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改邪归我 作者:是不存在的 文案: 历代魔教教主都有一个入主中原武林的理想,楚晏是未来的教主,自然也不例外。 称霸中原武林,首先要扬名立威。 于是精致男孩楚晏带上了几车行李来到中原,给一众武林高手下了战书。 前来应战的武林盟主一瞥他身后数辆马车,看着里面装满的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语气十分冷静。 “你是来约战的,还是来嫁人的?” 美攻强受,年下!少主是攻盟主是受!不逆! 骄纵任性美人魔教少主VS沉稳霸气文化人武林盟主 楚晏VS柳渊(柳静水) 攻是个混血,有点异域风情。=▽= 微博@佛系废物唐唧唧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江湖恩怨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晏,柳渊(柳静水) ┃ 配角: ┃ 其它:美强,美攻强受 第1章 灼灼其华 孟江城里,没有比赵老爷更有钱的人。 也没有比赵老爷更倒霉的人。 赵家富甲一方,在这城中极有威望。赵老爷含着金汤匙出生,如今年近半百了,可还真没遇到过什么不顺心的事,近来却日日愁眉苦脸。 此事还得从半月前说起。 赵老爷这辈子最爱的东西有两样,一是黄金,二是美人。这城中黄金最多的地方,是赵老爷的家。美人最多的地方,则是胡玉阁。 有的人喜欢听人说书,就跑去勾栏瓦舍,有的人喜欢听歌观舞,就会去舞乐坊。而这胡玉阁,就是这孟江城中最豪华的舞乐坊。 胡玉阁名字里带了“胡”字,最具特色的也是这一个“胡”字。孟江地处东南一带,离着西域老远,街上很难见到一个胡人。可这胡玉阁中,除了汉人乐伶舞姬,还有的是胡人美人。西域的歌舞与中原大为不同,城里人都爱图个新鲜,胡玉阁自然是红极一时,到后来只有有些身份的才进得去了。 赵老爷的身份,倒是足够进去胡玉阁。他去那里,就是去散黄金的,听个曲看个舞喝个酒,高兴了就赏。那么大方,胡玉阁里的人当然是看见他就欢喜。 那日赵老爷正坐在楼上最好的包厢位置,听着音乐声,观着胡旋舞,却忽然被舞姬旁边一闪而过的一抹红影勾得移开了目光。 那是一个美人的背影——以赵老爷阅美人无数的眼睛来看,只凭这背影,这就该是个美人。微卷的长发垂至腰间,宝石首饰编进发中,三千青丝之间流光溢彩,晃得人眼花。 胡人舞姬赵老爷见得多了,只有这一个最为特别,这样的身段气质,必定是个绝色。果不其然,那美人转过身来,正脸更是惊艳,尤其眉间红纹似火,妖娆魅惑。 当然,也只是赵老爷觉得美人妖娆魅惑明艳动人了。人家分明板着脸,眼神还带着几分高傲,看谁都像在看一只讨厌的苍蝇。 赵老爷到底是年纪大了,眼睛有点花,如果他在楼下,离那美人近一点,就绝不会叫来阁中侍从,并且指着美人对那侍从说:“把那个新来的叫上来。” 侍从一看他指的人,愣了一下,为难道:“赵老爷……这位……” 见他犹豫,赵老爷身边的狗腿子倒是先不耐烦了,呵斥道:“还不快去!耽误了我们老爷,你家老大也担不起这个责。” 侍从到底还是不敢得罪赵老爷,一溜烟地跑了下楼。赵老爷见他出现在美人身前,跟美人说了几句。然后,那美人便跟着上楼了。 直到那美人站在眼前,赵老爷才发现,人家是个男的。 赵老爷就算站起来,也只到人家肩膀,更何况现在是坐着,简直要抬起头来才能看到对方的面孔。而自己身旁的护院,也比人家矮了半个头。女人一般不会有那么高的个子。 对方穿的是异族服饰,上半身的好身材在衣料间若隐若现,怎么看都不像是女子。只是因为长得高了点,才让他看去略显纤细,只看到背影的赵老爷就误会了。 赵老爷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虽然弄错了性别,赵老爷看美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这个人虽然是个男人,但的确是个美人。那张脸有外族的深邃轮廓,但相比起其他胡人又显得有几分柔和。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显得细长而狡黠,里面的眸子并非碧绿也非青蓝,倒是与汉人一般的褐色。看来这人不是纯血胡人,大概也有些汉人的血统。 他肤色白皙,更衬得眉间那红纹如同火焰,身上红衣尤似丹枫。 那美人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听说你是这城中首富?” 这胡玉阁中的人,哪里会敢这样对赵老爷说话,就算是新来的,也不该那么不懂规矩。若换了往日,有人这样对赵老爷说话,大概早就被轰出去了。但此时看旁边那胡玉阁侍从左右为难的样子,这个胡人美人恐怕也大有来头。 赵老爷皱了脸,不明白这个美人问这个干嘛。 下一刻,赵老爷眼前金光一闪,就见一柄小弯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拿着那柄刀的,正是眼前的红衣美人。 众人惊呼,护院不敢上前,那侍从也一时忘了喊人。 “既然是城中首富,那不如,借我点金子花花。”美人笑了,眉间那簇火苗更衬得他面容明艳,只不过他这笑里却有几分令人后背发凉的杀气。 他轻轻动了动刀柄,把刀刃往前送了几分。 赵老爷吓得差点晕过去,支支吾吾地道:“别……别……有话好好说。” 而后眼前又是金光一闪,美人将那柄弯刀收了回去。 那护院见那刀口从自家老爷撤下,总算是敢动了。正要上前,却被侍从拉住,一转头只见那侍从面色慌张,急切地道:“别别……他是……” 美人轻笑一声,朝那侍从一瞥,吓得他把要说出口的话都给噎了回去。 “我的汉名……楚晏。” 如果赵老爷是个混江湖的,就一定会知道这个名字。 三月前开始,楚晏便以西域浣火宫少主的身份,约战中原武林高手。可接了战书的人却很少,毕竟中原几乎无人识得浣火宫楚晏之名,而他挑战的,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哪里有闲心理他。 不过还是有三个人接了战书。 约战凌云剑派长老,胜。 约战血刀门大弟子,胜。 约战七星派天玑堂主,胜。 这三个人,可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却都败在了楚晏手下。接连的挑战胜利,让武林中人不得不正视这个浣火宫少宫主来。 之后接了他战书的人,也都败了。 楚晏和浣火宫之名,就此在中原武林传开了。人们都说,楚晏来势汹汹,想必是对中原武林有所图谋。 事实也的确如此,楚晏就是打着入主中原武林的算盘。他挑战这些中原高手,扬名立威,数月之间便打响了浣火宫的名号。如今甚至开始有人前往西域,欲要拜入浣火宫。 他气焰如此嚣张,中原武林哪里忍得了,都期盼着有人能出手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异族人。可是又无人探得到此人底细,都对他颇为忌惮,无人敢轻易出面。 而若是败了,又会打击中原武林的士气…… 楚晏下的战书,居然开始没人敢接了。 但他依旧在约战,这一次,他把目光转向了隐山书院这一辈大师兄,柳渊。十几日前放出消息,要向柳渊约战。 这消息一传出,整个武林皆是哗然。 清江浮玉月似雪,霜天柳静水如屏。 这一句,说的是如今武林年轻一辈中,极为杰出的三个人。前面说的是武林第一医术名门杏花坞中的一对姐弟,江浮月和江浮玉。后面说的就是柳家三公子,名渊,字静水。 蓝溪柳氏是中原几大武林世家之一,百年积累,实力雄厚。柳老爷子的几个孩子里,老三柳静水资质最好,先得家族功法,又入隐山书院修习,自然不可小觑。不过弱冠之年,他就已经成为书院教习,更得隐山书院祭酒、司业真传。有人说,他就是下一任祭酒了。 书院祭酒就相当于门派掌门人,一个武林大派的掌门候选人,实力绝不会弱。 除了武功,柳静水在中原武林的声望也是极高。仅看他的追随者,便能看出一二。 柳静水的师门隐山书院,武功以剑术见长,但他身为隐山书院弟子,用的却是刀。 用的是刀,使的却又是剑术。 剑乃君子,刀乃霸者,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武器,却被他融合为一。其人也与他手中的刀一般,既有君子之风,又有霸者之气。 江湖上的少年人对他极为倾慕,有的甚至弃剑不用,学着他用起了刀。便连他喜穿白衣,常年拥着貂裘都要学了去。 隐山书院这一辈里,柳静水的武功造诣最高,也颇有声望。比起之前约战的那些人,柳静水年轻,更有名气,而且更强。 如果楚晏赢了柳静水,那他的名望会暴涨。 但柳静水哪里是那么容易赢的。人人都说楚晏自不量力,可楚晏先前约战中原各大门派中的佼佼者,却是从无败绩。他们说楚晏自不量力的同时,心里也极为忐忑,他们害怕柳静水也会输。 若是柳静水也输了,这中原武林的颜面何在? 可惜赵老爷并不知道这些,更不知道眼前这个美人是一个武功高强且心狠手辣的主。 赵老爷的噩梦就开始了。 楚晏此刻会在孟江城,是因为他之前想去找柳静水。要约战的话都放出去了,肯定是急着去找人下战书。 孟江城再往南,就进入了碧峭十二峰的地界,碧峭十二峰中,第一峰就是隐山书院所在的伏鸾隐鹄峰。柳静水是隐山书院大弟子,楚晏自然应该去隐山书院找人。 可是很不巧,柳静水偏偏在这个时候北上回了柳家。 楚晏自然是扑了个空,心中气恼又无可奈何。 还有一件更让他着急的事,他快没钱了。 浣火宫少宫主,花钱如流水,挥金如挥土。想都不用想,在那位宫主眼里,这个儿子肯定是个败家子。 他从西域跑到中原江南一带,实属不易。路途遥远就算了,他自己还带了一大堆行李。一出沙漠后就全部花钱买马车装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那些行李还越变越多,因为他路上又买了些喜欢的玩意儿。 路过京都,看到丝绸,买! 路过蜀地名窑,看到瓷器,买! 至于那些金镯子银镯子珠宝项链,更是买了不知道几箱,最后那几辆马车都快装不下了。他穿了一身红,又成天带着几辆装满衣服首饰的马车,架势活像带着彩礼迎亲。 没钱了,其实把这些东西当掉就是个很好的选择,可是他舍不得。 再这样下去,大概只能去打劫了。 这时候有个土豪富商送上门来,简直救他于水火之中。 赵老爷就这样成了一只肥羊,成了楚晏的打劫对象。 后知后觉自己惹了个大麻烦的赵老爷欲哭无泪,在楚晏的淫威之下只能花钱消灾。楚晏要去找柳静水,他就准备了足够的盘缠,还四处遣人打听柳静水下落。 年近半百还不知烦恼为何物的赵老爷,开始苦闷了。 第2章 以静观世 赵老爷曾经想过报官,但在打听到楚晏是何许人也之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报了官,恐怕官府的人也打不过这个魔头吧,只能自认倒霉。 可他到底还是略微心有不甘,因为花钱消灾的代价有点大。 楚晏不是孤身一人,他一个人可看顾不了那么多东西。 所以赵老爷的府上,就多了十几个人,还有几辆马车。多了十几张嘴吃饭,对赵老爷而言不算什么大事,可这些人不只是吃饭啊。那几辆马车里面的东西,还在增加,掏的全是赵老爷的腰包。 赵老爷每次路过那几辆马车,看到里面的那堆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都痛心疾首。 那几辆马车把院子都占满了,这半月间府上的人连饭后散步都无处可去。好在如今已是冬日,外边天也冷,没地方散步倒也没什么,躲在屋里可比在外边舒坦。 楚晏此刻就侧卧在屋里那张贵妃榻上,抱着个小暖炉,十分惬意。孟江城首富的家里很是奢华,也就比浣火宫差了一点,他住了这半月,对赵府还算满意。 屋里燃的香料熏得他有些迷迷糊糊的,可他又并不想睡,只是在闭目养神。这时门外一个声音道:“少宫主。” 楚晏听到声音,微微撑起身子,身上那堆首饰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出响声。他支着腿坐起,朝外面那人道:“进来。” 得了他准许,外面的人才推开房门进来。这个人是楚晏的侍卫穆尼,金发碧眼,五官深邃尤似刀削斧凿,倒是个完完全全的胡人。 他抬起右手放在胸前,朝楚晏微微鞠躬,行了礼,便道:“少宫主,此刻动身前去蓝溪,需要二十来日。照他们打听到的,柳静水一般会在家里住上一个月,然后南下,一路游玩着回隐山书院。回来的时间会在上巳前二三十日,路线不定。等我们到了蓝溪,他大概已经走了。他回隐山书院的路线又极难查到,我们该是追不上的。也许……只能等到他回来了。” “上巳前二三十日……”楚晏眯了眯眼,手指轻轻扣击着扶手,“那我至少得等上两个月……算了,就在这儿等。他们这不是还要过年么,正好留下来玩玩。” 听说中原人过年极是热闹,这时间正好对上,约战的事放一放也没什么。 穆尼沉吟片刻,道:“给药王首徒的战书,还要下吗?” 碧峭十二峰中,除了隐山书院,还有药王谷、玄机门等门派。他们寻不到柳静水,倒还可以找找这些门派的麻烦,反正来都来了,总得干点事。 “下,当然要下。”楚晏不假思索地回道,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若实在是找不出入谷之法,那便算了。药王谷的人都性子古怪,桀骜孤僻,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想来也不会应战。” 穆尼点点头,而后递过去一个木盒子,道:“昨日的那个银镯子,方才送过来了。” 楚晏顿时两眼放光,立即兴奋起来,接过盒子便打开来看。那里面放了一个二指宽的银镯子,莲花纹上鎏金,莲心处还嵌了红色宝石。昨日楚晏在城中对这镯子一见钟情,毫不犹豫地让人去赵府告诉赵老爷。 赵老爷还能怎么办,面对这种恶霸,他只能继续花钱消灾啊。一边交出钱财,一边祈祷,只望老天能开开眼,赶紧让这人走吧。 于是,今日赵府的人就不情不愿地去把这镯子买下,拿回来上供了。 “真好看。”楚晏拿着那镯子细细打量,简直爱不释手,“这边的首饰风格没有西域的那样繁复华丽,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也还不错。” 穆尼跟楚晏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了,却从来明白不了他的心思,完全不知道他在兴奋个什么,只皱眉道:“这跟你手上那个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个镶了红色宝石的银镯子么,不都一样的吗? “哪里一样了?这是莲花纹鎏金,镶嵌的是石榴红。”楚晏指着镯子上面的纹路道,而后又抬起手,把手上的镯子给穆尼看,“我手上这是太阳纹,镶的金,鸽血红!” 不一样吗? 银色镯子镶了红宝石啊! 穆尼来回比对了他手腕上的镯子和他手中拿的镯子,一头雾水。 “简直是对牛弹琴!”楚晏看着穆尼那不解的神色,说话都还会用典了。 穆尼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继续道:“你收敛点吧,教主不在眼前你就不老实,你要是带那么多东西回去,教主肯定会大发雷霆的。你每天往头上脖子上手上脚上戴那么多东西,不累吗?” 西域多的是金银珠宝,无论男女都会佩戴珠宝首饰,从头到脚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挂点装饰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戴不出,戴得越多越是华丽好看。楚晏就是那种会把全身上下能戴首饰的地方都戴上的人,恨不得全身都会发光才好,简直一个会行走的首饰盒……不对,应该是首饰箱,首饰盒可装不下那么多东西,用箱来形容还更贴切一些。 虽然很好看,可是穆尼实在是理解不了。而且作为武人……戴那么多东西也太碍手碍脚了吧? “要你管!”楚晏拍榻大怒,手指往房门一指,手链一晃顿时发出一阵清脆响声,“滚出去!” 身为少宫主从小到大的兄弟,穆尼会因为关心而说些不合身份的话。身为少宫主的侍卫,穆尼非常听话。 少宫主发了话,他就只能是听命滚出去了。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退下。 楚晏冷静了一会儿,取下了手上那个太阳纹镯子,把莲花纹的那个给换了上去。 他们继续住在赵家,向碧峭十二峰中的高手下战书,但是没有一个应战的……其实他的战书也没送出去几封。药王谷周围的毒花毒草太多了,还有各种各样诡异的机关阵法,一不留神就会毙命,他的战书根本就送不到。玄机门以机关术著称,更是无法靠近。至于隐山书院,送是送过去了,可是那群人整日念书习六艺,好像根本没把这战书当回事。 楚晏很想惹事,想直接去闯一闯碧峭十二峰。 就在这时候,赵家人打听到了一个消息——柳静水提前离开蓝溪,要回来了,还带上了江家姐弟江浮月和江浮玉两人。 楚晏大喜过望,等柳静水一回到隐山书院,他就要去下战书,跟这个中原武林的英雄少年一决雌雄!还有那江家姐弟两人,他也可以约战!一下子打败这“清江浮玉月似雪,霜天柳静水如屏”,这中原武林,还有谁能拦他! 等了十多天,柳静水在孟江城北边的星月湖停下了。 柳静水每年都会回蓝溪柳家去,再南下的时候,都会选几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慢悠悠地回来。星月湖在这江南一带也是出了名的美景,他会在那里停留几天,倒也不奇怪。而且,星月湖离孟江城不远,倒也合了楚晏的意。 这就是一个好机会啊。 就在赵老爷要濒临崩溃的时候,楚晏总算是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了赵家。楚晏半路也收到了自己父亲送来的几箱金子,还很好心地分了一点给赵老爷,作为在他家里待了那么久的谢礼。 赵老爷忽然又不觉得自己倒霉了,因为这个小魔头给他的金子还不少!为此他还开始有点舍不得楚晏离开。 只花了一天的时间,楚晏就到了星月湖。 路上他已经把自己打败柳静水的画面想了无数遍,每一次都还不一样。他在自己那几车东西里翻找了很多的衣服首饰出来,认真思考自己应该穿哪一件,戴哪一个。他还想了下战书的时候说什么会比较有霸气……总之,他准备得很周全了,一见到柳静水,势必要让他被自己的气势所折服! 楚晏摩拳擦掌,亢奋不已。 此时,柳静水正在星月湖中泛舟。 江南一带很少会下雪,星月湖位置稍微偏北一些,到了冬季,就比其他地方容易下雪。此刻星月湖便是一片雪色,因为天气寒冷,湖中人也不多,湖上的舟船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柳静水就在其中一只船上,不会太难找。 楚晏也上了一叶小舟,往湖心而去。 雾气四处弥漫,湖水与远山,白云与飞雪,全都罩了一层朦胧。天地间俱是白茫茫的一片,湖中唯有冬日的寂静。 这寂静之中,却传来几声琴音。 琴,自古以来都是文人雅士所爱之物。柳静水师门是隐山书院,文武兼重,他也算是个文人。所以楚晏听到琴音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这琴声也的确是从柳静水那里来的,他正坐在舟中,以指抚弄琴弦,奏的是一曲《静观吟》。 万物静观皆自得。这湖中万籁俱寂,景已静,以静观世,更使心静,倒也极是应景。 不过楚晏可不懂这些,他自小在西域长大,中原的这些东西他知道的不多,其中意味他不甚明了。只觉得这琴声又轻又慢,荡在这水天之间,似是从未响起过一般。他想循着琴声去寻人,都有些困难。 但他毕竟有武功在身,片刻之后还是辨出了方位,朝不远处的一叶小舟上看去。那舟上有一男一女,抚琴的是个白衣男人,身披雪貂裘,不言不语,只将心放在了琴上。 待这一曲终,余音散去,白衣人身旁的黄衫女子才轻声笑道:“静水照大千,这一曲,让人心境澄明了。” 柳静水手指离弦,微微一笑。 第3章 马失前蹄 可惜这两人以静观世,很快就被迫变成了以动观世。《静观吟》一结束,这星月湖的静谧就荡然无存了。 因为楚晏一听那女子说了“静水”二字,就催动内力,让这小舟如箭一般飞速往柳静水那边冲去。他不知道什么“静水照大千”,以为那女子这样说,是在叫柳静水的名字,刚好歪打正着。 这点动静并不算大,但这湖中本来幽静,一点点声响都会被放大数倍,变得极为刺耳。 “穆尼,你站稳了。”楚晏还嫌不快,内力再度催吐,小舟如同游鱼一般在湖面穿梭跳跃,平静的湖水被掀起浪花,天地间的寂静顿时消散。与他同在舟上的穆尼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连忙用力站稳。 原本悠闲飘荡在湖面上的小舟,忽然跟撒欢一样飞起来,柳静水不禁往那带起浪花的小舟看去。他就见两个红衣人踏舟迅速飞跃,不过转眼便已行至自己周围。用内力控制着小舟行进的那个少年正看着自己,目中狂热,脸上兴奋之色丝毫不掩。 莫非是为自己而来? 一片雪色中,这一点红尤似烈火,将原本的静燃烧,化而为动! “你就是柳静水?”舟上那个红衣少年笑得明媚而张扬。 柳静水好歹也是蓝溪柳氏三公子,隐山书院大师兄,他不唤一声“柳公子”或是“柳先生”便算了,居然还一见面就连字带姓地喊人。这可极为失礼,换作其他读书人,该会心中小小气恼一番,对他印象不会太好。 不过,隐山书院虽原本只是个教习经书之地,但如今已成武林大派,自然是多了几分江湖豪情,不拘于那些繁文缛节。柳静水本人也不在意,因此也并未动气。 更何况……这人的模样,是个异邦人。那黄衫女子亦是朝楚晏一望,而后偏头笑道:“静水,不会又是你的倾慕者吧……你柳三公子之名,都传到西域去了?” 听这女子之言,自己是找对了人。楚晏更为激动,力量不减,驾驭着小舟继续往前,又开口道:“浣火宫楚晏,愿与一战!” 柳静水闻言微微皱起眉,他是来湖上泛舟游玩的,此刻被打扰了不说。这打扰了自己的人还要与自己一战,这不是找麻烦么。 浣火宫楚晏……这名字近来在中原武林可是名噪一时,数月之间不停约战中原武林各派高手,并将其一一击败,至今未有败绩,一下子就打响了西域浣火宫的名气,弄得中原武林极为头疼,而他还在不停约战,现在却无几人敢应战了。 只是没想到……先前击败了各大武林高手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少年人? 柳静水沉吟,近日听闻楚晏要向自己下战书,看来传言不假……自己是中原武林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必然是要应战的,绝不可让对方小瞧了去。 而且,以他的武功修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能胜过楚晏。 楚晏眼见离柳静水越来越近,在他身前百尺之内停了下来,四人两舟遥遥相对。 可是楚晏就在此刻忽然一个踉跄。他以内力催动这小舟飞速行驶,此刻又猛然停下,自然有些颠动。他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一层,面对突然的晃动自然是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站稳,身体亦是要朝前倒去。 “少宫主!”穆尼见他似是要往水里跌去,一步上前,欲要将他拉住。 这一下,这舟直接翻了。 原本两人各站一头,还能保持平衡。可现在这两个成年男子都站到一端,舟本身就没平静下来,哪里能承受得住! “别过来!蠢货!”楚晏大惊失色。 “扑通扑通”接连两声,慌张之下楚晏把什么武功都给忘了个干净,竟然就这样和穆尼一起掉进了水里。 柳静水和那黄衫女子均是脸色一变,这变故发生得也太快。方才还要约战的人就这样落了水,他们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而楚晏更是没有想到还会出这样的岔子,一受惊吓更是四肢都快不受控制。 呵,水里。 他从小在西域沙漠里长大,根本不识水性,只会凭着求生的本能瞎扑腾。 加上天寒地冻的,这湖水冰冷刺骨,激得他身体颤抖不止,他更是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肢体。冰水冲进他口鼻里,他连连呛水,惊慌不已,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有水流从指间流过。 根本抓不住什么…… 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支撑,四面八方涌来的冰水弄得他十分难受,几近窒息。 挑战中原武林高手无一败绩,竟然要因为失足落水淹死在这水里了吗? 也太可笑了吧……不能做一个笑话啊…… 他意识都快模糊了,却迷迷糊糊中听见又是一声水响,片刻后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朝自己游来。 后来江湖上传闻,柳静水于星月湖上乘舟游湖,遇到前来挑战的异邦高手,顷刻之间将异邦高手击退,未动一步。 真相是他连出手都不曾,那位异邦高手自己掉进了湖里险些淹死,还是他给救上来的。 楚晏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湖上了。 他躺在床上,眼都有些睁不开。若是换个时节还好,他不至于昏迷那么久。冬季如此严寒,落进水里后他冻都要被冻死了,更何况他还不会水。 醒过来之后,身体却像烧着了似的发烫…… 他口干舌燥,不禁闷哼了一声。 随后他便听见一个女声道:“我给他施了针,他应该快醒了。” 这声音他认得,是那个黄衫女子的。会医术……跟柳静水在一块儿,江浮月? 而后一个低沉的男声道:“嗯,我去另一人那边看看。” 这个声音该是柳静水,他说的另一个人……是穆尼吗?他也不会水的……自己都被救上来了,他应该也没事吧? 女声道:“那边小玉在呢,你还是先喝了药去歇歇吧。本就有寒毒,还在这种天下了水……若是引得毒又发作了……” “有你们在,没什么大碍。”男声不等她说完,便出言打断。 那女声忽然多了几分歉意:“我忘了这里还有个随时会醒来之人……” 男声又变得温和了几分,似是安抚:“无妨。” 随后几声轻响,似乎有人起了身,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去看看你的药如何了。”接着门被轻轻推开,又关上。 楚晏又躺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 稍稍偏过头去,就见到柳静水坐在房内桌前,轻轻啜了口茶,察觉他有动静,便朝他看来。 楚晏喉头动了动,觉得身上更热了,他想喝点水润润嗓子,一开口声音却极为嘶哑,都有些发不出声来。柳静水却似是看出他所求,放下手中茶杯,重拿一个杯子斟了茶水,便朝他走来,坐至床边。 抓过他递来的杯子,楚晏一口将水喝干,喘了几口气。而后才抬头去看这救命恩人。 在湖上离得远,他看不太清柳静水的面容,此刻同处一室,才发觉这柳三公子果然是英俊非凡。 那是与楚晏那五官精致秀丽的面容截然不同的好看,剑眉星目,未笑的嘴角显出几分刚毅之色,整张面容带有一股英武之气。整个人有一种震慑人心的锐利,不怒自威的气势。 而他身上却又有一种温和儒雅的气质,把这股锐气掩住了几分,好似入鞘的宝刀,收敛了锋芒。 君子之风与霸者之气……竟然真能在这个男人身上融合。 “楚晏……”柳静水双目望着楚晏,竟然令楚晏感到一种压迫感,“方才她的话,你听到了?” 柳静水面色平静,但楚晏看得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 江浮月的话……“寒毒”? 这些武林高手,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弱点被别人知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嗯……听到了。”楚晏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点点头,故意带了点西域口音,“可是汉话,有的听不太懂……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柳静水的神色一下子缓和了下来,打量他一眼,淡淡道:“无事。” 楚晏顿时觉得那种压迫感散去,这一关算是混过去了吧……不对,自己为什么要怕他啊! 自己只是落水了而已,又没重伤,又没失去功力,又不是打不过!自己可是来约战的啊! 他心绪飞动,懊恼不已。可在旁人看来,他此刻面色苍白,却又因为身体发热而面颊染了几分薄红,眉头微蹙,眸光闪动,显得极是脆弱可怜。本来他那张脸就长得秀气柔和了些,容易让人心生怜爱,此刻这神情,任谁见了都要心软。 整个人都掉进水里,那身红衣自然是湿了。柳静水救了他,不可能一直让他穿着那身湿衣服。可他的那堆行李都在马车上,柳静水等人又不会特意去给他拿来。他此刻身上穿的还是柳静水的白衣,没了那明艳红色和那一堆闪闪发光的首饰作衬托,这一身白更让他又显得憔悴了几分。 就连眉间那一小簇烈火,都黯淡了些。 柳静水当他做出这表情,是身体不舒服,抬手抚上他额头,微微一相触,便离开。 这个人的体温,确实有些高,他道:“你烧得有些厉害,等烧退了,我送你回去。先好好睡一会儿吧。” 而后他不等楚晏应答,便起身出了门,把这一间房留给楚晏休息。 第4章 锱铢需算 楚晏本以为,与柳静水的一战,会是惊天动地的一战。 他是浣火宫少宫主,对方是隐山书院大师兄,怎么也得打个三天三夜过个千八百招。高手之间的对决就该这样,势均力敌之下,不可能谁轻易将谁打败。只能时时刻刻全神贯注,在过招之中打乱对方的招式,寻找一个能将对方击败的间隙。 在这之前,他想了很多两人交战的情景,但一个都没能成真。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还没打起来,就以自己的迅速落水告终。 楚晏很是苦闷,不过现在身体发烧,脑子有点晕沉,他不想想太多事情。 他睡了一会儿,睡够了之后又开始感觉有些渴,便下床坐到桌边倒了点水。 身上的那堆首饰早就被取了下来堆在了桌上,他身上如今只有一件宽大的白衣,走起路来都没声了。 柳静水身形高大,许是练武勤奋,身上肌肉厚实,充满力量,他的衣服楚晏穿起来当然不会很合身,硬生生大了一圈,极为宽松。 楚晏那微卷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此刻已经干了,他便抓起桌上发饰,似乎想要把这些发饰戴回去。可手上又一顿,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这汉人衣服太素雅了些,戴这些首饰上去也不太搭,就放了回去。 于是他百无聊赖地理起桌上那堆首饰来,发饰、眉心坠、耳环、项链、戒指、手镯、臂钏、胯链、足环、脚链…… 平日里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看,还真是有点多。桌上一堆珠宝堆得像座会发光的小山包,够一个普通人活几辈子了。 他理着理着,忽然感觉不对,认真地数了几次,发现少了一条项链。 还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条,那条项链的链身是金镶红宝石,吊坠是日月同辉的样式,嵌的宝石极为珍贵,用的工艺极为复杂。不说那材料难得,就是那工艺……这世上能打出来这种级别项链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十个。 要是丢了,他再有钱也没法再弄到一条一模一样的。 难道掉水里了? 楚晏心急如焚,当即出了房门,要找人问问去。 他们此刻是在星月湖附近小城中的客栈里,柳静水正坐在自己房中,在楚晏焦急的时候,他也很苦恼。 楚晏在找的那条项链,此刻就摆在他桌上。 救了湿淋淋的楚晏上来,他得给人换衣擦身。男女授受不亲,总不可能让江浮月一个女子来做这些事。所以楚晏身上那堆首饰是他一点点取下来的,衣服是他脱的也是他换的,身上的水照样是他帮人擦干的。 那堆首饰真的太多,他取着取着一不小心就弄断了一条项链。这一条断了的项链,自然就是楚晏桌上少了的,如今在他这里的一条。 弄坏了东西,总得赔给人家。可这项链一看就不是能买到的,赔是赔不了。而看这工艺……恐怕城中也无人能修。 虽然知道结果,但他还是抱了一点希望,让人去问了城中工匠。 刚刚带话回来,修不了。 柳静水叹了口气,把这被送回来的项链放好,起身要去找楚晏。之前楚晏昏迷着,他也没能跟人说,方才看楚晏脸色不太好,他又不忍心刺激他。 一开门,楚晏正好在门外。 柳静水难得怔愣了一下,一把将他拉进房里,关上了门。 楚晏才走到他房门前,就见他开门把自己往房里拽,这情景简直就像走路上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把自己装进麻袋敲晕带走。楚晏受到了很大惊吓,正要开口问他突然把自己拉进来干什么,就听柳静水道:“把衣服穿好。” 嗯?楚晏不解地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 “衣带松了。”柳静水面色平静如水,提醒道。 他的衣服对楚晏而言本就宽松了些,衣带系没系紧,他的感觉都一样。所以他都没有发现衣带已经松开了,如今只在心里暗想幸好方才路上没有人。 就算系好了衣带,这衣服松松垮垮的,也不能把他胸膛完全遮住。现在没系好,那风景自然更是不可言喻。楚晏本来脸上就因为发热有些红,这下更是觉得面颊烧起来了一般,连忙去把衣上系带打个结。 没动几下,又松开了。 这也不能怪他,他平日里穿的服饰大多用纽扣来固定,可没几件是用系带固定的。这个结打得不牢,也正常。 他又手忙脚乱努力试了几下,柳静水似是实在看不下去,稍稍靠近些,低头道:“我来吧。” 柳静水垂眸,明明只是给衣带打个结而已,那神情却专注得像是在读书习字。他那双手拉起系带,十指迅速翻动几下,给楚晏打了一个十分完美牢靠的结。 楚晏跟他离得那么近,心里就莫名紧张。见他打好结后退开几步,楚晏定了定神,才开口询问道:“我……我来找我的项链。我有一条项链不见了,有日月吊坠的,你看到了吗?” 柳静水微一凝眉,道:“正要相告……断了。” 话音方落,他便往旁边站了点,移开了身,楚晏这才看见桌上有一个盒子。柳静水打开那盒子,道:“是我下手失了轻重……本想找人修补,这才将其取走,忘了与少宫主说一声,是我思虑不周。” “断了?”楚晏听到他的话,先是有些失落,而后又是一喜。断了也总比没了好,等回去找大月国皇城那个工匠修一修就行了。 他把那条断裂了的项链取出,放在手中。这一串项链光华流转,灿若星河,下面挂着的日月吊坠发出莹润光芒。握在掌间,就如天光在手。 细细检查一番,还好只是断了个口,不是哪个地方残破了,只要把断掉的地方接上就好。虽说要接上也很不容易。这项链厉害就厉害在每颗宝石的连接之处,连接处虽然细小,却是做成了一个小机关,能把宝石牢牢锁扣在一起,就是用刀劈用斧砍,也极难断开。一旦断开,里面的那些细小繁琐的机关就难以接上。 就算刀劈斧斫也不一定会断……可柳静水说是他下手失了轻重……难不成是他一不小心捏断的?不会吧…… 想到此处,楚晏不由多看了柳静水两眼。这人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自己能轻易地把这项链上的小机关弄断吗? 之前他还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现在却不得不怀疑起来。要是真跟这人约战,自己真的能胜么? 柳静水不知他脑海里思绪都转了个十八弯,在一旁道:“附近城中的工匠都不敢修复,若实在寻不到人,只能等我回隐山书院时再为少宫主修复了。” 楚晏五指抓起那吊坠,疑惑道:“你修复?” 这个人还会做首饰不成? 太令人惊讶了……楚晏忽然对这个人充满了兴趣。 见他满眼亮光,极是兴奋的样子,柳静水不由嘴角微微弯起:“某虽不才,对这机关术也略知一二。” 好吧……人家懂的是这首饰上的机关,不是懂怎么做首饰。 楚晏把项链收回去,望着人双眼道:“那我跟你去隐山书院,你帮我把项链修好,我们约战。” 正事还是要做,楚晏来中原武林,是来扬名立威的。他在这附近等了那么多天,就是为了跟柳静水约战。之前那次是他大意落水了,而且柳静水都还没开口答应,不能算。他必须再好好跟人打一次。 而柳静水注视着楚晏,沉默良久。 他实在不明白,一个控制不住内力弄得舟船颠簸不断把人甩下去,还在快落水时连轻功都忘了用直接掉进水里的人,是怎么打败那么多中原高手的。 其实武功内力是够了……打败那些高手也很正常,楚晏的功夫并不弱。 至于心性,不成气候。 若是遇到点什么突发状况,他就会像在星月湖上一样,一下子就什么都忘掉。 柳静水看他一脸的不达目的不罢休,微微叹息一声,还是道:“也好。” 楚晏开心了,拿了项链哼着西域的歌,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穆尼!”楚晏朝那个金发碧眼的好兄弟兼侍卫喊道。 穆尼也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桌旁,脸色不太好。听他叫自己,才转过头去:“少宫主。” 少宫主坐到他身旁,道:“我们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启程,跟他们去隐山书院。” 穆尼闻言,眉头紧锁,心想少宫主怎么就跟约战的对象搭伙了。少宫主从小到大都在宫里被养得好好的,没遇见过什么人,太容易相信人,而这些中原人一个个可都不是什么善茬……谁知道那个柳静水打的什么主意。 “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走?”穆尼语气略有些不满。 楚晏道:“我项链断了,他说他能修。” 穆尼便皱眉劝道:“洛萨!要修项链,回西域有的是工匠。你打败了那么多中原高手,令中原武林失了颜面,他们定然对你存有敌意……更何况柳静水是你下一个约战对象,你跟着他一起走,半路被暗算了怎么办?” “洛萨”是楚晏的本名,意思是玫瑰花,倒还与他样貌相配。穆尼与他亲密如兄弟,人前喊他“少宫主”,私下里也偶尔会喊喊他的名字。 而每次被喊了本名,楚晏必定会被唠叨一番。 楚晏不想听他多话,只盯着他道:“你是我的侍卫,你就得护着我。要是被暗算了,那你回去让爸爸罚!” 明明为他担心,还要被他嫌弃多事。穆尼简直想拍桌子,可他从来就没能让这个骄纵任性的少宫主改变过主意,只能把气憋了回去。穆尼哼了一声,道:“那就希望柳静水如传闻中那般光明磊落吧。” 楚晏顿时收敛了那任性模样,放软了声音道:“穆尼……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谢谢你……可用不着处处都那么小心的。” “洛萨。”穆尼缓缓舒展了眉头,“你是神的孩子,应该永远都沐浴在荣光里……” “我知道。”楚晏朝他一笑道,“所以神会保佑我们的,你不要总是那么担心。我先去换衣服了。” 言毕他便起身离开,穆尼在房中,待他离远了,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5章 名震八方 楚晏落水时穿的那身红衣,柳静水已经让人洗干净,烘干之后送了回来。楚晏回房后脱下那身完全不合身的白衣,换上自己的红衣,开始把那堆首饰往身上堆,花了两三炷香的时间才打扮好。 等他走出门的时候,穆尼已经换好衣服在门外等了有好一会儿。 身上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随着推动房门的声音一起传开,穆尼不由自主地把他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嗯,果然与往日一样,能戴的地方都戴上了,哪里都没放过。 “进了碧峭十二峰中,山路难走,那些东西……你还要带着?”穆尼想起他那几辆装衣服首饰的马车,就头疼不已。带那么多东西,走官道还好,要到那几十里都没个人烟的山里去,就很不方便了。 “带啊。”楚晏才不管方不方便,但他听穆尼这样问,就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下一刻就要听见他喊自己本名了。 果不其然,穆尼道:“洛萨,你带上几件喜欢的换就好,剩下的留城里让人守着,回来再取。山路不好走,那些瓶瓶罐罐的,太容易碎了。” 倒也不是让他什么都不带,穆尼还是清楚的。美人,绝对不能没有足够的衣服首饰换着穿戴,尤其是像楚晏这样还极为讲究的美人。他可以没有饭吃,但是那些衣服首饰,绝对不能没有。 不过在穆尼心里,他那一大堆红衣服,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就是了。 楚晏皱了眉,内心万分纠结:“那……那些瓷器留这里,带我的衣服和首饰。” 隐山书院是中原武林大派,要去那里一段时间,自己总不能就拿两件衣服轮流着换吧。他还是想从穿着打扮上面找找面子。 穆尼倒也没再多言,两个人终于达成一致,向柳静水告别之后,便回去收拾东西。楚晏最后还是动用了三辆马车,一辆是自己坐的,一辆装的是衣物,最后一辆则是他那些从头到脚的珠宝首饰。 等第二日楚晏带着自己那一队车马来到与柳静水约好的地点时,他惊奇地发现,柳静水和江家姐弟,三个出生在大家族里的人,居然连一个侍从都没带。 只是三个人,三匹马,仅此而已。 对比之下,就显得楚晏的阵仗特别大。 江浮月远远看着他那三辆马车叹道:“这位少宫主这是带了多少家眷啊……” 什么鬼家眷,除了赶马的人,车上一个人都没有,全是他的衣服首饰。 柳静水摇摇头,他能感受得到,那马车里根本就没人。一看今日楚晏身上那堆东西全都换了一遍,他就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得不说柳静水的眼光独到,明察秋毫。天天跟在楚晏身边的穆尼都没发现少宫主今天里里外外全部换了一身,他却看得出来。要是楚晏知道他一眼就看出自己换了一身打扮,一定会心花怒放。 楚晏朝他们走去,眼睛无意中一瞥,注意就被江浮月给吸引了过去。 他看到的是江浮月发髻上的一支金钗,样式极为简单,不过是一片银杏叶。虽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华丽样式,但也典雅别致。此来中原,他在女孩子头发上看到了很多东西,特别喜欢。虽然自己用不了,却还是买了一些收着看。 而江浮月身边的那个面容清俊的黄衫少年,腰间那一小串银杏吊坠也极是小巧可爱。这银杏许是什么标志吧,不然这姐弟两人身上怎么都要带上银杏。 楚晏喜欢珠宝首饰,也就很喜欢欣赏别人身上的那些首饰。这三个人已经看了两个人,他把目光一转,放到了柳静水身上。 柳静水还是一身白衣,冬季寒冷,身上裹着雪貂裘,遮住了很多地方,他身上带了什么,楚晏就看不到了。不过衣服摆动时偶尔露出的一角,能让楚晏看到一块玉佩。 还有,刀。 柳静水的刀,名为解忧。 而能让他带在身上的,不就是那柄解忧刀吗。 楚晏只是看到那刀鞘一眼,又有些疑惑起来。这刀,真的就是解忧刀么? 解忧刀,乃是百余年前隐世名匠所铸,后遗落山间被一打柴农人捡了去,几十文钱便卖了。再后来柳家先祖看此刀锋利,又是花了几十文钱买了这把刀。江湖上的好刀有很多,但好刀不一定能成名,待先祖开宗立派之后,此刀便被收入库中,不再使用。 此后百余年间,此刀都沉睡在柳家宝库之中。直到柳静水开始习武之时,选了这一把刀,这刀才有了名字——解忧。 这柄原本无名、沉寂了百年的刀,出自名匠之手,却百余年间无人问津,最后因柳静水而成名。此刀能成名刀,最重要的是它跟了一位名人。 名刀,应该有一个配得上名刀之名的外表,就像如楚晏这般的美人,就该配上好看的衣服首饰。就算只是刀鞘,名刀的刀鞘,也应该让人过目不忘。 可他一眼看到的刀鞘,外表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的纹路装饰,还不如一个普通的袋子。 他想着,人已经走到柳静水身前。身旁的穆尼道:“柳公子,我们少宫主前来赴约,随时可以启程。” 柳静水点点头,看向楚晏:“进入碧峭十二峰中,地形复杂,因门派众多,其中又多有机关阵法,少宫主可得跟好了。” 这声音与昨日不太相同,变得更为低沉,带了点鼻音,有点像是病了一样。 楚晏不再想那解忧刀,回神道:“好。” 而后他见柳静水以袖掩口,侧过身去,轻轻咳了一声。 好像真的是病了。 昨日是他跳进那冰寒刺骨的湖中把楚晏和穆尼两人救上来的,当时还不觉有什么不适。本以为喝了江浮月的药就不会有事,结果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开始不太舒服。 被救上来的楚晏也就是发了一会儿烧,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他却病了。楚晏听他这声轻咳,不由有些愧疚。 江浮月忽然看了一眼柳静水,向楚晏道:“少宫主,昨日静水受了寒,现在有些发病,总在外面吹寒风也不太好……可否让他到你车上坐坐?” “不必叨扰少宫主了,我没事。”柳静水淡淡道,谁知刚说完,又掩住口鼻咳了几声。 “快上来。”楚晏看他咳得厉害,更是心里不舒坦,直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垂下的那只手,把人拉上了马车。 柳静水微微一愣,忽然被人抓住,身体都还没来得及下意识地抵触一下,就被人强行塞进了车里。 那个把他拉上车的人上了马车,又探出头去道:“你们也上来吧?” 江浮月微微一笑:“不必了……你们不识路,在车里我也不好认方向。这便启程吧。” 话音方落,江家姐弟两人双双翻身上马,马鞭轻扬。只听一声嘶鸣,两人两骑便冲了出去。穆尼见状,立即让人赶马跟上。 车内,楚晏看着柳静水,一时有些后悔刚刚作出的决定。 他总觉得柳静水的目光太过锐利,气势太过凌人。单独面对着这人,那种压迫感有些让自己不太自在。 柳静水面容英俊硬朗,又带有一股锐气,不笑的时候便会让人误以为他有些不悦。而他本身气势太强,太有气势的人不悦起来,就会容易让身旁之人心慌。 说白了,就是他看起来有点凶。不是那种因为面目狰狞而产生的凶恶之感,而是太有威压之感的凶。 柳静水没说话,楚晏也不太敢说。可柳静水一看就不是那种会主动理人的人,楚晏又受不了这可怕的安静,只得提个话茬,试探一般地道:“你……病了?” 被楚晏觉得有些凶的人闻言却微微一笑,温声道:“有些受寒而已。” 这一笑,倒让他整个人柔和了许多,那点压迫感瞬间如冰河解冻一般,瞬间化为潺潺流水。令他变得温文尔雅,叫人如沐春风。 这人笑起来可好看多了,楚晏心想。 刚刚还在腹诽人家凶巴巴的,现在又觉得人家好看了。楚晏见他一笑,总算把那点后悔给打散,又习惯性地看起人家的穿着打扮来。 而后楚晏一双明亮如星的眼望着他,问道:“我可以摸摸你的白毛毛吗?” 柳静水一怔。 白毛毛?是说自己身上的雪貂裘? 看他那好奇的模样,活像个跟自己要糖吃的小孩子,柳静水不由失笑:“摸吧。” 得了准许,楚晏大喜过望,笑得跟掺了蜜一样甜。他稍稍挪了挪身子坐近些,才伸出手去摸了摸那雪白的软毛。触手之处软和又温暖,舒服得让人想扑上去抱住。 真好,他也想要。大漠里冬日也寒冷,要是有那么一件雪貂裘,一定特别暖和。 他又摸了几下,才被迫停手。这车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外面便一阵骚动。 什么声音? 楚晏皱起眉:“我出去看看。” “等等。”柳静水叫住了正要动身的他,竟然将身上的雪貂裘脱下递了过去,“外边冷,穿这个。” 觊觎的东西那么快就有机会碰一下,楚晏才不会拒绝,皱起的眉头都瞬间舒展了。他接过往身上一披,整个人都被裹进了白色软毛里。穿好之后便掀开车帘跳了出去,就见外面冒出来一伙人,个个手中拿着大刀,拦在路前。 这景象他见过,拦路打劫的。 他一直带着几辆马车走,上面放的东西价值不菲,他们人又少,自然容易被盯上。之前也遇到过不少劫匪,遇上这种事,也是习惯了。 江家姐弟和自己的侍卫们均在与之对峙,似乎正准备动手。 可他刚刚下车,那些劫匪却均是面色大变,其中一人喝道:“柳静水,跑!” 然后这一群人竟然就跟见了鬼一样,四散奔逃,去得比来得还快。 “什么玩意儿……”楚晏迷惑不解,又回了车上。 他不知道,江湖上的少年们中间有许多柳静水的倾慕者,这些倾慕者中间,又有些喜欢学他穿白衣貂裘。这种打扮如今可算是风靡中原武林了,尤其在这江南一带,接近碧峭十二峰的地界。 喜欢作这种打扮的少年人,武功不会太差。武功好,又年少,见到什么事都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下,打得这一带的什么山贼劫匪,一看见这种打扮的人就怕。 白衣貂裘?还用刀? 那肯定是遇上柳静水了啊,打不过,还不赶紧跑! “遇上劫匪了。”楚晏道,脸上还是带着几分不解,“可我一出去,他们又跑了。” 柳静水轻笑不语。 第6章 伏鸾隐鹄 楚晏将雪貂裘褪下,走到人身前去,弯下身来给人重新披上,而后又坐回去。方才没穿那雪貂裘,柳静水里面的打扮如何,他总算是看清了。 这一身白衣处处素净雅致,那不惹眼的精致暗纹却透出几分华贵之气,腰间坠的那块玉佩旁还有一个镂空的金色小香球。 昨日他就在柳静水身上闻到过一股淡淡的香气,似是古寺中染了香火气息的青草,和静温润却又有着一丝圣洁而不可亵渎的空灵。 应该就是从这个小香球里来的……可现在闻到的气味,与昨日的又不太相同。今日的香气更像是山涧刚刚由雪水融化而来的小溪流,清新而冷冽,带了点淡淡的疏离,不沾人间烟火气一般。但因他身上气质,这一点点清冷却变成了君子身上的中正平和,宁静致远。 不同的两种味道,这香料应该是换过了。 楚晏有些激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讲究的男人。他觉得对方在这些方面上,一定是自己的知音。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道:“你这一身打扮真好看。” 柳静水微怔,略一挑眉,看着他回道:“你的也不错。” 不管他这话只是客气,还是真心这样觉得,楚晏都很高兴。毕竟穆尼只会在他耳边唠叨,说女人才会那么在意这些东西,真是白瞎了那金发碧眼的俊美外表。 楚晏顿时对柳静水好感大增,竟然又跟人谈论起香料来。 柳静水只是受了点寒,病好得也快,过两天就跑到马背上驰骋去了,坐车里的就只剩下楚晏。没了这位知音在旁边跟自己聊天,楚晏倒也不会因为一个人而觉得无聊,因为他光是拿着自己的那些首饰看,就能看很久。 好在本来星月湖就离碧峭十二峰不远,他没能一个人太久。 隐山书院在最西边第一峰伏鸾隐鹄峰上,一行人自其东北方而来,越往西南走,越接近伏鸾隐鹄峰,走的路就变得越是宽阔好走。这都归功于隐山书院财资丰厚,为了方便书院中人进出,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把进山之路修得平整。 几百年前,隐山书院不过是个小小私塾,出了几个争气的学生后,朝廷便钦赐匾额,在此捐资办学,没过几年书院便成了极负盛名的民间学府。 后北方蛮族入侵,两国交战,隐山书院又出了一位文武双全的风先生。 风先生心怀天下,不忍见百姓受战乱之苦,便投笔从戎,至边关从军打仗。他从一个小小士兵一路晋升,最后拜将封侯。戎马一生,晚年又回到书院,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此后隐山书院中人开始文武兼重,渐渐变成了一个武林大派。 几百年来,书院出去的人,做过高官,成过富商,也有人当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客。无一例外的,这些人最后都选择回到书院奉献桑梓。因此隐山书院有多方势力暗中相护,还根本不愁钱财。 所以,当楚晏下了马车望见书院大门时,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哪里是什么书院,分明是天上仙宫! 高山之上云雾飘渺,亭台楼阁隐在其间。紫霞丹阙,碧水苍树,交织结成江南的玲珑秀润,却又带着些许清冷出尘。 门前早已有数名书院学生静立等待,个个白衣如雪,衣冠楚楚,腰佩长剑。见到柳静水等人,均上前行揖礼,柳静水和江家姐弟两人也都回礼。 见他们都弯腰行礼,楚晏觉得自己就这样站着也不太好,便将右手放至胸前,微一倾身顿首,用了西域的礼节。不管这些汉人看不看得到懂不懂什么意思,反正他行个礼心里好受些。 行完礼,那些学生中为首一人道:“恭迎柳先生、江小姐、江公子……” 他顿了顿,看到柳先生身边还有一个红衣人,穿着打扮不似中原人,身旁跟了几个高鼻深目的胡人,颇为奇怪。不知这人何种身份,他不敢随意开口。 “这位是西域浣火宫楚少主。”柳静水淡笑道,“先回去念书吧,不用送了,一会儿我要到剑庐一趟。” 那学生颔首道:“学生这便让人过去剑庐与韩公说一声。” “嗯。”柳静水点头,随后又差人将楚晏的那三辆马车停好,一群人便一同走了一段路。 楚晏走在他们身旁,闻到这些学生身上也有一股极轻极淡的香气,清新怡人,又是与柳静水身上那种沉静的味道不太相同。见他们都如此讲究,楚晏不由纳闷。 实际上,这不过是隐山书院中人一贯的作风罢了。书院训诫中有一条,叫做“学文先学礼,礼人先礼仪”。因而这里人人都极重仪表,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讲究得很。也难怪柳静水身上香料还跟楚晏的衣服首饰一样,要一天一换。 待行至书院学生日常念书习字之地齐贤楼,那几名学生才告辞离开,转身进了楼里。 柳静水便要带他们几人到安排好的住处,谁知走到拐角处,那楼里忽然传出一阵声音,跟锅里沸腾不止的水一般。人声嘈杂,乱作一团。按理来说,这齐贤楼乃是学生念书习字之地,应当极静才是。 这声音实在大了些,江浮月笑道:“怎么回事?是谁又在闹了?” 江浮玉亦是道:“柳大哥,他们是不是又要上房揭瓦了?” 柳静水哭笑不得,面上只是无奈地淡笑摇头:“失陪了,我进去看一眼。” 他走路带风,又毫无声响,明明看起来不快,却片刻就上了楼,循着那嘈杂之声的来处而去。 走廊之间有一个十岁出头的白衣小孩子正从某间课室之中跑出来,抬头一见到柳静水,顿时惊吓不已,连忙行礼问好。而后转身,走了几步便开始往来时的课室里狂奔。 柳静水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喊:“快闭嘴!肃静!肃静!先生来了!” 然而柳静水早已把那乱糟糟的声音听进了耳朵里。 等他推门而入,里面早已安静下来,简直鸦雀无声。里面那群十多岁的小孩子一个个都拿着书在那看,有的还眉头紧锁,似是在思考,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柳静水往里一站,目光朝里面扫视一周,眯起眼道:“怎么缺了一人?” “先生,他……他去更衣了。” 柳静水平静地道:“明日一个个去找纪先生。” 这话说完,他听见那群小孩子齐齐抽气一声,心里更觉无奈,而后他转身欲要出门,刚到门口便听到几声轻响。 这种声响似是金银玉石碰撞的声音,最近他听得太多,脑海里立即闪过了一个人。待走出门去,果然见到了楚晏那明艳的红衣。不知为何楚晏竟然跟了过来,此时正弯下身,柳静水也看不见他在做什么。 “小心点。”楚晏道,朝地上伸出了手。 柳静水朝他走过去几步,这才看到方才被他衣角遮住的一个小孩子。一看面容,正是课室里面少了的那人,可能是为了赶回来,跑得太急摔了一跤。 那小孩子从未见过眼前的楚晏,又见他衣着打扮如此奇怪,更是有些警惕。此刻见到柳静水出来,才敢搭上楚晏的手,被扶起来后小声道谢,又要朝柳静水行礼。 柳静水却道:“快回去。” 听他这样说,那小孩子便停了行礼的动作,一下窜进了课室中。 楚晏回头,正好对上他双目。他还在奇怪楚晏为什么要跟过来,就见楚晏把手一伸,掌中静静躺着一个金色的镂空小香球。 “你的香球,掉了。” 柳静水微微垂眸一瞥,才发现自己腰间的那个香球已然不见踪影。 原来他是看到自己香球掉了,便去捡了来追自己的? “今天的香很奇特啊……你加了什么?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楚晏那双眼睛通透澄澈,含着浓浓的笑意。 柳静水身上的气味虽然每天都在变,可都有同一个特点,那就是沉静。或是一种温柔的沉静,或是一种清冷的沉静,但今日的这香气,却很特别……沉静之中却有一些甜,那感觉很难以形容……引诱? 不对,这什么奇怪的描述。这个男人身上简直一股浩然正气,哪里跟魅惑引诱之类的字眼沾边了?是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吧。 可是这种味道的确很惑人……他甚至有些上瘾,很想再闻闻。 他问完之后,发现柳静水脸色微微变了些,好像被人戳到什么痛处一样。但这神色在柳静水面上不过停留了一瞬,随后他便温和地笑起来。 “一个秘密。”柳静水望着楚晏,是因为看到他笑,才莫名其妙地也跟着开心起来。 而后便轻笑着把楚晏递来的香球收回掌中。 楚晏听他这种说辞,似是有些不满,不由小声嘀咕道:“有什么不好告诉我的。” 不就是点香料吗,还能是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 那个人似乎并未发觉他的不满,已经转身要下楼去。他便迈步跟上,衣裳翻动,身上首饰轻响如铃。 收拾了这些不安分的小孩子,柳静水带他们去各自的住处歇了会儿,便邀楚晏带上那条项链至剑庐。楚晏望着自己那条已经好几天没法露面的项链,自是大喜过望。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第7章 解落三秋 隐山书院上上下下几千号人,个个都学剑,普通的剑器消耗极大,书院中便设了一个负责铸造兵器的剑庐。 剑庐中此刻并没有多少人,火炉也没几个亮着,偶尔能见到烧起的火炉旁有人拉风箱打铁。如今已是寒冬,这剑庐中有地方烧了火,倒还比别处暖和些。 引路的人离开后,楚晏便与穆尼一起走进了剑庐中。柳静水早已在里面等候,此刻正坐在桌旁,那桌上放了几个极小的模具。 “我来了。”楚晏径直到人面前,将那条断开的项链递过去。 柳静水接过项链,往他身上一瞥,语带笑意:“这么会儿功夫,怎么又换了一身?” 楚晏微怔,来剑庐这种地方,不太好穿什么太繁复的衣服,等会儿还打算跟柳静水打一架,他当然是又换了一身轻便好活动的。顺便把身上那些首饰也换了一遍,搭的都是比较简单的样式,那些比较碍手碍脚的东西收起来了些。 “我要跟你约战。”楚晏说着坐到了他身旁,“你别忘了。” “记着。”柳静水低头注视着那项链断开的地方,开始拿起桌上的工具比照着原本的小机关进行修复。 那机关实在太过细小,弄起来还是要用不少时间。不过到底也只是个首饰上的小配件,只要懂些机关术,能把这原本的机关看懂,眼神再好些,就只是花费些时间的事。但柳静水似乎早有准备,稍微改了改桌上那些模具,便熔金灌到其中,不多时便把这新的机关制好,将修复好的项链重新交到楚晏手上。 楚晏心花怒发,拿着项链好好看了几眼,才戴回身上,而后道:“谢谢你。” “本就是我损坏了你心爱之物。”柳静水起身,“你真要与我一战?” 楚晏点头道:“自然。” 柳静水道:“那便去剑庐之外那片空地吧。” 楚晏跟着人起身,边走边道:“证人……有穆尼在。你要不要找个你的人过来?” 柳静水淡淡道:“不必,请。” 走出剑庐,外面已是深冬的一片空茫。 楚晏见他向自己行礼,便也将手放至胸前,微微顿身。而后他迅速飞身后退出数十尺,与柳静水遥遥相对,道:“穆尼。” 穆尼点头,朝柳静水一看,而后取出一个铃铛举在手里,道:“我摇响这个铃铛,便开始。” 那两人均应了一声,穆尼深吸一口气,猛地摇响了铃铛。 这一声铃响,便是这一战的号角吹响。 柳静水负手而立,铃响的瞬间一掌往前击出。 见柳静水没有用上兵器,楚晏自然也不愿拔刀,当即飞身而上双掌向迎着柳静水的掌风而上。两边的力道相撞,空中一声闷响,两道力量顿时爆开。楚晏身形犹如闪电往侧边一闪,避开相撞之力,内力暗运,反手又是一掌飞去。 柳静水身体突然飞起,凌空一掌向他罩下。而楚晏身法灵动,轻轻一跃便飞离原地,那一掌轰然击向地面,爆得碎石纷扬。 若这一掌是击在人身上,只怕当场就能将人骨头也震碎。这般力量楚晏见得也多,倒也不觉惊奇,反倒开始兴奋起来。他一踏旁边树枝借力飞起,又如飞箭一般朝人冲去,须臾之间便已至柳静水身前,抬腿便是一踢。 柳静水又怎会由着他一脚往自己身上招呼,身如游龙飞纵,转至楚晏身后。内劲暗运,一掌飘忽又带着万钧之势。 楚晏也反应得迅速,回身一掌接下一击,再次运气轻功飞开老远。柳静水却不让他有走远的机会,劲气如锁链一般缠上他身体,将他的步伐拖慢下来。楚晏只感到身上一麻,全身气息顿时滞住,竟然用不上力。 柳静水所使的乃是一招“杨柳展眉”,如春风轻拂,却又带着无处不在的压力,任谁受了这一招,都必定会被那巨大的压力纠缠住,全身力量有一瞬的停顿。 此乃风先生所创的雩风剑法之中招式。 这一套雩风剑法,精要在风。 风可轻缓,可迅疾,可柔和,可刚猛。可解落三秋叶,亦能开二月花。 而柳静水这一招剑式,虽是剑法,却有刀意,让这一招带上锐气,更具攻势。楚晏受制之后更觉气劲如刀,似乎就要往自己身上斩下。 然而楚晏内力深厚,当即周身气流运转,瞬间冲破禁锢,一掌凌厉如刀,猛然回击。掌风中也多了几分锋利,迅疾刚猛,炽热如同烈焰。 柳静水腰间解忧刀未动,但刀意已然出鞘!一式“风摇竹影”使出,他身影顿时缤纷陆离,看得楚晏简直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他,掌风次次击空,攻势瞬间一顿。还没来得及再出一击,楚晏又感到身上气息一停。 “杨柳展眉”之后,柳静水又接一招“解落三秋”! 刀气,带着刚劲的力道,将楚晏整个人完全锁住,又生出一股轻软绵密的气劲,在他耳旁散开。他竟然一时间完全受制,无法动作。 凛冽的刀气,分明是锐利之刃,却更像是一张无人能逃脱的网。 只是这一瞬间的凝滞,楚晏已经无法出手,无法躲避,只能任由刀气悠然地向自己而来。 刀气贴着他的耳垂轻掠而过,耳旁发丝亦被刀风吹拂而起。 没有想象中的任何疼痛,这一刀甚至不曾伤到楚晏分毫。 这一刀,就像是一个风流浪子在绝色美人耳畔的低声呢喃,细语之后又温柔地摘下了美人耳垂上的一只明月珰。 而楚晏的双耳上,也分别垂了一只耳环。几个镶嵌了宝石的金环相套,斑斓炫目,犹如孔雀翎毛上的眼睛。 刀气陡然撤去! 尤似梦中惊雷乍起,楚晏恍然回神,转眸一望。自己耳上的一只耳环,竟然已经被这刀气取下,直往下坠! 楚晏一惊,那刀风来势汹汹,又忽然一软,竟就是为了将自己耳上的耳环摘落。 完全没有伤自己,只是将这耳环摘落。 楚晏下意识地抬指抚上自己耳垂,那里并没有留下耳钩。 没有耳钩,所以那刀风并不是将耳环斩断,而是真的将整只耳环完完整整从他耳上摘下。便是平常他坐在房中把耳环取下,也是个细致活。要小心些,才不至于把耳朵弄疼,可方才耳环被取下,自己居然毫无察觉。那刀风竟然能在瞬息之间做到如此…… 楚晏知道,从自己那只耳环被摘落的那一刻起,自己便败了。 可他不想放弃。 他也不过才出了几掌,还没用出浣火宫的武功绝学!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心念电转的同时,他手臂朝那正坠落的耳环一击,耳环顿时往上一飞。而后他内力催动,将这只耳环朝柳静水飞射而去。 一只耳环,就算灌注了内力,也不会有太大的威力,构不成威胁。至少在柳静水面前不会。 这一只耳环,不过是想暂且拦住柳静水,得到一个喘息之机。 锵然一声,白光一闪,犹如流星轻划,楚晏腰间弯刀登时出鞘! “拔你的刀!”楚晏一声清喝,语气里竟然还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手中刀芒闪烁,发出一声如苍龙般的长啸。 而那只耳环,已经落进柳静水掌中。 柳静水只是淡笑,他不过是看楚晏这出招时傲气凌人的姿态,有些想逗逗他而已。没想到……好像把人惹恼了。 楚晏手中弯刀直直朝他刺来,刀身送至他身前却又忽然变得朦胧,让人不知这刀究竟在何处。 漫天的刀影直像柳静水挥来,他却不紧不慢地闪身一避,刀气凝聚,击在那弯刀舞出的虚影上。只听一声响,刀剑相撞时才会有的铿锵之声轰然鸣起。 楚晏手上顿时一重,刀身被一股巨力击得要往后退去。他猛地施力,硬生生迎着那巨力,把刀往前一推。柳静水未想到他能迎着刀气而上,只得暂且一退。 这一退,楚晏连忙趁势追上,刀芒凝结在刃上,刀势如暴雨轰击。逼得柳静水不得不转攻为守。 顷刻之间,两人又过数十招。楚晏刀上锋芒显露,而柳静水仍旧不曾拔刀。 穆尼皱眉看着场中两人,柳静水明显未尽全力,而少宫主却是招招狠辣,柳静水两手空空,少宫主却是手中弯刀光华灿烂……然而他们两人打到现在仍旧势均力敌,若柳静水解忧刀出鞘,恐怕少宫主就只有败的份了。 少宫主虽然年轻,却已经是浣火宫一等一的高手,内功深厚无比,已经不在宫内长老之下。先前约战的中原武林高手,也均不是泛泛之辈,皆被他击败。而对上这个柳静水,少宫主却明显差了许多,就算柳静水不出刀,恐怕也几乎只有三四成胜算。 于武功一道,少宫主已是天资极高,也许只是年纪尚轻还欠了些火候而已……可柳静水至多也不过比少宫主大了三四岁,居然就已经到如此境界。 穆尼心中有些焦灼,盯着正交战的两人,心都快要跳出来。 “不拔你的刀么!”楚晏盯着柳静水,攻势再盛。 柳静水仍未拔刀,手中刀气却横溢而出,刀气击去,旋身飞起。可这一次动作却是被楚晏的刀势逼得慢了些许,这一慢,楚晏的刀劲顿时横飞至他腰间。 楚晏一声冷笑,柳静水腰间那个小香球,应声而落。 第8章 变生意外 楚晏虽是冷笑,那笑容却很快变得明丽。眉眼微弯,唇角一勾,那张面容本就是天姿绝色,美艳动人,此刻心中有些小小得意,整个人都似乎焕发出一种逼人的光彩,真如一枝迎风骄傲绽放的玫瑰。 宛如红蝶翩跹飞舞,他身影飞动,冲至柳静水身边,一把抓住那飞落的香球,身形如同鬼魅,顷刻又飞回数尺外。柳静水猝不及防,便让他轻易得了手。金色的小香球被他放在手中掂了掂,他笑得更加得意。 总算是扳回一成,柳静水拿他的耳环,他也要拿了柳静水的香球! 柳静水见他夺走自己香球,不由一怔。那个人退开之后不再攻来,只提起那个小香球,朝自己看。红衣鲜艳得如同一簇跳动的烈焰,这冰寒的天地间都多了一分热烈。 楚晏朝柳静水笑道:“把耳环还给我,我就把香球还你!” 柳静水顿时失笑。 气氛因为这一句话变了,立即变得不像是两位武林高手对决,倒像是两个小孩子因玩具而争斗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楚晏看他神情,更是有些恼,面上却亦是一笑,手中弯刀犹如空中一弯新月,光华流泻,倏地向柳静水横劈而去。 刀劲挥洒,绵绵袭去,带着无尽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柳静水压下。 柳静水只觉周身流转的内力一顿。 楚晏这一招,正是方才柳静水所使的“杨柳展眉”! 将柳静水制住的刹那间,楚晏弯刀再动,刀气飞射,又接一招“解落三秋”!这刀风如似秋风,解落万山碧绿。这一次,落下的却不再是楚晏的一只耳环。 虽是劲风,却极是温柔,这风自柳静水身旁掠过,他上的雪貂裘顿时飞落。 雪白貂裘自半空飘下,如同冬风落下一片飞雪。少了一件雪貂裘,柳静水顿觉身上一凉,冷风袭来。 他低低笑了一声,这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果然是把人惹恼了。不过,这两式剑招,方才他也不过使了一两次,楚晏竟然看了两遍就记住,学得倒还挺快。 雩风剑法本就不是多么高深莫测的武功绝学,在隐山书院,不过是一套入门剑法而已。在江湖上,这套剑法也不是什么隐山书院的不传之秘,中原武林中人,几乎都会那么一两招。就连那雩风剑法的剑谱,也只需花上几文钱便可买到。 剑招虽是简单,但还得看用的人如何。再厉害的剑法,没有悟性的人用起来还不如胡乱砍一通。反之,再普通的剑法,在有天赋的人手上,就能变成威力无比的绝招。 楚晏在那么短时间内便学会了两式剑招,还运用得如此纯熟,能将自己制住片刻,果然是天资极高。如此棋逢敌手,柳静水也暗暗兴奋起来。 刀意自柳静水身上迸发而出,这一次宛如疾风,攻势猛烈,杀气陡现。那刀气化作无数柄利刃,直将楚晏封得密不透风,无数利刃激射而去。楚晏霎时一惊,运功相抗。 此招,正是“金飙下叶”。攻势正如深秋狂风,风过,则枝头叶落,百花尽残。 弯刀中利芒闪动,楚晏全身真气内力瞬间凝聚于刀身,一刀向那漫天刀气所化的利刃斩去。他胸有成竹,这一击必定能破开这无处不在的气劲。 然而他的动作却忽然停顿,全身宛如被冰霜封锁! 漫天的利刃轰然从身前消散,而柳静水手指已然点在他喉头。 这一式,正是雩风剑法的最后一式,“寒水生骨”。中者体内内力必如严冬冰河,无法流动。几乎是在那一招“金飙下叶”出手的同时,就已经使出将他内力封锁,而他竟然未见柳静水是如何出手的。 楚晏睁大眼睛,瞳孔骤然收缩。若这不是比试,若对方存了杀心,这一刻他必然已经魂归天际。 场外穆尼亦是大惊,若不是看出柳静水并无杀意,只怕他便要冲上去与这个敢这样对少宫主的人拼命了! “楚少宫主。”柳静水微笑道,“可要认输了?” 他语调极是温和悠然,没有一点轻蔑之意,因此虽是在劝人认输,却一点也不让人生厌。 楚晏冷哼一声,依旧不肯认输,只道:“我还未必会输!” 趁其不备,楚晏身往后仰,避开他点在自己喉间的手指,抬腿一踢后身法施展,又逃开数尺。而后掌上内力凝聚,爆发出森然寒气。 柳静水眼神一凛。 那掌风如同寒风呼啸,还未近身便已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北风卷地,地裂肤,千岩瘦,这浓烈的肃杀之气,似乎要了绝天地间一切生机。便连满地冰寒的土石,都受不住这风的劲道,腾空旋舞起来。 而柳静水面对这等威势,不闪不避,霍然出掌。 内力推出的瞬间,他却忽然一声闷哼,蚀骨剧痛在他体内迅速蔓延。他那猛然聚起的锐利劲风如洪水决堤般四散开来,已经没了任何的力度,更没有与楚晏那一掌相抗的可能。 寒风似刀,直冲而来! 只听一声闷哼,楚晏看到那个白衣身影被这掌风击得往外飞去。 柳静水堪堪稳住身形,踉跄后退几步。 楚晏猛然收手。 这一掌,居然击中了柳静水。 柳静水居然硬生生受了这一掌! 楚晏震惊不已,他这一掌不过是想牵制住柳静水,绝没有想过要伤他。以柳静水之能,分明可以轻易将这一掌化去的,怎么可能…… 不对,这绝对不对,柳静水不会如此疏忽大意! 他正惊诧,柳静水却忽然出手向他攻来,出招迅猛毫无停顿,令他不得不暂时集中精力应对,无法分心去想其他。可这不断攻来的招式却只有形,没有力,虽是难避,却克制不了他分毫。 短短片刻,两人又已过数十招。楚晏感觉得到对方的气劲越来越弱,分明寒冬,对方额头却已经冒出冷汗。 楚晏想停手,可对方却攻得更急。 内劲飞动之中,柳静水唇角缓缓流下血痕,他心中苦笑,那突然的剧痛迅速消耗着他的力量,他此刻体内真气几近枯竭。每一次出手,他都痛苦万分。 只不过,他绝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不对。 一道白光,如雪,如月,骤然间划破苍空! 风云怒卷,铮然声响,似有沧海龙吟。 解忧刀! 白虹贯日,瞬息之间刀气怒飙而至。 解忧刀在手,楚晏竟然顿时被他压制住。 但这般耀眼夺目的光华,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没过多久,那解忧刀的光芒渐渐变得明灭不定,微弱得像是将死的萤火。 楚晏连连后退,刀势一顿,皱眉问道:“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对方的力道气劲明显弱了下去,每一招每一式都不似之前那般迅疾有力。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刚刚习武的人,完全没有隐山书院大师兄该有的力量。 只不过他气势却未减分毫。 无敌姿态,霸者之气! 两柄刀相撞在一处,楚晏这一问没有得到回答,柳静水依旧攻来,只冷冷道:“继续。” 楚晏只是后退,他这样子,分明就是强弩之末,再有滔天的气势又能如何!听他这一言,楚晏立即火了,带着些怒意道:“你强撑什么?我才不会趁人之危!” 柳静水刀刀相逼,力量虽弱,却令他完全无法脱身,他想停下却是无法。 “穆尼!”偶得喘息之机,楚晏立即喝道。 他想让穆尼过来帮自己,结束这一场已经没有意义的交战。可在柳静水的刀下,哪里容得了第三个人介入。穆尼虽是听见他召唤,却完全找不到任何机会闯进他们二人之间。 于是两人依旧缠斗不止,楚晏知他内力不济,只想着防守,尽快脱身离开,反而在他的狂猛进攻下渐显败势。 尖锐的痛楚刺进柳静水全身经脉,他浑身一震,冷汗几乎已经浸湿白衣。 不能再拖了…… 解忧刀发出一声龙啸,光华大盛。 “停手!”楚晏气道,“我不想跟你打!我认输了行吗!” 他内力所剩无几,怎么还敢这样出招!不就是想赢吗,那让他赢好了。 刀光飞动,楚晏只得抽刀相抵。这时却从两人两刀相接之处生出一股柔绵气劲,将两人往各自方向一弹,直将两个人、两把刀完全分开! 陡变之下,楚晏不由大喜过望,连忙展开轻功飞离原地。 这道气劲,绝不会是穆尼所出。 楚晏站稳之后,便朝那气劲来处看去。 只见那气劲来处尘土散落,那来人一身黑衣,长身鹤立,此刻微微眯着眼看向两人。他面容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却已经一头白发,白得如同冬日飞雪,找不出一丝其余的颜色。 他轻瞥一眼另外三人,缓缓道:“柳家小子……你这是做什么,还这样乱来?” “药王前辈……”柳静水眉头紧皱,低低一声,咬牙维持住自己最后的意识,却还是倒了下去。 他有倒下之势的那一刻,楚晏瞬间移至他身侧,伸手将他搂住,这才发现他后背已经濡湿一片。 这算怎么回事?楚晏双眼中露出无比惊异的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忽然出现的白发人笑了一声,道:“快把这小子送回江家小姑娘那里去,晚了可得出人命了。” 出人命? 楚晏顿时心慌不已,也不向那人多言,立即展开轻功飞也似的朝书院住所奔去。红影飞动,顿时消失在这一片空茫之间。 第9章 关心则乱 楚晏完全不敢耽误片刻。 方才出现的那人,柳静水喊他“药王前辈”,楚晏是听清楚了的。 他虽是个外邦人,可此来中原却也做足了准备,对这中原武林如今的状况颇有了解。中原武林中医术高深之人众多,能称“药王”的却只有一人,那便是伏鸾隐鹄峰之下药王谷的掌门人。药王谷立派数百年,历代药王皆医术超群,在江湖上地位尊崇至极。药王说会出人命,他敢耽误么? 只是楚晏也有些奇怪,柳静水喊那人“药王前辈”,想来两人也应该认识,以药王的医术,也可以救他的吧?为何非要自己送他回来找江浮月?难道面对熟人还懒得出手了不成?传言药王谷中人皆是性子古怪,果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楚晏旋身落至江浮月房前,穆尼抱着那件雪貂裘紧跟其后。因为手里抱了个人,楚晏连敲门的手都腾不出来,穆尼就在一旁,他却又急得连穆尼都懒得指使,直朝里面喊道:“江姑娘!” 穆尼的手此时才刚刚搭上那房门,哪里比得过他声音的速度。 “稍等。”江浮月在里面应了一声,随后屋里几声响动,那房门便被打开。 房门打开的瞬间,江浮月见到柳静水双目紧闭,明显是晕了过去,顿时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怎么会这样!快把他扶进去!” 楚晏见她也如此惊慌,心中更是紧张,赶忙同穆尼把人带进去。江浮月先是从药箱里取了一粒药丸喂他服下,而后喃喃道:“他不是去剑庐一趟么,怎么成这样了……” “我……”楚晏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来。难道要跟人家说,这人跟自己打了一架就这样了? “寒冰掌气……”江浮月深深吸气,“他遇到谁了……” 楚晏霎时心虚不已,寒冰掌是他打的啊……他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江浮月倒也不是在质问他,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她摸了柳静水脉门,随后便秀眉一拧,朝楚晏道:“劳烦少宫主帮我去将我弟弟叫来。”言毕转身从药箱里翻找了些东西。 楚晏立即飞身出去,穆尼才默默将那件雪貂裘放好,又是跟着他一阵乱跑,匆匆忙忙去找了江浮玉来。这姐弟两人忙活了好一阵,又是扎针又是喂药,许久之后见柳静水情况好了些,才双双松了口气。 可江浮月那眉头仍然未松,她向江浮玉道:“这次伤得太重了……小玉,你快去问问,书院哪位前辈习过阳性功法。” 江浮玉刚应声,楚晏便道:“为何要找修习阳性功法之人?” 江浮月犹豫片刻,想起柳静水不愿让自己身有寒毒之事令旁人知晓,一时不知该不该说。但一想眼前这人乃是浣火宫之人,她便不再顾虑。先前她听闻过浣火宫之功法特性,似乎便是阳性,远水解不了近渴,明明眼前就有一人,何必还要去书院里找。 她作出决定,便道:“他此刻体内寒气太重……需得有阳性内力助他疏通经络,消退寒气。”只是说此刻寒气重,又没提什么寒毒,也不算是将那个秘密说出去了吧。 可惜她不知道,早在星月湖客栈那会儿,楚晏就已经把柳静水身有寒毒之事给听了去。 楚晏闻言双眸一亮:“我修的便是阳性功法。” 浣火宫,火都在名字里了,还能修的阴寒功法不成? 江家姐弟两人顿时喜形于色,穆尼知他心中所想,却是皱眉唤道:“少宫主!” 楚晏只道:“我自有分寸。江姑娘,我该如何做?” 穆尼抽了口气,他只是担心楚晏耗费心力,但楚晏既已定了决心,他哪里还会说什么。那边江浮月便将该如何以真气驱除柳静水体内寒气说了一遍。此法必须要由内力深厚之人来施展,楚晏能连连击败中原高手,内力定然不俗,已经足够给柳静水治伤了。 江浮月方一说完,江浮玉还怕他听完嫌太过费力而反悔,连忙道:“楚少宫主,还请你救救柳大哥!” 楚晏明了之后不多言语,把人扶起便在他身后打坐运功。双掌触到柳静水后背时,他被那突然袭来的刺骨寒冷弄得险些颤抖了一下。 方才抱他赶来时,楚晏还没有注意到这人的体温居然那么低。现在触碰到这人的身体,才发现这温度冰凉得简直不像是一个活人……自己现在简直就是在摸一块冰! 楚晏运起功法,才将这透进指间的寒气逼退。 寒毒?难道他一年四季总是雪貂裘不离身,就是因为这个? 莫非他突然内力泄出,就是因为寒毒发作?正好那时自己又用寒冰掌击中了他……这才让他重伤成这样? 楚晏心中不禁生出许多猜测,越是猜测,越是心中愧疚。之前那一掌,恐怕是真的伤到他了。他击中柳静水的那一掌,本是寒冰烈火掌,却被他一分为二,只取寒冰。本来不过是看柳静水那式“寒水生骨”将自己内力封住,有些不服,想用同样的封内招数回敬而已……谁知偏偏那么不凑巧。 可是……谁让他非要强撑的!楚晏转念一想,又是气极。若当时他肯停手,也不至于真气枯竭成这样……非要跟自己打,跟不要命一样!这下好了,要把这伤养好,还不得等上个把月。 这个人到底在犟些什么啊!明明没必要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的。 温暖的真气从楚晏体内游进柳静水身体,开始在他经脉之中缓慢游移开来。他真气枯竭,内息凌乱,全身经脉中都有一种凝滞之感,好似冰封一般。但这些凌乱的内息却在这一股热劲之中被缓缓梳理,体内无边的冰寒也逐渐被化去。 这过程极其漫长,极需耐心,楚晏额头也渐渐渗出汗滴。 柳静水起先毫无反应,到后来会低低呻吟几声。体内的热气与那寒毒相斗,所生出的疼痛可想而知。可他就算是神志不清之时,那痛吟也似乎是在压抑着。 不知真气运转了多久,楚晏鬓边微卷的碎发都已经贴在颊上,屋外朗日换为皎月,这寒气才被楚晏全部化去。 总算是大功告成……楚晏长长舒了口气,才发现屋外已经夜色四合。 他把人扶回去躺倒,从那床上下来,动作之间似乎带动了什么,便听得有一物坠地的轻响。 回头一望,地上静静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竟是那只被柳静水摘下的耳环。 楚晏不由一怔,手指又一次抚上自己的耳垂。回想起来,柳静水摘下自己耳环的那一刀,实在是太轻柔,太温和……真的就像是一个人轻轻地为自己取下了那只耳环,小心翼翼地,好像生怕弄疼了自己一样,轻柔得自己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会有这样的刀…… 刀,不该是越有锋芒越好的么。 这样的刀气,难不成真是他故意的? “这是什么?”一旁的江浮月看着床下那华丽金环,大觉奇怪。她看得清楚,这东西是从柳静水身边掉下来的。但这物又是金又是宝石,弄得五彩斑斓,样式也很是繁复奇特。这般华丽耀眼的东西,可一点都不像是柳静水的风格。 楚晏闻言恍然回神,弯身捡起那只耳环。 见他去捡那物,江浮月这才看见他耳上那一模一样的东西,那样式繁复华丽的金环。她惊得脑海里都空白了片刻。这风格果然不是柳静水,是这个西域少宫主。可楚晏的东西,怎么会在柳静水身上?自己方才是看错了么,这东西其实是从楚晏身上掉下来的? “是我的。”楚晏道,他把耳环抓在手中,叫上穆尼告辞出门。 外面月色如水,静谧非常,让人走路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些,生怕扰乱了这份宁静。 然而刚掩上门走出几步,楚晏便猛然停住了,惊叫一声:“糟了!” 穆尼见他突然停下,还一惊一乍的,疑惑道:“少宫主,何事?” 楚晏向自己腰间摸去,柳静水的那个小香球……他还没还回去呢! 穆尼看他往腰间摸索,便问:“你在找什么?有东西落下了?” “没有……是有东西忘还回去了。”楚晏说着把那个小香球从腰上取下。 楚晏手中拿着自己之前顺手挂在腰间的小香球,朝那已经掩上的房门看了一眼。看看那间房又看看手中香球,来回几次,想了许久,还是没转身走回去。 都那么晚了,还是改天吧。那个人也要休息,过去打扰不太好。 嗯,不去了,改天再还。 “以后再说吧,我们先回去了。我有些累……”楚晏往前迈步,穆尼见他主意一变再变,总算是没有再回头,这才跟上。 走动之间,那香球的气味悄悄荡进夜色中。香球之中的味道有一种沉静的气质,却带了些许甜腻,这一点甜腻几乎让那沉静多了几分惑乱的意味。 如此特别的气味,实在令人难以忘记,每每嗅到这个气味,便让人不由自主想起那个香球的主人来。 自己帮他把寒气化尽,又有江家姐弟在一旁照顾,他应该没事了吧? 不对,自己担心个什么劲?又不是自家人,操什么心。 楚晏轻哼一声,快步往自己住处走去。 最后,他把自己这份担心归结为自己还没能与柳静水分出个胜负来。今日这一战当然也不能作数,他堂堂浣火宫少宫主,绝对不会在别人身体抱恙的时候趁人之危。他要等柳静水病好,再好好地与之比试。 第10章 思乐泮水 直到两日后,柳静水才从昏迷中醒来,只不过他是清醒片刻后又晕了过去。这般反反复复几日,才终于是完全清醒。 所以楚晏见到能说话能走动的柳静水时,已经是好几天后了。江浮月说他伤得严重,还得再静养几日才好,因此楚晏也就是听说柳静水清醒后去看了他一眼,顺便将香球还回去,便识趣地没再去找人。 隐山书院那么大,有许多地方可去,这几日他便在书院中闲逛,然后练练刀,参悟一下那日柳静水所使的招式。 日上中天,楚晏已在庭中站了一上午。 虽已是寒冬,但碧峭十二峰地处东南,山中多有常青树种,此时庭中也有碧树摇曳。楚晏立在庭中,注视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刀气如风,直取树上一片青叶。这狂风怒卷而过,先是将那片叶子摘落,紧接着又将那枝头树叶吹飞数片。 落叶纷纷,轻轻扬起。楚晏看着满天飞叶,叹了口气。 “少宫主。”穆尼见他没在出手,便朝他走去。 楚晏闻言一回身,往他身上一看,忽道:“穆尼,你别动。” 手中弯刀一挥而出,气劲爆开,疾风卷起,转瞬之间已至穆尼身前。那刀风如同离弦之箭,射中穆尼腰间的弯刀,那把弯刀立即被这刀气击落。 这一刀用的还是那一招“解落三秋”。 楚晏皱眉看着落下的弯刀,喃喃道:“不对……还是不对……他究竟怎么让刀气如此轻柔的。” 这一招“解落三秋”,他这几日已经练了无数遍,却还是不能把那刀气控制得如柳静水的那一招一般刚劲而柔绵。别说是取下一只耳环了,就是射落一片树叶,他一刀挥出,那刀气都会将那一片叶子周围的青叶带得飞落。 以他的内力,要将那树拦腰斩断都极为容易,可用斩断树干的力量去摘一片树叶,而且是只摘那一片,他却做不到。又要带有刚猛之劲,又要轻柔细腻,实在是太难。 “少宫主。”穆尼叹了口气,弯腰捡起自己佩刀,“你怎么一直在练这剑招?这雩风剑法在中原武林可是稀松平常得很,有什么值得思索的?” 楚晏轻哼道:“柳静水的雩风剑法,能跟那稀松平常的雩风剑法一般么?” 雩风剑法确实普通,招式简单,谁都学得会。可用的人是柳静水,那就绝不普通了。他使的虽是雩风剑法,却非只是单纯讲究招式,而是形神具备,甚至重神而抛却形。招招都融进自己的领悟,每一式均变化万千,脱胎于雩风剑法,却又非是雩风剑法。 就比如这一式“解落三秋”,那般温柔似春风的柔绵,哪里像是那下叶秋风。 穆尼凉飕飕地道:“你这话说的,可真跟那些学生一样。” 柳静水在隐山书院备受尊崇,书院中的学生,哪个提起他不是一顿吹捧。穆尼这几日偶然路过见那些学生在谈论柳静水,都是一幅心向往之的神色,说的内容无非是柳先生刀法如何精妙,境界如何高,如何文武双全绝艳天下……他都已经把他们那些话给记住了,其中就有许多句与楚晏方才那话极为相似。而且,就凭楚晏刚刚说那句话时的语气,他就能将其归入“吹捧”之列。 楚晏将弯刀收回鞘中,道:“没办法,他确实很厉害,这一招我想了那么多天,还是学不来。刚中带柔,柔中带刚……道理我都明白,可真要做起来,却是完全不行。” 他向来自傲,穆尼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别人厉害,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问道:“洛萨,你真打算再与他约战?” 能让一个自傲的人称赞,柳静水的境界还用说么。穆尼看得出楚晏与柳静水两人如今的差距,那日柳静水仅凭单纯的招式都能压制住楚晏一段时间,若是他身体无恙,楚晏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楚晏等他身体好了再战一次,又有什么意思,必败无疑啊。 “我知道我现在还胜不了他。”楚晏点头道,“可他的招式如此精妙……我想多看几次。就算是我败了传出去有些丢脸,那也没关系。” 与柳静水的这一战,让他获益颇多,这几日仅是回想他的那几招雩风剑法,就让他刀法有所精进。而以前约战的那些人,大多都是被他强悍的内力压制,根本教不了他什么。 柳静水把一套江湖上随处可见的入门剑法都用到这种地步,他身上的其他武功又会是什么样的?楚晏每每想到此处,都不由自主兴奋起来,恨不得立即冲到柳静水面前再与他比试一场。 楚晏转身往住处走去,道:“对了,我也好几天没见他了,他好了没?” 穆尼道:“方才过来时,见他在泮池思乐亭。都出门了,应该是没事了。” 楚晏脚步顿时停住,转头道:“思乐亭?那不就在附近?” 穆尼点点头。隐山书院留给客人住的地方与那泮池离得不远,楚晏也常常会去那池边走走。 楚晏弯起嘴角:“正好啊,我那寒冰掌弄得他伤势加重,是不是该去赔个礼道个歉?” 穆尼像是看见怪物一样,碧绿双眸里满是惊诧:“洛萨,你什么时候还会想着赔礼道歉了?” “可是我没什么礼啊……”楚晏有些苦恼,“穆尼,你不如去看看我有什么稍微素净一些的腰饰,我先过去了。” “洛萨……”穆尼刚开口要叫住他,就见他便几步跃出了庭院。 让穆尼去找素净一些的腰饰?这简直就是让牛去弹琴啊,穆尼眼里的那些珠宝首饰有一丁点区别吗? 楚晏完全没有想起这一点,只顾自己往思乐亭那边去。一向办事利索的穆尼可是犯了难,回去面对着他的那堆东西不知所措。 思乐泮水,薄采其芹。古时士人至孔庙祭拜,常于孔庙泮池中摘芹插帽,以示文采。据此典故,书院之中亦挖了三十余亩的泮池,正中建有思乐亭,池水中种满荷花水芹,每到夏季碧叶接天,红荷映日,亦是一道美景。不巧如今乃是严冬,水面上什么都没有,只剩那思乐亭静静浮于水上。 于是楚晏一眼便望到了亭中的柳静水。 隔着老远,他便听到渺渺琴音从亭中传出,随着微风飘散。 他踏上长桥,朝那亭子走去。 柳静水一点憔悴之色都没有,不过是脸色略有些苍白,除此之外毫无刚刚大病一场的迹象。他此刻于亭中端坐抚琴,极是悠然闲适。 偶然抬头时,余光瞥见那个红色身影,不由一笑,道:“楚少宫主。” 楚晏原本还有些紧张,那日柳静水毒发与自己无关,可自己那一掌却加重了他身上寒毒,他担心柳静水会怪自己,自然就紧张了。此刻见柳静水脸上没有不悦之色,还主动唤了自己,心中那些许紧张顿时烟消云散。 他脚步都轻快许多,快步往亭中走去,带得身上那堆饰物都响动不停:“你怎么又在弹琴?” 柳静水依旧揉弄琴弦,淡笑道:“士无故不撤琴瑟。” 他说的,楚晏大概明白个意思吧。反正就是说没像前几日那般昏迷不醒下不了床,他是不会不弹琴的。 楚晏又问:“你很喜欢弹琴?有那么好玩吗?” 柳静水又是一笑,缓缓道:“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慆心也。” 这次楚晏听不懂了。 “什么意思?”楚晏在他身旁坐下,“你别欺负我外邦人汉话不好,说点我能听懂的。” 柳静水指上一停,琴声却不绝,他轻笑道:“操缦以谨慎身心,非是为了游戏玩乐。” 他这样文绉绉地说话,是故意的。按理来说他性格沉稳,既然知道楚晏是个胡人,对他说话就会说得通俗易懂些,以表尊重。可偏偏每次看到楚晏,他就莫名想逗逗楚晏……也不知是怎么了。 楚晏这次听懂之后乐了,笑问道:“弹个琴还能正心了?” “琴为师友,自能正心。”柳静水转头向他看来,“这几日卧病在床,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这个倒没有。”楚晏轻轻摇头,“若不是我非要出那一掌,你伤势也不会如此严重……是我该向你道歉才对。” 柳静水摇头轻笑:“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没什么可说的。” “什么技不如人……”楚晏神色一动,“你可知,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你那一招……” 他说着出指凌空一点,一道劲气飚出,直朝亭边飞去,转瞬之间那亭上挂的一个灯笼便被击落。 还是那“解落三秋”。 “可总是不对。”楚晏看着那落下的灯笼,无奈地叹息,“这一次哪里能作数,等你功力恢复,我们再比一次如何?” 柳静水把他这一招看得真切,微微挑眉道:“原来少宫主是来偷师的?” 楚晏一愣,看出他在说笑,旋即哂道:“雩风剑法中原武林人人皆会,算什么偷师?” “可这是我的雩风剑法。”柳静水双目向他望来,“少宫主是不是还得唤我一声‘师父’?” 楚晏极是短促地笑了一声,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地与他对视上了。 第11章 落尽杏花 很快柳静水便觉得自己是干了一件蠢事。 楚晏容貌生得极美,又有胡人血统,长相自带一股魅惑,眼神自带一种深邃,随便笑笑都勾得人心波荡漾,轻轻睨眼就迷得人神魂颠倒。偏又明媚似骄阳,艳而不妖,媚而不娇。此刻轻眯着眼,嘴唇微弯,似笑非笑,一双明眸投来横波,简直像在使什么迷惑人心的妖术一般。 任谁望一眼,都要移不开目光。 “我记得中原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与你年纪相仿,又怎好得叫你师父。不如唤你一声‘哥哥’可好?”楚晏面上含笑,却实在让人难看出他什么情绪,而语调竟似撒娇一般,“你觉得如何,柳哥哥?” 一声“哥哥”可把柳静水给腻着了,明明是正常的男子声音,一点柔媚之感都没有,口吻却软得比这江南水乡的女孩子还要容易让人骨头酥软。楚晏这话才出口,刚刚散去的琴音又忽然响了一声,是柳静水被他弄得手抖了一下。 这回柳静水可是真的甘拜下风。 楚晏仍旧双手环在胸前,微微歪了歪头,看到他这小小的失态之举,便是有些得意,满脸的调笑之色。 柳静水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就连忙收了回去,只望向那个落地的灯笼道:“你虽将这一式学得极像,却还是拘于形了,意却不足。” 言语间一指点出,风凌厉如刀,却又似轻水推舟,亭上又一个灯笼被击下……应说是被摘下。那灯笼像是被一只手提住了一般,转眼又被送至柳静水身前。 柳静水接过灯笼,将其放至桌上,道:“雩风剑法一共八式,以四时之风为意,分别为花信吹芽、杨柳展眉、熏风解愠、风摇竹影、解落三秋、金飙下叶、万山无迹、寒水生骨。这一式‘解落三秋’,便是取的秋风之意,要如秋风卷叶一般击落对方手中兵器。对战之时,自是越猛烈迅疾越好,那日的一刀轻柔,却是一时兴起了。真要说起来,不该是‘解落三秋’,而该是春风之‘落尽杏花’。” 解落的是兵器,才该用那猛烈秋风,要摘落美人耳上金珰,又怎能如此粗鲁。 “一时兴起?”楚晏眼都快要眯成弯月,“怎么就一时兴起,想取我的耳环了?” 这弯起眼的模样,实在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对方一时兴起的一招,自己却苦苦想了几天……这可实在有些不爽。 柳静水见他这神情,发觉这人似乎是又恼了。自己那般戏弄他,现在还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可不是惹人恼么。 对他这一问,柳静水却是哑口无言,那时就是突发奇想想逗逗人,哪里有多想。 “柳哥哥……”楚晏微微倾身,笑得更是灿烂,“都说你是君子……君子便这般轻佻的么?若我是个女子,你摘了我这耳环一次,我可得追着你……不把你打趴下,我气可消不了。” 他这般倾身凑去,便离柳静水极近。两人似乎气息都交缠在一起,顿时生出几分暧昧。 两人之间弥漫的那种沉静而又带些迷乱的味道也变得浓了几分,缓缓流进楚晏鼻尖,竟让他有一瞬间的沉醉。 他又从柳静水身上闻见了那种香气,这香味还是与之前一样,香料竟然还未换……是柳静水很喜欢这种香,还是别有原因,亦或是自己闻错了? 心中略有些疑惑,楚晏不禁又细细闻了那气味无意识地又凑近了些。柳静水的视线像是被他牵过去了一般,一时都忘了自己还能往旁边看,还能稍稍动动身子避开些。 两人对视片刻,柳静水微微垂下眼眸,低声笑道:“可不是被你打趴下了么?趴了好几天呢……” “我……”楚晏脸上笑容顿时一僵,撩人语调都变作了委屈,“你果然还是怪我。” “岂敢。”柳静水失笑,拿起桌上灯笼,刀气一送,连同楚晏击落的那个灯笼一起,两个灯笼都被他挂了回去。 这时有一名书院弟子匆匆赶来,朝柳静水行礼道:“柳先生,这是年会采办账目,还请您过目。” 柳静水点点头,把那弟子送来的账本接过:“多谢,有劳了。” 那名弟子又颔首道:“另外,薛先生让弟子来与您说一声,琴川雅集已在筹备了。” 柳静水道:“好。” 那弟子又一行礼,而后告辞退下。 柳静水翻开那账本扫了一眼,道:“临近年关,书院学生多要回乡探亲,但也有许多人要留在书院,事还是不少。待过了年关,又要筹备琴川雅集。恐怕等我功力恢复,也无空与少宫主比试了。” 楚晏一听,忙问:“那我得等到何时?” “琴川雅集在上巳节前后举行,一办就是半月之久……大概要等三月中吧。”柳静水望向他道,“不过,琴川雅集乃是中原武林一大盛会,届时会邀请各大门派俊秀。少宫主若是想约战武林翘楚,雅集上有的是。” 古语言:“群居相切磋。”文士之间常举行集会,相互交流以砥砺学问,称为“雅集”。 伏鸾隐鹄峰山间有七道流水并行,恰似琴上七弦,因而得名琴川。琴川雅集,则是隐山书院每年春日举行的一次武林集会,邀请的多是武林世家及各大门派中的佼佼者。在这大好山水中吟诗作文,游心翰墨,得琴棋书画之雅趣。不过隐山书院如今毕竟还是一个武林门派,请来的也不是单纯的文人,除了这些文人活动,也会有比武论道之类的项目。到后来这雅集越办越像是个比武切磋的武林大会,那些文人玩的反倒没多少人在意,每年雅集最让人关心的却是那比武切磋的论武会。江湖中人若能在论武会上大放异彩,必定会一举成名。 楚晏对此有所耳闻,顿时来了兴致:“那我可否能在这待到雅集开始?”如今还连年都没过,那琴川雅集却要等到上巳。他要是在这一住就是将近三个月,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他正担心,柳静水却淡淡道:“少宫主是书院贵宾,想待到何时,便待到何时。只是书院太小,我怕少宫主觉得无趣。” 楚晏见这位书院的半个主人没有嫌自己白吃白喝还白住,登时松了口气。而后他眉头一蹙,犹疑道:“可是……那些所谓的武林翘楚,能比得上你么?” 柳静水轻笑:“中原武林,比我境界高的大有人在。你怎么……说得我好像是武林第一无人能及一样。” 楚晏笑道:“可不用兵器就能打败我的,我就见过你一个。” 那日他明明不曾败,现在却说是自己败了,看来他是打心底欣赏这位柳三公子。 柳静水抬眸一眼,又回去看那账本道:“你并未败。” 楚晏摇头道:“是我败了。今日听你说了那招‘解落三秋’,我才明白我尚未脱形入意,境界太低,不过是内力高些而已……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你有什么好的,为何中原那么多人都把你挂嘴边,个个都对你倾慕成那样……可现在,我也有些喜欢你。” 柳静水翻书的手都一顿,偏头道:“少宫主这般话语,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楚晏一笑:“我会说的汉话不多,只会这样说了。反正,我想和你做好朋友。” 江湖中人本就单纯直率,可能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会让两个人成为生死之交。何况他们两人,救过彼此,又相互欣赏,这情谊还不该是朋友么?楚晏满心期待等他答复,只见柳静水笑着合起了账本。 这个人在旁边,实在太容易让柳静水分心了,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看。注视着楚晏那弯起的眉眼,他道:“我也很是欣赏少宫主。” 楚晏顿时开心得像是被长辈夸奖了的小孩一般,笑道:“这边我也不认识什么人,既然你不厌我,那我这些天,可得烦你了。” “若得空,能与少宫主把酒言欢,也是极好……”柳静水缓缓说着,陡然之间寒风大作,他便忽地轻咳一声,拢了拢身上貂裘,低喃道,“有些冷了……” 这阵风,连楚晏都觉得冷,若不是体内阳性功法相抵,恐怕都要被吹得瑟瑟发抖。柳静水身中寒毒,又还有病在身,他现在感受如何可想而知。 楚晏知他受不了寒,忙道:“你快回去吧。” 柳静水朝他点头一笑,而后抱琴而起,衣袂翻动,竟是连起个身都仪态端方。楚晏这才看见他怀中那张琴,琴背上还刻了“流深”二字。 这张琴名叫“流深”?静水流深么? 还真是像这个人,表面平和温静,水面之下却有沟壑万千。 “少宫主,失陪了……”柳静水站起之后没能忍住,又咳了几声。 楚晏见他越咳越厉害,便让他赶快回去歇着。两人分开后便各自回了住处,而此时的穆尼,还在苦恼该如何找出一个素净一些的腰饰。 回去后的楚晏却也把自己的礼给忘了,歉是道了,可这礼却一直没赔。 第12章 事在人为 之后的日子,柳静水常常忙到人影也不见。楚晏知道这偌大的隐山书院诸事都需他处理,也没去找人。每日练练刀,或是去这碧峭十二峰中走走,也是玩得尽兴。偶尔觉得看穆尼那张脸看烦了,才会去找别人聊聊天。 隐山书院里的人,他认识的也就柳静水和江家姐弟两个。柳静水事多,他不会去给人添堵,于是他找的最多的人,就成了江家姐弟两个。 一开始他是去打听柳静水身上那寒毒的,作为朋友,他当然是想帮帮柳静水,说不定西域的秘术能助他解毒呢?可那姐弟两人简直守口如瓶,怎么旁侧敲击都不透露一丁点关于寒毒之事。 然后他们的话题就很合情合理地转变成了首饰要怎么搭配好看,哪些香料配在一起好闻等等。当然,这是与江浮月相谈时的话题。 至于江浮玉……他去找江浮玉的时候,多半是江浮月不在,他有东西要给姐姐,只好让弟弟代为转交了。 有一事他不明白,为什么江浮玉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可怕了? 这日天清气朗,冬日因暖阳而温暖了几分。 江浮玉此刻面带微笑,看着面前这个总能拿出一堆莫名其妙玩意儿的外邦人,心里却满是嫌弃。 “小玉,我去找你姐姐没见着人。这个拜托你帮我转交给她了。”楚晏手里拿着一个黑盒子,递到他手里,“这个白玉膏,涂在脸上身上,连大漠那种烈日风沙都不怕,你给你姐姐试试。” “好,我会交给姐姐的。”江浮玉收下那黑盒子,明明嘴是笑着的,眼睛里却快冒出火来。 这个外邦人究竟在搞什么,最近怎么天天送姐姐东西?难道想追求姐姐不成? 楚晏哪里知道江浮玉现在对他恨得牙痒痒的,满意地点点头便要出门离开。哪知刚一转身,那门口就进来了江浮月,一见屋内两人便道:“小玉在跟楚少宫主聊什么呢?” 走进房门,身后还跟了那个许久不见踪影的柳静水。 江浮玉眼底那点火气都立即蒸发没了,笑容满面:“姐姐,柳大哥。” “阿月,你回来了。”楚晏亦是小小惊喜了一下,“那白玉膏我给你带来了。” 这声“阿月”一出口,江浮玉顿时在一旁默默给了他一记眼刀。 江浮月露出一个十分符合大家闺秀身份的笑,道:“多谢少宫主了。” 看江浮玉把那小盒子交到江浮月手里,楚晏朝柳静水道:“几天不见你,今天怎么有空到处跑了?” 柳静水道:“今日小除夕,所有筹备也该做完了,自然能有些闲暇。” 他方一说完,江浮月便笑盈盈地道:“是啊,明天就除夕了。今天我想下山去转转,书院里虽也到处张灯结彩的,可总是少了些烟火气,太冷清了些,一点也没个过年的样。” 江浮月说着朝柳静水一看:“你们啊……都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干的事你们嫌俗,一个个待在山里当隐士,连山都不肯下,我倒是喜欢那热闹劲儿。” 柳静水知她在说自己,无奈笑道:“大俗即是大雅,我何时嫌弃过了?” 江浮月轻哼道:“不嫌弃,就是怎么说都不肯去。明日就是除夕,你也忙完了,病还没好透彻,得了空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啊。反正我可是闷着了……小玉,少宫主,不然我们去附近镇上逛逛?这几日镇上也该开始放烟花了。” 楚晏本身就不是个喜静的人,在伏鸾隐鹄峰待了那么些日子,早就想跟人一起出去走走了。不过身在异乡,认识的人就这几个,还个个忙着干别的事,身边的穆尼又无趣得很,楚晏也只能自己寻些乐子。此刻听江浮月邀自己下山,自然跃跃欲试起来。 “好啊!”楚晏喜道,江浮玉又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江浮月笑道:“那便关门走吧,马车都停在书院门口了。” 江浮玉点点头,望向柳静水:“那柳大哥呢?” 柳静水叹一声:“走吧。” 本来是姐弟两个要下山走走,这下变成了四个人,那辆马车顿时被挤了个满。 碧峭十二峰中武林门派众多,但这么大的地方也并非全被这些门派占了,山间还有许多小镇村庄。比起那山上的清冷,这山下小镇中确实要多些人气。马车行出十几里,便渐渐能见到些山间农人。 路上,江浮月打开那盒白玉膏一闻:“这白玉膏好香……” 楚晏解释道:“加了洛萨花调的香……洛萨花……中原话是叫玫瑰?” 江浮月点头:“馥郁香甜,是玫瑰的味道。” 洛萨是楚晏的本名,江浮月说那洛萨花香甜,楚晏心里就总有些羞怯之感,感觉是在说自己一样。 江浮月合起那白玉膏,向楚晏道:“你住在沙漠,肤色还那么白皙,看来这白玉膏效用很好啊……对了,大漠中少水,不产珍珠,你该是没试过珍珠粉吧?润泽皮肤可是效果奇佳,等回去我给你些作为回礼。” 江浮玉和柳静水感觉这两个人简直是跟自己隔了一道无形的墙,完全融入不进这两人中去,一句话都接不上。也是奇了,楚晏一个大男人怎么还能跟江浮月聊这些粉啊膏啊的聊得那么起劲。 柳静水不由失笑:“你们……” “其实那白玉膏原本是伤药。”楚晏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手臂,“大漠里一不留意就会被晒伤,像被烧过一样疼……我怕疼,所以要出去的话,总要涂上。” 江浮月一想那处处风沙日晒的地方,便觉可怕,不由感慨道:“还是这中原山水养人。” “是啊,这边可好多了。”楚晏见车帘被穆尼拉开,便拉了穆尼当个活生生的例子,“要是在大漠里,不好好涂上白玉膏的话,就会跟穆尼一样。” 穆尼是个金发碧眼的美人,不过明显不像楚晏那般讲究,肤色被晒得深了些,细看的话,皮肤略有些粗糙,手臂上还有些斑驳疤痕。其实楚晏每次看到他被晒伤都很心疼他,可惜对方根本不领情,拒绝涂抹什么白玉膏。这两人在这方面上简直每天都在相互嫌弃。 此时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又被楚晏嫌弃了一通,他进来不过是来通报的:“少宫主,我们已经到了。”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座小庙,分了十几个小殿,供的有菩萨也有三清,总之十分混杂,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个道观还是个佛寺。这庙里也没有道士没有和尚,平日里也就镇上的普通百姓在管。 临近年关,家家都要祈福消灾,求个好兆头,自然会到庙里祭拜。这小庙里今日倒还有几分热闹,等过了除夕,大年初一初二一来,庙里人只会更多。 江浮月和江浮玉进了庙门分别拿了炷香,便跑得没影。楚晏又不信这中原的各路神仙,也就只是在外面走走,这下倒只剩他和柳静水两人了。 楚晏一个外邦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打扮,都比较引人注目,在这寺庙中到处走,旁边的百姓自然纷纷看向他。他倒也不在意,毕竟身边还有一个人陪着他被看。 人一多,寺庙中就没了那种静谧之感,不过那种香火气倒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沉静。 楚晏跟柳静水走着走着,忽然停下。 “这是你们的神么?”楚晏看着一个小殿里面那泥塑彩像,问道。 那神像一身绿衣,赤面长髯,楚晏好像在中原的各种故事里听说过一个人,外貌就是这样子的。 柳静水朝他视线一望,道:“这是关帝圣君,汉末时的武将关羽关云长,你可听说过桃园结义?” “听过一些。”楚晏微微皱眉,“他不是一个人么?怎么会在庙里有神像?” 柳静水道:“关公忠义,后世君王多有追封,民间对其尊崇,慢慢地便立像供奉了。” 楚晏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人怎么能成神呢?” “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柳静水淡淡笑道,“细想来,中原的神,从人修成的数不胜数。” “这个世界,是由大光明神创造的火焰。”楚晏眼中一亮,“神是万物之始,怎么可以是人?唯有神留下的光明圣火,才能指引众生走向永无哀愁苦难的来世,人为众生,怎么会修成神,怎么能指引众生走向光明来世?” 柳静水闻言不由沉默,他知道在异邦有许许多多教派,对于创世、对于神祗有着无数传说。这些教徒大多对神充满信仰,甚至会用一生来做一场漫长的苦行,以示对神的虔诚。 毫无疑问,楚晏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他相信他的大光明神。 “也许中原人心里本就没有能够主宰一切的神,自然人可为神。”柳静水将目光投向殿里那些正上香跪拜的百姓,“大多数百姓,其实都不是真正的信奉神灵。虽是逢年过节会来祭拜……可似乎不是那么虔诚,好像只是一种习惯罢了。拜了之后,若是恰巧心愿成真,便来还愿,若是一无所获,便将神一脚踢开……能助我时,便信,阻了我路时,便不信。” 柳静水回头看向紧皱眉头的楚晏,淡淡道:“大概,信的其实是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第13章 飞鸢掠空 在楚晏的认知里,能主宰一切的是神,人的一生早就被神决定好了。人生来就要遭受苦难,只有对神虔诚,来世才可获得极乐。 不过他自己是神之子,不在人的范畴里,他不会有苦难。 人定胜天?这不是在挑战他身为神之子的威严么? 楚晏还没对柳静水这话作出什么评价,那方才还不知去哪儿了的姐弟两人便又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柳大哥你看,飞鸢过来了。”江浮玉虽是竭力克制,却还是流露出不小的兴奋,他抬头望望天上,引得其余三人也不禁抬头看去。 空中有数只木制巨鸟缓缓飞来,木鸟之上悬了个像孔明灯的东西,整只木鸟便是靠着这个浮在空中,两侧的机关翅膀则不停扇动,控制着前进方向。巨鸟扇动双翅,机关便发出“嘎吱”的声响。这些木鸟大小不一,每一架巨鸟之上还坐了人,一个个都在探头往下看。 这些巨鸟成群飞来,有要降落的势头,远远看去倒还真像是鸟群从空中飞过,只不过太慢太笨重了些。 楚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新奇的东西,立即把什么大光明神都抛在了脑后,惊叹道:“这是什么?” 柳静水便答道:“玄机门所制的飞鸢,可以带着你在十二峰中飞行。” 江浮月朝楚晏笑道:“来得真巧,年还没过,玄机门放的飞鸢少,等过了年才会多些,现在可是很难等的。” 碧峭十二峰中有一派名叫玄机门,以机关术闻名,这飞鸢便是玄机门用机关制成的飞行物,形似巨鸟,可以载人在空中飞行。不过这飞鸢飞的速度较慢,没有人在上面控制,也只能按照设定好的路线飞,仅可用来玩乐。玄机门每到节日人多时,便会放出些飞鸢,附近的百姓只需花上几文钱就可上去,在山间穿梭飞行,俯瞰整个碧峭十二峰的景色。 这种东西,也就在碧峭十二峰中有了。有些人为了试一次在天空中飞翔的感觉,还会在节日时特地从外地赶来十二峰中等这飞鸢。 江浮玉一直望着空中,那些木鸟越来越近,他忽然道:“啊,还有两架小飞鸢没有人,等会儿会停在这儿的!” 那些巨鸟中有的极为巨大,能坐下三四十人,便是大飞鸢。其余的都是小飞鸢,小飞鸢的大小不尽相同,有的能坐下七八人,有的只能坐下两人。相比起大飞鸢,小飞鸢上布置精致,能坐下的人少,一般都是几个好友约着包下一架,不像大飞鸢那般要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坐在一处,这价钱就要贵上几倍。 飞来的小飞鸢,每一架都做成凤凰孔雀之类的外形,精美至极。若真坐上去,还真有几分骑着仙禽遨游云海的感觉。江浮玉对小飞鸢极为喜爱,一直想将每一种外形的小飞鸢都坐个遍。 “你要上去玩?都多大人了。”柳静水知道他心中兴奋,嘴上说人幼稚,笑得却有几分宠溺,“那便过去吧,今天人还不是很多,不用等太久。这飞鸢也只有过节才会放出,少宫主正好赶上,不如一起上去看看。” 楚晏哪里肯放过这种机会,自然点头答应。只是苦了穆尼,一直在马车旁等着他们回来,本以为不过是进去庙里上个香,谁知最后却等了几个时辰。 他们几人此刻所在的这座小庙之后有大片空地,正好能停下几架飞鸢,来庙里的人若是想上飞鸢玩,便可到庙后面等着。因为是小除夕,有人家里还在准备过年,人不是特别多,那小飞鸢价钱贵些,愿意花钱上去的人也少。他们倒是根本不用等,那飞鸢一落地,等放鸢人加上燃料便可以上去。 然而空着的两架小飞鸢都极小,只能坐下两个人。他们有四个人,两架能载两个人的飞鸢够是够了,可却得分开。 江浮月没有半分犹豫,稍稍提起裙摆,直接就走上了其中一架,而后道:“小玉,我们坐这个仙鹤的,另外那个孔雀样子的,我们以前坐过了。” 江浮玉却是怔愣了一下,看看姐姐又看看柳静水,纠结了会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坐到姐姐那架飞鸢上去。 “愣着干什么,快上来。”江浮月催促一声,江浮玉才迈步登上那架飞鸢。 另一架孔雀模样的,自然是留给了楚晏和柳静水。 这飞鸢光是下面那木鸟,也比一个成年人要高,停在地上也不好直接上去。所以鸟腹侧面开了一个小门,设了机关,可以放出阶梯。 “少宫主先请。”柳静水对这飞鸢熟悉,自然先上前拉开小门,放出阶梯。 那阶梯缓缓伸向地面,楚晏拾级而上,见到那鸟腹里面的布置,不由啧啧称奇。 里面铺了张猩红的波斯地毯,中间安了张小案,案上摆了美酒,四周竟然还堆满剪下的鲜花。这寒冬季节分明万物凋敝,也不知花是从哪儿弄来的。因为这些花朵,这飞鸢上便是芳香四溢。 “姐姐,你怎么不跟柳大哥一起?”那边江浮玉才坐下,便疑惑道,“你们不是……” “不是。”江浮月脸上的优雅笑容都已消失不见,不等他说完,立即出声打断,“你别乱说。” 她往旁边一望,眼见柳静水和楚晏也上了一架飞鸢,该是听不见她说话了,她才幽幽地道:“你的柳大哥,也是我的柳大哥。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我视他为亲兄长,实在无法对他生出什么别的情念……他也一样。可我们却总要在爹娘面前逢场作戏……” 江浮玉惊得舌头都打了结:“姐姐……” 飞鸢的翅膀开始扇动,机关转动的吱呀声中,整架飞鸢极为缓慢地升起。 “明明是好兄妹,可我现在要是在家里,一听他来,都想躲着他了……”江浮月垂眸,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我不愿嫁他,他也不愿娶我,可家里偏偏……我要是能像他一样就好了,从蓝溪跑到隐山,躲得远远的……可惜年一过,又该回去了……” “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江浮玉有几分委屈地道,“我……我还以为……我一直等着柳大哥当我姐夫的。” “不说这些了……”江浮月看他那失落愧疚的样子,有意缓和下气氛,便轻笑道,“等会儿飞到玄机门附近,我们去买些机关小鸟,杏花坞里那些小孩子会喜欢的。” 江浮玉应了一声,江浮月便站起身来,往那架孔雀形状的飞鸢喊道:“静水,等会儿我们要在玄机门下去,不用管我们。” 木鸟双翼上机关响动的声音还是有些大,加上离了老远,江浮月这声可让人听不太清。不过习武之人身有内力,耳力自然要比常人好上许多,柳静水闻言还是回过头朝他们看去,而后点了点头。 楚晏坐在那猩红地毯上,处在这鲜花之中,艳红衣裳垂落在地,一身环佩叮当极是耀眼。他将双手轻轻搭上膝盖,珠链轻摇之间又是一阵清脆响声。 “玄机门?”楚晏抬手支起下巴,望着人道,“我之前去过,想去下战书的。可惜那些机关阵法,我只能破了最外那一道。” 柳静水给那案上酒盏斟上佳酿,悠然笑道:“玄机门以机关术闻名,内功心法却不是他们所长。那些机关阵法精妙无比,便是让数百人同去,也不一定能破阵。能一人破开第一道机关阵,也是惊人了。” 楚晏以一人之力破了玄机门第一道防守阵,当时可是让整个武林小小震惊了一下。柳静水亦是有所耳闻,听他提起,便不得不夸他几句。 虽然面上没什么动静,可听柳静水这样说,楚晏到底还是有几分得意,接酒盏时动作都快了些。他将酒盏握在手中,尝了一口便蹙起眉:“中原的酒有些烈……” 西域的酒多是葡萄酒,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酒的味道。而柳静水倒的这杯酒,却是辣得可以,楚晏当然会喝不习惯。 柳静水低低笑了一声:“那可得小心些,别醉了。” 把酒盏放回案上,楚晏往外一望,只见两旁青山依然翠绿。在高空中,这青山绿水便显得迷蒙了些,淡淡山岚的笼罩下,十二峰中似乎没有了寒冬,更像是到了烟雨时节。往下望去,还能在层层轻雾中见到山间溪流蜿蜒前行,像极了美人臂上挽的宫绦。波光闪动,稍微宽阔些的河上,还有点点轻舟顺水而流。 楚晏向来时的伏鸾隐鹄峰望去,远山与云,已经分不出彼此。 “这飞鸢,能飞到书院里去么?”楚晏望着远处那模糊的亭台楼阁,小小喝了一口酒,朝人问到。 柳静水亦是往外一看,认真想了想道:“燃料不够,飞鸢至多能持续飞行四十里,之后就必须停下,重新加上燃料才可再飞。十二峰东西连亘三百里,隐山在最西,停飞鸢的地方,离那最近的也有五十里,到不了的。” 山风从飞鸢中间卷过,拂得他衣发皆是轻轻翻动。 虽是晴日,北风仍有些寒,柳静水说着说着不禁拢了拢身上貂裘。说完没听见有回应,一回头却见方才还在发问的人已经整个人伏在案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真是……才刚刚说别醉了。 还有,那酒盏那么小,怎么就醉了? 柳静水忽然觉得脑袋有点疼,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这人气的。 第14章 敬贤礼士 只是喝了那么一点,应该不至于真的醉到不省人事。 柳静水起身一两步走到小案对面,刚俯下身去拍拍人肩,就见趴伏在案上的楚晏忽然动了动,恹恹地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因为不胜酒力而有些晕沉,他抬手扶了扶额头,眯起眼睛来。 “你可还好?”柳静水见他这样子,觉得他还有些意识在,这才开口问一句。 “好……”楚晏哼哼唧唧地回应,又仰起头,直直望着站在身前的人。 他眼神很是迷蒙,目光之中尽是醉意。这般盯着人,就像在给人灌酒一样,好像无论是谁被他看久了,也会跟他一般醉下去。 柳静水一时忘了自己该做什么,只与这个根本不清醒的人对望着。 盯着柳静水愣了一会儿,楚晏才弯起眼眸,对他露出一个浅浅柔柔的笑。似乎是又醉了几分,楚晏面上的薄红更为明显,与那一身红衣相映。 “少宫主?”柳静水不由唤他一声,他却没有回答,只是笑。也不知是看到什么了,居然笑得那么开心。 淡淡的酒香气从他身上飘出,柳静水无奈地叹口气,看来这人是真的醉了,还醉得挺严重。 白衣轻动,他转身正要坐回去,却被一股力拉住。这飞鸢上除了自己,人只有一个,能干这种事的,也只有这一个。回眸一看,果然就见楚晏拉着自己衣袖不放。 还没等他想办法摆脱这桎梏,楚晏便自己松开了他衣袖。接着便用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他的手掌。 楚晏的动作很温柔,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但却把人的手掌牢牢捧在了双手中,想抽手都难。温热从楚晏掌心渡进他指间,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楚晏却把他手掌捧抓得更紧了些。 而后,楚晏竟然低下头,朝着自己捧起的手轻轻一吻。 这个吻落在柳静水指背上,只是嘴唇轻轻的触碰,好像不是一个亲吻,只是无意中的轻触而已。可柳静水却惊诧许久,那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似乎是被人狠狠丢了块石头,这一吻下去,简直掀起了千层巨浪。 毕竟触碰到他指背的是楚晏的嘴唇,而不是其他地方。因为是嘴唇,所以这个动作可以被称作亲吻。 而亲吻……怎么说也是件很亲密的事。 但他很快从震惊中出来了,他想起来西域有那么一个礼节,便是亲吻对方手背。楚晏这一醉,大概是把自己当成哪个认识的人去了,所以才这样对自己行了个礼。 这种行为对中原人来说是失礼了些,不过在西域却是礼节,更何况楚晏还是醉了脑子不清醒,才吻了他的手。身为一个有风度有气量的君子,柳静水是不会在意,也是不会与他计较的。 柳静水无可奈何,等着他亲完松手,好把手抽回来。但他的期盼又落空了,只见楚晏目光流转,笑得更是动人。 他双手依然捧着柳静水那只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手上那堆戒指手链硌得柳静水痒痒的,偏又不忍心把他用力甩开,只能任他动作。他摸了会儿,又忽然起身,往柳静水怀里扑去。 柳静水简直是猝不及防,顿时被他弄得跌坐下来。还不等柳静水稳住身形,他已经张开双手将人紧紧抱住。 他一边笑一边轻轻在柳静水怀里蹭了蹭,像是在跟大人撒娇一样。嘴里不知说的什么,大概是胡语,柳静水根本听不懂。 喝一杯就撒酒疯,还真是少见……柳静水腹诽一句,生无可恋地望着天空,甚至想再给他灌几杯,让他醉到完全不能动弹算了。 柳静水心中叹息不止,由着他趴在自己身上发疯。半晌之后,楚晏又忽然抬起头来,感觉他不再动了,柳静水把目光从那蓝天白云上收回来,一眼看见那双通透的眸子中映了自己的脸庞。 而后楚晏一边笑着一边,缓缓凑近,又是轻轻一吻。这一次吻的却不是手,而是柳静水的脸颊。 刹那间,错愕与惊诧占满了柳静水双目。 而楚晏亲完一下竟然还没完,又往他另一边脸颊上亲了上去。 这下不只是错愕惊诧,柳静水慌乱得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二十多年的修养一下子全部崩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柳三公子虽然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心底却是一阵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楚晏现在意识不清,就算有再大的蛮力,柳静水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可以把这个烂醉的人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楚晏倒在了那鲜红的地毯上,一番折腾之后衣裳都凌乱了许多。神情迷离,醉醺醺地卧在那鲜花之中,这般慵懒之态倒也极是赏心悦目。 柳静水起身后看了他一眼,除了亲了自己两下,楚晏什么都没干,应该也只是礼节而已,就不打算多想了。不过,虽然是个礼节……可这里是中原,自己也是中原人,就算能够接受,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完全做到熟视无睹,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些怪异。 看楚晏醉成这样子,想必也不好受,还是早点带他下去醒醒酒的好。柳静水舒了口气,又要去把倒在一旁的醉鬼扶起,结果这一下又被缠上了。 楚晏爬起来,一把拽住他,还是抱着他又亲又蹭。 这算得上是美人投怀送抱,可惜对方坐怀不乱,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反而是这位美人各种乱来。柳静水一口血堵在喉头,喷都喷不出来。顿时觉得自己就不该好心。怀里这人简直是在耍流氓,没揍他几下已经算是柳静水涵养好了。 醉个酒就成这样,这一点都不君子!得亏他不是书院弟子,不然肯定要被柳静水狠狠教训。 拉拉扯扯一番,楚晏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柳静水,眼中波光闪动,语气竟然带着点哭腔:“为什么推开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又把他当谁了?柳静水哭笑不得,还想再脱身,楚晏那张脸忽地凑得极近,吓得柳静水动都不敢动,怕他又要亲上来。 楚晏一双眼睛亮得发光,抓了地毯上一朵花送到他面前,笑道:“给你。” 柳静水怔了怔,见楚晏一直凝视着自己没动,双眼中的希冀都快溢出来,不忍心让他失望,还是接过了那朵花。 见他接过了自己的花,楚晏笑得更是开心,又扑上去亲亲他脸颊。嘴里含糊地呢喃着什么,柳静水听了半天,也就听懂几个词。本来他就年纪比柳静水小些,性子单纯直率,容易让人生出些怜惜之情,此刻那撒娇一般的语调又惹得人心软,这下柳静水连气都生不起来,也就随他乱来了。 反正都是男人,被轻薄就被轻薄了吧,也吃不了什么亏。 楚晏勾着他整个人倒在他身上,喃喃道:“妈妈……” 这是……想家人了? 西域与中原隔了千山万水,楚晏都离了家那么久,会想家人也正常。不过这人是什么毛病,居然把自己当娘? 柳静水轻叹一声,回搂住他,用手轻轻拍了拍他脊背,无奈地温声道:“好好好,乖一点,别乱动了。” 他安分了许多,过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动静,该是睡着了。 柳静水轻轻扶他坐好,而后起身向外看了一眼。下一个停飞鸢的地方就是玄机门附近,他能看见玄机门的那些楼阁,看来已经不远了。也不知那里有没有什么能醒酒的东西,醉成这个样子,可实在有些难办。要是不行,恐怕还得去玄机门麻烦人家一趟。 江浮月乘坐的那架飞鸢就在前面不远处,已经开始下降了。此时江家姐弟两人也站起身,倚靠在栏边看着四周风景。 也不知方才……被人看见没有。柳静水不由回头看了楚晏一眼,他安安静静睡在一边,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把中原武林的骄傲给轻薄了。 飞鸢开始下落,停在了山间一片平地上。柳静水叫了楚晏一声,不见他有反应,只好把人拦腰抱起,下了飞鸢。 江家姐弟下来之后居然没有先离开,还等了他们。江浮月带着弟弟走过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而后道:“这是怎么了?” 柳静水无奈道:“一杯倒,喝醉了。” 江浮玉顿时警觉起来:“姐姐你以后离他远点,不然他……” 江浮月打断道:“行了行了。” 江浮玉那话没能说完,柳静水见他那一脸的嫌弃,还有那看楚晏就像在看一个登徒子的眼神,就猜得到那后面没说出来的是什么。不然他喝醉了抱着你又亲又蹭呗。 看来方才确实被看到了啊,只希望其他飞鸢上没有什么人闲着没事放着大好风景不看,反而往他那架飞鸢上瞄。 飞鸢上发生了什么,江浮月的确看到了,所以此刻还有些担忧。任谁被人那样轻薄都会恼怒,她怕柳静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最后却生着气回去。观察了柳静水神色,她犹疑道:“你没事吧?” “没事。”柳静水还为被自己抱着的那个人解释了一句,“他醉了,把我当成了他娘亲,所以才那样。我去找个地方让他歇会儿,你们去玩吧。” 见他没什么不悦,江浮月才放心,点点头道:“我没带什么解酒的,你去附近小吃摊问问,那里有酒卖,应该也会醒酒汤。等会儿要是找不到你,我们会自己回去,你也别等我们,天黑前记得回去喝药。” 告别之后,柳静水便去找了个小吃摊坐着,跟那老板要了点醒酒汤来,扶着楚晏一点点给他喂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任务:换上合适的衣服首饰与静水哥哥约会 属性:华丽、可爱、活泼、清纯、保暖 技能推荐:小玫瑰的微笑、迷人强吻 第15章 闲情逸致 那碗醒酒汤刚刚全部喂完,柳静水放个碗的功夫,没有人扶着,楚晏便软软地倒在了柳静水肩上。 感到肩上一重,柳静水赶忙伸手把人搂住。等他靠稳了,搂住人的手才慢慢松开,柳静水兀自在旁边喝茶。 这小吃摊里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名贵的茶。那茶水不过是用来解渴的,微微有些茶的味道。但他还是一点点慢悠悠地喝着,好像这种普通得甚至有些粗劣的茶叶也很值得品味一样。要不是他坐的地方是个小吃摊,恐怕别人还会以为他是个雅集上的文士,正在花前细品香茗,等待着与好友一同抚琴论道,执麈清谈。 听见楚晏轻哼了几声,柳静水垂眸望去,楚晏还在闭着眼睡觉,不像是要醒来的样子。他小声地在喊着什么,似乎又是在叫娘亲。 柳静水望着他熟睡的面容,楚晏的样貌比大多数胡人都要柔和些,应该是有汉人血统,莫非他娘亲是汉人,所以醉酒了才把自己当成他娘亲了?不过醉酒的人哪里还分得清胡人汉人,更何况自己的外表哪里都跟女子不沾边,会把自己当成他娘亲,应该也没什么原因,纯粹是楚晏醉得太狠。 他正要移开目光,一个少年人的声音忽然在身前响起:“柳先生!” 闻言抬头,只见到一个黑衣少年满面带笑,取下头上斗笠坐到了对面。 那少年的黑衣上,用银线绣了鹤纹。在碧峭桥十二峰中,会穿这种鹤纹玄衣的,只有药王谷中人。如今的那位药王,到现在只收了三个弟子,眼前的少年便是药王那三个徒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名叫陆争。 与那大师兄二师兄冷漠孤傲的性子不同,这小师弟很是活泼开朗,一点也不肯安安分分待在药王谷里,经常跑出来走动。因着隐山书院与药王谷毗邻,陆争便喜欢跑到隐山书院里玩,这一来二去的,隐山书院上上下下几乎都认识他了。 新年将近,想来药王谷里也还是那种冷清的样,陆争哪里会忍得了。山中城镇里热闹,陆争会按捺不住跑出来玩也不奇怪。 “小陆。”柳静水声音极轻,朝楚晏瞥了眼,示意陆争小声些,“小点声。” 陆争忙压下声音,而后道:“今年的雅集请帖怎么还不来?” 他所说的自然是隐山书院每年在上巳前后举办的琴川雅集,每年药王谷四人都在受邀之列。陆争喜欢热闹,当然对这雅集极是期待,连年都还没过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柳静水笑道:“怎么也要等到二月,这年都还没过,那么急?” “唉……怎么还有那么久……”陆争长吁短叹一番,眼睛一转,看向楚晏,“柳先生,他是谁啊?” “浣火宫楚晏。”柳静水轻瞥楚晏一眼,“你听过?” “听过听过,前两天去书院玩,他们都说来了个长得很好看的胡人,就是他啊?”陆争说着仔细看了看楚晏,“真的挺好看的,我也喜欢这长相。” 柳静水轻笑一声,又抬起了茶杯,心想这人生得好看,还真是容易让别人心生好感。 陆争又道:“他怎么了啊?出来玩还能玩睡着了?” 柳静水淡淡道:“你闻闻。” “你身上的香料,那种温明草的味道,还有酒味。”陆争嗅了嗅空气中飘散来的气味,细细辨别,“他喝醉了?这酒气不重啊,只喝一点就醉了?” 柳静水道:“是醉了,喂了醒酒汤也没醒的迹象……你有没有带什么能解酒的东西?” 他才说完,陆争便往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递去:“保证清醒。” 柳静水便将这药丸给楚晏喂下,药王谷的东西见效奇快,不过一眨眼,楚晏竟然就有了反应。他眼睛眯开一条缝,哼哼两声,缓缓睁开了眼。 这是在哪儿,怎么就睡着了?刚刚好像还看见妈妈了……楚晏看着周围,本来还迷迷糊糊的,眼睛一对上柳静水,发觉自己靠在他肩上,楚晏一个激灵,连忙正坐起来。 他环视一周:“我们这就下来了?这到哪儿了?” “醒了。”陆争颇为得意地笑道,“我说得不错吧?这可是我自配的清神丸,再怎么困,吃下去就清醒得很。” “在玄机门附近。”柳静水答了楚晏,又一挑眉,朝陆争道,“原来清神丸是你配的?” 清神丸在书院里极是流行,有的人怕犯困被先生抓到,便会吃一粒。柳静水见过书院学生用清神丸,没想到居然还是药王谷的小师弟弄出来的。 “就是我配的。”陆争在这山间四处蹦跶,大冬天的居然还流汗了,此时拿着斗笠扇了扇风,“要不要谢谢我?跟我说说今年打谱大会的定题是什么?” 打谱大会是琴川雅集上的一项文士活动,每年发出请帖时便会告知定题,也不是多大的秘密,柳静水便直接说了出来:“《鹤鸣九皋》。” 陆争一听,双眼顿时一亮。药王谷衣上纹路便是鹤,也憧憬鹤之逍遥,打谱大会定题是《鹤鸣九皋》,他自是兴奋不已。 “可以,甚得我意!”陆争说着起了身,“我去玄机门转转,回见!” 说完便戴上斗笠往外走去,这一桌上又只剩了两人。 楚晏还有些懵着,想问的问题太多,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却见柳静水一偏头,轻轻笑道:“怎么喝的……一杯就醉了。” 他话一说完,楚晏的脸顿时就红了,又羞又气。 其实楚晏还是第一次喝中原的酒,完全没想到中原的酒那么可怕,居然会让自己如此轻易醉过去。实在是有些丢脸…… 还好柳静水对他醉酒之后的事只字不提,他不知道自己醉过去之后对身旁这个人做了什么。否则他现在恐怕不只是脸红,应当是羞愤得要找个山崖跳下去冷静冷静。 “以后不喝了。”楚晏轻哼道,“那种味道,那么辣,没什么好喝的。” 柳静水仍是笑,笑得楚晏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歧视和侮辱。他很想问问柳静水笑什么,可又感觉那样会显得自己有些气急败坏,便忍住了。柳静水倒也及时收敛了些,没有把他惹得太恼。 “饿不饿?”柳静水温声道。 出来那么久,楚晏也就在那飞鸢上喝了杯酒,到现在可是什么都没吃过。这小吃摊上又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被柳静水那么一说,他立即感觉到腹内空空。 “饿……”他往旁边一看,见到桌上那些小吃菜肴,更觉得心痒难耐。 而自己的这桌上,却只有一壶茶,柳静水居然一点吃的都没点么?一点东西都没要,这小吃摊的老板居然还没嫌弃他们赶他们走?楚晏心里还在奇怪,就见有人抬来一碗面。 “二位慢用。”那人笑呵呵地把面端至两人面前,又去忙活了。 这碗面一摆上,桌上顿时肉香四溢,勾得楚晏食指大动。 柳静水问道:“这个你能吃么?”毕竟楚晏不是中原人,柳静水又摸不清他喜好,生怕他有什么忌口的。 楚晏倒是点了点头,拿起筷子便要动手。不过他在西域生活,哪里用得上筷子这种东西,才来中原不过几月,完全用不惯。他笨拙得像是个刚开始学用筷子的孩童,要挑起那些细细长长的面条,简直比学会柳静水那招“解落三秋”还难。 明明吃的就在面前,可却怎么的吃不着,楚晏一双美眸狠狠瞪着又一次滑落回碗里的面条,直想摔碗。 桌上又多了几道小点心,柳静水依旧喝着茶,偶然回头一瞥,见他碗中食物一点都没减少,不由奇怪。再看他拿着筷子眉毛微蹙,面有愠色的模样,便猜到什么。 柳静水也抽了双筷子,稳稳握在指间,失笑道:“这样拿。” 楚晏抬眸看一眼,学着他的样子拿好。正要再下手,柳静水手里的筷子却伸进了碗里,挑起面条。 怎么?还要跟他分一碗吃的不成? 楚晏奇怪地看着他,那一筷子面条送到自己面前却停住了。 柳静水微微偏头,在楚晏的眼里,他笑得有几分挑衅。 这是什么意思,楚晏当然知道,他怔了半晌,最后瞪着柳静水,恶狠狠地张口吃了这一筷子面。之后柳静水便放下了筷子,没有再逗他。得了指点的楚晏总算是能好好把这碗面吃下去。 “玄机门就在这附近,所以这边会有人卖些机关做的小玩意儿。”柳静水见楚晏已经在用帕子擦拭嘴边,便把茶杯放好,“阿月他们去逛了,你要去么?” 楚晏气消得奇快,立马换上笑脸:“走啊,你带我逛!” 柳静水这便起身结了账,两人刚走出茶摊,就见几个小孩子拿着机关木鸟在玩耍。见旁边的小摊上就在贩卖这种木鸟,楚晏便走过去看了一眼。 木鸟的腹部设了一个小机关,按下那机关之后,便可缓缓飞到空中。不过能飞的时间也不是太长,一会儿就落下来了,虽然看着新鲜,但细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 “这不过是玩具。”柳静水站在一旁道,“玄机门近来研制了一种用来传信的木鸟,速度极快,飞得也远。不过造的数量不多,书院里也只有五六人得到了。” 楚晏笑道:“那这五六人里,也有你吧?” 柳静水道:“有是有,不过也用不上,没什么信要送的。” 两人继续走着,临近佳节,山中人比平时多些,各种小摊上不缺人光顾,有的地方甚至人头攒动,挤作一团。人太多的地方,楚晏看一眼便不想过去,最后两人几乎都没去看什么东西,倒不像在逛街,而只是随便散步了。 山风徐徐,吹得楚晏那一身饰物叮当作响,总让柳静水忍不住侧目一望,四周的喧闹人声反倒不如这叮当响声清晰。 两人一路闲聊,喧闹声中忽然响起一个楚晏极是熟悉的声音:“少宫主!” 这声音……楚晏闻言回身,果然见穆尼朝自己奔来:“穆尼。” 他不是在寺庙等着的么? “少宫主,我一直不见你出来,便来找你。”穆尼额边都有些汗,看来是跑了很久,见着楚晏才松了口气。 穆尼当侍卫当得可是尽职尽责,在那寺庙旁守着马车等了那么久都不见楚晏出来,当然心急了。因为担忧楚晏安危,便一路找了过来。谁知楚晏一点事都没有,还在这跟人有说有笑的。 楚晏朝他一笑,提起手中一个小袋子摇摇:“穆尼,快来尝尝这个桃花酥。” 那些小玩意儿是没怎么看,吃的倒是买了不少。 穆尼一声不吭地跟到他后面,在他的再三逼迫下才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 楚晏笑眯眯地看着他把东西吃下去,还要再拿块桂花糕出来,穆尼却跟受到惊吓一样,迅速后退了几步,跟他们两人拉开了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见此情状,楚晏便觉十分无趣,自己把那点心给吃了。 没走多久,柳静水忽然停下,楚晏还没明白他是为了什么驻足停步。便见他到一个糖葫芦小贩面前,给了铜板,取了一串糖葫芦,接着手中的糖葫芦便递到了自己手里。 “给我?”楚晏愣了愣,拿着那串糖葫芦,疑惑地看了看旁边那些同样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子。 柳静水道:“吃了能变聪明。” 楚晏立马发觉不对,眯起眼道:“你在说我傻?” 柳静水淡笑道:“岂敢。” 楚晏冷冷哼了一声,却是一点恼怒的意思都没有。 江浮月先前嘱咐过,天黑前柳静水得回到书院去。回书院路上要费些时间,在这儿逛一会儿也差不多到了时候。看这日渐西沉,时辰也不早了,三人便回了停飞鸢的地方。他们运气也算好,这次来的小飞鸢还比之前大一些,够三个人坐下,便重新乘了飞鸢,回了那寺庙里去。 可在那马车旁等人的,却已经不是出门时的那名车夫了。 第16章 流月镜心 他们出门时只叫上一名车夫,进寺庙之后便只有穆尼与那车夫在外等候。本就是出来游玩的,谁会有多高的警惕之心,再说穆尼武功高强,便是遇上什么来生事的,有他在也无需担心。没想到穆尼一离开去找楚晏,这边就出事了。 车夫倒在了马车旁,三人见状还当是遇上了什么劫匪。柳静水连忙上前一探车夫鼻息,车夫呼吸还正常,不过是晕了过去。正要再去马车里看一眼,这时却从车内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慌什么,只是晕了而已。” 随后车帘一开,从中走出一个白衣人,走动之间也如楚晏那般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竟然是一个胡人。 这人一头金发垂落,眼中似有汪洋大海,眉间纹了一弯新月。他笑吟吟地坐到车帘前,蓝色的眼眸轻轻眯起,狡黠得像一只猫。 他的肤色白到有种透明的晶莹之感,甚至有几分病态,又穿了一身白衣,身上金饰闪动着光芒,整个人都有一层淡淡的光芒。与楚晏那明艳如火、华丽张扬的美完全不同,他的外表温静得像是一汪清水,又似高山白雪,圣洁而空灵。可惜他的气质却与这外表一点也不像,一笑之间极尽妖娆妩媚。这般极为随意地坐着,尽是慵懒之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微醺后半躺在了绣榻上。 目光往楚晏身上一转,他笑道:“洛萨……少主。总算是等到你了。” 柳静水本以为这胡人与楚晏认识,还没怎么担忧。却见楚晏和穆尼均是微微变了脸色,眼中又是敌意又是嫌弃,似乎并不想看到这人一般。 看起来这个胡人与楚晏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柳静水再看那倒在一旁的车夫,不禁皱起眉头。 “等我?想不到你还那么忠心啊,莫里。”楚晏冷冷一笑,“我要回去歇着了,劳烦你让个位置。” 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别说是见到他,就是偶然想起都会让人觉得烦。显然这白衣人对于楚晏而言,便是那个人。 浣火宫所信奉的大光明神教,教义中所言,日月星辰皆是神留在世间的火焰,因而教内分为日月星三部。浣火宫为日部,衣着为红色,流镜宫为月部,衣着为白色,两边又各分出一些人组成星部擎烛宫,穿的衣服则是红白相间。 眼前这位叫作“莫里”的白衣男子,便是流镜宫少宫主,楚晏最不想见到的人。 莫里听楚晏要自己下去,却一动不动,轻轻笑了起来:“回去歇着?回哪儿?隐山书院么?我不过是听说少主沦落到要寄人篱下的地步了,才来看看少主而已……看来传言不假,不过看起来少主倒是甘之如饴得很呢。” 日月星三部之中,浣火宫代表的是日,地位自然最高,宫主往往就是教主。流镜宫的人为了将楚晏与自家少宫主区别开,便是称他为“少主”。 这称呼有点承认楚晏在教中地位的意思,莫里与他不对付,是不愿这样叫他的。此时虽是唤他“少主”,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嘲弄,听起来极是让人不舒服。 寄人篱下?这话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根刺,楚晏一听,气得直想与人吵上一架,正要开口,柳静水却淡淡道:“楚少宫主是书院贵客,寄人篱下之说,有些欠妥。” 莫里听他插话,便把眼睛转向了他,笑道:“是么?我汉话说得不好,说错了……还真得向柳三公子好好讨教讨教。” 这些异邦来的人,怎么都喜欢说自己汉话不好?柳静水还没说话,楚晏便冷笑道:“谁愿意教你了?自己琢磨去。” 莫里笑出声来:“柳三公子都没开口,少主倒是管得宽。” 楚晏皱起眉,极不耐烦地道:“没事便快点让开,别挡道。” “有事……当然有事。”莫里手指间夹了一纸书信,注视着柳静水,“我可不像少主这般有闲心,远赴中原数月,不过打败了几个不入流的高手,便四处玩乐。” 楚晏看着他手中那纸书信,便明白了,他恐怕是来下战书的,当即不屑地冷哼一声。柳静水何等武功,连自己都只能勉强逼他出刀,又岂能是莫里能约战的?简直自不量力。 “如少主这般,如何扬我神教威名。”莫里缓缓站起身来,傲然道,“柳渊,你我必有一战!” 话音未落,莫里凌空一跃,一道劲气卷着一封战书朝柳静水飞来。 楚晏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寒光,冷笑不止,金光霍然划过长空。那战书顿时被斩作两截,如同一只死去的蝴蝶一般无力地落下。 在这拔刀的一瞬,莫里的身影已然消失。 那封战书一落地,又被内力摧散成了灰烬,便是想捡起来看一看都不行了。楚晏见那战书被风吹走,这才收刀看向柳静水:“他不配做你对手,不要去。” 柳静水啼笑皆非,那战书上写的是什么他都没看见,就算想去,也不知道去哪儿啊。再说他内力尚未恢复,也无闲暇,本也不会接下这战书。 只是看楚晏这模样,柳静水又想逗逗人:“那谁配?” 楚晏毫不犹豫地道:“我。” 说完,他朝着柳静水一笑,笑得极是傲气。柳静水若是天下第一,那除了他没人配做这第二,而且他这个第二,早晚也会成第一。 两人一对视,柳静水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走吧,他中了迷药,一时醒不过来。”柳静水笑着扶起车夫,朝楚晏道。 楚晏道:“没事,还有穆尼呢。” 柳静水便问穆尼:“还记得路么?” 隐山书院离这寺庙还是有些远,山中的路弯弯绕绕的,到处都是树木,景象看起来都十分相似,很容易让人迷路。便是在这生活了许久的人,进了山也偶尔会分不清方向,更何况是一个刚来几天的异邦人。 不过穆尼又怎会是能被这山路弄到脑子混乱的人,不过是记个路而已,对他而言容易得很,他道:“自然记得,交给我便好。” 江家姐弟两人还想等太阳落山看看烟火,他们便没有等人,这就上了马车,一路往伏鸾隐鹄峰行去。 暮色渐沉,山间逐渐亮起点点灯火,便连空中飞鸢也开始在这昏暗之中发出光芒,远望去就是几个许愿灯缓缓升空。没过多久空中又炸出朵朵烟花,那些小镇上应当是热闹了,不过他们赶路之中,却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路上车夫一醒,这车中又只剩了楚晏和柳静水两人。 楚晏探出身子看了外面半晌:“若是夜里去那飞鸢上,应该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白日里看的是十二峰中山水景致,夜里不可见到漫山青翠,倒是能看到山间万家灯火。可惜今日还得早些回去,若是得空,再邀少宫主夜里去乘一次飞鸢。”柳静水习惯性地拉拉身上貂裘,“玄机门有意在书院附近也建个停飞鸢的地方,以后少宫主若还来中原,要乘飞鸢就可方便许多。” 说到后面,他面上的笑意渐渐凝住,只因体内又开始刺痛。 又来了…… 他整个人都僵了片刻,才生生把这阵疼痛捱过去。 “若这次去不了,以后我一定会再来的。”楚晏放下侧门帘子,坐了回去。 柳静水体内的疼痛已经蔓延至全身,还伴随着彻骨的冰寒。他用尽了所有力量,也无法将这剧痛压下,忍不住缓缓闭上双眼,几不可闻地痛吟了一声。 便是外面车马声响,这点动静也逃不过楚晏的耳朵,又见柳静水脸色有些苍白,他不由道:“你怎么了?” 柳静水猛然睁眸,缓缓喘了口气,勉强道:“只是夜里凉了,有些发病……无事,回去喝了药就好。” 无事?他这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无事。 虽然他面上淡然得很,可楚晏却知道他是在强忍着疼痛。之前与他比试时,他不就是这样的么?再难受痛苦也要自己忍耐着,不愿意让别人看出半点不对。 楚晏凑近了些,道:“你别动。” 他运起内功,将内力送进柳静水体内,果然发现他体内冰寒无比,又是那寒毒发作了。楚晏继续施力,等那点冰寒退去,两人都已经满头是汗,一个是累的,一个是疼的。 楚晏收了真气,虽然这样做只能暂时压制住寒毒,也比让他一人强撑要好些。 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寒毒在柳静水身上绝不是一天两天,而且必定是极为罕见的毒。杏花坞医术高妙,江家姐弟又是杏花坞的得意弟子,若是什么普通寒毒,早该给他治好了,哪里会拖那么久。 楚晏欣赏他把他当朋友,当然不愿看他一直受这寒毒之苦,想帮他一把。可他问江家姐弟,却没人肯告诉他究竟怎么回事。 沉默半晌,楚晏凝视着他,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柳渊……柳静水……我是你的朋友吧?” 柳静水不懂他为何忽然用那么软的语气,只觉莫名,有些虚弱地道:“自然是。” “那我可不可以问问……”楚晏直直盯着他,令人完全无法移开眼,“你身上的寒毒……是怎么回事?” 柳静水心猛地颤了一下。 第17章 逆鳞可触 有些事情让人恨不得自己都忘个干净,哪里还会愿意让别人知道。 寒毒一事,便是柳静水自己都不想提及的,可惜那刺骨的疼痛却总是来提醒他,他想忘都忘不了。 这世上知道他身有寒毒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除了至亲,便是江家姐弟两人。江家姐弟与他是青梅竹马,也算半个至亲,两人又遵循医者之道,对他身上的寒毒只字不提,他倒是放心。 其余让他不放心的,早就死在了解忧刀下。 寒毒是他身上最大的弱点,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不能容许这个弱点被别人知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多一个人,就会多一分此事被传出去的可能。 而现在,眼前这个相识不过几日的异族人,竟然问他寒毒之事,触动了他的逆鳞。 所以柳静水眼中,慢慢露出了一丝杀气。 楚晏看着他那不再温和眼神,不禁感到一阵凉意。 柳静水平日里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无论对谁都是极为温和,完全就是一个沉稳又温柔世家公子。 如今这一丝杀气,倒是提醒了他。柳静水以剑法驭刀,除了君子,还是霸者。 含了剑意的刀,不也还是刀么? 这些日子,他几乎只看到了柳静水的君子之风,却没见过什么霸者之气。此刻他想起来,自己溺水后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柳静水,就是这样的眼神。 而彼时柳静水的眼中尚有几分疑虑,此刻却是完完全全的杀意。 柳静水什么都没做,动也没动,仅仅这个眼神,就压得楚晏有些窒息。他忽然有些后怕,若当时没有说自己没听懂江浮月的话糊弄过去,柳静水是不是就会对自己动手? 他心中狂跳,不敢动弹,只能直直注视着面前之人。 车内一时沉静得可怕,楚晏快要忍受不了这能把人逼疯的压抑。 夜里光线昏暗,车内只亮了一盏灯,那一点光便在他的眼眸中闪烁。 看着他的双眸,柳静水猛地一震,知道自己吓着这人了,连忙收敛起身上凶戾之气。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道:“贵人多忘事……那寒冰掌,是谁往我身上打的?” 他语调轻缓,还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仿佛不曾显露出什么慑人杀气,一直都在与朋友谈笑调侃。 楚晏知道他是不愿说,所以才拿寒冰掌来作挡箭牌。那寒冰掌是他打过去的,用了几分力他自己知道,光是寒冰掌,哪里至于把人伤成这样。 他的回答不过敷衍,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可楚晏却不打算再问了。既然他不愿说,自己怎么问也不会有用……自己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给自己面子了。 车中的压抑感陡然间消散无迹,楚晏悻悻地扯开侧门车帘,扭头去看车外的一片漆黑。 那种紧张感撤去之后,他细想片刻,就有些气恼和委屈。自己分明是把他当朋友,担心他身体,想要帮他才问的……换了别人他才不会管!可他却那么凶! 越想越气,楚晏要深深呼吸才能勉强压下这点愤怒,胸口都起伏不止。 柳静水见到他那模样,怎么会看不出他心思。他的性子其实极为单纯,柳静水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担忧自己。自己却还那样不领情…… 楚晏那气恼的样子更让柳静水心中惭愧,想跟人道个歉,可那人却一直看着外面,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 看了他许久,柳静水叹了一声,柔声道:“外面那么黑,有什么好看的?” 楚晏怒哼一声,头也不回地道:“不看外面难道看你?” 这是……小孩子吵嘴么? 柳静水轻笑出声,又放轻了声音:“生气了?我错了,不气了好不好?” 楚晏闻言猛然回头,忿忿地道:“你凶什么?” 那语气充满了委屈,一箭射中要害,直弄得柳静水愧疚万分。 凶?自己不过是听到他说寒毒之事,有些抗拒而已……很凶么? 柳静水轻叹一声,又重振旗鼓,道:“我……” 这才刚开口,什么都还没说,楚晏便冷冷出声打断:“闭嘴,今天我不想理你。明天再来跟我说话。” 柳静水立即敛了声,想他柳三公子何时这样放下过身段哄人,居然哄不好了还。 楚晏又去看车外的一片黑,看都不看柳静水一眼。这还是柳静水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他歇了会儿,才慢慢道:“好好好……明天除夕了,白天是各种祭拜仪式,晚上设宴。我带你去吃年夜饭,到时候书院里会放烟火……要不要去放许愿灯?” “去。”楚晏一说完,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原来还是在听啊,柳静水但笑不语。 楚晏后来很克制自己,打死也不说话了。 靠近了伏鸾隐鹄峰,路变得好走起来,这马车的速度也变得飞快,不多时便已经到了书院门口。柳静水身上又因那寒毒隐隐作痛,便喝了药回房休息。 这一路上柳静水可是用上了自己活了二十多年来少得可怜的经验,使尽全身解数在哄人。楚晏是没理他,可一个人在旁边一直软声软气地说,那点气早就全都消了。出去走了一天,又是疲累又是心满意足,回去后美美睡了一觉。 次日一早,书院弟子便忙着给书院各处都贴上春联窗花,楚晏出门时便见那群学生搬着一堆东西四处跑。一回头,自己住处的房门上也已经贴了对联,四周每座楼上都添了点喜庆的红色。这些学生一个个动作都极是小心,他在房里一点声音都没听见,这附近居然就被这些学生给改造成这样了。 可能是怕带来的东西不够,这群学生还搬了桌子过来,当场挥毫泼墨,写下对联福字,又让人去贴。楚晏过去瞄了一眼,他也不懂什么书法,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便没再看,只朝那低头写字的学生道:“你们柳先生呢?” 那学生才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个人,忙搁笔行礼,回道:“柳先生今早要与祭酒、司业同去主持祭祀,应当是去大成殿等候了。” 祭祀啊……在大光明神教,祭祀可是极为重要的,根本不会让外人去观望。想来在中原也是一样,自己一个异邦人,还是别去添乱的好。而且就算去了,也只能是看看,主持祭祀的人哪里会有空。 决定不去找人,楚晏又问:“那他何时得空?” 学生道:“午时之后祭祀应当完成了。” 楚晏思考了一下午时是什么时候,便朝人笑道:“好,谢谢。” 到了午时楚晏才去柳静水住处找人,那时他正坐在书桌旁,刚刚喝完药。一见是楚晏,便道:“怎么来了?这还不到晚宴时间。” 楚晏一指他桌上笔墨纸砚:“我也想要对联,我气还没消,你写一副给我赔不是。” 柳静水怔了怔,只好笑着提起笔,恰好桌上还有之前送来的红纸,还真能给他写副对联。可这笔一握在手中,却是一时不知该写什么。 楚晏一下窜到他身旁,那一身红衣带着馨香,瞬间就占据了他的鼻息。 他这便下了笔。 红梅一枝香入户,翠柳千条春归庭。 楚晏看他写完搁笔,墨一干便将一副对联卷起揣进怀中。也不管那上面写的什么,柳静水写得好是不好。 其实柳静水的字笔势刚健有力,矫若惊龙,在这书院中亦是一绝。他的字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墨宝,楚晏一句话就得了。 “你还有事么?”楚晏问道,“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忙完祭祀,柳静水倒也没什么事可做,便答应:“好。” 隐山书院极大,楚晏在这虽也住了有些日子,但有些地方还是不曾去过,柳静水便带他去转了转。两个人在书院里一走就走到了晚宴开始,一桌桌丰盛的中原菜肴摆进各座楼里,书院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围着桌子,气氛颇为和乐。 楚晏沾了柳静水的光,可是得了个好位置。坐于桌旁与人有说有笑,可那酒却是万万不敢喝了。 不多时,便是爆竹声响,锣鼓喧天。一道道烟花冲上天幕霍然炸开,炸出满天的缤纷绚烂,一瞬后便形散成烟,接着又有新的烟花绽放。 书院里年纪小些的,个个都拿到了压岁钱,提着铜钱跑来跑去燃鞭炮放烟花。上百枚铜钱用红绳串了提在手里,居然还有些好看。楚晏看得竟然有几分羡慕起来,可惜年纪太大不是小孩,没人给他。 夜里风一大,柳静水就回了房里,跟着去的还有江家姐弟和几个学生,说是要守岁。楚晏没地方好去,便也拉上穆尼跟着人走。 一群人聚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不过子时未到,楚晏就已经脑袋迷迷糊糊,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听得到旁边的人在聊天,可他却什么意思都听不懂。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晏极是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泪眼迷蒙地问柳静水:“累了……守岁是不是不能睡?” 他还想坚持一下,可却完全撑不住,眼睛都合拢得只剩一条缝。 “困了便睡吧。”柳静水任由他向自己倒来,好心地伸手搂住人。 可能真的是困得厉害,楚晏靠到他肩膀上时便没了动静,好像那时便已经睡着了。 第18章 铜钱压岁 见有人睡着了,房内人说话的声音都瞬间变得小了些。 总不能让楚晏在自己身上靠一晚上,柳静水手上一用力把他抱起,朝几人道:“我带他去床上睡吧,各位先聊,失陪。” 几个学生还想起身帮一把,却见柳静水抱了个人一点事儿都没有,好像楚晏根本就没重量一样,一转身便去了卧室。 江浮月看着柳静水背影,手托香腮叹道:“我也想被那么抱一下。” 江浮玉唉声叹气:“小时候还可能,现在除非你身负重伤。” 江浮月顿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卧室里,柳静水轻手轻脚把人带到床上躺好,给人拉上了被褥,也没急着离开。他仔细打量楚晏一眼,决定还是帮楚晏把脑袋后面那堆装饰取下来……这样躺着不会硌得疼么? 楚晏睡得沉,被人抱着挪了个地都一点感觉没有,一躺到床上,睡得更是死。刚刚躺下又被人扶起,乖乖由着柳静水把那些头饰取下,而后又躺了回去。 他真的动都没动,柳静水不由奇怪,今天好像也没干什么事,就是下午在书院里走了走而已,能给累成这样? 正想着,楚晏便哼哼几声,侧身蜷缩起来。柳静水又为他盖好被子,因是除夕夜,他便没有将灯火完全熄灭,留下一盏,检查了屋内暖炉便离开。 到了后半夜,半是漆黑半是烛光的卧房之中,楚晏轻轻梦呓了几声,又是在喊妈妈,不过没有任何人听到。 第二日大年初一,楚晏在鞭炮声中醒来,却一点也不想爬起来,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几次之后才发现自己躺的地方不对。 自己昨晚好像不在这里的,还有人把自己送回床上了? 他一看这屋内布置,发现这还不是自己住的那间客房,分明就是柳静水的房间。 刚刚一想到那个人,那个人就来了。门外传来几声响声,听见有人在叩门,楚晏立即跳下床去,把那房门拉开。这屋子的主人便站在门口,微微笑着看他这个鸠占鹊巢的人。 柳静水一夜没睡,看起来居然还挺精神。 外面爆竹声响个不停,柳静水站在他面前,淡淡笑道:“过年好,新年如意。” 楚晏微微一愣,才开口:“嗯……过年好。” 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过这种节日,毕竟他的娘亲是汉人。过年对汉人来说可是件大事,就算是在西域没法弄得像在中原那么隆重,他也还是跟着娘亲一起庆祝过这种节日的。小时候也曾经收到过娘亲给的压岁钱,大年初一早上娘亲也曾经这样对他说过祝福。 只是相似的话他已经太久没听过了,这下猛地听到,连串的回忆便涌入脑海,弄得他甚至眼睛有些发酸。 他情绪忽然翻涌,眼中都有些湿润,这一点点变化别人看不出,柳静水却感到他明显一窒,不由问道:“怎么了?” “刚醒,还有些困而已……”楚晏眨眨眼,把那一点点刚冒出的眼泪都收了回去,看上去只是没睡好,“你不去拜年么?” 他走了几步去推开窗,望了外面一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看屋外的天色也不早了。 柳静水跟着进门:“我亲人不在江南,书院里也就几位先生要去拜访拜访,我已经走了一圈……不过受云先生之托,正打算去药王谷送点东西,你要去么?” 楚晏闻言回头:“药王谷?山下那个药王谷么?” 伏鸾隐鹄峰之下的药王谷,医术与中原第一医术大派杏花坞齐名。不过风评可比不上四处悬壶济世的杏花坞,药王谷中都是些性格古怪之人,为医随心随性,看得顺眼的才救,一点也没有医者之风。但因那医术实在是高妙,药王谷在江湖中的地位又是极高。 楚晏曾想对药王首徒楚实下战书,可惜那战书根本进不了药王谷。谷中不知种了多少奇花异草,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随便一根小刺都带毒,又有各种奇门阵法守卫,便是一只飞鸟,不得药王谷中人准许,也根本无法飞入。 想起先前比试之时,药王与柳静水似乎还有些熟稔……他岂不是可以趁此机会进药王谷,把战书下了? “嗯。”柳静水应声,然后又面露难色,“不过药王前辈性格乖张,要是看人不顺眼,他就会有些……我也摸不准他脾气,他也从来不看任何人面子。若你想去,他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不要太在意。” 药王老人家脾气大得不行,江湖中人可都是怕了他。不过楚晏那日一见药王,也没看到他有多可怕,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在意地道:“我想去。” 柳静水点头:“把你那些首饰戴上,可以梳洗一下准备出门了。” 楚晏往桌上一看,这才发现那桌上整整齐齐摆了自己头上那些饰物,除此之外还有几串用红绳栓起的铜钱。 他知道这是什么,昨日书院里小孩子拿到的压岁钱也长这个样,自己小时候收到的,也跟这个差不多。可他还是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给小孩子的压岁钱……对了,我也得带上这个,药王谷里还有个小姑娘。”柳静水经他一提醒,便走到桌旁,提起了一串。 楚晏缓缓抬眸,看着他双眼道:“我可以要么?”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多大一个人了,还要什么压岁钱……小时候都只有妈妈给了几次,现在别人会给才怪。 他想得有些失落,正拿起首饰走到一边去,打算去梳头。眼前却光芒一动,柳静水提了一串铜钱递过来。 “拿好了,小家伙。”柳静水止不住笑。 小家伙? 虽然很不满他这样调侃自己,楚晏却没跟他斗嘴,只轻轻哼了一声以表不满。接过那串铜钱放在手里抚摸片刻,便挂在了腰间,向人道谢:“谢谢你。” 柳静水摇着头轻笑一声,又拿了一串给药王谷那小姑娘的,而后道:“给你备了早膳,一会儿会有人送过来。我先去准备车马,到时候了让人来接你。” “好。” 柳静水出了门他就开始梳洗,没多久穆尼便送过来另一套衣服。按楚晏的习惯,他一天要换至少一身行头,而且得从头到脚全部换掉。穆尼知道他这可怕的习惯,所以便给他翻了一身衣服来,至于首饰……他实在分不清,也不会搭配。楚晏今天只能将就一下,还戴昨天那一套。 坐在镜前,楚晏一边把那眉心坠摆正,一边问道:“穆尼,你查到他行踪了么?” 这个“他”,指的是前日小除夕遇到的流镜宫少宫主莫里。 大光明神教中,日部浣火宫的地位比月部流镜宫稍高一些,但浣火宫少宫主的地位却并不比流镜宫少宫主高。毕竟楚晏的母亲是个汉人,教众对此还是会有些介怀,表面上都敬楚晏为神之子,可他们到底怎么想的,楚晏看得出来,心里明白。 历代教主大多出自浣火宫,可也偶有例外。楚晏身上的汉人血统是个硬伤,莫里很有可能取代他。 莫里身为流镜宫少宫主,其实在各方面都不比楚晏差。地位、武功、才情……甚至是美貌,这两人都不相上下。他们两人就如日月一般,在教中并称双绝。不过这两人暗地里相互嫌弃,都不喜欢别人将自己与对方相提并论。 楚晏完全没想到他会在中原看见莫里,毕竟当初担下重任远赴中原的只有他一个。他年纪虽轻,在神教中武功却已经能胜过数位长老。因而教主——也就是他的父亲,才会令他来中原挑战武林高手,给日后大光明神教入主中原开路。 可是楚晏居然在中原看到了莫里,而且听那日莫里话里的意思,他也要挑战中原武林?楚晏不禁奇怪,难道爸爸也派他过来了? 莫里那日给柳静水下了战书之后就没再出现,楚晏实在奇怪,便让穆尼去查找莫里的下落,还有他来此的目的。 “莫里行踪不定,附近不曾发现过他踪迹。”穆尼顿了顿,“不过,我探听到他近日频频向碧峭十二峰中各门派高手下战书。” “下战书?看来他也想学我了?”楚晏拾起桌上一条项链,往身上佩戴,“不过最近几天过年,他这么去找人晦气,该是没人理他。” 穆尼道:“不错,确实无人应战。” 楚晏闻言极是嘲讽地笑了一声。还想约战?看看有人理你么! “算了……以后再说吧,不想提他。”楚晏戴好最后一件首饰,站起身来,“一会儿我跟柳静水去药王谷,你就别跟着了……你别担心,只是去走走,我功夫好,不会有事的。为什么要你来做我侍卫……明明我自己可以保护好自己的。” 穆尼不语,他武功不如楚晏,当然轮不到他来保护楚晏。 侍卫……是替你去死的啊。 穆尼叹了口气,道:“早饭送来了,在外面。你过去小心些……那我先走了。” 说完穆尼便退出房间,楚晏又理了理仪容,才出门吃点东西。还好他没折腾太久,那些早膳还在冒着热气,不然这个天一会儿就得凉。 等楚晏填饱肚子,便有学生带他去书院门口,跟柳静水一起上了马车。 药王谷紧挨着伏鸾隐鹄峰,其实用脚走还方便,不过柳静水有一堆东西要送过去,还是得用上马车。这么点路程,便是一头老牛拉都只需片刻。 楚晏只觉得自己上马车说了两句话,就得下来。 一下马车,便是药王谷的地界。 第19章 鹤鸣九皋 楚晏一下车,便被一块巨大的石碑吸引了目光,上面刻了“药王谷”三字,立在那成片的奇花异草之中。 这块石碑还是隐山书院立在这的,书院与药王谷离得实在太近,常有学生误入药王谷,被各种毒花毒草所伤。后来便立了块石碑在此,不是为了指路,而是为了提醒学生那是药王谷的地界,处处危险,不要过去。 石碑旁只有一条小道,是唯一的入谷之路。隐山书院修的那些可容两驾马车并驾而行的青石路,到这边停了,陡然变成了一条普通的山间小道。虽然这条路看起来普通,但因两旁有奇异花草,花草之间又藏了阵法,这条路上杀机遍布,常人寸步难行。 不过今日柳静水送东西过来,那些阵法便被暂时撤去,方便他进出。两个随行之人带上了一箱子东西,四人便一同沿着小路前行。走了许久,渐渐听到流水之声,隐约见到一条小溪流横穿而过。 过了这条小溪,还需逆着水流而上。楚晏与人一起走着,抬头便能见到山中一些亭台阁楼,想来便是药王谷中人所居之处。 几人走得近些,便听到溪边一个小亭子里有琴声传来。 楚晏朝那亭子一看,转头朝柳静水道:“有人在那边。” 柳静水点头:“看来可以少走一段了。” 那亭中坐了两个黑衣男子,其中一个年纪略小些,还是个少年人模样,是那小师弟陆争。另一位则是药王次徒,名叫尹温,字春秋。 他们所弹的曲子,柳静水听了片刻便认出来,正是打谱大会今年的定题《鹤鸣九皋》。陆争那日问过他今年打谱大会的定题,此刻应当是在为此准备。柳静水本以为还得再往里走走才能见到人,没想到正好遇上他们在此抚琴,便领着楚晏朝那小亭子走了过去。 琴川雅集既然是在琴川举行,琴自然会是个重头戏。每年雅集都在抚琴台举行打谱大会,与会之人以琴会友,寻觅知音。 所谓“打谱”,就是照着琴谱记载弹出琴曲。照着谱弹琴,谁都会,可这打谱大会,却不仅仅是弹一首曲子那么简单。 琴谱是以减字谱记谱,而非是以工尺谱记谱,所记载的便只是操缦指法,而并未规定节奏、轻重。然而这些未做规定的东西,却对一首曲子有着极大的影响,稍一变化,同样的指法就会变成不同的音,音中之情也会变化。这样一来,就留给了抚琴者很多余地。同样的一首曲子,不同的人弹出来的节奏必定不同,给人的感觉也是独一无二的了。曲音中流露出的不同感情,也是不同抚琴者心境的体现。 柳静水站在亭外,不打算上前打扰,静静等着他们两人将这一曲奏完。 那两人对坐抚琴,弹的是同一首《鹤鸣九皋》,可一人明快,一人清婉。这不同的两种声音合在一处,却也不是太混乱。 铮铮琴音随风飘飞,其中还间了几声鹤唳。楚晏往空中一看,竟然真的见到一只仙鹤朝这边飞来,不禁叹了一声。 此声此景,还当真有点“鹤鸣九皋,声闻于天”的意思。 待到一曲终了,尹春秋手指轻轻搭在弦上,直直望着陆争,语调平静地责问道:“这是什么?” 陆争皱起眉头,不解地答道:“《鹤鸣九皋》啊!” 尹春秋淡淡道:“这哪里是鹤,分明是只在枝头蹦来蹦去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陆争所奏的《鹤鸣九皋》,实在是欢快,确实不似鹤那般清雅有仙意,尹春秋所说的倒也不错,简直一针见血。 “年轻活泼一点的鹤不行?”陆争被他这样说,哪里能服气,一指旁边那只方才飞来的仙鹤,“你看看泓峥,多活泼好动,他就不是鹤了?” 那只叫“泓峥”的鹤,乃是药王所放养在山间的灵物,跟人待久了便通了些人性,机灵得很。一听陆争提了自己名字,泓峥便直冲而下,猛地从他旁边飞过,吓了他一跳。 鹤翼奋力一拍,楚晏只觉一阵风从身旁疾速穿过,也被惊了一下。柳静水忙向他道:“这只鹤比较爱惹事……没吓着你吧?” “没事。”楚晏摇摇头,倒是觉得新奇有趣,“我以前都没见过这种鸟。”说完又朝那已经飞走的鹤看去,鹤鸣声声,瞬间排云而上,不见了踪影。 那边陆争惊叫一声,吓得拍拍胸口,连连道“好险”。而后他回头一看,朝一直站在亭外的柳静水道:“柳先生,我师兄嫌我这《鹤鸣九皋》弹得不好,你来评评理。” 柳静水这便看了楚晏一眼,示意一起进去,踏进亭中略一行礼,负手道:“小陆确实躁急了些,倒也明快奔放,气势不俗,有抟风扶摇之势,亦为俊杰。” 他可不是在给陆争面子闭着眼睛瞎夸,陆争的琴音虽不像鹤,却有一股刚健爽朗。许是他年纪小些,还有些浮躁,这才会有些活泼如鸟雀,若能沉淀些许,必如大鹏展翅。 陆争听了他夸赞,得意一笑。柳静水转而看向尹春秋,思忖片刻,才道:“尹先生琴声清微淡远,恬然婉静……可是否太过孤寂疏离了些?” 尹春秋登时一怔,眼神微动,面上的淡漠却是更甚。 柳静水心中轻叹,药王的三个徒弟,除了陆争都是清清冷冷的性子。可尹春秋又与大师兄楚南柯不同,楚南柯只不过是安静内向些,而尹春秋却是完完全全的孤僻,便连这琴声之中,都是无尽的孤寂清冷。 他在心中对尹春秋的琴声万分感慨,楚晏却是对他这一番说辞惊叹不已。怎么听个琴还能听那么多东西出来,不愧是隐山书院出来的。 这时却有一声如风穿堂,飘然而至:“说得不错!” 几人齐齐向那声音来处看去,便见一个白发黑衣的男子缓缓走来。楚晏一眼便认出,这是那日让自己送柳静水回江浮月那儿的人,也就是当今药王谷的掌门人。 柳静水施礼道:“药王前辈。” 陆争喜形于色:“师父!你也觉得我这《鹤鸣九皋》还行?” 药王道:“小柳说得不错,跟泓峥这只聒噪烦人的鹤一模一样。” 陆争瞬间蔫了,柳静水是在夸自己,师父赞同柳静水,可后面加的这句又是什么意思?到底在损他还是夸他啊? “柳家小子,那么早就来了?”药王朝柳静水身后那两个随从旁的箱子一看,“又带那么多东西?” 柳静水淡笑道:“晚辈前来拜个年,也代云先生将礼物带来,再提前送上雅集请帖。” 说完便恭恭敬敬将琴川雅集请帖递上,药王接过请帖,也没急着拆开看,倒是先看楚晏一眼:“旁边这个小子,怎么又跟着你?” 药王不是第一次见楚晏,那日楚晏与柳静水比试,他在一旁也看了几招。后面这两人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还是他给拆开的。他原以为这两人不过就是比试一场而已,他也没听书院里那些老先生说过柳静水新交了什么朋友,就没太注意楚晏。 现在那场比试都过去多少天了,这个红衣胡人居然还没走,柳静水居然还不怕自己发怒,直接把人带了过来? 楚晏忽然被他说到,不由朝他看去。柳静水瞥楚晏一眼,道:“楚晏是晚辈朋友,从西域远道而来,晚辈便想尽个地主之谊,多带他四处走走。药王谷难得进来一次,正好过年有个机会,一起领略一下谷中风光也好。” 原来是几日不见,就结交成友了?药王看看楚晏,不禁笑道:“你倒好,把我这药王谷当与朋友一起游玩的地方了?” 柳静水颔首轻笑道:“不敢,地灵也还需有人杰,此处风光再好,也不及前辈和三位先生。楚晏醉心武学,自然想来一睹人杰风姿,也不单是游玩。” 带楚晏过来,他心里也是有些忐忑,毕竟药王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他多带一个人过来,要是惹得药王不悦,那可就有点糟。他摸不太准药王心思,也不知这样说行是不行。 旁边的楚晏听得目瞪口呆,看柳静水的神色都变了又变,这溜须拍马的功夫楚晏还是第一次见,只觉得威力极强。 药王拆开那雅集请帖看了看,望向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尹春秋,叹道:“温儿,这次琴川雅集,你仍是不去?” 尹春秋神色淡淡,语气更是淡漠:“不去。” “由你。”药王无奈地叹息一声,向柳静水道,“你们要玩便玩吧,我先回去了。” 几人道完别,尹春秋起身拿起一支竹笛吹出一声悠长宏亮的清音,引来一双体型稍大的仙鹤。陆争向那两名随从道:“东西可以让泓峥和萧瑟带回去,不劳你们搬来搬去的了。” 看着他们把箱子放到仙鹤身上,楚晏拍拍柳静水肩膀,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悄悄把战书塞进你带来的箱子里了,可以吧?不可以我拿回来。” 柳静水一愣,反应过来后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怎么老想着约战? “没事……” 见柳静水没说不妥,楚晏便放心了,而后轻声要求道:“我们两个人去玩,不要让别人一起。” 柳静水才刚刚听完他的话,陆争便走到两人身旁,道:“两位,想去哪儿玩啊?要不要我带你们转转?” 楚晏立即闭了嘴,看看陆争,又回过头来看着柳静水,眼神里居然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随便走走……”柳静水只能是依着楚晏的意思,想法回绝,“小陆,你不练琴了?” 尹春秋在后面抱起自己那张琴,回身冷冷道:“你今日的功课还没完,别想走,回来。” 陆争惨叫:“师兄,大过年的放过我不行!” 一看陆争是没法跟着自己和柳静水了,楚晏心满意足,赶忙拉着柳静水告辞开溜。 第20章 维莠骄骄 与外面山间小镇的热闹相比,药王谷可是冷清得一点人气都无。许多小路上因为很少有人走,已经长满了草,铺地的石头都快被草挤得看不见踪影。 随从被柳静水遣去谷外等候,两人走了一段路,楚晏见到溪水两旁山间亭台楼阁林立,不由暗暗感叹。这药王谷中如此多的亭台楼阁,居然就住了那么几个人,也不知这些建筑当初是怎么修成的。 两人在山间随意走着,走得累了,路过丛林间一座亭子,便停下歇歇。楚晏见那亭前石阶都布满青苔,还长得极为繁茂,快要把亭前都封死了。看来又是一个不怎么有人来的地方,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山间这些亭台楼阁修来都不是给人用的,似乎只是个点缀在漫山青碧中的装饰。 隐山书院里尚且挂了灯笼贴了春联,可这药王谷中一如往常,那些建筑上根本见不到什么新年装饰,好像药王谷根本就不在意这节日。不过也有可能是这地方太大,而谷中人又太少,要布置也忙不过来。 柳静水举步踏入亭中,内力催发,一阵刀风顿时呼啸卷过,将那亭中坐处上积下的落灰都吹了个干净。 看那被风卷起的灰都落得差不多了,楚晏才走进去,坐下前还伸指往座位上抹了一下,竟然真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没想到柳三公子的刀不仅可以打人,可以摘耳环,还可以擦桌椅啊。 “佩服佩服。”楚晏安心地坐下。 对他的夸赞,柳静水只是一笑,随后将目光投向远处:“前面那巨树下是药王谷香草田,都是些罕见香料,药王前辈种着玩的,从来不介意别人采些带回去。” 楚晏眼睛一亮:“那我也可以拿了?” 柳静水点头:“自然可以。” 楚晏顿时起身走至他身旁,朝他所望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一层薄薄雾霭之下,有一棵树极其显眼,远望去竟是一旁木屋的五六倍大。如此巨大的树楚晏从未见过,心中好奇不已,瞬间就不累了,稍微坐了会儿便又与柳静水一起出发,朝那香草田而去。 才一靠近香草田,楚晏便感到阵阵香风向自己吹来。 在远处时看到这巨树,楚晏便已经大概知道了它的巨大,此刻真正站在树下,更觉震撼无比。这树光那树干便已有五六人合抱之粗,之上枝杈交错结成树冠,直可遮盖数亩土地。 沙漠中想见到一棵树都是极难,更何况是这种活了几百年的巨树。楚晏抬头看向那离地数丈高的树冠,惊叹道:“树原来可以长那么高……” “其实这是两棵树。”柳静水说着小心避开四周香草缓缓向前,“前面那种惊蛰香,是这碧峭十二峰中独有,来闻闻喜不喜欢?” 楚晏听他说完,才见那树干中间其实有一道缝隙。原来这是两棵树合抱在一处,这般长了几千年,都快融为一体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见柳静水走动,他便随着柳静水向前走,一路闻到各式各样的香气,也不知柳静水所说的惊蛰香是哪一种。 古树参天,绿荫蔽日。巨树枝干之间更有藤萝盘旋而上,又垂落在地,偶有风起,条条碧绿丝绦便随风拂动。点点金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洒落进下面的珍奇花草从中,令这一片香草田都浮动着幽静的光芒。 因是冬季寒冷,这香草从中也不见什么小虫,倒省去了许多烦恼,穿行其间只有无尽清幽与馨香。为了那惊蛰香,两人往香草田深处行去,柳静水在前面还未停下,楚晏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只因他闻到了那种有些甜腻,令人迷乱的味道。这味道非常浓重,并不是从柳静水身上那个小香球里散发出来的。 他不禁奇怪地看向身侧的几株紫红色的小草,凑近闻了闻味。 并没有闻错,这种味道很像柳静水身上那种令人迷乱的气味……说来也奇怪,柳静水那香球里的香料到现在都没换过。难道……这气味里暗藏玄机? 楚晏想着,不禁抬头多看了前面那人两眼,而后伸手悄悄扯了那么一点香草藏起来。柳静水感觉他没跟上,回头一望,他正好直起身重新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柳静水看到他身边那些紫红香草时,其实心里一紧,正如楚晏所想,那的确就是他身上的一种香料。不过没见楚晏有什么异样,他便没太在意,继续带着楚晏往前去。 走到一片水红花丛间,柳静水终是停下了。 惊蛰香便是这种水红色的小花,形似春桃李,色如秋海棠。香气是春时花香,带有温暖气息,除此之外更有一种湿润的水香气,还真是惊蛰时春花吐艳,惊雷细雨的味道。 楚晏俯下身凑至一朵花前,垂眸细细嗅了嗅那香气:“刚闻到有些刺激,而后便柔和了些,变得清新怡人,这种花香很奇特啊……” 柳静水赞同:“嗯,便是如此,初闻有惊雷之感,后又如春雨湿花,这才得名惊蛰。” “我可以摘下来?”楚晏见柳静水点头,他才摘下几朵,又道,“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身上那种让人心安的味道。” 柳静水低眉轻笑,没有多言。 两人拿了些其他香料,又在药王谷中游玩许久,眼见空中朗日渐渐西沉,便乘车回了书院。 先前悄悄摘下的那种香草味道很浓,楚晏到底是有些做贼心虚,生怕被柳静水发现,拿香料时毫不手软,企图将那香草的气味完全盖过去。他一直在想那香气的事,看着柳静水便纠结万分,想问又不敢问,心里很是烦躁。 于是一回到隐山书院,楚晏便唤来了穆尼。 他坐在桌旁沉思,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叩着桌面,戴在手上的链子跟着震动,发出极轻的响声。这声音没响几下,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那门本就只是虚掩着,楚晏手一挥便以掌风将那门拉开。穆尼刚进门,连声“少宫主”都还没喊,楚晏便拿出一株香草,正是之前从药王谷中摘下的。 这香草一拿出来,便开始散发那种甜腻的气味。不过拇指大的一点,味道便极浓,完全不如柳静水身上的那般淡。柳静水很可能只用了一点点,或者是想办法用其他香气掩盖了这味道……要不是楚晏闻香料闻得多,可能根本感觉不出这种气味。 将香草朝穆尼递去,楚晏正色道:“穆尼,你帮我查查,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进碧峭十二峰之前,柳静水身上的香料是每日都会更换的。可从柳静水寒毒发作那日开始,这味道就一直在他身上,这种巧合让楚晏不得不有些怀疑,这味道是不是与他身上的寒毒有关? 都说对症下药……也许他可以从药反推出柳静水的病症呢?顺藤摸瓜,总能看出些什么来的。 穆尼接过香草,稍稍一闻那气味,便有些心慌意乱,不禁微微皱了眉:“这是什么味道……” 楚晏往椅背上一靠,叹息道:“我在柳静水身上闻到过……这香气太奇怪了,肯定不仅仅是香料。” 穆尼收好药草:“中原的药草我并不熟,可能需要花点时间打听打听……” 楚晏点头:“嗯,不过你别问这书院里的人,也别问江姑娘他们。尽量别让柳静水知道。” 江家姐弟两人师门可是武林第一医术大派杏花坞,他们又是门中医术精妙者,按理来说找他们两人问询是最快的。然而提到寒毒之事,柳静水便颇为抗拒。楚晏猜测这香草与柳静水的寒毒有关,自然有些顾虑,不想让柳静水知道自己在偷偷查这香草来历,只好避开柳静水身边之人,故而便有这般嘱咐。 “我这先去问问。”穆尼应声,而后叮嘱一句,“时候不早了,你一会儿去了宴席回来,记得早点休息。” 楚晏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别走,我给你弄了个小香袋,给。” 穆尼都已经转身要走,闻言一回头,就见一个小东西向自己飞来。下意识地接住,立马就有一股极为刺鼻的香气冲向自己。 “洛萨!”穆尼差点被这香味呛到,不由一喊。 楚晏笑道:“这可是碧峭十二峰里独有的惊蛰香,一开始的味道是不太好,后面却是很好闻的。我出去一趟就带回来一些香料,还分了你一点,你就不谢谢我?” 穆尼面无表情地收起那香袋:“谢谢你,洛萨。” 楚晏这才满意,总算肯放他走。 随后几日,穆尼不仅自己四处寻访,还另外托人打听。可惜问遍附近城中的医馆,也没能查到什么,那些稍有些名气的医师个个都说不知。楚晏更是觉得奇怪,对这香草的来历充满疑惑。 不过这香草是从药王谷中取来的……药王谷中的东西,又能有多少是寻常之物,哪有那么容易就让人查出来的,外面的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楚晏知道这事急不得,便将此事暂放。加上柳静水这个朋友当得尽职尽责,每日陪着他四处游玩,他也没多少心思去想那香草之事。 这年便渐渐过去,到了上元节。 第21章 入我相思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西沉的阳光透过窗落进屋内,楚晏斜倚在榻上小憩,一身红衣艳如彤霞,衣间珠光与落日金光一同闪烁,灿烂得如同水中波光。 他这般安静的时候,看起来就如同传说中的神之子,沐浴在诸天荣光之中,高贵超然,风华绝艳。若是有人此刻闯入其中,可能会以为自己是误入了异域神界,才会看到这样惊人的美。 可惜此刻面对着他的是穆尼,看了他那么多年,早就看惯了他模样,根本不觉得有多惊艳。 楚晏看着穆尼把门掩上,缓缓直起身:“有事么?” 穆尼走到他面前便道:“那香草该是有些头绪了。方才正准备出去……遇上一人,说自己是药王谷之人。他闻到了这香草的气味,问我为什么会有温明草。” 楚晏懒洋洋地抬眸瞥他一眼:“药王谷?” 这东西就是从药王谷带出来的,药王谷的人肯定知道是什么,只不过柳静水与药王谷那些人也认识,他得避开些,不能去问他们……不过,他就是想去找药王谷之人询问,也不太可能进得去。谁知有意避开之后,人家却自己凑上来了。 因为担心这事被药王谷之人知晓,会走漏了风声,让柳静水也知道了去,楚晏不禁微微皱起眉来,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这是从西域带来的香料,我不知道温明草。”穆尼沉着脸道,“而后我问他温明草是什么,味道很像吗?他便将温明草的来历告诉了我,说那是世间少有的珍奇之物。他师父药王十多年前走遍大江南北才寻到一两株,带回来种在药王谷中,平日里连碰都不让别人碰。” 楚晏奇道:“碰都不让碰?药王都那么看重?” 药王谷里的珍贵花草遍地都是,在药王眼里根本都不算什么。可这一株紫红色小草,居然是药王都宝贝得不行的东西,连徒弟都不让碰,却还给他悄悄扯了一点带回来。 穆尼却摇摇头:“不一定是看重……可能是怕伤到自己徒弟。” 楚晏不解:“怎么说?” “照中原的记载,温明草的香气可以让人麻痹,通常用于止痛,是止痛功效极好的一种香草。但也容易让人神智混乱……据说曾有人将温明草混进花瓶里,放到仇家房中,对方没太在意这香气,还当是那花的花香,一月下来人就已经疯了……”穆尼说到此处,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还好我一开始闻到那气味便觉有些不对,用了些其他药物抑制住这香气。若是这些日子一直只带着那温明草,我现在都该痴傻了。” 闻了一个月的气味就疯了?这香草居然那么危险。 “还好还好……你要是傻了,我会难过死的……”楚晏听得后怕不已,对穆尼有几分愧疚,而后又是一惊,“我天天在柳静水旁边闻这味道,我不会要变傻吧?” 穆尼已经用上了看傻子的眼神:“你放心,要傻也是他先傻。” 楚晏经他一说,连连点头:“他都敢给自己用,自然是已经用其他药物处理过,不会有害。” 说完他又思忖起来,温明草止痛效用极好,那柳静水得是有多痛,才会要用这种级别的止痛药……还得冒着变傻的危险? 他还没能想出什么花来,穆尼就打断了他的思绪,冷不防地道:“你到底为什么成天要去找他?” 楚晏反应了一会儿,明白他说的那个“他”是指柳静水,便觉他问得莫名:“这地方我就认识他、阿月、还有小玉。阿月和小玉姐弟两个通常都在一起,多了我一个我又说不上话,不找他找谁?” 见穆尼没答话,楚晏还当他是不开心了,便道:“穆尼,今天元宵,等会儿有灯会,陪我去看灯吧?” 穆尼连忙摇头:“你们在一起我也说不上话,别找我。” “你们?”楚晏一怔,穆尼这话说的,怎么就“你们”了?他好像没有说过要跟柳静水约着去吧? 穆尼道:“你难道不准备与他同去?” 楚晏无所谓地道:“我是看你不太开心,才问你的……你就不闷吗?” 穆尼忽然觉得头疼:“不闷,真的,你去找他陪你吧。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 楚晏叹了一声:“穆尼……别总板着脸,我看到你不开心,我也不敢开心了。” 穆尼顿时一笑:“这样行了吧?我没不开心,你开心就好了。” 楚晏瞬间得寸进尺:“那陪我去看灯会。” 穆尼转身一推门,朝门口刚好路过的一名学生道:“劳烦去给柳先生捎个话,我们少宫主想约他晚上去灯会。” “啊?”楚晏的表情又是震惊又是疑惑,十分精彩。 但他并没有阻止,本来他也是打算穆尼不陪自己,那就继续去烦柳静水的。 不久之后夕阳便完全沉没,星河缓缓流过夜空。 在穆尼的自作主张下,楚晏跟柳静水约好了地方。出门时穆尼还是跟着楚晏一起走了,只说是送他过去。 上元佳节,中原各地都会举行灯会,书院中也早早挂满了花灯。夜色一沉,灯火便亮了起来。两人一出门便见书院之中灯光点点,每盏灯下都挂了灯谜,处处是来看花灯猜灯谜的人,欢闹声不绝于耳。 烟火从书院各个角落飞至夜空中,地上火树银花熠熠生辉,直映得这黑夜亮如白昼。盏盏华灯摇曳不定,灯火明灭闪动,灿如繁星。 楚晏听见那放烟火的声音,便稍稍抬起头看:“他说在揖礼树等我的……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穆尼摇头道:“不知,我去问问。” 说完穆尼就要动身去问问附近的学生,这时便有一个青年男子迎面走来。这人气质儒雅,风度翩翩,满面含笑,见了楚晏便微一躬身行礼,道:“楚少宫主,也来逛灯会么,实在有幸。” 穆尼便随楚晏一起停下脚步,两人望着面前这人。 先前去找柳静水时,楚晏是见过这人几次,知道他是在这书院中还颇有地位的一人,不过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楚晏正愁该怎么回应,那人便自报姓名:“在下薛岭,字子山,是这书院教习。” 楚晏便道:“薛先生好。” 薛子山微笑道:“少宫主是要找柳先生么?” 他也只是猜测,毕竟每次看到这个异域来的少宫主,都是在柳静水那里,看起来两人关系极好。 “嗯。”楚晏点头道,“约好一起来灯会的,薛先生可知揖礼树如何走?” 薛子山转身往前一指:“那地方便是揖礼树。那两棵树长着长着长弯了,看上去就像两个相对行礼的人,所以就叫了这名字……不过现在这名字没几个人叫,多是叫那个诨名‘入我相思门’。” 楚晏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两棵挂满花灯的树,那树干均在中间弯折了,搭在一起,好像是人弯了腰一般。那一树花灯连在一起,又如桥梁一般。 “入我相思门?”楚晏低声道。 “这名取自李太白之《秋风词》。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本是悲秋感伤之作,都是因为学生喜欢跑那地方谈情说爱,就取了个字面之意,倒不见原诗的伤感了。”薛子山看着那一树花灯,到底是个文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吟哦起来,说完又笑道,“今日元夕,挂在那边的灯,是用来结缘的,全是学生写的情诗……见笑。” 其实楚晏的汉话很好,他娘亲是汉人,小时候也教了他许多,即便后来在沙漠里不怎么说汉话,他一到中原仍旧能与人交流。但诗词这种东西对楚晏来说还是太难了些,他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勉勉强强感觉到个大概意思。 楚晏听他念了那么几句,若有所思,向他道谢:“多谢薛先生……” “无需客气。”薛子山依旧淡笑,“那我便不打扰少宫主了,还望少宫主今日能够尽兴,告辞。” 别了这位薛先生,两人便向那揖礼树行去。 果然是个结缘之地,人都要比别处多些。那地方有许多身着白衣的男男女女,树下摆了许多桌椅,这些人便坐在桌旁提笔写字,而后往那结缘灯上挂。 楚晏也不关心他们是在做什么,他只知道那一群白衣人里,有一个在等他。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书院中人皆穿一身白衣,那人的身影却是不同的,他一眼便能看出。 那人提着一盏灯,在这辉煌灯海中回身一望,身后是灯火缤纷,烟花绚烂。 离得很远,可那人好像也是一眼便看到了楚晏,立即缓步走来。 “洛萨,记得早些回来休息。”穆尼当真只是送他过来,说完便展开轻功,不见了踪影。 跑得还真快。 楚晏不禁怔愣了一下,而柳静水已经提着那盏灯走到他身前:“少宫主。” 这一声立即把楚晏的神唤了回来,他朝柳静水一笑:“你能不能告诉我,‘入我相思门’是什么意思?” 第22章 嘈嘈切切 这揖礼树的别称,柳静水身为书院之人自然是知道的,听楚晏一问,便知他是从哪里听到了这别名。微微一怔,他道:“便是尝得情味,明了相思之意。” 楚晏又问:“相思是什么?” “相互间的爱慕思念……”柳静水顿了顿,“此句中为‘相爱不得唯有思’。” 说完他又觉得还是有些不太妥当,这种感情上的事,还真是不好解释。 好在楚晏没有一直问,转而往旁边那些花灯上瞄了一眼。只见每盏花灯下都吊了一张红色小笺。小笺上面写的什么他不清楚,照薛子山方才所说,都是情诗。 不过有些太有名了,他就多多少少听到过,知道点意思。他此刻轻轻捏起一张小笺上,所写的就是一首极有名的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楚晏照着上面的字轻声念完,不由轻笑,朝柳静水道,“你是君子,那你有喜欢过什么淑女吗?” 柳静水失笑:“不曾。” 其实他早就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也早有了婚约,只是这婚姻大事却一直没成,因为他有意在躲着。 柳家老爷子早在他还是懵懂幼童之时就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正是江家大小姐江浮月。 桃源江氏与蓝溪柳氏乃是世交,老夫人还怀着柳静水的时候,患了一场大病。而江家世代行医,乃是中原极有名望的医学世家,柳老爷便送夫人去了江家修养。谁知生下柳静水之后,老夫人身体还是没有好转迹象,之后几年都一直待在江家。柳静水自然也是跟着母亲在江家生活,他出生后一两年,江家也多了个大小姐,两人便成了玩伴。 他与江浮月本就是青梅竹马,又门当户对。长大之后一个是名噪江湖的年轻俊秀,一个是悬壶济世的妙手名医,郎才女貌,极为相配。可惜两个人都对彼此没有任何感觉,只有兄妹之情。 感情这种事,总不能勉强,要与对方成亲,他们两人都是不愿的,可又都不敢忤逆父母,只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躲着。如今柳静水在隐山书院当教习,一年才回去家里一次。江浮月则是在杏花坞潜心研究医学,时不时带着一群门内弟子云游四方,悬壶济世。 不喜这父母之命,自己找一个就是了,可奇怪的是,也没人见柳静水跟哪个女子好过。他实在是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去考虑这些事,每日处理隐山书院中的诸多事宜,已经忙得没有闲暇。更何况他醉心的是文武,练刀弹琴都已经令他感到乐趣无穷,并不觉得非要有个人陪着才好。 所以,到现在别说是有个恋人了,他连心动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有时候他甚至还会觉得,成家简直就是负担,影响他武艺精进。 楚晏听他说不曾,自然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转念一想,柳静水这种天之骄子,该是眼光极高,没几个人入得了他法眼,现在都没喜欢过哪个女子,倒也不算什么怪事。毕竟自己也是自视甚高,那些还没自己好看的,不喜欢。 楚晏放下那小笺,变着法夸他一句:“你没喜欢过别人,但肯定有人喜欢你。” 柳静水只是笑笑,往前一望:“泮池那边人少些了,可以去泛舟,看看水上花灯。” 楚晏“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其他花灯下的小笺。 这边挂在树上的花灯外面都是琉璃罩,并不是纸灯,烛火都完全被笼罩在琉璃里面,该是怕挂来一阵风就把树给烧了。琉璃灯的外观华丽,倒是比纸灯更合楚晏的意,他在这多看了会儿,才跟柳静水去了泮池。 泮池今日水面上处处是花灯点缀,漂在水上的小船也用灯进行过装饰。思乐亭里此刻也是灯火辉煌,他们先上了一艘小船,从池边朝那思乐亭泊去,一路金波跃动,水浪徐徐。 满船灯光,在水上缓缓划动,像是天幕中偶然划落的流星。三十余亩的泮池里,这样的小船此刻至少有二十余艘,也不是太多,比起其他地方,这水上倒还清静得很。 船上渺渺琴音飘进风中,在水面上荡开。 楚晏坐在船头,安安静静望着天空,星光与火花散落在水中天上,全部化作了大大小小的星辰。 在沙漠里,他就很喜欢一个人去看星星。大漠空旷无垠,视野开阔,天空是整个将人包围住的,有时候望着夜空,就会有种自己站在满天繁星之间的感觉。这里是山上,天空倒也没有被什么东西遮挡,抬头看星星的感觉与在大漠中时也挺像的。 夜风微凉,楚晏轻轻叹了一声,忽然有些想家了。 “怎么了?”柳静水奏完一曲,余音缓缓飘散,极是空灵。 “没什么……”楚晏听到他声音,便丢下了那些忽然生出的伤感,笑眯眯地道,“这船上怎么还有乐器的,有琵琶么?我也弹给你听。” 柳静水回身往船舱一看,还真在角落里看见一面琵琶,便进去放好琴,将那琵琶抱了出来。 楚晏接过那面琵琶,手指拨弦,铮然一声打破这水上静谧。声声如波涛怒涌接连不断,前音未落后音已起,又气势恢宏,震如铜鼓雷音。其中又含着些许杀气和狂意,直听得人热血翻涌,沸腾不已。 便是柳静水这般向来追求中正平和之人,都被这琵琶声弄得心中激悦,热血沸腾。 琵琶声稍歇,柳静水还当这曲已经奏完,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楚晏却只是一顿,手上仍旧不停,道:“我也不知……是我妈妈常奏的一首曲子。” 柳静水看他继续弹奏,知道这一曲还没完,便没再出声,只在一旁安静听着。 这琵琶声正到激昂之处,忽地一声闷响,远处水面上忽然爆起数丈高的水柱。船上两人不禁朝那水柱看去,只见那边连连爆起水柱,之间还有两个人影前后追逐。 连环巨响惊得水上之人纷纷惊呼,可这些惊呼声却全都被那爆炸声掩盖住,这水上忽然就混乱不已。爆起的水柱化作急雨倾盆而下,顿时浇灭旁边几盏花灯。这飘满灯火的水上便有了一条黑,极是醒目。 “怎么回事?”楚晏手指尚且停在弦上,见状不禁皱眉。 那水柱连连爆起,一路朝思乐亭而来。他们两人的船本就已经到了思乐亭附近,见这异状哪能不去看看。两人顿时运起轻功,身如惊鸿,齐齐飞身朝思乐亭跃去。 人都在水上,这亭边倒是一个人都没有。 两侧的一排排花灯随风摆动,灯火闪烁。然而两人刚刚踏上亭边长桥,便见亭上花灯依次熄灭! 楚晏皱眉,正想动身去找那两个人影,便见一道白影卷着劲风朝自己冲来。 他惊异的同时,立刻出手相抗。转瞬之间,便有三个人的三道刀气同时朝那道劲风爆射而去。那白影知是不敌,顿时往后一退,逃至那亭上。 楚晏收手,余光亦见柳静水放下手掌,方才那刀气之中,还有一道是他的。可刚刚是有三道刀气…… 正奇怪这第三道刀气从何而来,楚晏便见穆尼出现在自己身旁。 “少宫主,我在附近看到他,便追过来。”穆尼手握弯刀,眉头紧锁着看向亭上。 三人站到一处,齐齐望向那亭上白影。 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中间,缓缓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少主,好久不见。” 那思乐亭顶上,此刻坐了一个金发白衣的胡人,正是莫里。他轻轻笑着看向三人,面对着三个武功高强之人,竟然一点都不慌张。 真是扫兴。楚晏看清了他面容,自然心中不悦,一掌飞出直取莫里面门。 莫里根本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动手,险些来不及闪躲。反应过来立即飞身而下,躲过一掌,而后飘至楚晏身前:“少主干嘛发那么大火?” 楚晏冷哼一声,不答话。 穆尼却难得地话多了起来,朝他怒喝道:“正度佳节,要你来打扰?” “可不是我想来的。”莫里说着轻瞥穆尼一眼,语气竟然有些嗔怪,“是你非要追我,我只有跑了。” 楚晏看穆尼那反应,不由一惊,顿觉不对,看向穆尼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他还能不了解么?穆尼常常是板着脸,跟块木头一样,情绪很难有什么波动。在外时因为自己的侍卫身份,还不会多说话……现在居然怒成这样,楚晏便猜是莫里惹到穆尼了。 穆尼却咬牙道:“没有!” 他这样说没有,那肯定是有了。楚晏本就看莫里不顺眼,得知他还惹了自己好兄弟,顿时怒火中烧,又是一掌朝莫里拍去。 莫里身形一动,猛地后撤数尺,喝道:“你怎么就知道打人!” “不打你打谁?”楚晏冷哼,飞身追上。 柳静水不知莫里身份,只是见楚晏明显不喜此人,便也出手相助。 见状不妙,莫里顿时头也不回地往水上跑,身影如鬼魅一般飘忽,掠过之地又是猛然炸开几道水柱,阻了楚晏的路。楚晏看那水花在身前爆起,不禁动作一滞。接着便远远传来莫里的声音:“你们三个人,我才不跟你们打!” 话音随着那水柱一道落下,他的人竟然已经不见了。 第23章 桂花香馅 楚晏也不再追,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冷哼一声。他现在担心的是穆尼,回身便问道:“穆尼,这是怎么了?” 穆尼摇头:“我走之后便遇上了他,只不过是发生了些口角而已。一时气不过,便追他到这里。” 楚晏还想问问莫里是说什么了能给他气成这样,旁边柳静水却开口了:“他是谁?” 平日里隐山书院都有门禁,外人不可随意进入。非休沐之日,学生也需要得了允许,拿了印信才可出门。近日过节倒是解了门禁,今日的上元灯会,附近的百姓也有进来玩的,人一多了便是鱼龙混杂,很容易出事。书院虽有人防卫,但到底不如平日那般好管理。 柳静水不明那人身份,总觉得他有些危险,此刻不由微微凝眉。 楚晏嫌弃道:“我大光明神教下有日月星三部,我是日部浣火宫少宫主,而他是月部流镜宫少宫主,名叫莫里。教众都将他与我合称‘日月双绝’,我倒是一点都不想跟他沾上边……虽然他不服气,但我到底是日部少主,比他高一级,他还是得听我的,没有我的命令他不会做什么。” 说到后面,他是看出了柳静水的担忧,便这样说了一句,想让柳静水放心。虽然莫里很讨人厌,但也只是讨人厌而已,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应该也只是跑来凑个热闹的,没必要太过疑虑。而且自己的地位怎么也比他高些,他总不敢在自己面前乱来。 柳静水信任他,便点点头:“嗯。” 方才这么一出,可是把许多人都给惊着了。水上小船已经纷纷靠岸,过去些白衣书院弟子接引船上之人离开。 而那水面上,有一白衣人登萍度水,飞纵而来。熄灭的花灯竟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重新亮起。待他旋身落下,行至三人面前,楚晏便认出他是之前给自己指路的薛子山。 “柳先生。”薛子山一颔首,语气略有些急切,“方才见泮池有打斗之象,不知是发生何事了?” 柳静水负手,淡淡道:“有外人误闯入书院,已经跑了,薛兄不必担忧。不过方才水上受惊之人,还得好好安抚一番。” 薛子山舒口气,微笑道:“那便好,方才见泮池突然大乱,我已让人去带船上之人上岸。” 柳静水点头:“有劳薛兄了。” 将这事弄明白了,薛子山才朝楚晏打招呼:“楚少宫主和这位小兄弟未受惊吧?” 楚晏摇摇头,薛子山又笑道:“有柳先生在此,应当是不会的。既然无事,这游湖还可以继续,难得佳节,不好扫了大家的兴,我这便过去告知,告辞。” 薛子山方一离去,穆尼便道:“少宫主,那我先退下了。” “嗯。”楚晏目送他离开,才回头看柳静水,“我们回船上?” “好……”柳静水才刚出声,就气息一窒,猛地咳了一声。弄得楚晏顿时心中一紧,看他眉头紧皱,更觉不对。 “你是不是又……”楚晏不等他回答,便抬手扶住人,运起内力探入他体内。 那种冰寒气息果然在他经脉中蔓延,又是那寒毒发作了。这寒毒究竟是怎么弄的……怎么那么久了还一点好的迹象都没有。 内力渐渐将那冰寒抑制住,楚晏长舒一口气,寒毒是暂且压制住了,也不知能坚持多久。柳静水猛咳不止,好不容易停一会儿,才有力气开口说话:“本还想带你去乘飞鸢的……看来只能改日了。” “以后去就是……要去找江姑娘吗?还是我直接送你回去?”楚晏眼中的焦急之色丝毫不掩,柳静水一与他双眼对上,便是一怔。 “不用去找阿月,我回去吃些药就好。”柳静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太虚弱。 楚晏稍稍安心了些,给他拉拉身上貂裘,便慢慢陪着人走回去。 那寒毒实在厉害,果然没能消停多久,才一回去柳静水又开始疼痛难当。看着他喝完药睡下,楚晏还是不太放心,怕他过一会儿又发作,便在桌旁坐下守着。好歹他还能帮他抑制一下寒毒。 房里没人说话,光线又暗,暖炉和熏香又令人极为惬意,楚晏没过多久就昏昏欲睡,不久便伏在桌上睡过去了。 不过他并没能一觉睡到天亮,半夜,他才醒过来,揉揉额头,坐直了身体。 怎么回事……明明自己送人回来,结果还先睡着了? 他感到十分温暖,只因柳静水的那件雪貂裘此时披在了他身上。 刚刚柳静水分明疼得不行,喝了药便在床上睡下……雪貂裘是谁给自己披上的? 楚晏忙朝床上一望,那地方果然已经没了人。 他到哪儿去了? 楚晏心中奇怪,扯下了身上的雪貂裘。他觊觎柳静水的雪貂裘许久了,此刻忍不住把那雪貂裘抱在怀里抚摸了几下。软软的毛摸起来特别舒服,还带着点柳静水那小香球里的沉静冷香。 不过他寒毒发作,这雪貂裘给了自己,他可怎么办? 楚晏一时忘了柳静水是个极其讲究的人,他日日不离身的雪貂裘有很多件,样子大体相同,只在一些小配饰上作了改动。这件披在自己身上,还可以去另外拿一件。 他站起身来,在屋里走动,想将这件雪貂裘给人还回去。可是进了几间房都没见到柳静水的影子,便猜他是出去了,只得出门看看。 已是深夜,书院灯会早已结束,远处都已经没有了喧闹声,一切都沉寂了。 柳静水站在亭中,并没有披上一件雪貂裘。只穿着里面的白衣,在这寒风中极为单薄,看着都冷。可他的背影却坚定如山,寒毒发作,又只穿了那么点衣服,站在冬夜风中却一丝病弱之气也无。 楚晏一出门便看见了他,白衣上洒满了星月光芒,在这夜里太醒目,想不看到都难。抱着那件雪貂裘朝人走去,楚晏道:“那么晚了……怎么不好好睡着?” 听到这声音,柳静水也没回头,等人走到自己身旁,才偏头朝他一望,笑道:“我说我疼得睡不着,你信么?” 楚晏心中一慌,可看他这神情可一点都不像是有多痛……又在逗自己了? 确定柳静水并没有什么事之后,他自然是不信了的,但他嘴上却十分不真诚地说道:“信。” 听他这十分敷衍的语调,柳静水不由轻笑出声,而后便觉身上一暖,那件雪貂裘又回了他身上。 “穿好。”楚晏给他拉好雪貂裘,眉眼一弯,又是调侃,“哪里疼呀?让我来帮你解毒疗伤怎么样,柳哥哥?” 他是想着总得逗回去扳回一成,可惜对方却完全不吃这一套,脸色一点都没变,只道:“这倒不必了……夜深了,要回去休息么?” 楚晏摇头:“走出门就被冷风吹了个清醒,睡不着了。” 两个人现在都神智清明得很,一点倦意也无。 柳静水是半夜醒过来,没了睡意,因寒毒发作心中又有些烦乱,便到亭中看看夜色,随便走走散散心,打算过会儿就回去。毕竟还是冷天,外面的温度不适合待太久,现在楚晏也出来,两个人总不能一直在这傻站着。 “既然睡不着……”柳静水沉吟道,“上元节……我都还没带你去尝尝元宵,横竖没睡意,不如现在去?” 楚晏正好有些饿,自然是想去的,却觉他的想法也太异想天开了些:“可是……现在都这么晚了,去哪里会有人给你做元宵啊?” 柳静水笑得高深莫测:“跟我来便是。” 楚晏还以为这书院里的厨师厨娘是随叫随到,时刻准备着伺候这些先生们,柳静水才会那样说,结果柳静水直接带他去了厨房。而这厨房里此刻一个人都没有,灯都是灭的,漆黑一片。 看着柳静水点起灯,燃了灶火,楚晏才肯定他是要亲自下厨,奇道:“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你居然还带我来这里,还要下厨么?”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这是说君子见到生灵哀态会心生恻隐,感到不忍,要人如这般怀有仁心。不是真的让人远离厨房。”柳静水一边说着一边拿襻膊绑起袖子,真的拿出了要下厨的架势,“况且不过是煮两碗元宵,又不是杀生。” 楚晏坐在一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吗……” 因为绑了襻膊,柳静水平日里掩在袖下的两只手臂此刻裸露在外,楚晏的眼睛忍不住往上瞟。这一双手臂实在太适合握刀,肌肉线条流畅优美,动作之间便露出一种力量感。 楚晏爱美,也很会欣赏各种各样不同的美,此刻看眼前这种刚健勇武之美的眼神就跟看到什么极美的珠宝一般。望着柳静水,他忽然有了一种很可怕的想法,他很想看看那被包裹在白衣下的身体是什么样的。 呃……这想法是不是有些太猥琐无耻了点? 楚晏一愣,不过转念一想,当初落水的时候,给自己换衣服的是他,自己都被看完了,就算真看到了那也是两清了。何况自己又不是有什么邪念,纯粹就是想欣赏一下而已,只是想想。 这样一想,他顿时就理直气壮起来,一点都不为自己方才的无耻想法感到羞愧。 柳静水完全不知他内心已经经过一番沧海桑田的变换,兀自低头翻找着东西:“这里还有些芝麻豆沙……够了。” 忙活一阵,摆出些许食材来,他又去洗了小半天手,皮都不知道搓掉了几层,才开始处理这些食材。 柳三公子的刀除了能打人,能摘耳环,能擦桌椅……原来还能剁馅。他双手忙个不停,刀使得好,就算手上拿的是把菜刀,也能给玩出个让人惊叹不已的气势来。 楚晏在一旁看着柳静水和面、包馅、下锅,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惊呆了。这熟练的……说柳静水在这书院里其实是负责教做菜的他都信。 元宵不是什么工序复杂的食物,等那水里翻滚的糯米团子一熟,便可以捞上来食用了。这两碗糖水元宵,糖水还是桂花糖水,用的是去年金秋便风干制好的桂花糖,几点金色小花浮在白玉元宵之间,卖相也还过得去。 桂花的清甜香气已经让人垂涎欲滴,咬开那层糯米薄皮之后,里面的馅料流出,更是香浓,滋味极好。楚晏只尝一口有了一种特别真实的满足感,对此赞不绝口:“好吃!” “功夫不到家,只能是随便做点……”柳静水舀一勺糖水,轻轻吹了吹,“大厨们花的心思多,会比这个滋味好些。” 比起那些做得精致的元宵,这的确是很简单,楚晏倒是很捧场:“你做的就很好了。” 他笑得比那桂花糖水还要甜上几分,话也说得真诚,谁听了都觉舒心。柳静水原本还有些烦闷的心都瞬间清朗了,朝他笑笑。 两小碗元宵,不一会儿就被解决了个干净。半夜清醒过来的神智居然在吃饱喝足之后开始模糊,楚晏放下碗勺就直犯困。 “好想睡……我住得好远,不想跑回去了……”楚晏眼神迷离,捂着嘴小声打个哈欠。 困得一点都不想动,还要回住所去,想想都觉得麻烦。 “去我那儿睡?”柳静水心想把卧室给他,自己去书房好了。 楚晏喃喃道:“好……” 这个“好”字拖了个长长的音,声音刚断,楚晏身子就软了下去。 柳静水哭笑不得,只能一路把人扛回了房。 第24章 寒冰蚀骨 楚晏睡过去之后十分安分, 连挣扎都没有, 柳静水动作也很轻, 居然一点都没扰到他。本来他是怕柳静水毒发, 才留下来打算帮人压制寒毒的, 结果半夜起来吃了点东西, 反倒成了柳静水在照顾他。 他在柳静水床上睡得特别舒坦,许是因为前半夜趴在桌上睡得不太好,这后半夜一睡下,就快睡到了第二日正午。屋外的暖日都快爬到天空正中了,他才缓缓睁开眼。 卧室紧挨着书房, 按柳静水的作息,早就已经起来了。此刻他就在旁边书房之中, 与江浮月交谈。楚晏在床上坐起,便听到江浮月的声音:“你近来发作得也太频繁了些……实在有些不对劲,可惜我学艺不精,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浮月还学艺不精?那这世上怕是没几个精通医术的了。楚晏心中暗暗念叨一句,不由咋舌, 连江浮月都无计可施,那柳静水的病情岂不是很严重? 柳静水淡淡道:“我也觉得最近有些不适……昨日不过是运功从水上跃至思乐亭,出过一刀,之后内力便不受控制, 引得毒发……” 江浮月叹息道:“还是找个日子去药王谷一趟……让药王前辈看看吧。” 柳静水失笑道:“药王前辈又不是专门给人看病的大夫。” 找药王看病, 那可有点不敬。 江浮月道:“好歹药王前辈还是喜欢你这人的, 温明草都给你了, 指不定他心情好就肯管你了呢。” 楚晏随便扯了扯身上衣服,发现自己脑袋上那些东西又被取下,整整齐齐摆在桌上了。不过他却没有立即去佩戴那些首饰,屋里有些闷,他想先出去透透气。 外面江浮月又道:“不过……就算掺了其他药物,那温明草的毒性还是不能完全去掉的,用太多了总是不好。若能不用,那便不用吧。我再想想其他法子,天下能止痛的东西那么多,总不见得非要用这个……” 话还没说完,卧室的门就被推开,楚晏径自从中走出,江浮月吓了一跳,看清了人,惊诧道:“楚少宫主……” 楚晏面上还有些许迷茫神色,头发都还有些散乱,很明显是刚刚睡醒起来……怎么回事,从柳静水房里出来的? 她满面惊疑,看向柳静水。柳静水则是望着楚晏道:“有些晚了,饿么?” 楚晏一看坐在案前那两人,好像想起什么来,顿时脸色一变,似乎瞬间清醒许多。接着又惊得往卧房里躲,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他这是怎么了,便听卧室里传来声音:“你们什么都没看见!等我梳下头发穿戴好!” 江浮月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不就是刚起来头发有些乱么,那么在意被别人看到的吗? 柳静水也不禁弯起嘴角,唤来侍从去拿些吃的来。楚晏这一睡睡到快正午,早该饿了。 看那侍从退出去,江浮月犹疑片刻,压轻了声:“他怎么会在这的?我刚刚说的,不会被他听到了吧?说起来,他之前一直追问我你的病情……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昨日毒发,他送我回来,有些困便在这睡下了。”柳静水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他知道我身上有寒毒……不过没事,没必要避着他。” 奇了,柳静水最怕别人知道这寒毒一事,现在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好像是完全信任了楚晏,不怕他知道了会对自己不利一样。江浮月不禁道:“看来你们感情挺好啊,这都愿意让他知道了?” 柳静水慢悠悠地将茶水添满,道:“非是我主动告知……许是他看我身上种种迹象,便猜到了些。不过他也只是知道我中了寒毒而已,其余的一概不知。” 江浮月朝那又关上的卧房门看一眼:“这么快就能让你放下戒心,还真是少见……不过话说回来,少宫主确实很招人喜欢。” 招人喜欢么……柳静水暗暗思忖,那人生了一副好皮囊,看着就赏心悦目,性子又可爱得紧,一见到就让人心情都好了几分。 “对了,今年的雅集怎么样了?”江浮月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 柳静水道:“定在二月廿三,三月初八结束。” “那么早?”江浮月惊道,“那不得现在就把请帖送去了?” 以往的琴川雅集,都是定在上巳节前后几日开始,这次却离得也太远了些。如今已是正月十六,到二月廿三也就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把请帖送去中原各地需要几日,人家离得远的,收到请帖后马不停蹄地赶来怎么也得花上小半个月时间。之前的雅集请帖都是在二月初年过完了才送去的,今年若在二月廿三举行,那这送请帖一事也得提前了。 “好日子难选。”柳静水缓缓饮一口茶,“离得近的,拜年时便去送了,其余的也都陆陆续续送过去,这些天应该都能收到。” 江浮月叹息道:“那便好……怎么那么早呢……我爹一来,又要成天念叨我俩了。” 柳静水不语,与江浮月那亲事也是极令他烦恼的。以江家的名望,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江老爷子一来,恐怕又要催他俩赶紧成婚。 真是折磨……不过自己还好,要处理雅集诸多事宜,还有借口避一避,江浮月可就有些惨了。 江浮月长吁短叹:“静水啊……你能不能快些找个姑娘好了?” 要是柳静水心有所属了,还有谁能逼她嫁人。 柳静水轻笑:“你怎么不快点找位郎君?” 江浮月摇头:“那不行,得是你‘负’我,我才不会被爹爹骂。” 柳静水笑:“这还得我来背黑锅?” 江浮月义正辞严:“那是自然!大丈夫顶天立地,你不背谁背?” 正聊着,侍从便叩门而入,送进来给楚晏的小食,还有些小点心。 “多谢。”柳静水与那侍从说了声谢,便看了看卧室房门,“不知要弄多久,这个天一会儿该凉了。” 江浮月笑道:“他呀,那一身的珠玉金银,可不得等好久……我过来也好一会儿了,约了小玉等下出门一趟,这就先回去了,药一会儿送来。” 柳静水点点头,江浮月离开之后他便在一个人默默品茶。卧室的门一直没开,楚晏还在里面整理仪容,好在这房内比起外面要暖得多,那送上来的小食没有很快就变冷,依旧冒着热气。 许久之后柳静水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好日子难选……我也是怕我撑不到上巳。” 而后他掩起口猛然咳嗽起来,这次竟然咳出了血,猩红沾染在白色衣袖上,极是醒目刺眼。刻骨的剧痛,刺骨的冰寒,一瞬间就将他全身的力量都夺取,他此刻便是想动动手指都极其困难。 躲在卧室里半天没出来的楚晏,恰恰在此时推门而出,一见他眉头紧锁,满面痛楚之色,顿时面上一凝,慌慌忙忙地跑过去。 “你怎么了?”楚晏扶起他,见他袖上血迹,更是大惊失色,“江姑娘呢?” 柳静水有气无力地瞥了桌上那些膳食一眼:“没事……午膳送来了,你快些吃吧,快凉了。” 咳出血了还没事? “你这样我怎么吃得下?”楚晏急得也要吐血了,可这人却还叫他去吃东西? 柳静水没说话,艰难地起身迈步,朝卧室里走。楚晏心中担忧便跟了上去。眼见他一副摇摇欲坠却还强撑着站直的样子,也不知该不该靠近搀扶。 他才到门口便不得不停下来,扶住门框歇一会儿,唇中亦泄露出几声痛吟。楚晏心急如焚,忙扶人上床,而后自己打坐运功,想要再帮他压制毒性。可内力流转许久,这一次竟然毫无反应,他体内的那股冰寒之气岿然不动,任楚晏如何施力都不见消退。 试了两次均无果,楚晏当即收手,道:“你忍一下,我去找江姑娘。” 说完便要跳下床去,柳静水却一把拉住他,微微摇头,吃力道:“不必……帮我……打开那个香球。” 楚晏连忙回身,从他腰间解下那个香球用力掰开。温明草的那种甜腻惑人之气瞬间自小香球冲出,弥漫在空中,盖过了房里的熏香气味。那种味道太过浓郁,顿时将人熏得神智都有些混乱。 柳静水皱眉,咬牙道:“你……出去……” 温明草的气味会使人麻痹,长期接触对神智有损害,他并不想让楚晏受到这气味的影响。楚晏明白他意思,知道温明草的厉害,也不敢托大,忙出了卧室掩上门。 那种奇特的香气连同屋内的人都被一扇门阻绝。楚晏站在门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里面传来些响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又好像还夹杂着人的剧烈喘息和呻吟。 这一次比哪一次都要严重得多,楚晏看得出来,不禁心乱如麻。想要去找人来,又因柳静水方才的话停了脚步。 柳静水这般稳重之人,自然拎得清轻重,不让自己去找江浮月,定然有他的考虑,不会是在逞强。楚晏犹豫许久,还是听了柳静水的话,没去找人。 可是又不去找人能干什么呢……只能是在门外干站着。他慌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心在一下一下重重地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已经没了动静。 第25章 锦罗玉衣 楚晏犹豫半晌, 刚下定决心要伸手推开门, 却来了人送药。 那人没看见柳静水在屋里, 便只得朝楚晏道:“楚少宫主, 这是柳先生的药。” 楚晏竟然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连脚步声都没察觉, 闻言才回头一望,而后道:“多谢,先放着吧。” 那人依言走至案前将药搁下,便退了出去。 楚晏见他离开,才推开了卧室房门。 那扇门一开, 温明草的气味便扑面而来。他的脑袋顿时有了几分晕眩之感,连忙闪身进了房门, 立刻将门关起,随后定了定神,才转过身去。 柳静水本已伏在床上,脑海里空茫一片。瞥见那一抹红色,他却猛地回了神, 微阖的双眼回复一点清明,气若游丝地道:“出去……” 楚晏这回却没有听他的,直接过去将窗子全部打开,放进了屋外的冷风。屋内的浓郁气味似乎立即被风卷走了些, 没有那么让人脑袋发昏了。 温明草是用来止痛的, 他看到柳静水身上那个小香球已经合上了, 那就该是他已经熬过了这一阵。只是那温明草的味道却还没散去, 仍在侵蚀他的神智。 楚晏走到床前,俯下身去望着人,轻声道:“还疼么?不疼了吧?” 柳静水看了他片刻,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还沾着些血迹的嘴唇都有些颤抖。过了许久,似乎才凝聚起一点力气来,缓缓摇了摇头。 楚晏松口气,仍是轻声道:“不疼了,我就带你去别的地方歇着。” 温明草的那种香气对人神智有损,他不能一直让柳静水在这气味中间。而这气味太浓烈,就算是开了窗通风,这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尽,更何况寒风如此刺骨,柳静水本就畏寒,哪能一直在这里待着。 没见柳静水反对,楚晏便靠近搂住了他身体,一触碰到他才发觉他全身都是汗。 他鬓边的几缕碎发都已经汗湿,贴在脸庞上显得有些凌乱,身上的衣物更是湿透了……都是疼的,大冷天里疼到全身冒汗,就跟在水里泡过一样,那水还得是血水…… 看着他白衣上那刺眼的猩红,楚晏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习武之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是点血而已,可他却觉得这血迹要比以前打打杀杀时见过的都要可怕得多。 随后他半背着人进了书房,还好书房里也还有张榻,能让他躺得舒服些。安顿好人,他去抬起了案上那碗药,声音依旧轻轻的:“柳静水,你能喝药吗?” 不等人回答,他便坐到榻旁,扶起人来,舀了一勺药往人嘴里喂。 说实话,楚少宫主打出生开始就没这么照顾过人。楚晏暗暗想着,自己为了他都那么纡尊降贵的了,要是以后问起这人寒毒之事,他还那样凶的话,就真的不理他了。 而柳静水显然也是第一次虚弱成这样,喝个药都还得被人喂,不禁愣了一下,才配合着楚晏一点点把药喝完。 楚晏把空碗放回去,又道:“你的衣服在哪儿呢?卧室里吗?” 他和柳静水都是很讲究的那一类人,自然在这些讲究的地方还有些默契,不用柳静水开口,他都知道柳静水很想换身衣服。毕竟柳静水的那一身衣服上此刻全是血和汗,别说是他本人了,楚晏看着都难受…… 柳静水依旧只能用动作回应楚晏,轻轻地点了下头。 楚晏便起身去了卧室,从窗外钻进来的风有些大,卧室里的温明草气味已经被风吹得散开了许多,变得很淡,有些像他平日站在柳静水身旁时闻到的那种感觉了。 他走到衣橱之前,抬手一拉。 隐山书院中人皆着白衣。这白衣,一喻高洁端庄,君子温润;二来世人多称平民为白衣,着白衣则喻读书习文之后理当入世恤民;第三则是说自己不过白丁之识,还需精进不休,用以自谦。 柳静水的身份是隐山书院教习,故而平日里几乎就不穿白衣之外的任何衣服。楚晏也只见过他穿白衣,但他拉开柳静水的衣橱之后,却发现里面除了白衣,也还有些其他颜色的衣物。 他忽然就有些兴奋。 柳静水现在完全没力气动弹,这衣服要换成什么可都是由他来决定。难得有机会,他当然不会拿一件白的出去,那多没意思。 这些衣服大多是些很清淡雅致的颜色,没几件颜色鲜艳的。他翻了很久,总算是在一堆黑白青蓝的衣物中找到了一件红色的外衣。 他喜欢红色,所以也想看看柳静水穿红色是什么样。不过柳静水这人穿太艳了也有些古怪……他想着,便挑了件绣的花纹稍微华丽些的白衣,感觉配起来还行。里面搭件白的,冲淡一下那红色的艳。 然后他还顺便翻了翻柳静水的配饰,搭了合适的玉佩玉带钩,这才关了卧室门,回去给人换衣服。 柳静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当成了拿来玩装扮游戏的人偶,只是在看到他手中那些衣物配饰时愣了愣。 嗯……还是挺像这人的眼光的,自己那么端庄典雅的衣服都能给他整出一股子风流劲儿来。 楚晏抑制住自己心头那点小兴奋,过去帮着人宽衣解带。 “穿这个怎么样?不喜欢我再给你拿。”楚晏假意询问,帮着人解开腰带,“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柳静水是笑的力气都没了,不然现在肯定笑得特别无奈,他只能“嗯”了一声。 楚晏心中暗爽,把解下来的腰带放到一边,柳静水身上的衣物便敞开了些,露出大片胸膛。本来楚晏也不觉得有什么,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避着的。结果现在给人解开衣服,他便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心里害羞得快缩成一团,但面上却非得装出一副司空见惯毫不在意的模样,不露声色继续动作着,还忍不住悄悄往人身上多看了几眼。昨夜望见柳静水的双臂,他就很想看看柳静水的身体,只是想想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真有了机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楚晏本就是喜欢追求美之人,如今这样一副躯体在眼前,也不能怪他没脸没皮就知道看。 这具躯体精悍结实,充满力量感,每一处肌理的线条都极为优美,满满是成熟的刚健味道,说不出的好看。即便是这身体的主人现在正虚弱着,也减不了半分美感。 此刻柳静水衣衫半褪,倚靠在榻上,就如一只正在休憩的猛虎,胸膛随着他的喘息微微起伏着,更是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楚晏从来没觉得给人脱件衣服是那么漫长而艰难的事,耳朵都有些发红了。 脑子里想入非非,手上在帮人往下脱着衣服,柳静水勉力抬起手臂配合他的动作,总算是将衣服脱下。而后他便开始给人擦身上的汗,柳静水此刻全身无力,因而肌肉并没有紧绷起来,摸起来不是那种硬邦邦的触感,反是柔软而有韧劲,手感极好。他的手手和那具躯体之间只隔了那么一块布,这样接触的感觉有几分奇妙,更是令他脸红心跳。 若是现在柳静水昏迷了还好,也就不会那么难为情了,偏偏两个人都还清醒着。柳静水也有些不好意思,看向楚晏的目光都闪烁不定,似乎是恢复了些力气,他抓住手帕:“我自己来……” 两只手无意间的触碰令楚晏略一愣神,手上顿了一瞬他才将手帕松开。许是因为这样在别人面前裸露着实在不合礼数,柳静水就有了力气,几下便把自己收拾干净,而后开始把衣服穿上。 动作之间淡淡的温明草气味缓缓弥漫,撩过楚晏鼻尖。 楚晏悄悄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件红色外袍要给人披上。柳静水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见状楚晏立即眼带威胁地望了他一眼,他才伸手配合。 这一件红外袍倒是把柳静水那一点点病态都给弄没了,立即将人衬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他平日里穿得素雅,现在这一身虽没有到繁复华丽的地步,但比起之前的穿着来可是奢华许多,有了几分世家贵公子的味道。楚晏心中极是满意,不禁开始细细打量起人来。 柳静水哪里受得了他的目光,苦笑道:“怎么了,一直看我?” 楚晏笑吟吟地道:“没想到你不穿白的也很好看。” 说完楚晏便回身去拿挑出来的配饰,最后却是碰了一下就放下了。现在给人换好衣服,他才发觉那些配饰其实根本没必要拿。柳静水毒发之后需要休息,谁休息的时候要戴这些碍事的东西啊。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甚感遗憾。一望配饰旁那还不曾动过的小食甜点,才发觉自己有些饿了。 起来那么久还什么都没吃呢,折腾这一会儿,案上摆的那些食物居然还有几分温热。楚晏便拿起勺筷,抬头望柳静水一眼:“你快睡下,我饿了。” “嗯?”柳静水正被他夸人的那一句搞得心中幽微难言,又因这话而奇怪万分。饿了就吃呗,为什么要自己睡了才行? 楚晏是觉得在这人面前得端着点,一定要优雅,不然一看见他自己会很无地自容。毕竟这人极重仪态,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的,吃个饭都是细嚼慢咽,安静端庄。 但是楚晏现在很饿,那点东西也快凉了,不能像柳静水那样慢悠悠地吃。而且……他发现自己又不会拿筷子了。 浣火宫的少宫主当然是聪明伶俐的,什么事都学得很快,可这两根木棍子却怎么也使不好。他此刻抓着那双筷子,望着柳静水,什么也没解释,就是用眼神逼迫柳静水快些休息。 柳静水一看他那跟握刀一样的姿势,好像明白了什么,挪了挪身子,手探到人身边:“这样拿。” 随后他的手便完全覆了上去,拨动着楚晏手指,将那两根筷子放到了该放的地方。 第26章 风吹草动 楚晏是想避开他的, 结果还是被他看穿了。不过他心里那点恼怒不过存在了一瞬, 在柳静水手覆上来的那一刻, 就全化成了怦然的心跳。 他的那只手有些冰凉, 楚晏却觉得自己的手在发热。上面那一层薄茧轻轻磨蹭到楚晏指背,只是那么一触碰就能感觉到他握刀时的刚劲有力。 楚晏微一垂眸,便望见那只手。动作之间手背上青筋微微隆起,十指骨节分明,像是石上挺立的劲竹。虽然是习武之人的手,却也不是太粗糙, 看得出平日里很注重保养, 有几分温润之感。既能抚琴, 又能握刀。 在他打量这只手的时候,柳静水帮人拿好筷子, 便把手收了回去。他才移开目光,握稳了那双筷子。 而后他便听见柳静水低低的一声笑。 楚晏又恼了,想起上次这人教自己拿筷子的时候, 还故意喂了自己一筷子面,更是觉得臊得慌,一怒之下夹起一块糕点:“过来, 张嘴。” 嘴堵住了不信你还能笑! 柳静水略微一愣,居然真的轻轻凑近,吃了这一小块糕点。 楚晏也是一愣, 面上的震惊稍纵即逝, 本是想报了上次的一筷之仇, 结果却又臊着自己了。极为克制地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他垂下眸,轻声道:“快去睡。” 柳静水笑道:“青天白日的,睡了岂不是辜负大好时光。” 楚晏瞥他一眼:“你不疼了?” “嗯。”柳静水淡淡道,“不疼了。” 楚晏双眸一扫:“真不疼了?” 柳静水温声道:“不疼了。” 他好像是在安抚人一样,楚晏听完便心安了些。 “你到底怎么弄的……”楚晏看了他半晌,又低着眼戳着碗里的东西,“我方才真的……吓着了。” 柳静水缓缓舒了口气,倚靠在榻上,目光不知透过楚晏投向了何处,叹息道:“以后,尽量不吓你。” 他这一声叹得似乎极为沉重,一声里仿佛藏了重重心事。楚晏知道他这寒毒背后有隐情,听他这语气,胡思乱想了一大堆。可惜柳静水到底是不可能与谁敞开心扉地说这寒毒之事,楚晏就是再为他担忧,也无济于事。 要是这人愿意跟自己说说就好了。楚晏不禁偷偷瞄了他几眼,看着这人隐忍的样子,对他还有些……心疼吧。 一时间没人说话,极淡的温明草气味似乎变得更明显了些。 房门被轻轻敲了几下。 柳静水朗声道:“请进。” 门随着他的话音而被打开,来人是薛子山。 “柳先生……楚少宫主也在。”薛子山一进门,见到柳静水竟然穿了件红外袍,还呆了一下,旋即端端正正行个礼。 柳静水直起身子,道:“薛兄快请坐,有何事?” “薛先生好。”楚晏一看薛子山过来,便帮着倒了杯茶。 “多谢少宫主。”薛子山坐下,朝柳静水道,“柳先生,文星阁那边,忽然出现了很多毒蛇。” 柳静水眼神中有一丝阴沉闪过,若有所思道:“很多?” 薛子山深吸一口气:“很多,文星阁周围全都是,根本没办法进去了……” 柳静水皱眉道:“学生们都还好么?” 薛子山道:“有两个学生路过时被咬伤,救过来了。那些毒蛇虽多,毒性却不强,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此事定是人为,如今临近雅集,我生怕会出什么意外,便想过来与你说一声。” “以往趁着雅集来闹事的人也不少。”柳静水点头起身,“我还是过去看看。” “你先歇着吧。”薛子山微一伸手拦住他去路,“又病了?” 薛子山并不知道柳静水身中寒毒一事,只是常见他喝药,当他身体不太好容易受寒。方才瞟到案上那药碗,便知他该是病了,外面天寒地冻的,也没必要让他亲自走一趟。 柳静水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道:“前几日受了点凉,一直不见好。” 薛子山温和一笑,拍拍他肩膀:“交给我吧,好好歇着。雅集之事还需你处理,这些小事便不要多想了……对了,怎么今天忽然穿了那么一身?” 柳静水往自己身上一望,还没开口,一直默不作声吃东西的楚晏道:“我想看。” 这话说的,好像是因为他想看柳静水才换上这么一身一样。薛子山一看案上摆的那些还没能用上的配饰,却是对此话深信不疑了,毕竟这种风格还颇有几分楚晏的味道,必然就是楚晏给挑的。 柳静水笑:“是啊,楚少宫主想看。” 楚晏心里得意得很,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向薛子山问:“薛先生,怎么样,好看吧?” 薛子山点头道:“很少见柳先生穿成这样,没想到少宫主眼光如此独到,否则我还见不到柳先生这世家公子风范了。” 楚晏面上笑容不变:“一直穿一身白的,偶尔也换换嘛,书院之人都穿一身白,有时候真是分都分不清人。” 柳静水面上有淡淡笑意,没有言语。 随后三人闲聊两句,薛子山便起了身:“我那还有些事,这便先告辞了。” 看他走了出去,楚晏一见外面天色明亮,才惊觉已过正午,便起了身,回眸看向柳静水:“我也该走了……你好好休息,记得吃药。” “嗯。”柳静水把手中茶杯放好,顺手收拾了碗筷。 然而楚晏还没能走出几步,便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响动。心觉不对,他连忙回身附耳一听,只是他什么都还没听见,便又见到角落里竟然窜出几条毒蛇,正要往屋里爬去! 楚晏大惊,刀气瞬间飚射而出,而就在此时,屋内霍然传出柳静水的声音,似有几丝怒气:“果然是你!” 而后便有几声打斗之音,恰好盖住了那几条蛇被斩断的声响。楚晏知那房里还有一人,心中担忧,正欲进房相助,又听一女子的声音笑道:“柳先生,你可得注意你的好修养。我千辛万苦来找你,一见面你就这样对我,还想不想要解药了?” 解药?楚晏一窒,屏住呼吸,没有再动。 柳静水冷冷道:“苏姑娘手上,似乎也没有解药。” 那女子笑了几声,道:“我是没有解药,可这解药总得我们一起杀了那小东西才能拿到……若你不想动手……” 她后面还想说什么,柳静水却没让他说下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柳静水出声打断,淡淡道,“你若敢伤一人,我便敢取你项上人头。”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震慑之气,隔着一道墙楚晏都能感受到杀意。 里面那女子似乎是愣了一下,顿了片刻才冷笑几声,咬牙切齿地道:“真是可惜了,怎么柳家这三个儿子,能干事的就你一个?还是最不听话,最喜欢吃里扒外的一个。” 柳静水只道:“雅集在即,还请苏姑娘自己掂量掂量,莫要多生事端……否则,在下必不会坐视不管。” 之后楚晏只听到那女子重重哼了一声,而后门窗响动几声,便没了动静。 楚晏垂眸看了地上那几条已经断成数段,却仍在扭来扭去的毒蛇一眼。