘴里一早问出了他们跟邵文清交易的具体内容,老早就猜到他们肯定要转学的,如今一听也不觉得意外,只觉得邵文清一家这样掩耳盗铃的应对实在是怪可笑的。从前不追究,他们难不成就当自家人一点都不知道了么? 见他反应平平,李立文他们还以为他是记不清从前的事了,聊了几句也不再开口。坐在后头还没走的孔悦这个时候却捅了一下李立文的后背,在对方转头看来的时候抬着下巴朝大门的方向怒了努嘴:“瞧谁来了。” 李立文往后一看,瞧见高处后门那里扶着门框朝里张望的卫诗就觉得头疼,恨不得现在就护着邵衍赶紧逃出去。 “邵衍!”卫诗看到人群当中的邵衍,一下子辨认出了他清瘦的背影,上前两步大声地喊他名字。 邵衍已经站起身,闻言下意识回头去看,瞥到卫诗的时候,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他扯了李立文肩膀的衣服一下,口中道:“赶紧走。” 卫诗见他要走,哪里肯干,一边喊停一边三两步追了上来要抓他衣服:“邵衍你躲我干嘛?!” 邵衍深知这姑娘刁蛮,又不能对一个女孩家做得太过分,躲开她的手后也只能停下脚步,满脸不耐地问:“你一天到晚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卫诗泪盈于睫,面带指责地看着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你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跟我说话的……” “哎哎哎差不多得了啊。”孔悦见她又要回忆过去,适时插嘴提邵衍解围,“你们俩以前那些破事儿到底是个怎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清楚。这都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你还在这翻来翻去的有意思么?我们都还有事,你有话快说,没事儿我们就走了。” “关你什么事啊!”卫诗推开孔悦拦在她和邵衍中间的胳膊,没好气道,“我跟邵衍之间的事情让我们自己解决行不行?” “卫诗你差不多得了啊!”李立文见对方对孔悦那么不客气,顿时也火了,上前一步挡在孔悦面前道,“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邵衍跟你之前哪还有什么事情要解决。我看你找错人了吧,邵文清可不是我们系也不是我们年级的!” 卫诗恐怕从没被男生这样对待过,被李立文吼完之后立刻就不说话了,哆嗦着嘴唇盯着他死死地看了一会儿,忽然甩开包原地蹲下抱着膝盖大哭起来:“邵文清邵文清,我和他分手了你们知不知道!” 卫诗和邵文清分手了? 这个消息让现场除了邵衍之外的人都感到万分惊讶,邵衍平常不太关注这些,院系里的其他人平常却没少看卫诗秀恩爱。邵文清对卫诗出手十分大方,人长得又帅,虽然邵衍班里的同学很多都讨厌他,但不可否认这两个人看起来还是相当登对的。这样两个被称之为神仙眷侣的人怎么忽然就分手了? 在场的人一边惊奇,一边心中却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两分快慰。他们早就看邵文清和卫诗不爽了,了解的越多越知道这两个人好皮囊下的本性到底有多渣。卫诗当初一边收邵衍的礼物一边答应邵文清的追求就不用说了,邵文清和邵衍那次摔伤到底有没有关系,嫌疑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呢。上学期卫诗为和邵文清感情的事情来找过邵衍不少回,回去之后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整个系里都在传邵衍追求不成暗地里在挑拨他俩的感情。 各种各样的传言听得人恶心死了,也亏得邵衍平常除了班里的人外并不和外人交际,否则依他的脾气,还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呢。 分了好!现世报啊,他俩要真你侬我侬下去,那老天爷也太不长眼了。 邵文清是大年三十当天提的分手,那天他电话把卫诗约到了天府大厦。卫诗还以为对方是因为要过年了所以带自己去挑选礼物,赴约的时候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听到分手两个字的时候觉得天都快塌了。 邵文清却很坚决,给她买了一双名牌鞋后一点不留恋就走了。卫诗那天哭花了妆,回头各种联系,对方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只托两人共同认识的朋友转告她让她别再继续纠缠。 卫诗直到大年初九才堵到邵文清,两人谈了一次后她就彻底绝望了。邵文清对她的态度非常不耐烦,甚至连两个人坐下喝杯咖啡这样的要求都不肯答应。卫诗崩溃过后绝望了好几天,眼见跟邵文清再没可能,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就是邵衍。 她一下子想到了邵衍的好。想到邵衍当初追求她时每天不断的贵重礼物;想到邵衍为了哄她开心常常一掷千金;想到邵衍在她面前毫无自尊可言的顺从和讨好……想的越多,就越觉得放不下。 她不确定邵文清和她分手的原因是否因邵衍而起,这个时候崩溃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追根究底了,她只需要一个能悉心呵护她带她走出这段伤害的人。邵衍无疑是所有追求者中最好的选择。 年后她看到了不少从S市传来的有关邵衍的新闻,A市的报刊杂志也没少出现他的名字。照片影像上的那个人熟悉又陌生,英俊到让人沉迷。她第一次知道邵衍居然写得一手好字,也是第一次明白邵家分家后邵衍父母接手的生意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当初了解的越少,她现在越觉得后悔,总觉得自己从前如果不要那么冲动地选择邵文清,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会过得更加开心。 卫诗一边哭一边注意邵衍的动静,没从对方的眼中找到一点对自己的怜惜,顿时更加伤心。 邵衍被她哭的莫名其妙,卫诗似乎一直在用眼睛对他说快来安慰我快来抱住我。关键是邵衍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卫诗越哭越凶,他看着害怕,又担心一会儿对方厥过去之后会赖到自己身上,赶忙拽了下李立文的衣摆朝外头拉,嘴里小声问:“走不走?” 李立文回过头,眼神让邵衍有点看不懂:“你不打算安慰她?” 邵衍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安慰她?” 他这话声音不小,卫诗听到之后哭声都顿了一下。李立文他们很无语地沉默了一会儿,收起笔记跟上了邵衍的脚步。卫诗泪眼朦胧地看着毫不留恋离开的几个人,羞耻得说不出话来。她想追上去,对上孔悦半是可惜半是怜悯的眼神,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别字 ☆、第五十一章 一群人匆匆离开之后成群结队走在学校里。邵衍因为在S市曝光率高的原因,现在早已经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一路上都有人在似有若无的打量他。邵衍对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表现的很镇定,他确实没发现自己现在成了焦点。 经历了刚才那一场闹剧,看他神情连变都不变,李立文一伙人多少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毕竟大一开学的那段时间邵衍狂追卫诗的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各式贵重礼物殷勤讨好,他对卫诗的关心用无微不至来形容都不过分。这样多的付出,最后还是没能抱得美人归,稍微正常一点的男人都会对此耿耿于怀的。虽然邵衍失忆了,但男人本能的占有欲总不会跟着记忆一起消失吧? 现在卫诗受了情伤回来找他,明显是抱着跟他在一块的意思的。这么一个大美女主动送上门,还是从前求而不得的,刚才在卫诗哭的时候,李立文他们都很担心邵衍会被过去的执念冲昏头脑做出什么以后要后悔的选择。毕竟卫诗虽然长得漂亮,品性却着实不讨人喜欢,她回来找邵衍,到底是什么个心态也谁都不好说。邵衍要是真的还喜欢她,恐怕就要被吃死了。 李立文小心翼翼地探头打量了一下邵衍的表情,和孔悦他们对了个眼色,连拉带拽地将邵衍拖到了人工湖边已经落秃噜了的柳树下,绕成一圈。 邵衍诧异地拽自己领口快被扯烂的毛衣,忍了半天才强耐住还手的*:“你们干嘛?” “邵衍啊。”李立文一副过来人的腔调,理解地拍拍他肩膀,“咱学校里姑娘那么多,以后哥给你介绍更好的啊。” 邵衍一阵的莫名其妙。 严岱川被A大的几个小领导带到附近,A大后山的果林和人工湖生态做的很棒。A大的领导不敢怠慢他,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为他介绍A大的历史和校区的各种结构。 严岱川听的心不在焉,身边一听口气就很能钻营的老领导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后山过去就是邵衍他父亲捐的教学楼,地皮已经批下来了,就是还没开始建。邵衍上公共课的楼也在前面,现在已经是下课时间了。邵衍这孩子一开始看着不怎么听话,实际上接触下来,学习态度还是很好的,基本上不逃课,教授安排的作业,能做也会尽量做。在A市那么久,我还是头回知道您和他有亲戚关系啊哈哈……” 严岱川眯着眼敷衍了两声,他早上才下飞机,连家都没回就赶着来见邵衍了,A大校领导的话听得他与有荣焉的。 一旁作陪的老教授不知道是想活跃气氛还是什么,也跟着道:“邵衍现在在学校里可是很出名啊,小小年纪能帮他父母打理家业,还有那么深的书法造诣,刚开始入学的时候我们都没看出来,还真是真人不露相。说起来他刚入学的时候还闹出了不少小风波,年轻人啊……哈哈哈,还是风流年少。” 严岱川听着不对劲,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年轻人的感情问题,果然不会和家人透露啊。”说话那教授和校领导对视一眼,满脸促狭的笑意,“都上大一了,男孩子谈个恋爱也没什么。严董作为兄长,虽然严格,这种事情还是让他顺其自然吧。” “谈恋爱……”严岱川重复了一句,若有所思地垂下眼敛住自己的目光,语气变得轻飘飘的,“他回去还真没说过。他年纪太小,早恋不可取。各位还是帮着多照看照看。” 还在傻乐的几个教授听到他这话不由愣了一下。一开始他们还以为严岱川是在开玩笑,实在在他脸上找不到什么玩笑的痕迹,一个两个心头齐齐响起了卧槽。 二十岁的男孩子了还早恋,普通人家也不会有这么坑爹的标准啊! 知道自己的玩笑弄巧成拙,大伙多少有点尴尬,开口那个教授沉默了一下,迅速转变了立场:“应该的应该的,学生嘛,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尤其邵衍在书法上那么有天赋,更应该多朝这些方面灌注精力才对。其实他也就是开学那段时间追求了一个新生一段时间,两个人后来并没有真正发展出什么出格的关系。” 严岱川深吸了一口气,眼含赞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有心想问一下邵衍追求的那个新生是何方神圣,身边的一个校领导却忽然看着人工湖堤岸的方向眼神发亮:“巧了!本来还想去找他呢,邵衍可不就在那么!”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严岱川脑子里什么问题都被抛开了,他倏地顺着说话那人的视线望过去,在看到柳树下那群人的同时立刻捕捉到了被围在中间正在说话的邵衍。 这么一大群人在靠近,李立文他们多少有所察觉。孔悦原本只是在附和周围同学劝告邵衍的话,感觉到有人在靠近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目光顿时就收不回来了。 “喂!”旁边的女同学们跟着骚动了起来,“那里有个帅哥!好帅!” “确实好帅!好有气场啊!!” “不是我们学校的吧?看年纪不像啊!” “那他是谁?怎么跟教务处那帮人在一起?” 李立文劝了半天没听到邵衍的回应,抬头就看到邵衍正望向人群之外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说了什么,他有些泄气地把下巴搁在邵衍肩上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过去,立刻对上一道非常恐怖的犀利眼神,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严岱川倒是没想到邵衍在学校里人缘居然还挺好。他目光从李立文身上扫过,分析出这个人要多安全有多安全,也没再不讲道理地盯着对方看。跟孔悦在一块的那群女孩因为他的接近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拼命用靠的很近才能听到的音量评价严岱川的长相。邵衍耳力好,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下子有些不爽。他回头扫了眼那群显然对严岱川很有兴趣的女孩子,快一步钻出人群上前拉住了严岱川的衣摆:“你怎么到A市了?” 严岱川顺手拂了下邵衍前额垂下来的刘海,低头看邵衍的目光里找不出半点刚才看李立文时蓄满的威胁:“严家的总公司目前还在A市,在总公司变更之前,我肯定会经常回来的。” 邵衍心情有点好,抬手轻轻给了严岱川肚子一下,笑着道:“那我来之前你又不说,我还以为要过很久才能再见面了,白白伤心好几天。” 他力道放的太轻,这一拳打了跟没打差不多。严岱川沉着的表情却忽然一变,露出一个被重击的表情,抓着邵衍的拳头压低声音道:“刚见面就想打死我啊。” 邵衍愣了愣,下意识紧张地松开拳头盖在严岱川的肚子上摸了摸:“你没事吧?” 严岱川被摸地眯起眼,眼含笑意地盯着他:“你说呢?” 邵衍仔细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看明白过来后直接给了他一拳:“你神经病啊?” 这边粉红而不自知的气氛让两方陪同的人都有些愣。校领导那边小心谨慎些,站得老远都不敢接近,邵衍的同学里亏得又李立文这么个大奇葩,否则也得冷场。李立文一看出严岱川是个“自己人”,刚才心中因为被瞪了一眼生出的惧怕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扯着嗓子就问:“邵衍!这帅哥谁啊!” 严岱川抓着邵衍的手贴在自己肚子上,低头小声问:“你同学?” 邵衍犹豫了一下,换了个称呼:“我朋友。” 哦~~ 严岱川心中立刻有数,对这人的态度必须谨慎一点。 年长英俊看起来又很多金的帅哥在女学生当中是很受欢迎的。严岱川身上早已脱离了学校里的男孩们多少都有的稚气,谈吐举止中的沉稳和自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因为面前这群人是邵衍的朋友,严岱川应对的更加仔细,甚至连寻常交际中多少会带上的疏离都被尽数收敛了起来。发现他只是外表看着不好接近实际上性格不错后邵衍班里的女孩们更加激动了,包括孔悦之内的所有姑娘都对和严岱川的交谈开始出现了莫大的兴趣。 大伙也乐于跟他分享邵衍在学校里的各种事迹,包括邵衍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些事情都全被抖搂了出来。严岱川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起邵衍开学时追的新生,刚才恰好在谈这个问题的众人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严岱川终于打听到那姑娘的名字,搂着邵衍肩膀的胳膊都下意识紧了紧。他面上瞧不出什么不对,眼神却阴鸷了两分,刻意将这个话题越带越深。邵衍不太擅长聊天,刚开始还能跟着插几句嘴,到最后只剩下沉默听他们说的份儿。平常他总这样也没觉得有什么,今天却越听越觉得呆不住。尤其在严岱川和自己的朋友说起卫诗的话题之后,哪怕他知道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还是忍不住感到尴尬。 到底在尴尬什么他也没空细想,只觉得严岱川偶尔垂下头扫过来的那些视线让他整个人都焦躁了起来。 分开的时候严岱川已经跟孔悦她们全部交换了号码,约好了日后邵衍有什么情况一定让众人第一时间通知他。邵衍十分不爽地在车里看着他朝跟他告别的女孩子们挥手,升上车窗后坐开老远一句话都不说。 严岱川掸了掸衣服,脸上镇定严肃的表情好像刚才根本没有笑过似的。两个人一左一右,后排座位当中好像出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车里的气氛安静到几近窒息。严岱川到底没邵衍那么沉得住气,憋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板着脸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追过人?” 我自己都不知道! 邵衍想到严岱川刚才勾搭他朋友时那股骚包样心里也火,便没理他。 严岱川越发不爽,语气都阴阳怪气了起来:“眼光挺好,一看就看上个校花。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出来我帮你出谋划策啊。” 邵衍听到这话瞥了严岱川一眼,忽然挑了下眉头:“你很有经验?” “你还真打算回去追啊!”严岱川显然重点错,闻言顿时绷不住。 邵衍盯着严岱川又是诧异又是担心的表情看了一会儿,心里的火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散了。严岱川见他不回答只是盯着自己,呆坐了一会儿,始终无法冷静。他忍不住朝着邵衍坐近一些,又坐近一点,见对方没有躲开,又耍赖搭着邵衍的肩膀朝怀里带,口中假公济私地劝告:“你年纪还小,谈恋爱太早了。你说你的脾气连我有的时候都受不了,哪有女孩子能忍啊?女人很脆弱的,随时都要哄,你有耐心去哄人家?没有那个耐心你就别去害人了,跟你谈恋爱也是受罪。” 邵衍心说你天天被你亲妈骂驴还特么有立场来挖苦我。听到严岱川对女人条条框框的分析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还挺有经验。阅人无数?花丛老将?” 严岱川听着这问题忍不住眯了眯眼,他低头去看邵衍的表情。邵衍趴在他腿上,只能捕捉到一片后脑勺。严岱川心中察觉出某些异样,下意识就这个问题作出了完美的解答:“我也不行,我脾气和你一样臭,哪有功夫去哄别人啊。这些都是书上看的,道理很简单,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邵衍想到严岱川的年纪,趴在对方腿上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个老光棍。” 严岱川听他的声音就知道自己刚才那些顾虑是在杞人忧天,他推了邵衍一把,见对方趴在自己腿上不肯起来,便直接就着这样的姿势弯下腰去揪对方的脸。邵衍被他弄的痒极了,整个人扭来扭去地闪避,严岱川拿手把邵衍的头发揉的一团乱,嘴里不轻不重地骂道:“知道老光棍是什么意思吗你就乱用,我这叫钻石王老五。” 邵衍笑得越发大声。 ****** 严岱川这次到A市,除了忙自己的工作外,也给邵衍带来了一些邵父电话里说不清的消息。邵衍对古梅评审员到达C国的消息还是很有兴趣的,其余的诸如御门席开新分店这样的事情却不太愿意管。邵父虽然没有厨艺天赋,但在事业经营上还是有一手的,现在跟严家走得近了,还有严岱川帮忙把关,论对市场的把握,比邵衍这种门外汉强出了无数倍去。 年后的邵父托中介找了挺久的店面,终于碰上了几处觉得不错的位置,现在只需要从这几个位置当中选出一个最合适的就可以了,邵衍连S市的地图都看不懂,让他参与这个环节实在是有些为难。他比较担心的就是家里有没有钱来支持事业扩张,严岱川却让他不用担心这个,因为御门席的生意远比他想象中赚钱。 S市的市场太大,那么多的餐饮世家都吃不下来,御门席只要拿下了高端餐饮中一块小小的位置,就已经能够赚得盆满钵满。开业才多久的时间,S市的御门席就已经回本多半,照这样的趋势下去,再多开几家店奋斗几年,邵父未必不能创造出超过自己父亲的基业。 资金上的困难严岱川当仁不让的解决了,邵家人在他看来和自家人也没差了。每次只要想到这是邵衍的生意,他掏钱就掏得比放高利贷还要开心。更何况对邵衍抱着那样的心思,他本就刻意想去讨好一下邵家爸妈,别的没有,严岱川也只剩下用钱买人情这一招了。 其实现在的御门席最大的困难并不在资金上。邵衍的徒弟有限,能独当一面的更加不多,新店开起来后,掌厨的人选最让人头疼。剩下的就是御门席现在限量供应的酒水糕点,不知道为什么,邵衍离开S市之后没几天,花酿的预定一下子就比从前还要紧张了起来。付了全款的预定名额短短几天已经排到了一个半月之后,现在的御门席连堂食都无法供应酒水了。 老顾客们对此怨声载道,有些千里迢迢来吃饭的饕餮最后只能抱着遗憾离开。眼看外头御门席的酒价已经炒成了天价,邵父深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才几家店啊酒水供应就困难成了这样,等到日后生意越做越大,情况只会比现在更严重。 邵父的意思是,想让邵衍研究一下花酿和百香果酒能不能用机器来酿。 他不敢亲自在电话里跟儿子讲,怕被骂。邵衍在跑步机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严岱川讲完,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直接开口回绝:“不行。” 严岱川耸耸肩,他话带到了,同意不同意却是邵衍的事。他一开始也猜到了邵衍会答应的可能很小,毕竟对方对自己作品的态度一贯认真,让他为了产量降低品质?邵衍脖子上挂着围巾,跑了快半个小时了身上却一滴汗都没有,语气平平稳稳的,一点不带喘音:“酒做烂了要砸招牌。产量的问题我会想办法,用机器不可能。” 严岱川靠在窗户上盯着他略显宽松的背心处随着颠簸露出的胸口,难得还能分神正经地讨论问题:“我也猜到了。所以采雪的事情我已经让人去做了,过年之前收的梅花过段时间和新鲜桃花一起给你送到A市。” “还有百香果。”邵衍边说话边思考问题边跑步,脸上终于出汗了。 “对。”严岱川起身抬手擦过邵衍的脸,揩掉那滴顺着鬓角滑落的汗水,在手指之间摩擦片刻,心不在焉地附和,“还有百香果,给你去找了。” ****** 路易斯和他的朋友目的明确地出发,从S市来A省也不过乘个飞机的功夫。古梅毕竟起源于F国,评审员们自然外籍居多。在A市这样的内陆城市,一下子出现了这群成群结队的老外,关键是老外们长得还挺帅,走在路上自然受尽关注。 路易斯多年前也曾经来过A市,但对这里的印象却并不深。他是为美食而生的人,味蕾留下的记忆远比双眼看到的要深刻。在A市没有吃到足够铭记于心的美味,这座城市很快就会被他抛之脑后。 他埋怨同行的伙伴:“都是你们动作太慢,不肯早一点打电话,不然我就能定到御门席的酒了。” 同伴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不可思议,那位小姐居然告诉我们要到一个半月后才能空出我们酒水的名额!C国的酒我一直喝不习惯,那种酒真的有那么好喝?” C国菜系众多,出名的菜色也不少,真正能被所有外国人接受的却不多,也就是烤鸭啊宫保鸡丁那些招牌菜。外国人的口味不尽相同,有人觉得C国菜是无上美味,自然也有人吃不惯C国菜厚重浓郁的口感。C国的古梅餐厅之所以那么少,跟评审员里后者比较多也是脱不开关系的。 路易斯耸耸肩,他也喝不惯C国的白酒,但是御门席的酒水确实征服了他。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他只能用默认来回答对方的问题。 来到A市,大伙都是两眼一抹黑,团队中会说C国话的人不过几个,还都是日常用语,出了机场众人就不知道该朝哪里走了。好在御门席在A市名声极大,外头随便揽了个会外语的路人就知道店开在哪里。路易斯他们拿着好心人画出来的地图给出租车司机看,司机瞟一眼纸就笑了:“又是去御门席的,最近外省来御门席吃饭的人可真多。” 大伙听的半懂不懂,也笑着搭话,司机便问:“你们是专门来吃美食的?” 听得懂日常用语的那位先生翻译了一下,一群深眼高鼻的老外齐刷刷点头。 司机觉得好玩,一边开车一边乐,快到天府大厦的时候才道:“你们这次来的时候还挺好。御门席现在名气那么大,绝对可以去吃一吃,不过我们A市的其他招牌也亮得很。最近邵家集团那边跟省里的好几个大饭店联手在做节目呢,有时间你们也可以去尝尝,老牌子了,肯定有实力。” 没听懂的路易斯一愣一愣的。 司机停了车,见众人没听懂,顿时急了。他挑着重点一个一个念出来,路易斯他们分辨着单词终于弄明白了他在说些什么。下车后众人相互看了几眼,都在心中摇摇头。 这样的“巧合”,他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呀妈呀网络坏了现在才上来 先贴上来看一下吧,一会儿改错别字 ☆、第五十二章 课余时间,邵衍也不去研究会,专心泡在店里。 邵父让人从沿海空运回来一批新鲜的海鲜,最醒目的海胆们一个个乌拉拉咧着大黑刺张牙舞爪地躺在篓子里,看着狰狞极了。邵衍从未见过这种玩意,尤其还是活的,蹲在厨房里研究的不亦乐乎。 没到开饭时间,田方笠拎着自己的厨师帽靠在流理台边说话,讲的就是路易斯他们刚才从出租车司机嘴里听到的内容。 全A省几乎数得上名号的餐厅都参与进了这个邵氏组织的美食节目里,节目在A省电视台开播好几天,收视率不低,但御门席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被排除在了这次活动之外。 连田方笠都是在节目开拍之后才得知的消息,再傻也能看出自家被排挤了,多少有些不爽。 他见邵衍听着自己的抱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以为对方是看不懂这些细微之处的人心险恶。田方笠邵父手下工作那么多年,见过太多肮脏的事情。邵衍已经二十了,他觉得也该让对方明晓其中的门道,毕竟邵家夫妇就邵衍这么一个独子,邵衍日后迟早是要继承家业的。 邵衍听着他喋喋不休在那里说邵家分家后邵氏餐厅和御门席之间的竞争关系,得知到最近一段时间邵氏有意无意在拉拢A省其他品牌的餐厅结成联盟,心中只觉得好笑。邵父早已经说过要将生意重心转移到S市那些经济发达的地区了,邵玉帛这种小家子气的举止在他看来无疑相当可笑。至于A市的那个所谓的美食节目……谁在乎啊!要不是田方笠提起,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海胆很新鲜,邵衍听说了这玩意儿能生吃后自己剖了一个洗干净蘸上酱油就吞下去了,海胆凉凉滑滑的带着海鲜特有的鲜甜,味道不错,邵衍却还是想弄出点别的做法。 厨房门被敲了敲,这个点钟徒弟们一般都不会来,邵衍看了眼手表,脸上便带出两分疑惑。 门打开,进来的是前台值班的服务员,他扫了眼因为演讲被打断面色有些不好看的田方笠,小心翼翼和邵衍说:“衍少,外头有几个外国人要找你……” 衍少这个称呼是严稀开玩笑叫起来的,后来S市御门席里的服务员就跟着这样叫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A市的统称也变成这个了。 邵衍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外国人,便朝她道:“又没到饭点,你让他们先走,四点钟再来。” 服务员扶着门犹豫地申辩:“可是他们说是你朋友……” 邵衍皱起眉:“我什么时候有外国朋友了?” 路易斯他们饥肠辘辘,这个点钟的御门席里空空荡荡的连灯都没开,他们也是缠磨了半天才说服前台主管去后厨通知邵衍的。路易斯的朋友环视御门席大厅里摆放整齐的桌椅,这里的装修风格和S市御门席的很像,只是细节处略显老旧一些,总的来说环境还是能打很高分的。飞机上的东西根本就没法吃,从登机到现在一群人就吃了几个面包,看到这样的用餐环境,肚子一下就饿了。 丹尼埋怨路易斯道:“你怎么都没有一个他的联系方式?餐厅三点钟当然不营业,我们还不如去外头逛逛,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特别的小吃。” 路易斯哪能说他跟邵衍一点也不熟啊,来A市找人就是凭着一腔热血来的,现在只能打肿脸充场子。前台主管一走就走了十来分钟,漫长的等待时间让他都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好容易远远看到里头出来的人影,捕捉到邵衍的瞬间他立刻松了口气。 路易斯的冷高形象荡然无存,激动地朝邵衍挥手大喊:“这里!!!” 这谁? 邵衍听不懂他的话也看不懂他的脸,拎着一个刚洗好的海胆困惑地靠近。路易斯立刻意识到对方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心中大为挫败,于是努力想要提示对方记起自己。 邵衍听听不懂他的话,立刻不想过去了,揪着领班的衣服停住脚步:“这人在说什么?” “他说他在S市和您见过面,和一个叫做严稀的您的朋友……” 邵衍回忆了好久,才想起百香果酒出来那天跟严稀坐在一个包厢里的外国人。外国人在他看来都长得一样,让他过脑子实在是有点为难。邵衍跟路易斯不熟,但中间牵了个严稀,就不能随便赶人走了,只好走了过去。 双方语言都不通,好在全能领班会三门外语,沟通起来才方便了许多。 路易斯带来的那群朋友在听到邵衍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后一个个都是满脸诧异。他们本以为自己的目标不该七老八十,也该是个积淀了多年经验的有些年纪的老厨师。毕竟这么多年下来能得到路易斯那样高度赞赏的厨师当真找不出几个,能评上古梅三星标准的餐厅的主厨,也毫无例外都年纪不小了。 众人正在迟疑,邵衍看路易斯皱着一张好看的脸可怜兮兮地说自己饿,犹豫片刻后上下扫了对方两眼,没好气地转身朝厨房走去:“跟我来吧。真会挑,选的这是什么时候啊。” 领班笑眯眯地只翻译了好话,路易斯盯着邵衍清瘦笔挺的背影,心中有如春风般温暖。 “路易斯你在开玩笑吗?” “我们累死累活赶来A市一趟就是来找他?” “这个人看态度很不好相处啊!” 邵衍一离开路易斯的那群朋友就追上来围住了他,一群人小声地表达自己对刚才看到的一切的不满。路易斯好像透过这群人看到了一个多星期前的自己,只是笑笑,并不多话。 后厨里食材挺多,邵衍却也没有打算弄多隆重的东西。地上堆满了海鲜,料理台上还有他破出来的海胆,邵衍抱怨了一下这群不速之客的不识趣,想了想,问田方笠:“中午蒸的饭还有么?” 田方笠翻找了一下:“碧粳米饭还有一点,不过也不多了。” “你把饭盛出来,然后去冷库里找一下大的鱼子还有我上午腌的牛肉。”邵衍找了个大碗,把几个海胆都倒出来挑掉内脏洗干净。海胆肉肥美金黄,颤颤巍巍地拥挤在大碗里。邵衍凭感觉朝上面倒了几滴柠檬汁,碧粳饭分到几个碗里,然后直接把海胆铺了上去。田方笠拿来的鱼子一颗颗红艳艳水汪汪的,捞出来的时候邵衍忍不住朝自己嘴里丢了一颗,鲜汁从薄薄的鱼子膜中迸开,满嘴都是特殊的腥鲜。鱼子洗一道之后放上自己特别调制好的料汁儿泡着,邵衍开了铁板,把自己腌的大块牛肉铺在板面上,手上的刀运了功削铁如泥。他一边煎一边将肉切割成小块,利落干脆的动作让看多了他做饭的田方笠都忍不住停下手上的活儿沉浸了进去。 分布着细密脂肪纤维的牛肉经过高温的炙烤散发出浓郁扑鼻的香气,深褐色的表面渗满了肉汁。邵衍弄了个在他看来很故弄玄虚的大盘子,每盘分了几块,再浇上自己调配的料汁。然后把泡好的鱼子一碗一勺舀进放了海胆和米饭的碗里,想了想,又在上头点缀了一小撮他之前炒来自己吃的鱼松,再把泡鱼子留下来的料汁儿淋了上去。 “这样恐怕不够吃。”田方笠见他弄完这些坐在一边明显不打算动手了,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邵衍朝旁边的大汤锅抬了抬下巴:“那不还有我卤的鹅和鹅肝?弄出来切几盘够吃了。再不够吃直接给面包,这个点钟来还想吃满汉全席?对了,菜要收钱的啊。” 田方笠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店里的人这会儿除了几个值班的都没下班,他只好切了鹅和鹅肝亲自端着其他菜给人家送上去。 这迅速到有些吓人的上菜速度让还没等多久的人都有些吃惊,毕竟精致的食物是需要大量时间去烹调的。他们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点菜,心中多少有种自己被怠慢的感觉。等到看到了送上来的东西后,不爽的心情这才好了一点。 邵衍给皇帝摆了那么多年的盘,随便动动手技术就不是盖的。前后弄好用不着三分钟的海胆饭用类似石器材质的绿色小碗盛放着,金黄的海胆金红的鱼子和碧油油的小碗激烈碰撞的色彩带来了一种极致的视觉享受。食客们还是很吃邵衍所不屑的故弄玄虚的那一套的,大盘子里孤零零的几块牛肉在卖相上也大受好评。虽然后面送上来的烧鹅和鹅肝和前头的几个菜怎么看怎么不搭,但肚子饿成这样,有吃的谁还会去管这个啊。 甭管合不合标准,看得顺眼就吃了再说。刚才还在抱怨路易斯的几个人第一时间就朝着看起来比较能填饱肚子的海胆饭下筷,一勺海胆混合了米饭点缀几粒鱼子的饭刚入口,众人就下意识齐齐在嘴里“唔”了一声。 怎么会是这个味道!? 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份普通的海胆饭,这东西在各个餐厅尤其是R国料理店中并不少见,因为一碗饭的亮点几乎都要靠海胆来提升,所以一切步骤条件中最重要的就是海胆的新鲜程度。可眼前的这一碗海胆饭,却无疑颠覆了以往他们对海胆饭固有的印象。海胆的鲜味不再成为无可争锋的焦点,米饭有淡淡竹香,甘甜的鱼松和鱼子的海味也大为出彩。这几种滋味被浇盖在最顶端同样极具特色的酱汁混合起来,组成的美味简直能让人瞬间卸下心防! 路易斯在海胆饭入口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来这一趟赌对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碰上这样能令人沉醉的美食。上一次出现类似的感动还是在P国一家只供皇室用餐的私人餐厅里,那几乎是他有生以来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餐饭,也是他颁出的最叹服的一个三星招牌。历史总是如此相似,曾经的震撼兜兜转转,他又在C国这个不起眼的新餐厅里感受到了一回。 嘴里的海胆饭还来不及咽下,路易斯就匆忙叉了一块热腾腾的牛肉塞进嘴里,瞬间充盈满嘴的肉汁美味到不可思议。他其实一直以来推崇的都是不经过任何处理的原味牛肉,并且十分坚持的认为腌料的味道会夺走牛肉本身的鲜美。但此刻他才发现原来腌渍过的牛肉也会有这样令人无法抗拒的风味!香浓的酱汁和明显非常优质的牛肉味结合起来,口感嫩滑中带着弹性,绝对是一种顶级的享受! 分量可怜的牛肉三两口就吃没了,路易斯一边搅拌碗里的海胆饭,一边探手去叉面前的那一小碟鹅肝。鹅肝切的很厚,卤料明显是C国的风味,也不知道里头放的是什么,结合起来的效果竟然出奇的好!肥厚的鹅肝从里到外已经被卤味吃透,口感比西式鹅肝略硬一些,咀嚼起来满口都是浓郁的鹅肝香。斩成小块的卤鹅表皮油亮,黑红的汤汁渗透进鹅肉的纤维里,口感滑嫩滋味香浓,竟然也不比这张桌子上的任何一道菜逊色! 路易斯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同伴们都和自己一样正在低头猛吃。这些菜正合他口味,所以带给他的惊叹甚至远超上次在S市御门席吃到的臭豆腐和臭鳜鱼。眼见自己这群几分钟前还抱怨不断的朋友现在和自己第一次到御门席吃饭时那样自打脸,路易斯居然诡异地生出一种丢人的不止他一个的快慰来。 “这真的是海胆饭吗……” “我在R国最顶级的三星料理餐厅里都没吃到过这样出色的海胆!” “鱼子竟然一点都不腥!这是怎么做到的?” “上帝啊这个米饭比R国的寿司米还要美味……” 路易斯听着这些议论迅速叉了几块鹅肉和鹅肝放进自己的盘子里,忽然想起吃一顿饭该有的流程,赶忙擦擦嘴喊过一旁笑眯眯看着他们吃相的领班:“请问,我们配餐的酒呢?” 领班被他问的一愣,御门席从来是没有这个规矩的,也从未碰上过客人这样问。这群人是邵衍的“朋友”,她招待起来不敢轻忽,只好道句抱歉,进屋去问邵衍。 “啧!事儿怎么那么多!”邵衍听到领班的问话火大死了,上不接下不到的时候来吃饭还闹着要酒喝,外国人的脸皮难不成就那么厚?他余光一瞟,领班因为他在发火战战兢兢地缩在门边。把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吓成这样怪没意思的,邵衍不想为难她,只能叹了口气从厨房的柜子顶端摸出一个酒瓶来放在桌上:“你拿去给他们吧。” “咦咦咦咦咦!!!”领班看到那个瓶子的瞬间就提高了声音,“花酿!衍少您怎么能这样!店里都缺货那么久了,您还自己偷偷藏私货。” “什么我藏啊,我又不喝酒。”邵衍摆摆手道,“这是田方笠的。” 路易斯看到领班拿来的酒瓶子后激动地在凳子上坐立不安,桌上的菜没多大会功夫已经快吃干净了,大伙正在啃平常绝不会下筷的卤鹅头和鹅脖子。被卤汁浸透吃一口就齿颊留香的鹅肉啃起骨头来也别有一番风味,路易斯原本是很嫌弃禽类脖颈处的淋巴的,但这种时候,哪还有定力去矫情这个! 同伴们把鹅脑和鹅爪都吃了个干干净净,因为进餐的速度太为迅猛,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吃撑了。大伙低着头恢复镇定擦嘴的模样,相互对视后点头肯定了这一餐饭的价值,原本预备再说些什么就可以离开了,没想到领班又在这个时候带来了一支酒瓶。 “咦?”丹尼下意识问,“这是送我们的?” 领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还是路易斯踹了他一脚道:“胡说八道什么,这是御门席配餐的酒,就是S市卖断货让我排到一个半月后的那个。” 丹尼不由笑了起来,顺手拿过酒瓶开始启封,嘴里道:“能让你念念不忘那么长时间酒一定不是普通货色,上次波顿酒庄七七年的那瓶味道就好极了,只是C国酒肯定不合我胃……哦!” 嗅到酒香的时候丹尼瞬间将已经快到嘴边的剩下几个字吞了回去,他陶醉地凑在瓶口闻了下酒香,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上帝啊……” 路易斯警惕地看着他,果然见对方第一个动作就是朝自己杯子里倒酒。那个盛水的高足杯倒满之后瓶子里也不会剩多少了,路易斯连忙起身去夺! 清洌回甘的酒液进入口腔,原本已经吃饱的众人都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们品酒的方式比许多人都要慢,嗅觉和味蕾也因此得到了更加充足的享受。丹尼捧着自己的小酒杯打了个饱嗝,见路易斯还在小心翼翼地喝,忍不住目露佩服地朝他伸出一个大拇指:“还是你厉害。” “不。”路易斯想到之所以会发现御门席这家店那尴尬的原因,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是命运的捉弄。” ****** 那之后路易斯在A市逗留了一段时间,和朋友们每天的两顿饭差不多都是在御门席解决的。一直呆到邵衍的花酿出了新货供应不再那么紧张后,才用每人的限额购买了十多瓶施施然离开。 御门席里的年轻小姑娘被路易斯和他的朋友们迷的神魂颠倒,搞得A市所有分店的人都知道了天府店来了一群土豪多金的外国人。这群外国人每天在御门席至少消费四五万,吃饭不说还买酒。于是路易斯他们真正离开的时候,已经习惯他们光顾的御门席的服务员们还怪舍不得的。 路易斯他们在A市逗留的时候想起那位出租车司机的话,因为意识到自己从前对餐厅们的姿态太高傲了,于是也特地找来名单去尝了尝,最后只剩满怀失望离开。包括老招牌的邵家餐厅在内,节目联盟中没有一家店的口味能有让人惊艳的实力。餐厅既然能做大,菜色的口味肯定是差不到哪里去的,古梅评审的标准却从来不是能入口就行。能被冠上真正美食之名的,必然是可以让人用味蕾品尝到幸福的存在。 御门席显然做到了这一点,但名副其实的餐厅却被排挤在了一群乌合之众的宣传之外,这无疑是一件很可笑也很可悲的事情。不过虽然不舍得离开,他们却还是不得不和御门席说再见了,古梅新一期的美食年刊就要定稿,路易斯必须早一点回去,将自己在御门席用餐的心得加入到那个拥有无上荣光的阵营里去。 邵衍根本没有发现路易斯他们的离开,他忙着把在A市表现优秀的徒弟们整合起来进行从前田小田他们曾经经历过的魔鬼训练、忙着A省和S市都供不应求的酒、忙着研究新菜色和自己的学业,S市又要开分店的决定牺牲了他近期所有的个人时间。 田方笠还在耿耿于怀能上A省电视美食联盟的那件事,总是派人偷偷摸摸去看,然后告诉邵衍这些联盟餐厅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很多的外国人,好像全A省的外国人都集中在了他们那边似的。 ***** 邵氏集团近期光是宣传费用就支出了好大一笔。A省电视台的赞助费不便宜,但只有交了这笔钱节目组才会真正把邵氏当做重点角色来捧。在那么多餐厅中脱颖而出不是那么容易的,足够的曝光率让邵家老招牌的影响力也有些回温,A市临近的许多城市都有人在看过节目后慕名来邵家品尝。 A省各个城市里繁华商圈的大幅广告、各渠道的软广,以及A市本地一切可以渗透的角落。邵玉帛甚至和A市的出租公司签订了协议,一旦碰上了外国人或者目的明确要寻找美食的外地人,一定要想尽一切方法和他们推销邵家的餐厅。邵家餐厅的楼下甚至专门有人登记,每拉到一桌客人上门,餐厅就会付给载客的司机两百元的辛苦费。 这是一笔大生意啊!能说会道些的司机一天能赚到将近千,傻子才不干呢。邵玉帛为的却不是这些顾客上门之后能创造的营业额,他看中的是这些寻觅美食的人身上有万分之一可能的古梅评审的概率。 古梅毕竟起源于F国,近些年几乎都没有什么C国的餐厅上榜,评审员是外国籍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邵玉帛为了这个,特地低声下气地回头去把赵韦伯请回了餐厅去掌厨,不用太多,哪怕一个古梅一星的评称,他就满足了! 邵家的服务员们经过重点培训,对尤其是外籍的顾客服务态度简直好到令人发寒,这种情况让一些登门多次的老顾客都挺不爽的。邵玉帛却显然没有发现到近期餐厅回头的老客人们出现的少了,他专心忙着上电视和各类宣传的工作,几乎为此耗费了自己所有的精力。 他有意无意在这种宣传上忽略御门席的手段再怎么谨慎都会被人发现的。之前御门席短期之内崛起飞快,不少人也因为两家的针锋相对对这个新品牌的餐厅不看好,现在邵家联合了A省几乎所有的老牌企业,唯独漏掉了御门席一个,看笑话的人更是多了起来。 这种情形哪怕算不上被业内同行们群起而攻之,也称得上是一种冷处理了。人在江湖哪能没有一点依靠?邵家毕竟家大业大,前段时间虽然因为老爷子去世的关系生意冷清了一些,但最近因为邵玉帛的宣传到位也开始有所回温。等到邵家恢复了以往的实力,偌大的A省就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御门席的位置了,这样看来,御门席早早把生意转移重心到省外,倒成了一种避风头的相当明智的手段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A省乃至于A省周边的许多地区,开始流传起一个邵家餐厅很快就要被冠上古梅星级称号的消息。散布这些话的人在不同的论坛中流窜,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有些时候生怕不够引人注目,还特地要引出邵家的历史来说话。与此相对的自然就是逐渐开始出现的喊衰御门席的声音,不过这个声音出现的并不明显,只是一些身份不明的“A市本地人”在支持邵家老招牌的时候,总要似有若无地踩上御门席一脚。 这种事情总不能做的太醒目,群众也不是傻瓜,肯定会发现苗头不对。于是踩御门席的论点也绝不能从厨艺上切入,大部分唱衰的声音都在抨击御门席背离传统美食道德的炒作方式。各个“从邵父手下离开的老员工”们都冒出头开始揭秘一些御门席不为人知的“丑闻”。在他们的口中,御门席之所以能发展的如此迅速,托的全是出色的炒作团队的福。 这些黑料对御门席的生意完全没有任何影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扩散了御门席的知名度,但这样负面的新闻太多,对一家还在起步的企业的形象影响是非常致命的。几乎不用邵父动脑,就连邵衍都猜到了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究竟是谁。那个“从邵父手下离开的老员工”马甲背后的真身邵家夫妇也都心知肚明。 御门席现在忙着开分店,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哪有时间来搭理他们?恰好严家手上合作的媒体也不少,邵父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件事情拜托给了严岱川。不管是镇压还是封口,邵家宣传老招牌邵父没有意见,可恶意抹黑御门席的声音他却再不想听到了。 哪知道没过几天,情况却越来越收不住。 原本只是在A省范围内的小炒作不知道为什么像烈火烹油般一下窜起老高,邵家餐厅和御门席在上一次淡出众人视野后又一次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邵家老招牌要拿古梅星级的事情一夜之间就连巷子里的街坊都听说了!茶余饭后谁都能拿这事儿出来说嘴两句,小孩们都知道了C国又有一个餐厅要成为古梅餐厅的消息,餐饮界的不少人也对此表示与有荣焉。 这些新一轮的话题中,御门席的存在感小的可怜,基本上都是被提出来和邵家的老招牌对比的。黑料倒是在控制下很少能看到了,只是御门席在各种对比下简直被踩得一点优点都找不到。这次参与讨论的范围多局限在从未真正进过御门席的中低阶层,这个阶层的人数也是最可观的。明明他们从未踏足过御门席或者邵家餐厅,但分析起两家的各种优势劣势却在行的很。他们把邵氏的历史倒背如流,对邵家和御门席的人口构成了如指掌,然后一致确定御门席现在虽然在省外影响力大,但在实力方面,一定比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邵家略逊一筹。 你竟敢反驳? 那为什么邵老爷子要将公司交给小儿子而不是大儿子?为什么御门席好好的A市不呆要去S市?为什么御门席那个明明是亲戚的大厨也投奔到了邵家?这能是没理由的么? 情况有些超出控制,邵父在御门席开业以来第一次直面迎击舆论攻势,虽然不至于手忙脚乱,但多少有些生气。尤其是在看到那些不懂装懂强词夺理的言论时,简直连找上门踹邵玉帛一顿的心都有。御门席的老客户们都对他表达了信任和同情,大家似乎潜意识里都将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认定为了千里之外的邵玉帛。 也只有安抚好邵父不要操心这件事情的严岱川知道,情况远没有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昨天想破脑袋终于找到节奏了快来夸夸我! ☆、第五十三章 事情确实不简单,就连一直以为自己控制着这场舆论战上风的邵氏集团都被吓住了。 邵玉帛将文件摔在助理面前,语气无比阴沉:“让你办的事你他妈就给我办成这样!?” 助理面色青白地垂着头,心中又是冤枉又是慌乱。邵氏最近网络营销这方面的事情一直都交给他来打理,邵玉帛只需要提出一个大致的目标让他去完成。在炒作老招牌的同时拉御门席垫一垫脚这种决定他作为一个助理怎么可能敢随便提出?主意是邵玉帛出的,营销队伍前几天明明还将进度控制的相当平稳,可是一夜之间,舆论怎么就脱轨了呢? 适当的虚假宣传有助于邵氏集团扩大知名度,但疑似要获古梅星级荣誉和确定要获古梅星级荣誉是不一样的!前者里邵氏最后不管是否梦想成真邵玉帛想脱身都容易的很,后一种却直接把整个公司赶鸭子上架逼到了电线杆顶上!往前走踩到悬细高压线倒还好说,稍微小心一些总能有惊无险地过去,但后退一步,就必然会一脚踩空摔得粉身碎骨! 邵家已经够险了,哪还有再捱过这一摔的体力? 办公室里坐着邵氏的几个大股东,他们冷眼看邵玉帛训斥助理并不搭话,廖河东端着茶杯浅酌一口,垂着眼语带讽刺道:“行啦,要教训人晚点关起门来骂个够就好。老二啊,我早就想说你了。你说你这人,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那么意气用事?不就是分个家,老大他们以前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值得你到现在还耿耿于怀,有点机会就拖人家下水?” 邵氏的股东们在去御门席参加了开业酒席后对邵衍一家留下的印象都相当好,再加上邵父从前在邵氏工作的时候成绩确实比现在的邵玉帛要出色得多,廖河东此言一出,大伙就跟着帮腔。一个个数落他心眼太小观念不够长远,老做些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将邵氏拖下水的事。 邵玉帛已经气得不行了,但在这件事情上又确实理亏,只能强笑着道歉,忍住羞耻询问这样的情况邵氏究竟该如何应对。 廖河东靠在沙发上听他说了一箩筐好话,仰头把茶喝完,微眯的双眼中精明一闪而过,摇摇头道:“我们现在啊,是自己交出把柄,被人当枪使了。” ***** 田方笠收到A省美食联盟节目打来的邀约电话时激动得不行不行的。但等到他将上节目的要求报告到邵衍那边的时候,却被毫不留情地一口拒绝了。 “不去。”邵衍手上用了点劲,轻松地将墙角两个大汉搬起来都觉得吃力的大酒坛给抱到了桌台边。 被同行排挤的感觉是很难受的,好容易有了转机,田方笠觉得这个人简直无理取闹极了,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邵衍挥手劈开坛口厚厚的封泥,一层一层把密封布、绸布和荷叶取下来。成熟百香果酒馥郁的浓香立刻核聚变似的扩散开,让气势汹汹的田方笠心头都顿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去和一群乌合之众录节目?”邵衍显然对那群他概念中的“乌合之众”完全不屑一顾。 田方笠诧异他对A省其他餐厅傲慢的态度:“怎么可能会是乌合之众?能参加这个节目的都是A省最高档最出色的餐厅!” 邵衍好久没被人这样不依不饶地缠着了,动作一顿,就将满眼的不耐烦朝田方笠抛了过去。田方笠对上他的的目光,心头一阵瑟缩,退开两步刚想继续争辩,就听邵衍的声音飘忽平淡响起:“你觉得对御门席和我来说,A省算是什么?” 田方笠闻言愣了一下,他嘴还张着,等琢磨清邵衍的问题,却怎么都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回答。 “猪脑子。听懂了?”邵衍看他变了半天逐渐从不忿转向平静的脸色,抬手将手上的酒瓢朝对方脑袋扔了过去,嘴里骂道,“要帮忙就帮忙不帮忙赶紧滚远点。再杵在那一会儿挨揍别跟田小田告状。” 田方笠挨了酒瓢一下,邵衍丢的准力道却不重,只是将他从神游的世界里给砸了出来。他发现自己之前确实陷入了一个奇怪的误区,明明早知道自家餐厅已经开始渐渐淡出A省去经济更发达的地区发展了,人往高处走,却仍旧对背后的下游念念不忘。 是啊,A省算个鸟啊。出了这块地都没人听说过的屁点大的小电视台当初对御门席说排挤就排挤,现在回头来说几句好话自家就要眼巴巴贴上去? 呸! ***** 邵玉帛得知到御门席拒绝参与节目录制后气得直接把办公桌上的东西一下扫在了地上。砸烂了电话机和几个相框后他终于冷静了下来,但跟几个心腹商量对策的时候,眼睛却还是赤红的。 左右手们深得邵玉帛器重,自然极懂得察言观色,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就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骂起御门席来:“不识好歹,还真的给脸不要脸了!让他们来还那么多废话,真把自己看得多金贵?” “就是,不知天高地厚。邵董您哪值当为这个生气?他们不来是他们的损失,您已经做得够仁至义尽了。” “御门席这是自找死路呢,给他们一个和解的机会不懂得把握,最后有他们哭的。” 邵玉帛情绪阴沉到了极点,心中对御门席的不识抬举恨之入骨,只可惜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却并非这个。邵氏集团因为他急躁的手段现在陷入了两难的困境里,除了让自家在这一次的古梅评选中成为星级餐厅外他根本无法可想。但和古梅的评审员搭上关系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邵玉帛也承认自己冲动了一些,主要是在这之前他也没想到自己私心在宣传步骤中增加的一点小细节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他不知道这次猛然增大的舆论战背后站着的黑手到底是谁,却明白这场战斗的短板是他自己亲手暴露出来的。邵玉帛悔不当初。 幕后这人明显想看着御门席和邵氏斗得两败俱伤,至于对方的目标究竟是哪一方,仅凭现有的了解邵氏根本无从得知。邵玉帛想收手了,这人却拽着他的胳膊强迫他继续前行。已经沸反盈天的声浪现在再想压制根本是不可能的,邵玉帛恨死了当初想出拿御门席做垫脚石这个馊主意的自己。而现在御门席不愿意配合他抹消两家品牌不合的传闻,等于是葬送了他唯一一条挽回局面的退路。 他心中压抑了多年的不服气已经快要忍耐不住了。他和邵父两兄弟接受一样的教育长大,明明他才是更受父亲偏爱的那一个,可在工作能力上却永远比不上压在头顶的另一个人。在公司的职工嘴里、外界的媒体报道中他这个邵家二少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透明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野心和优秀。试问这世界上有那个男人能几十年如一日地过着这样窝囊的生活? 好容易一朝翻盘赢得盆满钵满,邵玉帛不想输也输不起了。他为这次的宣传策划夸下了海口,性质全然不同从前那些小打小闹的决策,这件事情要是失败,他在邵氏里的威望一定会瞬间跌落谷底。日后能不能爬起来,真的就只能看运气了。 不行。 邵玉帛红着眼睛死死地抵着自己的额头,心中绝望地下定决心——他绝不能再做被耻笑更多的那个。 ***** 八卦不能围堵,却可以进行引导。 不了解内情的网民们其实是很容易被似是而非的“真相”改变立场的,他们执拗又自信,对很多事情都三分钟热度,发现了自以为脱俗的真相后,就站在自信的高点怎么也不肯动摇了。 近期话题热议的焦点渐渐从邵氏转移到了御门席身上,这场面就像劈啪作响的油锅里又被浇入了一瓢冷水,迸炸的油星翻腾的满世界都是。油锅边站着的人都想看个热闹,碰上了有爆点的八卦一个比一个激动。局面在严岱川的控制之下才没有变得太出格,但邵玉帛显然花了大价钱,八卦的重心在营销公司的舍命扭转下终于还是一发不可收拾地脱缰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头开始出来的消息,御门席不甘示弱和邵家餐厅针锋相对的消息传的人尽皆知。某些“知情人”高调地站了出来,开始狂喷御门席作风浮躁在A省本地不得人心。各种御门席美食浪得虚名的传闻顿时甚嚣尘上,御门席中售价高达八千多的自产酒也被拿出来大加批判。 什么商品售价和成本差距太过离谱啊,什么靠炒作踩下真材实料的老牌餐厅啊,什么靠着和有关部门的*来往来维持销售业绩啊……总之在这些人的嘴里,御门席变成了一个要多黑暗有多黑暗除了吃公款的官员外根本不会有任何正常客户光顾的餐厅。御门席所有能被人所知的经营方式全都拉出来挑剔批评。邵父经此一役也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任凭经常光临御门席的老顾客们再怎么力挺,居心叵测抹黑御门席的人都全程坚定地相信自己出口的那些无稽之谈。 努力将焦点转移到御门席身上的人们都在刻意忽略前段时间八卦中另一个主角的存在,可场外的人当然不可能任由他们混乱焦点。严岱川一面控场一面循着几股努力搅混水的势力越查越深,很快找到了及其具有突破性的发现。 参与进这场舆论终端战的人果然不止御门席和邵氏,A省搀和进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小虾米,发通稿把这件事情大炒特炒的媒体中,有好几家态度特别热忱的,都跟S市一个叫做伊晃的R国餐厅有些利益关联。 这个R国餐厅的来历可不简单,姿态也高的很。虽然公司在R国,但生意中心基本上都集中在C国内。包括S市在内,C国的一线二线城市几乎遍布了这个餐厅的名字,作为高端R国料理餐厅的代表,伊晃可以说在某些程度上和御门席还是有些竞争关系的。 伊晃的R国料理餐厅经营早已步入正轨,主厨樱井雄在R国的总店四年前就获得了古梅二星的称号,虽然国内的餐厅虽然并不是他亲手打理,但因为沾了总店的光,也荣升为C国内为数不多的古梅餐厅之一。伊晃最著名的就是主厨樱井雄亲手酿造的樱花酒,因为器皿精致酒液带着樱花清新的气味而闻名,和御门席的花酿,不得不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伊晃一年前分出了一个叫做伊府宴的子公司,专业经营精致C国菜,显然开始准备抢占C国菜的市场了。子公司走的就是类似御门席高端昂贵卖珍鲜的路子,但因为转型不太顺利的原因,一年多来也没闹腾出大动静。严岱川也是现在才知道伊府宴的第一家店就开在御门席那栋大楼的第五十层,本来客人就不太多,御门席入驻了S市之后,更是门可罗雀了。 伊晃这样生意几乎遍布了大半个C国的跨国企业影响力绝不是邵家那个小集团能相提并论的,御门席刚起步,惹上这样强悍的对手并非好兆头。好在大概是因为受影响的只是子公司的缘故,伊晃这次参与舆论攻击似乎只是单纯为发泄而出手。严岱川盯得紧,又因为话题里还有个上蹿下跳自己作死的邵家的关系,原本猛烈的炮火打到御门席的时候也只剩下一半火力,这才不至于让御门席溃不成军。 自家成了众矢之的的事情邵衍还是从学校里听说的,李立文和孔悦他们小心翼翼地安慰他让他不要把网络上那些无脑攻击放在心上,得知邵衍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后大家都相当诧异。邵衍每天的时间已经排得很满了,他没时间看电视又不懂上网,轻易就和周边的世界出现了脱节。 这是邵衍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现代网络强大的力量。在此之前他就曾经对迁入千家万户可以随时实现沟通的互联网的存在感到不可思议,在他的那个朝代,距离可以说是最让人头疼的难题。江河溃堤冲垮了沿岸村庄城市这种消息都或许要一个多月之后才能到达京城,哪里像现在,一条小小的网线或电话线,世界各地就都知道了。 邵衍明白这件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不敢托大轻举妄动,立刻给S市去了电话。 邵父最近已经气得根本不去理会这些了,每天就泡在新店里研究装修和营业的问题,李玉珂担心邵母太脆弱,这些天都带着她各处交际消磨时间。御门席的生意不可避免的受了些影响,老顾客们倒是登门不断,但近来预约卡的办理量可见变少了。 严岱川道:“这事后面的一些人已经查出来了,有点难办。但你也别太挂心,御门席才刚起步,一个新企业肯定要经历些磨难。当务之急还是要把那些对御门席实力的抹黑给处理掉。五月份的时候有个世界性质的美食大赛,当初你爷爷也参与过的,比赛性质还算公平。我帮你想办法弄到个名额,你能参加这种大赛,也算是实力得到肯定了。” 邵衍对这个大赛没什么了解,但对严岱川避重就轻后还是能察觉出来的父母不好的状况很是挂心。几乎是看着邵父一点点从低谷里爬出来的他知道御门席这个招牌对自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御门席如果办砸了,邵父这把年纪,很难说日后还能不能再爬起来。 他长叹一声,默认了对方的做法,又问:“我要不要去S市一趟?” “别过来了。”严岱川虽然很想念邵衍,却也不想把他过多的牵连进内场的斗争中,“你爸最近喜欢一个人呆着,你来S市,他的压力会很大。” 邵衍不善表达,对他却实在感激:“多谢你照顾我爸妈。” 严岱川没想到还能听到句谢,在电话那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道:“要谢我就好好照顾你自己,其他问题我会帮你解决的。” 邵衍忽然有一种自己正被什么人保护在羽翼之下的错觉。单打独斗了这么多年,这样被人小心呵护的感觉反倒让他不习惯了起来。他抱着电话机的话筒发了好一会儿呆,在严岱川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挂了电话。过后他一个人窝在地毯里想了半天,不知不觉的,萦绕心头的御门席的困境就被严岱川那张无时无刻都沉着冷静的脸给取而代之了。 严岱川的生意毕竟和美食界不搭界,想联系上世界性质的美食大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好在现如今这些专业性质比较强的活动也不会像从前非信息时代那么清高了,在付出一大笔赞助费之后,原本已经定下名额的环球美食大赛参赛名单中万分不易地又加入了一个人。 烈火烹油! 邵衍得到环球美食大赛资格的事情顿时就在网络上炒糊了! 一直在支持御门席的气弱的声音仿佛有了依靠般一下子直起了腰,一面倒的战争终于有了势均力敌的趋势。C国人对国际和国外总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虽然环球美食大赛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不食人间烟火,但邵衍这个“历届最小年纪参赛者”的名号还是成功收获了不少叹服的目光。 伊晃主厨也在备战环球美食大赛,这场大赛持续时间通常将近一年,比赛进行到最后基本上就是所有古梅餐厅主厨们的赛场了。邵衍进入大赛的消息显然让他有些不爽,严岱川立刻发觉到来自于伊晃公司的压力增强了许多,另一边的邵玉帛也开始垂死挣扎起来,情况虽然还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但临界越来越危险。 严岱川搞不明白开个餐厅为什么比他管理公司还要麻烦,这些餐厅们一派风光霁月的背后竟然也藏着不输任何行业的心机。最近为邵家的事情他好些天都没能好好休息了,上班时间看了两张企划之后就觉得有些疲惫,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按揉太阳穴。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轻轻敲了两下,将他从安静的休憩中吵醒。严岱川瞬间带上精神冷静的面具,淡淡道:“进来。” 助理推开门,打量一下他爬满血丝的双眼,迟疑地走了进来:“严董,您之前让我去联系解决衍少他们家餐厅的事情……” 夭寿哦!严岱川一听这话就皱起眉头:“又出什么事了?” “不,不!”助理连忙摆手,手上一小叠薄薄的资料被他摇的哗哗作响,他上前两步把资料小心放在桌子上,眉目当中是掩饰不住的困惑,“……只是,这一届的古梅餐厅的评选出来了……我想问一下您知不知道这个……这个情况……” 严岱川一愣,下意识翻开文件翻看,瞬间看到了纸上古梅标记下他无比熟悉的三个字。 他眨眨眼,还没弄懂这是什么个意思,揉了揉眼角才继续看了下去。 第一页上古梅的标记醒目无比,纸页正上方有一个三颗星的标记,御门席三个大字清晰而醒目地排列在下方,最后排列着一张御门席招牌的照片和A市御门席大门口拍摄到的门脸照片。 下面是好几排密密麻麻的英语,大致可以翻译为评审员慕名品尝了C国这家主厨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家的新餐厅,被美味的食物瞬间颠覆了一直以来对C国菜的印象。评审员们被美食吸引到不愿离开,这家店值得世界各地的美食爱好者们漂洋过海去光顾一顿云云。 “……”严岱川翻了几页,三星标志内只有御门席一家店被列入,后面几页全都是滔滔不绝的对御门席招牌菜的描述和欣赏。他盯着那个鼎鼎大名的古梅标记在心中生出一个不可能的猜测,张了张嘴,语速很慢,“这个是……” 助理的表情跟他如出一辙,整个人都在用气息诠释“我在做梦吗”这个问题:“这是……古梅官网上的电子试阅版……实体书已经在印,发行时间在下个月中旬……” “……”严岱川问,“网站来源可靠?” 助理重重点头:“绝对不是山寨的!” 严岱川想到自己前些天累死累活忙成狗恐怕还不如面前这份文件带来的效果大,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心塞了。助理离开之后,他一个人呆在空旷安静的办公室里把手上的文件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翻阅了几十遍,对这个毫无预兆的惊喜心中只剩下一个问题——这特么是在逗我吗!? 作为美食界的风向标,古梅的忠实粉丝遍布世界各地,随时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官网的动态,每一年的星级评测都会带来一场新的的震动和狂欢。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星级评测的电子试阅版本一出来就有人发现到了特别之处——今年居然评测出了一个新的三星级餐厅! 古梅的三星级餐厅代表了什么,只要是对餐饮业有些了解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对一个餐厅来说这远不止是荣誉那么简单。古梅创办了那么多代,迄今为止世界范围能够得上三星标准的也只有寥寥几十家,这是业内最尖端的存在,在具有权威性的古梅的宣传下,他们的市场不是一座城市也不是一个国家,而是全世界!太多人愿意为古梅的一句评语漂洋过海甚至乘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跨越几大洲去光临一家餐厅! 已经好多年没有哪个餐厅能获得这样的殊荣了,又一家三星餐厅的出现顿时就成了这一届古梅评选最引人注目的新闻。得知这间餐厅位于C国后很多人更是不可思议,毕竟C国境内的古梅三星餐厅实在少得可怜,仅有的那几家,经营的还大都是外国菜。 御门席这三个字在短短几天内传遍了世界各地,古梅评审员们对这家店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更是让人难以想象这会是怎样的美味。C国内也有一群美食爱好者喜欢时刻关注这些,因为近些日子御门席炒得火热的负面新闻,很多人在看到官网上那三个汉字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事实是并没有!“御—门—席”三个明明白白的黑体字在一堆扭曲弯绕的单词当中脱颖而出。从未想过这一届会有C国餐厅入选的C国美食爱好者们立刻就癫狂了——和悠久的美食文明不成正比的被世界范围承认的C国美食餐厅数量一直是饕餮们心中的痛,御门席靠着C国菜打下古梅三星的荣誉,对他们来说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这个消息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原本对御门席振振有词的声讨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国内美食界形同狂欢的喜报。各渠道的媒体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对这件事情大加报道。严岱川甚至来不及添柴加火,御门席的负面新闻就一下子被古梅的新评选名单给镇压了下去。人们的立场变得太快,水底的生物还来不及收回触角就被抓了个正着,不论是邵氏集团还是伊晃餐厅都因此被打得猝不及防。许多之前被舆论牵引着攻击御门席的人都大感受骗,发现到自己被愚弄后,一时间愤怒夹带羞耻和火山爆发一样朝他们喷涌开来。 风向骤转,只是这次头疼的人却换成了另外一批。 与此同时,邵玉帛住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别字 ☆、第五十四章 邵玉帛是在大下午被直接从公司送进医院的。那天助理们收到了御门席当选古梅三星餐厅的消息,因为没人敢直接递上来告诉他,所以最后挑选了一个他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偷偷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邵玉帛最近流连会议室,为邵氏集团的各种工作和打得火热的舆论攻坚战忙得不可开交,因此老是因为员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失误大发脾气。他回办公室的时候秘书室里的所有人都做好了被拎去大骂一顿的准备,老半天没听到动静的众人偷摸趴在窗户上朝里一看,就发现邵玉帛倒在办公桌前的地上不省人事了。 邵玉帛是激动过度引发的脑充血,好在他年轻力壮,虽然拖延了一会儿,但进医院之后还是很快抢救过来了,之后就一直昏睡不醒。 得到消息的廖和英和邵文清吓得立刻丢下了手上所有事情赶到医院,邵氏的股东出于各方面考虑也都跟了过来,邵家这样大的动静,怎么可能逃得过媒体的耳目? A市这样的小地方,不论多好的医院,想要打听一些病人的消息都太容易了,邵玉帛的入院的病因是瞒不住的。御门席入选古梅三星餐厅的消息前脚刚出来,后脚这边邵玉帛这边就因为脑溢血进了医院。这两件事情之间隐秘的关联忍不住叫人浮想联翩,各种传言瞬间就猖獗了起来。 几天之前网络上的邵氏和餐厅还和御门席掐得不可开交,没有了在暗处掌控形式引导舆论的媒体,许多被隐藏的细节也渐渐变得清晰。头脑的一时冲动过去之后,不少人就开始觉得御门席之前被掐的原因太过牵强,谁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激动,就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他们耳边喃喃说着御门席的浪得虚名。 那段时间频发的争吵给他们留下的负面印象无一不落在御门席头上,什么实力名不副实啦,什么菜价狮子大张口啦,什么原本隶属于邵家集团单飞后就对曾经的东家针锋相对没良心啦等等等,这些空穴来风的传闻总不会是被人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这样大范围的一场战斗,说没有幕后主使,谁信? 不久之前网络上对御门席几乎一片倒的质疑顿时换了主人,还在医院里没能苏醒的邵玉帛昏迷中已然成为了新的笑柄。不知道是哪个知情人翻出了他从小到大的事迹,邵玉帛废柴的工作能力和对邵老爷子高超的拍马技艺也被着重拿出来当做娱乐。一时间不少人纷纷替邵父抱不平,感叹能干的果然不如会说的。毕竟邵父在集团里兢兢业业干了那么多年,到了也比不上游手好闲的小儿子在父亲耳朵边上灌的*药,邵氏公司最后不还是落在了邵玉帛的手里,邵家老大捞到了什么?御门席在换招牌之前,也不过是邵氏餐厅几家邵玉帛不想要了的老店而已。 御门席的发展之路简直离奇极了,移交到邵父手上之后,经营状况短短几个月内就从半死不活转变为了现如今的顾客盈门。这家店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随身具备招惹麻烦的体质,从换招牌开始在A市就麻烦不断,一次次引发风波,到了S市之后更是接连不断地成为焦点,在餐厅这一行里来说,也算是蛮少见的了。 之前浸在各个论坛中追着咬人的所谓“御门席黑”们就像齐刷刷被打了耳光似的安静了下来,被扬眉吐气的对辩者们拎着ID挂出来鞭尸,ID挂的越多,越有人从其中发现到了之前在混乱情况中被人忽略的蛛丝马迹。 这些对御门席仿佛有着刻骨之恨的ID里大多已经注册多年,账号里除了对御门席不依不饶的攻击外,多数在早期都有替一个叫做伊府宴的餐厅做软广的嫌疑。要是出现这类情况的只有一个两个倒还好说,数量一大,傻子都能发现不对劲了。 这代表什么?代表热情的网民们又一次被当成猴子耍了!这些人哪是义愤填膺啊,分明是在拿钱做事! 伊府宴的来历顺藤摸瓜一下子就被查了出来,伊晃这间R国餐厅在国内R国料理界也算是数一数二大名气的了,稍微喜欢追求小资生活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这家餐厅的。伊府宴作为伊晃料理的子公司,搀和进抹黑御门席的事情里立场一下就微妙了起来,许多R国料理的忠实粉丝纷纷表示难以置信。若是再早一些,哪怕几天之前,如果有人告诉他们作风清高的伊晃料理暗地里想把才开始起步的御门席置之死地,他们恐怕只会觉得可笑无比,说不定还要嘲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把御门席和伊晃相提并论。 可现在哪还会有人会这样不讲道理,御门席可是明明白白的古梅三星!和伊晃料理之间这一颗星的差距甚至远过德雷克海峡,有权威在前,谁还敢大放厥词去质疑御门席的实力?至于伊晃料理这样针对毫无交集的御门席的原因,伊府宴冷清的生意放在那里,还用人去追查研究吗? 继邵氏美食和邵玉帛之后,伊晃料理和伊晃料理的主厨樱井雄也成为了另一个众矢之的。人们对真小人和伪君子的接受程度总是比较低的,R国料理一直以来走得又是清淡冷高风,猛然被人发现风光艳丽盛开着玫瑰的花园地下埋藏着无数具死尸,还能还能心无芥蒂继续赏花的人终究寥寥无几。 严岱川想到之前的御门席被围攻到四面楚歌的可怜处境,现在能够搬回一局,自然不可能轻易收手。以御门席现在的影响力,在这种对垒中能占据上风的机会可不多,伊晃料理这种庞然大物能量不是盖的,现在反正已经撕破脸,索性一次把他打疼,以绝后患。 樱井雄前段时间高调地来了S市的餐厅举行了亲手掌厨的活动,带动伊晃料理的营业额成倍翻涨。这件事情一出,新客人是不会登门了,光顾生意的老顾客们上门后心情都有点复杂。伊晃料理的料理台是和顾客的用餐台无距离修建在一起的,于是樱井雄在做饭的时候,就时常能听到有人用或熟练或蹩脚的R国话问他针对御门席的事情。 樱井雄个性古怪,骨子里带着一种R国人对获胜极致的追求。几近变态的胜负欲让他之前在看到御门席一日比一日红火的生意时心中很不是滋味。短短几十层楼的差距,伊府宴的老店生意清淡连个人都没有,高层电梯里每到饭点几乎所有的乘客却都是冲着御门席去的。这样巨大的落差,让把自尊看得比天还重的樱井雄怎么能接受?尤其是之后市场上价格越炒越高的御门席出品的花酿,在售价上比伊晃餐厅的樱花酒高出三分之一不止,竟然还供不应求大受追捧。 樱井雄早就知道御门席会是自己日后的一个大敌,开始时并没有打算主动发起攻击。然而恰好凑上了御门席和邵氏集团的风波,他看得心动,才暗地里推波助澜了一把,抱着哪怕只是让御门席元气大伤也好的念头。 还是做得不够小心,樱井雄一直以来光辉的人生历史终于被划上一道无法抹去的污点,看重声名的他多少有些后悔。不过他后悔的只是自己做事太不小心,对于扳倒御门席这件事情,他可没觉得自己做的哪里不对,商业竞争不就是这样你死我活吗? 樱井雄交代了事情自己灰溜溜回了R国,C国的餐厅在风波过去之前他是肯定不会踏足的了。S市大厦里的伊府宴餐厅在他走后没几天终于宣告关门大吉,原本就没什么生意,出了这种丑闻,新品牌根本没法再继续好好经营。子公司黄了,樱井雄原本备战厨艺大赛的心情自然不剩多少,还总是有媒体联系他是否要公开向御门席表达歉意,每天大门一开看到门口全副武装的媒体时,他都觉得自己像个被耍的猴子。 ***** 邵玉帛醒来的时候从床上一跃而起,因为脑供血不足的关系差点摔到地上,却根本没有闲心去关心这个。 御门席成了古梅三星!!!! 他满脑子只剩下这血红的九个大字。 邵玉帛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兀长的噩梦,梦里的情节发展毫无逻辑,一切都在向着置他于死地的局面偏移。他根本无法接受事情的结局变成这样,骂战炒到失控的时候他思考过各种让邵氏餐厅脱身的方式,他构想了太多的结局,里面唯独不曾出现御门席大获全胜的选项。御门席又有什么和邵氏餐厅抗争的优势呢?这个品牌才起步多久,说难听一点还是从邵家分流过去的,一年都不到的时间,怎么可能发展到足以与老品牌抗衡?暗地里那个一直想要把浑水搅得更乱的势力,邵玉帛能察觉到对方对御门席也有着相当大的敌意,自家是否能脱身这件事情邵玉帛到最后已经不去考虑了——他能接受两败俱伤,邵氏家大业大,伤愈后总会爬起来的,御门席却不然,恐怕经此一役就会被湮没进美食界倒闭品牌的浪潮当中。 他无法表述自己在得知到御门席成为了古梅三星餐厅时的心情,好像那一个瞬间忽然有股滚烫的血从喉咙涌了上来,世界变得模糊一片。昏迷的时候他其实还有知觉,只是手脚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听使唤,噩耗清晰地在脑袋里折磨了他好几天,邵玉帛的觉得自己的人生被颠覆了! 醒来之后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抓起床头柜能够到的东西狠狠地摔了出去,听到清脆的碎裂声后他脱力地倒回床上,从喉咙里发出垂死挣扎时咕噜噜的声音。 窗边原本在和儿子一起削水果的廖和英被他吓得直接划破了食指,血一下从伤口涌出来滴的到处都是,两个人却无暇顾及伤口,齐刷刷朝着病床跑了过去——邵玉帛昏迷四天了! 刚才那一摔好像耗尽了邵玉帛的所有精力,他像死鱼一样瞪大不甘愿的眼睛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听着妻子连声叫自己名字,虚弱地发出了咆哮的声音:“闭嘴!滚!” 邵文清注意到母亲鲜血直流的食指,赶忙找纸巾替她捂住伤口,见父亲这这个反应,多少有些生气:“妈都呆在医院里照顾你多少天……” 邵玉帛艰难转过头来盯着儿子,注意到父亲的脸色时还在喋喋不休的邵文清一下吓住了,邵玉帛的脸好像窒息那样发着胀,双眼通红,眼神中写满了阴鸷和狠戾,像只剩下野性的凶兽那样,仿佛下一刻就会张嘴咬断人的喉咙。 邵文清吓得连连退开好几步,邵玉帛却盯着他,一字一顿的,用微弱却凶狠的声音对他说:“菜—谱—一—定—在—邵—衍—手—里—” 什么菜谱? 邵文清片刻之后意识到父亲的意思,顿时感到荒唐:“爸!你能别去想这些了吗?菜谱要是那么有用,当初爷爷在的时候咱家餐厅怎么就没被评成古梅三星?你好好养病吧,别老盯着大伯他们了,都已经不来往那么久了,当做陌生人不好吗?” 邵玉帛慢慢地回答:“打电话,通知股东们来医院一趟,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爸!”邵文清气他执迷不悟,忍不住气急地大喊一声。 邵玉帛却不理会他,只是慢慢转过了头。 你懂个屁。邵玉帛心中嗤笑儿子的天真——出了分家时的那一场风波,大哥一家几乎是被净身赶走的。断人财路,两家人的深仇大恨早已结下。大哥一家从此庸庸碌碌倒还好说,一旦御门席日后飞黄腾达,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老爸我了。 然而事情哪里还会如他想象一般发展。 得到去医院的通知时御门席的股东们私底下已经开完好几场紧急会议。御门席更上一层楼后,骂战里之前紧追不舍的邵氏餐厅风头骤转,立刻成为了贻笑大方的存在。餐厅的生意一落千丈,受到了不可扭转的影响,邵家的兄弟之争成为集团上空越积越厚挥之不去的阴影。稍微有远见一些的人都知道邵家已大厦将倾,再这样荒唐下去,恐怕就离破产不远了。 众人隐隐以廖河东为首,接电话的人将邵玉帛的话转达给在场的众人后,大家的面色就古怪了起来。 “去吧。”沉默良久后,廖河东盯着自己手上的香烟率先开口,“有些事情,是要早点解决了。” 邵家的股东太多,到医院的时候一大串人房间里都站不下,众人推选了几个持股多的作为代表,其他人都零散地呆在走廊里。邵玉帛和他们说的第一句话跟刚才对邵文清说的如出一辙。 菜谱的事情闹腾很久了,这种话听在廖河东耳朵里就跟开玩笑似的。什么菜谱有那么大能耐,老爷子掌管研究了一辈子也没见拿下个古梅一星,一到邵衍手上就攻无不克战无不利了?邵玉帛显然在昏睡的时候想了很多,此刻把自己的各种论据推断出来条理还是大致清晰的,大意就是御门席能有今天的成就和老爷子那本不知所踪的菜谱脱不开关系。老爷子把公司都留给了他,大房一家拿到菜谱的手段一定是不正规的,他要让集团的律师团为邵家讨回公道。 廖河东静静地听邵玉帛说完,看着他脸上偏执疯狂的表情,忍不住心想邵玉帛不会是因为承受不住这场打击精神失常了吧?他们也不正面给出回应,大伙互相对视几眼,廖河东站了出来。 “小邵啊,你还年轻,时间还很长,有些东西需要慢慢学习。”廖河东坐在邵玉帛床边,用从未用在过邵玉帛身上的温和语气语重心长道,“你现在身体也要休养,公司里的事情暂时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邵玉帛因为刚才的一番演讲已经精疲力竭,只是胸口还翻滚着挥之不去的热血,听到这话的时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琢磨了一下,才感觉兜头浇来一瓢冷水。 他盯着廖河东:“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邵啊。”其他股东也都纷纷站了出来,对他温言劝告,“公司里的事情先交给你廖叔管就好,大家都商量过了,觉得你现在这个情况,确实需要冷静休养一段时间。不过没关系,等到你的身体什么时候恢复了,想回公司来上班,还是随时都可以的。” 邵玉帛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盯着众人缓缓摇头:“……不可能,我持股百分之三十,你们没办法……” “股东会已经通过了。”廖河东打断他的话,语速缓慢,好像生怕他听不清那样咬着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除了你和邵衍之外,公司里的所有股东都全票通过了。” “……哈!”邵玉帛转动眼珠看着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脸一点一点憋成猪肝色,随后全身都开始剧烈发起抖来。 “爸!!” “玉帛!” 邵文清和他母亲立刻发现到不对,赶忙一边大叫一边扑上去按床头的救护铃,护士和医生们很快就到了,看到邵玉帛这个状况顿时发怒大喊,“病人现在不能受刺激,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怎么还把他气成这个样子?再来几次铁人都会被搞没命的!” 邵玉帛被打下镇定剂匆忙推了出去,廖和英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追在后面,邵文清原本想要跟上母亲的脚步,路过股东会一行人的时候却又猛然停下了步伐。 廖河东笑着和他对视:“快去照顾你爸爸吧,我们也要走了。你好好学习,毕业之后来公司,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 邵文清冷笑一声:“不劳费心。” “嘿你说!”见年轻人倔强地跑开,廖河东指着他的背影挑起眉头不忿地指了一下,“你说这孩子,怎么分不清好赖人呢?都是兄弟俩,怎么跟邵衍那么不像。人邵衍都知道帮着他爸打理生意了,他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 众人纷纷围上来安慰他,仿佛压根不知道刚才是廖河东先出言挑衅似的,睁眼说瞎话指责邵文清:“这孩子就是被他他爸妈宠坏了,你看小邵这次给公司捅下多大的娄子,你接手过来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也不知道感激。” 廖河东和说话那人对视一眼,满意地勾起唇角,短暂的喜悦片刻之后就被心中的忧虑盖过了。 拿下了邵氏是件好事,但横在面前的危机却还是存在的。邵玉帛之前的种种举止已经把御门席得罪惨了,他们无法阻止御门席的发展,想要日后不受影响,就必须要挽回邵家的形象。 邵氏的管理权移交的挺轰动,邵玉帛还没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A省乃至于消息灵通的各大城市就都得到了消息。 绝大多数的人对此表示喜闻乐见,实在是之前用尽手段打压御门席的邵玉帛给众人留下的印象太恶心了。邵氏美食积存百年的名声在他手上基本上败了个干净,一家亲兄弟,他为点股份财产就对亲哥哥一家这样赶尽杀绝,人品可见一斑。 人们总愿意相信自己分析出来的真相,虽然他们对内情的很多分析都出于脑补,但邵家的兄弟之争已经不是第一次曝光在公众的视野当中了,种种版本的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邵父倒还好说,他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在父亲死后的一系列家庭斗争中也始终处于下风位置,旁人骂他也多是说他窝囊,连个弟弟都斗不过之类的,潜意识里却都将他当成了一个老实的受害者。对邵玉帛留下的印象,却无疑要坏上许多。 邵玉帛的倒台几乎就是机关算尽太聪明的现实版本,加上御门席在那场混乱的争斗中硬生生靠着古梅三星的称号为自己洗刷了冤屈,话题中原本的胜利者自然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谁都能来踩上一脚了。 得亏得邵玉帛在加护病房里无法接触到外界的信息资讯,否则就冲他现在不能受刺激的的身体,还不知道得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再进手术室多少回。 廖河东拿下了集团的大权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拍御门席的马屁。 被评为古梅三星这种神展开邵家父母之前想都不敢去想,邵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巴望过这个名号多久,结果到死都没摸到门路。他们虽然明白这个称谓对餐厅有多重要,但也是在真正冠上了名头之后,才意识到在美食界中得到了权威的认可竟然会有那么多好处。 原来四方倾轧来的压力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说,之前坐山观虎斗想澄清门路走都走不通的媒体们忽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为御门席报起不平来。各种对前段时间毫无道理的舆论攻击战的谴责和分析层出不穷,仿佛他们才知道御门席竟然受到了天大的委屈那样,说起大道理来自己脸都不红。 原本评价御门席和邵氏针锋相对太忘本的人们话锋一转,立刻开始批评起邵氏集团没有容人之量。邵玉帛入院下台的事情更是让他们感同身受般拍手称快,连善恶到头终有报这种评价都给说出来了。邵氏集团在换了掌门人之后没几天功夫就对御门席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善意,各种通稿中都隐晦地表明了之前邵氏集团和御门席各种过不去的决策跟集团本身无关。邵氏的示好让邵玉帛在旁人看来更加可笑,明明姓邵,接手的也是父亲的股份,可现在却被说得和自家产业毫无瓜葛似的。富三代做成这样,商场中当真少有。 邵父在得知弟弟的状况后心情颇有些复杂。现在要说什么兄弟感情多半是扯淡,之前的那么多矛盾叠加在一起,他们兄弟俩莫说没感情了,就算有感情也应该被消磨了个干净。只是从小一起长大,邵父看多了弟弟风光无限的模样,猛然间得知对方的处境如此凄凉,就好像看到了刚分家时的自己一样。 他已经看透了,邵母心肠却软些,矛盾过去了又觉得小叔一家有点可怜。被邵父拿出邵衍之前摔伤之后被邵文清诱骗的事情一说,同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御门席短短几天时间就成为了S市乃至周边许多城市最为热捧的餐厅,前段时间锐减的订餐卡办理数量瞬间回升到比从前还要可怕。邵父去视察还在装修的新餐厅的照片更是横扫各大媒体,御门席的新店未开即红,老店的场面之火爆实在也有些吓人。 老顾客们在那场风波里订位置还要容易一些,等到风头过去后彻底排不上队了,一边为邵家渡过难关感到高兴一边又觉得御门席生意变好简直烦死个人。 邵衍后知后觉,被大批媒体堵在老店楼下的时候才知道事情的最终发展居然变成了这样。媒体们相当好奇他到底是凭借什么样的菜色虏获了古梅评审们的“芳心”,邵衍却比他们还要莫名其妙。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别字 ☆、第五十五章 从星评下来之后田方笠就不让邵衍亲自动手做饭了,说是邵衍这双金贵的手用来教徒弟就好。每天的教习原本七点钟才能离开的,他也被田方笠勒令六点就回去休息。离开厨房之前,田方笠还特地叫住邵衍,把新买来的口罩翻出来给他戴上。 御门席周边近些日子总是埋伏着记者,人怕出名猪怕壮,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抢到独家头条。邵衍因为之前A省美食联盟排挤御门席的事情对A省的媒体印象非常差,加上近些天又忙,便没有接受采访的打算,每天回家的时候都要全副武装的。 口罩有点大,邵衍的脸又太小,咋一盖差点连眼睛都被盖住。田方笠有点发愁地看着他扯口罩边的动作,心想着这人怎么口罩戴了跟没戴似的,在人群中一眼看去都在闪闪发亮。 从厨房出御门席的一路,邵衍被拦下来四五次,他熟练地和这些上前道贺的老顾客们道别,匆匆离开之后店里还都是讨论他的声音。 因为拿下古梅三星的御门席位于A市,近些日子A市的客流量几乎成倍增长,不少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为了品尝一口古梅评审员们赞不绝口的美食,这些人里的大部分倒还真的没见过邵衍的真容。得知到这个看不清脸但气质温和秀气的年轻人就是被古梅官方评论为“鬼才”超级厨师,许多人都觉得相当诧异—— ——“他看起来哪里像厨师了,学生还差不多吧!” “确实是学生啊,气质看起来的确不像。不过听说他除了做菜外还是个书法爱好者呢。这也难怪了。” “哪里止爱好者那么简单,你们可别看他年纪小,S市最贵的一幅字都炒到三十五万了。” “啧啧,真是惹人厌。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飙车玩女人呢。” “要厌你去厌吧,那么厌百香果酒你也别订了,直接让给我好了。” “滚!” *** 已经是早春,南方太阳落山后的室外却依旧寒冷。邵衍现在住得近,加之又没有带司机回A市,所以这些日子都是跑步回家的。因为有内功护体,寒风吹到脸上的时候邵衍并不觉得有多难以忍受,他拉伸了一下手脚在原地跳跃两步,轻快地跑动了起来。 隐匿在暗处的不少人迅速闪现出身影,扛着照相机和摄像机疾步追了上来,邵衍面无表情慢悠悠跑着,就听到耳边不断传来带喘气的问题:“您好!邵先生!我是今明晚报的记者……” “我是A省电视台新闻三十分的记者……” “您对御门席成为古梅三星餐厅有什么感想吗?” “您对古梅的评审员是否有印象?” 寒风夹带着噪音,邵衍脚步半点不乱,呼吸均匀,目光直视前方。直到感觉到话筒快戳到自己嘴了,才抬手去拿过来,然后放进紧追不舍的记者的上衣兜里。 他跑的看似不快,走南闯北追惯了新闻的摄影师和记者们却很快就跟不上了。一路下来也没什么问题得到回答,大家又是不甘心放弃又是体力不支,纷纷大喘气着从和邵衍并行转为后缀在他身后,一边扛着机器拔步狂奔一边抬手高呼:“跑慢点!慢点!慢点!慢……” 追不到一条街距离就拉开了,邵衍甩了他们好几次,把烦人的尾巴丢掉之后心情还蛮好的,消失之前甚至挥手朝他们比了个再见。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清瘦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哎哟我的妈!又追丢了!”电视台记者转身一屁股坐在地上,话筒随手搁在一边擦了把汗。 “下回得开车来堵。这个邵衍简直不是人啊,跑的跟兔子一样快。”摄影师随手把机器丢进花圃里,一边大喘气一边摆手,“不行了不行了,下次出新闻换别人来吧,我都追了他四天了,一次也没追上过。老子跟了那么多回拍摄,第一次碰上这么邪门的。” “我看他跑的也不快啊,怎么一下就没影了。”观察入微的记者翻看自己刚才追在邵衍身后的照片,忍不住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他跑步感觉好轻啊,落地都踮着脚,人跟打飘似的。你看他脚尖踩在地上之前好像还往前面滑了一段距离……哪有人这样跑步的?” 摄影师翻了个白眼:“人那是长得帅自带光环,你不会是想说他练了武功吧?凌波微步还是水上漂?”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这世界上哪还真有那么邪门的轻功啊。”记者被他说得也笑了起来,瞬间抛开了自己心中那些离谱的猜测。跑步快的人他这辈子又不是没有见过,邵衍的速度虽然放在什么群体中都显得有些不太寻常,但这点不寻常和他跟年龄不成正比的厨艺和书法技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想到自己这些天跟组拍摄总是无功而返的事情,记者忍不住叹了一声,埋怨道,“台里领导真是烦死了,之前和邵家合作的时候把御门席得罪的那么惨,现在又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结果到最后都是我们这些小虾米遭殃。” “哎!你看那个车!”摄影没有搭理他的自怨自艾,目光一直在注意邵衍离开的方向,忽然看到一辆刚才在御门席楼下就停在他们藏身处旁边的黑色厢式车。这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朝着邵衍离开的方向径直开去,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职业的敏感性让他觉得这种巧合有些不寻常,但A省那么多的车,碰上巧合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摄影师正在迟疑,记者抬起头的时候车已经不见了,问他:“怎么了?看哪个车?” “……不,可能是我想多了。”摄影师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笑道,“在台里呆久了,我觉得自己神经都纤细的有些不正常了。” 邵衍跑到没人的地方直接就朝树上跳。他一直坚持练功,现在别的不说,轻功已经恢复成从前的六七成。想靠着轻功水上漂或者如同外国大片里那样垂直跑上大楼外墙是不可能的,但现在的邵衍靠着出色的体能也能一跃登上普通大树的树杈了。A市绿化好,沿途有足够行道树来给他练习,邵衍恰好找到一颗树杈长得好的梧桐,跳上来之后发现周围的夜景还不错,便顺势盘膝坐下运起心法来巩固境界。 他已经相当习惯这个时代的生活了,虽然现在的生活条件不怎么好,可靠着科技,在这里小有薄产的人日常过得也未必比从前的皇帝逊色。这里的人可以每天泡澡,出行搭乘价格实惠的车,工作之余都有休沐的时间,关键的是竟然大部分的人都能得到教育。这些条件里不消说别的,就只每天泡澡一项那在从前也不是所有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都能做得到的。所以到如今除了预想中的产业还没能置办下来外,邵衍对生活的其余部分已经相当满足了。 收工后额头逼出薄薄的汗,邵衍长舒口气,轻轻一跃站在了树端上,满意地发现纤细的树枝只是轻轻摇摆了几下就恢复平稳。 他正想跳到另一颗树上,忽然一阵远光灯打过来,刹车声呼啸,一辆黑色的大厢车停在了不远处。 邵衍下意识停住了动作,便见车门打开,上头下来了几个普通打扮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端着相机抱着机器在车旁边跑了一圈,大骂道:“你怎么开车的!又他妈跟丢了!” 车喇叭响了一下,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尤为刺耳,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下,一个剃着平头的壮汉和相机男对骂:“妈的你问我我问谁?每天都在这个地方跟丢,我还要问你你的人是怎么调查路线的呢!这个邵衍是鬼吗?转个弯一下子就不见了,飞都飞不了那么快!” “他不会是发现咱们了吧?”相机男旁边忽然有个穿黑棉袄的气弱出声。 “怎么可能!”平头司机抬手照着他脑袋拍了一下,“我跟他保持了至少半条街的距离!你个狗|日的背后开天眼也发现不了。就是你们的人出的问题!” 他们已经跟了邵衍好多天了,刚开始还没想到开车来,但邵衍跑步的速度太快,跟踪的人通常在屁股后面跑上几分钟就被甩开了。几次过后他们不得不换了代步工具,但好些天下来仍旧没能如愿。邵衍总是跑到半路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跟幽灵似的一晃眼就不见了。像今天这跟着跟着莫名其妙被甩掉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从没有一例工开的那么艰难,大伙都有些火大。 众人又是生气又是不甘心,叉腰对骂正在互相埋怨,冷不丁忽然听到近处传来一声幽幽的问话:“你们找我干嘛?” 大伙听到这陌生的声音时齐齐一愣,夜色沁凉,所有人后背都开始冒气密密麻麻的冷汗。周围除了他们之外杳无人迹,早春季节树丛里连发出杂音的昆虫都没有,周围静悄悄的,寒风吹来,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迟缓的,像是机器人那样卡着壳一点点转过头去,猛然对上了一张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 “哇!!!”相机男吓得腿都软了,大叫一声就想退开,被邵衍眼疾手快拉住头发又扯了回去。相机男的伙伴们面面相觑片刻,又是慌乱又是恐惧,渐渐围拢在一起朝后慢慢退着,嘴里问:“你你你你你你是什么时候爬到车上的!” 邵衍眯着眼睛和开口那人对视了一会儿,抬手扯下口罩,招招手道:“过来。” 那人看着邵衍异于常人的行为举止都快吓尿了,哪里肯听话,含着一泡眼泪迅速地摇头以示拒绝。 “啧!”邵衍不耐烦了,挑起眉头加大了动作,语气也冷了下来,“让你过来!没听到吗!” 车里的平头壮汉迅速关上车窗启动了车子,还被邵衍拽着头发的相机男吓得连连拍打车窗,嘴里怒骂:“垃圾!你他妈要一个人跑!” 平头壮汉显然不打算搭理他,挂好档位就要开车,车开快之后坐在车顶上的邵衍会不会被甩下来不得而知,可他这个被拽着头发贴在车壁上的人肯定要吃一番苦头。相机男险些吓尿,冷不防就听到后脑处传来一记令人浑身发麻的碎响,他侧脸贴在车窗上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却亲眼看到驾驶座上洒下了无数的碎玻璃,随后平头男也不知道是遭到了什么打击,软绵绵瘫倒在了车里。 邵衍砸破车窗把想逃跑的人给弄晕后,慢悠悠把胳膊从车玻璃的破洞里收了回来,看向不远处在用表情喊妈妈的一群人,重新招了招手:“过来。” 众人:“QAQ妈妈救命!” **** 邵衍到家门口才发现自己拳头上沾了血,他抽了电梯房的几张纸巾随便擦了擦,打开门后弯腰换鞋,就听到刘阿姨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晚?” “路上有点事情。”邵衍顺手把擦过拳头的纸巾丢到垃圾桶里,抬头环视一圈,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开了那么多灯?” “哎呀!这纸上怎么有血?衍衍你受伤了?在外头打架了?!”刘阿姨眼尖地发现到垃圾筐里的废纸上鲜艳的红色,吓得立刻扑上去摸索邵衍,“怎么可以一个人能去打架啊!给阿姨看看伤到哪里了,家里还有药和绷带,伤口要消毒的,随便放在那里要感染的!” 邵衍无奈地舒展开任由她检查,嘴里说着“我没有受伤,屋里却忽然又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怎么回事?邵衍你怎么了?” “严岱川?”邵衍看着手拿酒瓶从厨房边的酒库里出来的男人,忍不住惊讶地喊了他一声,“你这个时候怎么会在A市?” 严岱川表情很严肃地看着邵衍,把酒瓶放下之后就径直走了过来。他捡起垃圾筐里沾了血的纸巾展开一看,脸上立刻可见地出现了怒容,他让刘阿姨先停下,自己将打架时最容易受伤的几个部位抓着看了过去,见没找到伤口,冷峻的气息这才消褪掉一些。 邵衍从他掌心把自己的拳头给抽了出来,脸上有那么点隐约的得意:“说了我没受伤还不相信。不就打个架吗,多稀奇似的。这是人家的血。” 他说着眉头皱了起来,盯着自己拳头的表情变得有些嫌弃:“还不知道是哪里的血,恶心死了,我去洗个手。” 忧心忡忡的刘阿姨和满脸无奈的严岱川对视了一眼,做了一个拜托拜托的表情,严岱川轻叹了一声,尾随邵衍进了洗手间。 邵衍从镜子里看到他靠近,瞥了一眼:“你跟进来干嘛,对了你怎么到A市了。” “过来转接掉以前我爸在A市开的几个娱乐城,遣散一下人员。”严岱川找到厚厚的干毛巾把邵衍湿漉漉的手抱了起来,视线在对方脸上扫过,确定没什么伤口之后才道,“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能不打架尽量就别打。今天是跟谁起冲突了?同学?还是街上的流氓混混?” “不知道,我抓住他们之后问了一下,都说自己是拿钱办事的,有人给他们钱让他们跟踪我每天都做些什么事。”邵衍任由严岱川抓着自己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双眼惬意地眯了起来懒洋洋享受着,“好像是有机会打我一顿的话另外有钱拿,他们都是小喽啰,也不知道给钱的是谁,我把他们教训一顿绑在那里了,没怎么折腾。” 事情比想象中严重一些,严岱川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心中瞬间开始分析起花钱买人动手教训邵衍的会是哪一方势力,然后惊讶地发现邵衍这段时间来得罪的人着实不少。因为有动机的人太多,他一时之间反倒没法立刻锁定哪个对象。 严岱川不动声色地问:“你把他们绑起来了?绑在那里了?” “就九曲北路街面那个公园后头,有个人工湖,我把他们绑在树上了。”邵衍摸了下肚子,觉得有些饿,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走了出去,进厨房开冰箱一看,就发现今天的肉早早已经送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长身体,邵衍觉得最近自己的食量大了一些,用餐环境好的话,足足可以吃下好几碗饭。冰箱里一大块羔羊肉看肉质就细滑的很,邵衍把肉切成薄片用调料腌在那里。锅里猛火爆开香料,片刻后捞走香料留下底油,将羊肉煸炒片刻,然后倒入切成细末的洋葱和胡萝卜土豆。翻炒均匀后,他找出家里中午的剩饭给倒了进去,炒到米饭油光发亮粒粒分明,再洒下一把孜然,浇透一扫高汤,饭粒立刻呈现出一种吃透滋味的微黄色。羊肉和洋葱混合上孜然立刻呈现出一种颇具异域风情的香气。 邵衍嘴里一边嚼动一边吧案台上的几坛腌菜罐给打开,挑出一捆醋芹和一块酸笋,酸溜溜的香气立刻冲破浓郁的炒饭传播开来,嗅得人口舌生津。醋芹和酸笋切在一起一大盘子拿骨头汤和油辣椒陈醋拌了拌,跟炒饭一起上桌,早习惯了吃邵衍手艺的刘阿姨立刻起身去找碗。 严岱川原本不饿的,看到色泽油亮的炒饭时又忍不住有些嘴馋,刘阿姨送上筷子后他顺手夹了段个醋芹放在嘴里嚼,满嘴奇特的酸香让人立马就收不了口了。连续吃了小半盘后他由站变坐,面前也多了一碗刘阿姨为他盛好的饭。一口炒饭一口腌菜,羊肉饭孜然的浓香让人回味无穷,吃多了有些油腻,嚼半段芹菜立刻就被消解掉。酸爽和浓郁相互结合,共取长处,搭配之完美,简直可以称为天作之合。 严岱川还是第一次吃炒饭吃出这样馥郁的滋味,忍不住问:“这是醋芹和酸笋?怎么跟我在别的地方吃到的不太一样?” 邵衍把炒饭里的羊肉片和洋葱挑出来吃,嘴上回答:“这是我看书上的做法自己琢磨出来的,芹菜过水之后用韭菜和鲜笋条捆在一起放面汤里发酵,三天之后捞出来和鲜笋分开过一遍鸡汤,面汤加调料煮开之后,再重新把过完鸡汤的笋和芹菜封进去。味道没有普通酸菜酸,凉拌的时候还得另外放醋,但是解油腻蛮好用的。” 严岱川听不懂这些,只觉得芹菜好吃,里头凉拌的辣椒油也带着一股别处吃不到的香气。他哪知道邵衍心血来潮推出的这几个腌制品在御门席这些天有多畅销,来A市老店吃饭的客人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每桌都要点上一份试试看。有些实在嘴馋的,结账的时候还会和前台讨要辣椒油,这个辣椒油的制作工序也不简单,光是作为原材料的干辣椒就反复试验了好多配方。里头的辣椒粉是精确调配比例后的四种辣椒混合起来的,白芝麻也要炒到半熟再混进去,最后浇在上头的热油也必须提前煸炒过佐料之后才能用。有这样的配料,别说是制作工序无比复杂的醋芹酸笋了,就是普普通通的捞豆皮都能拌出不一般的风味。 讨要辣椒油的客人太多,邵衍索性把做辣椒油的方法教给了田方笠的小徒弟,那个叫做陶喜的小姑娘。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软糯,胜在勤劳聪明,邵衍教的东西很快就能上手。有了她全权负责,御门席里的辣椒油已经和糕点一样成了特殊的赠送礼品了。 从美食餐厅变成可以购买调料的……美食餐厅,田方笠不止一次地表达过自己复杂的心情。 严岱川见邵衍喜欢吃羊肉,便把自己碗里的羊肉和洋葱挑出来给他。邵衍从前不太习惯这样,只是到了现代之后邵家爸妈也经常会这样照顾他,和严岱川关系好后,他也不觉得吃对方夹来的菜有什么不好,久而久之就没啥感觉了。这炒饭的味道有些类似手抓饭却又不尽相同,哪怕把羊肉挑掉,肉汁和配料浓郁的滋味也早已经渗透进了米饭里。热腾腾的米饭混合着胡萝卜蓉微微的甜味,再加上咀嚼时被咬开的孜然,连邵衍自己都忍不住吃下去两大碗,最后盛的一碗吃掉了羊肉后实在塞不下了,严岱川相当自然地就接了过来。 邵衍碗里的饭吃起来比自己碗里的还香,严岱川把凉菜盘子里的芹菜和笋吃了个干干净净,想到之前交给环球美食大赛的那笔赞助,便问邵衍还要不要去参加。 之前搞来这个参赛名额为的就是把御门席从那场舆论风暴中解救出来。但现在御门席被评上了古梅三星,危机已经迎刃而解,这个大赛的意义对邵衍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 邵衍的时间确实很紧,但美食交流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意义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之前答应去参加这个大赛也不全是为了御门席,听严岱川问起,便顺势打听:“参加这个大赛的厨师都是哪的?有没有本事?” 严岱川为了拿名额之前也恶补了一些美食大赛的常识:“环球大赛,肯定是世界各地的厨师都会来的。你这种被评上了古梅星级的厨师如果想参加,一开始不用参加前期的竞选赛,只要等正式比赛就可以。比赛的主题挺多的,揭晓之前也没人知道,能像你这样进入决赛的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少说都有门绝技的。” “世界各地?”邵衍有些心动,C国菜的文化源远流长,可他对不太熟悉的其他国家的菜系也是很好奇的。来到现代之后他靠各种渠道学习到了诸如咖喱和西点这些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不同的风味和烹调方式呈现出的美食都有着各自的特点,这对热衷创新和学习的邵衍来说,是及其具备吸引力的。 “去啊,干嘛不去,赞助都给了。”邵衍看着严岱川把自己那碗饭吃完,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变得相当不错,笑眯眯问,“对了,你给这个比赛赞助了多少钱?” 严岱川说了一个数字,邵衍立刻觉得头顶飘来了一层挥之不去的乌云,让他的脸色都忍不住黑了许多。 不明白邵衍为什么心情不好的严岱川也不敢多问,吃完饭后还主动帮刘阿姨收拾了碗。伺候着邵衍洗好澡上床睡觉后严岱川坐在床边静静欣赏对方的睡颜,好久之后才掏出手机给下属们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去九曲北路街面的公园去找人,顺带用专业的手段拷问这群人的来历和目的。 下属们很快给他回了电话,挂断电话之后的严岱川心情更复杂了,靠在门框上看着邵衍熟睡时安静恬淡的表情怎么也想不出形容词来描述对方。 那群人被扒了裤子拿撕烂的衣服捆在树杈上遛鸟,也不知道邵衍是怎么绑的,严岱川的人解了好一会儿才把人从树上给救下来。一群大男人哭成那样也怪可怜的,严岱川的下属都不忍心动手再询问了,说是先给带到车里暖和暖和,真冻到早上人估计会傻。 “……”严岱川静静地关上了门,心想着碰上了这种人,除了自认倒霉外也没法说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点对不起,一会儿改错 ☆、第五十六章 那群小混混被邵衍吓得够呛,严岱川的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挖出了他们所能知道的一切内情。这群人是刚进入A省的一个叫做青龙帮的帮派内成员,严家逐渐开始朝正道走之后,A省周边就开始出现各种各样预备接盘的组织,青龙帮就是其中一个。这个帮派发家和起源在C省,离A省很近,在本省也算赫赫有名,虽然吃的都是场面下的这碗饭,但作风和严家差了却有十万八千里。 青龙帮的壮大也就在短短四五年时间里,这样短的时间内积累下足够朝省外扩展的实力,青龙帮的一把手为了赚钱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黄赌毒三样,青龙帮没有一个不沾,看似慈祥实际有些小愤青的严父极其讨厌这样的同行,两省离得那么紧,严家愣是直到开始收山都没和青龙帮的管事见过面。 严岱川老早给底下人打过招呼,A省内的新老黑帮们没有不知道邵衍是被严家罩着的事情的。青龙帮里打探消息的堂口又不是吃白饭的,竟敢接下教训邵衍的活儿,这目的立刻就微妙了起来。 严岱川听完助理的汇报,摸着下巴眯着眼暗暗地琢磨——青龙帮这是要跟谁过不去呢? 因为不爽,他顿改变自己从前的温吞作风,大刀阔斧地针对着跟青龙帮有来往的人调查起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严家现在不管地下事,也才恍然发现青龙帮的势力早已经渗入了A省个派系的权力中心。青龙帮在A省秘密的地方开了不少黑拳场和赌场,副帮主马伦和之前跟邵衍起过矛盾的廖小龙是朋友,省外不少势力也曾经来接触过他们,其中就包括S市和A市的一些……非常隐晦的集团。 伊晃…… 严岱川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半晌,忍不住冷笑着摇了摇头。 邵衍在客厅看严岱川为他弄来的从前几届的环球美食大赛转播,手上端着一盘亲手拌的土豆泥。土豆泥并不是用粉末冲泡的,而是邵衍用精选蒸熟得到土豆泥压烂来做的。他脱了鞋子整个人没骨头似的瘫软在沙发扶手上,严岱川走过去拍一下他的屁股:“脚挪开点。” “那边不全是座位吗?”邵衍不爽地抖动大腿意图甩开严岱川的接触,脚下却还是善解人意地缩起来一点,严岱川就着手搁在邵衍腿上的动作坐下,动作自然地搬着邵衍的小腿架在自己身上,顺手舀了勺土豆泥吃,差点就被口中的美味弄得飞起来。 “你土豆泥里放了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么好吃!” 邵衍正看到电视里一个厨师做狮子头的画面,一边看一边骂:“这个蠢货,就知道照本宣科。主题是狮子头就真的规规矩矩只拿猪肉,他不被淘汰谁被淘汰! 画面上大粒的狮子头形状完美地被均摊在锅里,肉汤已经被熬到粘稠,香气仿佛隔着屏幕都能飘出来似的。菜的卖相挺好,邵衍却不肯罢休,刚才厨师的制作过程他一道看过去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盘菜会是什么味道:“规矩就算了还不知道把控原料,狮子头里的肥肉就这样直接放进去了,肥肉压不烂,吃起来不腻死人才怪!” 