若是就这么走了,待会儿柳静水一看到这几条蛇的尸体,必定就知道还有人在这附近了。自己又是刚刚走,很容易怀疑到自己头上。 可这些尸体和血迹也不好处理…… 嫌恶地望着那些蛇的尸体,他觉得有些恶心……就算好处理,他也才不想处理呢。 他将刀气纵出,故意弄出几声响动,而后便进了门,见柳静水也正想往外走。 柳静水便是听到他纵开刀气的声音,才要出门看一眼的,此刻见到是他,眼中的那点冰冷瞬间消散:“少宫主,方才是你?” 楚晏一副看到他没事就放心了的模样:“我方才路上看到几条蛇,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怎么这里也有蛇……你没事就好。” 柳静水点点头:“我会小心的,不必担忧。” “嗯。”楚晏朝他笑,“那你一定要小心啊,我回去了。” 柳静水依旧是点头微笑,这一笑化作徐徐清风,轻轻荡开。两人视线略一相交,楚晏便转了身。 自己这么说,柳静水应该不会怀疑吧? 迈步往住处走,一路上楚晏都在想方才所听到的对话。 他们说的解药,应该就是柳静水身上寒毒的解药了。 听他们话中的意思,这解药在一个人手里,而且这个人还得他们联手才杀得了……但以柳静水对那女子的态度来看,他却是根本不想与那女子一起做这事。 有解药就好……等查到那个有解药的人是谁,一定要帮柳静水拿到手。 回了住处,楚晏立即唤来穆尼:“穆尼,你去查查……文星阁的蛇,从哪里来的,是不是跟一个姓苏的女人有关联?” 穆尼面色一动,道:“此事我有所耳闻,文星阁附近忽然出现了大量毒蛇,书院学生都说,是毒神宗又来寻衅滋事。” “毒神宗?”楚晏当即想起许多关于毒神宗的传闻,“这不是一个被驱赶至西南山间的邪派么?多年前被药王毁去了总坛的几道防守,便元气大伤,不敢再来江湖上兴风作浪……这是要重出江湖了?” 穆尼道:“琴川雅集乃是中原武林一大盛会,他们要重出江湖,选在这时候也对。具体的我会再去查……洛萨,中原武林各大门派都会派出门内精英来雅集论武,正好一网打尽,扬我神教之威。莫里也有意待到论武时与各方高手比试,你可千万别被他比下去。” 楚晏听他的言辞,不由笑出声:“‘一网打尽’是这么用的么?反正十五一过,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我会好好练刀的。” 穆尼点点头,思忖许久,似乎才下定决心开口:“洛萨……我听说,‘楚狂刀’也接了这次的雅集请帖。” 楚晏眸光一动,“楚狂刀”这三个字让他怔了许久。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沙漠里,许多记忆重新被翻开,将他冲撞得快要站不稳。 而后他有些哽咽地道:“来了便来了吧……说不定,她并不想看到我。” 穆尼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多嘴的,楚晏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第27章 凤兮归乡 “楚狂刀”非是一把刀, 而是江湖中人对一名刀者的称呼。 说到此人, 就得提起约莫二十年前中原武林的“明月三杰”——武林第一才女楼心月, 武林第一女杀手燕灵, 还有武林第一女刀客楚凤歌。这三人均是当年武林中惊才绝艳者,因三人分别在姓名、武功、兵器上带了个“月”字,便被合称“明月三杰”。 可惜这三位风华无双的女子,一位被牵扯进朝堂党争,身死多年;一位金盆洗手后销声匿迹;唯有楚凤歌还时不时会现身。 而这位楚凤歌,便是如今的“楚狂刀”。 在没有成为“楚狂刀”之前, 楚凤歌的称号是“明月刀”。她所持的那把刀, 便是叫作“明月”, 其人也美如明月,便有了“明月刀”之称。 楚凤歌的刀法空灵飘逸, 也如清风朗月一般。可后来不知为何,她消失了几年,再出现时性情大变, 刀法亦是变得霸道刚猛。这“明月刀”的名号,就逐渐变成了“楚狂刀”。 不过最近这几来,楚凤歌都鲜少在江湖中露面, 听说是隐居山林去了。隐山书院找不到她,根本不知道该将请帖送到哪儿去。与楚凤歌齐名的那两位好友一个过世多年,一个不知所踪, 也没法请人代为转交。 但若是她想来, 这请帖之事, 根本就不是问题。 当年隐山书院第一次举办雅集,来的人可是极少。那时的隐山书院可不像现在,风先生才回书院教授武艺,隐山书院没多大的名气。江湖中人都说不过一群念叨“之乎者也”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论什么武。最后来的人少之又少。 风先生从过军,带兵打过仗,性子也被军中之人染得刚烈了些,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此后琴川雅集便有了一个规矩,就是认帖不认人。 因为这个规矩,后来书院名气大了,请帖成了炙手可热之物,便常引起争端,常常有人请帖被夺走。许多人都说请帖之事隐山书院该管管,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有人管。 隐山书院的态度便是不管。请帖要是被人抢了,那是你自己没用。你要拿请帖去卖钱,那也随你。所以最后来雅集的很多都是当初并没有受到邀请的人,这个规矩现在大概就是隐山书院唯一不够君子的地方。 隐山书院每年送出去的请帖有千百张,也不是谁都会来的,总有那么几张会多出来。花重金买也好,抢也好,想要得到一张请帖还是有许多办法。楚凤歌便是在书院学生将请帖送到血刀门时,直接从血刀门长老手中夺了一张请帖。 据说楚凤歌曾与血刀门有些过节,这才挑了血刀门下手。这次夺帖可是大大折了血刀门的颜面,血刀门哪里能忍,自然派出门内高手追击,想将请帖夺回。 而楚凤歌拿到请帖之后,必定是朝着碧峭十二峰来。他们在外边争夺请帖,隐山书院是不会管的,但只要进了隐山书院的地界,依照规矩就不得私斗。若血刀门想对楚凤歌动手,隐山书院必然会插手相护。 楚晏得知楚凤歌会来琴川雅集之后,便每日都在练刀。他很想见到那个人,却又有些害怕见到那个人,纠结来纠结去,只有练刀能斩断他那些乱成一团的思绪了。 他现在是连去找柳静水玩乐的心都没了,倒是柳静水偶尔路过见他在练刀,便会陪他过过招。就这么过了十几天,新春已尽,雅集也近了。 这一夜,朗月当空,树影婆娑。 茫茫夜色中,一道银光倏然划过天幕,接着一声刀鸣,一弯新月入鞘。 夜露垂坠,落叶飘下,楚晏默然立了许久,转身朝屋内走去。他又从早到晚,练了一天的刀。 “少宫主。” 楚晏闻言回身,便见穆尼缓缓走来。他好像是永远都躲在楚晏身边的某个角落一样,常常是楚晏一停下他就会出现。 穆尼将他方才所使的刀法看了一遍,有些犹豫地道:“这套刀法……宫主不是……” 楚晏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他不让我用,都是因为他不喜欢我妈妈……可是我喜欢……莫里那边怎么样了?” 穆尼听他问起,便微一颔首:“莫里弄来了一张请帖,兴许过几日也会与各大门派之人一起来书院中。” “看来他真想在雅集上扬名了……你手上怎么回事?你受伤了?”楚晏说着,无意间看到穆尼手腕上有几道血痕,还未结痂,该是刚受伤不久。 穆尼忙一手捂住那血痕:“没事……方才去流镜宫营地探听消息,被他发现了。” 楚晏放在莫里身上的心思立即转了个弯,回身往屋里走:“进去,我给你上药。” 不过是几道浅浅的血痕而已,但伤人的却是莫里,楚晏的怒气就一发不可收拾。两人进了屋去,刚给人上好药,楚晏便咬牙切齿地道:“他要是敢来,我让他好看。” 穆尼本想劝楚晏几句,毕竟他的身份只是一个侍卫,别说是弄出几道血痕,流镜宫的少宫主便是直接砍了他一刀,也没什么问题,楚晏不该为此生气的。因生母之由,教中长老就有些不待见楚晏,若是跟月部少宫主对上,教中那些人肯定又要有话说了。 但看楚晏这一肚子气的模样,穆尼最后也没开口。他明白楚晏也就是生气了说说发泄一下而已,还是知道轻重。 穆尼默然将伤药收拾好,正要退下。忽然一声琴音乍起,有如惊涛拍岸,沧海浪涌,龙啸九天。 那琴声传来的地方离此处很远,这一声其实极小,但气势却不小,并非高声,却已经足以惊到天上之人。楚晏一听这沧海龙吟之声,便奇道:“谁在弹琴?” 他内力深厚,自然耳力奇佳,这书院夜里四处又寂静无比,便能听到那琴声。而穆尼却并未听到,不得不疑惑:“哪里有琴声了?” 楚晏直往外走,道:“在泮池附近。” “洛萨……”穆尼一声喊出,也不见那人停下,只得跟了上去。 两人过了泮池,琴声逐渐清晰。只是方才那浪花翻涌,龙吟沧海的声音已经过去,又换了一首曲子。琴声变得低沉,哀伤而凄婉,似乎有断肠之痛。 这冬夜肃杀,容易引出人哀伤寂寥之情,楚晏听得都有些郁闷了。又有一个女声和着琴声缓缓唱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这唱歌的人,声音好像还有几分熟悉。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是江浮月么?那弹琴的人岂不是……他脑海里刚刚闪过柳静水的身影,那女声又唱到了后面:“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这句一听清,他猛地一怔,直接纵开轻功,循着那琴歌声而去。 这琴歌本就舒缓,一句要绵绵不绝地唱个半天,楚晏看到江浮月时,她正好唱到最后一句。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何如当初莫相识。” 歌声琴声皆止于此,余音慢慢散开,楚晏和穆尼也落在那琴声之旁。他们并没有直接过去,只是远远地看。 江浮月身旁有两棵树,正是那“入我相思门”,还有一个人,正是柳静水。 歌声是江浮月,琴声是柳静水。 琴声一停,四下恢复寂静无声,却忽然有人道:“柳先生和江小姐,可真是一双璧人。” 楚晏这才发现还有一人。 说话的是一个黑衣少年,楚晏在药王谷里见过他,是药王那三个徒弟里年纪最小的那一位,陆争。 什么一双璧人,乱点什么鸳鸯谱。 楚晏对陆争之言极是不满,轻轻哼了一声。 不过……柳静水与江浮月青梅竹马的感情,又都出身武林世家,莫非他们真是一对?可是……上元灯会那日,柳静水明明说他不曾对哪个女子动过心的。 那边江浮月轻轻叹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歇着了。” 陆争道:“这就完了?” 江浮月笑道:“我就是出来走走恰好遇上你们,唱完一首《秋风词》还不让走?你来学琴,找他就够了,再不回去睡明天气色会不好的。” 陆争也没再拦她,那地方便只剩了他和柳静水两人。一人静坐抚琴一人安静听琴,除了琴声便再无其他。 楚晏看着陆争,微微眯眼:“那个告诉你温明草的人,就是他?” 穆尼道:“不错。” 楚晏若有所思道:“那他说的话倒是可信……你盯紧了他,找个机会请过来喝杯茶。” 穆尼会意道:“好……不过药王谷,我们不太好得罪。” 楚晏笑道:“喝杯茶而已,算什么得罪。” 说完他便往前走去,柳静水无意间一抬眸,便瞥见了他。 他身后月华倾泻,红衣之上似乎也有淡淡的光芒在跃动。 那一瞬间,他便是偶然踏入凡间的光明天神,本是炽热闪耀的日光,却在这夜中化作了温和的月华。红衣拂动,将这温暖光芒一点点送至眼中。 士无故不撤琴瑟,柳静水几乎日日都与琴相伴,这些曲子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便是不低头看那张琴,他也绝不会出错。可此刻看见楚晏,一惊之下,他的手指却拨错了一个音,带得随后的几小段都乱了。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如初,却没有再抬眸。 待这一曲毕,楚晏才道:“我当是谁有此雅兴,果然是你。” 陆争这才回头:“啊……楚少宫主也来了。” 楚晏微笑点头,径自走到他们之间,见那地上垫了块毯子,才放心地坐下:“方才弹的又是什么?” 陆争叹息道:“《凤求凰》,不过嘛……这曲子,柳先生弹得真的不怎么样。” 说柳静水弹得不怎么样?楚晏虽对琴道知之尚浅,却也听得出柳静水琴技高超,更何况柳静水的琴艺可是能与他的刀法齐名的,能差到哪里去。 楚晏便觉惊奇,问他道:“为什么这样说?” “《凤求凰》一曲,题按司马相如琴挑文君,情热意烈,旖旎缠绵,可柳先生却弹得冷冷清清,一点都没向心爱之人表达爱慕的感觉……方才还乱了几句。”陆争顿了顿,“不过也不是真的没感觉,到后面那几段倒是有些感觉了。” 柳静水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淡淡道:“胡说。” 第28章 四海求凰 柳静水倒不是不服气, 他弹得确实冷冷清清,这个他承认。毕竟求爱这种事他可从来没做过,什么情热意烈旖旎缠绵, 他怎么可能弹得出来。 他反驳的是陆争后面说的那句。 那一段乱了的音,是因为楚晏。之后那所谓的“有感觉”就奇怪了……柳静水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感觉, 不还是跟前面一样么。简直要把表达爱意的《凤求凰》弹成了描绘自由逍遥的《龙翔操》。 柳静水却又被他说得有几分自我怀疑起来, 不禁望了楚晏一眼。 为什么见到他,自己连琴弦都按错了……再惊诧也不该如此的。 楚晏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朝他一瞥, 却只见到他把目光移开了去。 “本来就是……”被柳静水说了一句,陆争底气都少了些,小声嘟囔着,“还有那《秋风词》, 要不是江姑娘的歌声够幽怨, 你的琴声怕是秋高气爽吧。” 柳静水心安理得地道:“我不知何为情怨。” 陆争无奈一摆手:“所以这些情情爱爱的曲子你还是不行……我为什么要找你啊。” 对啊, 柳静水也很想问问为什么要来找自己?他哭笑不得:“雅集定题是《鹤鸣九皋》,你又让我弹这些做什么?” 雅集临近,他该是好好练习那《鹤鸣九皋》才是。说是来找自己学琴,结果听的却都是这些不沾边的。 陆争却道:“万一以后我也能遇见一位‘文君’呢?这些都不会,我怎么跟人求爱。” 柳静水简直无语凝噎,不是悲的, 是被气的。 “我觉得我还是得去向薛先生请教。”陆争说着起身, “柳先生, 今天多谢你了, 告辞告辞。” 柳静水叫住他:“子山早该睡下了。” 陆争头也不回:“知道知道,我明天才去。” 柳静水望着他背影摇摇头,没有着急抱琴而起,转而向楚晏淡笑道:“我这琴声是吵到你了?” “没有……我还没睡下。”楚晏望着他眨了一下眼,“你再弹一遍给我听听?” 柳静水微怔:“《凤求凰》?” “嗯。”楚晏点头,动动身子换了个极是随意的坐姿,一条腿撑起,一手支上去托着下巴,眼中盛满期待。 他都做出这样一副等着听曲的样子了,柳静水能不弹么,当即垂眸拨动琴弦,将刚刚弹过的《凤求凰》又弹了一遍。 琴音清澈,并未有什么缠绵之感,若这一曲《凤求凰》本该是才子温柔而大胆的求爱,柳静水弹出来的就更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心上人时,腼腆而有些慌张的目光。想说爱的都在心里,却又总是隔了那么一层窗户纸,捅不破,说不出口。 琴声便是心声,琴川雅集办个打谱大会,其实就是为了让大家互相听听心声,在心境上有所精进。 若是其他曲子,柳静水这心声已经足够让人赞叹了。可如《凤求凰》之类的曲子,柳静水从来都弹不好,幸好打谱大会也从来不会定这种题。 不知怎么,他这一次还是出了错,而且是很不该的错,他又一次弹错了几个音。只不过楚晏听不出来,也看不出被他压在心底的些许慌乱。 表面再沉稳,到底也还是个年轻人,年轻到连自己的琴声都听不明白。 可惜听琴的也不是个明白人。 等最后一个音完,楚晏都还沉浸在曲中,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我觉得……他说得不对,你弹得明明挺好的。” 柳静水自嘲地嗤笑一声,只当他是客气客气。就自己这种每日就跟琴棋书画刀剑武功打交道的,能弹得好才有问题吧…… 楚晏想起方才陆争的解释,又问道:“司马相如琴挑文君是怎么一回事?” 柳静水听他问起,便手指离了弦,道:“汉时有一才子名叫司马相如,去赴一位富商设的宴,宴上献琴一曲,技惊四座,琴声刚好被富商的小女儿卓文君听到。” 楚晏一边听一边点头,模样认真得很,柳静水才一停顿,他便开口追问:“然后呢?” 柳静水继续道:“然后,文君对他心生爱意,两个人就私奔了。” 楚晏只觉不可思议:“这样就私奔了?” 只是听过琴声而已,这样就能私奔,也太随性了吧。 柳静水忽然一笑:“有的人便是这样……一首曲子、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就足够了。数十年的勉强相处,远远比不上一见钟情。” 楚晏思忖片刻,似是赞同:“嗯……我也听说过一个故事,我们那里曾经有一个痴迷武学的高手,被一个中原女子刺了一刀,居然就喜欢上了那个女子……两人很快便结为夫妻。” 说到此处,旁边一直不曾开口的穆尼忽然皱眉,轻轻道:“少宫主……” 柳静水没见穆尼再说其他话,有些不明所以。打量两人一眼,最后也没太在意穆尼忽然出声是为了什么,他只道:“江湖之人多是性情中人,快意恩仇,敢爱敢恨,自然不会考虑太多。类似之事其实也常有发生,还都被传为佳话……” “嗯……当时在西域,也传了好一阵,说他们是被天神眷顾的一对。”楚晏低声道,“可是后来他们两人却反目成仇,那个中原女子也远离大漠,从此不知所踪……那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后来怎么了?” 听他忽然话锋一转,问起那两位古人来,柳静水沉吟了一下,才道:“后来……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 后来,文君不顾一切地抛下一下换来的感情终究是有了裂痕,谁会知道最后那两人的心意究竟是如何的呢……这个故事也就只能讲讲前半段了。 而且楚晏方才所说的那位异域高手和中原侠女,结局并不称人心意,楚晏说的时候都似乎有些郁闷,他要是再把后来发生的事告诉楚晏,楚晏不得更难受了。 夜风徐徐吹过,已经不如前些日子那般让人发抖,只是初春仍寒。 楚晏一时没再说话,过了片刻,才道:“夜里凉,别在这里吹风了,我们走吧。” 接着他便起了身,那身上发出的金玉之声在这夜风之中显得极为空灵。 穆尼望着他暗暗叹息,上前道:“柳先生,你们先走吧,我来收拾就好。” 柳静水微微颔首点头:“有劳了。” 一曲终了,人也该散了。那张琴被柳静水抱入怀中,两人一起走了一段,告别之后各自回了住处。 之后春寒很快便散去,山间万物迎来了真正的春暖花开。许是寒冷已经完全过去,柳静水的症状似乎也有好转,楚晏很少再见到他寒毒发作。 这几日前来参加雅集的各门派之人也陆续入住,隐山书院里的人多了一倍,楚晏发觉自己住处旁边的那些空屋子都有了人,就知道离雅集不远了。有时候他会有些期盼,希望能在新来的人里面看到一个人,那位与他同姓的女刀客,只是那个人一直都没出现。 一切按部就班,一如往届雅集,日子越来越近,结果还是在前几日出了点事。 血刀门的请帖被楚凤歌夺走,追击无果之后,都打算花重金去买一张了,结果又有隐山书院学生模样的人送去了一张。 隐山书院的雅集请帖,向来只送一次,交到手就完事,之后的事一概不管。血刀门一开始还觉奇怪,却被那送请帖之人说得放松了警惕,最后收下了请帖。 事就出在这张请帖上。 这一张请帖,直接要了血刀门长老卓风的命。那请帖之上有毒,一经接触便蔓延至全身,见卓长老身上毒性发作,血刀门众人才反应过来,那些书院弟子是别人假扮的,可一切都已经太迟。 若是别人还好,卓长老本就年迈体弱,哪里经受得住。血刀门倾尽全派之力寻医,却还是没来得及,短短两日后,卓长老便溘然长逝。 本来请帖被夺就已经让血刀门极是愤怒,现在还闹出了人命,谁能咽得下这口气。血刀门便带着那张请帖,进了碧峭十二峰,要趁着雅集各大门派都在,借武林同道之力,为卓长老讨个说法。 血刀门之人到时,各大门派都已经到齐了,得知此事后,隐山书院立即请来各大派掌门相商,那张请帖便交到了杏花坞掌门江逐流手上。 江逐流当即识出了请帖上那毒乃是西域普洛密教独有,中原武林绝无此物。 普洛密教本是一个西域教派,但如今多指一个叫信奉普洛密教的西域门派,这个门派多年前也曾在中原武林留下过名号。 用汉语来说,普洛密教其实就是大光明神教。只不过普洛密教在中原沉寂太久,总坛又离得太远,中原武林对其了解不多,一开始都没发现近来频频约战各门派高手的楚晏,其实就是普洛密教之人。 要不是楚晏和这张请帖,众人都还想不起来这个异域门派。 春光明媚,清风徐来,楚晏本在房中摆弄着自己那些金光闪闪的首饰,却因为此事被请到了明伦堂。 那名来请他的学生只是说柳先生有请,却没说是什么事。楚晏还当柳静水是得了空闲,要带自己去哪里转转,什么都没想便去了。 谁知一进明伦堂,却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一堆人,险些没能找到柳静水在哪儿。 第29章 光明秘宝 明伦堂里面坐满了人,但没几个是穿白衣的书院之人。 正中坐了一名须发尽白的白衣老者, 楚晏不曾见过, 但看柳静水立在一旁毕恭毕敬的模样,这人应当是隐山书院的某位老先生了。 楚晏疑惑地看向柳静水, 带楚晏过来的那学生则作揖道:“柳先生,楚少宫主请来了,学生这便退下了。” 柳静水点点头:“有劳。” 楚晏目光一扫两旁, 见这些人一个个都面色凝重,心中更是有些不安起来。江家姐弟两人也在其中, 江浮月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 才朝他微笑一下。 而后楚晏向柳静水走去,悄声道:“这是在做什么?” “你先坐。”柳静水温和一笑,挥袖一指身旁那椅子。 楚晏知道这该是柳静水的位子, 犹豫了一下才坐上去。他稍稍望周围那些人一瞟, 然后又像是完全不愿让别人听到自己说话一样,极其小声地问道:“怎么那么多人?” 柳静水只是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 正要答话,又有一人走进明伦堂。楚晏闻声回头一望, 见到的竟然是莫里, 不由不屑地嗤笑一声。 莫里倒是眯眼轻笑, 被人引着坐下, 才道:“少主也在……不知柳先生邀我过来, 是有何事?” “请二位前来, 是想让二位帮忙鉴别一物。”柳静水一指旁边案上摆放的一张请帖, “有人在雅集请帖上下了毒,伤人性命。” 楚晏闻言立即起身上前一步,仔细查看那张请帖,面色一变,眉头渐渐蹙起。柳静水则在他身旁道:“此毒发作时会令人全身忽冷忽热,产生幻觉,几日后便会死亡。这毒……少宫主可认识?” 听完柳静水之言,楚晏又凑近去闻了闻那请帖上的味道,更是大惊。他抬眸,恰好对上柳静水那双没有一点波澜的眼睛:“认识……这是我大光明神教的夺魄散……” 夺魄散是教内独有,普通教众接触不到,如今身在中原且能拿到夺魄散的人,只有他和莫里。在请帖上下毒的事他不曾做过,剩下的也就只有莫里了,所以他便用一种不太和善的目光朝莫里看去。 莫里感到一阵凉意,忙道:“少主这样看我是何意?怀疑是我做的不成?” 楚晏不语,只冷冷看着他。楚晏一直让穆尼监视莫里,的确没发现他做过这种事,可是穆尼没盯着人的时候,谁又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里冷笑道:“夺魄散乃是我教秘宝,唯有位份高者才可拿到,你我都有。你怀疑我,我也可以怀疑你。” “我可还没说是你。”楚晏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中原有句话,叫作‘此地无银三百两’?” “两位稍安勿躁。”眼见两人一言不合便起争执,柳静水忙出言相拦,“请两位过来,不过是想确认此物来历,并无怀疑两位之意。” 他话音方落,便有一中年男人喝道:“依我看,那妖女曾与西域普洛密教教主有染,拿得到夺魄散,定是那妖女所为!” 楚晏一看,只觉这人有几分面熟,随后便想起这是血刀门的段长老,他也曾见过几次。 一直未曾说话的江浮月却忽然道:“段长老,楚前辈虽与贵派有些过节,可她到底是明月三杰之一,为我中原武林付出甚多。在座各派当年也有人不少受过她恩惠,怎么能这样称她?” 她身旁坐着的黄衫男子登时眉头一皱,似是觉得不妥:“月儿!” “过节?楚凤歌下毒害我血刀门长老,这要是过节,那什么才是深仇大恨!”段长老勃然大怒,“云先生,柳先生,这次雅集可不能再让她跑了!” 楚晏一听到那个名字,顿时明白了。楚凤歌本就与血刀门有怨,前两日刚刚夺了血刀门的请帖,知道血刀门正缺一张请帖……而她确实曾经在教中待过,可能还拥有夺魄散。 只是他怎么都不会信楚凤歌会做这种下毒害人之事,当即道:“夺魄散为十大光明秘宝之一,绝不可能被外人所得。你们所说的那人,我有所耳闻,她十多年前便已叛教远走中原,没了光明印信,不可能还拿得到夺魄散。” 段长老冷喝道:“楚少宫主这是在为那妖女开脱?” 楚晏反问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为何要为一个叛教者开脱?” 段长老本就将大光明神教视为异域邪教,看楚晏和莫里这两个异族人不顺眼,此刻口气愈发咄咄逼人:“妖女远走西域委身贵教多年,谁知道暗中还有没有联系,这事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楚晏冷笑:“我并未见过她。” 莫里亦是冷冷道:“我不曾与叛教者来往。少主来中原数月,一直忙于约战各派高手。而我却是为雅集而来,这一个多月都在碧峭十二峰山间,离玄机门也不远,玄机门的鹰眼日日夜夜在我营地周围转动,定然也有记录,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孟门主。” 鹰眼乃是玄机门所制的机关,能望到千里之外的景物。玄机门以此巡视门派周围,每日将用鹰眼所见到的内容记下。可以说这碧峭十二峰中几乎就没什么逃得过玄机门的眼睛,莫里这般说,自然是让众人对他的话信了几分。 莫里一顿,又露出一个极是讽刺的笑:“段长老是不是因为儿子败给了少主怀恨在心,才要这样污蔑我神教?” 楚晏还没从莫里嘴里听过什么好话,此刻却忽然觉得他的声音也有些顺耳了。当初他约战的血刀门大弟子,就是这位段长老的亲儿子,如今被莫里一提起儿子战败之事,段长老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邪魔外道,胜之不武!” “请听我一言。”柳静水的声音忽然响起,这声不大,却掷地有声,让人不敢忽视。 明伦堂中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朝他望来,本欲开口之人都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等着他发话。 楚晏刚被说了一句“邪魔外道”,正是气着,结果一听他声音,便什么都不想说了,只觉得跟手下败将的爹也没什么好说的,气都消了大半。所有的心思一下子都跑到了柳静水身上。 柳静水淡淡道:“事关重大,不可妄下定论,隐山书院定会尽力查明。雅集举行在即,楚前辈既然拿了请帖,定然会前来,到时段长老自可与她当面对质。若真是她所为,各大门派皆在此处,雅集之后武林同道定会还血刀门一个公道。” 一座中女子点头道:“柳先生说得不错,没几天雅集便开始了,要查明真相,还是等楚前辈来了再说吧,总比我们在这里乱猜得好……血刀门若是需要十二峰中的鹰眼记录,玄机门自会奉上。” 原来这女子就是便是那玄机门门主?楚晏不禁打量她一眼,样貌竟然极年轻漂亮,看去跟江浮月差不多大,在这一堆掌门人里倒是显得格格不入了。 江浮月身边那黄衫男子亦是道:“对啊,段长老,现在可是什么证据都没有,你看谁都会怀疑,越弄越乱。还是先等雅集开始吧,要是实在不放心这两位少宫主,你让孟门主帮你查查。” 众人纷纷相劝,那段长老本也是一时恼怒,气消之后自己都觉得方才有些不妥,自然就顺着台阶下了。 正中那白发老者见这事也说得差不多了,便道:“雅集期间,诸位都是贵客,莫要伤了和气。” 众人附和,老者又道:“老段啊……你也别老欺负人家小伙子了,我家静水刚交了那么个朋友,感情还好着呢,你这不是存心让他心里难受么?” 楚晏怔了一下,才发现说的是自己,却见柳静水嘴角一弯,失笑道:“云先生……” 段长老一愣:“原来是柳先生的朋友……” 白发老者笑道:“静水的眼光如何,大家都知道,你就放心吧。楚少宫主与此事无关,指不定之后还需要两位少宫主帮忙呢。大家都散了吧,若是闲着无趣,让学生带各位去四处走走,去泮池泛泛舟。” 连这隐山书院的云先生都发话了,别人还能有什么说的。这一屋子的人便走了个干净,玩乐的玩乐,休息的休息。 见人都散了,柳静水亦向云先生行礼告辞,而后与楚晏一同走出明伦堂。迈出门竟然就已经见不到一个人,这些人走得还真是快。 楚晏心里却一直在想着楚凤歌,生怕她真的与此事有关,便没怎么出声。倒是柳静水先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低声道:“委屈你了。” 这是在跟自己说话?楚晏抬眸,脱口道:“没有啊……” 不就是被人说了几句么,他自己都不觉得委屈。 “那便好……”柳静水微微一笑,而后目有惑色,“对了,我有些奇怪……据我了解,大光明神教有的,分明是九大光明秘宝,为何你方才说是十件?。” 楚晏忽而一笑,坚定道:“是十件。” 中原果然对西域的门派知道得太少了,也不知是弄错了多少……柳静水心想。 “日月刀、飞星鞭、圣火环、寒冰索、光明镜、光明圣珠、焚天鹰、飞血衣、夺魄散……最后一件。”楚晏轻轻一笑,明艳如火,弯起的眼中含着的不知是什么情绪。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这般故弄玄虚地一顿,看到柳静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才轻笑道:“是我。” 那话语中是无尽的轻狂和骄傲。 第30章 朱砂启智 这般明媚的少年,一身都是灼灼华光, 那样的话语中有一种足够让人深信不疑的力量。 他这意气风发的样子, 可是让柳静水打心底里欣赏喜欢。柳静水不由看着他微笑起来,只觉得他全身上下都可爱得紧。 而莫里恰好在这时走来, 将他那话听了去,自然腹诽不已,瞪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楚晏余光瞥见他那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心里极其畅快,面上多了几分得意。 “你啊……”柳静水眼神温柔, 语调里是他不曾察觉的几丝宠溺。 楚晏从莫里那远去的白影身上收回目光, 望着他笑:“你不信?” 柳静水笑道:“自然是信的。” 得了柳静水的应答,楚晏又有些怪罪地道:“我本来还当是你要找我出去,我才来的, 结果却是让我来认毒药。” 柳静水听得出他的抱怨和那期待泡汤之后的一点失落, 微一挑眉:“那我是不是还得带少宫主出去走走,当作赔罪?” 楚晏顿时笑得更是灿烂:“不该么?” 他问得那么心安理得、理直气壮的, 柳静水哪里拒绝得了,只得轻笑道:“好好好……那楚少宫主想去哪儿?” 这回却是楚晏一下子犯了难, 眉头一蹙:“我也不知……反正出去玩, 不就是看跟谁去么, 去哪里都一样。跟你去, 我去哪儿都开心。” 这嘴甜的……柳静水忍不住笑起来:“等会儿我还得去看看祭祀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既然少宫主只是想随我一起, 去哪儿都行, 那不如一起去大成殿那边走走。” 大成殿乃是供奉祭祀儒家先贤之处,只不过这个祭祀是为了纪念和表达对先贤的敬仰,与大光明教对大光明神的崇拜不一样。楚晏还当书院的这个祭祀也是忌讳外人的,觉得该避嫌,因而在这书院之中待了那么久都不曾踏足。 此刻却听柳静水说要去大成殿,楚晏疑惑地偏头:“那不是祭祀的地方么?我可以去?” 柳静水更奇怪他为何这般问:“为何不可?” 既然这书院里管事的都说可以了,那他也不用担心了。楚晏便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们祭祀不让外人去,一直都没往那边走过。” 柳静水笑道:“这书院之中,除了祭酒那里不能随随便便就去,其他地方少宫主都可以去的……走吧。” 两人一同朝那大成殿走去,往常这路上只见得到那些白衣的学生,如今却处处都是其他门派的弟子,让人看到的倒也不是那么单调的白色了。楚晏一见这些生面孔,不禁随口说了一句:“我住处那里,最近人多了许多。” “各大门派之人都快到齐了……都住进书院,自然比平日里人多些。”柳静水亦是往那些人所在远远一眺,而后又望向楚晏,“雅集的活动,先是文,再是武。前几日都是琴棋书画君子六艺之类,后几日便是比武论道。你若想与中原高手切磋,可不能忘了,这各大派的人都汇聚一堂,可比你一个个找上门去要轻松。” “嗯……对了,刚才那些掌门人聚一起,就是为了那夺魄散之事么?这事实在蹊跷,但我可以告诉你,绝对不会是我……”楚险些把那个亲昵的称呼喊出来,连忙改了口,“楚凤歌,不会是她。她在我教中待过,虽然性情桀骜,并不被中原武林认为是正派,却也不屑与做这种下毒暗伤之事。” 柳静水点头道:“嗯,其实我怀疑的另有其人。” 楚晏不由问道:“谁?” 柳静水道:“毒神宗。” 一听“毒神宗”之名,楚晏便想起那日在柳静水住处见到的毒蛇,还有那个不知身份的女子:“我听学生议论,前几天文星阁的那些毒蛇便是毒神宗放进来的……” 柳静水道:“没错,是他们。” 楚晏当即一惊:“若是血刀门的事,也是他们做的……那这次雅集岂不是……” 柳静水无奈笑道:“该会是近几年最热闹的一次了。” 言语间两人见远处有一队身着黑袍银甲,士兵打扮的人走过。柳静水一见,便顺口道:“这次真的热闹……你看那一队黑衣军人,那是我朝的精锐之师黑衣旅,如今由圣上的胞弟魏王统领。” 楚晏奇道:“居然还有朝廷的人来?” 西北边境之外有一国名为大月,与浣火宫所在之处离得也不远。大月一国环境恶劣,物资匮乏,因而对中原虎视眈眈,两国边境一带一直战乱不断。几年前开始,黑衣旅便驻扎西北边境,抵御大月入侵,至今未让大月捡到什么便宜。 传言这一支黑衣精兵都是天兵天将下凡,所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今黑衣旅之名在西北边疆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楚晏一听黑衣旅的名头,就知道这是朝廷之人。 照理来说,朝廷势力与江湖势力从来都是各走各的路,朝廷不会来插手江湖之事。 楚晏心中正奇怪,柳静水却道:“书院历代都有人入仕做官,朝廷中会有人来参与这雅集,其实也不足为奇……只是以往之人,多半是来论文比武,或是为了回书院看看旧友。这位魏王领着黑衣旅前来,目的为何,就无人知晓了……前面便是大成殿。” 明伦堂与大成殿本就建在一处,没隔几条路,这会儿工夫两人便已到大成殿正门口。 这大成殿乃是文庙正殿,修建得极是雄伟庄严,叫人一踏进便心生肃然。通向大殿的台阶前是一条青石铺成的宽路,两旁各有一棵巨树,上面挂了数不清的红色木牌,竟是快将绿叶都淹没了,远望去更像是两团红花。 偶有微风,便将那一树的红吹得相互碰撞,声响不断。 楚晏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凑过去看了看那些木牌。木牌之上果然写了字,多是什么希望自己学业有成之类的,的确是两棵许愿树。 树下的小木桌上,放了与那树上一样的木牌,还有笔墨纸砚。 楚晏问道:“是学生们写了挂上去的?” “也有附近的百姓。”柳静水轻轻掀开一个墨盒,“新年伊始书院都准许外人进入,山中百姓希望家里孩子能读书成器,会来书院文庙里烧柱香,挂一个许愿牌。你要挂一个上去么?” 还在问着人要不要写木牌,就连墨盒都帮人打开了,只不过他掀开的那个墨盒里却不是黑墨,而是朱砂。 柳静水只得把墨盒盖子又盖回去,而后另外打开一个墨盒,也是红的。 要在那本就涂了红色的木牌上写字,用朱砂怎么看得清。 楚晏见他连开数个墨盒都是红色朱砂,便道:“为什么都是红的?” “是过两日要用的朱砂,先放在这里了。”柳静水又揭开一个墨盒盖子,躺在里面的仍旧是红色,“看来全都是朱砂……” 这桌上的墨盒都翻开一遍,却没有一盒能拿来写字,柳静水只能无奈地停下手。楚晏却是拿起一支毛笔,蘸了点朱红往木牌一画,果然是什么都看不见:“过两日……这是雅集上要用的?” 柳静水解释道:“雅集上也会举行新弟子的入学仪式,先正衣冠,而后行拜师礼,接着洗手净心,再来便是朱砂启智。到时会用朱砂点在学生眉心,是希望学生日后能目明心亮,一点即通。” 楚晏忽然心念一动,提笔回眸望来:“是这样吗……” 话音才传进柳静水的耳朵,便见他手持着那支染了赤红的笔凑近。 而后他手臂轻抬,柳静水只觉眉间微微一凉,那蘸了笔尖上的一点朱砂便轻轻落在了眉间。这一点凉意明明该让人清醒才对,可柳静水望着楚晏眉间烈焰,却觉得自己眉心也跟着烧了起来。 分明只是笔尖一点,却像是带着温度的手指点上来一般。而面前那人眉间一簇火焰仿佛会跳动,柳静水看得眼中的眸光也在跟着闪烁。 眼前一瞬间的星火燎烧之后,柳静水才回过神来,便看到楚晏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一般。 楚晏未察觉眼前人一瞬间的愣神,只是全神贯注地打量着被自己点上朱砂的这张面容。 在眉间绘上花纹,或是贴上花钿,能给人样貌增色不少,流露出一种娇媚风情。他平日里也极喜欢看这中原女子额上装饰,方才听柳静水那么一说,便忽然想看看柳静水眉心点那么一点朱砂会是什么样。 可惜柳静水这张脸太硬朗了些,这一点朱红在这张脸上,还真是一点娇艳感都没有,甚至有些诡异。也不是不好看,就是气质不和吧…… 楚晏看了他半晌,想笑又不敢笑。柳静水被这么胡闹了一下,却也没有一点不悦,只无奈地苦笑道:“这是特制的,一点上去,可得过十多日才洗得掉了。” 楚晏终是忍不住笑出声,可听他说这朱砂要过很久才能洗掉,又有些小小的愧疚。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惹了点小麻烦了,他便用一种像极了撒娇的语调道:“放心,没点多大,很小很小一点……别不开心嘛。” 用这种软软的调调跟人求原谅,哪里有人拒绝得了。更何况柳静水本就没恼,只不过略有些窘迫:“等下让人看见了不太好。” “那我想想办法……”楚晏余光瞥自己头上那些装饰,便轻轻一甩头,将一头微卷的长发都甩到胸前,精挑细选一番后从发间取下一根银白发绳。 这根发绳不过是用来绑头发的,没什么繁复的装饰,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根,用柳静水身上也还凑合。 柳静水还没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便见他抬起手来。 “别动。”楚晏神情专注地面对着他,手指翻动,将那根发绳在人额前一绕,恰好遮住了那一点红。而后在人脑后打了个结,把这发绳勉强当个额带用用。 弄好之后他还仔细打量人一眼,看神情似乎对自己的机智十分满意。 “其实不遮还是很好看的。”楚晏望着他道,“虽然有点怪怪的。” 柳静水觉得有些头疼,抬手捂了一下被他点了朱砂的地方。 真是……调皮! 第31章 琵琶声停 两人把那些东西都放回原处, 沿着青石路往前, 这路也有讲究,说是什么寓意“平步青云”。拾级而上进了大殿, 柳静水朝那殿中的先贤像行礼敬香后,才去看殿中所需之物准备得如何了。 因是在祭祀之地,楚晏便一直没吭声, 只静静在柳静水身旁。 风中时时刻刻都会飘来极淡的香火味道,处处庄严肃穆, 弥漫着一股沉静气息。楚晏一瞬间有种回到了浣火宫神殿的错觉,但同样的肃静, 这感觉却很是不同。 不同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看到那大成殿中的孔孟荀像与七十二贤,他才忽然发现了不同在哪儿。神殿里是在拜神,可这拜的却是人。 正殿这处看完, 两人又在周围走了一圈,柳静水看了各处布置得没什么问题,这才与人一起出了大成殿。 本就极轻的风忽然静了下来,两人走进树叶间漏下的阳光中, 淡淡的香火气味也离得远了。倒是柳静水身上那种如山间流泉般的味道时不时会往楚晏鼻子里钻一下, 惹得他不停偷偷瞄人一眼。 细想来,他已经好几天没闻到温明草的味道了。这可是件好事, 柳静水用不着靠那东西止痛, 说明他身上的寒毒最近没再发作过。 一直担心的事情总算是有了好转, 楚晏自然心里欢喜:“你又换了什么香料了?” 柳静水随口答道:“新配的, 昨晚试了一晚上。” 楚晏弯眸轻笑:“你昨晚就对着一堆香料配来配去?” 想想这人一本正经地摆弄香料的画面,为什么会觉得有些好笑呢…… 楚晏还在想柳静水昨晚调香的模样,又耳听到一阵落叶枯枝被触动的窸窣声响。这声音出现得有几分怪异,楚晏感到一丝危险气息,顿时回身一望。 却见一旁草丛中忽地窜出几条蛇来。 这些蛇见人便攻,蛇身如同飞电,猛然冲向二人。楚晏大惊,正欲出刀,那飞扑而来的毒蛇却被一道气劲击飞。不过这毒蛇灵巧无比,转瞬之间又朝二人冲来,却又在两人身前数尺之外,似遇到了无形的阻碍一般,再也前进不得。 而后又是一道刚猛刀气射出,白光一闪。柳静水目光冷冷,指间刀气更是凛冽,顷刻之间便将那几条毒蛇斩断。 区区几条毒蛇,哪里能伤得了这两人。对这种毒物,两人根本是无所畏惧,方才楚晏也不过是突然见到有蛇,才惊讶了一瞬。 这下见柳静水干净利落地除去,楚晏瞥那几条蛇一眼,蹙眉道:“又是毒神宗?” 柳静水语气平静,却难掩那几分愠怒:“竟敢把这些毒物放到大成殿来。” 供奉先贤之地,怎能容得这些邪道之人放肆! 虽没有直接回答楚晏之问,但看他的反应楚晏便明白了:“我听闻毒神宗的这些毒物近来时常在书院中出没……雅集快开始了,还是要多多防着些。” 柳静水重重出了口气,道:“若是人还好防,这些毒物……看来还是得去向药王前辈求些驱除毒物之法。” 楚晏垂眸思索道:“若能揪出那操纵毒物这人就好了……穆尼曾与我说,书院附近山林间近日出现了许多毒物,但操纵这些毒物之人,却从未留下过踪迹。” 柳静水面色一凝:“我也不曾见到毒神宗之人……不知他们藏匿在何处,若不将他们找出来,我实在心里难安。” 楚晏轻轻叹了一声,一手拍拍人肩膀:“反正两日后雅集便开始了……毒神宗当年被弄得元气大伤,沉寂了那么多年,要是一来就当着那么多大派的面闹事,那不是又要被灭一次?” 柳静水笑道:“也是,毒神宗如今的实力,尚无法撼动中原武林,这些小伎俩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他刚说完,便有远远有声音传来,是在喊着“柳先生”。两人朝那声音来处望去,便一学生匆匆跑来。 那学生跑到两人身前已经是气喘吁吁,草草行个礼便急急忙忙地道:“柳先生,学生总算是找到你了……薛先生有急事要与柳先生商量。” 见他如此急切的模样,柳静水心底便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不禁眸色一沉:“好。” 而后面色一松,他转身向楚晏温声道:“有些事,不能陪你了。” “你先走吧。”楚晏笑着点点头,“我也回去了。” 柳静水点头:“路上小心,书院里也不知还有多少毒物……” 几条毒蛇能把浣火宫少宫主怎么样吗?楚晏笑:“放心吧,那些毒蛇还伤不了我。” 柳静水还多看了他两眼,这才与那学生一同离去。 楚晏站在原地没动,等柳静水走得远了些,穆尼便如鬼魂一般不知从哪儿飘了出来。他瞟了眼那已经走远的白衣人,朝楚晏道:“少宫主,我刚探听到血刀门出了件大事,那群掌门为此聚在一起商议。此事分明与我们无关,他们到底找你过去做什么?” 方才楚晏去明伦堂的时候,便是他送去的,而后他便一直在外等候。见楚晏跟柳静水一起出来,也就没跟得太紧,方才一直在远处暗中照看楚晏,因而什么都没能听到,不然从之前两人的交谈中,他也能猜到些许。 楚晏沉声道:“我只是过去鉴别毒药……血刀门长老被人毒死,用的是夺魄散。” 穆尼顿时一惊:“怎么可能?” 夺魄散这种东西存放在擎烛宫宝库里,唯有教中高层才可拿到,在中原的两个少宫主显然不会闲着没事去毒一个毫无干系之人。只是这秘宝又怎么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我也奇怪……”楚晏叹息一声,而后眼神一凛,“莫里有动用夺魄散的迹象么?” “他并没有将夺魄散带来,我可以确定。”穆尼正色道,“发现他营地那几日,我想看看他是不是得了教主密令,就把他营地的每个地方都翻过了。没有见到过夺魄散,他身上也没有。” 光明秘宝之一,自然要随身携带,营地里没有倒是正常,若身上也没有……难道莫里真的没有将夺魄散带来? 楚晏皱眉:“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没有的?” 穆尼登时气息一窒,似是遇到了什么极刁钻的问题,支吾道:“那天上元送你过去之后,我打算去后山走走,路过一处温泉……正好见到他在沐浴,便过去翻了翻他衣物。” 楚晏闻言一愣,想起那日这两人前后追逐的情形,还有穆尼那恼羞成怒的模样,怔怔道:“我还以为你被他欺负了……” 虽然都是男人,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也没什么。但穆尼却是个脸皮薄的人,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一见楚晏此刻那满脸的震惊,却莫名有些心虚起来。他定了定神,才能面不改色地道:“不是……我被他发现了,然后打了一架……这些事没什么关系,他身上没有夺魄散。” 楚晏沉吟道:“他没有,我也没有,那会是谁……对了,你记得送封信回去告诉爸爸,擎烛宫宝库肯定失窃了。” 穆尼道:“是。” 楚晏又沉思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来,索性先把这事抛开。长舒完一口气,他道:“走吧,我们下山一趟。” 穆尼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下山做什么?” 楚晏悠悠道:“胡玉阁新弄了间首饰铺子……” 然而他还没能说完,穆尼便出口打断:“孟江城离这里可有三天路程。” 楚晏顿时面露委屈地解释:“不是!不在孟江城,就在山下,出了隐山往北七八十里的镇上。” 天色尚早,这点距离倒也不远,穆尼最后没拦他,无言地去牵了马来。 胡玉阁虽是个舞乐坊,却也做着别的营生,这珠宝生意就是其中一项。当初在孟江城,楚晏跑到胡玉阁去,其实就是想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物件。虽然那时候他根本没钱买,看了也买不了。 七八十里的路不远,一个多时辰便到了。随后的时间里,穆尼只能不停地重复着“好好好”、“是是是”、“好看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之类的话。 这下好了,楚晏听完他说好便买。 穆尼唉声叹气:“少宫主,你别买了……”从赵老爷那里弄来的钱也没剩多少了! 楚晏闻言把决定买的最后一枚戒指丢进了首饰盒里:“好吧……啊,那边是中原的样式。”说着又朝另一边走去。 毕竟是在中原,新开的这家首饰铺子里除了那些金光闪闪的异域风格首饰,还有许多中原人喜欢的典雅之物,楚晏就顺便给柳静水挑了一条额带。两日后就是雅集,柳静水要主持祭祀,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前把额头上那点朱砂给露出来。 隐山书院的人么,最注重仪容了,不仅要衣冠整齐穿着得体,还得往好看了打扮。那么重要的场合,也不能真绑着自己那根发绳吧。而且是自己突然闹了一下,才把人脑袋上弄了一点红,十几天都不好见人,也算是补偿了。 一来一回便到了夜晚,皎月初上。 楚晏远远望见柳静水房里亮着灯,便径自走进了柳静水的房里。他现在连门都不敲了,反正灯亮着门开着,人肯定是在的。 正在案前垂眸看书的人听见那熟悉的叮当响声,便抬起头来,一眼望见他笑颜粲然。柳静水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往人身边一坐,将一个小木盒放在案上,顺手打开:“我有东西要给你。” 柳静水低眉一看,见里面放的是一条额带,底色纯白,银线绣纹,正中镶玉。 他顿时便知道了楚晏意思,白日里给自己额上点了十几日后才能洗掉的朱砂,知道自己要主持雅集,得把头上那红点遮住,便买了条额带给自己。 虽然不忍心拂了他意,柳静水还是轻咳一声:“其实……我有,你不用去买的。” 他这么一说,楚晏忽然想起了他衣柜里的东西,那可是应有尽有……好像的确有几条额带来着? 楚晏眉头一皱,道:“用我买的。” 这简直就是命令的语气,可惜这要求再怎么无理,对面那人却无法拒绝。 柳静水轻笑一声,收下那一条额带,答应道:“好。” 楚晏这才满意了:“我跑了好远买到的,有点累……就先回去了!你一定要用这条,你答应我的。” 他原本就是那种稍微晚一点就会困的人,加上又去山下走了一趟,此刻自然困意上涌。柳静水也看得出他面上有几分倦色,便柔声道:“好好好……快回去歇着吧。” 楚晏听着他说话,眯起眼睛,掩住口鼻轻轻打了个哈欠。 连困了打个哈欠都还要端着,反正不管做什么都得好看。 柳静水摇头轻笑,玩味道:“怎么?困得不行了?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清醒的时候怎么能让人抱来抱去的,多没面子,楚晏轻瞥他一眼:“不用!” 而后起身飞快地离了房。 然而他的困意却在半路没了。 一人走在青石路上,他忽然听到一阵琵琶声,立即被惊得完全清醒过来。 那琵琶声声如激雷,尽是金戈之音,杀伐之气,曲调与上元之夜他在泮池所奏的一模一样。这曲子除了自己,他分明只听另一人弹过! 他心中大震,正要去寻那声音,却不再听到琵琶声起。那声音出现片刻便立即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凭借着记忆朝那传音过来之处找去,也为时已晚,四周都空荡荡的,哪里还会有什么人。 楚晏最后只能当是自己太困了,以至于出现了错觉。 第32章 欲语还休 那一声琵琶扰得楚晏一夜没睡好觉, 第二日也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他心中有些期许,可他始终没有看到想见的那人出现,心愿还是落了空。 结果在夜里, 那琵琶声又响起来了。 这一次声音离得极近, 楚晏连忙起身出门。刚踏出房门那一刻,便见月下树梢上有一抹白影。 那是一个女子,正静坐树上,手指飞动,拨出一阵阵琵琶声。她垂眸向楚晏望来,眸光中似有淡淡忧思, 却在望见他的那一刻变得有几分欣喜。她缓缓弯起唇角,笑得温柔如水,夜风卷拂着她衣裙,白衣飘动,如同月光倾泻在树梢。 夜色之中,楚晏根本无法望清那女子的模样。可他无需看清,便能认出这是谁。 琵琶声在沉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冷肃杀, 楚晏与她遥遥相视, 竟觉得连迈步都困难, 仿佛失去了前进的勇气。 弦动声起,楚晏却已经无暇去听那曲音。不知过了多久, 琵琶声骤然停下, 唯有余音未绝。那女子手指刚一停下, 便飞身而起, 朝外跃去。 楚晏本还待她下来与自己说句话,哪知她弹完一首曲子便走,自然惊诧不已。骤然纵开轻功朝那女子追去,身如飞星,步如疾风。可那女子却也是功力高深,任他如何追逐,却始终与她离了一段距离。 他望着那抹如月的身影,内功飞速运转,一股气劲飞速向前,如流水般绵绵不绝,顿时将那女子缠住。 刀风未至,便见那女子袖中流光一掠,登时有凌厉刀光划破长空。 银白冷光与那皎月相映,这刀气度孤傲,风姿清绝,如九天上的寒月。 这样的刀法,世间唯有一人。 明月刀,楚凤歌。 那个生他育他爱他,却在十多年前的某一日忽然离去再无影踪的人! 楚晏哪里会认不出她的刀法,哪里会认不出她的身影,哪里会愿意让她就这样离开。 他猛地朝前冲去,手腕一沉,亦是一刀挥出。 一时之间,光华交错,刀影纷乱。两人不言不语,顷刻间便过了十几招。然而两人却都毫无杀气,这刀光如同一抹漫漫散开的流云,不见任何能伤人的锐气。 楚凤歌却忽然停下了。 见她收手,似乎也不再有逃走的打算,楚晏也收了内力。 一白一红两个身影相对,两人此刻离得极近,楚晏看清了她。 她怀抱琵琶,一身白衣曳地,如明月般高华。凤眸半阖,眼波中流出几丝轻愁。面容美艳无比,神色却是淡淡,夜光萦绕之下,清冷得不似人间之人。 楚晏双眼紧紧盯在她脸上,无语凝噎。 他上一次见到这面容,已经是十多年前,他都快记不清楚这张脸到底是什么模样了。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却让他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心里恍惚得像是一场梦,让他根本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分清现实与虚幻。 十多年未见的至亲,一见面却是相视无言。 两个人都不知该说什么,竟是无人开口。良久,楚凤歌才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幽幽地望着他道:“晏晏……长大了。” 这个声音虽轻,却重重地击打在了楚晏心上,那力度大得快让他站不稳身子。楚晏依旧紧紧盯着她,胸膛起伏不定,似乎连呼吸这种简单的事,他都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做到。 他似是气愤,又似是怨怒,更多的却是莫名其妙的委屈,这一声像是将他带回了可以肆意哭闹嬉笑的幼年。顿时眼睛一酸,一层薄泪覆盖住他眼眸。 他并不想在这人面前哭,拼命地忍住了那一点点眼泪,可那夜光却映得他双目像是蓄满了泪一样。 楚凤歌把他神情看在眼里,万千情绪最后只化成温柔一笑,像是抱怨地道:“晏晏果然是长大了……都不会粘着妈妈了。” 话刚说完,楚晏深吸一口气,有些颤抖地唤道:“妈妈……” 是与记忆里完全不同的声音,也是与记忆里完全不同的人。 楚凤歌呆了片刻,向他伸出双手,柔声道:“我的晏晏……来抱抱。” 楚晏几步上前,将她搂入怀中抱住,而后往她双颊上分别亲了一下,这个礼节还是她亲自教的。她柔柔一笑,正打算回个礼,却觉身体一轻,整个人都被楚晏抱起。 而后她见楚晏眼眸含泪,笑眯眯地道:“我抱得动你了。” “是啊,都能抱得动我了。晏晏居然长那么大了……妈妈差点没认出你来。”她轻轻抚摸着楚晏脸颊,满目柔情。 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楚晏还只是一个才到自己腰的小孩子,现在竟然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这样貌还漂亮得很,小时候可爱,长大了美艳,不愧是自己的孩子。 “妈妈……你是来看我的么?”楚晏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穆尼告诉楚晏她夺了一张雅集请帖的时候,楚晏就在想,会不会是她听说了自己身在中原,所以要来找自己了?虽然十多年前离开了自己,可她应该还是想着自己的。 楚凤歌笑道:“对……妈妈很想你。我一直在想,我的晏晏现在长成什么样了,还记不记得我……” 楚晏欣喜若狂,无意间把人抱得更紧了些:“记得,我当然记得。我也想着妈妈的。” “对了……晏晏,妈妈给你带了礼物。” 楚凤歌忽然伸手去取他耳上挂的耳环,而后从身上取出另一对耳环,给他重新换上。 这只耳环坠的是几颗金珠,小巧别致,金珠上刻的花纹却又复杂华丽,很是惹眼。刚刚换下,楚晏便探手去,顺着耳垂往下摸了摸,心里开心得很,比小时候从她手里接过糖果还要开心。 “好了,小捣蛋鬼。”楚凤歌瞧着他那满足的模样,不禁轻轻笑了一声,“快把妈妈放下来,这还有人呢。” 楚晏一怔:“有人?” 他听话地松开抱住楚凤歌的手,凝神去捕捉周围的气息。方才见到母亲,他的注意力全都跑到了楚凤歌身上,根本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人。此刻静下心来,才感受到一点异动。 楚凤歌却朗声道:“跟了那么久,何必呢。” 就见暗处白影一动,有一人现身出来,朝楚凤歌躬身行礼:“楚前辈。” 楚晏诧异道:“你……” 这人是柳静水,也不知何时跟上来的。 “还请见谅。”柳静水仍旧是那平静无波的语调,黑夜中无人能看清他神色如何,“方才恰好路过,听到打斗之声,便过来看看……看来是我误会了。” 其实他是特意过来找楚晏的,谁知道刚好就跟楚凤歌撞上了。 楚凤歌轻轻眯起眼睛:“原来是你。” 她对别人说话的时候,便完全不是那温柔的语调,字字如刀,锋芒尽露。对柳静水她虽无敌意,语气中却自有一股威压之势。 “楚前辈……前辈既然有请帖,何不在此住下?”柳静水说着望了楚晏一眼,“晚辈会为前辈安排好住处的。” 楚凤歌冷哼道:“不必了,在这里一出门就得见到些不想见的人,我可不敢保证你这一片宅子还能完好无损。” 她说的自然是那血刀门之人了,照她的脾气,还真有可能把房子都拆了。柳静水心想这样也好,便道:“那晚辈也不强留前辈,既然无事,也不打扰二位了,告辞。” 言毕便化作一道白虹倏然而去。 楚晏听柳静水方才所言,还以为能跟楚凤歌住一起,却听她拒绝了,不解道:“妈妈……你不留下来陪陪我么?” 楚凤歌轻轻叹息一声:“晏晏,妈妈还有些事要做,本来也只是想看你一眼便走的……快回去歇着吧,明晚再来看你。” 虽然有些失落,楚晏还是点了点头,开始期待起明晚来。母子两人匆匆一聚便散,此后两日都是夜里见一面。 这日正午,穆尼查到书院附近有纵蛇的可疑之人,楚晏听完便想去与柳静水相商。结果柳静水不在房中,倒是有些学生得了他允许,在他书房里找几本书。 楚晏便叫住一学生问道:“柳先生去哪儿了?” 那学生道:“先生一大早便去剑庐了。” 楚晏自然就听他的话到剑庐走了一趟,柳静水也不知是突然起了什么兴,居然在剑庐里打金子。可惜剑庐那边已经不像冬日里那般了,现在是每个炉子都燃了火。那地方太热,楚晏实在受不了,把话跟他说了便跑。 楚晏也没多想柳静水是在干嘛。 傍晚时,有人送了一对金耳环过来,那样式既似火焰,又如凤凰尾羽,还挺配他的。 楚晏顿时心惊不已,猛然想起剑庐里的柳静水来。难道柳静水跑去剑庐,就是弄了一对耳环? 得了新的首饰,他又是惊又是喜。没过多久,柳静水也踏进了他房门,淡淡道:“少宫主。” 楚晏只是笑眯眯地朝他打个招呼,没发现他的目光很仔细地往自己脑袋上转了一转。 “那对耳环……少宫主可收到了?”柳静水衣袖轻扬,坐到他面前。 楚晏欢喜地道:“收到了……谢谢你。” “那便好。”柳静水淡淡道,看他耳垂上仍旧是那小金珠,又问,“你不喜欢么?” 楚晏笑吟吟地道:“喜欢啊……你去剑庐,就是去做这个?” 既然喜欢,那为什么不换上,以这人的性格,分明一有什么新的就要换上的。柳静水腹诽一句,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静如死水,完全没注意自己在说什么:“是……比起你耳上那对如何?” 楚晏一怔:“啊?” 柳静水继续道:“你有两三天没换了,那耳环那么重要?” 他这连番发问,弄得楚晏都懵了。 这个人今天怎么那么诡异?这话什么意思?怎么那么像兴师问罪啊……可是自己好像没干什么啊。 楚晏满脸犹疑的望了他许久,最后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柳静水……你怎么有点奇怪?” 柳静水一怔,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一瞬间的停顿之后又加速跳跃起来,那心跳声撞得他耳朵生疼。 “没什么,不过是看你一反平常,有些好奇罢了。”柳静水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调,“就当是回礼了……明日雅集大典,卯正二刻便开始,早些睡吧。” 他说完便匆匆忙忙地离了房间,明明姿态从容,却有种逃命的慌张感。 而悄悄潜入房中看儿子的楚凤歌朝他背影瞥了一眼,小声道:“啧,好重的酸味。” 楚晏察觉到有人,回头一笑:“妈妈。” 楚凤歌一来,他哪里还会去想方才柳静水那怪异举动。母子二人又是谈了一晚上心,一晃眼便到了雅集大典。 第33章 画眉深浅 穆尼叫醒楚晏的时候, 他才睡了没两个时辰。也不知那雅集祭祀为何要弄那么早, 天都才蒙蒙亮, 星星月亮都还没消失,就已经有许多人在大成殿准备了。 若是可以,他宁愿在房里睡到日上三竿。 不过柳静水已经给他安排了观礼席的位子, 他要是不去可不太好。于是梳洗打扮一番之后便匆匆赶去,刚到祭祀就已经快要开始, 他直接去了观礼席中。席间皆是各大门派之人, 他多半不认识, 而那些认识的,多半是被他打过的。 席间能跟他说上话的也就江家姐弟了, 可杏花坞的位子离他离得太远, 他只能一个人坐着……哦,旁边还有个穆尼。 “穆尼, 我好想睡啊……你说句话。”楚晏手托着下巴,望着大成殿前的一群白衣人, 眼睛里都快只剩下白色了。 穆尼沉默半晌, 艰难地道:“我不知道说什么。” 楚晏顿时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而后便听见柳静水开始念祭文。念的东西他都听不懂,更想睡了。 好不容易撑过去祭祀,随后又是给新拜入隐山书院的少年少女们举行的入学礼。 前面那些仪式楚晏都没怎么注意, 他实在是累, 结果到了朱砂启智的那一节, 他忽然就清醒了。抬眼一望, 便见书院各位教习先生已经开始给新入学的学生眉间点上朱砂。 其中便有柳静水。楚晏看柳静水给那些新入学的学生点朱砂,便想起那日自己给人惹的小麻烦来……这才几天,那颜色怕是还鲜艳得很,柳静水今天还是用一条额带遮住了额上那点朱砂。 虽然有些远,他看不太清那额带样式,不过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他能肯定那就是他挑的那一条。 在一旁观礼真的无聊透顶,尤其这入学礼,那么多学生,一个个重复同样的动作,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都能变得极其漫长。桌上的糕点都快被他吃完了,这入学礼才结束。 这一个上午,便是祭祀和入学礼,随后午休。入学礼一完人就散了,楚晏愈发觉得没意思,还不如回去睡觉。 正想回去休息一下,把昨晚没睡的补回来,却有个人跑过来拦住了他去路。 这个人自然是方才一直在主持祭祀和入学礼的柳静水,今日穿的一身可比往日要隆重许多,虽然还是一身白,可却处处带着庄重华贵之气。楚晏这人最大的兴趣就是看别人的穿着打扮,这下居然提起了些精神。 柳静水直接坐到楚晏身边,楚晏都还没唤他,他便轻笑道:“就那么无聊么?我好几次都看到你快睡过去了。” 说着仔细打量楚晏一眼,很好,耳环换了他送去的那对。 其实楚晏的想法很简单,今天祭祀柳静水会戴自己送的额带,那不如自己也戴他送的耳环好了。 听到他发问,楚晏撑开微阖的双眸,慢吞吞地道:“无……聊……” 无聊么……只是看着确实挺无聊的。 不过再无聊,也不至于能把人弄得困成这样吧,见他那昏昏欲睡的模样,柳静水道:“你没睡好么?” 楚晏迷茫地道:“唔……昨晚没睡太久,今天又那么早起来……就很想睡。” 没睡太久,还不是因为半夜不睡跟人聊天,当我不知道呢? 柳静水心里酸了一大堆,嘴上却一个字都没说,只淡淡道:“午膳之后,是雅集首日的一些小比试……若是没什么兴致,不如回房好好休息。” 楚晏其实很好奇,但因为疲倦,声音还是恹恹的:“是什么啊……”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柳静水转过脸去,望着不远处正收拾东西的学生们,“比的只是射和御,其余的要比也不好比。书院里设有射御场,平日里也会以射御考验学生,等会儿的比试,也是在那处。” 楚晏顺着他的目光望了那边一眼,道:“你去么?” 柳静水道:“自然要去。” “那好。”楚晏点头道,“我也去。” 柳静水一回头,一双眼睛就被楚晏给抓住了,他又无意识地看起楚晏来。 似是察觉他的目光,楚晏也转过头。 柳静水满目的柔光将他罩住,继续注视着他:“你头上……原来是画的?” 楚晏眉间的那一簇火焰纹,比起往日已经变淡了许多。他本以为这是纹上去的,不过看现在这样子,该是画上去的了,颜色都褪了。 楚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当然是画的,刺上去多疼啊……”说完楚晏忽然脸色一变,似是察觉到什么,抬手捂住额头,“花了?还是掉色了?” 会被人看出来,那肯定无外乎这两种原因。 他眉间的火焰纹,是浣火宫高层的标志,本来是该纹上去的,可是他怕疼,死活不肯纹。那时候楚凤歌还在西域,因为心疼儿子,对此自然也坚决反对。最后宫主只能对这母子二人妥协了,改用画的。 因为是用颜料绘上去的,几天不重新画一次,便会变淡些。昨日他跟楚凤歌聊到深夜,才睡下没多久便到祭祀时间了,今早起来时匆忙了些,就没怎么照镜子,也没发现眉间的火焰纹已经淡了些。 柳静水答道:“颜色有些淡了。” 这还得了,楚晏当机立断:“我回去重新画,穆尼,我们走。” 穆尼刚要跟楚晏去,却见柳静水拉住了楚晏,道:“等等……这里也有。” 楚晏回头一望。怎么,柳静水还随身带着画花钿面纹的东西不成? 他正疑惑着,就见柳静水起身朝大成殿前走去,道:“我帮你画。” 看样子,是要去拿方才入学式用的朱砂。 如楚晏所料,柳静水果然是去拿了一盒朱砂过来。 东西都拿过来了,楚晏也欣然同意,乖乖坐在原位等着人来给自己画火焰纹。 柳静水注视着他,手中的笔蘸了朱砂,往他眉间落下。 靠得那么近,柳静水能把人看得更仔细些,更加觉得这人容貌生得极是好看,每处五官都精致得像是哪位名匠精雕细琢出来的。虽然长相漂亮得有些阴柔了,气质却又不带一丝柔弱,而是一种带着傲气和凌厉的美。 这一点锐气,反倒更让人想保护他。 柳静水也不知自己这点奇怪的情愫从何而来,只得暗暗感叹,这人身上还真是有种令人倾倒折服的气息,特别容易让人动情。 被柳静水在心里感叹了几遍的人却对此毫不知情,依旧保持着一种半梦半醒的迟钝。 朱砂轻轻点在他眉间,柳静水照着他额头上那火焰纹重新描着。那一簇烈焰缓缓重燃,显得他面容更是艳丽万分。 因为困倦而眯起的眼中满是迷离,旁人看来却眼波流转,摄人心魄。 柳静水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明明该专心给人画眉间的火焰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其他地方看。 长睫如蝶翅一般轻轻扇动一下,都能把他的目光给引了过去。 尤其是那双如同琥珀一般的眼睛……比起琥珀,似乎蜜糖更像那种软软绵绵,看着便觉得甜蜜的质感。 楚晏忽然笑了一下,那双眸子都似乎真的散发出了一股甜蜜的味道:“好看吗?” 柳静水一怔,心中突然窜出一个极其诡异的想法。 这情景,怎么那么像丈夫给妻子画眉,然后妻子笑着问丈夫好不好看! 这想法可把他自己都惊得心脏狂跳,顿时又是羞愧又是自责。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看。”柳静水强自镇定,放下手中朱笔,“画好了……你后腰的火焰纹,难道也是画上去的?”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均是脸色微变。穆尼一副要拔刀砍人的模样,而楚晏的笑容却是立刻凝住了,突然间满面通红:“你怎么知道……” 说着又想起初遇之时自己落了水,是这人在自己昏迷时给自己换了衣服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柳静水解释:“那次你落水,穿着湿衣服不太好,我帮你换了一身,便看到了。” 这话说完,穆尼脸上的凶色才缓了下去。 楚晏又被他提醒一下,顿时又羞了几分:“当然是纹的,就是因为纹了那里,我怕疼,后来才没纹额头。” “嗯。”柳静水应了一声,又好心提醒一句,“若是要参加射御,记得换件衣服……我也得去换一身,这身不太方便。” “好。”楚晏点头笑笑,“你不是还有一堆事要忙么,快去吧。我也回去睡一会儿。” 告别之后便各自分开了,楚晏虽对那射御比试极感兴趣,却没有要参加的想法。骑射他实在是不精通,练得太少,还不如就看着过过瘾。 因而他也没换什么轻便的衣服,休息完便神清气爽地跑去了射御场。 还没找到柳静水,倒是先碰上了陆争。陆争本来就爱玩,这种热闹的事当然得来掺一脚,也换上了一身劲装,看样子也有与他人比试骑射之术的心。 他性子开朗,见楚晏与柳静水关系也还不错,也就没有太多顾虑。朋友的朋友不也是朋友么。他直接过来与楚晏打了个招呼,两人说了几句,他便要给楚晏指个路,带人去找柳静水。 谁知刚迈步,那人便来了。 然后楚晏一回头,陆争身旁还多了个尹春秋尹师兄。 没记错的话,这人不是喜欢清静,从来没来过雅集的么? 第34章 百步穿杨 柳静水换了一身窄袖衣袍, 更显得勇武干练。本来他外貌就高大英武, 与那些看起来文弱的读书人极为不同, 这一身装扮把他身上那点文雅之气都被冲淡了许多,倒是多了些武人的强悍气质。 楚晏还是第一次看他穿劲装,只觉这一身极其惊艳, 把他那刚毅英武的面容衬得更是英气逼人。若不是他笑了一下,光凭这外表, 便能令人感到一种威慑之感。 见到那边的尹春秋, 柳静水有些诧异:“尹先生……” 陆争显然也是不解:“师兄怎么过来了……早上跟他还说要看着小徒弟做功课呢。” 尹春秋微微蹙着眉, 似是有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心事。他一边慢慢走着,还一边环顾四周, 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家师弟和另外两人, 明明就几步之遥,他都没有看到三人。直到陆争拍了拍他肩膀, 他才回过头来。 “师兄。”陆争轻声唤他,“你不是说不来么?” 尹春秋闻言微微一怔, 而后垂眸道:“我忽然想来。” 柳静水微笑道:“天热, 几位先去席中坐吧。” 尹春秋摇头:“我就不必了……” 陆争忙问道:“师兄, 你这是来了就要走?” “我该回谷了。”尹春秋轻轻皱起眉,“方才,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又好像没有看到……” 这话没头没尾, 莫名其妙, 他的尹师兄怎么神神叨叨的了? 陆争打量他一眼:“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尹春秋沉默半晌, 淡淡道:“或许是我不太清醒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余下三人也没太在意,去了席间。 射御场中设了五十个机关靶,会在场中不停移动,有的还会升空,动起来轨迹毫无规律可循,连那速度也时快时慢。而那赛道一段平坦宽阔,一段颠簸曲折,其中还有许多陷阱,稍一不慎,便会落入陷阱中。 比试时会有一只机关鸟在前引路,若是离这只机关鸟太远,射中的靶子也不作数。必须跟着这鸟一起前进才行,所以这御马的速度也有要求,这样也是为了避免有人跑得太远被后面的人误伤了。 那些移动靶子就算是让人傻站着射,想要射中也难度极大,更何况是骑马边跑边射,还得注意路上陷阱。 雅集年年举行,这百年来却没出过几个能全部射中的人,能射中一半都算是不错了。而且,要想全部射中,除了得有实力,还得有运气。 最后一个靶子,是完全不动的,由一真一假两个靶子合在一起,若是射的假靶,那假靶会在箭穿过靶子之前自动碎裂,不作数。这一真一假两个靶子,长得一模一样,完全无法从外形上分辨,只能靠猜。 楚晏三人入座之后,第一场比试便开始了。先入场的是各门派弟子,二十人一组,个个背负弓箭,身着劲装。只听一声钟响,二十人均翻身上马,手中马鞭一挥一落,便随着那只机关鸟奔行,沿着赛道向前冲去。 射御场中的机关靶也开始运行,诸派弟子纷纷拉弓引弦,一时间场内箭落如雨。有的正中靶心,有的却是落了空。 一些人只顾着瞄准靶子,没注意脚下,便踩进了陷阱里。这赛道还没跑一半便只剩下了不到十人。那箭矢不断飞出,剩下的人你追我赶毫不相让,看着都觉精彩,楚晏都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没去换身衣服了,若是亲自去那射御场中,一定更加刺激。虽然于骑射一道他不怎么精通,但玩玩也还行。 不一会儿,木鸟已经飞至终点,剩下的也就只有五人。最后一个真假靶,有四人射中了真靶,运气还算可以。 稍作休息之后,便公布了名次。排在第一的是黑衣旅的一名将士,名叫韩明,中四十七。若他运气好一点,该是四十八的,最后那个真假靶,只有他一人射了假靶,实在可惜。 排在第二的却只中了三十七,整整少了他十个。 楚晏惊叹不已,不禁朝那席中如今掌管黑衣旅的魏王看去。 魏王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四五的年龄,与柳静水相仿。相貌英俊,气度雍容,一身黑衣威严华贵。听完那名次,他脸上浮现出赞叹的笑容,缓缓品了一口杯中清茶。 “这差的也太多了吧。”楚晏收回目光,与身旁的柳静水说道,“整整十个。” “能射中三十七,已经很不错了……一般人最多也就射中一半。”柳静水朝刚退场的那几人瞥了一眼,“那人往年也是射中三十多个,基本是第一,可惜这次运气太差,遇上了黑衣旅的人。” “是啊……”楚晏轻轻叹一声,“到底是常年在边关打仗的,这点东西,对他们而言实在太简单了。” 柳静水轻笑:“自然……” 陆争叹道:“他们射中四十多个,是因为这靶子总共就五十。若是有一百个靶,他们射中的就该是九十多个,而旁人依旧只是三十多。” 接下来的几场,若是有黑衣旅之人在,第一必定就是黑衣旅之人。毕竟是征战沙场之人,完全把其他人都压制住了,结果根本毫无悬念,武林各派的弟子只能是争争第二。 不过奇怪的是,最后一个真假靶,居然没有一个黑衣旅之人射中真靶。这几场下来,全都选了假靶,没一个运气好的。 又一场结束之后,席中有一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道:“魏王果然调教有方,黑衣旅一个个都乃国之精锐,比不上啊。” 魏王闻言轻轻挑眉,笑道:“皇叔过奖了,我黑衣旅的将士个个天纵之才,哪里是小侄的功劳。” 楚晏听魏王叫那人皇叔,不由好奇:“那是谁?” 柳静水的眸光让人无法察觉地一沉,道:“永安王,当今圣上的亲叔叔。” 陆争也解释了一句:“他啊,就是个闲散王爷。无心政事,倒是痴迷武学,跟好多门派的长老都认识,年年雅集都会过来,比我还爱凑热闹。” 魏王刚说完,永安王忽然朝正中的书院司业笑道:“云先生,让黑衣旅一直独占鳌头,也实在太无趣,武林各派这面子上也挂不住啊。不知还没上场的各位俊杰,可有人能与他们比一比啊?不如都让门中最精通骑射之人出来,与黑衣旅比试比试。” 柳静水顿时便觉几道目光齐刷刷朝自己投来,一回眸就见云先生朝自己示意。 楚晏见状玩味地笑道:“看来该你啦,柳先生。” 虽然不知柳静水骑射到底如何,不过看旁人的眼神,像把他当救命稻草了一样,楚晏便能想到他的骑射之术不会比黑衣旅之人差。 柳静水只得点了点头,见柳静水同意,那边云先生才笑呵呵地道:“这骑射之术,中原武林又有几人能胜过黑衣旅的精兵呢。黑衣旅至今无一败绩,我等都是心服口服啊……只是各派一直输下去,实在是不好看,隐山书院也只能是让静水来找找面子了。” 之后各派也一一叫出门下弟子,他们倒也不是想赢,只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能胜过黑衣旅之人。 眼看各派都叫出了人,魏王大笑一声,唤道:“刘将军。” 他身旁一黑衣男子顿时起身上前一步,颔首道:“属下在。” “各派都让门中最擅骑射之人去了,我当然也得让我黑衣旅中最擅骑射之人入场,以表敬意,这才不算失了礼数。”魏王把玩着手中茶盏,眯眼轻笑,“刘将军,来雅集的人里,就属你骑射最好,可别给黑衣旅丢人啊。” 那黑衣男子低眉道:“是。” 柳静水起身:“我去去就来。” 楚晏期待不已,朝人挥挥手:“我会看着你的。” 望着柳静水一路到了入口,身旁陆争凑过来道:“柳先生以往可是射过四十九的,你说谁会赢啊?” 场中之人都已经准备好,那钟也要敲响了,楚晏便没怎么搭理他:“安静些,好好看。” 话音随着那边的钟声一起落下,场中之人一同上马,跟随着机关鸟向前奔去。 这回的人居然一个都没踩中陷阱,左躲右闪把那些陷阱都避了开去,也无人落下太远,都紧跟在机关鸟之后,只不过射中的数目还有些差别。到了半路,也只有两三人稍稍落后。 不过光是不中陷阱、能跟上机关鸟可不够,众人所射中的靶子数量差距还是太大了。 这些人里唯有柳静水与那黑衣旅的刘将军百发百中,例无虚发,竟然一个靶都没落下。眼见赛程过半,这两人也没有一人稍落下风。看来这一场,就只是这两人的较量。 楚晏看得心中狂跳,紧盯了那两人。只见刘将军忽然一挥马鞭,飚出数十尺,一跃至那机关鸟之前,手中弓弦拉满,三箭连射。 箭如飞星,瞬间连中三靶。席间众人纷纷惊叹,柳静水却也驱马上前,连出三箭,箭箭正中靶心。而后两人便飞也似的往前驰骋,却又与那机关鸟保持了距离,没离太远。场中飞来飞去不断移动的靶子全部被两人一一射中。 陆争看得眼睛都直了:“天啊……才五十个靶,根本就不够他们分出胜负吧。” 楚晏深深吸了一口气,都没有分心说话。 那两人已经先机关鸟一步奔至终点。先前四十九靶,两人一个都没落下,谁胜谁负就要看最后这一个真假靶,只能是看谁运气好了。 两人同时拉弓,瞄准了最后一靶! 第35章 平地风波 楚晏屏息凝神, 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闭眼的工夫就错过了什么。 他的心都快吊到了嗓子眼, 紧张得不行。若是那真假靶可以分辨, 柳静水那样敏锐,肯定能认出哪个是真靶。可惜最后一靶完全只能凭运气,实在让人心里没谱。 场内骏马奔腾,那两人遥遥领先, 把其余人都甩在了后头。这一场已经无人在意其他人如何, 都只关心这两人到底谁能胜。 柳静水的目光变得锐利, 耳旁风声呼啸, 和着弓弦的响动之音。他凝神注视前方, 衣摆猎猎翻飞,箭尖一点冷光直直指向靶心。 刘将军面容淡淡, 双眼中亦是锋芒尽显。 弓箭的铮然之声倏地响起, 如长刀出鞘。两人毫不犹豫地放弦,两支利箭卷着狂悍罡风怒射而去。 利箭穿云破空, 发出一声铿然龙吟, 如流星坠地一般飞至靶子之前。 席间众人只觉心跳都停顿了片刻, 一时间无人说话,场外立即变得极为沉寂。眼看那两支利箭便要射中, 此时却一声轰然巨响。两人赛道上的靶子在箭矢穿破的那一刻受到轰击,瞬间爆裂开来, 炸成碎屑。 场外众人顿时哗然, 惊呼不断, 方才那片刻的沉寂之后便是一阵嘈杂。 陆争脱口叫道:“怎么会这样!” 楚晏眉头一皱,仍旧盯着场中两人,望着那两个赛道上炸毁的靶子,有些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又确认了几遍,才敢相信之前所见。 而那场中两人神色一凝,胯下骏马似是有些受惊,冲得更快,如闪电一般带着两人飚至终点。方一跃过终点,两人便齐齐拉住缰绳,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去。 两人神色都有些疑惑,却又立即展眉舒颜。而后他们相视一笑,这笑容极其无奈。 还真是巧得很,居然都射的假靶,没一个运气好的。 “多谢柳先生手下留情。”刘将军跃下马来,向人抱拳。 柳静水亦向人施礼道:“承蒙刘将军相让。” 这一场是打平了,五十个靶果然不够他们分出胜负。不比实力比运气,这两人也是不相上下的运气差。 虽然不靠运气的那四十九靶都射中了,而且射得还极是精彩,可没能看到柳静水赢,楚晏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他轻轻叹了一声,全身松懈下来往后一靠,望向陆争道:“你说他以往射过四十九,是不是也是这最后一靶射了假的?” 陆争仔细想了一下,道:“还真是……最后一个,他就没射中过。” 楚晏忍不住偷偷掩住口笑了一声,目光投向正放弓退场,往席中走来的那人。 虽然没赢,可好歹也给武林中人争回了一点颜面。旁边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说柳静水与那位刘将军,毫不吝啬赞叹之词。射中四十九,还是以比机关鸟还快的速度,实在叫人大开眼界。 黑衣旅之人本就是骑兵出身,本来日常操练中就有骑射一项,还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在骑射上能压武林中人一头实属正常。因而柳静水能与人打平,便显得极为不易,也更让人佩服。 云先生抚须笑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四十九打平。” 魏王端起茶盏,闻言斜睨场中一眼,调侃道:“我们这些行军打仗的都是些粗人,这雅集上也就这骑射比试能让黑衣旅出出风头了,结果诸位还是不肯让一让。” 永安王笑道:“魏王过谦了,到现在也就一人能与黑衣旅战平,说到底还不是黑衣旅大获全胜。” 那边已经有人在宣布结果,不过也没什么人关心后面那些人。前面两人如何大家又都看在眼里,人人都早就知道了这比试四十九战平,没几个人在听,依旧在议论着方才那一场比试。 结果宣布完,柳静水刚好回到楚晏身边坐下,轻笑道:“献丑了。” 楚晏望着他笑:“我觉得我该夸一夸你,可他们都把我想说的说了,你一路走过来,怕是也听腻了。” 柳静水失笑,逗他道:“那少宫主随便说一句,我听不腻。” 楚晏微一偏头,笑眯眯地道:“嗯,你最好了。” 那双灿如明星的眼眸望过来,直把柳静水看得心头悸动。 柳静水愣了一下,他本以为楚晏会随便夸句什么文武双全之类的话。没想到却是这样简单的一句,听在耳朵里还有几分暧昧不明,比那些天花乱坠的辞藻更能直击人心。他居然被这几个字夸得有些羞了。 他一时半会儿居然连楚晏都不敢看了,幸好陆争过来救了他。正是心慌无措之时,陆争凑过头来道:“柳先生,之前大家不是跟你说么,这最后一个靶子,你想射哪个,你就不要射。去射你不想射的那个,肯定就是真的了。” 说来惭愧,那么多年的射御比试下来,柳静水虽然次次第一,却没一次全中,因为最后一个他从来就没射对过。那么多次都这样,都快成他心病了。 认识的人偶尔也会拿这个调侃他,还跟他说以后不要照着自己想的射,就一定能射对。他自己都信了这说法——按自己所想的绝不会射中。可是真的照别人所说的,去射另一个,也还是不对。 这次到最后也还是没能射到一次真靶,他自己也还是有点惋惜。 “我是这样的……”柳静水有点无奈又有点委屈,“可我不想射的那个,又成假的了。” 楚晏笑得停不下来,柳静水更是无奈,看着他笑却又觉得轻松无比。 没过多久,钟声响起,下一场又开始。但楚晏已经没什么继续看下去的兴致,经过刚刚那一场,接下来的比试全都变得索然无味。若是方才那场去的不是各个门派最擅骑射之人,后面的还能让人有所期待。可惜各个门派骑射之术最好的人都已经上过场,已经没有哪一场能比方才这场精彩了。 楚晏只在座上吃点心喝茶,与柳静水闲聊几句,时不时往场中望一眼。 其实西北异族多数骁勇善战,长与骑射,在马背上生活的人不少。楚晏所在的沙漠离大月国草原很近,受了那草原民族的影响,骑射什么的还是会些。只不过他多数时间要待在宫中修炼内功,不怎么练习骑射。 到后面他都有几分跃跃欲试,奈何这一身衣饰太累赘,根本不好骑马。心里再痒痒,他也只能是看着。 比试一场接一场,那空中烈日也渐渐向西行去,转眼便已日色西沉,到了最后一场。 楚晏兴头过了,便有些蔫蔫的,斜倚在座上懒懒地道:“我又有些困了……” 柳静水随手捏开一个核桃:“还要么?” 楚晏懒到根本不想伸手接,微微张开口示意。柳静水只得把那核桃仁掰小了送到人嘴里去,照顾人照顾得面面俱到。 两个人根本没发现这动作在旁人看来是多么亲昵。 最后一场了,再过不久今日的雅集活动就全部结束了,明日是打谱大会,后面几日又是什么诗文、辩论……之后才是楚晏期待已久的论武,楚晏只盼这时间快些过去,前面的这些活动快些结束。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射御比试到了最后一场,马匹竟然半途失去了控制,在场中横冲直撞,乱叫乱踢,完全不管身上之人。这异变陡生,席间众人均是大惊。 云先生青了脸:“这是怎么回事?” 柳静水紧皱眉头,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楚晏正诧异间,见他离席,当即起身跟上。陆争看那几匹马状态癫狂,大觉奇怪,心中有了些猜测,便也跟着两人去了射御场中。 那里面此刻一片混乱,场中栅栏已被撞坏多处,那些马匹根本不受控制,疯了一般地四处飞奔。马背上的人也不敢乱动,只能死死抓住缰绳。那些马跑得如此快,若是一个不慎摔下去,恐怕非死即伤。 书院学生欲要进场让那些马匹停下,可惜平日里驯马所用之法此刻根本不管用,只能干站着焦急。却见一个白影飞入场中,朝那失控的马匹而去。 那几名学生一看清来人,便齐声喊道:“柳先生小心!” 柳静水衣摆飞动,双手一扬,顿时生出刚猛劲气落进场中,在一匹马身前立起一道无形的墙壁。 那匹马直直撞去,却冲不开这屏障,顿时前肢高高抬起,嘶鸣一声,而后重重摔落。背上之人大声惊叫,被震得飞了出去。眼看就要坠落在地,却被柳静水一道掌风托起,生生缓了一缓,没有摔得太惨。 紧接着柳静水便闪身至马匹旁,刀鞘重重一击,登时将那马匹打晕了过去。而后又一道劲气直冲旁边一匹马,将那马匹逼停。这次还不等他过去救人,就从一旁飞出一条银白长鞭,将那空中之人捆缚住,拉了过去。 柳静水微一回头,却见是楚晏手握长鞭,将那人救了下来。 他似是感受到柳静水的目光,回眸向柳静水一望,点了点头。手中长鞭光芒闪烁,若流星飒沓,不断朝马匹击出,将马背上的人拉回。 随后一些武林中人和黑衣旅军士也进到场中,帮着将那些失控马匹一一制住,这阵风波才算过去。 眼见那些失控马匹都无力再动,射御场恢复了平静,柳静水才长舒一口气,朝那些倒地的马匹走去。 射御场的马匹均是由隐山书院驯养的,平日里乖顺听话得很,之前数场比试也不见有异样。却突然在最后一场变得如此癫狂,这实在太奇怪了。 第36章 鼓声暂歇 柳静水淡淡扫了一眼那些已经无法动弹的马匹, 从外表上看这些马匹并没有什么一样,并不能看出什么来。还是得让懂得医术的人过来查看才行。 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马匹这般行为异常, 暴躁不安, 应当被人做了手脚。近日在隐山书院附近徘徊的是毒神宗, 极有可能就是他们做的。 柳静水回身一望, 正见到楚晏与陆争随自己过来,不禁一笑道:“多谢。” 楚晏脸上含了微笑,把长鞭在腰间绕了几圈, 挂了回去。动作之间又是发出了那种叮叮当当的响声, 极是清脆悦耳。 这长鞭也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的,鞭身由一个个圆润的小珠子连起, 银白闪亮,通透无瑕, 日光照耀下又发出彩光,璀璨若繁星。方才他将这鞭子收到手里的时候,柳静水还以为他手里是捧了一堆水晶珠子。 只看这外观,更像是一条项链, 挂在他腰间时完全与那腰链胯链融为一体了。因而柳静水先前都不曾发现他腰间除了弯刀, 还有这样一条长鞭。 楚晏低眸望向地上, 身旁陆争上前道:“这些马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不知。”柳静水俯下身去,开始将马匹身上的马具卸下, 朝陆争一瞥, “小陆, 劳烦了。” 楚晏亦是俯身帮忙,待那马具全部卸下,陆争凑近去细细看了一会儿,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中毒了。” 接着他又细细地在马身上查看,才在马腹上发现两个小孔,看起来像是被蛇咬过的痕迹。 柳静水皱起了眉,毒神宗最常驱使的毒物便是蛇,看来他之前猜中了。 他沉吟道:“影蛇?” 影蛇乃是毒神宗养的毒物之一,毒性可令人产生幻觉,陷入暴躁癫狂的状态,被咬中之后,要过一炷香的时间才会毒发。而且那影蛇极其细小,只有蚯蚓那么大点,被咬了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很难被察觉。看那些马匹方才的状况,应当就是这影蛇的蛇毒发作。 陆争犹豫道:“看它们之前的状况,很像……但很多蛇的蛇毒都能让人狂乱,不一定就是影蛇。而且最后一场中途才毒发,怎么可能呢……这些马匹有人看顾着的啊。” 楚晏在一旁听得眉头轻蹙,之前他在柳静水住处遇见那些毒蛇时,就让穆尼去打探过毒神宗的底细,也知道影蛇的来历。近来书院附近毒物频频出现,没想到今天这一处又与毒神宗有关。 柳静水沉声道:“影蛇不易被人察觉,难说……小陆,你和少宫主先回去吧。” 陆争道:“好……” 楚晏本也想早点回去,可一听与毒神宗有关,却改了主意,看向柳静水道:“那蛇既是毒神宗的,我也得去看看。” 血刀门请帖一事,一直令他担忧。前几日楚凤歌现身,他便与楚凤歌说了此事。楚凤歌却言自己早有耳闻,会自行处理,还让他担心毒神宗之人。 他便猜那张请帖上的毒,其实就是毒神宗所为,却想嫁祸给楚凤歌。 又是嫁祸楚凤歌,又是来这雅集上闹事,弄得柳静水烦闷不堪。一边是母亲,一边是朋友,毒神宗惹了他身边的人,他哪里能不管。 他此刻虽没与柳静水说明缘由,但一看他那满眼的坚决,柳静水也没多言。 柳静水给了他一个眼神,便转身朝正安抚众人的薛子山走去:“薛兄,有人把影蛇放进了。你先带各门派之人离开射御场,住处安排人把守,定要万分小心,我过去看看。” 薛子山脸色一变,忙道:“好,你也小心些。” 柳静水点点头,便要去马厩查看。楚晏心里到底是担忧,便还没能走出几步,却听一边有人大声呼救。他心中一惊,忙朝那地方奔去。只见有一人双目赤红,吼叫不断,正出手攻向身周之人。这状态与那些失控的马匹一样,看来也是被影蛇咬中了。 被影蛇咬中之后一炷香时间内不会有任何移动,被咬之人本身也不容易察觉到身上多了伤口。这几人方才还在一起说话,哪里能想到会有一人忽然发狂,一时没反应过来,都被那人打伤,此刻已经倒在地上。 狂乱中的人力大无穷,稍有不慎就会被其所伤。 见又有两人过来,那人便又朝两人冲来。 楚晏当即一甩腰间长鞭,空中一道飞星划过,便将那人双足一锁。柳静水眼神一凛,忙闪身过去,连点那人身上几处大穴。 那人登时倒了下去,双目圆睁,胸口猛烈起伏,口中还在发出那些怪异的嘶吼。柳静水知道由他这样下去,总会冲开封住的穴道,便一记手刀重重向人后颈砸去。那人晕过去之后倒是终于安静了。 “连人都被咬了?”楚晏扬手收回长鞭。 柳静水沉声:“中毒之后一炷香的时间毫无异样,也不知这里还有多少人已经被咬了……” 这时有一人喊道:“柳先生,少宫主!” 两人回头一望,见是陆争朝这边跑来。见他们回头,陆争挥了挥手中一物:“拿这个!我忘了给你们了!” 言毕就有一个小瓶子被抛至空中,柳静水忙飞身而上,一把抓住那个瓶子。低头一看,见那瓶身写了“祛毒散”三字。这东西可以给人服下解毒,也能撒在地上防止毒物靠近,只需一点点就能生效几日。 柳静水便给那昏过去的人喂药解毒,而后才与刚跑过来的陆争道:“小陆,劳烦你去告诉子山一声,让各位检查自己身上有无伤口。若是有人已经被影蛇咬中,还请杏花坞帮忙解毒。” “行。”陆争应了一声便又跑了回去。 两人又四处走了一圈,射御场中已经不见有影蛇,马厩之中也没有任何痕迹,派去搜查的人也没能搜到什么。柳静水只能是让人将马厩里里外外好生清理了一遍,撒了陆争给的祛毒散,加派了人手,这才离开。 楚晏在一旁看着事情处理完,总算是松了口气。 “少宫主。”柳静水目光柔和,“时候不早了,都还没用晚膳,实在是对不住。” 楚晏看他说得那么客气,不禁玩笑道:“那你怎么补偿我?” 柳静水怔了一下,还没答话,却听一个声音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柳先生做的醋鱼很不错,少宫主要不要让他做一次?” 楚晏听完眸光一亮,望着他眼睛:“可以吗?” 柳静水朝那突然钻进来插一脚的陆争一瞥,道:“自然可以。” 三人一起迈步往柳静水住处走去,陆争像是什么奸计得逞一样,看起来比楚晏还开心:“少宫主,我尹师兄做的菜可是人间美味,柳先生就比我师兄差那么一点点。” 柳静水轻瞥他一眼:“还想不想蹭饭了?” 陆争连忙笑道:“想啊,我闭嘴。” 楚晏闻言还想了一下他师兄,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尹春秋居然还会做菜啊,人不可貌相……楚晏又看柳静水一眼,更加肯定了方才所想——人不可貌相。 他可没见过哪个江湖大侠,会在吃穿住行这些生活琐事上那么下功夫。柳静水这种世家子弟更该是什么都不用自己做的,上元那晚还大半夜给自己煮了碗元宵。 想起那夜的桂花糖水,楚晏不禁弯了笑眼。而后他一想明日的雅集,便问柳静水:“明日打谱大会,你也要去弹琴的么?” 不待柳静水开口,陆争先道:“当然要啊,柳先生不去怎么说得过去呢?” 柳静水点头:“嗯。” 陆争笑道:“说起来,这久为了那《鹤鸣九皋》天天烦你……过两天我带师父酿的桃花酿过来谢你。” 说完陆争似是想起什么,又道:“不过,这两天去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老是在练那《凤求凰》?” “我……”柳静水笑容一窒,脚下的步子都顿了一顿,深秋澄潭一般的眼眸忽然泛起涟漪,心中似乎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求爱的曲子,他究竟一直练做什么?被陆争一问,他才发觉自己练那曲子实在奇怪。也不知为何,这几日抚琴操缦,他总是会弹那曲《凤求凰》,反反复复地弹,好像这样才能稍稍参透其中情意,解了他心中疑惑。 那晚上弹了两次,两次都弹错了,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他无意识地将视线移到了楚晏身上,发现对方也正望着自己。 楚晏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不过是看他望向自己,便笑了一下。 目光交错,楚晏只是轻轻一笑,他却心乱了。 “上次按乱了几个音,才发现这曲子虽指法简单,容易弹奏,却还是难解其中意趣……便想多练练。”柳静水稍稍移开目光,专心看着脚下的路。 回了住处,柳静水当真亲自去厨房给人做了一桌菜肴。 隐山书院里的人一个个都要以君子之行要求己身,讲究食不言,柳静水就没怎么说话。倒是陆争一直在给楚晏讲些趣事,这两个人都年纪小些,正是好玩的时候,谈起来没完没了的,柳静水在一旁只偶尔应几声。 因楚晏对这筷子用得还不是很熟练,柳静水还常常帮着他夹菜。这下刚刚把一块肉放到楚晏碗里,柳静水便见到楚晏朝自己笑笑,随手拿起一个杯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柳静水一看清他拿的杯子,顿时大惊失色——那分明是自己的酒杯,里面装的可是酒啊! 第37章 湍湍急流 那次在飞鸢上, 楚晏才喝了一杯就醉了, 对着人又是抱又是亲的。回想起来柳静水就惊惶不已, 此刻看着楚晏猛地喝下一口酒去,哪里还能平静淡定。 只喝一口, 应该没上次那么严重吧?可是这酒可比飞鸢上的要易醉得多……柳静水心中忐忑, 一时无措,只看着楚晏,又生出几分懊恼和自责,自己不该拿烈酒出来的。 而楚晏酒杯一离口,只觉喉头一辣, 一股子怪异的味道冲进腹中, 与先前喝的茶水全然不同。那味道让他险些呛到, 这才发觉不对, 再一转眼, 看见柳静水满脸的惊慌, 心中更觉不妙。 酒一入喉,便开始有热气蔓延至他全身,只过了片刻, 他便觉得脑子里都烫得不行。 脸上开始发热, 脑子也变得有些晕沉。楚晏怔怔地望向柳静水, 目光中全是疑惑迷茫,双颊上缓缓浮现出一层薄红。 他猛地闭起双眼甩了甩脑袋, 似乎想借此让自己清醒一些, 可意识还是很快变得模糊了。身子都软了下去, 就快要支撑不住。 柳静水见他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下一慌,连忙伸手搂住他,又朝陆争道:“你那清神丸可还带着?” 陆争见楚晏忽然就要醉酒晕过去的样子,也是惊诧了一下,被柳静水一问后连连摇头:“没有……之前遇见几个熟人,说想要清神丸,我就全给他们了!” 柳静水扶住人起身:“他不能喝酒……小陆,你去拿些醒酒的来,我先扶他去歇着。” “好好……”陆争点点头答应,忙快步走出房门。 楚晏热得脑中一片混乱,却还有一点意识,他想自己走两步,可手脚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身体变得极为沉重,意识根本无法将其带动,几次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要把柳静水拖倒。 柳静水无奈,这样下去怕是自己都得陪着他倒地上。而且这样拖着人走也太艰难了些,他便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身子忽然腾空,楚晏更是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惊吓之中下意识地搂紧了人脖颈。迷迷糊糊地抬眸望了把自己抱起的人一眼,见到那人刚毅的侧脸,他的眉眼中流露出几分焦急担忧,正专注地望着前面的路。 楚晏呆呆地看了几下,听到一声门响,接着便感觉自己被人安放到了床上,搂住人的双手便软软垂了下去。 他躺倒在床上,有些难受地低吟了一声,柳静水知他喝了酒不好受,听见他这一声更是担心。 也不知解酒的东西什么时候能拿过来…… 柳静水坐到床边,轻轻推推他肩膀,试探地唤道:“少宫主?楚晏?” 楚晏轻轻哼了一声,才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双目中满是迷离。灯光映在他眼里,把那双眼眸照得极亮,可这一双明亮的眸中,却是无神的迷茫。 酒意弄得他脸上满是艳色,便连眼尾都染上了一点绯红。 “我没醉……就是有点,有点晕……”楚晏慢吞吞地说完,微微张开的唇吐出一点带着芳香的淡淡酒气。 还好只是一口……没有完全晕过去。 柳静水看他还有些清醒,顿时如释重负,温声道:“你等等,喝点解酒的,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嗯……”楚晏迟缓地点点头,觉得身上热得有些难耐,便扯了扯领口,弄得脖颈上戴的项链响个不停,“好热……头晕……” 听他这样讲,柳静水过去拿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水,给人递过来。 然而就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直接给人喂下的时候,他的瞳孔骤然收紧,突然出现的刺骨冰寒让他连杯子都没能拿稳。 真不是时候……又在他手忙脚乱时毒发。 楚晏反应了一会儿,刚伸出手去要接,对方的手却猛地一颤。那装了水的杯子一下子掉了下去,洒出的水泼了他一身。 而后便听到杯子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半醉半醒的楚晏根本没能想到是发生了什么,倒是被那杯子摔碎的声音惊了一下。 那声音刚停,楚晏耳边又开始嗡嗡作响。他闭上双目揉揉脑袋,再睁开眼时,见柳静水已经转过身去,手撑在桌上,好像要依靠那桌子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稳一样。 “呃……”柳静水咬牙,熟悉的剧痛瞬间击垮了他的身体,他拼力将痛呼关在口中,却还是轻轻发出了一声呻吟。 能让他身上疼痛迅速消失的只有温明草,然而温明草的气味对人有害,这里还有一个楚晏,他不能留在这里。他想出去,可是却寸步难行。 他扶着桌面向外走去,桌上的灯盏却被他失手打翻在地。灯火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忽闪了几下便灭了。 房中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楚晏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眼前突然就黑了,疑惑的皱起眉来。 他慢慢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只看得见一片黑。借着窗外屋檐下灯笼发出的光,他才能勉强看清些东西,但还是太暗了,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而那人似在极力忍耐的呻吟,他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柳……静水?”楚晏吃力地下床朝人走去,结果脚上一软,整个人倒了过去。 那人没有回应,但他已经摸到了那人衣角。 “你是不是又……”楚晏忽然一个激灵,刚刚想到些什么,却又在下一刻忘了个干净,又开始变得迷惑。 他只觉得手腕上一疼,好像被人紧紧抓住了。那人全身都在颤抖,唇间发出一些已经压抑不住的声音。酒劲却在这时慢慢起了作用,他所剩无几的神智也一点点被抽去,这下已经完全找不着北了。 身旁之人不停地颤抖着,一声声痛吟在向他传递着这人此时的脆弱。 剧烈的疼痛让柳静水忍不住挣扎起来,楚晏迷茫地伸出双手环住人,用力将他抱住,像是安抚一样。他喃喃道:“不疼了……亲亲就不疼了。” 柳静水冷汗涔涔,疼得快要失去意识,却又被他这话拉回。他正惊异间,便感觉那人温暖柔软的双唇轻轻触碰到了自己的脸颊。 楚晏把他搂得极紧,他一时间竟已没了力气再动,剧痛此时却让他清醒起来。他一转目光看向楚晏,楚晏还在轻轻地吻着他。 那柔软的触感,还在驻足停留,不曾离去。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安心下来。 要什么温明草……眼前分明就是一剂止痛良药。 像是着了魔一样,柳静水提起力气,朝人唇间吻了上去。 他本也小酌了几口,只是他酒量不至于如楚晏那般差,这么点酒根本不会让他失态。而此刻楚晏身上那淡淡的酒气却威力无穷,比那烈酒还要猛烈,似乎只是一闻便让他醉了,神智迷乱得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这般趁人之危,可实在不像是君子的作为。 楚晏好像愣了一下,却没有反抗,任由他启开双唇。 唇舌交缠的感觉是楚晏从未经历过的,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更何况现在他已经被那一口酒弄得神志不清了,哪里还能去想清楚该干什么。 他并不反感对方的亲吻,因而并没有挣扎抵抗,反倒凭着本能开始与人亲吻。 察觉到楚晏的主动,柳静水更是拥紧了人。 越是疼痛,他吻得越是用力,好像这样便能缓解身上的剧痛。 他吻得虽用力却不粗暴,极尽温柔。房中这般昏暗,看东西看得不真切,反而让那亲吻的炽热感觉更加明显,搅得清醒的人和不清醒的人全都情迷意乱。 这一吻毕,两人稍稍分开了些。 柳静水喘着气,凝视着楚晏,也看不出他是清醒着还是依旧醉着。 他的神情恍惚,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那双眼眸似乎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看起来极是无辜。 被这样一双眼睛对上,柳静水心猛地跳了一下,顿时愧疚起来。 他素来冷静自持,自以为品行高洁,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色迷心窍成这样。居然这样轻薄别人…… 等楚晏清醒过来可怎么办? 还处在震惊中,他却觉得下巴一热。楚晏的手指在他下巴上摸了一下,而后便捏起他的下巴,轻轻笑起来。 那少得可怜的光线,刚刚够他看清楚楚晏此刻脸上的表情。 楚晏在笑,笑得让他怀疑这人根本没醉。 那笑颜忽然凑近,柳静水心中一紧,却不敢再这样占人便宜了。然而他还不及躲避,楚晏便已经低下头吻住了他。 楚晏人看起来惹人怜爱的,总让人想好好护着他。可那却只是他的外表,实际上他一身都是锋芒,从来都不是需要人护着的弱者。 便连这吻,都充满了一种侵略的气息,几下便让柳静水败下阵来。 “柳先生!” 房外有人在叫自己吗……柳静水手臂又收得紧了些,心脏狂跳,却又舍不得把人推开停下这一吻。 “柳先生!你们人呢?”陆争的话语随着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一同传进来。 房门一开,另一边的光便照进里面,陆争把倒在地上拥在一起吻作一团的两个人看得清清楚楚,诧异了半晌。他手上还抬着一碗醒酒汤,差点给失手摔出去。 两个人亲完,才喘息着齐齐往门口一瞥。 楚晏像只猫一样眯了眯眼睛,才适应这忽然照进来的光芒,然后他便没了力气,倒了下去。 剩下的两人一同沉默着,气氛一时间尴尬得可怕。 良久,柳静水才忍着痛直起身来,勉强道:“我寒毒发作了……你帮我喂他……” 陆争目瞪口呆地道:“好……” 柳静水深吸几口气,才咬着牙走了出去。 第38章 乱我心弦 陆争过去把楚晏扶回床上, 保持着满眼的错愕给人喂完了醒酒汤。 他的脑子里, 现在比喝了酒的那两人还要混乱。 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可谓是惊世骇俗, 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敢做出如此举动。 夏国本就民风开放,加上江湖儿女潇洒快意, 从不在意世俗眼光, 这同性之间做点亲密的事也没什么,也就有些顽固之人会对此指指点点。陆争是个洒脱随性的年轻人,自然不会对此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惊的不是这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亲吻,而是柳静水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陆争想着又望了床上躺着的楚晏一眼,认真思考了一下, 想着法子为柳静水开脱。 一个喝醉了, 一个寒毒发作。 喝醉了的那个酒后神志不清, 所以就亲了寒毒发作的那个, 寒毒发作的那个疼得没有力气反抗, 所以就成那样了。 嗯, 一定是这样。 不过看柳静水那神情,倒是享受得很啊…… 柳静水姓柳,可惜却不是柳下惠, 美人在怀, 到底做不到坐怀不乱, 还是把持不住了吧。陆争不禁腹诽了一句,把碗收拾了, 转而去找柳静水。 这世上知道柳静水身中寒毒的人不多, 陆争恰好是其中一个。他年纪虽轻, 性格散漫,却在医术上极有天赋,跟着药王学了几年,医术便已有小成。药王谷与隐山书院相邻,他常常来书院里玩,便与柳静水熟识了,也曾有几次正好遇上柳静水毒发,帮着压制过毒性。 也不知柳静水怎么样了,是去吃了药还是去用了温明草……虽然温明草效用快,但用多了实在不好,以前都是跟他说能忍便忍,少用为妙。不过看他刚刚还又力气抱着人亲,应该还没到需要用上温明草的地步。 陆争走到书房里,便见到了柳静水。 空气里飘散着一点温明草的甜腻气息,陆争一闻见便皱起了眉,连忙捏住鼻子。刚还想这人应该没疼到要用上温明草的地步,结果就让他闻见了味。他过去打开门窗,之后才迈步向柳静水走过去。 那阵疼该是已经过去,柳静水脱力地伏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头发都快湿透了,就连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陆争掐着鼻子含糊道:“我去让人给你准备热水来……你书房里还有些安神散吧?泡一泡会舒服些,也把这味道压一压……” 那安神散是药王给他温明草时就一并调好给他的,用来掩盖温明草的气味,也可把温明草那副作用降低一些。他放温明草的那个小香球里面,就掺了些安神散。连着闻一月的温明草就可以让人变得疯癫,若不是有这安神散在,这么多年过去,温明草的味道早该将他弄得痴傻了。 柳静水听到声音,这才喘着气抬眸望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待人备好热水,拿来干净的衣服,陆争帮他放好安神散便出了门去。他歇了一会儿,才慢慢坐起身来宽衣解带,跨入浴桶中。 温热的水汽徐徐升腾而起,他靠在木桶边沿,仰头长长舒了口气,慢慢放松身体。 疼痛散去之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的吻。 自己会那样失态,不会是因为醉酒。 他很清楚,自己没醉。 也不会是因为寒毒的剧痛让他乱了神智……那一刻他就是很想吻上去。 他对自己极为克制,一直严于律己,做什么都规规矩矩,安安分分。尤其是关乎情爱的事,他尤其注意分寸。肢体接触一下他都要深思熟虑一番,合乎于礼才行。对他而言,就是亲一下抱一下,也得先是两情相悦的人才行。 情欲之事是人所需,但情和欲不能分开,不能为了一时的欲望胡乱行事。君子就该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不然与那些地痞流氓有什么两样。 对着有未婚妻之名的江浮月,他都没有借着那个名头占过人半点便宜,除非不得已,否则连人手都不碰一下,从未逾矩。 方才他却趁着一个人醉酒了意识不清,吻了那人。 他抄起一捧水洒在自己脸上,企图以此让自己清醒些,然而心中已乱成麻,解也解不开。 楚晏这次喝得不多,咽下那碗醒酒汤后,没多久便醒了过来。只是脑袋里依旧有些昏沉,那酒意还未完全散去。 他揉了揉额头,忽然想起柳静水面上的痛楚之色,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往旁边看去,却不见有人。 柳静水必定是毒发了……楚晏心中忧虑,连忙起身下床。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过去了很久,柳静水已经捱过去了那阵毒发时的疼痛。只是想起柳静水毒发,便想去看看他现在如何了,顺便用自己身上的阳性功法能帮他压制寒毒。 见到只有书房的灯亮着,他便朝书房走去,一接近便听见隐隐有水声传来。 门不过是虚掩着,他想也没想便推开了门。 而此刻柳静水刚好起身跨出浴桶,双足才刚刚踏在地上,正拿起搭在一边的衣物,便听到一声门响。他吃惊回头,正好看到楚晏推门而入。 楚晏一看清房中景象,顿时猛然一震。 眼前的身躯毫无遮掩,湿透的长发一绺一绺地紧贴在身上,水珠还在顺着身体的曲线往下坠落,滴滴答答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高大结实的肌体充满力量感,一呼一吸之间胸膛微微起伏,散发出的是与书院之人的文雅气质完全不同的野性气息。加上那常年在日头下练武变得有些深的肤色,满满是成熟男人的刚健味道,说不出的好看。 狂悍、勇武,如同一只呼啸一声便能震慑整座山林的虎。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人的身体,但上次帮人换衣服的时候,他也只是看到人上半身而已……那景象哪里有现在这样刺激人眼珠。恍然明白自己是打扰了人沐浴更衣,楚晏惊慌得人都快傻了。 那人如山一般屹立着,望过来的目光中有几分疑惑。 楚晏的脸上本就因为醉酒而有些红晕,这一下子更是红了个透。 柳静水一愣之后,却慢条斯理地穿起衣服来,看着他那害羞的模样不禁起了些逗弄的心思,笑问:“你脸红什么?” 楚晏本还觉得自己这样闯进来失礼了,在隐山书院这种特别讲规矩的地方,这样很容易惹人讨厌的……他想补救一下,便准备退出去关好门。 结果柳静水这样似笑非笑像是玩味地说了一句,反倒让他觉得自己是被人看轻了一样,转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径直走到榻边坐下,迎着人的目光,义正辞严地道:“没有脸红,你看错了。” 然而面上又热了几分,似乎比方才醉酒时还厉害些。 温明草的味道已经散去,柳静水倒不用担心楚晏会受那味道影响了,也就没让人出去。他低眸轻笑:“非礼勿视……少宫主就打算一直坐在这儿看我穿衣服?” 楚晏轻哼一声:“我是看你毒发担心你……看来你还很好。” 柳静水系衣扣的手顿了顿,这人记得自己毒发……那岂不是……本还想着逃避,若是他不记得,便算了…… 他几下把衣服理好,朝人走了过去,倾身逼近。 楚晏对醉酒之后发生的事记得不怎么清楚,知道柳静水毒发,其他的事却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哪里猜得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看着对方逼近,楚晏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少宫主……”柳静水直直望着他双眸,正色道,“你记不记得……有个人吻了你?” 经他一提醒,楚晏脑子里那些模模糊糊的印象立即变得清晰起来。 还记得一些……自己醉了,然后屋里黑了,柳静水毒发……好像跟人亲吻了……不会是…… “你……”楚晏开始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柳静水一垂眸,余光轻瞥案上的那张流深琴。 静水流深,静水不静,流深弦乱。 “琴家都言,琴声即为心声。”柳静水忽而转身坐至案前,轻轻拨了琴弦。 他没有弹什么曲子,只是单纯地拨了两个音,琴音散至空中,却有了无尽的意。 趁着那人奏琴,楚晏细细打量了他。 穿上衣服便少了几分狂野气息,这一身白衣清雅,让他成了一名在花前月下抚琴吟诗的雅士。 琴声一下一下响起,楚晏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好像被拨动的不是琴弦,而是在他胸膛里不断跳动的一身之主、百行之本。 案前那人却没有再说什么,他稍稍拨了几个音之后,便开始奏起一首曲子来。 情热意烈,旖旎缠绵。 这曲子楚晏听过,是那晚的《凤求凰》。这首琴曲背后,还有一个关于爱的、极其大胆、极其浪漫的故事。 旋律还是那个旋律,只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琴声即为心声,那这就是他的心声吗?楚晏好像听懂了什么,却又觉得这琴声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他开始有些心慌,不知道这一曲过后,等着他的是什么。 他心中混乱,都快要听不进去这琴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琴音悠悠而止,柳静水回眸,目光中满溢着温柔。 房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楚晏才察觉到这琴曲已经结束了,他抬起眸来,便见到柳静水那温柔而坚定的目光。 那人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楚晏,我因你乱了心弦。” 第39章 情热意烈 有眼不识荆山玉, 无情难奏凤求凰。 若是奏得出呢?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人有情? 这一问实则毫无必要, 因那曲中浓情, 已经明显得露骨了。 楚晏一惊之后, 心中却又有了说不出的欢喜。 他仿佛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因自己而乱了心弦…… 他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却又疑惑万分。然而他却完全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什么,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只会望着案前抚琴那人。 却见柳静水轻轻叹了一声, 神色都轻松了许多, 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重担。 而后他起身走至楚晏身前,旋即微微躬身, 双目之中仿佛只装得下眼前这个人。 楚晏的目光亦随着他而动, 直到他走到面前停下, 楚晏也才跟着停在了一个微微抬头望人的姿势。 柳静水的脸庞缓缓向他靠来,他不知该退该进。狂跳的心脏此刻已经快要炸了开去, 思绪无比混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太晚,柳静水凑得太近,他已经无处可退。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片刻,柳静水稍一犹豫之后,便垂下眸来,轻轻地吻在楚晏唇间。 柳静水本只想轻轻吻他一下,浅尝辄止罢了。