严岱川见他一副气的恨不能进去打人家一顿的模样,平日里看多了他对事情不上心的态度,这时候多少觉得有些好玩:“他这不是学艺不精吗,你当做没看到就好,生什么气啊。” 邵衍冷哼了一声,碰上了有人在做菜上犯这种明显的错误他火气就收不住。餐厅里那些徒弟也是,好些脑子不灵光的,连他手把手教过去都不会琢磨为什么一道菜过手某个工序味道会变得那么好,只是生拉硬套地复制做菜的模式。这种人一辈子也不要谈什么创新了,可惜现在学厨的年轻人里这种不走心的占的还是大多数。 御门席从换招牌以来开了不少人也招了不少人,能真正拜入邵衍名下的人一个这种性格的都没有,让他还是颇觉庆幸的。 缓了缓,邵衍才回答:“土豆泥还能怎么弄,蒸熟了以后压碎,不要太碎,然后弄点调料跟融化的黄油和鹅肝酱拌进去。你这一盘我另切了一点脆肠碎,烟熏味的。吃的时候挤上点蛋黄酱就行。好吃?” 严岱川平常不爱吃零食,现在却迅速把一大盘土豆泥吃了个干干净净,一边吃一边点头:“好吃,能上菜谱了。” 邵衍没想过把土豆泥这种零食上菜谱,但严岱川这样说了,他也就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行吧,那我明后天去店里的时候把这事儿说一下,先搞些小份的加进套餐里好了。” 腿放在严岱川腿上快麻了,邵衍换了个姿势,起身靠坐在严岱川旁边盘腿继续看电视。 这一届的美食大赛已经召开了,只是这种淘汰制的游戏前期活跃的都是大基数的普通厨师。组委会前些天已经发来入赛邀请函,邀请邵衍不久后去B市参加竞选赛结束后的正式比赛。严岱川的那笔赞助费严格说来并没有白交,美食大赛的曝光率不小,严家的产业借着赛事得到了不小的宣传,近期新开的楼盘都比以往的知名度要高许多。 严岱川感受到邵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心中忍不住顾虑重重。新查到的青龙帮的人为他敲响了警钟,随着御门席越做越大,越来越出名的邵衍肯定也会得罪越来越多的人。能为一点不甘耿耿于怀的小人绝对多过君子,小人的手段多种多样,谁也不知道还会有人在暗地里虎视眈眈的想要给邵衍一记重创。 C国那么大,世界那么大,邵衍不可能永远呆在小小的A市。严家的势力有限,总不能每一次都护着他,就像今天这种夜晚尾随意图不轨的小团体,如果不是邵衍本身武力值不低的话,恐怕早早就栽了。 严岱川不太清楚邵衍的拳脚功夫怎么样,但他当初年纪小的时候也跟严家下头一个寺庙出身的武僧学过一段时间,对武功的局限性再明白不过了。那个和严家有些关系的武僧在不知道多少全国乃至世界性质的武术大赛上夺得过魁首,脚速照样快不过子弹,后来因为私怨被人打废了一条腿,六十岁刚过就去世了。小说中那样飞天遁地的绝世功夫是不存在的,现在流行的“气功”一说也是悬而又悬,那武僧年轻时多少有些恃武傲物,不将周围的威胁放在眼里,最后落得那样一个凄凉的下场实在令人嗟叹。严岱川看邵衍明明被尾随过一次还这样不走心,多少有些担心他也重蹈那武僧的覆辙。 于是他一拍脑袋,想出了一个再好不过的解决方案。 **** 邵衍动身去B市的时候,到机场的一路都保持着黑脸。 六个高大强壮肌肉虬结的黑衣保镖分坐他前后左右。这群人是严岱川前段时间给他弄来的保镖,雇佣渠道恐怕不是什么正规的保镖公司,一群人身上都隐隐带煞,见过血的那种。这群人说是要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护他,甚至直接住进了本就不大的邵衍家里,每次出门的时候闷不吭声往那一坐就能吓死人。 邵衍不想要保镖,这群人连去学校都跟着他,搞得李立文告诉他现在全系师生都在谣传他为御门席的生意最近受坏人胁迫。邵衍莫名其妙的很,去问严岱川能不能把这群人遣散离开,严岱川告诉他严家已经把钱付过了,这群人提早离开也不会退款的,甚至还可以因为邵衍提前结束合约的事情跟严家索要违约金。 钱就是邵衍的死穴,谈到这个邵衍立马就萎了。严岱川又好言哄他,说最近御门席和严家因为风头正劲都不太平,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打算扑上来咬一口的。带着保镖虽然不方便,但更多的是个保障,也不至于让家人担心。 邵衍想到严岱川出门时随时随地跟从的那群人,心里多少也明白到了现代并不像他以前接触的那些资料上所些的那么太平,但一想到身边这群人的雇佣费,脸色就总是好不起来。 连他在内的七个人统统面无表情,气场之强大简直所向披靡。下车进入机场的一路上路人流水般后退,邵衍明明是去参加美食大赛,看起来却更像是要带小弟去什么地方火拼。 严岱川好像紧张过了头,给邵衍一行人买好机票后又安排了转机来接送。邵衍晕机,上飞机之后吃了药躺床上就睡了,半梦半醒时还感觉到周围的六双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自己。 带六个保镖这种夸张的事情在什么地方都是不多见的,邵衍被人围观着离开了A市,到达B市后,少不了又引起一番骚动。 知道他从A市来,作为迎接重要来宾必须的礼仪,美食大赛的主办方自然会派人来接机。接机的队伍在邵衍预告的那个航班的乘客出口处等了好半天,又被地勤们邀请到贵宾接待室,得知到邵衍是搭专机来的之后,齐齐都惊了。 “妈呀!”还拿着自制接机牌的陪游忍不住捂着胸口和组委会员工们面面相觑,“排场怎么那么吓人,没听说御门席这么有钱啊。包括还没装修的C市分店一起,总共也就六家店吧。” “派来的车是不是有点不够档次……” “烦死了组委会那群搞国籍歧视的事儿逼,都是三颗星的厨师凭什么差别待遇。F国和D国那边跟国宾似的重视,咱们C国的随便派两辆车就过来了……”组委会的高层都是外籍,虽然对邵衍这个年纪轻轻就凭借C国菜系拿下古梅三星的厨师比较重视,但态度比起本国籍的一些来宾们到底轻慢了一些。嘉宾到B市的时间都差不多,F国和D国的三星餐厅主厨也在这个时候到达B市,高标准的接待仪仗都被拨到了另一边,分给邵衍的与之相比当然就逊色了一点。 C国的员工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资源有限,上头领导的话比他们的有分量,他们也只能无奈地当做不知道。 可明明大赛近期的举办地在C国,C国菜系的厨师反倒最不受重视,这种事情说出来实在太可笑了一点。 这个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等级的贵宾接待室让人感到更加坐立不安,众人一边还在想待会带邵衍出去的时候该如何解释车队的问题,地勤便忽然又领了一群精英打扮的年轻人进来。和组委会的接待队碰上后,这群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只是笑笑,也不搭讪,安静地盘坐在接待室的另一头。 这是邵衍的朋友?看起来气质都很出色啊。接待队伍里的姑娘们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们,凝滞的气氛因为两两方人的沉默更加沉郁了。 直到不远处终于传来了有人出来的动静,姑娘们才齐齐地松了口气。她们站起身来相互对视了几眼,都因为接待规格的问题心中有些不安,探头朝出行通道里头看去,就看到几个机场方的工作人员低着头噤若寒蝉地走了出来。 他们脸上的表情都绷得紧紧的,并不是发怒什么的,就是一种可见的紧张。对上休息室里众人的目光后他们如获大赦地叹了口气,一边礼貌地通知邵衍的飞机已经落地,一边一个个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接待方的众人还在不明所以,很快的,一种用肉眼无法看到的压迫感一点点逼近了。 那是一种让人瞬间绷紧神经的压力,没有重量也没有形状,听起来很故弄玄虚,可是又切切实实存在着。 大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屋里的众人都无意识地站起身来紧张地看过去,走在最前方的保镖的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眼神像刀一样锋利,割得人皮肤疼。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共六个保镖,动作像机器一样微妙精准,一看就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他们用一种防备的姿态散成两排,中间留出可供一个人出来的通道,这阵势真是让人见所未见的严肃。接待方的人一个个都看傻了,直到看到和自己同贵宾室的那群年轻精英迎了上去,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自己这方还没有介绍来历。 邵衍终于从保镖中间挤了出来,因为没睡饱心情有些暴躁,加上周围六个保镖凶神恶煞加成,他随便瞥过众人一眼,接待方的小姑娘就被吓得险些哭出来。 “邵邵邵邵邵邵先生,我们是组委会派来接您去酒店的……” 邵衍收敛了一下表情,点头示意让她们前头带路。那群精英男见接待方的人开口后就没再说话,安静地缀在保镖后头,看模样和保镖他们是认识的。 机场的出站口挤满了媒体,刚落地的F国长塔餐厅的主厨里昂继D国巴斯克餐厅的主厨艾丽萨克到场后又引发了新一轮的轰动,C国多少年下来也没机会同时遇到那么多古梅三星餐厅的主厨,对国内的美食爱好者和美食媒体们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一个顶级的大厨拥有的粉丝数量有时候并不比普通明星逊色,尤其像长塔餐厅和巴斯克餐厅这样流传了上百年还没砸坏招牌的古梅三星餐厅,在美食界的身价也称得上是天王巨星的级别了。 B市作为C国金融和政治最中心,媒体们的数量和观察力自然也不是其他地区可比的。镜头中D国的主厨艾丽萨克撩动自己那一头火热性感的卷发和接机的队伍挥手告别,虽然年纪已经不小,却风韵犹存性感依旧,比起厨师,更像是明星一些。来接她的车队刚一进入众人的视线就引发了一段不小的议论热潮,记者们拍摄到车队的车标时,都忍不住为美食大赛组委会的财大气粗感到惊诧。随后的长塔主厨排场也不逞多让,加长头车明晃晃的银标几乎就等同一座会走动的银行,被接待的里昂也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打扮。 “啧啧,吓死人了。”记者们拍着拍着忍不住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这都差不多国宾待遇了吧?组委会那边肯定是下血本了,这一届大赛办得比以前还要隆重。” “是啊,你看刚才里昂坐的那辆车,全C国恐怕也找不出五辆来吧?倒是艾丽萨克那个车队要稍微逊色一点,一下就可以看出来啦,组委会这边肯定还是最重视F国的嘉宾。” “好几届都是F国人夺冠了,这也难怪。不过这次好了,C国菜系里杀出来一匹黑马,说不定就要轮到咱们了。” “难说,新秀和老将的实力谁知道。不过C国这次能有当选正式赛嘉宾的名额,也算是给咱们长脸了。” “邵衍那个航班早就到了吧,怎么人还没出来?” “也不知道组委会这边对C国是个什么态度,前几届我就发现他们高层那边好像对C国的菜系有点敌意了,入场之后被刷的C国厨师总是最多的……咦?那不会是来接邵衍的车队吧?” 大门口接走了里昂的豪华车队徐徐离开,后方随即跟上几辆被擦洗到一尘不染的黑车来,看清楚车标之后在场的许多C国记者就炸开了。 “妈的!这什么意思?” “主车的级别连刚才接走里昂的一半都不到,这什么意思?” “这特么糊弄谁呢!不想来接就别来接,丫派这种车队来就是想侮辱人吧!?下马威?” “艹!都他妈在C国,搞二等公民那套给谁看!!” 其实跟上来这个车队论起车型来实在已经可以划分进豪华这个阵营里了,只是纵使都被称作豪华,等级上也是有差距的,来接应里昂和艾丽萨克的主车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挑选派遣出来的,反观邵衍的这几辆,多少看起来就有些糊弄的意思了。 同为C国人,记者们看大邵衍受轻慢就跟自己被打了脸似的,不炸锅才有鬼。顿时各家媒体蜂拥到刚停下的车队前用词犀利地质问起接待队伍负责人大赛组委会这样区别对待的用意,确定了这群人确实是来接邵衍的之后一个个更加火大。有条件的现场就已经开始联系组委会直接采访高层,得到的回答统统是组委会豪车资源有限,因为还要接很多来宾,实在抽调不出更好的车子来给邵衍了,这个决策和轻慢嘉宾没什么关系。 呸! 泥潭里打过滚的记者们能相信这个屁话才有鬼!同一天差不多时候在同一个机场迎接,都是三星厨师,公平对待总是能做到的吧?豪车不够统一派遣中端车型来接待也没人会说什么,海外来宾的接待规格整体比接待邵衍的上了一个档次不止,这还跟怠慢没什么关系! 现场闹哄哄的一团乱,都是大加指责组委会做法太看不起人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大喊道:“邵衍来了!!!” 顿时现场的气氛更加火热,让戴着口罩走在保镖中间的邵衍脑仁一阵疼。 六个一看体格就有些吓人的保镖的出现成功引起了记者们的关注,保镖和保镖自然也是有区别的,邵衍带的这几个人来历明显不一般,身上的气势甚至胜过了某些领导人身边的亲卫队。这样的人可不是有钱就能雇得上的,难得的是相较下来个头矮了不少的邵衍站在他们之间气势也丝毫未被削弱。除去旁边跟着的小媳妇似的接待队伍成员,这群人从内朝外走的一路,气场便所向披靡地碾压开来。 这让预先以为邵衍的姿态会很谦逊的媒体们多少有些出乎预料。放在平常,邵衍作为新秀这样高调出场恐怕会引人非议一番,可今天的情形却有些不一样。在场的记者们刚刚通过对比发现到美食大赛组委会对C国嘉宾的怠慢,一个个心中都气愤的不成,简直恨不能邵衍能煤老板光环加身使劲儿土豪,越土豪越好! 邵衍听到不远处那些错错落落高喊着让他不要上组委会接待车队的声音,眉头微皱,看向接待队伍的负责人:“怎么回事?” 负责人脑门上的汗一下就出来了,连他们也没料到国内的媒体会对组委会的差别对待那么敏锐。机场外头全都是人,邵衍一会儿一路出去一定会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他们现在粉饰太平也是徒劳。但人都到门口了,总不能站在这不走,接待队的领头哑然片刻,只有干笑着含糊道:“组委会那边该等急了,先别管他们,车都在外头,咱们赶紧走吧。” 邵衍觉察出有些不对,眯着眼睛和她对视片刻,看得负责人冷汗频出。跟在队伍后头那群做精英打扮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四散开,回来时脸色都不太好,看向接待队伍的人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邵衍身边的保镖头子和其中一个人小声说了会儿话,带着兄弟们就将邵衍和接待队伍的其他人给隔开了。 邵衍问明白症结之后就了悟了,组委会派来的车他今天肯定不能坐,他要真坐上去,丢的就不止是自己和御门席的脸了。 虽然来之前邵父也跟他说过C国菜在这种世界性质的美食大赛里不太受重视,不过邵衍也没料到组委会的下马威会来得那么快。邵衍本就小肚鸡肠,碰上这种事情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这种时候让人看出不爽来除了丢人也没什么大用处,他便只是冷着脸躲在保镖当中,任凭接待队再怎么邀请都不肯动身。 接待队的人一开始生怕邵衍离开,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邵衍不坐他们的车坐机场大巴离开只会更丢脸。眼下的僵持很难堪,邵衍的不配合也让他们也开始生出火气,毕竟接待来宾本来就只是个工作而已,里面更内涵的意义对他们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眼见打探回消息的那群年轻人穿过媒体离开了机场,不远处的拍摄队伍们还在嘈杂讨论着邵衍被区别对待的事情,接待队伍的众人围在一块商量了一下,打算放点狠话吓唬吓唬邵衍别跟他们为难。还没鼓足勇气上前。便听到媒体方外围开始逐渐出现了高低错落的惊呼。 一列秩序斐然的银黑色车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绕过机场口被媒体包围的组委会接待车队稳稳停下。这几辆车的车头闪烁着和刚才离开的F国厨师主车队一模一样的银标,车门打开,一群精英打扮的年轻人面色严肃地隔开了上前想要采访拍摄的媒体。众人正在猜测这个意外到场的车队的目的,机场内被保镖护在当中的邵衍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了动作。 “卧槽!”有敏锐的媒体一下子猜到了机场内外一番变化的原因,忍不住诧异地盯着邵衍又回头去看那列车队,“这个御门席是什么来头?!没听说家底那么丰厚啊!”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 忙死了忙死了忙死了圆子大人真的要变陀螺了 ☆、第五十七章 组委会的人在机场内并不知道外面的一番动静,他们跟邵衍僵持在机场里,见对方显然不准备配合工作,周围又有那么多记者媒体记录拍摄,脸上的笑容也开始越变越僵,直至消失。 接待队的管理忍不住心想,这个邵衍也太不会做人了,这次组委会对他确实怠慢了一点,可车的规格只是不那么高罢了,到底没让他们直接自费离开。这种事情他当做不知道混过去双方的脸上都还好看,现在一副不给糖就不肯走的样子,才出名就学着明星开始耍大牌了,日后这么长一段时间的赛期,他还怎么跟组委会那群西方管理层相处?不怕被穿小鞋? 因为工作进展不顺,组委会方人员才接机时因为招待等级的原因对邵衍生出的愧疚此时早已消失。她们试图和邵衍对话,但因为邵衍身边的那群保镖,尝试了几次都未能如愿。偃旗息鼓的众人火气也大了起来,她们互相对视几眼,目光中都有着对邵衍的嘲弄——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拿乔,一会儿上了车脸上更难看。 邵衍被保镖们护在中间朝外走的时候她们还以为这是服软的信号,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带出了几分不屑。负责人被刚才的一番变故弄得心力交瘁,此刻也不想跟邵衍继续相处了,便对带来的下属们使了个眼色,自己留在了机场内。 邵衍和他的那群保镖直到离开也没再看他一眼,让原本以为可以借由最后的沟通冷嘲热讽对方一番的负责人心中稍微有那么点遗憾,但一想到到时候回组委会跟邵衍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小小的不甘便被迅速抛开了。 走到大门附近的时候周围的记者一拥而上,各种扯着嗓子的提问混合了快门声显得相当嘈杂。邵衍原本戴着口罩,想到之前在S市时被教导的应对媒体的那些细节礼仪后又抬手把口罩摘了下来,对着各种镜头招手微笑的时候媒体们甚至没反应过来,等他快要离开,周围的人才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邵衍!!!!”人群里有人大声高呼,“我们相信你!!一定要拿到冠军啊!!!!”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邵衍实际上已经快要出门了,但是却还是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找不出说话的那个人是谁了,但他还是顺应心意地给了后方所有人一个自信的笑容。 眯着眼微调下巴的微笑让人莫名其妙就想到了某种以高傲和自我著称的动物,相比较走优雅风的F国D国主厨,面前这个人才可真正称得上赏心悦目。一时间后方快门声不断,连路过的许多路人都忍不住掏出手机来抓拍。有保镖带路的邵衍直接忽略了组委会派来的那列车队,见后来的那列车队果然是来接他的之后,在场的人又掀起了一阵小范围的沸腾。 “妈的,这群鬼佬终于踢到铁板了,对付他们就根本不用讲什么以和为贵!”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拍!多拍点,回去作专题,狠狠打他们脸!” “在C国搞比赛居然还怠慢C国厨师,我倒要问问组委会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拿我们当软柿子么?” 机场内原本想找个地方买杯咖啡的负责人包中铃声大作,接起来之后,那头是被委派出去的下属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办……邵衍没跟我们走,他们自己有车队……” “什么!”负责人脸色大变,下意识朝着大门狂奔出去,一边跑一边朝电话那边破口大骂,“你们怎么做事的!来之前不是让你们联系过让他们不要自备交通工具吗!!” 但任凭她跑得再快,出去的时候也赶不上已经启动的车子了。看到驶离车队屁股上明晃晃的银标后负责人眼前一黑,立刻知道不好。 从知道邵衍是乘私机到B市的时候他心中就隐约有不祥的预感了,但调查过邵家两房人分家内情的他们着实没有预料到邵衍的经济状况会那么宽裕。对上被抛下的司机和接待队下属们投来的求助视线,他环视媒体一圈,成功捕捉到了许多人脸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上车。”她出了满身虚汗,声音都气弱了两分,脸上强撑着才没露出恐慌来,“赶紧给组委会打电话,这次的事情恐怕不能善了了。” **** 偌大的车里坐上邵衍和六个保镖也没显得拥挤,邵衍没坐过这种车,平常在外头倒是有见过类似的车形,但也是直到现在也才知道里面居然是用侧坐的。刚才上车的时候他趁人不注意朝组委会派来的那几辆车看了几眼,发现除了不如自己现在坐的这几辆漂亮外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差别。一向不太注重排场的邵总管离开轿子就审美抓瞎,对现代分辨车辆价值的牌标更是知之甚少。 上车后保镖给严岱川去了报平安的电话,没说几句后就递到了邵衍手里。 隔着听筒,严岱川本就低沉的声音越发磁性:“组委会安排的酒店先别去了,我在B市有住处。今天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会解决的。” 邵衍问:“什么事情?” 严岱川毫不意外他的回答,在那头闷闷笑了两声,也不接着提组委会怠慢邵衍的事情了,笑着跟他说起别的:“我会把让人把你的住址给组委会的,到时候他们会上门跟你商量大赛的细节。你在家里呆着无聊就出去转转,B市底蕴厚重,应该有很多你感兴趣的东西。对了,在外尽量少跟人起矛盾,出门一定要带着保镖一起。” 严岱川在B市的房子总算得到了邵衍的好评,地段什么的他不太了解,邵衍只是观察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路上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对过往的执念并没有多深,主要是邵衍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古色古香的房子了,看到院外古朴大方的朱漆红门气派庄严后心里就喜欢,推开大门后,院内错落有致的风景更是让他忍不住舒心地叹出声来。 大门后的走道用青石板铺出,院子里除了几处宫灯样式的小立柱找不出更多琐碎的装饰,屋内的门廊两头铺陈开,廊顶翠蓝交加的彩绘纹饰找不出一笔错漏。大门内视野空旷,院落大开大合,虽然不像邵衍曾经住过的宫殿那样铺满琉璃瓦尽显奢华,但光看形式,也能发觉当初建造这座宅子的人废了不少心思。大概是B市前一天下过雨的缘故,院内还泛着湿漉漉的潮气,混杂着木质房屋特有的清新气息,顿时让邵衍有种穿梭时空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邵衍一路环顾着走进长廊,院子里的花圃显然有专人定时打理,绿叶葱茏点缀着当季的鲜花,审美虽然带上了现代艺术,但陈设在这里也不显得突兀。院内的堂房雕梁画栋,修葺得十分精细,檐瓦下雕成各种吉祥板图的梁样对比几个下来竟没有一处相同,窗板墙壁乃至于屋内随处可见的立柱都显然下了大工夫,光是不同雕样的蝙蝠窗邵衍就瞬间找出了七八处。不是新工艺,放在一块却难得不显陈旧。 跟在身后的保镖道:“严先生说这里平常有打扫卫生和修理花草的人,都是严家从前的老伙计,面相不太好,平常也不出来,出来您也别吓到。这屋子一共两路,二十来间房子,他就住在后头第一个院子里,您愿意住那里也行,看上别的院子,钥匙您来前也都交给您了。这边巷子朝前走是个开放参观的学士府,人挺多,您要是无聊也可以跟着去看看,那里比这边大。” “二十来间房子?”邵衍琢磨了一下普通房屋分布的规律和院子跟院子之间的大小,心中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不算大,但也够住了,这地方好。B市这样的房子很多吗?” 保镖们虽然平常以缄默为美,但到底是平常人,对这种大多数人都感兴趣的话题当然有所了解:“各个地方的建筑风格不一样,这种风格的房子能保存下来的本来就少,现存的差不多都保留在B市了。不算多。” 邵衍问:“再大些的有么?” 保镖头子挑眉:“有倒是有,不过不多,后头开放那个学士府就比这里大,进进出出光开放出来的就三十多间房。再大些就要到X海那边,有个更大的王府,四五十间房,那也是个风景区。还嫌不够,只能进一环了。” “四十多间屋子……” 邵衍琢磨着这个好啊,跟他从前住的都差不多大,忍不住开口问:“像你说的王府那样的房子要去哪儿买?进一环是什么意思,里头那种宅子很多?” “……您问这个……”保镖沉默了片刻,慢吞吞问,“我也没去了解过,怕是不好买。不过买那么多也没用啊,严先生这里够住了吧?” “这是他的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邵衍想了想,又忍不住评价,“更何况现在这样的,一个人住住还差不多,以后要是娶妻生子还是小了点。你说那个四十来间房的我就觉得挺好,要是有说要卖的,麻烦帮我留意留意。” 邵衍说着转头进屋挑房间,保镖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上次来严岱川这边观察完整个房子花了他大半天的功夫,隔着两条巷的大小房子一扇扇开门进去,有些少有人住的地方空旷到几近诡异。听说这房子是严家十五六年前来B市的时候买下的,这些年光修缮和打理就不知道砸进去多少钱。B市里想要这房子的人不知多少,价码多少年前就开到九位数了,要不是户主写着严家人的名字,这房子也保留不到今天。在寸土寸金的B市居然有人住这样的屋子就是连见多了大场面的他们都觉得有些无法接受,结果这房子在邵衍嘴里…… 娶妻生子就住不开了?! 他要生多少!当是在养猪仔吗!? 保镖盯着邵衍清清瘦瘦的背影顿时心塞无比,想到前两天这人不跟自己说话自己还觉得这回的雇主太闷,好容易开□□流一次…… 算了,邵衍还是沉默着就好。 ***** 接待队伍的人一开始把得罪了邵衍的事情报告给组委会的时候,大赛方并没有放在心上。美食大赛办了这么多年,虽然次次都带着C国往,但能在里头闯出名堂的C国厨师却着实没有几个。所以从一开始赛方高层们就没将C国厨师列入过需要重点重视的阵营当中,说到底掌握赛方掌握话语权的都是西方高层,C国菜系来这里,最多也就是走个过场。 大赛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清透,权权叠加,那么多年下来嚷嚷着不公的参赛者不知道有多少。但权威就是权威,这个世界性质的美食大赛在各类美食大赛中的地位等同于古梅之于美食评论界,权威的力量不是小范围的舆论就能撼动的。 邵衍不上组委会的车直接跟着自己弄来的车走掉的事情等于扇了组委会一巴掌,得到消息之后组委会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爽,对还没露面就展现出了霸道作风的邵衍的印象自然瞬间不好了起来。 西方高层讲究绅士风度,但这种绅士风度的逻辑也是有些强盗的,他们能接受己方对于邵衍的怠慢,却无法接受邵衍对这种怠慢做出不礼貌的回应。立刻就有人提议要取消邵衍参加这次大赛的资格,用的罪名无外乎对组委会不够尊重云云。有邵衍开此先例,后面的C国厨师们恐怕会一个比一个自我,这样下去怎么了得?必须要杀鸡给猴看了。 高层的委员们私下里通了通气,预备在赛前开一个小会议过个流程然后对外宣布取消邵衍参赛资格的决定,结果连意见都还没统一,外界的压力就瞬间倾轧下来。 首先是大赛的赞助方,当初花了大价钱把邵衍塞进大赛的严岱川助理亲自给组委会去了电话。助理非常全面地表达了严岱川的意思,一改联系出赞助时的温和,严厉谴责组委会高层拿钱不办事的作风。几乎都忘了邵衍是关系户的高层们这才想起大赛方托他的福收到了多少钱,严家出的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有钱垫底,原本还很硬气的高层们一下就站不住脚了。 大赛已经召开,严家假如在这个时候撤资,引起的连锁负面效果就不是常驻C国的这几个高层可以承受的了。参赛资格这个问题自然无需再讨论,几经交涉后双方无法在大赛方是否应该和邵衍服软道歉这个问题上僵持,第二波的,来自C国媒体和民间的压力便接踵而至。 严岱川经过S市那场舆论战后逐渐摸透了掌控舆论的手段,比起重视资产和国际扯上关系的S市,在B市他明显更吃得开一些,小小的一番动作就让B市连带周边城市的媒体一下子活跃了起来。B市的新闻重点从来和其他城市的不太一样,政治意义远比文字里呈现出来的要多。大赛组委会这次区别对待的问题做的很敏感,影响可轻可重,被善于抓小辫子的媒体们一加工,自然不可能再朝轻的方面去发展。 一个在C国举办的大赛居然敢在接待上公然歧视C国的参赛成员,这种新闻立刻让对美食大赛很关注的民间群众炸开了锅。邵衍现在刚拿下古梅三星的荣称呼不久,话题度本就不低,搀和进这次的事情里导致正正得正,关心内容的人甚至比普通时事更多。从邵衍被赛事组委会歧视到C国菜系被大赛组委会歧视,标题的力度只需要文字的几个变更转换,但对尚未展开正式比赛的组委会来说,可就不止是几个字那么简单了。 接待队领导那一天一语成谶,这事果然没法善了。 美食大赛举办了那么多届,类似待遇不公的谴责也招惹过不少,但外界的声浪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可怖,简直就像群殴一样把组委会瞬间打得溃不成军。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并不严重的高层领导们顿时傻了,连大赛委会总部的领导们都得知了消息,立刻打来跨洋电话将C国这边的负责人骂了个狗血喷头。环球美食大赛能吸引到那么多国家的高级厨师来参与,光是为了奠定公平的表象就不知道努力了多少代,虽然评委们暗地里都会有各自偏向的国家,但至少表面上是没有人能抓到此类把柄的。来自某个国家性质这样严重的谴责更是从未有过,一个处理不好,大赛的名声整个都会臭掉! 更何况搀和进这件事情里的还不是普通的国家,而是C国。哪怕现在的C国菜因为不懂包装经营的缘故在西方并没有达到R国菜和F国菜的高度,但在亚洲菜里的地位却是不容置疑的。这样一个人口大国,光是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没一个小国家。哪怕现在的c国在国际上很多方面还是没有很大的话语权,可也绝没有哪个民间组织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杠上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从未见识过C国人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一致排外的态度的西方高层们顿时手忙脚乱,相互推诿起责任来,都不承认当初因为资源不够制定出那种迎接计划的决策者中有自己一个。 这一次网络上反倒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毕竟这种层面的斗争网民们能造成的影响力已经不太够看了。也有人在看过组委会派来迎接邵衍的车队后说邵衍太矫情,明明不差的规格还要挑三拣四,平白在外国人面前显得没有礼貌。这类人最后无一不因为跪舔外国人的姿态被人狂喷到死,总而言之,这种大方面的是非上,支持邵衍的人绝对是占大多数的。 一面倒的形式多少让组委会有些挂不住,闹成这样他们在参赛的嘉宾面前连一点威信都没有了。原本想要取消邵衍参赛资格的决定无需再说,但即便想解决这件事情,他们心中还是倾向着邵衍主动来服软的。可从飞机落地到外界闹大的几天时间里邵衍别说来组委会报道,就是电话都不曾亲自打一个,这种完全没有将比赛放在心上的姿态,也着实让傲慢惯了的组委会没法做出派人去道歉的举动。 可很快的,情况便不由人选择了。 接到B市宣传部的整改意见书时包括美食大赛总部的高层们齐齐傻了眼,谁也没料到这场有关赛事的争斗竟然还能劳动C国的官方部门介入。意见书中着重点出的美食大赛因为细节处理不善造成恶劣社会影响的几条批评,几乎就是在直白地告诉他们想要继续把比赛办下去就必须先把这个屁股给擦干净。 大赛举办了这么多届,还从来没有面临过这种被叫停的危机。这可比被社会媒体骂一顿性质严重多了,假如真的因为这个原因造成比赛无法正常进行,那C国赛事组委会的这群高层管理绝对会成为美食大赛铭记历史的罪人!这下什么面子里子的谁还有时间去顾及,组委会派了几个代表拎着礼物火烧屁股地就循着严岱川助理给的地址找上门去求和好了。 邵衍不上组委会的车,假如之后再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继续回去比赛,天知道主办方那群道貌岸然的管理层会如何折腾他。严岱川已经搞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想摸底牌却被人截胡了,他施加给组委会的压力是层层递进的,经济和舆论的制裁还没有被推动到最高峰,便有不知底细的力量中途□□一脚推动了事态发展。 这感觉就像上一次在S市为邵衍解决邵家和御门席的斗争时,原本离解决问题只剩临门一脚的功夫,突如其来的古梅三星帽子便解决了后续一切他还没有完成的麻烦一样,让人感觉站在半空患得患失,摸不着天又踩不着地,难受得要死。严岱川原本的打算确实是将事件发展到让宣传部这些庞然大物介入的程度,但眼下的状况却远不到他预料当中的级别。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发火,背后动手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帮邵衍解决了大麻烦,可也坏了他的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大大们爱老虎油! ☆、第五十八章 高远这段日子恰好在B市,组委会收到整改意见书后吓得到处托关系问究竟,话递到他朋友那边,高远稍微琢磨一下就弄清楚怎么回事了,心中一阵可乐。 即将入夏的季节,斗篷女换了件扭花的小针织衫,配着深色牛仔裤,盘正条顺,清爽又漂亮。她抓着在上粉的球杆侧坐在球桌上听高远的;朋友说完,笑着和高远对视了一眼,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才道:“你家老爷子不是说自己最大公无私了么?” 高远笑得倒在藤椅里:“你爷爷也没好到哪去吧?” 斗篷女嗤了一声,跳下桌子反身一杆,嘴里抱怨道:“都怪你,把他们几个的酒水规格都抬高了。我爸妈小姨他们现在成天就托关系去S市A市弄酒,赛着也不知道攀比什么。前段时间过生日,虎妞私底下给我塞了两瓶百香果酒,说御门席现在又排队又搞限购酒越来越不好弄了。我躲我自己房间里开了塞子还被人发现,当天晚上被我爷爷抢走了,一瓶都没给我剩下。” 高远眯着眼睛笑得意味深长:“限购才好呢,要是谁都能买到还有什么稀罕的。我家那群兄弟姐妹心思倒是灵活,可惜就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入手。老爷子早上看报纸的时候还跟我说应该支持御门席来B市开分店,我估计也快了。” 斗篷女却不认同:“快什么啊,S市的新店才准备开张,看那样子就忙不过来了,擎等着吧。” 高远心中琢磨了一下,回去之后见家中少见的没人,思来想去还是好奇,摸到他爷爷的书房去捣乱。 这家伙在家里被老爷子宠惯了,半点不像高家的其他小辈那样面对老爷子时噤若寒蝉。门敲了半天之后屋里才响起老爷子让进的回答,推开门,高远就嗅到了淡淡的酒香。 百香果酒的香。 这个酒的气味太霸道了,跟香水似的,驻留在一个地方就久久不散。老爷子把书房的窗户全打开了都无济于事,高远进门嗅到这股味道就开始嘴馋,目光四下搜寻老爷子可能藏酒的地方,嘴里笑道:“爷爷你又偷酒喝!” 老爷子原本在一脸严肃地低头看文件,旁边的茶杯还飘着袅袅雾气,全然用心办公充电的模样,听到他这话一下从座位跳起来了,目光朝门外一瞟,三两步跑来抓高远胳膊:“瓜娃!小点声!给你奶奶听到了又要找我闹!” “你本来就不应该喝那么多,也不看看自己都多大年纪了。” “我没得事!”老爷子将门关好后对他道,“上星期体检的时候还说我血压比以前低了。你王爷爷在我这里讨了几天酒,回去之后血压也比以前要低。就是你奶不相信,硬说酒跟酒都一样哪个都喝不得,我也懒得和她辩了,我自己偷偷喝。你去帮我订了新的没有?” “至少得等十来天呢。”高远笑着直接奔入正题,“大赛组委会这几天到处托关系打听消息,爷爷,是你吧?” 老爷子脸一板:“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去下棋的时候听到老王老郑说的,大家都帮了点忙,主要是这一届组委会太不像话!” 高远这次才是真正惊到了:“王爷爷和郑爷爷也搀和了?!我今儿和王小舒打球的时候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们怎么会认识邵衍是谁?” 老爷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为什么觉得他们会不知道邵衍是谁?御门席这两种酒在B市老干部的圈子里都红透了,现在他们就靠着这玩意维系友情呢。因为高远前段时间弄回来好几瓶百香果酒的缘故,高老爷子这些天在老朋友中很得几分尊敬,下棋的时候大伙都默认让他三个子,御门席这个店早就无人不晓了,又怎么会有人不知道酿这个酒的人是谁? 高老爷子这样一琢磨,又忍不住意动起来。他从退休之后就呆在B市再没往出走,老胳膊老腿了也禁不起旅程的长途跋涉,原来吃过高远附酒带回来的糕点后就一直想去S市尝尝御门席的味道,因为身体原因和家庭原因一直也没能如愿。 现在邵衍居然亲自来了B市,有机会,一定得见他一面才好。 至于美食大赛那边,实在是让他火的不成。C国这些年因为到处建交,对外来的活动和产业多少会宽容一些,前几届美食大赛主场不在C国,但中途来这活动的时候国内也是尽量给方便的。哪知道这群吃多了甜头的把客气当成福气,越发蹬鼻子上脸,这回把主赛场直接安置在了国内,居然还敢闹出这么敏感的问题。 必须得治一治这毛病了。 **** 邵衍在B市的住处不难找,一路过去听到B市陪同的司机说起那地方的房子有多金贵多难弄组委会的几个代表心中就开始发起虚来。他们到处托关系去打听邵衍的背景,但最后查出来的东西还是少之又少。邵衍是A省来的,和严家渊源不浅这些倒是打听到了,但不论是那一项也解释不了官方为这件事情出头的原因。但越是摸不着底越是让人无法轻忽,现状摆在眼前,既然查不出究竟,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就是邵衍底牌太多,他们这个圈子根本无法接触到真相。 这种猜测刚被提出来赛事方就被吓尿了,原本不过是一个小疏漏,因为双方各不相让的关系滚雪球般越闹越大,发展成今天这个局面也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前些天他们还觉得对一个参赛的嘉宾低声下气地道歉有违组委会立场,可现在坐在车里的一群人各个都恨不能扇同伴几个耳光。早点服软不是什么事都没了?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这件事的由头是己方挑起来的,只是做惯了权威,想承认自己的失误无疑需要勇气。 车拐入风格和外头街道截然不同的石板路,提着见面礼下来的时候,组委会代表盯着面前的朱漆红门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派哪个去敲。 司机在旁边啧啧道:“果然深藏不露,这种大宅子全B市都找不出几个了吧?还保存的那么完好,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这种房子拿来做景区参观还差不多,这么大面积用来自住……啧啧啧太奢侈了。” 说得一群金发碧眼越发小心翼翼,宅子大门口的苍天古树和两座石狮气势迫人,一伙人小心翼翼按了铃,半晌之后,大门慢悠悠地被人拉开。 一个瞎了一只眼,左脸从嘴角到眼尾划了一条巨大伤疤的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独目含煞,上下打量外头几个外国人一眼,皱眉问:“找衍少的?” 他身上带着一种从搏杀中成长出来的煞气,因为面相不善,皱眉的动作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刀砍人似的。 妈妈呀这个人电话里听声音没那么恐怖啊!!! 几个外国人被他一扫,各个吓得后背汗毛倒立。严家的老下属,因为瞎了一只眼废了一条腿没法继续在江湖上混饭吃的现门房阿佟看到这群人的反应忍不住啧了一声。他一瘸一拐给客人们把大门拉开,心中暗暗想着——外国佬果然不懂事。 刚进门气势就被压下一截,组委会的代表们跟在阿佟后面越发战战兢兢了。沿着长廊朝宅内走的时候他们压根没心思去琢磨这院落到底有多大,沿途偶尔冒出来的不知道之前躲在哪里的花匠和佣人们纵然都拎着颇具生活气息的水壶和扫帚,但身上和走在前头的阿佟如出一辙的煞气却完全让人无法忽略。简直以为自己走进了某处黑帮要地的众人连走路时都挤在了一处,原本出发前商量好的要将这件事情各打五十大板的说辞也全都吞进了肚子里。安静森严的环境让他们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提不出。 邵衍看到门房阿佟带来一群鹌鹑似的客人来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又不接触外界讯息,家外头炒到沸沸扬扬的新闻邵衍从头到尾都不曾放在心上。这座宅子里有一栋保存完好的书楼,里面的很多书大概是从很早很早之前就保存下来的,虽然被人精心打理,但缺张少页被虫蛀都是常态。这些古籍涵括了很多邵衍不知道的内容,进去转了一圈后他就不愿意出来了,这几天他把时间都消磨在了里头。上午又淘到一本说炒茶的,里头有许多工艺和工序他听都不曾听说,于是几乎都忘记了答应要和组委会人见面的事情。 阿佟长得其实挺好,虽然因为伤疤显得狰狞了一些,但以邵衍的胆子根本不可能被这点小不足吓到。严家这座宅子里工作的都是身体有些残缺的人,说是工作,其实就跟养老差不多。他们早年估计都在严岱川他爸手下混饭吃,混江湖的人年轻时风光,但得罪这样多仇家,到老能有善终的实在是少数。严岱川这种收留老伙计的做法邵衍心中还是颇为赞同的,总觉得对方的观念和自己某些程度上十分相似。 阿佟带人进来,看邵衍又在看书,十分自然地就上前将他手上的古籍给抽了出来。 老人家这段时间很照顾他,邵衍便也没发怒,朝他微微一笑摊开手表示自己不再看了,阿佟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挺喜欢邵衍的。严家这宅子一年到头也未必有人来住,偶尔出去的时候街坊们看到他的脸总是一脸惊吓。邵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后来待他的时候更是跟对待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阿佟也是做爷爷的年纪了,可惜无后,相处一段时间后着实是把邵衍当做亲孙子来照顾的。 出去之前瞥到几个缩在旁边不敢说话的外国人,他忍不住又阴阴地瞪了对方一眼。领头那人被吓得精神一震,赶忙赔笑目送他出去。 眼见阿佟走远,众人心中都松了口气。邵衍住的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可怕了,里头工作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门房花匠打扫卫生的哪一个看着都不像好人,和阿佟他们相比,长得眉清目秀气质文弱清新的邵衍看起来简直就跟天使没什么两样。 结果看向阿佟离开的目光都还没来得及收回,邵衍方向一下子加重的气势立刻就将暗自腹诽的一群人拉回了现实当中。 众人转过头,诧异地发现动作和刚才没什么不同的邵衍气质瞬息之间阴冷了下来。他沉着脸靠在椅子里看向众人的目光中满满都是不耐,开口就道:“有话快说,我书还没看完。” 这这这这……这画风不太对啊! ***** 邵衍几乎是被人八抬大轿请回赛事里去的,向来对参赛嘉宾眼高于顶的组委会成员对他的客气到近乎嘘寒问暖,事情解决效率之快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赛事组委会几天之后就在公开场合表达了因接待时顾虑不周出现的失误对邵衍的歉意,并且非常坚决地再次重申了大赛的公正公平,后续给邵衍穿小鞋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发生,哪怕邵衍真的实力不济,在赛场上淘汰下他这种决定组委会估计也要做的束手束脚了。 一团乱序中有人理出了第一个线头,后续的问题自然都变得好解决起来。媒体们虽然还是不肯放过谴责组委会差别待遇,但宣传的重点已经逐渐偏移向了日后会监督组委会不出现类似错误的方面,关注这场风波的C国人都像打了一场胜仗那么高兴,亲身参与进一场维权行动当中占据上风获得的成就感简直和无与伦比。 C国的参赛厨师沾了邵衍的光,入赛后的地位一时也超然起来,前几届选拔赛莫名其妙被刷掉的情况也减少了许多。有人欢喜有人忧,这种情形对C国厨师来说是件好事,但在从前备受照顾的西方参赛者看来就不那么可爱了。再加上这一届入围的C国厨师和往届比起来简直出奇的多,许多人心中也都难以克制地生出了复杂的危机感,只期望着在正式比赛时的嘉宾开幕赛上,身为夺冠热门人选的西方厨师能好好打压打压邵衍的气焰。 为了开幕赛,C国乃至世界各地的美食爱好者们都活跃了起来。数不清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到了即将投用的赛场外,但有资格进入赛场做参赛观众的人,不过是其中极小极小的一部分罢了。 和组委会“和解”了之后,邵衍便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组委会主办的各种嘉宾活动里。来B市参加这个大赛的目的也终于达成,邵衍认识了很多很多不同菜系的厨师。不论是C国的还是C国之外的,有资格被冠上“嘉宾”这个称谓而不是被统称为“参赛者”的厨师们都不是泛泛之辈。大赛“嘉宾”称号的门槛设在古梅一星,邵衍虽然冷淡,但却很乐于和与自己实力相当的人打交道。从和不同人不同的交流当中,他也越来越多地挖掘出了食材的秘密,进而更加全面地掌控它们。 虽然和组委会起了矛盾,但邵衍在来参赛的嘉宾当中人缘也是很不错的,他的百香果酒和花酿才拿出来就收获了一大批爱好酒水的朋友,又因为年纪小,很多参赛者都拿他当做小辈照顾。邵衍的学习能力很惊人,和长塔餐厅主厨里昂认识的第一天就在他的教导下做出了口味和卖相都相当完美的马卡龙,虽然他不爱好这种甜到发疯的点心,但成果展示出来的时候,一群西方厨师们不敢置信的表情还是让他顿生了澎湃的学习西点的热情。 **** 不怎么大的赛场里,邵衍靠在厨台上学着里昂用布仔细擦拭自己的刀具。 周围的厨师们也都在朝圣般做着这一举动,只有邵衍擦的最心不在焉。他对刀具的依赖心不强,出色的刀工大多取决于本身的武艺。从前在御膳监的时候他虽然也见过重视刀具的,但像现代厨师这样视刀如生命的当真是没有。 擦刀是节目组要求的镜头,邵衍做的比较敷衍。不大的赛场里庄严静穆,连观赛的观众们坐在席台上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用于嘉宾开赛的场馆比起一般的大型体育馆来小得可怜,主要用途就在于拍摄。邵衍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被排在了开赛队伍的第一桌,左右各站着F国的厨师代表里昂和D国的厨师代表艾丽萨克。里昂和艾丽萨克这段时间下来都和邵衍熟悉了起来,擦刀仪式完成后,便凑来他这边说话。 两个人都带着翻译,艾丽萨克暗暗对邵衍道:“你发现了吗,第三排那位R国来的代表瞪了你好久了。” “他擦刀擦的最认真,”里昂道,“听说R国的厨师在刀具和摆盘上有着很深的执念,邵衍大概是因为这个惹到他了?” 邵衍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正对上侧后方那人投来的视线。这个R国厨师长得白白胖胖的,穿着一件纹了祥云金线的厨师袍,他的厨台上从大到小排列开了各种规格各种大小磨到锃亮的刀具,形式不一样,显然都是自带的。 邵衍对他没印象,问里昂:“这个人是谁?” 里昂愣了一下,爱莫能助地摇摇头:“不知道,他从来不和我们说话。” “他的助手叫他‘樱井大人’”艾丽萨克学着R国话重复了一遍他的称呼,然后笑了起来,“我觉得他有点孤僻,你肯定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他了。这样的人执念很深,你最好小心了。” “‘樱井大人’?”邵衍不知道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又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对方接触到他的视线,双眼微眯,给了他一个轻蔑的微笑。 邵衍挑眉,心中惊讶顿生。 第一次啊,从接触参赛嘉宾那么久,哪怕对他不感兴趣的人表面上还是装的很客气的。这是第一个如此直白对他流露出敌意的人,虽然对他没有一点印象,但出于尊重对手这个原则,邵衍酝酿片刻,还是还回去了一个嘲讽的眼神。 对方脸色腾地涨红了,还在擦拭的刀哐当一下落在厨台上,顿时吸引去了四下所有人的注意力。 邵衍看他惊慌掩饰自己表情的模样忍不住觉得无趣,挑起战意却又没胆量继续下去,这种人最让人看不起了。前方的主席台上,组委会请出了几个世界著名的美食杂志的总编和美食界的其他重量级来宾作为评委,发表了一番自己对于美食的见解之后,才宣布拍摄正式开始。 开幕式在两天之后,只有从这场嘉宾赛中获胜的那个人才可以代表自己国家的美食参加开幕式中最关键的揭幕仪式,所以虽然不是正式赛,各国的嘉宾们却半点不敢轻忽。参加揭幕仪式的意义不光是美食大赛对于一个厨师能力上的肯定,能代表一个国家的美食站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这种荣誉上的收获对一个厨师乃至于他经营的产业来说,都是相当具有帮助作用的。这种高度的意义甚至连古梅评选的星级都无法达成,里昂就曾经在两届之前的大赛上成为了这个幸运儿,而现在,他所经营的长塔餐厅已经被F国政府列入了可代表F国的标志性品牌之一。 站在这里的厨师没有一个不向往着他的地位……当然邵衍除外。于是一大堆本就技艺非凡的大师们越发卯足了劲地争斗,赛事还未掀开,气氛便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比赛的命题在被公布之前无人知晓,连组委会的成员都和评审一样被蒙在骨子里。 提案揭晓的一瞬间场馆中就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惊呼。 硕大的屏幕上,各国语言文字顺序排列,从头到尾,邵衍就看懂三个字—— ——“招牌菜。” 招牌什么? 邵衍也懵了,他的招牌菜是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请各位吃饱了再看。 一会儿改错别字 ☆、第五十九章 观众台上看清题目的观众们爆开了轰然的讨论,招牌菜这个选项并未出乎很多人的预料。 这场观众只能凭借邀请函入席的比赛,能坐在这里的都不会是普通人,对赛场内预备就绪的厨师们多少有些了解,顿时就开始和随行的同伴讨论这些厨师们的招牌菜孰优孰劣。 长塔餐厅主厨里昂的鹅肝血鸭世界闻名,巴斯克餐厅主厨艾丽萨克黑松露焗龙虾和鱼子酱香肠同样不逞多让,伊晃主厨樱井雄的松茸松阪牛和河豚鱼刺身等等等……坐在最前排的高远靠着观众椅的扶手捏着请柬慢悠悠朝旁边坐着的斗篷女一个个回忆了过去,话说完后才愣了一下:“哎?邵衍的呢?他招牌菜是什么?” 斗篷女白了他一眼,自己琢磨了一下:“前几次路过A市时去了一趟,那边最老的店里每桌人都要点的……大概是佛跳墙吧?” “屁!佛跳墙在S市还没烤乳猪红呢,御门席在S市现在最受欢迎的是凉拌醋芹,之前好像是烤乳猪和黄金笋。”高远下意识反驳。 斗篷女道:“现在最受欢迎的明明是脆皮海参和玉豆乳吧!” “我还说是海胆饭呢,最近一次去御门席,就海胆饭最好吃了!” 两个人目光微冷地对视,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和对方说话,台下的赛场上却已然火热了起来。 厨师们为了获胜全都使尽了浑身解数,里昂和艾丽萨克也没空来和邵衍说话了。里昂挑了一只肥瘦均匀的鲜鸭,稍经腌制后就放进了烤箱里,邵衍注意到这只鸭看起来并不是本地的品种,赛场内的解说随即便亢奋地开始做记录介绍:“这是组委会特别派专机飞往F国卢瓦河找到的走地雄鸭,开场前半个小时才处理完毕进行冰鲜的。看来里昂先生是打算做他的招牌鹅肝血鸭了。这种食材的要求非常严格,必须只能挑选2.8到3公斤这个标准……” 邵衍一边听着,看到里昂厨台上逐渐被助手搬上来的各种纯银器械,迅速明白到这道菜的做法估计相当不一般。 那一边的艾丽萨克也开始处理起龙虾和黑松露。清洗过的松露被她用刀仔细地切成均匀薄片,黑色的菌片上交织着的白色花纹带着一种天然的艺术感,像拥有完美脂肪分布的最上等的牛肉一样令人垂涎。她率先开了锅,融化黄油后将松露片用小火煎,几乎是才接触到锅面的一瞬间,那股上天赐予这种食材的奇特香气便汹涌地蔓延开来。 邵衍眯着眼嗅了嗅,眯着眼陶醉了片刻,余光一扫,便看到侧后方那位开赛前对他抱有敌意的R国厨师正在庄重地对他的刀进行特殊仪式。 他双手合十朝刀具尊敬地低声说着什么,然后后退一步鞠了一个几近九十度的躬,最后才肃穆地、小心翼翼地把最大的那把刀子给捧了起来。 注意到邵衍的目光,他冷冷地扫来一眼,视线在邵衍厨台上孤零零的一大一小两把菜刀上扫过,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解说员见他预备动手,非常夸张地惊叹了一声,迅速带着摄影赶了过来,嘴上讲解道:“樱井雄先生终于也请刀了!他挑选了一条新鲜的河豚和一块上好的松绑牛肉,看来他是准备做著名的河豚刺身和松茸松板肉了!他的菜出色的地方绝不仅仅在口味,要知道樱井雄先生是武士出身,他处理食材的神秘刀法在R国料理界几乎无人能比。世界上多少食客跟着他的步伐辗转各个国家的伊晃分店,就是想要亲眼看一次他华丽的刀工……快看!” 樱井雄面对镜头的时候,整个人迅速地沉淀了下来。他沉默着站在那里盯着河豚像在酝酿什么,在解说员话音未落的时候,忽然动手! 大而锋利的尖刀像是磁石一样黏在他手心,旋转、抛掷、翻腾,刀尖迅速破开了河豚的肚子。去除河豚内脏的动作每一个都精准而漂亮,银色等到刀光倒映着赛场头顶的灯光熠熠生辉。从大刀开始,几乎每处理一个部位樱井雄都会更换不同形状和型号的刀具,这种做法在赛场内一群对刀具要求颇多的厨师当中也是少见的,但一套动作下来,不得不说,确实是充满了R国料理特有的精致的美感。 河豚肉被切成薄片,雪白的肉片泛着健康透明的光泽,被樱井雄铺在急冻且经过处理的石盘当中,摆盘之精致,就连审美出色的艾丽萨克都无法与之相比。 虽然是对手,但对方的实力值得尊敬,邵衍就乐意用欣赏的态度去评判。不论是里昂还是樱井雄,赛场内的厨师们的种种举止给他带来的震撼都是相当强烈的。邵衍看着看着,便觉得自己的思维开始慢慢放空,然后一点点的,逐渐曾经在了一种漂浮的状态里。 观众席上的人因为他到现在还不动手都开始诧异地窃窃私语起来,高远无语地掐着表盯着邵衍看了一会儿,拿胳膊肘去戳斗篷女:“十二分钟了。” 斗篷女暂时忘记了两个人在冷战的事,眉头也忧心地蹙起:“他怎么了?碰到问题了还是单纯在发呆?” 解说员带着和他寸步不离的摄影一张厨台一张厨台转过去,拍完邵衍后面那一桌,看到提词板上邵衍的名字立刻严阵以待起来——这可是这一届的大名人,上场之前组委会特地叮嘱过让他小心对付,千万不要得罪的存在。 比赛举办了那么多届,被这样叮嘱他却还是第一次。虽然不知道邵衍的底细,但听人劝吃饱饭,他自然不会不把组委会善意的劝告放在眼里。 解说员立刻挂上了热情的笑容在肚子里打起腹稿,各种溢美之词组合排列成万能金句,只预备一会儿不论看到邵衍做了什么,都要反应迅速地大肆夸奖一番。 “接下来就是我们C国参赛的知名实力嘉宾邵衍先生了,邵衍先生和他家人名下的餐厅御门席不久之前刚刚被评选为古梅三星餐厅。这种无上的荣誉在C国美食界是十分少见的,看他今天大概要做……” 邵衍面前,空荡荡的,放了两把菜刀的厨台映入眼帘。 “……”解说员沉默了几秒钟,立刻救场,“他大概还在思考自己要做什么菜才能稳操胜券……C国菜系里的招牌菜总是以滋味浓厚和外形华丽著称,山珍海味、天材地宝,越是珍贵的食材,烹调方式就越是困难。招牌菜在兼顾色香味的同时必须还要多一些气势……” “气势……”原先因为他在桌子边上啰嗦还有些不耐的邵衍心中一顿,轻声重复了一句。 “邵衍先生。”见他好像不全在出神,解说员立刻笑着搭话,“您能说一下御门席现在的招牌菜是什么吗?” 邵衍眼中光芒大盛,目光在自己厨台上的两把刀上扫过,抬眼看向正对着自己的摄像机和话筒,轻笑一声:“我做的菜,都是招牌菜。” 解说员被他的气势一压,有片刻的怔愣,甚至忘记了收回自己递向外侧的话筒。 太嚣张了! 观众台上的人也因为他的这句回答出现了短暂的骚动。高远之前见过邵衍一面,头一次就看出这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此时并不意外。斗蓬女却十分愕然,看向赛场的目光中除了惊讶外还带上几分欣赏:“这性格对我胃口!” 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评论邵衍太自大的声音,大多是没怎么接触过御门席的和美食行业没什么相关的嘉宾,高远听了一会儿就转移了注意,托着下巴盯着赛场里邵衍的动作。 邵衍挑了一只又白又胖的鹅,一块柔软新鲜的嫩鹿肉,手摸到厨台上小一点的那把菜刀掂了掂,最后还是换成了大些的那一把。 赛场内这么多的嘉宾都在使用尽可能小且精致的刀具,邵衍是唯一一个用菜刀的,也是刀具最少的一个。硕大的菜刀被他握在手中看起来很不协调,他的手腕比起刀柄也粗不了多少,握刀的时候手自然下垂,看起来胳膊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压断似的。 后方的樱井雄已经完成了河豚肉的切割,放下手中跟随了他整个厨师生涯的独一无二的刀具,发现邵衍终于也有了动作,立刻看了过来,目光落在邵衍提刀的那只手上,嘴角撇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弧度。 讲解员终于找到了机会,示意摄影将镜头对焦在邵衍身上,自己则酝酿了一肚子好听的话刚预备开口,下一秒眼前刀光骤闪,扑面而来气势让他顿时失声。 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笨重的菜刀到了邵衍的手上,顿时就变成了听话的小绵羊。邵衍手上运功,几个指尖微动,便将银光闪闪的菜刀玩弄于鼓掌之中。他的刀法其实只是以快为主,但因为功力的缘故,几下寻常的抛掷都像在炫技一样夺目。刀尖因为运上真气,切割时如入无人之境,连剥下鹅皮的时候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畅快感。刀势一招连着一招,角度刀刀刁钻,简直犀利无比。这样大一把刀,邵衍使用起来的感觉却比其他厨师们薄如蝉翼的各种类型的刀具都要显得轻灵,光这一手技法,就让解说员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侧后方的樱井雄已然看呆,愣愣地盯着邵衍的动作好一会儿后,才猛然瞪大了眼睛一掌拍在自己的厨台上:“这是樱狩洞天式!” 解说员正在卡壳,一下被他的声音拉去了注意,正发愁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邵衍的刀法,立刻上前询问他:“樱井先生对邵衍先生的刀法有研究?” 樱井雄的表情非常微妙。他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邵衍,一边又克制不住对他一手刀法的向往,所以神情又是狰狞又是迷茫。 他喃喃道:“这是樱狩洞天式,是鬼道刀!是樱井家先辈从前来过C国后流传下去的刀法……我看过我爷爷珍藏的刀谱,里面的各种形容……一定是它没错!” 解说员怔愣片刻,听到樱井雄说自己和邵衍的刀法有渊源,又想到对方刚才用的刀法,忍不住问:“那刚才樱井先生用的是不是就是您所说的这个刀法呢?” 樱井雄像是被打了闷棍般一下子回过神来,先是盯着解说员看了一会儿,眼神越来越不甘,脸脸皮都跟着抽搐了起来。 解说员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樱井雄刚才的刀法确实很绚丽没错,但即便是他这个外行都能看出来,邵衍快准狠且极具欣赏效果的刀法比起他还是强出了好几个级别。看着邵衍舞刀,有一种不在现实的荒诞感,毕竟电影电视中虽然经常出现对于刀法的夸大艺术,但现实中,又有谁见过刀柄在指尖一转便剥下整张鹅皮的事情呢? 他目光落在邵衍翻飞的动作上久久无法回神,这样的刀法,想要学会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樱井雄对此抱着如此深刻的执念,恐怕是因为如此独一无二的刀法在樱井家已经失传了吧? “卧槽!酷啊!”高远情不自禁想吹个响亮的口哨,手指都叼在嘴里了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做了出格的事。斗篷女掏出随身携带的摄像机对准了邵衍一脸惊叹地拍摄,从表情就能察觉到她已经绷紧的神经。周围那群方才讨论邵衍姿态太傲的人早已失声,在现实中看到这种活生生的电影情节给他们带来的震撼简直颠覆了他们原有的世界观。 逻辑呢?地心引力呢?科学哪去了?! 邵衍迅速剥下了一整张鹅皮,然后剔下了两条鹅腿和鹅胸脯上的肉。他挥动菜刀将鹅肉和鹿肉都切成小片,因为厨台下的工具箱里找不到,又吩咐场内的共用助手为他去外头寻找到两根粗实的木棒。 “他要做什么?”观众台上顿起窃窃私语,讲解员已经在他旁边转了半天,见邵衍抛了抛木棍结结实实一棍子打在砧板里的肉片上,顿时惊讶道:“他要做肉泥吗?可是厨台上有做肉泥的机器……” 现代有很多东西确实很方便,但邵衍曾经试过用机器处理肉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机器做出来的肉泥和他手打出来的不论从口感还是口味上都略逊几筹。邵衍对食材的认真绝对不比任何一个厨师小少,既然能做得更好,又为什么要退而求其次? 短短几分钟时间,鹅肉和鹿肉便在木棍下成为了一摊厚重细腻的肉浆,鹿肉的纤维已经被彻底打烂,和雪白的鹅肉混合起来,颜色从深红便浅了许多,也更加鲜亮好看了。 邵衍将肉浆放上调料,加入冷透的高汤和一些鹅肝酱搅拌均匀,然后挑了几条河豚和一些豆腐鱼,干脆利落地收拾好,挥刀将河豚切成薄片。 又是河豚,和樱井雄又撞食材了。 樱井雄在他挑选到河豚的时候就面有愠色,看到他处理河豚的手法后眼角顿时抽搐了起来。他扫到赛场周围四处排列的摄像机,不敢将愤怒表现出来,只有低头继续处理他的松阪牛肉。 豆腐鱼被邵衍用刀剃去头和主骨,又用纱布包好挤出完全不含细骨头的鱼肉浆,稍加调料处理完毕,邵衍便起了油锅。 鹿肉鹅肉浆里放上面粉,用肉浆和刚才的一勺高汤揉捏成型,邵衍用一只筷子握着质地还有些稀的肉浆面翻动手指认真地捏着形状,在柔软的面离开支撑未曾软塌下来的瞬间抛入油锅当中,用筷子在煎炸时不断翻动塑性。 非常典型的C国菜做法,和阳春白雪的西式食材处理方式迥然不同,在以做西式菜居多的赛场内独具一格。观赛的C国观众们倒是还好说,评审台上的评委们却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挑剔起重油带给身体的伤害了。 但很快的,便出现了更加重要细节。 经过高温炙烤的鹿肉和鹅肉浆在出锅后开始散发出扑鼻的浓香,两种食材的结合加上少量的高汤和调料,似乎又诞生出了一种新的不同类别的食材。不像鹿肉那样带有腥气也不像鹅肉那样寡淡苍白,这是从没有人接触过的一种香味,像是各种文献中用溢美之词堆砌出来的成果,潜藏在心中最为向往的味道,能瞬间抓住人的注意力。 邵衍不断地在炸,一小部分一小部分的,似乎正在为一个大部件的东西在凑组零件。肉酱炸出来之后是很鲜嫩的半透明的红色,极薄,热气腾腾的香味将一旁正在专心做菜的厨师们都勾搭地频频看过来。邵衍听到里昂的翻译大声问自己在做什么,便顺带炸了一片不大的肉片递了过去。里昂双手还在摆弄面粉,看他这样,非常自然地探头用嘴来接。厨师们虽然是竞争对手但因为惺惺相惜变得非常融洽的关系让观众们觉得很有意思。 “唔!!!”里昂满脸惊叹地咀嚼着肉片,被口中从未感受过的奇香立刻征服。他连连点头表达自己对这口美味的欣赏,还觉得不够,伸出自己沾满面粉的大拇指朝邵衍用力摆了摆。 邵衍笑着摇了摇头。 解说员用力咽了口口水,出于职业道德的原因并不敢像里昂那样开口讨要,他看着邵衍将煎好的薄如蝉翼的肉片零件排列在盘子里,盯着最大的那一块看了半天,猛然反应过来:“一条龙!?” 邵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将从龙尾到龙身的零件拼接起来。这个外壳在煎炸的时候做了小小的处理,将一些小机关合在一起,龙身便变得严丝合缝。邵衍每拼凑好两块零件,便往里面仔细地填上河豚肉,一直拼到最后一个零件时,才把调好味道的豆腐鱼肉汁灌了进去,然后按上同样填满了河豚的龙头。 半透明的鲜红龙身被雪白的河豚肉填满,看起来鲜嫩极了。龙头被塑地惟妙惟肖,闭口做休憩状,精细的感觉带来一种源自本身的威严。 里昂的鸭已经烤到五分熟,他将鸭从烤箱里拎了出来,剔下鸭脯肉,然后挑出内脏和鸭骨头放入银器中榨血。 鲜红的血浆从银亮的器皿中缓缓流淌出来,滴落在银色的小酒盅里,独一无二的血腥美感也让人颇转不开目光。 里昂将血浆倒入锅里调味,礼尚往来地问邵衍:“你要不?” 邵衍是看着他把半生的内脏放进机器里榨汁的,视觉受到了某些冲击,闻言便礼貌地摇了摇头。里昂目光从邵衍那半盆还没炸过的肉浆上扫过,看起来有些失望。 食材预备妥帖,邵衍终于架起了炒锅。鲜笋、火腿丁和冬菇片在锅里翻炒,然后倒入高汤和各种调料调味,他的厨台上还有一瓶专门为他准备的花酿,邵衍想了想,又打开瓶子倒了一点进去。 各种食材被炒到鲜红油亮,锅内的鲜笋火腿和冬菇滚着逐渐粘稠的浓汤咕咚作响,一股浓香的鲜甜伴随腾起的蒸汽越发浓郁起来。邵衍将里头的辅料全部捞出来,锅底垫上几片肥火腿肉,然后非常轻柔地将已经填满鱼肉和鱼汁的龙身码在了锅里。龙身的零件因为拼装得十分契合的原因入锅并没有散开,迅速被鲜亮的汤汁浸没了过去,吃透汤水,表皮越发金红透明。 盖上锅盖,邵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发现场内的大多数人还在低头忙碌之后,便顺手取了一罐蟹黄来做龙爪和龙须。 蟹黄的口味自然没有新剔出来的那么新鲜,他揉了XO酱后调成近似龙身的颜色,龙须炸成张牙舞爪的弧度,龙爪则在包进切成碎丁的酸萝卜后封口炸形。 里昂的血鸭已经完成,处理好的鸭脯肉被放置在精美的银盘当中,鸭骨和鸭内的血经过调味,也已经酒香扑鼻。鸭血混合了鹅肝酱那种奇特的鲜味以后变得相当诱惑。完成血鸭后,他又切了几片苹果来煎鹅肝,鹅肝被当做陪衬铺在血鸭旁边,顶端小心地撒上了几枚黑鱼子。大部分人对这道菜都不陌生,里昂靠着它将长塔餐厅经营成了世界闻名的产业。 里昂朝解说员道:“我完成了。” 解说员一直保持亢奋的状态,闻言立刻跳了过去。小块的鸭脯肉淋上了用鸭血制成的酱汁,和银色的餐盘对比鲜明,用做搭配的鹅肝小块小块地在周围列开,精致小巧的摆盘充满了F国特有的浪漫味道。 鸭肉一点不因为酱汁的原材料而腥臭,而是泛着一股芬芳浓郁的酒香,搭配着嫩滑可口的鸭脯肉,一口咬下去便涌出甜汁。给人的感觉像是喝下了一壶上好年份的葡萄酒般回味悠长。 评委们对血鸭赞不绝口,纷纷表示一段时间不去长塔餐厅里昂的手艺又进步了很多。F餐的特点被他一双巧手展现得淋漓尽致,让再挑剔的人都无法给出负面的评价。 艾丽萨克的松露龙虾紧随其后完成,特殊处理过的龙虾肉保持着深海海鲜特有的甜味,煎过的松露片和黑松露调出的酱汁和龙虾肉简直是天生一对。咀嚼时龙虾甜蜜的口感和松露无法忽视的鲜香融合在一起,契合的搭配让这道菜在不论是气味还是口感上的造诣都达到了顶峰。 两个三星厨师一出手,评委们就被彻底征服了。之后送上来的菜,不论怎么品尝他们都觉得比最开始的两道略逊一筹。哪怕樱井雄送上的松茸松板肉入口即化,河豚刺身鲜甜可口,但比起松露龙虾和血鸭,在口感上终究逊色了一些。 大家都默认嘉宾大赛的冠军估计就要在艾丽萨克和里昂之间做出抉择,邵衍那边一直不紧不慢地掐着表,等到所有人都已经评选得差不多时,才终于关火宣布自己的菜品完成。 他锅里的香气已经在赛场中细滋慢长许久,锅盖掀开的一瞬间,轰然升起的一大团水汽便夹带着最原始的香味凶猛地扑了出来。观众台上原本只是嗅到隐约香味的众人们只觉得一股霸道的浓香迎头盖下,瞬间令人口舌生津。 还在低声讨论艾丽萨克和里昂孰优孰劣的一下被吸走了心神,不明真相的众人动作整齐一致地看了过去,便瞧见邵衍往自己的调味碟里舀出一勺汤细味品尝,随后才不紧不慢地端着大锅将锅里的盘龙一点一点倒进装饰完毕的盘子里。 肉酱调出的皮经过汤汁的炖煮已经软化,粉嫩透明地紧紧裹在馅料上,倒进盘子里的时候龙头还悠悠地颤动了几下,一看就知道弹性惊人。 惟妙惟肖的龙身卧在油亮的汤汁中,软而不塌,晶莹喜人。邵衍将炸脆的龙爪过一遍汤水,和龙须一起安置完毕,最后朝龙眼部位的凹陷中填上了一些泡过酱料的黑鱼子,如同画龙点睛般,整道菜一下就鲜活了起来。 盘子里是刚才邵衍无聊时用红白萝卜雕的图样,在盘首各色锦簇在一起,纤薄的花瓣中甚至还有细密的花蕊,简直和真花一般无二。龙头恰好搁在花团当中的小凹陷里,脆嫩的色泽和红亮的龙身相互搭配,只叫人眼前一亮。 这样隆重的画风,简直是彻头彻尾的C国菜风格,光看模样,做招牌菜也是足足够了。 方才在邵衍炸龙身的时候还在讨论C国菜太油腻对身体不好的评委们这下什么屁都不放了,等助理将菜端上来后,就毫不客气地用勺子挖下看起来最肥厚的部位,合着厚厚的酱汁送进嘴里。 评审台上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击打成浆的肉泥做出的皮料经过油炸后滋味已经非同一般,吸饱了滋味浓厚的汤料之后,从酥脆变得软糯绵长。咀嚼的时候肉皮的弹性和丰厚的口感层层剥离,混合了河豚与汤汁的鲜……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受。 河豚肉嫩的不可思议,因为本身就是远超普通鱼类的美味,无需过多的调味就已经足够出色。因为被包裹在肉皮里的关系,这份鲜美又被糅杂进一种和河豚截然不同的鲜,混合着灌在馅料里的豆腐鱼汁,每咀嚼一口都会被嚼出无数的汁水。 Q弹软糯的肉皮、鲜嫩甜爽的内馅,内有豆腐鱼无处不在的甜汁,再混合上炖煮后浇盖在龙身上用各鲜料煸炒烹调的浓汤…… 一时间什么血鸭什么松露全部都被抛在了脑后,评委们抓着勺子,满脑袋只剩下一行猩红的血字—— ——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吃饱了吗?吃饱了再进来哟!【良心忠告】 ☆、第六十章 菜香味已然飘满整个会场,评委们甩开腮帮子大嚼起来,一盘子分量不小的盘龙瞬间去了大半。看台上的观众们简直想要骂脏话,这群评委光吃东西不说正事儿,菜又没有观众的份,连累他们只能饥肠辘辘地在一边咽口水,明明吃过饭才来看的比赛,现在肚子却一个比一个饿。 “艹,组委会也太不是东西了。这种活动咱们一开始就不应该来,纯粹是自讨苦吃。”高远咽了几口唾沫后朝斗篷女抱怨,“这邵衍吃什么长大的啊?随手弄点东西都能那么香。我妈要是有他的本事,咱俩现在妥妥三百斤朝上。” 斗篷女道:“这道菜没见他做过啊,我上星期还去过御门席在A市的老店呢,邵衍现在在A市,那里的菜单更新的应该是最快的了。” “S市也没见过有。”高远与她对视一眼,静默片刻,半晌后幽幽道,“他刚才开赛的时候发呆,不会就是……” “在琢磨这个菜吧?”斗篷女默契地将话题接了过来。 不是人啊! 二人在心中齐齐高呼。 这道菜显然让评委们吃得很开心,龙尾被勺子三两下挖掉了大半,甚至有人嚣张地把龙头整个舀进了自己的碟子里。Q弹软糯的肉皮和河豚肉混合在一起的口感和鲜味是让人无法抗拒的。少有原汁原味的C国菜能这样打动西方人的味蕾,做法浓油赤酱的除了宫保鸡丁麻婆豆腐糖醋里脊这些著名菜色外能被大多数西方人接受的也不剩下几个了,邵衍的成果无疑又一次打开了他们新世界的大门。 嘴里还嚼着鲜嫩多汁的河豚肉,评委们相互对视几眼,一时大加犹豫起来。 邵衍这道菜做得太出风头了,征服人的味蕾只需要入口短短的片刻时间。但评委们原先的心理是从里昂和艾丽萨克两个人当中选出一个发挥最好的,邵衍这匹中途杀出的黑马无疑打乱了许多人的计划。 评委们有着自己的小九九,但在赛事公平公正四个字的驱使下,并不敢睁眼说瞎话地指鹿为马。更何况这个小小的评审台上各方势力之错综复杂简直堪比竹林里的根系,众人越是势均力敌,就越是没人敢做那个出头鸟。 “血鸭很好,龙虾很好,邵衍的那道菜更好。”有评委苦着脸朝镜头道,“果然是三星厨师,三位的实力太实至名归,以至于让我都不知道该选哪一个才好了。” 赛场内的厨师们因他们的犹豫都表现得很紧张,邵衍摸到里昂那边尝了一口他做的血鸭,完完全全是异国风味,但确实很好吃。 艾丽萨克做的松露龙虾更是比葱烤鲫鱼还鲜嫩,让他尝地眼睛都亮了起来。赛场里的其他参赛者的手艺也都十分不错,就算是樱井雄,精心烤制的那道松茸松板肉也不是邵父从前带他到处去吃的那些高档R国料理店的手艺能比的。松茸菌类特有的鲜甜渗透进本就口感非凡的牛肉里,牛肉滑嫩弹牙,满嘴都是肉汁的芳香。开厨之前邵衍看过樱井雄的原材料,那块松板肉就一点点大,选的也许是一头最好的牛的某个部位,脂肪分布的纹理简直绝了。这种食材邵衍上辈子是没接触过的,过去吃牛肉的机会并不多,也是到了现代之后他才知道,各个国家居然会为了培育一种食材如此大费周章。 看到他吃自己的菜时樱井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脸上的表情不好说是惊讶还是惊恐,听到翻译说邵衍夸奖自己做得不错后他又愣了一下,神色虽然还是很微妙,但好歹正常地朝邵衍点了点头。 评审台的评审员已经开始争论起来。 “邵衍的这道菜虽然色香味俱全,但味道太浓厚了,在桌上会盖过同桌所有菜的风头的。C国人不是总说要百花齐放吗?”一个F国来的,更倾向让里昂获胜的评委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开始挑毛病。 坐在他旁边的女评审挑起细长的眉毛道:“如果按照这样的标准选择,我觉得还是艾丽萨克的龙虾好。龙虾清甜嫩滑,可以和任何菜色进行搭配。松露的味道留在嘴里,之后哪怕吃餐后沙拉感觉都会更棒一些。” 两人寸步不让,最中间的那位评审操勺铲下一块龙腹上的肉,恰好碰上了豆腐鱼汁存储的最中心,用餐碟接着送到嘴里的一路浓稠的鱼汁不断地向下流淌。紧实弹糯的肉皮让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声,随后便代表另一边立场改变的几个评委开了口:“既然是招牌菜,个人风格肯定要明显一些,抢风头也不算什么缺点了。至于搭配其他的菜色,C国菜的构成和我们不太一样,这个不需要列入考虑当中。这道菜单独摆盘是所有菜里最精致大气的,奇特的烹调方式和独特的食材构成并不比血鸭逊色,味道更是无可挑剔,难得的是厨师还很年轻。不论是里昂还是艾丽萨克,在美食界都已经获得了太多荣誉了,我们应该试着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两个正在僵持的评审闻言看了过来,发现除了他们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倒戈。如愿无望,他们只能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在剩菜被撤下去之前,又抓住机会拿勺子舀走一部分盘子里所剩不多的龙身。 哪怕不夺冠邵衍也没什么遗憾了。一场比赛让他直观地看到了各个国家不同的处理美食的方式,他现在脑袋里灵感大盛,全部挤满了不同的天马行空的菜色,只恨不能立刻回到厨房去大加实践一番。里昂他们表现的相对来说也轻松一些,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还能和翻译谈笑风生,只是一直在整理衣领和帽檐的动作多少能看出一点他在虚张声势来。 评审们是不允许交流太多的,收走了桌面上的作品后就按照个人单独的票数来投选优胜者,最后的票数被实时统计回组委会,然后再瞬间以完全透明的方式转播回赛场当中。 讲解员盯着正在转换数据的大屏幕,问和自己站在一排的主持人:“你觉得这一届谁会赢?我觉得是里昂。” “里昂?”主持人惊讶他的笃定,“刚才邵衍的作品撤下去的时候,都快被吃光了。” 讲解员的表情有些不乐观:“他的实力很惊人,说实话这一届比赛能杀出他这匹黑马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但评委席一个C国的评委都没有,而且比起里昂,他在资历上……” “开始了。”主持人越听越不爽,看大屏幕开始出现票数统计的字样,便出声打断了他。 讲解员耸了耸肩,满脸无奈。也许是见过了太多的不平事,他现在已经没法像刚入行那样单纯地相信只要有实力就能获得胜利这句话了。 但转头面向镜头的时候,他仍旧是满脸笑意。 “欢迎回来!”讲解员的情绪似乎时时刻刻都那么亢奋,“这是星级厨师们的战争!组委会的数据已经经过统计并发回了统计中心!” 主持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一秒变脸,面不改色地接道:“为示公平,在现场揭幕结果之前,请各位评审们首先公布自己的最终结果。” 现场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凝滞了起来,四周的观众台上原有的窃窃私语也顷刻消失地一干二净。赛场里的一二星级厨师们虽然知道自己这次肯定夺冠无望,但多少对也许会出现的爆冷门存在遐想。评委们肃穆地站起身来,按照顺序,一个个公布自己的答案。 开头的第一张票就投给了邵衍完全出乎了许多人的预料,讲解员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凝滞,随后才状若无物地恢复正常。C国文化受排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连C国本国籍的观众们都对邵衍成为最后赢家不抱什么希望。 但接下去的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除了坚定站在F国和D国阵营的几名评审外,其余几乎所有的评审都将自己权限内的荣誉颁发给了邵衍。 屏幕上的统计结果随之公开的时候,赛场内一阵寂静。九名评审里,艾丽萨克一票,里昂三票,剩下的五票,全部都投给了邵衍! 邵衍居然真的赢了! 在一群动辄星级的古梅厨师当中,他甚至斗败了享誉已久的两位三星厨师,摘得了最后的桂冠!以C国厨师在各种赛事中受到的待遇,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结果,可现实就是……邵衍真的赢了!!! 场内的C国观众们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全都狂喜地开始欢呼,能够掀翻屋棚的喝彩瞬间响彻了赛场的每一个角落。这些大多自持身份的观众们极少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刻,可这个结果代表了什么?代表有史以来,C国菜第一次能披挂着本该属于它的荣誉站在环球美食大赛的舞台上了! 邵衍简直是一个奇迹!!! “邵衍!邵衍!邵衍!!!” “C国!C国!C国!!!” 邵衍站在声浪的最中心,听着赛场周围的观众们大声喊他的名字,心中居然古怪地也涌出一股热血来,手脚都开始战栗。 这一激动人心的消息被赛场内的各家媒体迅速转播,讯息最快的网络媒体们最先曝出大赛爆了这个不下于冷门的结果后许多人还以为是假消息。 因为之前“C国嘉宾受歧视”的事件,这一届大赛在民间的受关注度史无前例地高。嘉宾大赛还没开始之前,网络上就出现了各种虚实不明的消息,说实话很多人对邵衍并没有抱着很大的信心。毕竟他还那么年轻,在各国派来的堪称“国宝”的星级厨师里资历浅得可怜,之前又因为歧视事件得罪过组委会,加上这一次来参加大赛的另外两个三星厨师实在是声名显赫。大多数的人都觉得,能和他们站在一个赛场上同庭抗争,已经是一种对邵衍的尊重和肯定了。 各种或鼓励或挖苦的声音随处可闻,比赛开始还没十分钟就有人唯恐不乱地开始散布各种假消息,F国夺冠、D国夺冠,然后继R国夺冠之后,邵衍又夺冠了?! 人们在看清发布消息的媒体前全都是满眼“呵呵”,等到看清了发布消息的权威平台后,统统变成一脸“卧槽”。 邵衍!真的!夺冠了!!!! 消息公布的十分钟之后,关键词为邵衍的各种讨论顿时出现了井喷! 而赛场内,对自己夺冠没什么概念的邵衍一脸淡定地接受了评审团代表颁发给自己的奖杯,对着镜头看不什么激动的姿态更是收获了大批对他“沉着冷静”“有大家风范”的赞扬。赛场内的嘉宾们甚至比观众们更加诧异。本以为自己能夺冠的里昂有些失望,但因为刚才吃过邵衍能给他炸的肉片,心中也并未对这个结果产生不满,邵衍下台之后甚至还主动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但赛场内除了他和艾丽萨克外其他的厨师们态度却变得微妙了起来,一些原本还和邵衍相处地不错的,道贺的时候笑容中也透出几分古怪。 邵衍对他们骤变的态度并不陌生。当初在宫里做内侍的时候,他和同龄的其他人也都相处地不错,但这种情形在老总管收下他做徒弟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虽然越发通晓世事后从前那些因为嫉妒冷淡欺负他的小伙伴们又开始回头试图与他重修旧好,可能在身份出现差别后做出那种选择的玩伴,邵衍怎么可能还会再看一眼。 心中瞬间加固了对某些人的提防,邵衍浑作不知地和众人寒暄完,又被主持人通知等会散场后要去组委会领取开幕会仪式的活动流程。 赛事落幕后,一群落败的厨师们貌似无意地排挤开他凑在一起说话。邵衍感受到从人群中似有若无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时有几分好笑,里昂和艾丽萨克却在这时候凑了过来。 里昂安慰他道:“你不用去理会他们,我年轻时第一次获得一个美食大赛的冠军时,周围的参赛者们也都是这样对我的。你是个天才,假以时日,一定会让他们后悔今天因为嫉妒和意气用事给你难堪。” “我不难堪。”邵衍很诚实。 里昂显然当他在嘴硬,笑了笑没有继续回答,忽然话锋一转,指向那半盆搁在一边的鹿肉泥:“这些,可以炸来给我吃吗?” ** 最后那半盆肉泥全都进了艾丽萨克和里昂的肚子。 邵衍去组委会报道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上次去B市机场接他的接待队的管理。对方这次负责给他带路,全程客气到恨不能跪下来,离得老远就小跑开为邵衍去推门,之后嘘寒问暖的寒暄更是无需多说。邵衍开始还没认出他,对方一副“我们是旧相识太有缘分了”的态度最后终于让他想了起来,临别前给了他一个微笑,这人就像得了天大的鼓励一样一脸激动地站在原地拼命告别。 邵衍要进行的仪式没什么出奇的。就是在美食大赛当天接过组委会总会长递来的圣火,吊着钢丝用尽量美观的姿态飘到一处站台上点燃火焰,然后用弓箭取到圣火坛内的火种,射到圣火种的坛里。圣火的种子将在本届比赛开幕直至下一届比赛举办的期间被小心保存避免熄灭,以寓意美食大赛的代代相承永垂不朽。 这种高难度的动作表演对邵衍来说就跟玩似的。而且仪式也并全是画面中表现出的那样庄重,至少射箭那个环节,邵衍只要保证把箭射出去就好,火种坛燃起的火焰自然会另有人负责。 “弓箭一定要拉开,越有力度越好。”负责人将一只练习弓箭连带箭递给他,嘴上问,“这是十五公斤的练习弓,拉起来比较困难,但你得先熟悉……” 邵衍挽手拉了个满弓,玩儿似的弹了弹弓弦,嗡的一声:“弹棉花似的。” “……”负责人看着他轻易将箭射到了不远处的靶子上,沉默了一会儿后,嗓子有些发干,“……开幕式那天能按照这个标准发挥就很好。我们去吊威亚。” 看着邵衍一脸陌生地接触威亚道具的时候他心中又燃起了些许自信,专业地讲解并安抚道:“这个道具勒在身上时间久了会有点紧有点疼。人在上头的时候会有点头重脚轻,但绝对是安全的,你保持平衡就好。到时候飞的高度比较高,你还要注意别看脚下,做动作的时候放松一点,想象着自己正在飞翔就好。” 邵衍一边穿一边问他:“电影电视里的那些演员就是用这个代替轻功的?后头的钢丝不会被看到?” 完全是外行了吧? 动作指导在弓箭上被消磨的专业自信立刻固态重萌:“会场那么大,到时候在晚上,谁会看到呢?后期拍摄会有修片啊,钢丝也会被修掉的。感觉怎么样?一会儿机器把你提起来的时候不要害怕,刚开始是会有点不习惯,但等到……” 邵衍捆着威亚在机器的作用下倏地跳了起来,一下子从他的眼前消失了,然后整个人灵巧地跃到了身边的一根长杆上,高兴地摸了摸肩膀上的保护套:“果然是好东西!” “……”动作指导嘴角抽搐地在和邵衍见面的十五分钟后将他带回休息室交给了带他来练习的人,对上对方不明所以的目光,沉默片刻后,把对方拉到一边,“憋带他再来了!这特么在逗我呢!” 出去的一路上那位带路的管理一直想借此事和邵衍说话,但邵衍的电话随即便一个个接踵打了进来。 A省协会和御门席的,邵父邵母的,李玉珂夫妇的、S市御门席的,各路给过联系方式的媒体的,A大的同学的…… 邵衍听着电话那头不断变化对象却始终没有改变过的兴奋的声音,原本对夺冠没什么感觉的心里也渐渐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越近大门,他隐约听到外头比起来时嘈杂许多的人声。 中午近下午时分,艳阳高照,光线最强烈的时段。从灯光柔和的室内踏出来,邵衍眯着眼将手遮在眼前有片刻的眩晕。 周围随之响起的尖叫声吓了他一跳,尖锐高亢的呼声如有实质,险些把他又重新推回屋里。 邵衍在短暂的盲视后看清周围的场面,这才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组委会办公处的保安非常艰难地以他为圆心阻出了一个两米不到的真空地段,他们身后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这些人的情绪都相当激动,以女性为多,一个个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见邵衍放下手对视回去之后,尖叫声又加剧了一些。 “邵衍!!!!” “邵衍!!!!!” “啊!!!真人好帅啊!!!” “看这边!看这边!” “……”邵衍盯着那群亢奋异常一直在大声叫嚷他名字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人是谁?” 他身边的管理愣了一下才回答:“都是您的粉丝啊!” “胡说八道!”邵衍有种被糊弄的感觉,“我又不是明星,怎么会有粉丝。” 这问题谁知道啊?一个厨子有那么多粉丝本来就是挺不合常理的,之前因为怠慢了邵衍在网络被邵衍粉丝疯狂攻击的管理也很想不通,但现场这群疯狂的粉丝们比起追星族也不差了。 管理沉默了片刻,退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邵衍一圈后,有些迟疑地判断:“大概是……看……脸吧?” ***** 享受到偶像明星落荒而逃待遇的邵衍活着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看着车窗外防线岌岌可危的人群他难得心有余悸了一把。回到家里的时候气质凶煞的阿佟他们也笑得喜气洋洋,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邵衍回房间的一路上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手扶上了大门之后才想起——严岱川居然没给他打电话。 接了那么多的贺喜电话,连A大的同学们都有动静了,向来对他最照顾殷勤的严岱川居然还没动静。 出事了? 邵衍第一个就这样想,因为出神也没分心注意周围的动静,走进屋里的一瞬间,背后风声微动,邵衍的眼睛就被一双略显粗糙的大手给遮住了。 邵衍下意识用手肘朝后拐去,突袭这人有提防,往后头一缩,躲开了大半的攻击后闷哼一声。邵衍的手已经游蛇般盘上了他的胳膊,正准备略施巧劲将他摔到地上,听到这声闷哼后刚酝酿的凶意立刻散开。 “毛病啊!”他掰下严岱川的手转过身来踹了对方一脚,“下次打招呼再这样装神弄鬼,打残你。” 难得想到要浪漫一次的严岱川捂着被打疼的肚子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也是挺琢磨不清这世界上为什么还有比自己还不解风情的人的。他轻轻嘶了几口气之后才出声道:“恭喜。” 邵衍踹了他一脚,又觉得自己打重了。严岱川这人看着壮,其实挺不禁打的,上次胳膊上掐了一下一个来月才褪掉淤青。想到对方藏在屋里那么久估计也是为了给自己惊喜,邵衍心中便生出一股浅浅的歉意,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严岱川率先服软,他立刻松了口气。 他表情恢复如常,拉着严岱川到床边坐下,眼中带上笑意:“躲的时候动作轻多了啊,练过了?” “给你配的那群保镖以前是佣兵,跟领头那个学了两招。”严岱川撩起衣摆看了下自己迅速红成一片的肚皮,眼角一抽,“你这功夫到底是在哪学的?我问过你爸妈,连他们都不知道。” 邵衍练武的时候经常受伤,柜子常备白药,闻言拍开严岱川的手对准伤口刷拉拉喷了一通,嘴上回答:“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严岱川被冻得一个激灵,差点连一向自持的表情都严肃不起来了,邵衍的手紧随其后便盖在了他肚子上,另一只手推了下他的肩膀:“躺好,我给你揉一揉。” 因为练功的关系,邵衍的体温全年都很均衡地保持在比平常人高一些的程度,刚刚喷过药的皮肤被他微烫的掌心一碰,严岱川整个人就抖了一下。 邵衍盯着他肚子,没发现到他的异状,嘴上还说:“有病,没事找事非要被我打一顿才甘心。好了伤疤忘了疼,上次胳膊多久才好的?” 严岱川抓着衣摆露出肚皮被他按在床上,短暂的出神之后,盯着邵衍便转不开目光了。 从眉毛看到嘴,连对方脸上细细白白的绒毛在他看来都可爱得不得了。电话里听到的声音和本人还是有些区别的,邵衍也只有虚张声势的时候才会那么多话,青年清朗中略带沙哑的嗓音也让严岱川着迷地不行。邵衍按地很用力,药水一下就被他搽热了,肚子也开始微微发起烫来。邵衍的手因为从小不怎么干活的关系骨架很纤细,掌心和指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薄茧,明明上一次还没发现…… 严岱川眼睛里全是他,手抓着衣摆蠢蠢欲动,只觉得全身都因为对方在自己肚子上的动作发起热来。 高个子的人长起肌肉来确实要比矮个子好看…… 邵衍盯着掌下被麦色皮肤紧紧包裹着的线条分明的肌肉,因为药水的关系这块部位发着油油的光亮显得越发野性健壮。他心里羡慕,忍不住就多摸了几把。 严岱川跟被咬了一口似的立刻抬手按在他手上,邵衍抬起头,才惊讶地发现对方从脖子到脸全都涨红了。 邵衍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颇觉有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抽出手来在对方腰上到处乱捏:“害羞?你还会害羞啊!?” 严岱川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现在是他在作死,还是自己在作死。 作者有话要说:打不过的悲哀 ☆、第六十一章 邵衍显然不知作死为何物,被严岱川抓着手反倒更有兴趣了,还以为严岱川在和他开玩笑似的,试图抽出手来继续。 严岱川被他折腾地不行,只好出声阻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现在的嗓音简直哑得吓人:“不要胡闹!” 邵衍被他吼了这一句,不疼不痒地转头盯着他,看了半天后忽然探揪手了一下严岱川的脸:“又生气?太小气了,现在小姑娘都不会随便生气了。” 严岱川脸上肉被揪地疼,换别人早发火了,对上邵衍却只剩下无可奈何:“都好了好了,我没事了。别瞎闹让我起来,你再压一会儿我欺负你了啊。” “你?”邵衍似笑非笑地瞥了严岱川一眼,一连敷衍道,“我真是怕死了,你居然要欺负我了!怎么办?现在逃还来及吗?你一拳打过来,我不会被揍扁吧?”手被严岱川拉开,他又强硬地伸了回去摸了严岱川刚刚被掐的脸一把,刚想就此作罢,手腕就被一下抓住了。 严岱川一个使劲儿,直接将邵衍拽到了身上,然后反身将他压在了床上。邵衍压根没有想到提防他,被拽的时候刚想动手便想到严岱川身上被自己打出的伤,很快又偃旗息鼓了。 那么一个大高个压在身上,虽然这重量对邵衍来说不算什么,存在感却着实太强了一点。邵衍虽然粘人惯了,但也没试过和人如此暧昧。还以为自己把严岱川给惹火了,邵衍笑了两声后抬手推严岱川的肩膀:“知道了知道了,不说你了。快起来我鞋子还没脱,脏死了。” 严岱川双手撑在他头部的两侧,眯着眼睛,头垂得极低,鼻尖几乎要碰到邵衍的。他不动,细细地打量过邵衍脸上每一个细节,对方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脸上,眨动的眼睛睫毛又密又长,眼珠和发色稍浅,目光因此比普通人迷离许多。严岱川心中忽然便涌起一股冲动,盯着对方含着笑意的一双清透的眼睛,缓缓伸出手来,将邵衍额前的碎发轻轻捋到头顶。 他静默着盯着人的模样有些吓人,邵衍愣了愣,感受到对方盖在头顶温热的手,忍不住问:“你干什么?” 严岱川调整了一下姿势,结结实实地压在了邵衍的身上,腿也把对方的缠得紧紧的,声音沙哑:“说了要欺负你。” “别找打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邵衍得到回答后便试图从他身下逃开。无奈严岱川缠得太紧,他不动用暴力根本不可能轻易脱身。严岱川身上已经有伤了,再捱一下人估计要受不住,邵衍拿捏着分寸只能无奈地任由他压着。 这样的姿势下,邵衍一挣扎就坏事了。被对方被缠住的腿不老实地磨来蹭去,严岱川身上本就初露端倪的火苗一下便如同浇上助燃油那样旺盛了起来。 他抚开邵衍的头发,无意识地在抚摸对方的头顶之后后将手掌盖在对方光洁的额头上。邵衍抬眼,除了严岱川专注的眼神外没有看到更多的东西。盯着自己的视线太火热也太专注,邵衍下意识也回望了过去,便忽然有了一种周围的空气正在被慢慢抽离的错觉。掌心和额头接触到的皮肤几乎要被灼伤,空气都变得稀薄。严岱川的五官立体,双眼轮廓深刻,认真盯着什么东西的时候,眼睛里就有一种情感涌溪般潺潺冒了出来。邵衍对这种情感很陌生,但随着越来越长久的凝视,他的精神开始不由自主地慢慢放松。 那是一种在其他人身上都无法获取的安全感,哪怕被这样威胁的姿态压着,邵衍也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中没有出现任何慌乱。严岱川按在他手腕上的大掌收回之后,邵衍顺应心意地伸长胳膊搂住了严岱川的脖颈,用力一压,侧头附在了对方的耳边。玩闹时的笑意渐渐褪去后,他眉眼中全是从未倾注在外人身上过的温和,带些轻佻:“你想怎么欺负我?” 严岱川原本尚在忍耐,耳朵被热气喷洒到的一瞬间心中骂了句去他妈的,借着这个亲密的姿势微微偏头便埋在了邵衍的颈窝里。 鼻尖触到的皮肤温热、细腻,滑的像是一片刚刚从牛奶中捞出的奶衣。邵衍爱干净,身上从没有出现过与普通厨师如影随形的油烟味,身体自带一种这个年纪的青年人才会有的像是春天草原般清爽的气息。又大概是因为平常总是酿酒和接触酒的缘故,身上总还染着花酿和百香果酒以霸道和留余香著称的清淡的酒香,与他清爽的草原气味混合在一起,简直是这辈子最契合严岱川嗅觉的味道之一。 一开始用鼻尖磨蹭那块皮肤,严岱川心中却充盈着说不出的不满足,半张脸贴了上去慢慢地磨蹭着,仍旧是蠢蠢欲动。 邵衍脖子比较怕痒,被他折腾的时候忍不住朝后微缩,被严岱川抓着肩膀按在了床上。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动手揍翻对方逃开。被磨蹭地痒酥酥的皮肤猛然一热,便被严岱川一口咬住了。 邵衍吓了一跳,绷着身体推了严岱川一下,嘴里问:“你干什么?!” 严岱川却没有回答,他喘着粗气伸手将邵衍抵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给拉住了,然后拽着手腕贴在了被面上,缓缓下滑抱住他的拳头。 舔舐对方颈间细腻皮肤的时候,严岱川心理的愉悦甚至远超生理上的。僵持了如此之久的接触终于从搂抱更升一级,邵衍怕痒想要动手却因为顾及他一直在迟疑,他□□着对方颈窝里的皮肤,蜿蜒而上,唇印在邵衍鬓角、耳后,含住他的耳垂,顺应心意地啃咬起来。 邵衍原本只觉得自己像被一只小狗压着不停舔,被叼住耳垂的时候他有瞬间的紧绷,随后便被啃咬时远超疼痛的□□拉去了新生。耳后是湿漉漉的皮肤,严岱川呼吸的频率越来越快,包着他拳头的大手也慢慢松开,用手指去掰弄邵衍蜷起的手指。 邵衍便摊开手,感觉到对方的手掌缓缓下滑,和自己的十指交扣起来。 他的呼吸也开始发热,后背渗出薄汗。他感受到严岱川灵活的舌头在耳廓里探缩,被牙齿啃咬时的痒逐渐升腾成另一股陌生的情潮。 他视线放空,脑袋里有点乱,摸不起严岱川这是在做什么——纵然在某些事上他没有常识,可这种接触通常代表着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邵衍觉得自己大概应该主动推开对方,却被严岱川落在皮肤上细细密密的啃咬带来的再亲密不过的接触诱惑给牵住了心神。他被严岱川牵着手,放空视线盯着仿古雕花床工艺细腻的床顶,心中挣扎了两下,道德观念到底比较浅,适可而止的念头一下就被摆在眼前的享乐给盖过了。 邵衍在抛弃理智的瞬间放松了紧绷的肌肉,被缠住的腿下意识在严岱川身上磨蹭起来。他眼神迷离,细长的脖颈像天鹅那样舒展开,甚至主动将想要被亲吻的部位亮出来。严岱川原本只打算浅尝即止,却因为攻城略地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止胆子越发长肥,邵衍猫似的大胆直白,被触到了喜欢的地方便温顺地不得了,对方也和自己一样享受这种接触的认知令严岱川的胸口翻腾着比身体更加高温的火热。 被碰到了高兴的地方,邵衍毫不掩饰地哼哼起来,感受到后颈变本加厉的啃咬,就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随着被咬的地方流淌了出去,连掀开眼皮都越来越困难。 严岱川却除了亲吻,手上一点动作都没有。邵衍忍得难受,便小声哼哼着严岱川的名字。 “严岱川……严岱川……老严……” 严岱川轻轻咬了他一口,让邵衍一个激灵,却并不回答。 邵衍想挣脱开他的手了,因为提不起力气的缘故几次都没能成功,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在床单和严岱川的侧脸上乱蹭:“严岱川……严岱川……小川哥?” 严岱川动作一顿,似乎被什么拉住了心神,抬起头和邵衍对视片刻后,低头压住了他的嘴唇。 邵衍象征性地唔唔挣扎两声,随后整个人便沉浸在了那种唇齿交缠的亲密里。严岱川叩开他的齿列,缠住他的舌头,动作一开始有些迟缓,但片刻之后,便凭借本能灵活了起来。 邵衍被含着嘴唇,一开始有些不习惯这样亲昵的接触,等到尝到了甜头后,迅速拿出了百分之两百的热情回应起来。不同于刚才被亲吻,现在的他也拥有一部分的主动权,想要什么,就可以自己的去争取。 严岱川无奈极了,他原本只想吓唬吓唬邵衍,顺便满足一下自己心中不能言说的心思。这种顾虑只需要邵衍一点点的推拒和抵触就可以悬崖勒马,可现在……这小子完全不下于他的沉迷是怎么回事? 严岱川的精神崩于一线,本能的索取和理智的劝停在脑袋里打地不可开交。身下邵衍却不满他停顿的动作,灵活的舌头一下子撩拨过来,缠着严岱川索吻,又挣脱开一只交扣的手,在严岱川后背胡乱摸索起来。本来就不小的冲动被他这样一折腾越发火烧燎原,严岱川在继续和不继续之间挣扎了片刻,那双在后背摸索的手便一下子扣在了他的后脑上。 管那么多作甚! 严岱川盯着邵衍的视线一下子喷出火来,也不去管那只正按着自己脑袋的手了,低着头专心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和邵衍的亲密上。 屋内一派寂静,初夏时间未到深夜,连虫鸣都没有出现,屋内只剩下胶稠的水声,和偶尔动作大时仿古木床轻微的摇晃身。 等……等等…… 混混沌沌的,严岱川意识到情况有些失去控制了。 他的手流连在邵衍的衣摆里,邵衍专注于和他的亲吻,也不知道注没注意到越轨的发展,偶尔严岱川的一个走神都让他十分不满,一定要用力将对方的头掰正回来才开心。碰上这样追求享受手段直白的人严岱川也是毫无办法,箭在弦上,再不发就太不人道了。手摸到邵衍牛仔裤已经被体温捂热的纽扣上,对方张开腿非常顺从地让他把拉链给拉了开来。严岱川将手伸进邵衍的裤子里,感受到对方因为他的动作极其明显地弹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了这种前所未有的亲密里。意志在温泉中浸泡,徒劳地试图挣扎出水面,却越来越深地陷了进去。 邵衍搂着严岱川的脖子,恨不能把自己整个人贴在对方身上。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魔力,不论是唇舌还是手,能让他全心全意地在信任中享受任何亲密。 他越来越热,战栗、沸腾的血液和脱离控制的思想,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可这种时候……谁管他啊! 下一秒,屋内铃声大作。 忘情的两个人都有片刻的迟钝,严岱川松开邵衍嘴的时候发出了一记浅浅的“啵”声。他用大拇指缱绻地擦去对方嘴角牵出的唾液,手上动作暂时停顿,从邵衍拉链里抽出手,拿走邵衍裤兜里正在振动的手机丢到了旁边。 邵衍扣着他的肩膀,悠长沉稳的呼吸已经被打乱,无意识地拿过手机来看了眼屏幕,立刻出声道:“……等,等一下,等一下。” 严岱川眯了眯眼睛,看他从床上撑着身体接通电话,瞬间从迷离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妈?” 听着电话那头母亲略显激动的声音,他看了严岱川一眼,用眼神表达了一下歉意,开始专注地说起话来。离听筒挺远,严岱川也分辨不清邵母在电话那头到底说了什么,他侧身让表露意图的邵衍从床上滑坐了起来,目光落在对方一片狼藉的衣冠上,俯身撩起邵衍的衣摆在他紧致分明的腹部肌肉上轻轻舔了一下。 邵衍浑身一个激灵,立马抬手盖住了他的脸,用眼神警告了一下,迅速和电话那头的母亲说完话。 挂机后,他目光扫过严岱川乱糟糟的头发和接吻时被自己咬得充血发胀的嘴唇,意犹未尽地抬手摩擦了一下对方的嘴角,有些遗憾道:“我妈来了。” 晴天霹雳。 严岱川迟疑了将近两分钟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到哪里了?” “下飞机了,说要给我们惊喜,阿姨跟着一起来了。”邵衍微微一笑,抽出自己被严岱川压在身下的腿,鞋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掉,他踩着严岱川的肩膀将他一点一点和自己拉近了距离。 严岱川多少有些不满,但被推离的时候看到邵衍眯着眼微抬下巴朝自己微笑的模样视线一下就移不开了。他也说不好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这一刻邵衍的强势和以往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让人想将他压倒欺负的诱惑。 邵衍踢开他,抬手摸了下刚才被舔咬的脖颈,眉头微皱:“没咬出印子吧?” 严岱川开始只是逗他玩而已,到后来又哪里舍得用力咬?那一片的皮肤除了比别处稍微红润一些外并看不出什么不同。起床照过镜子没发现那里不对后,邵衍拉好裤子换了件上衣进浴室洗脸。严岱川被抛弃在床上冷静了好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起床恨恨地收拾好自己之后还得叠被子。邵衍靠在浴室的门框上一边擦脸一边看他任劳任怨地收拾被褥,心中奇异的居然没生出半点尴尬。 邵家父母李玉珂偷摸来B市,除了给邵衍惊喜外,当然也有别的正事。 邵家父母相对单纯一些,又因为没朝歪处想,到地方之后心神全被严岱川这座宅子给吸走了,看到严岱川居然也在B市的时候还喜形于色地上来摸头打招呼。 严岱川好大一高个,也好脾气地曲着膝盖低头任邵母揉头发。他视线扫到母亲在看到自己时的瞬间震惊后眼中掩饰不住的怀疑,平静地解释:“B 市的新楼盘最近开盘,我过来解决一些事情,顺便看几块地。” 李玉珂不太相信他的解释,但看到邵衍和他相处时和从前没什么不同的亲密,又跟阿佟他们确定严岱川确实是下午才到家的,这才放心了一些。邵母见她问东问西一堆问题,又责怪她对严岱川太严厉,一副慈母典范的模样劝说自家大姐严岱川已经年纪不小不应该事事再为他挑剔分寸。 李玉珂斜眼看着己方的猪队友,颇觉无话可说。心中有了怀疑之后他越看严岱川对邵衍献殷勤就越觉得可疑,这小子从小到大性格也就比板砖软和一些,她这个做妈的什么时候见过这小子那么体贴地照顾一个人啊?邵衍去哪里都得安排地妥妥帖帖,从衣食住行到生活起居什么都要管,邵家的事情办得比自家的事情还要上心。隔三差五因为“顺路”要黏去和邵衍相处一段时间就不说了,还时常在邵家父母面前装乖卖好,严岱川那颗大脑袋她这个当妈的都没摸过几回,自家妹妹却想揉就揉!!说不是另有目的谁会相信? 也只有邵母这种思想简单的一根筋会在看到成日不苟言笑的严岱川搂着邵衍眉目缱绻时欣慰称好了。 李玉珂头大如斗,转眼又看到邵衍一边说自己累一边把自己整个人挂在邵衍身上,顿时觉得四周一派凄风苦雨,居然没有一个人理解她的忧心。 **** 邵家父母这次来B市是被组委会方特别邀请的,托邵衍的福,他成了大赛嘉宾后御门席的身价也跟着在大赛方水涨船高起来。开幕式时有许多要被重点邀请到场观礼的企业,御门席便占据了其中的一份名额。邵衍现在在A市读书,邵父邵母已经很久没和儿子见面了,心里多少有些思念,接到邀请后瞒着儿子抽出时间悄悄就来了,顺便也可以看一下御门席在B市的发展可能。下飞机后得到邵衍获得了嘉宾赛冠军的消息,更是喜气洋洋。 因为李玉柯在,严岱川也没了机会和邵衍亲近,两人稍微挨近一些不远处的目光就跟刀子似的刮过来。被自家母亲当贼来防严岱川也觉得挺没趣,好在邵衍并不因为越轨的事情在相处上出现什么异状,仍旧很黏他,才让原本被打断了好事后还有些担心日后如何相处的严岱川放下心中的担忧。 一家人叙旧的时间并不多,严岱川楼盘开盘和买地的事情都是真的,所以确实很忙。邵家父母在家里草草吃了一顿饭后便携手出门调查B市的餐饮市场了,李玉柯没什么事情做,呆在家里盘问各个帮佣严岱川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B市。邵衍则因为要准备大赛开幕式的原因,也不得空闲。 开幕式上要穿指定的服装,之后还要和大赛邀请来的其他嘉宾有所互动,虽然开幕的动作很简单,但也是需要排练几次的。他有吊着钢丝滕飞起来和射箭的动作,试了几套或传统或改良的西装后看起来都有些不合适。邵衍是典型的C国长相,虽然没有西方人立体出挑的五官,但眉目俊秀温和,看起来也显得要精致许多。艺术指导们因为他穿西服不合适的关系发了好久的愁,还是在翻阅C国过去的传统男士装扮时才一拍脑袋恍然想出个主意—— ——既然这次大赛的开幕式上已经有了邵衍这个C国来的揭幕人了,再多一些C国的元素又何妨? 邵衍在排演仪式的时候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接受裁缝的量身比色,只觉得在嘉宾赛获胜后因为各种围观群众的欢呼感到兴奋的自己简直是个傻子。射箭和点火花费的精力不到他一场排演下来的十分之一,各方面终于都完美地收场了之后,他躲在休息室里喝着热过的甜牛奶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屋里进了人的瞬间他就发现到了动静,转头看过去,反倒是偷偷摸摸进来的樱井雄被他犀利的目光吓了一跳。 邵衍认出他来,有些警惕,这人之前在大赛上对他可是有敌意的。 樱井雄的心理素质不错,被发现之后也不紧张,破罐破摔地朝邵衍道:“你好。” 邵衍道:“你会说中文?” 没等来预想中的礼遇,樱井雄眼神沉了沉:“C国的文化博大精深,有许多都让我很感兴趣,语言就是其中一项。樱井家的先祖们也和我一样,对传承C国的各种技艺十分向往。” 邵衍听出他话里有深意,最不耐烦的就是这种一句话九曲十八弯的人,眉头便皱了起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邵先生!”樱井雄忽然抬高了声音,满脸庄严地盯着邵衍问道,“你的樱狩洞天式是从什么人那里学到的!” “……樱狩……什么玩意?”邵衍被问的一愣。 樱井雄以为他不肯回答,目露责备:“邵先生!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您那天在嘉宾大赛上使用的刀法樱狩洞天式是我们樱井家世代相传的。传授您这套刀法的老师,和我们樱井家的先祖一定有过渊源!” 嘉宾大赛上使用的刀法?、 邵衍回忆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前几日在大赛上用到的洞天式,这才辨认出樱井雄古怪的发音说的到底是什么。那套刀法是邵衍自己从心法册的副册里改良出来的,当初用在厨房里的时候还被传他内功的老太监一顿大骂,虽然不知道当初和现在到底差了多少年,可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就成了R国的了? 邵衍眯着眼睛看向盯着自己的樱井雄,对方脸上的表情好像在指责自己偷走了他什么东西似的。邵衍心中一下子不爽了起来,斜斜地倚在了休息室沙发的扶手上,朝樱井雄招了招手:“你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 ☆、第六十二章 樱井雄对上他的目光,心中咯噔一下,野兽般的直觉立刻激灵了起来。 他朝后倒退两步,警惕地问:“做什么?” “啧……”邵衍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咂了下嘴,抬手叩了叩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咄咄的响声:“我让你过来,听不到?” 从进来开始就没得过好脸色,樱井雄原以为邵衍至少在礼貌上会对自己做到位,可到现在为止愣是连一句“你好”都没捞着。他在厨艺界成名都多少年了,也从樱井家的小辈成长为了一家之主,不论是工作上还是在家庭里,都已经许久未曾未曾感受这种被人呼来喝去的感觉了。邵衍命令的语调瞬间便让他感到一阵难堪,但对上对方的脸色,樱井雄又好像被削了胆子似的说不出斥责的话来。他憋了半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半晌后才生硬地说:“邵先生,请您回答我的问题!作为樱狩洞天式的传人,我有权利让您坦白真相!” “老子的刀法成了你的了,你算老几?!”邵衍抬手摸到茶几上一本薄薄的杂志抛手就丢了出去。杂志并不厚,比导购册的页码要稍微多些,樱井雄只觉有股压迫人心的气势伴随着飞来的册子朝自己迎面压下,压根没料到邵衍居然这么不讲道理。但流淌在血脉里的武士传统不允许他做出面对攻击落荒而逃的举动,更何况这不过是一本,轻飘飘的小册子罢了。 被小册子边角砸到胸口的时候樱井雄险些喷出一口老血,那感觉就像有人用榔头抓着一枚铁锥对准了胸口用力猛击了一下,心脏都因此差点骤停。剧痛以被砸到的位置为圆心汹涌地扩散开来,连另一边的肋骨都开始隐隐作痛,肚子里更是一阵的翻江倒海。 他捂着胸口靠到了一边的墙壁上,然后缓缓滑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半晌说不出话来。 邵衍可算解气了一些,坐回沙发上抬着下巴轻哼一声:“脸比太平洋还大。刀法就是刀法,还给起个樱啊花啊的名字,恶不恶心?你们樱井家是干嘛的?” 樱井雄闻言抬起头来,脸色蜡黄,额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邵衍:“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让一本小册子发挥出这样大的力量? 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赛场内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看到坐在墙角一脸痛苦的樱井雄时惊叫一声跑了过去:“樱井先生!您怎么了!?” 樱井雄说不出话来,只是脱力地靠在墙壁上。工作人员只好求助地看向邵衍,邵衍保持着靠坐沙发的姿势朝地上的册子瞥了一眼,脸上牵出一个古怪的笑:“被那本书砸了一下。” 工作人员一愣,看了看樱井雄的脸色又看了看地上那本薄薄的小册,犹豫了一下,探身将小册子拿在了手里。这本书刚才砸在樱井雄身上时包着邵衍的气劲,于是虽然给了樱井雄如此重创,边角却连皱痕都没有一丝。拿到小册子之后工作人员的脸色也微妙了起来,他看向樱井雄,问:“樱井先生,您是被这本书砸伤了吗?” “这是邵先生朝我丢来的……”樱井雄撑着墙壁试图站起来但是失败了,浑身都开始痛苦地抖动,“请送我回酒店……邵先生的失礼,我一定会追究……” 搞得跟真的一样! 工作人员心里都想骂卧槽了,被一本小册子砸的要回房间休息,林黛玉也没有那么娇弱吧?但樱井雄也算是大赛方的特邀嘉宾,提出要回酒店的要求工作人员自然不能不应允,于是好言安抚着打电话叫了两个同事来将樱井雄抬上担架。樱井雄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样子让之后来的两个工作人员也吓了一跳,和原先那人对视一眼,在樱井雄看不见的位置之前那位工作人员一脸□□的表情指了指樱井雄。 哦~~~ 大伙顿时就明白了什么,然后转念一想,这个休息室不是邵衍独用的吗? 樱井雄离开之前还强撑着朝邵衍道:“邵先生,我不会放弃这个问题的。希望下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您能把真相告诉我。” 邵衍对上屋里三个外人投来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欢迎你来。” 樱井雄差点被呕出一口血。眼见他被抬出去了,最开始进来的那个工作人员拍了拍地上捡起来的那本小册子放回了茶几上,朝邵衍道:“邵先生只管专心排练就好,虽然不知道樱井先生想做什么的,但我们的休息室里都是有监控的。他……恩,大概身体不太好,回去休息休息就会恢复了。” “嗯?”邵衍笑看过去,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和自己说这种话。 工作人员啼笑皆非地指了指茶几上的书:“樱井先生告诉我他是被您丢的这本书砸伤的……您放心吧我会帮您作证的。就这本书,随便翻两页都要散架了,怎么可能把他砸成这样……虽然不知道他和您到底有什么矛盾,但作为C国人,我和我们会场的员工都是非常尊敬您的,一定会站在您这边的。” “……”邵衍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看了那本小册子几眼,想到刚才樱井雄靠在墙角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变回端正的坐姿凑过去一脸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多谢你了。” 对方一脸捂着被拍的胳膊一脸激动地离开。 樱井雄当然没法再出席各种彩排了,他伤的不轻,在酒店里越养伤越疼。可是撩开衣服之后那块被砸的地方居然连肿都没肿,随同他一起的几个徒弟和翻译也看不出究竟来,弄了点药擦擦也不见好,到医院一拍片,才知道是肋骨骨裂了。 卧槽骨裂了?! 听到这个诊断结果的时候樱井雄心中的错愕丝毫不比他的那群徒弟要少。原本以为邵衍靠一本薄薄的书将自己砸成轻伤的时候樱井雄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但那样小的一册纸怎么能在不造成表皮青肿的前提下打裂人的骨头呢?因为骨裂并不是很严重的关系樱井雄也无需进行太多的治疗,只要躺在床上吃药休养就好,但骨裂带来的痛苦却完全不是普通小伤能比拟的。 不说稍微动弹一下就痛不欲生,呼吸时五脏六腑针扎般的折磨在他清醒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如影随形。樱井雄又不甘又痛苦,家传的刀谱没能保住就罢了,竟然还被人打成这样,关键是连他的助手和徒弟们都不相信他这个受伤的原因真的是邵衍造成的。 最信任的小徒弟在病床边对他表忠心,保证会顺着他的意思用这件事情让邵衍好好吃个大亏的时候樱井雄肺都快气炸了。 但还不等他小徒弟去公关,外头各种对他受伤缘由的猜测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起来。 他要对邵衍发难,便朝组委会递交了病情诊断书提出缺席开幕式的申请。 作为特邀来宾,R国的代表,哪一个人随便缺席开幕式影响都是不小的。况且比赛举办了那么多年,组委会对R国人的较真早有印象,樱井雄莫名其妙不参加开幕式的消息假如传回了R国,那在R国美食界造成的影响一定会相当严峻。 这一届比赛从举办到现在简直磨难不断,组委会的人焦头烂额地派人去询问原因,樱井雄那边的人就说伤是被邵衍打的。 嘉宾们起矛盾了?怎么回事? 往细了一查,当天的各种知情人就冒了出来,尤其是第一个接触到樱井雄的那位工作人员,直接带着邵衍休息室里的监控录像来说话。录像里樱井雄先是不请自入地来了赛场专门为邵衍准备的休息室,然后和邵衍说不到几句话,两个人的情绪就激动了起来,不知道说了什么,邵衍随手摸了一本小小的册子丢到了樱井雄身上,樱井雄就哎哎哎呀我要死了的感觉缩在墙角一直等到几个工作人员出现后才离开。 看完视频之后原本还有些埋怨邵衍太会惹事的几个外籍高层们都有些无语,在某些事情上他们确实比较偏帮非C国籍的嘉宾,但也不代表就能凭借这个视频去指责邵衍的不对。樱井雄这一番表演看起来就像是一场低劣的碰瓷,车都还没撞到人就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工作人员拿出那本“凶器”给众人传阅了一番,看完那本不知道谁放在休息室里的青花瓷导购手册后就没人想再搭理这件事了。 不来就不来吧。 组委会的高层们吃了邵衍的一次鳖,决计不想再尝一次被嘉宾屡屡逼退的感觉了。见樱井雄那一方的态度十分坚决,便破罐子破摔地传话回去,嘱咐樱井雄好好休息,不用再操心开幕式的各种杂务了。 **** 美食大赛能举办地那么隆重的绝对是少数,开幕式当天B市乃至全国稍大一些的城市的各家媒体都派来了规格极高的团队,作为御门席的代表,邵家父母在入场之前就被游散的媒体们给围堵着采访了好。第一次迎面对上如此多的镜头,邵家爸妈的情绪却并不怎么紧张,反倒因为这回的揭幕嘉宾是邵衍的关系,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样子。 邵父和邵母脸上如出一辙的幸福光芒完全不是作秀能表现出来的。一年前他们一家人还深陷生活的低谷中看不到前方黑暗的路,可人生就是如此变化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意外。现在的他们非但挣扎出了困窘的泥沼,还获得了从前从未想到过的更为优质的生活,不论是古梅三星还是环球美食大赛的节目嘉宾,这一切和他们从前的生活放在一起,都显得太过遥远了。 媒体们对C国的菜色能获得如此大的认可这件事同样十分高兴,面对邵家父母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柔顺,话语里什么锋芒都没有,把老两口捧地乐开了花,拿着请柬进入嘉宾席的时候都是屁颠屁颠的。 从爆出邵衍夺得了揭幕嘉宾的位置后大赛开幕式的入场票就开始在C国境内疯卖,位置好些的观众票早已经喊到了五位数的高价。媒体们询问到黄牛票早已经有价无市后唏嘘了一番,在赛场前拍摄的时候,忽然发现到来观赛的嘉宾中除了各种一眼就能看出是从事美食工作的来宾外,数量最多的居然是活泼靓丽的年轻女孩。 这些女孩们大多是成群结队来的,开幕式不允许携带任何会发出荧光或者亮光的道具,于是女孩们常在门口就被搜出一大堆荧光棒什么的。她们脸上贴着C国的国旗图样或是写着邵衍的名字,被搜走荧光棒的时候都显得很无可奈何,比起来参加开幕式更像是去听演唱会。 记者们看到她们脸上各种字体书写的邵衍的名字,心中好奇,便上前询问究竟。 姑娘们显然身经百战,面对镜头的时候一点都不害羞,互相对视几眼,热情奔放地朝话筒大喊:“邵衍我们爱你!!!!” 记者们善意地笑了起来,给足镜头任由她们朝邵衍隔空表白,不远处的VIP入场口,严岱川脚步一顿,差点折断手上的观赛牌。 身后的助理差点撞到他身上,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连忙问他怎么了。 严岱川回头盯着外面那群依然在蹦蹦跳跳的漂亮姑娘,沉默片刻后,垂眸盯着自家助理视线森然:“邵衍的粉丝……很多吗?” “您说她们啊?!”助理显然是个内行,闻言立刻笑得眯起眼,“老大您也太落伍了。衍少在网上可红呢,比一些普通明星都不差了。他长得那么帅,又有钱又有才华还会做菜,上个月有个论坛评选梦中情人的时候,衍少还排进了前三……” 他声音越来越小,被严岱川盯到最终,呐呐地吞回了滔滔不绝的话:“……老大?” “叫我严总。”严岱川瞥了一不小心又忘形的助理一眼,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对方的话,远处几个姑娘在接受完采访后小兔子一样激动地奔了回来,居然也是VIP席的。 严岱川和她们对上视线,一触即离,转头就走。 姑娘们被他的眼神吓得齐齐一个激灵,心有余悸地对视几眼,劲头过去之后一下子又活泼起来了:“刚才那个男的也好帅!” “就是感觉太冷了,霸道总裁的感觉有没有?” “哈哈哈哈明明是黑道老大的感觉啊哈哈哈哈!” ****** 邵衍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严岱川和邻座的邵家父母和自家父母问过好,眼睛里闪着明灭的光辉,目光在赛场周围四下扫视,果然发现到前后左右都坐着不少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衍衍真的好受女孩子欢迎啊。”李玉珂朝儿子心上狠狠捅了一刀,随即若无其事地和邵家父母闲谈,“排练了那么多天,也不知道最后的效果怎么样。我得的内部消息说这次的揭幕嘉宾有几个动作挺高难度的。” 会场内的灯光骤然熄灭,周围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独留严岱川一个人靠在椅背里胡思乱想。 大到不可思议的舞台屏幕上,一簇火苗不知何时燃烧了起来。金红色的火焰颤抖跃动着越燃越大,会场内开始回荡起几近嗡鸣的激亢的背景音乐。 一声钟响,灯光渐亮,舞台上依旧空无一人。 众人还以为这是开场前的彩排,尚未当做一回事,但很快的,从前排开始,便逐渐听到了观众高低错落的惊呼声。 赛场舞台的各个入口处不知道何时涌出了一群穿着长裾的人,沿着舞台的边沿开始迅速奔跑,配合着他们的出现,屏幕上金红的火焰顶端也由浅到深地隐现出了流动的祥云。背景音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换成了筝瑟,配上几声短箫,韵味一下便被营造出来。大银幕上的火焰中逐渐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小画面,从精致的分子料理到传统的烤箱面包,最后被定格成一鼎正在翻炒食材的大炒锅。炒锅一个抖动,飞起了无数的食材,在食材落回锅里之前,一条通体金黄的游龙从当中乍然出现。 混合着高亢清亮的龙啸,音乐的节奏一下加强了,那群穿着长裾的人也终于汇聚在了舞台之上,一眼望去,全是灰白袍子上精致大气的绣纹,看起来无比壮观。 C国的观众们已然看呆,他们从未想到这一届大赛的开幕式竟然会出现如此之多的C国元素。历史上从来没有C国的嘉宾获得过在大赛开幕式上揭幕的荣誉,他们也是现在才知道获得这样一个头衔对嘉宾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怪不得F国会将里昂列入可带表国家文化的品牌之一,一个国家的文化被这样搬运到世界性质的的比赛上的意义,已经不是殊荣二字能够形容的了。 一直盯着舞台的许多人纷纷动容,感性些的姑娘们甚至已经满眼泪光。这绝不是作秀,例数古今,坐在这里的C国人又有几个心中不曾有过“我泱泱大国”的骄傲呢?曾经的四方朝拜,到现在因为命途多舛变得落于人后,C国的文化总被各种心怀恶意的人和势力抹黑中伤,能够在C国和C国人主办之外的大型赛事上变成重点元素被引用的机会简直少得可怜。 媒体席一派沸腾,记者们对着话筒解说时语气越发亢奋,摄像们努力挑选好位置想要拍摄到最完美的画面。舞台上的盘龙飞出食材游桓在火焰之前,画面从龙身逐渐转移到龙头,纤毫毕现的龙眼灵活转动了一圈,猛然张开大口,金须微颤,长长地吟啸了一声。 震耳欲聋的一阵鼓,长裾队伍忽然四散开,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开始有人大声喊:“啊啊啊!看上面!!!” “是邵衍!!!” 邵衍穿着绣了金色盘龙样式的长裾,外罩黑底灰纹的大袖衫,头戴着一顶说不清什么朝代的黑帽,从舞台顶端一跃而下,潇洒地落入了长裾队伍当中。 现场顿时掀起了一阵抑制不住的尖叫,在震耳欲聋的叫着自己名字的声音里,邵衍落地后轻抚了一下自己连褶皱也没有一丝的衫袖,垂眸姿态傲然地打量过自己的仪表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扫视了会场一圈。 火焰当中的盘龙已经销匿,画面当中取而代之的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邵衍的身影,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逃不开看台上所有人的目光。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亮相让周围本就激动的观众更加无法挪开目光了,舞台当中站在长裾队伍里的邵衍好像全都都在发光一样,纵然穿着风格一致的衣服,也显得那样与众不不同,能让人在遥远到连脸都看不清的位置一下子将他和周围的人们区别开来。 VIP席上的严岱川完全移不开目光,他没有看过邵衍穿这样风格的衣服,也从未想到在现如今这个年代还能有人将这样古意盎然的服装穿得如此出彩。邵衍仿佛天生就该这一身打扮,宽袍大袖比牛仔裤和衬衫更加适合他,那种从画作中翩然而出的空灵感简直充盈了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连傲慢的姿态和眼神都如此吸引人! 他心中鼓噪着一股冲动,尤其在看到周围那群激动到恨不能起身蹦跳的姑娘们之后,简直恨不能立刻就上台带着那个光芒万丈的人离开,让他的出色只被自己一个人得见。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严岱川也只能默默地抽出纸巾来曲折地讨好起已经开始掉眼泪的邵母来。 曲裾队伍开始围绕着邵衍各种舞蹈,邵衍心里实际上羞耻极了,于是便装出一副自己很冷静根本看不到的姿态高傲地站在舞台最中央。上一届的大赛揭幕嘉宾里昂手捧从首届比赛流传下来的银灰色火种棒,目露惊艳地打量着邵衍的装扮,肃穆地一步步走近,将火种双手托到了邵衍的面前。 邵衍有那么一个瞬间被他庄严的姿态打动了,里昂是真正热爱美食的人,从他扫到火炬时眼中流露出的不舍就能看出他对这个曾经的肯定有多珍重。虽然对方在嘉宾大赛中落败,但邵衍真心尊重和自己一样热爱美食的人。所以在接过火炬的同时他微微后退了一步,对这个曾经同场竞技的对手郑重地作了一个揖礼。 里昂有点被吓到了,也有点受宠若惊,赶忙也学着鞠躬回礼。两人直起腰来后相视一笑,邵衍的微微颔首,转头看向尚未点燃火焰的高台,脚尖一点,翩然而起。 灯光打在他身上,因为四周比中间亮的关系安全带并不显眼。邵衍在几次彩排之后说服了艺术策划将威亚只绑在腰部,所以现在腾飞起来的姿态也宛若谪仙,飘逸到了极点。 一时间因为他的姿态,看台上还在嘈杂的呼声齐齐被压回了嗓子里,仿佛在这样的时刻,多说一句话都成了亵渎一般。邵衍简直把高傲这一腔调渗透进了骨子里,直到落在高台之上,表情也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没有出现任何变化。长而细的火炬顶端燃着跳动的火焰,像是权杖一般被他握在手中,在指尖翻了个漂亮的花样,轻轻地点进了圣火盆的边缘。 轰的一下。 火焰像是爆炸般燃烧了起来,巨大的,仿佛一个正在燃烧的太阳般翻滚在邵衍面前,映红了他的半边脸。邵衍握着权杖抬头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的巨大的火球,脸上看不出半点恐惧或慌张,镇定自若地拿过早就放置在了高台上的一套弓箭,点燃了一只前头包着引燃材料的箭。 后场的导演们立刻紧张了起来,纷纷催促火种盆边的员工准备就绪,镜头对准邵衍的时候吧,所有人都窒然地屏住了呼吸。 搭箭,挽弓,宽袍大袖的青年五官被一旁燃烧跳跃的火球映照着明明灭灭。他的视线专注地看向远方,姿态傲然,像是立于山峦的最高峰俯视目标那样,轻松而笃定地收了手。 燃烧着的火箭发出一声破空声,足能想象这只箭飞得究竟有多快,小火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划破长空,在后场工作人员点燃火种盆的同一时间不偏不倚地飞了进去! “漂亮!!!”注意着现场监视器的导演都忍不住欢呼地从座位里跳了起来,激动使劲儿鼓掌,四下里屏息的观众们更是顿时欢腾起来。邵衍收了弓,重新拿回火炬,对着看台的方向微微点头,勾起唇角转身跃入了黑暗当中。 这腔调!!!! 被他消失前的微笑惊艳地死去活来的观众们除了鼓掌和欢呼,脑袋里齐齐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别字一会儿 ☆、第六十三章 开幕式的转播在场外引发了轩然大波。 各家媒体牵线的开幕式播报收视率简直如同坐上了火箭那样攀升着,国内国外的各种论坛和社交软件一时充满了议论邵衍的声音。开幕式为节目嘉宾布置的场景元素花了大精力,邵衍自己又争气,各项环节都完成地惊艳无比,于是在赛场里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人挑不出疏漏。尤其有一张他双眼微眯扬着下巴紧盯火种盆射箭的照片,在网络上的传阅量在开幕式播报的隔天便突破了百万,且迅速经由各项渠道冲出国门流出了海外。穿着广袖宽袍射箭的俊秀青年简直能满足一切异国人对C国传统文化和传统美人的幻想,因为他的缘故,不少海外国家在短期之内都对去光临C国餐馆热衷起来。 而国内的粉丝们,则忙于搜集各种资源大发花痴。 邵衍和自家的餐厅御门席显然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获得了大批拥趸,大批这两个字,用在这里可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手法。这群人对待他的态度真真和面对明星时没两样,战斗力和拉人入伙的能力甚至比一些普通明星的粉丝还强些。围绕在邵衍身上的话题度到如今绝不是一个厨子能达到的水平,至少除了他,国内外不会再有另一个厨师的粉丝们会在网络上一边分享他的照片一边大发花痴了。 “天哪截不丑啊截不丑啊,第一次见人表情这么讨厌还好看的。” “果然是看脸的世界啊,邵衍穿这身衣服简直太好看了,一举一动都好有气场!” “表情哪里讨厌了,不就是傲娇么?这属性口是心非不要太萌好不好!” “妈蛋走之前为什么还要笑?!天哪这个笑容这个笑容醉了醉了醉了!” 这样高的话题度,御门席的生意自然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靠着走出国门的那些大受好评的照片,S市的老店更加忙不过来。再加上前不久古梅的又上市了新一期星级餐厅评选的实体书,数不清多少外国人在看过书后千里迢迢跑到C国来就是为了吃一顿被古梅赞不绝口的饭。装修完毕的新店还没开张便已经顶上了客流的压力,邵父也真是痛并快乐着。 他和邵衍一样很少上网,对自家儿子有多受欢迎自然一无所知。但邵衍出席美食大赛开幕式这件事情已经足够他骄傲一辈子了,他不善言辞,只想在自己踏入棺材之前给儿子留下尽量多的东西,于是揣着满肚子的骄傲和感动把自己忙成了陀螺。在B市考察了几天之后,他就开始寻觅起合适的店铺位置来。 御门席现在就像那句名言中的海绵,虽然看上去非常忙不过来,但挤一挤,总还是能腾出人手的。邵衍在A市那么久,A市老店里那些原本留下的他的徒弟们水平也都有了很大的提升,虽然不可能和邵衍相提并论,但比起当初最早到S市的那波人肯定要强一些。邵父记事以来就在学习如何守成,年轻时吃邵家的老本一直悠闲,早把野心给懒散地差不多,若非被逼急了,绝不会将目光从已有的产业上收回来去看更大的市场。而邵衍,就像是一只不停在他背后抽响的鞭子,让邵父时时责怪自己不能跑得快一些,生长地更加茂盛一些,好为他视若珍宝的儿子更多地遮风挡雨。 邵母虽然心疼丈夫老大把年纪了还忙得脚不沾地,但很快邵父因为每天野心勃勃变得活力了许多的精神,就让她迅速地改变了立场对此乐见其成起来。 *** 这一届的美食大赛开幕式简直云集了各国最尖端的古梅星级厨师,这阵容在娱乐行业,大可称之为“众星云集”,邵衍在开幕式上出尽了风头,人们将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的同时,自然也发现到了这一届的美食大赛缺了点什么。 嘉宾之一的樱井雄居然从头到尾都没出现。不仅媒体镜头没拍到他,就连在现场细心观看开幕式仪式的观众们都表示在最后各大嘉宾上舞台的时候没有看到这个人。樱井雄虽然是R国厨师,但因为餐厅大多经营在C国的缘故,C国认识这位二星厨师的人一点也不少。只要有知名度,记者们就乐于报道他的八卦,而且实际上早在几天之前,樱井雄的名字就已经频繁出现在各种灌水论坛里了。 究其原因,还是上一次在S市时伊晃搀和进御门席和邵家内斗里的那件事。 樱井雄专心研究厨艺,在权谋这方面到底不如正经管理者用的干净漂亮,那次的借刀杀人非但没乘着邵家的东风把御门席掐死,还把自己也拖下去踩了一裤脚泥。御门席后来的翻身仗打得有多漂亮,伊晃那一跟头就栽地有多惨,樱井雄自己灰溜溜地落荒而逃不说,连伊晃餐厅的格调都因为各界传来的负面批评被拉低了不少。被当枪使了的网民们对此耿耿于怀,邵衍被邀请为大赛嘉宾的消息一传出,便有人借此发难,张嘴大开嘲讽。 那件事情之后,御门席和伊晃哪怕不结仇,心里的结也铁定是落下了。樱井雄当初把御门席当成软柿子捏,手段如此阴损,转眼邵衍成了比他还高一级的古梅三星厨师与他出现在同一个赛场上,也不知道他到底会是个什么心情。 现在得知到樱井雄没有出席开幕式,许多人都乐呵呵地表示这发展在自己的预料当中。堪比福尔摩斯的群众们下意识把他不出席的原因规入了羞于见人这一条上,哪怕随之传出的准确消息说的是樱井雄生病受伤,相信的人也没有几个。 看热闹的人表示情有可原,不屑的人却更加不屑。做了亏心事之后不敢和正主碰面,樱井雄在他们心里连“敢作敢当”这一条武道精神都已经失去,尤其在邵衍大出风头的如今,他几乎就成了一个被竖立起来的反面典型。 樱井雄的徒弟们根本不敢把情况告诉他,见他在养伤的时候还在筹谋如何利用舆论施压让邵衍坦白自己如何学到樱井家的刀法时,除了好言安慰让他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太花精力,其余也无法可想。 樱井雄一开始本打算用不出席开幕式的方式要挟组委会在邵衍打伤他这件事上替他出头的,但没想到组委会这次对他的态度如此强硬,竟然连挽留都没有,直接便用关怀的口吻将他摘出了嘉宾名单当中。过后樱井雄有些后悔,毕竟他这次代表R国美食来,错过开幕式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项损失。可组委会那边的人显然没有要来挽留他的意思,樱井雄下不来台,又没人相信他身上的伤真的是邵衍造成的,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大致能预计到自己没参加开幕式的消息传回R国之后会造成这么样的影响,确定了事情无法回旋后,就真的安心养起伤来,反正再过不久,自然会有人来替他出头。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热切期盼的R国同胞们来为他找回公道之前,C国国内的那些产业已经因为他的这个选择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开幕式之后,大赛的正式赛便拉开帷幕,世界各地得到参赛资格的知名厨师都千里迢迢地赶到了C国。在决赛揭幕之前邵衍又清闲了下来,原本是预备回A市继续上学的,但因为邵父要带他在B市看店面,只能继续再旷课一段时间。 S市的餐厅分店预备在一个星期之后开业,这一次已经不需要邵衍再到场帮忙了。御门席在S市已经做出了口碑,顾客们不会因为开业当天邵衍不下厨就不光临。事实上邵衍挑徒弟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田小田,虽然人激灵,但任劳任怨起来和他爸简直没什么两样。作为邵衍的大徒弟,在S市历练了那么长时间后他已经能初步帮着处理不少事情了,即便不到独当一面的程度,但和几个师弟相互帮衬着撑起一家店来问题估计是不大。虽然邵衍的徒弟都是自己的晚辈,但邵父对他们还是非常尊重的,给的待遇也十分优厚:大年三十光是包给田小田的奖金红包就有六位数,其他的小徒弟们虽然没有那么高,但也少不到哪里去。整日泡在厨房里的年轻人们个性都刻苦单纯,碰上了对自己好的人,非得十倍回报才肯罢休,于是开年之后做事情越发卖力。 邵衍脑袋里没有讨好徒弟的观念。以前在御膳监的时候,挤破脑袋想做他徒弟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从来只管教和使唤,开薪俸的事情宫里自然有专人负责。做人学徒是件苦差事,古往今来历是如此,他能毫不藏私地给徒弟们传授手艺,便觉得自己够对得起他们了。给钱?他怎么可能想到这个。 邵父只能任劳任怨地替儿子解决人情世故上的这些问题,有时候心里也会琢磨这小子怎么一点也没遗传到自己的面面俱到,越想越是发愁,索性便抛到了脑后,只当自己基因变异。 邵衍不知道自己收的徒弟自家要开工资,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大批免费劳动力,觉得自己特别聪明。A市那群徒弟这段时间也算是被他磨练出来了,填鸭式教育虽然没法让他们融会贯通,但短期之内收到的成效无疑是相当明显的。有几个灵活一些的,一道菜做得久了也慢慢琢磨出了里头的门道,偶尔还能举一反三一下。这部分人邵衍便打算将他们调到分店去磨练磨练,日后的成就,恐怕也不会比田小田差到哪去。 人嘛,总是要走出来的,就连邵衍都是在他师父退下去之后才真正出的头,没经历风雨怎么成长呢。 B市这边就算真的要开店邵衍也是不怕的,A市那边有他,大不了就把徒弟里那几个特别聪明的先派过来用。真正困难的实际上是管理,这方面自然有邵父操心,邵父一辈子都在学习做这事,管理自家几个餐厅,只要不出意外,手段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邵父忽然想起自己到现在居然还懵里懵懂地把自家的产业单纯划分进“餐厅”里! 公司呢?日后要开那么多分店,没有一个公司可怎么行? 对这里头的门道不太了解的邵衍倒还好说,严岱川是着实被邵父的马虎给打击到了。他索性便帮着邵父按照流程注册了一个新的执照,顺便把御门席招聘管理的消息挂了出来,然后和邵父商量着,给邵衍弄了个总经理的头衔。 邵衍第一次当总经理,心情着实有点激动。 尤其在严岱川跟他解释过总经理的权限范围之后,这不活脱脱就跟御膳房的大总管没什么两样吗? 到现代之后虽然没赚什么钱,但好歹官复原职了,也有了更多的权利,发家致富指日可待。邵衍对自己未来的道路越来越乐观,事情都在朝好的地方发展嘛。 新官上任三把火,邵衍从前当上总管的时候撤掉了御膳监几乎一半的人,这次想要烧一烧,却发现自家公司里的人手似乎有点少:除了几个顾问(邵母、李玉珂和严颐)和一个总经理助理(严岱川)外只剩下顶头上司董事长(邵父)了。顾问折腾不了,上级要尊敬,总经理助理更是做事儿漂漂亮亮找不出疏漏。 邵衍琢磨了几天烧火的事,最后只能偃旗息鼓。 总经理助理发现到领导这些天总是怅然若失,因为不知道原因,旁边又有很担心他们接触太多的顾问虎视眈眈,便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带领导去应酬公事。 御门席开到这个规模才成立公司的事情让知情人都有点不知该如何评价。一个总店被评为古梅三星的连锁店,管理层又才当选过世界性质美食大赛的揭幕人,这个品牌未来的成就自然是不可限量的。严岱川圈子里那些和美食不太搭界的工作伙伴都很乐意和邵衍认识,人脉圈一广,作为公司总经理的邵衍应酬和活动自然也多了起来。 滞后的消息也逐渐变得灵活,许多还未搬上台面说的事情,他也能快人一步闻到风声。 事业重心在R国的几个新朋友悄悄告诉他,美食大赛开幕式过后,R国的民众们对樱井雄没能参加开幕式这件事情非常愤怒,不知道是谁在R国国内传播的消息,都说这次樱井雄没能赶上开幕式的原因是邵衍打伤了他。R国民众更热衷自己国家和西方的美食,对御门席和邵衍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这是最新一期的古梅刊物评选的一家C国三星餐厅。近些年C国和R国的矛盾总是不断,R国国内不乏对C国疯狂排斥的声音,现在争斗都蔓延到了美食赛场上,两个一点就炸的暴脾气凑在一起,自然就开始迅速大加指责起来。 风言风语传到最后,说的更多的反倒不是邵衍打伤樱井雄这件事了,而是他们出现矛盾的原因。有知情人信誓旦旦地爆料说樱井雄是因为不忿自己家传刀法被人偷学所以前去和邵衍理论被教训的,偷学他人家传技艺在R国人看来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过去练刀的武士是有权利将偷看自己练习的人杀死的!樱井家的樱狩洞天式在R国料理界也算是很有名气了,樱井雄的爷爷凭借这一手刀法在R国独孤求败,只可惜最后落得一个失传的下场。就连樱井雄自己都曾在公开场合叹息,说自己假如能掌握这一手刀法,伊晃餐厅在古梅的评分如今绝不止二星。 那一日嘉宾大赛的转播自然瞒不住,邵衍行云流水的刀法招招利落,杀气十足,让没看到现场的人从屏幕上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刀意。R国国内见过樱狩洞天式的人已经没几个了,剩下的一些老人们也都已经很大年纪。他们看过转播之后虽然觉得邵衍的刀法似乎比樱井雄爷爷当年使用的更利落一些,但在客观的招式上,都觉得邵衍的挥刀方式确实和樱狩洞天式有些像。 文化失传是最让人悲哀的了,更悲哀的是自己失传的技艺落到了别人的手里,改名换姓后,和自己斩断了所有联系。 向来注重保护本国文化的R国民众都觉得邵衍过分起来,声讨邵衍的声音飞越海峡,却在还没穿越边境线的时候便被狠狠反击了回去。 在C国围观樱井雄缺席开幕式这件事的人正愁现况无聊,哪知道一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敌方的亲友团在战火稍歇的时候居然如此作死地开始闹腾。 双方你来我往,互相挖苦讽刺,战况一下便升格到了相当激烈的高度,连某些高层都被此惊动了。 只是这件事情的性质真的挺难界定。说轻吧,两个国家的部分民众就差掳袖子干架了,绝不能单纯看成是小矛盾,但说重,这偏偏又是围绕着美食界的两个厨师个人出现的斗争,官方真的插手,有显得小题大做了些,即便是吵赢了恐怕也要被国内一些人怒骂没器量。 骂战当中的主角一个在养伤一个浑然无事,围观的人反倒皇帝不急太监急地乱成一团,看邵衍成日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忍不住劝说他:“御门席现在和伊晃杠上还太早啦,别看樱井雄是R国人,他在国内的关系可深着呢。御门席现在的生意重心在S市,他要是认真起来,找几个上头的人耍点手段,你们估计得吃不少苦头。” 这话说的倒是属实,御门席现在靠着严家,资金上倒是用不着担心了,只是到底还缺些倚仗。邵父在S市那么长时间就一直在试图发展这方面的关系网,但想要取得成效,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那位姓李的先生和他的一干亲信和御门席走地近一些,但他的话,真正亮出来却未必能重过B市的一些领导。 利益能让人无视立场,当初京都城破,宫里某些吃里扒外的小人出力不要太多,所以这道理放在任何时代都是适用的。 ***** 高远提着水果下车之后对了下手上的纸条,抬头分辨了一下面前这座大宅院的门牌号,问随后下来的斗篷女道:“确定是这?” “我爷爷给的地址,不会错。”斗篷女上前摸了摸大宅门前有三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树,打量一下周围的景致,忍不住咂舌道,“之前没听说啊,邵衍的家底还挺厚。这地段的房子可不是谁都能买到的。” 高家在附近也有一套和这类似的宅子,有些年头了,是老爷子年轻时买的,后来怕树大招风,就一直没住。高远顺着她的思维扩散了一下,又觉得这地址好像在脑袋里有些印象,思量片刻后没记起来,只好先上前敲门。 朱漆的大红门气派非常,按了铃好久之后,他才听到门内传来有人开锁的声音。 开门的是个看起来很凶的男人,一脸煞气,凭高远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这人年轻时不是什么走正道的。他险些以为自己真的找错地方了,等看到对方在自己说出来意后忽然变得犀利起来的视线后,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误入什么黑帮禁地。 “找衍少的?”阿佟退后来上下打量高远一番,沉吟了片刻,才拉开大门让他们进来。 这门房怎么这样? 沉默地跟在对方后面走了半天,高远和斗篷女对视的目光中写满了这样的疑问。 宅子比他们在外头看到的还大些,一路进来看到那些隐藏在院落深处和门房一样古怪的佣人,两个人的心也提了起来。 阿佟肚子里却想,这两个年轻人也真会挑时间,怎么偏偏就选了衍少下午做点心的时候登门拜访? 邵衍和父亲一起在厨房里商量自己和樱井雄起矛盾的事,手指像上了发条一样灵活,将肉馅填进擀薄的糯米衣中搀上一粒冻好的汤料迅速收口。收口的褶子捻得像是淮阳的小笼包,一个个精巧漂亮,却又被他提起来收死,然后残忍地压成饼状。 邵父看得不忍,下意识道:“褶子捻地怪漂亮的,就这样吃吧,按成饼太可惜了。” 邵衍笑道:“这就是你不懂了,这个褶子收口之后只要火候掌握得好,煎出来表皮就会带上一朵金黄色的霜花。霜花的位置最酥最脆,咬下去之后褶子微厚的部分里面又软糯糯的,口感滋味恰巧是刚刚好。所以不管里头填的是什么馅料,这饼的名字都叫金霜酥。” 邵父听地口水汪汪,紧盯着邵衍将压扁的饼摊在锅里。热油和糯米接触时刺啦啦的声音带出一股米香,大下午肚子正空落,就缺这一口吃的了。 这是邵衍拿用剩下的糯米皮给邵父随手做的零食,出锅之后自然就全进了他的嘴。脆生生的糯米外酥里嫩带着被油炸过之后轻微的焦香,馅料是打碎的虾肉和猪肉,里头撒了邵衍自己调的香料粉和切地细细的大葱末,汤料用的是上午吃剩下的牛腩汤,一口下去汁水四溢,裹着鲜甜可口的肉馅,糯米酥软清香,口感简直一流。 饼很烫,邵父在儿子面前虽然很讲形象,此时也不由探着头一副饿死鬼的样子哈着气咔嚓咔嚓吃个没完,被肉汁烫到的痛苦远不如吃到嘴的美食具有存在感。 邵衍见他吃的开心,便低头继续手上的活儿。邵父爱吃肉,家里的男人们都无肉不欢,邵母和李玉柯在吃点心的时候却更倾向于甜口的,邵衍难得有时间下厨,两个人便都把自己想吃的东西庄重点给了他。 高远和斗篷女被带到门口的时候汤锅刚开,邵父提着饼吃地满嘴油光,正要去拿第二个,看到有人进来反应慢了半拍,等到对方走到近前了,才想起来用袖子插嘴。 锅里翻滚的是燕窝和梨块炖的甜汤,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一揭锅盖就有糖花的香气从里头冒出来。邵衍专注地把填了果馅煮熟的糯米球捞到精致的小碗里,舀一勺燕窝梨汤浇上去。汤汁泛着浅浅的金,因为燕窝的关系显得有些浓稠,从勺里倾倒下来的时候拉出甜蜜的水丝,让站在门口的斗篷女看一眼就挪不开目光了。 高远盯着邵父拿在手里咬了一口的糯米饼,肉汁从金黄饼皮的缺口里潺潺地淌了出来,油光光地冒着热气。他能看到糯米饼皮表面薄薄的酥脆层下软糯雪白的内芯,隔着老远,便嗅到了那股让人口舌生津的肉香味。 邵衍弄好燕窝雪梨鲜果团,因为嗜水果,嘴馋地偷吃了一颗。被打成茸的鲜果混着汁水热腾腾地,配合糯米的嚼劲和燕窝汤带着梨味的清甜,连他都忍不住在心底默默赞了自己一句好手艺。 他才抽出功夫来看向大门,阿佟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邵父手上的肉饼上扫了一圈,哑着嗓子道:“衍少,这两位客人说是要来找你的。” 邵衍对高远没啥印象了,看到挺漂亮的斗篷女时才记起自己跟这两个人好久之前在S市的御门席见过一面。 他不记得自己和他们有交情,眉头一下便皱了起来。 高远盯着肉饼回不了神,还是斗篷女机灵些,察觉到他的脸色立刻温声道:“你别误会。我叫王小舒,他叫高远,咱们见过面的,在S市。” 她对上邵衍疑惑的目光,有些尴尬道:“是这样,这个周末我爷爷过大寿。老人家年纪大了,有点任性,喝过您的酒之后就特别想和您认识。所以我们就想着当天请您来家里帮忙掌一顿厨……” 私活?掌勺? 邵衍皱起眉,难以置信地问她:“今天没睡醒吧?” ☆、第六十四章 斗篷女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爽”,得到回答的时候直接愣住了,等到回过神来,表情越发尴尬:“之前大家因为严稀的原因见过一面……这次也是亲自来,为了表达诚意……” 高远也回过神来,跟着一起解释:“老人家年纪大了,我们主要是想要在大寿当天给他个惊喜……” “不去。”邵衍放下汤勺招呼进门口的阿佟进来端鲜果团,又问邵父,“吃完没,要不要给你盛一碗?” 邵父看出儿子不想搭理门外的两个人,说实话他也觉得这两人贸然登门的举动挺唐突的。邵衍现在是御门席的高层,古梅三星厨师,又拿下这一届世界性质的美食大赛的节目嘉宾位置,资历可以说比起国内绝大多数的厨师们都要深。有身价的厨师对出活儿这种事情向来看重,当初邵老爷子在世的时候,A省周边也有不少境况富贵的人家登门提过类似的要求。邵父知道自家父亲很难请,除了丰厚的辛苦费外,邀请方的家族权势也是是否能劳动他大驾的因素之一。而现在的邵衍,在他的判断看来,比起过去的老爷子丁点不差。 不过没点能耐的人是绝不说出这种请求的,B市权贵那么多,能找到这里且提出邀请的必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邵父见他们穿着打扮都不普通,也吃不准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稍微打量地久了点,目光就叫被看的两个人发觉了。 高远的目光在邵父擦得不怎么干净的嘴上扫了一圈,压下眼中的羡慕,笑着上前握手:“是邵衍的父亲邵先生吧?您好您好。” 邵父见他来和自己握手的时候谦敬地半弓着腰,心中难免有些好感。但再有好感这不过是两个陌生人,他时刻谨记自己是站在儿子这边的,一边握手便一边笑着替邵衍推拒:“实在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有些忙,衍衍恐怕是去不了。先提前祝您家老人寿比南山,等日后御门席分店落在B市之后,我这边给您免费安排一桌席宴,也算是……一点小小心意。” 出师不利,邵衍根本就无法正常沟通,邵父则滑不留手,身上连突破口都没有。高远和斗篷女有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斗篷女心想看吧,你之前还说找个人来请一下就好,咱们自己亲自来了人家也未必给面子。 邵衍瞥了还不肯走的两个人一眼,索性将他们无视了。 太好笑了,请他去帮厨,当他是什么了?邵总管从前在御膳房也只是每天三顿在主厨房里动动火,过了饭点想请他开小灶,除非自己高兴,否则邵总管是从来不干的。宫里的那群贵人们大都垂涎他手艺,皇后有眼力见也知分寸,不敢来邀,多是嘴馋了就跑到皇帝那边蹭饭,几个贵妃一朝得志却傲慢地很,还曾经派过身边的亲信上门,妄图用几句“懿旨”将他请去自己殿里的小厨房干活。 邵衍直接把那些传话的打一顿送皇帝那了,皇帝哪能容后宫的手伸到自己这边,回去又好大一通责罚。那群贵妃们心腹被打落了面子还要挨皇帝骂,心中各个恨透了邵衍。邵衍为此树敌不少,但又能怕了哪个?直到他死之前,那群人不是照旧拿他没办法么? 为什么不帮厨,原因简而言之就三个字——不乐意。 邵衍看起来是不可能同意了,高远和斗篷女挫败地很。斗篷女的爷爷王明山是和高家老爷子来往最多的老朋友之一,跟高远的感情哪怕不比亲爷俩也差不离。高远和斗篷女作为各自家中最得宠的小辈,身上的责任也是很艰巨的,高远给高家老爷子大寿那天送去的几瓶酒被一群老人家念念叨叨说到今天也没褪热度,王家老爷子别提多眼馋了。老人家年纪大了便有些不讲道理,今年临近大寿,他看着小辈们的忙碌连连长吁短叹。王家的小辈人精们找抓住了关窍,今年送的礼物清一色都是御门席出品的百香果酒和花酿,这么大的数量也不知道是攒了多久。老爷子也只是在收到手的时候高兴一下,过后又老是失望自己慢了一步,没法压过老战友一头。 斗篷女开始也想送酒,但这样就泯然众人了。邵衍的作风既高调又低调,媒体网络里他的话题度比明星也不差,但现实里想要牵到他这条线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也是回忆起自己和邵衍的关系里还有严稀这么一座沟通的桥梁才大着胆子来试一趟的,谁知道才登门就要铩羽而归。 见邵衍出来,斗篷女对上他的视线后勉强笑了笑让出路来,高远却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他的目光流连在厨房里,等邵衍走近了,也不知道是那儿来的勇气,开口问了一句:“那个汤团还有不,也给我一碗呗。” 邵衍错愕地看着他,发觉到高远在说完这句话后猛然涨红的脸色,迟疑了一下,朝厨房里的阿佟道:“给他们俩煮一碗吧。” 斗篷女等他走了,狠狠踩了高远一脚,怒骂道:“没见过还有张嘴要的,丫太厚颜无耻了,还要脸吗?!” 高远捂着脚满脸痛苦地跳到墙根,脸还是红的,显然羞耻地不行,嘴里喃喃道:“你懂什么……我刚才饿得要命,鬼迷心窍的……” 两人灰溜溜被请到餐厅,高远打老远看到坐在小餐桌边上正在吃茶糕的严岱川时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听到这宅子的地址后心里为什么会有印象了。 严岱川看到他的时候也很意外:“高先生?” 高远看看他又看看邵衍,好半天才转过弯来,确实,之前查到的消息里说这两家人长辈是那有那么点亲戚关系的。 生意上有过来往的两个人立刻寒暄起来,邵衍低头吃糕团看都不看这边。邵母和李玉珂眼睛盯着点心,见是严岱川的朋友后还是草草说了几句话,但很快就没耐心了,落座猛吃起来。粘糯的糯米混合着梨的甜和水果的甘香,两口一个,热化开的水果浆经过特殊工序之后味道一点不比鲜果差,反倒别具一番风味,让人收不了口。 高远听严岱川问自己来历,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边说边抬手捡了一枚青绿色的茶糕吃着,一边吃一边眯起眼。 茶糕也是糯米做的,入手温热,质感比热乎乎的糯米团要稍微硬一些。表面青绿的那层粉末高远原本以为会是抹茶粉,但吃进嘴的时候,才发现这层粉并没有茶味,而是微咸的,带着一种近似炒过的芝麻粉的味道。粘糯的糯米带着些微碱水味道,不厚,也不喧宾夺主,重头戏全在里头的馅料上! 肉馅儿!肉馅!!终于吃到肉馅了!! 咀嚼到肉馅的一瞬间高远觉得自己好像感受到了刚才邵父吃饼时的快|感,热腾腾的肉汁也不知道是如何保证包在糯米里的时候不流出来的,总之现在全部从缺口淌进了嘴里。肉馅有大葱浓郁的香,这是最合高远口味的馅料了,肉馅不拌大葱还能算什么肉馅?仔细吃,还能吃出里头虾的甜滑,配合着微咸的碱水糯米面,不要提多般配了。 他又想吃快些又舍不得吃太快,只恨手里的茶糕太小,把手上剩余的全部塞进嘴里后高远又去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到茶糕的盘子好像比刚才离自己远了一些。 不会吧,跟严岱川认识蛮久了,这位同龄人的稳重成熟一直都是他学习的扮演,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护食的人啊。 高远厚着脸皮又拿了一个,偷眼大量严岱川,见对方仍旧一脸镇定地喝着茶,顿时觉得自己心理还是太阴暗了。 严岱川余光看着自己盘子里只剩下三个的茶糕,心中瞬间生出无数种将高远从门/墙/树上丢出去的方案,但因为有外人在场,他绷紧的面皮还是没有表现出丝毫松懈。 又假正经。 邵衍嘲讽地看他,瞥了吃得开心的高远一眼,自己也探手摸了一个茶糕吃着。 严岱川取了一颗,起身朝他道:“过来一下,有点事情跟你说。” 李玉珂瞬间警惕抬头看他,瞥到高远和斗篷女的时候又放松了下来。 邵衍被严岱川拉出来,间或腰一口茶糕点,拐进旁边的房间时严岱川低头叼走了他还捏着的半块糕点,边嚼边问:“你跟高远他们怎么认识的?” “见过一面而已。”邵衍盯着他嚼动的嘴,心里骂了句装模作样。 严岱川盯着他几乎挂在了脸上的嘲讽,双眼微眯:“按理说你俩也不应该认识。高家在宣传口,跟他一块来的那个女孩是王家姑娘,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身份都大同小异,高家要稍微出彩一些。” 邵衍心不在焉听着。 “王家老人要过寿的消息我也听说了,B市最近来凑热闹贺寿的人不少,不过大多数连礼物都留不下,也难得会来求到你头上。这几家的老人别看退休,关系网连在一起,大半个B市都要被颠动。”严岱川话锋一转,叮嘱他道,“所以这群人你少来往,一个个都是人精,把你卖了你恐怕还帮着数钱。” 邵衍一愣,眉头立刻挑了起来:“把我卖了……我还帮着数钱……?” “不是说你不好。”严岱川见他走了心,又怕他生气,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跟这群人交际学问太大,尤其是那群老人,性格鬼的很,你被欺负了怎么办。” 邵衍哼笑一声:“我活到那么大,还没被人白白欺负过。”纵然从前在宫里最落魄的时候被人欺压了几回,得势之后他也一个个报复回去了。想到严岱川话里的意思,邵衍垂眼思考了片刻,“这生意我要接。” “……”严岱川心说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不能老靠你。御门席最近得罪了那么多人,我自己也该留点底牌才行。”邵衍道,“不过你这房子得借我用一用。” 严岱川还想劝,看到他的脸色时只好住嘴,又问:“借房子干什么?” “做生意啊!”邵衍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你不会以为我正要上门替他们帮厨?我虽然穷,志气还没短到那份上。” 更何况这一次首开先例,下一回、下下回,类似的邀约总不会少,到时候他怎么办? B市在邵父的话里说来,最不缺的就是权贵。今天答应了姓王的,后天姓李的姓吴的姓张的再开口,去还是不去? 各家身份不相上下,家家上门太跌价,漏了哪一家,就必然要结仇了,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邵衍再不明白,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见严岱川仍旧一副很不赞同自己和这些人来往的脸色,邵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揽着他的脖子便亲了上去。 严岱川先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顿时反客为主抱住邵衍的腰开啃。邵衍好像很喜欢亲吻,从那天擦枪走火之后,就经常会主动跟严岱川来索吻,这样主动的邵衍对严岱川来说是一种甜蜜的折磨。就像这种暂时离席的时候,除了亲吻他们又不能再干别的,所以在亲吻之后憋着满身的火默默冷静这种时候严岱川已经做的很纯熟了。 长~长的一个亲吻结束后,邵衍舔舔嘴唇,用舌尖勾了下严岱川的下巴:“房子借给我。” 严岱川搂着他的腰,低头看着他粉色的舌尖探出来又缩回去,呼吸渐沉,连眼神都变深了,难耐地重新又压了下去:“送你都行。” 两人从小房间出来,都是满脸的春|意。严岱川边走边摸了下自己还麻酥酥的嘴角,声音带笑:“我尝到你那个雪梨糕团的味道了。” 邵衍斜瞥他一眼,面不改色:“怎么样?” 严岱川点头:“很好。” 回去的时候餐厅里已经吃上了,雪梨糕团的甜味满屋子都是,白白嫩嫩的糕团看起来玉雪可爱,泡在莹亮的燕窝汤里,光看卖相就是上品。 斗篷女吃地抬不起头,一小口一小口仔细地品着燕窝汤的味道,高远虽然爱吃肉,但对甜点也不排斥,同样每一口都吃地很认真。大约是因为美食的关系,看到回来的邵衍时斗篷女方才的尴尬已经消减了不少,还爽朗地打了个招呼:“这燕窝做的也太绝了。我奶奶从年轻时就爱吃燕窝,自己也炖,研究了那么多年也算是颇有心得,不少人来和她请教呢,但比起你的水平,好像还是差了不少。” 严岱川发现母亲在看自己这边,便离开了邵衍落座回去,顺口吩咐旁边:“那个糕团也给我盛一碗来。” “不是不爱吃梨吗?”李玉珂下意识问。 严岱川朝她勾了勾唇角,抬手状似不经意地摸了摸嘴唇:“刚刚尝了一下,发现味道不错。” 邵衍也不害羞,反倒得意地报以微笑。 他还拿了会儿架子,没主动说自己改变主意,等到斗篷女和高远吃完糕团起身离开前道别的时候,才靠在椅子里慢悠悠地说愿意在四合院里给王家老爷子摆上一桌,看的是严岱川和高远有交情的面子。 这道峰回路转让告辞的两个人一下就愣住了,高远还以为刚才严岱川和邵衍中途离开是去替他们说情了,回过神之后一个劲地打暗语和严岱川道谢。严岱川没想到邵衍会这样说,刚刚才挑拨离间过,现在被素来以傲气出名的高先生称兄道弟时多少有些心虚。 斗篷女对邵衍寿宴必须摆在四合院的要求并不觉得难以接受,他们那样的人家,参加寿礼的人本就不多,更不可能去什么豪华酒店,私下里吃一顿说几句吉祥话就算是一年一度的仪式了。王家地方有限,也不可能年年在自己家摆酒,到邵衍这里来,就等于下了一回私菜馆,日日念叨着御门席的王家老爷子高兴都来不及,这不是事! 邵父在听严岱川说完离开的两个人的背景时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家儿子不应该如此怠慢,但等到想明白,又立刻意识到邵衍这一决定的种种好处了。除了杜绝后患之外,适当的高姿态也是有好处的。人这东西说起来挺贱,尤其是王家高家这种发达到一定程度的人家,主动贴上去人家未必会稀罕,像邵衍这样不拿他们当一回事,偶尔的退步反倒让趾高气扬的两个小辈受宠若惊地不成。 这样也挺好,去店里和来家里吃饭的意味可不一样,更何况邵衍这次摆桌的名义是人情,能让王家人欠人情的机会,可从来不多, **** 寿宴当天,几辆黑色的小轿车,老寿星和家人朋友们便低调地来了。 老爷子下车的时候颤颤巍巍,满脸风霜皱纹,却显然极得意,笑得连缺了豁的牙都露出来了,紧紧拉着搀扶他的斗篷女的手。 “听说邵衍可傲呢,让他答应在家里摆酒,费了不少功夫吧?” 斗篷女察觉到后方那些几乎要烧起来的视线,只是笑笑,并不邀功:“爷爷一年才过几次生日啊,费点功夫怕什么。高远也帮了不少忙呢。” “你小子,算是没白疼!”王老拍了下另一边搀扶他的高远的胳膊,到底八十多了,手劲不大,高远便装傻憨憨地笑了起来。 长辈们特别吃他这一套,觉得他够踏实,两家的小辈们看着多少有些不爽,可偏偏又没有他的能耐。高老爷子下车时撇着嘴,朝老婆道:“看把他傲的,一把老骨头了,还以为自己能吃下多少啊?” 高老太太只是笑,环顾周围一圈,忍不住夸奖:“这地方真好,风水宝地,你看门口那棵树,少说二百年了。难得修葺地也够精致,门柱上的雕花还是老样式。” 王家有小辈不忿抢尽风头的两个人,状似随意地开口:“就是离咱家有点远,难为外公这么大年纪还专门来一趟。要我说直接把邵衍请到咱家去多好,省得劳师动众一趟。” 斗篷女朝后瞥了一眼,发现又是事事要和自己争高下的表妹,笑盈盈地默不作声,听到这话的王老却回过头去瞪了自家外孙女一眼,肃容训斥道:“过犹不及!” 被自家外公扫到,小姑娘瘪了瘪嘴,只当他又偏心,满肚子不服气。王老却拍着斗篷女的手安慰道:“别和她计较,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事。你做的很好,邵衍现在不是普通身份,哪能随便把他呼来喝去?人家同意在家里给咱们开席面已经够特别了,这事儿过去之后也别到处乱传,弄得人家到时候不好做。” 勤务兵们老早到了,寿宴的事情用不着邵衍家里的人操心,从卫生到安保都有专人高标准负责。没了第一次见面会把普通人吓到阿佟,众人一路被迎到宅内的兴致都十分高昂。总共三个大圆桌,摆在堂院花圃的亭子旁边,周围是夏季生得正葱葱郁郁的花圃,虽然风景算不上别致,但视野开阔独特,看起来就叫人心旷神怡。 才踏入院子里,就有几个老人家使劲抽了抽鼻子。 “好香的茶!”高老爷子也嗅到了端倪。他虽然嗜酒,但这把年纪了,周围又都是爱茶的老朋友,对茶多少有些研究。院子里飘荡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清幽茶香,很难分辨到底是什么品种,气味却比他今年拿到的上等新茶还要甘冽一些。 真正好茶的几个老人顿时等不得,凑到桌边一看,才发现这只是普通待客用玻璃杯冲泡的清口茶水。茶具普通,茶叶却非常特别,一根根针似的竖在汤里,看品相只是普通的白毫银针,但闻起来却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茶香馥郁绵长,清润中掺杂着几丝甘香,茶水的色泽也更近似龙井的绿。 杯子有些烫,老人家们吹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入口,好似清明的细雨般清爽甘甜的气味顿时便让人筋骨放松下来。 王老爱茶,喝遍了所有茶水,却没有尝过这个味道,着实好奇:“这是什么茶?新品种吗?” 勤务兵显然做过功课,闻言迅速回答:“这是邵先生自己炒的茶,听说好几道工艺特别复杂,平常都是自家人喝的,难得才会拿出来。” 王老爷子哈哈笑了起来,抱着茶杯见牙不见眼,可劲跟老朋友们炫耀:“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还是老子面子大!” **** 邵衍不知道花园里的气氛已经被他拿出来的茶水炒热,他没品茶那么风雅的爱好,茶叶弄出来都是给家里人喝的。邵父和严岱川的父亲都喜欢喝茶,尤其对邵衍自己炒的这一种相当推崇,邵衍便囤下不少,这次恰好拿出来待客。 厨房里情况还算好,他紧急调了S市和A市的几个徒弟来搭手,再加上寿宴的节奏并不不如御门席平时营业那么快,于是师徒几个做起来都挺游刃有余的。 邵衍揉面的时候,田小田就磨洋工蹲在一旁边看边记录。邵衍把磨成茸的鸡腿肉混着鸡汤揉进面里,做的又是在家里弄过的老菜,这边人过生日讲究吃长寿面,据说老人家胃口不大,他便只弄了一点点,桌上人尝个味道就好。这面揉得软硬恰当,因为鸡汤的缘故泛着油光发亮的金黄,未入锅就已经扑鼻肉香,光是这份手艺,田小田就不服不行,只觉得自己恐怕在练十年,也未必能做的像自家师父这么好。 翻滚的清汤透亮到能看到里头漂浮的香料碎渣,厨房里混合着各种各样的香气,角落的蒸屉冒出早晨蒸上去的寿桃的甜香,让被安排去看火候的徒弟口水直冒。 阿佟他们搬着小板凳坐在厨房外头看得专心,邵衍见他连伤疤里都渗满了渴望,寿桃出锅的时候就吩咐徒弟先给他们送去一盘。 阿佟很不好意思,嗅着寿桃的香味时又无论如何无法狠心拒绝,只能难得出格地接受了这份好意。寿桃是邵衍亲手做的,并不如外头常见的那么大,差不多拳头的大小,粉白相间,和真正的桃子相比,除了会冒热气之外,几乎一模一样。腾腾热气夹着浓浓的面香,闻起来却不是普通馒头的甜味,阿佟咬下一口,心忍不住跳了一下,松软的面皮下面,居然塞满了切成丁的鲜笋。 笋真的好鲜,又甜又脆,每一个小小的丁粒里都渗满了汤汁,在用做馅料之前估计还单独处理过。里头能吃到被剁细的肉茸和非常小片的松茸,各种香气好像被精密计算过那样混合在一起,汤汁四溢,拳头大的寿桃被阿佟两口吞下了肚子,随之而来的就是回味无穷。 邵衍将面条捞出,浇上清汤,让徒弟和油辣椒一起送去给等在外头的勤务兵,自己朝阿佟喊:“佟叔你慢点吃,三种馅,两屉都是我们自己的,吃不完。” 阿佟吃到一个糖花馅的,忍不住眯起眼,只感觉这个寿桃吃得自己浑身都暖和了起来,连伤疤的皱褶里都填满了幸福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以为能写完的……啧 ☆、第六十五章 花园里的茶香渐散,老人家们凑在主桌上议论纷纷,王老手上拿着勤务兵给他找来的邵衍没泡过的茶叶反复翻看,凭借自己的经验,根本看不出这茶是用什么手段制作出来的。 王老取了根干茶放进嘴里咀嚼,一边嚼一边满脸惋惜地叹道:“太可惜太可惜,这样的随便用开水冲出来都那么香的好茶,本来该泡地仔细一些才对。刚才我喝着水质只是普通,要是能用上等的山泉水来煮,再配上几粒大红袍,滋味肯定绝了!” 高老爷子只喝着茶味道好,对专业的知识了解却不多,听王老话里居然把这茶和大红袍相提并论,不由便有些诧异:“你那大红袍自己每年才得多少啊?有二两吗?这个茶就是邵衍自己私下炒来喝的,听你的意思……还能和大红袍比?” “不好说,味道不同,各有千秋吧。”王老爷子小心地把被拆开的茶包封好,他们这样爱茶的行家,反倒不会像寻常人那样太注重入口茶叶的价值几何了。大红袍虽然昂贵,可也不是说在口味上便所向披靡,邵衍这茶虽然不如大红袍浓郁醇厚,但清甜甘香,介于白毫和龙井当中的口味,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小辈们那桌上,除了王家之外,各家都只来了两个孩子。斗篷女和高远无疑是主桌之外的主角,众人表面上盈盈带笑,心底里是个什么想法也只有自己知道。桌上人品性良莠不齐,经济倒都是宽裕,没去过御门席的倒是少数,大伙多少都能讲出几个让自己印象深刻的御门席的菜品来。 “之前去S市,最爱吃的就是他们家的烤猪了,我在别人家最大不过两个月的小乳猪店里都吃不到御门席的味道。那个猪皮脆的呀……里头肥肉油而不腻,瘦肉全是汁,空口就能吃下半斤。我女朋友现在最不乐意陪我去S市,到那里不去御门席觉得亏,去一趟回来至少涨两斤,电话里听我说好吃的又眼泪汪汪……哈哈,女人真是麻烦。” “干嘛不吃素,御门席现在不也有小素宴了吗?我上周一才从A市回来,发现菜品上A市比S市更新的要快好多,那里的醋芹都可以小量买回家了。就是贵,我买了小半坛子都觉得跟用金子称重似的。本来回来还想慢慢吃的,上回我爷爷喝酒,顺便拿出来给他下酒,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我的腌菜坛。要说御门席他们家的东西也是真精巧,芹菜跟笋条挑不出一根老的,腌菜用的据说还是窖过酒的坛子,连辣椒油里每个芝麻嚼开都是炒香的。我第一次点的时候还觉得一碟酸菜那个价格太宰人,吃过之后反倒觉得物有所值。” 桌子和桌子之间离的不远,老人家们听一群小辈从荤菜聊到素菜,从主食讲到甜点,说不嘴馋肯定是假的。他们到了这把年纪,家里境况又好,只要是身体撑得住的,那都可以算得上是阅遍美食。但是年纪大了,人对味道越发不敏感起来,市面上动辄炒到天价的酒水菜品,在他们尝来也恐怕只是味道尚可而已。御门席的两道酒是这些年难得在他们圈子里掀起骚动的产品了,因为追捧太多,所以他们对这个品牌的印象也逐渐固定在了酒水上,听到自家那群出奇挑剔的小辈们将邵衍的手艺夸成这样,老人们都是既期待与害怕失望。 王老把茶叶塞给勤务兵,嘱咐对方要小心替他保管好,嘴里道:“难得我小外孙女也会夸人,一坛芹菜记到现在,真是小器。” “你抢孩子的口粮,怎么不说自己不要脸?”高老向来喜欢用话堵他,笑骂之后又实在好奇,“那个什么醋芹……真有那么好?” 王老瞥他,眼神里是轻蔑和骄傲:“没见识了吧?御门席那个醋芹……啧啧啧,不知道怎么说,那味道……总之绝了!要不你以为我为啥心心念念要尝一顿邵衍的手艺?亏得我家孩子有孝心,否则就我这个脖子朝下都入土的,到死都不知道能不能尝到他们嘴里那些菜的味道。” 一群老伙计们边嘴馋边感伤起来。他们这样的岁数,过一年少一年,生命都在可见地流逝。因为年轻的时候受过伤,他们的身体都不见得很好,平日里小心保养,也未必有寻常人家的老人那样健康,像王老这样能活上八十的少之又少。每年见面都要少几个人,七十岁俨然成了“生死大关”,想要及时行乐,腿脚却已经吃不消了。 王老倒是乐呵呵的,他有什么可遗憾的呢?落魄过、富贵过,被打压过、也平反过,他战功赫赫,满身勋章,自问这辈子走得问心无愧。家里也子孙满堂,人口兴旺,小辈们虽说感情不够和睦,但等他这杆大梁倒下之后,失去依靠的兄弟姐妹们早晚会团结起来的。该享受的他都已经享受过了,他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少,连本该成为遗憾的御门席,在走之前都有机会尝上一趟,不亏了,不亏了! 众人正摩挲着杯盏茶具伤感,冷不防便嗅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一股甜香。早已经习惯御门席菜品出场方式的小辈们纷纷翘首去看,长辈们也下意识四下搜寻起来,便见三个勤务兵端着三个大到了不得的盘子从院门走了进来。 盘子里的东西正腾腾冒热气,看着精巧漂亮粉嫩可爱,是堆成金字塔形的寿桃山。王老眼力好,隔老远看到桃子的时候嘿的一声就笑了:“还做了寿桃?哎呀本来还以为普通吃一顿就好,这么多寿桃,下大功夫了吧?” 寿桃正当中摆在桌上,够以假乱真的粉桃泛着浓浓的面香。王老是北方人,尤其爱吃面食,直接伸手便拿了个桃尖塞进嘴里,一口咬下半个。 “唔!!!” 众人只看到他眼睛瞬间亮了,王家的子女们看他吃地这样大口,怕他噎着,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王老吃到一个肉馅的,嘴里嚼巴嚼巴,满口都是浓厚的鲜汁儿。大约是照顾了他的口味,肉馅被弄得绵软适口,吃起来却一点不会觉得肥腻。寿桃松软的外皮带有微微的甜,发的恰到好处,配合满口肉馅的油香,解腻又不显得寡淡。 他胃口大开,两口解决了一个,抬手又拿,抓到一个鲜笋馅的,一边吃一边抬手招呼:“吃!都先垫下肚子!” 寿桃占胃,小辈们原本都打算留着肚子吃菜的,便都不太想动。听到老寿星招呼的时候才有点不情愿地抬手去拿,哪知道咬下去便停不住口了。 这特么真的是寿桃吗!?身为寿桃,包裹着那么多的馅料到底是如何保持外部的形状的?!糖花馅清润甜口、笋丁馅鲜美爽脆,肉馅汁水四溢滋味浓郁更是绝色! 果然是御门席的手笔! “这肯定是邵衍做的!”懂行的高远一边嚼一边低声朝斗篷女道,“他徒弟还没见有这手能耐的。这么多寿桃他得做了多久啊?太上心了吧?” 斗篷女朝长辈那桌扫了一眼,看王老因为第一道菜就大合心意哈哈大笑的模样,嘴角勾了起来:“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吊儿郎当?我承他一个情。” 老爷子们嚷嚷着要酒,勤务兵去了一趟没拿到,反倒端了新的菜上来。 整整一托盘的小碗,碎瓷纹饰,里头盛着清亮透明的汤和微黄色的面条,上面撒了几枚胖乎乎的虾仁和一把京葱末,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素面。 “酒呢?”王老问勤务兵。 勤务兵面无表情地站直身体:“邵先生说‘喝酒等吃完面和主食之后再说’。” “嘿你说这人!”王老瞪大眼琢磨了一会儿,又缓缓笑眯起来,“有性格!有性格!” 好在王老爱面食,对吃面还是不太排斥的,虽然小碗里澄澈透亮的汤看起来有点寡淡,但好在面条只有一小点,吃着讨个彩头就好。 王老笑呵呵夹起面条,立刻发现这面条是手擀的,虽然切的细细的和挂面有些像,但长长的一根提了好久都看不到头。周围的小辈们长寿长寿地嚷嚷了起来,让他满脸皱纹中都填满了开怀,嗅到淡淡的鸡汤香味的时候王老还没当回事,面条入口之后,却立刻如同刚才吃寿桃那样睁大了眼睛。 邵衍的菜向来做的讲究,越是看起来平凡无奇,里头下的功夫也就越多。为了做这碗面条,他和徒弟们提前一天半就开始熬老母鸡汤,揉进去的鸡肉却只能挑最鲜嫩的小公鸡,光是用料就耗费的很。汤底用是小徒弟们从A市带来的御门席老汤,撒上新鲜的虾和京葱末,吃起来清淡鲜甜,配上滋味浓郁的面条最合适不过。 王老吃了那么多年的面条,又哪里碰到过口中这种滋味的? 这面条好吃不好弄,关键是邵衍那群徒弟老是掌握不好,于是从未登上过御门席的菜单。也是头一次吃这个面条的一群小辈们齐齐都醉了,素面能做成这种登峰造极的口味,要说不是邵衍弄的他们还真不相信。原本还庆幸过面条分量不大的众人立刻怨声载道起来—— ——“这碗也太小了啊!” “面条都不够人一口吃的。” “应该上一个大碗才行!” “对啊!这不是主食吗?” 高老一边吃一边抓住了王老的手腕,一字一顿严肃地要求,“那个醋芹你一定得给我尝一尝!” 王老三下五除二喝完碗里的面汤,砸吧着嘴伸筷子去夹高老碗里的面:“你还有时间多话……” 高老慌忙躲避,又怕被抢,西里呼噜吃完了碗里的所有面,一边懊悔刚才牛嚼牡丹没有吃慢一些一边不忿地用眼神谴责抢食的老友,看着看着,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有面条和寿桃开席,后续上菜的速度就快了许多。 寿宴的菜都是老人吃,自然不会弄得很油腻,烤乳猪什么的不用想了,如同寿桃和面条一样,口味都是清淡居多。御门席的几道招牌菜,例如黄金笋和脆皮海参自然必不可少,剩下的菜,除了几道特地为桌上籍贯为S省H省的嗜辣的老人做的辣菜外,其余都是参加过嘉宾大赛后邵衍新研究出来的。 王老一道道吃下来,除了面条和寿桃之外,最爱的就是那道鹿肉丸子。这道菜实际上就是嘉宾大赛上那道龙菜改良的,都是用鹿肉和鹅煎出肉衣填满馅料烹煮,只是不需要像之前那么复杂,肉衣炸成圆弧形就好,里头填的肉也变成了剁碎的鱼和虾。粘糯的鱼虾泥完全可以把两个半圆的肉衣粘连起来,稍经烹煮,便像是一个个透红色的肉丸浸泡在汤汁当中。在大赛上流口水的高远也终于吃到了这道征服了评委们的“招牌菜”,弹性中带着软糯的肉衣和丸子里鲜嫩爽滑甜脆多汁的鱼虾混合起来,同样的,征服他的味蕾也不过是入个嘴的功夫。 菜相比起桌上的人来明明已经不少了,可每一道仍旧需要抢。一群平常最爱拿腔作调的二世主们也是难得这样毫无形象,在美食面前反目成仇,连主桌那里,王老都和高老吵了起来。 “快点把筷子收回去啊,今天我是老寿星。”王老夹着盘子里最后一个肉丸子眯眼盯着寸步不让的老朋友。 高老哼哼道:“我过寿那天你还抢了我的酒呢,怎么就不说我是老寿星了?” “那酒你最后不还是收走了吗!?” “那是你没我眼疾手快,否则怎么可能不抢回去。” 王老这么大年纪,难得精力如此充沛一回,眼睛里都冒着精光。小辈们颇无可奈何,被他用眼神胁迫,赶忙低头猛吃,生怕到时候自己这桌被连盘子端走。 斗篷女嚼着嘴里的蛇段停不下来,含含糊糊朝高远道:“你爷爷怎么又欺负我爷爷啊。” 蛇段外皮炸的酥脆,有淡淡椒盐的油香,里头被腌制的很到位,蛇肉鲜滑多汁,咬一口,和酥香的蛇皮一起糅合成另一股浓郁的美味。这是御门席的时令菜,可不是次次能吃到的。第一回尝的时候她还因为是蛇肉不敢动筷,等到吃过一回,之后每次去御门席几乎都要问上一次,只要有,那是必然要点的。 蛇肉半点不带腥气的甜话涌了满嘴,连细碎的骨头里都是嚼不完的甘香,斗篷女吃地眯起眼,一句指责说得软绵绵,跟开玩笑似的。 高远哪里有时间理她,抓着一个辣兔腿吃得满嘴通红,斯哈斯哈吸着气,却还是无法抵抗丝丝渗透进兔肉纤维当中的咸香。辣兔腿并不大,看起来似乎是卤过之后炸了又炒出来的,小小一口肉里包含着许多经过特殊手段才能激发出的滋味。难得的是兔肉经过这样多的工序肉质依旧鲜嫩,吃起来半点不柴,虽然不像蛇端那样肥美多汁,但干嚼着却越来越有味。这菜对他来说有些辣了,但给主桌上几个嗜辣的老长辈们却好像刚刚好,一群老人家撕着兔腿一边嚼一边配寿桃吃,兴致相当高昂。 寿宴无疑是很成功的,至少王老绝对尽兴了。近段时间他胃口不太好,在家里多也是配着御门席的两种酒才能吃下去一碗饭,家里人一直以为是他身体变差了,可现在一看,分明是口味的问题吧。王老吃了好几个寿桃又吃了一碗面,和高老争争抢抢至少吃下了七八个肉丸子。最后一个肉丸子落进肚子里,他看起来似乎还没饱,舀了一大碗蹄筋海参汤喝着。 蹄筋海参汤里放的是猪蹄筋,用高汤煨到粘糯软烂之后,和海参炖在一起。海参的海味和蹄筋的肉香被长久的熬煮激发到了极致,稠厚的汤料包裹着酥烂的海参,用勺子轻轻一舀就被割离成两段,毫不夸张的入口即化,颤巍巍的蹄筋咀嚼时微微黏牙的感觉又成了另一种享受。蹄筋和海参都是药膳原料中的宠儿,平常家里的保姆用丹参炖出来王老碰都不要碰,今天看他吃的这样开心,儿子女儿们心中都畅快地很。 邵衍捧着酒坛子从院外进来的时候,三桌人正吃得热火朝天,明明都已经饱的差不多了,但理智总是没法说服自己的嘴巴停下来。目光扫到已经空掉的寿桃盘子时邵衍惊了一下,着实没想到这群人居然那么能吃,这几屉寿桃分明是二十个人全餐的量! 他怀里开了封的坛子散发出丝毫不比菜色温和的馥郁酒香,几乎在他踏入院子的瞬间就有人目光扫了过来,一见是他,立刻撂下筷子起身问好:“邵先生!” “哟,邵先生来了啊?” “哎呀快请坐快请坐,今天多亏了您,吃的太尽兴了!” 从小邵先生升级为了邵先生的邵衍微微一笑,拍了拍怀里的酒坛子:“坐就不必了,给各位送坛酒来。” 他态度算不上热络,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淡的,在场的人却都没觉得有什么,反倒越看他越顺眼。王老早在电视上见过邵衍,看到真人时眼睛就是一亮,他双眼笑眯,撑着桌子慢悠悠站了起来。 高老连忙搀住他。 王老驼着背,看起来比较矮,声音也是沙哑的,带着老人家特有的垂暮的苍凉,语气中却一派喜意:“过来呀,来我旁边坐呀!” 邵衍对老人家没办法,看出他似乎是这场寿宴的主角,只好走近主桌搁下酒坛,干巴巴地说:“老人家松鹤长春,身体健康哈。” 王老盯着他看不太出什么情绪的脸色,明显感觉对方不擅长说这种好话,越看越觉得顺眼。 邵衍这手艺太合他胃口了,王老都快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这样尽兴地吃饭是在什么时候了。那会儿似乎还在打仗,他窝在战壕里活活饿了三天,眼珠子都瘦凸出来了,好容易等到了援兵,领到了一碗救命的米糕汤。喝汤时那种从口腔暖到整个身体的幸福感真是……瞬间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希望。在垂暮之年能再感受一次那种记忆中的美好,王老除了感动,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打量邵衍,想到之前听说的内部决定扶持御门席发展的消息,欣慰地抬手拍了拍邵衍的胳膊。 “好孩子,好孩子。”王老叹道,“既然是小舒的朋友,以后不嫌弃的话,就随她喊我一声爷爷吧。国内像你这样的人才不多啊,我们的美食和文化正需要像你这样的有能之士发扬光大。今天多劳你费心,辛苦了,以后有空,常来王家坐坐,陪我这老人家说说话。” 不远处还在观望的斗篷女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迅速恢复成正常的表情,她侧过头和高远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敢置信。 王老这几句话,内容太不简单了,他们一时之间都没法琢磨透彻。旁边大嗓门的高老爷子却嗅了一口酒香,眯着眼做出陶醉状:“哎呀!真是百香果酒?你小子这酒可把我们这群老骨头折腾的够呛,平常拿到一瓶两瓶都得省下着喝好久。照我说御门席早该在B市开分店了。” 邵衍喊不出爷爷的称呼,又不好当场反驳,正不知该如何开口,高老的话立刻解了他的围,他淡淡答道:“在准备了,我和我父亲最近也在留意店面,到时候正式开业,还欢迎各位来捧场。” “那太好了!”高老爷子拍了拍邵衍的胳膊,道,“我和你神交已久啊,好容易见一次面,果然是青年才俊。一会儿留个电话下来,平常也可以多来高家坐坐,开店这事儿要是有什么需要,也别不好开口,我家孩子们别的本事没有,朋友还认识几个,解决点难题还是可以的。” 邵衍被他的热情弄的有点受不住,只好笑着点头。桌上的其他老人看出他俩要表达的讯息,也都和邵衍说了大同小异的话。 启了封的百香果酒香味飘的满院子都是,让原本就没吃尽兴的人更加胃口大开起来。邵衍离开之后王老贴身的勤务兵送来写了王家和高家电话号码的纸条,又给邵衍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只说下回邵衍要上门玩,打电话让他们来接就好。 邵衍站在暗处用纸条扇了扇风,显然不太明白纸条上的信息究竟价值几何,他琢磨着王老和高老示好的那些话,开导了自己半天也没法说服自己朝他们喊出“爷爷”这种称呼来。 他把纸条抛在一直坐立不安的邵父怀里,邵父跟接宝贝似的双手捧住,盯紧上头的几排号码,胳膊都抖起来了:“这这这这……” 邵衍啧了一声,没看到父亲的失态,侧坐在桌上抱臂问严岱川:“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严岱川看了眼筛糠般的邵父,又盯着一副正在沉思模样的邵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对方问出来的问题不会正常到哪儿去:“什么?” “我摆了三桌菜吧?”邵衍一副很严肃的样子盯着严岱川,“你跟他们谈过价钱了吗?单桌按多少收?不会做白工吧?” “……”严岱川心说果然,口中叹道,“放心吧,按照御门席正常菜价的五倍算,另加收百分之四十的劳工费,不会让你白干的。” ***** 走时王老提着让勤务兵从邵衍那磨来的一小罐茶叶心满意足地钻进车里,和担心他身体的儿女们招招手表示身体无妨,和高老并排坐着。 高老捧着没喝完的百香果酒的坛子,等车静默地开了许久之后才笑道:“你这个老小子,吃人家一顿饭就搞出一副要认干孙子的架势,你没看到邵衍听到你让他以后叫你爷爷的时候的眼神,好像愁得头发都要掉了。” “嘿嘿嘿,那个臭小子。”王老也觉得可乐,跟着笑了起来,“挺多年没碰上那么嫌弃我的人了。” “不过,他要是真当场就叫你爷爷,我反倒看不起他了。”笑了一会儿高老的表情又沉静下来,目光闪烁道,“难得啊,这年头那么踏实的年轻人不多了,要是平常人,碰到这种和你搭上关系的机会,不知道会多热络。” “这一届美食大赛他做了开幕嘉宾,内部有点想要扶持他的意思,只是意见还不统一。”王老道,“吃人嘴短,该出力的,你们到时候也该有点表示。咱们现在文化市场的推广有些不乐观,一心就在扶持经济发展了,像美食这种比较有侵略性的文化,确实应该多给点支持。把这个机会交给御门席,恐怕会收到很好的成效。” “假公济私。”高老哼哼道。 王老瞥了他一眼,冷笑:“那你再找一家口味比御门席好的来?我没意见,对了把你那坛酒也还我。” 高老嘴角一抽,顿时做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安安分分不开口了。 王老爷子颠动着手上分量少得可怜的茶罐,回想起刚才在餐桌边邵衍听到自己让他以后称呼自己为爷爷时的表情,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又一次笑倒在车壁上。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点,一会儿改错字,大家先看着 ☆、第六十六章 “环球美食第三十五场正式赛优胜者已经出现!啊!这一届或许是拖了开幕嘉宾邵衍的福,我们的C国厨师发挥地异常出色啊!潮州菜厨师周润杰先生凭借一道浓厚鲜香的卤水鹅脱颖而出……” 美食大赛的正式赛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各国厨师战况激烈,说是你死我活也不为过了。今年顺利晋级的C国厨师相比较往届来说多了许多,赛场逐渐呈现开百花齐放之势,对此,很多人都猜测是邵衍的功劳。 邵衍对此倒是不怎么关心,正式赛没他什么事,对普通的厨师们他向来也懒得关注。他下一次出场几乎就是要到本届赛事结束的时候了,对手也只剩下正式赛里坚持到最后的那些赢家,以及同他一样拥有特殊权利的古梅星级厨师们。 路上有美食大赛的实况转播,邵衍拐进大楼之前驻足听了一会儿,得知是潮州菜厨师获得优胜之后,心中并不意外。 呆的久了,他逐渐摸透了不少规律,也发现到大多数的外国客人似乎并不欣赏在C国客人群体中很受欢迎的一些菜。酸甜苦辣这些滋味,容易被接受的多是酸甜口的。而潮州菜品种繁复,口味清醇又注重工艺精致,漂亮的造型和容易被接受的清爽味道在国际市场上天然便占有一定优势。 大楼很高,对面大楼的显示屏上实时转播着美食大赛赛场的战况。获胜的潮州菜厨师长得一表人才,正握着手上的通关证书朝镜头挥手微笑。现场的解说员十句话里三句不离不在现场的邵衍,这显然让今天的优胜者有些尴尬,连勾起的嘴角都一点一点僵硬了下来。 邵衍心中因解说的没眼色稍感异样,听到刷卡处邵父喊他名字的声音时才收回视线,暗自沉思地朝父亲跑了去。 这是邵父千挑万选之后选中的B市可以发展的店面,在一幢新的购物大厦临近顶层的位置。邵父爱把餐厅选在高层,到如今为止御门席的主店和分店几乎没有一个例外的,于是御门席现在在食客群中又有了一个新的别名,叫做“云端餐厅”。 名字很高端,成本却相当不低,为了维护这个外号御门席的每家分店投入时至少要多预算将近百分之二十的租金。这栋位于B市某人流密集的商业街最中心的购物大厦的房价自然也不是盖的,好在御门席现有的总店和分店因为邵衍名气渐大的缘故已经日进斗金,否则光光房租,就该够让邵父头疼的了。 从御门席评上古梅餐厅之后,各国远道而来品尝美食的游客一下子多了起来,邵父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国内和国际食客这一市场究竟有多庞大,汹涌的客流绝不是御门席现在小小的几家餐厅能消化得完的。邵父原先对于御门席人气的预估还是不够准确,S市的新分店开业前夕便迎来了一波预定高|潮,大部分还是早有生意往来的国内老顾客,开业当天不少慕名到场的新客户连门都没能挤进去,盛况上了S市当地的新闻节目,引发了社会一连串善意的调侃。 都说这年头贫富差距大,想找有钱人该去哪?御门席啊!甭管哪个店,朝门口一站,找个网兜,比捞鱼收获大! 新店刚开业便出现了人手不足的难题,这让邵父实在不知道该开心还是烦恼。好在这段时间他不在S市,在高强压工作下被历练出来的田小田也能替他解决S市老店经营上出现的一些突发状况,虽然出过错,但几次下来吃到教训手段便圆滑起来了,还算是替邵父分担了不少的压力。 父子俩踏出电梯,顶层搬空的店铺只经过粗糙的整理和粉刷,看起来十分脏乱,面积倒是大得很。 “不错,坐向挺好,朝东。”邵衍环顾周围一圈,看到站在远处遍布灰斑的玻璃墙边说话的几个年轻人,眉头微皱,“不过他们怎么也在。” “说是跟这个商场老板认识,门口碰上就一起进来看店面了。”高远一群人看到了邵父,笑着朝这边挥挥手,邵父也笑着挥了回去。见对方一副看到亲人的模样邵衍也挺无奈的,从上次王老在严岱川四合院里摆过寿宴之后这伙人就越来越自来熟了。高老和王老给的电话邵衍自然不可能打,邵父矜持,虽然蠢蠢欲动,但一直也没敢真的付诸行动,最后反倒是勤务兵先打来的电话,说老爷子让问是不是当天留下的号码出了问题。 高老爷子邀邵衍去高家玩,高老太太也讲听到王家姑娘说邵衍燕窝炖的好想来请教,和差了辈的老年人相处邵衍总觉得不太自在,又怕他们让自己喊爷爷,便没去。过后高远便主动来了。 他一来就收不住脚了,出现得一次比一次理所当然。 一群人中有个穿西服的大约就是商场的经营者,邵衍过去的时候恰好听到高远在朝他说话:“反正都是朋友,你多照顾点,御门席开好了对你们商场的客流也很有帮助。”御门席在S市的那家老店,每日的客户已经让商场流量剧增,大家都是手头富裕的人,等位或者用餐完毕后顺带到商场扫货一番是很平常的消遣。因而带动着商场的营业额也有了小幅度的提高,搞得商场管理方对御门席经营中造成的许多影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肯定的肯定的,高先生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以后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只要能做到,鄙人肯定全无二话。”西装男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谄笑邀功打包票,估计也摸不清邵家到底和高远是个什么关系,连带着对之后加入讨论的邵父都多了些讨好。 高远对邵父很客气,一口一个叔叔,完全看不出第一次见面时恨不得满身摆上的架子。因为他最近常常登门拜访还送点礼物的缘故,邵父看出他不难相处,交流方式也逐渐自然了起来,回去之后总和邵衍说让他朝高远学习。 搞得邵衍现在每次见他就想翻白眼,高远热脸贴了几回冷屁股之后也不大会主动来接近邵衍了,他还以为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给对方留下的印象不好,这些天总在后悔自己当初不明情况表现地太傲气。也不知道严稀回去到底和邵衍说了什么,总之高远是理亏的。 他也不太想来看邵衍的脸色,但高家奶奶上次吃过邵衍的手艺后胃口就被提起来了,近些日子在家里老是吃不太下去饭。高远前几次摸到四合院好说歹说买了点邵家人日常吃的糕点回家后大受老太太欢迎,被他向来不说好话的爷爷夸的下不来台,只能接着继续,然后用各种曲折的方式来刷好感度。 商铺也是因为有他出力才落实那么快的,因为他邵父至少剩下了四百来万,看着钱的面子,邵衍就没在回去的路上把他朝车下赶。 近些日子的B市风云诡谲,水底各潮暗流涌动,严岱川国内国外地跑,带回消息说又要开会了。 B市一年到头总是开会,国内的国外的经济的政治的,美食大赛在各种大鱼面前也显得有些不够看。这一届的回忆在各种大鱼当中也显得非比寻常,各国领导人对于瓜分国际经济市场的试探和较量。C国近些年在国际上地位有所提升,两年前被确定为这一届的会议举办国之后也是举国欢腾了一场,邵衍也是才明白过来前段时间乘飞机到B市时显得比普通城市森严许多的安检就是在为此造势。 一路上常能看到呼啸而过的骑警,大街小巷都鼓动着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街道因为车辆限流的关系空旷了许多。 邵父在车上接了个电话,是S市御门席的新店打来的,说是正在紧急招待一群刚到的媒体,是中央台的采访队,问邵父该如何应对,田小田也不敢随便拿主意。 邵父吓了一跳,赶忙叮嘱他们要对此上心,挂断电话后甚至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他触觉敏锐,得到消息后自然想的也多,中央台向来是C国政治经济的喉舌,轻易不会去关注主流之外的声音,御门席这样一个小餐馆怎么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这代表了什么? 高远甩了一帮朋友独自和邵家父子一块回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挺惊讶的。家里的老人不会随便把内部风向分析给他听,高远一直以来也没把御门席拔到很高的高度上,中央台的这一举动明显是官方授意的,御门席难不成要被树立典型了吗? 仔细想来倒也不难理解,C国近些年注重发展经济和外交,可惜在国际上获得的承认还是太少。各种古老文化尚且另说,光只美食,能像御门席这样纯粹凭借C国特点获得国内外一致欢迎的就是少数。被评选为古梅星级只是只是开始,后续又成为了国际美食大赛当届的揭幕嘉宾,以至于让C国的历史元素首次成为了这一美食大赛的开幕式主题。又因为外籍顾客大批增加的缘故,御门席在海外的几个大洲知名度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种种种种,C国虽然不至于像F国那些小国家一样将一个餐厅推举成可代表国家的品牌,但适当给予一些照顾和扶持,着实不能算过分。 这个念头邵父刚一生出就按捺下了,心里一边觉得可能性很大,一边又觉得自己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高远则不然,他清楚自己的分析并不是全无可能的,反倒因此扩散思维,越想越多起来。近段时间隐约有浮出水面之势的领导人会议也被他放在了心上。他曾听和会议策划相关的朋友说起过,C国的领导有意将C国的传统历史和新兴元素都糅杂呈现出来,且为此不惜投入大笔资金。王小舒的发小虎妞跟会议主办方近段日子在几个绸绣起源地低调考察,私下里也曾说过高层对呈现C国传统这一特点很是重视,裁缝和设计都到位了,却还在为究竟挑选哪一种绸缎作为主要衣料日日开会争论。大会召开一个多星期,各国领导人在C国吃住,国宴总是少不了的吧? 这话可不能朝外传,高远心里琢磨地挖心挠肺却不能和车里任何一个人说,盯着还在困扰中央台突然造访的邵父和全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的邵衍,回去的路上为了打车在小巷里跑得跟飞一样快。 高家这段时间总是坐满了老人,高奶奶的手帕交和高爷爷的老玩伴们每日下午时分就会聚首在高家客厅……等待高远回来。 保姆喜滋滋开门说高远回来了的时候老人家们笑的脸上的皱纹都起来了,一个个站起身朝外翘首以盼,高远进屋的一瞬间,就盯住了他提在手上的保温壶。 “哎呀!小远回来了啊!” “哎哟小远今天回家可晚了点。” “你瞧这孩子跑的一头汗,路上累了吧?” “来来来壶搁下吧,爷爷/奶奶帮你拿。” “……”高远习以为常地被夺走手上的保温壶,刚开始的时候还诧异了几次,到后来渐渐也看透了这群老小孩的作风。保温壶很大,高奶奶打开罐子的时候哇了一声,随即嗅了嗅味道,说:“今天是赤豆糕啊?” 来蹭下午茶的老爷子老太太纷纷自觉地摸出了自带的酒水,高远嗅到赤豆糕甜蜜的香气,嘴上回答:“邵衍说老人家要吃的清淡点,昨天的炸响铃和春卷太油腻了,今天只有赤豆糕。底下还有一层,是他早上弄的炖奶,我也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一起买回来了。” “邵衍这孩子就是心细。”高奶奶夹了一块赤豆糕给老伴,自己也取了一块,其余的一人一块分的差不多,剩下的就默认都是她的了。赤豆糕看起来像发糕,吃起来却并不像发糕那样松软,里头没有酒味,全是浓浓的淳淳的红豆的香,绵软厚实。 糕点热腾腾的,里头没有汁水,口感近似全巧克力的布朗尼,但入口即化,一点也不噎人。分明是很温和的香味,却瞬间充盈了面积很大的屋子,老人家们一口酒水一口糕,吃的万分珍惜,心满意足,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容易跑一趟什么都吃不到的高远心中愁的发慌,邵衍的糕点卖的齁贵,这么一块纯粹用红豆和面弄出来的糕点收他一千六,底下那罐子炖奶说搭糕点的整头一块算四千,这价格喊的跟杀猪没两样,可邵衍就是一副你爱买买不爱买赶紧滚蛋的嘴脸,逼迫他不掏钱都不行。 前些天更加离谱,响铃和春卷按根算,一百块钱三根,分量就一点点。里头也不知道包了什么,大概豆腐皮和春卷皮也是特制的,一口下去满嘴鲜爽口齿留香,没胃口的老太太一顿也能吃上十好几根,完了还怪他太小气买的少。高远怄死了,又没法和他们当真,现在索性一次就掏钱掏个利索,也省得吃力不讨好,买完还捱埋怨。 赤豆糕是真好吃,里头还能嚼到脱了皮的红豆绵软的沙粒。天然的鲜香很受推崇,炖奶自然也遭到了哄抢。 炖奶是邵衍用蛋清和牛奶做的,奶也不是单一的一个品种,而是适当比例的水牛奶与奶牛奶混合起来的。水牛奶香气清甜,奶牛奶口感浓厚,两相结合起来,各取长处,自然又有了很大的提升。这是邵衍自己琢磨的做法,某种程度上和双皮奶有些相似。奶用特殊的方式炖到微微粘稠的程度,然后加入他事先调配好的卤汁和糖浆,最后用鸡蛋清塑形,喝起来的时候会比双皮奶稠厚的多。 糖浆改善了奶的腥味,炖奶的口味介于奶酪和奶冻之间,一口下去满嘴都是浓香,刚才被赤豆糕征服的众人更加停不下口。 “啊!”王老爷子缩在高家的沙发里,干巴瘦的一个老头近些日子脸色都被喂红润了,摸着肚子道,“现在每天就盼着下午这一顿了。” 高远不满道:“下次让王小舒去可以不?邵衍特别烦我,每次在他面前我都担心他要抽我耳刮子。” “肯定是你做什么坏事惹他不高兴了。”王老爷子不分青红皂白地下了结论,还不等高远反驳,连他爷爷都附和地点起头来。 这群人吃人你怎么就不知道嘴短呢?高远差点被气厥过去,上前拉着他爷爷就朝书房跑。 高老手上还端着没喝完的酒杯,一脸惊悚地护着杯子朝他嚷嚷:“你个小兔崽子注意着点!我的酒!酒撒了!!” “中央台去S市的御门席采访了,爷爷你知道这事吧?”门一关高远便切入了正题,转头看到他爷爷伸舌头舔手上倒出来的酒时觉得实在伤眼,无奈地转开了视线。 高老爷子不以为然道:“去了又怎么样?” “是不是要有什么动作了?”高远听他话里又门,赶忙打听。 高老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想问我什么?” 高远小狐狸似的与他对视:“这一届金融峰会……国宴的标准肯定不能定成二级吧?中央台之前的主题不是都已经定好了吗?怎么又会突然去采访御门席,这里头……有门道吧?” 高老爷子不紧不慢地喝着酒,只是笑不说话。 他都退居二线那么久了,还能管得了什么?峰会的事情自然有专门的部门负责,他可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在后辈们登门拜访的时候,拿出百香果酒来招待了他们一杯罢了。 **** 中央台这一次从采访到播放速度简直迅速到不科学,好像后方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动那样,邵父得到采访消息的第二天,晚间新闻的当日导视上便出现了御门席的字样。 S市御门席顾客盈门的画面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时候邵父心都提起来了,看到播报重点是“新型传统企业的发展方向”后才松了一口气。节目稿中对于御门席的播报虽然看上去很中性,但潜台词都是带有赞扬意味的。大意便是夸奖御门席在极短的时间内平稳却迅速地找到了发展的方向,这一现象值得国内各行各业的企业家多加学习云云。采访拍的很用心,S市的两家店做了访问,报道的最后记者更是着重表扬了御门席出色的口味,话题的核心,便点在了专业实力对于企业发展的影响上。 这无疑是用官方的能量将御门席的格调拔高到了国内餐饮业的尖端,看完报道后邵父对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感到十分茫然,只觉得这份肯定来的如此突然,以至于让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惶恐无措。 御门席现在看似满身荣耀,可仔细算来,也不过就是一家分店一手数的过来的餐厅而已。连公司都是才注册的,除了古梅的头衔和美食大赛的表现,实在没有出众到值得官方这样重视的程度。 一时间各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一路看着御门席成长起来的许多人更是一口咬定这是邵家要再次发达的征兆。但御门席现在的发展在美食行业里来说已经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了,还要再发达一次,又得是怎样的契机? 邵父正预备托人去打探打探内部消息,真相便迅速摸到身后拍上了他的肩膀。 被金融峰会负责部门找上门的时候,邵父甚至以为这是一群骗子。 确认过工作证和各种文件之后他整个人都惶恐了起来,太不真实了! 那可是国际会议!国际!!负责的是国宴啊!!!! 邵家起源A市,邵父曾经再如何锦衣玉食,也不过是个升斗小民,和S市的领导们打交道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现在……居然有人找他负责国宴!!!! 来洽谈合作事宜的领导虽然疑惑他诧异的态度,但来前却是了解过御门席是被上头直接提出来合作的品牌的,姿态非常的谦虚:“御门席虽然是个新企业,但资历并不能代表一切嘛。这一次的宴会关系到国家颜面,当然要以实力和口味为先。御门席的实力如何,想必是无需我们费口舌夸奖的,大众的评价胜过一切。更何况御门席的口味完全贴合C国传统,具有非常明确的代表意义,来负责这一次的峰会饮食,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邵衍在一旁含着刚炒出的茶叶慢悠悠地嚼,一点不像邵父天要塌下来的紧张。国宴算什么,当初在宫里的时候他还不惜得做呢,基本上都是交给徒弟去弄的。想要负责那么大一堆人的饮食可不是一件简单时,事必躬亲必须累死。 他问:“酬劳是怎么算的?” “……酬劳?”没想到他会问到这个,负责人甚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解释:“这个肯定是不会让您吃亏的。薪酬从这一次峰会的预算里出,会仔细核对您那段时间因为峰会延误的时间和经营所得乘以三倍尽兴补偿。” 邵衍琢磨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家一天大概赚多少钱,捅了自家父亲一下。 邵父已经快被天上掉下来的这个馅饼砸晕了,满眼都是蚊香圈,脑子里回荡着乱嗡嗡的声音,意识漂浮在半空。 相当激动的父亲和异常冷静的儿子这一组合让负责人也是有些看不懂,尤其是邵衍。平常餐厅碰到这种好事明明应该乐疯了才正常吧?那可是国宴!国宴!承接下国宴对一个企业日后的形象和政治扶持有多大的影响有点常识的人就该知道! 邵衍其实也是知道的,就是不太激动而已,还顾虑承接宴会后肯定要接来帮忙的那些徒弟,到时候御门席的经营肯定要受影响的。 邵父却一拍大腿,双眼冒光——他娘的,这种好事,怎么可能不接?!! 对儿子的顾虑他也是无语了,邵衍抓重点的能力他到现在都琢磨不透,但现在的邵父一点也不想教训儿子,他自己已经嘚瑟到快飞去天上了!!! 国宴国宴国宴!!! 重要的事情要重复三遍! 邵母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差点吓晕过去,连向来理性的李玉珂都和丈夫一块目瞪口呆了好久,严岱川接到邵父的电话后在那头沉默了将近半分钟,邵家所有亲近的好友都在媒体公布消息之前听说这事了! 邵父鸡婆起来比谁都嚣张! “儿砸,要好好干啊,赶紧把田小田他们给叫到B市来,提前训练,赶紧训练,必须训练!”邵父蹲在书房外头翻动电话簿回忆着还没通知到的亲戚,第二百遍提醒儿子。 蹲在凳子上的邵衍弄了个小本子和计算器算了半天,对他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全然关注着另外一件事—— ——“我们几个店每天的营业额加在一块是多少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邵父:“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 峰会预算负责人:【瞪大眼看着最终数字】【卒】 ☆、第六十七章 初步了解了届时会参与宴会的人数后,邵衍发现自己得把大半的徒弟都贡献出来了。 御门席现在全靠徒弟们撑着,临时走开两三个还好说,但一次性离开这样大的数量,后厨的工作势必是要忙不过来的,御门席的生意因为他们的离开肯定也要受影响。 邵父在激动劲儿过去之后被儿子拽着算营业额,从下午忙活到半夜,算出来的数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离开主要厨师后御门席保守估计有三家店要暂停营业。这三家店,都按照租赁的标准来算,每日的租金、管理费、定额税,以及大头的当日经营所得,最后的得出来的纯利损失竟然一跃跳到了好几百万。 各家分店的生意早已经步上了正轨,每日的客流量也差不多平均了起来。现在每到饭点,想在店里等到一个空出的座位都是难上加难,高昂的菜价加上密集的客流,一个星期下来的收入绝对不容小觑。 邵衍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心里突了一下,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下自家平日的寒酸作风,不由问邵父:“咱们家现在条件到底算怎么样?” 邵父沉浸在美好的数据和从天而降的好消息里,只觉得自家儿子简直是上天赐予他的福星。御门席和他有今天的一切,邵衍绝对是居功至伟。分家之后的那段时间过得如此艰难,如果没有邵衍的厨艺,现在的他恐怕还带着老婆孩子抱着邵玉帛不要的烫手山芋狼艰狈蹶呢。 听到儿子这样问,邵父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钱呢?赚的看起来不少。”邵衍问,“咱们现在存了多少钱?” 邵父不明白他的语境,琢磨了一下自家的财政状况,据实相报:“流动资金没多少,主要是和你小姨借了好多。上一次S市的店跟她借的钱才还完,马上S市的分店和B市这个店又要开了,平常店里的租金啊各种设备维修维护还有食材采购什么的都不低,钱差不多都投进去了。你要用钱?多不多?” 邵父掏出钱包摸出一叠红彤彤的票子递给儿子。 原来还欠着一屁股债,邵衍心里发愁,入不敷出跟身无分文又有什么分别呢。看到红票子他抬手就接了下来,数一数有三千多,又小心翼翼地放进皮夹里。里头还躺着八张整钞,是月初时邵父给的一千零花剩下的,两百块钱一百是有天出门时替邵父跑腿买烟后来没报销花的,另外一百是出门不认识路时各种交通费用掉的。邵衍除了在外头买水,平常真没什么花销很大的爱好。 御门席的一周经营损失金额递交上去,管理会议后勤的领导看到最终那个数字的时候差点落下辛酸的泪水。这场会议兹事体大,上头为了支持他们的策划给了不少方便,但再多的预算也耗不住这样用啊!现在光是已经有了眉目的场地装潢就是巨大的一笔,服装上的开销同样惊人,虽然会议里的每一寸细节几乎都是烧钱的材料,可御门席提出的这个价格也着实太离谱了一点吧? 领导们第一反应就是御门席谎报了数字,做假账这事儿没人比他们纯熟,不少人心中便生出一股你小子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的轻蔑。 谁知道一看细节,才知道这数字居然还特么都是真的! 御门席在A市和S市每个月可没偷税漏税过,每个月缴纳的数字按照比例算一下大约也能知道这几家店到底能赚钱多少。把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加在一起后预算组居然得出了一个邵父已经很厚道了的结论,换成他们,说不定能把这个损失金额翻上一翻。 这个数字要真答应下来就乱套了,后勤部的领导们召开了几次紧急会议,有人提出应该请来邵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还一下价格,当天去通知邵家父子这一好消息的工作人员听到这话说出自己的见解:“找邵衍肯定没门,想还价还不如找邵老先生呢。” “不至于吧,”也有人不相信他的话,“姜不是老的辣吗?” “邵家人难说,”工作人员想到那天自己登门通知邵家父子这一消息时的情景,心中还是止不住生出不可思议,摇摇头道,“就当是我的直觉和忠告吧,扯到钱的,还是别去找邵衍了。” ****** 邵衍的徒弟们听到自家师父要承包国宴的消息表现的比正主还激动,尤其是田小田几个胆子大的,刚接到让启程的通知,隔天就飞到B市来了。 邵衍把他一顿好打,他来B市了,S市的生意怎么办? 田小田的师弟们也是欲哭无泪,打来跨省电话控诉几个师兄抛下一堆工作拍拍屁股走没影的事。邵衍挂完电话,捏着手机看向徒弟们的眼神中都透出狰狞,田小田顶着自己青肿的眼眶心惊肉跳地谄笑。 严岱川在一旁淡定围观严师训徒,邵衍追赶打人的时候跑得飞快,一跃能跳到两米多高,看起来特别矫健。对田小田挨揍他当然是喜闻乐见的,这小子和他可不对盘,当初在A市的时候就对他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有敌意。严岱川倒不至于心眼小到不许人家讨厌自己的地步,看这人不顺眼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老爱和邵衍撒娇。严岱川是个不太善于在日常生活中说好话的人,行动能力也不强,喜欢邵衍的方式就是默默关心他然后尽自己所能为他摆平麻烦。田小田却特别不要脸,为了讨好邵衍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平常又爱黏着邵衍,恨不能贴身二十四小时照顾到给邵衍拉完shi擦屁股的程度。 这也导致了在很多时候,严岱川这个实干派看上去并不如能说会道撒娇不停的田小田富有存在感。 该!让你狂!活该挨揍! 厨房里摆着蒸好的整块的大南瓜,严岱川找了个大勺,一边舀清甜的南瓜来吃,一边满腹痛快地欣赏田小田亡命奔逃。 “师父~~~”田小田被打蔫儿了,顶着猪头索性一个转身朝自家师傅飞扑了过去,被邵衍赏了一连串板栗也不肯退开,死死地扒着自家师父不肯松手。 看到邵衍被抱住,严岱川双眼瞪大了一下,随后被南瓜呛到,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师父!师父!师父我好想你啊!!!”田小田抱着邵衍就开始甜言蜜语,扯着嗓子声音听起来像鸡叫,也不管邵衍噼里啪啦盖下来的巴掌,“我太想你了一天都等不了了,一段时间没见师父你的变化太大了,怎么会忽然长得这么高!?” 邵衍闻言一顿,手上盖下去的力道瞬间轻了一半。 严岱川咳嗽完,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田小田。 邵衍声音仍旧严厉,但目光却可见地柔和下来,骂他:“你避重就轻什么?!说的是你抛下师弟们到B市的事情!油嘴滑舌也没用!” 田小田抱着邵衍蹭了蹭,他个头高,一下子就把邵衍给罩住了。见师父态度平缓了一些,他还想再说什么,后脖子衣领一紧,便被严岱川活生生从邵衍身上撕了下来。 严岱川目露寒光:“说话就好好说,扑来扑去的像什么样子。” “关你什么事!”田小田一早拜师的时候就知道严岱川和邵衍关系不好了,开始的一段时间还为了邵衍特地不给严岱川摆好脸。现在邵衍和严岱川走得近了,田小田却也并未因此心中对严岱川生出什么尊敬来,剥开师徒关系,他们其实只是一群同龄人罢了。 田小田不喜欢严岱川,相当不喜欢! 从邵衍在S市的御门席老是留出一份吃的让司机送给这人的时候就不喜欢了! 严岱川心说呸好像谁喜欢你似的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成天磨磨唧唧粘着邵衍撒娇,瞎话张嘴就来,还什么长高了……臊不臊啊! 他脸色一冷,也不必琢磨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这种事,拿气场镇下去,软硬都吃的田小田立马就萎了。 他被拎着脖子被像是丢鸡崽儿那样丢到角落。 严岱川整理了一下邵衍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邵衍的火气也消了大半,指着墙角的田小田和几个鹌鹑般围在旁边噤若寒蝉的徒弟们又训了两句,便洗干净手去处理蒸好的南瓜。 田小田见师父要做饭,立刻原地满血复活地扑了上来,严岱川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下了他的靠近。 家里现在每日的菜都是有专门机构送的,有机食品,品质也比起市场上卖的菜蔬要好一些。这个南瓜结了好大一个,肉其实有点老,但老南瓜胜在滋味甘甜,瓜香浓郁,刚才空口吃了好大一块的严岱川现在还嘴里还留着余味。 邵衍差几个徒弟把软烂的南瓜块放进容器里搅成泥,然后朝里头倒入调好比例的面粉和糯米粉,调味后入锅蒸。 剩下的面粉便揉作一团,融进一粒大块黄油,反复按揉到软硬适中。邵衍将面交给徒弟来解决,自己则转头去配馅。 田小田盯着他师父的一举一动,邵衍是从不藏私的,一道菜什么步骤什么手法都教的清清楚楚。但即便如此,他们做出来的菜和邵衍的却还是有区别。好比糕点,调肉馅这种加调料的暂且另说,就是面皮,邵衍做出来的和他们也都有不同。 明明是一样的步骤,到底差别在哪了? 一早预备好的肉末,六成猪肉四成牛肉地混在一处,邵衍让田小田端出冰箱里冻着的汤。这汤倒没有被冻到结成整块的程度,比较稀,稠块碎碎地结在一起,遇到常温就有了点要融化的迹象。汤被倒入肉馅当中,稍加搅拌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打入七八个鲜鸡蛋,邵衍搬出前段时间自己腌的豆瓣酱舀进去一勺。 “师父你还腌酱了啊?”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田小田嗅到酱香就忍不住凑了上去,扒拉着坛口朝里头看。邵衍腌的豆瓣酱颜色比较深,从刚才舀出的那一勺看来,豆瓣估计已经磨碎了。田小田捡起他师父丢在一边待洗的勺子舔了一下,眯着眼睛抖了抖头。 酱带着浓浓的鲜,和市面上现有的豆瓣酱味道差别很大,咸度只是一般,大约配饭可以吃的适口度。酱料很稠厚,在嘴里温柔地化开,随之而来的就是浓郁的鲜甜,从口腔荡进鼻腔,咽下去后连呼吸都带出了气味。 田小田味觉灵敏,但吃完之后愣是尝不出里头放了什么,豆瓣味道又好,不知不觉就把勺子舔干净了,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师傅正在一脸嫌弃地斜视自己。 田小田不以为杵,开口就是马屁:“师父你太厉害了,豆瓣怎么能腌的那么鲜?一会儿分我一点吧,我想拿来拌饭吃。” 邵衍特别疼田小田的原因里肯定有一份是因为他擅长拍马屁,邵衍嘴上哼了一声,心里却舒坦了:“光知道吃不知道动脑子,问我为什么那么鲜,自己吃啊。虾酱那么特别的味道都吃不出来,你还学什么,甭学了。” 田小田早已经悟透了别想从师父嘴里听到好话的道理,闻言一愣,找个了个干净的勺子又伸进坛子里舀,被邵衍一顿拍,好歹抢出了两勺。 不说不知道,虾酱的鲜气和豆子的香味结合在一起实在是合适极了,微微的辣味也在人能接受的范围,他找了点热饭盖到碗里,化了一小点猪油,把饭和酱拌在一块喜滋滋地吃了起来。 豆瓣酱被饭的热气一激,香气立马就飘了出来,拌好的饭油光发亮透出微微的褐色,一看就知道特别好吃,几个师弟立刻扑上去抢。 肉馅加爆过的蒜泥和少许葱末,面皮开始做最后一道工序。皮擀到微厚,铺成长条,刷油,卷成一卷之后揉长,然后用刀切成小段。 加了油的面皮不够粘,按薄之后邵衍艰难朝里头包进肥肥的一大团馅料,然后捏成微扁类似刀切馒头的形状,码进烤盘里,刷上一层鸡蛋液。 锅里的南瓜糕开始散发出甜香,吃完豆瓣拌饭的徒弟们嘴里还留着酱料甜口的鲜味,闻到糕点的甜,明明不饿却还是嘴馋的要命。 南瓜糕蒸出来,并不是发过的质地,而是半透明的非常软烂的质感。热腾腾的南瓜糕因为加入了糯米的缘故弹软又带有粘性,有欲化不化的新鲜年糕的感觉。 邵衍揪了一块塞在严岱川嘴里,南瓜糕很烫,吃起来像是麻糬的质地,但更加细腻一些,咬下去能拉出长长的丝。 然后是满口南瓜浓郁的香味,调味用的是百花蜜,吃着不腻,在嘴里不断嚼着,都是微微黏牙的满足感。田小田被派去切糕,一边切一边吃,看起来相当的心满意足,等到吃饱了肚子,他师父去开烤箱的时候,又顿时后悔到捶胸顿足。 烤箱里扑鼻而来的肉香对男人们来说比南瓜糕有吸引力多啦! 连严岱川都忍不住凑近了一些去看,烤盘里形状漂亮的小馒头表皮金黄,边角已经烤出了酥层,顶端的面皮刷了蛋黄之后色泽异常漂亮。 感觉很好吃的样子! 高远每天准点到,提着保温盒像是家庭主妇一样踏进门,嗅到这股香味的时候整个人飘了一下,随后才看清楚屋里站了一群不认识的年轻人。 他到厨房之前确实听说邵衍在和徒弟们做东西……邵衍的徒弟怎么那么多? 高远厚着脸皮一副进自家厨房的架势摸到一块烤盘里的酥饼,被烫的一个激灵,嘴上还找话题:“今天做的是肉饼?家里几个老爷子指定乐。听说御门席到时候要负责金融峰会的餐饮了,恭喜恭喜。” 邵衍哼哼了两声,严岱川这个总经理助理立刻排上了用场,上前和高远礼貌地寒暄,好在高远吃下一口饼后就没空多嘴说话了。 酥饼一口咬下去,通过口腔甚至都能听到那浅浅的“咔嚓”声,起酥的饼皮层层叠叠入口即化,里头含着黄油充满*的厚重滋味。 脆、酥、烫,且薄。 第一口就能咬到满满的馅料,没想到这种酥饼里能包裹汤汁,肉汁淌下来的时候高远被烫了个措手不及,捂着下巴痛苦地把脸皱成一团。 肉馅带着葱蒜的香,质地紧实地蜷成一团,咬下去的时候却偏偏又很松软,和酥脆的饼皮配合默契,口感和滋味都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高远咔嚓咔嚓吃下去三四个,满嘴油光一点形象都没有了。回去的路上他抓着热腾腾的南瓜糕一路走一路吃,偶然走过某户人家的反光立柱前,看到镜面里那个精英形象荡然无存还在咀嚼的邋遢男人,一泡热泪顿时凝聚在眼眶当中。 ***** 邵父回到家就有爱吃的肉饼,心情好好地塞下去两三个,再配一壶邵衍新炒出来的茶,觉得天堂也不过如此了。 知道他今天出门是去洽谈御门席参与会议宴会制作的细节,家里人都围坐在了桌上,连邵母和李玉珂都一边捧着南瓜糕吃一边打算听他的收获。 邵父想起临走前送他出办公室时后勤领导脸上欲哭无泪的表情,心里很得意,笑得越发憨厚:“今天去谈价格了,会议方那边想砍价,我同意了。” 邵衍听到砍价这两个字脸色就挂了下来,严岱川盯着邵父脸上憨厚的笑,立刻明白他在冒坏水。 果然,邵父喝了一口茶,慢悠悠便道:“赔偿削减了百分之五十,我用剩下来的百分之五十换了C国台八个月的广告位,黄金时段的,十到十五秒那个档次,这价格跟白捡来似的。” 答应他这样严苛的交换方式,策划方的领导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御门席递上去的赔偿金额实在是有点大,这个数字走账面绝对要糟。邵父又不是傻瓜,赔偿是正当所得,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想到上头这些部门对国内的几个中心电视台都有点话语权,刚好琢磨起前段时间严家子公司预备推广的楼盘,正缺的就是宣传渠道,这时候就提了出来。 大概是看邵父面相特别老实的缘故,高层领导们刚开始还觉得他应该比较好说话。双方你来我往讨价还价的时候就有人想哭了,邵父便一点点和他们磨,从上午磨到傍晚,将自己完全不讲道理的要求退一步变为比较不讲道理的要求,最后终于击溃了对手的心理防线,获得了成功。 严岱川先是一阵楞,随即心头才浮上满满的感动。以往他因为邵衍的关系对邵家父母总是要格外亲热一些,对御门席的许多问题向来是当做严家自己的生意来解决的,却从没想到邵家竟也把自己当做了自家人,在这种机会面前第一个想到争取给他。 不姓邵又怎么?严岱川在邵父眼里就是个半个儿子。严岱川是做大生意的,替他拿了便宜邵父比自家得了好处还开心,饭都比平常多吃了两碗,全然没看到桌上自家儿子颓丧的脸色。 邵衍那个愁啊,他不看电视,也没了解过现代营销多种多样的形式,看自家父亲放弃了那么大一笔钱就换来这个,心中不免凄惶,觉得邵父太不会过日子了。 家里现在还欠着债,新店也没装修,老店等过段时间徒弟们离开之后生意就要受影响,已经这样入不敷出了,父亲还不知道多筹算一点,做出这么任性的决定。 吃完晚饭之后他躲在屋子里发了天大的一通愁,见严岱川进来,便问他:“我们家到底欠了你多少钱?” 严岱川哪算过这个啊,邵家要用钱他向来是叮嘱母亲爽快地给的,邵衍这一问反倒叫他愣住了。 吃饭的时候他就感觉邵衍情绪不对,严岱川端着热过的雪耳汤放在桌上,这是邵衍下午炖上灶的。 上等的银耳朵朵肥厚,富含胶质,已经被炖到近乎融化。胶稠的汤中浮沉着粒粒饱满的红枣,蜂蜜和红枣糅合后清甜的香气蔓荡在屋子里。 严岱川问:“为什么问这个?” 邵衍看他过来,抬手就扒拉着他的脖子挂了上去:“你说就是了。” 严岱川小心地抱住他的腰拍拍,不明所以地给他算起来:“具体数字我也不太清楚,御门席最近开分店,开销肯定要大一些。S市那个分店几千万,B市这里的价格还要高一些,御门席账上自己也有点资金,我这里的……大概七八千万?” 邵衍恍若听到一声晴天霹雳,脚都软了。 严岱川感觉到他在怀里下滑,吓了一跳,赶忙揽他问:“怎么了怎么了?” 