谁知他根本不及离开, 楚晏忽然用力拥住了他肩背, 用唇覆上他的唇, 轻轻地碾压着他的嘴唇。 唇瓣相触的那一刻,爱意尤似山洪暴发,顷刻间喷涌而出。 看着楚晏那受惊的模样,柳静水都没有奢望他能有什么回应,更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起来。一瞬间的怔愣之后,柳静水欣喜若狂,便开始与人纠缠在一起。 楚晏眸光一暗,阖上双目,吻得极其青涩,却无比用力。而后那轻柔的亲吻,开始变得激烈无比。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就吻得迷糊了,彼此间鼻息萦绕,一吻之中有无尽的缠绵缱绻。 仅仅是一个吻,就好像花光了身上所有力气。柳静水忽然一个踉跄再也站不稳,带得两人都向榻上倒去,而那交缠的唇舌还未分开。炽热的感觉与楚晏眉间的那簇火苗一起,燃尽了残余的神智。 直到几近窒息之时,两个人才分开,大口喘着气望向彼此。 房中依然安静,没人说话,可彼此眼中的情意却已经溢满。 这般相视片刻,楚晏突然一个用力将人按倒,随后欺身而上。他的唇几乎就贴在柳静水脸侧,狭长的眼眸中精光流动,像极了一只正盘算着什么的小狐狸。他笑着,抬起柳静水下巴审视一眼,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方才还说非礼勿视……那柳先生还记不记得……非礼勿动?” 居然就这般直接亲上来,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把他推开么!他那么志在必得的样,好像早早发现了自己喜欢他,而自己却在听完他的心声之后,才恍然大悟……真是莫名不爽! 他这话更像是嗔怪,根本起不到让人反省的作用。柳静水听完没有半点羞愧之意,只低低一笑:“若你愿与我交好,那便不是非礼……情投意合,合乎礼数。” 这回说得更清楚了……问自己愿不愿与他交好…… 楚晏盯着柳静水看了一会儿,接着轻轻笑了两声,笑得连身下的人都感受得到他身体的轻颤。 太奇怪了,怎么忽然就…… 他什么都没察觉,什么都没准备好。 柳静水伸手将他一搂,重新俯身压上。忙乱之中,他只穿了好了一件单衣。方才那一番动作,早就把他随意穿上的衣袍都扯得散乱,他却没像往日一般立即整理仪容,根本不管自己身上此刻有多凌乱。 解散的长发还有些湿意,垂落在胸前,稍稍遮住了因衣服松开而裸露的胸膛,半遮半掩的,像是在故意引诱人一样。 他试探一般地唤道:“晏晏?” 楚晏躺倒在榻,视野被那人挡住,连房梁都看不见,只能是看着他的脸庞。眉间那点被自己弄上去的朱砂还没消退…… 朱砂启智,看来启了他的智,他的确要比自己聪明一些。 “柳静水……”楚晏忽地笑着张开双手环住人,“你是说,喜欢我?” 柳静水垂眸道:“我喜欢你。” “哪种喜欢?” 柳静水轻轻吻了吻他额头的烈焰,低低道:“想亲你抱你的那种喜欢。” 楚晏笑:“我让你亲了,也让你抱了。” 柳静水一愣,一脸不敢置信地把这话咀嚼了一番,都还不敢确定这人的意思。直至楚晏凑过来又贴着自己嘴唇轻轻一吻,蜻蜓点水一般一触便离。 “晏晏……”柳静水的目光变得更是柔软,“我……” “我知道了。”楚晏埋进他怀里,笑得极是惹人怜爱。柳静水看得心跳又漏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几下,顺势将人拥入怀中。 他臂弯宽阔,胸膛结实,靠上去让人很心安,感觉极好,楚晏便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他怀里。这般拥在一起,便令两人感到满足和惬意。 夜已经深了,两个人这样搂着躺了一会儿,都有些睡意。楚晏动了动身子,一眺窗外,迷迷糊糊地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妈妈会来找我的。” “妈妈?”柳静水微一皱眉,每天夜里去找他的人……楚凤歌,是他的娘亲? 楚凤歌,楚晏……都姓楚…… 楚凤歌曾去了西域,在大光明神教待了数年…… 柳静水面上一怔,自己之前是想到哪里去了? 楚晏看他那脸色,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失笑出声:“你……哈哈哈哈哈你不会……” 柳静水顿时黑了脸。 “你送我那对耳环,不会是以为我跟我妈妈……哈哈哈哈……”楚晏险些眼泪都给笑出来。 柳静水大窘,面上更是挂不住了。 那晚看见楚晏抱着楚凤歌一副亲昵的样子,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后边还一连几天看见楚晏戴着楚凤歌给的那对耳环,更是莫名其妙地心里不舒服。 现在想想,那就是心里的一股子酸味在作祟。 “你那时候是在吃醋么?”楚晏察觉到他的窘迫,突然觉得这人极是可爱,笑着凑到他面前,“你那么英明神武,就猜不到她是我妈妈?” 确实,他应该能想到的……可他那时候就是没反应过来。 为了不太过丢脸,柳静水装作自己早就猜到两人关系,朝人一瞥,面不改色地淡淡道:“知道也吃。” 死鸭子嘴还硬。 楚晏笑得更是开怀,丝毫没注意到柳静水的脸居然红了几分。 又在人怀里躺了一会儿,他才道:“我得回去了……明日我会早些去看你的。” 柳静水点点头,总算肯松开手放人回去。 楚晏跟人告完别,刚走出房中没多久,却感觉身后一黑。一回头便看见柳静水熄了灯跟着走出来,身上衣服已经穿得整整齐齐,披上了一件雪貂裘。 正奇怪着,柳静水便轻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寒毒发作……你旁边还空了一间屋子,今晚我去你旁边睡。” 这借口找得可真好……不过他若真的半夜寒毒发作,离得近些也好,自己还能帮他一把……看他那舍不得自己的样子,随了他吧。 他们回去的时候其实楚凤歌已经来过一回,不见楚晏在房中便走了,楚晏自然没能等到她来。这一夜倒是平静,柳静水身上的寒毒没有再发作。 只是两个人都没能睡好,想睡下却压不下心中那莫名的兴奋。 这亢奋一直持续到了天亮,因为这一直激动的情绪,这两人没睡好也精神得很。 虽然射御比试出了些小事故,但这雅集还是得继续,第二日的打谱大会照常举行。 伏鸾隐鹄峰山间七道流水合称琴川,每一川都以琴音命名,分别为宫、商、角、徵、羽、少宫、少商。在宫川畔山峰上,建了十三座亭子,拟作十三徽。 从第七弦少商川之后的山上看去,就可见到琴川全貌,山水化作了天地间的一张琴。因这视野奇佳,隐山书院又在此处建了诸多亭台楼阁,命名为抚琴台。 打谱大会便是在抚琴台举行,这算是一项文人项目,来的人其实不多。毕竟这武林中还是舞刀弄枪的人多些,学琴的人太少。参与打谱大会的,书院的学生就占了一半,受邀而来的琴家文人又占了剩下一半的一半,最后才是些会琴的江湖中人。 流程便是一个个去弹奏今年定题的曲目,然后让旁边的听者品评交流一番。 虽然弹的都是同一曲《鹤鸣九皋》,但却各有各的不同。柳静水是到后边点才上去的,没轮到他,他便在旁边听琴。但身边坐了个楚晏,他也听不进去多少,多数时间是在与楚晏交谈。 眼见日薄西山,终于轮到他抱着流深琴缓步走上。 楚晏侧耳倾听,只觉那琴声旋律虽仍是《鹤鸣九皋》,那感觉却与昨夜的《凤求凰》极其相似。 以往的雅集上,柳静水的一曲奏完之后,下面必定能讨论得热火朝天。只是这一次……众人却出奇地安静。 柳静水的琴声太奇怪了。 人人都听得出来,但是没人敢说。 “什么玩意儿……”陆争满脸怪异,小声嘀咕道,“师兄还说我弹得像麻雀呢……柳先生也不怎么样啊,一曲《鹤鸣九皋》,怎么还弹出了一种比翼双飞的肉麻感。” 他说者无意,旁边的楚晏却是听者有心,闻言眼都快弯成了月牙,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人恐怕是《凤求凰》弹多了,还没走出来。 第40章 言笑晏晏 柳静水抱着琴回了席中, 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旁人迷茫和惊奇,径自回了楚晏身边坐下。楚晏依旧在笑, 还没缓过来, 他看了人一眼, 便也弯起嘴角:“怎么了, 那么开心?” 楚晏笑得直不起腰来,手搭在他肩上, 这才撑住身子:“你没发现……你的琴声很古怪吗?” 他边说边笑, 差点整个人都趴在了柳静水怀里。这种跟投怀送抱没什么两样的动作, 可把柳静水弄得有些又畏又羞。那么大庭广众的,要伸手把人搂住也不是, 这样僵着也不是, 最后柳静水只能一把揽住人双肩, 把人身子掰直了。 “有什么古怪的?”柳静水等人坐端正了,才不解地道。 楚晏笑得高深莫测:“嗯, 不古怪,就是让人听了觉得你心里在想着人。” 柳静水沉默了一下,方才看众人面色怪异,无人发声,他还觉得奇怪。原来奇怪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的琴声?琴声表露出来的东西,有那么明显的吗, 自己分明已经很克制了……只是一看到席中坐的这人, 心里就总有些难言的欢愉感觉。 看来这次丢人是丢大了……他正思考自己方才的琴音, 却感受到了旁边陆争投来的异样目光。 陆争可是见过他们两人抱在一起亲吻的场面,现在又见他们两人如此亲密,更是惊异无比。他心道:“想谁?” 他心里刚刚发出疑问,便看见楚晏笑眯眯地朝柳静水道:“你在想谁啊,柳先生?” 柳静水看着他的笑脸,忍不住软了眸光。 还能是谁……轻轻笑了一声,柳静水凑道人耳边悄声道:“你。” 陆争只是看见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悄悄话,但什么都没听到。他难得安静了一下,转过头去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 “静水哥哥……”楚晏伸手戳了戳柳静水脸颊,调笑道,“你这可是用琴跟所有人说你心里有个人了,羞不羞?” 这声“静水哥哥”喊得极其故意,腻得人全身一个激灵。柳静水简直受不了,忙清了清嗓子转开视线,正襟危坐望向场中,没敢理人。 另一边,隐山书院的司业云先生,笑容很僵硬。 柳静水是隐山书院这一辈里最让他和祭酒得意的学生,无论是文采还是武功,都称得上冠绝天下。在这琴之一道上,更是琴艺超绝,境界脱俗,每年打谱大会上,他所奏的琴曲,必然意境深远,令人惊叹。 可这次太奇怪了……不过他的这位好学生向来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十分与众不同,或许这次也不过是另辟蹊径吧……只是云先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能说的来。 不只是他一人无话可说,其余众人也都面面相觑,都在等着有人出来说话。 都还愣着干什么!怎么没个人出来夸一下啊! 正是气氛尴尬之时,却听江浮月徐徐吟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终于有人说话了,众人都来了精神,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移到了她身上,除了某两个人的。 江浮月面上似乎是领悟了什么高妙意境之后的愉悦,她满眼赞赏地道:“方才大家所奏的《鹤鸣九皋》,要么清冷高远,展现鹤之脱俗,要么欢快潇洒,示意鹤之逍遥……柳先生这《鹤鸣九皋》,听来却似一幅山水画卷,有鹤鸣九皋排云万里的磅礴,亦有鱼游水渊嬉戏浅底的灵动……更妙的是,竟似有人行走在这鹤鸣鱼游、树高园静的山水间。有山、有水,却不只是山水,更有人在其中。正如《诗经》中的鹤鸣九皋,开头一句以鹤起兴,写却不仅仅是鹤,而是贤士隐居山林的一切闲适悠然……” 她顿了顿,似是认真思索了片刻,接着微笑道:“柳先生这次的《鹤鸣九皋》,如此独树一帜,倒是提醒了我……这《鹤鸣九皋》,虽题中有鹤,可这琴曲却是从《诗》中而来,不可拘泥于‘鹤’一字。琴感天地万物,怎能就仅仅用琴声去表达一个‘鹤’字?” 众人呆了片刻。 说得真好!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江浮玉目瞪口呆地感叹道:“果然还是姐姐厉害,我就听不出这琴声中的奥妙……” 云先生也似乎茅塞顿开,抚了一把胡须,一副赞赏的模样道:“文不按古,匠心独妙。静水此曲,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哈哈,是啊是啊。柳先生见解独到,我等佩服,佩服!” “江姑娘也是悟性极高,我方才都没能听懂柳先生之意,经江姑娘这一指点,才恍然大悟啊。惭愧惭愧。” “江姑娘与柳先生不愧是青梅竹马啊,果然还是江姑娘懂柳先生之意。” 江浮月这么一说,众人竟然真的开始谈论起来,借题发挥说得越来越离谱。见到那些人看起来很认真的模样,楚晏又开始笑,忍不住逗弄人道:“哈哈哈哈哈……柳先生,原来是境界太高……我们这些俗人听不懂啊。” 他的笑颜那般明媚,容貌那般动人,柳静水本来心里就喜欢他,只觉得他什么都好,就算他一脸凶神恶煞都只会觉得他可爱,更何况是现在这样好看的笑容……柳静水最经受不住他这眯起眼睛来的轻笑,一不留神就要被他勾了魂魄。 经受不住便只有跑,柳静水的目光闪躲了一下,淡淡道:“你听得出我心里有你就好。” 楚晏又笑了一声,心花怒放得恨不能立即跟人抱在一起,不过顾及到周围还坐了上百号人,还是忍住了。 好在这打谱大会也快要结束,他们有的是时间回去躲起来抱。柳静水之后只有两三人,很快这一日的打谱大会便结束。 虽然每个人所奏的琴曲在节奏、轻重、情感、意境上各有不同,可那旋律到底是一样的,听了一整天的《鹤鸣九皋》,还是有些腻味。这一结束,似乎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柳静水正想领人回去用晚膳,江家姐弟两个却跑了过来。 陆争一见江浮月,忙道:“江姑娘啊江姑娘,你方才那一番话,才是真的让我佩服,怎么编出来的啊?” 江浮月叹息道:“你以为我编得容易吗……静水啊,你到底怎么搞的?”这琴声要让人说点什么,可是太刁难人了。 柳静水不由望了害他心里飘荡的罪魁祸首一眼,面不改色地扯淡道:“其实……我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所有人都想表现鹤,却忘了这琴曲本从《诗经》中而来。鹤鸣九皋、鱼潜在渊,树萚之园……这才是《鹤鸣九皋》的本意……” 楚晏快要忍不住了,他又想笑了。不过他还是给足了柳静水面子,忍住了笑,听他继续说下去,他倒想看看柳静水能瞎说成什么样。 倒是江浮月满脸的不信,打断道:“算了……这台阶就给你下了。江阳城里那醉仙楼在山下又开了一家,今天正好开张,打谱大会一整天下来,也没好好吃过什么,这久一直在书院里住,那味道也吃腻了。我打算跟小玉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柳静水还没答话,陆争便双眼放光:“江姑娘,能带我一个吗?” 江浮月笑道:“当然可以啊,小陆先生。人多些也好玩。” 柳静水看向楚晏,似是要询问他的意思。楚晏本来就喜欢到处玩,哪里会错过这个下山的机会,自然是想去的。柳静水见他点了头才答应下来,一行人便要去乘马车下山,一同向书院门口走去。 落在后面的江浮月忽然唤道:“静水……” 柳静水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 江浮月犹豫了片刻,轻声道:“你那琴声……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真的那么明显么?柳静水有些无奈地一笑,柔声道:“楚晏。” 江浮月怔了一下,她明白柳静水心思,心里的人肯定是有,可她也没想到柳静水会直接把人名字说出来。 那么直截了当,毫不遮掩,直接告诉她自己喜欢的人是楚晏。她以后见了楚晏,还能不注意些么? 江浮月又小声问道:“成了?” 柳静水:“嗯。” 好吧,人都是他的了,她可对着那位少宫主真得注意些。从小一起长大,她还能不了解这个人么?喜欢的东西谁都不肯让碰……要是不注意些,这个人还不得一言不合拔出了他那解忧刀。 “那……恭喜你啦。”江浮月望着他笑道。一直视为兄长的人居然对人动了情,跟他有婚约的自己也快能解脱了。 只是心中除开心之外,还是有些失落,最敬最爱的兄长居然已经是别人的了……她瞥了前面发现柳静水没跟上,转身看来的楚晏,笑道:“嫂子在等你。” 柳静水点点头,忙回到楚晏身边去。 下山到了地方,天还没黑。 醉仙楼里的厨子来自五湖四海,酒楼里的菜肴也都是地地道道的当地菜,只在这一座酒楼里,便能吃遍整个中原,因而生意奇好。今日是新店开张,更是客聚如潮,还好江浮月早就传书订了个雅间。 众人上了楼,才一坐下,江浮月一瞟柳静水,便自觉地将菜谱递到了楚晏面前:“少宫主,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楚晏看都没看那菜谱一眼,托着腮道:“我想吃醋鱼……桂花糖水元宵……” 柳静水当即笑道:“这些小菜,让醉仙楼的大厨们做,岂不是屈才了?乖,想吃这些我回去给你做。” 什么醋鱼什么桂花糖水元宵,可都是他做给楚晏吃过的……这小家伙可还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了。 第41章 洛萨花语 陆争正拿起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险些把里边的茶水给泼出去。 那一声“乖”,说得极是自然,可真是让人受不了。想起这两人平日里的亲密、昨晚的吻、今天那诡异的琴声, 陆争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顿时后悔得要死,只觉自己不该来凑热闹。 没想到啊没想到, 平日里一本正经的隐山书院大师兄,居然会沉迷美色成这样。这个西域来的少宫主可真是不简单。 他正向跟柳静水亲如兄妹的江浮月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却见她像是见怪不怪了一样,面上十分平静,只自顾自地给自己倒着茶水。而一旁的江浮玉也淡定得很, 似乎根本没觉得那两人有什么。 反倒是不解的自己显得很是怪异。 把他吓得手抖的那两人, 更是没有发觉他的诧异。听柳静水说完回去以后做给自己吃,楚晏便翻起那菜谱来,妥协道:“好吧……我看看, 狮子头是什么东西?桃花酿……” 陆争之前不是说要带药王酿的桃花酿给柳静水么?楚晏一想起那日陆争提到过这东西,便有些好奇,偏头朝柳静水道:“我想要桃花酿。” 没想到柳静水拒绝得斩钉截铁:“不行,那是酒, 你不能喝。” 楚晏沾一点点酒就晕乎乎的, 等下醉了又开始撒酒疯可怎么办……若是没有那么多人,看他对这桃花酿好奇, 让他喝一些也无妨, 可惜人太多, 就算自己在他旁边能制住他,也总归是不太好。 楚晏顿时闭了嘴,自己喝完酒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但看柳静水那脸色……想来自己的醉态不怎么样,还是不喝了。他低下眸继续去看那菜谱,却觉耳边一热,只听柳静水轻声道:“想尝味,等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 所以他也不是不准自己喝?只是担心自己醉后在别人面前失态?楚晏笑了一下,朝人点点头,而后点了几个感兴趣的菜,便把菜谱交到了柳静水手里。 几人一一点了菜肴,没过多久热菜便上来,摆满了一桌。一群人开始谈论这两日的雅集,说着说着又不知道聊到哪里去了。 柳静水依然是很少说话,吃完主餐上了饭后甜点,他才偶尔与人谈论。生怕楚晏又一个不小心拿错杯子,他这次连酒都没敢喝。 吃得差不多了,楚晏便往栏边一靠,吹一吹那凉凉的夜风。 新开张的这家醉仙楼,已经是这镇中最高的楼阁。江浮月挑了个顶楼的好位子,在此可以凭栏远眺,一览山中夜景。 明月已悄然挂在东天,从天空中落下一点点银白的光辉。山中人家的烛火散落在夜色中,如同点点星辰。 醉仙楼就在这镇中心,栏外是这座小镇的主干街道,名叫花街。此刻街上灯火辉煌,热闹非凡,不过在顶楼听不见那喧闹人声,反倒让人觉得十分宁静。 这座小镇建在一个山坡上,花街是镇中的主街,一条道从坡脚往上延伸,连通起小镇上下两个城门。碧峭十二峰中气候温热,几十年都不会下一次雪,一年四季都是一幅碧绿葱茏的景象,连鲜花也是常开不败,四时皆有。这条街上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卖花,整整排满一整条街,因而这条街道才被称为“花街”。 此时山中夜色正幽悄,花街里却是灯火明亮如白昼。 因那街道两侧挂满的灯笼将街上完全照亮,在这夜色中那些花朵也能让人看得清楚。 一路的姹紫嫣红,芳香馥郁。因花街是一条在山坡上的路,远看去就如铺满鲜花的阶梯,不知通往何方。 楚晏俯瞰着那一条鲜花街道,忽然道:“我想去找一种花。” 柳静水亦往下望了一眼:“想找什么?” 楚晏没有回答人,弯起笑眼道:“等会儿一起去帮我找找好不好?” 柳静水温声答应道:“好。” 两人挨在一起望了一会儿夜景,另外三人也打算走了,便去结账下了楼,临走前柳静水又要了一小坛桃花酿。见楚晏那般好奇,他总得让人试试,大不了拿筷子沾一下让人尝尝味……总不至于舔一筷子都会醉吧。 一出醉仙楼门,柳静水便回头朝江浮月使了个眼色。江浮月心中了然,一起进了花街,却把两个少年拖着陪自己看花,走走停停早就离了那两人很远。 楚晏一转眼就不见了另外三人,便知是身旁这人的杰作,忍不住笑了一声,调侃道:“静水哥哥,你就那么想跟我一个人?” 暗地里的小动作被人发现,柳静水忙岔开话题:“不是要帮你找花么……要找什么?” 楚晏想找的,是洛萨花,在中原叫做玫瑰。 说是要人来跟自己一起找,但他并没有告诉柳静水他要找的是什么。柳静水见他不说,也知道他是有什么小心思,便没有多问,而是一直陪在他身边。他自己左顾右盼,把两旁的花都看了个遍,也没看到他想要的花。 这条花街快从下往上走到头,他才看到一篮子红玫瑰,不禁喜上眉梢:“我找到了!” 他快步朝那红玫瑰走去,柳静水一言不发,却是直接过去给了那卖花人银钱将花买下。而后才去看了一眼楚晏找的究竟是什么,看清楚了才道:“玫瑰?” “玫瑰……”楚晏拿起一枝红玫瑰,那种香甜浓郁的气味便轻轻飘到了鼻尖,“在西域,这种花叫洛萨。红色的洛萨花,是最热烈的爱。” 楚晏将手中那枝红玫瑰递向柳静水,抬眸轻轻道:“我的本名,也叫洛萨。” 他手中的那枝玫瑰红艳欲滴,而他身上衣物也是玫瑰色。这种浓艳明丽的色泽,在他身上本如火似枫,如今的夜色却柔和了那凌冽的气势,此刻竟更像是玫瑰花瓣。一身的金银明珠,便似那花瓣上的点点露滴。整个人如一枝玫瑰绽在眼前,美艳得不似凡人。 一时之间,柳静水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人,还是变成了人形的玫瑰花妖。凡人又怎能生得这样的眉眼,这样风姿。 可他身上分明没有一丝妖气,如此明媚可爱,分明是个贪玩偷跑到人间的小神仙。 柳静水接过那枝红玫瑰,视线却不曾从他身上移开过,凝视他片刻,柔声道:“所以……你是一枝红玫瑰了?” 楚晏弯眸一笑:“是啊,玫瑰花,你喜不喜欢?” 柳静水不由微笑起来,轻轻搂过他。这花街尽头人不如其他地方那般多,只零零散散有那么四五个人在行走,柳静水便有些放肆了,低下头便在他颊边飞速地一吻:“喜欢,我的小玫瑰。” 夜风卷着芳香从两人身边穿过,更是捎来无边的缱绻旖旎。 楚晏忽然被他亲了一下,心中虽觉甜蜜,却又有些慌乱,忙左右看了一眼,生怕那小小一个动作被人看了去。见旁边无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放心,有几分怪罪地道:“你怎么……你不做你的正人君子了?” “君子还是要做的。”柳静水轻轻笑道,“只不过,那么一朵玫瑰在眼前,心里喜欢得紧……我如今,只想做偷花的梁上君子。” 楚晏哪知他这一张嘴说起诗文妙语连珠,调起情来也头头是道,不禁面上也染了几分玫瑰色。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人逗得脸红,他总是心有不甘,可又不知该怎么扳回一成来,只能是暗下决心,早晚也要将这人戏弄一回。 佯装恼了,他一下子挣开人搂过来的手,退开些许,道:“柳静水,注意点分寸,你当我不会……” “不会什么?”柳静水笑道。 不会什么……他好像还真没什么辙,能把这个人也逗弄得脸红心跳。 楚晏忽然憋了一口气,气势汹汹地搂住他脖颈,凑到他耳侧,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而后,又换到另一边,同样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亲完之后,楚晏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那张不动声色平静淡定的脸,好像,红了点? 西域的这种礼节,对这些矜持的中原人来说,应该是太热情了些,柳静水该是受不住。楚晏有些得意地看着他面上微微变色。 柳静水一怔,这不是那次在飞鸢上……这个人对自己醉了后做的那些事,到现在都还一无所知,怎么可以! “晏晏……”柳静水沉默了半晌,像是控诉一样,“那次在飞鸢上,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这回换作楚晏一愣:“什么?” 飞鸢?那会儿他们还没认识多久吧? 冷静一下……仔细想想……飞鸢上,他好像喝了杯酒? 楚晏瞪大了眼睛:“我……我喝醉了亲你了?” 柳静水正色道:“你不止亲了我,你还往我怀里钻,又抓又挠的。” 楚晏再愣,柳静水又轻叹道:“但我没有乱碰你……可是现在你要这样,我就不行了。” 言毕楚晏便觉颊上一热,那人竟是又亲了他一下。他忙抬眼望去,只见柳静水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明明平日里他都不会这样欺负人的……可看着楚晏,他总会有些恶劣的想法,总是想逗逗这人,看看这人有些恼的可爱样子。 楚晏果然如他所愿地展现出了一副恼羞的模样。 又被戏弄了! 楚晏咬咬牙,这笔账,他是记下了。 第42章 东窗事发 山中夜路不好走, 摸着黑上山可比天亮着下山要花时间多了。两个人又随意在镇中逛了逛, 便去找了江浮月他们, 趁着时间还早赶回山上。 回到书院时已经月至中天, 因明日还需早起,两人便直接回了住处。昨日柳静水直接跟着楚晏到了他隔壁住下, 今日更是已经把许多东西都搬了过来, 看来是不打算回去了。 这会儿他一回来, 也是与楚晏一起去了楚晏屋里。 一进门, 楚晏便直接朝小榻而去,在马车上颠了那么久,还是躺一会儿舒服。然而他还没能躺下去,柳静水便随手将一物往桌上一放,又去关门。 楚晏听到响声一回头, 就见桌上放了一个小酒坛,正是柳静水带回来的那一小坛子桃花酿。 柳静水不是说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的时候, 就可以喝的吗?楚晏立马不觉得手酸脚酸了, 当即回身坐到桌边,动手开坛,跃跃欲试。 一丝酒香悄然弥漫,柳静水才将房门关好, 转身就见他在打量着那坛桃花酿, 便也跟着坐到人身边。酒坛一打开, 桃花酿的芳香气息顿时从坛中冲出, 然而楚晏都还没能闻几下酒香气, 柳静水便将把酒坛往自己这边一挪,那叫一个眼疾手快。 不让自己喝吗?楚晏正想倒酒,酒坛子就被人夺走,便不解地朝人看去。 柳静水拿过杯子倒了一杯,推到人面前,道:“只许舔一下。” 他这要求也太过分了些,舔一下能尝出什么味来。楚晏便微微蹙起眉,做出一个似撒娇一般的神情,一副为难的样子。 柳静水见他那委屈模样,不禁笑道:“你喝醉了就乱亲人……不过也没关系了,现在就我们两人,你也只能亲我,想喝便喝吧……只要你喝了不觉得难受就好。” 后面说着说着便充满了戏谑之意,好像他就等着楚晏醉后失态亲上去呢。 又在戏弄人了,楚晏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只小小舔了一口。 虽然闻着是桃花的香甜气味,可这酒却有些涩和辣,这种刺激的味道令楚晏大失所望,又开始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烈酒这种东西。他还是喜欢那种甜甜香香的酒,入口甘甜清爽,重要的是还不会醉。 柳静水将他神色看在眼中,便道:“叫桃花酿的酒有很多,有的甜得像糖水,有的却是烈酒,后劲极大……醉仙楼的桃花酿,便是烈酒……你的话,舔一下就够了。” 楚晏失望地把酒杯推回他面前,忽然想到什么,又捧起那酒杯便往人面前送,笑着道:“静水哥哥,你喝了吧。” 柳静水眸中笑意更深,接过那酒杯一饮而尽。 “好喝么?”楚晏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好……”柳静水还有话想说,可这一字出口,他眼中的笑意便猛然消散。 体内的冰寒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发作,全身的气息都陡地一凝滞,竟是让他连说句话都不能做到。他一咬牙,用尽全身残余的力量,才将这一阵剧痛压住,勉勉强强稳住了身形。 可那身体的轻颤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的,楚晏见他忽然面露痛楚之色,顿时失色道:“你怎么了?” 柳静水想开口回答,却觉体内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出口的话语便成了一声压抑的痛吟。他扶住桌面,用力喘息,无法分心去做任何事。 这样子……分明是那寒毒又发作了。 楚晏心惊胆战,连忙将人扶起到那榻上盘坐,而后便运转内功,以自身内力为他压制寒毒。他所修习的乃是阳性功法,自是这阴寒气息的克星。那阳性内力在柳静水体内游走,暖流源源不断地送进他体内,将那如同冰封的经脉化开,方才舒缓了那冰寒之痛。 柳静水渐渐感到身上的冰寒消退许多,经脉也逐渐顺畅,方才一下子被冻结打散的力量缓缓凝聚。 许久之后,楚晏才停下了。这一番运功下来,内力损耗许多,他额头也是有些汗湿。轻轻喘息几声,他扶着柳静水躺下,蹙眉道:“好些了么?” 柳静水只望着他,没有说话。他的身体没有颤抖得那般厉害了,脸色却仍旧有些憔悴,过了片刻,他好像才聚起一点说话的力气,道:“好些了……这寒毒每次发作,总会一连几天的……还好今天白日里没有发作……” “一连几天?”楚晏拧紧眉头,“那你不如修养几日。” 柳静水轻轻叹了一声,昨晚这寒毒发作,他便有些想歇着了。要不是今日的打谱大会他必须出席,他都准备在房里休息的,还好白日里这毒安分得很,没给他找什么麻烦,整个打谱大会下来,他都没有痛过。 “好……”他阖上双目喘了口气,又徐徐道,“晏晏,明日我不去了,陪你练刀可好?” 楚晏不语,轻轻拭去他额头汗珠,沉吟片刻,有些犹豫地道:“柳静水……你这毒……现在能与我说了么?” 柳静水睁开眼,目光闪烁,却不曾回答,半晌之后只道:“晏晏,我很想告诉你……可总归是无药可解,便不要想它了。” “或许只是中原无药可解呢?”楚晏见他仍旧闪烁其词,更是心急,“西域诸多秘法,兴许就能解了你身上的毒呢?” “若能解……我也不想一直忍受这疼痛……”柳静水缓缓舒了口气,“唯一的解药在一个人手里,他不可能给我,而我又不能杀了他。” 话音一断,他又痛吟一声,看来就算楚晏用内力压制了那寒毒,他仍旧疼痛不已。 楚晏还不及细想,就看他又在忍受剧痛,忙往他身上一瞥,道:“你……你要用那个香球吗?” 上次他疼得厉害,就是用了香球里的温明草,似乎见效奇快。 “不用……我不用温明草了。”柳静水勉强露出一个笑,抓住了他手腕,却又使不上什么力气,只能是虚握着,“我舍不得你出去……” 温明草的气味一散开,楚晏可不能留在这屋里闻那味道。可他现在正是情意浓时,连楚晏一刻不在眼前都觉难受。 楚晏听得出他的意思,连这时候都还要调情,也是服了他。可看他疼得一直冒冷汗,楚晏哪能心安,便道:“不用也好……那东西用多了也不好,你的药呢?” “我的药……”柳静水凝视着他,抬起手往身前一指,“这里。” 楚晏朝他指的方向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见到,正奇怪着,又听他轻声笑道:“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愣了一下,楚晏反应过来,脸上忽然就着了火。还能说出这种调笑的话……楚晏都要怀疑他寒毒发作是装的了! 可看他那有些虚弱却还强颜欢笑的模样,楚晏心软得不行,盯着他看了一眼,便缓缓俯下身去。接着就是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脸颊上,亲了那么一下,楚晏又觉得肉麻不已,连忙退开些。 便听得柳静水笑了几声,疼得额头冒汗,却还是笑着道:“不够……” 他声音还留在耳边不曾消失,楚晏便觉自己身子被人勾了下去,而后唇上便被人亲了几下。桃花的香气在口中绽放,竟还有几分酒的醇香。 是他方才喝下的桃花酿…… 轻微的酒意熏得两人皆是情热无比,柳静水本就对他用情,现在四下无人,哪里还把持得住。拥着人唇舌交缠,耳鬓厮磨,刻意撩拨之下更是带得楚晏也开始有几分激动。 那点寒毒都好像制不住柳静水,也不让楚晏坐着了。柳静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伸手将楚晏一拉,让他整个人都上了榻。而那张小榻哪里躺得下两个成年男人,柳静水把他搂到怀里才勉强让两人都躺下,只不过这样一来身体相贴,就实在是让人不好意思。 肢体的触碰让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更加凌乱。楚晏与他吻了许久,才停下来,看着身下之人低声道:“不疼了?” “不疼了……”柳静水手抚在他脸上,与他对视着,轻轻喘息,眸光幽深得像是极深的水渊。那一阵疼痛已经过去,力气开始慢慢恢复,他与人相拥着静静躺了一会儿,没过片刻又勾住人脖颈肆意亲吻。 楚晏只觉与他亲吻的感觉极妙,正想回味,也就没有拒绝,当即倾身压了上去。又是一番激烈的交缠,两人吻得晕头转向。 正在亲热之中,房中却有了几声响动。两人察觉不对,却又一时不好停下……就算此时停下也已经来不及了,干脆亲完了再说。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晏晏……” 楚凤歌! 楚晏急忙与人分开,回头一望,竟然真的看到了楚凤歌,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竟然忘了妈妈晚上会来! 自己和这人躺在一处,姿势暧昧,还那般亲热……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在做什么吧? 只见楚凤歌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道:“柳!渊!” 那声音似乎是极其暴怒了。 楚晏还怔愣着,便见柳静水起身上前,衣袂轻扬,朝人施礼道:“楚前辈。” 那语气从容不迫,那神情正色庄容,那姿态优雅万分,当真是一位谦谦君子,就跟主持祭祀那时候一模一样。 脸变得还真快,楚晏心想。 也不知方才那个趁着毒发占人便宜,三句话有两句在调情的登徒子是谁。 第43章 笑向晏郎 虽然面上还是那般从容淡定, 但看楚凤歌的面色不善,柳静水心里还是如临大敌, 有几分慌张的。 毕竟对面是“楚狂刀”,一位刀法精妙内力深厚的前辈。这位前辈脾气还不太好, 万一直接一刀劈过来,那还是有点要命的。虽然柳静水自己的武功也不差,但现在刚刚寒毒发作完, 内力流失, 要是对上楚凤歌, 他根本打不过。 就算打得过, 他也不敢打, 楚凤歌可是楚晏的娘亲。 他在等楚凤歌开口,也暗暗准备着接下她的刀。 楚凤歌胸口剧烈起伏几下,似乎在强力压下自己的怒火,而后她握紧了放在刀柄上的拳头, 露出一个极其美丽却又极其可怕的笑容:“柳渊,你在对我儿子干什么?” 柳静水被人喊大名的时候不多,心中不由紧张,回眸瞥楚晏一眼,尴尬地咳了一声,道:“这个……不太好说,就跟前辈想的一样。” 还能干什么, 亲热呗。他能厚着脸皮调戏楚晏, 对楚晏说来亲亲来抱抱, 但是那只是对楚晏啊,在别人面前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楚凤歌气得眯起了眼睛,还跟自己想的一样?胆子不小啊! 那两人之间火星带闪电,炸得那叫一个霹雳轰鸣。楚晏莫名觉得好笑,直起身来往后一靠,躺得特别舒坦悠闲。 他倒是不担心,反正楚凤歌一直都很疼他,要是真对柳静水有什么不满,他拉一下就好了。本来嘛他也想早点把事情说清楚,不过眼前这场面实在难得一见,他很想看看柳静水该怎么应对,便打算先躺一边看戏。 谁知楚凤歌的下一句就直朝自己而来:“晏晏,怎么回事?” 楚晏被吓得瞪大了眼睛,不得不重新直起身:“我……” 运气可真不好,他还是第一次跟人卿卿我我的,居然那么快就被撞破了,还是被自己的娘亲。 这种事情,要跟自己娘亲坦白,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事已至此,都让人撞见了,想要瞒一下也不好瞒……可要怎么说嘛! 他略一思索,朝楚凤歌道:“妈妈,我喜欢他,我想带他回去,做我的神妃。” 我想带你回去,做我的神妃。 楚凤歌眸光一动,恍惚之间,眼前似乎闪过了另一个红衣身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神色忽然缓和下来。而后那充满怒气的眼中,竟然变得有几分落寞。 差不多的话她也听过,那个人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妈妈?”楚晏也看出她心情忽然有些低落,不禁心生担忧,轻轻唤了一声。 楚凤歌轻轻吐了口气,往门外走:“晏晏,妈妈有话对你说。” 楚晏与柳静水对视一眼,便匆忙跟了上去,只留柳静水一人在屋里。 月色如水,被满心愁绪搅乱。 楚凤歌抬眸望着空中明月,听见楚晏关门的声音,才缓缓道:“晏晏,你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也好……但你可别被人骗了。” 楚晏沉默了片刻,道:“他待我很好……” 楚凤歌叹息道:“你喜欢就好……只是……妈妈最喜欢你了,不想让你受半点委屈,怕别人欺负了你……你明白么?” 心尖上的肉,哪里能不好好疼着爱着……若不是被逼无奈,她也不会离开自己孩子那么久。 楚晏小时候她便那样疼他,母子之间的情深到就算分别了十多年,再见面也不会觉得生疏。她的心思如何,她的孩子又怎么会不了解。 听她说完,楚晏更觉心中温暖:“我知道的。” “柳静水的为人如何,我不清楚。虽然都说他是正人君子,可谁又知道是真是假……就算他是正人君子,又能一直爱你么……”楚凤歌垂下眸,“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楚晏微微皱了眉头,他从楚凤歌的话语里听出了什么,轻声道:“妈妈……你是不是因为爸爸伤心……” 楚凤歌缓缓摇头:“没有……晏晏,你记住,他真心待你,你才可以把真心交付,知道么?” 见楚晏点头,她才放心,道:“那妈妈走了。” “嗯。”楚晏又轻轻点头,便要推开房门回房去。 那房门刚一打开,柳静水却从中走出,朗声道:“楚前辈请留步。” 楚凤歌回身,挑眉道:“前辈?不喊我一声伯母?” 柳静水一怔,顿时明白过来,一转眼便见楚晏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更是心中欢喜:“伯母。” 楚凤歌这才算满意,微笑道:“何事?说吧。” 柳静水这才定了定神,继续道:“血刀门一事……” 他还未能说完,楚凤歌一听“血刀门”三字,便出声打断:“血刀门之事你也在追查,真相如何,想必也不用我多说,论武会上,我自会给各派一个交代。倒是毒神宗进来动作不小,必然是要大闹论武会……你自己小心,还有,护好我的晏晏。” 楚晏有些不满地道:“谁要他护了。” 楚凤歌只是笑了一声,纵开轻功,几个起落便出了院子,不见踪影。 见她离开,柳静水便拉着楚晏回房,笑道:“你要不要人护着,和我护不护你,是两件事。” 楚晏心头一热,轻笑不语。 被楚凤歌那么一打岔,柳静水可是慌得气血翻涌,口干舌燥,连忙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伯母同你说什么了?”柳静水到底还是有些好奇,怎么那么一会儿工夫,楚凤歌就从满脸怒气变成要自己叫她伯母了? 楚晏支着下巴望着人笑:“她说你是个大坏蛋,要我小心你。” 柳静水险些呛着,不过还是保持了仪态,生生把水又咽了回去,缓了好久才敢开口说话:“大……坏蛋?” “你不坏吗?”楚晏数着这人罪行,调侃道,“比试的时候拿我耳环,趁我醉亲我,才说喜欢就成天逗我戏弄我……静水哥哥,你羞不羞啊?” 柳静水还真被他数落得羞愧无比,又去拿茶壶倒水。 楚晏难得见他心慌,笑得更是开心,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是什么意思?” 柳静水手一顿:“凡事多有善始,却鲜有善终……怎么忽然问这个?” 多有善始,却鲜有善终…… 在西域的传闻里,妈妈和爸爸当年也是很要好的……可惜了,鲜有善终。 “没什么……”楚晏勾唇一笑,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沐浴更衣,回房睡觉。” 方才一个疼得冷汗直冒,一个损耗内力为人压制毒性,都出了一身的汗。这两人都是极讲究极爱干净的,过了那么点时间就受不了了,分别回了房中洗浴睡下。 柳静水寒毒发作,接下来几日的雅集都不打算去,要静养几天。静养的这几日里就是准备陪着楚晏练刀,等着他在那论武会上一展雄风。 第二日早上一出门,柳静水便去把房中小案小榻都搬到了树下阴凉处,给人休息用。又让人送来各种水果点心摆在案上。累了往那榻上一躺,伸手就能那点东西果腹解渴,加上树荫下凉风习习,也是惬意无比。 练了一上午,楚晏觉得有些累,两人便去了那榻上稍作休息。一个卧在人腿上,另一个往人口中喂樱桃,伺候得极是勤快。 柳静水又拿起一个红樱桃,递到人面前。 楚晏张开口,轻轻咬下那小巧圆润的果实,将那清甜的滋味尝完,微微一偏头,把那仍旧红艳的果核吐到痰盂里。本来吃个樱桃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他样貌明艳,眉目间自带一股风流,这样侧卧着的时候,就会显得气质慵懒,像只眯起眼小憩的猫,直挠得人心里痒痒。 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何况这人本就是西施。方才这一番动作在那位情人眼里,则更是风情万种。 柳静水不禁心中一动,轻柔地理了理他那微卷的长发:“我想到一句词……” 楚晏稍稍张开双眸:“什么?” 柳静水垂眸低声道:“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斜倚绣床,嚼烂红茸,笑着唾向情郎……这词中风流冶艳,满是情人间的小情趣,若是换个人听完该是要被他撩拨得脸红。可惜楚晏是个自小在异邦长大的胡人,虽然因为母亲的关系汉话说得还不错,但对这些诗词歌赋什么的却是一窍不通。更不知道自己吃个樱桃与那“烂嚼红茸”有什么关系。 楚晏自然没听明白,便懒洋洋地问道:“我汉话不好,什么意思?” 柳静水也不因为他没听懂而失落,拿起一颗樱桃,低低一笑:“你可知檀郎是何人?” 楚晏摇头,继续用口从他手中接过樱桃,等着他解释。 柳静水低下头,朝人凑近了些:“晋时有一美男子名叫潘安,小名檀奴,檀郎便是他。” 楚晏道:“潘安啊……听过。” “檀郎后来便成了美男子的通称……得是容貌美好,才能配得上这个‘郎’字。若是你生得早一些,这美男子的通称,便该是……”柳静水注视着他,轻轻伸指抚上他脸颊,“晏郎……” 楚晏笑了,险些笑得身上那堆珠宝一阵乱颤。 这次他可是听明白了,夸他好看嘛,用得着那么拐弯抹角的么。 第44章 宝库失窃 对楚晏而言, 夸他好看可比夸他武功高强更让他开心。柳静水这一声“晏郎”可把他哄得喜笑颜开,心情舒畅, 乐得一点都不觉得累了。 楚晏又一次咬下他递来的红樱桃,案上小盘子里本堆满如玛瑙一般的樱桃, 现在被柳静水拿来喂人,已经少了许多。这一颗樱桃吃下,楚晏慢悠悠地坐起了身。 柳静水觉腿上一轻, 看他似乎打算起来, 便温声道:“歇够了?” 楚晏却是轻轻摇头:“我想看看你的雩风剑法。” 柳静水闻言便起身, 将腰间解忧刀抽出, 握在手中。而后开始慢慢将那八式雩风剑法一一演示给楚晏看。 若是换了其他门派, 派内武功可是不传之秘,他这样随意给别人看,可是犯了大忌的。不过这雩风剑法却不同,街上随便找个摊子说不定都能买到剑谱, 根本就不神秘。 雩风剑法一招一式都极其简单,不过是书院弟子修习的一套入门剑法,剑招全为基础,根本比不上那些高明精妙的剑术。然而再高妙的剑法,也是从这最基础的招式而来。 照柳静水先前所说,剑招不过是形,再缤纷陆离, 让人眼花缭乱, 也无非是在那几种招式上有所变化。只需化繁为简, 一切招式都可被抓住要害。 柳静水每日最常练的,其实也是这八式雩风剑法。隐山书院的武功,并不是只有这一套雩风剑法,比雩风剑法更高超的武功多的是,他身为祭酒司业最看重的学生,自然可以接触到更高妙的武功,但他却还是每日练这基础。如今他只需用这最基础的雩风剑法,就能胜许多人。 但楚晏并不是想试图从他身上学点什么来,雩风剑法不是多高妙的武功,他早就把一招一式都记下了。若是想要如柳静水那般悟出些什么别的变招,还不得是靠自己悟么,光这样看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而且他本身所修炼的西域刀法,也与这中原的剑法风格迥异,论武会上他当然是要用自己拿手的武功,哪里需要来练这雩风剑法。 他纯粹是觉得柳静水出刀的时候很好看而已……多看一遍,下次比试时也能知道柳静水想怎么出招。 春之花信吹芽、杨柳展眉。 夏之熏风解愠、风摇竹影。 秋之解落三秋、金飙下叶。 冬之万山无迹、寒水生骨。 柳静水手中的解忧刀舞得缓慢,却极稳。这八式雩风剑法,一招招被他使出,树下刀影飞动,白衣翻飞。 八式剑招,很快便使完,柳静水收了剑招,静立吐纳片刻,朝楚晏走回来。 楚晏望着他正往刀鞘里放回的解忧刀,忽然道:“你的解忧刀……我只有上次比试时,看过一眼。” 那刀样子很普通,不带杀气,刀身也没有凌厉锋芒,而是温润内敛,是君子所求的中正平和。 铮然一声,解忧刀入鞘。柳静水一扫他腰间,道:“解忧刀的外表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倒是你腰间那柄弯刀……” 楚晏听他提起自己的刀,便把刀连刀带鞘地从腰间取下,朝他递去,颇有些自豪地道:“我的这把刀,叫做明离,是妈妈从火山里寻来的赤血晶矿所打造。只要有光,就能在刀身上见到光芒流动。若是将内力灌注其间,刀身便会化为赤红色。” 柳静水闻言便调动内力灌注其中,只见那银白刀身竟然慢慢流动出赤红光芒,看上去像是燃了火一般。 楚晏见那刀身缓缓变红,又道:“这便是赤血晶矿的奇特之处,光明秘宝之一的日月刀,日刀也是加了这赤血晶矿,比我的这把明离还要好看。” 说起自己这兵器来,他渐渐变得兴高采烈。 “的确奇特。”柳静水收了内力,细细打量了那刀。刀身有流光,明澈如日光下的溪流,那刀柄上金银相间,花纹繁复,还嵌了宝石。刀鞘就装饰得更加华丽,闪耀得刺眼。 看起来就不像是件兵器,更像是个花里胡哨的装饰。 不过还是与楚晏挺配的,柳静水将刀收起,重新交到楚晏手中,又问:“你腰上的那鞭子……是飞星鞭?” 光明秘宝他曾有耳闻,楚晏忽然谈论起兵器,他就想起了那日射御场里楚晏所用的鞭子,便这般问了一句。 “不错。”楚晏低下头往腰间一瞥,随手抽出了那飞星鞭,也是大大方方递到柳静水手里。 这鞭子看起来像是一串水晶珠,拿在手里有几分冰凉。柳静水轻轻抚摸着:“长成这样,若不是你上次用了,我还当这只是你的腰饰。” 楚晏笑道:“好看吧?那十大光明秘宝里,除了那夺魄散和焚天鹰,可都是好看得很的物件,等我做了教主,光明秘宝就都是我的了。” “有一样可是我的。”柳静水笑了一声,将那飞星鞭重新缠回他腰上。 光明秘宝的最后一件,可是楚晏本人。 楚晏听得懂他是在说自己,看他把鞭子缠好,才笑着道:“你怎么那么会说话?也别教我什么刀法了,哪天也教教我怎么调戏人?” “不教。”柳静水也往人身边一坐,笑道,“教会了你,以后我还怎么欺负你?” 楚晏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又懒懒往后一靠:“光明秘宝中的几件兵器,都是教主才可动用的,爸爸见我喜欢这飞星鞭,才把它给了我……不过我最想要的,是在爸爸手里的日月刀。日刀是金色的,月刀是银色的,一金一银,放在一起可好看了……” 柳静水不禁轻笑,光明秘宝件件都是珍奇宝物,怎么在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就跟孩童的玩具一样了。 “日月刀是光明秘宝之一,日刀为至阳,月刀为至阴,双刀齐出,至阳至阴之力相合,可让中者剧痛无比,顷刻之间便令人再无一战之力……”柳静水越说越觉得好笑,“你想要日月刀,不是因为日月刀威力强大,而是……因为它好看?” “也不是只因为它好看……” 楚晏还没说完,两人便听一声鸟类的啼叫。柳静水不禁抬眸一望,竟见一只羽毛赤红的鹰在空中盘旋。 “你看,那便是焚天鹰……”楚晏抬头,却没有去看那只焚天鹰,而是看向树上枝叶间那一抹红影,“穆尼,赤焰回来了。” 焚天鹰是光明秘宝之一,身带剧毒,可日行千里,教中平时里最常用它来传信。楚晏在中原这些日子,也是用它来与西域总坛联络。 他叫穆尼,便是不打算自己去接那焚天鹰送来的信。 而穆尼这一早上,一直在那树上藏着。 他是楚晏侍卫,楚晏没让他出去做什么事,又不需要看见他的时候,他都是在楚晏身边的某个地方躲着的,随时观察楚晏身边的一举一动,保护楚晏安全。 这事情做起来枯燥无味,还得时时刻刻全神贯注,可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穆尼却从没觉得做这事难受,但今天他却有些不太舒服了。 毕竟那两个人浓情蜜意,一直在树下眉来眼去的,时不时还肉麻几句,他看得是真难受。幸亏他汉话比楚晏差了许多,不然会更难受。 此刻听见楚晏唤自己,穆尼才往树下一瞥,然后抬头望向那只叫做“赤焰”的焚天鹰,吹了一声口哨。赤焰便朝他飞去,而后稳稳落在他臂上。 将赤焰带来的信件取下一看,穆尼渐渐皱起了眉。待将信中内容看完,他放飞了赤焰,从树上一跃而下。 楚晏止住他行礼的动作,道:“什么事?” 穆尼皱眉道:“从宫里传回来消息,擎烛宫宝库的确失窃了……少了的却不是夺魄散,而是光明圣珠。” 楚晏瞳孔骤然收紧:“什么?光明圣珠?” 穆尼将信件呈上,楚晏连忙拿过来一看,惊诧道:“夺魄散可以从教中各位长老那里窃取,不是在宝库中失窃的也说得过去……可擎烛宫宝库戒备何等森严,若是拿走夺魄散就算了,光明圣珠……怎么可能?” 他语调陡然一转,似是有些愤怒:“他怎么可以这样!” 柳静水听他声音忽然如此激动,神色也不太好,便有些担忧。那信纸上写的不是汉文,柳静水看不懂,也就没有回避,直接望向人道:“怎么了?” 穆尼叹息一声:“熟知宝库机关密道,还需要光明圣珠的,只有一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柳静水更觉得奇怪。 楚晏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缓下情绪,咬牙道:“爸爸怀疑是妈妈做的。他怎么可以这样……” 柳静水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人,只能是伸手将人轻轻搂住。楚晏父母的事他不清楚,但从种种传闻里他也能猜到些什么。再看楚晏此刻这愤怒的样子……因为父母的事情,这个人是真的伤心了。 怀里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柳静水轻轻拍着人以作安抚。 穆尼犹豫了片刻,道:“少宫主……擎烛宫宝库中,的确留下了她的刀痕。若留下的是什么小物件,这样的证据,可以伪造,可这武功数路,却很难伪造……尤其是她这般高强的武功。” 柳静水摇头道:“楚前辈这般高强的武功,又怎会不知收敛,让人看出来那是自己留下的刀痕。前辈直率坦诚,一问便知。” 最后那句,是在安慰楚晏。楚凤歌每日夜晚都会来找楚晏,想知道真相,只要楚晏开口问问,她肯定会据实相告。 楚晏明了他意思,却是摇摇头:“我知道妈妈不会做对不起人的事……我只是难过……爸爸不肯相信妈妈。” 柳静水无奈地叹息一声,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哄人,只能陪着他坐了许久。 夜深人静时,楚凤歌没有再如往常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楚晏房里。 这次她敲门了。 第45章 奉茶夜谈 因那焚天鹰送来的信件, 楚晏之后都兴致缺缺的,根本无心练武。柳静水知他心情不好,便带着人去山里走了走散散心,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得开心些。 楚凤歌叩门之时,楚晏正在屏风后沐浴,去开门的自然是在一旁静坐看书的柳静水。 他也是刚沐浴更衣完不久,从隔壁屋子里出来找楚晏的。本坐在案前与屏风后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听见敲门声,便拉拉身上貂裘, 起身去开了门。 那门一打开, 楚凤歌见来的是柳静水,便调侃了一句:“我还当我进不来了呢。” 要不是怕正好遇上他们亲热,她进自己乖儿子的屋,还用得着先敲敲门看看里面人方不方便么。 “伯母说笑了。”柳静水笑道,微微颔首, “晏晏在沐浴。” “没事, 我等等。”楚凤歌说着,两人一起进了屋内。 房中燃了香,味道清清冷冷,一闻就知道不是楚晏会用的香料。楚凤歌自然把目光落在了柳静水身上, 心里隐隐有些不满。 居然就把自己儿子的屋当家了!还真是有些不爽。 柳静水哪里知道小情人的娘亲, 会因为自己儿子被人拐跑了, 生出这许多莫名其妙的想法。依旧奉茶待客, 没去注意她的目光。 “这是蓝溪碧霄的春茶, 前几日家中刚捎来的,还请伯母莫要嫌弃。”柳静水斟茶端到她面前。 楚凤歌轻轻道:“碧霄也是名茶了,怎会嫌弃。可惜我不会品茶,只会喝。” 柳静水垂眸轻笑:“也不知晏晏何时才好,还得劳烦伯母先喝喝这无味的茶了。” 他话音方落,就听得屏风后一声水响,没过多久楚晏便从那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见楚凤歌,楚晏眼中都亮了些许:“妈妈。” 楚凤歌听见叫喊抬起头,弯了眉眼:“头发都不擦一下,就急着出来见妈妈了?” 楚晏那一头微微卷起的黑发还滴着水,整个人都还湿淋淋的,显然是刚从水里出来就直接穿了衣服。 他往柳静水一坐,顺手递过去手巾,直望着楚凤歌笑,也没答话。那条手巾被柳静水展开,开始一点点帮他擦干发丝,动作轻柔,舒服得他不禁眯了眯眼。 两人这动作倒是让楚凤歌放心不少,楚凤歌笑着,端起茶杯:“晏晏,你不是有事要与我说么。” 楚晏脑袋跟着柳静水的动作微微晃了晃,随意道:“今日西域传过来消息,擎烛宫宝库失窃,光明圣珠不见了。” 他那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在与人谈论什么要紧事,毕竟在他心里,这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都怀疑宝库失窃是楚凤歌干的,可他心里却已经肯定了与楚凤歌无关,自然不会觉得事情有多严重,顶多提醒楚凤歌一句。 楚凤歌听完一脸淡然,毫不吃惊,倒是冷笑了一声,眼中满是嘲弄之色:“擎烛宫一群废物,现在才发现?” 听她意思,她好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而且这宝库失窃,还有一段时间了。楚晏不禁朝她一瞥,皱眉道:“妈妈你知道?” 楚凤歌笑了一声:“知道,我不仅知道……这本来就是我做的。半年前我就已经拿走了光明圣珠,他们居然现在才察觉么?” 擎烛宫宝库外面有人日夜把守,可里面的机关密道教内只有几人清楚,负责看守之人便只是负责在外面看守,没有人能进去看一眼。在教众心里,宝库的机关已经足够保护里面的宝物了,只需守住大门便可。 谁知楚凤歌却能避开了守卫,因对其中机关密道熟悉,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了光明圣珠,半年内都无人知晓。若不是楚晏上次传信回去提醒,教主去宝库查看,恐怕现在都没人知道光明圣珠已经丢失。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楚晏心头巨颤,又是惊讶她的武功造诣,又是奇怪她取珠之举,道:“妈妈你拿光明圣珠做什么……爸爸说宝库里有你的刀痕,怀疑是你,我还气他这样对你……” 宝库中留下了楚凤歌的刀痕,楚晏当是有人想嫁祸她,还因为爸爸轻易就怀疑了她而难过了一阵。结果这事居然本来就是楚凤歌做的? 她会这样承认,柳静水亦是没有预料到,给楚晏擦头发的手都顿了一顿。他转念一想,心中明了后又笑着摇摇头。既然就是楚凤歌做的,那以这位的脾气,宝库中留下的刀痕恐怕还是故意的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接着楚凤歌便冷笑了一声,讥讽之外还有些难言的情绪:“刀痕也是我留下的,他居然还看得出来。” 毕竟曾经亲密无间,楚凤歌的刀是什么模样,怎么会看不出来。楚晏望着她,心中思绪飞动,眼中眸光变换,半晌犹豫道:“妈妈的刀痕……爸爸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他不过是想告诉妈妈,爸爸对她的情意。然而这句话却令楚凤歌神色阴晴不定,房中一时沉静得有几分压抑。 柳静水在一旁听着,见两人都沉默,也没什么办法能稍稍缓和下气氛。他们的家事,自己不了解,也不好插嘴。只能继续揉着那只不说话的小猫的脑袋。 过了片刻,楚凤歌才开口道:“晏晏,我与他没有什么情分了,你不用为他说什么。” 楚晏眸光一暗,转而道:“妈妈你这样拿走光明圣珠……爸爸会误会你的。” “有什么好误会的……我确实拿了光明圣珠,不算误会。”楚凤歌轻轻哼了一声,“而且我拿走的不只是光明圣珠。放在光明圣珠旁边当陪衬的那些小金珠,我也全拿来了。” 小金珠……楚晏猛然想起了与她再见时,她送的那对耳环。经她这么一说,他才发觉那金珠子,好像与记忆中放在光明圣珠旁边的金珠极其相似。 楚凤歌继续道:“你不是喜欢那些小金珠么?你小时候,有一次次祭祀请出了光明圣珠,你就一直盯着旁边的小金珠看……这回我老远跑到西域取那光明圣珠,就顺便把小金珠都拿了过来,找人做了一对耳环,想着若是能再见到你,便送给你……没想到,真的见到你了。” “是送我的那对?”楚晏惊讶不已,却又觉得无比温暖。不过是小时候表现出了一点点喜欢,她竟然就一直记着,还拿来给了自己。 柳静水的动作又是一顿,那对耳环原来还有这样的来历。当时自己可是觉得那耳环极是碍眼,看楚晏天天戴着那耳环,还打翻了醋坛子。 想想还觉得有几分好笑。他感慨地摇摇头,看楚晏头发已经擦得差不多,便放了手巾,顺手拿了把梳子开始给人梳起头来。 虽然出身世家,可他却不是凡事都需要人伺候的大少爷,后来入了书院习武,更是几乎事事亲力亲为,此刻干起这些事来竟然还算得心应手。那母子两人在交谈,他不说话,就玩着楚晏这头发,居然也还津津有味。 那边楚凤歌笑着回答道:“对呀……说来最近都不见你戴了,反而是常常戴着另一对。” 那“另一对”,当然是柳静水在剑庐待了一天打出来的那对耳环。 最近被楚晏破例戴了好几天的耳环,一对是楚凤歌送的,那时母子离别十多年重新相见,他心里对母亲送的东西极是喜爱,一连戴了几天。另一对是柳静水送的,这几日他们两人刚刚互通心意,正是亲昵之时,便也常戴着。 此时被她说起那对耳环,楚晏和柳静水两个人齐齐看了对方一眼。 楚凤歌怎么也比他们多吃了几年盐,眼光老辣,当即了然地道:“该不会……那对是他送你的,有了情人的,就不要妈妈的了?” 楚晏被说得羞愧无比,道:“当然不是……妈妈给我的,我好好收着的。” 话才说完,便觉耳边一热,响起柳静水的声音:“改日再给你多打几对,能换着戴。” 楚晏一听又能有新的首饰,顿时心中一喜,笑着望了人一眼。 楚凤歌看他们两人这模样,忽然觉得自己该给他们留些时间,便有了些离开之想。她叹息一声,道:“晏晏,我拿光明圣珠,有我的用处……既然他已经知晓光明圣珠丢失,不出一月,教众定然会赶赴中原。” 楚晏回眸,忍不住问道:“妈妈是想引爸爸过来?” 楚凤歌淡淡道:“不全是……我故意留下刀痕,告诉他是我拿的光明圣珠,本来就是留了两条路。若他一直没发现我进了宝库,那便最好,若他发现了,就让他看过那刀痕之后,来中原找我。” 她虽说了许多,却对自己为何要拿光明圣珠只字不提,楚晏仍是不知她要做什么。正想再问,她却起身道:“妈妈就不打扰你们了,都那么晚了,早些睡吧。” 来去如风,根本留不住。 楚晏无奈地叹气。楚凤歌一走,柳静水刚好给他理好头发,放下梳子揽住人便是轻轻一吻。 楚凤歌是想留点时间给这两人独处,可他们去山里走了一圈,本来就有些疲累了,加上夜深,最后还是辜负了她一番美意。 亲了一下,便是要道别。 “卿卿,头发干了就去睡吧,明日我来叫你。”柳静水往楚晏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笑着道,“今天为了哄你,可只练了一早上,得补回来。” 青青?什么青青?这是什么新称呼? “为什么叫我青青?”楚晏疑惑地微微蹙起眉来,自己明明穿的一身红,就算又给自己什么奇怪的称呼,也应该是“红红”才对吧? 柳静水笑而不语,没有回答他,起身便出了房门。 楚晏眼神怪异地目送他出门,而后却一眼瞥到了案上那书。翻开的一页上,有那么几个字。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第46章 辗转反侧 中原汉字许多都一字多义, 这个“亲”字有那么多意思,这里又是哪个意思? 反正不管是哪个意思,都足够用来调戏自己了。柳静水这人最近可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当初不还凶巴巴的半天不说一句话么,端庄沉稳得比这书院里的老先生还像老先生,现在可是什么都敢乱来。 楚晏轻哼一声,思忖片刻,也不知道自己理解对了没有,伸手把那书合上,吹了会儿风便去床上睡了。 闭上眼睛却迟迟未能入眠, 他总是忍不住去想楚凤歌的事。 她说自己与那人已经没有什么情分了。 听到这话的那一刻, 楚晏心如刀绞。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双亲曾经感情深厚过,一家三人和乐无比。可惜彼时越是情深,此时越是叫人痛心。 当年楚凤歌与现在这位教主的事,可比中原文人杜撰出来的那些传奇小说还要令人神往许多。中原人对那段旧事知道的不多, 可在西域, 这事却是流传已久。在他们刚相恋的那几年间,许多西域的少年少女都期待着能有他们二人那样的邂逅。 那一段故事发生在西域雪山天池大光明镜中。 那一段故事属于大光明神教的教主,和一位中原女刀客。 大光明神教的圣池,传说是大光明神下凡现世之处, 神圣无比, 不容外人踏足。可那一日, 却有一位从中原而来的女子, 走进了这寂寥无边的白雪间。 她不过是游历四方恰巧路过, 想来看看皑皑雪山中的这一粒明珠,一面明镜罢了。 因这山高严寒,又是神圣之地不容惊扰,每年只有到了祭祀时才会有教众来大光明镜。而那日恰巧是祭祀前夕,大光明镜云兴霞蔚,没有往日那般死寂。她刚刚走到水边看了没多久,身后便多了一人。黯淡的白雪间,那一抹红极其醒目。 水上是人,水中是天。 惊鸿一瞥,那红似是燃烧的光华,那白似是天中皎月。 两个人目光相对,彼此都是一震。 神教教主自然不会允许一个中原人随意在此游览,亵渎神灵。两人便在大光明镜上打了一架,中原女刀客手中的那一弯明月,最后刺中的却不是神教教主,而是他腰间的一枝玫瑰。 刀气恣意,那一枝玫瑰顷刻间便被月光摧散。鲜红的花瓣落进了水中,荡开心波。 玫瑰在西域代表的是爱情,或许这便是神灵的一个暗示。 在这个神灵现世的地方,两个人的一战并没有激怒神明,反而在神的见证和祝福之下动了心。 玫瑰和美人,最后都被教主所得,这便是那个故事的结局。 楚晏小时候常常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故事,他知道那就是自己的父母,但那时他对这故事并没有什么感触。后来楚凤歌离开西域,这段故事倒成了教中禁忌,无人敢多言。而他年龄渐长,才慢慢从当年那个关于一见钟情的故事里知道了父母的过往。 看着如今性情冷漠的爸爸,他总会想起忽然就从自己身边消失了的妈妈,而后心生无限的疑惑。既然当初相爱得那样热烈,为何最后却又反目…… 他根本不记得爸爸和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告诉他。他只知道现在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应该不是爱,而是恨了。 之后再听到这个故事时,他心里都堵得慌。旁人唏嘘,他这个夹在两人中间的儿子,则更是难受。 留在爸爸身边多年,他总觉得爸爸对妈妈还是有情的。今日自己提到爸爸的时候,妈妈也还是有几分犹豫…… 自己可不可以奢望他们能重归于好?楚晏睁着眼睛,看向房中的一片漆黑,轻轻叹息一声。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最后身体的疲累还是让他进入了梦乡,不过他没能睡多久就醒了,是被隔壁屋里传来的声音弄醒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刺耳,好像是花瓶茶壶之类的东西碎掉的声音。 楚晏睡得不深,当即被声音惊醒。辨出方向之后他便披了件外衣,匆匆往柳静水房里走去。 定然是他寒毒又发作了。 他自己说那寒毒一发作就会一连几天,今天白日里不见他有异样,看来到了夜里还是逃不过。 夜寒露重,屋外有些凉。寂静中响起阵阵脚步声,接着便是房门推动的沉闷声响。 “柳静水!”楚晏径自进了卧房,里面太过昏暗,屋外还亮着的灯笼并不能照见什么。刻意运转些内力,才勉强能见到柳静水伏在桌上。仔细地望着地上行走,避开茶壶的碎片,他都不及去点燃灯火,便去查看柳静水情况。 “晏晏……”柳静水知道是他来了,便唤了一声。 楚晏才将人扶起,便听他气若游丝地道:“你怎么来了?我吵到你了么……” 两人的房屋虽就在一处,可也还是有一小段距离,他这里声音不大就完全不会被楚晏听到,除非他有心去听。这深更半夜的,他不想把人吵醒,就算痛得手脚颤抖,起身时也十分小心,没有把椅子弄翻。谁知还是失手弄碎了茶壶…… “要是我不醒,你打算就这样撑下去?”楚晏看着他那样子,又急又气。他自己都疼成这样了,居然还担心吵了自己休息……真那么在乎自己么? 楚晏皱眉,忙扶他起身,欲要带他回床上为他压制毒性。 “我吃了药,不用浪费力气了。”柳静水知他心中所想,勉强笑了一下,在床边坐下后又轻声道,“快回去睡吧。” 楚晏却没有离开,摸黑过去燃了灯,这屋里才亮起来。 一回头,见柳静水还是毒发时那额头冒汗的虚弱模样。楚晏看清楚了他,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似是不适应突然冒出的光线,柳静水闭了会儿眼睛,才将视线投向楚晏。 他看见楚晏的眸子中全是惊惶之色。 “晏晏,怎么了?”柳静水不禁疑惑道。 他不知道楚晏眼中的自己是何等模样。衣衿、衣袖……斑驳的血痕在白衣上太过刺眼。便连嘴角,也还有着刚刚干涸的血迹。 柳静水不解他的目光,便朝自己身上一望。一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血,双手指间也满是血污。血液已经凝结,颜色都变得枯败黯淡。 他一惊,抬头看向楚晏,这才明白了对方眼中为何是那样的惊惶。而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不敢相信那血迹是自己的。 楚晏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真的,吃了药便可以了吗?” “没事……”柳静水安抚似的露出一个微笑,“跟以前一样,只是咳了血看着吓人而已……吓到你了?” 见楚晏紧紧盯着自己,眼中竟然多了几分凌厉之色,柳静水连忙又说了一句:“我连温明草都没用……没事的。” 楚晏深深吸了一口气,恐慌之余却有些恼怒。 每次提起这寒毒,他都不愿多言,自己就是想帮他,也毫无办法。便是如今已经有了那层关系,他也只说这毒唯一的解药在一个他不能杀的人手上…… 究竟有多不能说。是仅仅不想让自己担忧,还是不愿……或是不信? 楚晏一步一步向人逼近,声音沉到了底:“真的吗?” 声音一点都不似平日里的温暖,森冷得慑人。 柳静水还是第一次听到楚晏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不禁怔了片刻。他目光中的的寒气竟比自己身上的寒毒还要冰冷些,好像真能把人冻住一般。 这朵娇艳可人的玫瑰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压迫人的气势,柳静水察觉到他的怒气,居然一时没敢答话。 楚晏缓缓倾下身子,直直盯着人眼睛。 而那心虚的人哪里敢同他对视,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看他的模样总觉得有些不妙。他每靠近一分,柳静水便无意识地稍稍朝后一分,以减轻这逼视带来的压迫感。 楚晏突然伸手抓住了柳静水手腕,垂眸一扫上面的血迹。 那日他也是这样咳血,毒发得比以往都要严重,自己走后有个女人进了他屋里。听两人的谈话,那个女人应当是毒神宗的人,与他认识……不过两人显然不是一边的,柳静水与她交了手,还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 解药,莫非在毒神宗? 可柳静水是正道俊杰,毒神宗这种邪派里的人,有什么不能杀的? “晏晏……”柳静水见他半天没说话,更加忍受不了这可怕的气氛,轻轻唤人一声。 楚晏回过神,往人身上看一眼,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这个人分明吃软不吃硬,自己就算硬逼他说什么,他也断然不会开口……不说便不说吧,先把这几天的寒毒熬过去才是紧要的。 柳静水心知他心里那无名火是灭了,正欲再开口叫人回去歇着,身上却是一暖,自己的小情郎软软地埋进了自己怀里。 “搬到我旁边的时候你怎么说的?”楚晏垂下眸,怪罪一般地道,“你说你寒毒发作,所以要跟我离得近些,才好找我帮你压制毒性。结果真的毒发,却一点也不想让我知道。”虽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忧……可自己总是心中不快。 那人才被他用冷冰冰的眼神凶了一通,哪知道他居然一下子就收起了刺,一时半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感到那人身子一僵,楚晏换了一种撒娇一般的语调:“不如……我们睡一起吧?我不准你瞒我,你要是就在我身旁,那你想瞒我也瞒不住了。” 说完,楚晏抬起那双明亮的眸子,朝人一笑。 早就摸清了柳静水脾性,自己这样撒个娇,他哪里受得住。 第47章 焚膏继晷 柳静水果然被他这一笑轰了个地仰天翻, 脑子都快不清醒了, 险些以为他在说胡语。要不然自己那么颖悟绝伦, 怎么还得想好一会儿才能想明白他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柳静水被吓到一样,望向楚晏的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心里慌得不行。 他实在是拿不准楚晏什么意思,脑子里的想法就绑了风筝似的乱飞。毕竟这个“睡”字就跟那个“亲”字一样, 可以有很多种意思。 刚刚想完, 柳静水一看楚晏的脸,又有了点罪恶感。楚晏这种心思单纯的人,应该没什么其他意思,自己怎么能乱想呢。 听他发问,楚晏眨眨眼,重复一遍:“睡一起啊, 我们睡一起也没什么吧?” 两个男人, 睡一起当然没什么,书院里刚入学的学生也是睡一起的啊。可是同住一房的是楚晏,那就不一样了。要躺一张床上面对自己喜欢的人, 说不害羞是不可能的。柳静水忽然就怂了,哑口无言半晌, 才寻到说辞:“嗯……不太好……” 然而这说辞根本称不上说辞,平日里他再怎么妙语连珠口若悬河, 此时都只会那么说了。 “这有什么……难不成……”楚晏笑着眯起眼, “你怕自己会忍不住对我做些什么吗?” 柳静水仿佛是被他一语道破了心中所想, 一下子没了底气, 更加架不住他的攻势,瞬间一败涂地。 楚晏那双美目中的眼波一直在他脸上打转,把他一点点神情的变换都看在眼里。发现他那张嘴现在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便忍不住轻笑出声。 之前不是还风骚得很么,怎么忽然又会不好意思了? 楚晏忽然觉得有些好玩——他似乎明白了柳静水为什么总喜欢逗自己,因为逗别人的时候,对方的反应真的会让自己莫名开心。 体会到了乐趣所在,楚晏自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人,接着道:“嗯……应该就是了,你之前可是说,现在我只要亲你一下,你就会忍不住的。” 说着他便微微仰起头,凑近了些,似乎真的要去亲吻人。 柳静水一下子站了起来,窜到水盆前面洗了把手,又拿手巾擦了把脸,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手上那点血污和嘴角的血迹都被他洗了个干净,他才转身道:“我洗干净了,来吧。” 楚晏被他这一连套的动作惊得愣了一愣,本还以为他是害羞了,正觉得乐趣无边呢……没想到这人还是那么不要脸。 视线又随着他走动回到了床边,楚晏还没回过神来,便被柳静水低下脑袋亲了一下额头。 他凑近的那一刻,楚晏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时已经被他亲了一下,看到的还是他那得逞之后的笑脸。 方才的不好意思都是装的吧? “我去换件衣衫,就与你过去……”柳静水说着直起身,现在一身的冷汗和血迹,难受得他恨不得立即跳进泮池去。床褥也被自己手上的血弄得有些狼藉,这里怕是不好睡人了。 他很想沐浴,可惜大半夜的,能帮着烧水的人都睡下了。自己去烧水吧,一来一回的也是麻烦,只能先用水擦擦身,换件衣服了。 楚晏又被他逗了一回,气得没有再帮他擦身,倒是拉开衣柜打起了里面那些衣服的主意。把柳静水之后几天的打扮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玩得兴味盎然。 等他玩够,柳静水也擦干净了身体,悄悄走到他身后,见他在盘弄着自己的衣服,轻声道:“在做什么呢?” 柳静水探头去看他收拾好的几件衣服和配饰,这个动作下巴恰好若即若离地悬在他肩上。感到了那似有似无的触碰感,楚晏下意识地回头,被带动的几缕发丝便轻轻扫在了柳静水脸上。 这轻痒让柳静水察觉了他的动作,便一侧头,顺势从他脸颊上偷了个香。 楚晏整个人都缩了一下,跟只被人摸到后正抖毛的猫似的。他退开了些,才能开口答道:“看你的衣服……对了,我还有几车东西在星月湖呢,也不知道放那么久他们有没有照看好。” 那堆东西他可是宝贝得不行,此刻忽然想起,就多说了两句:“我带过来的这些都快看腻了……就该全部带过来的。” 柳静水闻言一挑眉:“你不是带了一车衣服和一车首饰么?还有其他的?” 就楚晏和几个手下,进碧峭十二峰用了三辆马车,他自己坐一辆,另外两辆全是他的东西。在星月湖见到的时候,柳静水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没想到除了这些竟然还有? 楚晏把手里那件衣服放下,点头道:“穆尼说进山麻烦,我就没带过来……我还是想找个日子让人把东西送过来。” “嗯……书院里地方宽敞,还是放得下的。”柳静水伸手朝那衣柜里,取出一件貂裘披上,又将楚晏往里一拢,把人裹得严严实实,“走吧……” 什么叫做色令智昏,面上再不好意思,他还是答应了过去与楚晏同住,甚至心里还乐开了花。 然后身旁躺了个心上人动来动去,总是让他忍不住睁开眼看看,自我折腾了好久才入眠。不过楚晏虽然翻来覆去闹腾得紧,还是很乖的,不乱打人也不会抢被子。柳静水这一觉睡得也还行,虽然睡着得晚了些。 第二日天刚亮,几声鸡鸣便把两人叫醒了。 楚晏与许多武林中人一样,对武功有着莫名的狂热,心里又对柳静水那身功夫极是欣赏,与人打起来便是热血沸腾,快意无比。柳静水在这书院中任教习一职,当然很会教人,楚晏与他比试也能获益良多。 两人便这般待在小庭院里,也没人来打扰。每日里便是练刀,累了就往那张小榻上一躺亲热一番,夜里同处一室亲密无间,愈发是好得蜜里调油。几日之后柳静水那寒毒也不再发作,仅有的那点恼人之事都消了个干净。 这日艳阳高照,两人正在庭院中拆招,院外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知道恐怕是有人来找,两人便都停下了。接着便见三个侍卫打扮的人走进院内,这打扮楚晏见过,却一时半会儿有些想不起来。而柳静水见到三人,忽地眼神一凛。 领头那人抱拳道:“柳先生,王爷有请。” 王爷?怪不得觉得眼熟……哪个王爷?黑衣旅的魏王,还是那永安王?楚晏冷冷扫了那人一眼,被人打断心中自然不快。又见柳静水神色忽然一变,心中更有些奇怪。 “晏晏,我先过去,等会儿再来陪你。”柳静水温声道,朝人说完,便收刀跟着人走出庭中。 这皇亲国戚的,柳静水肯定得给个面子,看来是暂时不能陪自己了。楚晏看人离开,只好一抬头,唤道:“穆尼。” 穆尼依然是藏在那树上,这几日都快跟那棵树融为一体了。听到楚晏声音,他从那树上跃下,身手敏捷轻灵,连树枝都没带动一下。 楚晏刀尖一指他腰间弯刀:“陪我练刀。” 穆尼犹豫了一下,还是拔出了自己的刀。 比起柳静水和楚晏来,穆尼的内力武功要差一些。他走的路子,更多依靠身法,与柳静水是不同的。论武会上各派高手的武功也不都是同一种风格,楚晏就光与柳静水比试,自是不够。虽然柳静水也常与他讲各派武功的特点和劣势,但总归是纸上谈兵。 楚晏出刀便攻,那把明离刀刀身通红一片,使得他一招一式都如烈焰袭来。而穆尼身法灵动,常常能将楚晏的攻势化去,防守之中又伺机而动,寻找着反攻的机会。 两人这般打了许久,柳静水也没回来。 这样热的天,没过多久便让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浆。楚晏觉得热了,便收了刀,朝那小榻上躺。穆尼见自家少宫主总算是要停了,松口气便往树上跃。 楚晏拾起手巾擦擦手,拿起颗樱桃往嘴里送。这时节的水果里,他还是比较喜欢樱桃,柳静水看他喜欢,便也多备了几碟,一眼望去案上就是一片红。 除了那些水果点心,案上还摆了柳静水的那张琴。 士无故不撤琴瑟,柳静水还当真是每日都要弹琴操缦,自己搬来楚晏旁边住,也就把那张流深琴带了过来。 楚晏望着那张琴,起了玩心,又拿手巾擦擦手,便凑过去伸指拨弄了几下。虽然不成曲调,那琴音本身还是挺好听的。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柳静水是怎么弹的《凤求凰》,往那琴上一顿乱拨。 记忆这东西,还是有些偏差的。楚晏也就听柳静水弹过三次,有一次还是在恍惚之中听完的,加上没有刻意记过柳静水的动作,这偏差差得就有点大。于是,这些凌乱的音连在一起,简直就惨不忍睹。 惊得本在树上停稳的鸟都吓得一飞冲天没敢回来。 穆尼受不了地捂起耳朵:“洛萨!求求你停手!” 楚晏闻言一抬头,正要与树上的穆尼斗句嘴,余光却瞥见一抹白影,便又把目光转到了那人身上。 是柳静水恰好回来,他本来还愁眉紧锁,一脸不快,与那王爷似乎谈得不怎么样。进院子听见这声音,当即笑出了声。 他走至楚晏身边,语中带着笑意,温声道:“你在弹什么呢?弹棉花吗?” 楚晏很不服气了,虽然不太明白什么是弹棉花,可听他的口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便道:“我不会,可你要是教我,我绝对一天就学会给你看。” 柳静水仍是笑:“好。” 而后便抚上了楚晏的手,轻轻掰动他的手指。 柳静水的手掌,可比楚晏要大些,刚刚好能把人手包裹住。骨节粗大有力,触感有些粗糙,细细摩挲时便传来些轻痒。他只专注地凝视着掌中楚晏的那只手,把人的手指都掰对了姿势。 楚晏却是看着他凝神的模样,被他嘴角的淡淡笑意引去了目光。 第48章 识音者希 把人的手指掰对了姿势, 柳静水又觉得有些不妥——楚晏手上戴了太多东西, 真要弹起琴来会很碍事。不说别的, 就他那手链一垂下去,肯定要触碰到琴弦, 到时候明明只拨了一根弦,却碰撞到了几根弦, 那这琴还能不能弹了。 于是柳静水开始去取楚晏手指上的那些戒指手链, 不过实质还是在人手上摸来摸去,虽不是有意,可还是弄得楚晏有几分羞赧。但是他一直低头,也没注意到楚晏的神色。 “弹琴五病,第一便是布指拙恶。初学时先学指法手势,熟练之后才好抚弦操缦。”柳静水放下取下的首饰, 抬起眸来看向楚晏, 嘴角仍是淡淡笑意,“这是起手势,春莺出谷。指将入弦, 须有准备,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楚晏低下眼眸看了自己的手势, 而后就见柳静水又轻轻掰了掰他手指,道:“这是大指作擘、托时的手势, 凤惊鹤舞势。擘是向内拨弦, 托则是向外。” 说着他用大指分别向内向外拨了一次弦, 楚晏也跟着他拨了琴弦。那弦颤动发出的声音才刚刚响起, 便听柳静水调笑道:“弹琴还是得你这样的手来,双手才能真如双鸾对舞,两凤同翔,听着好听,看着也好看。” 他缓缓说完,树上的穆尼闻言当即翻了个白眼,依这几日的经验来看,这两人怕是又要开始腻歪了。 柳静水是看楚晏那只手在弦上拨动,觉得很好看,便这样调侃了一句。楚晏的手这种极在意自己外貌的人,连手都保养得很好,一双手手指修长白皙,做起这些手势来真是好看得很。 楚晏听他又在夸自己,心里还有几分小得意,嘴上却道:“别浪了,还有呢?” 柳静水止住笑,稍微收敛了点,将那些指法手势都教了他一遍。千日琵琶百日筝,他连琵琶都会,学起这些来自然容易得多。 楚晏把他所说的都记下,一一在琴上试了一遍,便道:“可以教我《凤求凰》了吗?” 柳静水听他想学的是《凤求凰》,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便弹了几句,又让楚晏跟着弹一次。没过多久楚晏便能照着弹出个小曲,虽然诸多细节上还差了点,可好歹曲调还有个样子。 穆尼往下一望,心想可比方才好听多了。 楚晏又独自将那曲子弹了一遍,愈发觉得好玩。柳静水看他开心,心中也是舒畅无比。楚晏手指一离开琴弦,有些欣喜地朝人问道:“这次对了吧?” 当然是对了,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样问就是想听柳静水夸他。 柳静水轻轻刮了一下他鼻子,看他眨了下眼,笑道:“好,少宫主那么聪明,才那么一会儿就能弹曲子了。” 说是这么说,他教人的方式是自己弹一句,然后让楚晏跟着弹一句,楚晏依样学样,自然学得快。但若是换了其他曲子,就完全不行了。如何看琴谱,哪根弦是什么音他都只是随便提了几句。楚晏只是忽然兴起想玩玩,又不是真的要学琴,真的一点点教那就太慢了些。 楚晏很是受用,玩够了便往小榻上一坐,忽然想起什么来:“我记得……你们有种武功,是用琴?” 柳静水了然道:“隐山书院正式立派后,第一任祭酒齐九霄先生留下一本《天音秘谱》,其中记载了诸多古曲,及将内力与音律相合之法,乃是一套以琴为本的武学。” 他说着挥手拨弦,一声琴音惊起,楚晏只觉一道气劲从身周掠过,这气劲凌厉刚猛,竟似化了实形一般,震得那树上枝叶震颤不止。穆尼身处树上,更是觉得这树像被人用力击打摇晃一般,一惊之后险些没能稳住身形。而那琴音奔畅激悦,回荡不止,久久未绝。 “不过这种武功对内力和琴技要求奇高,内力不够,无法将琴音之力发挥,琴技不佳,则无法催发内力之威,远不如直接用剑来得快,所以书院中鲜少有人修习。”柳静水徐徐道,“武林中也有以音律伤人于无形者,最是难防。论武会上,也有人会用这种武功……若你怕应付不来,我这几日也可以陪你练练。” 楚晏轻哼一声,不以为意地笑道:“最是难防么?那我便砍了他的乐器,让他弹。”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够直接,也够有效。但要想直接毁了人武器,也是极为不易的。 柳静水一怔,而后失笑道:“多少习武之人将自己的武器看得比性命还重要,那些人以乐器为武器,你要是毁了他的乐器,他岂不是要同你拼命?” 楚晏还想开口,却忽然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柳先生!” 两人齐齐望去,见是薛子山缓步走来。 这位可不是闲了会到处串门子的人,来这里肯定是有事,柳静水便起身道:“薛兄。” 薛子山微笑道:“这几日不见你去雅集,听人说你是染了病,可好些了?” 柳静水点点头:“已经好了,薛兄过来找我,是出什么事了么?” “这是什么话,没事我就不能过来找你了?”薛子山轻笑,而后语气一变,“不过,确实有事要你我过去一趟。祭酒和司业让我把书院里管事的都叫去明伦堂,也不知是何事……” 柳静水奇道:“洛先生?” 洛先生便是如今的书院祭酒,柳静水的恩师之一,平日里已经不怎么露面,这会儿突然管事了,那必定是有什么大事。 薛子山点头道:“对,祭酒先生都出面了……我还得去知会其他人,你也早些过去吧。” 柳静水心中一紧,道:“好,我这便过去。” 薛子山话送到,就先他一步离开。 他一回头,正欲开口,楚晏便道:“去吧去吧,我等你回来吃晚饭。” 见柳静水走了,楚晏又坐起身去玩了会儿琴。 柳静水向自己表露心意时,弹的就是《凤求凰》。这曲子于他们两人而言意义非凡,就算本身对这曲调没什么感觉,他也会喜欢的。这下一学会,要是想听了,恰好柳静水又不在,他就可以弹给自己听。 不过他拨弄了几下琴弦,还没弹几句,又听到了脚步声缓缓逼近。 又有人来? 这可是这几天来最热闹的一天了,明明有时候一整天都不会有人过来的。楚晏继续弹着琴,察觉有人进了院中,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来人是江浮月,好像看到他弹琴很是不敢置信,面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楚晏停下手,道:“阿月,怎么忽然过来了?” 江浮月这才上前几步,递过来一个布袋子,道:“静水说他的药快没了,我送些药过来……” “多谢了,阿月。”楚晏扯开布袋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堆小瓶子,装的都是柳静水用的那些镇痛药物,“他被人叫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要进屋坐一会儿么?” “不必了……我刚从雅集回来,正要回去陪爹爹呢,顺路过来送个药。”江浮月一望他身前那张琴,“怎么,少宫主也开始学琴了?方才进来听到琴声,我还当是静水在呢,没想到却是少宫主奏的琴音。” 楚晏心中一喜,这意思不是说自己的琴声跟柳静水的差不多了么?他弯眼笑道:“他教我的,今天刚教我的。” “今天?”江浮月惊奇道,“少宫主竟学得这般快……换作旁人,可能得要个小半年才能弹些曲子呢。” 楚晏得意道:“柳先生教得好。” 江浮月低下头,看清楚了那琴的模样,更是诧异:“竟然是静水的流深琴?” 楚晏看她这般惊讶,不解道:“是他的琴啊,怎么了?” 习琴之人见到一张好琴,就会跟楚晏见到好看的珠宝首饰一样兴奋。江浮月垂眸望着那张琴,眼中似乎流露出了几分艳羡:“这张琴是如今的祭酒洛先生送的,是他十六岁时的生辰礼物……” 楚晏听她讲起柳静水这琴,便来了兴致,听得无比认真。 十六岁,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这张琴还陪了他挺久的。 江浮月顿了顿,道:“这样说也不对,洛先生当时送他的只是一段桐木,用来做了琴面。他自己又去寻料、请了名师斫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跑遍了大江南北,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三年时间才将琴制成。这琴制好的时候,他也就成年了,也是意义非凡……他是真的很喜欢这琴。那会儿我随爹爹来参加雅集,总能见他抱着这张琴傻笑……他还给这琴起了个名字叫‘流深’,把这二字刻在琴底,琴名和他自己的名字合起来,就是静水流深。” 抱着琴傻笑?那个人居然还有这样一面么? 楚晏不禁想象起了柳静水年纪小些时候的模样……身高可以矮一些,脸可以圆一些,气质可以稍稍软和一些,应该还是挺可爱的。 “你是不知道啊……他喜欢这张琴喜欢到疯魔的地步,可宝贝得不行,平常碰也不让别人碰……”江浮月眼波一转,似是想到什么,笑得更是开心了,语气也意味深长起来,“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让别人碰他的琴呢……” 楚晏本来还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就觉得有些冷。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朝江浮月看去。 他怎么觉得江浮月的目光和笑容都有点诡异呢? “少宫主,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嫂子呀?” 第49章 斑斑血迹 虽然是互表心意了, 可二人的关系楚晏却没有特意与别人说过, 此刻被人提起,难免有些心虚害羞。就像是偷偷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发现了一样。 楚晏憋红了脸,装傻道:“我汉话不好,那是什么意思?” 江浮月还真信了他的话,解释道:“中原称呼哥哥的妻子,就是叫嫂子, 少宫主是男人,不好说是妻子……但也只能这样喊了。” 楚晏思忖半天, 极是正经地道:“不要乱叫!” 江浮月知他是心里不好意思,也不打算继续打趣了, 便笑道:“好好好, 那少宫主, 我先走了。” 楚晏见她离开, 心里那点羞涩倒是也跟着去了。 他低下头来看这张琴,手指缓缓抚摸上琴面。好琴可遇不可求,这是张好琴, 还是柳静水亲自参与斫琴而制出的好琴。 柳静水十六岁时开始为这张琴奔走,花了三年时间才将其斫成……这种喜欢到一样东西到不想让任何人碰的心情,自己也是能懂的。若是先前知道这琴对他的意义,自己就不会去碰了。 不过自己不知情之下碰了这张琴, 他见了竟然没有一点责怪之意, 还教自己弹琴…… 这意味着什么, 楚晏明白得很, 心里想着,笑容愈发甜蜜。 江浮月走了没多久,晚霞渐红。 楚晏把那张琴抱回了放了又玩了一会儿,便有人将晚饭送来。楚晏却没有动筷子,想等着柳静水回来一起吃。然而天都完全黑了下去,柳静水也没回来。 他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筷子转来转去,只觉无聊的紧。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叫人过去那么久都不放人回来。 桌上的菜都已经快没了温热,不能直接吃了。 穆尼恰好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口朝他望了一眼,看他的模样是打算继续等下去,便劝道:“洛萨,天都黑了……我方才出去了一趟,听人说血刀门那边又出了事情,他可能没那么快回来。我去让人热热饭菜,你快吃吧。” 楚晏低头一看,才发现菜里的油都冷得凝了起来,便点头道:“好。” 穆尼叫人过来将饭菜端下去,走进屋里看着楚晏,神色有些凝重。过了一会儿,他忽道:“洛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楚晏依然保持着那个一手支在桌上,一手玩筷子的姿势,盯着手里转得看不清影子的筷子,闻言才抬眸:“怎么?” 穆尼便将自己听到的都告诉了他:“血刀门请帖被夺之时,派人出去追击。其中一队人前几日刚回血刀门,可就在进山之前,这一队人却全部惨死。十几具尸体,身上血液都被吸干。而尸体旁边的地上插了一枝白色洛萨花,已经被血染红。” 楚晏脸色变了变,放下手中筷子,但没有言语。穆尼犹豫一下,继续道:“杀了人留下一枝被血浸红的洛萨花,是宫主的习惯。” 大光明神教如今的那位教主,很喜欢洛萨花,尤其是红色的洛萨花。他有个习惯,就是随身带一枝红色洛萨花。但这个习惯却在楚凤歌离开西域之后变了,他随身带的再也不是红色的洛萨花,而是白色。 比起天生的红色洛萨花,他似乎更喜欢用人血染红的洛萨花。尸体旁被染红的白色洛萨花,渐渐成了他的标志。西域之中,人人都对此闻言失色。 楚晏是他的儿子,对他的习惯很清楚,皱眉道:“爸爸来得这样快?可是爸爸杀血刀门的人有什么好处……” 擎烛宫宝库失窃,大光明神教教主看出是楚凤歌所为之后,极有可能会来中原,这点他早就预料到。楚凤歌也是为了将人引到中原来,才特意留下自己的刀痕,他若不来,反倒有些让人失望了。 可是,为何不是先来找丢失的光明圣珠,而是去杀了血刀门的人?血刀门与光明圣珠,分明没有任何关系,他这样做有什么用。 穆尼正色道:“洛萨,当初宫主为何让你来中原?” 楚晏望着他,眸色一暗:“约战群雄,扬威中原。” 穆尼垂眸道:“三十年前,遮罗、迦耶两位长老叛教出走,带走了神教一半宝物秘籍,自那之后神教便日渐式微……三年后宫主继承教主之位,可两位长老出走之后,教中便开始人心动荡,月部星部隐隐有脱离日部控制之势……这么多年,若不是宫主手段狠绝,只怕神教早已分崩离析。宫主如今有意入主中原,重振神教,这才让你先一步前来中原……洛萨,你别忘了。” 这些事他自然不曾忘记。 自己天资聪颖,如今功力已经与教中长老相差无几,可惜在教中却无人敢做自己的对手。听闻要派人到中原挑战各派高手,自己便自告奋勇向爸爸求了这个差事。 可自己的目的,不过是找人比试罢了。 如今爸爸一出手便杀了十几人……想要威慑中原,或是让血刀门归附神教,这哪里够。 楚晏手上从未沾过血腥,越想越觉这事太过可怖。 “约战中原武林,是为了让神教扬名立威。”穆尼的声音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温度,“杀几个人灭几个门派……也不过是为了扬名立威。血刀门首位掌门乃是遮罗长老之徒,刀法也是从神教秘典中化来……完全可以算作神教内事,神教要定叛教者的罪,外人不好插手。而且血刀门立派不过二十多年,根基远不如其他大派,自然先拿血刀门开刀。” 楚晏浑身一震,摇头道:“他杀了血刀门的人,武林正道岂会坐视不管?我们如今的势力,岂能与整个中原武林相抗?” 穆尼道:“现在不能,很快就能了。” 把一些其他门派的人收归己有,快得很。 楚晏突然觉得自己没了坐直的力气,喃喃道:“重振神教,传教不就好了……杀人又是做什么?” 信奉大光明神,指引世人走向光明来世……明明该是救世之举,可攻打各个门派,滥杀无辜,这是在做什么! 穆尼忽然笑了一声,这笑声中竟有几分冰冷:“洛萨,你是被人保护得太好,从来不知这世间险恶……” 楚晏愣住,忽然觉得有几分寒意。 穆尼的神色又缓和下来,柔声道:“你是神之子,只需要看到光明……不要想这些。那些都是宫主要做的,跟你没关系,不是么?我只是想提醒你……” 他还没能把话说完,门外忽然飘进柳静水的声音:“晏晏。” 楚晏抬头,见那人终于回来,虽心事重重,还是换上了笑脸:“你怎么才回来?” “出了些事,耽搁了。”柳静水神色有些疲惫,可见到他还是温柔地笑着。 楚晏刚刚那一声,有点像嗔怪,有点像撒娇,他一进门听到这声,就有种莫名的舒心之感。一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个人在等自己,就畅快无比。 穆尼见他回来,便向楚晏道:“少宫主,属下告退。” 这时候热好的饭菜也送了过来,楚晏一见吃的和柳静水都回来了,便稍稍放下心中之事,语调都轻快了几分,朝柳静水道:“来吃晚饭吧!我等了你好久。” 几碟小菜,两碗白饭,没有宴席上那般大鱼大肉,倒也够有滋味了。 吃饭要用筷子,可楚晏用不惯,也懒得用,便朝身边刚坐下的人道:“喂我。” “想吃什么?”柳静水便拿起他的筷子,偏头问道。 楚晏朝其中一盘菜指了一下,柳静水便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人面前。 柳静水看他把菜吃下去,笑道:“还是不会用筷子么?” “会。”楚晏不假思索道。 这世上有什么是楚晏学不会的么?没有。 就是想让柳静水喂而已。 “好,我懂了,这是情调对吧?”柳静水摇摇头,又喂了人一筷子菜。 好像平日里腻歪得还不够,这会儿都还要腻歪。这一顿饭吃完,门外的穆尼已经翻了不知多少个白眼,那双碧绿的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几日夜晚楚凤歌都未曾来过,也不知是怕扰了二人,还是有什么其他事。楚晏也没等人,有些倦了便要去歇息。柳静水被叫去商讨血刀门之事,听着一堆人吵来吵去,脑袋都听得大了一圈,心里自然也是有些烦乱,更是疲惫不已,也与人一起早早沐浴休息。 楚晏等一头长发都干了,才往卧房里走去。 柳静水侧身躺在床上,双目阖起,只是在小憩,还没睡下。身旁空出来的那个地方,是楚晏的。 楚晏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却没有躺下,而是用手撑着身子,低下头去看柳静水。才把目光转到人脸上,那人就睁开了眼睛。 微微凉风透窗而入,轻轻拂动楚晏垂下的发丝,微卷的黑发荡来荡去,把人衬得更是多了几分风情。 柳静水刚睁开眼睛见到的就是一位风情万种的美人,心都猛地颤了颤。 楚晏垂下眼眸,漆黑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微微颤动着,像是蝴蝶轻颤的翅膀。柳静水忍不住抬手抚摸他眉眼,望着他勾起了嘴角,轻轻道:“看什么呢?” 楚晏不语,却低下头去轻轻吻他,亲着亲着笑出了声。 柳静水被他吻得痒痒的,心里也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笑道:“大晚上的,你要这样撩拨人么?” 说着他一把按住捣乱的人,死死搂在怀里。而后朝着那灯盏一个弹指,便有一道劲风扑去,那火光顿时熄灭,屋中一下子暗了下来。 雅集前前后后不过半月,最后几日是论武。日子一天天过去,一转眼便到了论武会之日,楚晏对那论武的兴致却没有那么浓了,倒是觉得有人陪着练刀的这几天更有乐趣些。 参与论武会的人,远比参加什么射御比试、打谱大会的人要多。 多了些不请自来的人。 第50章 论武伊始 论武会的规矩很简单, 摆擂比武,点到为止。 若是隐山书院门派内部的论武, 就不是这样摆个擂台打个架就完事的。论武会重在一个“论”字,要先请书院内教习来与学生们讲讲武学,让学生们有所领悟,再让学生们自行切磋学习。 不过这在外人眼里多半就成了繁文缛节。武林中人最看重的就是武功,最能用来解决事情的也是武功,对书院之外的人而言, 直接打上一架, 比在那里听人叽叽歪歪半天要好得多。因而雅集上的论武会就省去了论武, 直接比武。 楚晏坐在擂台周围席间, 拿了把扇子轻轻扇着风。这天气已经逐渐变热,太阳也一天比一天大。 江南的太阳毒起来, 一点也不比沙漠中的弱。今早出门时,他特意抹了两遍白玉膏,就怕被晒出毛病来。幸好论武会场设的席中还有个伞盖遮着,不然就这样在烈日下晒一天,他可忍受不了。 赴邀之人均已到场, 楚晏朝席中环顾一圈, 见到莫里时不屑地哼了一声, 迅速移开了目光。柳静水听他声音,便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 立即知道他又看那位流镜宫少宫主不顺眼了, 伸出手去跟给猫顺毛一样揉了揉他脑袋。 “怎么不见药王谷的人?”楚晏继续往席间看, 居然连陆争都没见到,便问了一句。本以为论武会是重头戏,药王谷那几人都会出现的,结果一个都没来,就连陆争也不见了踪影……陆争喜欢热闹,雅集中人最多的就是论武会,他反而没来,这还真是奇怪。 柳静水道:“药王前辈闭关。楚先生出门采药。尹先生喜欢清静不愿来,他也就小时候被药王前辈带着来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来过。至于小陆……楚先生临走时把他抓回谷里背医书去了。” 楚晏心里好笑,装出一个极为同情的表情,语气却有几分幸灾乐祸:“好可伶。”想想陆争那被抓师兄抓回去委屈巴巴的样子,他就觉得好笑。 说完便继续去看座中各派,玄机门、杏花坞、碧落岛、黑衣旅、血刀门……血刀门之人今日还是来了这论武会。说起来,离柳静水被叫去商讨血刀门之事,已经过了几日,但似乎并没有人查到什么,楚晏不曾发觉武林各派有反应。就连苦主血刀门,他也没见到有什么动静…… 兴许是他们还不知那血洛萨花的来历,不然自己可能已经没法安稳地坐在席间了。 楚晏悄悄朝柳静水望去,这几日他心中总有几分忐忑。血刀门出了事,隐山书院这种名门正派肯定要为血刀门讨个公道……那杀人的是自己爸爸,被人知道后,自己定然会被中原正道指责。 这些不重要……柳静水可怎么办?他会不会因此与自己有了隔阂? 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那些都是自己爸爸做的,跟自己无关,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可说了又能怎么样……自己还是大光明神教的人,怎么也脱不了干系。若爸爸真要用这种方式来重振神教,神教与中原武林敌对,似乎是迟早的事。 要是能劝住爸爸……也许就不会那么糟。血刀门本就与神教有些渊源,神教就算是灭了血刀门,也算得上名正言顺,这事还能化小。只要爸爸还没对其他门派动手,就还来得及。 等爸爸出现了……自己就去劝劝他,不要这般滥杀无辜。 正出神间,云先生登上擂台后简单说了几句,便回到席中,那论武会便开始了。听见一阵如雷鼓声,楚晏才朝那擂台看去。 高手自然不会先上台,都在等着那些先上台的人决出个水平高些的来。才入门没几年的弟子也不敢贸然上台,只是在台下观望学习。 那擂台上一阵乒乓之声,上去的人没多久又下来,一个接一个,连打了几场。楚晏对此毫无兴趣,现在还太早了些,还没有出现让他能提起兴致的人。 “柳静水……”楚晏低头看着桌上糕点,唤道。 柳静水一直看着擂台中,闻言回过头来:“怎么了?” “晚上我们去醉仙楼吃鱼吧。”楚晏纠结了一会儿,拿起一块绿豆糕,小小咬了一口。 虽疑惑他怎么忽然就想起来要去醉仙楼了,柳静水却没多问,答应道:“好,等会儿我便让人传书过去。”醉仙楼的座,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楚晏心满意足,捧着那块绿豆糕边吃边看。 擂台上此刻正有一名血刀门弟子,对手乃是书院的一名学生。剑气纵横,刀气激荡,那两人正打得难舍难分。 楚晏看了片刻,道:“那个血刀门弟子,不如我约战的那位大师兄啊。” 而后他瞥柳静水一眼:“不过那位大师兄也不怎么样,都是大师兄,怎么差那么多?” 血刀门大师兄和身边这位隐山书院大师兄之间的距离,大概有西域到碧峭十二峰那么远吧。 柳静水但笑不语。 不过这两人之中,最后还是那书院学生棋差一招,惜败下台。接着这位血刀门弟子又连败三人,一时间竟让台下之人踌躇无比,不敢上前。 听得台下众人小声议论起他所使的凌血刀法来,楚晏眼神便露出几分讥诮。 血刀门立派不过二十余年,却已经在中原武林占有一席之地,靠的就是这一套凌血刀法。刀法以自身精血为引,激发出全身力量,招式刚猛却又灵巧,甚至有几分匪夷所思。 可中原之人却鲜少有人知道,这凌血刀法,是血刀门掌门陈绵从大光明神教《献自首神功》中悟来,而这《献自首神功》,又是叛教者遮罗所窃所传。大光明神教之人对叛教者无比厌弃,对血刀门又能有什么好感。 楚晏看到血刀门之人,便又想起了那十几人被父亲所杀之事。虽然讨厌血刀门,可真听到血刀门之人被杀,他心中还是郁结。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叛教的是遮罗,创立血刀门的是陈绵,其他人都是无关之人…… 想到此处,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血刀门弟子却没能站太久,楚晏再次看向擂台上时,正好见到一青衣女子挥袖将他击飞出去,引得台下众人惊叹连连。 那青衣女子怀抱琵琶,神色淡淡,衣袂飞舞,身法灵动,在那空中用轻功跃来跃去,看去好似身体轻若鸿毛,一阵微风便能让她在空中漂浮行走,那凌空飞舞的样子真如天仙降世。而她手上又不曾停歇,一直拨弦发出乐音,琵琶声带着内劲向对手冲去。 不过片刻,她便已经又击败几人,竟还无人能伤到她,便是连她的裙角都抓不住。 柳静水见楚晏似乎对那女子武功有些兴趣,便道:“那是东海碧落岛青莲仙子宁真。碧落岛以轻功见长,门派中人多精通音律。因着轻功绝佳,常常让人无法近身……你碰不到他,他的音律却能碰到你。这便是我之前与你所说的,最是难防的人。” 楚晏望着她道:“她虽身形变换极快,可在这擂台上还是太受制,若换个宽敞的地,恐怕那些人下去得还要再快些。” 这个人,总算是让楚晏有点兴致了。 宁真又一连击败十余人,有几人甚至鼓声才响,便被她挥音拂袖直接掀下台去,招式凶得不行。而她依旧是那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跟一具雕像一般。 半天无人再上去挑战,楚晏不禁又去看那席中,见到魏王,忽然想起方才似乎不曾见到黑衣旅之人上台,便好奇道:“怎地不见黑衣旅有人上去。” “这是比武……”柳静水往黑衣旅那边一眺,“黑衣旅的武功,是为了杀敌。” 楚晏似乎听懂了什么,看向黑衣旅之人的眼中多了几丝复杂神色。 过了许久,才有人继续上台挑战,宁真先前已连败二十多人,力量虽有些枯竭下去,却还是不慌不忙,一一应战。就算最后拔得头筹的不是她,这连败那么多人的战绩,也足够让人吹嘘个几年了。 可惜她又击败几人之后,却被另一名血刀门弟子斩断了衣袖上的一片衣料。若她穿的不是这样广袖,那一刀根本就不能碰到她。 台下之人纷纷为她感到可惜,她却连脸色都没有变,飘然飞下台去。 柳静水看她因为那么可笑的原因落败下台,不得不转头看了一眼楚晏。嗯,楚晏还是一身的珠宝首饰,不过衣服没有那么拖沓,倒是很轻便,袖子应该是砍不到的。 “晏晏,你不是想上去与人比武么?”柳静水轻轻拍他肩膀,“先把腰上那些取下来吧?” 楚晏回头,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 柳静水解释道:“我怕你等会儿因为身上的链子被人砍到,判负下台。” 楚晏立即低下头望了眼自己身上的东西,想想方才的宁真,便点了头。其实落败事小,他的首饰要是坏了,那才是大问题! 自己身上的东西,哪样不是稀世珍宝,坏了可绝对没法找到一样的,可不得好好保护爱惜着。 柳静水见他同意,这才伸手去帮人解腰间的腰链。他自己也把手臂上略有些碍事的东西取下,边取边忿忿道:“谁敢砍我的首饰,我跟他拼命!” 第51章 光明圣主 柳静水听他在那嘀咕,便笑着摇摇头。 看他宝贝那些首饰的样子……要对付他, 最好的方式可能就是砍他的首饰了。说不定朝着他的首饰攻去, 他会因为担心首饰被弄坏而小心翼翼的, 只守不攻呢? 柳静水想到此处,忽然记起自己与楚晏的第一次比试,开始有些怀疑起来。当初自己摘他耳环,他那样恼怒,会不会其实不是因为被调戏了,而是觉得自己耳环被人抢了? 把那腰链胯链都取下放到桌上, 柳静水便见楚晏忽然站起身,施展轻功往那擂台上飞去了。 柳静水有些奇怪。这名血刀门弟子虽也是连败多人, 但比起那位青莲仙子来,还是差了许多,若不是运气好割到了人家衣袖,恐怕也被宁真给丢出去了。按理来说,这血刀门弟子虽厉害,却也还入不了楚晏的眼, 楚晏应该没什么兴趣与他打才是。 目光随着楚晏一动,柳静水见楚晏和莫里一红一白两个身影都往擂台上飞去,这才明白过来——楚晏不过是见到莫里想要上台,便斗气要先他一步而已。 楚晏有意争抢之下, 果然先上了擂台, 莫里自然只能回了席中, 等着他们打完。 约战中原高手无一败绩的浣火宫少宫主上了擂台, 不少人都将他认出,台下又掀起一阵音浪。柳静水含着笑意看向擂台,目光却只落在楚晏身上,根本无心看什么比武。 结果他都已经猜到了,还用看么。楚晏的实力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当今中原武林年轻一辈中,功力能强过楚晏的绝对不出十人。 这名血刀门弟子,显然不在那十人之中。三招之后,楚晏便已将他手中之刀击落在地。 柳静水抬起茶来轻啜一口,眼睛一直在楚晏身上。心中只想着方才楚晏出刀的那三招,姿势还真是漂亮得很。 连他都这样觉得,台下众人更是惊叹不已。 台下喧声一片,这次上台的竟是血刀门段长老。 论武会到现在,上台的都是些年轻人,还没有什么辈分大些的人上场过。如今段长老这样的前辈上了台,那便会更加精彩。众人惊愕之后又纷纷期待起来。 楚晏却皱起了眉,他觉得段长老的眼神不太对劲。看到段长老的神情,他就觉得有些不妙,不禁蹙额沉吟。 血刀门连连出事,先是请帖之事,他怀疑妈妈,后是十几人惨死之事,现场留下了爸爸的洛萨花。他不会是查到了什么,知道了自己与那两人的关系,现在要把帐算自己头上吧? 正想着,却听鼓声乍起,段长老拔刀便攻,直向他冲去,随之而来的劲气锋利无比,远胜过那刀刃。 一声清鸣,明离刀已然出鞘,楚晏运刀而上,与人对打起来。 两人的刀风相撞,都将对方震得手上一麻。一击之后楚晏眉头蹙得更紧,那段长老的刀风,分明只是为了伤人。 段长老一刀刀都极其狠厉,又过几招之后,楚晏不得不运转起内息。对方的力度远远超出自己想象,本想留有余力,谁知却被步步紧逼,不得不用出全力相抗。 却见一道血光忽地从段长老身上飞出,血色刀光猛地冲向楚晏,比之方才的招式更加强猛霸道。 这刀光不仅强悍,更是迅疾,楚晏一时之间竟来不及提力相击,只得暂且后退,堪堪避过。 刀光贴着楚晏身体而过,却并未触碰到人,饶是如此,楚晏还是被刀气带起的罡风割得生疼。他站定后朝段长老一瞥,却见他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条血痕,而那血痕又在迅速消失。 凌血刀法以自身精血为引,激发周身力量,方才那道血光,便是由这一点鲜血发出。 这凌血刀法的怪异,他早有领教。不过当日约战的血刀门大弟子,只是段长老的儿子,显然还没有超过他老爹。段长老的凌血刀法,明显要比他儿子强上许多。 楚晏又连连避过数招,只见段长老刀上血光暴涨,赤红之色越发明显,出手更加凶狠。 这哪里是比武,分明就是要拼命的架势! 楚晏眼神一冷,对手既然有了杀心,他难道还要忍让不成?当即催发内力,手中明离刀由银白转为赤红,瞬间变得如同燃了烈焰。他亦是狠狠朝人攻去! 凌血刀法本就是以自身精血为引,因而一开始众人都未觉有什么不对。直到两人打得越来越凶狠,那擂台上的柱子都轰然倒了一根,众人才发觉他们这已经是在以命相搏了! 论武会一向点到为止,哪里能容他们这样大打出手。书院之人已要上前将两人拉住,可他们的刀气凌厉,哪里是寻常人敢横插一脚的。 云先生正要出手相拦,此时却见两道寒芒自他们两人之间划过! 其中一道刀光,如苍龙出水,来势凶猛,一声轰鸣之后便将两人分开。 另一道刀光,则如月芒,如霜华,清冷空灵,却又带着几丝狂傲之气。这一刀却不只是将楚晏和段长老分开,更是推着段长老的刀往前,逼得段长老不得不往后退去。 而后光芒消散,如雾漫开,刀收入鞘,依旧清冷似雪。 擂台上已经多了两个人,柳静水挡在楚晏身前,皱眉望着段长老。 另一人是一个白衣女子,月貌花容,瑰姿艳逸,手中的刀却恣意疏狂。 段长老看清来人面容,惊惶道:“楚凤歌!” 楚凤歌不曾看他,只向柳静水身后望去,柳静水身后的楚晏,此刻面上又惊又喜。算来母子二人也有多日未见,楚晏几日与她失去联系,此刻又见她出现,自然欣喜无比。 楚晏忙将明离刀放回鞘中,正想上前与她说话,却又觉得不妥。她如今被人怀疑,自己又是大光明神教之人,若在外人面前与她表现得亲密,岂不是坐实了她还与大光明神教有联系?那时又要有人说她的不是了。 那边段长老一见是楚凤歌,登时勃然大怒,喝道:“妖女!还我师兄和那十几名弟子命来!” 楚凤歌冷冷一睨,手中明月刀光芒大盛,一言不发,直接朝段长老劈去。 柳静水见她忽然出招,立即拉着楚晏往台下退去,免得被他们二人的刀气波及。 他才带着楚晏退开,那两人便已经打得擂台上摇晃不止,木屑横飞。云先生忙劝道:“二位!可否坐下说话!” 云先生的面子,谁能不给,然而那两人已经打得根本听不见云先生的声音。柳静水虽也不愿这论武会成了他们二人的死斗,却又莫名希望楚凤歌能多打段长老一会儿,加上那两人本就有怨,犹豫之下便没有上去劝阻。见云先生看过来,便是作出一副自己功力不够,没办法阻止那两人的模样。 楚晏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喊道:“妈妈……” 他看着擂台上,虽知道妈妈的武功如何,心中还是焦急不已。正担忧间,手上一暖,却是柳静水握紧了他的手。 擂台之上刀光飞动,台下惊呼声声。 段长老驭刀迎着楚凤歌而上,忽地听到一男子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血刀门都已经没了,段鹰,你又在这里摆什么威风!” 忽然响起的声音极其巨大,乃是以内功震出,带了极强的劲道,更是用了传音入密之术,这场中许多人,唯有段长老一人能听到。段长老本就不敌楚凤歌有些力竭,此刻竟然被这一声震得一个踉跄,险些倒地。 他还来不及细想那声“血刀门都已经没了”是何意,紧接着又远远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声震如雷,极是强悍,直震得人胸口发闷,脑中晕眩。许多人都不得不捂起耳朵来,却还是被这声音震得难受无比。 楚凤歌秀眉一拧,冷冷盯着段长老,却不再出招。 那个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却不止段长老一人听见:“血刀门掌门印信在此!” 段长老顿时窒住,见到掌门印信,他应当停刀行礼。可这声音,却绝对不会是血刀门掌门的!谁拿了掌门印信? 众人哗然,只见远处有一男子缓缓走来。 段长老缓缓抬起头颅,见到那人身影,眼中只剩下诧异与惊恐。 没有人察觉这人是何时出现的,他好像就这样凭空从天光里走出。 来人金发碧眸,样貌俊美,是与中原人完全不同的样貌。那一双眼睛,深邃得令人心上忍不住一颤。 他一身红衣,与楚晏差不多的打扮,却更是华贵,更是凌厉,举手投足之间俱是高贵轻慢,不可一世。 他明明在笑,每走出一步,却又散发出一丝压迫之威。 空中的一切光芒仿佛都聚集到了他身上,他似乎就是异国的神祗,是这世间最耀眼的光芒,星月都会因他而黯然失色。 柳静水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他猜得到这人是谁……就算对大光明神教一无所知,看到那张与楚晏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时,他也能知道这人身份了。 座中的莫里一惊,连忙起身,与身后教众一同行礼:“恭迎光明圣主!” 莫里喊的光明圣主,自然是大光明神教的教主,紧那罗。 紧那罗淡淡一瞥,朝人一摆手,莫里和身后教众才直起身。而后他笑着抬手,朝前扔出一物。 那东西砸落在擂台上,段长老身前。 不过是一块小小的玄黑色印章罢了,段长老却睁大了眼睛,双目之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怎么会!” 血刀门掌门印信!这个人怎么可能拿到?定是假的! 他慌忙将那印章捡起,细看之后,脸色便开始变得灰败——这印信,并非伪造。 紧那罗却没有闲心看他崩溃的神情,将目光转向楚凤歌,笑得颇有几分暧昧:“你当我为何要先灭血刀门?” 这话只是同楚凤歌一人说的,别人的反应他毫不在意。 他举步朝楚凤歌走来,身上红衣轻动,如同火凤振翅。 楚凤歌看着他,微微动容,眼中似有愤怒,似有恨意,更多的却是喜悦。 紧那罗笑着,缓缓道:“遮罗叛教后收了陈绵为徒,传授与他半部《献自首神功》。