邵衍大受打击地摇了摇头,表情都恍惚了许多,坐在桌边慢吞吞吃起银耳汤来。 融化的银耳让汤的口感稠厚,相当滋润,红枣的香气融化在汤中,核已经挖掉,从缺口一抿,枣汁便呈流状淌出来,皮肉轻易分离。里头偶尔还能嚼到莲子,现在不是荷花开的月份,莲子是严岱川从南方特地采买回来的新鲜莲蓬里挖出来的,肉糯而清甜,和枣香孰高孰低,竟难分优劣。 邵衍是从不把自己对金钱的担忧说给别人听的,他有种自己天生该赚钱养家的使命感,严岱川问他他也只是摇摇头,被问的急了,转头就亲上去。 严岱川被堵着嘴,银耳汤红枣和莲子的清甜从对方嘴里传过来,一时也放弃了刨根问底。邵衍本就喜欢唇\\\\舌相亲,严岱川缱绻温柔的作风颇讨他欢心,原本只想敷衍一下的,后面也认真了起来。 严岱川吃了满嘴银耳汤的甜,心都软了,问他:“心情不好?” 邵衍摇摇头,接着吃。 严岱川回忆了一下刚才邵衍问的问题,琢磨到一个可能:“和御门席跟严家借的钱有关?” 邵衍回头不耐烦地看他一眼,说:“问那么多干嘛?”怕他啰嗦,抬嘴又亲了上去。 严岱川抱着人好一通享受,一吻完毕后又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故技重施:“你怕钱还不上还是怎么?至于吗?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还是生意上遇到什么困难……” 他表情特别正经,双眼带着笑意只等待邵衍再来堵嘴巴,邵衍回过头,这一次的视线却锐利了许多:“严岱川。” “嗯?”严岱川一副要开会的严肃表情。 邵衍嘴角微翘,揽着他的脖子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语气温和:“是不是要找打?” “……”严岱川体内活跃的闷骚细胞顿时偃旗息鼓,“只是问一下……” 他主动凑上来想亲,邵衍却不肯如愿,专心致志地喝自己的汤。 严岱川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心头一横,道:“田小田心还挺细。” 邵衍不明所以地瞥了他一眼。 严岱川特别真诚地做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天天在一块我都没发现,好像真的长高了不少,之前这样抱着你,你头顶明明只到我鼻子。” “是吗?”邵衍一下来劲了,坐直身体比了下自己和严岱川,发现自己的头顶已经接近对方的眉毛,心头大喜,立刻站起身来,“长了还挺多!” 严岱川被他拉着站起来比个头,邵衍腿长,虽然上半身比严岱川矮上一点,但臀线几乎是持平的。 邵衍快被这一发现给爽飞了,上辈子因为小时候营养不好伤了身体他个头一直不高,仰着头看人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真男人就是应该高大威武! 邵衍心头壮志凌云,满腔豪气,钱财这些身外之物瞬间被抛到脑后。他扬眉吐气地伸手盖住严岱川的后脑勺,拉过来豪迈开啃,啃了两下想松开,被对方抓着腰一提,直接给抱了起来。 好嘛!现在要低着头亲了! 管他呢,邵衍双腿一环盘在严岱川腰上,低下头捧着对方的脸亲的越发起劲。 他就乐意这种体位!怎么着?!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一小点 邵衍的身高奋斗目标:某一天能保持站立的姿势低头这样和严岱川打啵。 严岱川:【有点尴尬】【怎么打消他这个念头呢】【说了一定会被打】 ☆、第六十八章 答应下这件差事,邵衍便用上了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去做。 田小田他们走不了了,指定要留下来帮忙,大会前夕的准备工作必须排演到事无巨细,尤其是餐宴这一重头戏,忌讳极多。 原来在御门席的时候邵衍就常发现有外籍客人会和点餐的工作人员叮嘱不要放某些特定的材料,因为害怕过敏,这种类型的客户邵衍从前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刚开始还曾经不知所措过。毕竟以前在宫里的时候,皇帝他们都没有那么多的忌讳,除了某些相克的食材不能放在一块吃外,邵衍基本上不用担心菜品除了味道之外的问题。宫内举办宴会的时候虽然会宴请文武百官,但只要稍有眼色的,都不会在皇帝赐下的酒菜里挑三拣四,回去关起门来锁闭消息,即便真的有什么问题也传不到邵衍的耳朵里。 到了现代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从前医术里记载的那些体质特殊的群体竟然如此广泛。牛乳过敏、酒精过敏、香料过敏、各种水果过敏,乃至于花生过敏核桃过敏种种千奇百怪的过敏源都确确实实存在着。有些菜品去掉了过敏源之后味道不会有多大改变,但有些菜品,少了那一样调味后风味整个就千变万化了,邵衍厨艺再高超,也难为无米之炊。 如果是普通客人,碰上这种事情劝对方改变菜色就好,但重要的宴会所有的流程都是制定好的,让某位来宾特别点菜这种事哪怕招待方没有意见,身份尊崇的宾客们出于安全考虑也是不会答应的。 关系到各国几乎是最高层领导人,一切保密工作都做得尤为重视。拿下负责餐饮的责任后邵家立刻被查了个底朝天,已经去世的邵老爷子年轻气盛时和小伙伴斗殴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仔细研究了一番。被选出要在宴会上给邵衍帮忙的徒弟们更是一个都没逃过,邵衍的三徒弟,一个个头不高的小胖子因为在校时和小流氓打架进过派出所被毫不留情地刷了下来。好在其他人都历史清白,邵家老爷子当了爹之后沉淀下了稳重的作风,邵父从小到大也活的循规蹈矩,邵衍从前更是挑不出什么明显的劣迹,这一块挂到嘴边的肥肉才没有最终插上翅膀飞远。 眼睁睁看着自己因为年少轻狂失去这一重要机会的三徒弟伤心极了,白白胖胖的脸上挂着眼泪好几天吃不下饭。 这样森严的筛选标准让人越发不敢掉以轻心,邵衍也不再用自己过去的身价来衡量自己现在的处境了。时代虽然进步,但权力仍旧是至高无上的,邵家在这样庞然大物面前无疑只是一枚小虾米。邵衍傲,却不会自视甚高,这年头可没有一个地位万万人之上却对他千依百顺保他平安无事的皇帝来做他的护盾。 邵衍难得大方地给自家大受打击的三徒弟放了假又包了红包,安慰完他后,拿到自己的那份注意事项,研究的越发仔细。 然后他才发现,这一次规模恢弘的宴会,虽说邀请时说的是让御门席负责,可参与其中的厨师,却绝不止御门席一家。 会议算上正式召开前两天的演练和招待留下来继续深度访问的来宾的后两天勉强可以算作七天,可真正需要“宴会”出场的也只有三天而已。这三天时间里,各国来访的贵宾们交际上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全世界的目光下。贵宾们的早餐和午餐在忙碌的议会间隙通常无法做到特别精细,只能用自助餐解决,每天最正式的一餐实际上都集中在晚宴,而最为隆重,最为盛大的一餐,无异就是欢迎晚宴那场重头戏了。 这是真正要展现在全世界镜头下的! 于是C国的宴会,自然也要贴近C国的主题,这三顿晚宴中每顿都有一道特色菜早早被确定下来,已经基本能作为C国美食代名词的烤鸭、水饺和炒米饭的地位稳如泰山,轻易撼动不得。 负责这三道特色菜的厨师也是专门请来的本领域的顶尖人物,邵衍的工作范围,则是负责当日选定的那道特色菜之外的所有主菜。 任务十分艰巨。 有特色菜厨师,自然也会有专门为配餐请来的厨师。泡茶的、煮咖啡的、做冰点甜点的乃至于专门切水果摆盘的都各有讲究。从到了现代以来邵衍很少能遇到在厨艺上具备巧思且技术登峰造极的人物,原本还以为那些玄奇的精妙文化湮灭在了漫长的历史里,这回参与进这场宴会的制作中后,才明白许多特殊文化的低调,不过是高人们的不露圭角罢了。 虽然大家擅长的东西不同,但从他们身上,邵衍也多少吸取到了天外有天的道理,作风谨慎低调了许多。没想到这样一来歪打正着,反倒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贵宾们递交上来的注意事项大概是为了模糊焦点,总是特别繁杂琐碎。邵衍和邵父一块甄选了好几天才整理出了一个清单,上头不能使用的食材密密麻麻,啰嗦到不可思议。 这些人还不吃辣,不吃苦,对香料挑三拣四,邵衍的拿手菜纷纷中枪躺倒一片。某些贵宾因为特殊原因连肉类都要挑剔,邵衍看来看去,一时间除了牛羊蔬菜和海鲜,竟然找不出自己还能做的其余菜了。 这场席面连菜品的数量都有要求,各项限制加在一起,连单纯只是看热闹的邵父都感受到了邵衍无语的心情。 邵父满腔担忧:“儿砸,那么鸡婆,咱不会搞砸吧?” “……”邵衍想到这道坎之后滚滚而来的钞票,深吸一口气,“怕个屁。” **** 御门席的位置越来越难订,最近比前段时间还夸张,A市某分店和S市刚开业的新店提早一星期打过去都说没位置,客人们都是一片怨声载道。 但哪怕订不到位置,还是会有人不死心地跑去已经客满的御门席门口溜达一圈,运气好的时候会碰上早早离开的客人,空出来的位置便成为了送给捡漏客户的意外之喜。 几个老店因此每日门口都少不了人,现在已经有不少游客到S市和A市会专门去御门席门口和招牌合影一张了,S市的新店开业之后,大伙便又多了一个去处。 然而忽然有那么一天,照例去御门席门口溜达的顾客们发现到餐厅居然到了饭点都还没开门。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御门席每日预定好要来的客人就有多少,通常没到饭点的时候提前来的顾客就坐满半个大厅了,人们又不是全都在用餐高峰期来。但今天到了这个点钟没开门,门口也没见大批原来订过位子的客户在等候,御门席这是怎么了?出事儿了? 顾客们一下慌张起来,就好像忘记在什么地方的宝贝被人不知不觉偷摸挖走了似的。在御门席吃了那么久的饭,他们早对这个品牌生出感情了,哪怕酒菜的价格离谱到像在抢钱,那也是他们乐意给的,和破点财相比,明显是永远吃不到美食更加可怕。 大伙吓得纷纷去打听消息,但偏偏S市和A市的其他御门席都还开的好好的,生意红火顾客盈门,没看出是经营遇到了瓶颈的表现。 几个老店的电话被发现新店不对头的客户打爆了,原本还想要提前先隐瞒消息不要给邵衍太大压力的邵父只好将御门席负责这届会议餐饮的消息公布了出来。两个城市手艺最好的徒弟们都被抽调去了,新店的人被临时拨用到正在营业的餐厅里,为了这个,预备好停业几天的那几家御门席连续一个来星期没有接受过订位了。 这消息一出,立马是将人震傻的缘故。 御门席在顾客们的印象中,一直还保持在一个高端却虚浮的位置上。口味和格调是很高的,但缺乏背景底蕴,从小城出来,祖上代代都没闯出相当大的名气,有如今的位置,可以说凭借的全都是出类拔萃的实力。 于是这便导致了御门席尤其好欺负,从开业发展到现在,被同行甚至本家欺负了多少回不热衷八卦的人都数不清了。这无疑是很让人怜爱的,一家店空有实力却缺乏背景,于是总被背景雄厚的竞争对手打压,看不下去的老顾客们都曾经建议过让邵父多发展一下上头的关系,可这一发展也发展的太迅猛了,邵家究竟是什么时候和这届会议扯上瓜葛的? 这种爆炸性的消息,传出来肯定就瞒不住,知情者迅速的扩散立马让此事沸沸扬扬起来。许多一听到消息后不敢置信的人打电话去御门席还在营业的店里一问,得知不是谣言后,更是震惊的要命。 公众一时热议起来,御门席的老顾客们都对此感到与有荣焉,却也并非没有不同意见的声音。 有觉得让邵衍去掌厨会议晚宴太不公平的,小老百姓们连御门席的门槛都没摸到,领导们就想吃就吃,实在是太特权了一点。 也有觉得邵衍的资历不足以撑起这样隆重的一场会议的。御门席发展到现在历史终究还是短了点,邵衍又那么年轻,还是以C国菜成名的,带着一群年纪不比他大多少的徒弟们负责这几场贵宾都是千里迢迢而来口味各不相同的重量级宴会,真的没问题? 这可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一个不小心,丢的可不仅仅是御门席的脸面。 一时间这场即将召开的大会让许多不关心政治的民众都瞩目起来,国内安保森严,却挡不住八卦的声音,消息无国界无距离,瞬间传开老远。 A市市领导已经快要乐死了,近些日子连他和A省的领导露面都多了些,这种没什么存在感的城市,若不是鸡窝里飞出一个御门席,恐怕再怎么发展都无法逃脱被忽视的命运。先前一段时间他去B市开会,说了自己的职位后还被几个大领导逮住调侃了几句,说A市人杰地灵,出来御门席这么一家大放异彩的品牌,难得有这样势头猛健且不浮夸的新兴企业,应该在多方面都多加扶持一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种话听在市领导们的耳朵里自然便多了深意。御门席是在A市发达的,要给什么优惠政策自然也是让A市这边坐决定,回来之后一群去开过会的人就紧急商讨起来,最后一致认定,御门席现在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必须小心对待。 承办这届会议的消息传回A市,领导们出乎预料后,又觉得这事儿确实挺在情理之中。 这种晚宴虽然社交意义大用餐意义,但C国这样一个美食大国,怎么可能会容许出现在餐盘中的餐点味道只是平平?偏偏国内美食众多,打出名声的品牌的却不多,去除了几个口味辛辣无法被大部分外国人接受的菜系,剩下的更加寥寥无几。 御门席是个年轻的产业,但胜在有实力,现在又风头正劲。再加上邵衍身上古梅三星的头衔,让他负责这场宴会的餐饮,无疑也是对来访贵宾的一种尊重。 A省领导紧急下去通知:庆贺!必须要庆贺一番。 邵文清盯着A省电视台字幕下已经滚动播放了好久的对御门席获得这场会议餐饮负责资格的庆贺,正是播放新闻节目的时间,镜头切换过后,屏幕上主持人清新漂亮的脸蛋又变为了拍摄御门席门口庆贺花篮的照片,说是那些花篮都是与有荣焉的老顾客们自发送的。 田方笠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类场合,对着镜头的发言稳重圆滑,并不因为餐厅做大就变得作风浮夸,低调谦逊的态度很能引人好感。短暂的访问结束后主持人更是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地赞美了御门席一番,邵文清看得发愣,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的一阵拐杖跺到地面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换台。 他转头一看,父亲正面无表情地倚着拐杖站在不远处。 “换回去。”邵玉帛开口,话说的有些大舌头。上一次脑溢血住院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后遗症,虽然没有整个身体偏瘫,但右腿的使用却不如从前那么灵便了,讲话也开始变得不清晰,有时候经常会让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医生特别叮嘱过邵玉帛和廖和英不能再让他受刺激,为这个家里人连公司都不让他去了,平常看新闻的时候也都小心翼翼的,早上还要检查报纸,有御门席的消息,必须抽出来之后才能把报纸给他看。 邵文清知道父亲对大伯一家的敌视和执念,迟疑了一下,邵玉帛就主动上来抢遥控器了。 邵文清哪里敢和他抢,眼看着频道转回去,新闻台底部还在播报对御门席的各种庆贺,他叹了一声,有些后悔今天在家里看电视了。 邵玉帛盯着那行字看着,一个词一个词组列起来分析,在嘴里咀嚼,咽下去,再吐出来反刍,什么意思呢? 他搞不懂这个世界,一切究竟是如何发展的?自己的前景明明更加美好,可机关算尽,只落得现在这个下场。邵干戈离开家的时候,除了几家店和不动产以及自己积蓄的资金外,什么都没得到,可为什么偏偏这样短的时间,处境却天翻地覆至此? 菜谱吗?真的是菜谱吗? 邵玉帛握不住一个执念,从虚空扎入心口,落地生根,抽枝发芽。 一定是菜谱吧?一定是菜谱吧。 **** 负责会议后方各项事务的人们都被隔绝开,暂时禁止与外界交流,尤其是邵衍这种负责入口餐饮的,安保范围更加重中之重,近些天索性连家都不让回了。 这也恰好保证他不受外界乌烟瘴气的各种声浪嘈扰。徒弟们第一次登上大场面,情绪都有些激动,排演流程那一天整晚睡不好觉,田小田深夜还抱着枕头想来和邵衍谈心,正在跟邵衍煲电话粥的严岱川听说之后差点气死。 制作宴会菜品的场地很大,除了制作重头戏晚宴的厨师之外,整场会议参与餐点工作的厨师少说有一百多将近两百。熟悉了场地餐具种种种种,负责方还要求御门席将最后决定制作的菜品从原料到辅料都列出清晰的单子让他们核查。 一共六道菜,五道交给邵衍负责,其他的糕点和甜点茶点另有专人制作。邵衍配合当天晚宴的特色菜定的菜单最终没再查出问题,成品接受了一整轮色香味的考评,这才被最终敲定下来。 领导人们到达B市的动静相当隆重,提前几个月就开始森严的安保筛查这时候再出不了篓子,各国来参与宴会的首脑从下机开始,便要迎战C国乃至国际各大媒体长枪短炮的攻击。 不论是接待方还是受邀方,代表的都不仅仅是自己,在这样的责任束缚下,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着,不敢出现任何疏忽。 C国难得有负责这类重大议会的资格,在一堆等着抓小辫子的目光的注视下,表面都表现的沉稳冷静,实际上暗地里为了保证接待工作的顺利,不知道投入了多少人力精力物力。 跟拍的各台记者好容易有机会休歇,远远看着游离招待国之外的一些外媒采访队,心里都不太舒服:“这都是有病吧。” 没人敢在这种场合指名道姓,附和的人也只能含糊地骂:“人家精明着呢,就等着抓咱们小辫子。” “笑死了,可惜没拍到。你没看到刚才那几个人的脸色,太好看了。” “这是咱们自己国内管的严,你信不信要是在外头,机场里就能拍到不和谐的。” “后头一连串的活动,肯定哪里要出点篓子,到时候黑料一挖,估计到时候没几个电视台播的是正经会议。” 不论水底多么的暗流涌动,表面上,友好的不友好的代表人都是一副相聚一堂的友好架势。任凭记者们议论纷纷,从落地到入镜头,他们的笑容都半点不曾松懈。 会议的开幕式获得一致好评,各派保持着皆大欢喜的氛围被迎入国宴场地之前,邵衍他们就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 后场早就已经忙成一团,烟火气儿十足,前头看各种表演能给厨师们争取四十多分钟的准备时间,但这样庞大的用餐人数,四十多分钟显然是不够的。 不同厨房不同分工,专业切水果摆盘的几个年轻人忙完自己的工作后便聚到了邵衍的厨房外。大家多少有些怪癖,奇怪的是相处一段时间后都挺能和邵衍合得来的,平常其实也不太讲话,但相互请教是有的,邵衍和他们学习摆盘的艺术,有空的时候,他们也会来跟邵衍蹭点东西吃。 做主菜的大厨房很忙碌,扒在大门的圆窗上盯着正在指挥徒弟们摆放餐盘的邵衍看了一会儿,年轻人们窃窃私语道:“他都不紧张的吗?” 邵衍确实不太紧张,但这次宴会差不多是他近期来负责的最认真的一个了。特质的餐盘映照着厨房的灯光,色泽如同流水般舒畅。 五道菜的冷盘,他做的醋芹鸡丝配熏鱼,鸡丝选用鸡腿肉炒制,酱味浓郁但不会干柴,和酸爽可口的招牌醋芹拌在一起,哪怕不加辣椒都是十分开胃的美味。熏鱼用的是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三文鱼,也是为不爱吃酸的贵宾们准备的,分量不大,用处主要在摆盘美观上。 首餐的特色菜是烤鸭,他自然就不会选择鸭肉来做食材,五道菜里除了冷盘外分别是两道海鲜和一道肉菜,最后是主食,选用的是御门席如今很受欢迎的鹅肝蒸饭。 鹅肝浓郁的香气和碧粳米融合起来,已经飘的满厨房都是。这味道从门缝中渗出来,嗅的门口一干人满口生津。 宴会厅上表演已经渐入佳境,上来的果盘大受欢迎,宾客们倒是好说,唯独媒体们特别难打发,一点点小小的不足都会放大到了不得的地步。水果的摆盘令人满意了,也挑不出口味的差错,终于到了要上正餐的时间,宴会厅内招待的笑盈盈的服务们心都被提了起来。 保温车被小心翼翼拉进来,在保证不打扰到贵宾们观赏表演的前提下迅速地上菜。 醋芹的酸有些重,和鸡丝的油甜结合起来,气味让很多没有接触过此类菜色的贵宾们都有些好奇。询问过原材料后许多原本不太感兴趣的贵宾们还是拿着叉子预备品尝一下C国菜的口味,爽脆鲜酸的醋芹和酱香浓郁的鸡丝一入嘴,许多吃过果盘已经有了饱腹感人立刻接收到了大脑皮层传送回意识的饥饿感。 这酸味真是一下子就让人开胃起来。 周围顿时出现了局部范围的,关于开场冷盘的小小的讨论声。 C国菜的用油问题在国际上总是饱受诟病,很多人也一厢情愿地认为C国食物的美味总和不健康如影随形。其实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许多能被人广泛接受的带有酸甜口的菜色确实需要用旺火和猛油才能烹调出精髓,于是许多居心叵测的声音,便刻意用这些少数的弊端,来掩盖掉C国菜绝大多数的优点。 这一次宴会的菜单看上去都是清淡菜色,在自助餐上吃过味道极好的“不健康菜色”的外宾们在了解过食材原料和口味后就对这走过场的宴会除招牌烤鸭外不报什么期待了。哪晓得第一道冷盘就吃上了从未见闻过的美味,一番讨论之后才得知负责这次晚宴的居然是古梅评审这一届新评选出的三星级餐厅。 果然是三星级餐厅。 大佬们纷纷点头赞叹——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大们的意见了。 最近到年底了,三次元很忙碌,有大大说圆子浮躁了,其实真的没有。但圆子每天的新章都是照着大纲敲出来的,灵感确实枯竭了一些,这一点我自己也发现了。 大纲肯定是修改过的,有一些情节被告知不能写,后期修改了一些,但总体来说变化不大。 圆子的口味很不现实,写的文也是这样,向往的太轻松,所以想不出太辛苦的情节,总的来说确实就是一篇爽文,大家能包容支持到现在,圆子已经特别感激了。 对餐馆这一行真的是不太清楚,现实中也没有特别好的对照,圆子每天写文去翻食材清单和满汉全席菜谱,看的口水汪汪,反复修改,到底也写不出那种了如指掌的底气,这一点真的很抱歉。圆子构架世界的能力不太好,第一次尝试反穿题材,为了与现实贴近又能区分出架空的感觉,真的相当尽力了,结果看起来似乎并不那么好,我只能保证下一篇文努力减少BUG。 御门席的发展本来是没有那么快的,刚开始情节很多,我本来打算把文写的长一些,但后来因为有些情节不能写,只能草草带过,过场太多,又有灌水嫌疑,只能尽量拉快速度,时间却没法配合上情节的步调,这是我协调不好,还是应该道个歉。 现在在单位,说的也语无伦次的,其实这篇文也不剩多少了,大纲已经走完了三分之二,接下去的都是收尾,BUG满地的世界也要走完,总不能断更烂尾不是? 还是感谢支持到现在的大大们,以及接下去一路支持我的大大们。圆子不是文科生,一开始甚至连标点都用不对,从零开始写文,缺点肯定很多,能坚持到现在,全靠大家的包容和鼓励。 我会继续努力的,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写出让自己感到满意的文。虽然这个梦想看起来有点遥远,但一本一本接连不断,勤能补拙,也许还是有可能实现的吧。 么么哒 真的非常爱你们 ☆、第六十九章 御门席这个名字,说实话在国门之外已经小有名气了,在场的领导人除非来自于特别偏远的地区或是平常根本不关注国内国外除了政治之外的八卦,基本上早在到达C国之前就对这个名字有所印象。 不少人千里迢迢赶来C国品尝过一顿御门席的美食,回到自己的国家后都毫不吝啬对这间餐厅的夸赞。海外的C国餐厅两极分化严重,大多走的是中档路线,口味差别巨大,还有很多老板甚至都不是C国人,好不容易接触到一次口味纯正的C国菜,对C国文化只是一知半解的人无疑就将御门席当做了标杆,从C国回国之后纷纷确定并宣扬自己平时吃的那些C餐外卖全都是SHI! 政要们也是会关注民生的,但他们留在C国开会的时间也就短短几天,因为森严的守备未必有机会抽空去御门席光顾一趟,没想到在短暂的会议的欢迎晚宴上能尝到各个食客们口中不可思议美食,他们拿回刚才听到解释还觉得很无趣的菜单,顿时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来。 撤下去的那些空盘子无疑是贵宾们对食物满意的证明,某些海外记者们即便再不想拍,镜头也不得不从餐盘的位置晃过一下。晚宴的气氛顿时便融洽了起来,以至于连隔着桌子请人来往带话和C国领导人聊天的政要都多了不少。 冷盘过后,上热菜的时间是争分夺秒来算的。 尤其主菜还是海鲜,从锅里出来的时候热气蒸腾,不论口感还是滋味都在那瞬间达到上上等。倘若从厨房到餐桌耽搁的时间太多,食物冷却后的腥凉便会让这份美味大打折扣,于是晚宴的热菜连送上饭桌的时间都是有要求的。开着保温车的服务生专注地盯着前头的路面,刚才在厨房时嗅到的香味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如果不是胸口一直有尖叫着专心工作的声音,他现在恐怕会停下来打开保温柜的门偷吃上一口。 层层密封的保温车打开的瞬间,里头积塞许久的香气便不甘寂寞地涌了出来,宴会厅很大,香味不至于飘的到处都是,但临近边缘的位置,已经有人在将目光似有若无地瞟过来了。 晶莹的鲍汁被熬到稠厚,上面找不到任何漂浮着的油花,小段的牛筋和花胶静静地躺在汤盅底,海味的鲜美早已经被长时间的熬煮激发到了极致。 鲍汁是用肉熬的,为了撇干净汤头的油,还要特地入冻取走漂浮在汤顶的油花。空有口感缺乏滋味的花胶和牛筋一起在另一道高汤中加竹荪、火腿和乳鸽炖到软烂,浸透了汤味之后,又被单独捞出来沉入鲍汁当中。 汤盅的盖子刚一掀开,扑鼻的香气便叫吃过冷菜胃口大开的宾客们耐受不住了。轻轻舀起一勺,汤汁已经收到相当浓稠,肉汤熬的太久,微烫,肉汤复杂绵密的滋味层层叠叠,比起纯粹用海鲜炖出来的高汤,滋味要丰满许多。花胶被切成大块,因为太有粘性,用勺子轻易无法斩断,必须整块舀起来用牙齿分离。花胶本是没有味道的,这块与众不同的花胶却似乎比肉汤更加入味,咀嚼时很清楚就能感受到软糯具有嚼劲的肉中一点一点渗透出的火腿香。完全不吃任何猪肉的几个贵宾喝的便是另一锅不放火腿最后用海鲜汁盛装的汤,花胶和海鲜汁的配合比起和鲍汁的少了些恰到好处的默契,但海鲜汁更加重一些的咸鲜,却刚好能契合他们常年吃腥膻导致的重口味。 热腾腾的汤水一下肚,胃里顿时便暖洋洋起来。精致的汤和精致的汤盅配合起来无疑是相当漂亮的,连素来以热衷艺术闻名的F国某些政客都相当大方地赞叹了好半天。他们对御门席乃至邵衍的印象都是很深刻的,美食大赛的开幕式过去之后里昂回国接受了不少采访,因为这一年失去了开幕嘉宾的资格,F国国内的不少美食爱好者都以为他的心情会很低落。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里昂虽然输了,却仍旧显得兴致高昂,说起那场比赛的时候,眼睛里都在冒着光。 谁都知道他交了一个把C国菜做到登峰造极的C国厨师,里昂甚至能用字正腔圆的C国话喊出对方的名字,邵衍和御门席早被他在F国炒起来了,向来自认矜贵不太看得上别国菜系的F餐爱好者们也是难得对其他国家的美食那么好奇。 咀嚼着富含胶质的口感出众的小块牛筋,尽情享受甜蜜的汤汁在舌尖化开的感觉,F国领导人左右看看,先是一脸浪漫地对着不远处正在拍摄的媒体镜头露出微笑,随后便转过头,和作势欣赏表演的C国领导人交谈起来。 简直是没有半刻的冷场,C国领导都没好好吃几口饭,尽忙着和四周找来说话的贵宾们周旋了。他们当然巴不得场面能热闹一些,欢迎晚宴最重大的意义也就是用美食打通沟通的桥梁。情况居然比他们原来预想中的还要好,以至于到后来位置偏远的客人们都派来翻译对这顿宴请表达满意和感谢。 融洽的场面令人如释重负,哪怕最后凉透的汤汁和冷却后开始发硬的花胶吃起来并没有热乎时那么美味了,负责招待的领导人们也还是笑容可掬,没生出一点抱怨的念头。 头汤过后,就是肉菜。 原本预备菜单时,负责会议协办的领导们都提议让邵衍定下几道口味偏重西式风格的菜色,例如煎牛排焗龙虾什么的,目的在于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感到宾至如归。邵衍却没听说过这个道理,从前也并非没有海外邻邦来朝进贺的,国宴也都是御膳房负责,皇帝从来都是摆出东道主的架势让来做客的使臣们品尝最地道的本帮菜的。到现代之后他虽然学的多,海外不少国家的菜色都了解也会做了一点,但手艺比起人家正经研究这味菜系的且做到登峰造极的厨师肯定有差距——这差距就像告诉他所有步骤后让他做一道血鸭,邵衍即便再有天赋,最终的成果和专注这道菜十余年早已对所有步骤了如指掌的里昂的作品肯定还是有差距的。 何苦用自己的短板去迎战对方的长处呢? 想明白这层道理的高层们被说服了,于是红酒煎牛排变成了红酒溜牛肉,奶酪焗龙虾换做了蟹肉龙虾丸。当然菜名自然不会这么通俗易懂,至少蟹肉龙虾丸的艺名双宝丸就挺能唬人的。红酒溜牛肉的原料必须选用上等的新鲜牛里脊,切厚条,比手指要粗,用香料腌制超过四个小时才能下锅烹煮。前期所有步骤除了不放酱油外都和C国传统烧法看不出区别,等到牛肉浸透了汤汁的浓香后,再捞走锅里除了牛肉之外的所有杂质,加入红酒勾芡汤。肉在最后焖煮的时候表面覆盖满滋味浓厚的芡汁,红酒只留下浓香,合着芡汤吃上一口,幽幽的红酒味包裹着软嫩新鲜的牛肉,咀嚼时原本炖煮过程里渗透进肉里的汤汁便缓缓流淌出来,咸淡适宜,堪称绝色。 这道改良菜让吃惯了正宗红酒炖菜的海外客人们欲罢不能,国内外的口味终究是有些不同的,就如同面包再好吃,流量海外的C国人终究想念自己国家最正宗的面条和米饭那样。红酒的清甜味道飘荡在宴会厅上空,如果不是仪态必须,许多盘子端下去的时候恐怕连盘底的汤汁都不会剩下,平时吃不惯清淡的红酒肉菜的C国食客们也被锁在牛肉中的肉汁讨好,浓郁的C国风格在这道菜里终究是占主流的。 与肉菜一并上来的是配餐的御门席花酿,因为临时抽调不出很大的量,哪怕是用于招待国宾,这酒也只有吃菜的时候才能分酌上一点。 不同于红白葡萄酒的C国风味的酒液刚一上桌就引发了小小的骚动。花酿清甜的酒香不像百香果酒那样霸道,配餐再合适不过。酒味虽然不像传统的C国烧酒那样直白辣口,但含蓄内敛,也别有一番风味。关键是这酒看上去温温吞吞不动声色,入口的瞬间却能让人瞬间遗忘嘴里其余的味道,吃多了溜牛肉便浅浅尝上一口,半点不腻味。等牛肉吃完,贵宾们就开始热衷起朝远处视线遥遥相望的客人们敬酒,酒杯微晃,杯中透明浅绿色的酒水覆入口中,带来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六月天的童蟹,蟹肉虽然不如秋季弹实,但胜在肉质肥软,膏黄清甜。晚宴上没有对蟹肉过敏的贵宾,大部分西方人不吃蟹的原因也只是恐惧螃蟹恐怖凶恶的外表,剥掉壳之后谁管他到底是什么东西。蟹肉和龙虾剁碎后拌上蟹黄,中间掺入一粒汤块,用极薄的澄面包成丸子上锅蒸,熟透之后的虾蟹被蟹黄凝固在一起,便成了玉雪可人的虾蟹丸子。 这道菜是连蒸屉一块上桌的,一桌两屉,一屉三枚。丸子有土鸡蛋大小,外皮的澄面晶莹剔透,上下找不出褶子,浑然圆成一体。这道菜就要用勺子和筷子来吃,看起来素白寡淡没什么味道,实际上口感新鲜弹脆,咬破澄皮之后,虾蟹混合着蟹黄的鲜香立刻便肆无忌惮起来。 丸子当中的汤块被熬化,因为澄皮的阻拦迟迟被锁在丸子中,一旦找到缺口,便会潺潺涌冒出来。 两笼六个丸子,就连胃口不大的女宾都给吃了个干干净净,清甜的滋味尤其受人好评。龙虾和蟹肉甜嫩到无需任何调味,蟹黄就是最好的提鲜辅料,汤块绵密厚重层层叠叠的咸鲜和虾蟹结合起来,又是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丰富感受。 吃到这一道菜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有心思去看舞台上的表演了,让思想专注去感受味蕾品尝热腾腾的美味实在是一种享受,虾蟹的鲜甜在咀嚼过后与丸子中的汤汁交融在一起,再浅浅喝上一口杯中的百花酿…… 这滋味,绝了! 这是少见的将“光盘行动”贯彻落实的大型宴会,盘子收下去的时候基本上除了汤底找不出东西了。偏偏吃完果盘就觉得自己已经饱了的众人吃过菜之后反倒意犹未尽起来,纷纷庆幸自己来前换上了宽松的C国样式服装,这时候才不至于被洋装裙子折磨到只能看着美味留口水。 但几乎是在笼屉收下去的一瞬间就有人想了起来,菜单上那道双宝丸子已经是排在主菜最底端的菜色了,这之后只剩下主食米饭和特色菜烤鸭,随后就是一连串的餐后甜点和冰点。 不是吧!!! 明明这场晚宴看起来只进行了一半不到,为什么重头戏揭得如此轻飘飘!! 佐餐的花酿在丸子吃完之后也被撤下去了,余光盯着被收走的小酒壶不知道多少人想伸出手去阻拦,但碍于远方虎视眈眈的媒体镜头,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那样做。 算了,反正御门席是开店做生意的,想要喝酒,一会儿宴会结束了派人去买就好,这种时候,显然仪态更加重要。 肚子里纷纷如此揣测的众人大部分对御门席奇葩的经营方式一无所知,很傻很天真地定下了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决定之后,抬眼对上未来竞争对手的目光,还露出温和无害的友好微笑。 让他们低落的情绪再一次活跃起来的,是一股厚重浓郁的卤香。 上等的新米本来就带有一股寻常米面无法企及的清爽甜香,保温车带来的小碗米饭粒粒分明、剔透晶莹,两端细长,泛着一种清浅的绿。最新一季收割后保存极好的碧粳米是御门席的招牌主食,哪怕只是普普通通蒸出来不放任何调料的饭,放在店里都是按碗来点单消费的,价格一点不便宜。宴会上菜色不多,上下一道菜的时候上一道菜都已经撤了下去,用鹅肝蒸的碧粳米饭自然成了主食不二的选择。御门席的鹅肝向来是和卤水鹅一锅出的,卤鹅的老汤到现在日日放新鹅下新料,早已经变为了集御门席卤味精华为一身的珍宝。老客人们偶尔会厚着脸皮在结账时要求买一小碗卤料回去,烧饭时加上一点点,寻常的菜色味道都变得不寻常了起来。 卤过的鹅肝和煎出的不同,微硬,嚼起来虽然干,但因为浸透了卤料,越嚼越香,滋味浓郁到不可思议。切成碎丁的小块鹅肝和碧粳米搅拌均匀,不能放水煮,只能放在竹屉里蒸熟,鹅肝的油会被热气缓慢地逼迫出来,逐渐渗透进胸怀宽广的米饭当中。米饭被鹅肝成就,粒粒清绿中透出油黄,细碎的鹅肝埋在米粒当中,吸收了米的清甜,仍旧浓香适口。卤味和米香你来我往,不分上下,哪一方都成了最终的赢家。 小小的一个碗里,松散盛上米饭,看起来实在其貌不扬,但圆盖揭开的瞬间,那股比起主菜都还要浓郁的香味就瞬间让人脑子木了一下。 C国并不是唯一一个吃米饭的国家,但却是唯一一个将米饭塑造成文化的国度,但即便全世界都默认这一事实,米饭入口时浓郁的卤香却还是让人不得不感到惊诧。 这哪是主食啊,味道比起主菜来都不逊色了。 满口都是卤料和鹅油的酱香,料汁已经被米饭吃饱,难得入口却一点都不显油腻。小粒的鹅肝被米饭蒸煮,原本硬质的口感软到入口即滑。米饭用竹筒蒸熟,除了卤鹅的酱香外更多了竹筒淡淡的清甜,嚼起来软硬适中,又有鹅肝在米粒中翻滚融化,回味悠长。 碰上再好吃的东西都不能表现的很夸张,贵宾们只有放缓咀嚼的频率慢慢品味,间隙朝着各处的镜头伸出大拇指以示美味,再挑剔的人此刻都被征服了味蕾。 正在工作的现场记者们只能嗅到香气拍到画面却无法品尝到滋味,一边记录现场一边默默地咽着唾沫。记者们各个城市跑来跑去的不少,能跟这场会议现场的,财力大多微薄不到哪儿去,有幸光顾过御门席的占了绝大多数,一想到记忆中那萦绕不去的美味就有些把持不住。 “妈的,同人不同命,他们吃这个,一会儿我们只能去吃自助餐。”转移到僻静的角落,有憋不住的人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咬牙切齿地和同事抱怨起来,跟拍那么紧急的新闻,中途是没什么时间吃东西的,有时候要饿着肚子采访完一整场,普通场合也就算了,弄那么多美食在饿汉面前炫耀,真的人道?! “再忍忍啦,自助餐哪里不好了?品种多味道又棒,中午那顿自助餐,有几道菜的香味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屁!谁要吃自助餐了。我也不求多的,就刚才那个鹅肝蒸饭,给我一碗,一小碗就好,我这个月奖金都能不要。” “闻着是挺香的,但真有那么好吃?” “你没看那个谁谁谁,从下飞机开始就皮笑肉不笑耷拉个眼睛,还有那个谁谁谁,中午吃自助餐的时候矫情兮兮地只喝黑咖啡,刚才吃的头都抬不起来。你说好不好吃?”愤愤不平那人一看哎哟这里居然还有个没尝过御门席的小可怜,心头立马就平衡了,拍着同事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算了,看他们吃的慢吞吞的也挺可怜的。我头一回吃到鹅肝饭的时候可甩开腮帮子吃了小半盆。下次有机会,带你去S市好好过把瘾。” 小小的一碗鹅肝蒸饭将宴会的气氛推上了一个少见的小高|潮,所有人的情绪好像都放松下来了。等到特色菜烤鸭上桌,在镜头必须的交流之外,许多平常和C国来往不多的贵宾们也都大方地开始和主桌出现交谈。特色菜烤鸭虽然不是邵衍的手艺,但厨师专攻这道菜几十年,实力一点不会比邵衍逊色,片鸭时行云流水的手法在食客看来等同一场另类的表演,叫人啧啧称奇。 视觉味觉和嗅觉都得到了极大的享受,欢迎晚宴无疑做的很成功,最后收场时的宾主尽欢让费尽心机想要鸡蛋里挑骨头的一些特殊媒体也没了办法。为了这场宴会呕心沥血步步如履薄冰的策划部门领导在晚宴完美结束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在监视器后狂欢蹦跳,从心底宣泄出呐喊。 **** 后场,邵衍炒了西红柿饭给徒弟们吃,大伙或蹲或坐,只有他一个人笔挺矜持地坐在凳子上小口吃饭。 西红柿饭是用烫去皮的西红柿做的,切成碎沫后和准备完晚宴剩下的碧粳米饭炒在一起,加一点切碎的腊肉叉烧和鹅肝末,卖相红彤彤的不太好,味道却无可挑剔的棒。西红柿微微的酸解决了烧腊鹅肝浓香外的油腻,酸咸鲜爽,连邵衍那群吃多了好东西越发挑嘴的徒弟们都吃的毫无形象,小猪似的把头埋在盘子里拱,稀里糊涂的声音听得邵衍越来越倒胃口。 其他厨房平常来往的近的,看得实在嘴馋,就凑过来厚着脸皮蹭一碗回去躲着吃。大领导欢呼完挨着后厨的走廊想通知大家出来办庆功宴,打开每一个门,里头的人都在低着头西里呼噜吃饭。 太可怜了!太辛苦了!忙到现在,大家居然可怜兮兮地只能吃炒饭! 领导漆黑的良心中冒出一束圣母光辉,想到这些天来大家跟自己一起为这场也晚宴付出的努力,一时间自己把自己感动的涕泗横流。他敲了敲门,动容地看着这群朴素艰苦伙伴,抹了抹眼泪道:“辛苦大家了,这些天来大家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欢迎晚宴举办得很成功。都先别吃了,后场那边摆了自助餐,菜色很丰富,就当是犒劳大家这段时间付出的汗水了!” 抢饭的众人抬起眼皮瞅了眼门口讲话抑扬顿挫的家伙,看了两秒钟,不理他。 余光扫到有不要脸的居然趁此机会去拿饭勺,顿时大怒收回视线大怒:“你个哈劈!你把我的饭都抢完咯!” “哪里是你的啦!?又没有写名字,你要吃,再去御门席那边盛好了嘛!” “找打!” “你抓不到我!” “……”领导顿了顿,关上门朝下一个厨房走,一群男人端盆的端碗的抓筷子的打成一团。 第三间,冷高的西点厨房众人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各占山头安静地吃炒饭,领导张嘴说了去后场吃工作餐的邀请,一伙人盯着他看了半天,只有领头那人赶鸭子似的摆了摆手。 满腔沸腾的热血遭受冷遇,领导的脚步迟缓了起来,越走越慢,终于打开最后一个厨房。 吭哧吭哧吭哧…… 年轻男人们蹲在地上一边吃饭一边抬起眼来看他,目光满满都是食欲。 邵衍衣着整洁,戴着自己看不出一点污渍的绣了金龙的厨帽,眯着眼睛拿余光看他,咽下了嘴里的饭,才慢吞吞问:“干嘛?” “……后场……”领导想说后场有非常非常丰富的自助餐犒赏大家balabalabala,一路上积极的情绪已经被打击的不剩多少了,估计也没几个人会去。他嗅到西红柿和烧腊的香气,长叹一声踏进厨房顺手关上门,目光在厨房里搜寻,“那啥,饭还有么?” “……”又是吃白食的。邵衍撇开头,手指朝灶台方向一指,懒洋洋道,“锅里,要吃自己盛。”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你…… 昨天有点低落所以负能量了,对不起了大家啦,会好好更新的! ☆、第七十章 “酒?真没有了,下一批得排到八月份出窖,现货已经预定到七月末了。” “麻烦留个地址吧,明天我让人把订酒的卡片给您送到府上……什么?国宾馆?您这边是哪个国家的代表呢?” “好的好的,明白了,刚好Y国和F国刚才也派人来订了酒,明天上午御门席会把预订卡寄给接待部门,让他们转交到您手上的。” “那么到时候出货了给您送到哪里呢?邮国际快递吗?” “……艾……艾斯塔宫吗?邮寄酒水确定不会被拦截吗?” “好的好的,您回国之后麻烦和贵府保卫处打好招呼啊。御门席邮寄酒品之前会电话给给您通知的。” “非常荣幸,欢迎您来C国,祝您玩的开心。” 邵父挂断电话,长舒了一口气,拿着记录满了某某王宫的电话和地址的纸页盯着看了一会儿,缓缓咽了口唾沫。 和总统首相们贴身跟随的翻译官们说话打官腔压力实在有点大,邵父一边觉得荣幸的不得了,一边又时刻担心自己说错话。好在这些位高权重的贵客们在电话里的态度都十分随和谦虚,要地址和通知的电话也大方给了。邵父虽然知道纸上这些号码肯定不是挂电话那些国家的元首们自己的私人号码,但哪怕只是工作用的手机号,都足够让他激动的手脚发软。 近些天打严家四合院私人号码要订酒的人忽然冒出了不少,刚开始的时候邵父还以为是自家哪里做的不够谨慎暴露了严家四合院私宅的私密信息,等到了解到这些来电的客人们一个比一个大的来头,他立刻领会到家里号码的泄露者到底是谁了。严家的这道门槛,除了邵家和严家自家人之外,有机会迈进来的还当真不多。这些人里,不论是高家还是王家,都不至于和这次来B市开会的贵宾们透露邵衍的消息,唯一有可能受不住话的,就只有那群负责会议流程的大小领导了。 但邵父一点也不怪他们,一点也不!哪会有人嫌钱太少名气太大的?御门席的酒现在名气基本上都积攒在国内,邵父也是梦想过自家品牌有朝一日蜚声国际的。面向世界的第一战就打到了各国最为森严的首相总统府里,这简直就像是上天冥冥之中赐予他邵家的好福气。C国品牌想在海外塑造高端品牌向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如果靠自己的宣传和营销,御门席无疑还有好大一条弯路要走。但论起发声代言,还有比政客们更加合适的人选吗? 家里人好些天见不到邵衍,手机最近也打不通了,难得看邵父这样高兴,都有些疑惑。 B市这段时间风头太紧,等过去之后手下有好几部电影要参加近期的电影节,严岱川挂了王非木的电话,看邵衍这样开心,便问他:“邵衍的电话?” “没有,衍衍这两天肯定忙死了,我给他打去电话都是部里接的。”邵父亮了下自己手上的纸,本想炫耀一下,忽然又意识过来面前的严岱川是小辈,这样太幼稚了,赶忙咳嗽一声生硬地继续下去,“他这都去了四五天了,等明后天忙的差不多了,估计就能回来了。” *** 国宾馆里,几个原本以为自己能定到酒的翻译们挂断电话后都不知道该如何朝离领导汇报。不知道事态进展的老外们回味着宴会上喝到的酒水,满怀期待地问他们:“怎么样了?能买到几瓶?” 得知没有现货后立马急了:“那怎么办?过几天结束访问之后就要回国了,难道还要以后专门派人来C国买吗?” 能预定邮购就比需要千里迢迢派人到C国跑腿要好,得知事情没那么复杂之后他们才稍微安心下一些。 “我已经把您在国内办公的地址和电话给他们了,明天御门席会把订酒的卡片送来宾馆,是您收着还是放我这里?” “拿来给我吧。” “店里说消费金额到了,可以办一张订餐卡,以后订餐报卡号就能提前订到座位。您要留一张吗?” 不太通晓御门席经营方式,但凭借一餐欢迎晚宴差不多也能猜测到御门席的生意会有多好,半点不矜持的老外们立刻点头:“办,当然办!” 邵衍起身看向窗外,深蓝色的午夜看到星光,天地乌蒙蒙一片,白天太累晚上反倒睡不着了。 呆在这里头干活居然要和外界隔离消息传播的,好几天没能和家里人说上话,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居然有些莫名的焦虑。这感觉对性格不太热情的他来说还是挺新奇的,邵衍极少会思念什么人。从呆了几十年的朝代来到这个地方,过往唯独浮上过心头的也只有那个对他千依百顺的皇帝,因为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生是死,下场如何,意识到自己的思念只是徒增悲伤,邵衍便很少去回忆他了。 明明是可以控制的思念,这一次却似乎不怎么听话了, 脑袋里邵父邵母严家爸妈的脸一一飘过,最后定格成严岱川的模样。严岱川前段时间还和他日日通电话,会议正式开始之后就没法联系他了,也不知道这人最近过的怎么样。邵衍打了个哈欠,摸摸自己莫名开始发烫的耳朵,叹了口气,盘膝坐回床上无可奈何地想——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还是用来练功吧。 这一届大会当然不可避免的出了些纰漏,然而在餐饮招待这方面,后勤方做的几乎是完美的,尤其是邵衍负责的几场晚宴。继欢迎晚宴之后的几场晚宴水平半点没有下滑,外宾们对伙食的满意哪怕是无法交流都能从被吃的空空如也的盘子里推断出来。也许是招待这些天听多了自己国家美食的好话,总之上头还亲自发声表扬了负责宴会工作这一部门的成绩。芝麻官们累死累活竞争表现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挤破脑袋想在领导面前露一回脸吗?托邵衍的福得了好几次表扬的领导们对御门席的态度也格外的和气亲密,这些天晚宴结束后更是哪都不去了,熟门熟路摸到御门席厨房里蹭饭吃。 贵宾们预备离开的那天,后勤的领导们一个个眼泪汪汪,那架势让同在办公的下属们又是惊讶又是佩服。怪不得人家能做领导呢,就凭这一手“我与我国共进退”说哭就哭的表现功力就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他们又怎么知道,领导们热泪的意义哪里是不舍即将离开的来访外宾啊,分明是在哀悼自己短暂美好却一去不复返的蹭饭时光。 邵父在会议期间至少给各国政要们办掉了三十多张订酒订餐卡,跟严岱川一起来接邵衍的时候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御门席最近的出镜率很高,国内媒体和外媒们哪怕在正经报道会议相关餐饮的时候都要提上一句,风头一时无两。这一切托的自然是邵衍的福,邵爸爸得意极了,看到自己好些天没能见面的儿子,便觉得自家宝贝又高又帅,谁也比不上的好。 父亲慈爱温柔到几乎能化出水的目光叫邵衍看的有些害怕,说什么不肯跟他一路走,邵父老大不高兴地看着难得想要亲热一次的儿子上了严岱川的车,忽然发现到自己在自己嘴里千好万好聪明懂事稳重大方的侄儿有些时候也相当面目可憎。 这两兄弟感情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的? 打开车门的时候邵父脑袋里忽然蹦出这么一个问题,但不待细想,就立刻被接踵而出的其他念头滚滚盖在了浪潮之下。 严岱川倾身给邵衍绑好安全带,邵衍垂眼看他,眼睛里带着笑意:“我爸怎么了?看着有点不正常。” “最近几天外宾们都给家里来电话要订酒,有好几个还亲口跟他说了话。”严岱川扣好安全带,起身和他对视片刻,抬手摸摸他的脸,“瘦的不像样,脸色也没前段时间在家里好了。” 邵衍任由他摸着,低头碰了碰他的嘴唇,被严岱川抓住机会扣住了后脑,直接压在车座上亲了个酣畅淋漓。 严岱川发现邵衍越来越热情了,又或者可以说时候从一开始就没排斥过和他的亲密。但两个人的关系认真说来却又十分模糊,告白、承诺统统都没有,就像是莫名其妙确定下这种又界限的亲密的关系。几天的思念借由唇舌表达出来,若不是邵父的车子从旁边驶过的动静惊动了两个人,他还想继续做些更过分的事情。 邵衍几天没休息好,车子开动一会儿不知为何就感到了困倦,摇摇晃晃的,靠在副驾驶睡得竟然格外安心。 地位的转变就是如此实际且不动声色。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发现到了御门席的价值,邵父明显开始感觉到周围世界的规则清晰起来。作为御门席的负责人,他的应酬对象在大会之后逐渐增加了不同身份的重量级人物,邀约也变得多了起来,就连公司的资源都开始丰厚,事情变得好办了,求职者与日倍增。 邵父将管理松散几个御门席连锁店全部洗牌重组过,从人员管理到经营模式的转变都和以前有所不同。更加更加专业的手段让从前经常会出现的因为客流太大店里堂前后厨手忙脚乱的情况再没发生过,为了负责会议餐饮耽搁了几天生意的几个新店也全然没有受到影响,反倒借着大会的这阵风头生意越发红火。连许多原本对美食没什么兴趣的人都抱着“来尝一尝国宴味道”的念头开始登门光顾,盛况空前这四个字,从御门席招牌挂上第一家店时开始,就在不断地刷新之前创下的记录。 飞机落地,邵衍赶回来考试,出机场的路上还带着耳麦还在复习文言文解析,外头乌压压站了一大片的黑西装中年人的喧闹声便将他从知识都能海洋里活生生给拽了出来。 “哎哟!!邵先生!!!!” 邵衍完全不认识这群人,但看他们满身官相,就没立刻把心里的排斥表现出来,不过被嘈杂的场面还是让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随身跟从的保镖们立刻上前护住了他,站在最前方的一个穿黑西装挺着将军肚的中年男人转头瞪了刚才叫嚷那人一眼,直把对方看地满脸尴尬缩回队伍当中,这才笑着转头来跟邵衍说话,一问来历,果然是A市的一群领导班子。 “以前还常跟邵老先生打交道呢!”领头那个男人话里的邵老先生指的当然不是已经过世的邵家老爷子,邵父在外人口中的称呼从邵衍成名开始就已经跃进了一大步,真正接手了邵家生意的,本该名正言顺的那位邵老先生也不知道被放在了哪里。邵衍还是头一次被这样高规格的接待队伍迎接,不过这方面的世面见得多,倒也没有表现的多么受宠若惊。御门席的各种“外交活动”向来都是邵父解决的,邵衍太年轻,A市的领导们熟悉他的真的少,大部分人都只是将他看做一个和御门席这个招牌意义近似的代称。若不是邵父现在回A市的机会越来越少,他们也不会把接机的对象转移到邵衍身上。 邵衍肯定是不喜欢应酬的,但不喜欢和不能做是两码事,在B市和严岱川出去应酬他也能做的很好,耳濡目染那么多年,他不至于连这点小规则都不明白。 这些人都在讨好他,那么他只需要做到有来有往就好,姿态用不着多清高,但也不必表现得多谦谨,只要比他父亲的风头稍微弱一些就足够了。 邵衍的镇定和进退有度显然让一开始将情况想的很糟糕的许多人感到出乎意料,一群人亲亲热热离开,哪怕邵衍始终和最接近的那人保持着三十公分以上的距离,也没人感觉到哪里不对。 地方台的新闻转播也不知道让多少人咬碎了满口牙,廖河东关掉会议室里的电视时还出口称庆:“幸好当初解清了误会,没和邵衍结下仇。要不然就看现在这架势,撕破了脸也不知道到底是给哪方难看呢。” “真是奇了,这才多久,风水轮流转也没有那么快的的啊。” “是啊,你们说老大他们家会不会是去求神拜佛了?怎么从换招牌开始就一路顺,又是开分店又是古梅餐厅,现在都负责上领导人国宴了……你看邵衍旁边那个几个势利眼讨好那样儿,上次来我们这里吃饭的时候,还傲的跟什么似的。” 廖河东道:“老爷子要是现在还在,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心情。” 大伙静默了片刻,忽然有人开口:“我最近几天听人说,现在各家圈子里也不知道谁开始传的,说是邵衍能混到今天的地位,靠的都是老爷子留下来的那本菜谱。” “你可得了吧!这瞎话是第一回听说?那菜谱真有那么神,老爷子怎么没步步高升一回?” “真的!有鼻子有眼的,传得特别靠谱!”说话那人见众人不相信,急迫地拍桌子解释,“有菜谱也得有天赋啊,菜谱又不是老爷子自己编的,祖辈传下来,他学不好是他的事儿,邵衍能跟现在这样,明显是学的比老爷子好啊!邵家祖上还当着御厨呢,能有这种菜谱怎么就不可能了。” 廖河东忽然问:“你从哪听说的?” 那人愣了愣,琢磨一会儿,也不太确定:“谁讲的肯定找不到了,但A省周边这一块,做餐饮的稍微大点的人家都听说了。” 廖河东笑了笑,朝窗外投去一个轻蔑的眼神,也不知道看的到底是哪里。 有人挑起话头,会议室里一群无事可做的闲人顺嘴便八卦起来:“照你这样说,老爷子把邵家的股份产业房子都留给了老二,反倒把菜谱留给了老大,这到底是偏着哪一边?” “就老二那个废物,老爷子给他钞票估计就是担心自己入土之后他会把老婆孩子饿死。不过感觉给了钱和股份也不顶用,留不住的就是留不住,各人能耐最重要啊。” “那御门席那个酒,该不会也是菜谱里传下来的吧?啧啧老爷子地下看到了不知道会怎么想呢,那酒现在黑市上都炒到两万多了,愣是没人能买到!” “百香果酒我不好说,花酿又是雪水又是花瓣的,那么风雅,一看就是古代人的癖好啊。老爷子以前不也老说要自己酿酒吗?酿来酿去也只酿出一些甜腻腻的葡萄酒。” “要是当初不分家,老大他们还在集团里,我肯定把我孙子送到邵衍那学手艺。邵衍那个几个徒弟,就田小田,听说没,G市那边有餐馆开一年一百万挖他,什么身价!” “真的假的!” “这次去过国宴,身价更高了!等到以后有点经验能耐,再自己出来单干,开个像御门席这样的店,一天能赚多少啊。” 啧啧啧…… 啧啧啧…… 一时间众人各种咂舌不绝于耳,廖河东目光发沉地看向天际,耳畔听着众人的议论,猜到菜谱那离谱传闻的来源,忍不住嗤笑着摇了摇头。 见了棺材还不落泪,真是不作不死。 ***** 礼物送到家里,邵衍踢了下玄关处堆的到处都是的包装袋,刘阿姨在另一边兴致勃勃地拆包装纸,一边拆一边发出兴奋的赞叹:“哎呀!这可是特供烟!好大一箱啊,邵先生戒烟之前最喜欢的牌子了,千万不能让他看到!” “怎么还有购物卡?还是家里平常买东西的进口超市的,面额看起来不小啊。” “这个盘子看起来好漂亮,肯定是工艺品了。” “这个茶叶也好……” 邵衍坐在沙发上给邵父那边拨电话,刘阿姨扯着嗓子问他:“这些东西怎么办啊?” “你留着用就好。”东西都是A省各处餐厅送来的“贺礼”,说是为了庆贺御门席步步高升添的彩头,被送回家的路上接机那些A市领导还说要奖励御门席一套房子,被邵衍给婉拒了,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众星捧月的时候,低调了那么久,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刘阿姨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天有人上门拜访的事,还特意拿出一个盘子大的灵芝说这是廖河东他们代表邵氏送来的,一边说一边朝地上呸了一声:“你叔叔那个人以后真的不用再来往了。家里发生那么事情他连个电话都没有,现在连邵氏都要靠外姓人代表人了!你爷爷那么看重公司,地底下听说了非得钻出来掐死他不可。这就是恶有恶报,他当初那样对你爸妈,看吧,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老太太平常一个人在家里寂寞,邵衍只当听不到她满是执念的叨唠。接邵父电话的人是李玉柯,听邵衍问起父亲,她难掩激动地告诉邵衍邵父被叫去谈话了。 她开始有些语无伦次,等到平缓了一些之后重新解释,邵衍才弄明白这个谈话是什么意思。 上头有个老领导,派人来把邵父接走了。 这种事情虽说凶吉难料,但挑在这个御门席刚刚完成大会国宴,外宾们纷纷对此赞不绝口的时间,傻子也能明白不会是坏事了。、 听说邵母紧张的心口痛,邵衍担心地问了两句,得知母亲已经吃完药睡下之后才放心了一点。 “礼物送来了你就收着吧,那群没眼色的之前跟邵家连成一股气排挤你,你不收礼物他们反倒更良心难安。”李玉柯谈起之前的事情,忍不住嗤笑一声,“早知今日,当初干什么去了?” “这个我知道。”邵衍也不是头一次收礼了,这点玩意还不至于看在眼里,从前在宫里每年到岁末,抬到他别庄里的金银珍珠都是拿箱子扛的,上报给皇帝之后被抽走一半留下的也不少了。不过收礼这种事情最大的祸患就是人情,拿人家的手短,若不是礼物的重点意义在赔罪上,邵衍肯定是要给人家退回去的。 得知严岱川没在家出门忙电影节的事情后邵衍也没再多说,带了两句让李玉柯多照顾邵母的话就挂了电话。拨给严岱川,关机,无法接听。 刘阿姨拆到一盒上等的番红花,嗅到香味之后惊了一下,匆匆忙忙把盒子收到了厨房里。邵衍软绵绵躺在地毯上听着她的脚步声,想到邵父被叫去谈话的事情,实在是睡不着,便翻身起来打开了电视机。 B市电影节的规模相当隆重,打开电视没调几个台就看到了直播,落日的余晖下俊男靓女们穿着各式礼服穿行在浮夸嘈杂的人流当中,背景音是隔着遥远的显示器都能刚收到的嘈杂,放在一旁的手机这个时候却响了起来。 邵衍看了眼屏幕,是廖河东,八百年都不会来往一次的人。 廖河东乐呵呵的,一副和他非常熟稔的模样:“回A市了?恭喜你啊,现在变成大红人了,新闻上看到说市领导去给你接机,全A省也没几个人有你的待遇啊。” 邵衍和他还算聊得来,也只是笑笑:“托福。多谢你的灵芝。” “哎!不是我的灵芝,是邵氏的灵芝。难得碰上那么多年的野灵芝,我们几个老家伙想到你妈妈身体比较虚,干脆就送给你当做贺礼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廖河东道,“都是邵家人,大家都念着你们呢,看御门席现在的发展好,我们就安心了。” 邵衍听多了这种场面话,虚的一塌糊涂,但人家凑上来笑脸,他总不能一巴掌打过去。 廖河东的态度又暧昧又古怪,现在代表着邵氏,俨然一副将他奉为上宾的架势。邵衍从不去关注邵氏的现状,但多少也能猜到自己在邵家那位便宜叔叔的处境估计会很尴尬。他想起邵父每每提到这个弟弟时难掩伤怀的模样,心里也是挺痛快的,对廖河东越发和颜悦色了起来。 廖河东说起现在传的沸沸扬扬的菜谱,邵衍还一无所知:“什么菜谱?” 他瞟着还在播放电影节画面的电视,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话里廖河东传八卦似的口气,忽然目光一利,盯住了屏幕上一晃而过的一个小角落。 小角落被放大了一些,现场主持人悦耳的声音适时响起:“好的,我们这一届入围了‘最佳女主角’‘最佳剧本’和‘最佳主题曲’奖项的剧组《边缘》的各位已经到现场了。天鹰奖影后洛金铃又一次入围最佳女主角,她今天穿了一身碎金长裙,非常漂亮啊……看,她在对观众群打招呼!” 画面上骤然响起一阵喧闹的欢呼声,身材窈窕穿着碎金色长裙的年轻女人挽着一头长发温婉朝镜头招手,胸大腰细,完全是邵衍的菜。 镜头一闪,剧组的成员全都从车上下来,严岱川从画面中一闪而过,没和众人上红毯,但说了几句话。 李金玲抬手想要挽他胳膊,严岱川扫了她一眼,退后一步躲过了。 电话里的廖河东还在絮絮叨叨。 邵衍眯起眼,舔了舔嘴唇,盯着画面角落示意剧组离开去走红毯的严岱川看了一会儿,轻声朝电话道:“不说了,现在有点事要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晚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咆哮狂奔披头散发】 ☆、第七十一章 严岱川快被王非木烦死了,好在《边缘》这部电影争气,虽然吞了他三个多亿的投资,但科幻巨制,到现在为止入围了N多奖项,国内和海外的院线也都已经定了下来,想要赚个翻倍应该也不困难。 《边缘》的女主演洛金玲是高向影视现在的当家女花旦,娱乐圈里年轻一代排的上名号女演员之一。虽然年纪不大,但早已经拿下了国内好几个重量级的影后奖项,演技超凡,如果不是天性懒散,早另起炉灶单干了。洛金玲这姑娘特别有主见,虽然在高向影视工作,但对追求了她好些年的王非木向来是不假辞色的。 王非木这人也是没定数,一边追求洛金玲,一边私生活还搞得乱七八糟。别说洛金玲了,就连严岱川都觉得他这种奇葩能追求到意中人绝对是老天不长眼,可烦就烦在这里,洛金玲不乐意跟王非木有瓜葛,平常就老爱拿严岱川来当挡箭牌。 刚才差点被洛金玲挽到,剧组众人转身踏上红毯之前王非木还偷摸伸手来掐了严岱川一把。严岱川哪里会放纵他的雄心豹子胆,手上一拧翻过他的腕骨,隐约听到了一声低低的骨骼错位的声音,站在远处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王非木笑容特别的僵硬。 手机放在兜里,严岱川还是进了会场之后才发现没开机的,等到回车里充好电打开来一看——喝!从A市家里打来的六个未接来电! 算一下时间邵衍早该到地方了,这电话是谁打的自然也不必言说,严岱川受宠若惊,赶忙回拨了过去,心中是止不住的担忧:邵衍很少会主动和他联系你的,这次一口气打那么多电话,难不成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点钟距离邵衍给他打电话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钟头,睡过一场午觉,邵衍都开始做晚饭了。 邵衍在家的时候了,刘阿姨是从来不摸锅铲的,反正做了他也不会吃。邵衍用一下午的时间熬了一锅茄汁牛腩,已经炖够了火候,砂锅袖珍的小盖被蒸汽顶得噗噗直跳。这是邵父循着邵衍的意思专门去订的一批砂锅,口小肚圆,矮胖矮胖的,受热比其他款式的锅子更加均匀,且锅盖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紧紧锁住菜肉的精华汁水,一点也不会浪费。 邵衍揭开盖子瞄了眼锅里牛腩的火候,番茄嫩红色的浓汤中小块的牛肉上下浮滚,已经被炖到软烂。番茄汤油亮浓稠,酸鲜味扑鼻而来,只闻香味就让人食欲大增。刘阿姨拿着手机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揭了盖的锅子,嘴上朝邵衍道:“衍衍,严先生找你。” 哟呵,这都几点了? 邵衍瞟了眼窗外已经沉下来的天,眉头微挑,伸手接过。刘阿姨靠在门框上盯着砂锅看了一会,也不好意思久站,赶忙去桌上摆碗筷。 严岱川还在会场,车里的密闭性好一些,但多少能听到一些挡不住的嘈杂噪音。 邵衍听他迫切问:“没出什么事情吧?下午怎么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手机没电了没接到。” 邵衍盯着锅里红彤彤的汤看了一会儿,分辨听筒那边出了严岱川之外的其他声音,慢吞吞道:“没事,随便打两个而已。今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严岱川立马挺起腰朝外头看,红毯周围原本站了满满当当的各路媒体早已经撤离,但留下来的那一小部分看起来数量仍旧相当可观。如果不是一会儿还有电影院线拍期的事情要谈严岱川也不会跟着的。 得知邵衍没事,他这才放松了一些,语气也和缓下来:“可能是误拍到了,你安全到家没出事情就好。” 邵衍尝了口汤,酸溜溜的鲜味满嘴都是:“你参加的那个活动就叫电影节?去的都是拍电影的吧?香车宝马金碧辉煌的,难得是美人那么多,有没有乐不思蜀?” 严岱川根本没往心里去,他不怎么接触演艺圈,但手下开着一家娱乐公司,知道的肯定比寻常人多些,对这个浮躁奢靡的圈子可以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邵衍问这样的问题,他也只当对方在打趣,声音里反倒带上了笑意,顺口逗他:“你说的没错,我何止是乐不思蜀,简直连家都不想回了。” 邵衍在非常认真且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得到这样的回答手上立马一顿,锅盖敲在锅上“啪”的好大一声连严岱川那边都听见了。 严岱川不等开口询问,便听到听筒那边传来邵衍轻轻的笑声。 “这就对了。”邵衍道,“我在电视上都看到了好几个姑娘特别漂亮,尤其有一个叫做洛金玲的,身段那叫一个窈窕。是你认识的吧?王非木公司里的?什么年纪?结婚了没?性格怎么样?” 严岱川听他问这一大串,有点不淡定:“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帮我跟她要个电话来。”邵衍也没回答,自顾自便说道,“下回有机会约出来喝个酒认识一下,要是年纪合适身家清白,大我十岁之内,我都是可以接受的。”皇后比皇帝大十二岁,两口子照样恩爱和睦相敬如宾。 严岱川迟疑了两秒钟,因为邵衍的语气太认真,也不敢随便猜测他是在开玩笑了,语气开始发沉:“你年纪还小,现在谈结婚的问题,有点太早了吧?” “怎么会早?放过去,我这个年纪的男人孩子都该生了。婚姻大事,要早做筹划。” “……你认真的?” “听起来像在开玩笑?” 严岱川脸彻底黑了下来,偏巧碰上洛金玲她们拿了奖杯从会场里出来,车窗被轻轻叩击了几下,严岱川透过玻璃看着窗外女人妆容精致五官姣好的脸,视线都锋利了起来。 车子绝尘而去,洛金玲在夏夜有些凉意的寒风中错愕地站直身体,拢了拢肩膀上薄薄的丝巾,望着越走越远的车尾灯喃喃道:“……这是吃错药了啊……?” 邵衍头一次被挂了电话,盯着红彤彤的已挂机标识感到万分的不可思议。 愣了好久之后才发出一声冷笑,邵衍随手关掉灶台的火抬脚就朝厨房外走,李阿姨摆好了碗筷等开饭,见他要离开,赶忙问他:“去哪儿啊?都吃饭了!” “不吃了!睡觉!” 这么生气啊…… 感受到低气压的刘阿姨也不敢去劝,站在原地看他拐弯朝楼梯的方向走了,只好摸进厨房接受自己即将一个人吃晚饭的事实。新蒸好的米饭一粒粒白胖软糯,泛着稻米浓浓的清香,刘阿姨自己炒了个蒜泥菠菜,碗里浇上一勺牛腩红稠的茄汁,香气浓的人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牛腩软烂适口,肥瘦均匀,因为炖之前拿五香料炒了一下,所以特别能吃汁水。颤巍巍的一块肉咬下去,溢出来的全是茄汁,油而不腻回味无穷。 刘阿姨塞了满嘴的肉菜,站在厨房里不知不觉就把饭给吃完了,自己炒的菠菜放凉了也没动一口。 满口的美食给她莫大的勇气,刘阿姨捧着饭碗一边嚼一边跑到楼梯那边,朝邵衍的房间扯着嗓子叫:“衍衍!相当好吃啊!你不下来,我自己一个人把饭吃完了啊!” 邵衍烦躁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忽然想到自己现在这具身体也已经有二十岁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他的家庭问题原本是应该在御门席做大之前就解决的。但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对婚姻大事格外的宽容,邵父邵母一直到现在也没催过他,盲婚哑嫁这事情似乎也是人人喊打的,这里的人们追求的是自由恋爱自由结婚。 这反倒让邵衍觉得不知所措,他活到那么大,还没学过要怎么谈恋爱呢。 他脑袋里理想的另一半,最好年纪要大一些,成熟稳重,心胸广阔,对他充满包容。可女人再怎么成熟,终归是需要呵护疼宠的,哪能跟严岱川那样皮糙肉厚,骂不还口呢? 他从前也接触过几对契兄弟,例如皇帝的小叔丹阳王就和朝内的右相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那两个人从老皇帝在世时就分分合合,好起来的时候轻车简行偷偷溜去江南半年多不见人影都有,恶起来的时候又当着皇帝的面唇枪舌战恨不能把对方置之死地。两个人后宅里养了数不清的妻妾,尤其右相,风流大名简直举世皆知,京城里稍微爱玩一些的人都知道要找最漂亮的伶人和戏童须得找到他的相府里。即便如此,两个人的关系仍旧很稳定。 其他的几对多多少少也有些类似,家里娇妻美妾,宅外养着官妓和外室,契兄弟的感情好的就跟开玩笑似的。想必男人之间感情的维系,差不多都是这种状态吧? 邵衍一开始看着觉得恶心,到后来慢慢也习惯了。 他到现在碰上的最中意的一个姑娘就是S市碰上的主编白箭,那扑面而来的成熟的母性简直是让人无法抵抗的。不知道严岱川喜欢的是哪种类型的女人,他那种假正经,跟洛金玲那种一看就特有个性的漂亮姑娘一点都不搭,得是个皇后那样的,温和顺从又要有手段才行。 他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内一声轻微的响动让他从浅眠的状态里瞬间挣脱了出来。 是谁? 邵衍后脊的汗毛根根竖立,杀气在一瞬间漫荡了开来,他锁了房间门的! 手摸到枕头下,里面是一组早早放在下头的薄如蝉翼的刀,双指捻住。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带武器,电视里看到的类似枪炮的热武器邵衍还是很忌惮的,碰上之后功夫再高的人都未必能全身而退。邵衍保持着沉睡的姿势,听声辩位,只等待对方动手时露出破绽,好让他一击毙命。 奇怪的是这人似乎一点没有要隐藏自己行踪的意思,脚步又沉又重,呼吸也急促的很。这人进屋后反手关上了门,大步就朝邵衍床边走来。 对方的手摸到自己小腿的一刹那邵衍倏地弹起身,指间的薄刃在夜色下闪过一道森冷的寒芒,夹带着杀气朝来人脖颈抹去! 卧槽! 严岱川!!! 邵衍瞪大眼睛立刻收住,刀片在距离严岱川脖子还有差不多两厘米的距离硬生生停下了,刀锋的刀气劈到严岱川的皮肤,一阵疼。 大眼瞪小眼片刻,严岱川眼中还有未曾褪去的怒气,更多的是茫然。 邵衍翻身坐起打开台灯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找死啊!!!” 严岱川捂着脑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夹在另一只手上的刀刃,迟钝地站起身来:“……你这是……” 邵衍有种被欺骗了感情的愤怒,踢掉鞋子掀开枕头把柳叶一样细薄的弯刀小心翼翼地插回了刀组的余位当中。严岱川瞟到他放在枕头底下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寒光闪闪的暗器,震惊地对比了一下自己每天睡前上好膛同样放在枕头底下的枪,摸了下自己还有些疼的靠近脖子的下颌,手指触到了一点温热的液体。 刚才刀片划到脖子了吗?好像没有吧…… 严岱川盯着自己沾到血的手指,眨了眨眼睛。 邵衍的睡意被这样一吓顿时半点不剩,起身预备换睡衣。冷不丁看到严岱川脖子上有血,吓得腿都软了,立刻扑上去查看,嘴上大骂:“你神经病啊?进屋不敲门不开灯偷偷摸摸来抓我的腿,死了都活该!” 伤口不大,大概是被刀气误伤到的,只割破了表皮一点点。确定没出大问题之后邵衍才放下心来,盯着严岱川手指上的血看了一会儿,又和对方对视,啧了一身,起床脱裤子:“弱鸡。” 严岱川还有些状况外,他是被邵衍的电话气到了,连公事都不谈直接坐夜机回来。从B市机场到A市家里的时候心中一直都充满了兴师问罪的底气,他要来问问邵衍电话里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娶老婆年纪大一点也能接受喊洛金玲出来喝酒认识……把他当什么了! 邵衍还锁门,这可是严岱川的房子,他没钥匙才有鬼了。 进屋时看到趴在床上睡的天昏地暗的年轻人时他原本想直接弄醒他说话的,窗帘没拉,窗外亮堂的月光照在邵衍的背上,盯着邵衍细长的腿和挺翘的屁股严岱川心中想做的立刻又变得不一样了。 后面的一番变故让见多识广的他也没法立刻恢复镇定,邵衍划刀片那一瞬间如有实质的杀气他是不会认错的。 严岱川脑袋里有点喧嚣,总觉得刚才邵衍如果反应慢上一点自己脑袋就该落到地上了。严岱川是知道邵衍武力值强的,但万也没想到他能那么肆无忌惮毫无心理负担地下手杀人啊! 邵衍脱掉牛仔裤,腿还是软的,坐在床边转头看了严岱川一眼,见对方还在盯着自己,便盘腿坐在了床上:“这都几点钟了,你来A市干什么?” 严岱川迟疑了片刻,才迟钝地回答:“是因为电话……” “电话?” 严岱川却没立刻接着说下去,而是转到他身边坐下:“枕头下面为什么放刀?那么警惕,最近得罪人了?” 邵衍盯着他脖子上刺眼的伤口,嚣张的气焰不知道为何减弱了许多,低声道:“没有,习惯而已。” 习惯? 邵家有什么复杂的背景,值得邵衍去习惯这种事情吗?严岱川万分不解。 他脑子里一时间乱糟糟的想到一堆可能。邵衍擦完他脖子,声音发沉开口:“有什么问题赶紧说,要不就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严岱川抓住他的手,心中沉淀了一下,把脑子里各种嘈杂的声音压下去之后才找到了主题,盯着邵衍的眼睛问他:“你说你不介意洛金玲那种年纪比你大的女人,结婚成家……是认真的?” 为这个问题千里迢迢跑回来?邵衍不解地跟严岱川对视:“她比我大很重要吗?” “重点是你结婚成家!!”严岱川盯着邵衍眼中的茫然都快被气笑了。 怎么会有人纠结这个问题,邵衍还觉得奇怪呢:“结婚成家怎么会是假的,难不成你不打算成家么?” 严岱川感觉自己被雷劈了一下,刚才差点被弄死的后怕也一下不见了,满心都是啼笑皆非:“咱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邵衍觉得他这个火气来的没头没脑的,但烧的异常旺盛,也不敢轻忽,只能小心翼翼试探着挽住他的脖子凑近:“小川哥?” 严岱川把他从身上撕了下来,直接按在了床上:“别想糊弄过去。” 邵衍一台手就能把他掀翻,但看到严岱川涨红的脸色和脖子上的伤口,一下子还真不忍心这样干。 严岱川压在邵衍身上,又是生气又是挫败地拨开他前额的头发,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忽然道,“我还真没有。” “什么?” “没想过结婚成家。” “……”邵衍感觉自己世界观某一个边角在让他猝不及防的瞬间崩塌了,“你不成家……难不成跟我两个人过日子?” 严岱川比他还要诧异,“难道不行吗?” 两个男人……也可以和正常夫妻那样过日子? 邵衍曾见过举案齐眉绝不纳妾的夫妇,却从未听闻过这个世界上有不成家两个人过生活的契兄弟。他盯着上方严岱川落下来的专注而认真的目光,心一下子跳了起来,胸口也莫名鼓荡起一股来源不明的激动。 严岱川拨开他的头发,手覆在他的额头上,邵衍的眼睛倒映着一旁床头柜上台灯亮晶晶的光芒,等他察觉过来的时候,嘴唇已经吻了上去。 邵衍闭着眼睛,薄薄的眼皮接触到嘴唇,严岱川能感受到他神经正在紧张地跳动,浓密的睫毛扫在嘴唇上,微微发着痒。 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想,邵衍便这样保持着被按住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年纪还小,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严岱川的满腔怒火被刚才的一番变故已经消磨地差不多了,想到身下这个人只不过二十出头,人生还那么长,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所期待的理所当然的未来十分渺茫。刚开始他也未必这样认真,甚至设想过两人结束这段关系后未来要如何和邵衍相处,但对方若即若离的姿态让他越来越患得患失。 他喃喃地说着话,也不知道是说给邵衍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两个男人一起过日子……很不可能吗?想要法律承认,可以去国外领结婚证;想要摆酒席,随时都可以;真的想生孩子,不介意的可以去福利院保养,再不济也有试管婴儿……亲人那边,父母总可以慢慢解决的,大家的包容程度也大了很多……” 邵衍呼吸发紧,顺着对方的言语设想到那样的未来,这和他所熟悉的世界那么不同!男人和男人也能拿婚契,摆喜酒,养孩子……甚至得到家人的认可。 就那么两个人,没有妻妾,没有外室,没有官伶,像正常的夫妇那样过生活,严岱川也会不娶妻吗? 邵衍心中竟然隐隐期待起来。 严岱川的嘴唇从他的眼皮上移开,落在他苍白的脸和微凉的鼻尖上,最后缓缓下滑,堵住了邵衍的嘴唇。 “结婚这件事,不要再想了好不好……”唇齿分离的间隙,严岱川微弱的声音飘到邵衍的耳朵里。 邵衍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闭的久了,望着严岱川的视线中竟然泛出水光:“……你呢?” 严岱川和他对视着,情绪越来越激动,忽然探手伸进了他的睡裤里,三下五除二就扒下了只有松紧带的宽容长裤。 邵衍毫不抵抗,甚至抬起腰以便他更加方便动作,下一秒抬腿就环在了严岱川的腰上,步步紧逼地追问:“你呢?” 周围的空气像是一点点被抽离了,严岱川的额头渗出汗水,他盯着邵衍的眼睛,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像是利剑一样扎入自己心底,让他浑身都激动地战栗了起来。 手握住邵衍的大腿,他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渴望,缓缓下滑握住邵衍的脚腕,一下将对方的腿提了起来,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腿窝被舌头舔到的时候邵衍浑身都止不住发起颤来,他眯着眼抬着下巴执拗地盯紧了严岱川,一副不问出回答誓不罢休的架势。 严岱川和他像是较劲一般对视着,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来。紧绷的五官瞬间柔和了许多,眉眼都是遮不住的暖意 松开脚腕,趴回邵衍身上,他开始不紧不慢地去解邵衍睡衣的纽扣,一边解,一边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也不想,我就你一个。” 邵衍的表情立刻变了,盯着严岱川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又像是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什么都没说出来。 严岱川埋首在邵衍的颈窝里,缱绻地亲吻着每一处他所知道的邵衍喜欢被触碰的地方,感受到邵衍因为他的动作一*发着颤,理智逐渐被本能攻占,越吻越朝下。 手指一点点爬向最后那一点点防线。 邵衍柔软的腿在毫无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动了,缓缓抬起了,然后脚抵在了严岱川的肩膀上。 严岱川开始没反应过来,还侧首亲了下对方的脚腕。 哪知道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大力,他被整个人踹翻在床上,天旋地转,邵衍下一秒爬坐了上来。 邵衍扬着下巴朝他轻蔑一笑。抬手去解他的纽扣—— ——“老实躺着,不许动啊。” 作者有话要说:拉灯了,没了。 ☆、第七十二章 清晨的阳光如此刺眼,严岱川心好累。 地上丢了乱七八糟的衣服,严岱川自己的衬衫被撕了个稀碎挂在床尾,身上到处疼,都是被邵衍给打的。 他被阳光弄醒,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愣,胸口充盈着挥之不去的满足感的同时,也挫败的可以。 邵衍前半夜的时候不太喜欢深入交流,对他又踢又打,虽然没有凶狠到上口咬,但因为武力值高超的缘故,也让严岱川吃了好大一通苦头,差点就给弄痿了。到后半夜食髓知味,就怎么也不肯睡,还不肯让严岱川睡,一直折腾到天都微微发亮了,才心满意足地去洗澡。 严岱川下床换床单的时候头都晕了,他实在琢磨不透邵衍身上到底是哪来的那么多精力,按理说他在资料里看到的承受方房事过后会异常虚弱才对,邵衍却活蹦乱跳,精力充沛到不像是正常人。严岱川原先都琢磨好水到渠成之后第二天该如何小意温存了——从用胳膊给邵衍当枕头开篇,双方缠绵地交换一个亲吻,接着他起床去给邵衍熬一锅浓浓的甜甜的粥,一勺一勺地喂给对方吃下去,然后再抱着邵衍去浴室洗漱,为他按摩酸疼的腿和腰,最后为他挑出来并换好当天要穿的衣服……这亲密简直零距离,有着让人无法抵抗的魅力! 可现在呢? 邵衍凌晨做完之后洗了澡还洗了头,身上干干净净泛着沐浴露的香味,头发睡得很蓬松,安静地卧成一团。他的手以微妙的角度覆在枕头边缘,严岱川毫不迟疑此刻假如出现异变,邵衍会用最快的速度清醒过来并毫不犹豫地摸出枕头下面的刀片劈向任何人。 脖颈昨晚的伤口比看上去要严重,压了一个晚上,早晨胀痛的不得了。 严岱川翻了个身侧卧着支起自己脑袋,肩膀和手臂的连接处第一回合时挨了邵衍一巴掌,皮肤都绷肿了。 他盯着邵衍酣睡时恬静的面容,忍不住目光发软,迟疑了片刻,伸出手来去撩邵衍垂到脸上的发丝——没被打,好庆幸。 邵衍白净光滑的脸完全露出来,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皮肤上,脸上白而琐细的绒毛让他看起来像是被一圈光晕给笼罩了。严岱川盯在他脸上看着,浑身的气质自然而然柔和了下来,牵动肌肉的时候碰到伤口还有点酸痛,但他还是凑上去轻轻地在邵衍脸颊上亲了一口。 小心地覆住邵衍按在枕头边缘的那只手,严岱川凑到邵衍耳边,用鼻尖磨蹭了一下邵衍的耳廓,谨慎而宠溺地放轻了动作:“起床了,太阳已经……” 手心一空,脸上啪的一下盖上一只手,力气奇大,瞬间堵住了他还未出口的一切话语,且将他缓慢而坚定的一点点推开了邵衍的身边。 严岱川眨了眨眼,对上邵衍看向自己的目光,毫不意外地发现对方的视线像是根本没有睡着过那样清醒。 邵衍皱着眉头看他:“别吵!” “……”严岱川试图挽救洞房花烛夜早晨该有的浪漫情调,“……腰酸不酸?疼不疼?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又在找打了是吗?”邵衍重新闭上眼睛翻了个身。他身上倒是不疼,酸却真心有点。昨天晚上没练功,运动量比想象中大,又是凌晨才睡下的,到现在不到三个小时,好困。 严岱川脸上温柔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伸手想要去碰邵衍的脸,快接近对方发丝的时候又像被烫到似的弹开了。 这个剧本拿的不对啊QAQ! 亲吻呢?熬粥呢?喂饭呢?洗漱呢?按摩呢? 全都哪里去了! 昨晚情到浓时的时候整个人趴在自己身上一边动一边索吻,嘴上哼哼唧唧身体软绵绵的就像小猫一样,大清早立刻变了一副嘴脸……这简直是拔*无情!【大雾 严岱川盯着拔*无情·邵衍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蹑手蹑脚爬起身穿衣服,顺手把晚上没丢准掉在地上的几个安全套捡进了垃圾桶。昨天的一套衣服丢的满房间都是,他索性就套了一条裤子,赤脚踩在地上。 爬到床边的安全范围之后,他才大着胆子在被窝里用脚踢了踢邵衍的小腿:“衍衍,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邵衍没理他,严岱川穿好裤子之后抱着脏衣服屁颠屁颠出去了。 他去自己的房间换衣服,上衣被邵衍撕烂了,所以只能打赤膊。朝房间走了不远,便听到楼下传来刘阿姨的一声惊叫:“严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等到看清楚严岱川现在狼狈的模样,她立刻吓得朝上跑:“哎哟你看这是怎么回事?连上衣鞋子也不穿,身上全是伤,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严岱川没想到会那么巧被她看到,朝旁边瞥了一眼,瞬间挺直腰背恢复镇定自若的模样,微笑道:“早上到的,出了点小事情。” 刘阿姨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看了下他来的方向,又对上严岱川滴水不漏的笑脸,只好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等到严岱川关上房门之后,才猛然醒悟过来,他昨晚这是在邵衍房间睡的? 刘阿姨相对单纯一些,还真没想到什么暧昧的关系,但早上的奇事简直是一环扣一环。没多会儿穿戴整齐的严岱川竟然进厨房说要做早饭了! 邵衍在家的时候刘阿姨三顿饭都不下厨,肚子饿了顶多烤两片面包填肚子。见严岱川一副自己相当能干的架势去柜子里拿砂锅,把周围各种各样的锅子碰的叮铃哐啷响,刘阿姨只好去帮忙。 “不用不用!”严岱川是想凭借自己的手艺弄顿东西让邵衍吃的,他学习能力还行,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去看菜谱了,现在各项步骤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 熬粥还不简单啊,要挑战就要挑战高难度的,严岱川要熬就熬砂锅粥,电饭锅?不用那个! 身体终于得到满足,虽然过程中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意外,严岱川心情还是格外的敞亮,胸口都开阔了许多,空气也清新了,他想哼歌。 本想帮忙的刘阿姨:“……”这调跑的跟shi一样。 邵衍在房间里打了套拳才下来的。他平常对那方面的反应比较清冷,连自渎都是没有的,好不容易获得了一个纾泄的渠道,整个人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腰和屁股确实有点酸,但这点程度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邵衍心情好好地站在楼梯口,嗅到一阵湿漉漉的米味,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什么东西?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岱川板着脸站在距离灶台五步开外谨慎地盯着一直在扑腾的砂锅盖子,火已经开到最小了,锅子看起来还是十分不甘寂寞,水放的少了,中途他又加进去一瓢凉的,刘阿姨看到后嗷嗷叫这样不行,但他水已经放下去了。 水是按照配比上说的没错!盖子也盖的严严实实,用的火也是对的,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 煮粥这事儿不如想象中容易,严岱川死了一大批脑细胞,最后决定不管怎么样要弄点吃的出来。 邵衍进厨房的时候,严岱川已经倒掉第三个煎破的荷包蛋了。 刘阿姨在背后拍拍他肩膀,小声道,“严先生今天有点发神经,你别过去啊。” 她的表情甚至是有点惊惧的,老人家年纪大了比较迷信,严岱川今天莫名其妙的一切举动,在她看来除了中邪,实在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邵衍联想到半梦半醒时听到的严岱川的问话,哪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无奈地叹了一声,示意刘阿姨不用多管,自己进厨房关上门挡住还在朝外弥散的焦臭,然后打开冰箱摸出几块腊肠和烧味来丢在料理台上。 严岱川看见他,咳嗽一声滑步挡住垃圾桶:“怎么没多睡一会?” 邵衍斜斜瞥了他一眼,也没戳破这人小小的自尊心,只是说:“我要吃烧腊饭。” “你现在应该喝粥……”严岱川试图让邵衍相信自己现在的身体非常虚弱。 邵衍直接给了他一脚,把他踢到门边站着了。 已经被煮成水渣的粥肯定是要不得了,邵衍也不太明白严岱川为什么会拿细锅来煮粥,水量几乎是米的十倍,这是在煮米汤? 拿小锅,抓米,淘洗,放适量的水,然后直接把洗干净的腊肠和烧味切块丢进去。 难以掌控的火候和烹饪细节到了邵衍手上就跟驯养过的宠物那样听话,严岱川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发了会呆,忍不住被引诱靠近,从后背伸手环住了邵衍的腰。 从早晨到现在一切因意外出现的不快顷刻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心中充溢着比阳光还要温暖的满足感,肚子吃了一拐也不肯松手,心满意足地妨碍着邵衍的行走动作,死皮赖脸还开黄腔:“腊肠多给我一根,吃哪补哪。” 神经病。 邵衍抓了两块腊肠丢到临近的锅里,一边鄙夷地朝后扫了一眼,一边琢磨着,是不是真的应该弄点牛鞭什么的回来炖汤给严岱川喝一下。 砂锅吃透火候,受热均匀,揭盖的时候,扑鼻都是夹带着烧腊浓浓肉味的米香。 水放的恰到好处,白饭一粒粒圆圆胖胖,被煮到微微发干,丢在水里的烧腊也已经被长久的熬滚煮熟,嚣张地横卧在米饭里,油脂渗透出来,染出周围一大块油黄发亮的米饭。 粤系中的腌卤简直是人间绝色,不必更多的配料渲染,用水煮透,已经是令人欲罢不能的滋味。 腊肉的咸味被煮到米饭里,和香肠甜蜜的滋味混合,米饭湿润中带有嚼劲,混着肉香,包罗万象。 严岱川嘴里咬着嚼劲十足的腊肠,风干过的卤味带有一种新鲜食吃不到的厚重味道,扑面而来的香气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邵衍就坐在他旁边,挑出自己不爱吃的香肠,全部都丢到了严岱川的碗里。 严岱川一边吃一边笑了起来,弧度不大,眼神中却写满了幸福和满足。坐在对面的刘阿姨看的更害怕了,嘴里嚼着饭盯紧了他,看过半天之后,默默抱着自己的砂锅坐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 邵父回到家的时候,心仿佛正被夏日的艳阳炙烤,砰砰直跳。 他脚下打着飘,从挂了特殊牌照的车里出来,开车的司机还下来郑重其事行了个军礼,邵父茫然地和对方告别,茫然地看着对方离开。 又打着飘上了台阶,靠在大门口的立柱上,目光遥遥眺望天际。 天哪。 天哪…… 天哪! 后背现在还在冒冷汗,却挡不住他飞扬的心情! 他简直想要跳起来狂呼三声了,今天的这一场会谈,对他、对邵家、对御门席,都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 在此之前邵父从未想象到自己能有今天,刚和老人家见面的时候他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不是夸夸其谈的人,比起说好听话话来更擅长把事情做漂亮,这样的性格也导致他从小就不如自己口甜舌滑的弟弟引人注目。邵父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有种自己如此优秀的认知,他获得的那些赞扬和优待,可是亲口从那位老人家嘴里说出来的! 想到自己晚上在外头留宿了一个晚上,也不知道家里人会怎么担心,邵父一个跃起,匆忙朝屋里跑去。 他迫切的想要好家人分享刚刚得到的好消息。 连他自己也鲜明的意识到,御门席,真的今时不同往日了。 **** 邵衍这学期几乎就没怎么上过课,但许久不露面,在学校里的知名度却半点没有减少。 可不是吗,这小半年来邵衍可成了名人,A市那些领导们拍御门席马屁拍的跟什么似的,似乎生怕这一支柱产业到时候落户到其他城市,恨不能给御门席的东家和少东立功德碑了。 前段时间议会进行时,A市大街小巷都拉满了庆贺御门席入驻国宴制作单位的横幅,不通外界的人也能看出邵衍这是发达了的节奏。 邵家有钱,邵衍从小成绩稀烂,但上的也都是A市最好的重点学校。A大里不乏和邵衍做过好多年同学的学生,虽然都没怎么跟邵衍说过话,但该知道的,肯定都是知道的。 尤其是邵家那点恩怨情仇,在A大简直是国民性质的八卦。 御门席发达了,邵文清的日子自然不像从前那么好过,主要也是他们一家现在在走下铺路的缘故,否则邵氏集团摆在眼前,除非不开眼,否则也没人敢得罪他。 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御门席眼看着下一步再红火就要走出国门了,邵衍更是头顶无数重量级的头衔。与之对比,邵文清一家的状况显然不怎么好看:他父亲从住院一次之后就没怎么出现在人前,邵家一群董事在那之后更是高调地将他从董事长的位置上剥离了下来,邵家和御门席之前打成一团,生死仇敌也没那么凶恶的,现在风头一转,集团跪舔御门席的姿态又简直卑微到了尘埃里,简直是在把邵玉帛的脸皮撕下来摊在地上踩。父亲受到了这种待遇,身为儿子,邵文真能平常心对待? 答案是理所当然的。 邵文清站在角落里,非常偏僻,阴影几乎笼罩他整个身体。 他抱着书定定地看着好久不见越发耀眼的年轻人和同学说笑着走过,眼前好像闪过了一道夺目的光,胸口也翻搅了起来。 对方好像察觉到了他太过炙热的视线,走开两步之后忽然转头看了过来,目光之锐利,让邵文清立刻心虚地垂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等到那束锋利到如有实质的目光收了回去,邵文清才重新抬起头来,怅然若失地目送他走远。 不只是他,图书馆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邵衍离开的方向,邵衍一出门,本该安静的小场馆中便充满了琐碎的议论声—— ——“真的是他哎,是年底回来考试?平常那么神秘,根本见不到人的。” “听说是在忙家里的生意,我男朋友的爸爸在A省的文化研究协会里和他是同事,也说今年很少见他。” “御门席都开始做国宴了,用不了多久肯定飞黄腾达,你说他那么小年纪就接手家里的工作,能不忙吗?” “天,年轻长得帅又多金,他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啊……亏得成绩不好,要不我真不如去跳河算了。” “说不定只是不适应应试教育呢?没看他现在字画都涨到什么价格了。啧啧以前真是没看出来,跟咱们就不是同路人。” “别说了,邵文清来了。” 邵文清从角落里出来,照旧是底气十足温和有礼的模样,和私下里偷偷看过来的视线撞上,还镇定地报以微笑。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讨论一切,说他、说邵衍、说卫诗、说邵家和御门席,恩恩怨怨竟有那么多的版本。他脚步越发快,几乎抱着逃脱的念头在离开。冲出图书馆大门沐浴到室外温暖的阳光时他周身骤然一松,整个人虚脱般茫然地靠在了图书馆大门前的立柱上。 临时抱佛脚了几天,邵衍难得只交了一科白卷,学习态度很好,教授还专门表扬了他的进步。 在考试月一并进行的是花酿的出窖,严岱川为了夏季酒品的如期供应,特地在某一年四季都在下雪的山区深处为御门席圈下的一块雪场,以至于现在连百香果酒用的都是那处雪场里的地下水,成品越发清冽甘甜。 大概是雪场的雪质量很好的缘故,这一批的花酿味道比起从前甚至更胜一筹。当然,这一批酒中有一小部分的意义同样是非比寻常的,起窖之后就被搬走经过层层检验和审核,确定了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被封装带走。 这一批的外宾订单有点重大,邵父统计之后是要交给外交部门过目的,后续的承装和配送当然也需要专业部门插手。若是全交给自家,以后里头万一出了点问题,御门席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的。 具有C国特质的酒瓶被专人带走,经由层层保护,历经艰辛送达了该到的地方,订酒的客人们早已经等的望眼欲穿了。 原本普通的酒水被这样一处理顿时带上了邦交性质,C国国内对御门席的态度稍微一琢磨就能回出味来。但他国的民营企业如何发展谁会在乎?总归大部分国家都和C国没什么交恶打算的,原本下订单的时候也只是纯粹为口舌的享受,现在一举两得更是恰好。 花酿的反响一点点打开,来自海外政界上层的酒水订单一下子就多了起来。邵父被拉去谈话之后胆量一下就大了起来,也觉得自家除了餐厅之外应该发展一些副业,就如同现在大受欢迎的酒水,如果能如同海外的酒庄那样专门开辟出一个子品牌,也不失为一个相当能打的产业链。 任凭来订酒的客人们再怎么身价斐然,餐厅里的酒水订单肯定不能搞特权,这点格调邵父还是有的。市场恰好在供不应求,花酿和百香果酒这种产品既然不能生产,自然可以继续保持饥饿营销,剩下那么大一块市场空缺,能填补起来不是更好? 国内的老客人们很发愁,以往御门席没做大的时候酒水就因为产量少不好订,现在御门席做大了,酒水的产量也大了点,可面向的客户群体也更加庞大,竟然比以前还要供不应求。现在的他们不仅要和国内的客人们斗智斗勇,竟然还要提防海外涌现的危机。 店里倒是一直没涨,但黑市上的价格早已经叫疯了。总有不差钱的等不起长久订单周期的客人出高价乱喊,虽然最后能真正买到货的人寥寥无几,但酒水的价格这样一来二去立刻被炒到了天价。御门席为了防止有人倒卖,现在办理酒水预订资格都要仔细核查客户的身份和资产信息了,数量也限购地更为严苛,漫长的周期等待下来,上一回订到的酒再如何宝贝都已经被喝的干干净净了。 御门席接下国宴这单生意的时候就有人知道不好,常常和海外有生意往来的许多客户发现到御门席这个名字在某几个国家的上流社会中逐渐打开知名度的时候便也没多么意外。深藏在XX王宫中来自C国的神秘酒水的魅力逐渐被人揭晓,C国商人们自豪的同时,也悲怆的认识到一个现实——那就是御门席日后的酒,一定会越来越难订。 邵父的市场调研里,自然到处都是叫好声。 邵衍酿酒的方子确实不少,能批量生产的自然也有,但品质肯定和花酿这种需要精心呵护的有所差别,对原材料的标准,也要求的格外严苛。 邵父虽然不到财大气粗的程度,但有上头政策支持,根本不把投入放在眼里。把计划递交上去之后,上面也发话说非常期待御门席的成绩,假如能把酒水产业做成具有民族代表性的产品,这种成果当然是多多益善的。 邵父的满腔热血顿时就有了宣泄的渠道,为了鼓励他的这一决定,上头把御门席在B市还在装修的总店几乎照顾到无微不至。 邵衍回忆遍了自己所熟知的所有酿酒方子,果酒药酒白酒林林总总,想到御门席现在走的路线,决定最好还是走果味的方子 为了到底主推哪一种水果,家里人在饭桌上已经争论了好些天。邵父想做最稳妥的葡萄酒,邵衍却想要挑战更特殊些的青梅或者甘蔗。 他听着邵父各种“特殊水果很难让C国之外的海外客户群接受”balabala的论据,心中嗤之以鼻。 当初他在宫里酿的甘蔗青梅酒可全都是那群来交岁贡的没羞没臊的红毛子喝掉的。皇帝后来想喝喝不到,足足骂了有小半个月的娘。 ☆、第七十三章 甘蔗青梅酒是邵衍从古籍里翻到的,书放在御书房存书的御书楼里,等闲不能进人。 管书那太监是个龟毛,拿着鸡毛当令箭,从来看不起宫里的小内侍。邵衍早年没发达的时候常被他奚落,后来当了大总管,又得皇帝的宠幸,要看什么书只需差人说句话,自然有人屁颠屁颠的送过来。他这样嚣张,宫里看不惯的人自然海了去,但皇帝和皇后俩人都不放在心上,再不服气又有谁能怎么样?有时候看书嘴馋里头出现的菜,皇帝还会临时叫人拓出来送去御膳监给邵衍看呢。 邵衍看书也不是白看的,看得越多,琢磨的越远。 美食这种东西就是要琢磨,好比这甘蔗青梅酒,原本应当是两种单独品种的酒水,一个喝的是清甜,一个喝的是风雅,各有千秋,又各有不足。换成平常人兴许只会想着提升单独某一种酒的品质,邵衍却不,他要做就要做最好的,索性直接上高难度的,把两种酒合在一块酿。 甘蔗糖分大,倒还好说。梅子酿酒却是真的麻烦,前期的各道工序琐碎繁杂,酿制过程也是相当的讲究:青梅入窖之前三蒸三晒,一点不能出错,皮上面不能留丁点水分,稍有不慎,满坛好酒就要因一个小小的疏忽化作乌有。饶是最终酿成功了,后续也还是要经过多重处理,梅子酒的酒水很浑浊,里头的杂质不是用沉淀轻易就可以解决的,可皇帝入口的东西卖相不好看怎么行?为了弄走里头漂浮的杂质,邵衍也是花费了好大一通脑筋的。 梅子酒入口微酸,这种蒸酵出来的,味道和白酒浸泡出的很不一样,多叫人觉得风雅清爽。 甘蔗酒就不同了,糖分大,酵出之后劲头也足,和梅子酒简直就是书生和壮汉的区别。这壮汉风格也嚣张,一口落肚甘蔗回味醇厚,甘蔗的香味能在嘴里余留一整天之久,大开大合,直白爽辣,最受朝堂上那些武将们的喜欢。所以邵衍那么嚣张人缘还是不错也挺有理由的,朝臣们文武两派,嗜酒的占绝大多数,就为他这一门手艺,寻常也是很自觉相让三分的。 风雅的梅子酒和耿直的甘蔗酒酿在一起,会意外的融合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味,杀伤力绝不是闹着玩的,简直横扫前朝后宫,男女老幼通吃,无人能敌。 不过比起工序更加复杂且材料考据讲究的花酿,甘蔗梅子酒多少是有所差距的。可在从前那个万事皆不便的年代,产量少得可怜的花酿甚至还不够皇帝一个人喝的,宫里的大小嫔妃除非深得宠幸,否则连像皇后这样三五不时能尝个味道的特权都没有。文武百官自不必说,花酿不用去想,能从御膳监里讨到甘蔗梅子酒已经是天大的脸面,偶尔得皇帝赏赐一瓶,必须要呼朋引伴到家中瞻仰,但也只是嗅个味道,喝是绝不给客人喝的。 这酒邵衍每年能做不少,但耐不住宫里设宴的机会多,各种千秋圣寿祭奠林林总总,平时海外各路朝邦三五不时地拉着岁贡来面圣一次,都得摆宴会,这种宴会的规格自然不能低,拿花酿出来皇帝是舍不得的,用普通酒照他的话说又不够显承他皇家大国气魄,于是只能拿出梅子甘蔗酒。 这酒难得出来一次,尝到的人不喝个过瘾是绝不肯收口的,一来二去,皇帝自己想喝时都只能舀缸底。 这个年头的甘蔗本就比过去甘甜,有严岱川在,想要圈到优质的新鲜甘蔗更是轻而易举。邵父的要求被轻易的无视了,邵衍放下话,让他想喝葡萄酒就自己去酿。 现代的梅子品种太多,什么杨梅青梅话梅乌梅白梅林林总总,邵衍从未见过的也不少,手作酿酒的时候,他便顺着自己的巧思搭进去几个觉得好的种类,顺带又发现当季的许多新鲜水果味道不错,手痒着折腾折腾,不小心又多出了几缸新品种。 家里近些日子因为他对水果的兴趣大增的原因,吃的相当绿色环保健康,果酱和糕点那是管饱的,最得女人们喜欢的还是他腌的各种果脯。 甜的发腻的甘蔗汁打进猕猴桃,按照比例加入少少的纯牛奶,奶味混合了水果的甜香,李玉珂空口能喝下两大瓶。 藏酒的窖子比较阴凉,她手上握着出门前打出来的水果汁,嘴里嚼着邵衍这些天新腌出来的蜜饯,一路走一路观察周围放满得到酒坛子。蜜饯是用小樱桃腌的,场地距离生产甘蔗的城市不远,都是袖珍形状,平均直径也就一点五厘米。这样小的樱桃,却带有一种在大樱桃身上很难吃到的令人酣畅淋漓的酸甜滋味,只可惜因为皮儿薄的缘故摘下来之后很难运输,也放不了太久,稍压点重物就会被积到肠通肚破。邵母和李玉珂都喜欢吃这个,邵衍便让严岱川跟着甘蔗车子弄回来一些,挖掉樱桃核之后用柠檬和白糖熬煮过,做了一部分樱桃酱有留下一部分渍果肉。樱桃酱刚做好没几天就被李玉珂和邵母早上吃土司的时候抢干净了,蜜饯柔软中带有嚼劲,滋味十足,向来也是供不应求的。 邵衍做酒讲究的是温度和时间,蒸酿出来的果酒成品也被他糊上封泥放进了这里。不远处坛口封泥上盖了金黄色小块绸布的就是现如今在御门席万金难求的百香果酒。百香果酒认真论起受欢迎程度应该和花酿不相上下,虽然产量比花酿稍多,但在御门席之外的价格也老早被炒起来了。李玉珂数了一下酒坛子的数量,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这一地窖酒的价值,忍不住微微咂舌。 走到最里头,温度更低了,难得的是空气并不闭塞。进入尽头的那道门,打开光线不怎么亮的灯,满地大大小小规格各异的酒坛子便立刻显露了出来。 “最大那个就是甘蔗青梅酿的,地上小罐的,有些是换了梅子的品种,有些用的是其他水果酿的。”邵衍一边介绍,一边看邵父猫着腰在角落搜寻,半晌后找到一个深红色的比篮球稍微大一些的小罐子。 邵父满脸得色:“臭小子让我要和葡萄酒就自己酿,瞧我的大作!” 邵父也是不信邪,自己好歹也是美食世家出身,父亲是老厨师,又生了个儿子那么能干,酿酒做菜样样一把好手。他虽然对下厨房没什么兴趣,但说不定身上也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天赋呢! 邵父这样想着,眼前就出现了自己酿出的绝世葡萄酒被盛在鎏金的酒瓶子放置在未来御门席酒庄最显眼招牌位置的画面。 邵衍斜瞥他脸上痴醉的表情,侧耳听了一下邵父酒坛子里液体撞击的声音,眉头微挑。 邵父兴致勃勃地蹲在地上率先开了起来,用锤子小心地锤开封口硬邦邦的泥巴。 邵衍手上运劲儿,啪的一下就把盛了甘蔗青梅酒的大酒缸上厚到吓人的泥巴整块拍了下来。 “哐哐哐哐……”邵父津津有味地敲着。 大伙都不忍心看了,纷纷从他身边退开,表明自己的立场。 邵衍揭开泥封下层层覆着的绸布、密封布和大块的树叶,站的老远,严家夫妇和邵母便嗅到了一股悠远清长的醇香。 拿酒勺舀出一勺,盛到高出,缓缓倾落,邵衍眯着眼仔细分辨,澄澈的酒液中带着一丝梅子的青嫩,酒丝细腻缠绵,液体相互撞击,声音悦耳清脆。 浅浅尝上一口,他砸吧砸吧嘴,暗自点点头,将还盛着酒的小勺子回头递给了努力掩饰自己眼巴巴的严颐。 严颐嗅到香味就有些耐不住了,见状赶忙接过,青梅和甘蔗混合后变得和原材料截然不同的醇香扑面而来。酒入口,是一种和寻常果酒不一样的味道,不软也不腻人,甜味清淡,关键在于甘冽,从喉头滑下的过程无比顺畅,落入胃袋当中,洋洋暖意涌入四肢百骸。 用上糖分那样高的甘蔗,奇怪的是酒的甜味其实很淡,半点也不会喧宾夺主,只在酒入腹之后慢慢涌上口腔,整个人的精神都因这股回甘松懈了下来。 严颐喝了快有大半勺,就是不说话,皱着眉头一副自己要耐心评价的模样,李玉珂原本就盯着他,立刻觉察出不对,狠狠拍打了他一下,直接把勺子抢过来了。 “好酒!”严颐一点看不出尴尬,笑得像一尊弥勒佛。这酒可好,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必须蹭一小坛子走。 邵衍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开始折腾起自己顺带窖的其他口味的酒,挑出几坛听声音就知道酿坏了的,打开来,果然都是滋味平平。 邵父兴致勃勃地敲完了封泥,被葡萄汁发酵后的空气熏得眨了眨眼睛,见大伙都不搭理自己,索性摸出勺子,自己尝了一口。 邵父昧着良心在心中寻摸了一下可以用在这坛酒上的形容词。 ……可这分明只是葡萄果汁! 发酵的味道吃起来像是米酒,满嘴都是葡萄汁的甜! 荔枝酒失败了、甘蔗话梅酒失败了、杨桃酒失败了,草莓酒也只是滋味平平。 反倒是后头开的一小罐猕猴桃酒,在甘蔗青梅酒之后获得了最多的好评。邵衍尝完味道后也颇为满意,小心封好坛,他余光瞥到邵父还蹲在自己那坛酒罐边,眼中闪过笑意。 之前看邵父照着网络上的食谱把葡萄捏碎丢在酒坛里放糖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了,邵父挑的葡萄是水果市场上老板娘大喊“不甜不要钱”的黑玛瑙品种,空口吃都甜的要命。果酒虽然叫做果酒,取的也不过是水果的养分和香味罢了,真酿的甜甜蜜蜜,就成了糊弄小孩子的玩意了。 他跟着蹲过去,就着邵父的勺子喝了一口。邵父本想阻拦,但因为太过失落竟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邵衍一大口灌下去。 邵衍砸吧砸吧嘴:“不错啊。” 邵父正在怔愣,闻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神采奕奕道:“真的?” 越来越小孩子脾气了。 邵衍点点头,拍他肩膀鼓励道:“特别好。” **** 严岱川回到家,敏锐的发现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阿佟匆匆走过,抬头瞥了他一眼,连招呼都没打就隐没在了门柱的阴影当中。 “……”严岱川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毛病,朝里走了一会儿,嗅到股令他精神一震的酒香,还立刻加快了步子。 没等脚迈进餐厅的门,他的胳膊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严岱川一抬头,发现抓着自己的人竟然是表情异常亢奋的邵父之后立马愣了,就那么一迟疑的功夫,被老人家少见的大力气一把给拽了进去。 邵父眼中透出异常的亢奋,他酿的酒可是被他儿子亲口夸了啊!他儿子是哪个,古梅三星的厨师,酿的酒都上过国宴的桌子,现在被当做外宾礼品来送的! 邵爸爸很开心,这酒虽然不合自己的口味,但品质无疑还是很优秀的,证明自己在酿酒上还是颇具天赋的嘛! “啊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太拼啦,这都几点钟了才回家。累不累啊?肚子饿不饿啊……” 这个姨夫平常性格和自己差不多,把持稳重,轻易不喜怒形于色。严岱川和他的关系还是颇有点距离的,并不如和邵母那样亲近,此时听到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嘘寒问暖,又不能甩开他拽着自己的手,只好用质询的目光看向周围。 邵母默默转过头去,李玉珂长叹一声,严颐笑呵呵扮弥勒佛,坐在主桌上的邵衍端着酒杯抬眼看他,表情有些无奈地摆摆手,示意他配合一下。 “……”严岱川手上被塞进一个小酒杯,在邵父目光炯炯的注视下迟疑地将杯中的液体喝了下去……葡萄汁? 邵父兴奋地问他:“怎么样?” 严岱川面色不变,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自家母亲拼命在点头,嘴角便扯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来:“非常不错!” 邵父深吸一口气,努力绷紧了自己骄傲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出去了。 严岱川等他走了之后才问邵衍:“你爸给我喝葡萄汁干嘛?他开始跟你学打果汁了?” 邵衍趴在桌上笑得说不出话来,屋里的众人和严岱川交换了视线,也都默默移开了目光。 什么?什么意思? 家里人这是怎么了? ***** 御门席的子公司提上日程之前,首先还是要把主推品种和酒水的生产线给弄起来。 早说了办酒庄不是一件容易事,邵父从前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工作,可以说是一点经验都没有。虽然对平常人来说最为困难复杂的审批环节到他这里不算是事,但邵衍那道道复杂繁琐的加工工作却是远超于普通品牌酒水生产的大难题。 甘蔗地和梅子园早就已经选好,接近成熟的季节,只要想动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开始采摘了。邵父原本计划好的机器生产却落实不下来了,这也不怪他,实在是邵衍弄出来的东西太过麻烦,甘蔗榨汁那些环节还好说,青梅的三蒸上晒,尺度就不是用机器就能把握好的。 于是产量估计做不到之前想象的那么好,作为辅助,同批出来的猕猴桃酒和杨梅酒便也获得了一席之地。 酿酒的人都知道,原材料的品质对酒水的影响可以说是相当巨大的。好比海外遍地开花的酒庄,真正立于金字塔顶端的那几家无一例外几百年来都沿用着自家最优质的果园内出产的成品,C国的酒水都需经过蒸酿,口味的差别或许不会那么大,但真正懂行的人,也是能喝出那不起眼的微小差别的。 邵衍热爱一切水果,土甘蔗和黑甘蔗对他来说都是好东西,果蔗的味道不如糖蔗甜,绵长清甜的果香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杨梅和猕猴桃品种的区别倒是大了一点,可他仍旧也是哪种都好,这个舍不下那个舍不下的,就只能换配方,各取不同的比例融在一块用了。 这种方式会加大采集原料的难度,邵父却没什么不满,国内的复制文化着实太过彪悍。御门席的酒若是真能卖得好,肯定会有人打山寨的念头的。这事全看人自觉,香精假酒这一层面的邵父实在是没法管,但把制作工序复杂化,应该也能阻挡住一些人满脑子歪门邪道的念头了。 甘蔗、猕猴桃、杨梅和青梅不同品种的生产许可几乎是才递上去就审批通过了,因为御门席近些日子总挂在领导们嘴边的关系,负责核查的部门做事非常上心,甚至专门派人通知果园场地的临近相关部门多加照顾邵家的产业。 有许多果子实际上品质真的很不错,可惜长在交通不便的山村里,能运出来销售的都是少数,有些果农们辛苦一整年也只不过能靠着运出来的一小点成品换取微薄的收入,也不知道严岱川究竟是从哪里采集到的那么多品种。 邵衍挑中的几个产地周边,修路的决定立刻便被提上日程,天上掉下那么一个大馅饼把当地领导都快砸晕了,一群人着实是把邵家当做财神爷看的,又不知道邵家的底细背景,简直是简直是对邵家的事情上了一百二十分的心。 果子大批成熟的季节,便被不计成本的,一车一车拉到了邵家还未朝外界公开的新酒厂当中。 酒厂最终还是落址在距离B市有段距离的G省,G省位于C国中部偏西南的地区,亚热带季风气候,常年盛产水果,水果的品质更是优良。酿酒的材料里,甘蔗和杨梅都挑选了这里出产的,选址在这里,一是为材料运输方便,二也便于日后发展新品种的酒水。 G省民风淳朴,年轻人尤其彪悍,干活各个是一把好手。邵家酒厂的落址解决了当地相当严峻的就业难题,不太和外界来往的本地人们做起事来自然更尽心卖力。 有些事情,例如甘蔗榨汁、猕猴桃搅拌、酒水蒸馏这种,用精准的机器可以解决的更快捷更好,可是某些问题,例如青梅的蒸晒,就只能靠着人力来解决。 偏偏这些必须人力解决的环节还相当重要,例如青梅,发酵之前假如表皮有水分,那一缸子酒到最后铁定是全都要不成的。严岱川没开过工厂,邵父也对厂区的管理没什么经验,好在前期邵家公司成立之后招聘到的几个管理层对此有些研究。规划了合理且严格的责任监察制度之后,邵父便将厂内的事由交给了其中做事最谨慎小心的一个。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初冬之前,首次上工的酒厂终于出了第一窖完美的成品。 澄亮的,透出微微青色朦光的酒水盛放在雪白色的小酒盅里,旁边的两个杯子,分别是浅红的杨梅酒和嫩绿色的猕猴桃酒。 邵父酿的一大缸子葡萄酒被大喇喇放在餐厅最显眼的地方,邵母好歹劝住了他没跟着开封凑热闹,邵父举着小酒瓶,缓缓将邵衍夏天时蒸酿的那一批酒另外盛了几个杯子。 还是有些微的差别。 之前一批的作品,酒色更清透一些,倒在杯子里的时候,撞击声也比较清脆。当然这样小的差距凭借邵父的观察力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邵衍浅浅喝了一口,眉头微皱,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满意:“回甘不如我的那批醇。” “有吗?!”邵父瞪大眼睛两杯交替着喝,砸吧到死没感觉到有差别。 邵衍没理他,自己琢磨了一下,又叹了一声。酒水品质上的差别,恐怕也是难免的吧。 不要说现在靠着机器工作了,就是之前在御膳监,酒水菜肴完全手工制作,他出手的味道和徒弟们出手的味道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区别。处理材料的手法、时间以及需要靠肉眼辨别的原材料的品质,每个人的标准和直觉不同,都会对最终的结果造成或多或少的影响。 女人们心比较细,虽然不擅长鉴赏酒品,但在邵衍描述的指引下仔细品尝过两批酒,最终也确实是有那么点不同的感觉。 这问题工厂的负责人也没办法解决,邵衍只有一个,人人的手艺要是都能和他不相上下,那御门席也不至于能火成如今这个样子了。 ***** 御门席的老顾客们现在来店里光顾,点餐之后多要问一下酒水的问题。 花酿和百香果酒一开始酿造出来的目的就是放在餐厅里给客人们配餐用的,所以即使后来再供不应求,邵父也还是坚持留下来大部分放在店里供应堂食的客人。酒水是有限购的,一人一杯,喝完了就不能补了,每餐也有限额,到了那个数字,后面点的客人们就只剩下望洋兴叹的份儿。 花酿和百香果酒仍旧是早早被抢了个干净,顾客们一个个失望之极,但今天却又有所不同,说完了抱歉之后,御门席的服务员又笑眯眯问他们:“今天店里新到了青蔗口味和藤梨口味的酒水,是御门席旗下酒水品牌子公司还没上市的新品,各位需要尝尝吗?” 御门席旗下?子公司?还没上市? 御门席要开走酒水路线的公司了? 消息顿时在店内诧异的顾客群体当中蔓延开来,大伙议论纷纷,传了半天的话,最好奇的无非是一个问题——花酿和百香果酒到时候会不会上线销售? 服务员神秘地笑笑:“不知道哦,我说的那几种酒,你们要不要?” 没鱼虾也行! 要! 御门席早闯出口碑了,老客户们对店里餐点的品质还是信得过的。新产品的酒水没有限购,价格也比起花酿和百香果酒要便宜许多,于是单桌的点餐,通常是整壶整壶要的。 新酒的酒瓶邵父也是专门去定做的,白地蓝花陶瓷加彩绘,绘图的主色以酒区分为多色。青蔗酒的外纹是四爪青龙,龙腾满半个细长的瓶身,瓶颈绘上张牙舞爪的御门席招牌大字,作风狂放,却实打实是C国的传统风格。 从未喝过甘蔗梅子味儿果酒的客人们听到原料介绍,本以为青蔗酒会是带着甘蔗甜味和青梅酸涩的滋味柔软的果酒,谁知道酒水一入口,竟然是完全预料之外的霸道。 醇厚的酒水夹带蔗香滑入口中,是和花酿与百香果酒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风味。蔗味非常浅淡,消褪之后随着回甘又会慢慢夹卷起梅子的清香。细细品来,酒水回味悠长,满口留香,初冬的天气,多喝上几口,整个人的手脚都变得暖融融起来。 酒劲不小,却来得柔和,并不会让人感到半点不适。喝完酒之后连呼吸说话都被包裹在了一种芬芳里,慢慢品,细细品,分量不小的一瓶酒没多会功夫就被分了个干净。 果然是御门席的手笔! 酒厂第一批出窖的成品大受好评,运送到店里的现货当天就卖了个干干净净,晚餐时间不少客人们闻讯赶来专门为购买老客户群体中疯传的新产品,但除了少数运气特别好的之外,大多数都扑了个空。 大伙顿时怨声载道起来。 随同他们各种不满的抱怨,御门席要经营一条专门走酒水路线的子公司的消息也一下子传播开了。 邵父用鼠标滑动网页,将各处对于御门席新酒水的评价点出来,一条一条地指给臭着脸的邵衍看。 “跟你说了没有那么严重,要全都按照你那个标准,生意也不要做了。” 邵衍是坚持要走品质路线的,但看到市场反馈,又觉得确实和自己想象中不尽相同。 邵父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对一片叫好声也是满意的不得了。他看着看着,目光扫到墙角自己酿的那一缸葡萄酒,心中忽的突了下,一拍大腿道:“又不是只能走你那几种酒的路线,明天把我酿的酒也送去店里卖卖看好了,说不定到时候反响也好得不得了呢!” “……”邵衍转开脸为明天估计要被坑钱的客人们点了根蜡,“你高兴就好。” ☆、第七十四章 邵父的作品当做酒肯定是没有冤大头会来买的,但作为果汁销售,居然也颇受欢迎。葡萄汁糖分大,又发过酵,味道酸酸甜甜口感绵密浓稠,对一些不爱喝酒的女人和老人家们来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现在市面上着实找不出几家店会用酿葡萄酒的法子来酿果汁,毕竟成本太高,少有人会花费大力气就为弄点甜果汁出来。原汁原味的水果饮料和勾兑产品在口感上的区别其实非常明显,喝过了御门席调过的各种鲜果饮料后,外头许多自称鲜果醇酿的饮品喝进嘴里立马逊色了不少。 邵父开始听说自己的酒受欢迎后别提有多兴奋了,后来得知到真相,萎靡了好几天时间,又忽然元气满满地恢复了活力。 挖掘不到酿酒的技艺,这不也挖掘到了酿果汁的天分吗? 反正都是喝的,干什么一定要分出个高低优劣来嘛! 他弄回来几个大缸子,好像是要和葡萄酒杠上似的,花了好大的精力又窖了个满满当当。邵父明面上说自己这是看葡萄酿卖的好所以亲手补货,家里谁不知道他这是不信邪啊,就想酿一点正经的酒出来,好让人相信他的能力不是局限在果汁上的, 这个目标对邵爸爸来说无疑有些遥远,好在当前有更加忙碌的工作能消磨他的精力,否则老要这样昧着良心哄他,家里人的压力还是挺大的。 酒水链是御门席开设的第一个子线路,邵父作为御门席的董事长,对此自然是很上心的。酒水卖的是市场和知名度,前期在B市积攒下来的人情和人脉这就派上了用场,新公司的名号也很快确定了下来——照旧取御门两个字,后缀取白居易“开瓶泻樽中”半句诗,改做御门樽。 名字和御门席相互贴合,又有所不同,在尚未打响名号的前期,肯定还是要借着御门席的人气经营一把的。 按照现如今御门席的知名度,还无需原来预备好的营销团队出马,外界将邵家要开设酒水路线这一消息短短几天之内便传了个沸沸扬扬。 御门席的酒矜贵,现在就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是热爱八卦的群众们认知中的常识。 家里能找出几瓶花酿或者百香果酒那是相当值得炫耀的,档次无异于珍藏了国外大酒庄好年份的珍贵葡萄酒了,虽然两者在价格上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但这种价格的差异并未影响到环绕在御门席产品周身的光圈。在国内,除了几个有后台支持的老公司外,近些年已经越来越少有品牌能像御门席这样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这种受人追捧的奢侈品形象了。 御门席的定价无疑是相当高昂的,但难得的是这样等级的餐厅却没有给公众特别鲜明的距离感。类似“攒钱去御门席搓上一顿”这种话题从第一次被提起来之后便新旧更替代代不息。还真有不少人盯紧了这个念头拼命赚钱实现了一把自己的愿望,社交软件上时不时会有人po出类似“啊年终努力了一把发奖金带妈妈来御门席”或是“老婆从一穷二白时跟我结婚,这个月终于攒够钱带她来享受一次”之类的动态,不知什么时候起便开始有人善意地把御门席这片招牌调侃做励志目标, 其实说来也奇怪,御门席明明从开业开始就时常卷入各种争端骂战当中,但发展到今天,过往的黑历史却从未曾在围观群众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一场一场的风波逐渐稳固了御门席年轻稚嫩的招牌,各种挫折最终沦为踏脚石,成就了御门席如今实力和人气,以至于要创造子品牌的消息出现之后,外界各方的反馈竟然都褒大于贬。除了少数大骂社会不公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声音,大多数人都对即将出现的这个酒水品牌持一种期待的态度。 酒水公司开起来,御门席的酒应该就不会处于目前这种神隐的状态了吧?虽然不知道到时候酒水的定价会如何,但至少不会像现在的花酿和百香果酒一样让普通人连尝都没机会尝了。去御门席里堂食的倒是有点那么一杯的份额,但不是条件特别宽裕的,谁会舍得为那么一小口酒另外支出那么昂贵的一笔菜价消费啊! ***** 邵父近些天因为之前酿酒失败的事情没脸见人,拼命工作,肉掉的迅速,邵母叮嘱邵衍给他炖点补菜吃的同时,也叮嘱儿子要早些做好接班家里生意的准备,最好现在就开始和邵父学习管理公司和打理产业。 邵衍对打理公司实在是没有兴趣,他的爱好是做菜和研究美食,恨不能把全身的精力都灌进去尚嫌不够用了。但邵母的原话是——“我们那么大年纪万一哪天身体出点问题早早的不在了,公司越来越大,你不会管可怎么行?”着实让邵衍不知道从何处反驳起。 男人们的烦恼也是要和朋友们倾诉的,但国内来往较多的朋友们要不太过稚嫩要不就身份特殊,显然不适合跟他谈这个问题。 这导致了邵衍经常在和朋友们通电话的时候都需要翻译。 里昂虽然在结束开幕式之后回到了F国,但时常也都会和邵衍保持比较热切的联系,兴趣相投他们的经常会在电话里交流做菜的心得。因为都是在各自领域极具天赋的人,拥有如今的地位都和与生俱来的天赋分不开,他们的共同点也就点亮在了都爱创新上。两个人都不是会藏私的性格,交流经验通常都交流的极具诚意,这种互相学习的做法收获显然非常不错,听说长塔餐厅现在融合了C国风味的蔬菜汤和甜点大受欢迎,邵衍这则是每次结束通话之后都会灵感大增,他的灵感,肯定是用在做菜上面的。 长塔餐厅开了上百年了,里昂接手的也是家族产业,可以说在很早之前也有着和邵衍相似的苦恼。现在的他在餐厅中差不多也就是个台柱子的存在,经营的事情专门请了人来解决,轻易烦不到他。可这种经营模式在C国却未必能吃得开,至少邵家父母就肯定是不会容许邵家之外的人全权打理自家的产业的。御门席能走到今天,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那着实也是叫邵父操碎过心的。 里昂听到邵衍少见苦闷的叹息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C国的民情文化本就不是他一个土生土长的F国佬一时半刻能理解的。 严岱川换好了衣服到厨房,扑面就嗅到一股药材淡淡的清香,见邵衍专心的讲电话没工夫搭理自己,便主动上前揭开一个锅盖朝里头瞄了一眼。 锅里袅袅的蒸汽暖融融涌了出来,严岱川定睛一看,浅色的汤中浮滚着厚厚的像是肉片一样的东西,枸杞和小小的参片在里头沉浮,那么大的分量,看起来不像是炖给一个人吃的。 邵衍拍了他手背一下,轻斥:“一会闷不够药性出不来,你别找揍啊。” 严岱川道:“炖的补品?晚上不会吃这个吧?” 邵衍没理他,正专心和电话那头的里昂说话。 里昂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对安慰人显然不太在行,劝解了邵衍几句之后就把话题转到了另外一个主题上,同时给邵衍带了个消息。 这消息几个月前邵衍也曾听说过,那时候他从B市回到A大考试,回A市的当天接到了廖河东的电话,廖河东也曾经说起过的。 是有关于他的刀法和邵家菜谱之间联系的,一开始只是在A省内小范围传播的八卦短短几个月时间在业界已经扩散的人尽皆知了,连远在大洋彼岸的里昂都听到了风声。说实话从御门席成名以来外界有关邵衍厨艺的猜测一直都没少过,光邵衍自己听到的版本就有四五个之多。大部分人情愿相信他出色的厨艺和已经过世的邵老爷子没有半点关系,什么在深山老林里偷拜隐士啊,什么摔上一场被误打误撞打通任督二脉啊,什么从小就有天赋只是一直为自保而藏拙啊种种种种。这些传闻简直是没有半点逻辑可寻,但因为足够狗血和波折,传扬的大多很有热度。 邵衍倒是不意外有人将他的能力和邵家的菜谱扯在一起,来这个时代没多久他就听自家父亲讲起过这玩意。邵家父母都很惋惜老爷子住院后期因为病重导致的意识不清,菜谱这事被他挂在嘴边上大半辈子,最终没能做出一个最合心意的安排,想来老人家也是很遗憾的吧。 邵氏集团后来也没公开宣布邵玉帛是否得到了这本用作传承的菜谱,邵家的传家之宝下落就这样不清不白了起来。带有奇幻色彩的道具和带有奇幻色彩的人常常被绑定在一起,邵衍和御门席如此传奇的崛起经历,不引人侧目才是不正常的。 里昂说这件事情显然纯粹只是为了八卦和打趣,笑着对邵衍道:“我可是近距离见过你那一手刀法的幸运的人,C国的文化实在也太精妙了一点,居然能用一本书就让你做到那样的程度。” 邵衍轻笑一声:“真信了你就是傻瓜。” “未必没有人相信。”里昂开过了玩笑,声音又变得严肃起来,“御门席现在,用你们C国的话来说就是树大招风。哪怕在F国这边,讨论你的人也一点不少。你和你叔叔一家的矛盾我在F国也听人说过,菜谱决定继承人这件事倒是不怎么要紧,毕竟是没有法律效应的,但谈论的人多了,被你的老师听到,他可能会不高兴。” 邵衍回忆起早年在御膳监手把手传授他技艺的老总管,年纪到了之后他就出宫去颐养天年了。老总管手上是有些绝活的,菜谱刀谱说不定也真的有,邵衍自己创了洞天式之后还画了一本似是而非的差人送给了他,后来城破,也不知道那些故人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挂断电话,邵衍叹息一声,忍不住疲倦地揉了揉鼻梁。 严岱川原本在偷搬他的咸菜缸子,见状赶忙起身给他揉脑袋。 邵衍靠在他身上,喊了他名字一声。 严岱川道:“嗯?” 邵衍想问他有没有牵肠挂肚生死不知的故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成了另外一个问题:“严家的生意你忙得过来吗?” 严家转型加开拓市场那么多担子积累在肩上肯定还是有点累的,严岱川却不能在邵衍面前示弱,自然故作轻松:“小意思而已。” 是吗? 邵衍心中琢磨了一下自己的盘算,听严岱川问晚上吃什么,便顺势从对方的搂抱中挣扎出来,关火端走灶台上还在翻滚的炖汤:“最近家里人身体虚,炖了点药膳。药膳不能配油腻,晚上就清淡点,吃老鸭粉丝和肉燕馄饨好了。” 家里的厨房常年炖着老汤,一锅鸭汤里不知道沉浮过多少只鸭子了,提前舀出来的一小锅里煮上了油豆腐和鸭血,白汤红块的甚是好看。粉丝只需要在滚动的汤里迅速地烫软就好,非常易熟,捞进碗里的时候泛着油光透明的灰色,嚼劲十足。 老鸭粉丝汤的精华就在汤和配料上,除去葱段香菜这种鲜蔬配料外,最绝色的莫过于铺洒在上头的腌卤辅料。这是地方特色,在正宗地区几乎随处可寻找,鸭汤和辅料是否出色是决定一家小餐馆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邵衍有个徒弟过去家里就做的这个营生,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小孩年轻要出来闯荡,寻到了御门席,日后的前路无疑更为宽广。 邵衍卤辅料的秘方就是从他那来的,他当然也没叫徒弟吃亏,是用自己另一种口味的卤料配方换的。正宗的辅料包括鸭肝鸭肠鸭胗等等等等,以咸鲜为美,均匀地铺洒在浸润了汤汁的粉丝当中,再撒上一把青嫩的葱段和香菜末,爱吃辣的更可以加一勺辣椒油。 家里晚上吃面的时候挺多,只要味道好,没人会排斥清淡的。滑溜的粉丝夹带着鸭汤浓浓的鲜味滑进口中,配上小小的,切成厚片的卤鸭肝或者鸭肠,鸭血肥嫩细滑,油豆腐吸饱了汤汁,咀嚼的时候融合了口中葱段的清爽的香,若是再加上一点醋和辣椒则就更绝色。 吃得人浑身热腾腾的粉丝配上低调的肉燕馄饨,这又是另一道地方菜,邵衍也是和徒弟学的,认真说来,和他之前那道颇受好评的用鹿肉鹅肉做皮烹煮的菜有些相似之处。肉泥混合地瓜粉做出的馄饨皮有嚼劲又带着肉香,因为本身就调过味,单独吃都十分鲜美,里头包些剁成蓉的清口的馅料,用清汤做底,滴上两滴芝麻油,简直满口鲜香。 邵衍炖的药膳终于也露出庐山真面,清汤质地,小粒的药材里静静沉着切成白色的……像是贝肉的东西。药材的味道并不难闻,又或许是因为调过味,总之中药的苦涩是一点都嗅不到的,参和枸杞带着微甜的香味也在在座所有人的接受范围之内。邵母和李玉珂说自己饭前喝过了燕窝吃不下粉丝不肯再动,嗜肉的男人们除了邵衍之外便纷纷主动地瓜分起这碗汤来。 汤入口,果然是好味,浓浓都是肉汁的鲜美,几乎吃不出药材违和的腥苦味。汤里的肉嚼起来更是爽滑有弹性,口感确实有点像贝肉,却比贝肉要柔软许多,被炖到入味,鲜嫩多汁,嚼上几口,满嘴都是挥之不去的肉香味。 严岱川把煮烂的人参都嚼碎一块咽了,咯吱咯吱吃着肉,抬手要给邵衍盛一碗:“这汤味道真不错,你也喝一点?” “我不要。”邵衍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粉丝,抬手朝严岱川摆了摆,“我粉丝和馄饨都吃不完了,你帮我吃掉吧,多吃一点,别剩下。” 严岱川已经开始盛了,闻言便也没有强迫他,把汤碗摆在自己面前之后第一筷子就夹到一块肉段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笑着答道:“你做的东西,家里哪天剩下了。” 邵衍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就最好了。” 热腾腾的汤喝出人身上一层薄汗,邵父喝了个底朝天,拿勺子还想再舀的时候,发现汤碗里的肉段早就被抢了个干干净净。他擦了把汗,目光扫过严岱川和严颐这对父子俩碗里的食材,在心底啧了一声,又觉得不喝亏本,索性把汤底一块倒进了自己碗里。 严颐弥勒佛一般笑,嘴和手半点不慢:“药膳能炖出这种味道的也就只有小衍你了。” 邵父笑道:“这小子以前真没看出来能像现在这么懂事,要放在几年前,我哪里敢想他专门替我炖汤。” 邵衍只当他话里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笑眯眯地推卸功劳:“我可没那么细心,是姨妈和我妈说家里最近压力大先提出来炖补品的,东西也是她们买回来的,我就是起个灶而已。” 严岱川已然被嘴里弹滑紧实的肉的口感征服,顺口便问:“真是费心了,汤里炖的是什么?味道挺好的,要是不好买,以后可以专门找人定时送到家里来。” “……”邵衍朝粉丝碗里倒了点醋,没说话。 严岱川抬起头,目光疑惑地落在他身上,得不到回答,索性去看李玉珂和邵母。 老姐妹俩干笑了两声。 严岱川看她们这副做派,嚼肉的动作下意识慢了下来,连邵父和严颐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跟着追问:“这里头是什么?你们不会买保护动物回来吃吧?” “怎么可能!哪来那么金贵,还吃上保护动物了!”李玉珂立马瞪大了眼睛反呛他,“汤里的东西你吃就吃好了哪来那么多问题!” 严颐见她无缘无故骂人,心头疑窦丛生。李玉柯虽然性格泼辣,但也没见泼辣到这个程度,平常还是非常讲道理的! 他搁下勺子,直勾勾盯着老婆。 邵父汤里的渣渣也不喝了,看了看他,也盯着邵母满脸疑惑。 邵母到底比姐姐老实,被丈夫看得满脸通红,气氛凝滞了片刻,就被装作若无其事的李玉柯拉起身走了。 严岱川被长辈们奇怪的氛围影响到,见邵父和自家父亲都追着母亲们跟了出去,自己凑近邵衍问他:“到底是什么?” 邵衍问他:“好吃么?” 昧着良心的话是不要说的,严岱川点点头。 邵衍欣慰地笑了,舀起碗里最后一片肉块倒进他嘴里,拍拍他肩膀道:“哪儿那么严重,炖牛鞭而已,多吃点,对你有好处。” ***** 这牛鞭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炖的,严岱川连续三天半夜偷偷摸到邵衍的房间里才把那通火给泄了出来。因为顾忌到李玉柯严岱川在家里一般都比较克制,邵衍没那么多隐瞒的念头,因为严岱川的争气这段时间都挺满足的,白天时性格都温顺了许多。 每天早上从邵衍房间起床去上班,李玉柯再傻也觉察出了些许端倪,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逮住严岱川质问,只能瞪大牛眼干着急。加上这些天两位老先生被补汤滋养也是格外的精力充沛,枯木逢春的夫妻俩自己腻歪不过来,好歹让偷摸约会的两个孩子逃过一劫。 御门樽的首家店最后决定就设在B市,店里装修的差不多了,安全设备也事无巨细地从内安排到里,邵父挑了个良辰吉日,去牌匾店里把酒庄的招牌给运回了家里。 招牌是邵衍写的,他的字一如既往的的嚣张霸道,能让人看到心里打突。这样独特的风格现在在书法收藏界也算是闯出了那么点名声,价格也越来越高了,只是邵衍很少会在外头留字,作品差不多都挂在各地的御门席里了。书画叫价的多,出卖的少,偶尔会被邵父拿来送一下人情。价值的变化就体现在陈列方式上,一开始只是裱好之后挂在墙上,后来为了防止被客人碰到专门在挂字画的位置挖出空间来,现在则用防盗玻璃小心地护在了墙壁的陈列处。陈列处周围墙壁的报警设备更是一点不少,假如有人意图不轨,绝对瞬间就会被店里蹲守的安保人员逮个正着。 酒早已经备好,邵父还从别处酒庄学来屯酒的做法,每一批出窖的产品留下一部分深存起来。酒这玩意特别讲年份,偶尔会有雨水气候特别好的时候,酿出来的酒品质也格外的好。 C国的大部分酒都是越陈越香的,邵衍的酒向来供不应求,实在很少有分出来陈窖的部分。从前倒是还好些,因为酿的酒都是给那么几个人喝的,皇帝每年从嗓子眼里省出来一点花酿埋起来,只说若有了太子,就再过几十年太子登基后的家宴上开出来……只是所有人显然都没等到那遥远的一天。 在御门席把御门樽要开业的消息发散了出去,邵父还特意匀出十瓶花酿和十瓶百香果酒用作开业当天的活动。酒庄是中式风格,一路走进去全是木质结构,邵父特意请人将空间设计的故弄玄虚,加上各种酒架的陈列,摆上御门樽各种瓷瓶之后竟然也有了庄严肃穆的感觉。 招牌在邵父的亲自督工下小心翼翼被挂在了大门口,木质的大门两侧挂上绸布手绣的酒招,细节处处精致,着实是下了极大的功夫。 周围有路人驻足围观,邵父望着招牌上尽显锋芒的三个字发了许久的呆后,长长叹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担忧和感触。 也不知道这个新产业的前景究竟如何,做酒水亏本的公司也不在少数。御门席现在在国内的餐厅里极有地位,却不代表酒水也能做的同样好。 为酒庄的开业邵父邀请了不少媒体和嘉宾到场剪彩,多的他也不敢想,只要到时候别门庭冷落,反丢了御门席的脸面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邵爸爸:“【双眼发亮】要不要搞个开业酬宾大促销!” 御门樽服务员【一小时后】:“【被挤晕】老板求补货!” ☆、第七十五章 距离御门席开业活动还有很久,陆陆续续便有各家媒体赶到现场开始架设机位。 “快点快点这边位置圈下来!” “一会儿剪彩的时候一定要仔细拍,开业过程都记录清楚点知道吗?” “进酒庄之后不要到处乱窜,记得跟着被采访人走,对御门樽的人态度都客气一些!” 带队的领导们拉着带来的人手事无巨细的叮嘱,态度比起对待寻常的官方会议还要严肃一些。下头的小记者和摄影师们噤若寒蝉地听了,等领导走后,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有管拍摄勤杂的工作人员感到不以为然:“至于吗,昨天说过一次今天又说,不就是一家刚开业的私营酒庄吗?邵家人到底给了他多少好处,我耳朵都出茧了。” 还在盘算稿子要如何写的女记者闻言顿时一愣,马上回头扫了眼周边后,才凑近告诫:“小点声!一会儿给人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的。什么叫私营酒庄,你这话这次说了我就当没听到,以后少口无遮拦。” 被她训斥那人眼睛都瞪大了:“……你你你……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摄影师搭着她的肩膀跟着凑了过来,“她肯带你是为你好,要再口没遮拦下去,你这张嘴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招子也不放亮一些,能请动我们A组来采访的的,能是普通私营酒庄?” “……”勤杂工被说的心都跳了起来,惶惶问,“你说话别留半句,讲清楚点啊!” 摄影师伸出粗壮的兰花指点了下她的额头,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眼力见儿是要靠练的,悟性!” B市的记者驻在皇城根下,日常采访的多是政界新闻,格调比起寻常的媒体报社要高得多,对这种出席剪彩仪式的活儿,除非邀请方是某些国际知名的超级大品牌,否则向来不屑一顾。 像对待御门席新闻这样认真谨慎的更是少数,什么东西一扯上官方效率就不行。既垄断又有后台,单位领导谁都不怕得罪,自然怎么嚣张随性怎么来,寻常的被采访对象反倒要让他们三分。 可今天的活儿,领导们可是提前小半个星期就收到了从上头层层递下来的话了。都说御门席后头的背景很深厚,代表的形象也不是普通企业,让电视台和报社们能照顾的尽量多照顾一些。 这可是少有的事!B市官多,因此各家人倒显得格外低调。那么多二世主高衙内们为“自立自强”做营生,也没见有谁那么大面子能直接把话递到大领导那里。越是能耐大的人家,做起事情来实际越是小心,单从高家老爷子当初那么隆重的大寿也只是在家里摆家宴就可以看出。这里头水太深,派系众多,人情也必须卖得谨慎斟酌,一不小心被抓住了小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同邵家这样的情况,开腔的肯定就不止某个人或者某一派的声音了,必须得是各方势力达成共识后才能放下来的决定。能请动后头那么多神隐不见人的大佬出山,御门樽日后是个什么地位,在人精们的判断中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酒庄还没开业,服务员们就忙不过来了,招待记者嘉宾时被人见缝插针拉住问邵家和酒庄的事情,不敢瞎说话,都只能一问三不知。好在态度客气谦逊,让记者们在无法在不能得罪人的前提下将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有沉得住气的自然也有沉不住气的,虽然被好生招待,但本职工作不好完成,抱怨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 邵父带着邵衍出发去现场,在车里的时候还很是紧张。在家里的时候他接到了新店管理打给他的电话,知道了现在到现场的媒体特别多,他跟媒体们的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到场这些就全都是他托关系安排来的。除了媒体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嘉宾了,他在相关行业和御门席的一些老客户群中大概投了几十份请柬,也不敢想太多,能有一半的人到场就该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 邵衍头发留长了些,前几天去换了一个新发型,个头也长高了,现在和邵父一样换上新西装,看起来着实是帅气逼人。邵父频频看表发愁,扫到邵衍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的动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头发软。 邵衍是他这一生最完美的作品,跌宕的家庭磋磨出这孩子身上曾经被他忽略的闪光点。就像一颗被打磨光滑的璞玉,现在的邵衍哪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举手投足也绝对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帅气。 跟他老子年轻的时候真像! 邵父忍不住抚过自己轻微谢顶的前额,手指感觉到发丝稀疏,赶忙挤开邵衍霸占了车里的后视镜开始用梳子整理。 他是被分家那一场波折折腾怕了,做什么事情都不敢对结局报以太大的期待。怀着这样的念头,到达酒庄之后,邵父立马被广场上人声鼎沸的状况惊了一跳。 “邵总!!!邵总来了!!!!”看到他的人开始由外朝内传递消息,场面立刻变得更加喧嚣。 “邵衍!!!邵衍也跟着来了!!!!” 邵衍随后下车,扶着车门只是淡淡朝人群扫了一眼,就表情平静地走在了自己父亲身边。他近来因为忙着窖酒的事情很少露面,乍一出现立马引发了新一轮的骚动,不少被吸引来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都诧异地开始交头接耳—— ——“这是哪个?明星吗?好帅啊!” “才出道的吗?被请来参加活动肯定是有点名声的,可我怎么觉得脸不熟啊?” “傻了吧!”知道邵衍是谁的人听到这种议论都觉得相当好笑,“你看那些记者们客气的样子,这人一看就不是被请来参加剪裁的小明星啊。御门樽这种级别的公司,要请明星肯定也是请国际一线那种等级了的。这人是御门樽的少东家,不知道他是谁,总听过御门席的名字吧?” “御门席肯定知道啊!” “御门樽是御门席的分公司,这个邵衍是御门席董事长邵干戈的独生子,御门席现在的镇店之宝,古梅三颗星的大厨师!” “天!原来就是他啊!”显然没见过邵衍的人不少,没听过御门席的却没有几个,闻言不少人都感到诧异非常,“他看起来那么年轻!” “是才二十来岁啊。”知情人也跟着啧啧几声,“要不怎么说是人生赢家呢?高富帅三个字占全了,听说在书法界也很有点名气,厨艺还那么好,按照现在御门席的经营状况,以后他继承了他老爹的资产,分分钟身价几十几百亿,羡慕得来么?” 邵衍听到议论,倒少知道外人居然是这样看自己的,忍不住扫过去一眼,看到刚才议论他的一群人因为他的视线激动莫名,心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光看到台面风光,这些人可知道邵家背后欠下了多少债?开酒庄酒厂的投资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是严岱川手头宽裕,御门樽现在估计也只是个构想中的玩意。邵衍都欠钱欠的不好意思了,偏偏现在御门席各家店的盈利收回来之后又要投资到新的产业里,能匀出来还给严家的都是少数。光借不还实在不是邵总管的作风,但客观条件不允许,他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予以补偿。家里的男人们这段时间被他补的满面红光,女人们更是容光焕发到活像年轻了十岁,李玉珂脸上皱纹都少了,满头蓬松乌黑的秀发,找不出一丝白茬。 邵衍前一天晚上踩到严岱川肚子的时候猛然惊觉脚下的触感软和了许多,和严岱川一说,对方就跟天塌了似的起床开灯看,果然腹部肌肉的线条不如从前那样深刻鲜明了。 上秤一称,对上去年的体检报告,严岱川少说重了八斤! 八斤啊!什么个概念! 严岱川那副被雷劈了的样子邵衍到现在都记得。有邵衍在家,吃饭时克制食欲估计有点困难,于是从隔天严岱川就开始每天下班健身了,每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看到甜蜜恩爱的两对老夫妻,表情都特别的好看。 对上异常激动的媒体们,邵衍根本不用做很多,只要淡定地朝着镜头微笑就好。凭他现在的身价,到场的记者里也没有不开眼敢问刁钻问题的。 被狠狠拍了个够,邵父让店里的人仔细把媒体们招待好,领着邵衍去到内场,顿时又被里头坐的满满当当的人惊了一跳。 一眼望去全都是人,偌大的会客室的座位几乎都要被坐满了,邵父完全不记得自己有递出去那么多的请柬! 仔细一瞧,才发现好些都是拖家带口来的人,年轻的男孩女孩们被带出来的尤其多。 在脑中盘了一圈,邵父立刻机敏地反应过来,这些客人们是把御门樽的剪彩仪式当做社交活动来参与了。 看到邵父带着邵衍到场,社交达人们立刻双眼发亮地涌了上来,一部分开始和邵父亲热地寒暄,一部分则直奔着邵衍而去。 一时间到处都是道贺的声音,远比邵父想象中要热闹得多。邵衍现在的条件无疑是许多人眼中金龟婿级别的,甚至不少人还带来了自己的表妹小姨子之类的来朝邵父身上黏。邵衍身上自然有一种疏离的气质让陌生人不敢随意靠近,邵父则不然,瞬间便被各种心思的人群给包围了。 邵衍余光瞥到几个年轻的和风韵犹存的漂亮女人说话时拼命朝着邵父身上挂的动作,心中有那么点不爽,脸上哪怕带出微笑,也叫刚认识的一群年轻人不敢随意搭讪。 邵家父子俩走在前头,客人们跟在后面,就听到各种大人们训斥自家孩子的声音:“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带你来就是要去搭话的啊!像个木头人那样站在这里有什么用?以为认识邵衍的机会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吗?” 孩子们迎风流泪,那么厉害你们怎么不去?!年纪小的人都有野兽般的自觉好不好!这叫趋利避害! 邵衍凑近邵父轻声道:“艳福不浅哈。” 邵父领带被扯歪,屁股也被摸了好几下,头都大了,被儿子这样一说,立马求饶:“别胡说八道了,我愁都还愁不过来呢。要是给你妈知道,肯定要闹死我!” 他意志够坚定了,从和老婆结婚之后就没再看过外面的女人。以前在A市的时候圈子小还好说,御门席慢慢做大后,越来越多的诱惑就远非从前的级别能比的了。要来往就不能跟人撕破脸,邵父没法阻止别人对他居心叵测,只能守住自己的阵脚,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他都什么年纪了,家庭和睦孩子也懂事,工作生活都充实的很,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犯不着空虚到包个二奶小三的找青春。家这个字,一旦破碎拼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再怎么精巧都会有裂纹的,邵父不想去尝试,也不敢去尝试。 认错态度在可接受范围内,邵衍便没再挖苦他了。他朝后头扫了一眼,对上刚才几个姿态格外暧昧火辣还想上前继续的人,生生把人家看的后退了一步。 剪彩仪式是邵衍来做的,邵父现在有意要将他朝着台面上推了,公司里许多工作也在让他尝试着上手。尖刀咔嚓一声剪断红绸的瞬间,四下一片欢呼。接连不断的快门声和闪光灯的亮芒里,御门樽第一家店古朴厚重的大木门被缓缓拉开。 大门前早早围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其中不乏穿戴气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不速之客”。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还没在御门席混到能收到请柬的,听说开业的消息便主动找过来消费,又有一些是格外嗜酒的美酒爱好者,店门刚开,便齐刷刷涌了进去。 邵父虽然担心开业当天会不如自己想象中热闹,但该做的准备还是做的很好的,那么多客人一起进店后也没看秩序变乱。酒瓶都锁在各种展示柜里,开业这天做活动,有开封供人品尝的酒水,招待举着托盘穿梭在人群当中分送,喝过后需要购买的客人喊来招待,自然会有专人替他取出包装结账。 涌入的人群里有不少是刚才在外头凑热闹的群众,原本是打算进来看个新鲜的,一问酒水的价格各个都萎了。这样昂贵的酒有免费喝的机会自然谁都不愿放过,在人群里穿梭了一圈,招待托盘上的小杯子便被齐刷刷抢了个干净。 醇厚的酒水味道绝不是盖的,那种瞬间充盈口腔的甘美让那些完全不讲道理的价格一下子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原本打算看看就走的一群人顿时被留住了脚步,看着四下专门为抢购而来的识货的老客人,捂着自己的钱包一时陷入了疯狂的挣扎当中。 有许多老客人都是冲着做活动的那十瓶百香果酒和十瓶花酿去的!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青蔗酿给我来十瓶!” “猕猴桃酒是哪种瓶子?绿色这个?这瓶子上画的是猕猴桃树?多钱一瓶?” “杨梅酒还有吗?快去给我拿啊!” “不是说有花酿的吗?怎么没有摆出来?还有百香果酒,活动到底是怎么个做法!?” 富人们抢起东西的架势完全不比商场打折时的狂潮逊色,招待们什么都顾不上了,带着白手套不住地取酒牌结账领酒给客人包装,忙到几乎飞起。这种氛围是相当能影响人的,连原本很理智的人都被带动的不理智起来,到最后各个买红了眼,连原本没有消费打算的许多可客人都在尝过酒之后冲动压过理智消费了一把。被御门樽的招待温柔热情地送到门口时,他们抱着怀里浓郁C国风格的精致的酒瓶包装盒,摸着自己大出血的钱包忍不住心头萧瑟。 但想到刚才喝到的那一杯品尝装,他们心头的热血又一下子重新沸腾了起来。 有钱任性太特么幸福了!必须趁着还年轻好好奋斗一把,才能在年纪大的时候像里头那群挥金如土的土豪那样天天享受到御门樽甘醇的酒! 二十瓶用作开业活动的限量酒水被抢购一空,加了半宿班的财务们最终核算出了御门樽首家店开业当天的销售金额,最后的数字让当天目睹了新店抢购狂潮的邵父都吓了一跳。 酒水、烟草这些产业向来暴利,御门樽的酒虽然工序复杂原料讲究,但相比较市面上类似高档酒水显得良心的定价仍旧是大有赚头。而且这玩意儿比开餐厅方便多了,不用特别繁华的店面,不用时刻担心菜品的创新和口味,只要保证服务态度良好,货品足够供应,有一个商铺就行,荒僻都没关系,客户们自然会循着名声找上门来的。 赚的也未必比餐厅少啊! 当日到场采访的不少记者走时也客串了一把消费者,御门樽造势良久终于开业,一时间备受瞩目。各界都观望起这个新公司开业之后的风评如何,开业当天的热闹自然引来了不少闲言碎语,有看好新产业日后发展的,也有说笑一时未必笑一世这种酸话的。 后一句倒也未必有错,新店刚开业的时候生意好是正常的,前期靠的大部分是之前积攒下来的声望和影响。一个品牌的潜力,至少在要在成立之后观望上几个月才能下定论。 但御门樽显然不适合这一理论,当天没被邀请主动找上门大批购买酒瓶的御门席的老顾客们显然表明了顾客们的口味和态度。镜头中拉出御门樽开业三天积攒下的长~长的流水清单,有些顾客因为买得太多,当天根本带不回去,只能留下地址让店里代送。 这样任性的状况让人不能忍了,实在太过分! 原本还有些犹疑的顾客们听着各处的好评顿时都坐不住了,御门樽开业几周后热度不减反增。酒水行业除了新年和各个节日外很少会出现这样如同狂欢的销售状况,大门口酒招飘飘,迎来送往,带动着商铺周围的奢侈消费也大幅度提升。 拉动了GDP啊! 酒庄的投入虽大,但以酒水这种高到别的行业很难想象的利润迅速地回拢资金,想要回本也不是需要等待很久的事。御门樽比御门席好管好开,只要邵父想,分分钟就能开遍C国乃至C国之外的土地。 但产量实在是跟不上了,迅速的扩大产量肯定没办法保证质量。一口吃不成胖子,邵父也怕太贪心会把自己噎死,便只好看着眼前的遍地黄金放慢了步调去捡。 ****** 邵母年轻时身体就不如同龄人健壮,年纪大后更加虚弱,近些天总是不太舒服。 邵父看着沉稳,实际上老婆咳嗽一声都能把他吓死,现在连看报纸都要贴在邵母的身边坐,扫一眼版面,便去逗还在喝炖汤的邵母高兴:“你看上面怎么写的,年轻有为的总经理看到没?御门樽剪彩那天大家都问你为什么不来,那些女人都想跟你讨教育儿经。你哪里懂怎么教孩子啊?就是宠,把他以前宠的那叫一个没人样,管孩子这事儿还得看我。” 邵母瞅了他一眼,撇撇嘴没说话,口中浓厚醇香的甲鱼汤滋味丝丝渗透进口腔当中。因为最近身体不好,邵衍一有空就给她弄这些温养的炖品,甲鱼的壳什么的早早被捞掉了,富含胶质的裙边和甲鱼肉被炖到几乎融化。龟类特有的鲜甜包裹着用舌头一抿就化成糕渣状的小小的参块,一天一碗,尤其在这种季节,喝完之后手脚都暖了起来。 邵衍跟着端了大碗的严岱川一块进屋,听到邵父的话立时侧过头去翻了个白眼,故意翻给他看。 邵父啧了一声,报纸一收,指着他斥道:“你这个小子,真是没良心,你爸我对你还不够以身作则?” 邵衍根本不搭理他:“来吃饭。” 邵父把报纸搁在一边,顺手扶着老婆站起来,一边朝饭桌走一边嘴里絮絮叨叨:“真是臭小子,我对你还不够照顾啊?你要多跟你小川哥学学,人家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从来不让你大姨夫操心的,做事情又稳重又成熟。你要是有他一半的懂事,我头发也不至于掉成这样了。” 邵衍意味深长地瞟了严岱川一眼,严岱川脑袋里给邵父磕了个头,心说你就害我把,半点不敢拿大,直起腰扶着邵衍的肩膀把他按到座位上,嘴里拍马屁:“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绝对没有你那么厉害。” 邵衍用脑袋撞了一下他的肚子,严岱川顺手扶着他的下巴低头与他对视,目光相触,邵衍拍了严岱川的手背一把,把严岱川给拍笑了。 邵父切了一声:“你们兄弟俩穿一条裤子的,懒得跟你们多说。” 李玉柯抓着筷子盯着儿子的动作,又看看完全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的邵父和邵母,深吸了一口气,心说你这还关心孩子呐?大妹夫,长点心吧。 ☆、第七十六章 李玉珂真是越看越不对了。 邵母吃过饭后懒洋洋地歪在沙发里看电视,沙发边是一鼎特意为她准备的可以拖动的小茶几,上面放了两杯温热的柠檬蜂蜜水和一些新鲜的果脯,渍的没有酱汁,方便取用又不会弄脏手,简直深受她的喜爱。 小小的圆盘子装了渍樱桃、泡酸梅、腌草莓等等各种果脯,都是酸甜口的,又不占肚子,吃饱了再撑下去也没什么感觉。邵母近些天来对这些小零食的兴趣尤其大,饭不见多吃几口,新腌出来的一批鲜果蜜饯有三分之二都进了她的嘴巴。 腌草莓柔软而富有弹性,嚼在嘴里的口感相当扎实,酸中带甜,半点不比它还是鲜果时水分十足的清爽口味逊色。 电视被放到地方台,肥皂剧里豪门出身的男主角为了和女主角在一起坚定地反抗了威严的母亲和凶恶的父亲,毅然决然放弃了自己富足优渥的生活。近来不知道为什么越发多愁善感的邵母看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揩眼角一边抬手去拿腌草莓,探头一看才发现盘子里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空了。 李玉珂盯着堂屋门口凑在一起说话的两个孩子,邵衍贴墙,严岱川站在他前面,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自己身躯的阴影当中。他俩也不知道在讲什么,脸上都带着笑容,邵衍的嚣张一些,严岱川眼中则带着讨好。两个人越凑越近,说的高兴,严岱川便伸出手来摸了邵衍脸蛋一下。 虽然这一摸很快以手背被邵衍拍开作为终结,李玉珂却看得整个人跳了一下,下意识转过头去看邵母,邵母握着一个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搪瓷杯吃里头煮好的杨梅干。 邵母幸福到眼睛都眯起来了,杨梅干是邵衍专门给他做的,大颗肥厚的杨梅晒干水之后蜷缩成一团,用少量的盐和香料先腌渍,然后倒入锅中用红糖水煮。红糖是给酒厂供应糖蔗的产地的特产,百分百纯甘蔗榨出来的。本来一开始只是村里的领导们为攀交情送到厂里的土特产,后来邵衍偶然尝到了一次,顿时惊为天人,自那之后便一直按照市面上优质红糖的价格和村里收购。 御门席给的价格不低,平均算算比起他们往年把红糖运到村镇外头去销售还要多赚了许多,还不用去受长途跋涉的罪。难得有这样好的创收渠道,炼糖的村子自然不敢轻忽,用的原材料都是一等一的好。这样纯粹的红糖吃起来一点不腻人,空口嚼上一块,满嘴都是甘蔗留下的余香。红糖的甜味里带着大自然的清新,熬成浓浓的糖水之后和晒干后变得奇酸无比的杨梅干煮在一起,稍炖片刻,干瘪的杨梅干便会因为吸饱了糖水重新变得丰满起来,糖水也会变成红中透黑的胶稠质地。 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倒牙,邵母近来一天一大杯却也没见到哪里不适。严岱川的宅子太大,这些天在家里养病的邵母常常一边逛院子一边带着零嘴吃,用普通的碗盆就不那么容易拿在手上了。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出来一个□□十年代印着人头和标语的大搪瓷杯子来,直径足有普通的饭碗那么大,邵衍常常煮一小锅杨梅干,到最后还放不满她大杯子四分之三的。 杨梅干要带着丰富的汁水送进嘴里,酸甜的味道立刻便弥漫了整个口腔。杨梅干的果肉晒过之后口感越发肥厚,一口咬下去,酸溜溜的汁水便从果肉里被猝不及防地挤了出来。 邵母吃不够,第一颗的核还没吐出来立马就往嘴里塞第二粒第三粒。被满嘴的酸爽滋味搞的口舌生津,连没什么力气的身体都感觉恢复正常了许多。 李玉珂拽着她的袖子,眼睛盯着邵衍和严岱川的方向,心急如焚,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敲边鼓打预防针:“你看他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呢?怎么凑得那么近?” 邵母的目光恋恋不舍从搪瓷杯口转向他,嘴里砸吧砸吧地抿着杨梅干的滋味,一边漫不经心扫了李玉珂所指的方向一眼:“年轻人他们有自己的话题吧?你要知道那么多看什么,这个男主角实在是太……” 李玉珂听她絮絮叨叨又把话题重点转到了电视剧剧情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但她又没法拿没谱的猜测跟天然迟钝的妹妹发火,只能心焦如焚地盯着已经快要黏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想要拉到一个己方的盟友。 “小川从小到大性格都很冷淡,除了衍衍之外我这个当妈的还真没见过他和谁那么要好过。”李玉珂刻意压重了自己在特殊词语的咬字,拖长了声腔就是为了让邵母注意到她话里内容,“你看他们两个黏在一起那样儿,不知道的以为是小夫妻呢。昨天听桃姐说早上又撞到小川从衍衍屋子里出来,你说都多大的人了还住在一起。” 邵母的心眼儿哪里有她那么多啊,闻言朝外头扫了一眼,见严岱川正抬手一下一下顺着邵衍的毛,感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恰逢电视剧里头在鬼哭狼嚎,气氛已经渲染到了一定的程度,邵母爬起身来一下就扎进了李玉珂的怀里,感动的声音都在发抖:“姐!我真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你帮了我们太多了,小川还这样照顾衍衍,要没有你们,我真的不知道家里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李玉珂:“……” 邵衍余光票到客厅里的姐妹琼瑶剧,眉头微挑,朝严岱川抬了下下巴:“里头这是怎么了?” 严岱川回过头,正对上母亲向自己投过绝望的视线。 “没事。”他拍拍邵衍的头,掌下的脑袋摸起来弧度很圆润,因为以前摔伤过的关系,头顶留了一条疤痕,好在没有影响头发的生长。邵衍的头发长长之后很松软,剃短之后也不会像他自己的发根那样粗|硬,就像是在摸一只柔软懒惰的正在睡午觉的苏格兰短毛猫一样。严岱川一时又忘了形,摸着摸着手就朝脖子那滑下去了,被邵衍赏了一记热情奔放的巴掌。 ****** 御门樽的成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之前答应给邵父的一应优惠政策才刚刚落实下去,就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派系将目光焦点对准邵家这一块初生不久的小招牌了。 各方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将目光盯紧在了邵父身上,尤其是专业酒水生意和餐饮生意的内行,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能分到一块御门樽日后即将拥有的大蛋糕会有多么激动人心。但清楚自家工厂现在的出产量连供应多开几家的直营店都有些勉强,邵父目前还没有把御门樽的酒品推广到各大销售柜台上走入千家万户的打算,只能日日在各种酒局中与奸猾完全不输他的一群老狐狸们周旋,智商在这样的锻炼下,简直得到了飞一般的提高。 相应的,御门席的生意自然也因为子公司的出现产生了一些变化。御门樽的酒水不限购,客户群因此一下子增大了许多,昂贵的价格和出色的包装也让店里的酒成了送礼品非常适宜的选择。C国人尤其是C国的男人们虽然不像西方人那样容易酗酒,但闲来无事,也挺愿意亲友一桌小酌上两杯。邵衍酿酒的手艺肯定不是盖的,喝过他酒的人,除非实在不合口味或者对酒水文化一无所知,否则评价绝对都是非常一致的赞不绝口。好酒的人中不少人除了下酒菜之外根本不重口腹之欲,在喝到这样惊为天人的酒之后听说御门席还有两种限购的需要预定的酒水味道还要更加出色,一时间纷纷登门光顾只为满足心中好奇和期待的着实不少。 在C国,每到快过年的时候,人情来往就会变得特别多。 高远回到家,被暖气驱散了满身的寒气,舒坦地打了个打了个哆嗦,顺手把手上提着的好几个长木箱递给了上前替他脱外套的老保姆阿姨。 长箱的规格都差不多,木质颜色偏深,显然经过细致的打理,四个边角都刻上了精致的花雕。花雕有龙纹、蝙蝠、猴子抱桃种种图样,打磨到油润光滑,一点也不刺手。 保姆很识货,看到箱子就笑了,接过来之后翻了个面,果然看盖子上龙飞凤舞的“御门樽”三个大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今年都流行送这个么?你昨天也拿回来好几瓶,你爸爸和叔叔伯伯最近提回来的也是这个,储藏室里就这种酒最多了。” 高远笑着摇了摇头:“确实挺火,我问过王小舒,她爸妈那边最近也没少见御门樽的东西,估计是觉得送出来有面子吧?反正喝不完就存起来好了,这酒挺合我爷爷的口味的,之前给他弄回来的百香果和花酿,他喝完之后血压还降了。这酒喝着要是对身体有影响,那就多限制一下,假如没有影响,就随便他喝吧。” “兔崽子,管起你爷爷我了!”高老爷子虎着脸从客厅里踱步出来,指着他骂道,“你们这群小白眼狼就是好不过三天,前几个月一个个屁颠屁颠去邵衍那里拿糕点,说什么孝敬我……你看这才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高远叹了一声:“怎么怪我呢?邵家之前不是忙着开御门樽的事儿吗?邵衍跟着他爸到处跑,十天里七八天不在B市,人不在,我去哪里给你弄糕点啊?” “那那那,那王小舒怎么就搬了一坛子酱回来?”高老爷子对此耿耿于怀,上次去王家和王老爷子下棋,顺带蹭了王老爷子吃的酱拌饭。酱料那种用言语无法描述的咸鲜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仔细一问才知道这是王小舒亲自上门去和邵衍讨来的。要不怎么说姑娘心细,生孙子有什么用?一个个五大三粗的,马屁都拍不到正地方上!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是老小孩,生气都是一波一波的,骂完人没多会儿,心情又重新好了起来。 他又拉着孙子看电视,一边看一边问邵家的事情。他们这群老头子对邵家的发展还是颇为上心,大概是那一顿大寿吃出了感情的缘故,一群老朋友们尤其是王老,现在看到送回家的御门樽的酒总是要感叹夸奖两句。 御门席本来就发展的挺好,现在有了政策优待,应该如鱼得水才对。 老头子们都挺想看到有着丰富C国元素的邵家产业走出国门的那一天的,送到各国的花酿获得的美誉甚多,这证明了C国应该也符合大部分的外国人口味才对。认真细数,C国原本是最早的酒水文化的发源地之一,现在却连国内都被各种外来的酒水给充斥了。洋酒和葡萄酒逐渐盖过本国酒水的风头,太多人以外来时尚为美,让他们这群唯独喜欢C国甘醇酒水的老人家每每得见,总是不住感叹唏嘘。 高远倒还真的在各种应酬上和邵父碰过面,两个人交谈过几句,他对邵家如今的困境也有了些了解,听到爷爷问起,便顺口说了出来。 渠道什么都没问题了,主要就是硬实力的提高,不论是酒厂规模还是酿酒原材料的数量都需要得到提高,这些问题都不是一时半会能轻易解决的。 高老爷子默默听完,目光随着去放酒的保姆的背影逐渐拉远,等到人拐了弯,又一下子收了回来,对上孙子质询的目光并未多说,起身整理整理整齐的衣领,转身就走。 走出两步,他又回过头来,表情非常认真:“对了,跟你说一句。早上医生来过家里了,给我量了一下,血糖血脂血压都是正常的,甚至比前段时间还稍微低了一些,我喝邵家的酒一点事情都没有。跟你爸妈他们也说一声,少拿你奶奶的话当令箭了!” ***** 于是没过多久,邵家爸爸就代表自己的名下你的御门席和御门樽,参与了一场官方组织的企业家会议。 参加座谈会的大多是年轻新锐却规模不小的品牌,御门席在里头虽然经营范围非常独特,但规模一点不容小觑。加上他年纪大人也较为圆滑,比起许多棱角分明的年轻人更容易和人相处,沉稳干练的中年精英形象也很有欺骗性,顺理成章的,靠着会议认识了不少平常社交圈里涵盖不到的朋友。 但最重要的收获,还是他接洽上了一些寻不到门路的和自家产业相关的组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邵父重有种上头在格外优待自家生意的错觉,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这事儿他都已经习惯了,前段时间还在发愁御门樽厂区扩大生产力的事情,后脚当地的有关部门就将支持方案直接派人送到了他的桌子上。 生产企业在工厂当地受到照顾无疑是相当占便宜的,这代表了什么?代表一切事宜都能落实到利落快捷。在C国创业,最难的往往不是市场和顾客这一方,从企业贷款到产品宣传,官方想要为难私营,简直就跟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商人不易做,利益的力量远远不如权名,所以官商勾结从古至今才如此受商人推崇,实在是因为二者相加,布满荆棘的两条路便会融合一路通坦的捷径。 邵家得到的这条捷径宽广到什么程度?八匹骏马齐头并进都能把车拉的平稳飞快,占尽天时地利,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和,御门樽要是再不能成功,邵父连自己都对不起。 邵父隐约触到了一点苗头,国内方面,似乎挺期望他能把御门樽的品牌发展到海外的。各种私下的谈话里总是意味深长地提到这个问题,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次数太多,难免有些泄露口风的嫌疑。 海外……海外……海外…… 海外太大了,国内市场都还没做起来,贸然把目光转到更加广阔的天地,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 邵父一边因为自己受到的倚重和照顾觉得感动,一边又觉得自己肩头挑着沉甸甸的担子。作为商人,他多少也有些了解,海外的各国政府在各种决策中虽然算不上打压C国,但总归是没那么友善的。到处都存在着人种歧视,这种区别虽然平常很难看出,但一旦发生矛盾,便会彰显得淋漓尽致。 已经开始逐渐习惯现在在国内安全稳定生活的邵父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也对那条自己构想出的不易行走的坎途感到恐惧。 但他这个人是很好拿捏的,因为太有责任感,被人夸奖了几句如果不做到那么好就会坐立不安。这种性格显然已经被人摸透了,想要驱动他去做某件事情,根本不用施压,只要不断的给他鼓励和荣誉就行。 邵父得了一个相当有分量的奖项,A市那边也派人递过话来说想要选他作为A省市民代表来参加下一届的全国会议。邵父听着那些从前很讲腔调的领导们的嘘寒问暖简直要惶恐死了,他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无以为报! 邵父把自己逼到了一个让围观者喜闻乐见的“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他拼命忙工作,一秒钟也舍不得耽搁,借着倾斜政策立刻落实了厂区扩建的事情,连糖蔗这些原材料的新供货场地都要亲自过目。家里有个整天围着厨房转对产业管理完全不上心的儿子,和一个近期老是腰酸腿疼身体不舒服的老婆。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 邵母在没胃口之后连续好几天小腿抽筋,难受的要命。李玉珂说她是在家里呆的多了,抽空便带她出门逛街。 李玉珂虽说老是嫌弃妹妹脑筋笨,但实际上最疼邵母的人就是她,从来都是在心里嘀咕自己妹妹为什么会那么迟钝,嘴上却连训斥一句都舍不得。邵父工作再忙回家也会悉心呵护老婆的身体,邵衍更是拿自家母亲当女儿宠,一天三顿汤水零食不断。邵母将近五十了,除了邵家分家的那一段波折外从没受过什么委屈,明明是老太太,娇憨却一点不输年轻人。 甚至出门连路都不需要走几步。上车下车的,穿着长皮衣戴着小帽子的邵母和李玉珂手拉着手,眉眼缱绻柔美,气质恬淡温和,让路过的男人女人们都忍不住回头多打量她几眼。 因为最近几天没什么力气,她走的慢吞吞的,李玉珂也不嫌弃她,抱着她的胳膊搀着她走。B市贫富差距大,经济普通的地段和A市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但真正高端的商业街一眼看去绝对是不得了的奢华。 司机和保镖跟在后头一路提行李袋,邵母却始终提不起劲,满面愁容:“人老的真快,年轻的事情好像还只是昨天呢,现在连路都走不动了。” 李玉珂呸了她一声:“你也真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这个话!也不看看我比你大多少岁!” “我能跟你比吗?你看着就跟三十岁的时候一模一样,我还留着姐你那时候的报纸呢,连皱纹都没见多几条。”邵母眼中也有着羡慕,“我嘛……老邵最近都很少回家了。” 李玉珂重重拍了妹妹脑门一下:“你想什么呢!人家那是在忙工作!” 邵母笑了笑,她近来心思纤细,总是胡思乱想,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好,却完全没法克制。 目光扫到旁边旁边一尘不染的橱窗里模特身上浅灰色的羊绒围巾,她脚步一顿,目光一下亮了:“唷,这颜色好看啊,你觉得配小川平时的穿衣风格怎么样?” 她拉着李玉珂进店,摸着围巾质感挺好,索性每个颜色都挑了一条。拿着灰色的围巾去比灯光下藏青色的西装布料的时候,目光在橱窗外头一扫,猛然顿了一下。 橱窗外头的马路边停下了一辆通体漆黑的商务车,车尾还闪烁着红灯,一群正装的男女从车上下来,站在人群中的邵父在她看来格外醒目。 邵父穿着尺寸服帖的黑色西服,脊背挺得笔直,一边扣纽扣一边和身边的朋友们说着话。邵母心头跳动着小小的雀跃,忍不住停下手上的动作多看了两眼,虽然已经过了五十大关,但男人的英俊被时间加以磨,风度翩翩,有如陈酿一般醇厚醉人。 她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把围巾搁在一旁的架子上,拢了下衣襟打算出门喊他一声。 车停稳,靠近人行道的这边,一席红裙从车门中卷落出来。 高跟鞋,细瘦玲珑的脚腕,轻佻优雅地踩在地上。从车里最后下来的女人精致窈窕,矜持地撩了一下垂到胸前的乌黑长发,抬起头来,眉目含情,亭亭玉立,眼波流转扫过周围,笑着朝另一旁的男人们张嘴说了一句什么。 邵母看到她,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一紧,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女人看上去至多不超过三十岁,皮肤紧致个头又高挑,胜过寻常明星的漂亮,站在那里,耀眼的不得了。 她小步跑向人群,朝着邵父的方向多走了几步,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搭住了邵父的肩膀。 邵父的表情没看出什么不对,邵母的眉头皱了起来。 红裙姑娘笑的花枝乱颤,整个人就像黏在了邵父身上一样,那姿态和神情代表了什么同为女人的邵母再清楚不过。 她眼前花白,呼吸也困难了起来,扶着墙缓了几口气,连手脚都在逐渐流失力气。 “怎么了?灰色搭不搭?”李玉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店里的营业员们殷勤地围在她身边,店里的东西定价可不便宜,出手这样大方的客人也不是天天都能遇上的。 邵母应了一声,目光盯着橱窗外,车开走了,下来的男人女人们意气风发地走向街对面的豪华大厦。邵父被簇拥在人群当中,红裙女人亦是亦步亦趋的,哪怕赶路如此狼狈,窈窕纤细的身段也还是那么赏心悦目。 要不要出去? 她最终还是探手抓住了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羊绒围巾,颤着声音回答道:“颜色挺好的,灰色再多拿三条吧,刚好一个人一条,冬天也要用的。” 她转过头来,苍白的脸色让跟在旁边帮忙的服务生吓了一跳,然而还不等她们开口询问缘由,邵母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撞在了一旁挂着稀拉几件衣服的货柜上。 “小琴!!!”李玉柯吓得一下子丢开了还拿在手上端详的手包。 邵父快被身边不识相的小姑娘烦死了,偏偏她又是这次活动主办方董事长夫人的娘家表妹,在社交圈子里很吃得开,不能随便得罪。 走动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甩开了在自己肩膀上乱捏的手,邵父刻意站在贴近电梯壁的一方,会场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邵父谈笑风生间吃到一颗鲜红可人的奶油草莓,嘴里是反季节大棚水果很少会有的浑厚的酸甜滋味,品质特别好。他想起家里这几天特别爱吃草莓蜜饯的妻子,犹豫着是否要去询问一下这样好的草莓是从哪里买来的。 余光扫到一抹红色,他抬起头来,脑袋一阵疼。主办方那位私人作风特别狂放的董事长带着他那位同样不承多让的小姨子娉婷地靠近了。 身边有玩得来的合作伙伴凑近打趣他:“老邵你要稳住啊,这姑娘年纪小,心眼可不比你少。跟他姐夫梁董事长关系也有点不清不白,小心引火烧身啊。” 邵父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端着酒杯对上红衣姑娘挑逗的眼神,只能万般无奈地侧头避开。 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邵父如获大赦,抬手挡住了还要靠近的两个人,说了句抱歉,背过身接起。 李玉柯尖锐的声音从听筒里猛然炸了出来:“小琴进医院了!!” 邵父跟没头苍蝇似的赶到医院,劈头盖脸就给李玉柯一通大骂:“你什么时候回的B市!?为什么不见人?好啊现在发达了心思多起来了是吧?!啊?真看不出来啊,要不是小琴刚好看到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邵父脸色苍白:“我早上七点多才下的飞机,人太多了实在是来不及回家啊!小琴她怎么样了?” 李玉柯都快要哭了,重重推了他一把又颓丧地蹲在了地上。 邵衍和严岱川赶到医院的时候,邵母还在检查,邵衍问起邵母为什么会进医院,李玉柯就没好气地去瞪一旁手足无措的邵父:“问他!” 邵父对上儿子意味深长的目光,快要冤枉死了。老婆最近身体不好,平常夫妻俩也是会按时通电话的,今天到B市还早,他主要担心邵母还在睡觉,就没通知她自己已经回来的事情。到后来一忙就全给忘了,哪能想到会刚好在商业街被撞上啊! 诊疗室的门一开,等在外头的一堆人全都齐刷刷地围了上去。 李玉柯心想着自家妹妹要是真的被气坏身体她肯定要和这没良心的老男人拼命,嘴上迅速问:“怎么样了?有危险吗?” 白袍医生冷着脸瞪了众人一眼,语气很不客气:“谁是病人家属!?” 邵父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来:“……我……” “病人都多大年纪了,平时避孕措施也不做好一点,高龄怀孕很危险的知不知道?家里居然一个发现的人都没有!”医生雄厚的声音把邵父耳膜震得沙沙响,“刚才病人还还说自己最近每天都在喝甲鱼汤,实在是不小心了!要不是今天情绪激动被送来医院,继续这样吃下去早晚要滑胎的!” 邵父眨眨眼睛,对上医生严厉的眼神,忽然觉得今天的风吹得有点喧嚣,以至于让他都开始出现幻听了。 他在心底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自己的年纪,说话都磕巴起来:“避,避孕?高龄,高……高龄怀孕?!” 包括李玉柯在内的所有人都把视线刷的一下集中在了这位当事人身上。 严颐弥勒佛似的笑着,抬手拍了一下老连襟的后腰,嘿嘿两声,笑得耐人寻味:“啧啧,平时真是小看你了啊。兄弟,讨教一下?” ☆、第七十七章 怀孕!!!! 邵母四十多快五十,多亏保养的好,差一些的人家到这个年纪更年期都来了。邵父比邵母大,从生了邵衍之后夫妻俩就一直没见什么动静,过了五十岁之后就再没想过这个问题了,最近夫妻俩私下里是挺和谐的,但他也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老来得子的这一天啊! 一群家人齐齐傻眼,邵父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于狂喜之前首先袭上心头的,居然是另一个问题。 他拉住医生问:“我老婆今年已经四十六了,怀孕会不会对她身体有影响?” 医生看他这个做丈夫的态度还算负责,表情这才好看了一点,翻开文件册让邵父看邵母的检查报告:“您太太血糖血压双低,体质也确实有点弱,加上年纪大了,怀孕前期吃了那么多活血的东西,这一胎肯定比她年轻时怀要辛苦一点的。” 邵父用力地盯着报告上密密麻麻小字,发了长久的愣后,回头看了眼自己还在震惊的儿子。 “如果说对她有影响的话……”邵父迟疑着非常缓慢地开了腔。 “有影响的话要怎么样?打掉?”见邵父没有出口反对,医生这倒是有些意外了,合上文件册后语气也温和了一些,“放心吧,您太太的身体也没有差成这样,辛苦只是相对从前来讲的。她这个年纪了,还能怀上孩子不容易,打一次跟生一次遭的罪都差不多了。能要的话,尽量还是要吧。这一胎主要就是初期的时候保的不太好,回去仔细照顾几个月,饮食和日常活动注意一些,也未必不能养回来。” 邵父心中沉寂的慌乱这才慢慢被安抚抹平。 邵母趴在检查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因为来医院前有点晕,睡得特别熟,被邵父一路抱着回了家。 邵衍跟严岱川走在后面,头都在发晕:“我妈怀孕了!” 严岱川也十分震惊,难得在外头大着胆子揽住了邵衍的肩膀,走在前面的李玉珂和严颐状态一点不比他俩好,所以连管都懒得管。 邵衍真的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有生之年,他居然会有可能拥有妹妹或者弟弟这种生物! 说实话来到这里之后占用了邵衍的身体,他从一开始就在心中对邵家父母有所亏欠。之后又承了他们对自己的体贴,被真心相待照顾到无微不至,感动的同时肯定也是有愧疚的,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邵衍。 可是现在,邵母居然又怀孕了! 这代表什么呢?代表着有一个从里到外都完全属于他们的新生命即将到来了!这不但对邵父是件大喜事,对邵衍,也无异于是良心上的救赎。 路上邵父在车里和李玉珂解释,其他人也就听出了一点前因后果。邵父是真觉得冤啊!他的顾家在生意伙伴的圈子里都传的沸沸扬扬了,在外面真是从来没有过一点要背叛邵母的心思的。可商人在应酬上总有些身不由己不能得罪的人,哪成想今天碰上这样天大的巧合,恰恰好让老婆看到那容易令人误会的一幕。 严颐虽然笑容不变,但一路说话都有些酸,全家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对劲,邵父也没注意到那么多,回家后关起门来夫妻俩自己说话了。 严岱川见邵衍跟走了魂似的,心中有些担忧,等回了房间,看邵衍还是那副眼神放空反应迟钝的模样,忍不住问:“你妈怀孕,你不开心?” 邵衍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反应了片刻之后,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怎么会?很开心啊!” 严岱川盯着邵衍。这小子平常那么霸道,一点耐心都没有,说话也是从不容许别人违逆的,说不定还真有什么独占欲作祟。独生子女大部分都有这个问题,更何况邵衍都已经二十多了,家里忽然要添一个新成员,感情上接受不能也是难免。 更何况邵家现在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多一个孩子很多时候并不是多一口人那么简单。认真说来,邵父和邵衍的叔叔就没做好榜样。 邵衍是真的没有不高兴,他已经开始构想起和那个日后即将到来的孩子的相处模式了!他上辈子给自己计划的道路就是成家立业生一大堆的孩子出宫之后便在家颐养天年,很可惜没能实现。到了现代之后又遇上严岱川,这人好像也不太喜欢他结婚生孩子,生一大堆孩子的计划在和他分开之前恐怕都暂时要搁浅。 世事无绝对,父母太争气! 邵衍很高兴,听头顶那人絮絮叨叨说着大家庭里也有兄弟情之类的安抚的话,一时心烦,抬手抱着就亲。 哦,这是觉得我烦了。 严岱川也不介意,抱着邵衍的腰加深了这个吻,想到邵母这把年纪了还能老蚌生珠,虽然知道邵衍不会生孩子,他心里也还是有些痒痒。 最近因为每天的补汤,两个人在床上的节奏都挺和谐的,严岱川亲着亲着心头就热乎起来,这捏捏那捏捏,推着人朝床边走。 好容易把邵衍压到了床上,严岱川心急火燎地脱裤子,看一眼时间,凭借邵衍的体力,晚饭之前两个人还能酣畅淋漓地做一场。 哪知道猛然一股大力袭来,如同六月天的十级台风,把他整个人掀翻在了被子上。 邵衍被亲的眼睛水汪汪,脸上也有红晕,推开人后如梦初醒地坐了起来。 “……”严岱川保持着被推开的动作,“你干嘛?” “我妈怀孕了!”好像脑子里搭起来的两根神经忽然被解开,邵衍一下子从床上跳起,一边提裤子一边道,“我去给她炖只鸽子!” ***** 怀孕的人喜欢钻牛角尖,但邵妈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一通解释之后老夫妻俩重归于好,邵母顿时成了家里国宝级的人物,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呵护。 她这把年纪怀孕的确不太正常,推算一下时间,家里人都猜测这恐怕是邵衍前段时间密集轰炸的补汤的功劳。眼馋的严父对比了病歪歪的提不起力气的邵母和自家每日精力充沛声音洪亮的老婆,虽然有些失望好消息没找上自己,但想到李玉珂的年纪比起邵母还要大,再怀孕生子会很凶险,之后就不再过分纠结了。 邵衍对母亲怀孕这事儿比自家亲爹还要上心,因为前期不明情况给邵母喝了很多甲鱼的缘故,现在每天都给她炖各种性温的补汤作为弥补。邵母现在除了正餐之外,一天一只乳鸽和一条鱼最起码了,有时候半夜醒过来肚子饿还会喝邵衍给她炖在灶里的大骨汤,蜜饯更是随便她吃到饱。邵父得知老婆怀孕的隔天就包下了B市市郊好大一块的草莓园,每日新鲜草莓送到家里,保证让她吃到腻为止。 邵母被补出了双下巴,手都比从前圆了。人年纪大了之后还是胖一些好看,丰润点连皱纹都能少一点。邵父怕她在家里会多想,应酬锐减许多,平常在外头工作,哪怕有饭局都要每隔俩小时朝家里打个电话,询问老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肚子的状况怎么样。 这样夸张的关心,平常来往频繁的生意伙伴们自然觉得奇怪,仔细一问得知才邵父这样是因为家里的老婆怀孕了。 他都多大年纪了!老婆还怀孕?莫非是离婚娶了个年轻能生的?圈子里这样的事情并不少,多是年纪大后休掉发妻的。新进门的老婆年纪小身体好,用点现代手段,怀个孩子并不在话下,可是邵家不是已经有继承人了吗?何必再这样费尽心机的要孩子呢? 但细一追问,大伙才知道怀孕的那个居然是原配! 这才是让人震惊的一大要因,这对夫妻加在一起年纪都快过百了吧!这是开挂了吗?怎么还能生?! 女人们羡慕嫉妒邵家夫妻感情几十年鲜明不变,男人们则纷纷心痒痒地来和邵父讨教壮阳高招。邵父凭借这一成就在男人们的圈子里比从前还受追捧了,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能被人奉为圣经宝典。 邵家现在专业餐饮方向,御门席和御门樽都获得了行业内非一般的成就,许多人情愿相信他恐怕是有什么独门秘方才能一直保证自己的龙精虎猛。中年男人们最愁苦的就是这方面的问题,一个两个的都来跟邵父谈交情,对他亲热万分,各个都巴望着他不要藏私,多传授大家一些学问才好。 有着难言之隐的中年客户群体真的是非常大的一块市场啊,邵父都被各种讨好搞得心动了,甚至和邵衍提出了销售牛鞭汤的可行性。 邵衍却不同意,药膳哪是那么容易做的?世上人体质千百种,各人需避讳忌口的都不同,餐厅里平常一些过敏事件处理起来都已经相当麻烦了,把药膳端上饭桌,风险只会更大。 碰上那种虚不受补的,贸然喝牛鞭汤后果恐怕不会那么乐观,没数一些的人,马上风都有可能,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听他这样解释,邵父也觉得很有道理,加上牛鞭这种东西在餐厅里卖总归是有点不好看,便渐渐熄下了自己心里的念头。 但不能卖,走人情还是可以的。 牛鞭汤邵衍着实是懒得去炖,他记起以前宫里太医们给老皇帝开的独门温补方子,抓来药材泡了几罐酒,让邵父拿去分送做人情。 药方都是太医们自己的独家绝技,用在皇帝身上,自然不存在药效激进的问题。这样的一味老方子往往倾注了一个太医一生的学识和经验,可惜经由历史蹉跎,能完好保存下来的已经万中无一。老皇帝好色,七十岁的时候还选了一批秀女,死前的一年忽然清心寡欲起来,但在那之前从来都是夜夜笙歌艳福不断的。能支撑他荒唐到七十多的药方自然不是寻常之物,虽然药效好不到各种传说里那样一口下肚就夜御百女,但身体在不断的温养中强健起来的变化还是非常明显的。 此物一出,顿呈群攻之势,所到之处小弟跪拜一片。 邵父应酬少了,却比起从前还受欢迎,加上老婆肚子里多了个崽儿,简直走路都打着飘。 ***** 也许是托邵母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小朋友的福,御门樽酒厂原材料新的供应处被很快确定了下来。各地优质的水果口味不尽相同,难免会导致最后酒水的味道也出现些许变化,更大范围的果品供应地选在了距离G省比较近的的Y省,同样是亚热带气候,Y省的水果在口味上虽然和G省的有些区别,但邵衍在尝过之后觉得问题并不大。酿酒这玩意真的难说,不同批次的蒸酿连温度和湿度的不同都会导致成品口味出现变化,这问题千百年下来也没人想出要怎么解决。行家们买酒都是看年份的,除了窖藏的时间长短会影响酒品价值外,讲究些的,就连酿酒原材料当年生长地的日照和雨水都会成为他们评价酒水是否优质的参考条件之一。 好的酒水是会涨价的,第二批第三批酒水上市之后御门樽的首批酒水价格就开始稳步提升。许多民间的酒水收藏爱好者们纷纷出动,不少人买回酒去甚至舍不得开封——这可是第一批酒,具有纪念意义的!谁知道以后的御门樽会怎么样呢?国外那些扬名百年的酒庄里珍藏动辄十几万几十万美元,万一御门樽日后混到那个地位,他们现在不就是在把白花花的钞票朝肚子里塞吗? 哪怕为了子孙后代着想,也决不能这样暴殄天物! 里昂在海外听说了御门樽开业的消息,还专门打电话来给邵衍道贺。作为回报,邵衍将御门樽的酒各挑选了一批给里昂寄了过去,。 这事儿过去了他就忘记了,结果没过多久,里昂又重新联系他,说邵衍寄给他的那几瓶酒被F国的朋友高价买走了,他连半瓶都没能喝到! 西方人大概做什么事情瘾头都很大,御门樽酒水窖香浓郁纯真绵甜的口味与普通的白酒和果酒都不同,甘爽协调的特点让人更容易接受,一喝就停不下口,里昂身边许多原本对C国酒水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朋友们都被征服了。但这玩意儿在C国国内都不好买,只在B市有店面,临近城市的人想喝还得托人买呢,他们能到哪儿找去? 里昂对御门樽推出的产品也是赞不绝口,话里尤其对甘蔗青梅酒推崇,说是这种酒入口回甘劲道十足,和他的一道海鲜主菜搭配起来口味简直是绝色。做餐厅并不就全是要围绕着锅台转了,酒水也是一大创收。大部分的餐厅都不会像御门席这样什么都涉及,好比长塔餐厅,销售的就是世界各国声名远扬的各种高档酒。客人们来吃饭就是图个享受,在外头几千美金的酒水到餐厅里身价上万也没人会多说什么,赚的就是其中的差价。看出御门樽酒水的市场之后,里昂便生出了点想跟邵衍合作的意向。 邵父正发愁海外市场的经营,御门樽现在规模还小,连国内都忙不过来,立刻发展国外的生意显然是不现实的。不说一个品牌在异国他乡想要正常经营需要付出多少人力,单只产品的供应,对目前的公司来说都是一个大难题。 跟里昂合作无异是一个双赢的决定,长塔餐厅在F国的美食餐厅里地位无人能及,几乎就是高端美食和F国精致餐点的代名词。御门樽的推广起点和这样的品牌挂钩是相当占便宜的,就跟一出道就演国际大片拿国际奖项的女明星那样,高格调一下就那么塑造出来了。 C国品牌在国际上走高端路线实在不多,大部分不论是餐点还是其他产品,都和人工一样,走的是亲民廉价的路子。邵父原本还担心发展大了御门樽会把御门席的高档位给弄丢,里昂抛来这样一根千载难逢的橄榄枝,他能放弃才怪了。 多供应一家餐厅的货御门樽如今还是能做到的,公司的新酒厂也已经定址在了Y省,设备和工人都在筹备,等日后投入生产,公司的压力无疑会骤轻许多。 ***** 里昂虽然不擅长经营,但对餐厅菜品的口味却十分关注,这兴许就是老天关闭掉一扇门之后给他打开的窗户。靠着他对美食一丝不苟的态度,长塔餐厅到如今非但没有弄丢祖辈积攒下的声望,反倒越发红火,备受称赞。 御门樽不同原料酿出的不同口味的酒水搭配不同风格的菜色都会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长塔餐厅的客人们早习惯了主厨的心血来潮,但在得知到近期配餐的酒水是C国来的之后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几声。C国酒在海外并不那么受人欢迎,大多数人在品尝过之后都无法习惯粮食蒸馏出来后辛辣火热的味道,这样的酒水自然不会有人用作配餐,但长塔餐厅不是跟他们讲道理的地方,把主厨惹得不高兴了,被轰出去都是可能的。 里昂轻易不会在美食的品鉴上和人妥协,他的餐厅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配餐的酒水从不让客人自点,就是为了避免自家美食的招牌被一些自作聪明的客人砸坏。 许多不得不接受这样搭配的客人们在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从前搭配海鲜主菜的白葡萄酒虽然效果不那么惊艳,但总归是合人胃口的。对他们来说,不管怎么样,总比完全欣赏不来的C国的白酒要好。 然而想象和现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大相径庭的。 打定大不了不碰酒水这个主意的许多客人们在不那么殷切的期盼中等来主餐,精致的细酒杯中盛放的却是香气完全在他们预料之外的甘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字数好像少了点,看一下晚上有没有时间二更,大大们晚上九点来刷一下,如果没有更新应该就是没有了。 ☆、第七十八章 御门席的酒水走的是果酒路线,但口味比较特殊,既不像普通果酒那样绵软甜腻,也不和大部分外国人熟悉的C国烧酒那样*刺喉。 杨梅酒是所有果酒中口味最柔的,其次便是猕猴桃酒,尚带着水果甜美的余韵,被里昂拿来配海鲜主食的甘蔗青梅酒则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含在口中的时候能嗅到甘蔗淡淡的余香,青梅是酸味的,这使得酒水的味道变得非常浓郁。这种酒味会让人胃口大开,以至于整个人的精神都随着口腔的享受松懈下来。因为饮惯葡萄酒,F国人品酒时的习惯和C国人不同,总喜欢用舌头的各处部位均匀地感受酒水的魅力。平顺、圆滑复杂而优雅的液体包裹住味蕾,恒久地荡漾在口鼻之间,甘蔗和青梅的滋味复杂地层层交递,扩散开,又最终收拢,亘古地集中在嘴里。 “上帝啊……”放下酒杯,顾客们忍不住相互交换眼神。 招待面带微笑安静地站在一边,见两个客人喝过酒后抬头看向自己,微弓腰道:“这是主厨先生的特别推荐酒,来自C国一位他非常要好的朋友名下,建议您和香草杂烩虾搭配食用,酒水和虾肉相互融汇,味道会更好。” 顾客蹙眉反复回味自己口中久久未褪的酒香,还是憋不住心头的诧异开口询问:“你确定没有弄错吗?这真的是C国酒?!” 招待笑着微微点头,然后离开片刻,端着一个细细才长颈瓷瓶回来。瓷瓶上惟妙惟肖的青龙和御门席张牙舞爪的汉字在灯光昏暗的餐厅里仍旧高调,方块字和民族图腾夹带着C国元素扑面而来,即便再觉得疑惑,看到瓶子的众人也还是想不到质疑的理由了。 “真神奇。”被征服了味蕾的美食爱好者们态度一下子和煦了起来,相互传接着精巧漂亮的细颈瓶子啧啧赞叹,“没想到C国的酒里还有这种口味的,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上次在高档R国寿司店喝到的清酒,但比那种清酒味道要好得多。” “我曾经听说R国的酒水起源于C国,也许这就是最正宗的清酒的味道?确实非常棒。” “这瓶子真漂亮,这是C国文字吗?写了什么?” “是酒庄的品牌。”招待温声解释,“念‘御门樽’。这是个新品牌,您也许对它不太熟悉,但应该听过‘御门席’这个名字吧?” “噢!那个来自C国的新三星餐厅吗?”长塔餐厅客人们大多热爱美食,怎么会没听说过御门席的名字,被稍稍提点一下,立刻明白了两个招牌其中的关系。他们好似瞬间懂得了刚才喝到的酒水之所以会如此令人惊艳的原因,反正在饕餮们看来,能评上三星称号的餐厅都是很恐怖的,任何不合常理的美食只要和它们有所牵连,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里昂显然没有他的外表看上去那么老实,至少身为商人的奸诈一点不比别人要少,御门席比照国内零售的酒水倒了长塔餐厅后硬生生被卖到一千多欧元的高价,反向却显然很好,颇有供不应求之势。 这反馈对邵家人来说当然也是个好消息,邵衍作为御门席和御门樽的总经理,对里昂种种利于自家日后经营的举措也十分感激。长塔餐厅在销售之余也会替御门樽酒庄进行品牌推广,近期来国际网路上海外对邵家这枚新招牌的议论明显比起刚开业的那段时间要高了许多。这里头绝对有着里昂的一份功劳,当然,邵家父子对此付出的心血也必不可少。 ***** 邵母已经显怀了,也许是怀孕前期不好的反应逐渐消失,她身体变得健康了许多,脸色也逐渐逐渐红润了,只是家里人仍旧不放心她。 邵衍给她腌了一缸又一缸的酸菜和果脯,足够她吃到初夏的分量。平常在家的时候三餐也必须亲力亲为地解决,哪怕不在家,叮嘱她按时吃饭的电话也肯定是要打到的。 父子两人忙着在省外考察,邵母这边自有李玉珂照顾她,她只需要脱掉鞋子窝在沙发里吃东西看电视就好,仿佛又回到了轻松闲适宜的十八岁。接到父子俩电话的时候邵母正在吃一碗手工面,精致的青花碗足有她从前专用的小碗三个那么大,里头盛着满满的面条,汤色红亮,电话开着免提,她吃得抬不起头来。 面条是邵衍临走前做好晒在院子里的手工面,纯手工制造,面粉估计也是专门调过的,劲道爽滑口感柔韧。汤就是一直炖在邵家厨房里的老汤了,猪骨和牛骨熬的,邵母吃腻了鸽子之后不肯再动家禽,否则换成鸡汤味道会更好。真正让这碗面条从其他各种面食中脱颖而出的,还是沉在汤里将汤头都染成红色的面哨子:这哨子是邵衍亲手炒的,鲜肉和鲜笋在特调的酱汁里翻滚到近乎融化。肉丁肥瘦均匀,炖煮之前炒到出油,吸饱了浓浓的酱汁之后合着笋丁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浓浓的肉香。肉哨炒好之后放在保鲜盒里可以冷冻一个多星期,拿出来直接在热水里化开或者翻炒一下都是好味道,邵母有了它连饭都能多吃两碗。 坚持这种吃法,她的脸早就跟吹气球似的圆了起来,李玉珂进门后借着灯光看见妹妹丰润到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白皙通透的皮肤,又听到听筒那边邵父柔着声音问老婆胃口好不好的肉麻话,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大声替妹妹回答:“胃口好!晚上刚刚吃了一碗红枣官燕和两碗饭,现在又开始吃面条了,胃口好得不得了,好得不能再好了!” 好得她都有些担心了,朝下还有好几个月,照这个程度吃下去,生完孩子之后邵母得胖成什么样啊!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邵父光听声音就能让人脑补出笑得合不拢嘴的表情了,显然一点不为自家老婆的体型担心。李玉珂想起前几天撞到的邵家夫妻在主院堂屋里看电视的场景,邵母头枕在邵父的腿上看新闻看得昏昏欲睡,邵父手流连在老婆初现端倪的双下巴上,显然对手感及其满意,摸了好几分钟都没换地方。 “……”李玉珂完全不打算再尝试挽救自家妹妹妹夫了,长叹一声,目光扫到邵母手上的大面碗,转头朝屋外喊了一声,“桃姐!面还有吗?给我也下一碗!” **** 邵父挂断电话之后,一旁的邵衍已经完全不奇怪自己来的时候这具身体为什么会那么胖了。 听到老婆胃口好的邵父无疑放下了肩头一挑沉甸甸的重担,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真诚了许多。他收起手机在宴会的长桌上随手挑了一粒大樱桃吃着,目光扫过宴会厅最热闹的中央位置,继续给邵衍介绍起他认识的重量级贵宾来。 这是一场展开在S市的宴会,会场内随处可见洋人长相,且这些人动辄顶戴XX食品公司负责人XX酒庄继承者头衔,没一个是来打酱油的,规模自然远比邵衍平时接触到的那些宴会要盛大。 事实上今天有资格到场的人差不多都是在各自行业里相当出类拔萃的人物了,御门席若不是现在在江湖上被传闻背景深厚,想要参加这类国际性质的宴会,资格也只是勉强。邵父近来做什么事情都很顺,家中快要出现的又一条小生命也让他重新燃起了拼一把的动力。他即将拥有第二个柔软脆弱的骨肉至亲,这个流淌着他血液的孩子会如同二十多年前的邵衍那样懵懂稚嫩。作为父亲,他应当做的是努力让自己更加强悍,成为一株足以庇佑这个幼小生命的苍天大树。 “嘿!老邵你什么时候来的?”宴会的小团体中有个中年男人认出邵父,拨开挤在自己身边不断攀谈的客人们走了过来,眼神和口气都非常亲热,“咱哥俩可有些日子没见了吧?家里和生意最近怎么样?” 邵父低声朝邵衍道:“这是安远集团的董事长梁常斌,做粮油生意,我上个月跟你要的五斤大补酒都是送给他的。” 邵家现在自泡的大补酒在各大中年男性企业家当中可谓是万金难求,手上握着这么个宝贝,邵父和同龄人交际起来总是比□□的大美女还要容易上两分。 能得邵父五斤酒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物,这人从语言到动作却看不出一点架子,跟邵父亲兄弟似的拥抱了一下,还问起邵母的身体。 邵父笑眯眯道:“年纪大了怀孕辛苦,都让她在家里休息呢。” 邵衍敏锐捕捉到梁常斌眼中一闪而过的羡慕,对上对方投向自己的目光,无害地微笑起来。 “这就是小衍了吧!”梁常斌盯着邵衍目光一亮,颇为欣赏地上下打量了邵衍一番,“年轻有为,器宇轩昂,难得的年轻才俊!” 邵衍谦虚地笑了笑,刚想客气两句,便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梁桑!” 他眉头一跳,抬眼越过梁常斌的肩膀看过去,远处是拥挤攒动的人群,有人拨开障碍朝着角落的方向缓步走来。 梁常斌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到来人,刚想打招呼,猛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像邵衍。 邵衍顺手从侍应生端过去的托盘里取了一枚酒杯,摇晃着细长杯身里澄黄的冒着小气泡的酒液,神情不变,只嘴角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邵父辨认了一下来人,温和的笑容不变,只眼中暖意褪去一些:“这位是……” 梁常斌从短暂的怔愣中回神,迅速掩饰好心中的尴尬,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给邵父介绍:“哎呀哎呀大家都不认识吗?老邵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R国伊晃料理集团的负责人樱井雄樱井先生。” “樱井先生。”他接着侧身朝樱井雄笑道,“这两位是……” “我认识。”樱井雄带着他的翻译,却非常执拗地说着自己蹩脚的C国话,腔调奇怪笑容却很是真诚,“又见面了邵先生。这位是你的父亲吧?邵老先生,你好。” 邵父扯了扯嘴角,同样真诚地朝他笑道:“你好。” 樱井雄得到了邵父的回应,便看向邵衍,目光直勾勾的,写满了浓重的偏执。 邵衍晃了下酒杯,轻轻酌了一口,朝他抬了下下巴:“伤好了?” 樱井雄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拳,笑容立马变浅了两分,嘴角抽搐了半天,才重新艰难地被扯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圆子简直业界良心有木有。 ☆、第七十九章 邵衍一句话问得樱井雄浑身都开始发疼。 他本来都刻意在忘记自己被邵衍一本书砸断骨头这种丢人的事情了,被邵衍这样一提,又事无巨细地回忆了起来。骨裂非常痛苦,为此他足足好几个月没能自如活动,偏偏身边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伤情真的是邵衍造成的。 樱井雄不生气是不可能的,除了生气外,更多的还是羞耻。 自家的家传刀法保不住也就罢了,被人欺负成这样,却连还手的机会都找不到。美食大赛组委会方的成员们根本不相信他被邵衍打伤的说辞,看似关怀实则半点不留情地直接收回了他参加开幕式的资格。邵衍背后也不知是有什么高人相助,后续在R国民众中撩拨起的对邵衍的声讨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传入C国国门就被掐退了个干干净净。看八卦的人本就是三分钟热度,任何国家的都不例外,失去了最佳的报复时机,前一刻还在为他义愤填膺的R国民众们就纷纷被后继而来的其他有趣消息夺走了注意。 樱井雄养伤期间实在是意难平,时时刻刻挂念着邵衍那一手刀法和对方给自己的屈辱。 他不是认输的人,樱井雄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偏执,而偏执的人,往往是不会被外力的困难打败的。 养伤的这段时间他无事可做,天天胡思乱想,越回忆越肯定邵衍那一手刀法绝对和自家的樱狩洞天式逃不开关系。这套刀法对樱井家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只可惜传人早早离世没能将这门技艺发扬光大,现在居然在邵衍手上重现了,对刀法原本的继承人樱井雄来说,真不知道是应该觉得喜悦还是讽刺。 樱井雄派人去查了邵衍的背景,下了很大工夫,将邵衍的家世背景亲人伙伴分毫不漏地调查了出来,就是想要找到邵衍学习到这套刀法的渠道。可不论怎么看,邵衍的历史都还是让他感受到一种非常奇异的违和感。邵家祖辈的御厨名号并不难打,家风更是一点也不低调——邵老爷子热衷参加各种比赛,且常常得奖,厨艺在A省周边的范围很有名气。邵衍刀法最大可能的传授人就是他,但樱井雄翻出了很多邵老爷子从前参加各种厨艺大赛的视频,虽然也是刀工精湛,但不论是行刀的方式还是挥刀的节奏都和他熟悉的樱狩洞天式没什么共通之处。 更何况C国国内早已盛传开各种各样有关邵家的八卦:一部分人信誓旦旦地说邵衍从小是被老爷子秘密当做厨艺继承人培养起来的,另外一部分人却始终坚持邵衍有如今的好手艺是因为另有奇遇,依据就是御门席的东西比邵家餐厅的好吃多了。不讲更远的地方,只说A市,邵家的餐厅早已经门庭冷落,生意被抢的差不多了。 要不是早在御门席开业之前就筹备落实了转型豪华酒店的计划,邵家集团绝不可能像如今这样镇定悠闲。 各种各样不同的“内部爆料”看得樱井雄一个头两个大,思维总被各种猜测带歪,每一种说法都有着各自的道理,真相竟然越查越扑朔迷离了。 刀法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只有邵衍清楚,但樱井雄知道从对方嘴里问不出来。对他来说最糟糕可能的就是传授邵衍刀法的真是那个什么隐士高人,C国文化里有能耐的老人都喜欢隐居,除非自己想露面,否则谁也甭想找到他们。与之相比樱井雄更愿意相信最近新出来的那个沸沸扬扬的传闻——邵衍的技艺其实还是邵家的技艺,他的手艺都是跟着邵家食谱学的,之所以技术比邵老爷子好是因为天分更高,通彻了许多食谱中邵老爷子都没钻研透的知识。 这个传闻逻辑上其实也有着某些硬伤,但在各种猜测中可信度算是高的了,可以完美解释邵衍惊人厨艺和失传刀法的来历,天分嘛。 天才本就不是用常理可以解释的,这个词语一出,一切超乎寻常的现象就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邵家毕竟是御厨,有点独门绝技并非不可能的事,樱井家不就世代流传下了刀谱?很难说邵家祖辈是否也是这样,将容易失去传承的技艺付诸书面,寄期邵家的后辈子孙中能有将此流传下去的。 樱井雄姿态诡异,邵父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对面这人虽然口头礼貌恭敬,但御门席和伊晃餐厅早在好久之前就交过一次手了。那时候御门席正被邵家打的风雨飘摇,伊晃餐厅趁机做了不少垃圾事,导致御门席腹背受敌。那时候的邵父看着各处铺天盖地的负面报道,好几次都以为自家这块稚嫩的新招牌会挺不过来。 好在自家最后还是挺过了那一场劫难,邵家和伊晃餐厅也自食恶果被好好反噬了一番。这件事情过去还没多久,邵衍和樱井雄在B市美食大赛开幕前的矛盾又闹得沸沸扬扬,这一下才真是把邵父给激怒了。商业竞争他看得多了,成王败寇各看天命,谁也不必朝心里去,但他绝对无法接受竞争对手将阴暗的主意加诸在邵衍身上。 要是再年轻个十几岁,邵父绝对无法像今天这样和樱井雄滴水不漏地交际。 樱井雄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嫌的自来熟姿态,站在那就不肯走了,让了解过一些两家人矛盾的梁常斌非常尴尬。手上醇正的香槟酒喝的一点滋味都没有,他站了一会儿,几次试图将樱井雄带走,但樱井雄还是执拗地流了下来。 梁常斌还有正事,呆了一会儿呆不住了,只好打着哈哈告辞。 “邵老先生。”樱井雄朝邵父笑道,“我有一些私事想和邵先生单独说,我可以带他到那边坐坐吗?” 邵父不想离开,但又不能在台面上和他起矛盾,于是转头看向邵衍。 邵衍手上的酒杯碰了一口就没再碰了,大概是不喜欢香槟的味道,对上父亲略带担心的眼神,他什么都没说,搁下酒杯朝樱井雄勾了勾手指,然后转头就走。 他动作太利落迅速,让原本以为对方会避着自己走的樱井雄都愣住了,等到回过神来邵衍已经走远了。 宴会场的两边有供人休息的位置,都是僻静幽暗的小隔间,或厚重或轻灵的裙摆飘荡在休息处周围,樱井雄拨开人群找到邵衍的时候,对方已经拿了份鲜果冰淇淋吃起来了。 樱井雄的眼神冷了下来,作为樱井家的家主和伊晃集团的负责人,他早已经习惯了做一个权威。可不知道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每当对上姿态更为强势的邵衍,他说一不二的气势就总是会被稳稳当当地压下一截。 这种感觉,很不好! 冰激凌是绵密的奶冰上撒了很多鲜果粒,味道没什么特别,邵衍一边吃一边怀念起前段时间自己做的那个味道。里昂教了他好多种西点的做法,冰淇淋是长塔餐厅的口味,用奶油和牛奶鸡蛋纯手工做的,喜欢的话可以加入干果碎粒。因为工序特殊,那种冰激凌的保质期只有短短五天,五天内吃不完就必须丢掉,储存起来也很麻烦麻烦,连冰箱的温度都有讲究,稍不注意就会结冰影响口感。然而一旦感受过那种稠厚绵密层层叠叠的奶香在口中烟花般迸开美好滋味,所有的麻烦就会立即变得不值一提,美好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呢? 至于保质期的问题……根本无须担心,不论做多少也没见哪一次冰激凌有剩下来的,家里连男人们都爱死了这个口味。邵衍带几个徒弟一次搞一大堆,留下自己吃的分量之后其余的全都送去御门席,要不了半餐饭的时间就会被热爱甜点的客人们抢得干干净净。 口中嚼着水果,他听到樱井雄靠近时沉重的脚步,猛然一晃身子,拍开了对方袭向自己肩头的手。 原本想要有气势地按住邵衍肩膀的樱井雄被拍了个趔趄,整个人差点被糊到休息处用于隔断小空间的藤蔓篱笆上。 被人搀扶站稳,樱井雄捂住自己被拍的小臂转过头惊愕地盯着邵衍。 痛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在皮肉中张狂乱窜,令他眉头抽跳,卷起衣袖,一切正常,甚至连红肿都看不到。 他相信上一次不是巧合了! 又惊又惧地盯紧邵衍,他越发摸不清这个年轻人的底细。凭借轻轻一拍或者不起眼的小工具做到这个程度——邵衍的力气真的是人类!? 邵衍放下冰激凌杯子,抽了张纸巾擦擦嘴,下巴朝自己对面的座位努了努,看不到一点不好意思,不咸不淡道:“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 樱井雄是真的一点不敢掉以轻心了,邵衍的种种举动显然是没打算给他留一点面子的,把人惹怒之后被暴打一顿的爱好樱井雄可没有。 胸口仿佛又在隐隐作痛,隔着桌子拉远了椅子樱井雄才安心了一些,他盯紧了邵衍的一举一动,谨慎地切入主题:“邵先生,我不追究你上一次的失礼,但是你手上的樱狩洞天式确实是我樱井家世代相传的刀法,我希望你诚实地告诉我,你究竟是从那里学到这种刀法的。” 邵衍扫了一眼旁边战战兢兢的女翻译,已经快被不懂见好就收的樱井雄烦的气死了。 “邵先生!” 邵衍一字一顿清晰深刻地回答:“我,的,刀,法,跟,你,没,关,系。” “请不要说玩笑话了。”樱井雄生硬地笑了起来,“樱狩洞天式虽然是我樱井家的绝学,但邵先生既然已经掌握了,我就不会再追究您窃学的责任。也希望邵先生也能退一步,看在厨道精神上将樱井家的东西物归原主。” 窃学?邵衍有点想打他,余光瞥到周围到处都是的人,想了想还是压下了心头这股冲动。 樱井雄听他不回答,嘴角僵硬地扯了一下:“不瞒邵先生,来之前我已经对邵先生的师承做了些研究。如果邵先生执意不愿透露,那么不放听一下我的猜测。” 邵衍朝嘴里舀了一块西瓜。 樱井雄被他漫不关心的态度噎了一下,艰难地继续了下去:“邵先生的刀法,跟邵家已经过世的前任家主留下的那本菜谱,应该有些关系吧?” 邵衍嗤笑一声。 “……我可以理解邵先生您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的心态。但樱井家从第一辈先祖开始就潜心钻研厨艺,传承到我这一辈已经将近四百年,比起邵先生家短短二百年的历史要悠远得多,也希望邵先生能理解我不愿意家传文化流失海外的心情。” 邵衍快被他的理直气壮给逗笑了,靠在椅子上语气温和地问他:“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用的刀法,实际上是你们家创造出来的?” 樱井雄没有说话,但表情严肃,显然对他的这个结论相当认同。 “真是长了见识了。”邵衍朝他轻佻地抬了抬下巴,轻笑道:“你说的那么有理有据,不妨耍一套刀给我看看?” 樱井脸上的表情顿时绷不住了,他要是能学会这个刀法,何至于现在来跟邵衍纠缠?他薄怒地皱起眉头低喝道:“邵先生,希望您不要无理取闹!” “我还想让你别再胡搅蛮缠呢,你听吗?”邵衍抬手把冰激凌杯搁在桌上,盯着樱井雄慢悠悠地说,“神、经、病。” 樱井雄瞪大双眼,分辨清他说了什么,一掌就拍在了桌面上:“邵先生!” 休息座周围的人被这动静吸引地看了过来,见邵衍满派温良,樱井雄却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一时都有些惊讶,纷纷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邵衍耳聪目明,听到四下的窃窃私语,表情越发沉静,嘴唇微启,用只有樱井雄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欺世盗名,狼贪鼠窃,也敢把眼睛盯在我的东西上,简直厚颜无耻极了。” 樱井雄哪里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脸上立刻挂不住,刷的站了起来:“邵先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哎哟,那边怎么了?” “那个不是樱井雄吗?他在跟随说话?” “这不是邵衍吗?御门席那个邵衍啊!” “他俩怎么吵起来了?” “啧!没听过御门席和伊晃餐厅那点事儿?你不是S市的吧?” “同行冤家啊,御门席开起来之后伊晃那个子公司彻底黄了,现在在古梅评级上又被压一头,上次在B市那个美食大赛上又起矛盾……樱井雄肯定恨死邵家人了。” “在这种场合吵,樱井雄也太不讲究了。” 宴会的负责人被这边的喧闹吸引过来,刚挤出人群,就听到邵衍青年人清亮中略带沙哑的声音:“你要怎么给我吃罚酒?”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看气氛已经变得剑拔弩张,他们赶忙上来帮忙劝和,得到了邵衍一个略带抱歉的微笑,心中的天平立马出现了偏移。 本来就是嘛,镇定清俊的青年和剑拔弩张的中年人对上,怎么看都是年轻人要吃亏好不好。樱井雄年纪大了邵衍一轮多,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敬酒不吃吃罚酒”这种话看起来实在是太咄咄逼人了一点。 邵父也挤进了人群,第一时间挡在了邵衍面前,皱着眉头盯住仍旧满脸怒容的樱井雄,厉声喝问:“樱井先生说有事情要和犬子单独说,指的就是这个吗?你给他吃了什么敬酒,又想让他吃什么罚酒,不妨把话摊开来讲清楚,不要为难小孩子!” 邵父此言一出,周围的议论声立马就变得嘈杂了许多,被邵父话里的意思一引导,想到什么地方的人都有。 两家人好歹被后来的梁常斌给拉开了,他面子大,随口说了几句话周围看热闹的人便轰然散开。望着被人连哄带拖拉走的樱井雄的背影,梁常斌心中也有了那么点不满,转头见邵衍仍旧一副镇定冷清的模样,抬手安抚地拍了拍他胳膊:“樱井雄是R国人,思想跟我们有点不一样,你就当做被狗吠了一顿,别跟他一般计较。” 邵衍回想着刚才樱井雄说“窃学”时的姿态和神情,面上微微一笑:“我没事。” “这孩子真懂事啊。”看多了不争馒头争口气的热血青年,难得碰到这样一个识大体的,梁常斌简直欣赏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能连声羡慕邵父好福气。 樱井雄听不懂太快太乱的C国话,但再傻也知道那些目光躲躲闪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客人们是在谈论自己的八卦。他不擅长和人接触,又厌恶自己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谈,索性连宴会都不想再呆了,又留了一会儿,带着自己的翻译兼怒气冲冲地离开。 难得这样好时机的宴会被搅黄,丢了那么大的脸还被羞辱一番,坐进车里的樱井雄扯开领带火大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三两下扯开领带训斥翻译:“你是木头吗?!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刚才梁桑问我为什么发怒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 翻译冤枉极了。邵衍说话太小声,因为中气足的关系樱井雄听清楚了,可站在几步开外的他却一点动静都没能抓到。连他都觉得樱井雄这个气生的莫名其妙的,被大骂一顿后心里也有些不爽,看在工资的份上好歹没有出声回嘴, 樱井雄大骂了他一通,心中终于纾解了一些,目光在空旷漆黑的停车场里扫了一圈,这才开口吩咐:“开车吧。” 翻译在心中撇了撇嘴,车开出停车场,还在广场的小径里徘徊,快要开到刚才宴会那栋大楼的时候,车轮忽然趔趄了一下,隐约能听到前方车前盖的方向传来了一记轻微的撞击声。 不会撞到什么东西了吧? 司机吓了一跳,跟樱井雄说了一声,赶忙下车上前查看。 蠢货! 樱井雄在心中怒斥了一句,双手环胸靠在后座上又气的差点翻白眼,猛然听到旁边一声异动,车门忽然被打开了。 邵衍夹着风挤了进来,动作轻灵的像鬼,在樱井雄还没能反应过来的当口一巴掌甩了过去。 “窃学?嗯?” 樱井雄被打懵了,除了傻傻看邵衍之外,连呼救给忘记了。他被邵衍抓着头发强制抬起头对视,眼中倒映着邵衍嘲讽刻薄的笑容,肚子上又挨了一拳。邵衍刻意压低了嗓音的警告轻缓又沙哑,一边说话,还一边威胁地伸手轻拍樱井雄的侧脸:“以后识相点,就别来烦我,你家的樱啊花啊的我不感兴趣,我的刀法,也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再有下次,你自求多福。” 司机趴在地上朝车底扫了一圈,起来后才发现地上躺着一块不小的石头,前头的车牌都被砸凹出了一个弧度不小的缺痕。 “毛病啊?!无缘无故乱丢石头!”周围安静的没一点人声,他原地转了一圈,没看到可以放监控的设备,只能自认倒霉地唾了一口,重重把石头丢到了一边的绿化带里。 上车之后,目光扫到后座,司机愣了一下。 樱井雄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歪在车壁上,目光怔愣地盯着另一边空荡荡的车座。他一手扶着车背一手捂着脸,眼中写满了惊吓,整个人就像是被定格了一般一动不动。 “……”情况有些诡异,司机后背发毛地缩了缩,视线紧盯在樱井雄身上,试探喊了一声,“樱井先生?” 樱井雄转过头来看他,脸惨白惨白的,看着吓人的很。 司机已经想跑了,手扶在车门把手上轻轻地用力拉动,咽了口唾沫:“樱井先生……你怎么了?” “……怎么了?”樱井雄眨了眨眼睛,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尾,好像忽然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表情一点一点从木讷变得凶狠狰狞—— ——“混蛋!!!混蛋!!!疯子!!!!我要杀了你!!!!” 妈呀!!!! QAQ司机吓得尿都快崩出来了,下一秒迅速打开车门一边嚎叫一边奔跑了出去——鬼啊!!!樱井雄这是疯了还是被鬼附身了?!刚才在聚会上就表现的古里古怪,怪不得会无缘无故和邵衍吵起来,这个人脑筋不正常了!!!!要杀人的啊!!! 樱井雄暴怒着拍打车里一切能拿到的东西,对着前座的椅背拳打脚踢,抓住一个抱枕疯狂撕扯起来。 疼痛的腹部和脸颊彰告他不久之前自己受到了怎样的践踏和侮辱,但除了汹涌的愤怒和仇恨之外,樱井雄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了难以撼动的惊恐。 邵衍就像鬼一样钻进车来,殴打他一顿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一切都不是幻觉,那句自求多福,究竟代表着什么? 司机甚至一点都没有发现到车里的异动,短短的几十秒钟在樱井雄过来比度日如年更加漫长,他像是在经受一场*和精神双重堆加的淬炼,神经被牵扯到崩于一线,随时都有可能溃断。 不!他已经溃断了!! 这一切就像是噩梦!!!!! 樱井雄缓慢地恢复了理智,喘着粗气,愣愣地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他捂着自己疼痛却一点都没有淤肿迹象的脸颊,手掌颤抖了片刻,压下心头的胆寒,低声道:“开车。” 没人回答。 樱井雄皱着眉抬起头开看向驾驶座。 灯开着,钥匙孤零零插在上面,哪里还能看见司机的身影? 咦?人呢?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司机已经屁滚尿流地跑开几里路了。 ***** 邵衍回来,仍旧是衣着整洁,取了一只盛着酒的小酒杯,只充门面,兵不喝。 邵父余怒还未消,在心中重重的记了樱井雄一笔,略带疼惜地上前揽住儿子:“透好气了?” 邵衍靠在他身上挂了一下,周围都是人,很快又站直了身体,声音里有着愉悦:“我没事,你别瞎担心了。” “那个樱井雄太不是东西,以大欺小,厚颜无耻。以后他再说跟你单独说话这种要求,一句都别搭理。”邵父一边说着,又心有余悸地摸摸儿子脑袋,“今天人多,他估计也不敢做的太过分。你可别逞强,看看自己这个小身板,樱井雄那么胖,万一哪天发神经了上来打你,你小子要吃亏的知不知道?” 邵衍勾着嘴角并不回答,邵父絮絮叨叨了半天,简直把樱井雄说成了洪水猛兽一般的角色,讲着讲着自己都害怕起来了,又仔细叮嘱邵衍:“以后出门还是随身带着保镖吧,和人起冲突也有底气一点。樱井雄以后要是想欺负你,直接让保镖揍他。” 顿了顿,他心痛地摸了摸儿子瘦削的脸蛋:“在外头要学着嚣张一点,家里现在不是从前那种情况了,得罪人也没什么。碰上这种事情别害怕知道吗?” 邵衍笑眯眯地点头,一副无害的模样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邵父:“【欣慰】【担忧】儿子太软了在外头被欺负怎么办?” 邵衍:“我不怕,我打他。” ☆、第八十章 邵衍过后便一直琢磨樱井雄从前说的话,菜谱的事情他已经不是头一次听说了。刚开始从廖河东那儿,然后是里昂那儿,现在连樱井雄都知道了。原本没将这个传闻放在心上过的邵衍心中隐约也觉察出了有些不对劲。 外界对于御门席和邵衍各种各样神乎其神的传闻八卦从来就没有少过,邵衍自己就不知道听说过多少种版本了。其中大部分都是无聊的网络群众自己编造出来找存在感的,许多人也就是看个热闹点个赞,谁也不会朝心里去。 通常来说一个新的狗血八卦从出生到死亡当中经历的时间并不长,且循序渐进,初期活像养育人类襁褓中娇柔脆弱的的婴儿那样。等到之后碰上了契机,便会进入势不可挡的迅猛生长期,一直生长到它步入老年之前,传播速度会逐渐变慢,影响力也开始趋向疲软,最终过气、失去话题热度,被人抛到脑后或者深埋在记忆中,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从邵父打算并试图让邵衍接手家里的生意后,严岱川有空时便时常会给邵衍这一类问题。他手下有娱乐公司,娱乐公司里的明星们吃的就是话题这口饭,高向影视常年和不知道多少水军炒作公司有合作,严岱川对这里头的门道比起一般商人还要了如指掌。 按照严岱川话里的那些常理来分析,菜谱继承这件事情的传播范围明显是不合理的。 大概是被他那一通威胁给吓住了,直至邵家父子离开S市,樱井雄再也没有亲自或者委托人来和邵衍接触。 邵衍的归来对家人来说代表着什么?源源不绝的美食和美酒,邵妈妈纤细心灵的一大慰藉,以及…… 李玉珂翻了个白眼,桃姐挂断电话后告诉她严岱川打来电话说今天他恰好也出差回来。 我生这个儿子到底有什么用?李玉珂不仅扪心自问,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怎么就碰不上邵衍这种完全不逊色女儿的贴心小棉袄,摊上严岱川这么个兔崽子呢? 严岱川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在自家父母面前完全不遮掩了! 他胆儿大的有点脱离控制,前段时间在家里干脆就搬到邵衍房间里去睡了。家里房子太大,院子和院子中间甚至隔着小巷,严岱川每天晚上去睡觉早上天不亮就去上班,没有撞上过家里人,但家里帮工的人是有眼睛的啊! 当然他们寻常也不会随便多嘴,这事儿也是李玉珂有天看他回去的方向不对劲后问桃姐问出来的,当时她一听那叫一个了不得,脑袋里头一个念头就是千万不能让自家妹妹妹夫多想。 她从那时候开始试图和严岱川谈话,可这小子现在四两拨千斤本事实在太大,李玉珂压根找不到机会单独和他谈话。严岱川在家里时从不私自行动,李玉珂顾忌很多人,自家妹妹和妹夫……以及邵衍,她不太想在自家外甥面前表现出自己歇斯底里的一面。严岱川摸透了自家母亲的性格,李玉珂就拿他完全没了办法。 近段时间来这两个孩子的发展实在是让她感到很发愁。 邵衍惯来爱粘人,跟亲近人呆在一起时就像猫一样懒,李玉珂有幸被划分在自己人的行列里,有时候被邵衍圈着靠一下肩膀或者埋埋头,说实话心里还是挺享受的。 但邵衍最近黏别人的次数开始慢慢减少了,大部分时间都跟严岱川呆在一起,两个人形影不离的,姿态也变得越来越亲昵,严岱川时常会抬手摸摸他脸蛋下巴或者头发,互动开始趋向双方…… 种种变化,都让心思缜密的李玉珂嗅到了不好的信号。 但在家里她一个帮手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严颐虽然也知道严岱川的性取向,但该对抗的从前已经对抗过了,骨子里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他不想再搀和到儿子的感情里去。而且在他看来,严岱川身边的人不是邵衍也会是其他男孩子,跟那些不明底细乱七八糟的对象比起来,邵衍这个选择……实在是不能更稳妥了。他从前在底层摸爬滚打,对这个圈子肯定是有所了解的,里头那种乱象根本寻常人根本无法想象。严颐完全无法接受某一天自家儿子牵回来一个曾经有过*史的男朋友,跟他们说要和这种人过一辈子的画面。 邵家说白了只是李玉珂的娘家,且从他和老婆结婚之后几十年都没有来往接触过,感情有多深,最多也就是那样。