他又将神功融入刀法,新创了一套凌血刀法,这才创立了血刀门,还奉遮罗为祖师……不管是为了跟遮罗算账,还是为了那半部《献自首神功》,我都不会放过血刀门。” 他走到楚凤歌身前,笑容忽然变得无比温柔,眸中流动的是无限的眷恋和深情:“还有……你在血刀门受了气,我怎么能不为你出气呢?” 他那语调就像在哄情人一样……他们本就曾是情人。 第52章 提心吊胆 紧那罗这话, 倒还有几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味道了。 楚晏一直期盼双亲能重归于好, 但又担忧那两人见面之后便起争执, 此刻听紧那罗言语中不曾藏刀, 态度也不冷硬,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惊喜。 他不禁展颜一笑, 看来自己猜得不错, 爸爸心里还是有妈妈的。至少爸爸愿意哄哄妈妈,只要不是两个人都还是那样怨恨对方就好。多过些时日, 爸爸总能让妈妈放下过去芥蒂的吧。 只是楚凤歌似乎不为所动,眼神不过闪烁一下, 之后还是冷了一张脸。她转过身去不再看紧那罗,向段长老道:“请帖是我所夺, 卓长老却非我所害, 我想要谁死,还用不着下毒。” 依照她的个性, 直接拔刀便砍了,还用得着下毒害人么,又不是打不过。 她本就打算在论武会澄清请帖之事, 连真正下了毒手的人她都已经查到线索,一切她都已经计划好了。只是她没想到紧那罗会来……虽然见到十多年未见的人,她思绪万千纷杂无比, 却还是将与紧那罗的事暂且放在一旁, 现在不是与他谈旧情的时候。 段长老正被那掌门印信吓得惊恐万分, 眼角几近崩裂, 捧着印信的双手颤抖不止。他似乎是还不敢相信,依然拿着那印信翻来覆去地看,根本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 紧那罗眸中毫无波澜,只向段长老看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了几丝悲悯和同情,可这悲悯与同情却不纯粹,反而变成了讥讽与嘲弄。一个小有名望的门派长老,忽然就变成了丧家之犬,眼中只有恐惧、绝望,这不是极值得感慨的事么。 而后他望着楚凤歌轻笑道:“你跟他解释什么?血刀门如今不过是我教分支,你是神教的女主人,就算是你杀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莫里的神色变得十分怪异,在他的印象里,教主每每提起这位前妻,都恨得咬牙切齿的。怎么之前还是叛教者,这下又变成神教女主人了? 楚凤歌亦是觉得那“女主人”三字极为刺耳,当即全身巨震,猛地盯住紧那罗,眼却有些微微泛红。 她想过自己与他再见面时的情景,无非是又一次的互相指责,互相毁灭。 可这个人却好像没有一点怨恨,对自己竟如初见时那般。 女主人…… 楚凤歌紧紧盯着他,胸口起伏不定,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楚晏见楚凤歌不说话,急得捏紧了拳头,自己在那里小声嘀咕道:“爸爸,快认错啊!” 柳静水听到他声音,朝他轻瞥,只见他看着双亲两目放光,欣喜之情滥于言表。 “晏晏。”柳静水轻唤一声。 “什么?”楚晏没有回头,仍旧看着那两人。 柳静水皱眉,张了张口,却没把话说出来。 楚晏这几日心神不宁,他心里也是无比担忧。血刀门之事他查到不少,早就知道了杀人的是楚晏生父,因而烦闷无比。 江湖中各个门派为争夺地盘、武功秘籍而火并敌对之事并不少见,死人更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什么事都得有名门正派来主持公道的。说句不好听的,血刀门不过是死了十几个人,要报仇自己去报便是,还轮不到其他门派都来掺一脚。 江湖各派往往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是真的威胁到了整个武林,担心唇亡齿寒,没人会闲着跑出去要主持正义。 可那枝玫瑰花却成了一根刺,深深扎在各派心里,谁敢断言紧那罗在杀了血刀门十几人之后,不会有其他动作? 他担心的是这只是个开端,他担心大光明神教之后会进犯中原武林,那他的楚晏又该如何? 不过如今知道了血刀门与大光明神教的那层关系,中原武林倒真的不好插手了。他倒是期望紧那罗真的只是因与血刀门的仇怨,才这样下狠手。 但发生在雅集的事,书院还是不能不管。 这时紧那罗却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等楚凤歌答话,而是朝段长老走去:“知道这印信是谁交给我的么?血刀门的人已经归降,就剩你了……” 掌门印信,自然只有掌门能拿到,若不是出了叛徒将印信夺去,那就只能是掌门亲自将印信交出去的。段长老哪里会不明白,可他又哪里愿意相信。 “不可能!”段长老瞋目裂眦,怒吼道,“邪魔外道!陈掌门怎会向你们屈服!” 人群之中的几名血刀门弟子亦是出声怒喝,神情激动,险些就要拔刀,却被书院弟子拦住。 紧那罗眯起眼睛,浅浅一笑:“邪魔外道?血刀门的心法武功,皆源自我大光明神教,竟还说我教是邪魔外道?” 他说着,手往腰间一拂,那里放了一枝白玫瑰。 这代表着,他要杀人。 他伸手拿起那枝玫瑰,对段长老轻笑道:“你降是不降?” 紧那罗杀人之后,会在尸体旁边留下一枝用血染红的白玫瑰。在场之人有几人在查血刀门十几名弟子惨死之事,自然知晓他这个习惯。此刻看他拿出那枝白玫瑰,都是心中一紧,以为他要出手伤人。 雅集期间怎能出这种贵客被杀之事,书院的名望岂不是要大跌?柳静水和楚晏见到那白玫瑰,亦是猛地吸了一口气。楚晏还未开口相劝,便听柳静水忽地喝道:“教主且慢!” 紧那罗闻言,轻轻朝柳静水瞥了一眼:“血刀门祖师遮罗乃是我教叛徒,本座要清理门户,似乎轮不到旁人插手吧?嗯?” 柳静水低眉道:“段长老及血刀门各弟子均为雅集贵客,雅集期间,书院自当护得贵客周全,还请教主见谅。” 紧那罗冷笑道:“我管你什么雅集!” 言毕一道冷光怒卷而出,至朝柳静水激射而去。 楚晏登时惊得睁大眼睛:“爸爸!” 紧那罗乃是一教之主,功力何等高深,一怒之下的一击,有着雷霆万钧之势,如神魔一般的杀气!不过随意一挥袖,便是杀招! 柳静水不由苦笑,只得运转内力,一掌挥出,劲风化作龙卷,直朝那冷光而去。不为伤人,只为保命。 在场之人全都惊呼出声,只见两人气劲猛地相撞,竟是分庭抗礼之势。气劲冲荡之下,震得旁人都险些不能稳住身形。 紧那罗见他竟然接下一招,不禁对他有了几分兴致,手上不停,又是一道冷光飞出,却比方才更加强悍。 “爸爸!住手!”楚晏见两人剑拔弩张,当即大喊道。 楚凤歌亦是怒道:“住手!” 母子二人的刀光登时爆开,四人的气劲顿时纠缠在一处。 紧那罗见他们母子二人都要出手阻拦,不禁皱眉,心中不快,却还是收了力,而后凌空一跃,避开那激荡的气劲。 另外三人见他收手,赶忙收势一跃。四人毫发无损,倒是苦了那本就时日不多的擂台。 楚凤歌狠狠瞪了紧那罗一眼,弄得紧那罗更是一头雾水,又听楚晏急道:“爸爸,你不可以伤他!” 紧那罗莫名其妙,却不见楚晏解释,便疑惑地朝楚凤歌一望,楚凤歌见他那询问的眼神,道:“你问你儿子吧。” 楚晏只道:“爸爸,你不能在这里杀人。” 楚凤歌冷冷道:“别让你儿子为难。” “不杀便不杀吧。”紧那罗还是一头雾水,却被这母子二人弄得动摇了,他又朝段长老道,“段鹰,我今日不杀你。来人,把他带下去。” 莫里身后教众一听教主有令,便要上前。段长老见他们竟是要将自己绑下去,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恼怒道:“你敢!” 接着他又指着楚凤歌暴喝一声:“你这个妖女!果然是与魔教一同来害我血刀门!”怒骂之中,拔刀便要向前。 可他还没能迈出一步,动作却忽然一滞,整个人惊讶地长大了口,脸上神色一瞬间凝结。他缓缓转头向身后看去,然而还没能转过去,就直直倒地。 这变化来得太快,众人皆是大惊,还不及去上前查看,那擂台忽地炸裂开来,从中冲出了一巨物!台上还清醒着的四人连忙躲避,柳静水还先去抓住了段长老衣领,提着人一起退开。 爆裂之声犹如霹雳轰鸣,只见那擂台之中黑影猛地立起,竟是一条巨蛇! 柳静水顿时一惊,忙朝段长老鼻前一探,他已经没了呼吸,全身皮肤也迅速变得紫黑,是中毒而死。方才段长老的一回头,原是想看清是什么杀了自己么? 众人惊魂未定,嘈杂声中忽地又出现一女子声音:“哟,这儿那么热闹呢?” 楚晏只觉这声音十分耳熟,却又一时无法想起,他抬头,见到的是一个紫衣女子,一只手臂上堆满金镯子,可那金色却有些奇怪……仔细一看,才知那并不是什么金制首饰,而是一条金色的小蛇! 那女子站在树上,笑了一声,便凌空一跃,消失在众人眼前。那巨蛇立即冲向人群撕咬起来。 这蛇带有剧毒,中之必死,这里人如此之多,混乱之下必然会有人被咬中。柳静水当即拔刀,凌厉刀气呼啸而至,看似凶猛强悍,却又灵巧无比,巧妙避开众人,直取那巨蛇七寸。 那巨蛇喷出毒液,登时倒了下去。柳静水却不敢放松警惕,旁人或许不知那女子是何人,可他却清楚得很。 “子山,你看好这里,我去追。”柳静水向旁边的薛子山嘱咐一声,便朝那女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楚晏看他离开,哪里放心得下,当即也朝空中一跃,紧跟而上。 “晏晏!”楚凤歌朝他一喊,可他走得那样快,哪里还听得见她声音。 第53章 超尘逐电 林间簌簌, 柳静水化作一道清风在其中掠过, 身影如电。然而那女子却跑得比他更快,初时还能见到她身影,才追出片刻,她就像是直接消失了一样。柳静水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仿佛她只是一个幻象, 不曾真正出现过。 不过是出刀斩杀那巨蛇耽搁了片刻, 柳静水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现在不知该往何处追去。 柳静水不得不停下, 望着空荡荡的树林间,凝神细细分辨周围由人留下的痕迹,可惜追踪之术实非他所长, 他依旧犹豫不决。 无边碧绿之间忽而闪过两道红影, 楚晏和穆尼飞身落至他身旁。见他面有惑色, 楚晏便道:“她不见了么?” 柳静水点头,穆尼便飞身而起,瞬间隐入这片碧林。武功内力或许他比不上二人, 可这潜行追踪之术, 他却比谁都要擅长得多。 楚晏又吹了个口哨, 片刻之后一只赤色鹰便朝此处飞来。 焚天鹰除了能日行千里之外, 还是追踪能手, 更是凶猛非常, 能与虎狼相斗。楚晏召来焚天鹰, 便是要它去追那女子。 “紫衣, 女人。”楚晏说完,那焚天鹰便振翅而上,飞得奇高,朝一处猛追,宛如在追捕猎物一般。 “走!”楚晏清喝道。 两人向它飞的方向追去,紧跟其后,在山石林木之间疾行许久,仍未见有人。此时那只焚天鹰却忽然往下俯冲,停在了一棵树上。 四周还是无人。 柳静水和楚晏都随着它停下,环顾四周,楚晏犹疑道:“人呢……” 焚天鹰难道出错了么? 穆尼忽地从树木之间摔落,他身躯摇摇欲坠,手臂上血流不止,竟已受了伤。他大声朝二人道:“当心!” 话音方落,那林中忽然一阵响动,柳静水忙拉着他们两人避开,而后一刀挥去。 焚天鹰啼叫一声,亦是从树上冲下,锋利双爪猛然朝前一抓,接着猛冲而上,将那被抓之物狠狠往下一扔。 “啪”的一声巨响,那物差点摔得四分五裂,还能辨认出是一条蛇。毒液和血液都溅了一地,四周落叶都被弄得污浊不堪。 林间缓缓升起一种气味,却不是那蛇死去后的腥臭之气,而是一种异香。 柳静水顿时警觉,可却已经来不及。异香入鼻,他只觉身上一麻,不过一瞬竟然就无法张口说话。 楚晏感到自己体内气息凝滞之后才恍然大悟,却也是没了行动的力气。 若就这样倒下,凶多吉少……柳静水极力运转内功,试图冲破那异香带来的真气凝滞。还好那异香他闻得不多,体内真气激荡破开阻隔,力量便恢复了几分。 而后又施展龟息之术,纳气久闭。手中解忧刀刀劲鼓动,同时朝四方横斩而去。刀风扫过,居然出现了一女子的惊呼声。 “焚天鹰回去报信了!穆尼,你藏起来!”楚晏顾不得穆尼,只能下令让他躲藏,等着教众过来相救。穆尼点头,身形顿时化作一道轻烟,没了踪影。 柳静水拉住楚晏,身化流星朝那处追去。 楚晏没习过这中原龟息之术,只能是屏住呼吸,此刻也恢复了力气。见离得远了,才敢喘息,松开柳静水拉住自己的手,发力狂奔起来。 三人一前一后,在山林间穿梭不停。那女子一路引他们下了山,远远见到前方一片开阔,柳静水不由大喜。 前面便是琴川之一,宫川。 林间树木众多,她还有地方躲藏,自己追起来也要慢上许多。可那水上开阔,自己若是抓住这个机会,她必然无处可逃! 他足下发力,奔得更快,刀气也如流矢般不断向前击去。楚晏手中明离刀更是化作道道烈焰,将那女子逼得动作一顿。 三人距离得越来越近,眼看便要到那流水旁。女子躲无可躲,竟然纵身一跃,跳进了宫川里。 两人挥去的刀气猛地在水面上炸开,水浪拔起,直有数丈高。可是那水浪落下之后,却不见了那女子。 若是在林间,她行动还会留下些痕迹……可这水上……水过无痕,更加难以寻到她踪迹。 然而这水面空旷,毫无遮挡,她又能逃去哪里? 柳静水忽地惊道:“担心水下!” 两人身下水面忽地向上一涌,化作一股巨浪,更是生出咆哮之声,势如排山倒海。水花迸散开来,化作无数水滴,将他们两人一同罩住。 而那浪中,又隐约出现了那女子身影!两人登时朝那影子追去,身形在这漫天水珠中飘然穿过,可才飞出十尺,两人却身形一顿。 “你当你不闻就没事了么?”那女子大笑道,“这迷药,你便是被碰到一下,也得倒下去!” 追赶人时,谁又会去躲避那些细小水珠!她竟是在那水花炸开时将迷药朝两人拍了过来,两人捉她心切,又被水雾弄得视线不清,哪里还能注意到。 惊涛骇浪已过,两人失去力气,落入恢复平静的缓缓水流里,连挣扎自救的力气都没有。 楚晏不识水性,便连呛了几口水,身体渐渐往下沉去。柳静水勉力抱住他,靠着那龟息之术,虽已无力,却还能浮与水面。 若是运气好些,能被冲到案上便可逃过一劫。可惜他这人的运气向来不怎么好,柳静水想着,心中不由苦笑。 更何况,那女子并没有离开。 她笑着朝两人走来,双足轻轻踏在水面上,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激起。 而后她的笑忽然变得狰狞无比,一掌向两人击去!滔天巨浪顿时化作猛兽,直向两人扑下! 柳静水闷哼一声,被狠狠击中,全身都是一响。两人本还能浮于水面,这下却被这股猛力击得往下坠去。楚晏被从四处涌入的水弄得眩晕无比,恍惚之间被人启开了双唇,渡进一口气来。 他睁开眼,见到的是柳静水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可惜一口气并不能让他坚持多久,楚晏咬牙,耳畔只剩下水流嗡鸣。迷药和溺水带来的双重眩晕感迅速让他昏迷过去,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紧那罗一声怒喝。 醉仙楼里已经订好的位子,最后没有等到客人来。 楚晏睁开眼时夜色已深,身上的那种无力感已经消去。他坐起来向周围看了一圈,自己是在一个营帐里,尽管点了灯也还是有些昏暗,看来已经天黑了。 想起昏过去之前的事,他便惊惧万分。两次落水险些溺亡,现在他都快有些怕水了……自己还活着,柳静水呢? 看这营帐里的布置,应当是大光明神教的营地。他正想着,那帐帘便被人拨开,走进来一人:“少宫主。” “穆尼?”楚晏听到这人声音,连忙回头。 穆尼手臂上的伤已经包扎好,面上满是担忧之色,看他醒来便如释重负,道:“还好没晚太久……” 楚晏皱眉道:“你的伤没事吧?” 穆尼只摇摇头。 他虽不说话,楚晏倒是放心下来,便问:“柳静水呢?” 穆尼知他担心那人,也没说什么让他先休息的话,道:“他有些伤……不过没什么大问题。就在旁边的帐篷里,我带你去吧。” 言毕两人起身,穆尼领着他到了另一座帐篷,自己只守在帐外,没有进去。 那一击直接打在了柳静水身上,那时他又无力相抗,因而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楚晏进去看了他半晌,他才缓缓睁开眼。 楚晏见他总算有了动静,轻声道:“你醒了?” “嗯……”柳静水缓缓望了四周,慢慢坐起身来,“晏晏……这是何处?” 楚晏道:“这里是我爸爸的营地……之前我们都中了迷香,还好妈妈和爸爸也跟上来了。你还舒服吗?” 他说话时,柳静水便在仔细打量着他,见他似乎也没受伤,才安心了些。听他问起自己,便道:“没事。” 虽然硬生生受了一击,可那女子的功力到底不足为惧,也就是把人往水里推了而已,他倒也不觉得有多疼。比起这点小伤,他更担心书院的情况,便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也不知……夜深了。”楚晏知他担忧书院,便道,“云先生、薛先生,还有那么多各派高手在,该不会有多少人被伤。” 各派高手,加上一个黑衣旅,毒神宗的那些毒物掀不起太大风浪。有前辈们在主持,其实也还轮不到柳静水来担心,只是……这雅集恐怕是继续不下去了。 雅集开始之前书院周围便有毒物出没,就算用了药王谷和杏花坞给的药粉,也还是有漏网之鱼,真叫人防不胜防。虽然起先有些小波折,这雅集还是继续举办,没想到最后的论武会上又死了人…… 柳静水想到此处,不仅轻叹一声。携有请帖的贵客死在隐山书院,出了这种事,书院难辞其咎……血刀门已灭,书院也不知该向谁去表达歉意了。 大光明神教教主,紧那罗,究竟想要做什么呢……血刀门之后,他还会再出手么? 柳静水眼中有些复杂神色,看向身边这位神教少主,还不待开口,那位少主忽然眼中神光一动,起身跑到营帐门口去了。 他跑到营帐门口,竟然慢悠悠地坐了下去。 这是在闹什么?柳静水被他那一连串动作惊得不知所措,忙跟了过去。 “你做什么呢?” “嘘……”楚晏朝他瞥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掀开帐篷一角,往外看去。 柳静水莫名,也舍了什么君子风度,很不得体地跟着坐在地上,也掀开帘子往外看。 帐篷之外燃了篝火,此时只有两个人坐在那里,便连穆尼都没了影子。 那两个人,一个金发碧眼,是光明圣主紧那罗,另一个白衣如雪,是明月刀楚凤歌。 原来是要听墙角? 那两人坐在一起,却都只看着面前的火光,没有说话。过了许久,紧那罗才道:“阿凤,你好好看过洛萨了吧?” 楚凤歌道:“嗯。” 紧那罗听她回应了自己,便是欣喜无比,连忙道:“他长大了,跟你一样漂亮。” “武功也很好。” “汉话我一直让人教他的,他什么汉话都会。我还去边陲找了几个汉人的教书先生,有些诗词他也会的……等会儿我叫他过来背给你听!” “他还会弹琵琶。” 楚晏觉得自己嘴角抽搐了一下:“背什么诗啊,床前明月光吗?” 柳静水道:“这个就不太配得上你的水平,应该背点《离骚》之类的了。” 第54章 话不投机 楚晏回头来:“《离骚》?我不太记得, 他倒是常让我背什么《琵琶行》。我想想……我就记得个兮兮兮了。” 柳静水便道:“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他的嗓音低沉悦耳,就像是泉水奔涌流出在山洞里留下的回响, 既浑厚如山, 又温柔似水, 念起诗来抑扬顿挫煞是好听。可惜楚晏一句都听不懂,当即轻声喊道:“停!” 柳静水悻悻闭了嘴,忍不住问了一句:“难道令尊喜欢听人背诗么?” 楚晏想起自己小时候时不时就被紧那罗叫到面前背诗的情景,嘴角又抽了一下:“是啊,还要挑着长的听, 他自己又听不懂……所以我胡乱背他也发现不了。” 说完他便继续去偷看自己父母了。 紧那罗一连串邀功下来,也不见楚凤歌夸他一句, 但他自己还是很有兴致, 继续道:“宫里的人都说他好看, 一大堆姑娘喜欢他呢。他也到年纪了,该去娶个神妃回来……你放心, 我一定让他找个不会惹你烦心的来,我们回去给他找个合适的姑娘好不好?” 楚晏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掀起帘帐的手都抖了一下。提这个做什么,难道要安排自己娶人了? 还好楚凤歌没让楚晏担惊受怕太久,淡淡道:“这个你就别想了, 你儿子喜欢的人在中原。” 紧那罗一怔, 脱口道:“哪个狐狸精勾引我儿子!” 狐狸精?楚晏失声大笑, 又赶紧捂住嘴,没敢弄出太大声音,笑了一会儿笑够了,他歪头瞥柳静水一眼:“喏,狐狸精。” 柳静水自己也被那声“狐狸精”惊了一下,心情复杂得很,又被楚晏调侃一句,更是哑口无言。 “洛萨……他才来这中原几月!”紧那罗说完又觉不对,“我们也不过见了一面啊……也好,那么快,说明他真的很喜欢,不过还是不如我对你的喜欢。” 紧那罗转念一想,更有几分兴奋道:“那就不用等回去了,中原姑娘也好……娶个像你这样的中原姑娘也不错。” 楚凤歌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美梦:“不是姑娘。” “嗯?”紧那罗又愣住,“不行!” 不是本族的人就算了,居然连个女人都不是? “我本是想着……他也长大了,该娶个神妃……若是他自己有喜欢的最好,也省事了。”紧那罗思忖道,“没关系了……男人就男人吧。不过我的儿子可不能让人欺负。是谁啊,阿凤你见过吗?” 被他问到,楚凤歌才开了口:“今日一起救上来的那人。” 一起救上来的那人……之前阻止自己杀段鹰的那小子?紧那罗皱眉:“不行!那人生得高大威猛的,洛萨肯定会被他欺负的,他就是喜欢男人也不能……我要带他回去,给他找个合适些的!” 楚凤歌没理会他,只淡淡道:“他喜欢就好。” 听她发话,紧那罗也立即改了口:“好吧,他喜欢就好。” 柳静水只知道这位伯父是不会棒打鸳鸳了,心中大喜。楚晏倒是跟早就预料到一般,没什么反应。 接着紧那罗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该接点什么话题,两个人又开始相对无言。 又没什么话可说了…… 楚晏在帐篷里急得小声道:“你抱她呀!” 可惜紧那罗实在是不争气,也没能感受到自己儿子的焦急。 柴火被烧得劈啪作响,不大不小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显得那两人之间更为静默。 紧那罗忽地叹息一声,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眸,极轻极缓地道:“你走了十几年,我一直好好养着他,没让他受过一点委屈。所有人都得听他的,有什么好的我都先给他送去,他要什么我也都会给他。” 他说的句句属实,楚晏过的日子,的确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从未有过一点不如意,一切都与楚凤歌离开之前一样,甚至更加溺爱。 身为人父,他给了楚晏极大的宠爱,让楚晏成了光艳动人的神之子。教中虽有人对楚晏身上流的那一半汉人的血颇有微词,可却无人敢违抗光明圣主之意,就算再介意他的生母是个汉人,面上也对他十分尊敬。所有人都必须敬他爱他,他所想的一切必能如愿。 同穆尼说的一样,楚晏被人保护得极好,至今还是如赤子一般天真无邪。或者说,紧那罗并不想让楚晏被逼着长大,他想永远能够看到楚晏身上的纯粹,还有那与楚凤歌一般的笑颜。 柳静水见楚晏似乎被触动,也不禁心中感慨了几句。被人从小宠到大,怪不得……骄纵任性都那么理所当然,让人完全拒绝不了,合该他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里爱的。 那边紧那罗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下去:“可是他跟我要妈妈的时候……我什么也给不了他。” 楚凤歌瞳孔收紧,猛地转过头去。 他依旧小声说着:“我去哪里给他找妈妈?他的妈妈跑了,我根本找不到。阿凤……你怎么那么狠心呢……” 楚凤歌嘴唇微微颤了颤,凝视着他。 他忽地笑了,轻轻拉住楚凤歌的手,用极软的语调哄道:“洛萨的妈妈,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说得真诚,楚凤歌眸光闪动,却抿紧了嘴唇,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沉默又一次笼罩了两人,这沉默之后是什么,谁也不知。 楚晏听他说想与楚凤歌重归于好,本还高兴,可看楚凤歌没有回应,心再次吊了起来。他自然无比希望楚凤歌能说个“好”字,放下以前种种,一家团聚,重回到以前的和乐美满之中。 可这沉默太让人难以往好处想了。 “紧那罗。”楚凤歌沉默,半晌之后涩声道,“你要进犯中原,我怎么跟你回去?” 紧那罗嘴角笑意一僵,楚凤歌又道:“你要练那邪功,我怎么跟你回去?” “那不是邪功。”紧那罗皱眉道。 看他们两人似乎有了要闹僵的苗头,楚晏吓得屏息凝神,不敢有什么动作。柳静水知他担忧害怕,顿时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揽。 楚晏感到身周一暖,却没了心情去在意身旁之人,也就没有发现他听到“进犯中原”四字之后忽然变了的神色。 帐外楚凤歌连连摇头:“你要让你的儿子成为光明圣主,跟你一样去练那种功法……你让我怎么跟你回去?” 紧那罗双目之中隐隐有怒色,表情愈发不悦。 楚凤歌的声音忽然大了些,似乎再也压抑不住情绪:“这十几年,我一直想潜入浣火宫把他带回来,可我只能悄悄溜进浣火宫看他一眼。” 那两人间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发觉楚晏的局促不安,柳静水又将他抱得紧了些。比起楚晏父母二人的纠缠来,他更在意楚晏……楚凤歌说紧那罗要让楚晏修炼邪功,是怎么回事? 楚凤歌眼中泪光闪动,却不肯让那一点泪流出眼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紧那罗……我知道你……你爱你的神明,远远胜过爱我,我也不奢望你能放下那些……我只求你,放过洛萨吧……” 紧那罗双眉紧紧皱起,“光明圣主,无上荣耀……阿凤,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楚凤歌瞪视着他,片刻后颤声道:“我明白,是你不明白!” 任谁都能看出那两人都有些激动,楚晏心里更是害怕,喃喃道:“他们不会是要吵起来吧……” 柳静水搂紧他以作安抚,轻声建议道:“晏晏……不如你出去?” 楚晏急得眼睛都要红了:“可是我该说什么……” 那两人倒也没有吵起来,而是都不再言语。 过了许久,紧那罗叹息道:“阿凤……你为何总是要忤逆我。” “忤逆?”楚凤歌冷笑不已,“紧那罗,我不是你的教众,更不是你的手下,我该对你言听计从吗?忤逆?” 紧那罗哪里知道她会如此生气,慌忙道:“不是……阿凤,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汉话不好……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楚凤歌看他那慌张神色,不禁一愣。这人乃是一教之主,外人面前杀伐决断,高傲难近,却为了她这样放低姿态,她怎能不被触动……她不禁缓和了神色,觉得自己有些过激了。可是……其他的事,却不是这一点点触动就能让她放下的。 “阿凤……”紧那罗见她似乎没那么生气了,便轻轻唤了一声。 而后他缓缓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去,怀着忐忑的心情,向她靠近。他只不过是想亲吻自己的妻子,此时却需要这样担心犹豫。 楚凤歌没有动,没有避让,也没有迎合。 紧那罗靠近得很慢,慢得像是需要花十几年时间才能够越过这段距离。 十几年的时光,自己对她的爱意还是无法湮灭,那点爱意甚至无法转变成恨。他知道,她也一样。 “紧那罗。”在他即将触碰到自己嘴唇的那一刻,楚凤歌直视着他,冷冷开口,“你当我是会为了爱情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么?” 一瞬间,紧那罗和楚晏都是一震。 紧那罗惊诧地望着她,不解她是何意。他怔怔地看着离得极近的人避开了自己的亲吻,而后站了起来。 楚晏再也坐不住,往帐外冲去。 篝火依然明亮,旁边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紧那罗立即换了一张脸,不悦道:“急急忙忙跑出来做什么?” 楚凤歌就那样走了,他心情能好么?这一声简直就是呵斥。 楚晏心里难受,却又知道他向来不喜欢自己插手他们两人之事,也不想再惹他不快,只好随便找了个话说:“我……我放在观擂席的首饰呢?上擂台前我取下来了,没有人拿回来吧?” 紧那罗神色阴晴不定,那帐篷里又出来一人,正是柳静水。 柳静水朝楚晏挥了挥一个小佩囊,道:“我收着了,在我这。” 第55章 神祇传说 楚晏就是随口一说而已,虽然他视首饰如命, 可对那点首饰也不是很着急。书院的那些学生一个个都细心得很, 落那儿了也没关系, 那些学生总会帮他收好的,他就是找不到话说而已。 结果柳静水还真当他着急那些首饰,进帐篷里把东西翻了出来。 柳静水打开那佩囊, 从里面拿出他的那些闪闪发光的链子:“还好没丢, 不过泡了水……等会儿擦擦吧。” 东西一样都没缺,不过先前两人都落了水, 那佩囊自然也没能逃过。紧那罗把人救上来以后也没让人把这些东西烘干,取下来就放在一旁,那佩囊都还有些湿。 “你怎么还替我收着了……”楚晏看着那些首饰, 有几分惊喜。柳静水收了他的东西,实在出乎他意料。明明自己才上擂台不久就出了事,这人去擂台上前居然还把自己的东西收好了,那么上心的吗…… 人都放在心上了, 他的事, 柳静水自然也是都放在心上的。 柳静水道:“那么多东西,我怕遗漏, 就都收好放身上了。” 楚晏接过那些首饰,朝人笑道:“你真好。” 柳静水忍不住轻轻捏了他脸:“知道你喜欢。” 紧那罗站到两人身旁,道:“东西找到了?” 楚晏被惊了一下, 回过头看着他道:“找到了。” 紧那罗笑了一声:“你来中原这么久, 都干什么了?” 楚晏一愣, 没明白他怎么问这个了,一想自己来到中原后的所作所为,不禁担忧起来,生怕被他责骂。不过楚晏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正色道:“约战群雄,扬我教威!” 紧那罗大笑道:“扬什么教威?你扬着扬着去玩了吧?我给你的那箱金子你都拿去做什么了?” 楚晏心虚不已,没敢说话。紧那罗给他当盘缠的那箱金子,自然变成了各种首饰器玩,换了另一个样子陪着楚晏了。 紧那罗一直盯着他,他也就一直在躲着人目光,片刻之后,紧那罗道:“滚回去睡觉,明早去隐山书院把你的那堆东西带上,跟我走。” 跟你走?我不想啊!楚晏连忙叫道:“爸爸……” 可紧那罗说完就走,头都没回,楚晏什么都没能叫回来。 “你要跟他走么?”柳静水轻声道。 楚晏连忙摇头:“不……明日再与他说就是了。” 柳静水的脸色却没变好,望了他许久,目中神光动了动,终是开口道:“伯母方才的话……” 进犯中原武林……邪功…… 楚晏一怔:“我不知道……很多事我都不知道。跟他说的一样,他只是养着我,我要什么他给我什么。至于教中诸多事宜,从来都没让我插手过。” 他说得有些着急,似乎是想极力辩解什么。柳静水看他慌张,便把人往怀里轻轻一搂:“我不是在怀疑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日后会因为其他人陷入两难的境地。” 楚晏道:“不会的!” 柳静水看他如此笃定,便等着他说下去。 楚晏解释道:“我一定劝说爸爸。何况神教式微,如今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与中原武林为敌,就是想攻打哪个门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分明刚刚灭了血刀门,这话可没什么说服力。似是想起此事,楚晏声音也小了下去,半晌无言。 柳静水轻叹一声,温声道:“我知道你也不愿陷入两难,先不想这些了,我们去休息,以后再想办法好不好?” 楚晏蹙眉,没有回应。 “进犯中原武林。”楚晏许久之后才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如果是因为这个,他们反目……我一直希望,妈妈能回到爸爸身边……如果他们反目是因为这个……” 若只是因为什么误会,或者只是吵架了,他们感情如此深厚,十几年下来气也早就该消了。 可进犯中原武林……这不是什么小事。 楚晏垂眸,低低道:“妈妈和神教,他还是选了神教……现在也是。” 柳静水拥紧他,安慰道:“他们并非相互怨恨,总有机会的。” 楚晏点点头:“而且光明圣珠还在妈妈手上,爸爸就算拿到了另外半部《献自首神功》,也需要光明圣珠才能修习,他一定还会再去找妈妈的。” 听他提起那神功,柳静水不禁有些疑惑,不敢确定他说的与自己所想是否相同,便问:“哪个‘献自首’?” 楚晏目光往周围一扫,弯腰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几笔,将那三字三字一一写出。 柳静水看他写完,才肯定心中所想。 献自首……还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楚晏看他似乎对这神功有几分兴趣,便道:“你想听个故事么?” 柳静水应声:“嗯。” 楚晏道:“世间的每个人都会死亡,但死亡并不是结束,有的人魂灵能够得到永生,去往来世,有的人灵魂却会彻底死亡。大光明神创造了世间万事万物,人独得垂怜,不仅拥有无与伦比的智慧,更有无尽的寿命。然而人却渐渐变得贪婪、残暴,本为光明的世间充满仇怨与罪恶,恶魔从此诞生,肆虐世间。大光明神为此愤怒,便化身战神,与恶魔相斗。可是恶魔的力量竟然远比战神强大……战神一怒之下召唤来无数忿怒相分身,比之恶魔更为残暴、凶恶。恶魔不敌,就此被消灭,但忿怒相的怒火却无法平息,因被恶魔所污染而渴求鲜血,并为此大杀四方。战神为平息忿怒相怒火,便献出了自己的头颅,挥刀自断首级,鲜血从他脖颈里喷涌而出,许多忿怒相狂饮之后渐渐归于平静,可这远远不够满足剩下的忿怒相。人们感恩战神献身的伟大,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纷纷在大光明神面前忏悔……可大光明神却没有原谅他们,收回了他们无尽的寿命,并且指着战神无头的尸体说:‘恶魔生自你们心中,是你们自己害了自己,可战神却为了救你们而死。现在忿怒相未能完全平静,已经没有第二个战神会为你们献出自己的鲜血了。’人们悲痛,懊悔和悲愤使人们获得了勇气与无穷的力量,未免所有人都被忿怒相杀死,人们纷纷如战神一般献身,这便是《献自首神功》的由来。大光明神见世人诚心忏悔,便给了他们机会,收起他们的灵魂投进另外一个世界,也就是我们的这个世界,用以考验人们的诚心。若是在这个世界对大光明神虔诚,通过了考验,死后灵魂便可重新回到极乐之境,灵魂得到永生,否则就是真正的死亡,从此湮灭。” 这个故事乍听之下是在教导人心怀善意,不要作恶,以免自食恶果,也没什么怪异之处……可后面世人献身的那段和《献自首神功》结合起来,却有些让人毛骨悚然。柳静水皱眉道:“那是什么样的功夫……” 楚晏略有些为难地道:“这是我教之密,我不能告诉你。总之,这是我教威力最强的武功,唯有教主可修习,每进一层,功力便翻一倍。遮罗和迦耶叛教后,秘籍便只剩半部。在教中的这半部,记载的乃是第一层至第九层,遮罗带走的那半部,记载的则是最后一层……没有前面半部,只有最后一层,他们也学不出什么来,根本发挥不出《献自首神功》的威力。” 说到此处,楚晏的眼睛愈发明亮:“血刀门的武功,便是从最后一层之中习来……虽只是皮毛,却已有那等威力……若是将神功练至顶层,那岂不是……” 柳静水听着,心情却变得越来越沉重。 楚晏忽然望他道:“我觉得,十个你都打不过。” 他语调轻快,神情更是天真无邪得很,被他那么一看,柳静水顿时一扫心中阴霾,不由轻笑道:“那么厉害?” “那是自然。”楚晏得意道,“爸爸他如今已将神功修炼至第九层,只要突破到最后一层,他的功力便会是如今的两倍。我猜他过来中原,就是为了另外半部《献自首神功》……还有光明圣珠!最后一层需要光明圣珠才可练成,而光明圣珠在妈妈手上……他们再见的话,不会再如今日这般了吧……” 柳静水沉吟,紧那罗在论武会上不过随手出招,自己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他的内力强悍无比,杀气天成,中原没有几人能是他敌手……若他真要带领教众进犯中原,那必将是中原武林的一场浩劫。 而那半部秘籍……突破至顶层之后,功力将会是如今的两倍。现在便已经没有几人能胜过他,真要让他练成神功,就更无人能是他对手了。 楚晏看他半天不说话,当他还是担忧,便道:“你大可放心,爸爸他不会做什么的……至少现在不会。我会劝他的……” 柳静水摇摇头,搂着他往回走:“别担心了,回去,陪我睡觉。” 楚晏怔怔地被他搂着走,忽然反应过来那话语中的轻佻,差点脸红:“柳静水!我告诉你!我爸可还在这!” 第56章 灵分两半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更天了。 柳静水进帐前抬头看了看月亮的方位,大概估计出个时辰。看来夜还不是太深, 还有时间能好好休息一晚。 楚晏是娇生惯养惯了的, 平日里衣食住行都极其讲究, 他的父亲与他相比,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出门在外的,这大光明神教的营地布置得竟还有几分奢华, 肯定要费不少人力物力。如今是露宿在荒郊野外, 这帐里却什么家具都齐全得很,也是十分舒适了。 柳静水拉着人走进去后, 去拿了块手巾,道:“晏晏,把你的首饰拿过来擦一下。” 楚晏把那佩囊里的东西全都倒在桌上, 坐在一旁看着他一点一点擦,擦完的自己就接过来摆开,不一会儿就摆得那桌上全在发光。 柳静水解下外衣往桌上一放,叠得整整齐齐, 转身就来脱楚晏衣服。 落了水, 换了身衣服,身上的首饰都被薅没了, 扒起衣服来可方便不少。柳静水把人扒得就剩一件,便拉着人往床边走。 床不大不小,两个人不缩着点是睡不下, 一个人又显得空。柳静水懒洋洋躺下去, 也没收着点手脚, 一个人就将整张床快占了个满。 楚晏便推推他:“让让,我没地方躺了。” 柳静水没脸没皮却依旧文雅地调笑道:“玫瑰花多金贵啊,硌着了怎么办?让我给你垫垫,快过来。”说着还张开手臂,摆出一个等着他扑进怀里的姿势。 楚晏看他又开始做那登徒子的行径,又是羞又是恼,报复一般地扑上去,接着就是一爪子往人领口扯。两个人当即闹腾起来,楚晏这拳脚功夫还是不错,两只爪子挠得柳静水连连闪躲,不知怎么就挠到了柳静水的痒痒肉。 于是乎柳静水很不顾及自己君子形象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轻轻把人作怪的手挡开:“哈哈哈……你……哈哈做什么呢你……” 楚晏看他那么想躲开的样子,忽然就想使个坏,当即改变了策略,照着柳静水痒痒的地方挠。被楚晏这般存心作弄,他身上顿时被激得一阵酥麻,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想阻止人却又腾不出手来。 毕竟他以前守规矩得很,很少与人肢体上有什么接触,可没玩过这种游戏,这下简直节节败退。到了后头楚晏手都还没伸过去,他就觉得身上开始轻痒,人都要缩到了床里面。 这种无聊幼稚的事,他身边的人里,也就楚晏会这么干了。陪着人一起幼稚,倒是还有几分好玩。 楚晏觉得他怕得一直躲的模样十分有趣,正想接着进攻,他却找了个喘息的机会讨饶道:“不闹了……你爸爸不是还在这么?” “我担心什么?爸爸在,你可不能欺负我。”楚晏停下来,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而后伸出一根手指头朝着他威胁道,“他揍你,只需用一根手指。” 有了靠山还开始狐假虎威起来了。 “好好好,我知道怕了。”柳静水笑吟吟地望着他,手悄无声息地搂住他腰肢,朝人唇上亲了过去。 两个人互相在对方脸上轻轻啄了几口,又开始手痒痒,又抓又挠地玩起了那无聊幼稚的游戏。 闹了一会儿,热得厉害。 楚晏一双明眸盯着柳静水脸庞看,两个人暂时休战,都在微微喘息。 似乎有了些什么奇怪的念想,小火苗不知在身上哪个地方悄悄燃起。两个人忽然怔住,莫名其妙的热窜遍全身,脸上慢慢浮现起几分轻红。 爱人之间,无非就是情和欲。情唯有爱,欲因情而生。 许久之后,楚晏才出声打破这份温柔的静谧:“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柳静水轻轻抚弄他鬓边垂下的发丝,轻声道:“嗯,说吧。” “我大光明神教除了那《献自首神功》,还有诸多神功典籍,都是从诸神事迹中而来。我记得,我看过一本《谛琉璃心法》……”楚晏低下头,朝他耳边吹了一口热气,“谛琉璃,是大光明神的妻子,非男非女,也可化男化女,为爱欲之神。” 他是在讲大光明神教的神祇,柳静水心里想的却不知道偏到了哪里去,听完楚晏说那谛琉璃可男可女,只想怪不得紧那罗那么轻易就接受楚晏喜欢一个男人了,原来他们主神的妻子都是可男可女的。幸好……否则他还得担忧紧那罗为了大光明神教的未来,会逼着楚晏再去生个继承人。 楚晏继续在他耳边道:“神把人的灵魂投入这个世界之前,将人的灵魂分成了两半……因而每个人都是天生残缺的,与另一半相合,才能完整。爱神悲悯赎罪的世人,便教了世人……如何与另一半相合。而相合,则是生的本源,无比崇高,无比神圣……” 柳静水思绪被他拉回,轻笑道:“不就是……床笫之欢么?”用得着说得那么神圣? 楚晏那么认真地解释,却被他那么直接地戳穿,不由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一个灵魂被分作两半,每个人的另一半,便只会有一个。爱是与光明一样伟大的东西,不容亵渎,若是谁变心,必将受到神的惩罚……” 他说着,声音慢慢小了下去,似乎变得有些失落:“每个人的一生,都只能爱一个人。爸爸他也是这样,他只爱妈妈的……” 柳静水见他又在伤心父母之事,不禁轻轻拍了拍他脊背,柔声安慰道:“不是说好不想那些了么?好好睡一觉,等去找到伯母……有什么误会总会解开的。” 楚晏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被柳静水安抚一番,他似乎心里舒服了些,慢慢收紧双手搂住了人。柳静水肩背厚实,这样接触总能让人心里踏实许多。 他在人怀里躺了会儿,忽而又弯了眼,用撒娇一般的语调道:“静水哥哥,那《谛琉璃心法》,我虽看过……却还没试过呢。” 柳静水一怔,以爱欲之神的名字命名的东西,他能想不到是什么吗? 如他这般的正经人,其实应当脸红一下的,可惜他现在面对的是楚晏,总是会不自觉地干出点跟流氓一样轻佻放浪的事来。他不仅一点都不害臊,反而有心想把楚晏轻薄得面红耳赤,忙笑道:“怎么?你想试试?知道怎么做么?都记住了?” 他是想看楚晏那羞赧的可爱模样,可惜楚晏这次没如他的愿,忽然笑得有几分暧昧起来,有几分抱怨地软声软气道:“柳先生,跟我同床共枕的时候,你不就……忍得不辛苦么?” 与心上人同床共枕,能不有点小心思么,只是看楚晏那清澈无比的眼神,那般天真单纯的样子,柳静水总是心里有种负罪感,觉得自己特别过分。 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么忍着还是被发现了,还在这时要跟人算账了。柳静水哪儿知道这种账他都记着,一下子被这话弄了个无言以对。 “你不是君子么……当君子有什么好的,明明就想,非要忸怩。”楚晏又在他耳边吐出一口热气,不依不饶地调侃他,“我可想看看,你能正人君子到什么时候。” 柳静水被他一口热气吹得头昏眼花,心狂跳不止,什么冷静淡定都飞了。楚晏看他没了平日里那动不动就要撩拨调戏人的放浪劲,心里舒畅得很,笑着低下头去一下一下胡乱亲吻,吻得柳静水自暴自弃般闭上眼睛,对他这攻势根本无从招架。 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楚晏那能惑人心智的笑容。他直直注视柳静水半晌,一双眼似乎成了一潭秋水,让人溺亡在里面。 柳静水最终还是被这妖精勾了魂去,不知羞耻地朝人凑了上去,不久便都是情迷意乱。 楚晏那个小冤家不知哪儿来的坏心眼——似乎是跟柳静水学来的,不安分得很。 “静水哥哥,你可小声点……”楚晏弯眸一笑,“我爸爸可还在呢……” 柳静水登时全身一缩,四肢百骸全都软了个遍。 这哪里是他那贪玩偷跑到人间的小神仙,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小恶魔。 终是食髓知味,意犹未尽。 恍恍惚惚中,柳静水听得楚晏低声道:“柳静水……神将每个人的灵魂分作两半,每个人的另一半都只能有一个……今日我与你相合了……那我以后的爱人便只能是你了。” 柳静水明白了,楚晏在不安,他只能抱住楚晏,一遍遍对他诉说着承诺。 淡淡的晨光透过帐帘缝隙穿入帐中,天逐渐亮了。附近山村里鸡打鸣的声音传得极远,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十分吵闹。 柳静水就是被这聒噪的鸡鸣叫起来的,一睁眼便见到旁边还在睡眠中的楚晏……这样一动不动睡着的时候,还是那样惹人怜爱。 可都是表象……一想起昨夜的色迷心窍,柳静水便重重吐了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就不该成天撩拨调戏人家,那么快就遭报应了。 觉得逗人好玩是吧?老虎不发威还当人是病猫……都是报应。 正想着,楚晏轻轻哼哼两声,也慢悠悠睁开眼睛,眯起的眼眸里还是那般迷离神色。 他醒过来之后,望见柳静水也睁了眼睛在看着自己,便软着声音喊了一声:“静水哥哥……” 这声音柳静水现在一听就害怕,立马抖了一抖。 楚晏笑眯眯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凑近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第57章 谛琉璃香 柳静水被亲了个猝不及防, 都还没反应过来, 楚晏就已经回到原位, 仍旧是笑眯眯地望着人。那双眼中含情脉脉,望得人心里都柔软了几分。 啧, 多么妩媚风流, 香香软软的小美人啊,抱在怀里的时候可舒服了。 可惜越漂亮的东西越是可怕,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不过就是片刻的沉溺温柔乡, 就被玫瑰花的刺狠狠扎了一下。 “静水哥哥……”楚晏又在轻声呢喃, 那轻飘飘软绵绵的语调一下一下往人心里挠。昨夜他便是这样没完没了地在柳静水耳边胡乱叫唤,每叫一次, 柳静水似乎便要被腻得抖一下,好玩极了。 柳静水只淡淡应了一声, 要不是没力气懒得动弹,他一定要收拾收拾这道行颇高的妖精……这分明才是狐狸精,能诱惑得人被卖了还心甘情愿帮着数钱的那种。 楚晏忽然轻轻抬起手指, 抚上他脸颊,轻声道:“若是日后你觉得我不好了, 你会不会后悔?” 柳静水摇了摇头,听他说得那般认真,忍不住轻笑出声, 而后抓住人手握在掌间, 也认真地道:“你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会觉得你不好, 怎么会后悔……” 楚晏身上有哪一点是他觉着不好的……分明越看越爱,恨不得随时把人捧手心里,以后如何他预知不到,只知此时自己是爱极了这人。 “真的吗……”楚晏凑到他脸前,美目之中眼波流转,这三个字说得又轻又柔,无意间多了点诱惑的意味。 柳静水当即心中又起爱怜,垂下眸轻轻探过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相触之时,他似乎闻到了一种从未闻过的香气,极轻极淡,绝不会是什么香料……掉进水里洗了一回,换了衣服,又过了一晚,就算那香料能留香很久,也该散了,而且他之前也不曾在楚晏身上闻到过这种气味。 正奇怪着,楚晏轻轻“啊”了一声,想起什么来:“爸爸不是要我收拾东西跟他走么……” 柳静水点头:“嗯,早些起来去洗洗……然后与伯父说一声吧。” 昨夜闹得厉害,还没来得及好好清洗,加上这山里什么都没有,想要洗个澡也是麻烦,他们便只是稍微擦了身就沉沉睡去。对于这两个人而言,已经很要命了。 “不要嘛……”楚晏虽然也想去水里泡泡,可又懒洋洋的不想动,往人怀里一钻,又用上了那种任谁听了都得软的语气,“还那么早,再躺一会儿。” 柳静水由着他去了,等他终于愿意起来的时候,才能去好好清洗一番。昨夜到底是初次,楚晏努力了半年才在柳静水的耐心教导之下寻着点门道,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是兴奋不已,便激动了些,把柳静水折腾了许久。柳静水一宿醒来四肢都有些酸软无力,相比起来,楚晏可比他舒坦得多,之后也没那么多麻烦事要做,梳洗打扮完毕之后便去了紧那罗帐子里。 楚晏来中原的时候带了几车的衣服首饰,而紧那罗可能是把整个宫殿里的东西都给搬来了。 一进帐,楚晏就有种回到浣火宫的感觉,狐疑地往帐里看了几圈。 紧那罗靠在正中那铺了虎皮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得楚晏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 楚晏叹道:“爸爸……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的?” 紧那罗直起身来,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吹里面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道:“有钱。” 楚晏觉得他说得特别有道理,一时无言以对。 一股极淡的香气飘了过去,紧那罗闻到之后脸色忽然变了,问道:“洛萨,你昨晚做什么了?” 昨晚?怎么问昨晚呢,难道被发现了什么?楚晏哑然,不敢说话。 紧那罗审视着他:“你……练了《谛琉璃心法》?” 楚晏吞吞吐吐地道:“是……爸爸怎么知道……” 紧那罗哂笑道:“你自己身上什么味道,闻不到么?” 楚晏被他一说,连忙抬起手来嗅了嗅,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奇怪的香气。 画像上的谛琉璃,常是俊美男女的形象,身旁鲜花簇拥,蜂蝶环绕。传说他现身时总是异香阵阵,无比醉人。当他指引世人寻找另一半时,鲜花便化作弓,蜂蝶便化作弦,那异香则化作箭矢,一箭射出,便可令人陷入爱河。 修习《谛琉璃心法》后,体内便会有谛琉璃真气凝聚,每次运转谛琉璃真气之后,便会如传说中的神明谛琉璃一般,通体散发异香,持续数日不散。 楚晏昨日只是照着记忆里的内容运转了《谛琉璃心法》,误打误撞的还真成了,此刻体内已经有了谛琉璃真气,身上也有了那种异香。不过他此时身上的香太淡了,之前没试过,又不知道谛琉璃的香气是什么样,他就没太在意。倒是紧那罗对这香气敏感,稍稍一闻便知道了。 楚晏自己也想起了这是运转谛琉璃真气后的特征,顿时脸上一红。 紧那罗看了他一会儿,本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自己儿子已经大了,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便继续喝他的茶。 桌上这茶是这碧峭十二峰中刚采了没多久的明前茶,他来得也巧,赶上了时候,正好能尝个鲜。 紧那罗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才瞥向他:“马车给你备好了,等会儿让穆尼带你去。拿好东西就回来,我打算明日便走。” 楚晏眉头一皱:“爸爸……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为了被遮罗窃走的半部《献自首神功》去了血刀门,却一无所获。血刀门掌门只说秘籍早已被遮罗带走,怎么用刑都不肯透露他下落……我只能再去找了。”紧那罗放下茶杯,顿了顿,“你妈妈前些日子被怀疑用夺魄散毒害血刀门之人,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她便四处查探,在毒神宗之人的身上发现了类似夺魄散之物……” 楚晏一惊,原来血刀门之事是毒神宗所为么?可毒神宗为西南邪派,与远在西北的大光明神教从无交集,那夺魄散又从何而来……楚晏思忖,脑中灵光一现,道:“爸爸怀疑,遮罗在毒神宗?” 遮罗本为大光明神教长老,叛教前带走了那么多东西,其中也许就有夺魄散……若他在毒神宗,那毒神宗会有夺魄散,也就不奇怪了…… 可被毒死的人乃是血刀门长老,遮罗叛教后的徒弟……遮罗为什么要对自己徒弟下手?放着好好的一派祖师不当,跑到毒神宗做什么?这实在让人想不通了。 紧那罗抬手摸了摸身后的虎皮,道:“现在只有那么一条线索,去看看也无妨。” 楚晏犹豫了会儿,道:“我就不去了吧……” “不想去?”紧那罗慵懒地向后靠在那虎皮上,“那你想去哪儿?血刀门那边正缺个人帮我管着……你去?” 楚晏摇头:“不想去,我想去隐山书院。” 紧那罗手上一顿,心知他与柳静水正是浓情蜜意时,也不想为难他们,便道:“好吧……自己小心。” 楚晏乖乖地点点头,却没出去,片刻后道:“爸爸……你是不是真的,要进犯中原武林?” 没有楚晏想象中的愤怒,紧那罗反而笑道:“怎么?喜欢那个小子,就连爸爸想做什么都要管了?” “不是……”楚晏连忙否认,梗着脖子道,“只是妈妈……” 一提到楚凤歌,紧那罗的眼神就不大对劲了,直接摆摆手:“这些你别管了……快去吧。” 楚晏见他不想听,也没再说话,轻轻吐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紧那罗准备好的马车早就在等着,柳静水也已经整理好仪容,就在车旁边等着他出来。 见到柳静水,他心里便舒畅了些。 “要走了?”柳静水轻声问道。 “嗯。”楚晏才回应,柳静水便踏上马车,转身朝他伸出了手。 楚晏甜甜一笑,将手搭了过去。 既然已经不打算跟紧那罗一起去毒神宗,他放在隐山书院的那些东西也就没必要拿走,并不需要什么人跟着。一辆马车也就坐了四个人,原本是三个人的,可穆尼手受了伤,楚晏想让他休息,就又多叫了人赶马。 只不过,楚晏好心好意让穆尼休息,穆尼却不愿意往马车里坐。 都是在碧峭十二峰,乘马车用不了多久。柳静水回了书院,刚把楚晏扶下车来,门口便有学生上前行礼,欣喜道:“柳先生!柳先生终于回来了……” 柳静水忙问道:“雅集如何了?” 那学生道:“昨日先生走后,论武会又出现大量毒蛇……所幸只是有几人被咬伤。杏花坞医治之后已无大碍。至于段长老,血刀门的几个弟子悲痛万分……加上毒物出没,云先生说剩下的论武便不办了。” 看来除了段长老之死,没出太大的事……柳静水暗自松口气,又听那学生道:“柳先生,薛先生他们正在查那昨日纵蛇之人……” 柳静水道:“不必查了,昨日纵蛇伤人的女子,是毒神宗之人,苏尼。” 学生一怔,道:“那……我这便去告知诸位先生。” 柳静水道:“好……我先回去一趟,过会儿便去与云先生商议。” 说完,便回头朝楚晏道:“走吧,晏晏。” 楚晏便被柳静水牵着回了房。 他们去的不是楚晏住处,而是柳静水之前的住处。 柳静水进门后便去卧室里,翻了一个盒子出来。 “你拿什么呢?”楚晏奇道。 柳静水便打开了那盒子。 里面放了一颗拇指头大小的珠子,通体洁白莹润,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看起来像是玉,可楚晏看柳静水的眼神,就知道这绝不是普通的玉。 那颗珠子没有穿孔,乃是用红绳进行编织后包裹固定,随时可以取出来,除了包裹珠子的这一段编了各式花样,其他地方也编了点东西作为装饰,长度大该够当条项链。 “晏晏。”柳静水提起红绳,“这是杏花坞所制的避毒珠,与药王谷的长安珠一样,有避毒之效,戴上此物,寻常毒物无法靠近。中了再厉害的毒,直接将其吞服,也可暂缓毒性。” 说着,他把珠子给楚晏戴上:“若是再遇上苏尼……或是其他人,有这避毒珠在,也不至于如昨日那般……” 用毒之人的诡计,可不是说防就能防得住的。 楚晏摸着那颗珠子,心中欢喜却又难免疑惑:“你为何不用?” “今年雅集之时,江逐流前辈才赠了我此物,我本想将它带回去给母亲当寿礼的……就一直放着,没有随身携带。”柳静水微微一笑,“不过此物于她而言,也没多大用处,兴许我带些回去些古玩字画,她还会更高兴些。” 楚晏心里欢喜,柳静水看他开心,便趁机邀功:“喜欢?那就亲我一下,当作奖赏如何?” 第58章 蛛丝马迹 楚晏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这表面君子内里流氓的人还真是什么机会都不放过, 能不要脸就不要脸。 虽然摆出了一脸的嫌弃,楚晏还是往人脸上亲了一口。柳静水还没能高兴完,楚晏便别有深意地道:“我很喜欢……晚上再好好奖赏你。” 他故意把“奖赏”二字说得重了些, 柳静水哪里会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面上稍稍僵了一下,立即装作听不明白一样,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道:“记得随身带着……我先去云先生那里一趟。” “去吧,我回去等你。” 柳静水离开后, 楚晏把那避毒珠从红绳里取下, 仔细看了看。 这珠子看起来确实像颗普通的白玉珠,样子他是见得多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样貌寻常的小东西, 竟有护身之用。 中原两大医术名门, 一为药王谷,一为杏花坞。药王谷有个长安珠, 杏花坞有个避毒珠,除去稀世神兵, 这两样东西该是江湖中人最想得到的护身之物了。这两样东西, 携带在身均能防住寻常毒物, 除非是遇上了厉害的用毒高手, 否则有其中一样在身上, 可以说是百毒不侵了。 但服用之后的效用却有些不同。药王谷的长安珠服下之后, 任你受了多大的伤, 都可延续生命,暂保住心脉,时辰一到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杏花坞的避毒珠则是有暂解百毒的功效,也不过是能够争取些时间罢了。 这避毒珠炼制材料世间难觅,炼制起来更是极为艰难,一百次里能成功炼出一颗已是不错。杏花坞立派数百年,历代掌门无一不在炼制避毒珠,但那么多年下来,也只炼出了那么十二颗。 这般珍贵的东西,江逐流竟然舍得送给柳静水……柳静水的面子看来还是够大的。 楚晏把那避毒珠塞了回去,又放进衣领里藏好,才走出门去。 那么珍贵的东西……要是被江逐流看见,知道了柳静水就这样把避毒珠转赠给了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异邦人……江逐流一定会气得吐血吧。 这东西一定要好好收着,柳静水把东西给自己,还是因为担心自己……昨日若不是父母来得及时,自己和柳静水中了迷药没有力气,恐怕真得淹死在水里面了。 堂堂浣火宫的少宫主,武学奇才,就被淹死在水里,死得也太丢人了些。 情人之间,便是真的只送了一颗玉珠,楚晏也是高兴得起来的,更何况是这样珍贵的东西。他心里畅快,足下生风,没多久就走到了各派人士的住处。 这一路上他鼻间都有谛琉璃真气的香味在萦绕,味道越走越浓,比之前要明显许多,都快把他身上的香料气味盖住了。 一进自己的那间小院子,他便朝树上望去。 有时候他真怀疑穆尼上辈子是只鸟,这辈子是鸟成了精,没事就往树上窜。此刻穆尼又躲在树上,又是凉快又不容易被人看见。 楚晏喊道:“穆尼!” 穆尼轻轻往树下一跃,道:“何事?” 看楚晏那样子,他就知道没什么事,是楚晏要找事。 “穆尼!”楚晏唤人过来,伸出手去,“你闻闻……” 穆尼皱着眉凑近闻了一下就迅速避开:“你又想做什么?” 楚晏抬起手腕又嗅了嗅,奇怪道:“怎么味道越来越浓了……” 穆尼不知他身上有了谛琉璃真气之事,根本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还当他是又找到了什么新的香料,无奈道:“我哪儿知道……香料我可闻不出什么来……你等他回来找他吧。” “不是……”楚晏瞥他一眼,又不好意思说这是谛琉璃真气,赶紧住了口,改口道,“他又有事……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 穆尼叹口气,答应道:“好。” 楚晏说是出去走走,就真的只是在这一片胡乱转悠。隐山书院里树木葱郁,花草幽芳,不时响起几声鸟鸣,是个清静悠闲的地方,随便走走散散步也能让人心情舒畅许多。 可惜楚晏没能舒畅多久,他便被惊吓到了——他不过是四处看看,便见到几条蛇从一处院落里爬了出来。 那院子周围的人,似乎永安王的亲卫? “你怎么了?”穆尼看他忽然停下脚步,便道。 楚晏往前面不远处一指,那些蛇还没走远,穆尼一回头便看见了,连忙将手按在了刀鞘上。 好在那些蛇并没有朝两人过来,而是向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楚晏看着那些走远的蛇,心中开始思索起来。 蛇…… 说来也是奇怪,上半年的雅集和下半年的祭孔,是隐山书院最为隆重之事。书院里的学生们一个个都被教成了那认真谨慎的模样,对雅集的守卫之事怎敢有丝毫懈怠,必定是恪尽职守。书院又以药王的各种驱除毒物之法在书院周围设下防御阵,毒物过之必死。 可是那些毒物却还是频频出现在书院之中…… 照往常的经验,这些蛇一出现,必定会攻击人。如果那蛇在永安王那里做了点什么事,外面这些守卫的,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既然蛇并没有咬人……难不成永安王和院子里的其他人,全都有什么毒物不近的宝物在身? 楚晏悄声道:“穆尼,你潜入永安王住处看看,是不是有很多蛇……千万别让人看见。” 穆尼得了令,身形便消失不见,不知隐去了什么地方。 楚晏沉吟片刻,朝永安王门前走了过去。 门口只有两个侍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楚晏站到两人身前,没有说话,也没往里走。两个侍卫看他站在门口半天又没动作,便有些疑惑,其中一人道:“王爷有令,不得随意进入,若阁下有事要与王爷相谈,还请待我禀报一声。” “原来这里是王爷的住处,怪不得还有人守着,那么大的架子呀……”楚晏轻轻笑道,“那劳烦去知会一声……浣火宫少宫主楚晏,有些渴了,想去王爷那里喝杯茶。” 他边说边暗暗运转体内凝出的谛琉璃真气,双眸之中竟似有彩华一闪而过,华光流转,缤纷绚烂。 那侍卫怔愣片刻,没有作答,只因他与楚晏双眸对视上了。不过一瞬间,他便觉眼前一花,浮现出无数幻影,整个人都变得无比迷茫。 侍卫目光逐渐变得有些呆滞,朝着楚晏慢慢跪了下去:“王爷有何吩咐!” 另一名侍卫顿时大惊:“你做什么?王爷不是在里面吗……” 《谛琉璃心法》所记载的武功,其实乃是一种摄魂术,通过谛琉璃真气的引导,能趁对方不备,让他脑海中出现幻觉,产生幻听。从而迷惑对方依照自己所想行动,甚至能够直接控制人。若是配合光明秘宝中的光明镜施展,便更加容易将人控制住。 楚晏刚刚得到那么一丝谛琉璃真气,忍不住就想试试。永安王的侍卫武功定然不弱,但楚晏的修为却比他要强上许多,就算只有那么一点点谛琉璃真气在,也够让这些武功修为根本比不上他的人被自己控制住了。 但他也没想到会那么顺利,自己也是一惊,生怕被旁边的人看出端倪,忙收回谛琉璃真气,笑道:“这么热的天,别是晒晕了吧……我哪儿是你们王爷……”而后他又不屑地一笑,用了一种在这两个侍卫耳朵里算得上阴阳怪气的语调道:“你看我哪里像那个老男人了?” 把人家皇亲国戚说成是老男人,胆子还挺大。 那侍卫一回神,喝道:“你是何人!怎敢对王爷不敬!” 楚晏轻哼一声,又运起那一丝谛琉璃真气,这回两个人都中了招,反应过来时楚晏早就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武学本是为了修身健体,却渐渐被人用来伤人。如今人们重视武功的威力多过于修习带来的益处,无论是何种武功,力量才最为主要,没人去关心其他的。 两人对决,力量强者才能取胜。有的人急功近利,便开辟了一些怪异的熟路,只求力量,区别于原本的正道武功,于是武功也被分出了正邪。 一般的正派武功,注重内功以及招式的修炼,需要一点一滴从基础开始,修习十分不易,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任你天资再高,也得修个几年才能算入门。 而那些旁门左道,武功则诡邪非常,匪夷所思,修炼起来还极易走火入魔,总之是伤人伤己。但因着修习极快,依然有不少人会舍下正派武功不学,而去修炼邪功。 要说起来,这《谛琉璃心法》恐怕得被分在邪派中。施展起来并不需要多高深的内力,有倒是更好,没有却也不碍事,靠着迷乱人神智而控制人,又是通过与人交合得来的真气,在正派眼中自然不会有多高的评价。 不过楚晏又不是什么中原正道之人,他并不在意什么功法上的正邪之分。再说了,这本就是大光明神教的武功心法,他又怎么会觉得不好。 这套《谛琉璃心法》,也只有教中高层才可修习。楚晏将浣火宫的《日曜心经》修到了第八重后,紧那罗才允许他进入宝库看那些功法典籍,这才看了几眼《谛琉璃心法》。在他心里,这种自己把日部内功修到第八重后才看见的武功,肯定是极好的了。 楚晏离开后找到了那几条蛇,把它们杀了个干净利落,这才往回走。远远看见那两个永安王的侍卫,他便笑得有些得意。 早就听闻《谛琉璃心法》强大无比,今日一试果然如此。可惜教中修习这功法的人却很少……能将内功修到第八重才有资格看上一眼,可惜看了之后也不是人人都能修得的。 首先要有个爱人,才能通过相合之术凝聚出谛琉璃真气。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如果没能满足这个条件,武功再高强,也绝对修习不了《谛琉璃心法》——修习者必须容貌绝美。毕竟谛琉璃除了是爱欲之神,还是美之神,谛琉璃是三界至美,别称便是丽天。 楚晏之前一直没明白,为何非要是长相绝美的人才能修习,现在大概明白了些……若是长得不够好看,别人连目光都不在身上停留片刻,那谛琉璃真气也施展不出去,修习了也没什么用。方才那两个侍卫要是不往自己眼睛上看,哪里会那么轻易便中了招。 正想着,身旁红影一闪,穆尼回到了他身边,他连忙问道:“怎么样?” 穆尼沉声道:“昨日那个女人……在里面。她与永安王似乎认识,坐在一起谈话,但我听不太清。” 楚晏凝眉道:“刚刚下马车的时候,柳静水说那女人叫苏尼……苏姑娘……”那日去找柳静水的女人,莫非就是苏尼? 第59章 顺藤摸瓜 永安王只是个痴迷武学的闲散王爷, 从来不问政事,倒是与这些江湖中人走得极近。他喜好与人探讨武学, 中原各大门派几乎都被他拜访过,各派中人也有许多与他有几分交情,虽然并非江湖中人,在中原武林却也还有点分量……怎么会与邪派之人坐在一处相谈呢? 楚晏皱眉问道:“还有呢?” 说着他不由回头朝永安王住的院落看了一眼, 几名侍卫正好从门口出来, 还搬了些箱子……那些箱子里装的,该不会是蛇吧? 穆尼回想着,答道:“有一名血刀门弟子也在房里, 他左脸上有一颗痣, 我记得他,似乎是叫丁航, 不会错的。只是他模样古怪, 像是被控制了一般, 那女人有命令, 他才会动一下……毒神宗有将人炼制成傀儡之法, 只怕……” 炼制傀儡乃是毒神宗的以人炼蛊之术, 活人被制成傀儡后,便已经死去, 不会有任何思想和知觉,只听从主人命令。因为没有知觉, 所以也不惧疼痛, 无论受了多大的伤, 傀儡都依然会继续听从命令攻击别人,虽然威力不大,却极是难缠。 毒神宗以活人炼毒试毒,为武林正道所不容,常遭武林各派围剿。可数次围剿下来,却还是阴魂不散,过不了几年又余烬复起,死灰复燃。倒是与中原正道的仇恨愈发深了。 这炼制傀儡之术,起初是为了恶心中原正道。每次中原正道围剿毒神宗,必定会有人不慎中招,被炼制成傀儡。因那傀儡的特性,遇上傀儡也只有两种方法可以将其彻底消灭,要么用火焚烧,要么将其大卸八块。虽说人被练成傀儡之后便已经死亡,可看见昔日同门好友被弄成那个样子,却很少有人能忍心下手。越是不忍心,越是给了傀儡伤人的机会。 必须要亲手将同道之人弄得死无全尸,谁又能不痛苦。毒神宗这一邪术,狠毒便狠毒在此处。 楚晏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之前不是查到,毒神宗的炼制傀儡之术已经被之前的一位药王毁去了么……” 穆尼道:“那位药王毁去的只是记载炼制之法的典籍,只要有人还记得如何炼制,自然可以让这邪术重出江湖。” 楚晏大觉有理,两人说话间继续朝前走,此时已经走到大道上,时不时会路过几个人。怕被人把话听了去,两人便没再说话,闭口不语。 反倒是听见路上一人与同伴议论道:“血刀门昨日刚走了段长老,剩着的人接着又失踪了一个……也不知是招惹上什么了,接连着出事。” “可不是嘛,昨天半路杀出来的那群胡人,不是把血刀门的掌门印信都拿到手了么?真是太可怜了……风风光光那么多年,居然就……” 失踪?楚晏隐隐觉得不妙,忙停下脚步,道:“不行,事不宜迟,得先去找柳静水一趟……穆尼,你继续在这里盯着他们。” 话音方落便踏风而去。 楚晏记得,他们商议诸事,似乎都是在明伦堂,于是便朝明伦堂一路急行。 明伦堂离众人住处有些远,楚晏心里着急,也就没在那些绕来绕去的路上走,直接纵开轻功越过诸多楼阁,飞渡泮池,片刻后便落在了明伦堂门前。 他果然来对了地方,此刻云先生、柳静水及薛子山等人均在明伦堂。待守卫弟子通报之后,他便走了进去。 才踏入正门,便听一老人声音道:“楚少宫主有何要事?”正是那慈眉善目的司业云先生,方才与众人商议昨日之事此时说话却也还是那般和善的语气。 楚晏手按心口,唯一低眉躬身,行完礼后便道:“适才听闻血刀门弟子有人失踪,我知道人在哪里。” “嗯?”站在一旁的柳静水面露惑色。这些日子他与楚晏一直在一起,今日也是一起回的书院。血刀门之人失踪是昨日之事,楚晏却说自己知道,他自然有些疑惑。 旁边几人也觉奇怪,云先生忙道:“还请楚少宫主细细说来。” 楚晏接着道:“失踪之人在永安王住处。我今日出门散步,见有蛇从永安王那里出来。那些蛇分明是见人就咬,这样大摇大摆从永安王住处出来,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无。我便觉得奇怪,让穆尼进去查探,就见到了昨日纵蛇的那个女人……还有一名血刀门弟子。” 薛子山诧异道:“少宫主当真看清楚了?” 楚晏摇头:“不是我,是穆尼。穆尼是我侍卫,擅长隐匿追踪之法,他的眼力可比我要好得多……请问血刀门失踪的那人,是否左脸鼻翼旁有一颗痣,名叫丁航?” 薛子山脸色一变,道:“的确是丁航失踪没错,他左脸鼻翼也确实有一颗痣。王爷怎会与毒神宗之人有牵扯……” 另有一人闻言朝云先生道:“段长老乃是昨日被苏尼纵蛇所杀,血刀门之人又怎会与仇人在一处,难道丁航早已与毒神宗勾结?” 楚晏斩钉截铁地道:“我看,与毒神宗勾结的是永安王才对。穆尼见到时,那个血刀门弟子已经不是活人了。照穆尼所说,他似乎已经被制成了傀儡。” 众人一惊,与楚晏先前听穆尼提到傀儡的反应一模一样,也是不敢相信。柳静水略一沉吟,却想明白了些:“记载这邪术的典籍早已被上一位药王所毁,会这邪术的人也早已被杀……苏尼费尽心力重新让邪术现世……其心可诛。” 他说完,众人的脸色更是沉了下来。 “正是……”楚晏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书院的防御如此坚固,加上药王谷和杏花坞的驱毒之术,难道还防不住几条小小毒蛇吗?可那些毒蛇却依然出现在书院内,也许根本就不是从外而来,而是本来就在书院之中。永安王携有请帖,又与各派都有交情,在江湖上有些名望,参与数次雅集从未做过什么事,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书院又注重待客之道,全然信任参与雅集的每一人,不盘查不过问。所以毒神宗将毒物放在永安王处,书院中出现了毒物,人人都知道是毒神宗所为,却不会去怀疑是有人将毒物带到了书院内,只当是那些毒物越过各道防御跑了进来……各位还是尽早去永安王住处看看的好。” 众人还有些犹豫不敢言,柳静水忽道:“若只凭那些毒蛇,不可断定此事就与永安王有关,可是苏尼在……只能是他了。” 云先生皱眉道:“永安王……子山,你快带人去永安王那里。” 薛子山急道:“可是昨日永安王便说要今日离开了……此时恐怕……” 楚晏一惊,忽然想起那些侍卫搬出的东西……原来那是永安王东西收拾好准备跑了? “我才过来……看到他的侍卫还在往外搬行李,应当还来得及。” 薛子山忙道:“学生这便去追赶……” 而后便匆匆而去。 见人离开,这明伦堂中忽然便安静下来,云先生叹息一声,道:“静水,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昨日追赶苏尼受伤,不如先回去歇着吧……” 楚晏朝柳静水望去,柳静水是受了点小伤没错,但是看起来并不碍事,他也就没太在意。此时听云先生这样说,还以为柳静水其实伤得很重是在瞒着自己,便开始紧张起来,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柳静水目光与他相接,道:“没事的……” 另一人道:“静水啊,我看你脸色可不大好。云先生都准了你三日假,你这两天便好好歇着吧,雅集的事你忙了不少,也该闲几日了。” 柳静水垂眸笑道:“好吧,那学生先行告退了。”对着人一行礼,便向楚晏一望,用眼神朝他示意。 楚晏便也道:“各位先生,我也先走了,告辞。” 两人双双离了明伦堂,才出门,楚晏便质问道:“你真的没受什么重伤?” “没有……”柳静水忍不住笑,“要是真受了重伤,我昨夜还会与你行那周公之礼么?我可不是色迷心窍到身体都不顾的人……” 楚晏顿时脸红,说来也是,真受了重伤还怎么能那样啊…… “如果你不放心……”柳静水稍稍低下头,附到他耳边,“等会儿回去,我把衣服脱了,让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检查一遍,如何?” 楚晏到底还是年纪小脸皮薄,斗不过这个老流氓,嗔怒道:“谁要看你了!” 又气又羞的,脚步都快了许多。 柳静水看他那么不经逗,更是觉得他样子可爱极了,不禁抿唇一笑,忙追了过去。 这般追逐打闹,谛琉璃真气的那股异香愈发浓了。楚晏自己也察觉到那味道,待进了房里,便忍不住朝柳静水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气?”接着他便伸出手去:“你闻闻。” 在柳静水眼前晃着的,皓腕凝霜,琳琅环绕,就似一段泛着光的雪。 柳静水轻轻地把他手腕一抓,手指覆上一阵爱抚:“靡颜腻理……” 楚晏看他又要不正经,怒瞪他一眼,就要抽回手去,结果他却好似早有预料,把人手抓得紧紧的。看楚晏没能逃脱,继续望着人笑:“遗视矊些……” “我让你闻这香气!没让你乱摸。”楚晏又是一瞪。 柳静水被瞪得心神摇晃,一把将人拉过来搂在怀里,而后又非常刻意地在他脖颈间用力嗅了一下:“嗯……馨香扑鼻,沁人心脾。” 说着手又不知道往哪里探了去。 想起昨夜的旖旎缱绻,楚晏慌乱道:“你……做什么……” 柳静水笑了一声,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哈哈……”说完自己都绷不住笑出了声。 楚晏惊呆了,虽然说他不太懂汉话里某些下流无耻的字眼,可看柳静水的神情,他就觉得这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明明是很正经的一句话,怎么此情此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那么不正经呢? 第60章 风情月意 能将经典说得那么有辱斯文,世间也就唯独柳静水一人了。若是让各代圣贤听见有后辈在这民间第一学府隐山书院中胡乱解读经典, 恐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幸好楚晏还是个异邦人, 只不过因为有个汉人娘亲, 汉话说得好些罢了,并没有立即就被柳静水给玷污了心灵。 不过人嘛,学坏容易, 学好不易。楚晏这样聪明机灵的人, 学什么都快, 就算真的听不出什么来,却也大概能猜到些什么。然而他又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在中原武林人人钦慕的正人君子能无耻放浪到这种地步, 最后还是有些懵, 满脸的疑惑。 柳静水看他被自己弄懵了, 不禁笑了笑, 凑他耳边调笑:“怎么,还担不担心我的伤了?要看看么?” 之前柳静水说什么了?楚晏一回想,生怕他接着就去宽衣解带, 大白天的干出点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来, 赶忙咬牙制止,低吼道:“柳!静!水!” 他满脸通红, 因为气恼说话时带得身上首饰跟着一起颤,双眼狠狠瞪着人, 活像只被惹毛了的猫, 就差伸出利爪来挠人一下了。 “别气嘛……”柳静水见势不妙连忙俯首认错, 手却还搭在人腰间轻薄, 搂着人朝那张小榻边走去,“早上醒过来就闻到这味了……是哪里来的?” 楚晏轻轻拍掉他一没事就粘在自己身上的手,往那小榻上一趟,接过他献殷勤递过来的茶,炫耀似地道:“这是谛琉璃真气的味道……传说谛琉璃身旁总是鲜花簇拥,蜂蝶环绕,异香弥漫。修习《谛琉璃心法》之后,便可得到谛琉璃神的恩赐,身上会生出与他相同的异香,每次与人交合后,能持续数日不散。” 柳静水端茶倒水完,才坐到他身旁,闻言忽地眯起眼来:“这样么……你昨夜练了《谛琉璃心法》?”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毫无必要,楚晏奇怪道:“对啊……”不是昨日还能是哪日?他们明明昨天才…… 他并不知道柳静水听完自己回答之后,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些挫败感。 只听柳静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晏晏啊晏晏……跟我滚作一团颠鸾倒凤的时候,你居然还能分心出来练功,我该夸你心性坚韧呢,还是该气自己没能让你舒服?” 怎么感觉自己跟那些传说里引诱神堕落的魔一样,结果神对自己爱搭不理的。 楚晏一愣,把他的话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耳朵都红了。 柳静水比他年长些,怎么着也多吃了几年盐,懂的东西要比他多点。加上情欲这东西与生俱来,全是本能,很快就让柳静水寻着了门道。经柳静水一番教导下来,就算是初次,两人也从中得了趣,只觉酣畅淋漓,快意无比。 那滋味回想起来还是让人有些贪恋的,哪里会是不舒服。楚晏很想说不是,自己很舒服……可他到底不是柳静水那没脸没皮的,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楚晏过不了那脸皮薄的坎,还在纠结要不要开口,柳静水又道:“可是我一见你,就被迷得昏了神……我居然连本武功心法的醋都得吃……” 他说得竟然还有几分委屈的意味,楚晏听得忍不住笑道:“你……你醋什么呢?没与你……交合之时,我便已经将《谛琉璃心法》运起,随后体内真气便会自行运转,于爱欲交织时凝聚出谛琉璃真气……谛琉璃真气因情而生,越是欢愉,则越是凝聚得快……” “真的?”柳静水忽然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那你的谛琉璃真气,凝聚得算不算快,舒不舒服,嗯?” 怎么又绕到这问上了? 楚晏哑然,看他那样子,似乎不逼自己说点什么难为情的话就不肯罢休了。 果然,他接着死缠烂打,绝不退缩:“告诉我……” 楚晏瞪着他半天,咬牙切齿地道:“今日我找人试了试谛琉璃真气,他们轻易便中了招,明白了吧?” 柳静水该是满意了,低低笑着,看他又被自己逗成这样,忙又去给人消气。 “行了行了,别气,气坏了可就不好看了……”柳静水轻笑不止,微微一顿之后又补上一句,“不过晏晏这样的,怎么都好看。” 楚晏白他一眼,忽然一膝盖把人从小榻边缘推了下去。 柳静水没料到他会这样使坏,险些摔了个五体投地,不过他仗着自己身手好,还是一个旋身又重新坐了回去。 “晏晏……”柳静水一回头,望着楚晏唤了一声。 楚晏斜睨着他,坐起身来,缓缓将双腿收起,让了点位置给人。 “柳静水,你再这样,我今晚让你哭着求我!”楚晏望着人威胁道,柳静水那么不要脸,他可不能就那么一直被戏弄,怎么也得反击一回。 “哦?”柳静水佯装惊讶,又缓缓笑道,“求之不得……” 看来这反击只是软绵绵的一拳,一点力道都没有,倒成了情人间的嬉闹了。 楚晏冷冷哼了一声,知道自己越有反应他越来劲,便不打算继续跟他在这话题上绕了,道:“对了……妈妈这些日子查到了,假扮书院学生在请帖上下毒的,也是毒神宗之人。只是那夺魄散来得奇怪……爸爸又没在血刀门找到遮罗,便怀疑是遮罗将夺魄散给出去的,正准备去毒神宗看看。” 柳静水悠悠道:“嗯,我先前也查到了些,正怀疑毒神宗。毒神宗销声匿迹那么多年,此刻刚有了些动静却被伯父盯上了……看来这刚复燃的死灰又要灭了。” 看他那样子似乎一点不着急,楚晏蹙眉道:“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柳静水说着往后一趟,懒懒散散得一点都没平日里那举止端方的模样,“陪你练功啊。” 楚晏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道:“练功?练什么功?” 柳静水笑:“床上功夫。” 又来!楚晏气得往他腰间轻轻踢了踢,嗔道:“你!别不要脸了!” 不行了,可不能再逗了,再逗下去可能真得要炸毛了。柳静水笑了几声,一个鲤鱼打挺瞬间坐了起来,附身逼近,看着楚晏那秀艳的姿容,忍不住便想一亲芳泽。 他心里想着,便真的凑近亲了楚晏脸颊,而后道:“云先生让我休息三日……好不容易得个闲,我就想当个闲人。这碧峭十二峰中你还有什么想玩的?去采茶?山里有几处温泉……要去么?” 楚晏被他亲了一口,眯起了眼睛,听他问起,却没起什么玩心,只道:“你就不担心毒神宗再有动作?” 柳静水温声笑道:“这倒是不必担心……以毒神宗如今的势力,他们还真不敢做出什么大事来,昨天来了那么一出,已经达到他们的目的了……苏尼一出手便毒死了段长老,闹得论武会都无法继续……谁不得提心吊胆的。” 苏尼……提到这女人,楚晏便想起那日他在柳静水房外听到的话,忙问道:“柳静水,那天我走后,听见有个女人去找了你……就是你寒毒发作呕血,我给你换了衣服的那天。那个女人就是苏尼吧?她为什么会去找你?” 柳静水一怔,似是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了苏尼来与自己见面之事,思忖片刻后道:“我与她并无什么瓜葛,只不过她想杀的人,正好与我想要的东西有关……我们有那么一个相同的目的,她便想借我之手……可惜我并不是非要得到那物不可,自然不会相助于她。” 他想要的东西……那日苏尼说过他,是不是不想要解药了……他想要的东西,不就是解药么。 楚晏踌躇了半晌,才道:“你想要的东西……是寒毒的解药吗?” 寒毒一事,一直是他的逆鳞,楚晏清楚得很。每次问起,他都会有些抗拒,最后总是避而不谈。楚晏犹豫许久之后才决定问,却也没报什么希望,他知道这人多半是不会说的。 这次柳静水脸色变了变,最后却没有如往日那般露出抗拒的神色,只道:“是……” 楚晏瞬间睁大了眼睛,有几分欣喜,有些埋怨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说呢……” 柳静水垂下眸,眼中的光芒都柔和了下来:“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该瞒你……” 楚晏缓缓舒了口气:“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宁愿忍受这种痛楚,也不愿去杀了他……” 柳静水轻轻抚摸着他脸颊,眸光闪动不停,语调更是温柔:“你这样的人。” 楚晏被他一句话弄得心跳都似停了片刻,不禁抬眼与人对视起来。那人眸中幽深如水,温柔得一眼便叫人沉溺。 “也不能这样说,他是不能死,我不能杀。而你……”柳静水叹息一声,又凑到人耳畔,放轻了声音故意撩拨人,热气直往人耳朵里钻,“你让我死我都愿意。” 他语带笑意,轻飘飘的声音似乎化出了实形,正一下又一下地搔着人耳朵。 楚晏忙别过头去,轻轻推了推他,让他别再没正经了,才接着问:“真的只有那解药可解么……” 他不想让柳静水一直受那寒毒之苦,若是柳静水真的不愿杀那人,那自己…… 他的思路忽然被柳静水打断:“也不是……其实昨日我隐隐有些感觉……” 楚晏回眸:“什么?” “我感觉……你身上的功法,极合适压制这毒……”柳静水眸光一亮,“晏晏,要练功吗?” 楚晏跟只被老狼盯上的兔子一般往后一缩,一身的雪白皮肉都快羞成了桃粉色。 第61章 新仇旧恨 楚晏这受惊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 越看越让人想逗他。柳静水忍不住轻笑一声, 伸手抬起楚晏下巴, 身子越压越近。那双眼睛像在发光一般, 楚晏被他看得一阵寒,轻微地颤了颤,便要转过脸去避开他那灼热的目光。 原本在这事上他也不是那么羞涩的,只是柳静水攻势太猛,总把人弄得面红耳热的, 一时失了先机, 便处处被动。 照常理说……不该是自己如狼似虎的么?柳静水还得欲拒还迎一番,然后再勾勾搭搭, 成了那好事。 结果……呸!这个正人君子一点都不矜持! 柳静水似乎还想更进一步, 窗外却传来一声啁啁的啼叫。楚晏算是被这一声从虎口前救了出来,忙起身去推开窗户,只见空中飞来一只赤鹰,他抬手那只赤鹰便落在了他手臂上。 是他的那只焚天鹰,不知又送了什么消息过来。柳静水起身走到他身边,便见他展开了一张信纸, 上面写的依然不是汉文,柳静水看不懂, 只等着他看完开口。 楚晏去明伦堂之前, 吩咐穆尼去盯住永安王。永安王收拾好东西离开, 穆尼也依然跟着他去了, 这只焚天鹰送回来的消息, 便是穆尼追了永安王一路所得。楚晏看完那信件,便回头看向柳静水,皱眉道:“永安王已经出了伏鸾隐鹄峰,薛先生没能追上。” 柳静水无奈道:“就算追上了,也不能怎么样。一来没有证据,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二来永安王身份何等尊贵,我们不过是江湖中人,哪里能动得了他……” 楚晏接着道:“穆尼看见苏尼和永安王分开了……苏尼去的方向是药王谷。” 柳静水脸色忽地一变:“什么?” 楚晏却奇怪他为何惊讶“怎么了?” “她若真要去药王谷……”柳静水起身去一旁桌边翻找,“不行,我得传个信过去,让药王前辈他们提防着些。” 楚晏疑惑道:“药王谷周围的那些毒花毒草随便一样都能伤人性命,加上那些阵法,就算是你我都不好进去,难不成她能进去?” 柳静水找出笔墨纸砚,便提笔书写,闻言道:“你是不知,苏尼原是药王前辈的徒弟,她本名尼苏,乃是南疆蛊门门主之女。南疆那边部落众多,彼此之间常起冲突,蛊门多年前覆灭后,她便四处逃亡……当年老药王还未退隐,药王前辈依照老药王之命去南疆斗蛊,便遇上了她,见她可怜,就收了她为徒,并为她改了个汉人名字,叫苏尼。” 楚晏不解:“她这命也挺好的啊……可是在药王谷不好么?怎么跑到毒神宗去了?” 药王谷在中原武林声望何等之高,谷中之人收徒还只看眼缘,多少人想拜入药王门下还没机会呢。一个沦落到四处流亡的人能遇上药王谷的人,还被收为徒,那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放着好好的药王谷不待,怎么还跑到一个不入流的邪派里去了? “她是被药王前辈逐出师门的……”柳静水叹息一声,“蛊门覆灭时,她被毁去了容貌,又遭人欺凌……为了复仇,她学成之后便回到南疆将仇人一一杀死,并用仇人的鲜血献祭流芳蛊,以此恢复容貌。虽然她复仇之举极为残忍,药王前辈一开始却并未多说什么。毕竟她是为了报仇……当年那些人做的事,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药王前辈便没有责备她。” 这般以牙还牙,换了其他名门正派,可能真的得被逐出师门了,不过药王谷嘛……本来药王谷之人就行事乖张,在一些人眼里算不上什么正派,在药王谷之人眼里这大概算不得什么。既然药王都没说什么,怎么后来又把人逐出师门了…… 楚晏想着,便道:“那药王怎么又把她赶出去了?” 柳静水道:“流芳蛊能够改变人的外貌,苏尼便是靠着这蛊物恢复了被人毁去的容貌。可这流芳蛊却需要百人血祭,每年都要,一旦停止便会失效。她要继续用流芳蛊,便得接着杀人,可仇人都已经杀光了……她便开始滥杀无辜,药王前辈哪里能容忍她这样草菅人命,便废去她武功,将她逐出了药王谷。现在她与药王谷是仇人,去药王谷能安好心么……本就在药王谷待过,又擅长用毒,药王谷的阵法,说不定还真会被她破解。” 言语间他已将书信写完折好,从怀里掏出一个样子奇怪,有几处凸起的小木块。轻轻按下上面的凸起,没过多久便从窗外飞来一只木制的机关小鸟。这只木鸟的模样可比楚晏当初在玄机门附近看见的玩具木鸟要精巧多了,能飞的距离也比那些玩具要远上不少,在碧峭十二峰之中送个信完全可以。 楚晏立即就想起那日柳静水提到了机关木鸟,顿时因为好奇而双眼一亮,忙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机关木鸟吗?” “正是。”柳静水按了木鸟尾巴一下,只听“哒”的一声,鸟腹部瞬间弹出,这鸟腹里面原是中空的,可以放些东西进去,这样弹出来看上去就跟个抽屉一样。 将那折叠好的信纸放入其中,柳静水把鸟腹摁了回去,又在鸟尾巴上按了几下,这机关木鸟便缓缓扇动起了翅膀,不一会便飞到空中。速度还越来越快,从那窗户飞出去便不见踪影。 楚晏随着那只木鸟跑到了窗前,看着它飞远,大觉新奇好玩,中原的机关术可还真是奇妙。他也很想弄那么一只木鸟玩玩……虽说这木鸟能飞的距离比起焚天鹰来还是太短了,没多大用处……可是它好玩呀。 那木鸟已经飞走,楚晏仍在往空中望,却听柳静水道:“晏晏,我要去药王谷一趟。” 楚晏立即转过头来:“那我也去。”爸爸本也想去毒神宗寻遮罗,这也是个帮忙的机会。 药王谷离隐山书院离得太近,苏尼此刻恐怕已经到了。柳静水便是担心这个,怕书信传到时已经迟了,才会那么着急去药王谷。 两人没有走山路,直接运起轻功在山林间穿梭,比往日去药王谷更快。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药王谷入谷处的那石碑附近。 方一靠近药王谷,两人便听得一阵人声,暂且隐藏起了身形,往那声音来处望去。 离那石碑不远,进谷的小路前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正是昨日纵蛇大闹论武会的苏尼,而那男子一身黑衣,看去是个少年模样,却是药王谷的小师弟陆争。 楚晏一见那两人,便小声朝柳静水道:“是陆争……天啊。” 他之所以会惊讶,是因为陆争此刻的情况不太妙。一把明晃晃的刀,被苏尼拿在手中,抵在陆争喉前。 看这样子,大概是陆争要跑出谷玩,却恰好遇上了来寻仇的苏尼吧。柳静水无奈地摇摇头,暗暗运气内力,准备找个时机将人救下。 那边陆争不敢动弹,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姐姐,有话好好说,你这么花容月貌的姐姐,动刀不合适。” 苏尼娇媚一笑,却把那刀往前推进了几分:“小弟弟,我怎么就不能动刀了呢?还是说比起刀子,你更喜欢我这条小蛇呢?” 缠在手上那条小金蛇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立起身来朝着陆争吐了吐蛇信,发出嘶嘶声响。蛇和刀刃都在他面前,一个金光一个银光,都寒冷得吓人。 陆争被吓得屏住了呼吸,生怕那蛇当真冲上来咬自己一口,忙道:“这位姐姐……我两样都不喜欢,你能先放了我么?你说你想干什么嘛,别又是刀又是蛇的……很吓人的。你这么好看的姐姐,一定很善解人意,我们去旁边好好谈嘛,这样站着可别累坏了你的腿啊……” 苏尼冷笑一声,出声打断:“少废话,带我进药王谷。” 陆争睁大了眼睛,吞吞吐吐地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啊,阵法都是师父设的,我哪儿知道怎么进去……你不知道啊,我这个人就是比较爱玩,功课不好好做,医术不好好学,老是跑出去玩,成天被师父师兄责骂的。师父他不想我能偷跑出去,这阵法要如何破解都没告诉我的……” “给我闭嘴!再话多我割了你舌头。”苏尼冷笑不止,全然不信他的话语,“你不知道,那你怎么出来的?” 陆争倒吸一口凉气,脑筋一转又开始胡说八道:“今天那是我师父让我出去的啊,他让我去隐山书院找云先生拿个东西,所以我才能出来。可是药王谷的阵法有多厉害你知道的吧。我一走出来就全变了,我现在当然不知道怎么回去了,等下回来我都还得传信进去让师兄来接我呢。” 这一连串的话他一口气就给说完了,连气都没喘一下。 苏尼脸上的怒气越来越浓,正要把那刀往前一送吓一吓她,眼前却忽然一道冷芒闪过,她手上顿时如被针扎,一阵刺痛,疼得没了力气。手中的刀顿时便脱手飞出,掉落在地。而后她身体便被一股巨力掀倒。 陆争忽然见她倒地,也是被吓了一跳,一抬眼却见柳静水和楚晏两人站在身前,赶忙朝他们两人那边去,大喊道:“柳先生……小宫主!救救我!” 苏尼咬牙爬起,愤恨地朝他们两人望去,陆争已经跑到了那两人身旁……以那两人的功力,她是绝无可能再将陆争捉住的。 “小陆,你没事吧?”柳静水问了一句。 陆争拍着心口道:“没事没事,吓死我了……幸好命大遇上了你们。” 他们两人说着,楚晏忽地往前走去,气势汹汹,直卷起了一阵风。 柳静水皱眉:“晏晏,你做什么?” 楚晏轻哼一声:“揍人!” 昨天差点被这人害得落水而亡,这仇怎么也得报!现在这人还敢挟持自己朋友,罪加一等! 第62章 近墨者黑 苏尼看他一步步逼近, 却未有什么反抗之举, 只狠狠盯着他,手却暗暗动了动。 她曾被药王废去武功,便是再怎么修炼, 也无法修出多厉害的功夫来,因而武功并不高强, 她是擅长用毒,多以暗箭伤人。 一个成天与毒物打交道的人,兴许全身都是毒, 一不留神便要被毒所伤。 柳静水看楚晏靠近,心中担忧,便提醒道:“当心她身上有毒!” 与此同时,只见眼前忽然腾起一片白烟,楚晏一惊,连忙飞身闪避。柳静水离得远些, 却也怕这迷药威力,忙拉着陆争闪躲。 苏尼果然又用上了什么毒物, 楚晏想起昨日这女子用的迷药来,只要沾上一点,便会浑身无力。这些白烟方才直向他扑来,他就算躲得再快, 也绝无可能完全避过。 可他闪身之后动了动手臂, 身上竟然对那迷药毫无反应, 内力也不曾有阻塞之感。 莫非这不是昨日的迷药, 而是另一种毒?或者是那避毒珠起了作用?楚晏心想。 那白烟爆开之后,苏尼便冷笑着看向他,眼中满是怨毒之色,神情就与她的那些毒物一般无二。 她的笑十分轻蔑,似乎是在等着看好戏,可当她看见楚晏动了动手臂,神情丝毫未变时,那轻蔑的笑却立即消失了。她坚信自己的迷药绝不会失效,况且昨日她还用这迷药,将这两人制住……怎么今日便失效了呢? 楚晏见她满脸的不可置信,更是确定了是那避毒珠让她的各种毒药都失了效,笑得便有几分张扬起来:“同样的招式用两次,你是傻的吗?” 苏尼心下一沉,忙唤出毒蛇朝他攻去。却听他又嘲笑道:“可惜了,你傻,我不傻!” 楚晏言语间抬步朝她走去,那忽然出现的数十条毒蛇形似闪电,冲得奇快。可是一靠近楚晏,竟然都纷纷避了开去。 楚晏见状,心中连连感叹这避毒珠还真是好用。 那些毒蛇根本就不敢靠近楚晏,反倒像见了克星一般四处逃窜。楚晏拔刀便斩,刀气刚劲,银光所过之处,毒蛇纷纷被斩作两截。 只那么一瞬,苏尼的毒蛇就全部被斩杀。 楚晏收起明离刀,方才的毒蛇他不过是随手杀死,都没能将他步伐阻挡一瞬,她仍旧朝着苏尼步步逼近。 他今日所穿的衣服,衣领稍有些低,动作之间便将那颗避毒珠给甩了出来,让苏尼看见了。 “你竟然……”苏尼望见楚晏颈上的白玉小珠,震惊之色更深,目光转向柳静水,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怎么忘了,江逐流前几日送了你这个未来女婿东西……呵,避毒珠。” 女婿?楚晏忽地脚步一顿,不禁回眸望去。 柳静水瞬间脸色变了些,只是此时他也不好解释,便没有说话。 苏尼没想到他竟然会因这句话回头,立即抓住了机会,顿时起身要向周围丛林间逃去。 楚晏虽没用眼睛看着他,却感觉到了她的动作,立即抬手一挥,腰间飞星鞭如蛇一般将她击中。 突然的剧痛让她身形一顿,她大惊失色,自知绝不是楚晏对手。眼见不敌,她想到的便还是逃。 可这次却更加难逃了……身后却是药王谷的毒花毒草,还有那威力极大的阵法。只要走错一步,她便会被剧毒和机关弄得丢了性命。柳静水也已换了个位置,不过走动几步,便将她的所有退路封锁。她此时不敢后退,更不敢往前。 楚晏回身,笑得还是那样明艳,却有了几分冷意。 他却也不想让苏尼就这样死了,毕竟她是毒神宗的人,夺魄散是不是遮罗交出去的,还得问问她。 于是他手中的飞星鞭飞出,银芒飞动,流光顷刻之间便绕过苏尼四肢,将她捆了个严实。他手腕一转,将鞭子往回一拉。只听见苏尼一声惊呼,下一刻,苏尼便已经被拉到了他身前,她身体已然被那飞星鞭绑住。 “夺魄散是谁给你的?”楚晏清喝道。 苏尼还是那冷冷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开口嘲讽,她便被一道力量摔在地上,接着又觉身上一阵刺痛,开始剧烈地疼起来。楚晏手上的飞星鞭,竟然已经从她身上抽离,并且狠狠地打在了她身上。 飞星鞭落下之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血迹,可楚晏的力度却足够让她剧痛无比。 她痛呼出声,似是没有想到楚晏竟会这样做,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才反应过来,楚晏是抽了她一鞭子。接着又听楚晏道:“你为何要陷害楚凤歌?” 楚晏将鞭子握在手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是了,还有这笔账也得算。最近的事似乎都与毒神宗有关系……要不是毒神宗害他妈妈,他妈妈又怎会需要四处奔走查证,还被人那样误会?要不是毒神宗成日里在隐山书院里放毒物,柳静水又何必烦心那么多日?要不是她昨日用那迷药,自己和柳静水怎么会险些淹死?楚晏越想越气,这下抓到了她,怎么也得先好好泄泄愤。 这样想着,他又是一鞭子抽了下去。他拿捏得极准,这一鞭子打在原先的那道鞭痕上,痛上加痛,苏尼顿时疼得惊叫出来。 他从不觉得这样用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若是教中人犯了错,严酷的刑罚可比这多了去了,他不过是学到些皮毛而已。倒是柳静水觉得他所作所为有些出乎自己意料,平日里看楚晏还有几分娇柔之感,没想到他下起手来竟然会这样狠。 陆争也是头一次见他这样出手,有些愕然,却又觉得莫名爽快,仿佛大仇得报一般。 苏宁重重喘了几口气,才忍住痛抬起头来,冷冷笑道:“我何时陷害她了?分明是血刀门自己要怀疑她,又与我何干呢?血刀门被你们灭了……怎么,又要怪罪到我头上么?” 楚晏不语,直接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苏尼疼的表情几近狰狞,痛呼出声。 眼角余光察觉柳静水似乎想要上前,楚晏轻声道:“别过来!” 他也怕苏尼身上的毒,担心柳静水会被她所伤。避毒珠在自己身上,自己倒是都不怕,可柳静水却什么都没有。 柳静水明白他的担忧,便没在靠近,只远远盯着苏尼一举一动,时刻准备着提醒楚晏。 楚晏轻轻抚摸着那宛如水晶的鞭身,冷声问道:“遮罗那个叛徒,是不是在你们那儿?” 苏尼被他打得面上都失了血色,颤声道:“是……”接着她眯起眼来,讥诮道:“我可以告诉你,你们想要的那半部《献自首神功》,也在他手上……你们要杀他便去杀,别把他干的事算我头上。” 这种事情她居然毫不犹豫地便说了,看来遮罗与毒神宗的同盟关系也不怎么样,互相利用而已,随时都能出卖背叛。楚晏想着,心中冷笑。 “你身上有避毒珠,你是不怕我的毒。可是他们呢?”苏尼忽地大笑一声,手上金蛇飞速向前扑去。只要楚晏扑过去帮他们,她便可趁机脱身。 楚燕一惊,忙道:“小心!”而后手中刀光飞纵,刺向金蛇,然而那金蛇速度奇快,竟然避过了他的刀,仍旧向前冲去。不过有这么一段距离,金蛇的速度便是再快,也足够让柳静水出手了。 柳静水周身白光一闪,刀气如同雾一般弥漫开来,将那金蛇阻挡在外。那金蛇被这样一阻拦,速度瞬间慢了许多。楚晏亦是侧身一刀挥出,将那金蛇斩断。 苏尼却没在意那蛇如何,看见楚晏让出条路来便是大喜,紧接着就要施展轻功逃离。 谁知空中忽然冲来一个巨大黑影将她去路拦住,一爪子把她踢了回去。待她抬头看清,才知道那竟是一只巨大的仙鹤。 楚晏的鞭子来势极准,与那仙鹤一同出击,她再次被阻,大怒之下又要唤出毒物来。可惜那仙鹤瞬间飞高,毒物又畏惧楚晏,这一下还是受制,无法脱身。 旋即便听一人道:“何人在此喧哗。” 那是一个清清冷冷的男声,从四周树林间飘来,声音并不是很大,却震得草木颤动不止。接着一阵轻风忽然飞进,有一黑衣男子从那小道中走出,身形有如流云飘荡。 陆争见了此人,顿时面上一喜,喊道:“尹师兄!” 来人正是陆争的二师兄,尹春秋。 尹春秋轻瞥他一眼,又朝他身旁三人望去,看见苏尼之时,他才有些动容,微微皱起了眉头:“真的是你。” 苏尼与药王谷既是仇人,自然时常寻上门来,尹春秋也是见过她许多次的。不过药王从没在他们面前提起过这个曾经的徒弟,他们便总以为苏尼是为比试用毒之术而来。 柳静水送来书信提醒之后,尹春秋便从药王那里听说了苏尼前来药王谷一事,又奉药王之命前来唤回陆争。还好他来得不早,但也不算晚,陆争好歹没被苏尼捉住。 除了唤回陆争,他还有一事要做。 “师父不想杀你,更不想见你。”尹春秋淡淡道,“只是你屡屡做些伤天害理之事,药王谷想要管一管。” 苏尼闻言顿时心头一震,瞪了双眼。数道银光急速从尹春秋袖间飞出,没进她体内,瞬间将她整个人都封住。她便是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就已经动弹不得,叫唤不了。 柳静水见状上前道:“尹先生,药王前辈这是……” “师父有令,将她带回去。”尹春秋微一颔首,“今日,便多谢二位相助了。” 柳静水道:“尹先生无需言谢。” 楚晏想知道的都问到了,听药王谷要把苏尼带走,也没有出声。 “小陆,我们回去。”尹春秋说着便转了身,似是不打算再管苏尼。 那只仙鹤此时却又飞了下来,双爪抓起苏尼便又飞高,不知往哪处去了。 “柳先生,少宫主,谢谢你们救我,我先跟师兄回去了。”陆争朝二人打个招呼,便连忙跟上。师兄弟两人在那小道上穿行不止,那些毒花毒草并未阻拦。 眼见苏尼被药王谷制住,柳静水算是松了口气,正要叫上楚晏回家,却听楚晏问道:“女婿,是怎么回事?” 苏尼说的那话他可记着呢……其实他问的那些事情,他都已经确定了。这“女婿”之事,倒是意料之外。 柳静水自然不想让他误会,连忙解释:“我自幼便与阿月定了亲。可我们二人亲如兄妹,从未有过其他感情,不曾逾越半分。本也没在意,便也忘了将此事与你说……” 楚晏想了想,江浮月那日还要叫自己嫂子来着……若说他们之间有点什么,他是不会信的。 可他看柳静水那慌忙解释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是抓到了什么有趣的把柄,立马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你与她青梅竹马,感情怎么都要比你我深些……” 柳静水顿时慌了:“我……晏晏……” 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楚晏心里都乐开了花,这人不是很会说话么,这就慌成这样子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楚晏跟这一肚子黑水的人待了许久,也得了些真传,面上装得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柳静水更慌了。 第63章 父母之命 楚晏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避毒珠, 便抬手将那红绳挑起,道:“原来这是江掌门送给他未来女婿的。” 他语气平平淡淡, 不过是感慨一句。江家和柳家本就是世交,又只有那么一个女儿, 柳静水既是江家未来的女婿, 也就怪不得江逐流会将避毒珠这等奇物送给他。 可在柳静水听来, 他却是有几分伤心和埋怨了。慌乱之下柳静水居然忘了怎么哄人,愣了半天, 才想出一句话来解释:“祭酒先生和司业先生也有……”所以才不是什么给女婿的礼物。 楚晏没说话,只松开手指把那避毒珠放回。 柳静水见他不搭话,更是慌张:“你若是不信我说的……” 他还没说完, 楚晏便笑道:“我逗你呢, 你还当真了?不过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柳静水顿时如蒙大赦,这才松了口气:“我自己没太在意这婚约……”他是真的一见江浮月就当是自己妹妹, 一点别的都想不起来。 楚晏看他神情不由一笑,要不是太在乎自己怕自己误会,这流氓哪儿至于那么慌张。也不知平日里都是谁逗谁, 他居然也有今天。 笑完楚晏接着道:“那天阿月来找我,她还想叫我嫂子呢。” 嫂子?楚晏脸皮那么薄, 恐怕听见这个称呼是要羞红了脸。柳静水哪里料到江浮月还会这样开人玩笑, 无奈道:“真是胡闹!” “是啊, 我也觉得挺胡闹的。”楚晏深表赞同, 说着目光往他身上一转, “怎么能叫嫂子呢?明明应该叫……嗯, 这该怎么说,姐姐的夫君叫姐夫,哥哥的夫君是不是应该叫哥夫才对?中原人是这样说的吗?” 知他是故意在调侃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柳静水难得有几分羞愧,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后哭笑不得地道:“你比她更胡闹。” 楚晏双手环胸,慢悠悠地道:“有人惯着,不行?” 他的目光便投向了柳静水,惯着他的人不就是柳静水么,言下之意便是柳静水自作自受。 柳静水只好顺着哄人:“惯着你惯着你。行了,这没事了,我们便回去吧。” 那么热的天,要不是担心药王谷没有察觉苏尼要闯入谷中,他也不想在外面待着。过来一次倒也没白费力气,至少把陆争给救了下来。事情已经解决,便该回去了。 “我也要回去给爸爸送封信。”楚晏点点头,朝那入谷小道上望了一眼,“你说……苏尼就这样被他们带回去了……她本来也是想进入药王谷的,岂不是遂了她的意?” 柳静水道:“自己闯进去,和被绑进去,还是不同的。她的武功如何,你方才也见识了,谷里还有药王前辈在,不必太担心。” 楚晏倒也不是担心药王谷,苏尼厉害的是用毒,而药王谷那么多人,个个是用毒的好手,哪里会怕她。 他是怕苏尼又耍什么手段……也不知药王谷这次会如何处置苏尼,若是换了自己,早些除掉以绝后患便是了。 往药王谷来回跑了一趟,两人回到书院时将近傍晚。楚晏已确定遮罗在毒神宗,回去便将此事写下传给紧那罗。 这事做完之后,柳静水便要与楚晏去找江家姐弟两人,打算与人一起吃个饭道个别。雅集一结束,江家姐弟便要随着父亲回杏花坞了,明日便要启程,此后便至少要有数月的时间不能相见。 外宾的住处都连在一起,两人走了片刻便到。 门没关,他们直接迈步进入。一眼看到江浮月正坐在桌旁,旁边就是江浮玉,姐弟两人坐在一处,都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听见动静,江家姐弟两人齐齐抬头。 一见是他们两人,江浮月便笑道:“静水,少宫主,好久不见你们过来了。” 她这话里还有几分调侃之意。毕竟近来这二人整日里粘在一起,根本就忘了什么亲朋好友了。谁要是去拜访他们,也是去惹人嫌弃,她深知这点,除了送药也不去打扰他们。 江浮玉也打招呼道:“柳大哥,少宫主。” 柳静水欣然道:“你们明日便要启程,便想着今晚来为你们饯别。” 他们说着,楚晏见江浮玉又低下头去,走近一看,才望清楚了。江浮玉拿了一支极细小的毛笔,从桌上的小瓶子里蘸了些红色的东西,一点一点往江浮月的手指甲上涂。 那瓶子里装的便是女子用来涂在指甲上的丹蔻,色泽鲜红艳丽,极是好看。楚晏见了便觉好玩,又见江浮月纤指如玉,配上那丹蔻的红艳色泽,更显得得雪白莹润,心里便有了点念想。 柳静水一转头就看他那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大为头疼。想把他拉住,刚伸出手去要制止人,却又觉得还是随他去吧。 “这是什么?”楚晏问道,柳静水只那么一犹豫,他就已经坐到了江浮月对面,盯着她染红的指甲看。 江浮月随着他的视线一低头,方知他是在问自己指甲上的东西,便捏起桌上那小瓶子,答道:“这是丹蔻汁,用来涂指甲的。” 楚晏听完便回头一望,一副极是期待的样子。 柳静水只要看他一个眼神就明白他什么意思,正想说回去给你买,然而他还没吭声,江浮月猜出了什么,便道:“少宫主,你也想用吗?” 楚晏欣喜地点点头。 这回倒是不用柳静水买了,直接过去帮人涂吧。 正好江浮玉已经帮姐姐把十个指头都点上丹蔻,可以歇着了。柳静水从他手里接过那细小毛笔,便坐到楚晏身旁,抬起他手来。 “这回一走,可能要等你年末回家才能再见了。”江浮月叹息道。 柳静水低眸小心为楚晏涂着指甲,闻言道:“若实在是被家里念叨得烦,就多出去走走。” 江浮月笑道:“这倒是没什么,我也没几日在家里。这次一回去,我便打算带些人出去游历行医了。” 江浮玉轻哼道:“然后留我一个人听着他们继续念叨。” 江浮月望他一眼,道:“再过两年,你得被他们赶着出去了。” 江浮玉悻悻闭了嘴,她又向柳静水道: “那药方子我又改了一下,你记得按时吃药,若实在痛得厉害,就去药王谷,找找药王前辈,别硬撑着……” 她忽然一顿看向楚晏:“少宫主,你也知道静水的病……你修习的是阳性功法,是他身上寒毒的克星,他寒毒发作时,若你能相助,他便能好受一些。” 楚晏一直在望着柳静水给自己涂指甲,没太注意他们在说什么,此刻忽然被唤到,才抬起眸来,连忙答应道:“放心吧。” 江浮月轻笑:“我知道的,你可比我担心他多了。” 楚晏听出她是在调侃自己与柳静水的关系,连忙低头,免得一下子脸红。恰好柳静水已经帮她把十个指甲都涂完了,于是他开始反复的审视起自己涂满丹蔻的指甲,看神情似乎极是满意。 他的手不似柳静水那般骨节粗大,却也指骨分明,还没有纤细柔弱到像个女子的手。可这丹蔻涂在他的指甲上,却也不怎么违和,反倒是与他手上那些金银珠宝相映成趣。 “这个颜色倒是适合少宫主。”江浮月一看楚晏,便忍不住夸赞,“我还是第一次见男子涂丹蔻的呢,居然不奇怪……还那么好看。” 楚晏被夸了,心里自然高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好看吗?” 他后面一句是对着柳静水说的,手在人面前一晃。他这样得意洋洋朝人展示,若不是有外人在,柳静水肯定已经摸上他的手了。 “好看。”柳静水笑着望向他,一把压住他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还没干呢,别乱动。” 江浮月道:“染那么一次,能维持好几日呢。少宫主若是喜欢,便拿几瓶去吧。” 这两人之前便会互相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那白玉膏,再比如这丹蔻汁。 柳静水和江浮玉看他们开始聊起些更加奇怪的东西,两个人的神色都有几分怪异起来。 让他们两人聊着,柳静水去吩咐人送了酒菜过来。 酒这东西柳静水不能让楚晏碰,准确地说,是不能让楚晏在有外人的时候碰。就两个人的时候,他想喝多少都行,柳静水面对着他,心里总是有几分龌龊心思,还挺喜欢他醉了之后对自己耍流氓的。 所以什么饯别酒,楚晏都是以茶代替,本来他也不喜欢喝酒。 月明星稀之时,两人从江浮月那处离开。 路上楚晏忽然问道:“要是没有遇见我,你会和阿月成亲吗?” “不会。”柳静水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楚晏追问:“若是柳家江家逼你呢?” 柳静水沉声道:“她是个好姑娘,我不能害了她。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即便是父母之命……我们也难从。” 楚晏叹了口气,忽然变得有些惆怅:“感情这种东西,怎么就那么奇怪呢……对有些人,多少年的相处也不能让人产生爱意,却又有一见钟情之说。相爱那么久,却又会莫名其妙地因为一些东西反目成仇……” 柳静水听出来他又想到自己父母之事,便轻轻搂住了他肩膀。 楚晏低喃道:“妈妈走了……她不想见爸爸,那你说她今晚会不会来找我?” 柳静水忽然把人抱了起来,楚晏顿时一惊:“你做什么!” “快些回去……不然碰不上伯母了怎么办?”柳静水笑道,抱着个人还跃得飞快,在夜风中穿行无阻。 楚晏本想挣脱,就那么点路,不至于回去慢了碰不着人吧……分明就是找借口! 不过他最后还是没动,反倒双手环紧了人。只是在庭院看见楚凤歌的时候,这姿势就有点让人尴尬了。 第64章 美味佳肴 月光垂照, 地上的银辉被树影分割得支离破碎。 楚凤歌身影融在月光中,夜风拂荡,飘动的青丝之下她的面容有些朦胧,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抬头恰好看见一个白影飞身而下时,她才动了容。 白影只有一个,来的却是两个人, 自己儿子就被柳静水抱在手上, 柳静水只觉有两道冷光直接越过怀里的楚晏往自己身上刺,嘴角那淡淡的笑意瞬间凝固住。 来得可真巧啊。 本还想着就算楚凤歌会来,也不会来得那么早,结果还赶上了。 楚晏也是一惊,连忙松开搂住人脖颈的手跳下,站直了身:“妈妈。” 楚凤歌皱眉, 不过也不是因为他们这么搂搂抱抱的……毕竟是对小情人, 不搂搂抱抱的还能干嘛。她是闻见了一种很熟悉的香气, 这才皱了眉:“你身上什么味道?” 谛琉璃香气,她也从紧那罗身上闻到过,只是离开了西域太久,有些不敢确定而已。 “香料……”楚晏险些忘了自己身上还在散发着那股香味,被她一说才忽然想起, 顿时羞得不敢答话。虽然他是被养得有些骄纵了,可还是很乖巧懂事的, 从来都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第一次干点坏事, 居然还一天里连着被父母发现。 扯谎也是没有用的, 楚凤歌在大光明神教待了那么些年,定然了解教中那些武功,什么都知道。柳静水心中哀叹一声,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他觉得自己会被打。 楚凤歌神色复杂地盯着他摇了摇头,目光又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移动了几次,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晏晏,你才几岁!” 楚晏一愣:“快二十了妈……” 楚凤歌也是一愣,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心里想的一下子从“我的晏晏居然那么快就被人拱了”变成了“居然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我的晏晏都快二十了”。 柳静水怕她生气斥责楚晏,忙道:“伯母,是我哄了晏晏……” 勾搭了自己儿子没几天就敢祸害人,楚凤歌一听是很想拔刀砍了他,可一见楚晏那担忧受惊的眼睛,她又没能把刀拔出来。 歇了歇压下那点怒气,她道:“晏晏,跟妈妈走好不好?不要再回你爸爸那儿了。” 楚晏不解,神情有几分犹豫:“妈妈,为什么你不回来跟我和爸爸在一起,而是要让我离开爸爸呢?” 他希望的是一家人团聚,而不是从紧那罗身边跑到楚凤歌身边,那样他身边的仍旧只是父母之中的一人……再说他这十多年都是在紧那罗身边,对紧那罗也有极深的感情,又怎么会愿意。 楚凤歌闻言语气中多了些失落:“晏晏……我知道你也喜欢爸爸,那么多年来,你身边也只有他……你定然是喜欢他多过于我的。可是晏晏……你真的不能待在他身边。” 楚晏脸上的神情渐渐凝结,楚凤歌注视着他,月光将他的脸庞照得无比清晰,她能察觉到他脸上的变化,便有些激动起来:“他一心想练成神功,重振大光明神教……可那《献自首神功》的最后一层,你知道是什么吗?” 楚晏摇摇头。 《献自首神功》唯有教主可以修习,其他人根本就没机会看见那秘籍。就算他是未来的教主,也对那秘籍上写了什么一无所知。 而那最后一层……历代教主中练成者也寥寥无几,上一个练成神功的是三百多年前的伊萨。自那之后,已有数百年无人练到最后一层了,如今世上根本无人能知晓那神功最后一层施展之时是何等威力。 他只从教中的口中听到过,神功施展之时,便如与恶魔厮杀时的战神。