严岱川现在翅膀硬了,想改变扭转他根本不可能,让严颐在明确了自家后继无人的前提下再去提邵家琢磨和操心? 李玉珂靠不上丈夫,还常常要被策反,再想到自己心大的妹妹妹婿一家……谁知道她心里的苦? 邵母怀孕之后她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妹妹身体不好,要是因为受了这个刺激出现什么无法预计的情感波动,那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她就是千古罪人!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饭的场面从御门樽开业之后就越来越少见到了,每一个团圆的日子都值得珍惜,尤其这还是邵衍亲自下厨准备的饭菜。 家里的饭菜当然做的不会像御门席里一样精细讲究,都是寻常可见的家常小菜,从邵衍手中出来也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新味道。邵母盯着一盘锅包肉吃个没完,里脊外包裹的面衣被炸到酥脆金黄,一口咬下去裹着汁水还能听到浅浅的脆裂声。面皮当中的肉滑软多汁,外脆里嫩,尤其糖醋的酱汁调的好,裹上芡之后整道菜的滋味都升华到了另一个层面,让怀孕后越来越嗜酸甜的邵母毫无抵抗之力。 邵母现在已经显怀,前期却不像普通孕妇那样对荤腥一点沾不得,胃口反倒比从前还大,邵父看她吃得开心,自己动了两口之后就专注起为老婆夹菜了。 他说起这次在S市出差之后的收获——认识了一群日后用得上的朋友,谈妥了几个有关御门席的小合作,顺带帮严岱川留意了一下机会,带回了C省几块地的好消息。 比起自家的生意,严岱川倒是更加关心御门樽的问题。之前扩大生产的事情他本来也想出力帮点忙的,但邵父说御门樽的生意已经上了正轨,许多工作也要自己学着上手,最后还是没劳动他的大驾。人类的潜能显然是无穷,没了严岱川,邵家父子前期吃了点苦头,后面的工作也完成的挺好。 对市场的试探初步获得回应,新的原材料供应区足足有最开始三倍那么大,厂区的扩增也初步完成,工人的常规知识培训接近尾声,机器到位之后,就能投入生产。 御门樽的生意开始趋于平稳,营业额肯定是不会像开店初期疯狂抢购时那么漂亮,但对于一个新出现的酒水品牌来说,也算是一个相当不可思议的数字了。席上说到高兴的地方,邵父还特地开了一瓶猕猴桃酒,这是头批酿造出来的,现在已经卖断货了,价格比刚上市时炒高了百分之四十不止。 喝到微醺,他话就多了起来,到后面找不到话题,又把自己和邵衍在S市和樱井雄起矛盾的事情拿出来说。 邵父皱着脸一副相当嫌弃的表情:“以大欺小,你们没看到他那个样。这人跟御门席已经好几次过不去了,上回在B市的时候也大闹过一场。衍衍,咱们这个亏不能白吃了。等到以后又机会,爸肯定连本带利让那个樱井雄全部还回来!” 邵衍哄了他两句,各自洗漱回屋,李玉珂看着严岱川迅速跟上邵衍的动作,眼中跳动着两分担忧。 听到樱井雄那件事情后严岱川的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许多,在饭桌上他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回屋里后,逮到机会他便开始发问。 邵衍有问必答,一边慢悠悠找睡衣洗澡,湿漉漉裹着浴袍出来之后他迎面撞上站在浴室门外的严岱川,恰听他问:“所以樱井雄是在为那套刀法纠缠你?你的刀法是从哪里来的?” 邵衍脚步一顿,抬起头来扫他两眼,随手把还在擦头的湿毛巾丢到旁边啧了一声:“你还真是没完了,啰嗦整个晚上,都在唠叨樱井雄那点事。” 他眉头微皱,表情有点不耐烦地微仰着下巴,洗过澡之后被水蒸气熏成粉色的通透肌肤表面还泛着蒙蒙的水光。邵衍的脖颈细长,喉结小巧精致,因为偏瘦,仰头时颈骨凸出的骨节每一寸都写满了清秀的性|感。 湿漉漉的头发支楞在脑袋上,鬓角还有水流淌而过的痕迹,逐渐向下,划过锁骨,隐没进浴袍宽大的衣领当中。 严岱川几乎看呆,眨了眨眼睛,目光从邵衍胸膛隐现的肌肉线条上收回,带着几分茫然眨眨眼看他的脸,也忘记自己要问什么问题了。 邵衍见他安静,满意地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抬手解开自己浴袍的系带,揽着严岱川的脖子吻了上去。 床被特别加固过,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摇出什么声音。刚刚洗完澡之后又出了满身大汗,邵衍餍足地趴在枕头上,感受到严岱川在他脊背上缓缓落下的亲吻。 被舔到喜欢的地方,他咬着枕头小声哼哼了起来。 严岱川轻轻地啃着他的肩膀,手指搅动,感受到他微微发颤的身体,心下一片满足:“喜欢?” “……用力点。” 如他期愿用力了一些,邵衍的眼神都快化成水了,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只剩下只剩下抽搐的力气。 他在这方面的反应就是如此令人喜闻乐见的直白,几天没见的两个人酣畅淋漓地满足了一番,邵衍浑身绷紧的肌肉松懈下来后开始似有若无地痉挛,累极了反倒睡不着,便趴在严岱川身上小声说私房话。 两个男人的私房话自然和三姑六婆差的有点远,严岱川缓慢替邵衍按摩腰部,也忘了邵衍洗好澡之后自己要问的问题,听邵衍分析起那个人尽皆知到有些古怪的有关邵家菜谱的传闻,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这个八卦偏偏又实在找不出对邵衍会有的影响,听信的人顶多感叹一句邵衍这年轻人天分真好啊比他爷爷还强,还会有什么呢? 如果说这是有人无聊传着玩儿的倒是还能解释,但有心人?他图什么? “这事儿你别管了,安心和你爸弄御门樽,我来查。”严岱川的目光深远,手上按完了邵衍的腰,流连到弹性十足的后臀,又忍不住覆上去捏了两把。 邵衍被捏的浑身又热起来了,抬腰撞了下他的小腹,转过头时目光中像含了钩子。 严岱川眨了眨眼,心说自己怎么就那么手贱,转头看了下床头柜的电子钟,迟疑地提醒:“两点半了……” “再一次。”邵衍一把推开他,被窝里磨磨蹭蹭坐到了他的腰上,鼓励地亲了严岱川的下巴一口,“最多半个小时,再一次就睡。套呢?” “……”严岱川,“……我去拿QAQ” ******* 严岱川拖着快要被榨干的身体替邵衍查这股谣言的来源,别说,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各种消息仔细一留意就能看出里头的不对劲。 这些之前从未放在心上过的小道消息来源都有那么点不清不白,各种有心人隐藏在这场喧嚣大戏的帷幕之后,除了某些一看就天方夜谭的民间爆料,如同菜谱传人这种消息一般不知从何而起的“内部传闻”随便搜搜就能找到一大箩筐。 这个消息很特别,不同于普通八卦由外朝内渗透的特性,一开始就是在和御门席息息相关的美食界里流传的。等到各大餐饮行业的人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嚼到滚瓜烂熟了,这才慢慢为外界所知。 最奇怪之处在于,很多人对这个传闻抱的并非是一笑而过的态度,扩散消息的人大多相信了这一无稽之谈,且对此深信不疑。 这大约就是餐饮行业和普通行业的不同之处,这一行里师承制度极其严谨,自有一番体系。各个美食世家流传下稀有菜谱的事例并不少见,且靠着某个独门秘方称霸一方菜系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的。邵家留下家传菜谱这件事情符合他们的逻辑,且是最能够解释御门席为什么会平地而起的合理解释之一。 ……其实就是一群食古不化的神经病。 消息已经传播了那么久,想追查来源不是一件简单事情,严岱川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突破,就只能从这个谣言的受益人当中一一排查。 可又有谁能从这种乱七八糟的八卦中找到利益?严岱川实在是看不懂了。 御门席现在在台面上是没什么对手的,邵家现在背后各方纠杂的势力就让许多眼红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但哪怕是他们敢挑事端,把邵衍的手艺硬拗到邵家的菜谱上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呢?分明是不可能有的。 从前的对手们早已经被远远甩开,邵氏集团现在干脆连掌门人都换了,董事长廖河东一反从前邵玉帛的作风,对邵衍一家极尽讨好,台面上也表现的很亲热,当然也不可能…… 等等。 邵氏集团的掌门人换了,那从前的一把手邵玉帛现在在做什么? 对邵衍的这个奇葩叔叔严岱川一开始印象就相当差,邵氏集团之前在他的带领下实施的一应对御门席的打压决策简直就跟追着人狂咬的疯狗没什么两样。现在他斗败了,下场了,没音讯了,难不成就会这样甘愿平淡地沉寂下去? 仿佛从一堆乱线中抓到了一端头绪,严岱川让人密切地注意着邵玉帛的动静。 邵玉帛之前脑出血进了医院,出来之后身体就落下了残缺,听说嘴也歪了腿也瘸了,至此就仿佛神隐一般不再出现在外界的视野当中。 他呆在家里养伤、复建,有时候会去医院,和老婆孩子的关系开始疏远。老宅里几个月之前发生了一场让邵家佣人们都不敢过多谈论的争吵,邵文清从那场争吵后就搬离了老宅去外面单独住了。 邵玉帛在经济上是不用发愁的,哪怕不做邵氏集团的董事长,他手头那大额的股份也是不断来财的摇钱树。严岱川开始查到的消息就是这些,一度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神经太过紧张了,才会怀疑这样一个明显不太可能有能力兴风作浪的对象身上。但直至他快要失去追查邵玉帛的兴趣之前,长久的盯梢还是为他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一直跟在邵玉帛身边的左右手,最近和一家宣传公司开始了密切的来往。 宣传公司这一行业,除了推广和炒作话题热度之外,有能力些的在司法和媒体上也有着自己的关系网。邵玉帛接触的恰好就是这一类型的存在,当然,这样的公司收费通常是相当高昂的。公司经营地点不在A市,邵玉帛好几次专门和助理乘机飞往另外一个省份,拖着行动不便的身体,一点看不出平常在家里安心养歇的状态。 按理说他现在不应该有什么工作需要如此拼命的了。 这类水军公司口风都很严,办理客户委托事宜的工作团队都有着极高的职业素养,轻易不会朝外界透露一个多余的字。 邵玉帛和这样的公司合作,原本是非常安全的。 但不巧在于碰到了严岱川,高向影视在相关行业中合作者无数,他挑上的这一家,恰恰好就是王非木能卖得出面子的。 邵玉帛找上王非木,那边一听说有人对邵衍动了歪脑筋顿时嗷嗷一通叫,撂下电话后没三个钟头,邵玉帛和对方公司洽谈的合作事宜就已经被整理成书面形式发到了邮箱里。 骤雨忽歇,擂鼓初停。 看到文档里内容的一瞬间,像是眼前笼罩的一层破朔迷离的雾气散开了,严岱川的逻辑整个清明起来。 ****** “呵。”邵衍听到严岱川的汇报时忍不住讽笑一声,“他还真是不安分。” 邵玉帛在安排造势邵衍和邵家菜谱之间的联系,将御门席和邵老爷子那本传闻当中的菜谱紧紧捆绑在一起,和宣传公司的计划是,后期利用各大城市网络和纸媒这几个渠道逐步营造出邵玉帛小白菜的形象。下一步就开始引导公众猜测邵衍菜谱来源不正当,毕竟按照邵老爷子从前三句话不离自家家传菜谱的作风,选定菜谱继承人的事情不可能做的如此低调才对。 邵衍和邵玉帛从头到尾没接触过几次,多少看出了邵玉帛这人重利的性格,但没想到这人的脑子会这么不够用。菜谱这事儿的莫须有邵衍再清楚不过,御门席现在的声势连邵氏集团都莫敢争锋,邵玉帛一个连董事长位置都坐不稳的人居然敢主动上前来挑衅,嫌弃之前的名声还落的不够坏吗? 严岱川听出他不以为然,忍不住无奈地劝告:“你别太不当一回事,这人就跟水蛭一样,虽然不能把你怎么样,但贴上来吸你一大口血,对你多少是有点损伤的。更何况他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你,我猜他是想用你来给他造势,踩着你和廖河东他们重新□□。” 三五不时被这样的麻烦事找上一回,邵衍早已经厌倦了。邵玉帛这人不是省油的灯,被打击了那么多次也没见安分下一点,邵衍真心是不想忍他了。 看着那一册打印出来的炒作流程中逐步被塑造的软弱可怜的邵玉帛的形象,深知自家爸妈在邵家分家的那场风波里受到了多大伤害的邵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放下册子后,只说了一句话:“想办法弄死他。” 严岱川咂了咂舌,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嘴唇,覆在上头喃喃道:“好狠毒的人啊。” 邵衍掐了他的腰一把。 “用不着这样。”严岱川也就是说着玩的,抱住邵衍让他坐在自己身上,口中道,“弄死他麻烦会很大,我会找别的办法,让他以后没法再兴风作浪的。” ***** 邵玉帛是会轻易认输的人嘛?他隐忍几十年,在父亲面前装乖讨巧假作无害,一朝翻身将能力远超自己的大哥彻底踢出家门,成功坐上了原本与他无缘的邵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于人于己,都是极其坚韧并有耐心的。 大哥一家现在的发展他已经不去关注了,看多了心里会堵得慌,好像从前追求的让他沾沾自喜的一切都变成了笑话,那种失落后出现的自我质疑让他老的飞快。 到最后邵氏集团的位置也没坐稳当,邵玉帛拖着自己沉重的腿日复一日复建的时候不是不后悔的。早知道大哥一家能有今天,他当初肯定不会把家分的那么绝。想到当初自己跟鬼迷了心窍似的成天和御门席过不去的种种决策,邵玉帛又恨又羞耻。赢了也就赢了,居然还能输到如此一败涂地。 他才五十不到,人生也只走过一半,正是最意气风发充满自信的年纪。他本该像所有成功人士那样呼朋唤友,每日球约酒邀不断,可偏偏现在却提前开始了养老的生活,和护工保姆们一起吃饱了就睡。 邵玉帛不想像养老一样等死,他只能主动去争取。现在的他不会再有什么和御门席一较高下的念头了,他只有最卑弱不过的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到邵氏集团继续掌权,坐上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这是他应得的!拿回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至于在他达到目的过程中大哥一家会受到什么影响……御门席已经经营的那么好了不是吗?邵衍在美食界各种荣誉加身,难不成还缺却这点不疼不痒的鼓励和夸奖? 作者有话要说:进度算好啦~这篇文下个月之内会完结,感谢大大们一路的支持! ☆、第八十一章 邵文清放学路上接到母亲的电话,廖和英在那头和儿子哭诉丈夫连续好多天的神经质举动。 “谁知道他在书房里谈什么啊?我看朱士林他们来了,就上去让他们下来吃饭,你爸他直接让我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婆放在眼里……” 母亲尖锐的啼哭声让邵文清忍不住眉头微皱。父亲出院之后性格大变,尤其从邵氏集团的管理层位置上退下来之后,简直暴躁易怒到了极点,轻易一点小刺激都能让他大发雷霆。家里遭逢大变,邵文清也比从前懂事了许多,因为医生说不能让邵玉帛情绪激动,所以家里出什么小摩擦邵文清通常都会首先退步。 但最近一段时间,连他都开始无法忍受了。 家里有一个负能量爆棚又心比天高的父亲真的会把全家都搅合到鸡犬不宁,邵玉帛就像是一只自负的刺猬,扎伤一切关怀靠近的人。邵文清觉得他一定是着魔了,每天不厌其烦地搜索有关邵衍一家的消息,连电视上的相关新闻播报都反反复复地看。家里的佣人之前还听邵文清母子的话每天仔细筛选掉报纸里有关邵衍一家人的消息,被邵玉帛发现之后一通大骂,当场辞退。 家里再没人敢帮着忤逆男主人,邵文清成天被父亲拉着灌输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抢回邵氏的理论,只觉得身心俱疲,无力招架。 他实在是想不通,父亲已经这样了,说话都口齿不清了,怎么还是如此不肯服输? 邵文清到底是年轻人,被念得多了觉得不耐烦,就开始反劝邵玉帛先养好身体再想这些身外之物。哪知道邵玉帛一听他的劝慰顿时就气得怒发冲冠,痛骂他没斗志不是自己的种,又摔杯子又砸椅子的,还把邵衍给拎出来和邵文清比。邵文清的自尊心一下子就收不住了,他在学校里天天听各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话,回到家居然也找不到清净!于是和自家父亲恶语相向,也以牙还牙地拿自家大伯的成就和父亲比,把邵玉帛气得出气比进气多,差点就躺地上起不来了。 邵文清也是动了真火,父亲恢复之后就毅然决然地从那个不得安宁的家里搬了出来。他不缺钱,买到合适的安身之所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离开了老宅那个宽敞却压抑的环境,他整个人就像是重生一样解脱了。 “妈,爸最近的状态很不对。”他打断母亲的诉苦,忍不住劝道,“你要不然搬过来和我住吧,何苦在家里受委屈呢?” 廖和英一听这话哭声就顿了,沉默许久之后才哑着嗓子笑道:“不要胡说八道了……” “不是胡说八道。”邵文清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远处厚厚的遮住太阳的云层上,眼神透出些怅惘,“爸一点也不需要我们,搬出来吧,大家都过得轻松一些。” 车疾驰在公路上,进入市中心,周围的人流变得多了起来,四处都是林立着的高楼。 邵文清看到前面排的看不到头的亮起红灯的车尾,狠狠按了两下喇叭,烦躁地靠在椅背上,余光扫到了什么,迅速转过头去。 旁边是A市的地标性建筑物天府大厦,全A市最奢华气派的商场,邵文清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将这里看做圣地一般的来处,他近来却开始鲜少踏足了。 原因……大概是害怕触景伤情? 天府大厦前头的广场排了好长好长的队伍,队伍尽头草草搭了一个活动台。广场离马路不远,眯着眼睛,邵文清看到活动台上穿着御门席厨师衣袍的年轻人正在分粥。排队的人都是等着领粥的,许多人捧着小碗不等散开就站在施粥台周围迫不及待地喝起来,场面一时无比热闹。风夹带着热粥浓郁甜蜜的香气钻进鼻腔,邵文清先是困惑不解,随后才意识过来,今天是腊八节。 怪不得场面如此火爆,腊八节,御门席又开始分粥了。 御门席去年腊八在S市分粥的盛况邵文清在A市都有所耳闻,那些拿到粥的食客们口口相传,简直把自己喝到的一碗粥形容成了天下难寻的珍馐。邵文清不明白,不就是一碗粥吗? 路上堵的厉害,开到下一个小道口,他拐进去把车停在了广场旁边。 A市这样的内陆城市冬天湿冷湿冷的,邵文清紧了下外套的衣领,下车后抬头看向天府大厦,大楼侧面张贴着御门席子公司御门樽酒庄开业的巨大宣传海报。海报里三种相似又不相同的酒瓶错立着,背景庄重古朴,御门樽三个字跃然纸上,字迹放肆潇洒,一看就是邵衍的手笔。 邵文清盯着字看了好久,长长的出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涌动的是什么情绪。他也排进了等待施粥的队伍里。 满身名牌握着豪车钥匙的他在队伍里并不十分显眼,不少来天府大厦购物的顾客们大概也来排个热闹,邵文清听前头两个穿着入时拎着奢侈品包的年轻女孩聊天—— ——“我们家不是老会员嘛,御门樽开业那天我爸就带我去了,我滴天,那个人多,后面买酒都靠抢的。” “哇,那你不是亲眼见过邵衍了?他长得帅不帅?” “帅肯定帅啊!你不知道,我当时跟我爸在内场等他们来,邵衍一进屋,天,整个屋子都亮起来的感觉。我爸后来还推我让我上去跟他搭话,邵衍就站在那,也不说话也不动地看了我一眼,我脚都软了,就是不敢上去。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怂!” 邵文清垂着眼忍不住露出微笑,忽然听到有人问他:“先生要吃甜还是吃咸?” 他一抬起头,没发现竟然轮到自己了,目光在粥棚调料桌大大小小的碗上扫过,赶忙回答:“咸,咸的。” 施粥的是个圆圆胖胖的小姑娘,穿着雪白的衣服帽子还戴口罩,就露出一双可爱灵动的眼睛,特活泼,说话都带着笑:“您真会选,御门席里咸味的粥菜都是衍少的徒弟们亲手做的呢。小心烫手,祝您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邵文清低低地回了一声,抬头一扫,之前说个不停的两个姑娘就这样拎着名品包靠着粥棚的柱子喝起来了。稠厚的粥泛着深深的酱紫色,香气浮动,带着热气叙叙扩散开。碗边的菜邵文清认得,是御门席非常红火的醋芹和泡萝卜条,还有几块黑褐色的猪油渣,这里头尤其是醋芹,许多人在店里等上一两天也未必能买到,用来配施粥……还真是大方。 稠厚的腊八粥涌入口中,谷类和豆类被熬煮到化开后融合的香气层层扩散在口腔里。整个身体在厚粥咽下去的一瞬间由内而外暖了起来,邵文清忍不住喟叹一声,香浓的粥味顺着他的鼻息把整个人缠绵地包裹了起来。 不大的一碗粥没几口就喝完了,邵文清整个人绷紧的神经此刻都被安抚地松弛了下来。他盯着空荡荡的粥碗上小小的御门席印章图样,许久之后,也不知道是朝谁轻轻说了一声:“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 B市的御门席前不久开业了,开业当天整层楼挤得水泄不通,场面堪称火爆。连许多媒体也调侃说一线城市近些年经济速度发展提升的厉害,虽然发声之后被民间一通讽骂,但也足以看出御门席的位置有多么供不应求了。 腊八按照惯例施了场粥,B市灰尘大,粥棚盖成了半封闭的,邵衍绕过广场上排的看不到尽头的队伍进了商场,一到后厨,就听到自家徒弟的声音鞭炮般噼里啪啦地响起。 田小田来抓他胳膊,一边将他朝屋里带一边道:“师父你可到了!王老爷子和高老爷子又来了,他们俩是把厨房安咱们这了吧?” “又乱提要求了?” “说要买你的茶。” “卖呗,价钱让他们自己看,肯定不能给太低。”邵衍围着围裙戴上口罩打开烤箱门,蒜香味扑鼻而来,他用一个大夹子直接将里头肥厚的烤肉排给钳了出来。 肉排油汪汪的,肥瘦相加,表面被均匀烤成了完美的微焦火候,还因为余热在朝外滋滋冒着肉汁。它躺在盘中的时候微微颤动了两下,之后便随着热气开始散发扑鼻的浓香,田小田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目光盯在了肉排上,被美食历练多年,此刻都有些难抵诱惑。 肉排的烤盘里四散着切成小粒的蒜,被肉汁浸润烘烤,纷纷成就为金黄色的袖珍美味,邵衍把它们三下五除二铲到了另一个大碗里,递给田小田的同时出声吩咐:“肉切厚片,这个淋在肉片上。” 田小田戴着口罩咽了下唾沫,忍住馋意道:“能分我一小块吗?” 邵衍诧异地看他,良久之后啧了一声:“出息!” 到底还是割下了一些用不上的边角给他。田小田蹲在自家师父脚边吃的都抬不起头——这是牛肉排,选的大概是肥肉和筋比较多的部位,非常有嚼劲。牛肉的肥肉部位经过烘烤,口味从肥腻转为焦香。肉排很厚,顶多也就烤了个七分熟,生部用火枪短暂掠烤,被锁在里头的汁水非常丰富,几乎每一下咀嚼都能迫出更深层的美味来。 满嘴都是肉和蒜粒的香,田小田吃的满足极了,之后伺候起鱼膏都带上了满满的爱意。邵衍的主要工作就是过来视察徒弟们的工作状况,看田小田火枪用的纯熟,动作轻柔如同浮风,金黄色的鱼膏被他稍经炙烤覆上了一层浅色的焦疤,浓重的鲜味立刻随着火焰的离开放肆起来。 这小子现在能挑点大梁了,学菜的速度越来越快,举一反三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这个鱼膏就是他自己的创新菜,用风干鱼籽酱成膏状,和切成蓉絮的松茸一起上桌,虽然创意只是普通,但味道着实是非常不错的。 田小田一边弄菜一边和自家师父闲谈,没心没肺地讲:“师父,前几天B市的渔捞酒楼又派人来挖我了,说让我做那边的主厨,给我多高多高的待遇。他家那个什么老板前几天还和邵董一块上过报纸呢,握手握的那叫一个亲热,转头就来挖墙脚,两面三刀的,你们可得小心点。” 邵衍瞥他一眼,道:“香饽饽,现在什么身价了?” 田小田嘿嘿笑着伸出手来翻了两翻,转头看邵衍一副没看懂的模样,只能干巴巴地回答:“说一年给我开一百万。” “嚯!”邵衍吓一跳,“那么值钱?!” 田小田心说值什么啊,傻子才真去赚那朝不保夕的钱呢,在御门席多呆些年前景不是更好?其他几个技术好点的师弟们多多少少也被人开价诱惑过,大家私底下会交流这事儿,可从没有一个人表示过心动的。 邵家给他们的待遇不薄,跟邵衍学厨的机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这馅饼才咬了两口,谁舍得被窝头骗走啊?邵父在钱上向来大方,从没有亏待过邵衍的徒弟们,平常的零花奖金红包年终算一算实在是相当厚的一笔了,邵衍教导他们厨艺的时候也尽心尽力。田小田也就是脑子灵光些,和邵衍多学了两手,现在在餐饮界说出去都是师傅级别的人物了,这种风光除了御门席,还有哪个餐厅能给? 邵衍能留下的徒弟们没那么脑子不灵光,真被那点蝇头小利诱惑到背叛师门,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一辈子的。 邵衍听徒弟拍了一大通马屁,让人把茶给包厢里两个老爷子送去,从后厨拎了一只卤鹅和一些鹅杂匆匆走了,让听闻他来了店里匆匆追出来的两个老爷子直接扑了个空。 “哎哟!你们师父过来,就要早点来通知我们嘛!”高老爷子声音洪亮。 田小田现在对这些大人物们也能嬉皮笑脸了:“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厨房太忙,我给忘了。” 王老爷子无奈地伸手点点他:“你这个坏小子,我一双眼睛把你看的透透的!怕给你师父骂?我不就想吃个海胆炖蛋吗?叫他蒸一下能费什么事儿?” 田小田去搀他:“我给您炖,我给您炖。” “不要你炖的,你炖的不好吃。”王老爷子小孩子脾气又犯了,老大不高兴地剁了下拐棍,转身朝包厢走,“好不容过个腊八节,我老人家还有几个腊八节……” 田小田颇为无奈,只能尽量把鱼蒸的嫩一些以作弥补。厨房里的小厨师们喊他一口一个田师傅,挺久之前田小田还挺不习惯的,觉得这像是在喊自家父亲,现在听得多了也没再跟从前一样扭捏,反倒生出一种上有老下有小的责任感。 这一厨房听候差遣的人可都是他肩头的担子呢。田小田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处理好的食材偷摸拨出一小部分,留着等会儿当零食吃。 **** 邵衍现在就是一颗高速旋转的陀螺,御门席和御门樽哪里都离不开人,新厂区开工的时候他被拽去督导了半个月,回来之后又是一派日新月异。B市的御门席一如它的姊妹店,成日里都是一副马上就要把店给挤爆的盛状,徒弟们的手艺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应对起来也没有从前在S市店里时那样手忙脚乱了。 邵父最近忙于调查市场,预备在供货能力提高之后开设御门樽的新分店,邵衍在这件事上帮不了什么忙,也只能尽力替他多照顾一下家里了。 这次去御门席,则是纯粹为了自家母亲。 家里人之前还庆幸邵母能吃能睡,怀孕初期没什么害喜反应。谁成想胎稳了,肚子显怀之后,之前没受过的那些罪反倒像堆积许久的谷粮一样瞬间倾倒了出来。 呕吐、失眠、头晕、手脚无力以及食欲异常,一段时间没见母亲养的圆圆胖胖的脸蛋一下子又消瘦了不少,让邵衍看着心疼极了,成天就想着弄点让邵母觉得开胃的东西。 邵母愁死了,想也想不通这一胎怎么这样反复,明明之前怀邵衍的时候都没受什么罪,老来子果然都生的波折。 严岱川现在让人注意着邵玉帛的动向,偶尔有了点进展都事无巨细地来和邵衍汇报清,近来邵氏集团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让严岱川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酸汤的味道逐渐浓郁,他盯着邵衍将薄切的肉片烫在红汤里,嘴上说着自己才从下属那里得来的消息:“邵氏律师团高层换了人,之前给邵家工作的那个叫做朱士林的律师退下来了,现在天天到老宅那边找邵玉帛,两个人的气氛很紧张啊,说是邵玉帛每次见完他之后都要大发雷霆。那个邵文清,就是你的那个什么堂哥,已经搬出来住了。” “把日子过成这样真是有病。”邵衍完全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家人健康,生活又能自给自足,愣是能自己折腾成这样。 酸汤是邵衍照着书上的民族食谱,用发酵的米汤和西红柿弄出来的,特别去问过医生,说是这汤润脾。西红柿用之前也要处理,用白酒洗干净后拿盐腌到发酵,等腌到圆圆胖胖,过油后放在发酵的米汤中炖煮。奇怪的做法酝造出的美味果然也和普通食物大不相同,加上葱蒜佐料炖煮起来的酸汤质地清亮,一点也嗅不出食材原本发酵的味道,邵母最近也就拿这个下面条吃点东西不会吐了,厨房里从来都是随时随地准备着一锅的。 严岱川办事有功,得赏了一碗,酸溜溜的汤里有小块的欲化不化的西红柿,肉片烫到滑嫩可口,炖过的米汤喝起来有点稠滑的感觉,总的来说非常开胃。 属于他的牛鞭汤炖在另一个小灶台上,严岱川谈起自己房内力不从心的事情总觉得相当羞耻。邵衍在床上太放得开,让他这个一贯对自己身体十分有自信的人都开始质疑起自己的能力了,中老年之后才该考虑的补身问题被早早提上了日程,严岱川不是不苦恼的。 他正喝着汤,兜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嘴里嚼着爽滑弹牙的牛鞭,严岱川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 那边的下属好像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纵然对情绪极尽掩饰,可亢奋的心情还是从微高的声调里透出了一些端倪。 严岱川开始只漫不经心地听,表情越来越严肃,等听到最后,连眼神都冷了下来。 “我知道了。”他撂下电话,转头看了还在切鹅的邵衍一眼,皱着眉头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衍,晚上打电话让你爸早点回来吧,我有点事情要跟他说一下。” ***** “……遗嘱是假的?”邵父听完严岱川的话,发了长久的一通愣后,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消息确定吗?” “朱士林和邵玉帛闹掰了,拿这个事情威胁邵玉帛的时候被人听到的。现在邵氏不是邵玉帛当家做主,朱士林要被廖河东强迫退位了,他要求邵玉帛出面保他,邵玉帛不同意,说自己传不上话。”严岱川眉头紧皱,“这事情实在是有点离奇,您之前没有怀疑过吗?” 邵父笑得有点尴尬:“猜是猜到一点,只是都没有证据,主要是衍衍他爷爷以前就比较疼他叔,我就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之前在A市的时候不是没能力吗?后面出来了就没再太关注邵家的事情了,就给忘了。” 严岱川盯着邵父的反应,奇异地发现他居然没有表现出不甘心或者是失落的情绪,更像是一种如释重负。 邵父确实是如释重负的,遗产的不公平瓜分给他带来的打击除了经济上的,更多表现为心理的创伤。刚分家的那段时间他在自信上深受打击,好像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工作能力突然被人以最直白的方式贬低到一文不值。他一面觉得遗嘱可能是伪造的,一面又怀疑自己是否有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那么优秀,那种沉寂的心态直到御门席开业了好久之后才逐渐被安抚平静。 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他一直以来坚持的并没有错。 压在邵父心头沉甸甸的来自父亲的不肯定顷刻间消失的一干二净,邵父顿时觉得连呼吸都清新了许多。 他的反应着实太平静,让原本以为他会因此暴怒的严岱川都忍不住无语了片刻。 一桌人大眼瞪小眼,严岱川见他丝毫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只好问:“那之后呢?现在知道真相了,您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真相大白之类的……毕竟邵家的股份和资产是应该家里的子孙均分的……” “啊,这个啊。”邵父这才意识过来,说实话他现在都没再把邵家那点钱放在眼里了,要不是严岱川提起,这事儿他高兴了一下估计就得揭过去呢。 “反正也不值什么钱。”邵父高高兴兴地说,“有空拿回来的话,就当做过年的红包给你和衍衍吧,没空的话就算了。” 他顿了顿,半天后又加上一句:“反正你和我亲儿子也没什么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邵玉帛:“邵家!邵家!我的!我的!!” 邵爸爸:“反正也不值什么钱,给儿子们当过年红包算了。” 大魔王头戴兔耳朵蹲地卖萌,好久没卖萌都有点生疏了:-D 【抓虫的时候看到有大大居然敢对大魔王的萌表示差评,忘记大圆子久不出山的粉拳捶捶捶了吗!】 ☆、第八十二章 “你爸说我跟他亲儿子没两样!”严岱川翻身而起,今晚第二十次重复邵父在餐厅里对他说的话。 邵衍没做声,听严岱川又重复了一遍,忍不住在被子下面拿脚踢他:“有完没完了?” 脚丫暖融融滑溜溜的,被严岱川一把抓住,握在手里。他爬呀爬的干脆趴在了邵衍的身上,喜滋滋地低头亲了亲邵衍的鼻尖:“我得跟你分享一下我的心情。” 邵衍眯着眼睛,感受到严岱川的吻羽毛般落在自己的额头上,随后换到眼帘、鼻梁、侧脸,一点一点朝下转移。 他拍了这人弹性十足的后臀一下,抬头去舔严岱川下巴:“真那么高兴,就来点实在的。” “我觉得今天可以。”严岱川在自家母亲那里吃够了苦头,猛然看到这一束胜利的曙光,简直觉得世界都亮了。他抬头看了眼床头的闹钟,难得自信满满地夸下海口,“今晚你别想睡了。” 邵衍求之不得,腿立刻环了上去。 ***** 屋里,邵父替老婆按摩过孕后抽筋的双腿,给她敷上厚厚的一层保养油,躺在邵母旁边隔着衣服轻轻抚摸自家妻子已经隆起的腹部。 他手劲很轻,带着一种正在呵护珍宝的小心翼翼的姿态,让按摩完毕后感觉非常舒适的邵母忍不住昏昏欲睡起来。她打了个哈欠,手覆在丈夫手背上,半梦半醒间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的心不在焉:“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什么?”邵父手上一顿。 “刚才吃完饭之后你就有点不对劲,是不是最近工作上出什么问题了?公司里有困难你也别老一个人扛着,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说不定我姐能帮得上忙呢?” “别瞎想了。”邵父笑着握住妻子柔软的手,“公司很好,没碰上什么问题,我想的……是衍衍的事。” “衍衍怎么了?”一听事情跟邵衍有关,邵母立马就精神了。 “说了让你别瞎想了,没事儿!我就随便琢磨一下。你看你肚子里现在又揣着一个,衍衍也大了,我这个当爹的不操心一下怎么行?” “衍衍哪还要你操心?”邵母说起儿子眼神就软,“别人家的孩子别说二十多了,就是三十多也未必有他懂事。我太会生了。” 邵父笑:“对,你太会生了。” “又白又高又帅,还会赚钱,带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邵母说着说着,期待又不安地叹气,“等再过个两年,我就得帮他留意着好人家。最好是个长得漂亮脾气好的姑娘,也不知道他喜欢哪一种的,到现在也没见谈过……” “睡吧睡吧。”邵父拨开老婆额前的刘海,轻抚着她的头顶,只是微笑。 邵母困极了,翻了个身蜷成一团酣然入梦。邵父盯着她的睡脸看了好长一阵才起床关灯,黑暗中,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 李玉珂盯着天花板睡不着觉,旁边传来严颐打呼噜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有节奏感极了。 她忽然抽筋般蹦了一下,在被窝里使劲儿拍打丈夫屁股:“别睡了别睡了!” 严颐从梦中惊醒,惶然自床上弹起,睡眼迷蒙地四下乱看:“怎……怎么了?” 李玉珂半窝在床头使劲儿皱着眉,双手环胸,绞尽脑汁地琢磨着。嘴上道:“我就觉得现在这情况不太对。” 严颐还没意识过来:“什么?” “咱们川儿和衍衍的事啊,还有什么?啧!”李玉珂不满了,隔着被子狠狠地打了自家丈夫一下,“我说老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家里都这样了你还睡睡睡,川儿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啊?你这个爹怎么当的?!” 严颐近来总受到这样非人的折磨,见她又犯病,不由抓狂地挠了挠头:“你又怎么了?!” 李玉珂盯着他道:“我觉得情况不对。川儿和衍衍的事情再不早点解决就来不及了,阿琴现在怀着孕没法听,妹夫没怀孕啊!我们得找机会给妹夫通个气,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你就作吧。”严颐挺不满老婆这样没事找事的,嘴上就忍不住抱怨了一声:“成天就想着拆拆拆,川儿能找个衍衍这样的还不好?你现在把他们拆散,以后就等着哭吧。我什么时候得带你去见一见外面那些同性恋,一个比一个娘,有些还化妆穿女人衣服……吸毒的吸毒*的*,咱川儿到时候找个那样的……啧啧啧。” 李玉珂被他说的都害怕了,脑袋里构想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穿着女人衣服露出胸毛搂着儿子朝自己娇羞一笑的画面,顿时遍体生寒。 不行!!!绝不能被策反!!!! ***** 邵玉帛真是看够了朱士林那副嘴脸。 一副精英派头的男人临走之前还放下狠话:“玉帛啊,那么多年交情了,我也不想跟你闹成这样。但你说良心话,我朱士林是不是为你邵家卖命几十年?我从二十一岁的时候进集团,老爷子活着的时候都说我们俩跟亲兄弟一样长大,我对你不亏心了。让你帮这点忙,过分吗?” 邵玉帛现在气急就说不出话,只是盯着他。 朱士林就笑了:“其实也就是提个醒,大家过得好才是真的好。我手上还是有些资本的,什么时候饿极了,拿去换饭吃,对谁都不好。” 邵玉帛朝关闭的门上狠狠地掷了一个茶杯,结果还丢歪了,好巧不巧正中书房门边小赏台子上他最爱的一尊青花瓷瓶。瓷瓶落地闻声碎成了一滩烂渣,邵玉帛心都紧了起来,颤着手摸到拐杖一瘸一拐上前一看,没救了。 “啊!!!!!” 他狂吼一声,几近疯癫,用力地锤了几下书房的房门,坐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人呢!!!耳朵都聋了吗?!来打扫!!!!”老宅的走廊空荡荡的,人越来越少了。邵玉帛颠簸地走着,心中不期然忆起了从前父亲还在世时的光景。那时候老宅还是很热闹的,每天有各处的客人来拜访,大哥一家也还住在这,一家三口加上司机保姆一大群人。那时候推开窗子就经常能看到有人在后院的花圃中喝茶,主屋和客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都见不到…… 前段时间邵文清还会在楼下看看电视,现在连他都搬出去了。 楼下一个人都没有,邵玉帛孤零零站在那里嘶叫:“廖和英!!!!廖和英!!!!!!” 老宅的佣人们都小心地躲开了,有人探头缩脑在一旁的架子后面看。还是从小照顾他长大的老阿姨无奈地拿出药来劝他冷静。 “叫人去书房里打扫,看一下花瓶能不能粘起来,不能就算了。”邵玉帛吃过药后发颤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正常,冷声问,“廖和英呢?又去哪了?” 老佣人表情艰涩地看他:“太太说要去少爷那里住段时间,上午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了……她让你不要担心,在家里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邵玉帛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他不敢置信地盯着老太太看了会儿,嘴角抽搐,好半天抽出一记笑声。 “哈!” 笑声停不下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又走了!走吧!都走吧!!!”他眼神几近狰狞,握着拐杖的手又开始颤了起来,在老太太担忧的目光中转过身朝楼上走,一边走一边在口中念念叨叨,“走得好……一辈子都别回来了……等到有朝一日……别哭着回来求我……” 妻子继儿子之后的离开显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邵玉帛孤注一掷地全身心投入进自己的计划中。 **** 邵衍并没有过多的时间去关注他,年后扩建的工厂开始动工,新出的一批酒水在大概是因为原材料场地不同的缘故,滋味比起之前的几批产品都要显得柔和。 酒窖也扩建了,尤其是G省那个距离工厂更近的,酒窖中封存的酒缸一眼望去简直壮观到了极致。 严岱川跟着邵衍进来,这里连在最狭窄的地方都不用低头,从入口开始地上就陈列着密密麻麻大小不等的酒缸。酒缸上贴着写有出厂日期的封条,清一色都是最古老的黄泥封口,大肚圆身,一看就知道是C国人的手笔。 这里干燥而恒温,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清浅的香气,邵衍一边走一边道:“其实这样存放还不够好,最恰当的方式应该是把酒缸放在土里埋起来。我爸说那样做不现实,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这么个地方。” “有香味。” “当然香,封坛的黄泥要用烧过的菊花和泡过的茶渣搅拌之后才能拿来用,酒窖四周又都放着樟木。”邵衍从酒窖的墙角处提出来一个系着黄色绸带的坛子,严岱川看一眼就知道里头放的是百香果酒,这样大小的一坛百香果酒,现在在外头的售价恐怕能炒到七位数。 “就这一坛好了,我跟家里之后办满月酒要用的酒一块酿的,御门樽开新店刚好可以用上。”邵衍好像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手上拿着的是多么值钱的宝贝,还在手上颠来颠去地抛动。御门樽这回短时间内开好几处分店,分别在国内经济发达的几个大城市,因为前期做够了安排和铺垫,对各种突发状况该做的准备早已经做完了。邵父吸取了B市酒庄开业时的经验和教训,继续沿用了新店开业当天用特殊酒种吸引客流的做法。 邵父在新公司上投注的精力比起在总公司的还要多……虽然御门席和御门樽的几个领导决策层都定得跟开玩笑似的,但相比较邵衍这个基本工作都在搞生产研发的总经理,邵父的董事长做的相当合格。 酿酒这事儿讲究熟能生巧,邵衍现在熟悉了现代的生产工具,成品比起从前的口感还要优秀一些。两个人在酒窖里开了坛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不少,近来因为生活和谐感情有所增进,越发你侬我侬。 严岱川抱着邵衍亲的叭叭响,还不忘交代正经事:“邵玉帛那边办事的日子定好了,下个月十五号,刚好提前你美食大赛总决赛半个月。恐怕想借着美食大赛的热度方便炒作,到时候你可能会碰上点小麻烦,别往心里去,最多等大赛落幕他就闹腾不了了。” 邵衍嘴唇被亲得红彤彤,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下口中酒的余韵,压根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为了邵家几个新店的开业严岱川也算是费足了心思,像这样陪着邵衍到G省视察酒厂就不知道多少回了。邵父忙不完所有的工作,公司里新招募到的一批商科人才短时间内又不能把太重要的事情移交到他们手上,严岱川显然成了能帮上忙的不二选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严岱川觉得邵父现在对自己越来越严厉了,也不再像从前那么客气,有时候帮忙帮的不够好,还会指出来让他多多改善。 这种近似自家人的相处简直让他舒坦极了!他好久之后才确定过来邵父那句“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原来不是客气话! ****** 因为被打了预防针,看到各处渠道借由美食大赛总决赛开始炒热的有关自己和邵家菜谱联系的言论时邵衍并不觉得意外。 邵玉帛采用的策略大约是旁敲侧击,先是拉出已经过世的邵老爷子来怀念,然后在各种报道中用老朋友的腔调回忆起老爷子和邵家历史的生平,各个渠道的笔者们有志一同地感叹邵家幸运又不幸,老爷子去世之后邵家四分五裂,却又留下了邵衍这样一个天分非凡的厨艺传人。 邵玉帛的近况被陈述出来,看到的人都一阵唏嘘。 当初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现在因为脑溢血的后遗症活的像个废人,家中妻儿弃他而去不说,原本继承到的公司都没了他的一席之地。许多人在心头大快感叹恶有恶报的时候又不免对弱者生出几分怜悯,总觉得眼睁睁看到一个站在云端上鲜衣怒马的人就这样跌入泥沼,颇有种白云苍狗的荒凉。 道德绑架便这样荒唐地盛行起来—— ——御门席现在已经过得那么好了,都是血脉兄弟,还有什么仇能记一辈子不成?能搭手帮上一把的,也别叫地下的老爷子寒心了。 “邵。”连里昂这种外国人都听闻到八卦,拿着报纸来跟邵衍求解,“你和你的叔叔一家真的发生过那么多事情?” 美食大赛的决赛即将召开,海外有决赛参与权的厨师们也慢慢从其他国家赶到C国,B市又热闹了起来,随便哪个犄角旮旯的小餐馆都能看到异域长相正在寻找好味道的美食家。 邵衍扫了报纸一眼,外国字,看不懂。邵玉帛这点破事连外国人都知道了? 吸引海外媒体目光的自然不会是邵玉帛。邵衍自己糊里糊涂的,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名字早已经托里昂传的广为人知了。御门席这家三星美食餐厅每日都能吸引到无数千里迢迢慕名来品尝的客人,名声借由他们的评论又得到进一步扩散。加上里昂的长塔餐厅现在在卖御门樽的酒水,几乎朝每一个对C国酒水有所误解的客人都要解释御门席这个三星餐厅和御门樽之间的联系。 在上层资本家群体中飞快扩散开知名度的邵衍一家现在地位显然变得超然了许多。现在都已经有专业人士过起了靠朝海外代购御门樽酒水为生的工作。 听到邵衍随口解释的诸如分家和商业斗争的几个事例,里昂目瞪口呆:“他真的是你亲叔叔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们一家?” 邵衍抓着裱花袋挤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转动蛋糕台笑眯眯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那为什么网上和报道上很多人都希望你们重归于好?一家人都变成这样了,怎么可能重归于好呢?” 邵衍细细把粉色的粉末喷在花瓣上,动作连顿都不顿:“这我就更不知道了。” 里昂一脸不可思议地继续看报纸,看了好久之后,才和翻译对上视线:“你们C国有一些人真是好奇怪啊。” 翻译尴尬地笑笑,真想咆哮一声——那些都是SB!!怎么能代表我们C国人啊!!!! ***** 邵衍很快就明白到严岱川说的那些“小麻烦”代表的是什么了。 能来参与这场美食大赛最终决赛的厨师们各个都影响不小,除了少数从初赛开始一路选□□的民间厨师外,大部分都是一开始就身价斐然的大手。 这样的阵容,各处被吸引过来的关注自然也相当可观,记者媒体的数量绝对比一般的国际赛事还要多,作为不得不出镜的最终参赛成员,邵衍总少不了要和媒体镜头接触。 瞧瞧这些人问的都是什么 “你对您叔叔邵玉帛现在被迫从邵氏集团退位有什么看法?” “您会遗憾邵家的家族产业现在的决策层里没有自己的直系亲属吗?” “您有今天的成就应该和邵老先生留下来的菜谱有所关联吧?会看在邵家传家宝的份上对叔叔一家加以援手吗?”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没一个问题是跟美食大赛有关的。 其实特别活跃也就是那些小媒体,大单位报社们一个个比鹌鹑还要安静。 简直就跟被苍蝇包围了似的,不胜其扰。 入场之后,又碰上比记者还要烦人的樱井雄。 大概是被邵衍打怕了,他并不敢如同从前几次见面那样直接上前挑衅,而是鳖一样把头缩进壳里,在各种隐僻的角落或者躲于人后偷偷观察邵衍的一举一动。 许久之后又一次站在赛场上,邵衍的心态比起从前还要随便了。 位置排的很有意思。之前那场嘉宾赛,所有嘉宾都是六人并排左三右三这样按照序列排下去的。决赛却并非如此,而是环绕着赛场中心一层层围裹出包围圈。从圆心开始,包围圈的面积呈辐射状,最里头的四张桌子,邵衍分到了朝东的一面,正对评审席和赛场内最重要的机位。 这一次站在站在这个位置上,再没什么人敢轻忽他。上一次嘉宾赛吃到的教训暂且不说,邵衍现在代表的御门席地位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简单了。国内现在对邵家的照顾做的非常明显,税额有优待不说,于政策上的倾向那几乎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了。开赛之前组委会方的负责人还被专门提溜去叮嘱过绝不能再出上次那样荒唐的疏漏,不小心翼翼才怪了。 场内的助手跑前跑后地替邵衍准备材料,邵衍靠在厨台上又开始学着周围的厨师们心不在焉地擦着刀,一抬头就对上左前方樱井雄幽幽的目光。这人这次倒是不像上回那么虔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摄像机招不到的关系,手上做着擦拭的动作,目光实则一直凝聚在邵衍的身上。 邵衍眯着眼,朝他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 樱井雄的眼睛腾地瞪大了。 邵衍再一抬头,瞬间就从正前方的观众席上找到了自家父母的身影。邵母膝盖上搭着羽绒服靠在邵父身上,肚子圆溜溜突了出来,严岱川坐在旁边开了一瓶水递过去。 邵衍看他在自家母亲喝完水之后还细心地递过去纸巾,眼中不由划过一丝满意。 娶妻娶贤,这样孝顺的真是太省心了。 樱井雄直勾勾地盯着邵衍的脸,见他视线落在不明方向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挫败,呼吸忍不住颤抖起来。 神经病,看屁啊。邵衍感受到来自樱井雄的炽热目光,忍无可忍,直接不耐地瞪了过去——找打? 樱井雄吓了一跳,赶忙低下头,心中充涌着挥之不去的亢奋的同时,还战栗着些微的瑟缩。 等过了一会儿,那种如有实质的压迫感不见后,他半是畏惧半是期待地又抬起头来。 邵衍:“……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樱井雄内心os:“看我!看我!QAQ真的看过来了呀麻麻!” ☆、第八十三章 白箭照旧是一身妖娆打扮,作为S市杂志的主编,她自然有特权坐在赛场视野最好的地方。用小本子记录着自己的思路和赛场内的状况她抬起头,目光在邵衍脸上长久地停留着,心中多少有些感触。 当初在S市的时候她还负责采访过邵衍呢,时间也过去没多久,那个作风张狂的青年到现在也还是一如往常的嚣张。 身边新提拔的助理凑近来朝他小声道:“这一届的决赛成员里C国人好像特别多,是因为主办在C国的原因吗?” 白箭笑笑,撅嘴朝邵衍的方向一努:“你看他站的位置。” 助理偏头盯着邵衍,琢磨半天之后才猛然醒悟过来,颇为错愕地张大了嘴:“……不会吧,个人的影响力怎么可能那么大……” 白箭低头在纸上勾勒,嘴上并不多谈,助理年轻不懂事,有些事情却是需要自己去领悟的。C国美食文化源远流长,国内相关人士怎么可能会没有发扬光大的念头呢?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话语权和合适的契机罢了。在如同国际美食大赛这样的国际赛事上C国向来没什么优势,刻意打压中出现邵衍这种变数更是绝无仅有,靠着邵衍堵住许多质疑的声音,国内的各界自然也更多了插手赛事公平的资本。当然跟这一届赛事举办在C国也有那么点关系,总之像从前那样各轮比赛中不分青红皂白淘汰掉C国选手的不平结果这一届确实很少看到。 归根结底,是有邵衍一部分功劳的。 邵衍之前跟邵父谈过决赛的问题,也得知到自家父亲有意将御门樽开出海外。将生意做出国门不是一件容易事,除了企业实力和外界的支持外,一定的知名度也是必不可少的。餐饮业不同于其他行业,炒作的机会少之又少,国际美食大赛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邵父私心中还是相当希望儿子能在赛事里拿到一个好名次的。 这样多国家远道而来的重量级厨师,每一场赛事的选题不同,各人总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方面。各大热门夺冠人选的赌局早提前许多天在地下赌场摆开,这样额外的创收本不合规矩,但因为每一届都有,渐渐也就成了约定俗成的小环节。C国国内的相关部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给放过了。 主持人仍旧聒噪,细致地介绍到场每一个嘉宾的身份来历。邵衍和里昂艾丽萨克他们是最后几个被提到的,显然就是赛事方官方认定的实力最为出色的一批人,主持台对最后一项的美食主题故弄玄虚时,里昂喊了正对面的邵衍一声。 跟在他身边的助手笑着翻译:“你觉得我们最后谁会得到冠军?” 邵衍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毫不谦虚道:“应该是我吧。” 里昂显然习惯了他的乖张,听到这样不客气的回答后反倒反倒笑了起来:“开赛前我给自己下了一万欧的赌注,求上帝保佑别让我亏得血本无归就好。” “赌注?”邵衍对这事一无所知。 给他帮手的助理见他一副状况外的样子,表现的很有些惊讶:“邵先生居然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地下赌场每一届都会跟着大赛开庄的。因为之前您在嘉宾大赛上爆了个小冷门,所以到决赛时您的赔率已经和里昂先生他们的差不多高了。”他见邵衍听的认真,忍不住笑着继续道,“按理说您不应该不知道的啊,御门席朝您身上押了两百万的事情赌场之间都传遍了,看来邵老先生对您的期许很大呢。” 两百万!!! 邵衍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刷的落在看台上尚且对此一无所知的邵父身上。 邵父莫名觉得冷,缩了下脖子之后发现到儿子正看着自己这边,虽然距离太远表情分辨不明晰,但他还是激动莫名地朝着赛场上使劲儿挥了挥手。 加油啊!儿砸!! 邵衍:“……” 艾丽萨克原本正在收拾桌面上自己带来的小工具,女人的第六感让她忽然感到一阵不妙。 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她的视线从一个又一个对手的身上扫过,落在情绪看起来很颓丧的邵衍身上片刻,又带着困惑地移开了。 奇怪,刚才有一个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战意好浓烈啊。 ***** 看台上,房间里,赛事组委会的一群委员们围坐在监视器前。 邵衍被分到的位置极其佳,一举一动都被完全捕捉在镜头之内,因为状态比起其他参赛成员们都要显得轻松,镜头上的年轻人看起来帅极了。 连因为之前吃过亏一直不怎么待见他的几个人也忍不住叹道:“怪不得他的人气那么高,确实是帅极了。” “厨师里像他这样年轻英俊的确实是不多。” “所以我们要这么照顾他?!然后让他拿到冠军?!他可是C国人!” 众人都不说话,片刻后才有人道:“你没看到赛场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C国人吗?这一届被盯的太紧了。” 谁都不愿意看到眼下这个局面,但很多时候情况并不能尽如人意。如同赛场里那些不得不放宽网眼任凭钻入的C国厨师,邵衍的优势也不是他们仅凭几句话都能抹消的。 许多命令是上面直接下达下来的,显然总部那边也被加以提点过。不过没关系,同一阵营的他们都知道自己将这些命令执行的有多不情愿。这类国际赛事永远少不了齐头并进的阴谋和阳谋,私底下筛漏的手段施展不开,有时候把针对放在台面上,反倒更能堵住悠悠之口。 ***** “西点?!!” 决赛的主题一揭开,场内顿时哗然。 场上的许多C国厨师的表情明显带着茫然,连邵衍都有那么一瞬没转过弯来,看台上包括邵家人在内的许多C国观众更是有种被欺骗的愤怒。 邵母抚着肚子也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怎么会选这种题?” 邵父的表情尤为不好看,面色阴阴阳阳,半晌后才笑了一声:“这就要问他们了。” 让C国厨师来做西点无异于一个笑话,赛场内的许多C国媒体顿时就坐不住了,纷纷发声质疑起来。 可组委会给出的理由却十分充分。 “大赛方追求赛事的公平公正,除了嘉宾赛之外,迄今为止所有的赛事选题都是提前列出机选排位的。提出西点这样一个选题的本意在于考核厨师们的厨艺发展是否全面,没想到这个本应该在决赛之前用掉的题目会一直保留到最后。” 白箭听着这种看似很讲道理实则全无逻辑的解释,盯着赛场上一众手足无措的本国厨师,握着笔的骨节都白了。 “什么鬼解释!”邵父听到自己后方有人大声怒喝,“要搞全面发展,完全可以用糕点代替西点,退一步说,你们敢把选题换成C式点心吗?!” 组委会方面却显然早有准备,片刻之后,揭选题目的银屏就排列开一张美食大赛从初赛开始各场主题的排列表格。这一届的淘汰赛召开的尤为频繁,表格上放大的字迹尤为醒目。 愤愤不平的观众席和媒体席逐渐安静了下来。 表格上递增的日期清清楚楚的写明,C国糕点的主题在决赛开赛前的倒数第三场选拔赛上用掉了。 不止是C国糕点,还有民族特色菜,风味小吃等等等等极富C国风格的各种题目。赛场内这按比例看来为数众多的C国厨师就大部分都是从这些环节里脱颖而出的。 这些赛事过去其实并没有多久,许多人稍经提示就想起了自己那时在听到赛事主题时诧异又惊喜的心情。那时候的大赛方对C国表现的真是亲热极了,以至于许多人都开始自豪起祖国在国际上日渐加深的影响力。你看,这些向来自视甚高的国际赛事都学会低头了。 就连媒体席上都开始蔓延起死一般的寂静,许多人甚至还拍摄过有关海外参赛者们因那几个主题觉得组委会不公正的节目专题,为那些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的海外参赛者们奔走呼告。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谁都说不明白了。 如果非说是巧合,那么对C国最为不利的主题出现在最为重要的一场比赛里,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可如果说这是刻意的……之前几个有利C国的选题明明又在许多重要环节刷掉了许多原本很有优势的海外厨师。 赛场内和茫然的C国厨师同样不满的还有许多对甜点不怎么精通的海外厨师,但即便再不精通,他们的优势比起C国厨师来还是要大得多的。 这里甚至还站着好几个专攻C国菜系从未接触过西方糕点的高龄主厨,许多C国厨师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自己所属的菜系领域内的巅峰。 不说西点,有一些人甚至连甜点都是不做的。 看台上已经有人窃窃私语起来了,邵父听到有热窸窸窣窣地讨论:“这什么破主题!连邵衍都没动。御门席出过甜点吗?” “甜点有的吧,玉豆乳水晶糕什么……”回答的人迟疑中略带担忧,“但都是C国的点心,西点好像真的没有,我就吃到过一个冰激凌,那也不能完全归属在西点领域内吧?” “不是黑幕才有鬼了,最后关头出一个这样的东西。” “我也不信,但你去哪里说理?之前几个C国主题又放在那里,这一届大赛表面上看起来亲我们亲的厉害,细节做的又好,从嘉宾揭幕之后每场比赛的赛场里都不忘记带上C国的元素……” 结合起前面几个赛事环节里大喊这一届赛事方太偏向C国选手的海外厨师,C国媒体要是敢贸然嚷嚷被不公平对待,绝对是要被国际群嘲的节奏。 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邵父仔细一琢磨,还真的记不太起邵衍有做过什么西式点心。他就记得早前有一段时间邵衍特别迷恋烤箱,总是弄一些蛋挞啊羊角面包之类的小糕点,后来就不太见到了,御门席里不断更新换代的甜点也多是中式风格。 邵父叹了一声,心中道,为了在最后关头将邵衍理直气壮地刷下来,组委会估计也是大费周章,下了不少苦工吧? *** 邵衍发了会儿愣,脑子里确实空白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他并不是不爱做西点,西点其实很有意思,繁琐的过程和细节上的讲究能让追求烹饪过程的他找到很多乐趣。 邵衍爱好美食,从书上和电视里就寻找到了许多和C国餐点迥然相异的菜系,跟里昂他们认识之后,更是在陌生的领域中摸索出了一条越来越平坦的路。西点唯一的缺陷就是太费功夫,不能像C国点心那样毫不费力一次弄出一大堆来,还能口味和美感兼顾。 至于为什么不在御门席推出西点……御门席经营的不是C国餐厅路线吗?C国菜色搭配的当然得是C国的甜点和酒水,御门席里不卖洋酒,甚至连刀叉都是不提供的。 里昂在电话里因邵衍偶尔灵机一动的念头好几次获益匪浅,于是从来对他的实力信任的不行,以至于在搅拌鸡蛋时看到还没动作的邵衍时还问了一句:“你打算做什么?” “你做什么?” “芒果荟吧?”作为F餐厨师,里昂对甜点向来比其他国家的厨师更有研究。 “就是你上次在电话里教我做的那个?都忘记告诉你了,我后来在自己家里照着你说的方法做了一遍,然后发现打底胚的时候如果加一点切碎的布朗尼,味道会比原本的更浓郁。” 里昂愣了一下,有些迟缓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搅拌碗。芒果荟是长塔餐厅的招牌甜点,从他父亲那一辈开始就出现了,里昂一直觉得这道甜点的口味趋近完美,于是从没生出过还要再改进的念头。 翻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说邵衍这神经也太粗了,在这种重要赛事上提什么意见,都是竞争对手的…… 哪知道肚子里的腹诽还未完成,一旁的里昂就兴高采烈地朝着邵衍开问:“你放的是什么口味的?” “巧克力的。” “去!”里昂赶紧推了自己的翻译兼助理一下,朝远处一指,“快点帮我拿点巧克力和核桃回来,我要烤个布朗尼!” “……”什么叫物以类聚。 里昂这人心大的很,长塔餐厅的招牌美食里除了血鸭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拿出来和邵衍交流过了,邵衍刚才听到西点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芒果荟,见他已经开始做了,只好琢磨着另外再选一个。 他让人拿回来一大堆饱满丰润的草莓,红艳艳的在配料篓分散开。邵衍不是C国厨师里第一个动手的,但场内做记录的C国媒体们几乎都将镜头对准了他,见他拿着一堆草莓在砧板上切来切去,虽然都觉得他的刀工极为漂亮,可众人也还是忍不住心急如焚。 红艳艳的草莓被取下蒂,对半切开,又切小块,撒上糖粉丢到锅里炖煮。 这种时候还在悠闲做果酱的,赛场内无疑只有邵衍一个人。白箭的笔尖停顿在纸页上面好半天,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只好叹息一声描述起邵衍切草莓时行云流水的动作。她的助理正在电话和拍摄的同事沟通:“……算啦,能多拍一点是一点,这次主题有问题,就算是输了也没关系,肯定能上的。不会白来一趟的,拍吧。” 切成小块的草莓用小火煮化,倒在碗里,草莓酱的香气顿时浓郁起来。邵衍摸来摸去,又找到鲜奶和鸡蛋,好像走一步看一步似的又开始打发奶油。 没人知道他想干什么,就连邵父都觉得他估计没什么思路,隔着邵母和严岱川对视了一眼,他开始有些后悔开赛前说的那些期待邵衍拿到好名次的话了。开赛之前那种话尚能算作鼓励,可结合眼下的状况看来,无疑就成了施加在邵衍身上的压力。 琢磨着一会赛事结束后应该做什么事情才能让儿子从失望的情绪中走出来,邵父长叹了一声,陷入了长久的担忧当中。 不少大餐厅的甜点都会专门有甜品厨师来负责,赛场内的众人除了里昂和艾丽萨克这几个异类外可以说对做点心都算不上精通。邵衍的助手一直帮他递草莓,递到最后都开始觉得挫败了,虽然诧异于他短短几下就能手动把奶油打发,但斗志无疑已经被眼下的状况消磨殆尽。 邵衍的兴致却似乎一点没有受到影响,仍然非常愉快的一边动手处理食材一边和里昂交流经验。 里昂烤出了香气扑鼻的布朗尼,甚至还让助手给邵衍端过来一碟,被拒绝之后表现的非常失望:“你也要做慕斯吗?我们两个又撞食材了。” “草莓甜品交响曲。”邵衍微微抖手将砂糖撒进还在熬煮的锅子里,熬出一锅清透红亮的糖浆,在材料板上铺成薄片,取出大半来揉按成糖块,然后用小器材将红艳艳的糖块又吹成一堆草莓的模样。 朝内芯倒入果酱,糊上之前取下草莓蒂,一排栩栩如生的小草莓排列在盘子放入冰箱冷藏。 这一系列过程让专注于拍摄的许多机位后面都接二连三地响起惊呼声,不说别的,就这一手处理食材时近似制作分子料理的手艺,恐怕整个赛场上就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他。 邵衍不常做西点,但毕竟基本功在那里,无论哪一个环节动起手来都是能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的。 看台上的不少人几乎遗忘了主题揭露时的不愉快,看向镜头长久停留在邵衍手上的大屏幕,纷纷笑着调侃:“御门席要是愿意把餐厅做成透明的,生意恐怕会比现在还要好。” 甜点没有热菜那样惊天动地的香气,一切的优势几乎都靠美色和味道来达成。 里昂的芒果荟无疑做的极其漂亮,超大的盘子里就卧着那样可怜的一块小糕点,金黄的半球形,小小的身量里涵括了一切F餐的精髓——精致、细腻,玲珑袖珍的美。 品尝过各个参赛者的作品之后,吃到芒果荟的一瞬间,许多人几乎同时在心中响起“就是它”的声音。 慕斯带着酒香和榛子的味道,入口绵软浓密,芒果热情的香味如影随形,尤其是咀嚼时偶尔会尝到的经过了冷藏后口感越发丰厚实在的小块布朗尼更加成为点睛之作。 里昂听到评审团中明显是长塔餐厅熟客的评委夸赞他改良芒果荟中掺入布朗尼的巧思,回头看了邵衍一眼,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 邵衍含着自己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草莓糖,这还是他前段时间为了给邵母弄她爱吃的草莓从各个渠道中学习到的草莓做法。草莓酱清甜的香气涌破薄薄的草莓糖衣缓缓流淌进嘴里,熬煮的时候下了点功夫的草莓酱带着奶油甜蜜的气息。他总共也没弄多少,艾丽萨克刚刚磨去五颗,回来再找他要的时候早就已经吃完了——又或者只剩下蛋糕顶端用作装饰的那一些。 邵衍的菜永远是那样,不管做的是哪一国风味,只要下了功夫去摆盘,最后出来的结果一定都嚣张的可以。 好好一个草莓甜点,加上插在顶端几尊弧度精妙的草莓糖浆制成的装饰之后风格一下子就霸道了起来,像是凌空从画面中飞出来的乐谱,又像是糕点长出了翅膀,下一秒就要逃脱脚下的餐盘。 评委们显然对甜点的外形非常满意,凑在一块对着盘子里的小东西窃窃私语半天,女评审们对糕点顶端完全超离正常草莓大小的草莓糖块更是有兴趣。 糕点稠滑的像是一块欲化的冰淇淋。 与里昂作品如出一辙的绵软浓密,草莓的香气渗透在每一个角落里。这是种比起热带水果要显得秀气许多的香味,连甜蜜都来的更清浅,甚至略带一些让人无法拒绝的微酸。 “噢!这是什么?”有人不小心咬破了嘴里的小草莓,被糖衣脆裂的口感和里头带着奶香的果酱吓了一跳。 邵衍思考了一下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大概是糖?” “用草莓做的吗?”甜蜜的草莓酱和甜点中小颗粒的略带酸味的果粒结合在一起,层次丰富的滋味让出声询问的评审忍不住眯起眼睛。 邵衍对他“极富创造力”的猜测给予了肯定,一群评委放下甜点勺,顿时就开始犯起难来。 眼看评审台上还真的开始了各持己见的争论,组委会的办公室里气温早已经降到冰点,从邵衍开始做他的草莓糖果时就有人感到不妙了,现在情况显然超出了控制,上面又没有给他们下达什么立场明显的吩咐,众人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为什么会联系不到!!!接线怎么可能没有人接?!”组委会委员之一,一个忠实的F国餐点支持者朝着电话咆哮了半天,得到的仍旧是啰嗦的回应,他猛然把手机丢到了沙发上,“总部没有人,这群人都是吃屎的吗?!” “能接到评审台吗?” “决赛的评委里有支持邵衍的,会走漏风声。” “应该有坚持支持本国厨师的吧?艾丽萨克有两个支持者一直都足够死忠……” “但这一场艾丽萨克没有优势,她的纸杯蛋糕连水花都没打起来。”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众人相顾无言,站起身从前壁看出去,不远处评审台上的众人已经因为激烈的争论开始了小范围的肢体推搡。 没人愿意去想最终夺冠的后果,大赛为了把他从最后关头刷下来做了各种准备,甚至从半年前就开始逐渐在大赛主题上做文章。 外界也不是瞎的,这样多的努力荒废掉,这一届的赛果会在C国境内被群嘲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不擅长甜点,所以这一章大概有点无聊。作为补偿,晚上八点钟之前加更一章。 ☆、第八十四章 艾丽萨克吃完了草莓糖以后默默地把纸杯蛋糕分给邵衍和里昂,得到了两个“好甜”的评价。 D国人嗜甜,巴斯克餐厅的蛋糕在国内被奉为神作,但放在外头,除了嗜甜如命的M国和Y国人外,恐怕没几个国家的人能接受得了。 连她都发挥成这样,赛场内几乎没有几个人足以和邵衍与里昂争锋了。樱井雄改良的鹅肝冻倒是得到了几句选材新颖的评价,但口味也不见得比传统老实的慕斯糕点要强,评委团里除了几个从一开始就立场坚定早有偏向的评审外,其他人几乎都在为优胜者到底应该是邵衍还是里昂争论不休。 赛事一时间陷入僵局,看台上的观众和媒体们全然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发展,从邵衍的西点端上评审餐桌开始,就已经爆开了万分惊讶的讨论。 邵母从大屏幕里看到放大的草莓糖,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糖果甜脆微酸中带着淡淡奶香的滋味借由幻想就这样凭空出现在嘴里。这个糖果的做法是邵衍前段时间为了哄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弄出来之后家里的冰箱中时刻都冻着几排新鲜的任凭她取食。后来因为她每天吃的太多,连正餐都没心思吃了,牙也蛀了一颗,家里人才开始严格控制她的起零食摄入来。 邵母盯着粉嫩的蛋糕,已经快要馋傻了。 白箭已经放下本子整个人扑到桌子前面了,一手堵着耳麦朝那头的下属高声问:“刚才邵衍的制作环节拍摄的清晰吗?” “一帧都没漏。” “吵的很激烈啊……”助理替她整理着场内流程的细稿,看到还在争论不休的评审台,忍不住表达出自己的诧异,“这个邵衍简直太奇葩了,这么不利的选题,我本来看他在那折腾草莓,还以为他会随便做点东西交差呢。长塔餐厅的西点在F国餐厅里都是很有名的好不好?御门席里全是C式点心,连蛋糕都没见卖过,他随便出个手,居然也能做到这个程度。” 西点、C国糕点、正餐、酒水以及书画…… 白箭心中默默列举了一下目前所知的邵衍擅长的领域,从顾客盈门的御门席回想到生意兴隆的御门樽,再忆起最近一次听到的邵衍书法的价格。她盯着场外屏幕上那个正在和里昂闲谈说话的年轻人,青年的眉眼还是一如记忆中那样精致清俊…… 果真奇葩,除了这个词,找不出更好的形容了! 谁也没料到邵衍能把西方厨师的优势差距缩小到这个份上,各持己见的评审们难分高下,邵衍和里昂连分到的票数都是相同的。 评审台上投偏门票的评委一直在隔岸观火,他们的票几乎都预定在了场上除国籍之外没有任何优势的选手名下。桌面上嘈杂喧闹的吵嚷盖不过直接出现在耳朵里的声音,听到组委会的要求,有几个人顿时就不干了。 不让他们支持自己中意的选手也就算了,直接要求他们把票投给里昂算是怎么回事?能来做评委的人有几个是没点小根基的,哪能做什么决定都任凭人指手画脚? 许多人在撇除了心中的偏见之后,甚至执拗地认为草莓交响曲不论是在制作难度上还是摆盘外观上都比起芒果慕斯来略胜一筹。 组委会内的人把口水都说干了,最后搬出了邵衍的国籍来说事,才不至于让几个强硬派们直接撂断他们的信号。 里昂听到艾丽萨克用各种词汇形容的美妙的要命的草莓糖,颇为羡慕地看向评审席上那一盘还没吃完的小糕点。改良过的芒果荟也得到了艾丽萨克毫不吝啬的称赞,里昂简直恨不能把自己所掌握的所有甜点配方全部都写出来教给邵衍了。这个人身上简直拥有一种魔力,能将原本就出色的食材激发出更加淋漓尽致的鲜美,里昂在和他的交流中时常会沉浸在一种玄妙的状态中,用一个只有C国词典中才有记载的词语来表述,那就是——醍醐灌顶。 里昂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吃光了邵衍剩余下来的所有草莓酱,甜滑绵软的果酱和少量奶油搅拌在一起,不论从口味还是口感上都瞬间征服了热爱甜食的他。 久违的主持人终于带着最终的结果登上舞台,刮掉碗里最后一点点草莓酱,里昂对最终的优胜没什么执念了。他来参加这种比赛本就是为了寻找一种对自己的肯定,碰到邵衍这样的对手,就算输了也没什么丢人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里昂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端着碗盯着舞台上的主持人看了半天,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居然并非惊喜。 二百万! 邵衍盯着忽然离场走向评审席的里昂,只觉得一叠红彤彤的钞票就这样长出脚正在离开。 “里昂先生!您要做什么!?”评审台上的众人看到步步逼近的里昂时都吓了一跳,纷纷后仰着试图躲避他的靠近,便看到里昂直接抬手把邵衍那碟端上来后没被吃完的甜点抽了过去。 香浓厚重的糕点在口中化开,鲜果的芬芳酸甜与奶油糖浆的浓香稠密相互交融,牙齿轻嗑,带着奶香的果酱和酥脆的糖衣合为一体…… 里昂放下盘子,神情严肃地看向周围一排人:“为什么?” “生……什么为什么?”大伙都被他不合常理的举动给吓到了。 “明明是邵衍的甜点更加出色,为什么会是我?”刚才吃到果酱的时候里昂心中就隐隐有了挫败的预感,现在吃到了成品,简直觉得自己头顶的胜利光环像是愚弄人般可笑。他能接受失败后的安慰,却无法心安理得地收下这样毫不讲道理的奖杯! 评审台上还开着没有关闭的麦克风,他此言一出,赛场内顿时四下喧哗,评审席上的众人更是被打的手足无措。交头接耳中,舞台上原本呆若木鸡的主持人好像忽然活了过来,举着自己的题板哈哈大笑:“天哪,里昂先生您这是做什么?这一届决赛最大的惊喜全都被您搞砸了您知道吗?” 里昂眼中的愤怒这才慢慢消褪了下去,他迟疑转头看向主持人。 “大家刚才应该感受到评审团的左右为难了!是的!所有参赛者的作品都很出色,里昂先生的芒果荟更是获得了所有人的肯定,可以说让他摘得本届大赛最后的桂冠是所有评审团成员达成一致的决定……当然!”主持人在里昂阴晴不定的面色中又一次亢奋地跳了起来,“除了里昂先生外,还要恭喜我们来自C国的,担任本届大赛开幕式开幕嘉宾的参赛者邵衍先生!您的甜点交响曲和里昂先生的芒果荟真是摆在所有人面前最大的难题!所以——恭喜您!您和里昂先生一起,创造了环球美食大赛开赛起第一届前所未有的双冠军历史!!” 邵衍对着舞台上高吼到声嘶力竭的主持人的目光,迟疑片刻,评审台前的里昂已经欢呼一声疯狂地奔回了赛场内一把抱住了他。 舞台上的主持人按住耳朵里还在不断传来命令的耳塞,退到角落处长长地吁了口气,一边擦汗一边整理手上原本宣布完里昂上场后直接进入颁奖环节的题板,心跳飞一般快。 他忍不住在肚子里骂了句脏话。 妈的,这种缺德少命的活,以后开再高价钱都不能接了。 “……”邵衍拍拍抱住自己这个老男人的后背,招手让里昂的翻译过来。 翻译笑眯眯凑上去:“?” “那个地下赌局。”邵衍一边不容抗拒地将紧紧黏在自己身上的里昂撕下来,一边满心关切地问,“我跟里昂一起拿冠军的话,最后结果到底算谁输谁赢?” 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的翻译顿时一愣:“……大、大概……双赢?” 邵衍的眼睛立马亮了:“那感情好,劳尊驾帮我算一下,御门席在我名字上投的两百万,最后能拿到多少数目回来?” 赛场四周看台的观众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一个个默契地站起身开始为赛场内还在拥抱的这一双对手鼓掌。 邵父看着赛场内并不急于上台领奖而是仍旧和里昂留在原地讲着说不完的话的邵衍,忍不住惊喜兼感动地揉了揉眼角:“友情……这就是友情啊,一起获得胜利之后还在相互道谢和鼓励……想当初,我也有过这样的年纪呢!” 严岱川有点心塞地跟着鼓掌,扫到里昂足有邵衍三个那么圆的腰身后才可算欣慰了一些。 邵父还在一旁感动个不停,场上的邵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过头来看了观众台一眼,和家里众人对上视线,邵父带着哭腔一边招手一边喊着他的名字。 严岱川本想跟着打个招呼,敏锐的直觉却压下那股冲动促使他默默后退了一步。 虽然距离遥远,看不太清邵衍脸上的表情。 但严岱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邵父大概误会了什么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邵衍回头的原因—— 翻译:“我、我不太清楚赌场的操作,双赢的话……也有可能是庄家胜啊……” ☆、第八十五章 “实在是没办法了,但是现场全是在拍摄的媒体和观众,里昂他就这样直接地嚷嚷起来……” “……为什么不拦住他?拦了啊!拦不住啊!他跑得飞快!” “这……这怎么能怪我们呢?主题是总部选的啊……” 本届赛事的组委会负责人点头哈腰地挂断电话,长吁一口气后整个人跌落进座椅中,望着天花板发呆。 助理敲门进来,小心翼翼把好几份当日出的不同报社的报纸摊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负责人拿起来一扫,C国文字的看不懂,但全篇外文的M国日报他却看明白了,首页头条就是又一轮环球美食大赛结束的新闻,另附上这一届美食大赛最终冠军里居然有C国人的爆炸性消息。 “来自C国年轻厨师邵衍最终从对自己非常不利的赛事主题中脱颖而出,与同样成为最终赢家之一的F国长塔餐厅主厨里昂在赛场内热情拥抱,里昂直言自己对美食的天分不如对方……” 不长的一篇报道里,连续三次提到决赛的选题对邵衍不利,不下于五次写到里昂误以为只有自己得奖时跑上评审台替邵衍大感不公的那场乌龙,重复邵衍C国人和古梅三星餐厅主厨的身份无数次。 负责人长叹了一声,将报纸丢到一边,想起刚刚挂断的那个电话里朝自己大发雷霆的总部高层,一时间只觉得身心俱疲。 什么叫做里外不是人?这就是了。 总部那边,明明是自己人前期没有做好调查,随便找了一个大多数C国厨师都不擅长的选材就认定邵衍也是那“大多数人”中的一个。现在情况脱离了控制,又迁怒到他们这些原本没有半点责任的人身上,怪他们不懂随机应变,贸然为双冠军开下先河,为日后大赛的举办留下无数隐患。 这能怪谁?他们为了说服那群评委,低声下气的把舌头都说干了。谁知道里昂会跟个傻子一样明明自己得了奖还上去公开为邵衍抱不平啊?那天赛场里到处都是人,里昂问问题的时候评审席上的麦克风又是打开的,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突发情况绝对前所未有,连主持人当时都被吓懵了,一个处理不好,整个大赛的声誉都会因此葬送掉!他们在观察室里能迅速想到这样一个力挽狂澜的主意已经够能耐了,真想让邵衍两手空空地离开……You can you up啊! C国国内,邵衍明明已经拿了最后的冠军,媒体和观众们却一点不知道见好就收,还在那里成天嚷嚷着赛事不公平。环球美食大赛确实是存在不公现象的,因此每一届自主办开始都鲜花伴随耳光。组委会的人按理说早应该习惯现在这个局面了,可对上极其擅长冷嘲热讽的C国特殊声讨文化,仍旧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 C国人,尤其是官方媒体,绝不会在标题上写出任何能让人抓到把柄的语句。他们只会反复强调这一届大赛奇葩的选题分布,用玩笑的口气提起赛场内那些一路实力强悍打入决赛从未接触过西点的本国厨师,再回忆起最终优胜者邵衍和本届大赛的恩怨情仇,邵衍参加嘉宾大赛时组委会对他接待规格出了疏忽这件事更是几乎从每篇报道里都能寻找到。 现在结果已成定局,不管再怎么不情愿,他们这群组委会的委员们也不得不对邵衍表现的客客气气的。民间那些质疑嘲讽的声音听得人脸疼,组委会却完全无法替己方说任何辩驳的话,因为只要一开腔,势必会迎来来势更加凶猛嘲骂。 整届大赛下来他们殚精竭虑的到底是在图什么呢? 这种深奥的问题还是去问上帝吧。 **** 拿到手的奖杯沉甸甸的,被邵父迅速地锁进书房柜子最深处,拍了无数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里,甚至专门拍下父子俩和奖杯的合影分发到每一个御门席的店里当做装饰,每天擦十遍还嫌少。 真是太荣耀了,全球啊,还是第一个获得这项奖项的C国厨师,就连御门席的格调都好像因这枚奖杯变得非同寻常了起来。 可惜生活就是如此操蛋,总不肯叫人过的万事如意。 午饭时间,全家人都围坐在桌边吃饭,邵父捂着自己饥饿的肚子去到餐厅,满桌人都将意味深长的视线递了过来。 邵衍阴着脸吃饭,没理他。 过了好几天这样的日子,邵父都已经习惯了,脸上下意识带出讨好的笑来,一边靠近餐桌一边打着哈哈:“看看今天是什么菜……哎呀,炝排骨、滑鸡、山药肉末羹……”邵父一边数一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全是他爱吃的重口菜!邵衍做的炝排骨和滑鸡可是一绝,偶尔弄上一次他连饭都能多吃两碗,山药肉末羹别提多开胃了,软软的,滑滑的。切成蓉絮的山药早已经被炖化成浓汤,肉末下锅之前腌过,嚼到一口那简直是满嘴生香,不论在饭前喝还是在饭后喝都叫人舒坦极了,还对身体好。 桌上的众人没有一个敢说话的,眼神一个比一个闪烁,邵衍拼命给他们递眼色。 严颐笑眯眯地朝他点了点头,但没有任何动作;李玉珂瞥了邵衍一眼,想了想还是给自家妹夫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邵母端着碗为难地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儿子,嘴唇蠕动。 “妈,吃菜。”邵衍朝她碗里夹了一块肥美软嫩的醋溜鱼,淡淡的眼神对上邵母的视线,成功将她刚酝酿起来的所剩不多的勇气全部打消。 邵父盯着吃到只剩后脑勺的老婆看了一会儿,心中倍感凄凉,缓缓将视线转到了严岱川的身上。 严岱川脊梁下意识挺了一下,端着饭碗严肃地与邵父对视。 三秒钟之后,他气弱地靠近邵衍试图说情:“……姨夫他……” “爸。”邵衍抬手一把将凑近的严岱川给推开了,险些将他从椅子上推下去,却看都没看那边一眼,径直指着饭桌旁边的小餐桌朝邵父道,“您最近悲伤过度,还是不要吃大油荤的东西了,我让魏阿姨给准备的蔬菜和海鲜汤,我们桌上这些菜,您还是等身体养好一些再回来吃吧。” 邵父抹着眼泪摇头:“QAQ我身体很好……” “您在跟我开玩笑?”邵衍缓缓扯开一个露出满嘴白牙的笑容,却一点也不显得阳光,整个人反倒像是被笼罩在了一层冷森森的阴霾里,“二百万的赌注,现在拿不回来,您悲伤的都快睡不着觉了,就别在我们这一家人面前逞强了。” 这绝对是邵父人生历史上最值得刻骨铭记的教训,嗅着主桌上邵衍做的那些香气扑鼻的饭菜吃魏阿姨的手艺那绝对是一种非人的折磨。其实说来也是,邵衍开始做饭之前,邵父吃的一直也都是这些阿姨们的手艺,那时候也没觉得口味上有什么不如意,顶多只能算平庸罢了。可是过惯了高规格的生活后猛然再恢复从前的待遇,想要习惯过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味同嚼蜡的咀嚼着口中炒过了火候的包心菜,眼睛盯在严颐又夹了一大筷子的炝排骨上。浓油赤酱的酱排骨冒着腾腾热气被塞进嘴里,大小恰够男人一整口,严颐甩动腮帮子吃的满嘴油光,满脸都是那种掩饰不住的吃到美食后直接作用在精神上的享受。 什么叫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邵父可算是明白了。 *** 邵衍在大赛上做的那道草莓糕点可算是火了,御门席的老顾客们进店吃饭点完菜后总是要问上一遍,得知店里确定没有西点销售后别提有多失望了。 连海外媒体也对出自他手下的亮晶晶的草莓给予了极大的肯定。御门席和邵衍的名字这才真正算是在海外一炮而红,不同于原先受众太过高端的宣传,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民皆知。以至于海外与御门席相关的报道一下子井喷般变多了起来,各种从前不为普通民众所知的C国餐饮和美酒也纷纷浮出水面。与C国国内较为含蓄的定位不同,在海外,御门席这个活跃于社会经济上流阶层,主要接待对象无不非富即贵的餐厅显然受到了更为赤\\裸的肯定和追捧,专门包机跨洋过海到C国吃一顿御门席也成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御门樽酒水的销路一下子又出现了小幅度的提升,跨越国境线靠代购御门樽产品盈利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邵父某天心血来潮去查了一下御门樽的酒水在海外的代购价,发现出了国门之后的自家产品简直成了香饽饽一样的奢侈品,那价格炒的连他这个做老板的都快看不下去了。 说起这事儿C国的民众们倒是觉得挺骄傲的。C国的顾客在经济市场上做了太久的冤大头,向来只有海外售价低廉的产品运送到国内后卖出天价的事情,诸如国外二十欧一瓶的红酒运回国内售价上千之类的,简直不胜枚举。少有什么C国产品在海外这样受高端客户的欢迎,实在是太喜闻乐见了,鬼佬们居然也尝到了差价的滋味! 伴着这样的风光,顾客们只觉得御门樽连酒都多了两分甘甜,古朴厚重的商铺大门与招牌也越看越有格调和底气了。 樱井雄缓缓倾出一杯他潜心酿造的樱花酒,他的酒就如同他的料理一样,在视觉的美感上几乎无懈可击。精心烧制的小酒瓶上漂浮着细碎的樱花图样,配套的樱花盏里,带着些微粉色的澄澈酒水中还隐约能看到几乎快要融化的樱花瓣。 酒水清浅、绵长,有花的香味,带着樱井雄所追捧的R国精致料理特有的腔调。 他将酒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长长叹息了一声。 他的樱花酒从前也是颇受风雅人士欢迎的,在御门席出现之前,最红火的时候也曾卖到过万金难求。但这样的情形从花酿出现之后就再未出现过了,烧鸭的作品完全盖过了伊晃餐厅的风头,后续的百香果酒更是将樱花酒在高端客户群中的位置挤到一点不剩。 现在御门樽开业后,伊晃的樱花酒就彻底过气了,销售量甚至不足从前行情好时的四分之一,这让樱井雄既感到挫败,又不得不无可奈何。 他不由得想到了邵衍,又记起樱井家那套失传已久的刀法,不其然回忆起自己几次试图堵到邵衍反被暴打的经历。 安静的餐厅里忽然响起了学生们说笑的声音,樱井雄静静坐在远处,进来的学生们显然没想到他也在这里,还在活泼乐呵地聊天:“你尝一颗~味道真是棒啊!” “为什么能做到这样呢?啊……要是我也那么厉害就好了。” “呜哇!草莓的香味好浓郁!” “奶香很淡呢,这应该是最贵的糖果了吧?” “话说回来御门席还真是厉害呢,收费也很高,生意却比我们好那么多。尤其是现在结账还送糖果,你看到了吗?门口那可怕的客流!” “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情不自禁就……老师!” 一群说说笑笑的年轻人揭开草帘就看到背对着众人坐在料理台边的樱井雄,顿时吓了一跳,想到刚才自己口无遮拦说的话,想到现在的伊晃餐厅和御门席生意上竞争的关系,顿时脸都白了。 樱井雄在学徒们当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威严,他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回首盯着众人看了一会儿,直把一群年轻人看的两股战战,这才伸出手来道:“给我。” “什……什么?” 樱井雄看向走在最中间的大学徒还拿在手上的小木盒。 等接过学徒惶恐奉过来的糖果盒之后,他头都不抬挥了挥手,一群尚未成熟的孩子就如同受尽的小麻雀那样轰然消失了。 樱井雄盯着自己手上做工非常精巧的小盒子,细长,如同放寿司的便当盒那样的形状。盒子外部通体漆黑,由色泽营造出一种巧妙的高贵感,反倒在里头的盒盖上雕刻了御门席的招牌大字。这样细长的盒子里还被分隔出无数的小间距,每一个格子大概也只有糕点大小,里头空了大多数,还剩下三格盛着内容,是小巧精致泛着奶油般粉嫩光泽的草莓糖。 这个糖他在大赛上曾经见过,但无缘品尝,只知道邵衍凭借它打败了自己精心研制的鹅肝甜点,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草莓糖实在小的可怜,被承托在色泽仍旧新鲜的草莓蒂上。浓郁的草莓香气全不受迷你的体型拖累,在送入口中的瞬间就蔓延到齿颊的每一个角落里:酸、甜、酥脆的外壳和带有奶香的草莓酱汁…… 樱井雄细心品尝着,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盒子早已经空空如也,连裹着糖分冻干过的草莓蒂都已经被嚼碎吞咽下去了。 他心中浮着难言的怅然若失,盯着空盒的眼神明灭片刻,仔细将它盖了起来,放进了随身的外套兜里。 **** 与邵衍夺得大赛冠军这一消息一并火热起来的,还有前段时间就已露端倪的某个谣言。 就像植物碰到了沃土和养料,一夜之间,有关邵衍叔叔邵玉帛的消息就遍布了各大城市八卦报纸杂志的主要版面上。 一些自称自己狗仔的媒体拍摄到邵玉帛的近照,照片上拄着拐杖歪了脸的男人明明年纪比邵父要小,老态龙钟的的模样看上去却大了邵父二十岁有余。邵父许久没去关注过弟弟一家的近况,某次看到照片之后自己也吓了一跳,心中有那么短暂的片刻划过不忍,但很快从严岱川那里得知到这场炒作事件的前因后果后,就再也不将多余的同情到处挥霍了。 邵玉帛俨然成了这个世纪最可悲的人,残疾、生活不便、家庭失和,公司也被集团内的其他股东们联手抢走。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失意,恰好借着邵衍夺冠的消息博得了关注度,社会各界就开始广泛讨论起他如今的下场来。 邵家兄弟不合,御门樽和邵氏争斗也并非一天两天,结合起邵氏从前对御门席的各种镇压打击,邵父和邵玉帛最终的结局是颇具艺术性的。然而社会之所以被称作社会,就是因为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有站在邵衍一家立场上觉得大快人心的观众,自然也有好了伤疤忘了疼觉得邵衍一家应该以德报怨的存在。 许多人都觉得邵父和邵玉帛终究是兄弟,邵父还是个做哥哥的,应该更多些包容心。弟弟从前虽然做错了事情,但也罪不至此,现在已经受到了身体上的惩罚,那么不管怎么说,做哥哥的都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哪怕明知道这些奇葩的声音背后有人引导舆论,邵父在看到鼓吹自己圣母一次的言论时还是气的不行。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嘴巴们让邵父不堪其扰,却叫一直关注事态发展的邵玉帛满意非常。他已经无暇去顾及自己在外人眼中到底是怎样一个值得怜悯的形象了,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有邵氏的大权,集团里的股东们现在已经一反从前不闻不问的态度开始打电话问候他的身体近况了,这就是成效! 他吃够了舆论攻击的亏,自然清楚掌管着企业的生意人有多恐惧这种手段。眼看着大哥一家在邵衍获得国际美食大赛的冠军之后越发风光无限,每日出镜曝光都在喋喋不休御门席最近发展,却对他这个亲弟弟困窘的近况提都不提,邵玉帛简直快被自己脑补出的委屈憋疯,终于决定再下一剂猛药。 他带着他办的残疾证去参加节目了,公开因自己从前对御门席做的那些事情朝大哥一家道歉。 他真的是彻底抛开自己的颜面了,邵父看到在电视上声泪俱下口齿含糊的弟弟时几乎要被气疯,各种对过去的错误避重就轻的解释更是让早就明白到遗产分配真相的邵父几欲作呕。 可媒体们显然不管这些,几乎在节目播出的同时,就已经开始有人朝御门席来电询问邵父对弟弟这一举动的回应。 邵父于是玩起了神隐,记者们开始联想不到他,只说他态度为难正在挣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忽然就出现了痛斥他心肠太硬不顾兄弟亲情的指责。 最多不过三天,网络上开始疯狂炒作又一轮新的攻击。 A省周边有人组织了上百名长期人发起对邵玉帛的支持行动,他们走上街头,喊着残疾人也有资格参加工作的口号,围堵在邵氏集团的大楼门外示威。 这真是一招又酸又烂的棋,偏偏下的刁钻,叫人无从反击。 事情从邵玉帛身上转移到残疾人这个群体身上立刻就变得复杂了,将自己捆绑在“弱者”这个角色上的邵玉帛也演的不亦乐乎,每天各种公益活动宣传不断,除了表露出自己对回到邵家继续进行管理工作的意图之外,还时刻不断地将自己对大哥一家的歉意挂在嘴边。 邵衍一家一直沉寂地等待着时机,终于有一天,A市御门席老店的田方笠打来电话,说老店门外堵满了拉着横幅不肯离开的残疾人。 这太可笑了,哪怕明知道弟弟早就制定了这样恶心的计划,在听到这样荒谬的事情真实发生的时候邵父还是把自己气了个头昏脑涨。 这算什么!?强迫他接受下那样没有诚意的道歉?然后呢?然后邵玉帛就和御门席捆绑起来了,御门席就得分他一口饭吃了是吗?! 田方笠事先没被通过气,简直被突发的状况吓死了。早上开门不多久门口就被陆续赶来的残疾人挤满,这些人不进店,就围在御门席门口静坐,拉着横幅举着大字板。大字板上写满了呼吁邵父原谅痛改前非遇到困境的邵玉帛的话,横幅上则是密密麻麻的□□。因为人太多,商场的安保们拿他毫无办法,警察后来也赶到了,对这群油盐不进的残疾人更是无从下手,除了劝告之外不敢动用任何武力。 此事一出,各界震惊,如同烧热的油锅里被舀进了一瓢冷水,喧杂的讨论顿时沸腾起来。 痛骂邵玉帛道德绑架和势弱凌人的声音越发猛烈,但也有人觉得邵父应该听到残疾人们内心的呐喊,重新接纳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邵衍被严岱川教着用智能手机上社交软件,虽然对打字还不太娴熟,但看图片和新闻还是不在话下的。随便哪一个新闻社区朝下一刷新就是邵玉帛痛哭流涕的图片,邵衍盯着画面中男人鼻子下面晶莹的鼻涕,忍不住嫌恶地皱起了眉头:“烦死了,还让他这样折腾一下,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严岱川颇为无奈,这世上最无法解决的难题就是背地里那些时刻不懂得安分的小人。如果不下点狠功夫,邵玉帛这样的人即便失了势也未必会安分做人,与其日后时时提防他背后搞鬼,不如一次就把他的名声给败干净,那么到时候任凭他蹦跶的再厉害,收获的都只有嘲笑了。 **** 时机已到。 邵玉帛安闲坐于家中,只等待外头承不了猛攻即将到来的好消息。 邵氏集团最近被这样一折腾,明显开始招架不住了,廖河东好几次打来电话劝慰他先休养身体,口气一次比冷厉,到最后干脆放下狠话,让邵玉帛安分做人,别再搞太多歪门邪道的把戏。 邵玉帛不怕,他怕什么?廖河东越这样他越高兴。只有色厉内荏的人,才会凭借口头上的胜利寻找心理平衡呢。 倒是御门席那边,大哥一家的忍耐力着实有些超出他的预计。按理说御门席现在也不是什么小经营了,邵父这种成功人士应当对声誉更加看重才是,邵玉帛确实没料到他会撑着一时意气做到这个份上,都开始被人骂铁石心肠了,也还是不见松口的意思。 但要不了多久了,残疾人在御门席老店的静坐只会是个开始。御门席总共才几家店啊?各个城市召集一些残疾人再容易不过了。警察对上示威的残疾人绝对不敢动粗,当然动粗就更好了,恰好让御门席做不成生意,顺带再拉一下御门樽的后腿。等把矛盾激发到白热化,最后再传播一下邵衍拿到了邵家菜谱却对邵家的亲人不管不顾的谴责…… 人心又不是铁,只要能丢掉脸面,邵玉帛自问自己没有拿不下的人。 靠在沙发上拿着放了全家福的相框细看,邵玉帛摩挲着画面中站在父亲另一侧的大哥憨实的脸,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只可惜歪了嘴,有一边怎么扯也扯不上去。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在寂静的客厅内来回动荡,邵玉帛并不意外。最近他在家遥控指挥各项事宜,算了下时间,这通电话大约是S市组织静坐残疾人的助手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气定神闲,不紧不慢,说话虽然咬字不清,但却带上了一种之前在邵氏时都不曾有过的运筹帷幄的自信。 然而下一秒听到令人出乎预料的消息,显然让他肚子里尚在敲打的算盘霎时间破碎了个干干净净—— ——朱士林前段时间因为邵氏集团的一宗财产纠纷被带走调查,最后财产纠纷没被问出来,却亲口承认了自己帮助邵玉帛伪造邵老爷子遗嘱的事情! 仿佛一记晴天霹雳,邵玉帛在听到消息的时候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朱士林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登门骚扰自己! “新闻已经播出来了!朱士林就跟疯狗一样,他把搞公正的人全都咬了出来!”电话那头负责协助邵玉帛一应适宜的助手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愤怒地朝邵玉帛咆哮,“朱士林把遗产伪造的过程全部都供出来了!!那么不稳定的因素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现在让我们怎么办!!!!” 邵玉帛的耳朵轰轰作响,脑袋却一片空白。 **** 这场戏唱的一波三折,A市御门席门口静坐的残疾人们还没有撤退,邵玉帛伪造邵老爷子遗嘱的消息紧随其后,让还未从上一则发展中回过神来的各界人士齐齐都傻了眼。 这特么简直是神展开啊有木有! 许多人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御门席为了打压邵玉帛放出的假消息,但现实显然比戏剧还要波折,邵氏律师团的首席律师因为财产纠纷案被带去调查反倒阴差阳错咬出邵玉帛这件事当中完全找不出任何不合理。朱士林一点也不掩饰自己跟邵玉帛闹掰的事实,狂咬邵玉帛的原因也说的有理有据——伪造遗嘱反正对他自己没什么影响,邵玉帛过河拆桥,对被带走调查的自己不管不问,那他也别想过什么安生日子。 狗咬狗一嘴毛,朱士林开腔的原因显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但是谁在乎呢? 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那一纸涉嫌伪造的遗嘱吗?! 各界对此的广泛关注让邵玉帛一下子慌了神,当初大哥一家没什么倚仗,邵玉帛自恃他们斗不过自己,遗嘱伪造的当真不怎么高端。公证部门那边有妻子娘家的关系在,直到遗嘱生效整个过程也没遇上什么问题。遗嘱原件后来就一直保存在朱士林那边,邵玉帛进公司后春风得意,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这些小问题?于是现在有关遗嘱的记忆铺陈在脑海里,邵玉帛随手一翻,竟然到处都是漏洞! 什么残疾人?什么道歉?什么朝御门席施压?统统顾不上了! 邵玉帛疯狂试图联系朱士林,但对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他盯着电视荧屏上面对记者提到的遗嘱伪造问题回应的游刃有余的大哥,方寸世界内,那个许久不见的中年男人一句“看情况决定”,淡然到近乎虚伪。 而邵玉帛,他尚未从即将获得成功的喜悦中抽离情绪,现在便成为了一只被死气笼罩的没头苍蝇。 作者有话要说:肥不肥!肥不肥!肥不肥! ☆、第八十六章 仿佛一支走向不正常的危险股,邵玉帛的运道在触碰到最高点之后,忽然以一种让他无法承受的速度迅速跌滑。 不久之前的顺风顺水简直如同梦境一般,周密计划后如有神助顺利进行的一切发展都卡在了瓶颈里。朱士林是一颗没能看住的定时炸弹,他的爆发,瞬间就炸毁了邵玉帛辛苦布置了将近一年的所有努力。 邵玉帛狠狠将桌面上一切能拿到的东西全部都摔在地上,他这些天总是这样,搞得老宅的佣人们都敢不把易碎品放在容易被人拿到的地方。烛台和座机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巨响可算是让他暴怒的心情平复下一些,吃下站在沙发后面战战兢兢的老保姆递来的水和药丸,邵玉帛不断抖动的身体逐渐停止发颤,他坐在沙发里面无表情,握着拐杖的双手骨节发白:“继续说。” 沙发对面站着他的所有心腹,此刻列成一排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率先搭腔。 最后还是平常最得邵玉帛倚重的那个助理开了口:“能走的消息都已经走过了,朱士林虽然之前因为邵氏的财产纠纷被带走调查,但并没有被收押,照理说不应该在看守所。警方那边大概是被特意叮嘱过,这一次口风非常严,什么重要的消息都不肯朝外透露,实在是找不到朱士林在哪里。” 另一个助手也小心翼翼的传达着坏消息:“公关公司说您在朱律师这件事上的恶意隐瞒违反了合作合约,他们必须暂时中止和我们的一切合作以及接下去的工作计划,后续具体要怎么解决,还需要您去亲自和他们洽谈。” “残障协会那边把A市已经召集好的人全都解散了,说原本讲好的情况没有现在那么复杂,没有足够保障的话,他们不愿意趟这一趟浑水。” “电视台那边也……” “廖河东上午联系说……” 邵玉帛沉默地听着他们说话,探身捡起刚刚被自己扫到地上的新报纸,翻过面来,自己的照片赫然就被印在这册报纸的头版头条上。 哦,又或者,应该加上一个之一。 报社用于吸睛的号外向来夸张,这一次也是同样的敢写,头版短短的十二个字将邵玉帛雪上加霜的境况概括得淋漓尽致。邵玉帛那张博得了无数同情的苍老照片被剪切成圆形,和邵父与邵衍的照片并列在一起,版面上还有邵家人物关系的树状解释图,“兄弟”那一框解释,在他看来真是讽刺的可以。 是A省日报,邵玉帛记得自己刚刚接手邵氏集团的时候还和他们有过合作呢。那次派来负责采访的主编真是上道又有内涵啊,全程都在不着痕迹地用语言艺术拍马屁,一举一动极为小心,客气到近乎谨慎。 那时候的邵玉帛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正巴不得多营交一些日后用得上的各行各业的朋友,两人一个无心拿乔,一个有意讨好,临走前那主编还点头哈腰地说了些什么“没想到这次居然有机会采访到这样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之类的话。哪知道一转眼,没过多长时间吧?这家合作过的报社用文字挖苦起人来就再不念丁点旧情了。 邵玉帛盯着彩照上自家大哥写满了自信沉稳的笑容,眼睛火辣辣的疼。他忍不住发出阴沉的笑声:“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话说的含糊,但最近几天骂人都是这一句,助手们耳朵早已经听出茧了,立刻分辨出他的情绪,一个个恢复成噤若寒蝉的模样。 被训狗一样骂了一群,一群正装年轻人从书房里出来,沉默无言地走在邵家老宅的长廊上。 “妈的!!!”忽然有人爆发般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到激动迅速转变。这人驻足了一会儿,掉头书房走,一边走还一边扯开自己精心打好的领带,嘴上骂骂咧咧,“什么狗屎工作!骂骂骂骂骂,成天骂儿子一样骂老子!老子大不了他妈的不干了!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苕样!连他妈站都站不稳了,残废一个,丧家之犬……” 走廊尽头的书房被踢得哐哐响,原本走作一排的同事们目瞪口呆片刻,互相对视,有几个年轻人也意动地跟了上去。 *** 邵玉帛想象过的那个最坏的可能终于变成了现实,传票在不久之前被递送到了邵家老宅。 他对这些流程什么都不懂,寻常都是交给朱士林解决的,现在朱士林找不到人,助手也辞职了大半,走之前还和他大吵一架……邵玉帛这才是真的慌了手脚。他试图找到什么人帮自己一把,但哪怕是邵氏集团,现在都没人肯为他转接电话了。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邵文清和廖和英从市区的房子里搬回来了,家里稍微有了点人气儿,才不至于让邵玉帛被强大的压迫变成神经病。 一夜之间比从前还要苍老的父亲让邵文清看在眼中很不是滋味,大概是没有脸面和他们见面,妻儿搬回来之后,邵玉帛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邵玉帛倒了对谁都没好处,廖和英只好放下之前的矛盾,回去和娘家人求助。 坐在许久未回的廖家的沙发上,廖和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大嫂和弟媳的问候从遣词到腔调都带着莫名的阴阳怪气,兄弟姐妹冷漠到让她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当初邵玉帛接手了邵氏的时候,她是多么风光!靠着邵家源源不断给予的资金,大哥和弟弟们步步高升,一路亨通,那时候对着她,简直说话都带上笑的。父母也很以生了她这样旺家的女儿为荣,大嫂和弟妹们更是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她的一份,哪像是现在—— ——“我出门大牌的时候到处都在说这事儿,小姑,你可不能瞒我们,那个遗嘱到底是真是假啊?” “我记得当初公正的时候女婿还回来找爸爸帮忙了吧?” “天,不是说有签名吗?要真是假的,那签名是怎么弄到的?那时候邵老爷子还重病在医院呢!” “不会是强迫老人吧……啧啧啧,这种事情可做不得……” 大哥和弟弟们一脸沉静地坐在旁边,好像一点没听出来自家的老婆在用话挤兑廖和英。廖和英委屈得简直要哭出来,但形势比人强,他只能朝这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家人”们委屈求全。 廖父也在女儿面前拿起了架子,回来后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把廖和英叫去书房。 她一离开客厅里就沸腾了,廖家的媳妇们斜瞥着她的背影,等到人彻底不见后,顿时大快人心地朝地上唾:“呸!她也有今天!” “啧啧啧,想当初是多么风光啊,在我们面前……哎哟,那个谱摆的。找她出门逛个街,什么‘国产牌子我不穿的’。” “就给他哥走了个关系,成天把自己当成恩人了,我们家小龙好心带他儿子出去玩一回,回来被打的哦……我真是想到都要流眼泪了。” “遗嘱要真是假的,那简直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保佑她可别再回来了!” “行了!”男人们想的显然是更深远的影响,虽然现在关系已经铺好,上升的形势趋向稳定,但没了邵家资金的支持,想要再往高处走无疑会绕很多弯路。他们有些埋怨廖和英夫妇没处理好遗嘱这样严重的问题,但也不愿意听到家里的女人们这样幸灾乐祸一件危及自己的坏事。 媳妇们被喝闭了嘴,眼神相对,想到大\小姑子从前的风光和跋扈,都忍不住捂着嘴交换起无声的笑容。 廖父朝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的廖和英摇了摇头,廖和英几乎要给她父亲跪下了,立时就捂着嘴刷拉拉掉下了眼泪:“爸!!!” “不是不帮你。”廖父叹息道,“最近一段时间家里都在为你这个事情操心,我和你大哥他们能托的关系全部都托了,但没那么简单。” 廖和英哭的抽搐起来:“真的……真的没办法了吗?” “公正的那几个人已经被带走调查了,连爸认识的几个大人物都不敢出面招惹,上头肯定插手了。你啊,多大人了还不明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你和玉帛真是叫我不知道怎么说……当初把事情做到那个地步,现在邵干戈他们得势,可不得下手往死里整你们吗?” 廖和英哪里想过世上会有这样荒诞的咸鱼翻身的事儿,听到父亲的话后连哭声都变了腔调:“要是早知道……早知道……我也不会啊……就是那个赵琴……以前在大院里的时候我就讨厌她……她什么事情都压我一头……您说她爸是领导……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赢了一回……” 哪里会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除了能应验在自己身上外,竟也能应验在对手身上? “没办法了。”廖父严肃地盯着女儿,微微启齿,抛出了一个不亚于惊天巨雷的解决方案,“趁着情况更坏之前,收拾收拾东西离婚吧,说不定还能在财产清算之前留下一点东西。” ** 廖和英恍惚地回到家,下车门的时候脚软成了面条,靠着邵家佣人的搀扶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她踏进家门,入目就是正满脸焦急在原地踱步的儿子的身影。看到母亲回来,邵文清飞扑上前:“怎么样了!?” 廖和英扯开一个勉强的微笑,抬手摸了摸儿子这些天逐渐加深的黑眼圈。 邵文清充满期冀的表情逐渐僵硬,盯着母亲,眼泪就这样慢慢淌了下来。 “不要哭,不要哭……”廖和英抛开包,拖着哭腔抱住儿子,一边轻抚他的后背,一边跟着掉眼泪。 邵文清把头埋在母亲的肩窝中,脑袋里像被一团乱絮塞满,整个世界都在昏沉旋转:“……真的没办法了吗?” 廖和英只有哽咽:“会过去的,妈不会让你受苦的。我们还有外公家,还有房子和钱,外公舅舅他们以后会给你安排好工作,我们可以东山再起……” 邵文清很少和父母这样亲近,家庭的重担似乎将成年人埋藏极深的对于感情的依赖也激发了了出来。 母亲久违的怀抱和她谈到的从前未曾拥有的一切,让邵文清绝望的心又逐渐开始复苏。他们也许会从这个大得吓人的宅子里搬出去,换一个稍微小些的屋子,然后告别无限量的信用卡、豪车和每季换新的珠宝名牌。但情况又似乎并不如他从前想的那么糟糕。 至少一家人还在一起,就像母亲说的那样,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邵玉帛安静地从阴影处离开,放慢脚步,拄着拐杖也走到寂静无声。 他心中充涌着难言的情绪,家人这个词,从没有一次在他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 在最困窘的境况中,身边所有人都子啊相继离开,唯有携手几十年的妻子和一脉相承的孩子永远站在他的身后。 邵玉帛抹着眼泪回到书房,人生中从未如此酣畅地痛哭了一场,就像沙漠中的旅人奄奄一息时找到了绿洲,他干涸的心被亲情这一股温润的泉水灌溉,死灰复燃,绝处逢生。 书房门被敲响,外头响起廖和英还带着些微沙哑的声音:“老公,你在里面吗?” 邵玉帛擦干眼泪,心肠从未如此柔软,连声音都蕴含了浓重的感激:“我在。” 廖和英在门外驻足片刻,回想起离开之前老父亲语重心长的劝告。那双浸透了岁月和智慧的遍布皱纹的眼眸还停留在脑海中,邵文清痛哭的模样又逐渐覆盖了上去…… 廖和英决绝地按下了把手。 邵文清已经对遗产的问题绝望了,他不知道情况会坏到什么程度,于是决定尽量多的收拾一些值钱的硬通货先保存到朋友家里。 奢侈手表、宝石袖扣、钻石领带夹,甚至就连黄金的手机壳都不放过。 门外震耳欲聋的打砸声和父亲同时响起的咆哮把他从衣帽间给拎了出来,他近乎惊恐地狂奔了出去,家里长久的鸡飞狗跳已经快把他脆弱的神经给扯断了。 可这一次,问题显然不止鸡飞狗跳那么简单。 满脸是血的母亲和自己擦身而过,邵文清盯着廖和英捂头狂奔的背影还不等回过神,就看到父亲用他偏瘫之后就再未有过的高速追出书房,抓着一大堆东西一面咆哮一面凶狠地朝跑在前面的母亲狂砸。 他的脸色难看到让邵文清心惊,父亲眼中浓浓的杀意和憎恨是多少次的争吵中都从未出现过的。 邵文清想要去阻拦,却在伸手的一瞬间清晰地分辨出了父亲出口的话语—— ——“贱人!!!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想离婚!!!做梦!!!!你就算死了也是我邵家的鬼!!!!!” 含糊的大舌头这一次咬字却如此清晰,清晰到让邵文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廖和英被丢下来的一个镇纸砸中了腿,重重跌倒在地,邵玉帛目光里迸发出扭曲的光芒,撑着拐杖迅速赶了上去,夫妻俩顿时厮打起来。 老宅的佣人们几乎被眼前的一切给惊呆了,楼梯上到场都滴着女主人的血迹,他们躲在墙角、沙发和花几后面惊恐地指着那些血迹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拉开互殴的夫妻。 周围的空气逐渐流失,邵文清几近窒息。他心跳得飞快,头脑则因为缺氧一片空白,天旋地转间,只觉得有一双大手猛然拽住了自己的衣领,将自己抬手一抛,直接朝楼下丢去。 连续响起沉闷的撞击,躲在各种障碍后的佣人们瞪大眼睛,好一会儿之后才猛然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啊!!!!!!!!”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出的尖叫,抓住廖和英的头发正要朝地上撞的邵玉帛被这尖锐的噪音吵得皱起眉头。他满目凶狠地回过头去,刚想要怒斥,却看到帮佣们从家的各个角落中水流般倾泻出来,统统汇聚到距离自己不远的楼梯处。 “文清少爷从楼上摔下来了!!!!!” 错杂拥挤的一堆腿的缝隙里,邵玉帛看到鲜红的血液从儿子的后脑下蔓延开。 他张了张嘴,朝着人群的方向缓缓伸出手去,又张着嘴低头看向已经快被自己打晕的妻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却翻了个白眼朝一旁倒了下去。 ***** 邵父惊惶的像是个毛头小子,一边跟着床奔跑一边紧紧握着老婆的手,进产房之前,他喘着粗气抬手轻轻抹掉邵母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嗓子发干:“要好好的。” 邵母已经疼到说不出话来了,抓紧了丈夫的手,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产房的门一关上邵父就崩溃地蹲了下来,抱头沉默地蹲在墙角处,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邵衍也紧张到脸色发白,甚至比起邵父还要恐惧一些。他曾听太医说过,女人们生孩子就是在走鬼门关。事实也确实如此,宫里的大小宫妃们怀上龙种的不少,有能耐生下来的却没有几个,邵衍听了太多一尸两命的消息,邵母后期肚子越大,他看着就越是心惊肉跳。 严岱川站在身后扶住他的肩膀,手上略微用力,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邵衍转身抱住严岱川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不说话了。 李玉珂这会儿也没空去管两个孩子有多亲密,她双掌合十盯着天花板手上不住摇摆,在原地一面癫痫般走动一边喃喃重复着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西天老祖大吃大悲观世音菩萨……” 严颐想到邵母进产房之前那个受罪的样,又看到老妻发根处没来得及染好的白发,心中一时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心愿成真。反正他对传宗接代早没了什么执念,相比起再养个九死一生才能得来的孩子,他还是宁愿李玉珂就这样平平安安的别遭那份罪。 医护们进进出出,时间过得越久,外头的人们就越是恐慌,终于听到那声婴儿啼哭的时候邵父眼泪都快下来了。 白袍护士抱着一个浅绿色的襁褓打开门走了出来,扯下口罩后露出一个笑容,刚做出把孩子递过来的动作,肩膀就被站起身的邵父一下按住了:“我老婆情况怎么样!?” 护士愣了愣,随后笑的越发柔和:“您妻子状态很好,也没遭什么罪。孩子不大,剖腹的伤口很小,院里待产一条龙,保证她出院的时候活蹦乱跳。” 邵父收回手说了句对不起,倒退两步后没忍住捂着脸掉下泪来。 护士见他没有接孩子的意思,只好把目光投向其他人。李玉珂刚想上前就被丈夫按住了,还不等问怎么回事,就见两个小年轻迟疑地迈出了步子。 护士显然对邵衍和严岱川的外形十分满意,盯着邵衍的眼睛里全是柔软的善意:“你哥哥吗?” 邵衍难得反应迟钝,呆了呆之后才点头:“是。” 护士更加忍俊不禁,轻轻把襁褓的边缘按下一些来,让邵衍看孩子的脸,嘴里道:“孩子一会儿还要体检,大概三个小时之后才能送去病房。他长得很漂亮啊,胎发又黑又浓密,哭声也很嘹亮。虽然体型不大,但营养很充足呢。” 邵衍一看到孩子眉毛就皱了起来,听到护士说“长得漂亮”时,实在忍不住抬头扫了这对方一眼。 邵母精神很好,睡觉之前还抱了孩子一下,听说孩子各项指标都很正常甚至比起普通的孩子还要更强壮的时候可算松了口气,之后就昏昏沉沉地开始睡觉了。 邵父选的这个医院是全B市收费最高昂的待产医院,在相熟的朋友当中风评也相当不错。产妇在预产期前一个月就住进医院,每天有科学定量的运动课程,专门疏导产前恐慌忧郁的医生团队,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按摩人员等等等等,涵括从解闷到胎教的一切需求,邵母临进产房之前还在听音乐做孕妇瑜伽。进病房后五分钟之内三个照顾孩子和产妇的护工就来报道了,都是之前沟通过感情的熟人,有些不安的孩子一到他们手上就跟小猫被顺了毛似的,喝奶睡觉都规律的很。 看到她们拂风一般轻柔的照顾人的动作后邵父才可算是放心了,这才毫无顾虑地去看自己迈入五十岁大关之后又一次得来的孩子。他眼睛还布满刚才痛哭后留下的血丝,现在又神经病一眼盯着沉睡的婴儿笑个不停。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从病房的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两个文件册子,分别递给屋里唯二的两个年轻人。 邵衍立刻接了过来,严岱川迟疑了一下,就听邵父解释:“这个是前不久转到我名下的邵氏的股份,百分之三十五。衍衍手上已经有百分之五了,所以这次就分给他百分之十五,你们俩正好一人一半。” 邵氏那点产业严岱川从未看在眼里过,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对他来说也全无诱惑,可他清楚这股份对邵父来说意味着什么。听完邵父的话,他盯着文件册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诧:“这怎么能……” 李玉珂和严颐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也出声帮着拒绝,李玉珂怕吵醒邵母,压低了嗓门朝邵父道:“妹夫你这是做什么?邵氏是老爷子留下来的,好不容易才回到你手里,红包什么的说着玩也就算了,哪里能真的送人?收回去收回去收回去!” “我早说了要包红包,怎么可能骗人?”邵父见他们推拒,稍微用了点力气,直接把文件册放在了严岱川的腿上,“小川啊,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姨夫也没送过你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你是做大生意的人,肯定看不上邵氏这点不值钱的股份,但这是我做长辈的一番心意,你就不要再推了。” 他说罢,又盯着严岱川叹了一声:“以后啊……你就……你就好好的。我说把你当做亲儿子,就不会讲大话。年轻人的……感情,有时候也要多一点保障……总之,总之好好的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似乎充溢着某种说不出的悲伤,回头看了还在酣睡的妻子一眼后才重新恢复了笑容:“收下吧。” 严岱川已然由惊讶转变为惊恐了,拿着文件册盯着邵父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我……” 李玉珂和丈夫交换了一个错愕的视线,看着妹夫喜悦中又难掩怅然的神情,跟着儿子一并结巴了起来:“你你你你你你……” “嗯?”邵父望向他们,视线相对片刻之后,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一个苦笑,“哦,上次看到了。” “看到什么?”完全不像严岱川和严家爸妈那样具备危机感的邵衍翻看完文件后抬起头来。 邵父对上儿子一点看不出愧疚的理直气壮的脸色,感伤的话在嘴里噎了片刻,到底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阿琴这边,等她做好月子之后再告诉她吧。”邵父干脆地忽视了等待回答的儿子,说完之后严厉的眼神刷的落在了严岱川的身上,“以后在外面注意一点,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别不分场合的……那什么了。” 严岱川一本正经地抓着文件册,神思已然脱离躯壳,剩下本能控制他不住的点头。 那什么?什么那什么? 邵衍没得到回答,撇撇嘴将视线从邵父身上挪开,落在婴儿床里片刻,又忍不住满脸艰涩地转开头。 真……特么丑啊…… 作者有话要说:邵父从走廊上走过,咦?这个房间怎么开着门?看一看。 After a moment—— 邵父捂脸离开:“……狗眼……” ☆、第八十七章 猴子般干瘪的臭孩子就像抽条的柳枝一样迅速长开了。 邵衍拎着从家里带来的炖汤推开病房门时,邵母正躺在床上喝护工给她调制的热过的鲜榨果汁。 病房浅色温馨的装潢让人看起来心情舒畅,太阳极好,阳光温和地洒落窗内,为所照耀到的一切物体镀上金辉。 邵母倚在床上看电视,背后垫着恰恰好能托住脊椎防止久坐疲劳的垫子。沐浴在阳光中的她精神看起来好极了,面色红润目光有神,皮肤都似乎比起从前要显得白嫩了一些,长发乌黑蓬松,连之前偶能见到的白头发现在都难觅踪迹了。 邵衍依稀记得从前听人闲聊说起过宫妃们生产的事情,前期的步步惊心且不必提,九死一生从鬼门关里挣扎出来后可是要整整月余不能下床的。非但不能下床,还不能碰水,不能见风,禁忌太多,他也只记下这典型的几个。 御膳监的管事太监们那时候还凑在一块揶揄,说送膳时曾经见过产后休养的宫妃,那邋遢的程度简直不用提。偌大一处寝殿,踏进去后就是一股旧不透风的闷臭,血腥味、肉烂掉的怪味、药味和捂出来的汗臭统统揉在一块扑面而来,这不算,那些宫妃们不知道怎么想的,还试图拿香到刺鼻的头油来掩盖这股馊骚。亲娘啊,那满头秀发碰不得水,早已经被油成了一缕一缕,微微动作便开始大块僵硬摇摆。妃子们面无人色,脸唇青紫,眼中透出死气沉沉的情绪……从那种殿里出来,得撑着柱子吐上半个时辰,当天的饭都吃不下了。 邵母这月子却做的,却和他想象中一点不同。 护工正抱着小孩喂奶,屋里暖和,抱他的毯子也就薄,小孩发开的面团般白净圆润的脸蛋亮的好似会发光,将邵衍的视线一下子就吸引了过去。 不得不说,这小孩长开之后确实比刚生下来时漂亮的多,遗传了邵母五成样貌,大眼睛小嘴巴嘴角还自然上翘。就是鼻子长的像邵父,那么小时就能看出鼻梁日后挺拔的雏形了,这也让眉眼看上去都透着机灵的小孩凭空多了两分憨傻,瞪大几乎全是黑眼仁的乌油油的眼睛看着人时,总叫被看的对象忍不住心生怜爱。 他吃奶时特别认真,鼓着脸一下一下吮个不停,大约是感觉到屋里进了人,一下停住动作朝门口看了过来。 邵衍对上他的视线。 “呀……”小孩蹬着腿无意识地朝他流口水。 “衍少又来了啊。”护工一面颠着孩子,一面笑眯眯地和邵衍问好。 邵衍扫过正看着自己的小胖子,抬手将提着的保温壶搁在床头上:“上午炖了点黄豆猪蹄和瘦肉粥,给我妈送过来改善一下伙食。” 护工看着立刻探身去够保温壶的邵母,眼中忍不住浮上满满的羡慕。女人这辈子怎么能活的那么舒服呢?邵母的人生在她们看来惬意到足够引人生妒。在这种场所工作,有钱人她们见的太多了,手头宽裕家庭还美满的人生赢家更是不少,但被宠成邵母这样的女人,还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 住在这个收费奇葩的生产中心最昂贵的套房里,一天下来除了吃饭上厕所和睡觉之外其余所有的事情都无需亲自动手,将近五十岁的小老太太保养到仿佛才三十出头,整个人都在诠释着容光焕发的味道。有钱人家的家庭和睦起来竟然也能做到这个程度,丈夫每天不落地来医院报到也就罢了,连儿子都一副母亲在医院里受尽委屈的模样天天亲手弄吃的送过来加餐! 天地良心!邵母这个级别的套房三餐绝对是营养师亲手调配的好么?鸡鸭鱼肉荤素搭配,口味比起星级酒店都不见得差到哪里去好么? 保温盖打开,她们麻木地嗅着那股随着保温桶中的热气一并蒸腾开的咸香味,只能无奈地划掉刚才在心中咆哮的话。 算了,同人不同命,看多之后也没那么无法接受了。 黄豆猪蹄炖到胶稠,邵衍一出手,品质自然不会是盖的。小块的猪蹄肉隐没在发白的汤汁中,油已经被撇干净,黄豆融合了肉香,一粒粒脱去豆衣,稍碰一下便整粒酥化开。 猪蹄颤颤巍巍的,肥而不腻。邵衍给邵母舀了一碗汤让她先慢慢喝,谁知道她一吃到猪蹄顿时就停不下口了。 病房里的几个护工拼命掩饰后才没表现出异样,抱在她们怀里的小孩收回了放在邵衍身上的视线,喝奶喝的更用力了。 邵母来之前看的节目里正在放邵家添丁的消息,自己作为主角之一登上银屏的感觉还是颇为奇妙的。新闻上说对邵家这一喜讯社会公众恭喜声一片,尤其在邵父和邵玉帛的较量终于分出高下的这个当口,老来子的出现无疑更加明确地区别了两家人天差地别的生活。但新闻上说的显然不止是恭喜那么简单,民间也有人把邵父这一辈的矛盾套放在了邵衍身上。邵母听到那个主播玩笑般传达出的另一股声音,说大家族里诸事复杂,很难说邵衍和他这个年纪相差了二十多年的弟弟会不会重蹈父叔那一辈的覆辙。 女人生完孩子之后心思多,就那么一句话,邵母就给放在心里了,虽然没表现在脸上,但胸口确实沉甸甸堵得慌。 她开始有些后悔再要一个孩子的决定了,人心总是有偏向的,相比起才出现没多久的新生儿,她心中自然是更加向着邵衍一些的。 碰到好吃的东西她就无暇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猪蹄汤之后是熬煮到香气扑鼻的瘦肉粥。粥的米香味已经被完全烹煮出来了,在保温壶里稍微放置了一会,上方就结起一层厚厚的米油来。粥底大约是鱼汤,里面还能吃到剁成蓉的细细的鱼肉,鱼汤的鲜香和调过味的瘦肉整合在一起,热腾腾送进口中,越嚼越馋。 要不是护工算好了分量上前来阻止,邵母估计能把一大罐子的汤和稀饭全给塞进肚子里去。 小孩被放进婴儿床里,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产妇桌上还没盖上的保温盒。 邵衍一过去他就挪开了视线。 低着头,邵衍用挑剔的目光在这个发酵粉放的有些多的弟弟身上扫视。生下来的时候还没那么严重,养了一段时间后,这孩子胖的越发离谱了。脸长得像窝瓜,小巧的下巴都快被肉给撑不见了,脖子更是无处寻觅,胳膊和腿长得像刚上市的鲜藕,一节一节的全是肉。 浓密的胎发软绵绵搭在脑袋上,邵衍看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头撩拨。 小孩的目光就随着他的手指移动,嘴里啊啊叫着,手舞足蹈。 胎发果然软软的又滑滑的,邵衍改撩为摸,态度变得稍好了一些,看着小孩的眼神也没那么挑剔了,探身去抓着小孩的手脚到处乱摸起来,奇怪的接触逗到小婴儿咯咯乱笑。 邵母侧头目光柔软地看着他们,阳光下嬉闹的兄弟俩美好的像是一场梦,邵衍的动作里有一种珍视的温柔,对这个年纪足够做自己儿子的小弟弟,无异是相当呵护的。 护工在一旁说笑:“这是血脉亲情?宝宝可不喜欢被人乱碰。” “上午带他去体检,被护士多摸了两下脸还不高兴呢,啊啊叫发脾气。” “啊呀,还吃哥哥手指,口水都流出来了!” 邵母蜷紧的心舒展开来,恰好看到小孩抓着邵衍的手指含进嘴里的举动,忍不住为这温馨的一幕露出笑容。真好啊,温柔的哥哥和亲昵哥哥的弟弟,能一直这样和睦下去,她就别无所求了。 邵衍眯着眼睛在小孩牙床上摸了一圈,牙没长出来,看不出牙口好不好。抽出手指在弟弟的衣服上蹭了蹭,邵衍又拿一张湿纸巾仔细擦拭。 牙口摸不出来,根骨却十分不错,虽然小,但多少能看出比寻常孩子灵活的姿态了。这感情好,邵衍正担心自己的心法和功夫后继无人呢,对上小孩仍旧仍旧盯着自己纯澈目光,嘴角就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快点长大吧。邵衍心中道,等到了三岁的时候,我就能教你跳桩子和蹲马步了。 ***** 电话打来家里,是廖河东来邀请邵衍和严岱川去参加股东例会。 他们俩手上现在各掌握着邵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是超级大股东,整合在一起自然更不必说了。只是邵氏的那点东西,两个人着实都没放在眼里。 邵衍是手头上的事情早已经忙不过来了,对企业管理也确实没什么兴趣,严岱川现在经营的任何一条线路市值都比邵氏集团要可观。两个人都不想管,严岱川又觉得集团里现在走酒店路线没什么不好,便说自己派个专业的管理直接去邵氏替自己解决日常问题就好。 廖河东挂断电话之后心中在舒了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唏嘘。 他几乎是抱着把董事长位置拱手相让的准备打去这个电话的,但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两个掌握了邵氏足足百分之四十股份的大股东压根没把这个令他患得患失的大产业放在眼里。御门席和御门樽现在随便哪一块招牌祭出来,都能把笼罩在邵氏身上的光芒抢到半点不生,严岱川的各种产业更是规模一个比一个吓人,邵氏这种程度的公司在他们看来,恐怕也就是比鸡肋稍好些的存在吧? 他不禁想到了同样姓邵的另一家人,两相一比较,实在是让他无法不感叹世事无常。 他从邵老爷子在世起就和邵家人斗,斗到现在,斗到现在,也已经是半条腿迈入棺材的年纪。从前虽然讨厌邵玉帛一家讨厌到恨不能他们消失,但现在真的等来了对方差不多的结局,廖河东却没办法让自己真的如同从前所想象的那么开心。 他静默良久,给助理打电话吩咐让他们做好过些天接待严岱川派来的代理人的准备,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下午让人买点果篮和花什么的送到人民医院去,看一下邵先生他们的经济状况,如果实在紧张,就帮邵文清把医药费垫付掉好了。” 助理愣了一下,赶忙拍马屁说他心胸宽宏不计前嫌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肯伸手拉邵玉帛一把云云。 廖河东笑了笑,他也说不好促使自己做出这种举动的到底是什么情绪。 遗嘱伪造证据确凿,这场盛大的闹剧用举国瞩目来形容一点不夸张。邵玉帛最终被剥夺财产继承权,带着邵老爷子去世前就归于名下的产业搬离了邵家古朴空旷的老宅。 邵文清摔伤住院的消息也也传了出去,结合起一脸憔悴的廖和英和瘸着腿脾气越发暴躁的邵玉帛,这一家人狼狈的下场看上去真是可怜极了,可时至今日,哪里还找得出为他们说话的声音? 邵玉帛的奇葩程度已经超出了大部分人忍耐的极限,伪造遗嘱、赶走兄弟一家,心安理得地占有这原本不属于他的一切,最后居然还理直气壮的把这些东西真的当成了自己的。 该! 活该! 这就是报应! 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廖和英恨死邵玉帛了,他要是当初不要那么意气用事,同意离婚,一家人现在的处境也不至于艰难成这样。她故意找到各处此类的公众评论给邵玉帛看,一边念一边哭,儿子还躺在病床上,骂他的声音倒是不多,但统统都是同情他有这样一对还不如没有的父母的。 这种话哪家爹妈看到了心里能好受啊?偏还有人把从前邵衍摔伤的事情拿出来和邵文清这次的意外相提并论,一堆从前猜测邵衍摔倒会不会是邵玉帛夫妇手笔的声音肆无忌惮地传播着恶有恶报论。在医院那么多天,身边没有一个曾经的朋友表达过关心,一家人就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但讽刺的是,新闻上又时常会出现他们的身影和消息。 邵文清摔的相当严重,程度比起邵衍那次摔伤也不差了。好在他不像邵衍那样在楼底不知停了多久才被送到医院,手术之后就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情况仍旧不好,要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好长一段时间。 邵玉帛夫妻刚开始还觉得没什么,但住了一段时间之后明显就感觉到了不对劲。重症监护室一天六千多的费用,加上各种治疗和药物,妥妥八千朝上,放在以前他们那会把这种零钱放在眼里?刚开始那几天廖和英还嚷嚷着几千块的重症监护室住不得,要换到私立医院更好的房间去呢,经济上越来越吃不消后她就再没作过了,把邵文清从私立医院转回人民医院,结果又是一番颠簸。 廖和英盘算着夫妇名下现有的资产,四套房子一辆车,还有一些手表首饰什么的,加上存款,粗略算算比起一般中产阶级的人家还要富裕一些,但对锦衣玉食惯了的他们来说显然不够看。廖和英刚彻底离开邵家老宅的时候心情不好,逛商场的时候还刷掉了几个六位数的珠宝和衣饰,邵玉帛也和她差不多,回去一对账才发现到不对,又不好意思回去退货,只能相互指责推搡地吞下苦头。 老宅几个一直照顾他们的保姆也跟着出来了,别看她们年纪大,每人每个月却至少要开上万的工资。 廖和英把他们全都辞退了,几天之后的生活简直过得一团糟,只好又好声好气地把人再求回来。 握着儿子的手,她从未感受过生活的滋味如此苦涩,眼泪却只能往心里流。 邵文清脑袋上裹满了纱布,盯着母亲的眼神中透出疲倦,问话的声音也很轻:“我爸呢?” “不知道!”廖和英再也不怕邵玉帛了,一家人现在这样凄惶全部拜他所赐。邵玉帛现在含糊的说话声和走路时需要拖动的腿让她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邵文清捕捉到母亲眼中的嫌恶,手指微颤,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 邵小弟阿巴阿巴的叫着,被魏阿姨从推车里抱出来放在地上。 地上放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书、笔、算盘、下了拴的枪等等等等,家里人甚至还效仿书里的情节,把邵母和李玉珂的口红和珠宝都拿了出来,全都四散在邵小弟周围,任凭他抓。 邵小弟的头从小倭瓜变成了大倭瓜,身体从小藕变成了大藕,人就是白的发光,穿着肚兜和大裤子,脊背嫩的跟双皮奶似的。 严岱川蹲在旁边伸着两只手,随时预防他磕到碰到。 邵衍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孩被放在垫子上之后也不拿东西,一颠一颠地朝他爬,爬到脚下,抱着邵衍的小腿就不撒手了。 “你抱他一下啊!”邵父在一旁谴责冷漠的大儿子,“你看弟弟多喜欢你,快抱他一下。” 邵衍盯着小弟嘴边长长的一串哈喇子实在下不去手,旁边的严岱川凑过来忽悠一下就把小孩给抱起来了。他表情沉稳而平静,手上却动作异常娴熟地托住了小孩的屁股,被小弟抱着脑袋朝额头啃了一口。 邵衍道:“我得对他严厉一些。” 一家人简直快把这个小不点给宠上天了,包括严岱川在内,那都是一句训斥都不肯说的。起了小名也舍不得叫,成天宝宝宝宝念叨个不停,咿呀一响就万事如意,邵衍可算是明白到自己这身体原来的主人为什么会被养成这种臭德行了。 他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这种教育的人,从小弟刚落生起就没给过他什么好生气。奇怪的是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粘他,比对亲爹亲妈都还要殷勤些。 邵衍也喜欢孩子,但就是温柔不起来。与其说他把这孩子当成了弟弟,倒不如讲邵衍站的是父亲的角度。在他熟悉的世界观中,自己这个年纪的男人速度快些的已经生下一大串了,小弟的出生让他的心态成功又老了一层,相对而言,每天不厌其烦地笑眯眯跟小孩玩拨浪鼓的邵母和邵父倒更像是带孙子的爷爷奶奶。 这真是太奇葩了,更离奇的是全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出这样的状态有多诡异。 严岱川亲亲小孩的脸,一脸严肃地托着小弟软绵绵的脑袋,再把他放回垫子上,鼓励他去抓东西。 小弟坐在那里盯着邵衍看到目不转睛,被邵衍凶巴巴的瞪了一眼:“不要浪费时间!快点!” 小孩吓得朝后仰了一下,表情变得傻乎乎,严岱川赶忙拉住邵衍:“你少凶他。” “都是被你给惯的!”邵衍拍开他。 “他不是还小吗?你凶他他又听不懂。” “三岁看老!都照你们这样宠,等他能听懂的就不愿意听了!” 严岱川有点不满,到底不敢真的和他争论,撇撇嘴给小孩丢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一旁的李玉珂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结果旁边的邵母忽然语出惊人:“严父慈母。” 全家人:“……” 邵母抚掌哈哈大笑:“真的好像啊!衍衍对小孩的态度和他爸一模一样,小川倒像我,不过我可比小川厉害多了!他爸当初就老说我会把衍衍给宠坏,还老和我吵,说什么慈母多败儿啊之类的话,吓人的很。我看哪里有那么严重嘛,衍衍现在又听话又懂事,比他那些朋友家的小孩出息多了!” 她说罢,见全家人都是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表情,顿时又有些迟疑:“……怎么了?” 李玉珂和严颐他们相继移开视线,严岱川眼神复杂难明地看着她,邵父缓缓给老婆推去一盘草莓糖:“吃不?” “吃!”邵母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开来。 小弟这摸摸那摸摸愣是什么东西都不不肯拿,爬一会儿就坐在那专心致志地盯着邵衍看,邵衍凶了他几遍,见他还是如此啰嗦,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快步就出了堂屋。 小弟盯着他的背影发呆,等不见了人,脸上抽抽,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 全家人乱成一团,严岱川把他抱起来哄半天没哄住,急得扯着嗓子喊邵衍名字。结果邵衍没多会儿就回来了,手拿个锅铲,虎着脸瞪着一下子转过头来盯紧他的小弟:“哭什么哭!出息!” 小弟被放回地上,展开胖乎乎的胳膊,淌着鼻涕朝他咿咿呀呀的叫。 邵衍拿着自己那个前段时间过生日时邵父送的金锅铲在他面前摆摆,金灿灿的,一下子就吸引走了小弟的注意。邵父在背后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哎呀,怎么会忘了这个东西。” 邵衍抛骨头一样把金锅铲朝着远处一抛,小弟这次倒一点不含糊了,晃动自己圆形的身躯一下子转身朝着锅铲的方向爬。 眼见他抓着锅铲坐在那仔细研究,邵衍心中忍不住浮现起浓浓的欣慰,他对上小弟转过头来闪闪发亮的眼神,表情忍不住柔和下一些:“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天赋。” 小弟拖着锅铲阿巴阿巴地怕了回来。 “好吧,那我暂且收你为外室弟子,等你长大些之后,再决定你去路。” “阿巴阿巴。” “到时候每天上午蹲马步,下午学颠勺,晚上再写大字。不能喊苦。” “阿巴阿巴。” 邵衍冷哼一声,弯腰难得把他抱起来一回。 沉重的锅铲哐当一下掉了回去,得偿所愿的邵小弟显然很高兴,笑到嘴里刚长出来的细细的牙齿全都露了出来,口水一串一串的朝下掉。 邵衍皱着眉头托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嘴合了起来。 屋子里的人笑成一片,连佟叔他们都难得见牙不见眼。兜里的门铃提示器振动起来,佟叔愣了愣,转身一瘸一拐地出去开门。 严岱川拿着纸巾擦掉小弟脸上的口水后又为他换掉兜兜,正忙着掐他脸,忽然便看见邵父去接墙上的内线,挂掉内线电话之后,满脸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 严岱川对上他的视线,邵父迟疑地朝着坐在沙发上还在捧腹大笑的邵母瞥了一眼。 邵母也听到了内线的声音,笑完之后才转过头看他:“怎么了?来客人了?” 邵父尴尬地朝她笑笑,一副想说话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模样迟疑着。 “怎么了啊?!”邵母的目光越来越不解,一下子从歪倒在沙发上的姿势变成正襟危坐。 邵父只好叹了一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赵韦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邵小弟以后可能会叫川哥妈妈…… ☆、第八十八章 赵韦伯托了好多关系才要来了邵衍一家的住址,一路上B市,心情也越来越忐忑。尤其在听到出租车司机对他给出的这一地址大加推崇的一番阔论之后,走在四合院区空旷的马路上时都恨不能贴着墙根,生怕撞上什么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赵韦伯提着礼物再三确认门牌号,跟他一并来的几个徒弟看什么都大惊小怪,还摸着门口新修葺的立柱连声问:“这上面镶的是什么?铜吗?门口还摆两座石狮子……上次师父你那酒店开业的时候不是说想要摆两尊狮子吗?我去市场上看了一下,价格可不便宜呢,看着还没这个大气,这得多少钱啊……” 赵韦伯哪里有心情搭理他们?被出来开门的佟叔吓了一跳。 他赶忙报出自己的身份和来历,特意亮了一下提来的礼物。 然而佟叔却并没有立刻让他进屋,而是默不作声地用犀利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他一整圈。 赵韦伯浑身难受,心中有种未被尊敬的难堪,但看到佟叔满脸刀疤,又觉得这估计不是个好惹的人,只能默默咽下怒气强装微笑。 从邵家人搬到这里来起佟叔就没听说过邵母还有李玉珂之外的娘家人,这个这个赵韦伯笑容谄媚,眼神泛着算计和小精明,姿态也透出猥琐,除了和邵母同姓之外,实在找不出一丝一毫看上去和邵母相似的地方。 看人的本事已经登峰造极的佟叔只需一眼就分辨出了这不是什么好客人,于是硬邦邦丢下句“稍等”后,又重新把大门关了起来。 “……”本以为能进去的赵韦伯盯着快要触到自己鼻尖的门板,表情扭曲了一瞬。 邵母听到来人是谁的时候整个人都木了一下,要不是对方再一次出现,邵母都快要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弟弟了。 她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心宽的人,一件事情少有能在心头记挂太久的,赵韦伯当初在自己落魄的时候倒捅了家里一把刀子去投奔邵玉帛,邵母为此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和儿子,从那之后,就打定了主意要和这人彻底断绝关系。 下了这个决定后她就相当认真的去贯彻,从此再不跟赵韦伯见面,连电话都没打过一次,平时看到和他有关的新闻消息时就转开眼……久而久之,别说来往了,就连对对方固有的记忆都变得越发模糊起来。 小弟在邵衍怀里显得格外安静,屋里的众人在听到邵父的话后都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片刻之后,李玉珂第一个回过神来,柳眉倒竖拍桌而起:“这不要脸的白眼狼还敢出来?!他X的,我还没去找他,他反倒自己撞上门来了!” 严颐试图让妻子冷静,但成效显然不好。 邵父倒不把赵韦伯这种小角色看在眼里,事实上从生活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之后他就再没关注过这些故人的境况了。这人唯一令他忌惮的地方是和邵母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邵母心思太单纯,又容易感性,虽说当年被这个“弟弟”狠狠伤了一把,但时间过去那么久后,谁知道她还能否记得从前的痛苦呢? 牵扯到邵母的感情,过去的事情邵父就打算让它过去算了。报复什么的,对现在的他来讲没什么实质性的成就感。后来偶有听闻赵韦伯在弟弟那边混的不怎么如意,邵父就更不把这人当一回事了。 他仔细盯紧了邵母,好在没从她表情中分析出伤心,就开口道:“不想见的话,让佟叔把他打发走就好了。” 邵母眼神放空了一瞬,摇摇头道:“用不着,那么多年没见了……让他进来吧。” 赵韦伯便亦步亦趋跟在了佟叔的身后。长廊曲折幽深,他的目光落在大门进来后每一个擦身而过的风景处,对姐姐姐夫一家的经济状况显然又刷出了新的认知。 捏着礼袋提柄的手紧了紧,赵韦伯想要压下心中的苦水,但后悔就如同见缝就钻的空气,极快地充盈了他的毛孔。 赵韦伯过的确实不好,过得好他就不会厚着脸皮到这里自讨没趣了。 从邵氏离开之后赵韦伯就一直待业,梦想被邵玉帛当做博弈的赌注输掉,他那样决绝的做好了和两个姐姐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最后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因为这个原因,他和邵玉帛之间也出现了隔阂。赵韦伯一开始还曾经期待邵玉帛能在斗法中胜过邵氏的那群股东重新重用自己,但时间就这样带走他的无奈,打磨他的抱负,直到邵玉帛落马的那一天,赵韦伯彻底明白他所期待的永远都不会来的。 御门席小有声名的时候,他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回来找邵衍一家寻求帮助,自尊和脸面最终没有允许他那样做。现在的赵韦伯想到从前那个死要面子的自己简直恨不能穿越回去猛扇一通耳光,但那时的他确实相当坚持,为了不在人前示弱,他把邵玉帛为拉拢他给出的新酒店的股份卖给了廖河东,然后用这笔钱去邻省开了一家酒店。 可邵老爷子亲传弟子的名号越来越不好用,邵玉帛一直在扯他的后腿,和御门席一次又一次的发生矛盾。发生矛盾就发生矛盾吧,还一次都没有赢过,把邵家美食的这块招牌都给搞臭了,连带着赵韦伯这个亲传弟子都越发不招人待见。赵韦伯原本打算等生意经营好了之后把还在邵家工作的徒弟们给叫回来,但按照现在的情况推算,那一天无疑还很遥远。 邵氏的那些美食餐厅前段时间全部关闭了,廖河东放话说邵氏要放弃美食路线专心经营酒店行业。赵韦伯的徒弟们全部失业,从邵家退下来之后到处找工作,可在哪里都做不了很长时间。 走邵家餐厅那种高端路线的饭店终究不多,刨除掉御门席,其他的早已经有了积攒起来的骨干成员。习惯了在厨房里说一不二的徒弟们吃不下伏低做小的委屈,时常和同事发生争吵,每次一有矛盾就被人用师辈的事情讽刺,说赵韦伯为钱六亲不认,教出来的徒弟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高端餐厅一个个试过,他们又无法适应终端餐厅每天如同弓弦般绷紧的工作强度,再因为尊严饿死都不肯接触低端餐厅,徒弟们只好去赵韦伯酒店里帮忙。 生活的无奈让赵韦伯学会成熟。 他推开门之前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带出几分讨好——反正对现在的他来说,面子和自尊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另一只脚还未踏进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打。 赵韦伯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眼下的状况,就听到自己多年没有再来往的大姐李玉珂尖着嗓子叫骂:“狗东西!你还敢找上门?!你不要脸了吗?我告诉你!那点小心思揣好了,别露出来让我看到!X的,当初就想这样打你一顿,赵家养你养到那么大,还不如拿饭去喂狗!!!” 赵韦伯慌乱逃窜,猛然想起什么,转头去看跟来的徒弟们,见他们脸上皆是愕然的表情。 李玉珂打了个过瘾,撩了把长发,冷哼一声回去坐下:“又爬回来找我们干什么?!” 赵韦伯在徒弟们面前丢了这样大一个人,简直羞愤欲死,但着实又没有发怒的底气,只好按耐下心中的不甘上前说好话。 李玉珂一点不打算给他留面子,要不是看着小时候还有点交情,赵韦伯现在绝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她是个记仇的人,当初这人做的恶心事她现在想起来都要吐,一顿打之后心情多少好了一些,李玉珂冷冰冰地落着脸色,只顾去关心妹妹的反应。 赵韦伯看向邵母,时光似乎在她身上停驻了脚步,几年过去了,她比起记忆中的模样甚至还年轻了一些。她皮肤白净细润,发丝乌黑蓬松,生了第二个孩子,身材却并未因此发福臃肿。 邵母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李玉珂揍人,末了对上赵韦伯的眼神,淡淡问:“你说过和我们断绝关系了。” 赵韦伯见她丁点没有思念自己的意思,哪里还敢拿乔,背后有徒弟也顾不上了,嚎哭着扑了上去:“姐!!!!!” 李玉珂一脚把他倒踹了出去。 赵韦伯的徒弟们很尴尬,赵家人的恩怨他们了解的并不那么清楚,曾经还因为自己师父能和御门席扯上关系跟着感到骄傲。按说跟着上门做客不说得到贵宾级待遇,基本的礼遇也应该是有的,可现在一群人只是齐刷刷站在大门口,师父被踹翻在地上,他们则连座位都没人安排一个。 赵韦伯被搀扶站起,开始后悔自己今天带徒弟来的决定了。他清楚自家两个姐姐的性格,邵母是个容易感动心软的人,这阵容原本是为她准备的,外头的消息可从没说过邵家和严家两家人是住在一块的,早知道李玉珂也在,他应该请人把邵母给单独约出去才对! 他试图使眼色让徒弟们出去,年轻人们转身的时候却又被李玉珂给叫住了。 李玉珂哪里看不出赵韦伯心里那点小算盘,不就是吃定自己二姐的心软吗?想用苦肉计垃圾招又不想在徒弟们面前丢人,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赵韦伯见势不妙,想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恐怕过时不候,心中一横,直接就跪了下来。 邵母跳了一下,想要起身,被李玉珂按住,缓缓又软回了沙发里。 严岱川抱着小弟站在僻静处,邵衍看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赵韦伯:“你妈又在耍人。” 小弟对眼前的一幕非常感兴趣,看到目不转睛。严岱川闻言只是耸了耸肩,他对自己母亲的睚眦必报并不觉得哪里不好,赵韦伯当初背叛的人要是他,情况一定会比他现在糟糕的多,至少两条腿是否还能正常运作估计难讲。 邵母看着痛哭流涕的弟弟,越看越觉得陌生。其实他们确实已经很陌生了,只是邵母对他的印象还一直维持成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能把原本熟悉的亲人变成越来越面目可憎的模样。现在的赵韦伯看年纪反倒更像是她的兄长,苍老的面容也掩饰不住那种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凝练出的精算。 家里人都说她傻,只有邵母自己清楚,她心中对什么人,从来都是有着一杆秤的。 就好像现在跪在面前恨不能负荆请罪的赵韦伯,他的出现也不过是终于令自己打消一个从以前就压在心头的执念。 赵韦伯回去的一路上垂头丧气,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家二姐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在赵家住了几十年,他太清楚邵母这人有多心软了,因为从来被人善意对待所以性格也温和过头,有时候跟别人说句重话回来都得不安自责好久。赵韦伯从前拿她当傻子,从来看不上她这讨厌的性格,现在却无比希望她能恢复成那个模样。 至少不会在他满怀希望上门求助又跪地忏悔之后冷冰冰的重复他们已经断绝关系的事实。 他知道徒弟们都在偷偷打量自己,也知道他们现在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当着他们的面跪地嚎哭是赵韦伯这辈子做过的最丢人也嘴出格的事情,原本是打算借此让心软的,没想到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倒将自己变成笑柄了。 佟叔依旧如同来时那样安静的在前面带路,出去时他们走的是另外一处长廊。长廊环绕过宅子的一处庭院,赵韦伯盯着庭院里与自己错身花丛假山,心思复杂难明,忽然听到后面传来邵母的声音:“等一下!” 他脚步一顿,心中如同亮起了灯盏,一下子整个世界都白昼一般。 转过头,邵母从长廊后头追上来,一手收拢肩头下滑的丝巾,一手提着几个金晃晃的礼品袋子。 “东西带回去吧,心领了。”邵母走近来,把袋子放在赵韦伯脚边,对上赵韦伯满怀期待的视线时叹息了一声,“以后别再联系了。” 赵韦伯愣愣地看着二姐从未有过的决绝模样,目送她的背影走远,心中陷下了一块。 身后的佟叔见他不动,开口提醒道:“赵先生,走吧。” ***** 直到秋季,忙好了手上工作的一家人才终于有时间和律师回A市交接邵家的老宅。、 老宅盖在A市半山上,占地极其广阔,山腰下面一点还有开发出来的新的别墅区,再往上走却闲人免进,全是邵家人独立的地盘。 当初为了拿下这块地,邵老爷子估计也下了不少功夫。这就是土皇帝的好处,外头比邵氏能耐大的人家不知道多少,但越大的城市嚣张起来就越是束手束脚,想在B市或者S市像这样弄出一座地段不错的山头,除非真的有权到让人难以企及,否则多半还是要靠做梦。 邵衍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一路在车里环绕山路,颇有种自己正出发去从前的温泉别庄时的感觉。这里的设施无疑比过去泥泞的砂石路要优越的多,满目苍翠幽深,入了进山的大门之后就再没见过人迹。 不知道朝上开了多久,上斜的路面忽然变得平坦了起来,车像是开进了上腹里,两畔高耸的巨木分隔在道路两端,又走片刻,就是柳暗花明。 一扇巍峨的铁门截在去路上。 车停下来,邵衍自外头看进去,忽然觉得自己能明白邵玉帛一家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留在这栋房子里了。 这样的产业,即便换做是他,恐怕都无法拒绝吧? 前院宽广到有些不可思议,也不知道山上是如何修出这样的房子的,总之和严岱川那里的风格不太相同。大是真大,从大门到主屋如果不开车的话估计要走上好长一段路。小弟趴在车玻璃上朝外看,看着看着就啃在玻璃上了,口水顺着车门淌了下来。 邵衍恶心坏了,不肯带他,让严岱川抱着下来。 邵母和邵父下车时表情十分复杂,手相互牵着,屋里迎面出来好几个年纪不小的老阿姨,远远就喊他们:“先生!!!太太!!!!” 跟来的魏阿姨和李阿姨一副看到老朋友的思念模样,等那群人跑近,拉着走在最前头的老保姆手温声问:“身体还好?” “你呢?” “哎哟!!!”两人齐齐爆出一声感叹,拥在一块跳着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邵衍一家人被前呼后拥簇着进去,那些显然以前相当亲近的老佣人们围在邵衍的身边远远惊叹不敢接近。跟李阿姨他们叙旧的那个打头的老太太围着邵衍转了两圈,一副不敢置信的口气:“电视上看到的时候都不敢认,衍衍瘦下来比上头还漂亮啊!” “跟太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衍衍小时候五官就好,只不过肉多了点就显得不那么明显了……唉,回来了真好,从小看着你长大,搬出去了有段时间天天都想个不停。” “是啊是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邵衍哪能听不出来那么明显的恭维话?他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周,大概因为从前住过老人家的关系,主屋里的装潢陈设都偏向实木复古风,是他喜欢的风格,心情一好,看人也就格外顺眼起来。 邵父和邵母对上各种嘘寒问暖的声音也只是微笑,人情冷暖,就是如此现实。当初自己一家被要求搬离之后,这些抹着眼泪的佣人们也没见在他们走后打来电话联系感情,现在却活像生离死别之后的重逢一样吐露起数不尽的心声。 对这个住处,夫妻俩心中自然都有着不一样的感情。邵父从落地开始就生活在这里,老宅的每一个角落都印上了他童年美好的回忆。邵母则在结婚之后搬进来,送走了父亲,得到了邵衍,和邵父婚姻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如此珍贵。 总归是要住下去的,有人主动讨好,能接的他们就接了。 佣人们安排好行李,嚷嚷着要重新换房间,提议让邵父邵母去睡主卧。邵家主人们从邵衍的太爷爷开始就睡在那,邵玉帛几乎在赶走哥哥一家的当天就搬到了那个房间,直到被剥夺继承权才搬离了出来。 邵衍对这座宅子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便跟着他们前去查看。 路上有人指着楼梯底部说邵文清搬走之前就摔在那里,邵家夫妇默默避开了那一块,从楼梯上转头看下来的时候,眼中蕴满复杂。 主卧和一处书房连在一起,非常大,里头还有一些没有彻底清除掉的邵玉帛的痕迹,比如换掉的那块花纹更加年轻的窗帘,又或者架子上那一排老爷子肯定不会看的有关心理学的书。 邵父拉着邵母的手在里头转了一圈,回到书房的位置,邵家已经去世的两个老爷子的黑白遗像挂在书桌旁边。 夫妇俩对视了一眼,朝遗像鞠了个躬,缓缓退了出来。 “就住以前那个房间,主卧空着,逢年过节给爸和爷爷上柱香,老人们在家里也该有块位置。”经历了那么多,夫妇俩对这些可有可无的外在表现看的越发淡然了。 周围的佣人们跟上转身离开的邵父的脚步时忍不住面面相觑,邵衍敏锐些,听到有人一边走一边小声讨论:“啧啧……一个娘胎里生的……” “怎么就那么不一样……” 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他转头一看,严岱川抱着孩子站在背后:“你房间在哪?” 见邵衍不回答,他又哦了一身:“忘记你之前失忆了。” 邵衍记不得,老宅里的佣人们却个顶个清楚,立马自告奋勇在前头给两人带路。严岱川站在那个相比起老宅众多卧室位置并不那么好的房门面前,心中隐约有种将要翻看爱人童年相册的激动。 门推开,严岱川面无表情地踏了进去,随后心情就变成自己脸上的模样了。 相当普通的房间,没什么个人风格,布艺、铁艺、风格意外柔软的碎花装饰,甚至是有些欧化的审美,让他完全无法把这个房间和身后的邵衍联系起来。 严岱川掩饰不住失望,转头来看邵衍,就看到邵衍眼中浮动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嫌弃。 邵衍摸着荆棘蔷薇图样的床尾装饰嘴角向下:“这都是什么啊……” 显然对他从前的品位有所了解的跟来的几个佣人顿时愣了,为了讨邵衍开心,这里有许多东西还是他们赶在邵衍一家回来之前匆忙换上的呢。 严岱川把小弟放在床上,小弟翻过来爬了一圈,摸到床头撑着自己艰难站起,抱着带刺蔷薇的图样上嘴啃了起来,没啃多久又一个屁墩摔了回去。 邵衍这摸摸那摸摸,对什么都不满意,直接摇头:“我要换个房间,家具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带花的窗帘被套也换掉,要深色。桌椅板凳做成实木的,摆个花瓶碗碟都没关系……这都是什么啊……”他拿起一个拼好的高达机器人来回翻看,放下之后又抓起一个长绿色头发的小人偶。小人偶做的相当漂亮,前凸后翘,并拢双腿做出风吹裙子的动作,雪白的胸脯白白胖胖,按照比例算来丰满到不行。 他伸出手指头在人偶的胸脯上摸了摸,啧,居然是硬的。然后手上一空,就被严岱川给抢了过去。 严岱川没好气地把人偶丢到了书桌的抽屉里,听着邵衍的陈述在心中点头,这才是和邵衍相符的感觉嘛! 佣人见邵衍嫌弃他从前最喜欢的高达机器人和动漫手办的时候脑筋已经有点转不过弯了,再看大伙回忆着他的品位去采购的东西统统被吐槽,一时又惶恐的不成。有人赶忙拿出纸笔来记录他对房间的要求,笔尖在纸业上划动的越来越慢…… 众人在邵衍看不见的位置面面相觑,眼神都透出说不出的错愕。 从体型到品位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要不是确定邵父邵母不至于认错孩子,他们肯定不能相信前面的这个年轻人是从小在他们的看顾下长大的邵家小少爷。 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那要不衍少先去别的房间凑合几天?我们晚上把这房间里的东西给腾出去,尽快给您改装出来?” 邵衍闻言愣了愣,视线在屋里环顾了一圈,扫到摆在书桌上一个相框,相框里雪白的小胖子看上去年纪还小,对着镜头摆出剪刀手,笑倒眼睛都眯成缝了。 “我不要住这里,改个位置好点的房间。”邵衍上前打开窗户,从这里能看到后院一整片红了的枫树林,“这个房间就这样保持吧,我有空的时候也能过来住住。” 众人哪里敢说不,都是齐刷刷点头。严岱川上前抱着小弟打算离开,结果邵小弟抱着床头的铁艺蔷薇啃到如痴如醉,口水沾湿了枕头,就是不愿松手。 严岱川正试图哄他听话,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一下转过头去。 邵衍保持着开抽屉的动作被逮个正着,对上严岱川隐含威胁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伸手把刚才被丢进去的绿头发人偶给拿了出来。 严岱川朝他摊开手:“给我。” 邵衍咳嗽一声递了过去:“拿来看了要放回原来的位置嘛……” 严岱川抬手从这人手上把东西抽了过来丢到床上。呆久了之后他算是发现了,邵衍这人肚子里花花肠子多得很,上街看到商场大屏幕上有模特走秀都能站在那里看上半个小时,表现的比他还假正经,实际上看女人都是盯着腿和胸的。 对视了一会儿,到底理亏,邵衍首先败下阵,走近严岱川表露出要去抱小弟的意图:“挑房间去?” 严岱川抬手捏了一下他的下巴,算是放他一马。 邵衍弯腰去抱小孩,然后就维持着那个动作好半天没变化。 那么不想抱孩子? 严岱川正觉得邵衍嫌弃弟弟的程度变得有点不合理,便忽然听到邵衍出声喊他名字:“手机给我一下。” 怎么了?他愣了愣,一面递手机一面凑上去。 “……” 邵小弟正抓着那个绿头发的人偶舔,舌头不断流连在那两团白白的胸脯上,眯着眼睛别提多如痴如醉了。 “啧啧啧,真是看不出来,这小子居然那么……”邵衍对着弟弟拍了一大串,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严岱川盯着画面上定格的图像,小弟的猥琐和痴汉这一刻简直浑然天成。 “……”严岱川忍不住想呵呵,“要不怎么说是兄弟呢。”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严岱川:“【黄脸婆状】天老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八十九章 神隐了那么久的邵家人终于难得齐聚回A市,市里大大小小的领导们顿时活跃的不行,安定下来没几天,邵衍和邵父收到的各种邀请已经堆积成山。 邵家的餐厅全部停业之后,御门席在A市彻底一家独大了,御门樽出于各种考虑在这边也开设了一处分店,这在周边经济发展一般的小型城市里可是独一份!因此周边省份许多嫌去一二线城市太远的客户都被吸引了过来。这些外地客户非但带动了A市的经济,还扩大了A市的知名度,让A市彻底摆脱了小透明的头衔。光是近段时间,就连谈下了四个招商引资的项目! 这叫什么?财神爷啊! 好处总不能心安理得地白拿,受益方稍微会做人的都会投桃报李一番,更别提那群从踩着万千人精子爬上来的终极人精子了。邵父的生意在哪里都没受过刁难,但A市这里真的是他所有经营城市中最顺心的一个。不论是御门席和御门樽,后头都好像有专人随时随地注意着市场变化给他们大开绿灯。御门席在这里分店最多,餐饮业,总少不了遇上那些同行们多多少都碰到过的糟心事。可在A市,小混混或者吃霸王餐什么,在别的餐厅不好说,发生在御门席里,绝对是要被扭送回去大做一番心灵教育的。 邵衍喝了两口酒就有些受不住,中途离开会场到外头吹冷风,从门里看进去,邵父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聊天说话。邵小弟落地虽然已经有一年多,但现在的他在听到那些外人对他“宝刀未老”的称赞时还是相当容易被取悦。 邵衍想到家里那个时时刻刻黏着自己的弟弟,眉目里染上几分不愿遮掩的温柔,忽然便听到不远处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我看邵衍他还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呢。” “邵总的年纪又不大,老来子都受宠,邵衍他弟弟的年纪掐的太不妙了,邵总哪天真的那什么……邵衍恐怕都已经四五十了吧?他弟弟却在最好的年纪,青春年轻……” “刚才我去敬酒的时候谈到他弟弟他还笑了一下呢,你们说邵衍这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知道啊?他爸和他叔闹成这样,他就没想过自己和自己的弟弟也会有这样一天?” 邵衍回想着那个会在自己洗完澡之后赖在床上啃自己脚趾头的胖倭瓜撇嘴。这些人的猜测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所以从看出了邵父邵母完全没发现自己教育孩子的方法有多失败之后邵衍就把教导小弟的责任包揽到了自己身上——平时当然无需他亲手照顾,邵衍负责恐吓和训斥就好了。邵小弟的性格非常独特,对动辄黑脸的邵衍打心眼里亲近,对恨不得把自己捧在嘴里含着的爹妈却颇为爱答不理。 他直接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姿态嚣张,一点都看不出有要避讳的想法,直把那些背后说闲话的大嘴巴给吓死。邵衍轻飘飘的一个眼神,让这些人整场宴会下来面色都是青白的。 邵小弟估计也旺家,从他落生以来,御门席和御门樽这两家公司越发机遇不断。 曾经在B市注册的完全不走心的总公司现在已经吸纳了相当多的员工,比起相同的连锁餐厅在人数上当然有点不够看,但公司里基本上都是精英成员。从年初到年末,御门樽期间又有好几家分店开业,原本还够用的员工又开始忙不过来了,有几个管理层成天就在邵父耳朵边上念叨着要招人。 尤其某些有关厂区的管理,没点能耐的人来真的不行。御门席夏天的时候接下了一个大单,必须开设一条特殊的生产线生产用于外交的产品。邵父简直要被这个订单乐疯,这种性质的产品肯定是不用期待能赚多少钱的,但对御门席打开更大更远阔的市场却无疑很有帮助。民间那些猜测小弟和邵衍以后会和他们的父辈那样斗到你死我活的声音让邵父听着也危机感顿生,他想了很多办法来阻止这场八字还没一撇的家庭矛盾,最后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 兄弟之所以阋墙,不过就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那么他努力留下更多的利益就好,多到让两个孩子不论怎么瓜分都无法再心生不足的程度。 这目标很遥远,但他倾力追逐,终有一天是会实现的。 邵衍酒量差,邵父喝得多,父子俩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醉了,相互搀扶着上下车,邵衍却总觉得背后有目光如影随形。 他转头去看,四下都是从宴会厅里出来的人,站的或近或远和他们挥手道别。 邵衍将目光从那些人脸上一一扫过,找不出恶意,又觉得自己估计是看错了。 酒后走山路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邵衍头昏脑涨,肚子里烧得慌,在卫生间里大吐了一场身上才舒服些。 严岱川给他递水漱口,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你碰酒干嘛?” “你喝醉回来的时候我可没嫌弃过你。”邵衍打了个嗝,被严岱川搀起来刷牙洗脸,还没出卫生间门就挂在人家身上了。 脖子发痒,严岱川忍不住露出温柔的笑,抬手去摸邵衍的脑袋:“去睡觉。” 邵衍在他身上蹭蹭:“要。” 严岱川手上一顿,感觉到邵衍由磨蹭变成啃人的动作,眼神逐渐变深。 邵衍要的那个房间没装修好,现在住的这个特别坑爹,桌椅板凳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邵母扶着邵父路过的时候直接惊了:“什么声音!?” 咯——吱——咯——吱—— 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全是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邵父暗自在心中骂了句坑爹,诱哄诱骗搬出老宅年久失修的借口才把老婆哄开了。 “呃……呃……啊!” 邵衍整个人八爪鱼般攀在严岱川身上,绷长了细白的颈项,兴致浓时,一口咬在了严岱川肩膀上。 严岱川像是受到了某种莫名的鼓励,整个人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沸腾了,他把邵衍翻过来使劲的顶,嘴在邵衍的耳后和脖子上乱啃,忽然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邵衍的头发长长了! 后颈久违的柔软蜷曲新发重见天日,胎发般结成干净的绺状,真是好久之前就令他垂涎的模样! 这个癖好很令人羞耻,严岱川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邵衍后颈的头发只要留长就容易敏感,平常蹭到衣领子都觉得麻\酥酥,他自己感到不方便,恰好这时代也没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于是通常留出一些就会定时去剪。 严岱川上一次见到这头发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次估计是回到A市搬家连应酬实在太忙,老宅位置又不如其他住处那么方便的缘故,邵衍才没有急于去理发店。 严岱川用一根手指轻轻地缠绕那些头发,撩拨开,它们又细又滑,质感就像是最上等的绸缎……邵小弟出生以后严岱川也总摸他头发,可总是觉得在什么地方略逊了邵衍一筹,正版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邵衍快把自己整个人撅到他身上了,怎么样都嫌不够,正想开口让严岱川更快一些,后颈一热,腰便软了下来。 严岱川终于得偿所愿,天知道他从前幻想了这一刻多久!鼻尖在缠密的发丝中梭动,他忍不住用舌头来代替手指,身上更是热得一塌糊涂。 以至于让他在听到邵衍“不要”的哭腔时还以为耳朵出错了。 邵衍什么时候在床上说过不要! 他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到抱在怀里的人确实不对劲,没像从前那样出声催促自己不说,整个人还温水般化成一滩,身上腰腹臀腿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 严岱川吓到了,慌忙把邵衍翻过来,下头一缠磨,就看到对方眼睛里水波荡漾,好像下一秒就要爽晕过去了。 “……”邵衍那阵哆嗦好久都没有消下去,严岱川迟疑地摸了他脖子一把,第二波战栗又席上来了。 严岱川盯着嗯嗯啊啊想打他死活抽不出力气的邵衍,短暂的错愕之后心头击下一浪疯狂的喜悦。 老天有眼!!终于让他找到了对付邵衍的方法!! 这头发一辈子别剪,说不准他后半就能睡上觉了!! **** 邵衍这段时间精力充沛,心情极好,出入各处场所,总能听到旁人奉承他容光焕发的声音。 去完理发店之后还是留下了那绺要命的头发,邵衍骂归骂,身体比嘴巴诚实多了。 手摸到车门的时候他动作顿了一下,站直身体朝四下一扫,后方是满脸堆笑恭送他离开的一群人,但那种特殊的,如影随形的视线又出现了。 邵衍不常遇到这种状况,直觉没什么危险,却又着实惹人讨厌。 好像比狗仔记者尾随偷拍的程度又稍微严重上一些。 这种奇怪视线骚扰大约从两个星期之前出现,第一次让他察觉到的时候还是在B市。邵衍好几次琢磨着要把这事儿跟严岱川说一下,但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并不多,碰上面之后邵衍又常常给忘了。前些天他没怎么表现出警惕,察觉到这些目光的时候也没有给予回应,对方好像就借此嚣张了起来,关注的越来越明显了。 他一做出发现的动作,那些如芒在背的关注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了,后方送他离开的众人见他还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片刻,负责人预备上来询问。 邵衍扫了他一眼,上车走了。 一路上他就在琢磨着这个事,心中有那么一点点担忧,但更多的是不爽。他觉得自己的威严似乎受到了挑战。 他带着下属们去厂区巡视了一圈,看了下新挖好的酒窖和新开辟出的生产线,邵衍对这里新出的一批甘蔗青梅酒非常满意,赞许了负责人一番后,独自从酒窖里出来透气。 御门樽的这个新厂落在和A省很近的一个城市,开发的还不怎么彻底,经济也比较落后,与之相对的,就是比起A市来还要更加良好的生态环境。 厂区周围不像其他城市那样荒僻,不远处就能看见山林,四下的树丛也是随处可见。邵衍背靠着酒窖圆弧形的矮墙掏出手机给严岱川发语音,背景里邵小弟咿咿呀呀的叫嚷相当明显。 他正想嘲讽严岱川现在越来越像在当妈,后脊背的汗毛却忽然竖了起来,让他调头朝后看去。 又是空僻的一块荒野,没人。邵衍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决定下次揪出这些人一定要把他们暴打一顿,哪有这么烦人的…… 手机塞回兜里,邵衍起身预备回去酒窖,耳旁却忽然听到了一记破空声。 邵衍下蹲矮身,抬手一抓,就抓住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人袭来的拳头,手上一扭,这人便凌空飞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哎哟~~~~” 邵衍低头看去,躺在地上的是一个身材细长的穿黑色套装的男人,这黑色套装真是奇怪啊……把身体紧紧绷住好像要下海潜水似的。 他这一摔,周围的气氛立马就不对了,两辆底盘十分高的越野车从酒窖的另一边飞快地开了出来,车门打开,陆续下来一大堆。 “老四!!!”人群中有人朝地上那男的高声叫嚷,“你怎么样!!?” “不是跟你说了他力气大吗?怎么还是被打翻了?!” “现在暴露了吧?你也太不小心了!” 地上那男人捂着自己瞬间肿起来的手腕高声叫骂:“我还想问你们之前是怎么调查的呢!他一下把我摔这了!” 邵衍沉默地听着他们吵架,大概也明白这段时间偷偷跟踪监视自己的就是这群人了。酒窖里那一群下属们干的都是脑力活,真的上来大家估计不够给人一顿踹,他这样想着,就收回了预备迈进酒窖的腿。 他上去踢了一脚,把地上那男人踢翻过来,踩着他的肚子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哎哟哎哟哎哟哎哟……”险些被邵衍随随便便的一脚踩出肠子,那个叫老四的男人立马一脸孬样的喊起痛来,他的队友们恐怕是没想到邵衍面对那么多人还敢这样,一时间只愣愣地看着他踩,等回过神来,才有人朝邵衍大叫,“你小子放规矩了!” 邵衍踩的越发用力:“问你话呢。” 地上那男人杀猪般嚎啕起来,不远处那堆人里带头的那个骂了句娘,手在后腰一掏,摸出把通体乌黑的手枪:“妈的!让你老实点你他妈没听到?!” 邵衍跟严岱川学过用枪,虽然对准头很能把握,却不太喜欢这种带着“作弊”意味的热武器。不过他从未否认过枪支的杀伤力,见来人拿出了这玩意,眼睛顿时就眯了起来。 他高声问拿枪的那个人:“你们想干什么?” “切,敬酒不吃吃罚酒。”领头人显然极其得意,将他的问话当成了服软的前奏,一边拉开枪栓一边缓步靠近,嘴上还骂骂咧咧,“干什么?老子拿钱办事!让你跟我走一趟!妈的,老四都他妈摔吐血了,你小子是不是找死?” 邵衍挪开踩在男人肚子上的脚,眉头微挑:“哦……走一趟。走去哪里?” “北哥!北哥!我手断了!肯定断了!你们之前不是说他只是力气大吗?”老四没了肚子上的压迫,抱着胳膊在地上朝同伴嚎啕了起来。 拿枪的男人朝他呸了一声,枪口朝邵衍晃晃:“蹲那,手举起来。” 邵衍没动作,只是盯着他:“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混混们哪见过这样的啊,顿时就怒了:“哪儿那么多废话?!你他妈找打?让你蹲那你就蹲那,闭嘴!” 邵衍双眼微眯,目光中透出不耐,他盯着拿枪的小混混啧了一声:“你过来。” “……妈的!”领头那人被再三挑衅,终于忍不住了,眼神一下子凶狠起来。 他加快脚步,显然想上前狠狠教训邵衍一顿,气势猛然大增。后头的一群小弟们仿佛看到了了不得的一幕,激动的叽里呱啦个不停,蹦啊跳啊的,嘴上喊着“北哥加油!”“抽这小子一顿!”“北哥你小心点!这次的老板说过他力气很大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话。 北哥撩起袖子气势汹汹,他还不相信了,这小子弱鸡一样的个头力气能大到哪儿去!自己手上可拿着枪,这些有钱人离了保镖就是废渣,还不够他一根手指碾着玩儿呢! 他盯着邵衍看不出什么异状的表情,从对方眼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几分嘲弄,越发暴跳如雷,抬手就要打…… 然后砰地一声,天地就开始旋转了。 邵衍一拳打歪他的脸,立刻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挡在了自己前面,手上不紧不慢卸下了这人的枪,枪口直接堵在了对方的下巴上:“最后问一遍,你们要带我去哪。” 北哥一下子就找不到自己的头了,感觉脖子上头好像空了一块,连带头上的眼耳口鼻都失去了知觉。他张着嘴挂着舌头朝外淌口水,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提起力气抬胳膊,摸到脸的时候才好歹放心,只是嘴好像木了,他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邵衍见他流口水流的比家里的小弟还疯狂,心中相当嫌弃,见他说不出话,抬手就不耐烦地丢到一旁,正正砸在老四身上。 老四一声惨嚎,随后又被提了起来,凌空丢出去。 越野车前的一群跟班小弟好久之后才跟上这世界奇妙的发展,见唯一带枪的大哥扑街,顿时吓得朝车上钻,哪知道还不等动作,凌空便听到两道不同的声线拖长的音调,下一秒,大哥和老四就横着把所有人都给砸倒了。 邵衍几个跳跃到了车旁,挨个赏了一巴掌,然后蹲在车顶抓着一个看上去比较有文化的戴眼镜男人的头发提溜了起来,一边注意着众人的动静,一边轻拍他脸蛋:“真的最后一遍问了啊,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眼镜男人双脚悬空乱蹬,头皮被扯得生疼,这辈子头一次见到如此凶猛的人,嗷嗷大哭着哪里敢隐瞒?立刻带着哭腔回答:“就在市里!就在市里!我们真没打算伤害你!!老大!老大!大家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只不过拿钱带你去见个人……生意也是中介联系的,老板说把你送到崇山路就好……疼疼疼疼……” 邵衍松手把他丢到了一边,蹲在车顶看着下头趴的趴躺的躺的众人,眯着眼思索片刻,从兜里掏出枪朝他们晃晃:“衣服都脱了。” 本以为问完话后自己就会被放过的一群人登时惊了,眼镜男捂着头在地上爬蹭,眼泪汪汪地喊他:“老大!!” 邵衍表情立刻就冷了下来,盯着他的目光中透出不耐:“脱不脱?不脱我帮你了啊。还有躺着的那几个,都扒干净点!” 他站在那用余光监视一群人脱衣服,自己掏出手机给还在酒窖里的一群下属打电话—— ——“有点事,今天我先走一步。晚上聚餐去不去?看情况吧。”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在晚上八点钟之前 正文差不多这些天就要完结了,不知道写啥番外啊 ☆、第九十章 “冷冷冷冷冷——” “啊啊啊好挤好挤好挤好挤——” “疼死了啊啊——” 被扒到只剩下最后一层布料的小混混眼泪掉个不停,听从邵衍的吩咐把躺在地上被绑起来的弟兄丢到车后备箱里。大伙都被脱了个干净,衣服被乱七八糟丢开老远,秋季的寒风一吹,鸡皮疙瘩掉落满地。 越野车的后备箱虽然宽敞,但塞进去几个人还是相当勉强的,脸上坐下屁股,众人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强行塞进三十六码鞋里的四十三码脚,皮肤硌在后备箱粗糙的垫子上疼极了,完全是非一般的折磨。 后备箱里不堪其辱的小混混忍不住痛哭起来:“老大……老大,塞不下了!塞不下了!” “啧!就你屁话多。”邵衍从车顶跳下来,抬脚踹了他一下,成功把一团肥肉塞进小角落,抬了抬下巴示意干活的眼镜男,“我看还能再塞两个,把地上这两个抬进去。” “老……老大……”眼镜男瑟瑟发抖,简直要给他跪了,“那……那个是我们北哥,抬……抬不得!这不还有一辆空车吗?让他坐那辆车行不行?” 邵衍一掌拍去,把他打到原地旋了三个圈:“我让你们单独呆一块?干嘛?找救兵还是通风报信?” 眼镜男泪汪汪去搬自家大哥,看到自家大哥肿到有自己两个大的脸颊时,又硬生生忍住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呜咽的*。他转过头,从越野车落下的车窗处可以看出后座挤满了被脱了个精光后五花大绑住的兄弟,这里头大多数人还没从刚才挨揍的眩晕中挣脱出来,投给眼镜男的视线如同刚被糟蹋过的黄花大闺女,充满了对世界的质疑和对生命的绝望。 “……”眼镜男重重的颤抖了一下,给后备箱里被塞成一团正在蠕动的兄弟们递了个抱歉的眼神,同时把车盖按了下来。 他脑海中还在回荡刚才白花花一堆*正在蠕动的画面,坐上驾驶室之后后脑勺就被狠拍了一把。那力道大到让他整个人如同遭遇急刹车那样全身朝前倾滑,然后砰地一声——脸部重重地摔在方向盘上。 眼镜男简直想要诅咒一切,为什么这个人这么阴魂不散!太得理不饶人了!明明打过架了居然还不肯走! 坑爹啊! 出来之前眼镜男确实听中介说起客户重点强调了这次动手的对象力气很大,为此他们重点跟踪了邵衍半个多月才动手。为了防止他力气太大不好抓,他们甚至在明知道邵衍没有带保镖的情况下出动了那么多人和两辆车,甚至还有枪! 完全没有一点点轻敌好不好!!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坑爹的中介和坑爹的客户啊?!这叫力气大吗?这只叫力气大吗?! 光是力气大能大到一个人把将近十个个壮汉打成狗?!混江湖那么多年,眼镜男已经许久没有重温现在这种任人宰割的挫败感了,嗡鸣还在耳边,他看邵衍没有下车的打算,只好战战兢兢地弓着腰看他:“老……老大……” “开车。”邵衍拿枪拍了拍他的脸,眼镜男的身体瞬间就僵硬了,视线直勾勾随着乌黑的枪身移动,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去去去去去去哪里?” “原来打算去哪里,现在就去哪里。”邵衍见他不动,抬手做了个要打人的姿势,恐吓道:“动作快点!别找打啊!” 眼镜男吸着鼻涕赶忙把车发动了起来,后座被挤的几乎是叠着坐的一群裸男不甘发出丝毫声音,就见邵衍收回枪开始摆弄自己腿上的一堆手机,还转头问他们:“你们老大的电话是哪一个?” 众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各自眼神中的惊恐,又想到自家老大早已经被眼前这个哥斯拉塞进后备箱,顿时防线崩溃,失去了抵抗的力量,齐刷刷指向里头手机壳最骚包的一部水果机。 邵衍把手机递给后座中的一个人:“有你们客户的电话没?打一个。” 这群人简直是汉奸最佳代表,完全没有任何负隅顽抗的打算就按章照做了,拨通电话那人对上邵衍露给自己的那个赞赏的微笑,使尽浑身的力量才勉强克制住喉咙里惊恐的叫声。 手机开的免提,电话很快被接起,那头是个清朗的年轻男人的声音:“喂?” 小混混在邵衍威胁的目光中好歹稳住了声调:“……是我们,北哥的人。” “事办妥了?人呢?” “……在路上。” “没出什么意外吧?” 车里人缩成一团,差点想要呼救,让人还不等他们克制住这种渴望,电话那头的客户就像走了个过场般开始吩咐下一个要求,显然对自己要求的事情相当有自信:“路上小心点,别被人看到,多绕几圈再过来。邵衍不是普通人,消息走漏了会很麻烦。” 小混混咽了口唾沫:“……放心吧。” “尾款一会儿给你们打过去。”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不屑和他们交流,腔调带着莫名的高傲,自说自话完之后就毫不客气地把电话挂了。 留下车里一群人对他们注定无法拿到的那笔尾款心如刀割,邵衍则仔细分辨这那个听来有些熟悉的男声。 崇山路位于这座城市的富人区,周围建满了观光别墅群落,但因为城市开发不够好的关系,路上并看不到什么人,许多房子也显然是荒废的,环境可以说是相当的僻静。 小别墅的大门被人拉开,越野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进去,负责开门的佣人显然很不爽,一边收遥控一边嘴上骂骂咧咧—— ——“一群小混混,没礼貌,没家教,没素质,没文化……烦死了,怎么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车都不会开……哎哟你干什么!你停到里面去!你小心不要轧到花!很贵的!喂!!!!” 她错愕地看着刚刚开进来的越野车在院子里疯狂转了个头,然后猛然刹住,接着高大的车停在原地剧烈摇晃片刻,里头传出几声很小的呻_吟,最后又归于平静。 *** 樱井雄听着翻译邀功的话:“找的人绝对可靠!都是老客户们介绍的,业务很熟练,绝~对~能把邵衍完完整整地给带过来!” 他皱起眉道:“邵衍的力气很大,确定可以做到吗?” “一定!绝对!”翻译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我们C国有一句话叫做双拳难敌四手,还是很有道理的。刚才路上他们已经给我来电话了,说请到邵衍了,正在去您新买的房子的路上。” 樱井雄催促了司机一声,车径直驶进了院子里,下车的时候翻译殷勤给他开门,两人扫到在院子角落处停得四仰八叉的越野车,都是忍不住嫌恶地撇嘴。 “家政那边怎么搞的?派来的人那么不专业,院子的大门都不关……”翻译挑剔了两句,也不敢耽误正事,赶忙上前替樱井雄按门铃,同时对亮起来的通话器呼喝,“快点来开门!樱井先生来了!快点!” 门咔的一声,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然后被缓缓拉开。 樱井雄跟着走了上来,翻译上下扫视来开门的这个穿着尺寸不正常的休闲服还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尖着嗓子训斥:“不是跟你们说过要穿正装的吗?!家政那边到底是怎么安排的人?一点规矩都不懂!是不是看主人不常回来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方了?你瞪我干嘛?啊?你放尊重一点啊!我告诉你……咦咦咦咦!!!!” 樱井雄瞪大眼睛,他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看到来开门这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放肆地朝天翻了个白眼,然后伸手抓住翻译的领口一下子把他揪进了屋。 半秒钟的迟疑,樱井雄转身就要走! 背后传来的一声轻笑却瞬间拉住了他的脚步,下一刻,他领口倏地一紧,随即整个人便腾空而起,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樱井雄好一会儿没缓过来,邵衍也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劈头就抽了下来。 邵衍快烦死他了,一边揍一边大骂:“你个阴魂不散的狗东西!说了我和你的樱花刀没关系没关系,还整天不死心地来撩我,真当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樱井雄嗷嗷大叫着在地上乱爬闪避,一个错眼才看清邵衍拿在手上的居然是一条棕褐色的皮带。皮带到了邵衍的手里就跟泡了辣椒水的马鞭那样可怕,轻易的两下就抽掉了樱井雄身上厚厚的衣服,打在皮肤上活像是被刮去整层皮,火辣的疼痛从骨髓里钻了出来,渗透进每一个毛孔当中的折磨。 “救……!”他救命才喊出半句,就被邵衍压着打成了一只鹌鹑,蜷着身子爬到沙发角落的时候,才发现屋子里惨兮兮的并不止自己一个人。除了翻译和刚才去开门的眼镜男人之外,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到处乱丢的扒光后五花大绑的男人。 眼镜男人正反剪着翻译的双手脱他衣服,对上樱井雄的目光,两秒钟后又是无奈又是羞耻地移开了。 “我今天就把你打个够!让你以后再出这些幺蛾子!”邵衍起身踹了他一脚,咚咚咚朝着远处去了,樱井雄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架了一般,见他离开后却眼睛一亮,慌忙朝着大门的方向爬行。 眼镜男递给他一个怜悯的目光,并不动手阻止。 樱井雄终究没有走成,一柄银光闪闪的尖刀劈开空气带着呼啸直直插在了他面前的地板里,完整没入,只残余部分刀柄。 “……”樱井雄瞪大眼睛,目光随着走近的邵衍转动,又盯着他的手,眼睁睁看着他把匕首从地板里缓慢地抽了出来。 从进屋开始,他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樱井雄吓得开始疯狂摇头。 邵衍拿刀子贴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冰凉的刀身简直让人遍体发寒,樱井雄对上邵衍眼中的认真和暴戾,开动民族智慧想到了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各种残暴的下场,惊惧到浑身的肌肉都绷紧抽搐。 邵衍冷笑一声,用刀尖抵着樱井雄的额头,然后缓缓朝下,落在他的鼻尖上,带着恐吓的意味挽了一套刀法。改自刀法的洞天式挥起来着实是漂亮,邵衍用上了内力,刀气划过皮肤时森冷的压迫如有实质,合着银辉闪闪的刀光,瞬间便带走了樱井雄全部的目光和注意力。 “看到没,我的刀法,跟邵家菜谱没关系,和你们樱井家也八竿子打不着!”邵衍见他盯着自己的手,抬手照这人脸上扇了一嘴巴子,“跟你说话呢!事不过三,第三次了!再有下一次,老子把你剁成一块块的,让你到地底下去跟你家祖宗把刀法问清楚,听明白了吗!!?” 樱井雄咽了口唾沫,眼神直勾勾地落在邵衍的手上,一手艰难地抬起来捂住自己的脸。 邵衍见他一副弱智样,不耐地啧了一声,站起身踹他一脚,回头去找皮带。还得抽一顿。 哪知道刚转过身,他便听到后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稍稍转头,余光能看到樱井雄正在艰难爬动,尝试了几遍之后,他终于由趴地式变为了跪坐式。 邵衍把到随手插到他旁边的地板里,抓着皮带靠在沙发背上,只等着看他预备做些什么。 樱井雄保持跪姿,目光落在身边的刀柄上片刻,仰起头径直望进邵衍的眼睛里。 随即他膝行后退了一步,撑着僵硬的身体五体投地给邵衍拜了下去。 “邵先生!”邵衍眉头跳了一下,只听他怪异的腔调倏然拔高,“请原谅我之前的失礼!收下我这个弟子吧!!” 邵衍眼角抽搐了一下,看到他起身后正经的表情,忍不住再次加固心中对这人一直以来的印象—— ——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记错了更新时间,嗷嗷嗷好歹赶出来了。爱你们! ☆、第九十一章 天没亮,邵父和邵母在梦中被卤肉的香味给弄醒,睡眼惺忪地对视一眼。 邵母披了件衣服爬起身,看时间果然才六点多,便打着哈欠踱步到窗边。 老宅的清晨一派静谧,天只蒙蒙亮,在遥远的另一端浮现出青芒。山里的空气清新湿润,一眼望去,空旷的草坪尽头全是郁郁葱葱的深绿色的丛林。 她推开窗,被夹着湿意的冷风拂到脸上,整个人不由自主战栗了一下,精神也清醒了一些。 这么早,窗外已经能听到两个孩子锻炼的声音了。 邵衍晨练的习惯保持了很多年,邵父邵母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早起,邵小弟长大一点之后他又开始带着弟弟一块锻炼。开始他们只是跑步打打拳,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老宅里专业的设备变得越来越多。前不久邵衍还让人在后院打了好长一排由矮到高的木桩子,伫在空旷平坦的草坪里,颇有一种隐世高手的味道。 天还没亮,楼下的画面看着也并不明晰,邵母只能看到自家小儿子穿着他哥哥特地为他定做的那套宽大的练功袍单脚站在一个木桩子上。邵母瞪大眼睛,心中又惊又怕,朝楼下高声嚷嚷:“衍衍!!!你把你弟弟抱下来!!太危险了!!!”那根用于立足的木桩子也就比小孩的脚丫稍微大一圈,怎么能随便站在这种地方! 邵衍皱着眉头扫了楼上一眼,只当做没听到,看到小弟展开的双手开始微微颤动,表情越发严肃了:“邵小泽!胳膊抬高一点!背给我挺直!” 邵泽的名字让家里人头疼了很长时间,邵妈妈口味太平庸,想到的都是浩轩啊俊杰之类的名字,邵父则掉书袋,搬出词典来找了一大堆晦涩生僻的字眼,眼看着小弟过了周岁已经开始学着说话了,邵衍最终拍板定下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孩子还太小,家里人称呼他的时候中间就总要多夹个宠溺的字进去。 邵父和邵母都很不服气,但就连小弟这个当事人都显然对邵衍取的名字更喜欢一些,旁人用生僻名或者俊杰之类的字眼喊他,他巍然不动理都不理,邵衍在旁边一喊他邵小泽,丁点大的孩子立马就挪动着小胳膊小腿屁颠屁颠爬过来了。 同样的历史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邵衍这个名字是已经过世的邵老爷子看不下去后才帮着起的,邵父和邵母又一次错失给孩子命名的美好机会,愤愤不平很久之后才满心不愿地承认了自己水平有问题。 邵小泽抿紧了嘴,汗水从头顶顺着鬓角缓缓滑落了下来。他呼吸急促,满脸通红,站在桩子上做金鸡独立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找到了平衡的圆规,中间宽,两头小。 他的脚也小小的,支撑大大的身体实在有些勉强。邵小泽晃来晃去,时不时偷眼去瞄哥哥的反应,双手抖的厉害,指尖都开始发颤了。 邵衍在他身边打拳,拳风呼啸,招招精悍。他充满力度的动作和下蹲时标准的马步让邵小泽看到目不转睛,眼中的光芒也掺满了崇拜和迷恋。 “好了。”邵衍收势运气,用余光观察到弟弟在自己打拳的过程中并没有偷奸耍滑,便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难得不叫他自己跳下桩,而是伸手将他抱下了地。 哥哥一触即离的拥抱让小弟的脊梁一下就绷直了,他双腿打颤,但还是坚持站直了身体,下一刻就听到母亲大惊小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邵母只披了一件厚外套就跑下了楼,出来后看到迎面站立的两个儿子时脚步一顿,等看到小弟身后那个比他个头还要高一些的木桩子时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衍衍啊,你怎么能带弟弟玩这么危险的东西?早上锻炼你们可以去跑山路嘛,再不行教他打拳也好啊,这个木桩那么高,万一摔下来……” 邵衍皱眉盯着母亲,小弟在背后瞪大了眼,高声叫道:“我才不会摔下来!” “摔了就摔了,刚开始学习摔摔打打肯定难免,他是男孩子,怎么能照养姑娘的标准来教?”邵衍倒觉得邵母这样看儿子们跌破点小伤口就大惊小怪的态度非常奇怪,男孩子哪里有小的时候没受过伤的?他儿时逃荒的经历不适用于任何人身上,可在宫里那么些年,着实也接触过不少的小孩子。几个王爷家的世子根本是从小按照精英教育养大的,右相家大公子从记事起没睡足过三个时辰,就连皇帝那样的身份,从小也没少过被帝师折腾。 不付出努力,哪有凭空就成了人才的? 邵母听了他说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有拽着披在肩上的衣服干着急。邵小泽这个当事人比她还冷静,似乎一点都没发现大哥和母亲刚才因为自己的教育发生了一顿争执似的,看邵衍朝邵母点了点头后朝着主屋走,自己仰头有样学样地朝母亲点点脑袋,也拔腿快步跟了上去。 邵母叹息一声。 餐厅里弥漫着卤肉的香味,邵家的佣人们小心翼翼把灶台上的炖锅离开火。厨师找到个大勺子,揭开锅盖的瞬间被裹满浓香的水汽扑在脸上,他低头一看,满锅都是浓亮粘稠切成小块的五花肉。五花肉被切到只有小拇指大小,粒粒肥瘦均匀,皮也非常厚。长久的熬煮让肉块的油脂层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浑浊感,浸泡在深色的汤汁中,看上去简直诱人极了。 早晨时候大伙都没吃饭,厨房里的几个帮佣盯着锅里的肉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炖肉里放的是邵衍调好的香料,佣人们只要负责把肉切成小块丢进去就好,熬了小半夜之后,这锅汤的色泽和香气都趋近完美,让人在嗅到的瞬间就丧失一切抵抗力。 手工面下锅,煮熟,捞出,装碗,冲入清透的面汤,然后一碗一勺,将卤肉连汤带水地盖在面条上。 撒上一点翠绿的葱花端出来,邵家人早已经衣着整洁地坐在了餐桌上。 严岱川带邵小泽去换了暖和的衣服,顺带洗了个澡,看着魏阿姨给他系上围兜兜,丁点大的小孩抓着自己的叉子坐在儿童椅上一本正经地等开饭。 严岱川忍不住道:“让魏奶奶喂你吃好不好?”邵小泽太小,拿不稳筷子,吃东西又没数,老是要被热腾腾的饭菜汤水烫到。严岱川小的时候跟他一样独立,所以深知这样的生活有多辛苦。他把邵小泽当做儿子来看,要是没有邵衍,估计也是不折不扣的严父一枚。只是现在家里已经有一个比他还要严格的邵衍了,严岱川再凶也做不到他那样,有时候看到邵小泽那么辛苦,还会偷摸出主意帮他糊弄邵衍。只是邵小泽显然不太记好。 就像现在,严岱川问出这样的话后,邵衍也不过只是一边喝水一边淡淡瞥过来一眼。邵小泽的反应却比他大得多,倏地一下就挺直脊背,摇头摇到好像要把脑袋摇下来似的:“不要!!!!” 严岱川叹了一声,肋下又被邵衍撞了撞,捂着侧腰只有苦笑。 卤肉面的香气简直是毁灭性的的,粗细均匀的面条安静地卧在汤碗中。家里给卤肉给的大方,最上面一层几乎全都是半透明的颤悠悠的肉块,翠绿的葱花和白色的被切成小块的腌笋细细掺杂其中,拨开肉块挑出下面的面条,严岱川想了想,还是放下来先吃了一块卤肉。 这卤肉在男人的吃法里算是切的很小了,又大概正是因为这样的大小,肉块的滋味才被浸润的如此恰到好处。肥肉的部位几乎一送进口里就化开了,用舌头抿动,片刻就消失无踪,厚厚的猪皮却质感惊人,虽然被炖成了如此绵软的模样,咀嚼起来却仍旧带着特有的黏牙的厚实感。 瘦肉的每一寸纤维都吃饱汤汁,香味伴随吞咽,连鼻腔呼出来的气息都带上了香。明明是纯肉,吃起来却半点不会让人觉得油腻。厚厚的卤肉汤汁和面汤结合起来,就连无味的面条都被激发成了另外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美味。 邵小泽抓着自己胖乎乎的,顶端还带着高达头像的儿童叉吃的一丝不苟,偶尔汤汁从嘴角流了出来,就放下叉子仔仔细细用手心擦干净,再舔掉。 他从很早之前就被训练着自己独立吃饭,非但如此,邵衍还要求他独立穿衣、独立洗漱,若不是控制水温和擦干身体对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来说实在是有点困难,邵衍估计会要求他连洗澡都全凭自己解决。 所以他吃饭的动作还是很娴熟的,也不像从前那样会把汤汁洒落在身上了,只是胃口实在太好,用的碗简直比他自己的脸还要大。 邵衍用余光盯着他,发现邵小泽汤碗里冒尖的肉一下子就被吃到不剩多少,回想起早上站桩时掌下摸到的圆滚滚的青蛙肚……这孩子好像真挺胖,胳膊腿上全是肉不说,面颊上鼓出来的两团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颊囊里塞满了干粮的仓鼠。好在他下巴尖眼睛也大,五官看上去不至于被肉挤成一团,但照这样吃…… 邵衍琢磨着要不要给他减点食量,又怕影响他长身体,脑中回荡着原主房间里放在书桌上那张对着镜头笑成包子样的照片,真担心这孩子以后会不会几天不见就长成那个样子。 天终于完全亮开,早晨七点,邵父喝过一杯清茶坐那看当天的报纸,邵衍炒的茶叶越发适口,落肚之后他整个人都舒坦了两分。 邵母坐在他旁边,又开始满怀担忧地注意厨房方向,从里头传出邵衍说话的声音:“这是茴香,味道不一样的,知道了吗?!” 她坐立不安了起来,吃过饭都没有休息一下呢,小孩这样连轴转学习也太可怜了。邵母捅了捅丈夫,邵父却不敢和自己说一不二的大儿子作对,只当做没看到里头发生的一切。 邵母拍了他一把,只好蹑手蹑脚摸到厨房门口朝里看。 邵衍正摆出一堆香料教导弟弟辨认,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用小碗承装,铺的满桌子都是。小孩穿了双鞋套被直接放在桌面上,正一本正经地蹲在那边听他哥哥授课,摊手接过哥哥递过来的茴香时,还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咀嚼。显然不好吃,眉毛皱了起来。 邵衍很赞赏他这样有体验意识,想要做好饭菜,必须对自己用到的香料有着足够的了解。一个出色的厨师,灵敏的嗅觉和味觉也是必不可少的,更重要是要有那种钻研意识。他看小弟直接尝茴香,难得伸出手来赞赏地拍拍他脑袋:“很好,现在尝尝这个。”他递过来一块桂皮。 小弟被摸了脑袋,看上去激动极了,眼睛瞪得溜圆,毫不犹豫伸手就接。 邵母眼看他就这样把桂皮塞进嘴里,忍不住出声:“……衍衍……” 蹲在桌上的小弟回过头,邵衍也看向她,被兄弟俩一大一小却如出一辙的带着疑惑的清澈目光锁定,邵母头脑空白了片刻,随后结结巴巴地说:“要不要……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现在就是在休息啊!”邵衍非常认真地回答,“刚吃过饭不能运动,我先带他熟悉一下这些香料的配比。一会儿九点钟我带他去蹲二十分钟马步,然后绕着后院跑三圈,等睡完午觉之后,再教他写大字。” “……”邵母心说天哪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出口的腔调都变得细长起来,“不能一整天都在学习啊。妈知道你想他成才,可是小泽不是还小呢嘛?这个年纪,应该荡荡秋千看看动画片才对,这这这……这老是跑步和写大字的……” 邵衍皱了皱眉,低头对上弟弟投来的目光:“你想荡秋千?” 邵小泽愣了一下,抖着头发摇了摇。 “想看动画片?” 小弟的表情迟疑一瞬,随即变得严肃了起来:“不想看!” 邵衍递给母亲一个“看到了?”的眼神,用目光示意她快点离开。邵母痛心地看了小儿子一眼,心想着冤孽啊,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听他哥的话,杀人放火都不带摇头的。 老宅的后院特别大,以边缘的森林为界限,跑上一圈即使是成年人都得气喘吁吁。邵母蹲在那看小儿子穿着运动服一颠一颠地跑动,因为太小,迈出去五步都未必有大人的一步来的远。他也就跑的格外慢,吭哧吭哧老半天之后才绕了小半圈。邵衍速度奇快,刷刷刷奔了五圈之后进屋去喝水,邵母见他离开,赶忙朝着小儿子追了过去:“宝宝啊,休息一下吧?” 邵小泽瞥她一眼,抿紧嘴唇并不回答。 “跑了好远啦,妈妈帮你保密,休息五分钟,等哥哥出来了再跑好不好?” 邵小泽犹豫了一下,看向母亲的眼神中多了两分闪烁。 “好不好?就休息五分钟,谁都不告诉哥哥。” 邵小泽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跃起的高度也越来越矮,眼看就要变成步行了,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然又开始加快速度。 “宝宝?!”邵母已经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布丁和小蛋糕,见状迟疑地喊了他一声。 “不行!”邵小泽气喘吁吁,话里却带着非常决绝的坚定,“哥哥能跑,我也能!” 邵衍喝着水靠在廊柱上看着这一幕,脸上不由带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他远远对上蹲在那的母亲投过来的视线,邵母立马做贼心虚地抱着东西滴溜溜跑不见了。 邵衍叹了一声,家里这群人对小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宠,别说是邵母,就连邵父和严岱川也都难分高下的不讲道理。 严岱川谈完生意回来,路过市里某家特别有名的西点店时顺手带回来一个乳酪蛋糕。A市这些年因为御门席和御门樽的关系,逐渐落户了许多美食品牌,国内的风味和海外的风味,从餐点到饮品应有尽有,吸引来了许多省外的美食爱好者慕名来此品尝,也让A市这个小地方逐渐打出了美食之城的名声。 轻乳酪蛋糕奶香扑鼻,是最适合小朋友吃的点心,邵衍却以邵小泽容易长胖为由从来不肯做。严岱川一回家就先把蛋糕盒给藏了起来,问家里的佣人邵衍在哪。 邵衍不在家,严岱川立马放肆了起来,带着蛋糕上楼推开书房门一看,邵小泽果然正站在凳子上一脸艰涩地写毛笔字。 墙上挂满了邵衍和能买到的各个书画大家的大作,书桌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宣纸。毛笔太大了,比邵小泽的胳膊还要长,又很粗,邵小泽握住它已经很困难,写的字更是歪歪扭扭,看不出一点形状。 不过邵衍现在也没要求他练出多好的字形,只是让他每天必须练够两个小时。邵小泽从那次看到自家大哥在胳膊上放了一堆生鸡蛋还能把字写到四平八稳之后就彻底折服了,大哥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两个小时?胳膊再累也要写! 他一面写一面将视线落在还放在桌角茶缸里的生鸡蛋上,心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往胳膊上放这东西还不朝下掉的一天啊。 严岱川进屋,蛋糕盒子先是藏在身后,视线在屋里雷达般扫了一圈之后才放心地拿了出来,又仔细将门锁好。 “宝宝!”看到邵小泽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挡着袖子茫然看自己,严岱川心软了下来,柔声问,“累不累啊?” 小弟严肃地看着他,抬手蹭了蹭脸,留下一条墨痕:“还好。” 这孩子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 严岱川扫了眼桌上已经堆积起来的写过字的宣纸,忍不住上前哄劝:“累了就休息一下,休息十分钟,我给你带回来好大的蛋糕,我们把蛋糕吃了,不跟你哥哥讲。” 邵小泽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川哥怎么跟妈妈一模一样! 严岱川把蛋糕盒子打开,露出里头金黄肥厚的蛋糕来,抬手想去拿邵小泽手上的笔,被邵小泽躲了一下。 邵小泽道:“我哥让我写字。” “你写了很久了,身体会写坏的,休息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严岱川确实看不太下去邵衍这样教孩子,小孩虽说不能宠,但他做的也太极端了。每天天不亮就开始起床锻炼,吃完早饭之后开始学东西,睡个午觉又来这里写大字了。写完大字之后外语教授要来家里补习,吃完晚饭之后还有礼仪课。邵小泽一个还不到四岁的小孩子,过得比寻常中高考的学生还要匆忙,连看个动画片的时间都没有,实在是太可怜了。 邵小泽被他说动了,肚子咕噜噜一通叫,看向蛋糕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掩藏不住的渴望。 “吃不吃?吃一块吧?”严岱川凑近了一些。 邵小泽抓着笔,脑海里两方立场激烈交战,直打得飞沙走石星火迸溅,他抓着毛笔杆的拳头越握越紧,艰难地点头:“那就……” “不行!”他一下子醒悟过来,盯着严岱川的视线立刻带上了十分的警惕,低头刷拉拉在纸上开始写,“我我我我我,我答应我哥了!” 严岱川叹了一声,他也闹不清为什么邵衍会在这孩子心里具备如此强大的威信。他见邵小泽一副打定主意要忽略自己的模样,只好无奈地站起身来:“你不是肚子饿了吗?那这样吧,你继续写大字,我拿着蛋糕喂你,既不耽误你写字,又吃到了东西,这样行不行?” 邵小泽用自己还不那么灵光的脑袋绞尽脑汁地琢磨了一下这个主意的合理性,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般,看着严岱川的圆溜溜的一双眼睛满是感动,眼泪都快要淌出来了。 怎么能这么可怜…… 严岱川心酸的厉害,又不敢当面去和邵衍对抗,只好尽自己所能地让邵小泽过的舒服些。他举着蛋糕喂到小孩嘴边,小孩嗷呜一口咬走大半,看上去整个人的精神都被激励到了,下笔的力度都比刚才有劲儿了许多。 邵衍回来的时候听到严岱川去了书房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严岱川是惯孩子大王!仅次于邵母的存在!邵小泽天天锻炼还那么胖的体型有一半拜他所赐!这家伙怎么老这么不安分! 推开书房门的时候,邵衍琢磨着严岱川再敢犯错误,这次一定要给点教训让他知道疼。屋里坐在书架旁边安静喝茶的男人和桌后正在卖力写字的小孩显然和他预想的画面有那么点不一样。 邵衍却不会轻易被表象骗过,进屋后眯着眼盯着严岱川看了一会儿,没找出什么端倪,却发现小弟握着毛笔字的手正在微微发抖。 不是疲惫的发抖,而是紧张的发抖。 邵衍眉头微挑,进屋后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淡淡的墨香中居然有点乳酪的清甜。 “小泽。”他和颜悦色地问小弟,“今天练习的怎么样?有没有分心?有没有吃零食啊?” 小弟浑身一僵,迟钝地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中心虚夹带惶恐,倏地转向一旁,落在严岱川身上。 严岱川简直想捂脸,这孩子怎么连谎都不会撒呢…… 他咳嗽一声,强作镇定地帮忙回答:“我坐在这里很久了,他写的很认真,特别认真。” “哦~~”邵衍点头,“字儿写了很多,吃点心了吗?” 严岱川拼命给小弟使眼色,小弟盯着他,又看到邵衍投给自己的信任的目光,抓着笔的手越来越紧,脸色也微微发白,声若蚊呐:“……吃了。” 邵衍哼了一声:“吃了什么?” “……蛋糕……” “谁带回来的?” 小弟停顿了一下,抬起头迟疑地看向屋子里两个人,对上严岱川“千万不要出卖我”的视线,挣扎了好久之后,还是缓缓抬手指向了正在蹑手蹑脚摸向书房大门的男人。 严岱川脚步一顿,随后拔腿就跑,声音从书房敞开的门外随风传回来:“臭小子!!!我再也不给你带吃的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邵小泽:“QAQ我没法违抗我哥……” ☆、第九十二章 机舱门打开,邵衍首次踏足海外,落地后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看周围。 “咦?”他忍住心中的诧异撇了撇嘴,“跟国内没什么不一样嘛。”全家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他还特地从上飞机就开始睡,一直睡到落地后才敢睁眼,图的就是这个?! 严岱川翻出厚厚的外套给他披上,一手牵着小弟一手环着他的肩膀:“N市是国际都市,虽然在国外,可全世界的国际都市都长得差不多,哪有什么特别的?” 邵衍在国内的时候对国外特别向往,国内的许多纸媒网媒又都对海外的风景人文大家推崇,邵衍为学习海外美食翻看了不少类似的游记,于是这次为了御门席首次出国公干,心中原本报了两百分的期待值,现在简直大失所望,掉的渣都不剩了。 邵父追上来,从背包里掏出帽子和墨镜递给邵衍,顺带也塞给严岱川一套:“戴起来戴起来,虽然在国外,你们两个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要是被认出来就糟糕了。” “哪里有那么夸张啊。”邵衍手上接过,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别提有多后悔了。在这个时代呆了那么多年,慢慢明白到许多自己观念里的误区后,邵衍才晓得自己从前因为无知做出了多少蠢事。邵父的用词半点没夸张,他现在在国内出行确实相当不方便:因为前期有关书法和厨艺的活动曝光太多,他的面孔现在早已为人熟知,又长成这个模样,走在人群里即便不被认出都要叫人回头多看上两眼。于是那些本该只有明星才能享受到的走路上被认出来围追堵截要签名疯狂奔跑几条街的待遇他统统享受了个遍,连王非木有时候都玩笑说比起话题度邵衍胜过高向影视里几个当红炸子鸡许多。 邵衍有一段时间简直不胜其扰,连出门应酬时上下车都会被偷拍到,偶尔和哪个异性对上眼神或者多说了几句话,隔天毫无根据乱七八糟的绯闻就传起来了。于是他逐渐练就了一身相当了不得的本事,比如凭借直觉来判断自己呆的地方是否安全,又或者最短的时间在陌生的地方找到一处绝对安全隐蔽的藏身之所等等等等。邵家不得不专门为此打点关系,上头管理部门发下话来,类似的情况才好了一些。可是上头管得住媒体的嘴,却管不住普通人的好奇心,周围的路人一波一波涌上来围追堵截,即便邵衍会飞檐走壁,有的时候也还是要发憷的。 他现在已经开始逐渐减少在公众面前露脸的次数了,只希望长时间的低调能抹消掉从前积攒下来的存在感,让三分钟热度的广大群众们忘记世界上还有他这么个人。 国内认识他的人很多没错,但这里毕竟是国外,就他所知的情况看来,文化和国内相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邵衍可没想象过自己红出海外什么的,王非木公司里有几个当家台柱,在国内阵仗比他厉害多了,听说出了国照样和新人一样被不屑一顾。 全家人这次出来是为了即将开业的海外第一家御门席,御门席面对的客户层早已脱离了需要炒作的范畴,能低调平安地到场,被不屑一顾也没什么。 小弟牵着严岱川的手,视线有些憧憬地落在邵衍身上。他穿着一件厚厚的迷彩羽绒外套,外套实在是太蓬松了,将他短短的小脖子整个埋了起来,仿佛直接从领口盛开出了脑袋,让他白胖细腻的脸蛋走动时一颠一颠地颤抖,看上去可爱极了。 邵衍喜欢他,也喜欢粘人,就是不爱亲近小孩。小弟实在是太矮了,挂在他身上一点也没有依赖人的满足感,所以邵衍很少抱他,牵手这样亲昵的举动偶有几次,不过同样也不多。 小弟努力让自己的速度能跟得上众人,李玉珂在后头问他:“宝宝,累不累?要不要抱一下?” 邵衍的视线微微瞥了过来,小弟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几乎要是跑起来的速度:“不要!” 严岱川给小弟戴上厚厚的手套,自己也将帽子给装备了起来,邵衍被他催促,有点不耐烦地照做,嘴上嘲讽一家人:“自我意识过剩。” 但很快,他那个“在国外没人关注我们”的笃定观念就遭受到了冲击。 被爆闪的灯光晃到眼睛的时候邵衍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后背推了一把,邵父邵母和严家爸妈紧跟着贴近,大伙埋下头,牵着小弟,被围在外头的一圈保镖护着走。 好大一堆带着不同标志的摄像机和话筒的媒体跟着流水般后退,大多数都是C国人面孔,有少数不同人种的,张嘴就是一口邵衍听不懂的话。邵衍就听明白他们在重复“哈喽!哈喽!先生!”,剩下的一大串叽里轱辘,统统搞不懂。 他也就表现的越发高深莫测起来,只是对着靠近的镜头微笑,碰上用C国话问他御门席和御门樽经营状况的记者,就看着对方的眼睛点点头。 小弟被牵着手茫然朝外走,严岱川又担心周围太拥挤会把他挤伤,走出几步后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原本位置不起眼的小孩这一下立刻成为了众人的目光焦点,小弟听到有人用尖锐的声音大喊:“这是邵泽先生吗?!?是邵衍的亲弟弟吗?” “抱着他的人是邵衍的表哥!?为什么不是邵衍?他们兄弟感情不好吗?” “请问你哥哥平时和你亲密吗?!!” 小弟第一次面对这种阵仗,吓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在一直以来在哥哥身边学习,他早已练就了一身邵衍亲传的面不改色的本事,此时只是面色苍白地朝着对他问问题的记者看。视线扫到一双双兴奋到几近狰狞的眼睛,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些人的不怀好意,后脑被人按了一下,他把脸埋在严岱川肩上,不肯再看了。 真讨厌,真讨厌,真讨厌…… 和邵家那群上门的客人一样讨厌,总是私下问他邵衍对他好不好,兄弟感情如何,邵衍喜不喜欢他,有没有和父母为了他吵架…… 都是坏人! 一家人上车之后才舒了口气,邵衍见弟弟趴在严岱川的肩上不肯说话,担心他受惊,少见温和地问候了他几声,还伸手从严岱川怀里将他接过。 邵父道:“失策了,早知道那么多人,应该提前或者延后让人单独带他来的。他现在这个年纪接触媒体太早了一点,” 小弟换到邵衍的怀里,立刻八爪鱼般整个人攀了上去,好像要拼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亲密的好时机一般,紧紧地搂住邵衍的脖颈。 邵衍给他抱成了乌龟,小弟热乎乎的脸蛋贴在脖子上,鼻子发出抽泣的声音,手掌还在扒拉邵衍的后背,看上去可怜极了。 邵衍托住他的屁股:“你怎么了?” 小弟沉默地摇摇头,抱得更紧了一些。他这性格也不知是像谁,小小年纪就沉默寡言的,严岱川估计他是刚才被吓坏了,便拍拍他后背朝邵衍道:“估计是人太多了,又没怎么出过门。你抱着他吧。” 邵衍低头朝他道:“不许哭啊,哭了眼泪不要蹭到我身上。” 小弟默默地朝他身上又贴近一些:“嗯。” *** 御门席的新店在N市购物区的人流最密集最繁华的位置,田小田带着师弟们早半个月就来到了这里,从商铺装潢带食材采购,在海外开一家C国餐厅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 小弟得寸进尺,不肯呆在酒店,一直赖在邵衍的怀里要抱。小孩这个年纪其实已经挺沉了,至少邵母是绝对抱不满他十分钟的,只是对邵衍来说这样的负重并不值一提,被吓到的孩子确实可怜,邵衍也就难得决定宠爱他一次。 餐厅又是顶楼,邵父似乎一直对顶层有着某种执念。御门席在小弟落地后到现在在国内又开了三家分店,选择的也统统都是经营当地最大商厦的顶层位置。田方笠已经初露老态,一辈子掌勺的男人脊背比起从前弓缩许多,他也觉得自己应该筹谋着退休了,现在正在逐渐移交A市御门席的许多管理权,恰好田小田被邵衍委派到海外,他就跟着一并出来了,只说自己能照顾到儿子,还顺带颐养天年。 田小田蓄了胡子,很短的胡茬,有种海派人洋气的味道,看着也比从前沉稳许多。这些年邵衍一直将他和几个天分最好的徒弟带在身边指导,田小田学东西真的很快,又够刻苦,渐渐的已经开始代替御门席出席一些半大不小的活动了。国内有几间餐厅为了挖走他现在已经开出天价,邵衍偶有听闻,问他对未来的打算,田小田只说自己不缺钱。 他和他父亲都不是那种嗜钱如命的人,邵父对下属待遇优厚,田小田没有拜师之前,田家的日子过得已经相当不错。 别墅豪车,该有的都有了,田小田只想跟着他师父多学点东西,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开班授课,召一大群弟子。 陶喜面颊红扑扑地给进店的一群人倒茶。 “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邀请了当地很多御门樽老客,给媒体报社的邀请函也已经发出去,现在回复说确定要来的人占了九成。”田小田跟着他父亲学习,这些年锅台之外的技能也娴熟了许多,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田小田去逗小弟,小弟根本不理他,紧紧地箍着自家哥哥的脖颈。 他便笑了起来:“这么大还黏哥哥啊?我在外头还常听说师父你家里兄弟不和,什么争风吃醋互耍手段父母偏心的谣言八卦都有,说的跟亲眼看到的似的。你说那些人要是看到你抱小泽,会不会吓得眼珠子掉下来?还是会说你在危机公关,装模作样?” 小弟的身体僵了僵,忽然转头大喊:“讨厌!!!” 田小田愣了一下,看他一脸要哭的表情,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开口。 家里人这下可算明白过他在不高兴什么了,邵母叹息一声,邵父也颇有些无可奈何。说实话说小儿子落生那天开始夫妇俩就想到他们兄弟日后你会面对种种质疑,邵家现在毕竟家大业大,又有邵父兄弟的不良记录在前,外头的闲言碎语肯定是堵不住的。在小弟有明确的是非观和价值观之前邵父甚至叮嘱家里人要少带他出门,可有些东西不是仔细筛滤就能堵住的,邵家每日登门那么多客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到底把有些不好的东西传到了小孩的耳朵里。 就像田小田转述的那些传闻,有几个邵父自己听了都觉得生气,更别提本就单纯的小孩了。所以他才会对哥哥又憧憬又畏惧吧?一边是天性和感情上亲近的*,另一边,悠悠之口又令他对家人的和睦心生顾虑。 好在邵衍一直以来立场坚定,从未因此受到任何影响,否则邵家上下早该不得安宁了。 小弟的不安短时间内没法解决,这得靠他自己弄清楚其中的道理后才能想通。这孩子从小性格就通透,邵父邵母都轻易骗不了他,靠着别人灌输什么念头,恐怕反倒让他心中疑窦更深。 ***** 御门席要在海外开业的消息影响相当大。 国内的许多人早想到邵家会有这一天,小弟落生之前就有各种邵家新店要在X国开业的传闻了,这么多年后才真正迈出这一步,可以说许多人诧异的反而是邵家发展的速度太慢。从御门樽开业之后,邵家对外宣传的重点就在逐渐偏移对象,御门席一改刚发展时的高调作风,定位反倒越来越凝练,此时再度重新出山,仍旧宝刀未老,第一时间就抓住了看客的眼球。 不少人苦笑:“我们这些国内的人都没尝过御门席,现在反倒便宜外国人去了。” 迄今为止御门席在国内的所有分店,除了A市那几家外,基本上都落户在经济发达的一二线城市中。餐厅的客户群到如今发展已经逐渐趋向稳定,从经济角度上看,少而精的分布方式并未影响到御门席应有的收益。反倒是御门樽,酒厂几经扩建后生产量越来越大,分店也开的越来越多,国内经济条件不错的城市现在买酒基本上都无需千里迢迢托人帮忙了。 从没光顾过御门席的人群中说酸话的确实不少,但大多数人都对此抱着喜闻乐见的态度。网络上最开始出现的#存半年工资去吃御门席#的话题,几年下来,阅读量早已破亿。曾经参与话题的不少人以此为动力奋斗,现在也确实过上了三五不时能去御门席一趟的生活。每当那些曾经熟悉的账户将自己的ID名和御门席的餐盘的合影留念发布出来的时候,底下总有许多治愈和唏嘘的声音。 世事无常,伴随着一间餐厅的发展,有多少人命运轨迹一并偏移? N市餐厅的开业简直成了一群饕餮的狂欢,国内各大美食论坛都充满了恭贺的声音。 邵文清已经毕业参加工作了,带着父母卖掉了A市的房产珠宝和豪车到了另外一个遥远的城市。靠着卖掉A市房子的钱,一家人并不到经济窘迫的程度,他们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不错的房产,一辆中端规格的车,剩下的钱一部分作为邵文清的创业基金,另外一部分,则用于给邵父请护工照顾身体。 