那是一种毁天灭地的力量,足够灭尽世间一切。 楚凤歌深吸一口气:“你可还记得血刀门的刀法以何为引?用自身精血激发体内力量……那邪功也是以血为引,极为伤身。这种邪功……易走火入魔,轻则功力全失,重则爆体而亡。” 柳静水听得咋舌不已,楚晏与他说起那《献自首神功》来历时,他便有些怀疑……那个战神为了平息忿怒相怒气而自断首级的故事实在太过诡异,总让他有些不好的联想。 血刀门的那套刀法原本也不太被人看好,就是因为那以血为引的招式实在太邪异,看着就不像什么正派武功。不过他们用的血是自己的血,又不害人,加上那套刀法确实威力强大,打得许多人不服也得服,便还是有许多人愿意承认这也是一种练武的路子。 血刀门的刀法从《献自首神功》中而来,那神功必定要比之更为邪异。怪不得楚凤歌总说那是邪功,这种功夫确实容易对自身造成反噬,若是楚晏真要练……柳静水望向楚晏,心中的忧虑又多了几分。 楚晏的脸色依然不是太好,抿了抿唇却没说什么。 楚凤歌继续道:“晏晏,我劝不动他……你跟妈妈走好不好?他不可能会放弃练那邪功的……妈妈不想看着你也跟他一样啊。” 楚晏连连摇头:“战神以自身血液平息愤怒,避免了一场浩劫……神功本就是因战神献身而出,若是以血为引,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啊。妈妈,你一定是误会了。” 楚凤歌一怔,目光直直照在他双眸上,似乎想通过这两汪秋水,去看清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半晌后她幽幽叹息道:“晏晏,我知道……你从小就在教中,对神明无比虔诚。可是晏晏,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神明,没有什么来生,这一生更不是什么考验……你不能跟你爸爸一样,把什么东西都给了那从未有人见过的神啊。” 楚晏依旧摇头,似乎想要极力辩解:“妈妈……真的不是那样的,教中的武功,明明都是神的恩赐,怎么会是邪功呢?难道因为是异域的武功,便要被中原人瞧不起吗?” 他知道中原武林向来注重正统,不喜异域功法,总觉得中原正统才是最好,因而对外邦功法不屑一顾,就认为那是邪魔外道。这种想法每个中原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不过是皮里阳秋,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罢了。 再加上他从小便信奉大光明神教,对神明之说深信不疑,对那教中功法也是无比尊崇,在他心中根本不觉得以血为引是什么邪恶的数路。楚凤歌说他教中最高的功法是邪功,他自然也就认为是楚凤歌对神教有偏见。 楚凤歌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她从未想过楚晏竟然会这样反驳自己…… 快二十年的时光,他一直活在一个有神明的世界里,再见时与自己没有太过生疏,已经很好了……又怎么能奢望他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呢。自己方才说的话,于他而言便是亵渎了神明,他心里一定很是气愤吧。 母子二人一时无言,楚晏心里忽然有些酸涩,微微低下头:“妈妈,我有些想睡了,先回去了。” 言毕他便朝那房中走去,楚凤歌目光随着他游动,看到他径直进了房里,双眼中便挤满了惆怅。 柳静水头一次见他们母子二人这样不欢而散,心里也不是滋味:“伯母……” 楚凤歌缓缓回头,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他们父子两人都是一个样,只要冒犯了他们心中的神明,他们便……” 柳静水安慰道:“伯母,晏晏从小就信奉大光明神,他的想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转变的……” “静水……你是个好孩子。”楚凤歌淡淡笑着,“晏晏也是个好孩子……你既然爱他,一定也不愿让他受伤害,对不对?” 柳静水温柔笑道:“自然,我明白伯母的苦心,也不想看晏晏去练那邪功遭到反噬。我是伯母的半个儿子……不会让伯母伤心的。” 楚凤歌望他许久,目光慢慢柔和下来,终是舒了口气:“那我便走了……”回头望一眼那房中,里面灯火明着,却看不见人影。 “伯母慢走。”柳静水目送看她离开,才进了门。 他见自己那枝气呼呼的小玫瑰坐在案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案上那张琴,声音时大时小。真是苦了流深了,这怕是它琴生发出过的第二难听的声音,至于第一难听的……也是上次楚晏弄出来的。 柳静水看他还在生闷气,只能是用了哄人的语气唤道:“晏晏。” 楚晏只瞥他一眼:“怎么那么半天才进来!” 那么大火气啊……柳静水无奈轻笑:“总得把伯母送走不是?” 楚晏没说话,等他坐过来,才忿忿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 柳静水奇道:“可笑什么?” 不相信神的人,根本不会知道在相信神的人心里,神明究竟有多么重要。也根本理解不了,为何会有人甘愿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那虚无缥缈的神。 他们会觉得荒谬,觉得难以理解。而在相信神明的人眼里,他们的每一个怪异的神情,都会狠狠地给人刺痛之感。 楚晏闷声道:“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是,没人见到过神明……可是你在没见到我之前,我难道就不存在么?没人能证明有神,可也没人能证明没有神啊。” 原来真的是在气这个…… “晏晏……你想错了。”柳静水柔声安抚道,“伯母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担心你,以为那神功对人有害处,不想你去练那伤身的功夫,仅此而已,与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神是无关的。” 楚晏闷闷不乐地低头胡乱拨着桌上流深的琴弦,听完他的话,缓缓道:“这样吗……” 他忽然站起,直朝屋外冲去,只留给柳静水一阵香风。 柳静水叫道:“你去哪儿啊晏晏?” 楚晏头也不回地道:“我要找妈妈道歉。” 这个小家伙可真是……柳静水轻叹一声,没有起身去阻拦。 楚凤歌都走那么一会儿了,他怎么还可能追得到,还是在这里等吧。 过了片刻,楚晏果然又回来了:“怎么办……妈妈走了,我刚刚那样,她会不会讨厌我了?” 他垂丧着头坐了回来,见他一脸的忧虑,柳静水忙伸手把他搂入怀里。 “伯母喜欢你还来不及……只是有些失落罢了,她怎么会讨厌你。”说着柳静水忍不住轻轻掐了他脸颊,“晏晏……你怎么那么可爱呢。” 楚晏抓狂一般,直往他怀里埋,发泄似的闷闷哼唧叫唤了几声。 他这样在柳静水怀里动来动去,淡淡的馨香从他身上透出,便直接钻进了柳静水鼻子里。这香气似乎已经深入了骨髓,成为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了。 柳静水有意让他开心些,不再去想方才的事,便往他发间轻轻一嗅,道:“嗯……真香。你说,要是我们每日都练练功,你身上这味道一直散不了,不就连香料都省了……” 楚晏本还在那里难过,闻言脸上霎时一红:“你又不正经!” 还好这人好哄……看他又害羞了,柳静水趁机往人脸上亲了一口,又轻轻笑道:“我饿了怎么办……” 楚晏白他一眼,迁怒一般,语气可算不上好:“不才刚从阿月那里回来么,还没吃够啊?” 就算是个白眼,在柳静水眼里也成了目波轻动,媚眼如丝。他那一双眼眸明亮灵动,有着美少年特有的纯真,还带了些骄纵任性,又无意间流露出几分妩媚,瞪人一下都能把人魂给勾了。 “我是看见面前有一绝世美人,觉得秀色可餐,不禁食指大动……”柳静水轻轻咬着他耳朵,“应该是美味佳肴……想吃掉。”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在气头上,楚晏虽然脸红了个透,却没像以往那般羞得完全被他压着,居然眯起眼来一笑:“对,是美味佳肴。” 柳静水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给掀倒在那案下铺的软毯上。 以前也没发觉这人力气那么大啊……柳静水刚想完,接着便觉身上一沉,而后就见楚晏那绝美姿容凑到了自己眼前。 等等……楚晏刚刚从腰间抽出来,拿在手上的那串亮晶晶的小珠子是什么? 柳流氓瞬间怂了:“晏晏,你这是做什么……” 楚晏看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心里暗爽,笑意忽然变得真切起来。 第65章 游兮河渚 柳静水被绑了。 楚晏一边绑着他, 还一边狞笑着道:“让你动手动脚!让你调戏我!” 美人发起火来, 柳静水是动也不敢动的, 只能乖乖任由他绑了自己。 这飞星鞭看起来就没什么杀伤力, 鞭身是由一颗颗圆珠子连缀起来,都是小圆珠自然不会把人皮肉划伤,加上楚晏也绑得很轻柔,柳静水皮肤上一点勒痕都没有。 柳静水本来还期待着他能干点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有那么一点点小激动,结果他什么也没做。 把柳静水得严实之后,楚晏就坐去一边,开始慢悠悠地取自己身上那堆饰物。 取下来还不算完,他要好好欣赏一下, 再爱抚一下,然后整整齐齐摆到案上。 他的手上是已经戴满了的, 脖子上挂的项链也有那么个五六串, 还有腰上的, 脚上的,臂上的, 头上的……等他脱个衣服怕是要等半年吧。 柳静水躺在地上, 望着他取东西, 心里有点着急。 当他取下第五个戒指, 用指腹抚摸着上面那颗红宝石的时候, 柳静水终于忍不住了, 有气无力地喊:“别摸它了……” 楚晏闻言才朝他瞥了一眼, 把手里那个戒指放下,而后整个人转过来,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他嘴角弯弯,眼中也满是笑意。眨眨眼睛,盈盈眸光中流露出几丝狡黠,看起来似乎就是故意的。 柳静水有些难受,但看到他的笑容就释然了,只沉声祈求道:“别摸它了……摸我。” 楚晏笑了一声,继续去解剩下的手链:“我觉得还是我的这块宝石比较好摸。” 堂堂柳家三公子,隐山书院的大师兄,居然还比不上一堆首饰?柳静水暗自咬牙,然后一个用力直起身来。 他手脚都被绑了,行动十分不便,只能一点点慢慢朝他挪过去,费了好大力气。而后他便低下头,去咬楚晏衣领。 一点点把那艳红剥开,露出下面掩盖着的雪色。 柳静水声音更低:“晏晏。” 楚晏被他弄得衣衫半解,身上凌乱,却又香艳无比。听他叫唤,楚晏慢悠悠地回过头来,朝人一笑,故意笑得撩人。 柳静水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凑近,去吻他嘴唇。 不过多时烛光便熄灭在了吟哦声中。 翌日,柳静水带着楚晏去山下游玩。 雅集之后,书院学生便要开始上课,加上之前雅集上出的种种意外,这三日的假之后必定要有一大堆的事。 所以这三日,柳静水是很珍惜的,一定要跟楚晏好好过才行。 从楚晏到隐山书院以来,他们下山的次数寥寥可数,都是在山上树林间玩乐,很少会去山下的小村小镇上看看。上次去了醉仙楼,也只是去吃了个饭,然后逛了逛街,没多久便回来了。 这次柳静水是一大早就带着楚晏下了山。他们下山之后,就乘了一叶小舟,在商川之中顺水漂浮。 那七条水流到了碧峭十二峰之中,已经是下游,因而水流平缓,极适合这样慢悠悠地游乐。 春日和煦,草长莺飞。 柳静水坐在舟中摇着小桨,推着小舟往前而去。楚晏只需要抬眼欣赏四周的风景,伸出手去感受江水流动。他从小就生活在沙漠之中,很少能见到水,不像这江南人家的孩子自小玩着水长大,自然兴致高涨。 这碧峭十二峰中的景致果然是绚烂如画,与那西域丝毫不同。楚晏望着望着便忍不住撩起水来使个坏,溅划桨的人一身。 柳静水只轻笑摇头,由着他这幼稚鬼闹。 前面不远处有几棵花树,远远望去就是一片姹紫嫣红,大片大片的像是傍晚的红霞一般。楚晏一抬眼就看见了这几棵树,还有那树下已经被花瓣给堆满的水面。水上已经被花瓣铺满,又有着树上那繁花似锦的倒影,更是花影缤纷。 路过那几棵花树时,那粉紫的花瓣簌簌落下,坐在舟上的人自然没能幸免,被这花瓣雨淋了一身。 楚晏看着身上落花,竟有些不忍拂去。回眸见到柳静水一身白衣之上,也落了点点绯红淡紫,莫名地就笑出了声。 柳静水兀自摇着桨,眼中只有那粼粼波光,听到他的笑声,不禁回头。这一眼,却见他一身繁花,在这碧波荡漾水光摇曳之间,艳丽无比。 楚晏还在抬手去接那落下的花雨:“好漂亮啊……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花。” 江里流淌的好像都不是水了,而是花。 他的发间也沾满了花瓣随着他的动作又落下了几片,但头顶的花语却绵绵不绝,掉下去的远远不如落上去的多。 “很多花,都是可以拿去做食材的……”柳静水忽然放下了桨,搂过楚晏,扶着他的身体,让他慢慢地躺下,靠在自己腿上。 那花瓣落得更急,楚晏这样躺着,便连脸都躲不过了。片片花瓣轻轻扑在他脸上,弄得他不禁闭上了眼,免得何时又那么一片淘气些的跑到了他眼睛里去。 “我很想知道,这种花是什么味道。”柳静水说完,便恰好有那么一片花瓣,落在了楚晏的唇上。 楚晏刚刚感觉到一点凉意,接着又变得温热起来。 微微张开眼,就见是柳静水覆了上来,隔着那一片薄薄花瓣,在亲吻他。 那片花瓣本就凋零了,看着楚楚可怜的,被他们这一吻碾得更是支离破碎。 不过是从树下一过,离开时便满载了一舟的落红。 再往前走些,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两人也不敢那么放肆了。 楚晏看到那些渔夫捕鱼,又觉得好玩。这小舟本来也是找渔夫借的,舟上的渔具一应俱全,柳静水便也抛了网去,让楚晏也当了回渔夫。 捕上来的鱼又被他们放了回去,只图一个乐子。 山下住的都是些普通老百姓,夹岸皆是农家稻田,沃野千里,阡陌纵横。这个时节新苗初发,一眼望去绿意点点,中间还散落着几座小屋。 波光在这水面上明灭不断,如同破碎了的琉璃一般,随着河水缓缓流淌。不时有几条游鱼会跃出江面,溅起朵朵水花,抛出一簇簇珍珠般的水滴。飞鸟在这江上一掠而过,鸣叫声打碎了这水上的宁静。 他们一边捕鱼一边朝前行去,走走停停的,很快便日沉西山。 “远上寒山石径斜。”楚晏忽然念道,他抬头眺望远方的山石念完这句诗,又接着一指江面,“江枫渔火对愁眠。” 柳静水笑道:“你这吟的什么诗?” 这两句诗念得牛头不对马嘴的,时节也不对。不过这到了日暮时候,江上渔火点点,还算有一点应景。 江上渐渐暗了下来,该靠岸去找个歇脚的地方了。 柳静水依旧慢悠悠地划着桨,不见他多使了力,但这小舟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在这夜色渐沉的江上直如一颗飞星,朝江边的小镇上靠去。 到了地方楚晏先上了岸,回头朝他问道:“要帮忙吗?” 柳静水摇了摇头,上岸后几下便将小舟系好,便牵着人往镇中走。 可惜这个小镇上没有醉仙楼,只能是委屈他们两人去吃点普通的酒楼了。 柳静水望他道:“你想吃些什么?” 楚晏张望着四周张灯结彩的小酒楼,思考了一下,便指向其中一家:“我们去那里面吧。” 这酒楼吸引人的地方,可能就是看起来比其他酒楼要大些吧。柳静水朝他所指的地方一看,便欣然同意,与他一起进了那小酒楼。 进门点了菜,不一会,就有人将菜肴抬了上来。 “好香……”楚晏只闻见那香气,就有些陶醉了,“西域那边可没有那么多的菜式,单调极了……这里有山有水的,还有好吃的,我现在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柳静水笑道:“那就不回去了,直接嫁给我。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不会做的,就带你出来吃。” 楚晏轻哼一声,没搭理他,探出手去夹一块年糕。 他这些日子,在柳静水的悉心教导之下,用筷子的功力还是有些长进的。只是这年糕滑溜溜的,便是从小用惯了筷子的中原人,也不一定能一下子夹起来,更何况是他这个才刚刚学会用筷子的外邦人呢。他跟这块年糕斗了好久的气,每次都差了那么一点。 柳静水看他遇到难题,竟然不立即过来帮忙,反而就在一旁看戏。楚晏一瞧他的笑脸,立马放下筷子:“你喂我。” 这般颐气指使的小模样,可把柳静水给弄得头昏,当即夹起一块年糕,蘸了糖浆就往人嘴里送。 尝到那香软甜蜜的味道,楚晏心满意足,正要再指使人去喂自己一块,大堂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把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那大堂之中站了一拨人,个个穿着华贵,旁边地上还有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正趴坐在地上,带着哭腔连连道歉,脸上也布满了泪痕。 只听其中一个男子道:“你可知你撞坏的这是什么?你赔得起吗!” 原来是那个小姑娘撞坏了人家东西吗?楚晏想着,便去看了看那拨人中间,见到地上有那么一盆草,装草的花盆已经碎了,那花盆看起来还是挺价值不菲的。 再看这个小姑娘的衣着打扮十分朴素,好像就是这附近的农家姑娘,可能一年到头整家人的开支都只用得了十几两银子。这个花盆怕是赔不起的。 柳静水看着那边,皱起了眉:“奇怪了……那东西难道是……” 他说的自然也是那拨人中间的那盆东西。 “我知道!”楚晏兴冲冲地道,似乎对这个问题胸有成竹,“是韭菜!” 柳静水要是此刻嘴里含了一口水,恐怕已经喷出来了。 哪个人疯了会用那么贵重的花盆,去种一株韭菜啊? 楚晏笑得可开心了:“我记得的!上次你下厨的时候用过。” 柳静水轻轻敲敲他脑袋瓜,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什么韭菜,那是兰草。” 这异国小少爷哪里能分得清韭菜和兰草了。空谷幽兰,无人自芳,居然一下子成了桌上的菜了。 楚晏被他手指轻敲得皱起了鼻子,疑惑道:“什么?居然不是韭菜吗?” 他来回看了几眼,觉得那样子明明都一样啊。此时的他像极了分不清楚鸽血红和石榴红的穆尼。 那边的人在叽叽歪歪什么,两人一时没有注意。那小姑娘的哭声忽然大了起来,他们两个才又看了回去。 “对不起……求求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放了我这次吧。我知道那东西很贵……但是我一定会赔的,我一定赔给你们。”小姑娘趴在地上连连哭叫,甚至朝他们磕起了头。 楚晏不禁皱眉,不就是个花盆吗,因为家境不好赔不起,就要这样向人低头……一个人有时候居然还没有一个花盆有尊严。 方才怒喝的那男子冷笑:“赔?你怎么赔?这东西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圣药,你就算有钱也赔不了!”他冷冷扫了那小姑娘一眼,继续道:“更何况我看你根本也没钱。” 四周看热闹的忽然哄笑起来。 旁边另有一男人,看起来是那说话男子的下属,怒气冲冲地不断骂着那小姑娘。那小姑娘本来就害怕的不得了,这下更是哭得急了。那男人越骂越怒,甚至抬起了手来,就要往那小姑娘身上招呼。 楚晏看他为了一个破花盆就要打那小姑娘,便有些恼火,刚要出手阻拦,却听那男人忽然惨叫一声,面色痛苦,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打中了一般。 众人齐齐往那地上看去,就见那小姑娘身旁多了一根筷子。 竟然就是这一根筷子,将那男人拦下的。 楚晏一惊,回头一看,就见柳静水手上的那双筷子,只剩了一根。 第66章 稀世奇珍 那男人登时揉着手往四周一看, 暴喝道:“谁干的!”而后他龇牙咧嘴地朝方才说话的那男子道:“少爷, 我的手动不了了!” 被他唤作“少爷”的男子顿时皱了眉,只用一根筷子就把人弄成这样。他知道是遇上了高手, 一时竟有些慌张,目光扫视一圈, 道:“是哪位兄台, 有何赐教?” 柳静水手指微动, 手上那根筷子便在他指间旋转起来, 直转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带出些微风和细碎声响。他这样把玩着一根筷子, 没有多余的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似乎根本没有听见那人的声音一样。 他不笑的时候,身上便会少了那种温润儒雅之气,变得凌厉似刀。任谁见了那一双寒星似的眼睛, 都会不由自主地一震。 楚晏见他朝自己望来,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就有了笑容, 双眼中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好像刚刚那下了狠手, 还一身凛冽之气的人就不是他一样。 毫无疑问, 那一筷子就是柳静水射出去的。 楚晏见那男人的手已经被打得红肿一片, 还连手都动不了……看起来伤得不轻。这里能有这种功力的人, 除了自己也只有他了。 看着他手里那根旋转不停的筷子, 楚晏笑道:“可以啊柳先生, 英雄救美呢?”语气有一点怪怪的,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柳静水朝那小姑娘打量了一眼,他朝楚晏温柔一笑:“嗯,小家碧玉……美人应该是你这样的。” 这都还不忘夸自己一下,楚晏很是受用,接着歪歪头,笑问:“那若是他要打我,你怎么救我?” 柳静水轻轻转眸,瞥那人一眼,淡淡道:“若他要打的是你,这一筷子,可以直接废掉他那只手。” 他的话,楚晏是深信不疑的。 那男人不过是个会些武艺的家丁罢了,算不上什么高手,要废那人一只手,对柳静水而言实在太容易了。 楚晏听他那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语间全是对自己的爱护,不由轻笑:“那柳大英雄可得记好了,以后可要好好保护我啊。” 他故意用了种撒娇般的调调,一句话直搅得柳静水心里波涛翻涌,只得移开些目光去,免得又被这妖精迷得晕了。 方才那一筷子去得极快,根本无人发现是从何处飞出,那群人乱了半天也没能摸着头脑。倒是有个眼尖的,此时瞧见柳静水手里只有一根筷子,便朝柳静水和楚晏这一桌一指:“是不是你们!” 堂中之人顿时纷纷朝这边看来,那拨人知道刚刚那一击的威力,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在那边嚷嚷。 柳静水完全不理会他们那边的聒噪,转了转手里剩下的那一根筷子,而后将之扎进了一块年糕里。就这样串着那年糕往糖浆里一裹,递给了楚晏。 糖浆和糯米的香甜气味顿时在楚晏鼻间弥漫,见楚晏将年糕接了过去,他才道:“其实这样比夹起来方便。” 楚晏点点头,学着他把筷子往年糕上一扎,将剩下的那几块年糕也串了上去。 一小盘年糕全都被串在了那根筷子上,盘子里什么都没剩下了。柳静水一看那空荡荡的盘子,便有些郁闷地道:“晏晏,你就不给我留点了?” 楚晏小小咬了一口年糕,对着他眨眨眼:“你不是不喜欢甜的么?这下又要跟我抢了?” 那小姑娘震惊许久,此刻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是有人救了自己,看到大家都朝柳静水那桌看去,连忙转身子换了个方向,朝他两人哭泣道:“求求二位大侠,救救我……” “少爷,就是他们干的!”那男人登时暴跳如雷。 柳静水淡淡朝人一瞥,道:“是我们。” 楚晏一口咬下那已经被自己吃过一嘴的年糕,之后便一个转身从座上站起,朝他们走去:“不就是个花盆吗?她赔不起,我赔给你们就是了。” 走到那小姑娘身边,顺手把人扶了起来,嫌麻烦便将手中那串年糕塞了过去。他直直望着那少爷,丝毫不示弱。 小姑娘抬头看着他,本来还满心恐惧,看到他却一时愣了神,心里只想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虽然样貌不像平日里见到的人,有些奇怪……可是却出奇的好看。 待反应过来时她便已经被这好看的人扶起,手里还拿了一串裹满糖的年糕。她不禁双颊一红,怯怯地低下头去。 楚晏话音方落,那男人顿时吼道:“这岂止是个花盆!” 小姑娘顿时被这一声吼得吓了一跳,眼中泪光打转,又要掉下泪来。 楚晏微微回头,忙轻声安抚道:“别哭。” 他可没安慰过人,正愁该怎么让这小姑娘不哭,结果却是一点难题都没遇见。那小姑娘听了他的话居然就抽咽着点点头,忍住眼泪,抬手去抹了脸上痕迹。 也就是他有一副好皮囊了,换了哪个长得凶神恶煞的人,别说用那么两个字让人不哭了……恐怕使出了浑身解数,反而会把人家小姑娘吓得更害怕。 那男人似乎还想再骂点什么,少爷冷冷瞪了他一眼,他立即闭了嘴。这少爷也是见过世面的,一看楚晏这穿着打扮,还有走路时的步态,便知他身份显贵且身怀武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哪里敢让下属这样造次。 少爷踏前一步,朝楚晏道:“这位兄台,这盆中所植的,可是圣药雪琉璃,只长在紫晶砂土中,只能用冰雪融水浇灌,极为脆弱。被这样摔了一下,可不知还能不能存活。这丫头撞坏了圣药,我不过是让掌柜的教训几下罢了。” 那么娇贵的东西,楚晏似乎也曾经听过。雪琉璃……传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药王谷那长安珠中就有这药材。便是不拿来救人命,也可用于辅助人修炼,服下此药之后,功力凝聚的速度便会快上数倍。若有人武功被废功力全失,也可用此物恢复功力。 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要小心保护,那盆雪琉璃本也是放在没盖的木箱里,垫了许多软垫让人抬着的,就怕出什么意外。结果还是被这小姑娘一下就撞碎了花盆。 楚晏朝那株兰草看了一眼,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可我看这韭……雪琉璃,好像也没伤着吧,就只是花盆坏了啊。用不着这样为难人吧?” 正说着,那小姑娘忽地又跪了下来,嗫嚅道:“求求你……大少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要打我。掌柜也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楚晏这才发现那群人中站了一个模样憨厚的中年男人,看着小姑娘连连摇头,眉毛皱得死紧,该就是这酒楼的掌柜了。这小姑娘想来是在这酒楼里干活谋生,弄坏了那么贵重的东西,掌柜代她赔也是肉疼,她就算在这里干个几十年都抵不上…… 少爷闻言扫她一眼,冷笑道:“把你的命算上都赔不起。” 小姑娘一听他说什么命不命的,还当他要自己的命,吓得浑身哆嗦,连连朝人磕头:“少爷不要……不要杀我!我会赔的!我给你做牛做马,求你不要杀我!” 少爷身边那男人又是火气起来了,破口大骂一句,就要上去抽她两巴掌。 仍在座中的柳静水顿时一挥手,一道劲气便直冲他而去,他又一次被柳静水击中手臂,疼得一声大叫。 只听得柳静水漠然道:“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动武,非是习武之人所为。” 那男人丢了脸面,却又忌惮柳静水,不敢出声,只能是愤恨地瞪着他。 楚晏轻飘飘地叹气道:“好歹也是武林中人,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不嫌丢人么?不过磕碰了一下,那雪琉璃再娇弱,也不至于就那么死了吧,赔个花盆就是了。” 男人狠声道:“就算只是那玉花盆,也要值个一百多两银子。我们少爷宽宏大量,一百两就成,可是这一百两,掌柜的原意赔吗?” 那掌柜面露难色:“这……” 把那丫头卖了都卖不得一百两。 楚晏微微蹙眉,踏前几步一望。那花盆的确是用玉制成,而且是整块的玉。那么大块的玉,加上上面雕刻的花纹装饰,看起来的确价值不菲…… 一百两是肯定值的,兴许还不止。 楚晏心念飞转,他还真没带什么钱,跟着旁边那位世家少爷习惯了,出门根本就不带钱的……可就是柳静水,也不可能随身带那么多钱啊。 柳静水的口袋里装了多少东西,他一清二楚。知道这事柳静水也帮不了忙,他也不打算为难柳静水。 他只冷冷一笑,抬手便摘下了耳垂上挂着的耳环,而后又去解了手上的镯子。今日戴的这对耳环,乃是用上好的红玉髓制成。那镯子为纯金打造,镶嵌的是翡翠。这两样东西加起来,早超过一百两了。 楚晏手中握了那两样东西,道:“够了吗?” 那些人中有几人惊叹出声,看他随便从手上取点东西就值个几百两,不由又往他身上别处看去。就见他一身的金银珠玉,华贵无比,活像是一箱财宝成了精,也不知那么多东西该值多少钱。 少爷看了楚晏手里的东西一眼,正要开口,却被人打断了。 “且慢。”柳静水忽地开口,走到了他身旁,朝那少爷递出一物,“还是用这个抵吧。” 而后手按下楚晏手腕,把他手里的耳环手镯都拿了过来,一一重新为他戴上。楚晏一感到他的指腹触碰到自己耳垂,耳根便有些红了。 他递出去的是一块剑璲模样的东西,却又与寻常剑璲不太相同,看上去更像是用来装饰刀的,而非是剑。 那少爷看见楚晏的首饰,本只是有些惊讶,此刻见到柳静水手上的东西,惊讶变成了惊惧,脱口惊呼道:“正心刀璲……你是……柳静水?” 面前这人一身白衣,身披貂裘,腰间佩刀,确实与那传闻中的柳三公子一样。 楚晏还奇怪怎么这少爷忽然就认出柳静水来了,便觉肩上被人触碰到。 柳静水手轻轻搭上楚晏肩膀,拍了两下,微笑道:“那耳环手镯,都是我这弟弟心爱之物,我知他舍不得,还是让我来还吧。” 少爷连连摇头:“不必不必……此物我万万不可收下。” 武林中人皆知,正心刀璲,乃是蓝溪柳氏家传之物,唯有柳家家主可持有。这东西,就是送给他,他也是不敢要的啊。 旁边那男人见他这般,急道:“少爷,谁知那刀璲是真是假……这附近这种打扮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是柳静水?我看也不过是个学人家打扮的小子罢了。” 这种打扮的人很多……楚晏想起那山匪见到穿白衣貂裘用刀的人就吓得跑的趣事,不禁大笑起来,那男人更加恼怒,喝道:“你笑什么!” “给我闭嘴!”少爷冷冷朝那男人道。 他先前一看见楚晏的打扮就有些怀疑了……听闻这些日子中原来了个浣火宫少宫主,胡人模样,常穿着一身红衣,腰佩弯刀……面前这人全都符合。 这位少宫主与隐山书院大弟子柳静水一战之后,两人引为知己。雅集时这两人便常常一起出席,私交甚好。 现在又出现了这正心刀璲……面前这白衣人不是柳静水还能是谁? “柳先生,适才多有冒犯……”那少爷朝人一抱拳,“不过是一个花盆而已……柳先生侠肝义胆,不愿看这小姑娘受累,我也不好意思再这样斤斤计较。这刀璲先生还是收回去吧,此事就此作罢。” 掌柜的也松了口气,忙把那小姑娘拉了起来。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多说了。”柳静水接过刀璲,向人淡淡笑道,转头朝楚晏问,“吃饱了么?” 楚晏依旧面上带笑,闻言点点头,他又道:“那我们先去寻个客栈住着吧。” “好。”楚晏说完,两人便一起去结了账,离开了这酒楼。 两人在小镇里走了快两炷香的时间,才寻到一个好住处。 明明房还未满,这衣着华贵的两个公子哥却只要一间房,实在是有些让人觉得奇怪。那小二看了这两人许久,也没想明白这有钱人的奇怪喜好。 进了门柳静水就去那床上拍了几下,楚晏不解道:“你做什么呢?” 柳静水答道:“我看看这床结不结实。” 楚晏一头雾水:“嗯?”怎么觉得这人又在耍流氓了呢? 还没想通,柳静水便过来帮他解身上那堆东西。 “你那么喜欢珠宝首饰……真舍得拿去换一个花盆?”柳静水手指穿插在他发间,轻轻为他取下上面的发饰,“我还在呢……谁敢收我们的钱?” 楚晏莫名有些羞了,轻轻瞪他一眼:“知道你在乎我了,我喜欢的东西你也心疼。” 柳静水笑:“那就好。”说着往人脸上摸了一下。 楚晏自己也取着手上东西,随口问:“你那刀璲是什么东西,怎么他一看就吓成那样?” “正心刀璲,是柳家家主的信物。”柳静水低头一笑,“我还不是家主。” 楚晏知他话里有话:“那你刚才……” 柳静水把他的眉心坠取下来放好,道:“那是假的,我自己想给解忧刀弄点装饰,就照着正心刀璲做了一个。” 东西是假的,人倒是真的。 楚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人怎么什么都会,连造假也是一流啊。 身上那堆东西都取下了,柳静水低下头往他脸颊一吻,道:“今天玩得还开心么?” 楚晏也顺势搂住他,回吻一个,笑眯眯地道:“开心,喜欢你。” 这一日他当真是兴奋得紧,这样玩乐了一整天都不觉疲累,一想起今日所见便心里欢喜。 柳静水慢慢抚摸着他脊背:“明日再去前面的抚仙湖逛一圈,湖中心有座小岛,岛上有块飞仙石,很多人会去那里许愿。” 楚晏应声点头,察觉他手开始不安分,就知他又皮痒了,心里嗤笑一声,而后露出一副特别纯洁无暇惹人怜爱的模样来:“那现在是不是该练功了?” 他那么容易害羞,主动的从来都不是他。柳静水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说话,不禁一怔,顿了顿才道:“其实……我腰有些不舒服。你昨天也有太生猛了点。” 楚晏愣了愣,本还听得有些愧疚,可见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便十分怀疑他这话究竟可信不可信。 楚晏眯起眼来:“你又在戏弄我?” 柳静水笑道:“夸你呢,怎么会是戏弄你。” 楚晏板着脸望他半晌,最终还是笑出声来,跟只小猫一样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温存一夜,第二日却没能如愿启程。 这镇上出了一件惊天大事,柳静水身为正道的年轻俊秀,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 雪琉璃是何等奇珍,不出事反倒才是奇怪了。 第67章 真伪莫辨 负责看守雪琉璃的人, 当晚被人所杀,尸体血液流尽, 一切做得悄无声息。雪琉璃被盗走, 却等天光大亮之后才有人发现。 出了几条人命已经不是小事, 不多时这事便传得沸沸扬扬。彼时楚晏和柳静水二人尚在客栈房间里未曾醒来。 两人本就是出来游玩的,懒散些也很正常, 昨夜里又缠绵了许久, 便醒得比平常晚些。要不是楚晏听见楼下叫卖声醒过来了, 之后又手痒挠了柳静水一下, 柳静水恐怕还得睡好久。 柳静水被他一挠给挠醒了,有些无奈地轻轻喊人道:“晏晏……” 楚晏低低笑了一声,趴在人身边咬着人耳朵道:“静水哥哥,再不醒可就要明天才到得了抚仙湖了。” 柳静水翻了个身, 趴着捂起耳朵来。昨天被这小恶魔折腾那么久,他觉得身和心都有了极大的创伤……不过这也是他自作自受了。 自从骗着楚晏上了贼船, 这小家伙的功力简直日进千里,根本不用他这个老师教了……楚晏大概是他教过的, 最聪明伶俐一点就通的学生了。 每一次都是享受, 可是事后……柳静水一口老血卡在喉头, 忽然就有点后悔自己总作死撩拨人。不过想归想,等到了下回他照样要耍尽各种流氓手段跟人调情。 毕竟楚晏害羞起来的样子, 真的很可爱。 就算要冒着被摁床上折腾的危险, 他也要看这朵小玫瑰羞答答的样子! 柳静水想着, 忍不住睁开眼去偷瞄旁边那人。 “静水哥哥。”楚晏就是不肯放过他, 就算他捂起了耳朵,依旧凑过来,故意软着嗓子在他耳边乱叫唤。 昨晚又疯一回,那锦被下的身体可是一丝不挂,此刻香肩半露宛如软玉。在柳静水耳朵旁边吹了几口热气,他慢慢支起身子来,锦被便顺势滑落下去几分。微卷的长发压在光滑脊背上,发丝下面的蝴蝶骨随着他动作扑闪着翅膀,似乎快要从花丛中飞出来。 “晏晏……”柳静水望得有些口干舌燥,忽然起身用被子把人一下扑了回去。 楚晏满脸的无辜疑惑,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懵了,自己干什么了要被他这样对待!本准备起来,结果又被人给拉了回来,只能接着趴床上。 两个人趴着,玩起了大眼瞪小眼。 一句话都没说,看着看着就傻笑起来。 这样趴了会儿,他们才起身。柳静水去带的行李中翻了楚晏那盒白玉膏,帮人一点点抹身上,顺便用眼睛占了不知道多少便宜。而后两人才穿衣上衣服,梳洗一下,整理整理床榻——这两个人洁癖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出个门床单都自己带着,不过带上了也不是太占地方。 柳静水和楚晏刚洗漱好下楼,小二便送上来一张字条。 楚晏还奇怪着,柳静水就已经把字条展开看了看,眸中顿时一凛,然后问那小二道:“温公子人在何处?” 字条上,昨日遇见的那个小少爷说有一事相求,要约他们二人见个面。 小二连忙低头道:“温公子就在楼下,等您们好久了。” 能带着雪琉璃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柳静水昨日听人说那东西是雪琉璃,便猜这个小少爷也是大有来头的。果不其然,这小少爷乃是温仪,凤鸣温氏的七公子。 这凤鸣温氏,乃是中原一大武林世家,与广城卓氏、夷山王氏、桃源江氏、蓝溪柳氏以及安陵崔氏并称六大世家。同是六大世家,与柳静水的家里也还有点交情。 不过这温家家主自二十年前起就有了隐退江湖之意,温家人现如今已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几乎是要销声匿迹了。 柳静水小时候也曾随着父母去温家待过几日,兴许还见过这个小少爷。不过那时他好像也就有个五六岁,刚记事不久。这都快二十年过去了,就算真见过,人也都变了模样,没可能认出来。 每年隐山书院举办雅集,都会邀请各大门派家族前来,温家在六大家族之列,自然也会受邀。凤鸣离碧峭十二峰不远,三五日便到了,可这些年温家却一次也没来过,因而柳静水长大后也没怎么见过温家人,更没见过这个小少爷。 楚晏与柳静水微一对视之后,便一同下了楼。 那温公子正坐在客栈大堂中央,两人一眼便望见了,于是柳静水唤道:“温公子。” 温公子兀自坐在那里喝茶等待,见他二人来到,面上一喜,连忙起身行礼,恳切道:“柳先生,楚少宫主,在下凤鸣温氏七子温仪,表字容采。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柳静水点点头,道:“温公子若是不介意,先去我们房内吧。” 这里还真没什么地方好谈事的,去房间里还也行。三人一起上楼回了房,把那房门关紧,不待温容采开口,柳静水便道:“温公子此来是为了雪琉璃?” “正是。”温容采面上有急切之色,“昨夜负责看守雪琉璃之人全部被杀,雪琉璃已经不翼而飞……我来便是想请二位帮忙。” “帮忙?”楚晏皱眉,“帮你找雪琉璃么?” 温容采摇摇头:“这个倒不是……不是求二位帮忙找雪琉璃,而且求二位帮忙护送雪琉璃回温家。” 柳静水闻言了然道:“我就知道……” 听他们说得奇怪,楚晏不由奇道:“怎么?雪琉璃不是被偷了吗?” 东西都被偷了,还怎么护送……难不成他那么神通广大的,这么会儿工夫又找回来了不成。 柳静水一笑,为他解释道:“昨日在那酒楼里坏了的东西,都是假的。花盆是,雪琉璃也是。” 楚晏惊异道:“假的?” 温容采点头道:“柳先生所言甚是,雪琉璃这种东西,我怎么敢大摇大摆带着四处走……可我知道人人都觊觎这雪琉璃,只好想了这个法子,做一个假的带着招摇,真的另藏一处……我也不想为难那小姑娘的,只是昨日那情形,我若是不表现得计较些,别人定然会有所怀疑,若那盆雪琉璃被人发现是假的,麻烦可就大了……” “我知道。”柳静水轻叹一声,“可惜温公子却连坏人都装不像。” 温容采面上一红,大为惭愧:“让柳先生见笑了……还好昨日是遇到了柳先生和少宫主,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收场的好……兴许还得收了那一百两银子,然后再找个机会又还回去。” 楚晏咋舌,原来如此……这个小少爷要是被打坏了装雪琉璃的花盆还无动于衷,不就摆明了那东西是假的么,只能是那样计较些,以表对那雪琉璃的重视。 他还想着先装一装,收了赔偿的钱,以后再还回去……楚晏觉得自己昨日是误会了人家,顿时有些自责地道:“我昨日只是看有人要打那小姑娘,便想着帮她赔了花盆,免得她受责罚……不知道你其实……” 温容采笑着摇头:“少宫主不必如此,若换了我见有人要因为一个花盆对一个小孩子动手,我自然也是会为人打抱不平的,少宫主是生得一副好心肠,才会仗义出手。” 楚晏被他这番话夸得顿时心里宽慰许多,随后肩上一紧,转眼便见柳静水习惯性地搂住了他。 温容采继续道:“那雪琉璃,乃是我冬日时出门游玩,无意间寻得。得了这物之后我便一直藏着,想着要带回家去。本来这一路上没什么事发生,可就在前些天走漏了风声,开始有人追杀行刺……那些人行事手段太过凶残,我实在害怕还没到家,手下这些人就全被他们杀死了……我武功低微,实在是无力自保,恰好遇上二位,便想着求助二位了。” 柳静水轻轻叹息道:“昨日我亮明身份,也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就在此处,从而有所忌惮……”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自嘲:“可惜他们似乎并不怎么怕我……” 温容采长吁道:“那些人真的太……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何人。昨夜死去的几人,死得太惨烈,全身血液流尽……太惨了。” 楚晏忽然一个激灵,心脏狂跳。全身血液流尽……怎么听着那么像被杀死的那几个血刀门弟子? 他看向柳静水,便见柳静水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楚晏问道:“温公子,可否带我们去看看那几人尸首?” 温容采一怔:“二位是愿意……” “温家与柳家同在六大家族之列,温公子有求,静水自当竭力相助。”柳静水望楚晏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才继续道,“少宫主既然生了一副好心肠,当然也愿意帮这个小忙。” 温容采听他们两人是答应了,不由面露喜色,道:“可以,我住处就在旁边的另一间客栈,二位随我来。” 温容采有些心急,脚下走得飞快,都没管后面那两人。 那两人为了跟上他,便也走得快了些,结果下楼梯的时候,柳静水一个不小心没能踩稳,狠狠扭了一下。 这不能怪他,隐山书院的大师兄武功何等高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还不都是因为身体不适腰酸腿软。 “嘶……”本来腰上就有些酸痛,再这样扭一下,那滋味不用说了。 见柳静水忽然一副要摔的模样,楚晏一惊,连忙抓住他:“没事吧?” 前面温容采回头就见他眉头微皱,眼睛都瞪大了的神情,不禁一愣:“柳先生,这是怎么了?” 柳静水咬牙憋住,勉强平静道:“没事……下楼没太小心,闪到腰了。” 楚晏捂住嘴偷笑了一下。 这个人平日里做什么都动作优雅从容,今天可是把脸丢大了。 不过楚少宫主并不知道柳先生闪到腰的原因。 第68章 保驾护航 柳静水看着楚晏, 欲言又止,扶在把手上的五指微微收紧,挺直了腰。 楚晏凑到人面前小声道:“静水哥哥, 小心点。” 语气却是在调侃, 一点都没有关心人的味道。他以为柳静水真的就是不小心扭着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柳静水简直有苦难言。 “真闪到了啊?”楚晏看他神情, 便轻声问了一句。 柳静水看他那一脸的无辜, 伸出手去这他鼻尖轻刮一下,有些没好气地道:“你啊……我是被你昨天折腾的。” 楚晏这回听明白了, 脸上便瞬间红了个透。柳静水立即笑了起来,拉了人手快步下楼。 温容采住的地方不远, 出了这间客栈就是。 昨天温容采将整间客栈都包了下来,之后就没有其他人进去过。现在死了人,客栈掌柜已经去报了官, 不过官府的人却还没过来。 温容采直接带他们两人去了昨天放那盆假雪琉璃的屋子里, 负责看守之人的尸体, 还未动过。 把两人带到之后, 他便出去安排搬运那真的雪琉璃了,只留两人在屋里。楚晏本就有些话想单独与柳静水说, 正好方便了。 两人过去看了那几人尸体,他们身上仿佛被抽干了水一般,全身皮肤好像都变薄了一层, 样子极为狰狞可怖, 旁边地上还有大量的血迹。 这样上前查看片刻, 他们两人都皱起了眉。 楚晏看过一眼之后,便不忍再去看,对柳静水道:“会将对手血液吸尽的武功,你知道哪些?” 柳静水摇头道:“中原没有这样的武功,稍微有些相似的,也只有那武功以血为引的血刀门。” 楚晏心中一沉:“爸爸先前杀的人,便是这样的死状。妈妈说《献自首神功》也是以血为引……可这些人不可能是爸爸杀的。” 柳静水偏头看他一眼,怕他多想,便道:“这事不太可能与伯父有关,你不必担心。” 紧那罗都已经去了毒神宗,哪里还能分身过来抢一盆雪琉璃呢。再说以他的性格,想要什么东西,根本就用不着晚上去偷,这世上武功比他高强的人可没几个,直接把温家这一群人都杀死,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难事。 楚晏也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性,便点了点头,望着柳静水眼睛道:“若真没有其他的武功与这相似的话……杀人的不可能是爸爸,那就只能是遮罗了。” 柳静水忽然从那尸体下面看见爬虫模样的东西,便连忙从这房中花瓶里抽了一根花枝出来,拿着枝条朝那尸体旁一拨。被拨出来的原来是一条死去的小蜈蚣。 楚晏一见,就想起毒神宗的那些毒物来:“这该不会是毒神宗的吧……” 遮罗不是有可能逃去毒神宗了么……那之前的猜测都顺理成章了。 楚晏抬眸与柳静水相视一眼:“我想看看,他们到底是谁。” 这时温容采从门外走了进来,两人便不再交谈。温容采问道:“二位可有发现什么?” 楚晏闭口不言,柳静水摇头:“只能确定凶手所用的乃是邪派功法……还有蛊毒,近日毒神宗时常在碧峭十二峰中出没,兴许就是他们。” “蛊毒?”温容采连忙上前,这回才看见了那条蜈蚣,“天啊……难道是毒神宗么?” 用蛊毒还常常跑到中原来作祟的,也只有毒神宗了。 柳静水道:“嗯,先不管他们是谁了,还是先将雪琉璃送走吧。若他们发现那盆雪琉璃是假的,很快就会再回来。” “我就是担心这个。”温容采叹气道,“雪琉璃的叶子放入水中三个时辰之后就会变得透明无瑕,要分辨真假,实在太容易了。他们必然会再来抢夺。” 柳静水便道:“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启程的好。凤鸣离这里不过两日路程,只要回到温家,他们应当不敢再有动作。” 说是这么说,可谁又能确定他们真的不敢呢? 温容采一听,更是有些担忧起来,叹道:“我怕……若那些人是什么惹不得的……可能就算回到家中,也还是会有危险。我……我当初为什么要把这东西拿回来呢……真是……还不如一开始就丢了,他们要拿就给他们好了,白白让那么多弟兄丢了性命……” 柳静水摇头道:“这种伤人的功法,对方必定是邪派之人。若真让雪琉璃这等奇物落进他们手里,必然会危及中原武林,温公子如今只能保住这雪琉璃,不让其落入邪派之手。” 温容采赞同道:“也是,若被他们得了去……这种东西,就是毁了,也不能给他们。” 雪琉璃的效用有三种,活死人肉白骨,辅助修炼增加功力,或是恢复功力。那些人会想要这东西的原因,也就只有三个。要么是有人濒死需要用雪琉璃救治,或是有谁想要增进功力,又或者哪个人练功走火入魔功力全失,要用雪琉璃来恢复。 最好是第一种,只要守住雪琉璃,那个人就无法获得救治,必死无疑。正道也算少了一个心腹大患了。 温容采心里盘算着,道:“方才掌柜的报了官……不过这种江湖事,报了官也没什么用。我等会儿留些人手在这里,将他们好生安葬了吧。二位这便随我启程前往凤鸣可好?” 两人应了下来,便回房把行李拿好,刚出客栈等了一会儿,温家的人马就已经来到街道上。 温容采朝二人道:“柳先生,楚少宫主,车马已经备好了。雪琉璃我放在了车上。” 柳静水望了望他那下属牵来的马匹,陷入了沉思。 要骑马赶路么……柳静水觉得自己的腰和腿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一个习武之人,还没有柔弱到被楚晏折腾几下就走不动路的地步。只是这路途遥远的,骑马又颠簸,就是身体无恙,一整天下来也会有些不适,更何况他现在本就有些腰腿酸软。 柳静水沉默片刻,还是沉声道:“昨日从伏鸾隐鹄峰过来,走了一整天,还不小心在山里磕碰到了,腿脚有些不太方便……” 楚晏想起他之前的小小抱怨,便在一边附和着点点头:“腰疼腿软,不好骑马……不如让我们两人守在放雪琉璃的那架马车里,怎么样?” 温容采见他们误会了,连忙道:“那是自然……这几匹马是属下们的,二位坐那辆马车。” 马车拉着两人往凤鸣去,生怕慢了一步就被人找上,赶车的把马抽得撒丫子狂奔,车里也摇摇晃晃的。 那盆雪琉璃放在木箱里,又加了软垫,这样晃晃倒也没什么问题。 楚晏好奇雪琉璃长什么样,上了车便去看那盆东西,一边听着柳静水给他讲凤鸣有什么名胜之地。本是准备去抚仙湖游玩,现在是去不了了,不过凤鸣那里也是山明水秀,值得一去,柳静水便说等帮完温容采,带他去凤鸣城里走走。 盯着那盆真的雪琉璃看了一会儿,楚晏的兴趣很快就没了。这东西的样子与昨日所见的那盆假的一样,此时还没开花,就只有几片叶,样子真的很想一株韭菜。楚晏怎么也看不出它和韭菜有什么区别,索性也不看了。 旁边坐的那个人比这盆韭菜好看多了。 “静水哥哥……”楚晏坐到了柳静水旁边,双手便朝人身上搂了过去。这样抱着人可安稳多了,好像这马车都没那么颠簸了。 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前面又垂了帘子,不用顾虑旁人,要不然他哪里好意思就这样趴人身上。 楚晏感到他也搂住了自己,便弯了眉眼,抬眸打量了人几眼,小声道:“你真的不舒服么?” 柳静水低头笑道:“不舒服,要你亲我一下才能好。” 楚晏登时愣住,羞恼得想推开他,可惜被搂得太紧,根本没处下手。 “不愿意?”柳静水伸出手指往他额头上轻轻一抚,“那我亲你一下,让不让?” 也不等他回应,柳静水便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而后有几分享受地道:“好了,舒服了。” 这人怎么满脑子尽想着占人便宜呢,楚晏被他两三句话弄得不会说话了,报复一般地往他腰上掐了一下。他立即面上笑容一僵,用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静水哥哥,要不要我给你揉揉?”楚晏瞧见他反应便笑了,又伸出了魔爪去。 习武之人,腰力自然是不错的,柳静水这腰也充满了力量感,摸起来让人有几分心痒。柳静水这下可不敢乱动了,不过楚晏却也没再使坏,手在他腰间按了几下,就真的开始轻轻给他揉了起来。 柳静水抱着小美人往后一靠,开始享受起来。片刻之后楚晏就没了动作,靠在他身上眯着眼小憩。在这车上坐着实在无聊,柳静水一下又一下的抚摸又弄得他十分惬意,不一会儿他便靠在人怀里睡着了。 傍晚时一行人才停下休息,柳静水看楚晏还没睡够,也没把人叫醒,径自下了车。等楚晏自己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去附近河里抓了条鱼回来了。 楚晏刚掀开车帘,就见到柳静水坐在火堆旁。温家的人也在旁边生了火,一些人正坐地上吃干粮。见到他们手里的食物,楚晏才觉得自己有些饿。 而后他发现了柳静水手上的那条鱼,双眼便是一亮。 “要做什么呢?”楚晏轻轻跃下马车,朝柳静水走去。 “烤鱼。”柳静水说着抬头看向他,“喂猫。” 楚晏往周围扫视一周,却也没见到他说的猫,便奇怪道:“这里哪来的猫?” 柳静水从上到下地打量他一眼,挑眉一笑:“一只满身香气,身上挂了一堆金银珠宝的小猫。” 楚晏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轻轻哼了一声,便要去坐到人身边,柳静水见他过来,就脱了自己身上的貂裘铺在身旁,给他垫着坐。 柳静水把那鱼翻了个面,朝旁边温容采问道:“温公子,有椒盐吗?” “啊?”温容采回头愣道,“出门不带这个……” 哪个大家族的少爷出门还会带上调料啊。 嗯……柳静水倒是一个独特的存在,身为一个世家少爷,出门还真带了调料。 本来柳静水也不指望他,把那木棍交到了楚晏手中,便起身钻进了那马车里,片刻后又回来了,手上多了一瓶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楚晏却笑了起来,看着他把那瓶东西打开,抹了些在鱼上接着烤。 在山里游玩,有些时候来不及去附近的村镇上,饿了便只能自己动手。柳静水出门时便带了这样一瓶酱料,烤肉时候抹点上去,足够香了。 不一会儿那香气便弥漫开来,鱼还没烤熟,旁边的猫已经等不及了。 第69章 夜守圣药 不过是条普通烤鱼, 酱料香气不浓不淡,样子也不及酒馆里的好看,却恰好勾起了人食欲。楚晏看两眼,觉得肚子里又空了些。 柳静水不过一偏头,就见到他那两眼冒光的小馋猫模样, 不由笑着微微摇头, 心里都柔软了几分。想着自己真是把这只小猫饿着了, 得好好喂喂他。 楚晏发现他在看自己, 才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那条鱼身上移开, 眼巴巴地望着柳静水,轻声道:“好了吗?” “好了, 小心烫。”柳静水说着将鱼交到楚晏手里,突然有些忐忑起来。也不知楚晏会不会喜欢,吃不吃得惯。 等着他品尝的时候,柳静水脑子里就已经在幻想着他吃了之后夸自己的情形,却又怕自己没能那准小馋猫的喜好, 他不喜欢。 那条鱼不断冒着热气,楚晏吹了几下, 才敢小小咬了一口。这条鱼被烤得外酥里嫩,一入口那鱼肉随着那酱料一起化在嘴里, 鲜嫩无比。虽然不是多精致的菜肴, 却也滋味极好。尤其是在饿了的人口中, 那味道很是鲜香诱人。 柳静水有些期待地问:“还好么?” 楚晏弯眸, 点头道:“好吃。” 见他喜欢, 柳静水这才展颜一笑。 楚晏继续解决着那条鱼,又问:“你到底为什么会去学下厨呢?” 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谁还会去学这些东西……若说是爱好么……也没见他平日里对吃的有多大兴趣。 柳静水悠悠叹了一声:“小时候长得比别人快些,大晚上的总是饿,到了那个时候书院里的厨房又没人了……只好偷偷去做点吃的。” 楚晏听着不禁往他身上瞄,这人身形高大,想必小时候也要比同龄人高些……不然哪里能长成这英武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是喜欢做菜呢。”楚晏又咬一口。 “现在倒是挺喜欢的……”柳静水望着他吃鱼的模样,“喜欢给你做。” 楚晏差点噎着,幸好他吃相斯文,都是小口小口吃,才没有酿成什么惨剧。 这下他是不敢说话了,中原人说食不言寝不语,看来还是有道理的。有个柳静水在旁边,咽口气都得噎着吧。 下定决心不理人了,楚晏专心吃鱼,却总觉得他目光粘在自己身上,面上都被看得有些热了。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也不见他吃点什么,楚晏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捏着鱼尾巴扯了一块鱼肉下来,朝他递去:“你不饿么?” 看他这动作,柳静水便是盛情难却了,便也接过来吃了点。 这时温家人却往地上铺了块毯子,摆出了些果蔬肉干。温容采过来朝两人道:“柳先生,楚少宫主,出门在外,只能用这些招待了。” 楚晏往那毯子上瞟了眼,看到了与那雪琉璃长得极其相似的东西,忽然笑起来,道:“韭菜!” 柳静水顺着他目光一瞧:“你要吃韭菜?” 楚晏点头。 他也不是有多喜欢吃韭菜,只是在马车里一直看着那跟韭菜长得很像的雪琉璃,就总有些想吃韭菜…… 温家人带的这点韭菜本是打算用来架个锅,混着那些肉干煮点汤的,用不上多少,剩下的就被柳静水拿来串起来烤了。往火里一放,过不了多久就能吃,这样随便烤一烤,刷上一点酱料,也还是有几分滋味的。 楚晏吃着这串烤韭菜,旁边温家人煮的汤也好了,柳静水端了一碗给他。 他正好吃完有些渴,刚接过来柳静水便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知不知道韭菜还有个名字?” 楚晏吹着汤里飘上来的热气,闻言摇摇头。 柳静水笑:“起阳草。”说着还低下眸去,目光不是看去了哪里,反正是在楚晏身上。 楚晏回过头的时候,就见到他垂眸的样子,总觉得他还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身下瞟了一眼,顿时就愣住了。 楚晏回味了好久,好像明白了点什么,然后简直就想把手里这碗汤摔在他脸上。 然而在外人面前,得忍住,以后再收拾这流氓吧。 柳静水看他反应,心里乐得不行。又赶紧去拿了点水果来给猫顺顺毛,免得等会儿被猝不及防地挠一爪子。 楚晏用眼神狠狠捅了他几刀,才肯去接他递来的东西。 柳静水逗完人心情大好,根本憋不住笑,楚晏还想开口骂他几句不要脸,温容采却过来打了个岔。 温容采道:“二位,雪琉璃太娇弱,夜路不好走,万一有什么磕碰就不好了……所以我还是打算先歇上一夜,明日天亮了再走不迟。” 楚晏又拿了一串韭菜烤,随口道:“这荒郊野外的,他们要动手,可比在客栈里要方便。” 温容采赞同:“是啊,所以今晚绝不能掉以轻心……” 柳静水已经恢复了那正经人的模样,闻言道:“等会儿大家吃完东西,趁着天还没完全暗下去,再往前走走吧。” 温容采点头:“好……兴许还能走个几里。我先让他们去收拾东西了。” 说完他便起身去吩咐众人,大家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也到了收东西离开的时候。 楚晏临了又去拿了一串韭菜过来。 “你还要?”柳静水从人手里接过那串韭菜,往上刷了点酱料。 “当然要多吃些。”楚晏笑得意味不明,视线在他身上逡巡,“我这不是为了你么……” 极其难得,柳静水也愣住一回。 怎么感觉……自己把人教坏了? 随便往火里一放就能吃,费不了什么时间,耽误不了人家收东西。等一行人重新启程的时候,楚晏刚好把东西吃完。 车队又往前走了二十几里,才停下。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山野里又没有灯,那些树还茂密得很,把月光都遮了大半,四处一片漆黑。 楚晏下车的时候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不禁道:“好黑啊……” 一旁温容采的声音冒了出来:“少宫主请见谅,我怕生了火太容易被人发现。” 楚晏一时没注意,都没发现旁边有人,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被柳静水一把搂住了。 下一刻柳静水的声音便在旁边响起:“其实……在山林里,还是生火好些,免得被野兽袭击,若等会儿他们真来抢夺雪琉璃,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温容采道:“这倒也是……不过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应付些野兽,也不在话下。” 柳静水牵着楚晏往前走了几步:“那盆假的雪琉璃可以拖住他们三个时辰,但他们昨夜就已经将其偷去,若他们一拿到手就浸水辨别真伪,也许早追上来了。暴露不暴露行踪已经无所谓,他们今晚必定会来,生了火也好及时发现他们。” 温容采一听觉得有理,便还是让人生了火。 众人围着那放了雪琉璃的马车坐了一圈,这样便好看住雪琉璃了,马车被他们包围成这样,一有动静,立马就能知晓。 这样干守着实在太容易让人犯困了,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楚晏却也对他们的话题没什么兴致,挨着柳静水坐下坐下后不久还是有些倦。 柳静水由着他靠自己身上,看他一直瞌睡,便有些心疼,轻声道:“晏晏,你先睡会儿吧。” 楚晏被紧那罗那样养着,可是从来没吃过什么苦的,哪里熬得住,现在这样可实在是太委屈他了。 楚晏眯着眼摇摇头:“要是他们来了怎么办……” 碍于旁边有人,柳静水只是拍拍他脊背,柔声道:“不会的,他们必定要等深夜大家有所松懈之时下手。” 楚晏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睛,结果没一会儿就被人哄睡着了。 到了半夜,柳静水才将他叫醒。 睡了那么久,倒是没那么困倦了。他睁开眼之后便抬头一看,天空被树枝遮住,只能借着那火光见到横斜交错的树枝。 只要过了今夜,明天再赶一天路,到了温家就会安全许多了。但谁都知道,今晚不会那么容易就过去。 “现在什么时辰了……”楚晏轻轻地道。 柳静水还没答话,忽然卷起一阵大风,猛地呼啸而来,众人之间的火堆瞬间被吹得熄灭下去! 众人顿时警觉起来,这风将火吹灭之后便没了,显然不太对劲。照明火堆一灭,周围便陷入了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依靠耳力的四周气流来分辨来人方位。 柳静水与楚晏连忙暗运内功,如他们这般内力深厚之人,运起内功,将真气放出,耳目就会比寻常人灵敏许多,足够在黑暗里看清楚来人了。 有人去重新生火,可每次火还不及燃起,就已经被不同方向吹来的风扑灭。 楚晏屏息凝神,四周众人的呼吸他都能感应得一清二楚,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他都能察觉。可他等了许久,也没发现多出人来。 地上渐渐传出窸窣声响,柳静水立即喝道:“当心脚下!” 黑暗之中,蛊毒之物的动作难以被察觉,极是难防。众人连忙循着声音去斩杀那些毒物,一时之间刀剑声不断,更加扰乱了视听。可若是不出手,那些毒物便能顷刻之间夺人性命。 楚晏仔细分辨,忽然察觉到了些异动。 几乎是同时,他与柳静水一同出手,刀气狂飙而去。那马车车帘顿时被劲风卷起,极淡的月光之下,两人见到那车前多出了一个人影。 这人来得无声无息,若不是他们两人内力高深,必然无法发现。 锵然一声响,楚晏腰间明离刀出鞘,内力登时灌注进刀身,化作火红一片。红光赤芒一闪而出,劈向空中一处。 这一刀击中,顿时响起一声痛呼。接着柳静水亦是刀风卷去,那人去路顿时被封。两人身形飞动,瞬间便冲至那人身旁。 明离刀红芒照映之下,楚晏看清了来人面容,双瞳骤然收缩。 竟是昨日那个小姑娘! 第70章 千头万绪(作话七夕番外) 楚晏还当自己看错了。 若昨天那个小姑娘身怀武功,他绝不可能看不出来。可明离刀的光芒将她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昨日才见过, 他也不可能认错。 柳静水看清这人样貌, 也是一惊,眼中顿时流露出讶异之色。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明离、解忧两把刀都斜横在这小姑娘脖颈前。在他们手下, 她绝无逃走的机会。 可她虽被两人制住,面上却一点惊慌的表情都无,仿佛不曾发现有两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她双目直直望着前方,目中一片茫然,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楚晏心中惊疑, 冷冷道:“你是谁?” 他忽然想起来,这小姑娘昨日分明还不到自己胸口,怎么此刻却只矮自己半个头了? 小姑娘瞪大的双眼里忽然流下两行清泪, 那张清丽可人的脸庞忽然浮现出一个笑容,变得狰狞起来。那张脸在这黑暗之中映着那红光,显得极其阴森可怖。 楚晏皱眉, 不敢妄动。却听见这小姑娘身上忽然传出咯咯声响,极其诡异。这声响刚完,小姑娘便好像是失去支撑一般,猛地倒塌了下去。 两人顿时挥刀往下一指, 可那地上却空无一物。她落下去之后, 竟然瞬间没了踪影, 活生生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柳静水心念电转, 察觉脚下石土之中传来动静,登时清喝道:“她遁地了!小心!” 言毕前方人群中忽然一阵巨响,地上落叶尘土纷纷爆开,在那空中狂舞不止。其中渐渐现出一个人形,看身形正是那个小姑娘。 温家众人立即结起阵法,挥舞兵器朝她攻去,相互配合得丝丝入扣。可那人影对上他们数人,却不落下风。 楚晏内力运转,一刀击去,却见那人影忽地落下数尺,一下子变成了昨日那娇小瘦弱的身形,这变换之中恰好躲过了楚晏的攻击。楚晏的刀光只从她头上飞过,竟然没能击中。 这种能让身体瞬间变换形态的功法……缩骨功? 楚晏还没来得及细想,这附近的呼吸声突然就变得嘈杂起来。看来这小姑娘的帮手已到了。 那赶来的几人直朝雪琉璃而来,幸而为防他们趁乱盗走雪琉璃,柳静水与楚晏都未离开马车太远。此刻二人刀气陡地转起,不待那几人近身,便已将其中两人掀了出去。 然而这几人却不停歇片刻,继续朝楚晏和柳静水冲来,攻击速度奇快。不过他们面对的却不是常人,一个是西域一等一的高手,一个是中原一等一的高手,哪里会轻易被他们牵制住。他们快,两人的刀却更快,根本不惧他们的攻击。 没有火光,两人虽依靠内功能够短时间提升目力,看到的却依旧不可能如有光时那般清楚。这几人身形变幻莫测,在黑暗中光靠耳目极难分辨出他们位置。 楚晏的刀能够因内力的灌入而发出光芒,稍微起些照明之用,可这一点光芒却也让他们两人的位置变得极为明显。好在那几人内力根本不及二人,便是明了二人方位,也被二人身周化作龙卷的刀气逼得不能近身。 风声狂啸,两人与那几人缠斗许久,那几人身上又添新伤,动作逐渐变得慢了下来。他们联手合击,本就是靠以快取胜,这一慢,顿时破绽百出。 两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察觉他们配合出了纰漏,便齐发猛力,顿时刀芒大盛,连连击去。 解忧刀饮血之后发出龙吟之声,柳静水身旁气流狂涌,凌厉刀风飞旋而起,杀气陡然爆射。只要一触碰到这劲气,便会是撕裂般的疼痛。 柳静水的刀,并不像他的人一样温和。 确切地说,是不像他平时那般温和。他的刀,本就是狂的。 剑乃君子,刀乃霸者,他用刀使剑,平和了刀的狂烈,却也让剑多了一分凶厉之气。 那刀气似与这无边无际的夜色融为一体,无形胜似有形,随之爆开的杀气,弄得那刀气处处皆是锋刃。 平日里的刀,是君子,温润清远,唯有雅意。 此刻的刀却是霸者,狂烈霸猛,挥出时便如悲悯的神明现出了忿怒相。 刀气怒卷,轰然击出,只听砰砰数声响,楚晏便觉身上如同被落雨打中。 可他知道那并不是雨,而是血。 那些人的鲜血溅落在他身上时,还带有些许余温。 鲜血怒飚而出,随着腥气一同隐没在这黑夜里,只听得见声音,闻得见气味,却什么也看不见。 楚晏感觉得到,周围的呼吸声已经少了,那些人已经成了柳静水刀下亡魂。 而另一边,那小姑娘却已冲破温家阵法,身影飞旋,直冲雪琉璃而来。 她身上竟然弥漫出一道血光,顷刻间又化作血雾,没入风中,竟是掩住了她身影。 生怕这雾气有毒,他连忙避开,可这雾气漫开的极快,哪里躲闪得及。他听见柳静水闷哼一声,登时心中一紧,然而那人已经冲至身前,他只得继续与那人相斗。 明离赤芒飞动,与那人身上血光交织不断。 那人身上血光忽然变得更浓!楚晏忽然闪过紧那罗,一脚踢起地上一具尸体,迎着那血光而去。 他怀疑这诡异的功法与遮罗有关,便有心一探究竟。那具尸体一遇血光,体内鲜血被那道血光吸出,化为更强劲的杀招! 几乎是在同时,黑暗之中暗器飞动,数声轻响便听见有人惊叫连连,该是被那暗器射中了。 温容采的声音立即响起:“快服解毒丹!” 那人双袖狂舞,暗器飞射,楚晏不得不退避。 “晏晏,当心她身上血光!”柳静水突然道。 楚晏闻言,手上明离刀光芒更亮,直直朝她身上血光而去。身旁劲风一起,柳静水的解忧刀也飞冲而起。 两人内力相合,一声轰鸣之后便破开了她身周血光。 紧接着柳静水的刀气连划她身上穴道,只听她惨叫一声,顿时从空中落下。 黑暗之中,唯独他手中的明离刀放出了些许光芒。那赤红刀身之下,是那小姑娘满脸血痕的脸庞。 这人的身体经脉几乎要被柳静水那刀气割裂,此刻已经没了任何威胁,楚晏却不敢移开明离刀半分。 火光被重新点燃,瞬间照亮四周。 满地的尸体与鲜血,如同修罗地狱。 楚晏目光往旁边一扫,见受伤之人不多,这才松口气,冷静道:“把她捆起来。” 顿时上来几人将这小姑娘绑住,他们用的不过是普通绳索,但已经足够了。小姑娘全身血污,显然伤得极重,方才直接被楚晏和柳静水两人联手废去了武功,哪里还能挣脱这小小绳索。 见他们把人绑住,楚晏才收了刀,到柳静水身边:“你怎么样?” 方才他听见柳静水闷哼,便知那雾气确实有毒。他有避毒珠在身,可谓是百毒不侵了,不曾感觉到不适,可柳静水明显中了毒。 他此刻眉头微皱,一身白衣之上溅了血迹,触目惊心,要不是楚晏知道那些血不是他的,此刻定然会被吓到。 “柳先生!”温容采跑来,看着柳静水有些不太对劲,面露惊慌。 楚晏立即道:“快给他服你的解毒丹!” 温容采忙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还没喂给柳静水,便被楚晏夺了去。 楚晏看着柳静水将药服下:“没事吧?” 柳静水摇摇头,长舒一口气,抚上他脸庞:“没事……你脸上都脏了。” 楚晏的脸上也溅了些血,柳静水手指抹去之后,也还是有些痕迹。 “没事就好……”楚晏缓缓道,转头去看那个小姑娘。 他看到这个小姑娘时,便极为气愤。 看她刚才使出来的功夫,昨夜那几人便是被她所杀。昨日看她可怜,才想帮她一把,结果转眼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她该是故意去撞那花盆的,为了看温家人是不是真的带了雪琉璃。 楚晏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去。 不得不说,柳静水下手可真是狠,这人现在满身都是血,身上全是伤痕,此刻双目大睁,不断痛呼。 楚晏暗暗运起谛琉璃真气,眸中华光一转而逝:“谁派你来的?” 她此刻武功被废,内力尽失,哪里能抵抗得住楚晏的谛琉璃功法。登时面上显露出恍惚之色,慢慢道:“是……遮罗长老。” 遮罗那个叛徒!楚晏心中一惊,忙继续问道:“他要雪琉璃做什么?” “遮罗长老……走火入魔……要……恢复功力……” “走火入魔……”楚晏低声道,“他是功力全失了。” 他暗暗欣喜,遮罗既然功力全失,紧那罗要对付这个叛徒,不就不费吹灰之力了么…… “晏晏……” 听见柳静水声音,楚晏望着那小姑娘冷哼一声,而后起身回头,朝身旁之人一笑:“这下不会有人来了吧。” 柳静水疑虑道:“还得小心着些……” 对方铁了心要夺着雪琉璃,除非对这几人极有自信,否则不会就只派这几人来。 “嗯……再来一次,我可受不了了。”楚晏轻轻叹了一声,朝地上那人瞥了一眼,忽然有了些悲悯,“我想问的都问了,给她个痛快吧。” 温家人被吩咐去处理尸体,楚晏不再去望他们,只看着柳静水。 那地上的可怖景象,他不想再看。 柳静水知他心里不舒服,只好把人轻轻往怀里搂了搂,全然不顾旁边是否有人了。 楚晏沉默了片刻,才道:“快哄我开心。” “晏晏……明日便到凤鸣了,我们可以去凤鸣城里转转,城里也有家首饰店,也许会有你喜欢的东西。”这种时候,柳静水脑子里那些能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语却全忘记了。他只能是抱紧了人,轻轻拍拍他脊背以作安抚。 真是……这种事情,真不该带他过来的。这种血腥场面,谁看了都会不舒服。 楚晏倒是心里舒服点了,说哄就真的哄,虽然这哄得不怎么样,可还是让他好受了些,不再想那些打打杀杀的了。 楚晏知道柳静水心里担忧,也不想再这般低落,便随便找了个话茬道:“静水哥哥……我方才用《谛琉璃心法》,问出了遮罗之事……” 柳静水静静听着,应声道:“嗯。” 楚晏笑:“要不是静水哥哥陪我练功,我的功法还不会有那么厉害呢……今天是不行了,之后记得补回来。” 柳静水愣住,完蛋,楚晏好像把自己那点调戏人的本事学去了。 很快天便亮了,没有人再来夺那盆雪琉璃。 刚刚能看清四周,众人便启程赶路,傍晚时便到了凤鸣。 第71章 温泉水滑 到温家之后, 楚晏先召唤了焚天鹰, 打算先把遮罗散功之事告诉紧那罗。 不过焚天鹰一时半会儿寻不到这处, 他写完信后也没干等着,而是去了温家的温泉浴池。 昨夜与那些人交战, 他衣服上溅了血, 之后还要提防着又有人来抢夺雪琉璃, 天亮了忙着继续赶路,就一直没能换件衣服。每次一低头看见衣料上的暗红污迹, 他就难受得不行。 温家在凤鸣, 但不在城中,独自占了城外一个山头。山上正好有处温泉,便在那里修建了浴池。 之前柳静水也说过伏鸾隐鹄峰有温泉来着,不过两人都还没来得及去。这回倒是了却了楚晏一个心愿了。 楚晏进了浴池,还左右看了一眼, 见服侍的人都已经退下, 才安心地去脱了身上衣裳。虽然他身份尊贵,平日里少不了被人伺候, 可这私密之事,他还是不习惯旁人来帮。 身上的首饰和衣服都已经放在一旁, 他先伸出脚去, 在池水中试了试温度, 才慢慢迈进水里。将肩膀以下的身体完全浸入温水之中, 他舒服得轻轻哼了一声。 这水的温度刚刚好, 足够解乏, 又不会太烫。 接连坐了两天的马车,骨头都快被颠坏了,昨天夜里还那样伤筋动骨的,他可是累得很。 温泉水冲刷去他一身的疲累,舒适的感觉渐渐代替了那些倦意。他半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儿,慢慢地伸出手趴伏在了水池边缘。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走进来。 他倒是不紧张,因为他知道来人是谁,这个脚步声他太熟悉了。 果然,很快他就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声音:“晏晏。” 楚晏听见有人叫自己,微微张开眼便见柳静水站在池子边。 柳静水的衣服上也全是血迹,来这里的目的,自然与他是一样的。 楚晏看着他把带来的干净衣服放在一旁,歪歪头开口道:“静水哥哥,你要跟我鸳鸯浴吗?” 柳静水闻言动作一顿,不禁回头望来。 这小家伙居然还知道鸳鸯浴啊。柳静水轻轻一笑:“谁是鸳?” “我啊。”楚晏双手就搭在水池边缘,只有肩膀微微露出水面,此刻看到他回头,便眨了眨眼。那眼神清澈得几近纯情,立即让人自惭形秽。 鸳鸯鸳鸯……他要是鸳,那自己不就只剩下鸯可选了。 柳静水摇摇头,目光却被水里那美人吸引了过去。 本来他只是单纯的想洗个澡而已,一看楚晏这模样,顿时感觉自己被勾引了。可他也清楚,楚晏没那个意思,是他自己色迷心窍。 “静水哥哥,我这可还是第一次跟你洗澡呢。”楚晏说着撩起点水洒在身上,然后又抬起头来看他,似乎在等着他下水陪自己。 柳静水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上衣便松开了些,少少一扯开衣带,半露出胸膛,上面还隐约有些痕迹。 这些痕迹自然是某只小猫弄出来的,那猫可喜欢咬人了,他身上不知道被啃出了多少印记。 楚晏看到他身上那些痕迹,就有些脸红,不过他本就本水中热气熏得皮肤有些泛红,柳静水并没有看出什么来。 他垂下眸,发现自己身上倒是干净得很,柳静水亲人都亲得十分温柔,竟然都没弄出什么痕迹来。 正想着,柳静水已经在浴池边缘坐下,小腿一半没进了水中。 听到水声,楚晏才抬头。 当初看到柳静水的身体时,他便对这具身体极是欣赏。这身体充满阳刚之美,楚晏对力量会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崇拜,对这充满力量感的身躯,自然是无比喜欢。 尤其在与人有过肌肤之亲以后……他感受过了这具躯体的滋味,更是迷上了这样的美感。 虽然他只是在欣赏罢了……可脸皮薄,还是看着看着就自己莫名其妙害羞了起来。 而柳静水也正盯着他看,嘴角含笑,那双虎狼般的眼总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自己好像又成了被盯上的兔子。 楚晏羞赧无比,警告道:“你不要乱来啊。” 柳静水一怔,揶揄道:“我是那种人么?”说完便跃入水中,溅起些水花来。 你怎么不是那种人?楚晏腹诽一句,往旁边挪了挪,转身靠在池壁上。 柳静水却也慢悠悠挪过来,整个人都挡在他身前。 “再说了……”柳静水轻轻一笑,捏起他下巴,“就算真要乱来,少宫主也不吃亏吧?还是说少宫主这就嫌弃我了?我哪里不好,少宫主说,我改。” 楚晏连连摇头,被他说得面上发烫。吃亏么还真不是……这人自愿委身于自己,自己还能吃什么亏啊。似乎是怕自己害羞,做那事时他还无比主动,一点都累不着自己。 这样想着,他心里便觉甜蜜。正出神间,柳静水的双手忽然搭在了他肩上,他心里顿时一阵紧张。不过这次柳静水的手却安分得很,没有乱动,而是轻轻地给他捏起了肩。 他手法竟然极其纯熟,配合着那温热泉水,揉捏几下之后便让楚晏舒爽无比。 “嗯……”楚晏舒服得微微仰起头来。 他那黑发沾了水,此刻更是卷曲的厉害,让那异域风情又浓了几分。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水汽氤氲之下,他如玉般柔润的皮肤竟然还有些晶莹剔透之感,更是香艳无边。 这样的美人在眼前,柳静水哪里能不动容,不禁眸光一暗。 楚晏轻声哼哼,忽然眯起眼道:“对了,今天过后,你不是就得回书院了吗?” “是……学生们都该上课了。”柳静水手上动作不停,听他提起这事,也暗暗心惊,这三日居然就这样过去了。 本以为能去许多地方玩的,结果遇上了这事,都给耽误了。 楚晏道:“你都教他们些什么啊?” “比如孔孟老庄,诗词歌赋,也会教他们弹琴操缦。”柳静水说着,忽然被楚晏抓住了手腕,便疑惑道,“怎么了?” 楚晏笑道:“你歇歇吧,我也给你捏捏。” 柳静水一笑,便往水池壁靠去。楚晏顿时转到人身前,学着他方才的模样,给他捏起肩来。 “还要教他们剑术,骑射……大体便是那君子六艺了。”柳静水被他捏的舒服,也微微阖上了眼,“我一般只负责教他们书法和剑术,偶尔也会讲讲诗文。” 楚晏问:“你琴不是弹得很好吗?怎么不教这个?” 柳静水道:“琴并不好一次教那么多人……在课上只能是教教他们指法,教教他们怎么看谱,给他们讲一下每首曲子的题解,教他们如何欣赏曲意。这些事,书院里很多教习,其实教得比我好。” 楚晏边听边点头应着,他说话间,浴池之外,忽然响起了几声鸟类的啼叫。 “是赤焰!”楚晏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双手撑在池边,微一用力,便跃出水面上了岸。 他去自己脱下的衣服中翻找几下,取出了一张信纸。那只焚天鹰也在此刻飞了进来。 柳静水一看便问:“你要送什么回去?” 楚晏将信纸塞给焚天鹰,道:“我要告诉爸爸,遮罗的确在毒神宗,而且现在功力尽失。” 昨天那人说了是受遮罗指使,而她用的毒蛊又明显是毒神宗的数路,这无疑确定了紧那罗所想是正确的。 “正如爸爸所想,遮罗必然是带着那半部功法逃去了毒神宗。他现在功力尽失,又得不到这雪琉璃恢复功力……大好时机,怎能放过,我要早些让爸爸收拾了他。”楚晏说着放走了焚天鹰,重新跃入水中,“昨天那个小姑娘所使的功法,兴许就是他所传。不过他也太自不量力了,没有前半部功法,就敢直接修习后半部,自然要走火入魔,功力全失了。” 柳静水听着,却渐渐皱了眉:“晏晏,昨日那人的武功,实在是邪异非常。你也看见了,她能直接将人精血吸取,化为自身功力……” 用别人的血来增强自己的力量,这不就是邪功么。 如果那神功便是这样,楚凤歌说得就一点也不错了。这种功法诡异妖邪,不是正路,长久修习必然会反噬自身。 楚晏身上的内力功法倒是与正派武功一般,全靠自己一点一滴修来……大光明神教日月两部的内功都很正常,一为阳,一为阴,与其他的阳性阴性功法一般无二。可这教主修炼的神功…… 若紧那罗真要让楚晏坐上教主之位,楚晏也会去修习这邪功的…… “遮罗只有半部秘籍,自然对神功了解不全,容易走火入魔。加之他本就心性不善,便把神功用用成那个样子了。”楚晏听出他话语中的疑虑,怕他误会,便半是猜测半是解释地说了两句。 他怎么会怀疑自己教派中最厉害的武功呢。 在传说之中,战神献身,用自己的血液为世间免去了一场灾难。在大光明神教中人眼里,献出自己的精血,那就成了伟大的献身。他们根本就不会觉得这以血为引的武功诡邪。 柳静水心知现在还不易与他谈论这神功究竟是不是邪功,便没再说这事。 但他必须让楚晏知道这功夫绝不能修炼……他喜欢楚晏,自然不想看见楚晏被这邪功所伤。 楚晏看他神情不太对劲,便道:“怎么了……你觉得那神功本就是这样的么……真的不是那样的……要怪就怪遮罗吧……爸爸就没像他那样啊。” 柳静水握住他的手,温和一笑,掩去了眸中思虑之色:“别想这些了……沐浴完换好衣服,我带你进城。” 楚晏一笑,点了点头。 那眼波不过轻轻一转,就流露出几分魅惑。柳静水忽然觉得成天思考那些无聊事情非常无趣,还是沉迷美色比较爽。 怪不得历朝历代总要出几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要都是楚晏这样的美人,这天下有几个人能经得住诱惑。 第72章 结伴天涯 微风穿过, 袅袅轻烟随之飘散, 池子四周的帷幔也被轻轻拂起。 温家是富贵之家,极会享受, 家里人来这温泉里定然不会就单单泡个澡。这岸边上还放了张小案, 案上摆了美酒小食,旁边又有软榻。泡温泉时还可以喝点酒, 吃点东西。完事了要穿衣服,到那软榻上坐着也要方便些。 身上的那些污迹已经被洗净, 在这温泉里也泡的差不多了,楚晏便上了岸去换上干净衣服, 然后开始一点点把首饰都戴回去。 他先戴了那脚镯脚链,低头扣着那链子。 一人在水边,一人在水里。水里的人没有着急上岸,倒是转过身来看着楚晏。 楚晏只低头看着自己双足, 忽然突发奇想地道:“上次阿月送我的那瓶丹蔻……你说,我回去把脚趾甲也给染了怎么样?” 说着, 他还往自己的手上看了一眼,上次用丹蔻染得鲜红的指甲的还没褪色呢。 柳静水一时无言, 这人现在居然连脚上都不放过了么? 中原男子可没谁会去染指甲,西域恐怕也没有,楚晏算是开了个先河了。要是给别人注意到他指甲上的红色,肯定要眼神复杂地多打量他几眼。兴许还要腹诽几句, 怎么一个男人还会染指甲呢? 楚晏倒是一点也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只要自己看着好看就行。 不得不说, 现在他这十指指尖一点红,再配上平日里戴满一手的戒指手链,还是别具一格,极富美感。不过这也就是在他手上好看,若是换了别人了,多半就会很奇怪了。 没等柳静水回答,楚晏抬头道:“我在宫里的时候,就不太喜欢穿鞋子。赤脚踩在石板上,还挺凉快的呢。” 随后哗啦一声水响,柳静水也从水里出来了。 “也是,穿起鞋子来,你这脚上的东西,可就看也看不见了。”柳静水随便披起中衣,就坐到他身旁,轻轻一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楚晏的双足也是长得莹白诱人,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弯雪月。 柳静水低眸看着他的足,神情似乎非常专注。楚晏看他这样,便有些紧张地绷紧了脚背。 “干嘛呢……”楚晏有些想轻轻地踢他一脚,以此挣脱他的手。 柳静水的手指却缓缓动了起来,在他的脚背上一划。 楚晏脸上顿时变得通红,真的动了动脚,想要甩开他的手,不过他用的力太小,根本就无济于事。 柳静水的手指却已经去到了他脚底,手指划过的时候若即若离,弄得他有些痒,顿时忍受不了地朝人踢去。 不过这脚上的力道还是被柳静水给化去了,他的脚踝,仍然被人握在手中。柳静水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居然继续伸出手指去,在他的脚底一阵戳弄。 楚晏顿时笑起来,用力想收回腿脚,却比不过柳静水的力气。他痒得哈哈直笑,不断蹬腿挣扎,脚上那些金链金镯都发出了阵阵响声。 “混蛋!哈哈哈哈哈哈你干嘛!”楚晏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个人怎么那么过分呢! 此情此景,似乎与他上次挠人痒痒的时候极其相似。也不知道柳静水是不是在报那次的仇。 柳静水勾唇浅笑:“原来你也很怕痒?” 挠得更欢了。 楚晏被他欺负了一阵,笑得都快没力气了,把先前那些烦心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闹够了,两人头发也干了一半。 柳静水帮他把头发梳开,又用帕子擦干,等干得差不多了才为人戴上头饰。 他莫名喜欢帮楚晏做这些梳头穿衣服戴首饰的事情,也不知是为何……他就是很希望能为楚晏做些事,那样就会有种他被人需要着的感觉。 把最后一只耳环给人戴上,他顺手摸了人耳垂一把,望着人温声道:“晏晏,我们出去吧。” 楚晏点头:“嗯。” 温家的浴池修得很大,走出去也得花些时间。 路上楚晏问道:“明天就要回到书院,那我们岂不是今晚就得启程了?” 柳静水道:“我已经传书回去了,可以不用那么着急,还可以在这凤鸣城里玩一会儿。” 这三日本就是要出来游玩的,结果让他们碰上了这事,这三天里就只有头一天玩得尽兴。 楚晏想起来,还是有点小小的不满。可他分得清孰轻孰重,倒不会对此抱怨,只是觉得有些遗憾罢了。 柳静水也觉得为了护送雪琉璃,没能带楚晏去他想去的地方,楚晏定然会有些失落,便安慰道:“从凤鸣城回伏鸾隐鹄蜂,这条路上也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你若是想去看看,我们便走慢一些。” 凤鸣到伏鸾隐鹄峰,本来连夜赶也赶不回去的,还不如分两日路程,也不用那么累。 楚晏却摇摇头:“你不是还得回去给他们上课吗?快些赶回去就好……”他顿了顿,调笑道:“我很懂事的,知道你是个大忙人。” 柳静水忍俊不禁,伸手去又刮了他鼻尖:“其实我还是喜欢陪你。” 言语间已经到了大门口,那里除了守候在外的两个小丫头,还有温容采。 他们两人帮温家保住了雪琉璃这稀世奇珍,温家老爷自然感激不尽,要亲自给他们道个谢,温容采便来邀两人去赴宴。 温容采一回到家就忙着去找老爷子安置雪琉璃,听他们两人说要洗浴,便让下人带着两人过来了,自己先去处理那些事情。老爷子说要招待他们两人后,温容采问出他们两人还在浴池,又匆匆赶来。 知道他们在这里沐浴更衣,温容采不会直接去浴池里叫人,本是想让浴池外的下人传个话,让下人等会儿带两人到老爷哪里去,结果刚巧碰上两人穿戴好出门。 温容采显然对他们两人竟然同时走出来有些不解,一下就愣住了。 温家有老爷夫人公子小姐那么多人,若是哪个时候忽然都想泡温泉放松放松,都给撞上了,总不好一个个轮着来。因此这浴池是分了好几个池子的,可以同时有几个人入浴,每个池子在不同房间,周围还有帷幔遮掩,保证别人什么也看不到。 而他们两人来的方向,明显是同一个池子。 难道这些下人没有跟他们两个说,这里的池子有很多吗?温容采顿时觉得自己是招待不周了。 “你们没有告诉人家浴池有很多么?”温容采朝门口下人责问道,又向他们两人露出一个愧疚的神色,“柳先生,楚少宫主,真是对不住。下人们没伺候好,没告诉二位这浴池有数个么?居然还委屈二位共用一个浴池……” 看那两个守在门口的小丫头低下头去,面上有几分委屈,楚晏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她们说了,你不要责怪她们。是这个人非要跑到我那里来。” 说着还朝柳静水看了一眼。 柳静水无奈一笑,只道:“温公子找我们两人,有什么事吗?” 温容采便道:“啊,是这样。二位帮我护送雪琉璃回家,还护我一路周全,家父十分感激,想宴请二位以表谢意。” 柳静水听完与楚晏对视一眼,楚晏道:“我们还得赶路回书院呢……明日书院学生就要上课了,可能是赴不了宴了。” 就只剩那么点时间了,怎么还可以跟外人在一起呢?楚晏实在不想去,他只想跟柳静水两个人去城里面转转,便借口要赶路回书院,回绝了他。 柳静水也道:“实在是对不住了,温公子。我们打算现在就走的,正准备与你说一声,恰好碰见你过来,也省事了。” 温容采有些失望,却还想试图挽留二人:“真的连顿饭也不准备吃吗?” 柳静水淡笑到:“学生们新入学,总不能第一天就见不着老师吧。” 要不是帮自己,这两人也不用那么着急着赶路的。温容采愧疚道:“耽误二位这两日,我实在是抱歉。既然二位还有要事在身,我也不能继续耽误二位。若日后二位遇上什么难事,有我温家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我自当尽一点绵薄之力。” “温公子客气了。”柳静水说着朝人一抱拳。 知道他这是要告辞了,温容采也是一抱拳,道:“那我让人去为二位准备马匹,就不远送了。” 两人道谢之后回去拿了行李,就骑马离开了温家。 天色暗了下来,凤鸣城里已经灯火辉煌。 两人仗着轻功好,悄无声息地登上了城中高楼屋顶,俯瞰这城中夜色。 都是在江南一带的城,其实与先前见过的其它城镇并没有多大不同,大同小异罢了,看多了就觉得没什么新奇的。 在高处,夜风便毫无阻碍,送来些许凉意。 浓浓夜色已经将整座城包围。 楚晏坐在房檐,腿在空中随着檐角挂的风铃荡来荡去。他仰起头望着天空,今夜的月并不明,倒是点点繁星闪烁不断。 “静水哥哥,你有没有看过沙漠里的星星?” 柳静水眼睛瞥去:“不曾……我没有去过沙漠。” 楚晏仍然微微抬头看着天空:“那里的星星,跟这里的是不一样的……那里没有那么多山,没有那么多楼。什么遮挡也没有,沙漠里一望无际,平旷无垠,天和地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清楚,你会觉得自己就站在了星空中。” 他忽地回头,笑道:“我也想带你去游玩,带你看看沙漠。” 中原的确很好,可陪了他快二十年的,还是那一片沙漠。 在这里过得再开心,他还是会想念那片沙漠里的夜空,想着能一家人在星光下歌舞。 这点星光又勾起了他的回忆,他忍不住去想此刻紧那罗和楚凤歌会在何处。 “好。”柳静水把人拢进了自己的貂裘里。 第二日两人便往书院里赶,花了两天才回到伏鸾隐鹄峰。 柳静水每天去给人教这教那的,楚晏有时候会跟着去看看。一有空闲,两人便会去附近走走。 楚凤歌再也没来找过楚晏,紧那罗也很少传信回来。 父母的情况他一无所知,不过他倒不是太担心。那两人是人中龙凤,哪里会出什么事。就算传了消息回来,也就是报个平安而已。 过了小半个月,他才看见焚天鹰飞回。 第73章 春诵夏弦 那只叫赤焰的鹰带信回来时, 楚晏正坐在齐贤楼竹室里。前面坐的都是学生, 他又不是来读书的,自然就坐在了最后。 齐贤楼是书院弟子念书习字之地,楼分三层,分别命名为天、地、人,每层之中的课室又以梅、兰、竹、菊、松、柏等命名。竹室在顶楼, 视野还不错,窗外风景极好,若实在是觉得无聊, 他就会看看窗外美景。 听见鹰鸣声,他一抬眸, 就见到了窗外那只鹰的身影。 竹室内柳静水还在给学生们讲课, 每个人都专心听着, 若此时飞进来只鸟,肯定会引人瞩目,打扰了他们读书,不太好。楚晏这样一想,便顺手关了窗, 让它先回去。 谁知那只笨鸟直直冲下,直接撞到了窗上, 登时叫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竹室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了过来。 楚晏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回头看着, 有些尴尬。不过他发现那些学生的目光, 并不在他身上, 而是在他旁边的窗上, 就轻松了许多。 “吓死了。” “叫得好惨啊……怎么突然那么一大声。” “你没听见吗?是撞窗上了吧。” 新拜入书院的学生大多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听见个鸟叫声都能乱一会儿。 柳静水只淡淡道:“第二章 。” 交头接耳的小孩子们顿时都端正了坐姿。 今日柳先生给人讲《大学》,新来的这些小孩子年纪不是太小,在拜入隐山书院之前也上过学念过书,他不用往浅显了讲。 柳静水来时就只往案前一坐,连书都不翻不看,说的原文却是一字不差。 楚晏坐在下面,最大的乐趣就是翻着书,对照他说的话,每次听他一口气背完,都不禁要小小赞叹一声。 这书上说的,他每个字都认识,但是意思却一点都不懂。 楚凤歌走后,紧那罗念着与她的旧情,就请了边关的教书先生去教楚晏汉话。不过当时也就是教教他一些常用的字词,还有些妇孺皆知的诗文,可没教那么高深的东西。 西域又没人说汉话,楚晏久而久之就忘了很多东西。要不是穆尼当年也跟着他一起学了汉语,时不时会陪他说说,他可能到中原问个路都得磕磕绊绊的。 在竹室里看着那书上文字,他渐渐也来了些兴致,听柳静水解释之后,便会试着去理解这句中之意。 见那些小孩子都不聒噪了,他也低下头去看接下来的第二章 。柳静水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这话好耳熟啊…… 楚晏看了书上文字,又抬头望柳静水一眼。 这一句柳静水之前就教过楚晏,不过完全是往坏了教,教得非常极其无比之可耻。 这话的本意,肯定不会像他那日调戏人时说出来的那般下流无耻。楚晏此时见到这句话,很想知道本意,可是脑子里又总是会想起那日柳静水的曲解来。 楚晏很想笑,不过忍住了,接着又去看柳静水反应如何。只见他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章,讲的是革新进取。” 柳静水在前面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看起来特别像那种严厉的老学究,一个眼神就能让下面那些小孩变得安安分分规规矩矩。谁能知道他私下里其实那么风流浪荡。 他在那里坐得越是端庄,楚晏就越是忍不住腹诽。 说来也奇怪,柳静水明明一点都不凶,说话语气很温和,也从来不会责骂谁,可这些小孩子就是莫名其妙地怕他,在他面前丝毫不敢放肆。他身上的那种气魄,足够压制住这些小孩子了。 他大概解释了一下这几句话的意思,又开始引经据典,衍生了许多。就那么几句话,硬生生让他讲了快半个时辰。 讲完之后,那些学生便立即溜了个没影,竹室里只剩了他们二人。 楚晏早就无聊得提起笔在纸上乱画了,知道柳静水走过来,他也没有抬头。 “你在画什么呢?”柳静水低头一看,见那纸上画了一个人正坐案前,嘴角含笑,神色温和,看着还挺像自己的。 楚晏手托着腮,闻言抬眸轻轻瞥向他,道:“你呀……” 西域的绘画技法与中原不同,但楚晏拿着中原的毛笔纸张画出来也还像模像样的,看来他本身的画技还不错。 柳静水望着那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心里可欢喜得不行。 楚晏不知道脑子里想起来什么,忽然提笔写了两个字,然后抬头问:“你教了他们那么久,也教教我嘛。静水哥哥,我汉话不太好,教教我这两个字怎么念啊?” 他笑得有几分狡黠,柳静水见了就觉得不妙,往那画旁边看去。 他写的那两个字…… 夫君。 柳静水头都大了,他可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能让他头疼的学生。 楚晏眨眨眼,满眼的亮光,似乎极是期待。 明明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念,也知道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可他偏偏要叫自己教他……不就是想让自己叫他夫君么。 这种调情的手段,也亏他想得出来。柳静水不禁自我反省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把他教坏了? 楚晏见他脸上的神色精彩,不由轻笑,催促道:“静水哥哥?柳先生?” 柳静水轻轻叹了口气,只能是依他了,坐到他身旁,望着他唤道:“夫君。” 本还准备再逗逗人呢,没想到他居然那么快就愿意叫……明明这两个字念得没多少感情,楚晏却脸红了。 楚晏还没羞涩多久,柳静水接着道:“这画上画的是我,旁边又写了夫君二字。所以……我是你的夫君?” 楚晏蓦然惊觉,自己好像挖了个坑,然后自己跳下去了? “我是你夫君!”楚晏连忙辩解。 柳静水笑了,顺着他的意道:“好……夫君,今天的课已经讲完了。想去哪里走走吗?” “我们下山去划船嘛……抓几条鱼回来。”楚晏放好笔,怕这画放在这里被别人看见了,便将画收起来,“对了……赤焰方才带信来了,我们得先回去一趟。” 他终于想起了刚才那因他关窗而撞上窗户,接着惨叫了一声,引起所有学生回头的鸟。 没让那只鸟进来,它就会自己飞回住处的。 两人回了住处,就看到赤焰站在窗框上,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委屈。 楚晏过去笑骂道:“你这只傻鸟,撞疼了吧?” 赤焰好似听得懂他在奚落自己,叫唤了两声。 楚晏将它带来的信件取下,便摸摸它的脑袋,道:“好了,去玩吧。” 赤焰便扑了几下翅膀,飞得没影了。两人走入房内坐下后,才将那信件拆开。 紧那罗离开这些天,已经找到了遮罗所在,并从他手上得到了秘籍。可这秘籍还是不全,剩下的被遮罗藏在血刀门。 虽然遮罗功力尽失,但他还有他养的那一帮人,这些人个个都随他修炼了那半部秘籍,功法邪诡残忍,叫人防不胜防。再加上毒神宗的蛊毒,两边合力,让神教折损不少。 紧那罗也受了伤,需要修养些时日。 那些人仅仅修习了半部功法,就已经有如此威力。紧那罗更是想将秘籍收集齐全了。 遮罗为了活命,自然不肯说出血刀门里的秘籍藏在何处。 当初紧那罗灭了血刀门之时,就命人把整个血刀门都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秘籍,根本就连秘籍的影子都没看见。那秘籍在何处,恐怕只有遮罗自己知道。紧那罗不能杀他,可又无比想杀他。毕竟遮罗武功高强,城府颇深,不是一个好控制住的人物,即便此刻功力全失,也不会是待宰的羔羊。若留着,早晚养虎为患。 他必须早些找到秘籍,才好杀了遮罗。 藏在血刀门的秘籍需要有人去取,他的亲儿子自然是最好的人选。这秘籍记载的可是教中最高强的武功,换了别人去,难以保证他们不生异心。有遮罗和迦叶的前车之鉴,紧那罗哪里能放心让别人去。 楚晏一边看一边将信上内容告诉柳静水,末了放下信纸,有些不舍地道:“静水哥哥,我得先离开几日了……” 柳静水看准了兴致,思忖片刻,道:“我陪你去。” 楚晏道:“你陪我去,书院这边怎么办?” “书院里的教习,并不缺我一个。”柳静水皱眉,“书院雅集被毒神宗毁了,论武会死了段鹰,更让书院颜面大失……而我这些日子追查之后,怀疑血刀门剩下的人,与遮罗、与毒神宗的关系。” 他说完,望向楚晏:“晏晏,血刀门那些人虽降了大光明神教,但绝不会对神教忠心,定然对教中之人心怀怨恨……就算他们与毒神宗无关,也极有可能为了报仇对你下手,更何况我现在还查出他们与毒神宗有勾结。伯父需要养伤,就派你一个人前去,我实在放心不下……” 本来楚晏也不太想跟柳静水分开,这下正好。 “好吧……再叫我一声‘夫君’,我就准了。”楚晏收起那信件,饶有趣味地打量他一眼,就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柳静水神色自若地道:“夫君。” 楚晏挑眉:“你这是在喊什么呢,店小二叫个菜名都比你有感情。” 柳静水便换了个语气,稍微变了点音调,温声道:“夫君。” 楚晏这才算满意,放过了他。 信也看完了,两人便下山去玩水,顺便抓了条鱼回来,由柳静水亲自下厨煮了鱼汤。 紧那罗的命令楚晏可不敢怠慢,第二日便收拾了东西前去血刀门。 第74章 舟车劳顿 楚晏带上了自己此来中原的所有收获——首饰、器玩和柳静水, 快马加鞭,蹄间三寻, 十余日后到了血刀门。 血刀门坐落在碧峭十二峰西北千里外的锋鋋山上,地势险峻,人迹罕至,附近连个村落都没有。在血刀门立派之前,这里根本就没有人来过。 现在倒还好些了,因为血刀门弟子时常进出, 倒还有了几条小路,进山没有以前那般困难。 不过这路么,跟隐山书院那财大气粗的比起来, 差得太远了, 有些不能算作是路。 血刀门归降之后,紧那罗便将其定为大光明神教在中原的分坛, 派教中白藏长老萨那迦暂代分坛坛主之职。原本他可以直接传信给萨那迦, 让萨那迦去找那秘籍的, 但他却不敢完全信任萨那迦。因而便没有将此事先告诉萨那迦, 而是让楚晏前来。 萨那迦没有得到楚晏要来锋鋋山的消息, 因而并未有人过来迎接。守卫的教众发现他们踪迹时, 才有人去向萨那迦禀报。不过那时楚晏一行人都已经快来到血刀门大门口了。 锋鋋山山路难行,在山脚时,楚晏和柳静水就下车骑了马。他们这行人骑术都还不错, 在这种路上奔走也如履平地, 一行人马踏出尘烟, 直往山上而行,没过多久就到了地方,去禀报的人都还没出来。 这门口站了几个守卫,看清楚来人是楚晏,连忙躬身行礼,齐声道:“恭迎圣少主。” 楚晏一摆手:“行了,我找萨那迦长老有些事,你们先带穆尼进去。” 他身后的穆尼怔了怔,听他言下之意,是暂时不打算进去,便有些奇怪:“少宫主……你不进去么?” 楚晏朝他一笑:“你也很久没见萨那迦叔叔了……去跟他说说话吧。我先自己去走走。你跟他说完话,再带他过来见我。” 穆尼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多谢少宫主。” 而后便由守卫引着进了血刀门内。 见他进去,楚晏便朝柳静水有些抱怨地道:“坐了那么十几天的车,我骨头都快颠坏了……我们先去附近走走吧。” 柳静水笑道:“伯父让你来办事,你就这么不慌不忙的?” 楚晏白他一眼,自顾自地往前走着,道:“穆尼跟萨那迦都快一年没见了,先让他们说说话吧。” 看他走了,柳静水连忙跟上,与他并肩而行,闻言不禁问道:“穆尼与白藏长老感情很好么?” 他看得出,方才穆尼是有些开心的。想来穆尼与那位萨那迦长老感情还不错,不然楚晏不会给他时间去与那位长老叙旧,他也不会为此露出笑容来。 “我们那边的人,都是以父亲或是母亲的名字为姓,谁的地位高就跟谁姓。我的全名,就是洛萨·紧那罗。”楚晏回头往那门口看了一眼,似乎想找找穆尼,可他已经进去了,看不见,“而穆尼的全名,是穆尼·萨那迦。” 柳静水了然道:“穆尼是萨那迦的儿子?” 楚晏回头,夸奖一般地笑道:“对,静水哥哥真聪明。” 柳静水笑笑,又有了一个新的疑惑:“长老的儿子,给你当侍卫?” 大光明神教分日月星三宫,光明圣主为一教之主,统领三宫全教,其下便是日月星三宫宫主,再就是日月二宫之中青阳、朱明、白藏、玄英四位长老。长老身份地位仅在教主与宫主之下,子女不至于只能给人做侍卫吧? 楚晏轻哼一声:“你觉得委屈了他吗?神之子的侍卫,可不是谁都能当的。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能做我的侍卫呢。穆尼是四位长老那些儿女中最有天赋的人,等我继任教主之位,他便是我教影部统领。” “原来如此。”柳静水点点头,不禁调侃一句,“那圣少主,你还缺侍卫吗?” 楚晏停下来,上到下地审视了他几眼,轻笑道:“怎么?你想做我的侍卫不成?不过你不适合做侍卫,我也不缺侍卫,神妃倒是缺一位。” 不得了,这小家伙现在居然那么伶牙俐齿的。 柳静水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道:“那圣少主什么时候娶我啊?” 楚晏深思熟虑道:“嗯……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但没举行什么仪式……以后给你补上吧。” 柳静水乐了,都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了:“这个就不必了吧。” 还弄个仪式,这要搞得人尽皆知的,他也拉不下那个脸啊。 楚晏奇道:“你们中原人,不是很看重名分吗?” 柳静水毫不知耻地道:“夫君,于我而言,名分并不重要,我能在你身边就好。” 他是想逗逗楚晏,故意说得非常肉麻。楚晏果然听得一个激灵,险些脚下一个踉跄。 柳静水笑着拉住他:“至于吗……可别摔下去了。” 这地方有些陡峭,又视野开阔,都能看见山脚了。 远处碧空白云,拥住了无边无际的山峦。 “那么大一座山,这该怎么找啊……”楚晏举目四望,远处山峦叠翠,连绵不绝,脚下的锋鋋山也望不到头。 秘籍就藏在这座山上……还好了,不是太难,在这座山上找本秘籍,总比在大海里找根针要容易些。 “兴许能从血刀门之人口中得到点消息。”柳静水也往远处眺望,“不过……遮罗那么有恃无恐,该是笃定了没有他你们就无法找到秘籍。希望渺茫……”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把秘籍藏在这里呢……若他本就是要耍我们……”楚晏沉吟,忽然想起什么,“不对……遮罗此刻功力全失,爸爸问出来的一定是对的啊……遮罗不可能抵挡住爸爸的谛琉璃真气。” 这几日都在忙着赶路,他每天都极为疲累,都不曾细想过此事。现在到了地方,他仔细思考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 紧那罗也修习过《谛琉璃心法》,他本身内力深厚,就算要控制的是功力尚在的遮罗,也绝不是难事。更何况现在遮罗已经功力全失,紧那罗的谛琉璃真气绝对能让他开口。 紧那罗一定也问过秘籍具体在何处,可是遮罗却没有说出来,只说是在血刀门。 柳静水也与他有同样的疑问,不禁皱眉:“那为何问不出秘籍的具体位置?” 楚晏沉默片刻,道:“人总会有些想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就算是用了谛琉璃真气强行控制,也不一定能够窥探到。可能他心里真的对此事极为重视,所以爸爸也没办法从他嘴里得到秘籍位置,但也有可能……他真的就是不知道。爸爸也不能确定,所以才留了遮罗一命,以防万一……” “遮罗已经被血刀门尊为祖师,却又去了毒神宗……换做是我,偷了教中秘籍,又叛教远走中原,天天要防着被教众追杀,好不容易收了个成器的徒弟建起门派,尊自己为祖师,有了一方势力的庇护,还不安安生生待在这个门派中么……”楚晏抽了口气,愈发觉得不对劲,“莫非他与血刀门也有了矛盾,不得不离开血刀门?那秘籍也是被血刀门的人藏起来的,所以他也不知道?” 柳静水沉声道:“有这个可能……看来得先从血刀门之人身上下手。” 楚晏轻轻抽气:“对……等会儿得让萨那迦把那些人带过来。我看他们叙旧也应该叙得差不多了,回去看看吧。” 柳静水便随着他走了回去,穆尼果然已经出来了,身旁还站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中年男子。 那当然就是萨那迦,方才听楚晏喊他叔叔,那他一定是比紧那罗年纪小了,不过这外貌却没有紧那罗那样年轻。 楚晏都已经快二十了,紧那罗怎么也得年近五旬。可他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岁出头,而这位萨那迦长老,样貌倒真是个年近五旬的人该有的样子。 萨那迦见楚晏走来,便抬起右手放于胸前,与穆尼一同弯腰行礼:“参见圣少主。” 楚晏笑道:“萨那迦叔叔,不必多礼。” 萨那迦直起身来,听他称自己叔叔,便笑得和蔼:“许久不见了,洛萨。怎么想起来要来锋鋋山了?也不先说一声,让我派人下山接你。这位是……” 他说着,目光就落在了柳静水身上。 “萨那迦叔叔,这是我的朋友,柳静水。”楚晏瞧着柳静水道,柳静水听他们说到自己,便也朝人抱了抱拳。 萨那迦朝人点头示意:“原来是少主的朋友。” 楚晏说完,就又回过头去:“我不太想在山下等,就直接上来了。是爸爸让我来的。” 一听是紧那罗之命,萨那迦神情顿时变得严肃了几分:“圣教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楚晏道:“爸爸从遮罗手中夺回了秘籍,但还是不全……遮罗将剩下的秘籍藏在了血刀门,爸爸便让我过来找那秘籍。” 萨那迦一听,话语中带了几分怒意:“遮罗这个叛徒……居然还弄出那么多事来。少主,我这便遣人去找。” 楚晏忙道:“叔叔别急……这地方爸爸已经翻过一遍了,都没有找到。我们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就这样乱找也肯定找不到的。” 萨那迦却道:“教主当时确实将血刀门剩下下都找了一遍,不过山中却还有地方没怎么找过,可以先让人去山中搜寻一番。” 楚晏点点头:“既然还有地方没有找过,那叔叔就先派人出去吧。另外,劳烦叔叔将血刀门的人叫过来。” 萨那迦道:“好,我这就吩咐下去。少主,你舟车劳顿的,先与朋友进去歇着吧,我让人带他们去见你。” 楚晏微一垂眸:“谢谢叔叔。” “少主不当谢我。”萨那迦点头,朝穆尼道,“穆尼,你带少主进去,好好招待。” 穆尼颔首:“是。” 楚晏和柳静水微一对视,随着穆尼进了门。 穆尼带着他们到了一间房内,茶水点心之类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之前一直在外面顶着日头,早把楚晏蒸得一身热气了,连柳静水都受不了热把那貂裘脱了。 坐在这房中,倒比在外面阴凉许多。 “他们这血刀门修的也还不错。”楚晏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手里还拿了把扇子,一下一下扇着。 刚刚一直没说话的柳静水一坐下来,便开口道:“你方才说……我是你的朋友?” 怎么,还对这说辞不满意了?楚晏眯起眼睛:“那我该怎么说?说你是我的神妃?” 正倒水的穆尼顿时凉飕飕地扫了二人一眼。 柳静水这下没话说了,悻悻地端起茶杯来喝茶。 楚晏笑了一声,对穆尼道:“穆尼,你去帮我问问,有没有这座山的地图。” 穆尼嗤笑一声,他早就巴不得离开了,立即领命而去。 柳静水也不知道楚晏这是做什么,是真要穆尼去办事,还是借口支开人。他心中疑惑,而后便见楚晏慢悠悠从椅子上直起身子,一点点朝自己靠来。 他可以确定了,楚晏是故意把人支开的。 “静水哥哥……”楚晏弯起眸,“好像还可以换一种说法,我可以跟萨那迦叔叔说,我是你的夫君?” 第75章 抽丝剥茧 趁着柳静水怔愣时, 楚晏目光一转,凑过去飞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以为是自己占了人便宜。 但被占了便宜的人也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小美人主动投怀送抱,难得呀。 楚晏还沉浸在自己占了人便宜的得意之中,继续调笑道:“有时候我都想不通,你怎么就成了我的媳妇儿呢?你说是吧,静水哥哥。” 柳静水知道, 这个小家伙只要觉得他自己在这调情一事上占了上风, 心里就会得意得飞上天了。这得意洋洋的小模样还是无比可爱。 他失笑, 顺势将人搂过来一吻, 而后在人脸颊上轻掐一把:“我的小夫君, 别闹了。” 楚晏想得意会儿,那他就顺着楚晏的意, 让人得意会儿吧。 果然, 楚晏听了这声“夫君”, 似乎很是受用。 说真的, 柳静水一个大男人, 还是很在意脸面的……不过面子能当饭吃吗,既然楚晏听了开心,那还要面子做什么。 不过楚晏虽心里暗爽, 面上却装出不开心的神情, 道:“我哪里闹了……”又坐直了身子, 一副不让人碰的模样。 柳静水一边笑一边给人顺毛, 柔声哄道:“小夫君, 等会儿没人了,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好不好?萨那迦一会儿就带人过来,我们先想想如何对付血刀门之人吧,伯父不在此处,他们可不会那么听话。” 楚晏闻言露出思虑之色:“这血刀门上上下下也有几百号人。而我们留在这里的教众,也只有几百人。爸爸不在,若他们有心反抗……还真不太妙。” 柳静水道:“不只是他们,若毒神宗也要来掺一脚,这次就不会太顺利……其实我怀疑,今年去雅集的是段鹰,这就是一个局。” 楚晏奇道:“怎么说?” 柳静水道:“段鹰性子耿直,脾气火爆,为人刚正不阿,却又刻板执拗。其实他与血刀门中许多人都常起龃龉。我之前查到,遮罗离开血刀门,就是因为他曾是大光明神教长老之事暴露,而段鹰和被毒死的卓长老卓风,就是逼遮罗离开之人。他们两人都不愿认一个异族人为祖师,还为此与陈绵那一派争吵过。” 楚晏蹙眉:“所以血刀门其实内部不和?” “对。而且段鹰的儿子是血刀门大弟子,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是个练武的好材料。而陈绵的儿子却是个残疾,将来必定不能继承掌门之位。这掌门的位子,很有可能就是段鹰的儿子来做。”柳静水一顿,“所以我有一个猜测,遮罗当初虽然被逼着离开了血刀门,却还与陈绵一干人等有牵扯。除了段、卓二人,血刀门其他人早已与毒神宗有勾结,先用毒请帖除掉了卓风,又趁着这次雅集,借毒神宗之手除掉了段鹰。血刀门中表面和静,其实分了两派。若真是如此,那么遮罗走时带走一部分秘籍,剩下的又留在血刀门中,由陈绵等人看管,他自然不知道具体在何处。” 楚晏点头:“这倒也说得通。” 柳静水继续道:“卓风和段鹰已死,兴许原本他们连段鹰之子也不会放过,书院在论武之后严加防范,倒没让他们得逞。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伯父会前来中原,而且一来就灭了血刀门。如今的情况,就是卓风和段鹰死了,遮罗也回不来。不过他们大费周章除掉了这两人,又怎么甘心就这样让血刀门灭门呢……若现在还在血刀门里的这些人与毒神宗通过信,毒神宗的人早晚会过来,帮他们将血刀门夺回去。” 楚晏越听,面色越沉。柳静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晏晏,我就是担心这个,才一定要跟来。” 楚晏听完却展颜笑了:“你就那么怕我有什么闪失啊?” 柳静水正色道:“自然,我可还不想守寡。” 楚晏直笑,一拳往他胸口上捶去:“要点脸吧柳静水!” 柳静水登时做了一个被他一拳给打成重伤的神情,楚晏知道自己用的力道有多轻,自己抬起茶盏吹吹热气,才不理会他。 没闹几下,穆尼与萨那迦过来了。 穆尼带来了一份锋鋋山的地图,摆在桌上,楚晏和柳静水两人便低下了头仔细看着。 而萨那迦带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是血刀门原掌门陈绵,还有他的儿子陈旭。 陈绵看起来也有些年纪了,头发斑白,面上皱纹横生,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走路时腰杆还挺的笔直。他儿子陈旭却是坐在椅子上,被人抬进来的。 陈旭是个残疾,他坐在那里,下身有一边空空荡荡,看去是断了一条腿。 如今这两人都被神教软禁,连出入的自由都无。这父子两人进门之后,见到柳静水,脸上顿时布满惊诧之色,然而两人都未多言。 陈绵交出掌门印信后,早已不是一派之主了,此刻被萨那迦带过来,只能学着神教教众朝楚晏行了大光明神教的礼节:“参见圣少主。” 楚晏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道:“遮罗将我教神功秘籍藏于血刀门之中,你可知晓秘籍在何处?” 陈绵道:“不知。” 听他回答完,楚晏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便也懒得与他废话,冷冷一笑,直接威胁道:“这世上已无血刀门,只有大光明神教中原分坛。陈绵,圣教主肯留你一命,那是他仁慈。我大光明神教,并不缺血刀门这点人。” 陈绵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说了。” 不缺血刀门这点人,那他要是说了,不就得死了么?他语中满是嘲讽之意,对楚晏这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极是轻蔑。 萨那迦冷声道:“老东西,你再敢对圣少主无礼,别怪我不客气了!” 楚晏一摆手,示意萨那迦不要动怒,而后轻笑道:“这么说来,你还是知道。” 陈绵不答话,摆明了打死也不会说。 楚晏轻叹一声,朝穆尼道:“穆尼,先带陈少爷下去吧,好好招待他。” 陈旭眼看旁边教众要过来将自己带下去,便是一声惊呼。 楚晏有意将“招待”二字说得重了些,别人自然听得出他是何意,陈绵立即变了脸色,连忙道:“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楚晏一哂:“我就知道陈老爱子心切……五年前令郎看上了徐家千金,就想强占了人家。” 楚晏忽然觉得自己的措辞不太妥当,柳静水说“郎”这个字可是像自己这样的人才配叫的呢。这个人不但品行极差,容貌更是比不上自己,凭什么用这个“郎”字? 