创业之前,邵文清预备亲身感受一下市场经营,于是进了一家私企工作。A大的招牌并不响亮,他也算不得多受重视,好在这个不太发达的城市里没有人认识他们一家,身心俱疲的邵文清总算能摆脱各种视线骚扰,过上短暂的平静生活。 做完了最近一个面相新项目的企划,邵文清疲惫地捏了捏肩膀,他靠在椅子上小憩,办公室里年轻未婚的女孩都在偷偷看他。 这里找不到像卫诗那样漂亮的姑娘,但女孩子们心思都很淳朴,对他的喜欢也不到会造成他困扰的程度,只是时不时的喜欢来找他说话。 “哎,文清,听说了吗?御门席在N市要开新店了。你不是最挑食了吗?有没有去尝过御门席的东西?”不远处有人起这个话头和他搭讪——只因邵文清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小资男,不论吃穿用度,都比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要高一个档次,一看就特别喜欢享受生活。 邵文清微眯的眼睛睁开,盯着天花板上长长的灯管发了通愣,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N市?” “是啊!”见他有兴趣,女同事们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滔滔不绝地谈论道,“听说这个餐厅收费超~级~贵哈?” “东西肯定也很好吃吧?你看介绍里的照片就拍的很好看。” “不就是一个餐厅吗?怎么搞那么大阵仗?” “不知道,听说在大城市很火,又有什么什么背景的。反正我们小地方的人,听听名字就算了,也不可能真的去吃。” “听说是A市来的?邵文清你家不就是A市的吗?你去吃过没有?” 邵文清垂着眼看不清表情,片刻之后,起身喝了口热水,低低地答应道:“吃过。” “果然吃过啊!”大伙惊叹连连,“你家很有钱吧?父母是做什么的啊?听说去御门席吃饭收费上千起的,随便点些东西就贵的要死,我进去坐一下估计两个月工资就要飞了。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嗯。”邵文清冷静了一下情绪,带着笑容朝她们问,“在N市开店……哪儿来的消息?网址发一个给我。” “你做企划做傻了吧?哪里要网址,随便一个新闻网站点进去,今天的头条全是这个!” 邵文清指尖微颤,随便找了个大的新闻门户网站,点开来,果然如此。 躲避了太久过去的消息,看到御门席三个字的时候,邵文清恍如隔世。 他将报道里的字一个一个咀嚼过去,当念到“董事长邵干戈携带妻子姐姐一家和两个儿子出现在N市机场,邵衍全程向镜头微笑,并与国内媒体记者点头问好,保持一贯的礼貌和精神,心情显然不错。”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停顿了片刻,反复翻看许多遍之后,才半是怀念半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身后的女同事们还在窃窃私语,讨论邵文清作为毕业生刚参加工作就开车子上班的事情。又说起邵文清家的房子似乎买在市中心,众人对他的家庭背景更加有兴趣。 “说不定是富二代,你看他穿的用的,上次我看他戴了一块名牌手表,专柜里要卖十多万呢,看着也不像是假货。” “优质男啊,长得又帅,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真奇怪,现在的A市发展的也挺好的,你说他干嘛要来我们这种小地方?在A市或者去大城市都比来这里要好啊。” “还进我们这种小公司里,起早贪黑的,为那点企划被主管又吼又骂。他那块表就抵得上自己两年的工资了。” “谁知道,有可能是拆迁户吧?有钱了就养怪癖。”浏览网页的女同事忽然抬手招了招,“唉唉唉,先别说这个了,你们看啊,哇塞,那个御门席董事长的大儿子长得好帅哎!” “哇!跟明星一样!” “怎么会这么白啊?气质也好好,戴着墨镜都好帅!” “他弟弟是旁边这个吗?跟他一样白啊,真可爱!” “就是有点胖。” “胖怎么啦,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胖才可爱。”大伙笑了起来,议论声也变大了些,“你说人跟人果然就是不一样啊,还是得会投胎。像这小胖子这样的,家里又有钱又有名又有背景,哥哥长得帅,爸妈又年轻能干,他一辈子混吃等死都不用愁了,哪像我们,为贷款累死累活,都帮银行赚钱。” “豪门恩怨啊,长大之后就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这上头说他们家关系很好啦,再斗又怎么样,还不是过得比普通人好?” 邵文清关掉页面,对着跳出来的文档发了好久的呆,拿着杯子预备喝水的时候,才发现里头早已经空了。 身后众人的谈笑声传入耳朵,邵文清起身去接水,杯身微微发烫的热度灼烧在掌心,让他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不想了,过得好就好。 **** 要说文化差异大呢,海外来参加宴会的客人们真是好玩,按时到场不算,还带着大大小小包装精致的礼物和娇艳新鲜的花束。邵衍在门口专业接花,拿到手之后再转交给站在身后的几个助手,进来的客人们都爱和他寒暄几句,翻译也没歇过嘴。 邵衍对长相差异太大的人有一定程度的脸盲,分不清刚进来的这位先生和刚才进去的那位有什么差别,只能用女伴不同花色的礼服区别辨认,以万能微笑解决各种问题。 他对到场的宾客知之甚少,架上机位拍摄的媒体却是专业的,时不时会因为刚到场的某个客人惊呼。邵衍觉得他们非常失礼,但无疑来敷衍的客人们并不在乎,他们反倒很有表演欲地对镜头打招呼和微笑。 “哦!!茜茜这个名媛居然也到了?带她来的这个男人是谁?” “Y国的卡尼斯爵士,上次女王过生日的时候不是才写过他吗?” “这是第几个了?刚才T国和L国的四个公主一起来,Y国刚进去的那个又是有爵位的,这个C国餐厅到底请的是什么人啊?” “据说都是长期光顾他们酒水生意的客人,卡尼斯爵士……如果没记错的话,一年之前他女儿还在社交网站上炫耀过他刚拿到的两瓶御门席限购的果酒呢。可能私下里保持了非常密切的来往吧?” “哦,对,说起T国和L国的几个公主……我记得C国几年前举办完会议之后也给他们的皇室送了酒。” 邵父和带着女伴的某爵士拥抱,回头附耳听了翻译几句汇报,目光在记者身上掠过,心中大定。 一个从C国起源的餐厅,初来乍到,落户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如果一开始不表现出让人忌惮的实力,那么日后的麻烦绝对不会少。 场面那么热闹,自然不全他自家人的本事,国内在许多方面也给予了相当明确的支持。由于文化不同,海外的权财崇拜文化表现的比C国还要露骨,到场的媒体们第一波表现出了对到场宾客们身份权势的兴趣和畏惧。借由他们之口,要不了多久,御门席不能随便拿捏的消息就会广泛传播开。 稳定和公平,这两个目前御门席最需要的因素,届时自然就成了囊中之物。 客人们相互大方问好,女宾们显然对御门席原汁原味的C式风格装潢很感兴趣,三五成群地围在一处交流感情和自拍。这些名媛们实时发送的照片和动态无疑让御门席再次火热了一把,各种了解的不了解的一知半解的声音充斥在各种团体当中。 “又是这群碧池!”也有骂声攻击这些太过高调的富人们,“吃个C国餐厅都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就是就是!上次办公室一起点C国菜外卖,那个什么麻婆豆腐和糖醋肉,贵死了,一点都不好吃!” “还那么油腻!”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个猪脑袋前几天居然忘记说了【打我吧】,正文差不多已经完结了,最近几章都是番外QAQ所以会有大大觉得很跳跃,实际上都是交代后续的一些情节。 为了报答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有想看的番外大大们可以点单,重合率高圆子又有灵感的话,就写给大大们看! ☆、第九十三章 邵衍抱臂靠在厨房门口,看着田小田颠锅弄勺,自己并不动手,只是口头发号施令。 “哎哎哎那个胡椒!胡椒!” 胡椒什么?田小田手上捧着胡椒盒子细细地撒,看到邵衍朝自己指手画脚,迟疑了一瞬,又再撒了半勺。 “胡椒!胡椒!”邵衍一下子从门框上弹起,大喘气道:“胡椒多了!多了!” 田小田原本一副沉稳冷静的模样,闻言脸上的面具顿时层层崩裂,吓得抄起汤勺赶忙舀掉刚才撒料那块位置的汤头,一边舀一边委屈地朝邵衍嚷嚷:“师父你太过分了!” “明明是你手艺不到家。”邵衍进厨房悠哉地取下田小田手里的锅铲,对上厨房里其他徒弟们隐晦的视线和田小田控诉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拿勺子搅拌了一下浓汤,舀出一小碟尝尝。 宴会没有请不吃猪肉的客人,汤便放肆地炖了,用猪骨、扇骨猪蹄和鸡爪下锅,底部要垫上一层精编的,最新鲜的手工竹网,以免各种粘稠的食材炖到后期糊锅影响口味。外国有些人怪癖挺多,什么不吃猪蹄不吃鸡爪不吃内脏不吃整条鱼的,邵衍才不稀得惯他们臭毛病,反正一会儿吃的东西上去用了什么原材料统统写明白,爱吃吃不吃拉倒,他就没见过御门席饭桌上有剩菜的。 这样稠厚的汤,自然不会用作开胃,从国内空运来的N市年糕已经洗净切片码放在旁边。年糕产自国内沿海某以米制品出名的城市,品质相当优良,选材就经过了重重筛滤,只能是当年产的上好粳米,蒸熟之后完全手工的千锤百炼,从制成到送来御门席前后不超过半天时间,通常当天就会被各家店消耗干净。 最新鲜的年糕哪怕不经过任何处理,纯粹隔水蒸热之后都是香气扑鼻的。现在被切成薄厚均匀的小片,色如白玉,摸上去又软又有弹性,简直诱人极了。 这道年糕汤在国内的御门席里是一道特别受欢迎的主食,地位和资历最老的陆鲜拉面比起来都要难分高下了,邵衍亲自调配的汤头浓香扑鼻,单独喝显得油腻,但和清爽粘糯的年糕搭配起来,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这是御门席在C国之外的第一家店,开业当天的菜单的制定着实让田小田父子俩伤了好久的脑筋。面对的客户群不同,老外们除了过敏外还有太多的禁忌,光是有些人看不得鱼头这一点就够叫人糟心的了,再加上一些内脏啊发酵食品之类的明明稍经烹调就会大放异彩的美食都要被排除,田小田亲身挣扎了一顿,总算能理解为什么C国餐厅在海外如此不易发展了。 但问题到了邵衍这,立马被粗暴痛快地解决。 禁忌?禁忌什么?开餐馆又不是做医院,该上的就都上!不吃的干脆别进门。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素食主义呢,难不成还为他们专门不开荤? 邵衍让他们把每道菜的主要材料印在菜单后面,点餐的时候直接询问每个顾客的过敏源加以推荐就好。御门席就是御门席,开在C国都有那么多外国人慕名来吃,没道理走出国门之后反倒委曲求全地改变。底线这东西都是不断退让的,从不上猪蹄到调料换成番茄酱,还不如一开始就寸步不让,反倒更容易留下省心的客人。 为了表明立场,宴会这桌菜邵衍制定的格外严苛,里头没有出现一道为外国人广为熟知的“C国代表菜”,光是全须全尾的东西就上了两道——一道蒸石斑,一道卤水鹅。 卤水鹅是御门席的名菜了,口味已经无需赘述,整道菜尤其是那个连着部分脖颈的卤水鹅头,上哪一桌都只有被众人哄抢的份儿。这菜的精髓砸卤汁,厚实软糯的鹅皮浸满了卤汁的鲜甜,轻轻一唆满口都是浓香,有些好这口味道的客人连最后嚼烂的骨头都舍不得朝外吐。外头那群人立场能坚定到看到这道菜还不动摇,邵衍还不信这个邪了! 石斑鱼改刀装盘,淋上邵衍调好的酱汁腌渍片刻,脑袋那一点不动,直接就推进了蒸屉里。 热腾腾的水汽朝外冒,田小田盯着蒸屉的门忍不住喃喃道:“师父你这是和谁过不去啊……” 邵衍没理他。 “您说您把鱼头去了又能怎么样?又不影响菜的口味,到时候再把人给吓到了……” “我不乐意!”邵衍抬着下巴道,“见不得就别吃,看都不能看就别来了,哪儿下凡的天仙让我给他那么大脸啊?今天见不得鱼头,明天看不下猪血,后天瞥一下鸡爪又吓晕过去,你说我们卖什么?御门席改成炖肉馆得了。” 在这方面上邵衍的态度真是强硬的可以,田小田说不过他,只好叹息一声接着打下手。餐馆开在国外,口味不能改变,但有些地方却还是需要做些变化的。好比西方有不少人无法接受同桌共食,这种出于个人卫生和安全方面的考虑田小田觉得是合理的,所以菜单比起国内,单人单份选择多了很多,公筷也打开席就布置在桌面上。 御门席的酒盅酒瓶锅碗瓢盆统统是专门订做的,浮着金黄色纹饰的小炖盅斜斜倚着盖,海参从锅里捞出来,表面澄透晶莹,像一汪凝练成型的果冻,短短的肉须甚至还会随着勺子的抖动而颤抖。黑褐色的海参和雪白的碗壁碰撞起来,再浇盖上一层勾过芡的厚厚的浓汤。 火方切丝,纤细如发,微微撒动,就像脱离了重力一样浮在汤顶。 邵衍负手在那看自己徒弟切鹅,卤鹅的卤汁是从国内带出来的,从第一家御门席开业开始沿用至今,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汤。每日新鹅新料的滋润让汤色越发润滑,不要说御门席这样讲究的做法,就是给寻常人一碗来炖肉,那香味也绝不是普通星级餐厅的味道能比的。 这么多年,垂涎御门席各种密料的人不知凡几,为了达成目的简直各出奇招。混进御门席帮工做服务员、收买徒弟、私下里和邵父或者邵衍套交情……邵衍打开始就没想过防范,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就像这个卤水鹅的老汤,他非但不保密,还拿出来卖。御门席的老顾客都知道御门席大方,照顾多了生意混到脸熟后接掌时想买点卤汤回去基本上都是能如愿的。这卤汤价格收的高,但绝对物超所值,带回家炖点肉沫或者卤点鸡腿鸡爪,连家里最不爱吃饭的孩子都能甩开腮帮子配下三碗饭。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这卤汤里除了盐之外回去后再不能添任何东西,哪怕多放点鸡精,最后出来的味道都会串的乱七八糟。 不少餐厅为了弄点这个卤汤回去简直是煞费苦心,来吃好几餐饭一次买走一小碗,回去后不论如何研究都尝不出里头放了多少东西。也有人想过用运出来的汤复制御门席的卤鹅,但买回去的汤随便炖炖就干了,后续总要添新水新料的。这卤味水一冲就淡,料一放就坏,好像离开御门席之后就失了灵气似的。久而久之有心人那点念头就淡了,去御门席吃顿饭可不便宜,顿顿弄卤汤回来,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御门席的卤鹅有两种,一种卤水鹅,装盘时湿漉漉水汪汪,抿一下骨肉分离,骨头缝里都带着奇香。 另一种就复杂多了,鹅肉入卤之前需要用火熏烤先迫出里头的一点油脂,也把皮烤到发干。入卤后炖到通透,再取出来,滤汤,用回炉烘烤第二遍。第二遍烘烤之后短暂回到卤汤里再过一遍水,最后一次烘火也很需拿捏分寸,要把表皮烘到没有水分,但口感还必须柔软。最后斩断装盘的时候已经无需再浸一勺卤汁了,卤的鲜美早已经被几度烘烤紧紧地锁在了鹅肉里。 这种卤鹅叫做老鹅,吃起来口感比水鹅要稍硬一些,但越嚼越有味,颇像邵衍从前做的辣兔腿。但厚厚的鹅皮吃上去又比兔肉滋润的多,又饱含卤汁精华,每嚼一口都是味蕾和精神的双重享受。 卤鹅斩的差不多,另一端开了旺火预备做别的菜了,邵衍看了看表,便朝田小田点头:“上吧。” *** 外头赴宴的人群已经闹开了。 菜单摆在桌面上,邵衍特别过分,还硬是弄了本册子,要上的才从原材料到图片全部贴了个一清二白,上头码放在盘子里瞪大眼死不瞑目的鱼和鹅立刻让很多人大呼受不了。 来的都是御门樽的客人,里头那些嗜酒不好吃的,肯定是不会千里迢迢赶到C国去光顾御门席一顿的。也有去御门席吃过饭的客人,当初在C国的时候就没敢点这些连脚带头的东西,此时一看配料表,顿时晕厥状。 看不得这些的占半数,另外一半的人又觉得他们实在是矫情,有人嚷嚷着请邵父去后厨说一声前往别把猪蹄汤蒸鱼那些东西端上来,这下沉默的一部分可不干了,顿时开始据理力争。 “上帝啊!我们你怎么能吃它们的头!!” “这太可怕了!!!” “求你了别让我看到猪的脚,我一定会昏过去的!我现在就想呕吐了!” “得了吧你为什么不干脆连肉都戒掉?你不是在减肥吗?又不吃肉,为什么要因为猪蹄呕吐?” “我不能看到这些!” “那只是汤!” “可是里面有猪蹄!!上帝啊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还有!还有这些死不瞑目的鱼……” 有女宾指着菜单上装盘的清蒸鱼和连着脖颈卤好的鹅肉,一副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的表情,崩溃大吼。 能吃这些东西的人自然不愿意放弃美味,双方你来我往,算是没争出胜负来。邵父在一旁很尴尬,安抚他们说到时候桌上也有其他不带头尾的菜,到时候吃那些就好,可有异议的人就是不干! 他们不吃!也不能看!看了会呕吐的! 颠来倒去就是那么几句公主病的话,说的一桌人都胃口大失,邵父也懒得搭理这些人了,笑眯眯跑去别处寒暄。没争出个子丑寅卯的宾客们委屈的不行,纷纷给菜单拍照发布动态—— ——于是几大洲最红火的某社交软件上顿时出现了大批吐槽御门席菜色的人。 “天哪!”这些账户po上拍摄清晰的菜品图片,顺便将菜色旁边对原材料的注解一并发布出去,用文字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我后悔来到这个地方了!!” 外头一时间闹的翻天覆地,各种针对C国菜的吐槽顿时火热了起来。 “他们特别爱吃内脏,天哪,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们还爱吃内脏了。我曾经吃过Y国的羊肚,嗅到味道的时候简直恨不能吐出来!Y国人还只吃一个羊肚,可C国人连羊肠都吃!” “不止羊,还有猪、牛、和各种恶心的家禽,他们连鸡的心脏都吃!还有血液!” “太可怕了!这真是一群野蛮人!” “C国人还吃臭掉的鸡蛋呢,那鸡蛋都变成黑色的了,比臭奶酪还要臭无数倍。他们喜欢把豆腐和肉也弄臭再吃,跟菌毛一起塞进嘴里!!” “求你别说了……我要吐了……” “我以为他们只是爱放油……” “猪蹄真的不会有脚臭味么……” “甜心快回来吧,后悔就不要呆在那了,我看到你的图片都快要受不了了。” 自然也有嚎叫着C餐里各种食材处理的非常好吃的声音,但基本上都被人无视了。 看到和自己统一阵线同仇敌忾的人,部分客人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名媛们凑在一处交换自己账户下批评C国菜的评论,相互捂嘴笑谈,甚至有人小声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哦……亲爱的,可是这里别的东西非常好吃啊……” “但他们居然不肯撤掉猪蹄,这是对我们多大的不尊重!” “没有那么夸张的,我去C国光顾过御门席很……哇偶。”话说到一半,有姑娘转过头看向厨房的方向,眉头微皱地深吸了一口,“是卤鹅!” 确实是卤鹅。 卤菜的摆放十分讲究,特质的碟子,分左右双侧,一侧微凹,用于放置水鹅,能够更好地保存汤汁,另外一侧则偏向平坦,站段的老鹅便码放在里面。鹅头一切两半,相互拼接,和鹅肉一并装盘,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完整的鹅,实在整齐极了。 卤汁的香味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能抵御这种诱惑的人绝对只是少数。刚才还在喋喋不休的众人立马就安静了,菜上桌后,刚才嚷嚷着自己看到头颅会呕吐的人也没见真的扭开头。 没有开胃酒,没有餐前沙拉,沉默的大多数们很有规矩的立刻开吃起来。 享受和艺术是不分国界的,美食这种作用于味蕾的按摩,自然也能被大部分人所接受。 尤其老鹅,简直大受欢迎。御门席不提供刀叉,常光顾这里的人通常都能娴熟使用餐具,卤鹅一上桌就开始被识货的客人们争抢,两半鹅头是最开始就不见的。斩半的鹅头连着部分脖颈,这里是卤味的精华,包裹着最厚最多的鹅皮,少量的颈肉也彻底吃透了滋味,骨头缝越吮吸越有味道。 咕嘟—— 不久前还大声嚷嚷着自己绝不会碰这种菜的客人们忍不住咽下口唾沫。 尤其是女宾,她们常年要为减肥戒食各种肉类,像鹅颈这种既能吃够味道又不会摄入太多脂肪的部位对她们来说简直再合适不过。只是方才盘子里瞪大的那双鹅眼仍旧在脑海里盘旋,女宾们提着筷子犹豫良久,还是夹不下去。 下一道,居然又是个令人备受折磨的菜。 石斑鱼夹带满身热气被端上了餐桌,鱼肉雪白结实,蒸前邵衍调好的酱汁稍经加热便散发出奇特的浓香,和石斑清新的海味结合在一起,简直让人在嗅到的瞬间就精神大震。 几个姑娘盯着鱼眼,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推动转盘将菜滑到别人那边。 她们身边的男伴有些不满,但桌上的其他人可就开心了。石斑刺少,除了能明显剔出来的大刺之外,基本上只剩下一条主骨了。这对不太擅长剔刺的客人们来说无疑是一个福音。 为了害怕众人使不好筷子,桌上除了公筷之外还有夹子和汤勺。鱼肉被人用汤勺拨开,肉像是蒜瓣一样结实地团在一起,落在汤中。 汤里有些许葱姜丝,是C国蒸鱼最普通的做法。但石斑在如果之前腌上的料汁显然让这道普通的菜变得不普通了起来。略带酱色的鱼汤里不知道放了什么,竟然能最大程度地将鱼肉鲜美提升到极致,连浸泡在里头的葱姜味道都变得异常可口。最新鲜的海鱼口感是无可挑剔的,众人吃的啧啧称奇,取菜的频率越来越快。 打定主意不吃这道菜的客人们视线落在鱼头上,脑海中拼命重复着恶心恶心恶心的评价,才最终克制住了自己也去尝上一口的*。 下一道菜,下一道菜就好了。 他们这样安慰着自己,越发期盼接下来的菜色,看着招待们端着金黄色的炖盅出来时终于松了口气,下一秒,又听到一记晴天霹雳—— ——跟出来的戴着雪白帽子的厨师笑眯眯地介绍:“这是蹄汤年糕,最新鲜C国空运来的水磨年糕,配合富含胶原蛋白的猪蹄鸡爪以及猪骨熬制的浓汤,是御门席的招牌主食之一。” 炖盅被按人头分到宾客们面前,掀开浮着金纹的盅盖,浓香立马在最近的距离扑鼻而来。 汤色是雪白的,表面不见什么油花,翠绿的小葱和切成丁的火腿粒均匀地洒在年糕上面。年糕显然是刚出锅就被装盘端上来的,段段分明,还没来得及粘连在一起,米香混合着浓郁的肉香,就像是浓墨重彩的油画里开出一朵清新的花,所有人都为这恰到好处的点睛之笔震撼。 猪蹄……鸡爪…… 猪蹄……鸡爪…… 周围的同伴们已经相当自觉地开始埋头大嚼,但每桌都有那么几个摇摆不定的客人望着碗盅犹豫。 咀嚼着年糕的客人们抬起头来相互交换惊叹的眼神:“这口感太神奇了!” “像是R国的麻糬,但比那个还要清爽美味一些!” “这汤简直太出色!” 猪蹄……猪蹄……这里头……好像没看到有猪蹄啊…… 首先动摇的人开始用筷子扒拉碗底,左翻右翻,然后确定浓汤里没有出现任何汤料。 要不……就……尝一口? 谁知道下一道菜的顺序会是什么啊,要是再上来一道奇怪的,难不成他们整顿宴会都要饿着肚子等待么? 不会对视觉产生任何冲击的猪蹄汤无疑是上来的三道菜里最能为人接受的一个,被压低了底线的客人们实在被周围那些反应刺激的不行,女宾们为了把自己塞进礼服,更是有提前饿了半天肚子的,此时第一个耐守不住了。 软嫩爽滑的年糕合着汤汁一起送入口中时,那种温暖的享受让人几欲叹息。 这毫无疑问是最优质的米,新鲜的香味简直让人无从抗拒。加热过的年糕柔软到让人不忍咀嚼,甚至能随着舌头的压迫被挤成各种形状。难得的是这样柔软的米竟然不会黏牙,它细滑到不像是一件加工品,吃不到任何粗粝的地方。 年糕本身带着淀粉微微的甜,配汤的滋味为了盖过它的风头,自然就调到格外浓郁。光只口感,就比奶油浓汤吃上去更加稠滑,那种从液体变为实质滑过舌尖的感觉非常美妙,浓郁的肉香味混合柔软的年糕,瞬间就充满了口腔的每一个角落。 猪蹄的味道是什么?几乎没有人知道。 但这道汤显然是喝不出任何败笔的,从质感到口味,甚至于跟原本无味的年糕的结合,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 意识到猪蹄并非自己所想的客人们几乎快要落泪了,对各种食材的偏见这一刻显得如此不讲道理。忙着吃年糕的众人来不及解决桌上还有些许剩余的两道菜,放下筷子,刚才错过了它们的姑娘们决定尽量挽回一些损失。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卤鹅看上去半点都不像从图片上看到的那样可怕了。鹅头已经被夹走,剩下的鹅块从外表上自然看不出任何特殊。微微冷却的鹅肉香味不再像刚才那样浓郁,但嗅觉些微的不满足,哪里比得上那种卤汁在舌尖上烟花般迸溅的口感惹人惊叹? 厚厚的鹅皮让人嚼到停不下来,他们无暇去思考淋巴和脂肪,又或者这样一块肉带着多高的卡路里,钻进肉丝里的咸鲜占据了他们的大脑,爽滑又有着足够嚼劲的鹅肉咽下肚子,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地盯向桌上那盘鱼。 鱼腹和鱼背上的肉已经被夹的差不多干净了,剩下和鱼头连接那几个部位的肉,除他们之外的客人们也在有意避开这些地方。 吃?还是不吃? 鱼眼里含着一包水,亮汪汪的……如此诱人。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鱼肉已经在嘴里了。 那种让人忍不住卸下心防的感觉……如果他们能早一点想通,吃到的是鱼腹部或者背上的肉,那该有多好!!!! 社交软件上还在活跃的人们忽然发现,好几条他们刚刚才发表过评论的动态被陆续删除了。 N市名媛小甜甜的删除了她那条后悔来参加御门席开业的动态同样不翼而飞,粉丝们又惊又怒,纷纷在她最近的一条动态下询问究竟,怀疑她是不是因为刚才太直白的那条动态被人为难了。 小甜甜沉寂了大概二十分钟,然后发了一张俯拍的空碗上来,连带几张桌面上留有残羹的餐盘的照片—— ——“猪蹄……鸡爪……鱼头和鹅头……非常棒。来一次御门席吧。” 不是吧!!!! 底下顿时炸锅,纷纷谴责她怎么能背叛礼节和文明,吃下如此可怕的东西! 然而战火的硝烟还未成型,很快的,那些删除了动态的账户就纷纷钻了出来,开始吸引战火。 大同小异的照片,有些还带着姑娘们美妙的自拍。 各种像是在教堂里忏悔的腔调,归根结底总结成一句话——不是我方不挣扎,敌军实在太狡猾。 小甜甜站起身,一手挽着男伴的胳膊,一手提着丝巾,努力站直身体,用不经意的姿态拿丝巾遮住腰腹。 肚子鼓起来了,礼服明显绷紧。 退场时的女宾们除了原本肥胖或者穿着宽松的,其余人动作都和她差不多。回去后翻看着新动态下一大堆臭骂自己立场不坚定居然堕落了的声音,一边委屈,一边手脚麻利地把他们拖进黑名单里。 最该发怒的明明是她自己好么?说错话丢脸也就算了,吃这一顿,她得减多久才能瘦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整点更新了一回! ☆、第九十四章 又到清晨,邵家人起的特别早,小弟起床跟邵衍跑过三圈,站了二十分钟的桩,灵活从高处跃下。 他落地的姿势比起刚开始站桩的时候好得多,小腿也不见抽搐发抖,个头高了些,只是仍然胖。 邵母端着一盘草莓松塔倚在门柱边看向兄弟俩,清浅的晨光洒在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上。 她咬下一口香甜多汁的草莓,配合上奶香浓郁酥脆可口的松塔,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我儿子真白啊。” 兄弟俩肤色都随她,天生雪白通透。邵衍个高细长,五官分明,再加上一身白皮肤,精致出挑的模样放到哪里都鹤立鸡群。小弟则不然……又或者说他更像是他哥从前的模样。 邵母琢磨不通,这孩子明明运动量不小啊,每天下厨练字习武打拳的,除了两场午睡和吃饭时间外基本上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怎么还是那么肉呢? 邵衍皱着眉头看着自家弟弟,忽然探手掐了他脸颊一把,松软中带着弹性的细腻触感。 “又胖了。” 小弟迟疑片刻,低头盯着自己挺直腰后越发明显的青蛙肚,目光焦点转移到脚尖,一语不发。 “明早开始每天多跑一圈,站桩延长十分钟。” 邵衍撂下话转身就走,他也搞不明白这孩子怎么长肉长的那么快。大概是在娘胎里呆得太好,小弟吸收起营养来比普通体质的小朋友要厉害很多。他从出生后不久开始展现成为胖子的天赋,到会走动之前毫不夸张地形容那简直就是一团肉球。等到和邵衍一块开始了运动之后体型才眼见漂亮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弹,现在好像连运动也不管什么用了。 小弟委屈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他摊开手心看自己的手,爪爪到胳膊一截真的全是肉。每天跑步三圈已经是很辛苦的运动量了,现在又加了一圈……可那是哥哥吩咐的话…… 邵母端着松塔跑过来,摸摸他因为垂头丧气连头发都蔫耷下来的小脑袋,将盘子送过去一点:“跑步累了吧?吃一点?” 小弟迟疑了两秒,松塔真漂亮啊,圆圆胖胖的酥皮顶上挤了一团鲜奶油,草莓带着香气窝在上头,光是多看两眼就叫人忍不住嘴馋。 然后他瞬间反应过来,抖着头使劲儿摇了摇。 “吃吧吃吧啊。”邵母看他那口不对心的样子,只觉得小孩子可怜极了,自己动手在盘子里挑拣,挑出一个草莓最红最大的,直接喂到了邵小泽嘴边。 邵小泽半推半就,目光落在草莓上,犹豫道:“我长胖了……” “你那么点大的孩子有什么胖不胖的,想吃什么就使劲儿吃,长大就瘦了。” 小弟还是不肯接。 邵母一咬牙,道:“那这样,一会儿我们早饭少吃点。” 邵小泽眨了眨眼睛。 早饭吃瘦肉蔬菜粥,辅水晶小笼包。粥里肉粒浓香,和爽脆的蔬菜搭配在一起,合着浓稠绵软香气扑鼻的粥,味道简直好到令人无法抗拒。小笼包的皮和纸那样薄,柔软又有弹性,轻轻咬破一个小口,混合了肉汁的浓汤就从里面潺潺冒了出来。 小弟一不小心又吃多了,摸着肚子靠在椅背上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刚刚和母亲说过的话来。 顿时晴天霹雳,呆若木鸡。 邵父收起报纸,看向提着小书包从楼上下来的邵母:“你说小泽他是不爱说话还是不会说话啊?” 邵母愣了一下,还在翻动手上的小书包。浅蓝色的卡通图样双肩包还是崭新的,里头放着铅笔盒和薄薄的两本联系手册,邵家好些年没出现这样的书包了。 她不太明白丈夫的意思:“什么不爱说话还是不会说话?” 邵父叹息:“我平常问他话,十句话里八句半不回答,就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家里也没谁是这个性格啊。平常听他开口也看不出结巴障碍什么的……” 邵母拍他一下:“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结巴障碍,你才结巴障碍呢!” “唉唉唉你别动手动脚,我是那个意思吗?你自己去看看谁小孩是他这样的?四五岁,话最多的时候了!” 邵母白了他一眼:“不爱说话又不是哑巴,你操心这个干嘛?” 邵父瞥了她提着的书包一眼,目光闪过忧虑:“不是说要上幼儿园吗?幼儿园里小朋友那么多,他这样不爱说话,会被人排挤的吧?” 邵母愣了愣,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厨房里开着火,邵衍指挥小弟切香肠。香肠就成年人小指那么长,通体泛着肉粉色,是邵衍自己调馅料去灌的。小弟盘膝坐在台子上,面前反正砧板,自己用水果刀将香肠底部切十字,动作相当娴熟。 平底锅烧热,下香肠,和滚烫锅面短暂的接触让肠衣缩起。切开的十字朝外翻卷开,小章鱼的形状。 小弟熟练地爬起身把砧板搬开,然后找到锅铲翻炒起锅里滋滋作响的食材来。 邵衍靠在后方的橱柜上看他动作,老宅有两个灶台,用天然气的这个方位下陷落,并不会烫到站在高处的邵小泽。从开始辨认香料之后邵衍就试着教他做饭,小弟挺有天赋也挺有创造力,关键是记性好,邵衍教过一遍之后就会念着窍门煎鸡蛋。于是现在要去幼儿园,邵衍就让他自己做便当,这种大工程对小弟来说尚有些困难,昨天思量了一天,小孩说自己带香肠和白饭去吃就好。 邵小泽盯着锅里颜色逐渐加深的章鱼肠,油烟被吸入机器里,留下的香味还弥散在四周。他有点艰难地用小胖手拧开椒盐调料的罐子,朝锅里头洒下一些,然后让哥哥帮忙关火。 真材实料的肉肠汁水四溢,在锅里噼里啪啦地响出声音,小弟端着盘子嗅了嗅,非常满意,虽然早上喝粥喝的有点撑,但还是夹了个煎的最漂亮的塞进嘴里。 肠衣弹脆,肠肉鲜嫩,咸淡恰到好处。 邵衍走到他身边垂头看了一眼,淡淡道不错。 小弟浑身就颤抖了起来。 家里的佣人们都在为他上幼儿园做准备,包括邵衍在内,家里人都是有些担心的。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小弟从出生开始就没怎么接触过外界,他不太会说话,也没交过什么同龄的朋友,对外人带回家的小孩表现的也很不屑一顾。家里人一直怀疑他是不是社交能力上有什么障碍。 邵衍看着因为得到自己肯定于是越发卖力去盛饭的小孩,忽然道:“邵小泽,从今天开始你要上幼儿园了。” 小弟背影一僵,亢奋的情绪好像减弱了许多,缓缓回过头来睁大眼睛一语不发地看着哥哥。 邵衍道:“多交朋友。” 小弟捧着饭盒蹲下来,用非常发愁的姿态靠在自己的双膝上,沉默了好久之后才小声说:“不要……” “要交朋友。” “不想……” “不想还是不能?”邵衍啧了一声,“你都没有朋友。” 小弟把饭盒放到一边,大着胆子凑到哥哥身边探身揽住他脖颈贴了上去,声音闷闷的从背后传来:“不要和他们玩。” 邵衍抱住他,把他从台子上抱了下来:“没有朋友,你平常干什么?” 小弟慢吞吞地回答:“我要跑步、站桩、扎马步、练字、学英语、打拳……”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多自己要学的东西,趴在邵衍的肩膀上不肯下来,邵衍只好抱着他出了厨房,让阿姨去整理弄到一半的那盒便当。 邵父和邵母还在外头讨论小弟是不是个性孤僻的事,看到邵衍抱着弟弟出来,有些意外,听邵衍说他是不愿意交朋友之后,越发忧愁了。 这小孩一直以来都逆来顺受的,感觉好像也没什么脾气,家里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从来都不反驳。他哥安排的学习课程几乎占据了他睡觉吃饭之外所有的休息时间,这孩子傻乎乎的,家里其他人让他去休息他还老大不高兴,除了在他哥面前之外,更是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认真算来,确实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啊。这样特立独行,真的能找到好朋友吗? 邵母叹息一声,试图拿书包转移他的注意力,但效果显然不太好,小弟抱着邵衍脖颈的力气反倒更大了。 从得知自己要每天离开家去上学开始就表现得非常平静的邵小泽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在看到书包之后眼睛慢慢变红。 他把脸安静地埋在邵衍的肩膀上,还是感觉到脖子那里的湿意,邵衍才意识到这小孩居然哭了。 破天荒啊,从会走路开始这孩子基本上就没怎么哭过,训练再苦再累也没见掉过眼泪,去上个幼儿园居然哭了? 这下连邵衍都开始慌了手脚,全家人七手八脚地把小弟给扒拉出来,小弟不肯走,趴在邵衍的怀里听他两句哄劝,哭的越发厉害,也不出声,就红着眼睛大颗大颗地朝下掉眼泪。 白白嫩嫩的脸皱成一团,小弟抓着哥哥的衣服小声呜咽:“不想去上学……” “要去。”知道提早培养社交能力对现代的孩子有多重要的邵衍严肃地把他这句话直接堵回去,“可以哭,但是幼儿园要去。” “不要去……”小弟崩溃地抱住他,“要在家里!” “在家里下午要练字和蹲马步。”邵衍道,“去了幼儿园,练字每天就缩到半个小时,马步早上蹲十分钟就好。” 小弟不为所动,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目光呆滞地盯着邵衍衣领上的图案,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邵衍没了辙,一旁的邵父忽然道:“你哥哥以前可喜欢去幼儿园了。” 邵母愣了一下,心说你就胡扯吧,这兄弟俩像起来简直是一模一样,邵衍从前上幼儿园时那个鸡飞狗跳的阵仗她到现在都记着呢。母子俩也不知道他扯这个话题究竟是想表达什么,便见小弟忽然浑身一震,目光炯炯地看向大哥。 邵母脑袋里的神经倏地绷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击掌附和:“对啊!你哥哥比你还小的时候也去上幼儿园,他可喜欢交朋友了,每天都带小朋友回家吃饭玩游戏。” “真的吗?”想小弟收了眼泪,抽抽噎噎地问邵衍。 邵衍不知道,但也能看出父母在胡扯,对上小弟信任的目光,毫不愧疚地点了点头。 ***** 小弟就这样单纯地被激励了,坐在幼儿园对他来说非常陌生的环境里,抱着小书包安静地盯着和老师说话的爸妈和哥哥。 周围很吵闹,小孩尖着嗓子说笑追打的声音非常刺耳,被他有选择性地筛选了出去,只专注辨认着从大哥嘴里出来的话。 “那就麻烦老师多照顾……”“好,他个性比较安静……”“多让他和人交流……” “喂!你是谁啊?!”安静坐在自己座位上的邵小泽和四下的一切显然十分不搭,玩闹的小孩们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不合群的人,扑上来和他说话。 小弟长得白,穿着入时精致,眉眼又长得漂亮,虽然胖了点,但因为年纪小,这个缺点反倒变成优点了。 男孩女孩们围在桌边,小弟皱了皱眉头,目光扫过他们,沉着脸并不说话。 面对邵衍之外的人,他的气质真是小孩子里遍寻不到的冷淡。淡淡扫到身上的目光让靠近的小孩们对他有些忌惮,虽然好奇,但趋利避害的天性还是让他们轰然散开了。 邵母想到小孩子平常打打闹闹,又记起小弟在家里和邵衍学了一些拳脚,走之前特地还来叮嘱他一声,千万不要随便和小朋友打架。 小弟懵懵懂懂点头,追着哥哥和母亲到了门口,趴在门框上忍了一会儿,丢掉小书包,狂奔上前抱住邵衍的大腿。 邵衍蹲下来和他平视,看到一手带大的弟弟此刻泪汪汪的眼睛里满满的不舍,表情也逐渐柔软了下来。 他摸了摸小弟的头,道:“中午按时吃饭,平常不要吃零食,下午司机会来接你,在学校里有什么问题,就给家里打电话。” 小弟抿紧了嘴唇,盯着他重重点头。 “在学校要干嘛?” 小弟迟疑了片刻,细声回答:“交朋友……” “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小弟的目光有些迷惘:“妈说让我让着他们……” “听她胡说八道!”邵衍皱起眉头,庄重地拍拍他肩膀,“女孩子不讲道理,你可以让着她们,要是男孩子来欺负人,直接揍回去!” 邵母站在那听得目瞪口呆,傻了一会儿才找到声音:“衍衍!” “记住了吗?”邵衍盯着弟弟。 小弟抬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哥哥,两种指导在脑海中盘旋了半天。他咬了咬牙,目光最终坚定了下来,彻底落在了邵衍的身上:“好!” 邵衍满意极了,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蛋,起身带着母亲离开了。 母亲追在哥哥身后不断地在说些什么,小弟此时却已经无暇顾及。他整个人僵直在幼儿园宽敞的走廊上,盯着哥哥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整个人从被亲到的脸颊开始泛起一股麻,然后扩散,转入脊髓,连带脚趾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从脖子透出涨红的血色,小弟脚下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有意识以来……大哥第一次亲他…… 小弟恍惚到了中午,周围发生的一切都都和他脱离了关系。长得像妙蛙种子的生活老师中午带所有人去餐厅吃饭,小弟同样恍惚地把自己带的饭盒给拿了出来。 幼儿园里有伙食提供,邵衍却担心一直吃家里饭菜的弟弟会吃不惯外头的口味,还让他自己做了一份。 老师们显然不敢有异议,还主动上前替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小弟打开了饭盒,里头仔细码放的一大堆章鱼香肠立刻就引起了周围小朋友们的注意。邵小弟迟钝地接过老师盛给他的菜,安静地把餐巾铺平在腿上,脑袋里还在重复着“我哥亲我了我哥亲我了我哥亲我了我哥亲我了”,忽然便听到旁边传来小孩陌生的吵嚷。 “哇!好香啊!!” “你带了什么菜来?是香肠吗?真的好香啊!” “比我家的香好多!” 小弟回过神,桌边围上了一群小姑娘,拥挤在一块叽叽喳喳地对他的饭盒指手画脚。 他想到哥哥说的让着女孩子的叮嘱,只是眉头微皱,并不出声驱赶。 小姑娘们比他开朗许多,见他没有生气,就笑嘻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弟忍下不耐烦,冷淡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大约是收到了美食的激励,小姑娘们并不被他冷淡的态度吓退,反倒更加大胆地凑了上来:“你的菜能不能给我们尝一尝啊?” 从没有听过这种请求的小弟一下愣住了,然而还不等他拒绝,问话那个女孩就眼疾手快地举着叉子朝他饭盒里使劲戳了一下——带走一粒圆胖的,卷曲完美的章鱼香肠。 邵衍亲手调的肉馅味道自然不是盖的,瞬间就征服了一群分食香肠的小姑娘们的味蕾。小孩子们手上没数,乌压压就全都凑到邵小泽身边来了,你一句我一句拉近乎拉的特别专业,吓得远处的老师赶忙过来制止。 小弟眼睁睁看着饭盒里的香肠越来越少,见老师要来阻止,又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哥说过,要是女孩子不讲道理,就让着她们。 平静地任由众人把自己的才分食完毕,小弟干脆把饭也拨给了众人,人缘一时好到空前,连隔壁班的小姑娘们慕名围了过来。 “邵泽你几岁了啊?” “邵泽你家住在哪里啊?” “邵泽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邵泽早上送你来的是你妈妈和哥哥吗?” “邵泽……” “邵泽……” 小弟并不吭声,虽然自己带的菜吃完了,但好在幼儿园里也提供热腾腾的午餐。油嘟嘟的肉块和金黄的板栗烧在一处,素菜是炒油菜和海带,还带一份例汤。他肚子有些饿了,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板栗塞进嘴里。 咀嚼的动作顿时停了一下。 姑娘们还在叽叽喳喳和他说话:“你会拿筷子啦?你筷子拿的真好!” “你吃饭怎么都没洒在桌子上?我用勺子喝汤都会洒在衣服上。” “刚才还是李老师喂我吃的呢,邵泽你真厉害!” “咦?你怎么不吃了呀?” 小弟默默地把板栗吐到纸巾里包好,盯着饭菜还满满当当的餐盘看了一会儿。肚子饿的厉害,可这东西实在是太难吃了。 他虽然不理人,但比起同龄的小朋友来要显得成熟许多的举止还是相当让姑娘们刮目相看。小弟最后默默吃了小半碗饭后就停了筷子,回教室的时候那群跟随的女孩儿们照样没有离开,老师们收拾餐盘的时候也讨论起他来—— ——“邵家这孩子脾气挺好的。” “被抢菜也没见生气,确实很豁达了。” “父母估计平常在家里也没少教育吧?这年头想要教出这种孩子来还挺困难的。” “就是感觉太软了啊,会不会被欺负?” “我看悬,一整天都不怎么说话,看起来性格有些孤僻,要是碰上中班那几个小霸王,恐怕会吃点苦头。” “你们帮忙多看着点吧。” “这饭都没吃多少啊,菜还剩着呢。” “咦?怎么回事?看着胖乎乎的,饭量居然这么小啊?” 小弟回到教室,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午饭之前课堂的寥落此时已经被热闹取代。班里的小男生们凑在一边羡慕嫉妒恨地看着被娘子军团包围的他,邵泽十句问题中顶多回答人家两句话,但看起来也没人觉得不高兴。 “娘娘腔!”推火车的男孩子们朝这边翻着白眼,嘴上小声抱怨,冷不防听到大门一声巨响。 几个个头比起班里的小朋友都要高的男孩双手环胸站在门口,抬着头睥睨过小班里众人,目光最终落在被姑娘们围在中间的小弟身上。 为首的小男孩剃着极短的短发,皮肤微黑,气势迫人,声音洪亮:“安静!!!” 包括邵泽在内的所有孩子都看了过去,门口聚在一块的男孩们纷纷闪避,邵泽听到有人说:“哎呀!是中班的霸王龙韩罗飞……” “……怎么是他呀……” “小砸!”那个皮肤微黑的小男孩肃容朝屋里跨了一步,“我知道你是谁!” 邵泽皱起眉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韩罗飞的目光从包围邵泽的女孩们身上扫过,落在站在邵泽手边的一个小脸长发的姑娘脸上,抿着嘴看上去不忿极了:“你得意什么?这是我的地盘!” 幼稚。 邵泽翻了个白眼,打开书包将练习册从里头取出来放在书桌上。 “你竟然不理我!!!”韩罗飞立刻就炸毛了,在原地气急败坏地蹦来跳去。邵泽这个小子真是太嚣张了,他年初时就见过邵泽,还是在邵家老宅里碰上的。长辈们在谈事情,小孩们本该一起玩,韩罗飞在哪里都是孩子王,可邵泽居然不理他! 不理他不说,还特地告诉长辈们自己要去写大字。太有心机了!长辈们都夸他聪明董事,还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围观他写大字。在场的孩子们回去之后就遭了秧,韩罗飞被自家老爹按在书房里写大字,一闹罢工,就被长辈们拿出邵泽来攀比。 “人家弟弟比你还小一岁呢!” “比你小一岁呢!” “小一岁呢!” “岁呢!!” 深仇大恨!深仇大恨!韩罗飞恨死这个冷僻乖张的臭小子了,好容易听说他要来幼儿园,原本还计划了要教训他一顿,最好收服这个小弟,结果吃顿午饭的功夫,班里的姑娘们都被骗去小班了! 说是邵家这个小子带来的香肠特别好吃! 呸!!!心机犯,韩罗飞确定自己看透他了!必须带着小弟们来给他点教训了! 小黑脸带着手下们不可一世地走了进来,遭受娘子军唾骂也不愿离开。韩罗飞身后如同迸发了火焰,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表情冷淡的邵泽,猛然一挥手,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我要和你决!斗!” 邵泽打量他:“你是谁?” 韩罗飞暴跳如雷:“你忘记我了!!!?” 邵泽皱起眉头:“神经病。” “决斗!!!决斗!!!是男人就来场决斗!!”韩罗飞癫痫般在桌上拍打,随着频率跳动。 邵泽不理他。 “你有什么好拽的!!!!”韩罗飞被忽视,越发怨气冲天,“喂!!!我在和你说话呢!!!” 邵泽把被他拍到的书朝后挪了一点,平静地回答:“小心我告诉我哥。” “哈!!告状鬼!!胆小鬼!!!”韩罗飞拍着桌子瞪大眼道,“你就一辈子靠着你哥哥活吧!你哥哥才不管你呢!我爸爸说了!你哥哥一点都不喜欢你!!!!” 邵泽倏地抬起头来看他,目光非常锐利:“乱说。” “才不是乱说!才不是乱说!”韩罗飞看他有了反应,顿时高兴起来,抬手就要去扯他的衣领,“我爸爸说了,你们两个以后肯定是仇家,他才不喜欢你,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可怜鬼!” “你乱说!”邵泽情绪忽然就激动了起来,抬手把他的手给拍开,“我哥哥很喜欢我!!!” 韩罗飞被他吓了一跳,胆儿缩回去片刻,又色厉内荏地胀大起来:“可怜鬼!!” 他说着扑了上去要抓着邵泽打一顿,屋子里的小朋友们都吓得惊叫了起来,下一秒,天旋地转,脑袋闷头,肚皮上宽带当落下几记铁拳。 邵泽骑在他身上,白白净净的脸蛋早已涨红,眉目凶狠,打人的时候气势吓人的很,一下子把韩罗飞带来的小弟们都吓住了。 韩罗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被揍出尿来,就听邵泽一边打人一边在上方怒骂自己:“说谎精!!!!” “嗷嗷嗷嗷嗷啊!!!!!”韩罗飞匆忙躲避,在地上乱爬,“痛死啦!!!不要打啦!!!” 说着使尽吃奶的力气将骑在自己身上的邵泽给掀了下来,刚想还手。 外头的老师听到屋里的动静,吓得匆匆跑来,推开门,看到这一画面,气的破口大骂:“韩罗飞!!!你又在欺负同学了!!!” 韩罗飞:“QAQ今天真的是被欺负了……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邵衍:“幼儿园里怎么样?” 邵泽:“【想到鼻青脸肿的说谎精和拉偏架的老师】挺有意思的。” ☆、第九十五章 一家人站在红绸后面微笑着任由记者拍照。 镁光灯闪烁如白昼,御门樽大门的剪裁设备前围绕了整整半圈的记者,场内众星云集,都是来给邵家人道贺的,却半点也抢不去御门樽的风头。 这块木质招牌在几年间遍布几大洲,几乎在所有发达国家和发展的不错的国家都留下了踪迹,以C国天然果酿的清新名号,用于此截然不同的浑厚风格,便如此顺理成章地占据了大笔高端酒水市场的销售份额。 邵家如今闷声发大财,身份地位早不可和从前同日而语,记者们能逮到他们一家的机会也不多,好容易能碰上一次,积年累月的问题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严岱川这个不信邵的人站在邵家人无疑也吸引来一些目光,邵家和严家有亲戚关系早已众所周知,但这些年来严岱川除了严家的生意外还总兼顾着邵家的问题,这让许多人看来立场就变得微妙许多。 开始有人猜测严岱川是图谋邵家的产业,然后再将严家的生意朝着美食方面发展,刚提出来就被群嘲了一番。严家名下现在哪一个子公司拎出来都够单打,餐饮业虽然有利润,但对他来说诱惑绝不像普通人看来那么大。更何况他插足邵家又能抢走什么呢?明眼人都知道邵家御门席和御门樽两条线的根都在邵衍哪里,从掌勺徒弟到酒水秘方,严岱川要真是图谋不轨,邵衍随时拍拍屁股走人另起炉灶,任凭留下再大的产业,那也是拳头里的沙——抓住不住的。 御门席和御门樽的成功之路,绝无仅有,不可复制。 这条最阴险的揣度站不住脚,后续乱七八糟的猜测便如同脱了轨的列车般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各种离谱奇葩的谣传创造力直逼坊间流传的邵衍厨艺的来历,那真是家国恩怨爱恨交织,狗血乱泼跌宕曲折。诸如严岱川其实是邵父的私生子、邵家创业之前用未上市的公司股份和严家换取启动资金之类的已经是相当具备逻辑的了。 邵衍如今如今也二十七八的年纪,家里发达以来从不见出现什么正式女友,严岱川则更甚,三十好几的人了,明明是钻石王老五,却仍旧迟迟不结婚。这对到了适婚年龄兄弟论条件简直找不出缺漏的好——年轻英俊、四肢健全、没听说有什么不良嗜好、在外界和各自熟悉的圈子里风评也相当不错,再加上财力雄厚发展稳定,连商界一些素来眼高于顶的富家千金都多次在公开场合吐露过欣赏的口风。可这么多年下来,两人愣是能做到一点消息也没有。 差不多家境的富人圈里,有些年轻人孩子都比邵衍的弟弟要大了。富人身边的诱惑那么多,他俩是真的不着急,还是另有隐情? 邵衍从来没想过隐瞒自己和严岱川之间的关系。他行事向来坦荡,虽然不会碎嘴到把自己和严岱川的关系传达给每一个朋友,但平常该和严岱川同住同居同起同睡,正常家人该怎么相处,从来不曾含糊。邵衍有时候主动要亲热连门都记不起来锁,邵父一开始就是这样发现他俩的关系的,严家父母打一开始就知道,到现在家里没表态的,只剩下生了小儿子之后活得越发不走心的邵母了。 两个人平常工作都忙,呆在一块的机会并不多,但总会有偶尔那么几回被人拍下亲密同行的照片,久而久之,有关两个人的风言风语就慢慢多了起来。 什么邵衍和严岱川居然是一对的传闻,大部分人都抱着玩笑的心态听进来又讲出去,真正相信的人委实没有几个。一是因为两个人表兄弟的身份,二则由于他俩的身价斐然。有钱人要玩儿也不能吃窝边草吧?包个小明星小男孩什么的不是方便的多?邵家和严家不可能坐视自家的男丁搅在一起的,真有感情,又怎么能接受另一个人终将和异性结婚生子的未来? 邵家的严家的长辈们相处可融洽啦,邵衍和严岱川要真是搞在一起的断袖,那两家其他人私下里早该打翻天了,明面上的亲戚肯定也没得做。 只是两个俊男关系暧昧这种赏心悦目的事情平日里总能拉扯来不少关注,纵然觉得这一猜测太过荒诞,记者们的采访稿里还是把有关此类的疑问给列了出来。 邵小弟板着脸,用和邵衍平常面对他时如出一辙的表情,挺胸收腹地站在母亲面前。上小学的小弟个头跟柳条儿般抽开,体型也确实匀称许多,看上去不像小时候那么胖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明白到为什么母亲从前会告诉他“长大之后自然会瘦”,自上幼儿园开始,他在园里的两餐饭就从没吃到饱过! 学校里的饭菜实在是太难吃了,就算请来掌勺的是XX饭店XX酒楼的厨师也是一样。小弟味觉天生就灵敏,辨认香料的本领那是连邵衍都夸奖过不少回的。在食堂的大锅菜里他总能吃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比如肉菜拼命掩盖却仍旧残留的骚臭、蔬菜反复清洗却挥之不去的土腥……他每天倒是自己会带些菜,可从幼儿园到小学,他带来的东西特别好吃的传闻早已经遍布了周围的每一个角落。身后跟着一大串对他死心塌地的吃货,小弟的肚肠,还没有硬到让人眼睁睁吞着口水看他吃东西的程度。 邵衍叮嘱过让他在学校里不要吃零食,小弟就真的不吃零食了,减少了食物的摄入,再加上每年逐渐递增的运动量。 瘦下来的小孩,除了和邵父一样挺拔的鼻子外,其他部位看上去倒真的跟邵衍有几分相似。尤其他身上现在还穿着为了出席活动特意定做的正装,白衬衫黑外套配红色的领结,收腰的设计让他的形体看上去纤细又挺拔,配合着小孩白净的脸上严肃的神情,邵泽的存在,也是谋杀了摄像师们不少镜头的。 年纪渐大,小弟逐渐也跟着家人开始出席一些大场面了,只是仍旧不爱说话。他一径沉默地听,对各种和家业相关的采访都表现的不太关心,却猛然听到了一个让他瞪大眼的问题——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记者,在一堆人问过邵衍和严岱川的婚姻问题后,唐突地追问了一句:“严先生和邵先生不结婚真的是因为不着急?外界常有人拍摄到您二位出双入对的照片,现在都在猜测两位实际上是情侣关系,请问邵先生和严先生是否对此又所听闻?又怎么看待呢?” 台上和底下的人都愣了一下,就像是一个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降临立刻那样,采访的重点立刻向着这个方向偏移。 接下去的问题于是都围绕着他们私下的生活开始进行:“严先生和邵先生会介意外界对两位的关系做出这样的猜测吗?” “两位打算什么时候留下后代呢?” “严先生三十多了,就算自己不着急,严老先生和严老夫人也应该着急了吧?” 严岱川朝着他们笑了笑:“我妈不着急。” 李玉珂夫妇不在现场,便有人将话风转到了邵衍一家身上:“邵老先生和邵老夫人呢?” 邵父转头看了严岱川一眼,刚想开口回答,便听到老婆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我们也不太着急。” 哪有有钱人不着急抱孙子的,两家人如出一辙的态度让人觉得越发不对了,立刻就有追问:“为什么呢?是不喜欢孩子?可是您前些年又分明高龄产下第二个孩子……” 焦点落在邵泽身上,站在母亲面前的小弟立刻就万众瞩目起来,他不见丝毫怯意,仍旧目光炯炯地直视前方,只是脑袋里的神经已经纠结地搭在一处了。 刚才那些人问的是什么?哥哥和川哥两个人被猜测成情侣关系?怎么会有人去提这样荒诞的问题? 他的世界观还有些没能修补好的漏洞,但依稀也是接受过恋爱只能男女搭配这一观念的灌输的。邵衍和严岱川虽然出双入对,但从来没有对家人直接公开过关系,在家里时虽然住在同一个房间,平常举止也十分亲密,但小弟确确实实,一丁点没有朝着这方面想过。 邵母笑着拍打小弟的肩膀:“邵衍他在小泽身上已经够操心了,说起来这小子都是他一手带大的,我这个当亲妈的和他比起来就跟外婆一样业余。他们两兄弟年纪差距那么大,当父子都够了。既然这样,我催再催他生一个有什么意思?” 这逻辑如此奇葩,众人盯着邵母笑眯眯的脸,硬是找不出能拿来反驳的话。便有人坏心眼地来逗弄小弟:“平常在家里,两个哥哥亲不亲密啊?” 邵泽只是表情冷漠地盯着他。 邵家小公子个性严肃冷硬的传闻从这时起便出现了端倪。 家里的其他人是很意外的,尤其严岱川。邵母早期分明是非常渴望要孙子的,月子里的时候抱着小弟,嘴上还说如果邵衍在给她生个孙辈,那她这辈子就真的了无遗憾了。月子里不能受惊吓,家里人那时也一直让着她,严岱川有时候听到了自己默默心塞还要帮忙搪塞安慰,嘴上不说,心中却记得非常清楚。 他回忆了一下,才猛然发现,好像真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邵母就没再对邵衍讲过类似的话了。 严岱川心头一跳,转头向邵母看去,正对上邵母一并投来的目光。她笑眯眯地看向邵衍,严岱川却分明和她视线相对了几秒。 他开始隐约感到不妙。 采访环节结束之后,一家人回到后场休息,邵衍和严岱川窝在一个沙发里,小弟被母亲牵着进来,看到两人黏在一处,快步上前挤坐在了他们俩当中。 邵衍被挤得一扑,少见他如此胆大妄为,眼神相当错愕,嘴上严肃地训斥:“成何体统!” 小弟不说话,身子一软,趴在了他的腿上。 毛茸茸的头发摩擦着裤子,小孩虽然不开腔,但熟悉的家人都能看出他想表达的委屈。邵衍不惯孩子,拍拍小弟的后脑勺还想让他起来坐端正,手刚伸出去就被严岱川给拉住了:“估计是采访的时候被灯光吓到了,让他趴一下吧,小泽也难得这样。” 小弟磨磨蹭蹭,伸手抱住邵衍的腰,把整个上身都挪到了邵衍的腿上,脸埋在哥哥的衣服里,闷闷地哼了一声。 邵衍拍他屁股:“举止有度,不像话。” 严岱川心里有事,但比他稀罕孩子,凑上来一手揽着邵衍的肩膀一手摸小弟的头发:“真的被吓到了?胆儿那么小?那一会儿回家之后就好了,你哥做了一个黑森林,不带酒底的,特好吃,我给藏起来了,到时候拿来给你压惊。” 小弟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给出任何反应,邵衍却分明感受到他箍在自己腰上的胳膊越来越用力。然后突然的,小弟弹跳了起来,抱着邵衍的脖子,板着脸将严岱川搭在邵衍肩膀上的手给掰下去了。 邵衍:“……” 严岱川:“……” 屋内众人:“……” 邵衍问:“你干什么?” “哥……”小弟眼里的泪光以可见的速度凝聚了起来:“你在跟川哥谈恋爱吗?” 众人都一脸受惊的表情,邵父迅速地扫了老婆一眼,邵母表情没什么变化,上前去拉小孩:“你这问的是什么乱七八的啊?” “他们说哥和川哥在谈恋爱!”小弟很委屈。 “没礼貌,还掰别人手。”邵母柔柔地打了小弟的胳膊一下,卡着他的胳肢窝试图将他从邵衍和严岱川当中抱出来,“你听谁说的?记者说的?听了就哭了?你个臭小子真是太没用了。” 小弟吸了吸鼻子:“可是哥和川哥都睡在一个屋子里!” 严岱川浑身抖了一下,便听到邵母回答他:“住在一个屋子里的人多着呢。” “老公老婆才睡在一个屋子里!” “你小时候没跟你哥睡过觉?” 小弟愣了一下,声音弱了下来:“……睡过……” “你们俩谁是老公谁是老婆啊?” 小弟眨眨眼,明显的不知所措了。 邵母又问:“你现在想不想跟你哥睡在一起啊?” 小弟这次迟疑了一下,半晌之后才低低地回答:“……想……” “那你是想做他老公啊,还是做他老婆啊?” 小弟一下子羞涩地转过身扑进邵衍怀里不说话了,他抱着邵衍的脖子,脸在颈窝里不断磨蹭着,像一只做完坏事后想要用撒娇推卸责任的猫。 邵衍拍了他一下,换了个姿势,把人抱在了怀里。 邵母骂了句臭小子,拍了下小弟的屁股就离开了,留下受惊的严岱川坐在原地出神半天。 是啊!他忽然想到,现在住在B市那座房子里的机会并不多,在邵家老宅,他也是跟邵衍一间屋子的。 两个人同房睡了那么多年,在父母面前也从未收敛过,李玉珂他们和邵父知道孩子们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但邵母怎么也从不过问呢? 真的是从来没有过问过! 严岱川尤其记得自己刚到邵家老宅住的时候,有天早晨和邵衍半梦半醒那什么了一场,心满意足起床洗澡后推开门,刚巧在大门口碰上邵母时心跳如雷的紧张。 邵母那个时候说了什么来着?哦,好像是——早上好,衍衍呢? 严岱川是怎么回答的,似乎结巴了一下,然后才理顺:“他一会儿就出来了。” 那种紧张的心情现在早已荡然无存了,任谁连续那么多年重复规律的生活都不会再把那么多琐碎的细节放在心上。严岱川从一开始的谨慎小心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现在早起时碰到邵母,除了下意识的微笑外不会出现任何心虚的举动。 因为太久没去注意这方面的细节,现在猛然想起,严岱川才发现自己的生活里到处都是疑点。 好比保姆们会把洗好的衣服直接挂到邵衍的衣帽间里,好比邵母有什么事情找他会非常自然地来敲邵衍房间的门,邵家老宅甚至没有一个专门安排给他的客房! 严岱川越想越不对劲,看着正在和邵父传看手机的邵母,心仿佛吊在了一条悬空的铁索上。他拉了下邵衍的衣服,凑上去想跟他说话。 邵衍伸手对他比了个“嘘”的动作,低头示意了一下自己怀里的人,小弟靠在邵衍的肩膀上,浑身放松,已经睡着了。 回到酒店,邵衍抱着小弟去套房,邵母解下羊绒围巾上搭扣的别针,目光落在和邵衍寸步不离的严岱川身上,笑着道:“他俩照顾小泽照顾的倒跟亲爹妈一样,我们正经当爹妈的反倒成了甩手掌柜,什么事儿也不用管。” 邵父仰着脖子任她给自己解开领带,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有老大他们俩在,那臭小子哪里顾得上我们?” “是啊。”邵母柔柔地说,“所以衍衍生不生孩子都没什么,我倒觉得咱们家保持现在这样挺好。要真的娶媳妇,融合起来又得鸡飞狗跳,再来个不省心的……怎么过也不会比现在还好了。” 邵父刚想附和,忽然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低头盯着她:“你忽然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邵母若无其事地与他对视,手上将领带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什么干什么?” 邵父又觉得自己估计是太敏感了,在商场上太久,听什么人开腔都好像话里有话。他笑了笑,面带歉意地摸了摸老妻的头发:“没,我想多了。” 邵母扯了扯嘴角,将领带丢进干洗袋的时候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里屋,邵衍盘腿坐在床上,严岱川熟练地脱掉了小孩的衣服,给小孩换上睡衣,拧了根热毛巾来给邵小泽擦脚丫。 小孩睡的天昏地暗,呼吸间打着猫一般有节奏的小呼噜,被严岱川用热毛巾擦了脸,现在刘海的头发湿漉漉团在一块,脸蛋红扑扑。 严岱川摸到床头的宝宝霜朝邵衍丢过去:“你来搭把手行不?” 邵衍这才不情不愿地爬了过来。 他用指尖点了一些膏状物抹在小弟的脸上,一脸嫌弃的表情,手上动作却和严岱川如出一辙的轻柔。 严岱川给小弟套上睡袜,掩好被子,坐在床边慈爱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妈今天说的话有点不对劲。” 邵衍皱着眉头嗅自己的手指:“你指哪里?” “哪里都不对劲。对记者说话的时候,还有在休息室里跟小宝讲的那些。”严岱川脑子灵光,立刻就琢磨出了各种可能,选出一个占比重最大的,“她估计已经知道咱们的事情了。” “知道了就知道了呗。”邵衍道,“不过我看悬,我妈可傻了,从来听不懂拐弯话的,你妈之前在她面前旁敲侧击那么久,她不是一样也没发现?” 这也是严岱川最困惑的问题,邵母如果真的知道了他们俩的事情,怎么会表现的如此波澜不惊呢?严岱川甚至没看出她对待自己的态度和以前有任何不同。邵衍的爸妈说起来真的都挺奇怪的。 严岱川琢磨不清他们的思想,但按照常理来说,邵母真的知道这件事情,表现的不该如此若无其事才对。大哭大闹或者如邵父那样语出惊人的方式严岱川都能接受,即便她对孩子的选择秉持赞同观念,这样沉默的态度都太不正常了。 邵父和严家爸妈到现在都还尽量避免在邵母面前说两个孩子的暧昧话,严岱川琢磨到这个,硬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衍衍。”他凑到邵衍身边亲了亲他的脸颊,小声道,“你想结婚么?” “结婚?跟你?咱俩?”邵衍显得有些苦恼,“拿户口本去民政局,他们给办吗?” “不领证,摆个酒也行啊。”严岱川要求是真的不太高,当初出柜的时候他万没料到自己能过上现在这种神仙日子。感情稳定作风专一的爱人,可爱的儿子(邵小泽),父母亲人的默许,邵母要是真的知道了两个人的关系并且不持反对态度的话,严岱川唯一一桩心事都将被顺利解决。 有没有证真的不重要了,他就想跟邵衍尝试一下婚姻那种神圣的感觉, 邵衍笑了起来。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四大喜他到如今还一项都未曾感受过,洞房花烛…… 那种被家庭责任捆绑住的沉甸甸却踏实的感觉,邵衍说起来还是相当期待的。 他靠在严岱川身上,靠着靠着又挂了上去,严岱川换了个坐姿,邵衍就骑到他身上来,面对面亲亲嘴:“你想办就办呗。” 邵父看他们哄孩子哄了半天都不出来,自己也想休息了,就想去催促一下,让两个人赶紧回自己的房间。 结果上前去微微推开客房的门,好嘛!里头那是什么!邵衍骑在严岱川身上捧着他的脸吻到难舍难分。 两个人腻到像是一块被加热后又搅合在一起的巧克力,又浓又黏,邵父简直想要捂脸,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赶忙把门给关了起来。 一回头,邵母拍着护肤品正在靠近,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门上,表情有些狐疑:“你在看什么?” “没有!”邵父迅速反驳,同时背后的手拉了下门把,确定关好之后才舒了口气。 邵母也没有追问,只是朝房门抬了抬下巴:“这两个臭小子怎么还不出来?进去好久了吧,是不是小泽醒过来不肯睡了?要不要我去帮忙?” 她说着放下手上护肤品的瓶子就要动身,被上前的邵父按住肩膀朝大床方向推行,顿觉莫名其妙,手舞足蹈地挣扎:“等一下!我瓶子没盖!要氧化的!” *** 邵父对严岱川和邵衍亲热不讲场合这一点真的非常恼火,为了避免老婆看见现场受到自己曾经受过的那种冲击,邵父简直挖空心思在排雷,怎奈何敌军不合作,竟然越放越多。 着急的人不应该是他吧!邵父很委屈,这种事情放谁家不是小辈们如履薄冰啊,怎么一到他身上,立场就反过来了?! 严岱川隔天来找他说话的时候邵父很不想理他,摸着嘴唇上头的胡须哼哼唧唧拿架子。 结果严岱川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绷不住脸上强装出的面具了。 严岱川开门见山:“姨妈好像知道我和衍衍的关系了。” 邵父整个人从沙发里跳了起来,闪过脑袋里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没人比他更清楚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婆有多单纯,邵母绝对是藏不住话的那种人,受不得压力也受不得委屈。家里人从未拿两个孩子的感情开诚布公跟她谈过,她要是真的靠自己发现,绝不可能保密那么久还不和丈夫倾诉。 严岱川把昨天邵母在休息室里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又把自己的疑问搬出来:“您真的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吗?” 邵父一琢磨,又有点不确定自己的判断了。就严岱川说的那些,诸如两个孩子那么多年在家人眼皮子底下睡一间房之类的种种刻意线索,邵母没出声说过话正确实是相当不合常理的。 他一边觉得自己的老婆不应该那么聪明,一边又觉得自己有可能小瞧了她,心中一时矛盾糅杂惊叹,简直纠结的要死。 严岱川忽然又道:“姨夫,我和衍衍商量过了,我俩打算要结婚。” 惊雷一波接着一波,邵父惶惶道:“你们俩这个情况……去哪里领证啊?” 严岱川道:“领证倒是不重要,我就想办个仪式,摆次喜酒,把这段关系过个明路。双方都得有个名分不是?” “可是衍衍他妈……” “所以问题就在这儿,姨妈要是真的知道了,那一切就都好办。要真是咱们想多了,那喜酒的事情就朝后再拖延拖延,等她那边能接受再讲。” 邵父犹豫了一下,心中激烈征战片刻,怎么样都不敢相信自家老婆能有那个智商。 但一想到两个孩子这样不明不白在家里也放不开的关系,他又觉得实在是可怜。 “行吧。”他也不敢说大话,只能拍着严岱川的胳膊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我这边,尽量帮你试探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邵母:“耳朵好烫。” ☆、第九十六章 邵母发现丈夫最近有点奇怪。 她把吃到一半的榴莲酥放回盘子里,忽然转过头去,邵父手上的报纸倏地抖了抖,原本探出来朝她窥视的目光迅速不见了。 狐疑地皱了皱眉头,邵母背过身,立刻又觉察到不对劲,再次回首,刚好撞上邵父来不及缩回去的头。 夫妇俩对视,邵父尴尬极了。 他答应了严岱川要帮忙试探老婆,自然不能放空话不干活。可是真到了面对妻子的时候,邵父真不知道自己这个话题该从何说起。 他到现在都不太相信老婆能那么敏锐地察觉到两个小辈之间的关系。万一严岱川猜错了,他这边问问题的时候却不小心漏了口风,那到时候得知了消息邵母急火攻心出了什么事情,邵父真是会怨恨自己一辈子的。 邵母的心脏不太好,虽然面色红润有光泽,但那都是被邵衍积年累月的补品养出来的,稍微受点压力到现在还是要心绞痛。 她那么疼邵衍,成天大儿子长大儿子短的,拼尽全力生下来的老来子也在她这也不如老大稀罕。在一块过了几十年的日子,邵父自问自己已经把老婆看得透透的了,邵衍在她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一生骄傲般的存在。她这样传统的女人,乍然听到自己引以为豪的儿子竟然在感情上如此离经叛道,真的不会把自己给气死吗? 老婆怀孕时误会自己的那一场让邵父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也是为了这个,他一直试图明面上逃避邵衍和严岱川的亲密。邵父总想着拖一拖,等过两年再把这事儿告诉老婆,拖着拖着,还是婴胎的小儿子都上了小学。 邵父叹息,确实不能再拖了,一直拦着,这样对邵衍和严岱川实在太不公平。 邵母见邵父眉头紧缩,有些担忧地抽了上来,把榴莲酥朝着丈夫的方向推:“你怎么了?生意上出问题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邵父不爱闻榴莲的味道,头朝后仰了仰,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我没事。” “你吃一个。”邵母抓了个金黄酥脆的小点心直接递到丈夫的嘴边,“这是小泽跟衍衍学的,有点真传,味道挺不错的。” 邵父拗不过她,只好张嘴咬了一口。酥脆的饼皮微甜,带着榴莲浓重的香味涌入口中,嘣咬时能听到咀嚼的味道,不错。邵泽从小跟邵衍学做菜,现在长大了些,经常会在家里下厨弄点东西。他习惯搞烤箱,于是西点就做的格外好,像是这个榴莲酥,口味上至少能吃出邵衍五分的水准。 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五分已经不低了。 邵母有些担忧地扶着他的肩膀,还在等待回答。 邵父覆上她的手背捏了捏,打心底溢出几声无奈的叹息——造化弄人,要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一辈子不用和老婆提起这事儿。 他酝酿了一下措辞,缓慢开口:“我在想衍衍的事。” 牵扯到大儿子,邵母的表情立马就认真起来:“什么?” “衍衍年纪不小了啊,还一直单身。” 邵母被他握着的手掌朝外缩了缩,声音听不出哪里哪里不对,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怎么忽然又想起这个了?” “孩子长大了嘛。” 邵母将手抽走:“小孩子的事情,长辈们就不要管太多了。” “你都不着急?”邵父这下也觉得自家老婆的态度有些不对了,跟邵衍生活有关的事情按理说她不会表现的如此漫不经心才对。 “我急什么?”邵母咔嚓咔嚓地吃自己的点心,动作慢条斯理的,“衍衍长得帅个子高条件又好,你还发愁他在外面不受欢迎啊?” 邵父迟疑了一下,分辨不清老婆现在是不是话里有话,于是干笑两声,索性换了个说法:“在外面受欢迎有什么用?他又不搭理人家。成天就泡在公司和厨房里,跟他那群朋友徒弟混在一起,要不就跟小川呆在一块。猴年马月才能给家里带个媳妇回来?” 邵母没吭声。 邵父瞥她道:“嘿,一说起来我就想到上次酒庄开业的时候那些记者问的话了,什么川儿和衍衍是一对……哈哈哈,这样看来倒真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川儿也三十来岁了吧,一样是不娶老婆,我上次在外头应酬的时候,还听对方公司的老总说,现在有个银行女行长在倒追川儿。说是家境好又年轻漂亮,三十岁不到,长得跟明星似的,成天跟着出席各种活动为了跟川儿偶遇。” 他说这话原本只是为了严岱川在这段关系里的位置反倒非主动上,没想到邵母的反应却出奇大,眼睛一下子睁圆了看过来:“女行长?小川?真的假的??” 邵父盯着她看了两眼,而后才招手让佣人给自己两人倒杯茶,缓缓道:“骗你干嘛?那女行长在B市工作,大银行,父母开公司的,好像在做外贸。跟川儿家肯定不能比,跟咱们家也有点差距,但娶老婆嘛,这种条件的刚刚好。说是长得像洛金玲,洛金玲你知道是谁嘛?” 茶沏上来了,邵母仿佛在出神,端起来猛喝了一口,被烫到后惊叫着站了起来。 佣人吓傻了,抓着托盘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又匆忙上来搀扶她。 这真是…… 邵父跟着站起来去看究竟,就见邵母眼泪汪汪,嘴里被烫的一片红。邵父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责备了她两句太不小心,自己要问什么也都忘了。 但邵母的反应确实是很不对劲,他佯装看报纸,把这事情琢磨到了晚上,想来想去,还是把口风透给了李玉珂一家。 李玉珂跟他的反应简直一样一样,还不等邵父话音落地就从沙发里弹了起来:“不可能!” 严颐斜瞥她。 就听李玉珂爆豆般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阿琴智商哪里有那么高!?” 邵父尴尬地看着她,对视了一会儿李玉珂才反应过来,她咳嗽一声,转开视线重新坐回丈夫身边:“那个……我是说,我是说阿琴她这个人比较单纯……哎呀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啦,不可能的!要是她真的知道了,就算不去跟妹夫说也会来跟我说的,她从来不瞒我任何东西!阿琴能憋得住话才怪了,她那个性子……以前就为这个吃了不少亏,怕是一辈子改不过来。” 邵父道:“但她太平静了。” 李玉珂像是一愣,随后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嘴里轻轻哎呀了一声。 邵父回忆着早上谈话时老婆的反应,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照理说我在她面前讲起两个孩子的事情,她就算一点不疑心,肯定也要有点表现的。但是她的态度太理智了,我明明刻意把她朝着那个方面引导,但她一直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李玉珂脸色清清白白转换了一下,拍了把桌子站起身来:“罗里吧嗦磨磨唧唧的干什么!直接去问她不行吗?!” 她说着跨过严颐就朝外走,邵父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到她要干什么后,立马瞪大眼睛追了上去:“不行啊!!!” 邵母正在房间里看邵泽写的数学作业,戴着老花镜,脊背挺得笔直。书房门忽然被推开,她抬起头来,一面推着眼睛,一面看向来人。 灯光下的老太太看上去精致又儒雅,眼神还是几十年前的纯澈,让原本琢磨好要说什么李玉珂顿时就语塞了。 “姐。”邵母小声问,“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啊?” 李玉珂讪讪地走了进来,邵父随后追上,见她没有发问,半是遗憾半是安心地松了口气。 邵母面带疑惑地看着两个人,邵父结巴了起来:“姐……姐她说……啊,说你嘴巴烫到了,来看你一眼。” “对对对对对对对!”李玉珂连忙附和。 邵母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个啊……没事了,就是脱了点皮,吃了消炎药又敷了东西,医生说让我别喝水,明天早上就好了。” 李玉珂盯着笑眯眯的妹妹,表情严肃了起来,心一横,预备快刀斩乱麻。 邵父察觉到了什么,想要阻拦,但却慢下一步,听她开口简洁利索地问:“川儿和衍衍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邵母好像是愣了一下,她松开手里正在看的作业本,目光从李玉珂脸上移开,落在丈夫身上:“川儿和衍衍的什么事啊?” 猜猜猜猜猜猜猜错了!!!!!! 邵父的表情一寸寸僵硬了下来,然后是手脚,随后遍布整个身体。 “姐?”邵母一脸无辜地看向李玉珂。 “啊哈哈哈哈哈!!!”李玉珂迅速反应过来,靠在书架上捂着嘴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就是……那个……啊,就是川儿月底和衍衍一块出差的事情,怕你担心,一直都没告诉你哈哈哈哈……” 邵母推了下眼睛,不为所动,表情仍旧无辜而冷静。 李玉珂则这样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关上门出去了,等到落锁的声音响起之后,她才松了口气:“我就说没有吧。” 邵父被她一并拽了出来,此时靠在楼层的护栏上,盯着书房门的目光还有些恍惚:“……太鲁莽了……” “我后来不是转移话题了吗?!” “那么生硬……” “滚滚滚滚滚!”李玉珂恼羞成怒了,挥挥手转身就走,“你管吧,我不搀和了,要求那么高,跟你这样磨磨唧唧的,猴年马月才能把事情办好。” ***** 邵母坐在安静的书房里,台灯的亮度很暖,洒在木桌上泛起朦朦的光。她目光落在手上的作业本上片刻,心浮气躁,实在看不下去。 放下书,摘掉眼镜,邵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想到刚才进来的丈夫姐姐,心中又是怀疑又是犹豫。 他们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呢?真的是那件事情吗?还是就像大姐说的那样,是月底他们要一块出差的消息?说实话现在家里的氛围她也是怪搞不懂的,人生中头一次学着保守秘密,涉及到邵衍,似乎也不像想象中那样难以做到。 邵母独自发了会儿呆,到底坐不住,起身出去拉了个佣人问:“衍衍在家吗?” “六点多的时候就回来了,没见出去,应该是在家的。” 她道了句谢,摘下眼镜整理了一下头发,预备还是先去找儿子说一下。甭管怎么样,得先给两个当事人通一下气。 邵父恍惚着站在楼梯口那里,被柱子挡住身体,邵母没看到他。看见邵母出来的时候他本想打个招呼,但刚才的会面实在是太尴尬了,他想了想,开始没把含在口里的招呼给吐出来。 他看邵母拉着佣人问了孩子在不在家,得到回答后就朝着邵衍房间的方向走去,于是叹了一声,转身预备下楼。 脚刚迈出去一步就顿住了。 邵父忽然想起,刚才在客厅的时候,回来的严岱川好像也和他打招呼了!!! 两个小孩都在家!!! 邵母在书房,所以他俩在哪儿呢? 房间!!!!! 卧槽!!!邵父拔腿就追,双眼瞪得溜圆。他在这上面吃了好几次亏了,每次都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邵衍和严岱川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习惯干什么都不爱锁门…… 万一!!!! 那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方式,实在是所有选择里最糟糕的了!!! 邵母敲了敲门,手刚扶在门把手上,不经意一回头,就看到丈夫面目狰狞地扑了过来。 她吓得心跳骤停,浑身僵硬,下意识贴着门靠了上去,恰好将门柄给按了下来,扑上来的邵父收势不及,也跟着趴在了门上。 房门被撞开,夫妇俩齐齐扑空摔下,邵父下意识用手护住老婆的后脑,等跌倒在地毯上之后,又相互茫然地对视。 屋内,床上,穿着浴袍被骑和披着浴袍骑在严岱川身上的邵衍也跟着安静了。 “啊!!!” “啊!!!” 夫妇俩整齐划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相互推搡着对方朝屋外去,一边推搡一边大声道:“老邵啊你冷静点冷静点冷静点!!!!” “阿琴啊你别误会别误会别误会!!!!” 脸被推变形,夫妇俩迅速从房间转移到走廊,嚷嚷着嚷嚷着发现到了不对。 邵母:“……哎?” 邵父:“……操。” **** 家庭会议,所有人都到期(除了正在上家教课的小弟),邵父邵母、严岱川爸妈,连带着两个小年轻围着书房会客的矮几坐着。 李玉珂瞥了匆忙换上衣服的严岱川一眼,对儿子相当嫌弃:“教你一百遍了,永远记不得关门。” 后进屋的人是邵衍,但严岱川现在不打算解释这个了,只是诚恳垂下头,摆出相当良好的认错态度。 邵衍还是裹着浴袍,里面套了一条白色的宽松的绸裤,歪歪斜斜地倒在沙发上,姿态和严岱川截然不同,反倒还带着责怪:“没锁门也不能随便就开进来啊。” 邵母气弱道:“我敲门了……” 邵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又拍桌子朝老婆道:“你不许说话!!枉我还一直以为你是蒙在鼓里的那个人,你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邵母迅速地扫了下枕在严岱川大腿上的儿子,似乎受到了心灵攻击,表情扭曲了一瞬:“……小泽两岁半的时候……” 邵泽现在都上小学了!!!她居然能瞒那么多年!!!! 李玉珂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发现的?” 邵母没说话,耳朵可见发起红来。 邵父咳嗽一声:“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你知道家里人为了瞒着你有多辛苦吗?知道衍衍和小川压力有多大吗?你平常那么守不住话的人,干嘛忽然在这方面那么灵光!?” 邵母还是很气弱:“你们……你们也没来跟我说啊……” “你心脏不好,我们不是害怕告诉你你到时候把自己气出毛病吗?我们几个人,哪个身体比你还差?!” 邵母道:“我不是……怕你不同意吗?衍衍不听劝,你又那么倔,到时候闹起来……还有,还有我姐……” 李玉珂瞪大了眼睛,就听邵母评价自己道:“我姐那么凶,她要是知道了,非得去打人不可。要光是她就还算了,姐夫他……姐夫不是……以前那个么?” 邵母的视线在严颐身上停顿了一会儿,把那句“他以前混过黑社会”的话给吞了回去。 严颐挺着大肚子笑得像尊弥勒佛,脸上的表情短暂崩裂了一下。 呵呵,他心想:怪我咯? 邵父这下真的对老婆刮目相看了,能把一个秘密埋藏那么多年,实在不是他自以为了解的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女人。于是这种对老婆智商的欣赏多少消磨了一些怒气,他缓和态度,声音也放低了一些:“那你就一个人憋那么多年?平常看家里人的态度,你也应该看出来点东西啊!” 邵母摇摇头,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没看出来……” “……”邵父道,“那这几天我旁敲侧击,表现的那么明显,姐刚才还来书房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你怎么也不说?” 邵母更不好意思了,摸摸脑袋,脖颈跟着红了起来:“我真……真的没看出不对劲……” 邵父盯着老婆羞窘的表情,心情真的好复杂。 *** 除了严岱川之外,家人们对这个突破性的进展都无奈多过喜悦。 邵母对他俩结婚的决定没什么意见,家里人的看法也基本一致,拿不到证,摆几桌酒请亲朋好友们吃顿喜宴也没什么不好。邵家真正来往密切的圈子并不大,亲戚基本上已经没有了,朋友们来见证一下这段感情,说实话也没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严父在最底层挣扎过,比起严岱川找了个男伴,外面人更乐意笑话他拿不出手的出身,邵家受到的嘲讽也绝不可能比邵父落魄时更过。邵衍和严岱川早事业有成,强强结合,想说酸话的人多少也要掂掂自己的分量。 严岱川激动极了,又是印喜帖又是安排场地,他罗列出来的需要邀请的朋友列出了长长的名单,然后在权衡利弊一个个勾除掉。 邵衍原本对此是不太上心的,看严岱川高兴成这样,多少也受到些鼓舞。他对这方面的细节不太了解,也不擅长安排工作,便包揽下写喜帖的工作。 受到喜帖的朋友们一开始相当的莫名其妙。 印着御门席招牌图样的信封看起来十分古朴,素色的纸,边缘处勾勒出细致的花型,背面还上了封蜡,由邵家或者严家的佣人送到手上。 没听说御门席最近要在哪里开分店啊?更何况现在的御门席开店犯得着用上这一招?邵父在外头物色店面的时候消息就传出去了好不好。开业的那天哪怕不做任何宣传店里肯定也是坐不下的,当初在G市开御门席的时候,省会富人圈里狂欢了多少天? 信封表面收信人的名字倒是写的苍劲有力,一看就不是机器印出来的手笔,客人们收到信后大都会多看两眼,常军军觉得熟悉,还跟送信的佣人逗趣:“这字跟邵先生的墨宝真像。” “就是他写的呀!”来送信的佣人们永远都兴高采烈的。 原本只是玩笑的常军军手立刻颤了起来,邵衍现在的作品在外头的价格说是天价一点不假。关键的问题还不是价格高,而是根本买不到!御门席里从未松口卖出任何字画,邵衍忙着生意,也极少在外头动手写字,业内对他实力的评价却越来肯定。东西好、买不到、价格炒高。这样的循环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A省书法协会凭借邵衍的几幅真迹现在在各种协会中地位也很不一般,想看邵衍的字儿,除了去书法协会和御门席,唯一的机会,就是站在御门席和御门樽外头盯着招牌了。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竟然能使得动邵衍亲自动笔来写?! 常军军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连蜂蜡都是用小刀切开的,半点不敢破坏。 他心想着一会儿看完东西后非得找个相框把这个信封裱起来不可,手上把里头厚厚的卡纸抽出,嘴上顺口就问:“难得还那么正式送请柬,里头放的是什么?” 送信的佣人理所当然极了:“喜帖啊!” “咳咳咳咳咳!!!”常军军被一口唾沫呛到,趴在桌上咳到死去活来,还以为自己听错,虚弱地问,“喜帖?!” 来人笑眯眯的。 他想起那个给他心里留下无尽阴影的喜欢拿皮带抽人的小年轻,心想着那样的人娶的该是什么老婆啊,一打开喜帖,看到落款人处,咳的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两个新郎,一个是邵衍,一个就是他哥们……严岱川…… 天哪!!!! 常军军跪地嚎啕了起来:“兄弟!!你这是有多想不开啊!!!!!” ***** 喜宴上,常军军跟一帮兄弟绿着脸坐在一桌。 场地挑在A市天府老店的御门席,隔出一层的餐厅场地,搞得相当私密,提前没有朝外界泄露任何消息,媒体跟普通公众更是对此一无所知。 赴宴的客人们显然都经过了一番挣扎,现在至少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刚进来的时候还能面不改色地相互打招呼和道喜,常军军盯着笑眯眯在场内游走的两对父母,不知道是该说他们心太大还是缺根弦儿。 “恭喜啊恭喜啊!老哥你以后三个儿子,可就有福了!” “哎呀哎呀之前就觉得小邵和严总关系特别好,没想到现在成了一家人,真是亲上加亲啊!” 常军军听着各种毫无逻辑的古怪道贺,脑仁跟着疼。 酒宴厅的陈设是如今年轻人里少见的传统古风——木质、红绸、箱櫃、喜福字儿、太师椅。 邵衍和严岱川出来的时候,常军军仅剩的那点希望彻底破碎了。 甭管是不是心甘情愿,收到请柬的人一个不落的全都来了,哪怕私底下再怎么不赞同,看到两人出现的时候,也还是爆出雷鸣般的掌声。 严岱川带着笑,目光从宴厅里众人的脸上一个个扫过,红色的喜袍改良过,配上他的短发看起来也不显得古怪,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模样比平常时候还要精神一些。 牵着邵衍的手,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拜过天地和四位高堂。 底下窸窸窣窣的,常军军听到临近的隔壁桌有人小声说:“邵衍真是太冲动了。” 他微微一愣,侧首听过去,便听见这人身边传来附和的声音:“就是啊,大好的前途不要,非得跟个男人在一起。你说他这是跟谁过不去啊?邵家现在又不像当初,只有他一个独苗苗。” “是啊,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全便宜他弟了。” “你说这两个男人结婚,社会又不给保障,严家再有钱,也不如捏在自己手上的产业放心啊。” “等到以后,他就知道后悔了。” 常军军有些呆,恍然也想起邵衍确实还有个比他小了二十来年的弟弟。 上头,邵父喝过了两个小孩一并敬来的茶,拍着他俩的肩膀叹了声,并不像另外三个人那样给红包,而是转头朝着站在远处的一个助手使了个眼色。 助手匆匆离开,几秒钟之后,端着一个盖了红绸的木托跑了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邵父扶着两个孩子起身,自己也站了起来,将红绸揭开,拿出里头的一个厚厚的,比普通文件册还要大一些的红色信封。 他将信封递给邵衍,邵衍愣了愣,下意识接过来。 便听父亲拍着他的肩膀道:“好了,你现在成家了,我这个当爹的也能放心了。今天,刚巧亲戚朋友都在,不如直接把该交待的事情,全都交代给你。” 厅里的众人安静了一瞬,随后便是嗡鸣的讨论声。 “邵某人年纪大啦!”邵父嗓门洪亮,轻易盖过了底下的嘈杂,脸上带着笑容,探身去牵坐在旁边的邵母的手,将她一并拉了起来,“年轻的时候要奋斗,没有精力顾及家庭,多亏娶了个贤内助,替我生儿育女,对我不离不弃。现在孩子长大,生意上了正轨,我这把年纪,也不能一辈子扑在工作上,该珍惜时间多陪陪她啦。” “衍衍,”他盯着邵衍道,“邵家一把手的位置,从今天就交给你了。” 邵衍眼角抽搐了一下,背对众人盯着他。 邵父咳嗽一声,巍然正气地朝着场内宾客道:“承蒙各位一直以来的关照,衍衍虽然之前一直也在管理公司的事情,但很多事情还是不大精通。以后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朋友和长辈们务必多多包容指导。” 众人顿时便炸开了锅,严岱川感受到邵衍牵着自己的手一下子收紧。 他迟疑了一下,代替邵衍小声朝邵父道:“我们安排的蜜月要到年底……” “哈哈哈!!!”邵父拍着他的肩膀,朗声大笑,盖过了他的挣扎,“有小川帮忙,我也信得过!爸爸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好的!!” 严岱川:“……” 这声爸爸,叫的着实让人百感交集。 后场,小弟还趴在沙发上默默流泪,外头热闹的声音钻进耳朵里,让他的悲伤越发充沛。 哥……哥……大人都是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小弟在蜜月期给两个哥哥打电话 邵衍躺在热带高级度假别墅的阳台上,享受着阳光暖洋洋洒在皮肤上的热度。 和弟弟硬邦邦甜蜜几句后—— 小弟:“哥……川哥呢?” “川哥?”邵衍转头朝里头喊了一声,“川!!小泽问你在干嘛呢!!” 严岱川:“【流泪】【看着桌上堆到放不下的待办文件】” 明天放上最后一个番外!!感谢大大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圆子爱你们!!! 下篇文,圆子一定会把准点和肥章延续下去哒! 第九十七章 下课铃声响起之后,邵泽提着单肩包从座位里滑出来,冷着脸朝大门走,却忽然被身后的女声喊住:“邵泽!” 邵泽眉头微皱,转头看过来,便瞧见角落里围坐一堆的女孩们正推推搡搡地指着自己说话。他从幼儿园起就做人群焦点,现在上了中学,早已习惯这种感觉,于是也并不意外地看着女孩们在短暂的窃笑后将站在包围圈内的一个姑娘推了出来。 齐刘海,短发,小脸,白净的皮肤。 小女孩显然对他十分迷恋,被多看了两眼,从脖颈到面颊便红成一片。她额角甚至渗出细汗,双眼紧张地不停眨动,双手背在身后,走到近前才拿出一个粉色的信封来。 “邵泽……”女孩的声音娇嫩而细弱,“我我我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周围因此寂静了片刻,班内的男同学们看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轰然散开。 邵泽并不说话,只安静地盯着她,目光冷静而锐利,仿佛要穿透皮肉看到对方的心脏一般。收情书这种业务他已经进行的很熟练了,只是到目前为止,仍旧没有接受任何一个追求者的告白。 邵泽天生不爱热闹,又跟着邵衍学了心法,没参到大哥的随心所欲,反倒越长大越变得不易接近。送情书的女孩子垂着头半天没得到回答,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又以为邵泽困扰自己的存在,委屈到眼眶都渐渐红了起来。 忽然便听到一句淡淡的男声:“谢谢。” 手心的信封被抽出去,邵泽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带着少年人中性的清朗味道,听在耳中让人仿佛饮下一口浮着碎冰的冷饮:“信收下了,你年纪还小,不要早恋,好好学习。” 他说罢这话,转身就走,留在原地的姑娘愣愣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虽然听到了拒绝的回复,心跳却越发失序。 “啊啊啊好帅啊!刚才他低头看你了,睫毛真的好长!”一群女孩子围了上来,推推搡搡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将告白的姑娘围在中间。 “他怎么那么白啊?天哪我看到他好像在看言情小说,他比前段时间那个《霸道校草爱上我》里的霸校草还帅啊!” “性格还那么酷!” “他跟你说什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 “牲口!”体育委员俯身拾起自己桌角的篮球,一边拍一边朝着大门跑,朝身边跟上的兄弟道,“这个邵泽简直不是人啊,从开学到现在,这都第几次了?!” “咱们班的隔壁班的,上头几个年级的学姐……几十个肯定是有了。这他妈才开学一个半月啊,要不要人活了!” “瞎眼了吗?放着我们这样的汉子孤单寂寞……听说咱们班的李安妮和魏珍花还因为他打了一架,真的假的?” “啧啧啧,这有什么好造假的?魏珍花周一告白,李安妮周四又去了,早上还朝邵泽课桌里塞蛋糕,你说人家能干嘛?” “呸!”走廊上有人听明白他们的话,朝地上酸溜溜地唾了一口,恨声骂道,“不就是一张脸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还真就不止凭那张脸。”邵泽体能惊人,篮球足球各种运动统统玩转,打架一把手,学习又好,能文能武的,平常私底下跟他们交流的都很融洽。班里的男生们虽然偶尔会嫉妒邵泽女人缘好,但说良心话,多少对他的出色有些崇拜。于是平常自己吐槽一下也就罢了,听到陌生人这样贬损对方,那是决计不干的,顿时停下脚步搭着那人肩膀就道,“小白脸,说人家坏话之前先掂量一下你自己的斤两。邵泽个头比你高长得比你帅一看就比你有钱学习还比你好,要吐口水也轮不到你这种人来。” 本以为找到同盟军的路人顿时吓到双股战战,特优班一群男孩子们看着没劲儿,相互对视几眼,嘻嘻哈哈又走了。 中二期的小弟一路冷着脸任人围观,快到校门口时听到熟悉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无奈地停了下来。 韩罗飞风一样跑近。他这人实在奇怪,校服不好好穿,书包也不好好提,像是那种在普通学校里遍地可循的坏学生,用各种离经叛道的举止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邵泽觉得他特别幼稚。从小到大就没成熟过哪怕一次,偏偏还觉得自己这样特酷,老是嘲笑邵泽规律和循规蹈矩。 “书呆子!”韩罗飞不客气地喊了一声,不知道跟谁学的礼貌,上来就要用拳头捶邵泽的肩膀。 邵泽皱眉,微微错步躲了过去,身形轻灵,同时绕到韩罗飞身后踹了他一脚。他哥说了,在外头碰上不长眼的,想打就打。 “嘴巴放干净点。” 邵泽脑子聪明,加上每天都有外语和家教课,从小学起有些科目在考试中就没扣过分。韩罗飞心一直那么野,也不知道是跟谁过不去,就是不愿意好好经营自己的未来。四年级的时候邵泽就见过他抽烟,上课时睡觉打闹老师已经管不住了,每周能来学校上课的天数也是屈指可数,成天在外头打架闹是非,要不是靠着家里有钱,恐怕早被开除了不知道多少遍。 被这种人鄙视邵泽相当的不服气,邵泽还看不起他呢! 韩罗飞被直接踹趴,无奈天生嘴贱,趴在地上摆来动去,看到邵泽手里的粉色信封,龇牙咧嘴地说:“又收情书了啊?” 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拍掉衣服上的灰,犹豫了一下,没敢再伸拳头去捶邵泽的肩膀,于是上前试图勾肩搭背。 邵泽嫌恶地躲开他:“你身上脏死了,离我远点。” “……”韩罗飞简直想呕血,这就是从小到大身边长辈老师人人交口称赞的那个有礼貌懂事又聪明的十全小孩? 邵泽把信封塞进书包里,韩罗飞吊儿郎当走在他身边,一步三晃道:“也就你还那么墨迹了,那些女生给我这种东西,我根本收都不收。丢垃圾桶不就好了?还带回家,你想干嘛?登记一下自己后宫册上记了多少人啊?” 邵泽没理他,把信封仔细地夹进两本书的缝隙里。他哥说了,对女孩子要体贴尊重些,人家写信那么耗费功夫,出于礼貌,他也不应该像韩罗飞那样对待一份心血。 韩罗飞见他不理自己,啧了一声,又要捣乱,便见邵泽忽然抬头看向自己,冷冰冰的一个目光瞬间将他镇老实了。 两家来接孩子的豪华轿车停在校区门口,韩罗飞看到自家的车标,脚步立刻顿住,匆匆和邵泽告了个别,骂句脏话后转身就跑,助跑跳跃,攀上不远处的一处围墙,瞬间就跑了个没影。 邵泽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朝车走去,司机下来为他开门,韩家的司机也从驾驶座钻了出来,苦着脸望着自家小公子消失的方向。 他转过脸来:“邵小先生好。” 邵泽对他点点头。 韩家的司机问:“邵小先生和我家少爷是朋友吧?知不知道我家少爷放学之后一般都在哪里活动?” “我不知道。”邵泽冷淡地回答了一声,又强调,“我和他不是朋友。” 韩家司机笑得特别无奈。 *** 家里,邵妈妈一边调咖啡一边长吁短叹,邵父探头看她动作,老婆在国外跟人学做拉花咖啡,坐趟飞机回国就全给忘了,现在用糖浆画的图看起来跟闹鬼似的。 邵父问:“你干嘛叹气,忘记了就别画了,要我说,还不如就把糖浆全部掉进去搅合均匀就喝呢。搞得再漂亮,还不是给人喝的?” “我哪是在为这个啊。”邵母觉得没劲儿,放下手上的东西,一边哎呀哎呀地大喘气,一边趴在桌面上发愁,“我在想小泽呢,这孩子是不是叛逆期了?我昨天看他写字,多念叨了两句,看他好像特别不耐烦。” 邵父愣了愣,掐指一算,才迟一步反应过来:“算算日子,好像是要到青春期了。” “怎么办啊?”邵母眉毛都耷拉下来了,她前段时间赶时髦,和一群新认识的法国老太太去漂白了头发。现在一头蓬松白卷发,看气质优雅端庄,却做出这样小孩子气的动作,实在是非常可爱。 邵父忍不住笑着摸摸她的头:“青春期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衍衍小时候那场就不严重,顶多就爱玩了一点,”邵母反倒更加发愁了,“小泽现在是干脆不想搭理人了。你记得昌河集团董事长的小女儿吗?” 邵父点点头。 “她女儿就是青春期的时候学坏的。”邵母鸡崽儿一般大的胆子都快被自己给吓死了,“我上次和她吃饭的时候听她说的,她女儿那时候也就咱们小泽这么大,青春期的时候真难管教啊!说是怎么说都不听,稍微严格一点就在家里摔锅砸碗的,后来认识了一群坏朋友,天天泡吧喝酒夜不归宿,现在成天飙车*,整个人都废了。” “你瞎想什么啊?”邵父觉得能把自己吓唬成这样老婆也是够可以的,“她闺女不听话跟教育也有问题,咱们家儿子才不是那种人呢。” 他说着,见邵泽从家门口进来,双眼顿时一亮,连连朝儿子招手:“小泽你过来过来过来一下!” 邵泽觉得自家爹妈特别幼稚,他停下脚步并不上去,语气平静无波:“干嘛?” 这孩子…… 邵父被他的冷淡噎了一下,对上儿子白白净净却面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妻子刚才的瞎担心似乎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他顿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儿砸,你去上学一整天,有没有想家想爸爸妈妈啊?” “……”邵泽摇摇头,迈开脚步就要走。 “等等等等等等!!”邵父喊住他,觉得问题大发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很久没和小儿子进行交流了!夫妻俩现在热衷旅游,粗略地环球一遍之后,他们挑出一些感观好的国家逐步认真游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在家停留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根本不能怪孩子对他们无话可说! 邵父愧疚极了,觉得自己必须得认真关心一下这个相处越来越少的小儿子,拼命开始找话题:“最近……最近学习怎么样?” 邵泽道:“不错。” “有没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啊?” 邵泽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不懂我会问家教。” “哦,哦,对。”儿子现在学的东西有些连他都搞不明白,邵父轻易接受了这个说法,乍一想才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实在是太不称职了,于是赶忙想拉拢人心,“爸妈难得在家一趟,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啊?” 上个月在中东看到的那个跑车系列就不错,线条锐利又夸张,颜色跳脱拉风,据说非常受年轻人喜欢。 还有洋岛上新出的度假别墅,盖在人工岛上,一岛一户,四面环水,每个房间都能看到沙滩和大海,看上去也相当不错。 或者直接给他包红包?邵父想起自己好久都没给过家里孩子们零花钱了,自己身上现在没带支票,小孩要是要零花,那就晚上开好给他送过去好了。 “嗯……想要什么东西?”邵垂眸像是思索了一下,抬眼对上父亲诚恳中满含期冀的目光,缓缓道,“给我请个德语家教吧,要好点的,顺便把现在教拉丁语的老师辞退掉,水平太差了。” “……”邵父目送儿子上楼离开,等人不见后低下头拍拍老婆的肩膀。 邵母与他对视,听到丈夫拉长了困惑的腔调:“你怀他的时候,到底吃了些什么啊?” 邵泽三下五除二解决自己幼稚的作业,在班里同龄人看来鬼画符般的题目到他这里简直就是小菜一碟。邵泽完成这些后还做了两篇高等奥数题,然后就自觉地洗手铺纸磨墨练字。练字这东西,刚开始他是当做任务来进行的,等到练进去了,钻研透了,他就慢慢找到了其中乐趣。邵泽喜欢挥笔时从身体到意识逐渐凝练的镇定,这让他思维理智,逻辑清晰,如同邵衍教导他的很多东西那样,令他受益无穷。 邵泽练字将近十年,身边的所有人都说他写字好看,平常的作文更是被老师当做范本贴在办公室里。他的字和邵衍不同,并不蕴含那样蓬勃的潇洒,笔锋处处冷锐如刀,和他的性格一样,只有耐心寻看,才能找到其中温柔的边角。 书房很安静,直到严岱川推门进来,邵泽心无旁骛地写着,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严岱川的脚步很匆忙,他进来找一些工作上要用的资料。 “小泽。”他匆匆忙忙一边翻找一边对邵泽道,“我晚上出差,后天才回来,你晚点记得跟爸妈和你哥说一声,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 邵泽笔端勾勒,淡淡地应了一声。严岱川和邵衍结婚之后,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抢走了自己哥哥的人,只是严岱川平常根本不在意他的排斥,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和从前并无不同。 邵泽慢慢也就看开了,稍微长大一点他就明白,反正不是严岱川也会是其他人,比起被一个陌生的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奇怪的家伙抢走哥哥,邵泽更愿意接受眼前现状。 严岱川路过书桌之前瞥了一眼他的字,忙碌中顺口赞了句:“不错。不过不要练太久了,要劳逸结合,一会儿写完之后去看会电视。准点吃晚饭知道吗?” 邵泽哼了一声,心说幼稚!练字都嫌累,怎么还能妄图在哪方面取得成就?劳逸结合也应该是去看书,电视剧能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剧太幼稚了,里面拍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没大脑的人,成天不顾事业就知道谈恋爱的? 严岱川啧了一声,心说这孩子越大越讨打,干脆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不要哼。最多练到五点钟,然后下去看动画片打打游戏,你这样成天学学学,小心哪天成了书呆子。” 邵泽终于抬头扫了他一眼,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家长,成天不想着让孩子学习就知道催孩子去看动画片玩游戏的?简直太不像话了,太幼稚了! 严岱川对他跟对邵衍一样毫无办法,只能叹息一声,换个话题:“对了,零花钱还有吗?要不要给你留一点?” 邵泽摇头:“还没用完。” “我上次给你零花钱都多久了?”严岱川时间来不及了,看了眼手表,直接掏出钱包把里头的现金全部拿出来放在桌上,一边朝门外走一边留话,“平常在外头该花钱的就要花,等你大点我给你办张信用卡,这方面你别跟你哥学。” 邵泽才不听他的呢,一直到五点半才停下笔。他拿起桌上的红票子数了一下,发现居然有七千多,便抽出两张来,剩下的放进自己房间的储蓄罐里。 节约明明是好事,怎么不能跟哥学了?邵泽掏出钱包,里头还剩下薄薄的一叠大钞,这是上个月中旬家里给的。他平常没什么娱乐活动,又吃不惯外头的东西,身上身上穿戴再买不到更好的了,去哪里花钱? 下楼吃饭,邵衍不在家,一屋子人冷冷清清,爸妈也和他聊不到一处。 好幼稚。 邵泽看着吃个饭都要紧紧贴坐的老夫妇,爸妈到这把年纪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他看着却非常受不了。 太幼稚了,太幼稚了。 不是大哥做的菜他不爱吃,邵泽只低头扒饭。 邵母托腮看着儿子,眼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给小孩夹了满满一筷子菜,柔声呵护:“营养均衡,多吃点菜。” 邵泽把那堆不爱吃的东西默默塞进嘴里。 邵家的佣人们凑在一旁窃窃私语,魏阿姨年纪已经很大了,她几乎看着邵泽长大,平常照顾他衣食起居,看小孩这个模样,不免有些感慨:“小泽的性格真是越来越冷淡了。” “青春期嘛,都有点这样。” “我儿子那时候跟他也差不多,每天都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想法也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等过去了就好了。” “老先生和老夫人确实有点过分,每天旅行,把那么小的孩子放在家里。” “还好有衍衍照顾他,小泽跟他哥的关系也比跟家里其他人要好。” “哎呀,他不喜欢吃鸡汁西兰花啊!太太怎么还一直给他夹?” 餐厅里寂静到只能听到碗勺碰撞和咀嚼吞咽的声音。 邵泽的沉默一直维持到邵衍回家。 路上将脱下来的外套交给保姆,邵衍换了鞋,走近桌边一看,顿时嫌弃地皱起眉,朝李阿姨道:“给我拿个生西红柿就好,我晚上不太想吃饭。” 刘阿姨应声而动,就见从到家起就没开过几次口的小弟急急忙忙添了一句:“我也要!” 邵衍在他身边坐下,小弟脊背瞬间挺得比从前还要直,和父母说了几句话后,邵衍摸了下弟弟的脑袋:“最近怎么样?在学校里有没有碰到问题?” 小弟立刻道:“好多女生给我送信!” “送信?!” “情书吗!?” 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的邵家父母齐齐惊了。 兄弟俩面前被摆上切好的西红柿,邵衍拿叉子叉了一块塞进嘴里,嚼碎咽下去之后才漫不经心地说:“送来你就收着好了,有没有碰到喜欢的对象?” 小弟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口中道:“你让我不要早恋。” “信呢?” “放在书包里了,哥你要看吗?” “我看别人给你的信干嘛?自己收好。”邵衍找到白糖罐子,朝西红柿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小弟看上去有些失望,看邵衍放下糖罐,赶紧动手拿过来,学着哥哥的样子朝西红柿上撒。 邵母急切道:“我要看我要看我要看!” 小弟瞥了她一眼,低头吃西红柿:“我哥让我收好。” “让我看一眼嘛!收了很多吗?那些女孩子在信里说了什么啊?” “妈。”小弟淡淡地回答,“我会解决的,你不要问了。” 邵衍问他:“回来之后练过字了?” 小弟立马来了精神,重重点头:“练了!川哥走之前还说我写得好。哥你吃完了吗?我们去书房,我把字拿给你看!” 邵衍放下叉子,抹了抹嘴:“去吧。” 小弟立刻满脸激动地从椅子上滑下来,在前头给邵衍带路。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动中带上跳跃,一边在前头跑还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哥哥有没有跟上来。 邵衍走的不紧不慢,小弟跑开一段距离,又回来拉哥哥的手。 “好了好了。”邵衍宠溺地掐了他的脸一把,“你激动什么?那么大的孩子还这样,简直不像话。稳重一点,走路别蹦蹦跳跳的。” 小弟双眼亮晶晶的,不躲不闪任由他掐,上楼之后还殷勤地快一步打开书房,一边关门,一边捂着自己被掐到发红的面颊暗自激动。 楼下,餐厅,孤零零的夫妻俩。 邵母抽了抽鼻子,满脸委屈地和同样不知该说什么的丈夫对视。 邵父:“……等会儿咱们也去看啊!” 邵母:“QAQ哪有这样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撒花!!!开心!!!! 一转眼就快要2015年了,圆子12年到123言情,转眼已经停留了那么久,暮然回首,看到这些年的世事变迁,偶尔也会觉得感慨。最大的收获,莫过于结识了愿意容忍我的渣文笔一路陪伴我欣赏我的你们。 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作者,除了更新外,没有更多可圈可点的地方,能写到今天,你们给了我莫大的鼓励。除了感谢,圆子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我会尽我所能为大家带来甜蜜温馨的故事,希望生活的辛苦不再纠缠每一个人,大大们都能像我文里的主角们那样,一生顺遂平安,幸福平淡。 鞠躬—— 定制不一定会开,毕竟还在严打。 但圆子爱你们,相信这个故事也能给大大们带来短暂的欢乐。 这就够啦! 下篇文大概会写重生,新年之后才会发,到时候开文案,会在微博和文里通知大家的! 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元旦快乐、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