于是他改了口:“幸好楚女侠路过,救下徐小姐,顺便断了陈少爷一条腿……都说家丑不可外扬,陈少爷做出这种丑事,你也不敢宣扬出去……可断了一条腿,你和陈少爷到底是怀恨在心,之后便处处诋毁楚女侠。” 旁边柳静水听得一惊,楚晏说的楚女侠,自然是楚凤歌了。先前武林中人都知道楚凤歌与血刀门有些过节,但却不知道具体为何事,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个。陈少爷变成残疾,居然是楚凤歌所为。 不得不说,楚凤歌这事做得还真是大快人心,欺凌女子之事,实在令人不齿。之后血刀门便屡屡诋毁楚凤歌,楚晏这时候把这事说出来,该是在为楚凤歌出气吧。 那父子两人被人揭穿丑事,面上变得极其难看。 楚晏笑得更是灿烂,却叫那两人不寒而栗:“我教既有入主中原之意,自然要先做几件好事。陈少爷干的这事,实在有违武道,有违侠义,更是违了中原的伦理纲常……我今日替中原武林清理门户,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不过儿子混蛋,也不能牵连了您老人家啊。” “你!你敢!”陈绵狠狠瞪着楚晏,气得浑身都在抖,他忽地一指柳静水,“柳静水!你身为隐山书院弟子,怎么也跟这胡人杂种在一起!” 柳静水皱眉,一道冰寒刀气倏地从陈绵身旁飞过,这刀气凶猛非常,速度极快。若非出招者只是为了威慑他,他必定躲不过,要被这刀气所伤。 陈绵大惊,望着柳静水的眼中逐渐生出几分恐惧。这一刀,他根本就没看清柳静水是如何出的。仿佛这刀气已经与柳静水心神结合,只要他一想,不用动手,便会自行冲出。 只见柳静水冷了目光,一字一字道:“陈老,请你慎言。” 说完他便转头,见楚晏极为少见的怒容,便伸手去,覆上楚晏搭在膝上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安抚人。 前面有桌子拦着,他们两人的这小动作倒是没人看得见了。 楚晏从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哪里被人这样言语侮辱过,怒气反笑:“穆尼,把陈少爷带下去吧。” 陈旭恐惧无比,立即挣扎叫喊:“爹!救我!救我!柳静水!念我们武林同道之情……救我!” 柳静水皱眉不语,武林同道之情……他们与毒神宗勾结,哪里还是什么武林同道。 不见柳静水说话,陈绵便知他不会为陈旭求情,当即双目圆瞪,怒喝:“秘籍在何处只有我知道,你敢伤我儿子,就永远别想我说出来!” 楚晏猛地起身:“把这老头也带下去,不愿说,那就饿到他说为止。萨那迦叔叔,早些派人进山搜寻。” 随后拂袖而去。 柳静水都懒得去看房中其他人,直接离座追去。楚晏被气成那样,他自然心疼,可要快些追上去把人哄好了。 楚晏走得飞快,柳静水也是运了功才追上。 “晏晏!”柳静水一把拉住人。 这一拉,楚晏倒是停下了,气呼呼的仿佛浑身都在冒火。 柳静水连忙把人搂怀里,温声道:“不气了,啊。” 楚晏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有些恢复了平静。 柳静水这才放心了些,牵住人手:“外面那么热,我们先去找个地方歇着吧,嗯?” 楚晏点点头:“你说了我想怎么样,你就让我怎么样的。” 柳静水不禁一笑:“好好好,都依你,不许生气了。” 穆尼这时也跟了上来,柳静水见他来了,便问:“穆尼,晏晏住哪儿?” 穆尼道:“后面院子里,应该收拾好了,我带你们去。” 穆尼将两人带到后就飞快地跑了。 他太清楚这两个人独处时是什么场面了。 第76章 咄咄怪事 这屋子本是血刀门中女眷的住处,因此布置就要讲究一些。 穆尼深知楚晏的脾气, 专门挑了这地方腾出来给他住。毕竟血刀门不是隐山书院, 男子的生活习惯与隐山书院的人差得有些大,连个熏香的香炉都没有, 楚晏怎么忍受得了。对楚晏而言,住在这里可比住在其他地方要舒坦。 屋里洒扫得干净,床上还换上了楚晏自己的被褥。楚晏这十几天下来, 早就坐够了, 这下就直接进了卧房。 柳静水关好房门一回头,就见他踢掉了鞋, 往床上一卧。 “累了?”柳静水坐到床边,随手帮他把垂落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 楚晏没说话, 他倒是继续道:“辛苦了, 我的小夫君。赶那么多天路,先好好歇一天。萨那迦已经派人进山搜寻, 等派出去的人回来再商量吧。” 知道楚晏还气着,为了能让人平静一些,他说话的语调都十分轻柔。 “但愿他们能发现什么。”楚晏一手撑起身子,“反正东西就在这座山里,又不会跑, 迟早能找到。陈绵真以为他不说, 我就一点线索都发现不了吗?” 楚晏一顿, 又想起陈绵方才的辱骂, 便愤愤道:“等我找到了秘籍, 我就把他丢去山下喂狗。” 柳静水忙给人顺顺那一身炸起来的毛,轻声道:“好了,别想那让人恼火的了。你不开心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楚晏听他说得肉麻,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便也调笑道:“我不开心了,那你还不哄我?” 他那语气又像是在撒娇,柳静水听得心都快化成了一滩水,那水还得是融了糖的。 “小夫君,你要怎么才能开心呢?”柳静水俯下身去,望着人勾唇轻笑,“只要我的晏晏开心,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楚晏微微眯起眼,片刻思索过后,道:“把衣服脱了。”才命令完,他便下了床,走到柜子旁边。这柜子上摆了几个包裹,都是他和柳静水的行李。 让人脱衣服这是要做什么?柳静水一愣,旋即笑道:“你这是要白日宣淫啊?” “什么白日宣淫?”楚晏从柜子上拿了个包裹翻找,闻言才抬起头,疑惑道。 话说着,柳静水已经解下了自己的腰带,拉开了身上衣服,姿态极其优雅,几乎不像是在脱衣。露出的身体矫健优美,楚晏这一抬头,便没能移开眼。 柳静水看清了他眼中的光亮,和那满是好奇的神情,不禁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看了,怎么这种眼神?” 楚晏心里那头小鹿又开始乱撞了,他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宝贝一样,丝毫不掩盖眼中的欣赏之色。 柳静水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心里却有几分得意。这个对什么东西都要求极高的小家伙,能赞赏自己,值得他得意很久了。 他没想到,楚晏拿了一件衣服过来:“快,穿这个!” 为什么叫自己脱了衣服,又要让自己穿回去? 柳静水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明白过来。 楚晏只把衣服给他放好,然后又去包裹里找东西,边找还边喃喃道:“上次在凤鸣城,我买那个玉带钩是想看你穿的……” 柳静水顿时僵住。 他好像悟了,他真是高估楚晏了。 楚晏才不是想跟自己干点大人该干的事,他只是想给自己换衣服玩。 他有点失望,又有点气恼,还有点想笑。他都已经准备好宽衣解带服侍人了,结果他理解错了?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赶路,基本都是露宿荒郊野外,偶尔有一两日住进了客栈,他们才能关起门来干点坏事。两个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与对方处于热恋之时,彼此之间自然常常有所欲求,柳静水早就有点憋不住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能安安稳稳的住下了。柳静水还以为他可以好好抚慰一下他的小夫君,结果…… 柳静水看着楚晏在那里挑东西,简直哭笑不得。 楚晏并不是很难开窍的人,不过柳静水却不好意思扰了他的兴致,也就没有提出自己心中所想。他成了楚晏的玩偶,陪着楚晏玩了一下午的换衣游戏。 至于他想做的事,直到晚上才有了机会做。 只不过还是不太顺利。 两人打打闹闹动了情,准备亲热,都快到了最后一步了,楚晏的身上却出了点意外。 两人闹腾的时候滚来滚去,楚晏的胯链居然跟裤子缠上了,那链子和裤子衣料纠缠不休,难舍难分。 柳静水只觉两眼一黑,生无可恋。他很想帮楚晏,可自己却被那磨人的欲望折腾得没了多少力气。 楚晏慌忙地取着手上身上那些首饰,一边道:“等等!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柳静水等了很久,等得欲火都快灭了,不由咬牙硬撑着道:“晏晏……你还上不上了?” 楚晏仍旧在解那链子:“上上上!我马上就好!” 柳静水突然有种没收楚晏所有珠宝首饰的冲动。 今天可真是时运不济,不就是想跟人亲热亲热吗,居然接连着翻船。不过,虽然有些小波折,到底还是如愿了。 日月轮转,翌日的阳光很快便洒了下来。 柳静水醒来时照常亲吻了他的脸颊,还不等柳静水叫醒人,他就自己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自然是柳静水的面容,昨夜宣泄了许久,柳静水被他弄成了现在这个有些凌乱的样子……看起来要比平日里还温柔许多。 “晏郎……”柳静水垂下眸,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楚晏伸手勾住他肩背,把他搂了回来,不让他起身,又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才肯起来洗漱用膳。 派去山里的人不会那么快就回来,楚晏倒也不着急。就是着急,也急不得。这倒让他还有些悠闲了,就跟在隐山书院时一般。 两人恢复了那衣冠楚楚的样子没多久,穆尼便进来通报:“少宫主,萨那迦长老求见。” 楚晏正斜倚在座上,看着柳静水练字,闻言轻轻道:“让他进来吧。” 穆尼这才将他父亲萨那迦请了进来,柳静水便也放下了笔。 萨那迦带来一个年轻教众,那教众进门后直接朝楚晏跪下了,惊惶道:“圣少主!” 见他那慌张的模样,楚晏觉得不对劲,这才懒洋洋直起身来:“什么事啊。” 萨那迦望了那教众一眼,沉声道:“陈旭,失踪了。” “什么?”楚晏面色一变,登时大惊,“他一个残疾,还能跑了不成?” 萨那迦朝那教众一示意,那教众便道:“回圣少主,昨日属下奉命对陈旭用刑过后,便将他带回了囚室。陈旭一直在囚室里哀嚎不止,整整嚎了大半夜,之后便没再有声音。我们都因为他是疼晕过去了,也就没有在意。直到今早进去送饭时,才发现囚室里已经没了人。” 楚晏眉头紧锁,神色不善,那教众见他这般生气,更是惶恐,声音都变得更陡了一些:“囚室门窗全部上了锁,周围都有人看守,他不可能从外出去。我们起初没在里面发现过机关暗道,这才放心将那间屋子作为囚室,他也绝无可能从里面逃走。” 楚晏沉默片刻,道:“我们对这血刀门定然不如他们熟悉,那屋子里也许本来就有机关呢?” 萨那迦这时开口道:“机关启动,定然会发出声响,兴许还会引起震动,可照他们所言,昨日夜里,负责看守的人未曾听见异响。” 那教众连连应声,又道:“而且……圣少主,我们都在白藏长老手下受训数年,就算是屋里人的一呼一吸我们都能感觉到……在打开门送饭之前,陈旭的气息分明还在。可是那房门一开,就什么也没了!” 开个门能用多长时间?不过一瞬间的事。陈旭一个受了伤的残疾,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逃走呢。 楚晏有些烦躁:“他一个大活人,还能在那么多人看守之下,凭空消失了不成?” “肯定有机关。”柳静水忽然开口,“他哀嚎了大半夜,指不定就是在掩人耳目,趁机布置。” 楚晏摇头,与他对视:“可他缺了一条腿,还受过刑,他能干什么?” 柳静水沉吟道:“他一个人自然不能做什么……必定有人帮他。” 他话音方落,门外又匆匆忙忙跑进一人,冲进来便跪:“圣少主!石室里的人……都不见了!” 房中众人具是一惊,血刀门那几百号人,全部都被囚于各个囚室之中。若说陈旭一人能避过众守卫,一夜之间逃走,其实倒也还有可能。毕竟陈旭是血刀门掌门之子,对血刀门之中的机关暗道熟悉……可这几百人,又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全部消失了? 楚晏当即起身,道:“带路!” 众人接连走出房内,朝囚禁血刀门众人之处而去。 陈旭、陈绵等人倒是分别关在各个屋子里。其余的都被关在血刀门原先用来惩罚犯错弟子关禁闭的地方,那是个地下石室,极为昏暗。 陈旭的房里、陈绵的房里……他们都去看了,每一间房里都没有人。 楚晏又去了石室。石室里点了火,里面虽然还是很黑,倒没有想象中那么阴森可怕。 正是春夏之际,白日里温热,楚晏见到那空无一人的石室,却不禁打了个寒战。 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陈旭,陈绵,还有其他人……血刀门上上下下那么几百号人,竟然消失了。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净,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真是见鬼了……这些人难道是什么精怪不成? 这实在太过诡异,太匪夷所思了。楚晏手掌心里都冒了汗,目光又在石室中转了几圈。 楚晏心慌不已,紧那罗让他来着找秘籍,结果秘籍还没找到,血刀门的人倒是先没了。他这可怎么跟父亲交代?父亲那么信任自己,自己却遇上了这种事…… 这时他手上一热,却听柳静水轻声安抚道:“别慌。” 第77章 柳暗花明 柳静水说完便往前走去, 伸手叩了叩石壁。 见他去找这石室中机关, 楚晏强自镇定, 朝身后教众道:“每一间屋子,都派人去搜。” 一些人领命离开,剩下的都上了前去,在这石室中开始仔细搜寻起来。他们敲击着地上的每一块石板,墙上的每一块砖头, 把这间石室搜了个遍, 却什么也没找到,敲敲打打半天,这石室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暗道是肯定有的, 那么多人,没有暗道怎么出去。 柳静水见众人把这地方都敲了一遍, 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便将几个正扣石壁的教众叫开了。 那几个教众,还看了楚晏一眼,见楚晏点头, 这才听了柳静水的命令。 他们退开之后,柳静水便拔出解忧刀, 周身气劲随着刀刃拔出,顿时爆发。柳静水一刀霍然挥出,直震得这地下石室摇晃不止, 有如山崩地裂。 其余教众都被这巨震吓了一跳, 纷纷朝他望来。只见那石壁竟然被震得裂开了一条缝隙, 柳静水毫无停顿,握紧解忧刀,朝着那缝隙里插了进去。刀身一点点没入石壁之中,看去竟似毫无阻拦,也不知是这刀太锋利,还是柳静水功力实在高得吓人。 楚晏不禁朝柳静水看去,石室里昏暗,石壁上的火把此时又熄灭了,只有身旁教众手里灯笼发出了些许光亮,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柳静水神色一如往常。只不过他脸颊上却缓缓滑下几颗汗珠,握住刀柄的手也因为用力而指节突起,青筋爆出。 很快刀身便完全插进了石壁里,最后一段柳静水用的力还比之前少些。 石壁上此刻只剩了刀柄露在外面,柳静水舒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头上已经冒出了汗,便松开了手,拂去了额头汗滴:“后面是空的。” 解忧刀长三尺七寸,这石壁应该不至于有那么厚。毕竟只是个用来关禁闭的地方,又不是关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人,用不着弄那么厚的石壁吧。 方才他将解忧刀插进石壁中,起先刀身穿破巨石,无比吃力,后面却极其轻松,没有阻碍。那种感觉也不像是穿透石壁刺入了泥土中,后面多半是空的了。 柳静水歇了片刻,刚要去拔刀,刀柄却被另一只修长白皙,戴满珠宝的手握住了。 楚晏望着他道:“我来。” 柳静水愣了愣,见他又垂下眸看自己的手,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因为太用力,右手都已经有些泛红了。 小家伙这是心疼自己了?想到此处,柳静水心里极是畅快,不禁微微一笑。 拔刀倒是比插刀要容易,楚晏握紧刀柄,用力往后一扯,解忧刀的光芒便在这暗室中闪过。灯笼火光映照之下,解忧刀刀身银亮冷冽,没有被石头弄出任何划痕,刀尖也没有任何泥土的痕迹。 若后面还有泥土,刀身自然会带上些,就算抽出时有些磕碰,也不至于掉得那么干净,石壁后面只能是空的。 楚晏看完那刀身,便握着刀直接往柳静水腰间刀鞘中插了进去,铮然一声响,那一道银光便没入黑暗中。 “萨那迦叔叔。”楚晏转身,像萨那迦问道,“能把那石壁弄开么?” 萨那迦略一思索,回道:“我们带了炸药。” 楚晏点头,语气平静无波:“好,那就炸了吧,别弄塌了。” 听萨那迦吩咐下去,楚晏便领着众人撤出石室。不多时有几名教众将炸药送来,进了石室里面。接着又见那几名教众从石室中跑出,那石室之中顿时一声巨响,随后又是接连不断的碎石滚落之声。 待那声音逐渐消失了,楚晏才再次迈入石室。 炸药的分量掐得还好,只是将那石壁炸开,没有将整个石室都炸裂。这石壁此刻破开了一个大洞,楚晏方能知晓石壁厚度,看起来约莫也有三尺了,怪不得敲了听声也不觉得后面空荡。 石壁之后是一条暗道,可容二人并肩齐过,两边墙壁砌了石砖修得平整,看来是早已有的暗道。 楚晏自己提了灯笼,穿过那个破洞,又见石壁之后有那么一块刻了花纹的石头,已经被劈开分作两半。 柳静水跟上来,见他瞧着那块石头,便也仔细看了一眼,道:“这可能是机关……他们毁了机关拖延时间。” 楚晏当即朝身后之人道:“萨那迦叔叔,你留几个人在这里守着,其余的跟我进去。” 说完便继续往前,这暗道之中更加黑暗,平日里几十步就走得完的路,此刻都显得十分漫长。也不知走了多久,楚晏手中的灯笼照到一处洞口。 这个洞口之后的暗道,两旁墙壁都没有石砖,而是泥土,与着前面的暗道不太相同。洞口也不是很大,仅能容人缩着身子走进去。 这肯定是不久前才挖的了。 一直跟在楚晏身后的穆尼忽然道:“少宫主,我带人去这边看看。” 楚晏望了他一眼,道:“好,千万小心,若是遇上了不敌,能躲则躲。” 穆尼点头,便与身后几名较重,一同倾下身去窜进了洞里。 前面的暗道又出现了岔路和新挖出的地道,跟着来的人越分越少。 楚晏越走越有些心慌,与柳静水牵着的手都不禁用上了几分力。 几盏灯笼,几个人,在这黑暗的地道里缓缓前进。又走了一会儿,楚晏不得不停下。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但上方却多出了一些空间。这路该是往上的。 楚晏抬头一望,便道:“把上面弄开。” 上面定然是通往地面,只要打开这地方,就知道这暗道通向哪里了。 两名教众得令之后,立即攀着两旁墙壁而上,身形极其灵巧,仿佛两只爬树灵猴,两三下就爬到了顶部。 他们用手中灯笼一照,见那顶部有一石块,上面刻的花纹与方才石壁后的一模一样。 这机关按下之后会如何,谁都不清楚,担心着机关会放出什么,伤人之物,其中一人便向下道:“圣少主,这里有机关,请避开些!” 楚晏听见,连忙带着人让开了,那两人这才敢去按那石块。 两人十分警惕,时刻准备着迎接机关放出来的暗器。只听轰隆轰隆一阵响,那石块竟然又往上升了几丈,却没有飞出什么杀器来。两人又等了片刻,见真的没有什么动静了,才松口气,还要再往上。 楚晏也稍稍探头,去望他们那的情况。 可就在众人都以为没问题了的时候,那顶部却忽然飞出了数枚飞镖! 上面两人大惊,却反应极快,连忙闪身避过。楚晏也急忙后退,一下子又被柳静水拉回了身边。 若着飞镖是在按下机关之后便飞出,他们尚在警惕之中,定然不会被射中。可过了那么一会儿才出来,却很有可能躲闪不及了。 楚晏俯下身去,灯光往地上一照,低头看了看那掉落在地上的几枚飞镖,上面的颜色明显不正常,定然是喂了剧毒。 众人也跟着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暗叹幸好躲得快。 楚晏感觉与柳静水拉着的手上传来一股力道,这次却是柳静水用了力。 上面那两人更加小心,慢慢爬到顶端,又一次按下了机关。 那机关又往上升了一段距离,每按一次机关,顶端便会往上升一次,如此又重复了两次,终于是到顶了。上面不知压了什么东西,两人拼尽全力,合力才把头顶石块推开。而后便有一点亮光从顶头照射下来,也不知外面是何处。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跃出那顶端洞口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朝剩下那人说了什么。那人听完便向下喊道:“圣少主,可以上来!” 而后他也上了地面,让了地方。 楚晏与柳静水立即纵开轻功,直冲而上。其余众人也纷纷跃出洞口。 不待楚晏好好看看这地上是何处,方才探路的一人便道:“圣少主,这就是关押陈旭的那间屋子。” 楚晏环视一周,这房间里摆了桌椅书架,像是个书房。 他们上来的地方就是一块石板,一块极厚的石板,看来又是敲了也听不出异常的。 怪不得……那机关兴许只有地道里有,下面离地面又那么深,顶端石板又弄得那么厚,在上面找自然也找不到什么。 “去个人,让其他人探完路后来这里找我。”楚晏吩咐完,见有人跳回去传话,便又沉吟,“剩下的路,恐怕也是连通到其它房间。那些看起来刚挖不久的地道,应当是他们被囚之后暗中挖的,定然有一条路通往外界……” 一名教众道:“圣少主,我们发现他们逃走之时,就已经派人去山中搜捕了。” “好。”楚晏在这房中走了几步,把四周看了又看,“这房中,真的都好好搜过了?” 一教众道:“回圣少主,都搜过了。” 楚晏慢慢吐了口气,道:“那好,把这屋子给我拆了。” 身旁的柳静水闻言一怔,疑道:“晏晏,你这是做什么?” 楚晏笑道:“我想看看,他怎么弄出呼吸声来,骗过所有守卫的?既然这房子好着什么也找不到,那我就拆了,这下还能藏得住什么?” 说完他便举步走出了房内,出门之后又回身望了几眼,看着这间屋子沉思了片刻。 柳静水陪在他身边,见他不语,便道:“龟息功可暂闭人气息,若有人靠着陈旭嚎叫掩护进了房间,用龟息功就能藏住自己呼吸,让外面的人发觉不了里面已经多了人……可这少了人却还要弄出气息来……就实在太难了。” “是啊……怎么可能呢……”楚晏轻轻叹息一声。 一整夜都有气息,怎么在守卫开门之后就消失了? 那边教众又是用刀砍又是用炸药炸,这间屋子没一会儿就倒了。 “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楚晏听着那边不断传来声响,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那么一间屋子,得建多长时间啊,推倒却只要那么一会儿。 柳静水轻轻道:“我只是担忧,这一拆,反倒把什么线索拆没了……不过那房里的机关暗道已经找到,估计也没其他东西了。” 他刚说完,那边慌慌张张跑来一名教众,满脸惊异:“圣少主……有具尸体从上面掉下来了!” 第78章 千钧一发 楚晏和柳静水一听, 迅速迈步朝那快要化作废墟的屋子走去。 那具尸体从房顶掉下来, 不是太高,还没有摔到血肉模糊, 能够看清面容。楚晏上前一看,更是吃惊:“这是……慕达?怎么会……” 楚晏有印象,这人叫慕达, 早上进房送饭的就是他。之前到陈旭房里查看的时候,因他是最早进门发现陈旭消失的人, 楚晏便问过这人几句, 随后他又跟着楚晏一起去了其他囚室。 随后炸开暗道, 这个人也跟在楚晏身后, 与楚晏一起走进暗道。不过遇到岔路时他与另外两人走了另一边…… 难道是在另一边遇到了什么人被杀死了?可那么短的时间内, 杀人凶手怎么将尸体运回来藏在房顶的? 柳静水却忽然道:“早上是他送的饭……活着的那个慕达,兴许已经不是慕达了。” 楚晏心中一声惊雷, 忙转头朝教众道:“不好……谁跟他一起去暗道里的?快把人找回来!所有进暗道的人都找回来!看到跟他长得一样的人,抓不了就杀!” 教众纷纷领命赶去, 楚晏又再细想, 只觉全身都一片冰冷。 一打开门就没了人的气息…… 关押陈旭的那屋子里一定有一个人,在陈旭逃脱之后便潜藏在屋内, 他的气息便替代了陈旭的气息。门外众守卫只能感受到人的气息, 却无法分辨出气息的不同之处, 自然不会起疑心而进门查看。 他便在屋里假装了大半夜的陈旭拖延时间, 待慕达进门送饭时, 他就将慕达杀害。而后自己扮作慕达的样子, 再找机会逃脱。 只要那个人身手够快,慕达稍微大意了些,就会立即被杀死。而那个人变作了慕达的模样,与其余教众一同搜查之时,只要有意掩饰,便能让别人发现不了什么…… 若猜测属实,那跟假慕达同行的人,必然会有危险。 若其余单独关押的陈绵等人也是用这种方法逃脱的……那教众之中已经被杀死替代的,可就不止慕达一个了。 也许他们已经对进了暗道的人下手了…… 楚晏越想越惊,越想越觉得这事糟糕无比,心中一团乱,不禁阖上双目,双手结印,微微颔首作祷告之状。 他轻声说了几句话,都是柳静水听不懂的语言,想来该是祈祷之语。 柳静水看他祈祷完,便拉紧他的手,只盼这样能让他稍微心安些:“我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楚晏抬起眸,轻轻应了一声,回头看了死去的慕达一眼,又吩咐道:“慕达身死异乡,以圣火洗礼,带回西域吧。” 留在此处的几名教众齐声道:“是!” 楚晏看他们将慕达尸体抬下去准备焚化,这才同柳静水回了房里。 现在再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得先等其他人回来。楚晏心里烦乱不已,自然也没多少话。柳静水缓缓叹息一声,只好放软了声音,与人说说话,让他放松些。 过了许久,才有人站到门口求见。 总算是等到人来,楚晏更是紧张了几分,忙让人进来,问道:“如何了?” 那人禀报道:“回圣少主,与那扮作慕达之人一起搜查暗道的两位兄弟,已经被杀害。不过暗道里留下了这个。” 说着他奉上了一只小木盒,木盒里面躺了一只蜘蛛模样的小虫子,周身大体洁白如玉,唯有脚上是血红色。 这虫子长得奇特,楚晏从未见过,不由皱眉:“这是什么……” 他久居西域,对其余地方的东西不太熟悉。好在身旁还有个对此熟悉的柳静水,柳静水看了那虫子,稍加思索便道:“这是易形蛊……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突破人体极限,幻化为其他模样。不过这蛊用过之后便会死去,从人身上脱落。该是他在暗道之中蛊物效用到了,恢复了原貌,又急于脱身没有多留意,这才留下此物。” “蛊么……”楚晏冷冷一笑,“先前只是猜测,现在却是有物证了。血刀门果然与毒神宗有勾结。” 楚晏将那木盒放下,又去问那人:“其他人呢?” 那人恭敬回道:“除了萨那迦长老,其他人都回来了,没有伤亡。” 楚晏眸中疑色更深:“萨那迦长老不是留在暗道口么?怎么没回来?” 那人道:“属下不知。守在暗道口的兄弟,说萨那迦长老察觉到异动,也往里去了,但现在却还没找到。” 他才说完,门口又响起一个声音:“少宫主!” 听到这声音,楚晏却安心了许多。进来的人是穆尼,看清穆尼的神色之后,楚晏却又有些担心了。 穆尼眼睛有几分红,似乎非常激动,可他又强自忍耐着,平静道:“萨那迦长老……在暗道中发现血刀门之人,便追了过去,现在下落不明。” 萨那迦是他的父亲,现在没找到人,难怪他情绪会如此动荡。 楚晏登时起身,走到穆尼身前安慰:“穆尼……萨那迦叔叔武功高强,一定不会有事的。才过了那么会儿时间,再等等,他会回来的。” 穆尼勉强笑了笑,道:“但愿如此……” 楚晏转而朝那人道:“你先下去吧。” 那人领命退下,房中就只剩了三人。穆尼抿唇不语,双眸之中满是焦虑神色。 柳静水道:“暗道中都找过了,萨那迦长老追出去要找到血刀门所在,定然不是易事,不会太快回来。等有了机会,他自然会与我们联络。” 穆尼点点头,道:“嗯……洛萨,我现在担心他们逃出去之后,便会反扑过来。我们只有那么点人……” 柳静水亦是沉声道:“血刀门人数众多,与在此的教众势均力敌,再加上毒神宗的人……毒神宗帮血刀门众人脱了身,定然不会就此离开,只怕他们很快就会有行动。而且这血刀门中还有一个我们不熟悉的暗道,他们用这暗道完全是来去自如……” “如果不早些把这地下暗道弄清楚……他们随时可以用暗道进入血刀门中,内外合击,我们几乎是毫无胜算。”楚晏说着就有些想要站起身来,“我得带人再去将暗道查看一遍,不能有遗漏。” “别去……派人去就好。”柳静水却按住了他的手,“萨那迦不会太快回来,你若是也有什么闪失,这里群龙无首,更挡不住血刀门与毒神宗合力围攻了。” 楚晏又坐了回去,长长吐了口气:“穆尼,你先带人把暗道的每一个出口都堵了,把守好,绝不能让他们通过暗道进出。” 穆尼道:“是……洛萨,你也要当心些。” 楚晏接着又传信给紧那罗说明情况,请求增援。焚天鹰一来一去也需要几日,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接下来的几日,山里却毫无动静。 萨那迦传信回来,说已经找到了血刀门和毒神宗众人所在,但对方人数太多,不能轻举妄动。 不能先发制人,那就只能盯紧了他们一举一动,他们人数众多,对这地方又极其熟悉,可以说是占尽了优势。可这几日,他们却似乎没有一点要进攻的意思,也不知是在等什么。 若是换了楚晏,肯定要早早动手才好。再等下去,万一大光明神教的支援来了呢?万一紧那罗亲自过来了呢? 对面按兵不动,反倒更让人心慌。楚晏倒是希望他们一直不动,越晚越好。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柳静水身上寒毒又一次发作了。距离上次发作,已经过去好些时日了,想来也到了再次发作的时候。 柳静水夜里疼得厉害,常常浑身冒汗,整个人都湿透。楚晏想耗费内力帮他压制毒性,他却不让,只一个人吃药忍痛。 楚晏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一连几天耗费内力,到时候遇上对面的人攻山,便也没再坚持。 没人帮着压制寒毒,柳静水时常疼到昏迷。楚晏看他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心里也是难受得慌。 这日天色刚暗下来,柳静水又发作了,东西都还没吃就昏睡了过去。 楚晏坐在床边,见他额边又冒冷汗,忍不住伸出了手去,将那汗滴抹掉。手指又顺着往下,轻轻抚摸了他的脸庞。 看了许久,外面有人敲门,送来晚膳。 楚晏又看柳静水一眼,暗叹可惜,这人昏了过去,送来的东西怕是不能吃了。 “进来。”楚晏起身,便往卧室外走。 端上来的东西都香气扑鼻,楚晏看着却索然无味,可腹中空空也是难受,他怎么也得用些东西,便道:“我喝完汤就好,喝了你就把这些东西都撤掉吧。” 送饭那人应声,而后便上前来为人盛汤。盛完一碗,他还询问道:“圣少主,柳公子是睡下了么?可要也给他一碗?” 楚晏道:“嗯,留一碗在这里,其他撤走吧。” 说完他便一勺一勺将汤慢慢喝完,刚放下空碗,那人便开始收拾起来。 楚晏端起剩下的那碗汤,正要走去卧室里,刚起身手上却突然一软,那碗汤便摔了出去。 瓷碗落地的响声弄得楚晏自己都是一惊,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迅速流失。 楚晏回头看向哪那个正收拾东西的教众,见他已经停了手,正反复审视自己,显然是有所图谋。楚晏心里一寒,不禁全身都冒了冷汗,似乎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自己竟是被下了药么?眼前这个人,肯定也不是大光明神教教众…… 穆尼领人出去了,外面又没有守卫。 楚晏思索着,越来越觉得晕眩,不得不去抓住桌角以作支撑,勉力抬头,隐约见到那人仍然在旁观望。那人拔出了匕首却不敢上前,似乎害怕药效不够,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 看他那畏首畏尾的样子,楚晏心中冷笑,便装出了一副脱力昏迷的模样,倒在了桌上。 那人见他似乎完全没了知觉,这才靠近了些,再三确认之后,手中匕首便直直朝楚晏刺下! 可就在他出手的这一刻,楚晏忽地探手,猛然抓住了他手腕。 他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见楚晏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其中寒芒一闪,接着楚晏就冷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短匕利刃正正对着他胸口,只离了一寸的距离。若他方才再慢一点,此刻恐怕已经被刺中了心脏。 那人似乎不敢相信他还醒着,便是瞠目,手上猛地使力,要将匕首往他身上推。 楚晏也是运力,但体内的内力却像被封住了一般,竟然运转不开,他此时只能凭着自己的力气与这人相搏。 他身上有避毒珠,不惧怕大部分药物。不过这药却还是起了些作用……看来是种很厉害的药了。 身上的力气依旧在流失,楚晏心知自己也撑不了多久,便咬牙骤然发力,一个反手,将匕首插进了他肩膀上。 那人立即惨叫一声,轰然倒地。楚晏更不给他起身的机会,一脚狠狠朝他胸口踩了上去。 第79章 危如累卵 楚晏面相柔美, 外貌容易让人心生爱怜,力气却是极大, 这一脚踏下去, 直将那人踩得龇牙咧嘴, 疼得面容都扭曲起来。他极力挣扎,伸出手去要抓楚晏脚踝, 却疼得根本无力碰到人。 耳听咔嚓几声响,那人肋骨竟是被楚晏硬生生踩断了几根。楚晏脚下更是用力, 狠狠地碾压, 那人的胸口竟然透出了大片鲜血。 见他已无反抗之力, 楚晏这才抬起脚来。他脚上那只鞋子,鞋底竟然生出了三片利刃, 此刻上面还带着血迹。方才那一番踩踏,他用力极猛, 再加上这三片利刃切进胸膛,这人便是奄奄一息了。 楚晏冷冷望着他, 将鞋底利刃收回,又低下身去, 把他肩膀上那匕首拔了出来。拔动时还故意一搅, 更是令他痛苦万分,肩膀上登时血流如注。 “谁派你来的?”楚晏手中匕首向人面上一指, 那匕首上还滴着血, 此刻一滴一滴血红落在那人脸上, 更是将那人恐惧的神色衬得无比狰狞。 他体内的力气愈发少了, 此刻拿着匕首的手,都有些颤抖。那尖刃抖来抖去,便将血滴洒了那人一脸。 那人喉咙里发出几声异响,极为怪异难听。他似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还没答出话,门外便传来几声响动。 楚晏暗道不妙,门外还有同伙,接着立即拿匕首朝他喉咙割去,他连惨叫都不及,就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了。鲜血登时喷起数尺,楚晏不及躲闪,面上竟也被溅了血迹。 他余光瞥见门口进来的身影,身上虽开始虚软无力,却也不是太慌张。 “刺心脏,有时还会刺偏了。”楚晏看着地上那已经没气的人,嘲讽地一笑,缓缓起身望向门口,“还是割这里最好。” 他割断那人喉咙时,外面早已进来两人,见同伙已被楚晏杀死,都是一惊。见这情状,都当那人失手,楚晏未饮下毒药,忌惮之不敢上前。又见楚晏此时转过身来望向他们,那面上染血的模样满是煞气。 这样艳丽的面容,却是一身凶煞狠厉,便显得有几分诡异,竟就让那两人被惊骇到了。 可此刻楚晏其实已经站立都有些勉强,他头脑中一片混乱,只隐约听到其中一人说道:“他没中毒,怎么办?撤吗?” 另一人道:“撤什么撤!过了今日,哪里还有机会!今天说什么也要让他死在这里!” 楚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看那两人都有了许多重影,不禁咬牙。 那人进来刺杀自己,外面定然也有人接应……自己能杀得了一人,却不一定有力气对付剩下的了。 不知还有多少人……若只有这两人,那还来得及! 楚晏定了定神,眼前稍微清楚了些,便冷笑一声。不待那两人过来,直接飞身上前,腰间明离刀瞬间飞出,朝一人颈间劈去。 他此刻内力流失,这一刀便威力大减。那人闪身一避,竟就避开了去,接着亦是挥刀朝楚晏攻来。 楚晏手中明离刀一横,两刀相撞锵然一声,顿时火花四射,爆开一串星光。 另一人趁此机会旋身绕至他背后,便要从背后偷袭。楚晏一察觉到背后刀风,顿时抬腿向后一踢,鞋底利刃瞬间弹出,重重在人身上割了几道口子。 随后一个用力,挡开了牵制自己的刀,一个回身朝他喉咙割去。那人被他脚上利刃伤到,乍痛之下又被他一刀攻来,还不及反应就见刀刃落在自己眼前,一瞬间竟然吓得忘了抵抗。 眼看就要被这刀割断喉咙,那刀刃却忽地一抖,偏了几分,力道也陡地减弱,最后只是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伤口。虽是流了许多血,却不致命。 这本来可以致命的攻势,却瞬间变弱,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再看楚晏,眉头紧皱,额头冒出汗珠,便连呼吸都渐渐粗重起来,显然是气力不济了。 一人顿时喜道:“他还是中毒了!” 两人一确定他喝了药,便不再忌惮他,攻势变得更加猛烈。 他们心知楚晏撑不了太久,士气大增,把楚晏逼得连连后退。这屋里的东西因他们打斗,而被砸得七零八落,动静极大。可外面却好像无人听见,竟然一直没有人过来。 而卧房中的柳静水,也仍在昏迷之中。 楚晏本就是不服输的性格,比武时劣势再大也绝不会放弃,何况此刻是关系到生死存亡,更是激发出了浑身力量与这两人相搏。那药力强悍,却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倒了下去。手上脚上的利刃一次次飞出,竟将他们两人弄得遍体鳞伤。 只是他到底没了内力,武功施展不开,只能靠一身拳脚硬功坚持。又是以一敌二,渐渐地还是被那两人伤到了。那药力也慢慢上来,他的一招一式都开始变得笨重。 两人看他已是强弩之末,便合力攻来。楚晏一个后仰躲开,趁他们直冲来不及转身,忽然暴起,猛然将明离刀插进了一人胸膛。 那人倒下,楚晏心里却是苦笑。这一击之后,他实在没有力气了,手脚虚软无力,根本不听使唤。 他知道另一人的刀已经直直朝自己冲来,心里想着闪躲,却还是停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忽然觉得十分疲累,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倦意铺天盖地,侵蚀了他所有意识。 只是不知道,睡下之后,他还能不能醒来了。 身上的伤痛,在梦中就感觉不到了。他最怕痛了……那明晃晃的刀刃刺进身体里,一定很痛吧…… 楚晏身体摇摇欲坠,手中明离刀也快脱手掉落。 就在此时,身前却忽地闪出一个白影。 柳静水! 惊觉是这人,楚晏不由惊呼,顿时又清醒了些。他还要上前去拉开人,却反被柳静水一把搂进怀里护住。 回过神时,那一刀已经被柳静水挡住。 柳静水先前昏迷在床,解忧刀自然没带在身上,而是挂在房中。醒来听见外面打斗之声,情急之下连刀都不拿就直接冲了过来,此刻竟然是空手抓住了对方刀刃。 他身体又不是铜墙铁壁,哪里挡得住那锋利刀刃,手被刀刃割开,鲜血便从他手掌心里汩汩流下。 那人如此用力,柳静水这样空手去抓刀刃,说不定就个到了骨头!见他手上血流如注,楚晏瞪大了眼,还要出手将那刀击开,却觉柳静水身周真气爆出,自己握刀的手上一热。下一刻明离刀便已轻巧而迅猛地将那人手中弯刀击落,刀刃横在那人喉前! 这招出的太快,对方根本来不及想出应对之策。楚晏这才发现自己与人前胸贴后背地站着,明离刀与那人手掌之间还隔了自己一只手。手背上有些湿意,是柳静水的血。 他已经没了力气,此刻只是虚握着明离刀,真正运刀的人是柳静水。可两人这紧贴在一起的站姿,却有种两人合力,手把手退敌的感觉。 现在这危机四伏的,分明不是想入非非的时候,可他却不禁面上一红了。 只听柳静水那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我只给你一个机会,解药在哪里?” 话音刚落,那人却直直倒了下去。 看样子是服毒自尽了。 见这三个杀手都已死去,楚晏顿时放松了下来。还好他没把汤喂柳静水喝下,否则两人都失去内力,恐怕就要被这几个无名之辈杀死了。看向柳静水,他有气无力地道:“你的手……” 柳静水低头一望,他手上的血把楚晏的手也弄得满是血污。 楚晏又催促道:“快去上药……” 柳静水看他这情况,却皱眉问道:“晏晏,你怎么样了?” 楚晏声若蚊蚋:“没事……只是没什么力气……兴许……是什么化功散……” 柳静水深吸一口气,静心感受四周气息,忽地目光一凛。 楚晏不禁道:“怎么了?” 柳静水未答话,只是猛地回头看向门口。 那里又走进来一个人,楚晏看不清楚了,只能分辨出那是一个人影。 他倒不是太担心,柳静水已经醒来,只要寒毒不发作,没几个人是柳静水的对手。而那寒毒发作过一次之后,便要隔几个时辰才会再发作一回。几个时辰的时间足够长了,难道柳静水还杀不了这个人么? 门口那人缓缓走进房里,一看房中三具尸体,竟然面不改色,还赞叹道:“圣少主好功夫。” 他一身服饰不似中原之物,像是从南疆一带来的,身上又挂满银饰,腰间一个小草篓里还探出一条小蛇来。 这样的打扮,又是在这种时候出现……除了毒神宗之人,还能是谁? 柳静水搂紧楚晏,望着那人冷声道:“阁下何人?” 那人却不答,只笑道:“圣少主中的可不是什么普通化功散,而是我特制的冰蚕丹,无色无味,生效极快,能封住人所有内力。若是没有及时拿到解药,他就会一点点被冰封……到最后,就会成一个被冰冻起来的活死人。” 他顿了顿,目光在楚晏身上绕了一圈,眼神里竟然有几分迷恋之色:“你的美丽就会被永远留存下来……这样的死法,实在是太适合你了,我的异国小王子。” 楚晏听到他说话,却已经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了。双眸已经快要睁不开,身体像是废掉了一样,整个人都瘫软在柳静水怀里。 柳静水心中一慌,面色更冷,从他手中拿走了明离刀,低声在他耳畔道:“借我一用,一会儿还你。” 说完他抱着楚晏走到墙边那张贵妃榻上,将人轻轻放下。 楚晏抬头一望,看见的却是一片模糊,终是坚持不住,眼前陷入黑暗,昏了过去。 第80章 间不容发 避毒珠延缓了冰蚕丹的效力, 楚晏内力渐渐被封,其他地方却是无碍。柳静水在抱住楚晏时便运起真气在他体内查探, 发现那冰蚕丹只是生出一股冰寒之气封住了他内力,并未对他身体造成损伤,这才放心让他躺在一旁。 察觉到楚晏已经昏睡过去,呼吸逐渐平复,柳静水强自压下心中的慌乱,冷眼望向那人:“你是诺苏?” 方才这人的言语,让柳静水想起了南疆一个恶名昭著的人物——诺苏。 此人性格扭曲,最喜绝色美人,又厌恶韶华易逝,摧残了世间美好,竟生出了要存留世间美色的念头。便弄出了一种能将人冰封起来, 保持容貌不老的毒药。之后便在各地游走,看上了谁的美色, 就要用毒把人弄得半死不活, 然后将身体放到一处冰窟中保存起来慢慢欣赏。 诺苏还为那冰窟起了个名字, 叫做葬花窟。 那葬花窟里葬的花已经不少, 这十数年间, 光是江湖中人知晓的就有二十余人,每年至少要有一人惨遭毒手。这些人中有花信年华的少女,也有风华正茂的少年。农家姑娘、正道女侠、邪派妖姬、落魄书生、富家少爷……无一例外都是姿色过人之人。 事迹败露后他遭到中原正道追杀, 便逃入了毒神宗躲过一劫, 此后更是成了这一邪派的长老。如今他依然在四处寻找貌美之人下手, 楚晏这样的容貌被他见到,他哪里会有不动心之理? 只不过他如今想葬的是这朵玫瑰,却是太异想天开了。 柳静水握紧明离刀,楚晏和他自己的性命,此刻都落在了他手上,他必须万分谨慎。用毒之人诡计多端,身上毒物令人防不胜防,在摸清这人底细之前,他不能贸然出手。 那人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后昏睡的楚晏身上,丝毫不掩盖目中贪婪之色。柳静水看他那眼神,不禁怒火中烧,忽地就将明离刀横起,指向他面门:“交出解药!” 心爱之人被人如此觊觎,柳静水怎能不怒。这一声语调不起波澜,却是以内力发出,直震得地上碎碗都又裂开了些。 那人没有答话,目光却从楚晏身上移开,又打量柳静水一眼,轻叹道:“可惜了,你怎么没吃呢?我那葬花窟里花已经够多了,正缺一棵玉树。” 柳静水更是恼怒,诺苏这魔头残害了多少男女,现在居然还把主意打到自己和楚晏头上,当真是丧心病狂。心里越是怒,他面上却越是平静,微微冷笑,手中明离刀化作赤红,森寒杀气随之激射而出。 血光飞纵,转眼便已来至诺苏面前。诺苏却一动不动,面上带着一股诡异笑意,下一刻竟然就越过血光,移至了柳静水身前! 柳静水根本没有看清他是如何躲过自己攻击的,他明明不曾闪躲,直直就走了过来,怎么可能躲过自己的刀呢! 他才要再度出击,诺苏便双掌齐出,两道森寒之气顿时冲他扑来。 这寒气来势不猛,却威力极大。柳静水不敢托大,瞬间退得极远,却仍是感到一种冰冷刺骨之寒。 寒气在空中迅速穿梭,所过之处竟然落下了一层薄冰。诺苏出掌之后便不再动手,两道寒气无人控制,竟然还是直冲柳静水而去。 这功夫实在太过阴寒太过强悍,柳静水只是被寒气扫到,便觉体内开始隐隐作痛。他体内寒毒刚发作过不久,还不稳定,此时只要一遇冰冷,那寒毒就极其容易被引出。若此刻他寒毒再次发作,必然就无力再与诺苏一战,思及此处,他只能连连躲闪,被两道寒气缠得无暇顾及诺苏。 眼看诺苏一步步朝楚晏所在走来,柳静水心中一紧,便再也不闪躲,内力尽数灌注至明离刀中,赤红光芒上炽热气息陡然升腾而起。 他手中弯刀挥舞,扫过那两道寒气,顿时便听得刺啦几声,空中竟冒起白雾,显然是那寒冰被消融了。只是那寒气无形,刀身根本抵挡不了多少,只能稍微减缓来势。 其余的寒气就这样直冲而入,顿时将他击得闷哼一声,体内一股森寒气流开始蠢蠢欲动,竟就要在他身体里冲撞起来。 忽然的刺痛令他动作慢了些许,身旁寒风呼呼吹来,体内的寒气更加凶猛冲撞起来。他用尽全力压制住痛苦,挡在楚晏身前,又是一刀挥出! 空中寒气遇到这炽热之物,又被消减许多。 诺苏见状却不以为意,笑道:“这滋味好受吗?我妹妹与你说过多次了,你就是不听,又不是对你没有好处,你怎么就不答应呢?” 他眸中忽然冒出一道冷光,依旧笑道:“与其被这毒折磨……不如来我的葬花窟吧!” 说罢双掌齐挥,寒气再度出手! 柳静水被勾出寒毒,全身如坠冰窖,这寒气再来,更是雪上加霜,只觉手脚发麻,体内剧痛无比。 诺苏见他难忍冰寒之苦,便道:“这效果并不如冰蚕丹好,冰蚕丹就不会疼了,不过你放心,我之后会喂——”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后银光一闪,柳静水便见一段刀刃直接自他背后透胸而出。 不知是何人偷袭!诺苏显然也没有想到,双目立即瞪大,这一刀来得又快又猛,登时让他口中也涌出鲜血来! 他一中刀,空中寒气顿时消散,柳静水体内那横冲直撞的寒气,竟然也停息了下来。这突然生变,柳静水亦是一惊,直到他站不住要向下倒去,才望见他身后站立的穆尼。 两人视线一交汇,都微微一点头。穆尼顿时将刀拔了出去,柳静水立即抬腿往人脚上一踢,直将人踢倒在地。 明离刀直指诺苏,柳静水冷声道:“解药。” 诺苏受了一刀,痛苦万分,闻言却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起来,眼中流露出几分讥诮之色,缓缓道:“我制出冰蚕丹,是为了把这世间美丽永远留下来,为什么要有解药?他吃下了冰蚕丹,就可以永远那么美好了!” 他一顿,似是觉得自己不被理解,竟然还有些激动起来:“你知道么?他们一旦恢复常态,就要经历生老病死之苦。一个美人慢慢老去,变得又老又丑……实在太过可惜了!谁不想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华!他会是葬花窟里最美的花!” 穆尼来时只见房中有人打斗,并不知具体发生何事,此刻听了这话无比心惊,连忙朝楚晏奔去。 柳静水冷笑,探出手去在诺苏肩上一捏,啪啪两声之后,他双手竟是已被卸下。柳静水又道:“我看诺苏长老也是姿色绝佳,不如我也帮帮长老,让长老容颜永远存留,以供后世瞻仰吧。” 那边穆尼察觉楚晏无恙便松了一口气,又走回来,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段铁链,弯下身去将诺苏绑起。 见穆尼把人绑好,柳静水便收了明离刀,去搜诺苏身上。 他先将草篓里那些虫豸宰了,才去翻找出几瓶药丸,每种药丸他都倒了几粒出来。而后这五颜六色一把药丸全被他塞进了诺苏嘴里,掐着喉咙强逼诺苏咽下。 诺苏呛得险些背过气去,又咳又喘了许久,竟然又笑起来:“哈哈哈……这里面没有冰蚕丹,我炼制冰蚕丹可要耗费数年精力的,怎么能随便浪费!每一颗冰蚕丹,可都是为这世间绝色准备的!” 柳静水逼他吃下这些毒药,便是希望其中能有冰蚕丹。诺苏自己也服下了冰蚕丹,他自然是要救自己,若真没有解药,他岂不是也活不了?此刻听他说没有冰蚕丹,便大觉失望。 他那堆毒药不知是有什么药性,咽下之后没多久他浑身就开始颤抖起来。柳静水倒是不怕他死了,他这种人浸淫毒物多年,已经不惧很多毒药,就这点东西,该是要不了他的命,只会让他痛苦。 旁边穆尼狠狠盯着他在地上挣扎,手上青筋暴起,似乎愤恨至极,忍不住就要上前一步出刀。 “他是毒神宗长老。”柳静水往前一站,拦住他去路,不让他动手杀人,“用他,或许可以换回解药……而且冰蚕丹为他特制,我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知晓解法。” 穆尼深深呼吸几次,强忍下杀意,这才收起刀来,换了刀鞘往诺苏脑袋上狠狠一砸,便将人砸昏了过去,这才问道:“发生何事?少宫主如何了?” “有人来刺杀……晏晏中了冰蚕丹,全身内力被封,恐怕一时也醒不过来。”柳静水过去将楚晏从贵妃榻上抱起,一看那三个杀手尸体,便道,“穆尼,你看看那三人脸上是否有面具?” “好。”穆尼一愣,他看这地上三人分明是教中弟子打扮,便是不解为何要查。可看柳静水那神色,他就知道这三人恐怕有问题,便在其中一人面前蹲下身去,看清面容后眉头便紧紧拧起。 这人高鼻深目,轮空硬朗,这胡人模样倒是扮得极像。穆尼伸手在那人面容上拉扯,却是什么也寻不到,心中不由暗惊,片刻后起身朝柳静水摇摇头。 柳静水皱眉道:“这里不安全,这三人都是胡人长相,若是别人用易形蛊假扮,此刻人已死,易形蛊必然也会跟着死去,他们不可能还是这模样。” 穆尼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有内贼?” 若是内贼……也就怪不得来时竟然无人护卫了。 柳静水点点头:“穆尼,我要带晏晏去寻医解毒,你在此坐镇,务必要将内应查出。” 穆尼却是摇头,神色坚决:“萨那迦长老已经回来,这里不需要我坐镇。我是洛萨的侍卫,我要陪着洛萨。”他故意没称呼楚晏少宫主,便是要让柳静水知道自己与楚晏感情深厚。如今楚晏有难,自己便一定要跟着他。 柳静水只好朝诺苏一指,道:“那你便带上这人……赤焰呢?我要给药王前辈传个信,先去药王谷。” 穆尼一听,便吹了口哨唤来赤焰。柳静水则在一旁一手抱着楚晏,一手迅速将信写好交给穆尼,让他指挥赤焰送信。 放飞了赤焰,穆尼又去叫上了跟随楚晏前来的那几人,一行人便带起楚晏和诺苏,一同往山下飞奔。 楚晏来时乘的马车还在山下,车比起单独一匹马来要慢一些,可楚晏如今昏迷需要人照顾,也只能是乘车。 一行人连夜赶路,逆着来时的方向而去。楚晏对于柳静水、穆尼二人,一个是恋人,一个是兄弟,都是重要无比。他们恨不得能生出双翅膀来,直接带楚晏飞去药王谷,可惜却没有这样的神通,只能拼命赶路,不知疲倦。 这期间楚晏都不曾醒来过,等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傍晚。 柳静水与穆尼带着他到了一处河流边,他睁开眼时便看到一个火堆,柳静水和穆尼正在火堆旁烤着些东西,而自己则是靠在柳静水怀里。旁边还有自己的几个下属。 他们赶路赶了一个黑夜一个白日,现在不过是停下来稍作休息。 柳静水感受到他脑袋动了动,便低下头来,见他一双眸子明亮若星,立即大喜:“晏晏!你……你还好么?” 穆尼闻言也立即望来,道:“少宫主!” 楚晏只是觉得胸闷气短,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其余倒没什么不适,便轻轻摇头:“只是没什么力气……这是在哪儿?” 柳静水连忙答道:“在去药王谷路上……” 楚晏一听药王谷,就知他要带自己去求医解毒,便也没继续问什么,望着他勉力一笑:“静水哥哥……还好你醒过来了……不然你的小夫君,可就要死啦……你就得守寡了。” 柳静水心头一震,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不愿露出什么悲痛的模样让他伤心,只好露出一个微笑,可惜这笑却有些僵硬:“小坏蛋,你就忍心让我守寡?” 楚晏看他那担忧却又勉强掩饰的模样,竟然有些开心地笑了出来:“还要不要脸了?柳静……唔……” 他连人的名字都还没叫完,就低吟一声。体内就在这一瞬变得冰冷无比,寒气奔涌,好似全身都结了冰一般。 柳静水大惊,搂紧他往那火堆又靠了靠,只是那火光的温热根本不足以消解这寒冷。不过片刻,楚晏的发间竟然都生出了冰霰,身上冷得发抖,嘴唇都有些失了血色。整个人就像是一簇被狂风吹过,却还在倔强燃烧的火苗。 诺苏被丢在一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两只眼睛便一直盯着楚晏看,见他此刻身上生出一层冰霰,目中欣喜痴迷之色更甚。楚晏这样模样实在太让他喜欢,如是寒冬之梅,冷艳高傲,但毕竟只是花而已,哪里经得住风雪摧残,在寒风大雪中便显得有几分脆弱。 他目光在楚晏身上绕来绕去,不过并没有人去在意他。 柳静水连忙伸手拍去楚晏身上碎冰,把人抱得更紧,似乎想用自己的温度化去他一身冰寒。 “我……”楚晏却愈发觉得冷,想起诺苏之前所说,服下冰蚕丹,自己就会一点点被冰封,成为一个活死人…… 他凝聚了许久力气,才能勉强抬起手来,抚上柳静水面颊:“我是要死了么?”声音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有些颤抖。 柳静水忙轻轻摇头,看他一副觉得自己活不久了的样子,竟然鼻尖一酸,声音都有些变了调:“不会的……我带你回药王谷去……药王前辈精通医理,他会有办法的。” “都怪我……居然没有发现那汤里下了毒。我以前一直以为,我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没想到……”楚晏轻轻叹了一声,“我还想找妈妈回来,想带你去沙漠里看星星……我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上次都没有去到抚仙湖……我……我想多看你几眼……” “别说话了……我就在这里,你想看,我就一直在你旁边,直到看厌了为止。”柳静水听他声音越来越小,便竖起一根手指在他唇边,见他真的闭了口,又低头去亲亲他,全然不顾旁边除了早已知晓二人之事的穆尼,还有许多楚晏手下教众。 穆尼这时端了碗粥过来,柳静水接过舀了一勺轻轻吹凉,送到他口边,朝他温声道:“晏晏,吃点东西。” 这碗粥里还加了些鱼肉,肉都快被熬化了,闻味道就极是鲜香。他的那些手下们哪里会弄这东西,必然是柳静水亲自弄的了。 楚晏乖乖张口,把这一勺粥喝了下去。那粥明明温热,咽下之后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那温度,仍觉内里冰冷。 喝下一勺后,柳静水继续喂着他。他垂眸喝着粥,余光见到那火堆上架的锅,心里便想:他们这些人赶路,吃些干粮或是抓两条鱼来烤了吃便好,又快又管饱,哪里需要慢悠悠熬出碗粥来……是怕自己昏迷着进不了食,才特意为自己熬粥么? 这样想着,他忽然就觉得无比欢喜,便轻轻笑出声来。不料柳静水看他笑,心里却是有些刺痛,眸光微动几下,一语不发地继续舀粥喂他。 这一碗粥很快就喝完了,楚晏觉得眼前慢慢变黑,于是轻声道:“我吃饱了……亲亲我,我要睡了……” “好梦……我的晏晏……”柳静水低下头去,与他嘴唇相贴,停留了许久。 楚晏似是满意了,这才笑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柳静水又吻了他许久,做这事时心无旁骛,亲吻完了才运起功查探他伤势。他体内冰寒蔓延,比之前要更严重,不过心脉处却有一股炽热之气,不断消融蔓延过来的寒气,寒冰便无法将心脉处冻住。 大光明神教日部浣火宫的《日曜心经》属阳性,炼出的一身内力真气皆炽热如火,正是冰寒之气的克星。楚晏此刻昏迷不醒,内力被封,这炎阳之气却自己跑出来护主。加上那避毒珠延缓毒性……楚晏应该还能坚持个十余日。 柳静水缓缓舒气,暗叹幸好楚晏不是月部之人,月部功法阴寒,只会助这寒气增长,若楚晏习的是那《月涟心经》,恐怕很快便要没救了。 “如何?”穆尼见他运功完毕,这才开口询问。 柳静水道:“他内力虽被封,却自行运转护住了心脉,只要这心脉处未被冰封,要解毒便不会太难。” 他说完身体却忽地一震,面色一变。 本就处在寒毒发作的间隙,又抱了楚晏这个大冰块那么久,他体内的寒气又有窜动之势。 穆尼也见过他毒发之状,不禁道:“你……” “没事……”柳静水猛地喘息几声,朝诺苏一望,“看好他,照顾好晏晏。” 而后便飞快起身,将楚晏安置在马车里,迅速进了河畔树林之中。 地上诺苏看他跑得没影了,忽然讥笑道:“不就是寒毒发作么?还要躲起来,就那么怕人看见?” “闭嘴!”穆尼冷冷一瞥,拿起刀鞘,过去又一次将人敲晕。 第81章 涸鱼得水 穆尼犹豫了许久,还是进了树林。 柳静水已经服了药, 但那一阵疼痛还没有过去。穆尼找到他时, 他蜷缩在一棵树下, 浑身都在冒汗。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重重地喘息着。穆尼慢慢走了过去, 迟疑片刻,坐到他身边,双手按上了他背部。 柳静水虽是在疼痛中, 却也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不由一怔, 疑惑地回头望去。 穆尼亦是浣火宫之人,修习《日曜心经》,内力也为阳性, 能够压制住这寒气。他知道自家少主喜欢这人,每次都要耗费心力去减缓他痛苦……现在楚晏昏迷, 他便决定来代替他帮人压制寒毒。 他时常跟在楚晏身边, 早就知道柳静水毒发时该如何做了,此刻炽热内力缓缓渡入柳静水体内, 破开那些被冰寒阻塞的地方。 柳静水渐渐平静下来, 穆尼也收了功,只觉疲惫无比。柳静水正要道声谢,穆尼却道:“快回去吧, 还要赶路, 洛萨他需要你照顾。”而后便转身回了马车旁。 柳静水又服下几粒药, 才跟了上去。 那边人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可以出发了,见柳静水回来后,众人便又开始赶路。 回碧峭十二峰需要十几日,他们这般没日没夜地赶,过了四五日就已经走了大半路程。楚晏基本上一日会醒来一次,吃点东西,说几句话,便又昏过去了。 在车里无事,柳静水就会帮他换一身衣服首饰。他那么讲究的人,就算现在总是昏迷着,也得好好打扮。每次醒过来时,他见到自己身上东西变了,便会开心得想要亲亲人。 这日正午,他们仍在赶路,柳静水在车里给楚晏戴好眉心坠,这马车忽地就停了,险些把他弄得往前一扑。他连忙稳住身形抱紧楚晏,免得楚晏撞到车上。 见穆尼掀开车帘,柳静水便问:“发生何事?” 穆尼面上竟有几分欣悦之色:“前面有个人拦在路中间,说是要见你,我看他面熟……没记错的话,他那衣服,该是药王谷之人。” 药王谷?柳静水喜不自胜,忙轻轻将楚晏放下,为他拉好被子,便下了车去。 车前站了一人,身着鹤纹玄衣,一头长发随意披散,神情淡漠,清冷出尘,正是药王次徒尹春秋。 “尹先生?”柳静水更是欣喜,立即上前施礼。 若只是偶遇,那他运气也实在太好了。药王收的这三个徒弟,个个天资聪颖,医术精湛,除了陆争,其余二人都已在神医之列。不过陆争也只是年纪小又贪玩了些,还没得到武林中人认可,早晚也会是的。 尹春秋微微颔首,淡淡道:“师父传书,让我在此等候柳先生。”接着他便抬眸往那马车上一瞥,问道:“楚少宫主在车上?” 柳静水听他说是药王传书让他来此,又提到了楚晏,便知他已经知晓冰蚕丹之事。他传书去药王谷,本只是与药王知会一声,希望他到时候能放自己进药王谷而已……谁知药王竟直接让尹春秋过来了。 柳静水大喜,道:“正是,还请尹先生上车。” 尹春秋点点头,便进了车中。 楚晏静静躺在那里,呼吸都不是很有力,他一听楚晏气息微弱,便微微皱了眉,伸手去吧他脉门,而后一股真气游进他体内慢慢游走。 他体内的寒气十分凶猛霸道,若是换了普通人,恐怕一日之内,就要被完全冰冻住。他多年修炼得来的炎阳之气与这寒气对抗,倒是减缓了被冰封的速度,可还是隐隐有被寒气吞噬之势。 毕竟这毒太过凶猛,就算是个内力无比深厚的高手,也只能撑住两三日。 从他中毒至今,绝对不止两三日了,可见这寒气在他身体里移动得极为缓慢。尹春秋不禁往他身上看了一眼,见到他脖子上的避毒珠,这才了然。 “还好有避毒珠……否则不出三日,他便会被完全冰封。”尹春秋放开了他的手,“这毒……” 柳静水道:“如何了?” 穆尼亦是一脸急色。 尹春秋平静道:“这毒虽然厉害,却并不难解。只是南疆人为了让蛊物只听命于自己,有时会取自己鲜血喂养。诺苏养冰蚕时也用了这法子,取出来的冰蚕之毒需要用他血液为引才可解开……”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柳静水看他如此神情,还当这事颇为棘手,然而诺苏早就被捉住了,要取他的血根本就不是难事。这下柳静水立即笑道:“正好,我们捉了诺苏,就绑在后面那辆车上。” 尹春秋闻言一笑:“那便好。”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就见里面放满了银针。他从里面取出一根,丢进一个瓶子里,而后对柳静水道:“我先暂时将他体内寒气封住,以免寒气继续扩散……你帮他将衣服脱了吧。另一位少侠……劳烦你去将诺苏的血取来,一个小茶杯的量就好。” 两人连声应是,立即听他吩咐做起了事。柳静水便去将楚晏身上的项链腰链都取下,又为他褪下上衣。尹春秋将那些银针都一一放进一个小瓶子里泡过,才又取出,去摸楚晏身上找他穴位。 穴位这东西,不同人之间定有偏差,他为保万无一失,便要如此仔细。只是柳静水在旁边看着楚晏被摸来摸去,心里总是有些酸意。 此时穆尼又掀开了车帘,这次却拿来了一小茶杯血,尹春秋一瞥后道:“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用。” 穆尼将那杯子血液放下,担心地看了楚晏几眼,又出去了。 那些银针都一一扎进了楚晏身体,尹春秋又道:“之后我会取血制药,他服下便会有好转。不过光靠我不行,还得等他醒过来,我用金针强行激起他内力,他再配合运功消去体内寒气。” “多谢尹先生……”听他这么说,柳静水便放心了许多。暗叹药王谷不愧是毒神宗的克星,以前轻轻松松就破解了毒神宗大半蛊毒,今日解个冰蚕丹,竟然也如此容易。 尹春秋轻轻道:“柳先生无需言谢。” 柳静水心中万分感激:“我本还要赶路回碧峭十二峰求见药王前辈,还担心这山高水长,会来不及……没想到尹先生竟会过来,来得还如此快。” 尹春秋垂眸:“那是你说我琴声太过孤寂疏离,师父深以为然,便让我出谷走走,我刚好到了百里外的雨溪……接到师父传信后,便过来了。”他一顿,看向楚晏:“你这么紧张他,是喜欢他么?” 柳静水被问起这私事,也不忸怩,直接点头承认,颇为大方。 尹春秋面露思索之色:“你与他相识不过数月,就那么喜欢他?为什么?” 柳静水实在不明白这位药王次徒为何要问这些,却也不好不回,便道:“他很好……所以我喜欢他。尹先生若要我说好在哪里,我却也说不出……我只知他什么都好,什么都合我意,只要一见了他,我便欢喜。” “是这样吗……”尹春秋又去看了楚晏两眼,面上还是有些疑惑之色,却没再说话了。 柳静水知他性格孤僻,不喜与人相交,因而对人情之事很是不解,此刻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楚晏受针之后,体内寒气收敛许多,就慢慢醒了过来。 尹春秋见他醒来,便道:“柳先生,我先取针……施针之后,他能清醒一个时辰。” 他伸手取针,楚晏忽地呻吟一声,道:“我……有些疼。” 他感觉到一股阳气,在自己体内游走。体内的寒气猛烈,这股阳气也十分强悍,两者相遇,便是一场恶斗。这恶斗在他身体里发生,他又怎能不疼呢,他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两下,来缓解这疼痛,却又没什么力气。 尹春秋轻轻道:“这针用炎阳参的汁液泡过,炎阳参乃是极阳之物,入体会有些疼痛,忍一忍便好了。” 他说得轻巧,可忍起来却不是什么易事,楚晏竟因为疼痛而生出了些力气,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柳静水将他这模样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便将他的手握进掌中,柔声哄道:“晏晏……我知道你怕疼,要是太疼了……你就咬我。” 楚晏摇摇头,竟然伸出双手来,要搂他肩背。他明白楚晏意欲何为,便主动抱住了人,轻轻拍着他脊背道:“没事……很快就没事了……” 尹春秋看他们紧紧拥在一起,轻叹道:“柳先生,我先去制药了。”不待柳静水回答,他便拿起那杯血走出了车去。 楚晏身体抖得厉害,剧痛难忍之下,还是张嘴,一口咬在了柳静水肩膀上。 他用力极大,咬得极深,隔着衣物竟直接将人肩头咬出了血来。柳静水闷哼一声,强忍住这疼痛,依旧安抚着人。 这两股气息冲撞的痛楚去得倒是也快,片刻之后,楚晏就渐渐平静下来。他喘息几下,慢慢抬起头,望向柳静水。 柳静水的血还沾在他唇上,倒是让他那几日下来变得有些苍白的唇恢复了一点血色。 他看看柳静水肩头的一片红,便有些内疚:“咬疼你了?” “没有……”柳静水温和地笑着,低下头舔去了他唇边的血迹,腥甜的味道一瞬间就占据了舌尖。 他动作轻柔,楚晏不禁心神荡漾,阖上双目便与他吻了起来。 这几日他都没有力气动,一直只是柳静水轻触他双唇。现在他力气逐渐回复,便有心用了力,似是要将这几日的都补回来一般。 第82章 功亏一篑 楚晏仰头吻了人几下, 又停下来, 直直望着人双目道:“我这次昏了很多天吗?” 他记得尹春秋样貌, 还以为已经是到了药王谷。这一行人赶路赶得再快, 也得要个八九日的时间才能回到碧峭十二峰中。上次他醒来的时候问过柳静水走了几日,现在见到尹春秋, 就以为已经四五天过去了。 柳静水摇头道:“没有,你昨日才醒过一次。” “他不是药王谷的人吗?”楚晏稍稍一动目光, 朝车外看了一眼, “你们走得这样快,这便到了?”说着就有些愧疚起来, 这些人为了自己那么辛苦地赶路,肯定已经十分疲累了。 柳静水看他垂下眸去, 面露担忧之色, 便解释道:“我给药王前辈传了信, 正好尹先生在附近, 便过来帮你解毒。”说着他伸指为楚晏理了理鬓边的发丝, 眼里一片柔光,温声问道:“还疼么?” 楚晏一笑:“疼, 要你亲亲才会好。” 柳静水失笑道:“方才不是已经亲过了?” 楚晏委委屈屈地道:“那是你亲得不好,药效不够。” 柳静水见他这样可怜可爱的模样,心里顿时柔情似水,一掐人脸颊, 有几分无奈地笑道:“你啊……这是跟谁学的?” 楚晏回答得十分理直气壮:“跟你学的。” 可不就是跟这个流氓学的吗?遇上这种人, 成天撩拨, 他再怎么出淤泥而不染,也得被教出了一肚子黑水。 柳静水面对着控诉哑口无言,低下头轻轻朝着他额头那一簇烈焰吻去。然后一路向下,细碎的亲吻落在他鼻尖,接着便是双唇之上。 楚晏也勾着他脖子,回应起这个吻。 两人双唇慢慢厮磨,舌尖纠缠不休。柳静水低眸时看到他那微垂的长睫下神光闪动,心竟然就砰砰直跳起来。 这个吻还是那般容易让人着迷,两人不知吻了许久,完完全全沉浸在这个亲吻之中,便连车帘被人拉开都不曾发觉。 进来的人是尹春秋,这么会儿功夫,他就已经将药治好。 感到车内忽然变亮了些,两人才停下,却也顾不上进来的人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了。 尹春秋倒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连目光都不曾动过,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他手里还端着那个装血的茶杯,只是里面的东西已经变了,不再是血红色,而是清澈如水,其中还浮着一些药草的碎屑。 柳静水见他回来,便对楚晏道:“晏晏,该喝药了……先不抱了,嗯?” “嗯。”楚晏点点头,却一动不动,还是抱了他一会儿,撒完了娇才肯松开手。 “将这药服下,我会为你施针。”尹春秋将那杯子递过去,“一会儿金针进入你的体内,随我真气在你全身经脉中游移,会有一些刺痛,但你不必惊慌。等你的内力能够破开冰封后,只要按照我的指示运功即可。” 他说完又从袖中取出些东西,道:“我这里有些绷带和伤药,柳先生,你先自己上点药吧。” 楚晏抬头朝柳静水一望,略有些惊诧地道:“你受伤了?” 柳静水轻笑出声,别有深意地道:“刚刚被一只小猫咬了一口啊。” 楚晏这才悟了,看向他肩头,白色的衣料都已经有了一圈血红,正是他咬出来的。这样一看,他不禁面上一红。 柳静水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摸了摸他慢慢泛起红色的脸颊。 两人言语间,尹春秋已经将东西放好,道:“我们这便开始吧。” 柳静水这才放开了楚晏,却没有立即过去给自己上药,还是守在楚晏身旁。尹春秋见楚晏点了头盘坐好,便取出一根金针,要往他身上刺去。 楚晏看见那针尖,就觉得身上一疼,连忙别过脸去,不想再看。虽然被针扎一下并不会有多疼,可他还是有些害怕。 柳静水看他这样,便知他是不敢看着那针刺进去,伸出手掌往他脸颊旁一放,连他眼睛余光都给挡住了。 尹春秋下手又准又快,楚晏感觉到手臂上微微一痛,便回过头来。尹春秋接着就扣住他脉门,开始将真气输入他体内。那金针竟然就完全钻了进去,开始在他身体里游走。 楚晏一惊,金针没入体内之后,便再也看不见。可他却能感受到,那根小小金针,在尹春秋真气助力之下,慢慢顺着自己手臂往上移动。 一根针在血肉里面硬钻,哪里会有不痛的,不一会儿楚晏便疼得大汗淋漓。柳静水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心疼却又不敢出声。 楚晏闭上眼睛,忍耐这痛楚,只觉全身经脉都被划开了一般。可与此同时,金针所过之处,寒气竟被破开一条道,他身体里的炎阳之气开始翻腾起来。 尹春秋将真气放入他体内,此刻自然也感受到了这涌动,便道:“运功,让你的真气跟着金针走。” 楚晏已经疼得快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顿了一顿才咬牙运功,收聚起真气,追随着那根金针而去。 金针在他体内游走几周,他的被封住的力量逐渐解冻,越聚越多。体内寒气消解大半,让他运行得更加顺畅,那疼痛也减弱许多,最后那金针竟似已经溶解消失了一般,楚晏都快感觉不到金针的存在,只能辨别出尹春秋的那股真气。 柳静水看他面色如常,不再有疼痛之色,便放心下来,只等着他睁开眼。 良久,那根金针从去时的那个地方重新钻出,退出了他身体之中。尹春秋这才放开他手,又去将那金针取下。 “你自己再运功,等体内寒气尽除,便可以了。”尹春秋轻轻道,他亦是额边见汗,看起来消耗不少。 柳静水如释重负,终于走到一边拿起绷带和伤药,道:“尹先生,多谢你。” “不必……”尹春秋一转眼就看见了他肩上的一圈血红,不由又叮嘱了一句,“虽然这点皮肉伤不算什么,可还是上点药好。” 柳静水点头称是,然而伤药还没打开,两人还没客套完,那边楚晏却是一声闷哼,身体猛地一颤,接着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柳静水面色骤变,忙放下手里东西,上前扶住人,急道:“怎么了?” 尹春秋更是不敢相信会突然生变,抓起人脉门一探,变了神色:“寒气反噬……怎么会……” 话未说完,便将真气输进他体内,试图将那汹涌的寒气压制下去。 楚晏一边承受着,一边无力道:“那寒气忽然不受管束,我……唔……” 尹春秋看他体内寒气平静,便收了手,沉吟片刻,皱眉道:“难道冰蚕喝的不是诺苏的血?可他自己制的毒,没有让别人控制的道理啊……” 柳静水缓缓吸气,朝外道:“把诺苏带上来。” 车外教众应声是,片刻后穆尼亲自拖着诺苏上了车。 诺苏此刻并没有昏迷,双手被卸被绑,也只有两条腿和那双眼睛可以动动了。 他一进来就朝楚晏身上望去,柳静水本在给楚晏穿上衣,此刻更是加快了速度,瞬间将楚晏遮得严严实实。 他看楚晏虽然醒着,却还是虚弱,又打量尹春秋一眼,笑道:“怎么?解毒失败了?” 尹春秋冷冷道:“你给冰蚕喂了谁的血?” 诺苏却不答,只是笑道:“你倒是想得挺快……不过错了,我的确喂了冰蚕我自己的血。” 尹春秋眼中不解之色一闪而过,诺苏看了又道:“你一定很奇怪,你取了我的血制药,为何会失手?”诺苏眯起眼来,极为挑衅地道:“因为冰蚕喝过的血,不只是我一人的。” 柳静水喝问道:“还有谁?” “别白费力气了。让他永远保持这样的容貌不好吗?”诺苏怪异地笑起来,又朝尹春秋身上一望,用了一种诱哄的语气,“你想不想也与他一样,青春永葆?” 穆尼猛地喝道:“少废话!快说!” 尹春秋不说话,眼神却冰冷至极,他取出了方才的那根金针,朝诺苏冷笑道:“你可识得此物?” 诺苏一怔,犹疑道:“附骨针?” 尹春秋竟然微微一笑,道:“知道就好。”省得他再将这附骨针的作用说来以作威胁,他可懒得说那么多话。 诺苏一惊之后,却又笑起来:“我说了,你便不用这附骨针对付我么?” 附骨针乃是用一种极为特殊的材料制成,喜热喜动,依靠真气引导,可以用来治病救人,却也能够伤人。若无人以真气约束,这针一钻进人的身体里,便会开始四处乱窜,甚至扎进人骨髓之中,中者必然痛苦万分。 它可以是救人的神器,却也能在下一刻变成伤人的毒器。 尹春秋淡淡道:“你体内本就被师父扎进三根附骨针,想必也不介意再多几根。” 诺苏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片刻后竟就咬牙道:“是我妹妹。” 诺苏的妹妹,是尼苏,也就是如今那位苏尼,这事江湖上知道的人有一半还多。 苏尼之前被药王谷带走,只要回药王谷,取他们兄妹二人鲜血制药,照着今天的再来一遍,楚晏中的冰蚕丹可解。 柳静水便道:“那我们即刻启程前往药王谷。” “不可。”尹春秋却是摇头。 第83章 难画是骨 苏尼明明就在药王谷中, 为何不可? 难道她竟是逃了?亦或是……她已经没了性命? 柳静水脸色缓缓沉下来, 药王谷与苏尼本就是仇敌,若是她已经被药王谷处死了……还怎么去取她的血?真就那么不巧么? 他心里正猜测着, 尹春秋道:“苏尼……师父念着与她的旧情, 只是又废了她武功一次, 而后将她双手双脚都用铁链锁住, 关在绝谷之中, 希望她能悔过……那日我与尹心去绝谷附近采药,心儿看到只野兔受伤,便要过去救……谁知那竟是苏尼设下的陷阱。” 尹心便是他的小徒弟, 不过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遇上了苏尼……还能有什么好事。 “苏尼拿尹心要挟,便逃了出去。”尹春秋淡淡道,忽地朝诺苏飞出一针, 见诺苏中针昏过去了,才话锋一转,“我暗中在她身上放了追踪的迷香,楚师兄已经朝南疆追去。” 柳静水听了此言, 却是放下心来, 苏尼还活着,总比已经死了好些。只要找到她, 就可以救楚晏。他道:“那我便去南疆将她找来。尹先生……可否劳烦你与我们同行?” 能制出这解毒之药, 现在还能找见的, 也就只有他一人了。虽然这样要求未免有些过分了些, 可他担忧楚晏的安危,也顾不上这许多。 尹春秋面有难色:“楚少宫主已经服下我制的药,现在只是缺苏尼的血而已……我还带着尹心这个小娃娃,不太好与你们一起赶去南疆。若将她送回谷中去,却又来不及了。不如我传书给师兄,他出去这些时日,说不定已经追到了苏尼,到时南疆会合,让师兄直接取血制药便是。” 柳静水点头同意,又问道:“那晏晏他现在……” 尹春秋看他担忧,便道:“柳先生大可放心,这药一服下,楚少宫主便好了大半,以往是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多,现在却是反过来了。楚少宫主如今的状况,要去到南疆并非难事。” 柳静水还想请他再看看楚晏体内寒气如何了,刚受寒气反噬的楚晏却开口道:“嗯……我现在也不是很难受了。” 柳静水却有些不太相信,他方才直接呕了一口血,怎么可能没事,不由皱眉道:“真的?” 楚晏点点头:“真的,虽然刚刚那一下有点疼,可现在内力平稳下来,比之前好多了。我也不是那么想睡……” 尹春秋道:“你现在寒气暂时被压住,会舒服些。不过这寒气太过强悍,总是会忽然反噬的,何时不受控制我也说不清……我这里有些止痛之物,兴许会有用。”说着便取出一个小瓶子,交到柳静水手里:“若是寒气反噬了,服上两粒即可。” 柳静水接了药,正要道谢,尹春秋徐徐道:“我去传书给师兄,先失陪了。来时我将心儿留在前面小丘村一户人家里,她还在等我,传完书就不来道别了。我会在小丘村待上三日,若是出了什么事,来找我便是。” 柳静水知他将小姑娘一个人留在别处不太放心,也不挽留,只道:“多谢尹先生,那我也不送了。” 尹春秋点头一笑,转身下了车。 这车中便只剩了四人,一个昏了,一个没动静,两个抱在一处。 柳静水心事重重,听见楚晏笑了一声,才回过头来。只见楚晏望着他笑道:“你寒毒发作的时候,也是那么疼吗?” “我……”柳静水哪里能想到他会这样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然是疼的,全身都像是被冰冻住,然后一点点被敲碎……可是这样的疼痛他快要习惯了。这种痛他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够了,楚晏不该也尝到这种痛苦。他的晏晏应该永远是一枝骄傲鲜艳的玫瑰,不该受这寒风摧残。 “不过我看你那个样子……该是比我更疼。”楚晏双手并用地搂住他,低声道,“我不想那么疼,也不想你那样疼……我知道,我很快就不用那么疼了,那你呢?” 他说得极轻,柳静水心头却被重重一击。 “你身上的寒毒……”楚晏慢慢叹了一声,伸手够过尹春秋留下的那伤药,抚上他肩头,“你不愿看我痛,你担心我心疼我……我又何尝不是?我也担心你心疼你……我痛了可以咬你,你痛了却总是要忍着,你怕我担心……可这样却让我更担心了……明明……明明我也可以给你咬的。” 说着他慢慢拉开柳静水衣领,自己要出来的那血牙印顿时露出来。刚刚柳静水本要上药的,结果他受寒气反噬,就直接丢了药跑来,现在还是那冒着血的老样子。 其实不过是被咬了一口,咬得并不是太深,恐怕自己愈合都用不了几天。 楚晏不说话了,轻轻往他伤口上倒上伤药,而后又用绷带裹了几圈。 “晏晏……” 楚晏放好东西,道:“好了,静水哥哥,等我毒解了以后,可就只有我照顾你了,你愧疚不愧疚?” 柳静水笑:“愧疚,所以该快点解毒是吗?”直接说破楚晏用意后,他低下眸去:“可我真的不能……” 楚晏轻轻哼了一声,见好就收,不打算继续刨根问底。他不想说,自己才不打算问,总有一天要让他自己说出来…… 那边穆尼沉默良久,见这两人终于有点要停下的迹象,自己可以打个岔了,才道:“洛萨,我有话与你说。” 楚晏朝他一瞥:“怎么了,忽然那么郑重其事的?” 穆尼却又闭口不语了,转而看了柳静水一眼。 楚晏知他是不想让柳静水听见,便朝柳静水软声道:“静水哥哥,我饿了。” 柳静水哪里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顺着他意思道:“好好好,我去看看附近能弄到什么吃的,先走了。”言毕起身离了马车,顺便把昏过去的诺苏一并拖走。 “现在可以说了吧?”楚晏收敛了笑容,穆尼都这样了,定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穆尼方才拖着诺苏进来时就有些异常,愁眉不展的,沉默着却又掩不住激动,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悲痛。 “洛萨……”穆尼开口,表情有些凝重,“我们离开血刀门时,让赤焰去药王谷传信,它回来后我又让它去了血刀门一次,与我们留在血刀门的人联系,那是五六日前的事了,但之后它就一直没回来。” 楚晏听得不禁皱起眉来,赤焰虽然只是只鹰,办事却极其利索,跟穆尼不相上下了,不该去那么久才是。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派了人回血刀门,他们找到了赤焰,刚才我出去取血时,赤焰刚好飞回。”说到此处,穆尼声音愈发沉了下去,“洛萨,教中每一只焚天鹰都训练有素,赤焰带去的消息没有被人拿走,它就会一直在附近盘旋,不把消息带到,它绝不会走。那么久没回来,就是因为我们的的人根本没有取走它送的信。适才传回的消息,我们留在血刀门的人,都已经死了。” 楚晏惊道:“怎么会?” 穆尼接着道:“不仅如此,派回去的人还看到两个……与你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两人带了一卷秘籍,已经离开血刀门了。” 楚晏皱眉道:“有人冒充我们?” 穆尼道:“是,但我们走时已经留信与爸爸说明了缘由,他定然知道我们不可能短短几日就回来,他不应该信那两个假冒之人。”他一顿,道:“他……他分明就是知道那两人是假的,兴许还是他的授意。让你身中奇毒,不能回去。” 话语中的愤怒和失望,都快要化成利刃飞出来。 “你冷静……”楚晏见他激动,连忙道,“你为什么就要这样想?他是你的爸爸,怎么会这样做?” “不……洛萨,就是他。那日你被刺杀,我得知有内贼,还让他查……可那个内贼分明就是……”穆尼喘了口气,似乎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洛萨,有人要害你,可我不敢相信,那个人竟然是……我的爸爸……他竟然要杀你。” 他情绪有些波动,说得也就不是太清楚,云里雾里,可楚晏还是听得明白。穆尼是说,那内贼就是萨那迦,刺杀是他的授意,他叫来诺苏用冰蚕丹,也许还是他帮了血刀门众人逃出去…… 穆尼从来不会随随便便说出怀疑人的话,这样说,必定是已经拿到了铁证。 楚晏自然是信的,可萨那迦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萨那迦在神教数十年,地位已经如此崇高,何必要做这些事,与神教的敌人勾结呢? 穆尼是他唯一的儿子,对此毫不知情……他连亲儿子都瞒着。 小时候他明明很疼自己的啊……怎么会要害自己呢…… 楚晏脑子里忽然一片混乱,喃喃道:“为什么要杀我……我和你是最好的兄弟,他是你爸爸……怎么会要杀我?” 穆尼苦笑道:“洛萨……我怎么办?我……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保护你,若伤你的人是萨那迦,我也……”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下去。 楚晏怔了片刻,冷静下来,沉声道:“他找人冒充我们两个送秘籍……不好……爸爸要是没识破他们……穆尼,赤焰呢?我们得快些传书回去!” 第84章 情到浓时 萨那迦是敌人, 那秘籍就绝对有问题。 紧那罗对萨那迦极其信任, 否则也不会留他在血刀门。这秘籍一旦送到,紧那罗修炼之后必然会大有损伤,要是再糟糕些……萨那迦连楚晏都要杀了,难道还不会对紧那罗起杀心么? “他们走了几日了?”楚晏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掀开车帘便吹了一声口哨。 穆尼回到:“三日前出发, 有两人跟踪他们, 不过还没传消息回来。” 仅仅三日, 他们还跑不了多远……不过紧那罗让楚晏前去血刀门之时, 就已从毒神宗总坛朝血刀门而来, 算算这路程……离得似乎也不远了。 楚晏正忧心着,赤焰应声而来, 在空中扑了几下翅膀, 就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他便侧目问道:“有纸有笔吗?” 穆尼便朝附近教众喊道:“拿纸笔过来!” 教众连忙翻找,不过片刻就呈上纸笔。楚晏又带着赤焰走进车里, 坐下提笔便写,随后将信纸一折交给赤焰, 又摸摸赤焰脑袋,道:“赤焰, 把这信带给爸爸, 一定要快些知道吗?等你回来给你小肉干吃。” 焚天鹰可是猛禽,在他面前却温顺的跟只听主人话的小狗一样一样, 听他说什么小肉干, 竟然还叫了两声, 听上去有些兴奋。等他放开手,赤焰便朝外冲去,将那车帘都撞得飘了起来。 楚晏望着那慢慢从空中垂下来的车帘道:“爸爸快些收到才好……不过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半路将他们截住,杀了。” 听他似有前去追杀之意,穆尼皱眉:“洛萨……赤焰定然比他们快,你身上冰蚕之毒未解,就不要分心了,派几人去追就好。” 楚晏点头笑道:“我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拎得清,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怎么总那么爱操心我。” 穆尼被他这样一说,似乎也觉得自己太习惯担心他了,有些难为情地道:“谁让你看起来总是不谙世事容易被骗的。” 楚晏听他说自己看着就好骗,居然没反驳,看了他两眼笑吟吟地道:“能跟你一起长大真好。” 穆尼一怔,旋即望着他微笑起来。 楚晏又道:“不过我还是想再证实一下……诺苏现在在我们手中,他若是承认萨那迦让他进了血刀门……你快出去,叫他们都离远点,我要练《谛琉璃心法》。” 虽然不知道《谛琉璃心法》具体内容,可这修炼之法教中人人皆知。穆尼一听整个人都呆住:“洛萨,你……” 楚晏一本正经地道:“谛琉璃真气不会消失,却会慢慢减弱,我那么多日昏迷,都已经没剩多少了,想让诺苏受控,恐怕不够。” 穆尼道:“他既然怕那附骨针,想来只需严刑拷打便会说了……哪里用得着你那么费心……” 楚晏面上微红,道:“你管我,我就是想试试,快去。” 穆尼又犹豫一下,还是听命乖乖出了车。 这时外面传来柳静水的声音:“圣少主,你饿了吗?”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楚晏语带笑意地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圣少主现在很饿!” 柳静水又道:“我给你打了只山鸡,抓了条鱼,你看想吃什么?” 楚晏道:“你看着办,什么省事做什么,快点进来。” 柳静水道:“那我还是把鱼烤了吧,鱼小,熟得快。”接着便走远了,没再出声。 这几天他总是昏迷,昏着的时候柳静水只能给他喂些粥,不怎么经得住饿,现在他真的是肚子里没多少东西。 不过他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柳静水很快就将那鱼烤好端了进来,刚把东西放下,就被一股猛力拽去。要不是知道这车里只有自己和楚晏,换了别人要这样对他出手,他恐怕早就把人拿下了。 楚晏轻轻松松把他拉过去按倒在座上,咬着他耳垂道:“现在就我们两人了。” “嗯?”柳静水从他这一句话里听出了许多暗示,“圣少主,你这是又要投怀送抱了?” 楚晏转而朝他颊上一吻,没由来地问道:“我好看不好看?” “好看,你最好看。”柳静水轻轻伸手,往他身上搂去。 看他终于不再是那病殃殃的样子,柳静水就欣喜无比,玫瑰还是适合这种热情洋溢的模样。 楚晏有些得意地道:“我听说,诺苏喜欢收集绝色美人放到他那葬花窟中,他那么想要我,是不是就代表……我是绝色?” 柳静水笑:“自然……” 楚晏又是一笑:“那你想不想要我?” “想……”柳静水轻声道,又抬起指在他鼻尖轻刮一下,“快吃些东西吧,你昨日昏迷之后,什么都喂不进去,又一天没吃东西,不难受么?” 楚晏听了之后又注意到了那鱼香,顿时食指大动。可比起那食物来,他对眼前这个做食物的人更有兴趣,他看着柳静水,神色变得有几分狡黠起来:“我还是比较想吃你。” 柳静水听他竟这样调笑,却也不惊讶,微微一愣后便道:“好,圣少主想怎么吃?” 楚晏不回答,更加用力地压住他,问道:“我昏了那么多天,想不想我?” 柳静水对他本就容易动心,他此刻有意撩拨,又怎能忍得住,本还想督促人快些把东西吃了,这下却全给忘了。当即凑过去朝他唇上一吻,声音都有些低哑下去:“想……想得快要发狂。不过就算你不能跟我说跟我笑,我只那样看着你,也很满足。” 楚晏闻言,眸光微微一动:“这样就满足了?” 他的手缓缓朝人身上探去,往那些最能勾起人畅快之感的地方撩拨。两人离得极近,彼此喷洒出的热气更让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楚晏看柳静水眼眸幽深的模样,便知他已是对自己动了情,便是轻声一笑,道:“静水哥哥,那么多天没抱抱,你闻闻,我身上的香味都快没了。” 柳静水失笑:“怎么听起来……你想同我云雨,就是为了那香气?还是为了……”他手慢慢下移,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为了练《谛琉璃心法》?我没偷听,只是耳力太好,时机又刚刚好,不小心听见了而已。” 原来穆尼与自己那一番话,都让他听见了?心里想的这点事,竟然就让他看破了。楚晏便不再打算绕弯子,往他脸上轻轻吹了口气,又笑道:“好嘛……其实我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从诺苏嘴里问出点什么。”说着又一把摁住柳静水手腕,低头轻吻他嘴唇,低声道:“我想知道,究竟是不是他将诺苏放进血刀门的……我还是不太相信……他一直对我那么好,他是穆尼的爸爸,穆尼对我也那么好……” 说着说着,声音愈发低了下去:“但我也不是就为了问话,而是真的想与你……” 柳静水不禁笑道:“你到底是借口与我云雨想练功,还是借口练功想与我云雨?” 不等楚晏答话,柳静水叹息一声,搂住他,双眸之中带着淡淡笑意:“好了……做这事就别想别人了……既然比起鱼来你更想吃我,那就好好享用吧,小夫君。” 知道楚晏喜欢听自己这样喊他,柳静水也毫不吝啬,没想到楚晏反倒被喊得脸红。见他这般情态,柳静水更是大笑,把人往怀里一搂便吻起来。 在情事上柳静水从来就不忸怩作态,看见楚晏简直就连欲拒还迎的姿态都作不出来,只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人。只是想着外面还有许多教众,他又不敢太过,只能强忍着。 楚晏则不同,爱欲之神谛琉璃是大光明神的妻子,也是教中主神,对于神教教徒而言,相合乃是一件神圣无比之事。因而楚晏也只是起初几次还有些害羞,习惯了便觉得与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跟不会在意外面还有没有人会听到了。 吃饭会有人研究怎么做饭才会好吃,这事上他自然也会研究研究怎么做才能更舒坦。总是奇思妙想花样百出,柳静水又惯着他,极其配合,倒也让两人都十分快意。 等楚晏享用完人,体内的谛琉璃真气便又慢慢充盈起来。内里的真气倒是充足了,身体却好像没了什么力,他趴在柳静水身上动也不想动,不住地喘息。 两人都瘫软在座上,放纵之后都有些疲惫,却又都无比满足。 楚晏与人唇瓣相抵,慢慢厮磨,忽然低低道:“静水哥哥……再叫叫我……” 柳静水早已被楚晏迷得晕头转向,哪里还有什么神智,下意识地喊道:“小夫君……” 楚晏顿时笑出声来:“怎么叫这个?” 虽说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情调……可他想听的不是这个啊。柳静水这个人……真是的,没脸没皮,居然连夫君都喊习惯了。 柳静水顿了顿,察觉到他似乎不大满意,又接着喊:“卿卿?洛萨?晏晏……” 后面的音都消失在了楚晏细碎的吻中。 第85章 深红浅红 那一个个吻又轻又软, 一触即离,就如小猫踩奶一般。接连不断的细吻弄得柳静水满脸轻痒, 忍不住眯眼轻笑,半阖的眸中神光闪动, 似乎是陶醉其中了。 这回亲吻完,楚晏是心情大好, 又在人怀里轻轻蹭了蹭。见柳静水神色愈发温柔, 手也搂自己搂得更紧, 心里便觉得极为甜蜜。 “晏晏……”柳静水仰起头去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缓缓道, “我想去洗个澡。” 全身都热得出了汗, 他现在特别想跳进河里, 冲一冲一身的汗浆。楚晏也是全身重露, 一身皮肤上都泛着些许光亮, 某个地方更是湿哒哒的。 “我也想……好麻烦, 为什么这样便要出那么多汗了……”楚晏小小抱怨了一句,这才从他身上起来。 可惜现在似乎没时间给两人惬意地沐浴更衣。柳静水抓过一条帕子,给人好好擦了身, 而后完全不使力地将人朝桌旁推了推,道:“快去吃点东西。” 动作是推, 却因为根本没用力, 更像是把手搭人肩上挽留。他哪里舍得把人推开啊。 楚晏便恋恋不舍地退开些, 去捡起被随便丢弃在一旁的衣物, 打算收拾一下战场。 那身红艳艳的衣裳铺在地上, 上面还落了各种各样的首饰。衣服一被他伸手提起,金银便滚了一地,却没见他要去捡。 他将衣服随便披好,便探手成爪,凌空一抓,地上金银登时被一股力量吸来。拿了东西他倒也没着急戴上,而是把把目光转向了那条烤鱼。 他们折腾那么久,那条鱼早就凉了,现在温度是还有些,但是这种温度吃起来感受并不会好。因为已经冷下去,调料与鱼混合在一起的香气也大大减弱。 柳静水也穿好衣服,过来见那条鱼已经毫无热气,便一摸盘底,道:“都凉了……我再去热热。” 楚晏闻言笑道:“你怎么跑得比我的手下还勤快……”他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软糯了,话语间还有几分得意之意:“刚刚辛苦你啦,我自己去吧。” 这种床笫间的调笑之语,楚晏竟然也无师自通了。柳静水失笑摇头,继而又调侃道:“夫君在我身上耗费了那么多精力,还是夫君辛苦,我来吧。” 他端起那盘子,不知是奚落还是调侃:“圣少主这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知道怎么弄么?” 这么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若是让他去弄,这好好的一条鱼,恐怕要变成一块炭吧。 楚晏极是不服,道:“我何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 “哦。”柳静水故作惊讶,“我记得圣少主前些日子,还把兰草当作是韭菜来着?” 楚晏哼了一声,指着自己刚刚戴在手腕上的那两个镯子,道:“分不清就分不清,我又没怎么见过。你倒是说说,哪个是鸽血红,哪个是石榴红?” 在旁人眼里,他手镯上的红宝石就没什么两样,很少有人能理解他……所以他坚信,柳静水也只是能看出来这都是红色宝石而已。 柳静水淡淡一扫,道:“你那个太阳纹样的,是鸽血红。那个有莲花纹样的,是石榴红。” 楚晏本还想等他说错以后,自己说一句他不怎么看宝石,也会分不清,所以自己分不清什么韭菜兰草也很正常。 这结果却十分出人意料……虽然柳静水也是个讲究人,可他对珠宝之类的东西从来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楚晏一直以为,他衣柜里有一堆腰饰玉带钩,也不过是因为在意仪表…… “你怎么看出来的?”楚晏震惊不已,抬起手腕自己朝那两个镯子看去,忽然觉得自己都有些眼花分不清了。 柳静水道:“鸽血红要稍暗稍浓一些,有时候看上去甚至会有些发蓝……石榴红却更清澈剔透些。” 离那么远,就看一眼还看得出来?楚晏哑口无言。 柳静水继续道:“你耳上那一对,是紫牙乌,偏紫红一些。还有那条项链……” 他还没说完,楚晏便吃惊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柳静水笑道:“因为我总是想看你,忍不住要看你,看多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这话说的,是喜欢楚晏喜欢到了时时刻刻都不由自主地要往楚晏身上看。楚晏一听明白话外之意,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柳静水又按捺不住想要逗逗他,便道:“嗯……你现在脸上的这红,我就不太清楚了。该叫……玫瑰羞?” 还好他委婉了点,说是玫瑰羞,而不是说楚晏羞,否则楚晏脸上肯定又要红上几分。 不过就是委婉些,楚晏还是被他戏弄得大恼,又羞又气地道:“快滚去烤你的鱼!” 柳静水大笑出声,赶紧带着那条鱼滚了。 余下楚晏一人,将那玫瑰红又变得红了许多。 柳静水没过多久就将那条鱼热好,这回还盛了碗鸡汤过来。香气立即飘满整辆马车,勾得人垂涎不已。 都道是饱暖思淫欲,现在楚晏这淫欲满足了,倒是食欲大振起来。本来他先前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又与人云雨一番有所消耗,这下更觉饥饿。便朝着那条鱼动了筷子,虽然吃得斯文,速度却是极快。 柳静水又将鸡汤往他面前推了推,笑道:“喝点鸡汤补补身子吧,夫君。” 楚晏听得出他言语里的调戏,白了他一眼,并不想理他。 吃饱喝足之后,楚晏便要去找诺苏问个明白。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诺苏的功力是否在自己之下,他并不清楚。那日被刺杀,他见到诺苏不久便昏迷过去,并没有看见柳静水如何与诺苏过招,只是见诺苏被抓,知道他功力多半在柳静水之下。 柳静水看他疑问,便道:“那日我看他出掌,内力不差,功夫阴寒,不在你我之下,也许成不了……” 饶是如此,楚晏还是打算试上一试。 待两名手下将诺苏弄醒,楚晏便看着他施展开谛琉璃功法,谛琉璃真气绵绵展开,如潮水般向前涌去。 而后他眸中光华一动,与诺苏目光相接,诺苏脸上顿时浮现迷茫之色。 见诺苏受控,楚晏不禁暗喜,柳静水也放下心来。楚晏又提真气,正欲开口,诺苏却先冷笑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救我?我留下了香气,你们那么久都追不来吗?真是废物!连救我都那么慢,都究竟要多久,你才能将紧那罗的部下都收归己有?” 楚晏一愣,他是让诺苏将自己当作是萨那迦,打算套话,结果诺苏却先说了。 他留了气味做了记号,萨那迦会救他,而且萨那迦想……篡位? 楚晏深吸一口气:“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倒是你呢,你那冰蚕丹,究竟能拖住他们多久?” 诺苏依旧是冷笑:“鬼知道他们会不会找到我妹妹,他们现在解了一半毒,恐怕还能撑上半个月。你再不快些让紧那罗功力尽失,等他们解了毒回去,可就麻烦了!” 楚晏拧起眉头,萨那迦派出去的那两个假货,带的也是假秘籍,爸爸若是练了那上面的功法…… 他正想着,旁边教众忽然道:“圣少主,是焚天鹰!” 楚晏依言抬头,才发现空中有焚天鹰的身影,便轻轻抬手,等它落下来。可这只焚天鹰在空中盘旋许久,却迟迟不下。 楚晏不禁奇怪,见它又在空中绕了几圈,便要往回飞去。 这只焚天鹰来时无声无息,叫都不叫一声,要不是教众看见了提醒他,他都发现不了……若是来送信的,绝不该如此,这样子倒是更像来探路追踪的。谁又会用焚天鹰来追踪自己? 焚天鹰是光明秘宝之一,教中驯养的数量不多,亦是唯有教中地位崇高者可得。此次前来中原的人已经分在了三处地方,爸爸那边、萨那迦那边,还有自己…… 教中联络只认焚天鹰,而赤焰先前只赶着去给药王谷传信,都还没来得及去与爸爸说一声自己处境……爸爸便连自己中了冰蚕毒都不知道,根本不会担心,又怎么会派只焚天鹰过来找自己?那就只有剩下的萨那迦了。 楚晏顿时飞身而上,拔出腰间飞星鞭,一道白光破空而去! 飞翔本就是鸟类天赋,人又怎能追赶得上?可这一鞭去得却是极快,似乎化作了电光。那只焚天鹰还未能冲上天际,便被鞭头狠狠击中,登时红毛乱飞,整只鸟被巨力砸落。 楚晏是下了狠手,这一击过去,那只焚天鹰就再也无力反抗,怎么拼命扑腾翅膀也飞不起来。 这种猛禽本身就凶戾非常,就算被驯养了也难去野性,更何况此刻楚晏与它乃是敌人,更是激起它的狂暴之气。楚晏才走近两步,它便挣扎着要飞起来朝楚晏冲去。那双爪子如同弯钩,锋利无比,若是被抓到,定然会血流不止。 可它到底也只是一只鹰,怎么可能与一个天资聪颖的武学奇才相比,加上如今是重伤之下,它又哪里伤得了楚晏?楚晏看它有动作立即挥动手中长鞭,将它完全捆缚住,甩到半空又狠狠摔下。 这一会它再也不能动弹,直接被摔得没了动静,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楚晏收起鞭子,道:“把它带回去,好好治伤,先关起来,等回去再驯。” 焚天鹰毕竟只是禽类,何其无辜,又是教中圣物,他不忍心这样迁怒。方才那一摔留了力,不过是将它摔昏了而已。 柳静水皱眉看了那焚天鹰一眼,道:“焚天鹰已到,他们很快就会追来……我们快些走!” 诺苏留了气味,他们怎会有找不到的道理,就算这焚天鹰被捉住,其他人也会跟上来。若不快点离开,只怕这毒是解不了了! 第86章 寻踪觅影 而后柳静水一望诺苏, 缓缓从腰间拔出了刀,道:“诺苏既然能留下气味引他们过来……就不能留。晏晏,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看他这样子, 是打算现在就杀了诺苏。诺苏的血已经到手, 楚晏解了一半毒,没必要再留着他。这人本就是中原正道公敌,好不容易能把他捉住, 自然要将他除掉。 楚晏一想也没什么可问的了,便道:“没有了, 我们快些收拾离开。” 柳静水便提刀上前, 一刀往诺苏脖颈间割去。这伤人无数的魔头还未能清醒过来,便被一刀毙命,剧痛之下也只是大叫了一声, 双目圆瞪死死盯住了前方,随后便再也不能动了。 干脆利落地除了这恶人, 柳静水又道:“你们将他往北边丢, 有个十里就够了, 我们朝西南走。这里的痕迹尽量毁掉,能拖一时是一时。” 旁边两人听完上前, 要将诺苏尸体带走, 却在碰到诺苏之时齐齐收手。一股猛烈寒气从诺苏身上涌出,不过一触碰, 他们二人指尖竟就结了一层薄冰。 这魔头对美貌有着疯狂的迷恋与执着, 喜欢美人的姿色, 担忧容颜老去会毁了这份美丽,便要将人冰封住活活冻死。他那么讨厌衰老,想要永存于世的美丽,又怎么会放过他自己。如今这情况,想来是他早已有所准备,只要他一死,体内的阴寒之气便会漫出,将他自己冻住,以求永世不朽。 寒气冒出得极快,不过一眨眼工夫,他身上就已经被一层薄冰包裹住。只是他那停留在死前满脸惊恐的模样,实在是诡异至极,根本就算不上美。 楚晏望见他身上变化,暗暗心惊,一想之后便大致猜到他这样所求为何,更加觉这人是疯得厉害。 他身下的几株草都已经被冰霜冻住,寒气又有向其他地方蔓延的趋势。这种春夏之际,竟然出现满地冒出白气的异象。 柳静水见状连忙拉着楚晏退开几步,朝那两名手下道:“你们带手套……若还是不行,就别去了,随便找个地方把他藏起来。” 两人应声,柳静水说完便拉着楚晏上车。他去热那条鱼时,就已经吩咐过他们收拾,现在已经可以启程。 进车后没过多久,便来了人驱马赶路,车中随着开始轻轻摇晃。 楚晏坐在车中,一时无言,柳静水看楚晏脸色不太好,心中便又生出些怜惜之意。 近来出了那么多事,血刀门众人逃脱,他被刺杀中毒,现在又查出萨那迦反叛……这些事实在不是他该承受的。 萨那迦是穆尼的亲生父亲,楚晏视穆尼为亲兄弟,平日里对穆尼颐指气使,大多也是脾气上来了有意拿身份压他,却从未真的将他仅仅当成自己的侍卫下属。这般情意深厚,楚晏知道萨那迦的真面目,心里更是难受,受的打击并不比穆尼小。 柳静水不想他一直这般愁眉不展的,便有心要让他说说话,放轻松些:“晏晏,这回去了南疆解完毒,我们可以去那边的山里走走。” 他知道楚晏喜欢到处游乐,赏玩各地美景。南疆的山与碧峭十二峰不同,十二峰在江南水乡,山也生得秀丽,南疆那边的山却是雄奇壮阔,高大宏伟。住在那些山间的人也有许多奇特的风俗……那边还盛产银和玉,首饰风格又与中原不同,楚晏该是会很期待的。 只是这回楚晏明显没有了玩乐的心情,这样一句哄不好他了。他回过神,却道:“不……我想先去找爸爸一趟,耽搁不了多久。赤焰已经送信过去,等它回来,就会带我们去找爸爸的。他那么喜欢我,不会看不出送秘籍的人是假的……可我还是有些担心。” 他说到后面,声音都有些重了:“我……我原以为,教中之人,都是至亲至信。怎么会这样……萨那迦叔叔,他很疼爱我的,难道他其实讨厌极了我,却一直在做戏么?可穆尼是他的孩子……他不在乎穆尼么……” 虽然还是绕不开这话题,柳静水却安心了些,至少楚晏肯说说话。 可听他言语里似乎还对萨那迦抱有什么期望,柳静水眉头便微微皱起来,道:“晏晏,萨那迦能做到这份上,不可能是来中原后临时起意,必然是早有预谋。只不过此次来中原,时机正好,伯父不会带太多人,适合他下手……若不是他露了马脚,他必然还要继续在教中欺瞒伯父和你,他待得越久,对伯父和你越不利……如今让我们知道了,也是好事一桩。你也别太伤心了……” 现在回想起来,柳静水也是后怕不已。那日还好是他们直接带着楚晏走了,只留了张字条告知萨那迦……若走得慢了些让萨那迦赶过来,恐怕他们就不会那么容易就离开了血刀门。以他和穆尼之力,能够带着楚晏从萨那迦那么多人手下脱身么?他兴许能冲出重围去,却也不敢保证能将楚晏保护得万无一失。 萨那迦与诺苏联合要杀楚晏,知道没成,就会继续派人追杀。多亏他们前几日因着心中着急,不知疲惫地赶路,才让那些人追来得晚了些。今日得了赤焰传回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那些人的阴谋,之后便能够有所防备,不至于如先前那般被蒙在鼓里。 一想他们之前毫不知情地在萨那迦眼皮底下晃了那么多天,他就有些后背发凉。 楚晏沉默了片刻,抬眼看他道:“也是……他以前对我好,总归是在骗我,我该生气恼怒才是,有什么好难过的……” 柳静水轻叹一声,轻轻将人拥进怀里,拍了拍他脊背。他又低声道:“毒神宗、血刀门、萨那迦……为什么来中原一趟,忽然就有了那么多敌人……” 他从小到大,一直都被紧那罗护得好好的,哪里知道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东西。便是奉命来中原,也只是负责与人约战而已……除此之外他就是在玩,哪里想过其他。 如今才感到周围危机重重,自己竟然也成了他人的目标。他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最后叹道:“真麻烦……真想回书院里去。” 在书院里时真是悠闲惬意,日子过得跟古代隐士一般,他觉得无比舒坦快意。 柳静水闻言轻轻一笑,柔声道:“你喜欢待在书院里,那等解完毒,嫁到书院里来不就好了么?” 楚晏看着他微一挑眉:“嫁?” 柳静水思忖道:“我措辞不当么?” 楚晏一笑,目光盈盈:“你说呢?” 柳静水只好妥协:“那好,我嫁,我嫁行了吧?” 楚晏这才算是满意,没有再质疑他。 而后柳静水以指为梳,慢悠悠抚摸着他的长发,徐徐道:“药王谷的楚先生没那么快回信,我们不知他在何处,但往南疆走,总不会错的。我知道你担心伯父,若伯父所在不远,我们先去一趟也没关系。你身上的寒毒还没完全清楚,先解毒要紧,知道吗?你要好好的,不然就给伯父添麻烦。” “嗯……”楚晏往他怀里一靠,“我好好的,他便不会担心我了……你也不用担心了……”说完他转目朝柳静水一望,笑着凑近去亲了亲他脸颊。 待柳静水回吻了他,他面上笑容更是明显。可在此时,他又忽地察觉道一股冷意,而后身体渐渐有些冰凉下去。这寒气迅速蔓延,冲击得他眼前一黑,不由道:“我有些想睡了……” 柳静水吻吻他额头,道:“快睡吧。” 尹春秋说过他身上的冰蚕之毒还没完全解除,有时还是会昏迷,看他现在这模样,柳静水就知是那冰蚕之毒在作祟。看着他阖眸睡去,柳静水搂着人的手便紧了紧,又拉下了自己身上貂裘给人盖住,生怕他被凉着。 楚晏这一睡就是三四个时辰,不过比起之前来已经好了太多。之前他一天能清醒小半个时辰都已经不错了,相较之下,现在睡得实在不算多,跟平常睡觉的时间也没什么两样。 要是把心放宽些,完全可以当他毒已经解了……只是这样的清醒也不过是暂时的,时日越久,那寒气越不受控制,不早些将毒完全解了,他还是会慢慢被冰封住。 一行人为了解他身上冰蚕之毒,依旧日夜赶路,直往南疆而去。 尹春秋离开时给楚南柯传了信,也将他用过的追踪异香给手下闻了,他们在等待楚南柯回信之时,也派出人去追踪。不过他们却没有收到楚南柯的答复,也没有找到苏尼踪迹,倒是三日后赤焰先飞回。奇怪的是赤焰虽飞回,却没有带信回来。 赤焰毕竟是只鹰,不会说人话,就算找到了紧那罗,也没法直接告诉他们。没有回信,他们仍旧是什么都不知道,想要知晓紧那罗行踪,只能让赤焰带路。 按理来说,紧那罗收了信,不该一声也不吭就仍由焚天鹰飞回的,这样实在太不正常。楚晏便觉不对,担心是信半路被截,或是根本没被交到紧那罗手中。又想赤焰一来一回不过用了三日,路程不会太远,不至于耽搁许久。与柳静水商议之后,便决定让赤焰带路,领着众人去找紧那罗。 带了那么多人的车马定然比不上一只飞禽快,但楚晏心中急切,也顾不上许多。路过有人的城镇便换马继续狂奔,速度竟是奇快无比。赤焰一路领着往西南方向飞,两日后,便将他们带进了南疆巨木山。 第87章 避难逃灾 巨木山上有一棵活了四千年的大榕树,树高约有七八丈, 枝叶婆娑, 荫蔽一方。附近部落都将其尊为神木, 都说这便是通往天上的阶梯。传闻千年之前此地曾久旱无雨, 以至连年饥荒,生灵涂炭, 后有一奇人顺着巨木攀爬,到了天界向众神祈求, 这才降下甘霖, 使得南疆一带树木葱郁,鸟语不绝。 可惜这一路的山色美景楚晏却是无心欣赏了。 神木附近有附近部落的人看守, 紧那罗并不在神木处。赤焰领着众人在山中穿梭许久,最后来到一处山洞前。洞外都是营帐,少说也有十来座,都是神教教众。赤焰却没在营地之间停留, 而是径直往那山洞飞去, 到了洞口才停下。 那山洞不大不小,洞口处看上去能容下四五人并排行走, 有几名胡人打扮的人守着。楚晏在营地旁边下了车, 便随着赤焰直奔他们而去, 他还没有走到山洞前,那几人就行礼, 齐声道:“恭迎圣少主!” 楚晏直接问道:“圣教主呢?” 其中一人见他身边多了个汉人, 还在奇怪, 此刻又听他问起紧那罗,更是疑惑:“圣少主,圣教主正在闭关,你不是……” 楚晏大震:“什么?”闭关……他难道已经在修炼那假秘籍了? 守卫还没回话,楚晏又忙问道:“圣教主何时闭关的?” 守卫一愣:“三日前圣少主回来献上秘籍之后,圣教主便已经闭关了,圣少主忘了么……” 众人均是脸色一变,楚晏闻言焦躁不已,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牌递去,道:“什么忘了……之前来的根本就不是我!” 守卫闻言大惊,又看他主动交过金牌,立即明白过来:“之前回来的圣少主……难道是……” 楚晏皱眉道:“他们何时到的?” 守卫低头恭敬道:“回圣少主,是五日前。” 五日前……赤焰来回用了三日,那岂不是……赤焰将信带到时,萨那迦的人已经到了?不管他们怎么赶路,到最后都是迟了。楚晏心脏狂跳,冷笑道:“他们可还在?让人将他捉住,连同那个假穆尼一起……现在带我去见圣教主,我有急事!” 那守卫连忙应声,燃了支火把才带着楚晏往山洞里走去。 楚晏快步往里走,足下生风,简直就要飞奔起来。紧那罗是他生父,对他那么熟悉了解,应当能看出那人是假冒的……为何却这样相信了,闭关练了那秘籍? 他心中烦乱,一路上一言未发。柳静水与穆尼也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不曾说话。 这山洞内里要比洞口出更大些,两旁没放什么照明之物,只能靠守卫手中的火把勉强照亮脚下之路。不久后便前前方隐隐约约有了些光亮,竟是立了几盏灯柱,上面放了夜明珠。旁边有些人影,该是守卫紧那罗之人了。 那几人见外面有人燃了火把进来,正欲开口询问,又看见其后跟了楚晏,便先行了礼。带几人走进,众人才齐声迎接楚晏,随后其中一人道:“不知圣少主来此何事?” 楚晏停步便问:“圣教主还在里面?” 那人道:“正是。” 楚晏道:“带我进去见他。” 那人却犹豫:“圣教主正在闭关,正是关键时刻,少主不宜进去打扰。” “出什么事我担着,是我要闯进去,与你无关!”楚晏说着挥袖一扫,身上气劲顿时将人往旁一推,他越过守卫往里走去,又回头道,“你们在外面等我。” 柳静水和穆尼本要与他同行,这下便停住了脚步,没有跟进去。 紧那罗闭关练功,不能被惊扰,楚晏也是担忧人一多,一不小心便害了紧那罗。因此只打算一人进去,趁着紧那罗还没将那假秘籍修炼完,亡羊补牢。 后面这段路倒是处处光亮,这山洞越往里越是潮湿,两旁石壁竟然都渗出水珠,头顶上各类奇石直垂而下,不时从上面滴下些水滴来,如是下了小雨,楚晏身上便落了点水。他一直往前走,又绕了一个弯,这才见到紧那罗。 紧那罗出行极是讲究,从来不会委屈了自己,他这闭关之处架起了伞盖遮挡上方落水,两旁以明珠照明,地上铺了一张鲜红柔软的地毯。紧那罗此刻便是正坐在那地毯之上,双目闭合,一动不动。 楚晏一见紧那罗,却又忽然没了什么主意。紧那罗明显正在练功,若此刻出声打岔,很有可能让他内力错乱……可若不让他停下来,走火入魔便是迟早的事。 只能祈祷,他能快些停下,容自己与他解释清楚了。 楚晏几乎屏住了呼吸,极其小心地朝他慢慢走去,站到人身前许久,才慢慢坐了下去。 “爸爸?”楚晏用的声音很小,他知道这样轻声唤,紧那罗根本就听不见什么。可若是太大声……后果便会严重了。他只能希望这样小声唤能有些作用,让他快些停下。 《献自首神功》光是最后一层所占的篇幅,便是前几层之和,仅仅五日紧那罗绝对不可能修炼完。何况如今光明圣珠还在楚凤歌手里,紧那罗也无法完全修炼,现在楚晏过来,也还是来得及。 这样一想,楚晏便安心了许多,五日能修炼的东西,想来也不会对紧那罗造成多大的伤害……但也说不准,萨那迦分明是铁了心要让紧那罗死,在秘籍上究竟做了什么手脚,谁又说得清楚呢? 楚晏望着紧那罗面容,心中焦急,却又在不停自我安慰。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坐了多久,只觉得这时间过得极是缓慢,简直度日如年。他总觉得紧那罗下一刻便会睁眼醒来,可这希望却又总是落空。 这般静坐了许久,外面却忽然一阵嘈杂,接着便传来兵器碰撞之声,又听得几人喊道保护教主少主。楚晏一惊,便猛地站起身来。 听这声音,外面定然是有人来攻了……自己这个真的圣少主一到,萨那迦的事必然败露,又怎么还能坐得住?不过他们来得那么快,却是出乎人意料。楚晏不由皱了皱眉头,想要走出去,却又担心错过紧那罗醒来的时机,一时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 山洞里的守卫并不多,但洞外教众却是很多的。十来座营帐,少说也有个百来号人,哪儿有那么轻易便能攻进山洞的?可此刻外面的情形……却是他们已经冲进山洞了。 守在前面的人均是紧那罗亲选之人,武功绝对不差,又有柳静水和穆尼在,那些兵刃发出的声音久久不断,却一直没有靠近。 楚晏听了片刻,暂时安了心,又回头去看紧那罗。 只是那么会儿功夫,紧那罗的脸色却已然大变。楚晏就额头猛地流汗,双目紧闭,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楚晏更是着急,连忙抢上前去,紧紧盯着他,等着帮扶他一把。 紧那罗的呼吸之声越来越急,忽地猛然睁开双目,一口鲜血喷出! 他显然伤得不轻,身体一震,便要坚持不住倒下去。楚晏赶紧一伸手扶住他,询问道:“爸爸……你还好吗?” 紧那罗见他在此,先是一惊,而后咬牙猛地喘了几口气,才道:“外面……怎么了?” 楚晏忙回答道:“有人攻进来……不是毒神宗的人,便是萨那迦的人,不过也没什么分别了。” 紧那罗一听见“萨那迦”这名字,脸色骤变,还没开口问,楚晏又道:“爸爸,送秘籍的人不是我,是萨那迦派人假扮。他想杀我,还有你……先冲出去,我再与你解释。” 外面的声音此刻却是逼近了些,楚晏觉得不对,便要扶着紧那罗往外走。这山洞没有其他出口,再不走,等那些人攻进来,只怕他们父子二人就得被困死在这里。 紧那罗听了声音,也知外面情况,此刻体内剧痛,仍旧咬牙站起,跟着楚晏要往外走去。方走到拐角之处,前面忽地闪过一个白影,手中银光飞闪,刀吟如龙啸。接着便随那刀光爆出一串血花,又有一黑影随即倒下。 楚晏脚下一顿,抬眸便见柳静水。 “随我来!”柳静水却来不及回头看他,说完便往前奔去。 他身影转进拐角,楚晏便看不到了,却是听见了刀割裂血肉的声音。楚晏扶着紧那罗加快脚步,转了弯才看到这里已经躺了两人尸体,不由心中大骇。这些人已经冲到了这里,那前面守卫的人还能剩多少? 紧那罗虽然练功受伤,却还是能跟上楚晏,也不要他再搀扶。两人随着柳静水往外走去,到了先前有人守卫的那一处,只见到穆尼与三五名守卫在与一群黑衣人搏杀。 穆尼凌空飞起,一刀落下,瞥见柳静水和他身后的楚晏父子两人,便道:“快走!外面有许多毒蛇,千万小心!” 言语间柳静水刀如游龙,腾舞不止,将攻来之人全部击退,又往前冲出一大段路。楚晏担忧穆尼,却不得不紧跟而上,也拔出明离刀朝那些黑衣人击去。三人边打边冲,离那透进光亮的洞口越来越近。 三人即将冲出山洞时,穆尼和两名守卫也跟了上来。外面也是喊杀之声不绝,也不知对面究竟是来了多少人。几人合力将拦在洞口之人除去,也顾不得看营地之中如何了,一出山洞,紧那罗便运起内力朝营地中教众大喊一声:“分散撤!” 而后几人便一起直接朝树林之中奔去。见他们冲出,那些黑衣人也跟着追来。 楚晏忽地扯下紧那罗腰间佩戴的那枝白色玫瑰,胡乱扯下花瓣。内劲灌入其中,顿时让几片花瓣变得刚硬如铁,他手上一挥,将花瓣朝几名黑衣人掷去。 这花瓣纷飞如雨,带了极强的力道,去得极快。那几人被这小小花瓣一伤,竟然身形一滞。花雨还未落尽,其中又亮出几道白光,只听刀声落下,那几人便齐齐惨呼,倒地不起。 掷花的是楚晏,出刀的却是柳静水,两人事先未说明,却是配合得极好。眼见那几人倒下,楚晏冷哼一声,继续与众人往林间奔去。 第88章 忍痛断腕 直到天黑, 众人才在一处密林中停下。 众人奔走许久, 真气已竭, 不剩多少力气, 又见后面不再有黑衣人追来,这才安心停下休息。 那些人人数众多, 他们此刻只有那么几人,需得避其锋芒, 万分小心。因而连火也未生, 只能摸着黑在树林间理出一块平整之地, 就地坐下。 楚晏一直在紧那罗身旁,这一路上他见紧那罗动作渐渐沉重, 心知他在山洞里那一呕血,必然是受了重伤。但彼时忙于逃命, 他无暇分心,不及细问, 此刻见是已经脱离危机, 才去细细查看紧那罗伤势。 “爸爸, 你伤如何了?”楚晏将内力缓缓放进紧那罗体内, 未遇阻拦。 紧那罗只是闷哼一声,并未言语。这漆黑密林之间, 他很难看清楚紧那罗脸上神色,也不知他此刻究竟如何了。 内力在紧那罗经脉中游走查探, 走到深处之时, 楚晏内心便震惊不已。紧那罗体内真气混乱不堪, 此刻正在互相冲撞,他的内力钻进期间,就如跑进火并人群中劝架一般,不但走得极是困难,还极易被误伤。那些乱窜的真气势头极强,险些就要将他的内力也撕裂。 一探之下,楚晏连忙将内力收回,而后焦急道:“爸爸,你……” 这难道就是经脉错乱,走火入魔之征兆? 他体内真气如此自相残杀,每一寸经脉必然是时时刻刻承受着割裂之痛,这一路上他竟然还能忍住不吭声……楚晏想到此处,不禁猛地抽气,道:“爸爸,我为你疗伤。” 紧那罗却是抬手挡开了他,示意他不要动作,而后在一片黑暗中看了他们几人轮廓一眼,沉声道:“先不急……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他的情况一点也不好,楚晏被他这伸手一挡,又看他如此坚决,只得停下动作,将疗伤之事暂且一放,先道:“爸爸……我去了血刀门之后,血刀门之人便在一夜之间全部通过暗道逃走,萨那迦追去数日未回,我将此事传与你,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刺杀我。我中毒不敌,受伤之后便被柳静水和穆尼带着去寻医,直到半路遇见药王次徒,毒性暂解之后才收到消息……我留在血刀门的人竟然全部被萨那迦所杀,这才知晓他已然叛教,又让人假扮我给你送了假秘籍,欲要害你真气错乱,走火入魔。” 幽幽月光下,楚晏勉强能看见紧那罗皱起眉头,一开口问的却不是萨那迦,他道:“你中毒了?” 楚晏正要答话,柳静水忙道:“伯父,晏晏中了冰蚕之毒,如今已解一半,只需再寻到剩下的药引,便可清除余毒。” 楚晏险些就要张口让他先闭嘴。身为人子,楚晏自然不想让紧那罗太过担忧,还怕柳静水据实说出,激得紧那罗又吐一口血。听他说辞却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般,这才松口气。 紧那罗闻言道:“那药引在何处?” 柳静水道:“药引是苏尼的血,只需找到苏尼,取了她的血便是……她就是那日论武会上,纵蛇的那人。” 紧那罗沉声道:“可如今与教众失散,我不好派人去寻……” 说到后面,他声音忽然一抖,而后林间便弥漫开一股血腥之气,竟是他又呕出了血来。 “爸爸!”楚晏忙伸手扶住他。 紧那罗喘了几口气,勉强道:“我还奇怪……为何你回来后,营地附近就出现了一个修习过幻术的女人。原来那人根本就不是你……那女人恐怕也是来助他们一臂之力的,让我就这样轻易信了……” “爸爸……先别说了。”楚晏看他情况越来越差,连他话语都不及细想,便道,“我先为你疗伤吧,这些之后再说。” 紧那罗却是摇摇头,痛哼一声后,平静道:“我现在体内真气错乱,没救了……要想活命,只能散功,你们在此为我护法,一炷香的时间便可。” 楚晏听他语中之意,竟是准备在此散功,不由怛然失色,脱口道:“怎么会……一定要散功吗?”那可是数十年的功力,说不要就不要了么? 紧那罗沉声道:“只能如此了。洛萨,你记住,只要能活着……舍弃几十年功力算什么。” 楚晏一愣,他又提高了声音,接着命令道:“你们不要言语,若还有人找来,帮我击退他们。只需一炷香时间,千万别出了岔子!” 月光垂照之下,楚晏见他神色决绝,便不再言语,往旁边走了两步。其余之人见状也随之环绕在紧那罗身周,将他围住。 紧那罗便开始缓缓运功,引着体内真气相斗,彼此消磨。才运功片刻便已冷汗涔涔,额头青筋暴起。 楚晏盯着他那模糊的身影,也是急得头上冒汗。 紧那罗如今年近半百,将教中神功修到了如此高深的境界,只差一步就能将神功完全练成。偏偏被萨那迦陷害,不得不将这苦修数十年得来的功力散去……半生苦修全部付之东流,他面上虽未表态,心中定然极其愤怒。 可他说要散去这一身功,竟然也没有半点犹豫。再可惜又能如何,若是不当机立断,舍弃这一身功力,只怕是连命也保不住了。 楚晏思及此处,不得不佩服父亲这决心来。又想起他方才之语,便是沉吟起来。 可他到底也无心认真想什么。散功过程也极其凶险,紧那罗被折腾了那么久,本就身体虚弱,要引导真气互斗散功也绝非易事。 他只能看着紧那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于心中默默祈祷。 这一炷香的时间里,那些黑衣人并未追来。紧那罗体内的功力一直在源源不断往外宣泄,数十年的功力在一炷香便全部泄出,速度极快,如是决堤之水般奔涌。这样可怕的速度对紧那罗造成的伤害想来也是极大,可他也管不得那么多,此时只能是越快越好。 待最后一点功力散尽,紧那罗便完全失了力气,软软倒了下去。 楚晏眼疾手快,一见他有动静,便上前一扶:“爸爸……” 触手便是一片湿润,紧那罗全身竟然都已经浸透,一摸下来全是汗水。那散功过程痛苦不堪,他定然忍得无比辛苦。若此刻有光,楚晏能看见的他必然是脸色苍白如纸。 他喘口气,道:“好了……” 楚晏看着他,心情复杂无比,这一身功力散去,他便从神功即将大成的光明圣主变成了一个不会武的普通人。那么强悍的功力,竟然就这样没了……便是连身旁之人看着也觉得可惜。 他轻声说完那一句,却忽地淡然一笑:“还有机会……再修便是……”散功之后,他的语气却变得极是轻松,好似对这绝世功力根本不在意一般。 楚晏将他抱在怀里,闻声连连点头。他歇了歇,继续道:“洛萨,若是有人这样害你,你绝不能犹豫,因为觉得可惜而害了自己……只有活下去,你才能有机会……让他……不得好死!” 他将最后四字说得极重,满是恨意。楚晏此时低头,恰好看见了他面容,便觉他那双眼睛在微弱的月光之下随着这句话爆出了光亮,极为刺眼。那眼神狠厉凶悍,宛如一只受伤的孤狼。 他明着是在教导自己孩子,可谁都听得出来,他是在说他今日不死,必然会让萨那迦不得好死。穆尼听了便是一震,顿时心如刀割。萨那迦如今叛教,他心痛非常,却又因着血脉之情难以放下萨那迦,此刻听圣教主如此言语,哪里能不心乱。 然而却无人发现他这心绪上的波动,所有人都在担忧紧那罗伤势。 楚晏依然是听话地点头,他从未见过一直高高在上宛如神明的父亲这样虚弱的样子,鼻上酸涩,急得眼中都泌出了些泪来。虽然这夜中黑暗,紧那罗还是看到他脸颊上一点晶亮,只得叹了口气,缓缓道:“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只是散功而已,这不值得你哭。” 没想到楚晏这下更忍不住了,怕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只能憋着一口气点头。 “洛萨……”紧那罗双眼都快要撑不住,勉强提了一口气上来,才能继续开口说话,“拿我腰上,那枚红玉令牌。” “好……”楚晏伸手往他腰间探去。黑夜之中他哪里能看清楚他腰上的东西是红玉还是白玉,只能是触摸外形,摸到了令牌形状的东西,才将其取下。 而后他小声嗫嚅道:“爸爸,我拿好了。” “好……”紧那罗缓缓抬起手来,抚上他将令牌紧紧抓住的手,“从今日起,你便是浣火宫宫主。” 楚晏大惊之下,不由一声惊呼。紧那罗不等他反应,便继续道:“我现在功力已失,不好再带领浣火宫教众……我必须闭关修养几年。” 而后他一声清喝:“日曜令从此交由洛萨·紧那罗,浣火宫弟子见令如见神!” 穆尼与另外两名守卫顿时单膝跪下,齐声道:“拜见宫主!” 楚晏目中仍旧有惊异之色,紧那罗却道:“好了……爸爸累了,先睡一会儿……你也别太累着,明日再与你交待……”说完便已完全昏厥过去。 楚晏握着那枚红玉令牌怔怔望了他许久,这才回过神来,见浣火宫三人依旧跪在地上,忙道:“都起来。” 柳静水这才上前唤道:“晏晏……” 楚晏抓紧了令牌,心乱如丝。 这枚日曜令在手,他便可以号令所有浣火宫弟子,亦可指派其余两宫之人。 可如今跟随圣教主前来中原的教众,都已经分头撤走,也不知现在还剩了几人。 第89章 暗夜低语 手中这枚日曜令已经被他掌心温度捂得温热, 他微微低头想要看看这枚令牌, 却也只能隐约看见个影子。 日曜令到了他手中,他便是浣火宫宫主……紧那罗散功,需要几年时间修养, 已经不能再在中原待下去, 得尽早回西域。如今最紧要的, 便是将紧那罗安安稳稳送回浣火宫去。西域虽也有萨那迦的势力, 却不足为惧。 而在中原, 萨那迦和毒神宗,再加上一个血刀门, 便是未有折损, 也足够将他们逼入绝境。经过毒神宗的这次进攻, 能听命与自己的人也不会剩下多少了,能不能与萨那迦相抗衡都不知道。前往西域路上, 萨那迦怎么可能不继续追杀, 只剩下那么点人, 能回去么? 楚晏思虑重重,不曾发现柳静水已经走到了身旁。 柳静水脱下了身上貂裘,蹲下身来铺开, 道:“将伯父放下吧。” 这地上扫开了些碎石树枝, 剩下的是些落叶泥土, 放人躺上去并不会舒服, 这样垫一下就会好上许多。只是等天亮了, 免不得要去找个有水的地方洗洗。 楚晏抱了紧那罗许久, 手臂都已经有些麻木,却是此时才发觉。他忍着那酸麻之感将紧那罗好好放下,又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为什么来迟一步……” 他们赶路已经赶得很急……却还是慢了。若是在血刀门时,能早些发现萨那迦有异心,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话虽如此,谁又能看出萨那迦竟然与血刀门和毒神宗有牵扯……他又从未提防过萨那迦,这个父亲的好兄弟,穆尼的好爸爸。 “晏晏……”柳静水伸手过来将他搂紧,“事已至此,懊悔无用。再说,萨那迦在教中做了那么久长老,你与伯父都信任于他,又怎么能想到……” 楚晏抬头望向天空中稀疏的几颗星子,慢慢道:“现在想想,若我是萨那迦,想要扳倒爸爸,此来中原,还真是一个绝佳的好时机……爸爸不过带了几百名教众,其中还有许多是萨那迦的下属。若在西域动手,浣火宫数千名教众听命于爸爸,他必然失败,可若是在中原……他的手下,再加上毒神宗与血刀门,爸爸就算神功大成,有以一当千之力,也会被逼得灯尽油枯。” 他一停,接着咬紧了牙:“便是爸爸当初没让他同行,他也必然会跟来,等着暗中下手……爸爸和我却从未怀疑过他,他为什么要这样……” 被一直信任的人毫无预兆地背叛,楚晏心绪难平,声音都在发抖。柳静水眼神一动,将他好生搂在怀里,欲要借此让他能平复些,而后叹息道:“争权夺利……自古而然。别太难过了。” 楚晏轻轻抚摸着手中令牌,沉默了许久。 “我知道……我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楚晏沉默之后,又小声说了一句,接着抬头望向柳静水含了一丝星光的双眸,认真道,“我知道,这世上会有人为权为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可我一直觉得,那都是别人,他们心中没有对神明的敬畏,不知自己所作所为皆会受到神的审判,才会做出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待明了神教义理,便能够醒悟,放下那些罪恶之事,约束己身,得到神的垂怜,通往光明来世。爸爸一直说,身为神选中的人,要以解救众生为己任,传授光明法门,让世间人人都能知晓光明之理。” 柳静水静静听着,没有说话。楚晏的意思,是想要传教天下,让人人都跟随大光明神的指引……教众传教,都会觉得自己是在救世,可在不信神的人眼里,不过就是拉拢人入教壮大势力罢了…… 楚晏信奉大光明神,柳静水敬他爱他,自然也尊重他这一信仰,从来没打算过对此多话,虽然已经把这冠冕堂皇的话语腹诽心谤了几句,面上却也没说什么。 楚晏声音忽而变得冷了下去:“神教之中,皆是大光明神的信徒,对神无比虔诚,怎么可能会做这些足以让神震怒降罚的事。萨那迦……他要杀我,要杀爸爸,便是连穆尼也不管了……他这样做,一定会受到神的惩罚!” 站在暗处的穆尼闻言心中触动,痛得直如万箭攒心。是啊,他根本不管自己这个亲生儿子是死是活,之前攻来的人未曾对自己手下留情,那便是连自己也是没打算放过的…… 穆尼实在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动了动唇却还是没能出声。 楚晏似是察觉到他情绪变动,朝他的方向担忧道:“穆尼……” 穆尼忍住悲痛,平静道:“宫主……萨那迦叛教之罪,属下绝不会徇私……神明定然会保佑我们脱离险境,严惩萨那迦。” 他这样说得极是决绝,反倒更让楚晏担忧心疼了。楚晏无奈地叹惋一声,垂下头去掩住自己眼中的情绪。 那枚日曜令被捂得温热,楚晏却还是能感受到一丝冰冷。许是从那玉上传来的,也可能是山中夜风。 他没有心思去管这凉意从何而来,此刻心中只想要为紧那罗报仇,为死去的教众报仇……可现在的处境,神会救他们么?会去惩罚萨那迦么? 楚晏想着,喃喃道:“我想报仇……可我们现在这样,他背后还有那么多人……” 柳静水知他心里有些慌张无措,缓缓叹口气,安抚道:“别慌,此时未到绝处。暂避锋芒,权且忍让,存留实力……总有反扑的机会。” 楚晏冷静了些,静默片刻,道:“我要先带爸爸回宫……不能留在中原等死。明日便集结教众……人多些,总要安全几分。” 这时穆尼闻言开口道:“宫主,今日山洞外未见月部教众,他们很有可能不曾遇袭,可先召他们前来。” 月部……楚晏眼前立即闪过了那个极其讨厌的人。 莫里所带领的月部教众,在隐山书院雅集之后,就一直跟随紧那罗。但今日山洞外,似乎真的没有身着白衣的月部教众。那莫里应当是被紧那罗指派出去了,紧那罗此刻昏迷不能告知莫里所在……但焚天鹰和紧那罗身边的守卫必然知道。 他方思及此处,便有一名守卫道:“禀告宫主,莫里少宫主日前被圣教主派去了玉峰山,只走了一日,应当还未走远。” 楚晏点头:“让赤焰去叫他们过来。” 穆尼得令,便唤来赤焰。这漆黑之中他们自然不好传信,穆尼只摸出了几个细环,在月光下勉强辨别了颜色,才从中取出一个红色的环套在了赤焰爪子上。 这一红环乃是求救之意,教中不会轻易动用,用上了就代表着事态紧急,必须马上有人过来支援。莫里收到之后,不论手上还有什么事,都会跟着赤焰过来……只要他没有跟萨那迦一样叛教。 红环带好,赤焰便立即冲到空中,它似也知道情况凶险,这次飞出之时半点声音也未发出,离去得无声无息。 见赤焰身影消失,楚晏便听柳静水温声道:“晏晏,先休息吧……待伯父醒来,再从长计议。” “嗯……”楚晏也觉得疲累,想要休息,便往他怀里蹭了蹭,调整了一个舒适些的姿势。 可他到底满腹心事,靠在柳静水怀里阖上双目,却一直没能入睡。周围草丛中的虫鸣此刻就如惊雷接连爆起,扰得他更是心烦。 若换了往日,他或许还会觉得这声音有趣,要细细听赏一番。 最后他在柳静水怀里动来动去,实在睡不着,便睁开眼,一下看看紧那罗,一下看看柳静水。柳静水看他实在睡不下,也没勉强,只是低头朝他笑,等他开口了,又与他闲聊几句。没想到说了几句之后,他反倒慢慢闭起了眼,沉沉睡去。 但他并没有睡太久,后半夜又醒过来,无聊得继续看人。 看着看着,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去,那人的面容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楚晏有些奇怪,再抬头一看,天已经蒙蒙亮了。 这一夜没有敌人寻来,实在是万幸。 柳静水与他一样,一夜没合眼,脸上却没显露出什么疲倦之色。此刻见他想要起身,便往人腰上一扶,帮着施了股力。 楚晏一起来,他也跟着站起。昨天抱住楚晏坐了那么久,他的手和腿都快麻木了,此刻就活动活动了筋骨。 “我……我压你那么久,你自己不知道动动么?”楚晏忽然发觉他好像一直就那样抱着自己,莫名有些脸红了起来。 柳静水听见声音回过头,极其随意地道:“怕把你吵醒了……” 他话音刚落,树林之间忽然一动,震得树上枝叶乱颤。两人齐齐看去,见是一只鸟穿叶而来。 这鸟却不是什么山中小雀,而是一只鸽子。 “难道是楚先生?”柳静水大喜之下,还不等那鸽子落来,便足尖一点飞身而上,探手将那只鸽子抓在了手里。 他这动作可是把鸽子吓了一跳,扑腾挣扎之下抖掉了几根羽毛。柳静水这才觉得不妥,忙又抚摸安慰,把那鸽子哄乖了,才去拿信。 楚晏看他这模样,忍不住一笑,凑过去道:“怎么样?” 柳静水低头看信:“跳月山,神魔洞。” 信上就只有那么六个字,还有落款“楚实”二字,多余的什么都没有。 还真是像药王谷的作风,楚晏心想。 柳静水放下信纸,笑道:“若苏尼是在神魔洞中……取她血液,便如探囊取物。” 第90章 苦中作乐 苏尼这个人那么不好对付, 他却说得这样轻松,那神魔洞难道有什么奇特之处不成? 楚晏不禁奇道:“神魔洞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能如此笃定?” 柳静水一笑, 解释道:“神魔洞里栖居着一只南疆蛊王, 进入洞中之人只要惊扰了蛊王,便会被蛊王咬成碎片,有去无回……苏尼必定是已经逃无可逃,才会躲入神魔洞,她熟知蛊物习性, 自然不怕惊动蛊王, 而楚先生却不敢轻易进去。” 楚晏皱眉:“那我们怎么进去……” 柳静水微微摇头:“不必进去,只要想办法引她出来就是。神魔洞只有一个洞口,如今楚先生守在洞口,她不敢出来。可她若是不出来, 时日一长, 就得被困死在里面。” 楚晏听着点点头, 道:“她早晚要忍不住出来的,我们守株待兔就好了。” “我们不过是要她一点血而已, 她若是出来了, 以后兴许还能有机会逃跑,不出来,可就真的一线生机都没了。她不是那么不聪明的人……”柳静水说着一顿, “晏晏, 跳月山离巨木山有五六十里路, 今日便可到。” 楚晏道:“好, 等赤焰带莫里回来,我让它去各处召集浣火宫教众,然后我们就出发……”他说完,忽然有些委屈地道:“柳静水……我想吃点东西。” 柳静水一愣,忙往周围扫了一圈,寻找能果腹的东西。 昨天跑了那么久,他们害怕被追来连火都没生,也就什么东西都没能吃。现在天都亮了,还真需要弄点东西来补充补充体力。 旁边穆尼闻言,忙低头往自己腰上的口袋里翻找:“宫主,我这里还有些干粮……” 那两个守卫也赶紧往口袋里翻,这地方除了昏迷的紧那罗和他自己,竟然都开始为他的口粮着急起来。 楚晏看他们都这样紧张,觉得有些滑稽,便是噗嗤一笑,心里开心。这些人或是因为敬自己,或是因为爱自己,都对自己那么上心,他极是享受,却也无比感激。 “干粮这东西,还是留着等找不到食物再吃吧,别浪费了。”柳静水看了一圈没见到周围有什么能吃的,又回头朝楚晏道,“我去附近看看有什么能吃的,等我。” 楚晏笑:“嗯。” 看柳静水走了,他又朝穆尼等人道:“东西留着吧,等他回来……去捡点柴火。” 而后自己也往树下走,捡了些落下来的枯枝残叶。 柳静水在林间一边留心着山鸡野兔的踪迹,一边寻找着山泉溪水。但他打好水之后,也没遇见什么山鸡野兔,倒是半路闯出一头野猪来。对于一个武人而言,要对付只野猪不是什么难事,他连刀都未拔,仅是刀气飞出,便直接取了那野猪性命。 而后他便拖着那么一只庞然大物回去了,那么大一只野猪,十个人都不见得能吃完。 楚晏见他最后是拖了那么个大家伙回来,也是一惊。接着就见他将那野猪往地上一放,从旁边扯了几把草往上盖:“晏晏,扯些草来,全部盖住烧了。” 这又是什么新奇的做法了?楚晏眨眨眼,也学着他的样子去扯草。几人合力之下,很快就用草和树叶把那野猪包得厚厚实实。随后便是点了一把火,火烧得极旺,焰都升了三尺高,一股股热浪朝四处涌开。 等那堆草和落叶烧完,柳静水才上去,拔出一把小刀开始刮毛。 猪毛已经被烧得焦黑,倒是很好去除。楚晏看他刮得那么轻易,竟然觉得好玩,便也拿了把小刀要上前帮忙。另外三人又怎么好意思看着自家宫主忙活,全都过来帮着刮毛。不消片刻,那头猪就被刮得干干净净。 被埋着烧了那么久,这外皮已经烧的有了些金黄之色,散发出阵阵焦香气味。柳静水割下一小块皮来,用泉水擦干净,这才给楚晏递去。 楚晏没有伸手,直接张口,就着他的手吃了。 没有调料,少了些滋味,但野猪皮本身的香气也足够勾起他的食欲了。几分生几分熟,香脆可口,回味无边。 “这又是什么吃法?”楚晏眼睛里都冒了光。 柳静水道:“南疆有人山里会这样做……若是能有些调料,会好吃很多,可惜了,这头野猪肉质还挺不错的。” 楚晏笑笑,朝旁边三人道:“你们也吃吧。” 虽然一点调料都没有,但好在这肉本身有些香,加上大家都饿了许久,还是吃得有滋有味。 五个人把一头野猪吃了一大半,赤焰才回来。 楚晏见它飞来,便割了一小块肉朝它丢去,它在空中张口一叼,几下就把一块肉吞下,而后落到楚晏手上。 “乖。”楚晏摸摸它羽毛,接着便听林间传来阵阵脚步声。 绿林之间隐隐浮现出些白衣人,便是月部教众了。 领头那人看见他,顿时脸色大变:“怎么是你!” 楚晏轻哼一声,对赤焰道:“赤焰,再辛苦你一趟,去把其他人找来。”而后扬手放走了赤焰,对莫里道:“就是我,莫里少宫主,怎么了?” 莫里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本还打算跟人拌几句嘴,见地上还躺了个紧那罗,又哪里敢说话,硬生生把一口气给咽了下去:“圣教主怎么了?” 紧那罗散功之事不宜散播出去,楚晏便拿起了日曜令,道:“与你无关,总之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其他的你不用问。” 他与莫里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说话用这种调调也没什么奇怪的,又直接示出了日曜令,莫里没有生疑追问,只哼了一声。 他又道:“莫里,你让你的焚天鹰去找找走散的人,等他们到了,你就先带圣教主离开,回西域。我要去一趟神魔洞,若有事让赤焰传书给你。” “回西域?”兴师动众来中原,事都还没干几件,就要回去了?莫里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又猜这兴许是紧那罗的意思。紧那罗那样躺着,赤焰送来的又是红环,说不定紧那罗是受了重伤,不得不回西域修养。 楚晏道:“这次来中原,圣教主殚精竭虑损耗太大,又被小人陷害受了些伤,需得回西域修养一阵。你一定要保护好圣教主,若是遇上萨那迦的人,便杀。萨那迦如今叛教,你千万不能信他。” 莫里得知萨那迦叛教之说,更是瞠目结舌。一想之后便很快回过神来,又很不情愿地道:“是,少主。” 楚晏吩咐完,又去看紧那罗。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醒过来,他昨日还说有事要交待……可他散功之后真元大损,要恢复不是易事,这样一直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自己解毒的时日有限,若是在这里白费时间等他醒来,让自己错过了解毒时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看着紧那罗的脸庞道:“莫里,若是圣教主醒来了,你便告诉圣教主我去了神魔洞,让他放心。至于他想告诉我的,写信让焚天鹰送来就好。” 紧那罗却在此时发出了几声低吟,手臂也动了动。楚晏见状一喜,赶紧低身将他扶起:“爸爸?” 紧那罗慢慢睁开了眼,见是他,才缓缓舒展眉头。 楚晏道:“爸爸,要吃点东西吗?” 紧那罗微一点头,而后直起身道:“洛萨,你的毒如何了?召集其余教众,让他们去寻那个苏尼。等解了这毒,我们便回西域。” 楚晏忙道:“我已经知道她在哪儿了,正准备过去……爸爸,我已经召来了月部,其余教众也很快会过来。那些人人多势众,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不能因为我耽误了。我打算让他们先护送你回去,我带着穆尼就好,等解了毒再跟上来。” 紧那罗望他半晌,忽而一笑,道:“好……洛萨,万事小心。不过就穆尼一人我不太放心,我剩下的这两名守卫你也一并带上吧。” 楚晏心中暗想,除了穆尼,可还有柳静水呢,就去对付一个苏尼,已经足够了,更何况那里还有位药王首徒等着。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紧那罗话里有话,穆尼是萨那迦的儿子,萨那迦又做出了叛教之事,他与穆尼不像与自己这般亲近,此时心生怀疑也是应该。他这不放心,估计不是不放心他们不敌苏尼,而是不放心穆尼。 这样一想,楚晏便有些失落了。 柳静水这时递了块肉过来:“伯父,先吃些东西吧。” 紧那罗接过肉,道:“洛萨,你快些去吧,将毒解了,爸爸也好安心。这里还有月部,也不怕他们追来。” 楚晏便拥住他,好好抱了一会儿。见他这不舍撒娇的模样,紧那罗摇头轻笑,用着空出来的那只手拍拍他脊背,柔声道:“好了,快去吧。” “嗯……爸爸。”楚晏慢慢松开双手,身子退后了些,“那我这便走了,爸爸要好好等我回来。” 紧那罗那双碧绿眼眸中蓄了些笑意,道:“早些回来。” 楚晏每次想出宫游玩,他都会这样叮嘱一句,此刻便令楚晏有了一种自己与往常一样,不过是要出门玩几日而已的感觉,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楚晏轻轻一笑,凑过去在他双颊旁边分别落下一个亲吻,而后才站起身来。 他走到柳静水身边,道:“走吧。” 柳静水点头,又朝紧那罗一抱拳:“告辞了,伯父。” 紧那罗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对他们两人摆摆手,而后丢来一物。 柳静水忙伸手接住,触手柔软,是他那身貂裘。 紧那罗道:“来不及了,只好给你拍拍灰,自己找机会洗洗吧。” 柳静水点头一笑,将貂裘拿好,便与楚晏一同转身离开。 他们来时还有辆马车代步,昨天逃的时候却太匆忙,没来得及把拉车的马带走。想来那几匹马也已经成了别人的战利品,他们只能是自己赶路了。 五六十里的路不算太远,轻功施展开来,只需三个时辰便能到。只是体力消耗太大,路上免不得要停下休整,弄些食物来。 午后山里下起了小雨,山路湿滑不太好走,加上众人也走得有些累了,便寻了个顶上山石凸出的地方避雨。 楚晏坐在地上,支着腮帮子抬眼看外面不断掉落的雨丝:“这里还会忽然跑出头野猪来吗。” 这是又饿了?柳静水轻笑,野猪恐怕是遇不上了,只能等雨停,看看有没有什么野果。 他往外看,目光落到一棵树下,便迈步走了出去。 楚晏看他往外走上赶着淋雨,便叫道:“你去哪里啊?” 柳静水头也不回:“这里长了个菌窝。” 楚晏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好奇之下便跟着走到了石盖边缘,见他在一棵树下弯了腰,去捡了一个长得跟伞似的小东西。 五月正是山中多雨的时节,林间便会长出很多蕈菌蘑菇来,让附近山里的人给摸清了,一到这时节就会进山采食。 楚晏一直生活在少水少雨的大漠里,哪里见过这山林间被雨水滋润后长出的菌子,此刻见到柳静水随手将那小伞一般的东西拾起,不由好奇:“这是什么?” “蕈菌……山里雨水多了就会长,可以吃的,不过也不是所有的都能吃。”柳静水将那些菌子放到泉水中清洗,说到此处又朝另一边的草丛里一指,“像那种颜色艳丽的,就不能吃了,有毒。不过就算是能吃的,若是吃了太多,也很容易中毒出现幻觉。” 楚晏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捡那里也有模样相同的东西,只是颜色鲜红,还有些白色斑点。样子可要比柳静水捡的那些好看多了,可惜却是有毒的。 那点菌子不多,勉勉强强能填点肚子。楚晏吃了只觉香味很奇特,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怪……不过这时候,有吃的就不错了。 但如果能有些调料,绝对不至于是这种味道啊!楚晏忽然很想跑到昨日那山洞外,把柳静水的那些酱料抢回来。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是在太阳落山前到了神魔洞。 神魔洞里是南疆蛊王,生性凶残,难以被驯服,传说只有天定的蛊神才能驭使它。能驭使蛊王的蛊神,便可以得到神魔般的力量,让南疆所有部族臣服。 来神魔洞的人,多半就是来驯服蛊王的,他们都有着自己就是天定蛊神的自信,可是基本上都成了蛊王腹中餐。 除了那些自信之人,没有人会闲到跑来这地方乱晃。因而神魔洞附近早已野草丛生,藤萝遍布,连个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不过他们却发现附近有些草木被砍断,硬生生辟出了一条路来。 有人来过,而且刚来不久,不是楚南柯还能是谁?众人大为振奋。 有了这小路,到神魔洞就能走得容易些。众人接着沿这条小路前行,不久便见一个一人高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旁站了一个黑衣男子,衣上所绣的,正是药王谷之人最爱用的仙鹤纹样。 第91章 齐探神魔 楚南柯早已察觉到他们行走时的动静, 此刻微微侧过身来。还不等他开口,柳静水便上前微微躬身施礼:“楚先生。” 楚南柯颔首点头,双手随意一抬,回礼后便道:“她在里面也有十日了, 还不曾出来过。山洞里应是有水有食物, 要等她自己受不了出来,绝不可行。” 柳静水便道:“楚先生的意思, 是要进洞一探?” 楚南柯点头:“只能如此。” 神魔洞里极为危险, 若是来得及,最好的办法还是等苏尼出来。可看现在这样子, 苏尼在里面说不定还过得挺好, 山洞里就算只有些水, 也够她坚持很久了,楚晏身上的毒却等不到那时候。 进洞是必然, 柳静水也不惧那蛊王, 只是…… 柳静水犹豫片刻, 对楚晏道:“晏晏……不如, 你在洞外等候?” 神魔洞里凶险非常, 他实在不想让楚晏去那种险地,却又生怕这样担忧会惹了楚晏不快, 便是思虑了片刻才开口。 楚晏却立即道:“不行!” 他倒是担心自己,想着自己留在外面安全些……可他进去自己就不担心么?楚晏一想就有些小气恼, 这人总想护着自己, 可自己有那么需要被护着么? 柳静水看他那有些像是赌气的神情, 心中顿时感叹,他反应果然与自己预料的一样。接着又听他道:“你们进去了,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了?不管有没有拿到解药,都得在外面一直傻等着吗?” 边说边就走到了洞口,他往里一望,生怕触了什么禁忌坏事,也就没有向里走,而是回过头来对楚南柯道:“楚先生,要怎么进去?” 楚南柯淡淡道:“小声说话,不要发出太大声音便是,也不能点火照明。” 楚晏抬头细细打量了这山洞,才发觉这洞口其实并不小,只是大部分地方已经被藤萝遮盖住了,如今只剩下了那么一个小口,也不知究竟是有多少年没人来过了。 他还在看,楚南柯便从他身侧一过,微微弯身进了洞里。 几人见楚南柯进去,便也接着跟上。这个一人高的洞口对于他们这些高个子来说,还是略矮了些,不得不弯下腰来。一进到里面眼前就完全漆黑下来,然而众人忌惮那蛊王,不能点火照明,只能强行运功,让自己变得耳聪目明些,完全靠着目力缓缓往前。 洞中常年晒不到阳光,便十分阴冷,在山洞外时还有落日照着,有点暖意,一到里面便冷得叫人有些发抖了。楚晏身上衣服乃是在沙漠中炎热时所穿,因而很是单薄。这个季节南疆山里也很是炎热,穿这种衣服倒也勉强凑合,现在到了这种地方显然就不行了。 不过他乃是习武之人,自有内力护体,还不至于对那么一点阴冷有反应。饶是如此,柳静水还是脱了身上貂裘给他盖住。 他察觉身上一暖,便偏头去看身旁之人,只是洞里黑暗,很难看清什么东西。他运气内力也只能勉强看见个模糊的影子。 他拢了拢身上貂裘,这东西的确温暖极了……毕竟是寒冬时才需要的东西,柳静水却连这种天都要穿着,他究竟有多冷啊? 自己中了冰蚕毒后,也体会过那种冷到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可自己只是冷而已,却没有像他那样又冷又痛到吐血的地步。 想起那折磨了他不知多少年的寒毒,楚晏心中又觉疼惜,不禁去拉紧了他的手。旋即便得到了那人更是用力的回握。 空中飘散着一股潮湿的草木味道,不怎么好闻。脚下每踩一步触感都很是奇怪,有些滑腻的感觉,似乎是青苔。有时好像还踩到了什么活物,脚掌压下去的那一刻,那东西好像就动了……还有些坚硬的东西,像是骨头,之前有许多人进来却没出去,该不会就是他们的白骨吧…… 他又看不清东西,总是会去猜自己是踏在了什么上。心里一开始乱想,就越想越是让自己难受。 恐怕进来一次,这双鞋就要废了吧。 楚晏突然有点后悔进来,很是心疼自己这双鞋。 不知脚上的镯子链子有没有沾了什么东西……等出去他一定要擦上一百遍。 心中如此担忧着自己的那些首饰,他走得愈发小心起来。楚南柯说了不能发出太大声音,他虽是戴了那么一身的东西,但从进洞开始便一点声响都没有,有意控制之下,平日里走动起来那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响声竟是再也没出现过。 又走了片刻后,楚南柯停下了。 楚晏跟随着停了脚步,往四顾一周,发现这个山洞并不大,现在就已经到了底。但他们一路行来,并未看到什么蛊王,更没有看见苏尼。 不过这种地方靠一双眼睛也靠不住,楚晏便屏息凝神,细细分辨四周气息。 除了他们六人,他还能听见一个极其微弱的呼吸声,感觉像是在有意克制着自己的一呼一吸,生怕被人发觉一般。这山洞里的第七个人就是苏尼,连吸口气都那么小心翼翼的,恐怕她是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众人都在分辨苏尼所在方位,因着那蛊王还在,只能是慢慢朝她移动过去。 他们明显能感觉到她也在走动,想要离得远些,免得被抓住。可她又哪里逃得过,众人仍旧向她逼近。 众人慢慢挪动脚步,忽然觉得苏尼所在之处一阵气流鼓动,她直到自己方位暴露,便也不再轻手轻脚,而是直接不管不顾地往外边跑了。 穆尼顿时化作一阵轻风,还不待众人反应,便已经拦在了苏尼身前。他擅长追踪隐匿之术,轻功绝佳,一瞬间便行了这数十尺的距离,还连半点声音都未发出。 苏尼惊颤道:“你……” 穆尼不语,抬手就要拿她,她一觉他掌风袭来,便要闪躲,谁知背后空门也有一道气劲冲来。这一前一后,都来得无声无息,速度极快。 苏尼往后一倒,忽地提高了声音,大叫了一声! 众人安静了那么久,哪里料到她竟会如此,险些被这突然的尖叫吓了一跳。柳静水与楚南柯却是大惊,连忙将真气凝聚于指上,双双一指击出,要去点她哑穴。 这一声尖叫,极有可能激怒蛊王,到时所有人都会有危险。她使了那么一招,便是想要死也拉几个垫背的了。 众人尚在黑暗之中,柳静水与楚南柯又离得远,想点中她穴道只能是靠运气。可他们两人这运气却不够,苏尼只是被指力击中,仍旧能够出声,接着又是一声叫喊。 穆尼离她最近,忙去抓她身子要捂她口鼻。可她既已大喊出声,便不再畏手畏脚,将自己所有招数都全数使了出来,拼力相抗。其余几人见她如此,便也放开了手。 一时之间苏尼叫喊声不断,两边对打之声也是极响,她一掌还故意击在那石头上,弄得碎石不断坠落,便是铁了心要将那蛊王叫出来,让所有人都同归于尽。 六人合力之下,她怎会是对手,不过因为这洞中黑暗,几人又不曾配合过怕误伤,她才勉强接下几招。不过几招之后就已经被六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口鲜血喷出,跌落在地难以站起。 柳静水道:“取血!” 穆尼顿时上前抓她手臂,往她手上一划,血便淌进他另一只手拿的瓶子中。这股血腥气味蔓延开来,混杂着那股潮湿气味,实在是让人不太舒服。几人都不禁微微皱了眉。 苏尼疼痛之下又要惨叫,立马被苏尼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之声。血还没装满,楚南柯道:“她这样发出声音,又放了血,蛊王很可能会苏醒过来攻击我们……装满了马上就走。” 穆尼将瓶子一拿起,道:“好了。” 随着他开口,这山洞中忽然震了一震,传来野兽一般的愤怒低吼。众人知是那蛊王,便纷纷纵开轻功,立即朝外奔去,就这样把苏尼仍在了这里。那蛊王一出来,先见了她,必然不会不理,还能拖延些时间。这人作恶多端,如今成了蛊王的食物,也还算有了点用处。 山洞中震颤得越来越厉害,那吼叫之声也愈发变得震耳欲聋。众人直直朝洞外逃去,躲避着顶上落下来的碎石块。 蛊王的吼声里透露着暴怒之气,只要它追上去,必然要将入侵者全部撕得粉碎! 这声音无异于是一种警告,众人足下发力,跑得更快。好在这山洞并不大,他们来时小心翼翼也没走多久,现在不用顾忌那蛊王了,更是一眨眼便看见了那一人大的洞口处漏进来的些许光芒。 众人脚下一缓,依次从那洞口处出来,接着往外奔去。那蛊王苏醒之后,定然会追来,他们还不敢停下。怎么也要再跑个山头,才能完全摆脱蛊王的追杀。 楚晏那只焚天鹰也在此刻出现,跟随众人而行,于空中发出一声清啼。楚晏一听声音,便知有事,连忙踏空而上,身如蜂蝶,轻灵无比,迎着赤焰而去。一人一鸟,一往上一往下,在空中相触之后,赤焰便稳稳落在了他手臂上。 他边跑便取了信,而后道:“莫里已经召集好所有教众,往北边雪岭去了。” 他将手一扬,赤焰便飞回天空,他接着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配好药就去雪岭!找爸爸他们!” 几人应声,继续往前奔去。身后那山洞还在震动不止,发出巨响,可那声音却也渐渐小了下去。 第92章 大功告成 兴许是苏尼在里面还想反抗, 拖了蛊王许久,蛊王迟迟没有追出来。 他们飞速奔走,月出时翻到了另一座山头,才决定停下, 在林间生了个火堆。 “这里离跳月山很远, 蛊王寻不到我们。”楚南柯看那火堆燃起后向穆尼道,“现在制药。” 穆尼忙将那个瓶子递过去, 楚南柯又从袖中取出几瓶药粉往里面撒, 又拿几味草药捏碎放入,一小瓶子血很快变得清澈如水。 楚南柯见那血已变色, 便将瓶子交给楚晏:“把药喝下, 我为你施针。” 看来又要如上次那般了……楚晏想起上次那小金针在自己身体里钻来钻去, 不由轻蹙眉头,一口将那药灌下, 又朝出南柯点点头。 坐下之后, 楚南柯便取出了一根金针来。金针入体之后便随着楚南柯传进来的真气一同游动。 楚晏体内的冰蚕之毒已经解了一半, 这次金针在他体内行走得要容易一些, 疼痛也大大减弱。 炎阳之气游走全身, 那些暂且被压制的寒气蠢蠢欲动,要拼死一搏一般, 猛地与那阳气相冲。楚晏浑身一颤,连忙凝神引着阳气与之相斗。 柳静水在一旁紧紧盯着他一举一动, 心都揪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 那根金针从他身体里退出, 楚南柯伸指取下,道:“好了,师弟之前给的药,再服用几日,便能将蚕毒全部化去。” 楚晏睁开眼,就见柳静水凑到自己身边,问道:“怎么样了?” 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楚晏不禁有几分好笑,忙答道:“没事了。” 接着柳静水便长舒一口气,难以自制地拥他入怀,轻声道:“终于不用担惊受怕的了。”说完他又回头,向楚南柯道:“多谢楚先生!” 楚晏正想也道个谢,楚南柯便道:“这座山山腰之下都有人居住,你们可过去借宿一宿。如今冰蚕之毒已解,苏尼也已留在了神魔洞中,我需回谷向师父复命,便先告辞了。” 他又是帮人解毒,又是给人指路,柳静水万般感激,又一次郑重谢过了他。他既要走,柳静水也不多言,只又说了句一路顺风。 他微一颔首,道别之后,便转身离去,身影片刻后就没入了林间。 柳静水见他离开,接着便回过头来,对着楚晏看了又看。 楚晏不禁笑道:“你做什么呢……” 柳静水只是继续望着他:“想好好看看我的晏晏。” 他那声音极是温柔,楚晏只听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觉得温暖甜蜜。知道自己在这个人心里的地位,楚晏便无比得意。 柳静水抬手为他拨了拨额头垂下的眉心坠,道:“我们再走一段路,去农户家里借宿吧。” 楚南柯说了山上有村落,去人家家里借宿,总好过在这林间和衣而眠。 “可是……”楚晏有些犹豫,“我们这样子,他们会不会害怕啊……” 楚晏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到中原的胡人不少,到南疆的却极少,南疆人几乎都没见过这种样貌的异族人,还真可能会被吓着。 楚晏还好些,面容虽然有些异族的影子,却要比一般胡人样貌柔和些。另外三个人中,一个金发碧眼的穆尼,就足够引人瞩目了。 当初来中原时,到了些偏僻点的地方,就常常会有人议论他们这奇特的样貌。楚晏想着,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在这里睡一夜也没什么,又不是没在林子里睡过。” 柳静水无奈地笑:“真不要?那么久在山里,人都找不见一户,现在附近好不容易有点人家……你就不想睡床?” 连日奔波,楚晏的确很想好好休息一晚,他说的也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柳静水又道:“还有……我的晏晏那么好看,别人见了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害怕呢?” 哪个美少年会在别人夸赞自己的样貌时无动于衷,楚晏立即面上一红。柳静水站起身来,朝他伸出了手,接着道:“晏郎,走吧?真要没人愿意让我们留宿……在村子旁边席地而眠,也比在这里好。” 楚晏这才站起来,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他们拿了火把,向山下走去。才到了半山腰,就隐隐约约见到几点火光,想来就是还未熄灯的人家。 见了火光,他们便朝有光亮之处而去,没过多久就进入了一处村落。看附近的房屋数量,这小村庄也有二十几户人家,此刻一半人家已经熄了灯。 他们敲了还亮着灯的一家,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 柳静水一听这声音,便道:“老人家好,在下与几名朋友路过此处,想借宿一晚。” 刚说完,那老人就出来开了门。楚晏立即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人家见了自己这异族人,会吓得把门给关起来。 不过他担心的事却没有发生,这老人上了年岁,眼睛不太好使,根本就不太能看清他们的模样,就是见了穆尼那一头金发,也觉得是自己眼花。 老人家慢慢眯起眼来看向柳静水:“你们多少人啊?” 柳静水低头恭敬道:“五人……有些多了。老人家愿意让几人借宿我们都感激不尽,其余之人再去问问便是。” 老人看了柳静水身后,只觉人影重重叠叠,好像不止五个人一样:“那么多人啊……可我这里只有一间空房,够两个人睡。” “多谢老人家,我们三人在去问问别人就是。”穆尼说完,便朝楚晏小声道,“宫主,我们三人在外守候,你们先进去休息吧。” 楚晏点头同意,随后穆尼便朝另外两个守卫,使了个眼色。三人立即告辞离开,走朝了另一个方向。 不过他们离开几步之后,便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只是身影隐入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暗中照看着楚晏。 柳静水听老人这是同意他们留宿了,连忙取出些银钱来:“我们连日奔波,十分劳累,能得老人家相助,实在感激不尽。却也只能用这些东西聊表心意,还请老人家收下。” 老人家看都没看他递过来的东西一眼,道:“算了算了,在这深山里呀,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你还是自己收着,等出了山,也好在那些城镇里行走。不过是借地方睡一晚而已,我那间房空着也是空着……” 老人家说着就把人往房里引,一边叹:“这房原先是我儿子住的,前些年下山去了城里,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就很少回来了。我那孙子应该也有你那么大了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我见上一面。” 怪不得这老人家那么好说话,原来不只是仁厚心善,还有见到他们这些年轻人,想起自己的孙子了。 柳静水便也对老人家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老人家开了房门,在里面点了灯,道:“因为好多年没有住人了,所以也没有被褥。我这里还有些进山打的皮子,凑合着铺了睡一晚吧。” 说完就出门,去取他的皮子了。柳静水和楚晏也跟着去帮忙,没有再让老人家操劳。最后只是他们两人取来兽皮将床铺好,老人家没再过来。 这间屋子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想来那位老人家是天天打扫,在等着儿孙回来吧。 柳静水铺着兽皮,不由暗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也不知自己常年离开蓝溪柳家,爹娘是不是也如这般时常思念自己。 楚晏这朵离不开家的小玫瑰,现在也肯定是很想家了…… 床铺好,楚晏便扑到那床上,整张脸都要埋进了那柔软皮毛中,舒服得差点就顺势打了个滚,迷迷糊糊地道:“我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一回头见柳静水还在那里慢吞吞宽衣解带,楚晏便喊道:“柳哥哥!” 柳静水讲腰带叠好放到桌上:“嗯?” “静水哥哥!” 柳静水把外衣脱下,正叠着衣服:“怎么?” “夫人!” 柳静水手一抖,刚叠整齐的衣服都乱了。 一回头就见楚晏笑得极其开心,柳静水便走了过去,坐到床边:“夫君,有何事啊?” 楚晏听他又那么喊,不由直笑,又道:“夫人抱抱我!” 柳静水又气又笑地抄起枕头往他脑袋上轻轻一敲:“闭嘴吧你。” 楚晏却迎着他的枕头扑来,扯下枕头往旁边一丢,顺利完成了一次投怀送抱。 他轻眯起眼:“比起兽皮来,还是静水哥哥更暖更软更舒服!” 柳静水轻笑出声,手便环在了他的腰上:“行了,快把身上那堆东西拿下来睡吧……明日还要赶回伯父那里去。” 手上也摸到了他的腰链,指上动作不停,帮着人解下。 “我要回西域了……”楚晏下巴抵在了他肩上,许是因为困倦,说话都慢了很多,“你跟我一起去么?” 柳静水手上动作都略一停顿,这小家伙是在担心自己要跟他分开么? “当然……”柳静水手便换了动作,一路而上,轻轻抚摸着他的那头卷发,“你不是要带我去看星星么?正好可以去看看……” 楚晏似乎安心了许多:“嗯……带你去看星星!还有那里的雪山和大漠……你见过下雪吗?我在书院待了一个冬天,好像都没见到下雪。” 碧峭十二峰的确很少下雪,可柳静水本是蓝溪人,蓝溪在北边,他自然还是见过雪的。 “见过,但是没有见过西域的雪。”柳静水低头轻轻吻他,“好了,先睡吧,你看你都那么蔫了……到了西域,你带我去把所有景致都看一遍,好不好?” 楚晏这才点点头,在柳静水的帮助下胡乱把身上的东西一扯,在人怀里沉沉睡去。 第93章 再度启程 天蒙蒙亮, 楚晏就在迷糊之中睁开了眼。难得能睡得那么舒坦, 他简直就想一直在这床上躺着, 有些迷茫地看了眼前一眼, 又闭上眼。 他翻了个身,发觉身边空空荡荡, 这才忽然清醒了些。睁大眼睛自己看了看,发现柳静水已经没了影。于是他往窗外一望, 见天都还有些暗着。 正奇怪柳静水怎么起那么早, 门就吱呀一声响。 进门来的人正是柳静水, 手里端了碗东西,顿时把满屋子都弄的是香气。那么早就跑起来,是去做吃的了? “晏晏, 快去洗漱洗漱, 来吃点东西。”柳静水将东西放桌上,转身就来床边叫人。 楚晏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 勾住他脖子后才腰上用力直起了身, 而后便顺势趴在了人身上:“你做了什么啊……” “鸡丝粥。”柳静水语气有几分兴奋,“我跟人买了点调料, 之后路上就能好好做些吃的了。” 楚晏闻言双眼一亮:“嗯!” 这几日不管什么东西都是随便烤熟了就吃, 只能勉强果腹,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他早就有些受不了了。有了调料, 有柳静水在, 之后他再也不用吃那味同嚼蜡的东西了。 楚晏侧过头来, 往他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笑道:“静水哥哥真是我的贤妻。” 柳静水哭笑不得,揉了揉他脑袋:“又乱说话,快点,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楚晏松开手,轻轻跃下床来,一旁的盆里也已经放了温水手帕。他细细抹了把脸,洗漱完毕后便将那碗粥喝下。 柳静水水收了那碗,洗好后又回来整理房间。两人把那铺床的兽皮收好,给老人家放回原处去。走出房门却没看到那老人家,楚晏便随口一问:“那位老爷爷呢?” “进山砍柴,柴火快没了。”柳静水把兽皮放下,“之前已经跟老人家说了,我们早上就走。东西放好把门拉上就是……”说着与楚晏一起走出了这间堆放兽皮的杂物间,到了外边,又掏出些银钱来放在桌上。 楚晏见了便道:“他不是说银子在山里没什么用么?不如留些其他的?” “也不是真的没用,村子里年轻些的人时常会进城,想要什么东西,可以托他们置办。”柳静水一想,又道,“不过这老人家兴许真没什么想要的……之后去帮他打听打听他的儿孙吧。” 楚晏点点头,两人便关门离开。 昨晚又下了小雨,外面的风都带着几分清凉,四周树木绿得更深了些。楚晏见了此景心情大好,若不是还要赶着回去与紧那罗会合,他一定会去山间走走。 穆尼与两名守卫见他们出来,便从一旁现身,朝楚晏行礼。 楚晏将视线从周围绿树旁移开,道:“走吧……你们吃东西了吗?”忽然想起来,这三人一直在屋外守着,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穆尼点头道:“回宫主,已经吃过了。” 柳静水也道:“嗯,大家都吃过了,你放心。” 见柳静水这比那三人还清楚的样子,楚晏便猜到了什么,笑问:“你对我的属下也那么好?” 柳静水为了给这位新任宫主留点面子,才没有往他额头上弹一下,只轻声道:“这叫爱屋及乌。” 说完他从一旁竹架拿下了一件貂裘。这貂裘先前给紧那罗当了一晚上垫子,沾了些灰,不过拍拍也看不太出来,现在倒是已经弄干净了。 他将貂裘一披,便与楚晏一起迈步走出了村子。 这村子里的人都起得早,柳静水早已打听好了附近城镇在何处,该如何下山。此刻便带领着其余几人向最近的小镇走,打算先去买几匹马,之后好赶路。 只不过这山实在是太远离尘嚣了,就是最近的小镇,也离了几个山头,百余里路。这翻山越岭又极其费事,再次见到日沉西山,他们才远远望见了一片城墙。 毕竟是在南疆荒陬之地,没什么必要防这防那的,城墙上没什么守卫。几人也懒得再去找那城门在何处,仗着自己有武功,直接施展轻功跃过城墙进了镇中。才一落地,就见前面远处青砖白瓦垒起一座城楼,此刻落日金光笼罩,大群飞燕在那城楼附近翻飞环绕,叽喳不停。 若真要从城门进来,看这距离,还得绕好一段路。 “这镇居然那么大。”楚晏一看那城门距离,不禁感叹了一声。 这地方四面环山,就是中间小镇这一片平整无比,人是该多些。此刻才是日落,城中人来往不绝。柳静水便去拦了人打听哪里有卖马匹,而后便照着那人所说的方向寻了过去。 城中确实有个地方专门卖马,就叫做马街,在东城门不远处。旁边还有些什么鸡街羊街,这名字倒是起得特别清楚。 他们本打算买了马就去找个客栈歇着,明日再赶路,结果傍晚时那马街上已经没什么卖马人,全都散了回家吃饭去了。问了个路上行人,得知只能是等明天一早再来。 柳静水谢过行人,又打听了客栈所在,便带着楚晏去了客栈里住下。 穆尼和那两名守卫依然没打算去房里睡一觉,他们便只要了一间房。 那掌柜的不知为何,脸色一直不太好,眼神里总是流露出些恐惧之色,又时不时会往楚晏等人身上看。那样子真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 楚晏却不太在意,只当这掌柜的是觉得异族人长相奇怪,所以害怕了。以前他也看到过别人这种反应,早就习惯了。这种时候一切交给柳静水就好,柳静水去跟人说话,比他们去好。 他们就一直在旁边不言不语,等柳静水跟人谈妥,便跟着柳静水上了楼。 到了房间,柳静水关上房门,见那三人一下子窜到了窗下、房顶之类的地方,面色有些古怪地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的侍卫们……难道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在你旁边盯着你?” “是啊。”楚晏坐下就开始解自己手链,“怎么了?” 不得不说,这几人藏匿的功夫极好,柳静水这样的修为,也很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之前在隐山书院里,柳静水就因为这个,时常忘了还有个穆尼在旁边。 柳静水咬了咬牙,下了很大决心才道:“那我们亲热的时候……” 楚晏愣了愣,明白了他是担心自己的丢人模样被人知道,旋即笑出声来:“哈哈哈哈……你居然还害羞了?” 柳静水到底还是个斯文人,再怎么放浪不羁,也是对着楚晏的时候。要真让第三个人给听了去,他不得羞愤致死啊。 楚晏一时笑得快要停不下来,歇了歇才道:“你都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 柳静水沉着脸摇摇头。 楚晏又笑了:“那你还那样?不怕被人听见?” 柳静水沉默片刻,道:“其实也没什么……有人守在外面,你安全些。比起这个……丢脸就丢脸吧。” 楚晏取下耳环往桌上一扔,道:“我也没让人听我跟人亲热的爱好……我的侍卫可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在,什么时候不该在。” 他朝柳静水一看,装出一副讶异的模样:“倒是静水哥哥你……我看你那么没脸没皮的,原来还知道害羞呀……” 柳静水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道:“说什么没脸没皮呢。” 楚晏迤迤然道:“谁垂涎我美色,成天见了我就跟走不动路一样?” 柳静水仿佛被戳穿心事,脸色一变,心想自己就表现得那么明显么? 楚晏笑着去戳他脸:“还有啊,那么欲求于我,都不知道害羞……你就那么喜欢我?” 听着楚晏一桩一桩数落自己的罪状,柳静水面不改色地道:“告子曰:‘食、色,性也。’” “哦?”楚晏眨眨眼,故作惊讶地道,“你又要引经据典了吗?什么意思?” 柳静水郑重其事地道:“我喜欢你,欲求你,是本性使然。” 楚晏忽然就没办法继续数落人了。 这话,也算是情话么? 本性使然,啧啧啧,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楚晏又觉得肉麻又觉得极是受用,一下子脸上都憋得通红。瞬间就没了那嚣张气焰,又成了那被人几句话就调戏得满面羞红的小猫。 柳静水低声笑了出来,捏着他脸道:“是是是,我不知道害羞,所以啊……还得多向楚宫主学学。” 楚晏听他又戏弄自己,正不知该如何反驳,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当即哼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送热水的小二,将洗澡木桶和水放下便出去了。楚晏忙要解衣沐浴,不忘瞪柳静水一眼:“转过身去,不准看我!” “哦。”柳静水“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满脸可惜。 楚晏丢下一身红衣,跨进木桶里,才坐下没多久,就听见柳静水起身。 这个人会安分就怪了,楚晏不屑地一哼,下一刻就见眼前多了柳静水的面容。 他双手扒着木桶边缘,弯下身来看着楚晏。这样居高临下的,还有几分压迫感。 楚晏微微抬头,给了他一个“你好烦快从眼前消失”的眼神。 柳静水只是看着他笑,不为所动。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看了对方片刻,柳静水道:“小夫君累了吧,我给你捏捏肩。” 跟着就转到了人身后,一双手握住了他肩头。 这动作实在怪异,叫人想入非非,楚晏登时心中大乱,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占人便宜了,忙要避开。那一双手却从他肩头往上游移,到了脖子下面,而后就力道正好地给他按压起来。 “晏晏……”柳静水给他捏着肩,轻轻道,“你对我笑笑,命都可以给你……” 他才说完,就觉手下的身躯变得矮了一截,低头一看,楚晏把身子全部埋进了水里,只露了脑袋在外边。 好像全身都红了起来。 第94章 冤家路窄 柳静水见好就收, 也没再接着逗他, 安安分分服侍人完人, 自己也准备脱衣下水。 楚晏又开始紧张了,身体本就已经紧贴着桶壁,这下退无可退,忙道:“别进来!” 可惜为时已晚, 那人已经打定主意要跟他挤在那么个小木桶里。才迈进一条腿来,桶里的水就哗啦哗啦往外漫。等柳静水整个人坐下来,水都不知道洒出去了多少。 见楚晏那生怕自己扑过去把他生吞活吃了的样子, 柳静水忍笑道:“你这什么表情?” 说着凑到人脸前, 低头轻轻在他唇上一咬,低哑着声音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楚晏很没底气地道:“该怕的人是你!” 柳静水似乎是赞同,依言点点头,又摇头道:“不,我不怕, 我开心还来不及。” 楚晏十分优雅地翻个白眼, 撩水往他脸上泼去。 柳静水被淋了一脸水, 也伸手反击。两个幼稚鬼在那么小的木桶里打起了水战,洗澡倒成了顺便。闹得水都快没了什么热度, 他们才熄灯睡下。 这一夜睡得比前一日还要舒服,要不是穆尼在外叫了一声, 他们可能还得睡到正午。若不是要赶路, 楚晏又吩咐过要叫醒他, 穆尼也不会僭越来管楚晏什么时候起床的。 虽然很不情愿, 楚晏还是乖乖起来,梳洗打扮完与柳静水一起去马街看一眼。 住的这家客栈就在城正中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最多。一出门就见许多人挑着货物来来往往,他们朝那马街的方向走,走了一段路,听见人群中变得有些嘈杂。 几个苗人打扮之人正将街上走的人往两旁赶,看样子是要给什么人让个道。 难道还碰巧遇上什么人物了?楚晏一时好奇,便抬头望那些人后面看去。只见一众人列队走来,声势颇为浩大。这座小镇里有苗人彝人,也有许多汉人。但来的这群人里,一个汉人打扮的都没有,看样子像是哪个部落族长出行来了。 当中一人坐在一架软轿上,应该就是这些人的头目。 楚晏目光才往那人身上一转,心下一惊,便停住了脚步。 那软轿上的人,样貌与周围之人极是不同,那人年岁已老,却依旧看得出那脸上轮廓生硬,高鼻深目,发色棕红,乃是一个胡人。再看紧跟在他身边的两人,也是同样的胡人样貌。 在这种时候,楚晏见到本族人非但不会觉得亲切,反而会是惊讶。跟南疆部落之人混在一起的胡人…… 楚晏回头向身旁柳静水一望,见他也皱了眉,便有些犹豫地道:“遮罗……” 柳静水这才转头与他对视,眉皱得更紧,拉着楚晏便转身:“快些走。先与伯父会合再说。” 楚晏被他牵着往前,心中暗道:“还好没过去……他来这里做什么……” 遮罗叛教出逃之时,楚晏都还没出生,自然不可能见过他。只是他那面容却与中原南疆之人迥异,一眼就能分辨出不同来。而在南疆的胡人,楚晏只想得到一个遮罗。 萨那迦联合毒神宗做出叛教之举,必定也会将楚晏中毒和紧那罗散功之事告诉遮罗。他兴许就是要去追杀紧那罗的。看他身边那么多人,现在的楚晏可是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回紧那罗身边再说。 街上众人被赶得不得不缩在街道两侧,无比拥挤,柳静水紧紧拉着楚晏在人群中穿梭疾行,却还是因为人太多而走得很慢。 “都让开!” 开路的那几人已经来到了附近,柳静水一听声音,连忙又加快了脚步,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礼不礼的了,一边说着借过一边往人群里硬挤。只要到人少点的地方,就可以用轻功快些离开。 他们一边走,一边又听到众人在絮叨。 旁边一妇人道:“真是的,我们在这安生过日子,招谁惹谁了,怎么他们就来了。每次出个门还搞得比皇帝阵仗还大,当他自己是谁啊。”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真是造孽,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我看啊,还是早点往东边搬搬,这里的这些部落,除了我们城里的,一个二个都不安分得很。哪天看我们汉人不顺眼了跑过来,他们人多势众的,我们危险啊。” “什么啊,这是毒神宗,他们根本就不管什么苗人汉人的。前些日子南边那个苗人村子还不是被他们捉了人去……你看被抬着的那个,长得跟妖怪似的,看着就吓人。” 楚晏闻言心里忽然有些释怀了,怪不得那些人见了自己会是那种惊惧害怕的神色,也许并不是因为见了胡人长相而恐惧,而是……因为遮罗就在此处,看到类似长相的人,他们就把人当成遮罗同伙了。 “借过。”柳静水又拉着他往前走了一截,身后那些开路之人的呵斥声越来越小。街上的人也慢慢少了起来,趁众人不注意,他便牵着楚晏凌空一跃,瞬间飞至一旁小楼上。 他这一跃奇快,连影子都没留下。旁边有人看那么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也只是觉得自己眼花了而已。 楚晏一落在小楼上,柳静水便道:“我先去给你买身衣服,暂且换上,便不会太显眼。”言毕纵身一跃,在这楼房之间起起落落,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没影。 楚晏低头一望自己的打扮,确实太醒目了些,方才若不是离得远人有多,可能真就被看到了。柳静水去买衣服,也不知要等多久……楚晏轻叹一声,抬头往虚空之中道:“都出来!” 顿时飞出三个身影,向他躬身行礼,楚晏又道:“你们之后就不要出来了,一会儿我们去买马,等出了城你们再出来骑马。”他换件衣服倒还好些,这三人头上那金发棕发的,可是一眼就能看穿,还不如就一直藏着别出来了。 三人齐齐应是,便又融入了周围景致中。楚晏便开始去解身上首饰,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柳静水便提了一个包裹往这边赶来。 “快换上。”柳静水将那包裹打开,里面正是一套苗人服饰。 他离开时,楚晏就已经在取身上首饰,此刻已经解得差不多,便脱下了那身红衣,拿起这套苗衣穿。不知是柳静水眼力好还是平时占人便宜占多了,对他的身材如何无比了解,这买来的衣服大小正好合适。 没配上那些银饰,这衣服看起来也太素了些,跟楚晏那气质完全不搭。不过楚晏天生一张艳色绝世的脸,穿什么都能好看。 毕竟别人一见他,大多都往他脸上看了,哪里还会在意他穿了什么。 柳静水又拢起他头发,给他戴了帽子。楚晏却皱了眉,那帽子的样式他不怎么喜欢,戴上去大概也不怎么好看。要是旁边有面镜子,他肯定要去照照,不算太难看才能放心戴着。 不过现在也不是他打扮的时候,不能太在意这外表了。 柳静水把他换下来的衣服首饰放在包裹里,便拉着他绕路去马街。 这回是一大早去马街,自然与昨日不同,总算是见到了一街的卖马人。整整一条街上都是马,味道不怎么好闻,他们赶紧挑了五匹脚程快的就要出城离开。 城里人来来往往,在城里就骑马有些不方便,他们两个人在卖马人的帮助下,牵着五匹马走出城门。待那卖马人回去,楚晏才道:“都出来吧。” 周边树上唰唰一阵响动,三人便现身出来,一起上马拉缰。 楚晏似乎有些兴奋,一挥鞭就冲出去几十尺,后面几人连忙驱马赶上。 雪岭离这里有数百里远,从那巨木山道雪岭也是数百里,莫里他们才走两日,应当也还在半路,赶个三五日,应该就都能到雪岭会合了。 这趟行程可比之前要舒坦些,沿途有不少村落城镇,他们鲜少需要在山林里休息。柳静水在村子里得了调料,一身厨艺终于得以施展,便是在山林里无人处,也能把楚晏这馋猫喂得满意。山里好弄到的东西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样,什么野鸡野猪,河里的鱼,林里的菌子,但柳静水却能变着花样地弄成菜肴,叫人怎么吃也吃不腻。若不是赶路赶得太急,他们一行人倒真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南疆一带总是山水相间,一路向北,便要越过几座高山,渡过几条大江。越往北边山越高,三日后渐渐看到远处一片雪山绵延不绝,傲然耸立,上与天接,几座山在这千峰万仞之间竟也无比显眼。 见了那远处雪山,楚晏便知离雪岭不远了,不由大是振奋,更是加快赶路。这日正午烈日当空,他从一处小村旁经过,赶路赶得口干舌燥,见路旁有一个小茶棚,便打算去里面喝口茶歇息歇息。 谁知才一进棚里,就见其中一张桌旁坐了一个白衣女子,腰佩长刀,面色淡淡,气质清冷如月。不是楚凤歌又是谁? 楚晏又惊又喜,没敢立即开口唤她,再三确认之后才喊道:“妈妈?” 隐山书院一别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楚凤歌,也不知她行踪。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地方再见……上次分别,他还因神教之事与她有些小小的不快,此刻想起便觉万分愧疚,直想冲上去抱住她,跟她好好道个歉,让她不要生自己的气。 楚凤歌在他进茶棚之时便已经注意到了他,只是同他一样不敢相信竟然会这样巧,此刻听他先喊了自己,这才应道:“晏晏……” 楚晏大喜,忙过去坐到她身旁。 第95章 久别重逢 见了楚凤歌, 楚晏都舒心了不少, 一身的燥热都似乎消散了。 柳静水亦是走了过来, 颔首道:“伯母。” “过来坐吧。”楚凤歌对他轻轻笑了笑,提起茶壶给他们各倒了杯茶水。 楚晏也朝他招招手,等他过来坐在自己身旁,才笑吟吟地双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是南疆最普通的山茶,用不着细品, 有些微的甜,大口喝下去极是解渴。 楚晏放下茶杯, 望着她道:“妈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凤歌垂眸看着杯中茶水, 轻叹道:“发生了些事,想去找他……你呢?怎么到这里来了,没跟他在一起么?” 离开隐山书院之后, 发生了太多事, 楚晏一想起来就想与她大吐苦水, 便可怜兮兮地道:“妈妈,你走之后我去血刀门了,被人下了毒,只好过来找解药……” 本来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了,身为一个男子汉, 这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值一提。不过许是之前十几年都没能跟娘亲撒过娇, 现在有了机会他就要跟人装装可怜, 这短短几句话说得无比惹人疼惜。 便是旁边的柳静水听了,都心疼不已。明明知道他是在趁机装可怜,都不忍心拆穿。 果然,楚凤歌当即变了脸色,愠怒道:“谁干的!” 听那口气,她恨不得立马把那欺负自己儿子的人找出来碎尸万段一般。 楚晏又换上了笑脸道:“已经没事了……妈妈,我现在好好的,静水哥哥陪着我呢。” 柳静水一直安安静静喝茶,忽然被人提到,便回头望了他一眼。目光又朝楚凤歌一转,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害怕楚凤歌觉得自己对楚晏不够好,居然还让楚晏身陷险境。 他心里那个自责啊,连要如何向楚凤歌负荆请罪都想好了,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 “知道了,知道你喜欢你的静水哥哥。”楚凤歌哪里不明白他那点小心思,有了个小情人,还生怕自己不喜欢不满意,就要在自己面前夸人一通,让自己也喜欢他这小情人……可是他喜欢的人,自己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不由无奈地一笑,轻舒口气,转而道:“你没事就好……” 柳静水顿时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楚晏看着她神情一松,这才慢慢将近日之事与人说了:“之前爸爸让我去血刀门找遮罗盗走的秘籍,结果萨那迦却联合了血刀门和毒神宗,想要除掉我。我只好跑来这里找爸爸……结果爸爸也受了伤。”楚晏想了想,还是没将紧那罗散功之事说出来,他拿不准紧那罗的意思,也不知这事该不该跟楚凤歌说。还是暂且不说的好,不会违了紧那罗的意思,也省得楚凤歌担忧。 他接着又道:“之后我便与爸爸分开了,解了毒正要回去找爸爸,就遇到你了。妈妈,爸爸就在前面雪岭,很快就能到了。” 楚凤歌一笑:“我之前要找他,他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在寻他的消息,前几日直接让一只焚天鹰送了信给我,也是说他在雪岭等我……我便过来了。我也没想到,在这里歇歇脚,居然能看到我的晏晏……” 她说着便捏了捏楚晏的脸:“晏晏,想不想妈妈?” 楚晏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了,被他这样捏来捏去实在有点不像话。不过常这样干的也不止楚凤歌一个了,他心里虽然有些小小的不满,却还是由着她捏,嘴巴一时不好说话,便是含糊道:“想,我当然想妈妈了。” 楚凤歌眼中的笑意愈发明显起来,继续与他喝茶闲聊,休息够了便结账走人。 同行的人多了一个楚凤歌,柳静水竟有些寂寞起来。楚晏一见了娘亲就把他这情人冷落了,他却也有苦没处说,不禁醋意大发,每天暗暗盯着他们母子二人有说有笑,酸得快要能冒出味来。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持续多久,很快他们就到了雪岭。赤焰先去寻人,不久后便又带回来一只焚天鹰,两只赤鹰同在前方引路,将他们带去了紧那罗所在之处。 此时星月已出,月辉洒落,不远处的雪山顶竟也似散发着微微银光。 紧那罗与教众扎营在山脚,山脚处是没什么雪的,但因此处地势较高,便是在山脚也十分清凉。正好将夏日的炎热尽数消去,较之别处更为舒适。 在巨木山时,日部教众忙着撤离,并未把那些帐篷之类的东西带上,此刻用的都是月部之物,便有不少人得住在帐篷之外了。帐篷火堆旁外除了守夜之人,也还有许多卧地而眠的教众。 楚晏直接去了紧那罗的营帐中。那里面一如既往地摆了许多东西,器物齐全。 紧那罗躺在椅子上闭目小憩,听到声音,才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原本因为疲累而有些茫然,却在见到楚凤歌时骤然变得清明。 随后他难得一见地露出了一种迷惑又欣喜的表情,而后情不自禁地唤道:“阿凤……” 楚晏知道自己的亲爹大概是不会注意自己了,便悄悄拉了拉柳静水的手,准备退出去。 就在他要与柳静水转身离开之时,楚凤歌盯着紧那罗道:“碧云山庄满门……是不是你做的?” 没有一人能够想到,楚凤歌再次见到紧那罗时,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 楚晏当即瞪大了眼睛,望向紧那罗。听楚凤歌这话里意思,似乎是紧那罗灭了人家满门? 这一路上,楚凤歌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他自然不知道楚凤歌来找紧那罗竟会是因为这个。 他一时身体僵住,没有再往前走一步,他想将这事听明白。 碧云山庄虽不是什么武林大派,却也在中原武林有一席之地。柳静水身为正道高徒,闻言又怎能不心惊,便也是跟着留在了帐中。 那边紧那罗一皱眉头,旋即又舒展开来。面对着楚凤歌的怒气,只是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道:“阿凤……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随随便便灭人满门么?” 他一句话就把话题扯开,楚凤歌顿时心中大震,语调陡然一转:“你……你怎么了?” 紧那罗看他着急了,倒是不紧不慢地道:“阿凤……我好疼。” 柳静水心里本还严肃得很,见他堂堂一个神教教主居然作出这种姿态,不禁腹诽,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父子两个还真是亲父子,手段都那么相似。楚晏这一身撒娇的本领,恐怕都是跟他学的吧。 楚凤歌眼神动了动,忍住了上前去的冲动,也强自压抑住了心中的担忧,勉强平静道:“你到底怎么了……” 紧那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一笑:“阿凤……你过来。” 楚凤歌仍是犹豫,见他一副自己不过去就打死不说话的样子,也拿他没办法,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阿凤,抱我。”紧那罗嘴上说着要人抱,却是自己先伸出了手去。 他将楚凤歌紧紧搂住,在她耳畔轻声道:“阿凤……我散功了……” 楚凤歌猛地吸了一口气,瞪大了双眼,又是焦急又是心疼,心都在这一瞬间忽然揪了起来。紧那罗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接着道:“这下你总不会说我练邪功,要跟我决裂了吧……” 一时之间,楚凤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会怔怔地看着他。 “阿凤……”紧那罗幽幽叹息,“你也不用担忧我会对中原武林做什么了……” 楚凤歌颤着手,慢慢回拥住了他,有些哽咽地道:“为什么……” 她知道修炼邪功极易走火入魔,不想紧那罗走火入魔,之前才会那样百般劝阻。得知紧那罗有入主中原之心,又担忧他邪功大成之后威胁中原武林,这才与人决裂出走。 如今紧那罗功力尽毁,她的担忧倒是不必了。一个没了功力的人,能对中原武林造成什么威胁…… 可这也并不是她想要的,她不过想要紧那罗不再练那邪功而已。紧那罗一心向武,几十年的功力全部化为乌有,他该有多伤心……散功又对人的损伤巨大……她虽是与他决裂了,却也还是爱着他,此刻怎能不痛心疾首。 “怎么会这样呢……”楚凤歌喃喃道。 紧那罗眼神一暗,眸中阴郁之色一闪而过,旋即又恢复如初,软声道:“萨那迦背叛了我,我真气错乱,不得不散功自保,一直被他们追杀,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其他事。碧云山庄之事,自然也不是我做的……” 他那语气十分低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叫楚凤歌心里又隐隐疼了几分。 “阿凤,跟我回去吧,我要修养一阵子……”紧那罗偷偷在她耳畔蹭了蹭,唇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了她的耳垂,“你不陪着我……我多难熬啊。这十几年已经让我好难受了,我不想再来一次。我现在想通了……就算有了天下无敌的武功,某一日全部化作飞烟,又有什么意思……只是现在,教中出了那么多事,我必须……我向你发誓,等我收拾了遮罗和萨那迦,我就安安分分待在西域,再也不踏入中原一步。你就同我回去……洛萨他也很想你,很需要你,你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他字字恳切,无比真诚,楚凤歌愈发心软了下去,再也无法摆出一副强硬姿态,低低道:“好……” 楚晏也暗暗放下心来,看他们两人不再是那争锋相对的模样,忧虑一瞬间尽数变作了喜悦。 第96章 一波又起 他们两人这算是……和好如初了吗? 楚晏大喜之下, 手都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柳静水与他牵在一起的手也就跟着被紧紧一捏。 柳静水微微转过视线, 就见他满面的激动与欣喜, 不由大受感染, 也是微微一笑,接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感受到那轻柔的抚摸,便也回眸一望, 与人相视一笑。 紧那罗听了那个“好”字,早已是满目柔情, 那双碧绿眼眸似乎因为这点柔和变得更加深邃。他喜极, 反倒更是平静了。 楚凤歌与他就这般对视着, 他那两汪碧涧流泉直直流淌进人心里, 看似淙淙清溪,实则大江涌浪,波涛直接将人深埋。 谁都没有再出声。良久, 他又低下头,轻轻捧起楚凤歌的手掌,在指骨上轻轻一吻。 楚凤歌眼神一动, 便见他复又抬起头来,笑着道:“我的公主, 你可不就是会为了我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么?” 天地间所有的光芒似乎都汇聚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光再也无人能够逃脱。 楚凤歌愣了愣, 想起上次与他不欢而散时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他一起气恼, 便说自己不是会为了爱情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这人竟然拿这个调侃! 她面上竟然飞速地红了起来,接着却似是有些不快地轻轻甩开了他的手,而后往后退开一步,朝楚晏道:“晏晏。”心中却在怪罪,紧那罗也不想想还有两个小辈在这里,就这样肉麻。 怎么又忽然要叫自己了?楚晏本是心里开心,看他们两人看得津津有味,此刻被她一叫,只觉莫名其妙,便是疑惑地微微一歪头。 紧那罗仍旧一脸的笑,也没再去招惹楚凤歌,也朝楚晏道:“别走了,过来坐吧。” 他都这样说了,楚晏便与柳静水走到了他身边坐下。 老的一对少的一对,这也算是一家人团聚,很适合这样坐下来说说话。 紧那罗没再那么为老不尊,总算是直起身子正坐,有了点一教之主一家之父的样子。他给楚凤歌倒了杯茶递过去,又问楚晏:“都好了?” 楚晏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点点头:“好了,药王谷的楚神医说,再服几日药便可以将蚕毒全部化去。” “嗯。”紧那罗又看向柳静水,“没出什么事吧?” 柳静水低眉道:“不曾,一切顺利,只是回来路上,见到了遮罗。” “遮罗……”紧那罗慢慢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望向楚凤歌,“最近的事我也听说了些……碧云山庄、扬威镖局、铁剑派……可我正忙着逃命呢,实在没空去灭这人满门灭那人满门的。” 楚晏这几日都在山间行走,一心赶路,都没有去注意什么消息,此刻不由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楚凤歌沉声道:“中原数个小门小派,近日接连被灭……每个人皆是周身血液被吸干而死,尸体旁只有一枝玫瑰。” 数个小门小派……仅仅几日,便有那么多门派被灭门么?柳静水沉吟不语,心中隐约有种感觉,中原武林怕是自此要乱了。 紧那罗闻言冷笑一声,不屑道:“便是这般胆小如鼠了……灭门都还要借我的名头才敢做么。” 紧那罗并不是什么好人,为了与西域各派争斗,杀人灭门的事以前做的就不少,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不过他倒也从不滥杀无辜……不然楚凤歌这正道出身的侠女,早跟他打得你死我活了,还能嫁给他么。 而他此刻的这话,说得好像他自己就特别敢光明正大去灭人满门一样,立即勾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楚凤歌立即瞪了他一眼,他感到两道冷光射来,忙闭住了嘴。 楚晏未注意到他们两人那小动作,有些焦急地道:“有人做了这些事,却要栽赃嫁祸给爸爸么?” 在尸体旁放一枝玫瑰……不就是要告诉别人,人是紧那罗杀的么。 楚凤歌看着紧那罗道:“我本以为……可你现在已经散功,自然不会是你做的。将全身血液吸干的死法,只能是中了《献自首神功》中所记载的忿怒相诀,会这功法的,只有遮罗和他的徒弟,还有你……我去看过那些尸体,那样的功力,遮罗的徒弟绝对做不到。” 既然遮罗的徒弟做不到,那不就只有遮罗了么?可遮罗不是已经功力全失了? 柳静水奇道:“伯母,我和晏晏曾在碧峭十二峰偶遇温家公子带着奇物雪琉璃回家,那时便有遮罗的人前去抢夺雪琉璃,我们便猜遮罗是入魔散功,这才需要这雪琉璃恢复功力……然而他并未得手,自然不可能恢复功力去犯下这些事,难道他其实并未功力全失么?” 楚晏也是一惊,可紧那罗先前传回的书信,也说遮罗的确失去了功力。紧那罗亲自与人交过手,还能有错不成? 紧那罗倒是悠悠道:“他的确没了功力……只不过,如今会《献自首神功》的,恐怕不止是遮罗那几人和我了。” 柳静水明了,点头道:“萨那迦蛰伏多年,暗中偷习也有可能。” 紧那罗往后一靠,叹息道:“萨那迦啊萨那迦……我现在有些后悔了,当年我夺下教主之位,是不是错了……萨那迦到底还是恨我。” 紧那罗声音平静,却难掩盖其中低落,随即他又是一笑,换作了轻蔑狂妄:“不过嘛,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恨我也是应当……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在我面前做戏那么多年。” 楚晏曾经听到过些闲言碎语,说萨那迦身为上任教主独子,这光明圣主之位本该是他的。紧那罗原本只是教中一个养花女的儿子,无意中与萨那迦结识,两人之后便同习武艺,亲如兄弟……谁知紧那罗天赋极高,功力日益精进,最后竟将萨那迦给比了下去。 这光明圣主之位,最后就落到了紧那罗手里。 对于这些事,紧那罗从来没有提及过,楚晏自然也不知晓,只是从旁人的话中听到过些,也是半信半疑。此刻听紧那罗亲口说出,这才相信了。 而楚凤歌忽然皱眉道:“回西域,真的就安全吗?若是那边的人也早已拥护萨那迦了,你该如何?” 紧那罗笑道:“那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他若是能让所有人都背叛我,我也佩服。” 他出身卑微,当年坐上教主之位,自然有人不服,可他也有的是手段让人服。 大光明神教教主之位并非世袭,向来是能者居之。再不服又能如何,光明圣主还是他。这些年来他早已将拥护萨那迦之人一一铲除干净,萨那迦要真想撼动他的势力,也不是易事…… 唯独萨那迦本人,他没有动过。 当年萨那迦可是装了一副对教主之位无意的样子,还说紧那罗的武功才能远在他自己之上,只有紧那罗才能成为光明圣主……而他,一定会对圣主虔诚。他精明如此,居然还念着那兄弟之情,信了。 想到此处,紧那罗冷哼一声:“不如人还不忠不义,就是该死。容他先得意几日,早晚会将他欠我的全部讨回来。” 楚凤歌沉默半晌,道:“他这般借着你的名兴风作浪,早晚会引起众怒,中原武林若是召开武林大会,认定皆是你所为,你可就……不行,我要先回中原一趟。” 紧那罗闻言双目大睁,一听这话就觉得楚凤歌好像立刻就要离开一般,脱口道:“不许走!” 楚凤歌道:“无人帮你澄清,你要一直这样被人栽赃么?” “栽赃又如何?我问心无愧便好。”紧那罗轻哼一声,“你刚答应我同我回去,才过多久又要反悔?” 楚凤歌哑口无言,瞪了他半天,才道:“紧那罗,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别耍小孩子脾气!” 紧那罗似乎全然忘了楚晏和柳静水的存在,全然不顾脸面,楚凤歌也才懒得给他面子,直接就这样斥责了。 不想紧那罗一点也不气,倒是呵呵一笑,眼光向柳静水一瞥:“不如,你代你伯母跑一趟?” 柳静水是谁啊?隐山书院大弟子,蓝溪柳氏未来家主,他说的话,还是很管用的。 只不过这样指使他,有人要不开心了。 紧那罗目光轻移,果然见到楚晏不太开心的样子,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柳静水倒是道:“伯父所托,晚辈在所不辞。” “行了,这下你能跟我回去了吧?”紧那罗对柳静水的回答极是满意。 “嗯……”楚凤歌犹豫半晌,又慢慢摸索出一颗核桃大小的珠子来。那珠子散发着光芒,却非是普通的夜明珠,通体透明无瑕,光彩流动。 楚晏却是见过这东西的,一下子忘了为柳静水要回中原气恼,当即道:“光明圣珠?” 此物正是光明秘宝之一,光明圣珠。修炼神功最后一层,便需要此物。楚凤歌窃走光明圣珠,便是想着没了此物,紧那罗便练不成那邪功了……谁知紧那罗还是练了,还散了功。 她本是觉得,紧那罗如此谨慎,没了光明圣珠,便不会继续修炼……谁知他竟然还是练了! 没有此物,走火入魔的可能就要大得多。如今弄成这样,她都不知该愧疚自己取走光明圣珠,还是该责怪紧那罗固执。可她若不拿走光明圣珠,让他练那损害身体的功法……还真是,怎么做都是错。 楚凤歌将光明圣珠递了过去道:“还你……对不起。” 紧那罗一愣。 楚凤歌垂眸道:“若是有它在,你是不是也不会散功……” 怎么感觉……她误会了什么? 紧那罗之前只是说了自己散功博取同情来着,却没有说为何散功的。楚凤歌不知他是被假秘籍害了,便以为他是没有光明圣珠却依旧要修炼第九层,这才导致走火入魔,功力全失。 “不是……”紧那罗看她这般神情,忙解释道,“阿凤,不关你的事。是萨那迦用假秘籍害的我……与你无关!不要怪自己……你跟我回西域就好了。” 紧那罗说完超朝楚晏一看:“洛萨,回去睡觉了。” 楚晏在旁边话也不敢说,此刻得令,赶紧拉着柳静水溜出了帐篷。 “你真要去中原吗?”楚晏才放下帐帘,便问道。 紧那罗这样被栽赃陷害,若没人去澄清事实,一直给别人背黑锅,那也太憋屈了些。 如今楚凤歌回来,有她陪着紧那罗回去,他其实也不用一路护送着紧那罗回西域了……那他与柳静水一起去中原,也是可以的吧? 柳静水温声道:“我都答应伯父了。便是伯父不说,我也得回去一趟……不能任由他们这样为所欲为。事毕之后,我来西域找你?” 楚晏摇头:“为什么要等事毕?我跟你一起去。我倒想看看,是谁那么大胆子,竟然冒充我的爸爸。” 柳静水笑道:“我自然也是舍不得你的……你愿意陪我,我很开心了……” 楚晏点头,忽然捂起嘴来打了个喷嚏。 这雪山下晚上还是有些凉的,柳静水忙将他往怀里一搂,拿貂裘裹住。见他没再接着打喷嚏,便轻轻拈了拈他鬓边垂下的一缕卷发,道:“好了,别在伯父伯母门口站着了,回去歇息了。” “好……”楚晏缩在人怀里,跟随着过来引路的守卫去了自己的住处。 赶路的这些日子里,他极为疲累,每日里最想做的事就是等天快黑了到附近的城镇里寻个地方躺下休息。今日到了雪岭,若不是因为要见紧那罗他打起了点精神,只怕现在早就已经睡得沉沉的了。 现在紧那罗下了逐客令,他也就能回自己的帐篷里了。紧那罗的营地布置得好,要比他这几日在山间城镇中住的客栈还要舒服些。 他照常沐浴之后,又与柳静水说了会儿话,便睡了过去。不过这床是好了,其他的却糟了。 若不是半夜忽然起的声响,他一定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日天亮。 第97章 庞然大物 楚晏在浣火宫从来都是养尊处优, 白日里没什么烦心事,到了晚上也睡得不浅。神明怜爱的神之子,便是连做个梦都全是好梦。 临睡之前,柳静水还亲了亲他, 抱了抱他。 这个男人有一种能让人很安心的力量,像是天地间一座不可撼动的高山, 顶天立地, 能遮住一切狂风。 楚晏躺在他怀里, 睡得很安稳。 半夜他从熟睡中转醒的时候, 柳静水却并没有躺在身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醒过来, 明明没有人吵他,只是翻了个身便醒了。等完全睁开眼睛, 他就能看见小桌旁那个人影,还能在这寂静夜里听见那急促而略带些沉重的喘息。 同样的声音, 他已经听到过许多次, 他知道柳静水在忍着痛。 这声音足够让他立即清醒过来。算算时间……从血刀门到雪岭,转眼又是一月过去了。 “你又发作了么?”他掀开锦被, 忙下了床, 点亮了桌上的灯。 昏黄的灯光映照下, 柳静水的脸上几乎毫无血色,紧闭的双唇都似乎在颤抖。刺骨的寒冷浸透他全身, 沿着他周身的经脉蔓延, 一点点将他的躯体完全冰封。 这种寒与冰蚕之毒是不同的, 冰蚕之毒不过是将人冰冻, 楚晏感觉到的多是寒冷,却不觉得痛。而柳静水身上的寒毒,却是冰化作了刃,化作了针,在他体内又割又刺。 痛到他觉得拔出解忧来往身上划一刀,反而会更舒坦些。 楚晏没见桌上有药瓶,倒是看见一旁的包裹被打开了,便在里面翻找:“你的药呢?” 柳静水紧紧阖上双目,喘了几声,才能开口:“别找,没了……” 楚晏正好找出了他的药瓶子,摇了摇果然没听见声音,便停下了手。 那包裹里还有另一瓶药,是药王谷给他解冰蚕毒的,同是寒毒,会有用么?楚晏拿了自己的瓶子,转头问:“我的能吃么?” 柳静水本皱眉强忍着痛楚,闻言淡淡一笑:“药又不是饭……怎么能乱吃。”若不是笑得有些无力,一定会是很温和很能让人放心的一个笑。 楚晏自然也明白,只不过是抱了一点小小的希望而已。此刻听他回答,只得将药放了回去,凑到人身边,双手往人身上环去:“回床上,我帮你压制……” 柳静水点了点头,由他搀扶着回了床上。 许是因为近来一直四处奔波没能好好休息过,这一次他发作得似乎更严重了些。楚晏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寒毒压制住。 期间柳静水仍旧一声不吭,强自忍耐。 楚晏收了功,担忧道:“好些了么?” 柳静水点头,才刚有些力气就坐不住,手慢慢搂住了他,轻声道:“好多了。” 说着又要去吻人,在人脸侧厮磨片刻,抱紧人的双手慢慢不安分起来。不过他也这是随便摸摸占些便宜,没有作死撩拨人去,力道拿捏得好,倒像是在给人按摩。 楚晏却窘迫道:“你做什么……” 柳静水低笑:“勾引你。” 本来想说什么小夫君给他压制毒性劳累了,给小夫君揉揉,谁知最后出口的话变得更加不正经了。 楚晏因这话愣了一愣,一看柳静水衣襟大敞,胸膛半遮半露,眸光闪烁,弯起的嘴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样子还真像是要出卖色相勾引自己一样。 可他这笑容很有问题,似乎又是想逗自己脸红玩。 轻浮! 楚晏面上一热,揪过床上锦被就直接一躺,背过身去不再理他了。 柳静水看楚晏羞恼,低笑一声,回头一指弹灭了灯盏,也躺回去。本来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结果那句话一说完,他还真有点想撩拨撩拨楚晏。 遥想过去那二十多年,他活得可以算是清心寡欲,每天除了练武读书就是弹弹琴下下棋,关于情爱的事他从不接触。与他一起进门读书的人,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哪个不是情窦初开要去追求人家小姑娘的,就他完全不动心不动情。 旁人都以为他是对订了娃娃亲的江浮月一心一意才那样,其实他就是真的觉得此事过于无聊。一见同学跟哪个姑娘好上了,成天写情诗为爱烦恼,他就暗自在旁边不留痕迹地翻个白眼,并且对此嗤之以鼻。 没想到跟人谈个情说个爱,还真挺爽的。跟楚晏在一起,他脑子里简直就只剩下了楚晏的一切。 跟楚晏完成了那在大光明神教教徒看来无比神圣的仪式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对楚晏除了情感上的欲求,还有了身体上的欲求。那种只有楚晏能给他的满足感,早就让他有些上瘾了。 于是他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动了些非常正常的念头,并付诸实际。 楚晏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回头白他一眼:“才刚刚发作过,你不怕疼啊?” 柳静水调侃道:“我跟你求欢,你若就这样无动于衷,我才心里疼呢……” 楚晏脸更红了,他自己也喜欢与人亲密,要不是怕人刚发作过体力不济,他也不会推拒的。现在人家自己都这样说了,他也就很是心安理得了,最后还是没能拗过这条刚受内伤的大狼犬。 本来还昏昏欲睡的,半夜来了那么一出,根本就没了什么睡意。 两人紧紧贴着躺在床上,眼前是一片黑暗,身旁是对方的温度和鼻息。 柳静水凑到他耳畔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他名字,楚晏却不答话,只对着他笑。躺着说了会儿情话,又渐渐来了睡意。 楚晏的意识慢慢散去,就在快要入眠之时,帐外却突然爆出一声巨响。 楚晏一个激灵,被这声音吓得转醒了,复又直起身来,满目惊疑地与柳静水对视一眼。正奇怪外面发生何事,一股很淡的血腥味飘了进来。 打斗的声音也跟着传入,楚晏心中一惊,便与柳静水一同起了身,拿上兵器,随便披了件外衣就要往帐外走去。 还未出帐篷,穆尼就从帐外冲到了两人面前,道:“快走!有人追来了!” 楚晏都没想是谁追来,惊道:“爸爸那边呢?” 穆尼咬牙道:“那边有神妃大人在,教主让我们快些走。” 楚晏知道以楚凤歌的功力,还用不着自己担心,便与柳静水出了帐篷。外面早已打成一片,帐帘一开,那血腥味就更加浓重了。 这时他又一次听见了那巨大的响声。 前方的土地忽然隆起,从中冒出了一个硕大的怪物头颅,登时弄得四处石土纷飞。地上的柴火堆也这怪物掀起的狂风吹得熄灭了不少。 光亮瞬间消失了许多,楚晏都看不清那怪物是什么模样,只能见到巨大的黑影在营地里疯狂冲撞。 而那黑影旁,还站了一个女人。旁边的火焰跳动不停,倒还能让人看清楚她样貌。 这个人是……苏尼? 她怎么可能在蛊王被激怒之后,从神魔洞中逃出来? 怪物似乎是刀枪不入,教众的弯刀往上砍去只能听见轰然响声,却不能砍进去一分一毫,若是用的力大了,就会直接卷了刃。 只看那么一眼,便知这怪物力量强大,绝不是这些教众能够制服的。 看见苏尼,柳静水心念飞转,大概断定了这怪物来历,立即拉了楚晏朝山上奔去:“往山上走,这怪物不能去太冷的地方。” 大地震颤不止,那怪物不断发出吼叫之声。 三人朝着山上飞去,那些教众根本就拦不住那怪物,只拖了片刻,怪物便渐渐朝他们逼近。 他们施展上乘轻功在山林间飞奔,那怪物竟然也是速度极快,紧跟在后。这夜里难以视物,他们三人跑起来不免有些难以施展开手脚,而那怪物好像根本不受黑暗的影响,越追越近。 怪物带起的罡风就在他们身后狂舞,柳静水忽然回身凌空跃起,一脚直直向那怪物头上踢了下去。这一脚去得极猛,竟然将那怪物脑袋硬生生踢得往下一落,连口中的吼叫都跟着一停顿。 就那么片刻的时间,楚晏与穆尼便已飘然而出数十尺,离得更远了些。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楚晏都才见柳静水从身边离开,没能开口问一问,再回头时就已经冲出很远了。 此刻见柳静水这举动,楚晏便知他是想自己拖住那怪物,让自己先走……可是…… 楚晏这样一犹豫,脚下便是跟着一滞,慢了些。 “晏晏,快走,别停!”柳静水未曾回头,直以内功传音给他,接着便拔出了腰间解忧刀来。 一道冷芒如龙如电,迅速穿透了那怪物脑袋。 怪物登时怒吼,身躯狂摆,举起巨爪就要朝柳静水拍来。柳静水身影便腾起,空中一个飞转,又是一刀刺下。 然而毫无用处。 这样的伤对这怪物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不过是让怪物脚步慢些罢了。 柳静水根本不可能杀得了那怪物,何况他身上的寒毒还在发作期间,若是到他寒毒发作时他还没能脱身,这暴怒之下的怪物怎么会放过他? 楚晏回身便要冲向那怪物,柳静水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相信我!快走!” 穆尼见他似是要回去,亦是喊道:“洛萨!” 话音未竟,柳静水便往另外的方向飞去,怪物被他又踢又砍,愤怒无比,自然追着他跑去了,便这样被引开。 楚晏看他远离,咬了咬牙,还是转身跟着穆尼继续朝着山上飞奔。 柳静水说那怪物不能到太冷的地方,那他只要能回来跑到雪山上,就不会有事。方才他闪躲那怪物的攻击虽不是轻松自如,但也游刃有余,以他的武功,只要没出什么意外,到雪山上的这段距离,他必然能够撑住。 可只要有这意外发生的可能,楚晏就会焦虑不安。 寒毒发作之后,会隔几个时辰,之后才会再次发作。可那是在他能安静躺下休息的时候…… 动武受伤,甚至是遇到了什么冰冷的天气,都很容易再将寒毒引出来。当初星月湖畔,他就是因为大冬天跳进冰水里救自己,接着又动了真气,才连着一月都大病不起。 楚晏想着,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双拳。 只能相信他了。 第98章 绝处逢生 楚晏摒弃了一切杂念,化作一道赤芒往山上激射而去。 渐渐感觉到周围景致变成了雪白一片, 风也变得更为冰冷。 到了有雪的地方了……可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 柳静水受了寒,岂不是也要诱发寒毒么? 连药都没有了, 他真的能坚持么…… 楚晏停步转身,往山下望去。 什么都看不见,柳静水在哪儿呢……楚凤歌呢, 紧那罗呢? “洛萨……”穆尼看着他脸上神情, 不禁出声轻唤。 楚晏望着来时的方向,没有答话。 紧那罗没了功力, 随他前来的教众也已经伤亡无数。这是一个除掉紧那罗的好时机, 等紧那罗回到西域, 要想杀了他,就不会那么容易了。楚晏很清楚, 回到西域之前, 每走一步路都会是艰险万分。 苏尼没有死, 那怪物……想必就是神魔洞中的南疆蛊王。 南疆蛊王,传说是一种似蛇非蛇的怪物,看着像是一条巨蛇,却又生有四爪,不惧水火,铜墙铁壁, 刀枪不入。唯一的弱点就是到了太冷的地方, 便会抵挡不住严寒而休眠。在这雪山上, 就算没有冷到让蛊王休眠,也能让它的威力减弱许多。到了这有雪的地方,他已经可以不再继续跑了。 得等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找过来? 楚晏暗暗咬牙,他此刻真是后悔无比,当初怎么没杀了苏尼再走! 那时他们想着神魔洞中的蛊王已经被激怒,苏尼待在里面自然是必死无疑……便丢她在神魔洞中拖延些时间。可谁又能想到苏尼居然那么命大,不仅能逃过一劫,还驭使了蛊王。 他现在却只能在这里等待,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祈祷。 大光明神现世的大光明镜,也是在雪山上。每年到了祭祀日,所有教众都会上山朝圣,祈求大光明神的庇护。 他望向渺渺雪山,合起双手,心里默念,朝着那已经被云雾遮盖、与天相接的山顶祷告。 风雪声从他耳边不停拂过,许久之后带来了一种与冰雪截然不同的味道。 猛烈、甜腻,甚至有些惑人。那味道他印象深刻,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过了。 狂风卷来的,是一股极其浓重的,温明草的气味。 他回头看去,双眼在茫茫雪地中疯狂搜寻,随着这气味而来的,是一个有些踉跄的白影。 没有药能止痛,柳静水只能打开那个香球,用那毒性奇强,却能让他很快平静下来的温明草……饮鸩止渴。 楚晏看清了他,便朝着他踏雪而去,心急之下轻功更快,竟是连一点脚印都未留下。 他离柳静水近了,便能看见他满身的血,温明草的味道也愈发浓重。 好在后面并没有什么怪物追来…… 两人近在咫尺,柳静水却似乎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就要跌落在地。 楚晏飞冲而去,忙将他扶起:“柳静水!” 柳静水一身是伤,已经没有力气再站直,整个人半靠在他身上,气息微弱地道:“那怪物到不了这里……但还有人,再往前走些……” 话还没能说完,他忍不住一身闷哼,呕了一口血,瞬间将脚下的白雪染了颜色。 “柳静水……”楚晏全身发颤,连声音都在抖,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 柳静水流了一路的血,四周那断断续续的斑点,全是他的血迹。 别人看见这痕迹,很快就能追过来。 楚晏起先却没想这些,他只知道柳静水流了很多血,必须先找个地方坐下来给他疗伤。于是楚晏扛过了他一只手臂,就要走。这时才想起这一地的血来,正要吩咐穆尼,穆尼便道:“洛萨,你先走,这些痕迹我来处理。” “好……”楚晏与穆尼相视一眼,心中还有些忧虑,却还是咬了牙转身。 雪下得更大了,地上的血迹似乎都已经被冰雪冷冻住。 柳静水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楚晏狂奔疾行,跑得身上都开始发热冒汗。 留下的血迹与脚印,穆尼让它们一点点消失了,想要找到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他就可以救柳静水了…… 楚晏在雪山上跑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小山洞。 柳静水已经完全昏了过去,他扶着柳静水盘坐好,便运功去查探他伤势。 一身鲜血淋漓,大大小小的伤口极深,是被利爪剜进了骨肉中……这不过是外伤,内里更为严重,寒气在他经脉中飞窜,如同发了疯的猛兽一般,连楚晏也压制不住了。 这次伤得实在太重……一个人硬扛着那寒毒,又与那怪物斗了那么久,不死已是万幸。 可是……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幸运,他好像只是暂时不死而已。 那毒性蔓延得奇快……他现在什么药都没有,完全阻止不了……药…… 楚晏低下头,扯出了那颗避毒珠,也不管有用没用,直接往柳静水嘴里塞了进去。 只要服下,什么毒的毒性都能暂且缓解,只是只能够坚持一段时间…… 避毒珠的生效之后,柳静水确实要好些了。 不知过了多久,楚晏看他有所好转,又去查看他伤势。许是楚晏探入他体内的内力刺激到了他,他缓缓睁开了眼。 楚晏顿时喜道:“柳静水……” 回应他的是柳静水的一声痛哼,接着柳静水又呕了血,接连不断地咳嗽,像是连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 楚晏双手往他身上摸去,正欲给他传功,他却一把抓住了楚晏手腕,道:“晏晏……你听我说。” 楚晏一顿,抓着他的手点点头,他似乎用了全身力气,才能勉强开口:“我撑了快十年,现在有些撑不住了……我不想对不起你……可我实在是……” 撑了快十年……寒毒么?实在是什么! 楚晏听他像在说遗言一样,双眼立即泛了泪光,喝道:“闭嘴!我给你疗伤!” “别白费力气了……让我好好跟你说会儿话吧。”柳静水却慢慢抬手抚上他面颊,他怔愣住,一时无法再动作。 这样的伤,当真是白费力气……可自己又怎么能不管他……就算是白费力气…… 内力渡入他体内,却如泥牛入海。 “毒性深入心脉……就是有了解药,也很可能……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身上这奇怪的寒毒,是怎么来的么……” 楚晏只想让他闭嘴省些力气,道:“我不想!” 柳静水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还是没停下,又徐徐道:“那年我十六生辰,先生赠了我一段老桐木作生辰礼……我想拿桐木斫琴,便离了书院,四处拜访斫琴名师,寻找好料……到了永安郡时,永安王邀我去他府上,说可以将我引荐给当地的斫琴世家安氏。” 他停了停,再开口时声音更小了些:“他与许多武林前辈交好,我也曾经见过他,知道他身份地位,便没有太提防。又觉得我是先生最疼的学生,他会帮我,也很正常……谁知……他是另有图谋,我幼时曾见过一幅地图,记载了前朝裴氏的墓葬所在,里面藏了他想要的东西……后来那地图被烧毁,世间只剩我一人知道上面画了什么。他邀我去府上后,便向我下了一种奇毒,要让我带他去找。我拼尽全力逃了出来,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月月毒发……越来越严重……我也想过去寻解药,可这解药,就连下毒的人都没有……只有帮他将那东西找出来……” “唧唧歪歪够了没有!” 柳静水还想说下去,话语忽然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楚晏抬头一望,洞口正站着苏尼。 他真是比吃果子吃一半咬到条虫子还难受,忍不住用家乡话骂了一句。心道当时真该捅这女人一刀,省得她阴魂不散怎么都弄不死。 她后面还跟了密密麻麻一群人,似乎是见到楚晏和柳静水惊诧的神情,苏尼大笑道:“你们是不是很惊奇,很害怕,蛊王怎么没杀了我?” 楚晏恨不得吃个后悔药回到神魔洞里,捅她个十几刀去。 也不知这传说中无比恐怖的南疆蛊王是怎么了,不仅没杀了她,居然还听命于她,将营地搅得翻了天。 苏尼盯着他们,用着毒蛇一般的眼神:“你们杀了我哥哥!今天我就要你们为他殉葬!” 楚晏拔出刀来:“我们与你那哥哥非亲非故,殉葬这种事,还是你比较合适。” 杀了他们冲出去好了! 他正欲动手,身旁柳静水忽朗声道:“我答应你。” 答应她什么?楚晏大震,向他看去。 那边苏尼眼中狠色一闪:“答应我?你现在倒要跟我谈条件了?” 苏尼又是大笑:“我现在……还用得着与你谈条件吗?你们,都得死!” 她猛地一挥手,洞口便窜进一物,正是那似蛇非蛇的蛊王!在这寒地,它并没有休眠,但动作确实不如之前迅猛了。 蛊王那巨蛇身躯往前一冲,引得山洞间震动不止。眼看那利爪就要往柳静水身上抓去,楚晏搂着柳静水凌空跃起,堪堪避过。 剧震方停,柳静水与楚晏一同落地,便冷声道:“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苏尼踏前一步,又要指挥蛊王动手。 “我有足够的筹码,你不能杀我……可你却没有让我能留你一命的理由,我可以随随便便杀了你。”柳静水却毫无惧色,仍是冷冷道,“我劝你早点滚,否则你就死。” “让我死?柳静水,你是被温明草弄傻了脑子吗?”苏尼大怒,猛然吸了几口气,“你就是全盛之时,也不会是蛊王的对手,何况现在!” 柳静水双目迸发出一道寒光,冷笑:“你可以试试……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裴家古墓里的秘密。” 苏尼冷冷道:“你这是在求我?” 柳静水的话语是威胁,却也在提醒她,他不能死。她也确实停了手,蛊王未再有动作。 柳静水道:“我没有求你,只是给你一个警告。” 苏尼讥讽道:“看来我不但不能杀你,还得救你了……” 楚晏一惊,还在想苏尼这话是何意,又听她道:“我救了你,等你好了之后又来杀我?这种事,傻子都不会做。” 说完这话,苏尼又暗自咬牙。傻子都不会做,可偏偏柳静水就是这般有恃无恐,让她不得不做这个傻子。 她朝身后众人喝道:“带着他们走!” 那些人就要上前来,楚晏握紧手中明离刀,便要动手。柳静水道:“我跟你走就是,你若敢动楚晏,我便是死在这里,也绝不让你找到裴家之物!” 苏尼大怒,又不得不压制下怒气,道:“好!” “晏晏……我先离开一会儿……”柳静水这才慢慢回过眸来,用只有他与楚晏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别担心……事毕之后,我再去找你。” 楚晏惊慌摇头:“你想做什么……” “我……我实在不行了。”柳静水附在他耳边轻轻道,“但我想活下去……我还不想离开你。现在我只能让她救我。” 他的伤太重,楚晏知道自己救不了他。可苏尼便能救他么? 他这是想先利用苏尼救他,然后再…… 可苏尼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必然处处提防,他这样跟苏尼走了,岂不是要处处受制于人么。 楚晏一言不发,抓紧了他的手。苏尼嗤笑一声,凉凉道:“郎情妾意够了没有?” 第99章 痛定思痛 苏尼想快些走。 一则柳静水伤势过重,若不快些将他带走治疗, 她再难找到裴家墓地所在;二则楚凤歌那么疼爱自己儿子, 定然也会找过来,她不想领会那个女人的狂刀。 可是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却还在那里跟人你侬我侬的, 好像根本不着急。 “很冷么?”柳静水没理会她的催促,依旧望着楚晏,满目温柔。 明明已经没了什么力气, 他却没有表现出半点虚弱来, 轻轻问完一句,又脱下貂裘, 披到了楚晏身上。 楚晏穿的衣服很薄, 根本抵御不了寒冷, 完全是靠一身内力在撑着。加上他先前一直在发力奔跑,活动得全身都发热, 又一心只注意着柳静水伤势, 便没太感觉到冷。 此刻听柳静水那么一说, 他才真的有些觉得冷了。 这个山洞不大,也很浅,外面的风卷了些冰屑进来,从两人之间穿过。那件貂裘还带着柳静水的体温,披到身上阻隔了许多冰寒,可楚晏的双手却开始微微颤抖。好像披到了身上的其实并不是什么温暖的貂裘, 而是凌冽的寒风冰雪。 就连嘴唇都仿佛在一瞬间失了几分血色。 柳静水为他拢好貂裘, 稍稍低下头来, 吻住他仿佛落了冰雪的嘴唇。 他吻得很温柔,不带任何的欲望。 温热迅速将那点冰寒化开,楚晏怔了怔,心中缓缓变得平静,那些担忧顾虑和悲伤哀痛全部都融在了这点温柔里。他也轻轻地去回应了,暂且抛下了其它种种。 这样细细一吻,柳静水又摸了摸他脸颊,温声道:“我先走了,你不要太担心我……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活着,之后会好好来见你,你也要好好的……我爱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认真,比祭司向神明的祷告还要庄严。 楚晏仿佛听到了山崩地裂般的声音,在脑子里轰然炸开了去。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作响。 这是柳静水第一次如此郑重如此直白地向自己表白。 柳静水从来不会吝啬向自己表达对自己的喜爱,但以往或是委婉或是调笑,从未这样过…… 这样的表白,本来应该让他高兴的,可现在他却无法从自己心里找到一点喜悦。 他好像哑了一样,出口的声音都散在了冷风里,听也听不见,他也就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眼里只剩下了转身的那个人,身上还是那浸了一身血的白衣。 柳静水缓缓走了出去,消失在了他眼前。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也都离开了。 楚晏呆呆看着山洞口,站了很久。直到腿脚都开始有些酸痛,才拉紧了披在身上的貂裘,慢慢跌坐在地,四肢都缩在了一处。 山洞里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忽然有些无助。 也有许多迷惘。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很想冷静下来,去想想现在该做什么。可他脑子里一直是空白的,什么都想不出来。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令他连思考都做不到了。 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身边没有任何人。 他是神之子,上天的宠儿,有人疼他爱他,他只需要笑着接受天神为他准备这一切就够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疼他爱他的人都不在他身边,不能疼他爱他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他们只不过是没有在身边而已……他也只是一时有些不习惯罢了。被宠着惯着那么多年,忽然就陷入了这种境地,总是会有些不习惯的。 寂寞、孤独、悲伤……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忽然将他笼罩。 他本能地蜷缩着,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更安心些。 他想了很多话来安慰自己。 譬如他的静水哥哥那么聪明,那么武功高强,肯定能把苏尼耍得团团转……等下次见面,说不定他连那寒毒都解了,再也不用忍受那种可怕的疼痛了。 可这安慰却没什么作用。 他更需要别人来安慰,那样才会有用。自己安慰自己,倒底还是太难,一不小心就成了自我欺骗——也就连自己都不会信了。 楚晏缓缓吐了口气,这地方冷得让他呼出的气都变成了一缕白烟。 这次来中原,他曾经见到过一对夫妇将十岁不到的幼童送去了私塾。那幼童又哭又闹,抓着妇人的衣角死活不肯进门,好像觉得爹娘是要将他抛弃一般。 那么小的孩子,爹娘就是一切……即便只是离开片刻,也完全经受不住的。 楚晏此时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小孩子…… 可自己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可以这样呢…… 明明知道他们都不过是暂时离开而已,为什么就是克制不住,就是要伤心……矫情什么呢! 山洞外的风声很大,一刻不停。 还好有山洞能挡风,不然他一定会觉得更冷。 过了很久很久,他总算是接受了这一切,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今的处境。 苏尼带人走了,他安全了,柳静水的伤也可以被治好。但爸爸妈妈那边呢?穆尼那么久都没回来,倒是苏尼先找到了自己……穆尼会不会也出事了? 他往洞口一走,外面的雪下得很大,风一刻不停。冰雪猛地扑来,像是飞刀一样,才到洞口前他就退了回去。 这时候出去瞎跑,跟找死没什么两样。 他必须去找人,但得等风雪小些。 有妈妈护着爸爸,爸爸一定不会有事……等教众重新会合,就继续走。先前已经传书回教中让人来接应了,若他们来得够快,再往前走上半个多月就能遇到他们,那时萨那迦和遮罗畏惧之下,便不敢再下手。 回到西域去,让爸爸修养一段时间恢复功力,然后便能除掉那些叛教之人。 他还可以带柳静水去看沙漠里的星星…… 为什么……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这些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来破坏他所得到的美好……这些人都该死! 楚晏咬牙,心绪又有些控制不住,猛然深深呼吸几次,又拢了拢身上貂裘。 他往山洞深处又走几步,寻了个遮得住风的地方坐下来。 这一坐就坐到了天亮。 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些,太阳一出来他双眼也能看清楚了,完全可以走出这个山洞去寻人。 坐了那么久,腿有些麻,他一时竟有些站不起来,只得用手去撑地。一把力还没使上,山洞口忽然传来些细碎的声音。 他的动作便是一顿,竖起耳朵去听那声音。外面似乎来了很多人…… 他站起之后立即侧身,将身体完全藏匿到石头背后,而后去观察洞外来的人。 洞口先是进来一个红衣人,一头的金发,是穆尼。 楚晏看是他,便放下戒心,从石头后面走了出去:“穆尼!” 穆尼看这山洞里不见人影,本紧皱着眉头,这下立即大喜:“洛……宫主。” 他本想喊楚晏本名,却半途改了口,楚晏还奇怪着,又见他身后又走来几人。皆是一人白衣,为月部流镜宫的打扮。 原来穆尼那么久才过来,是去找月部的人了? 那个与他并称日月双绝的月部少主,他讨厌极了的人,自然也在这些白衣人之中。可他现在连对莫里翻白眼的心思都没了,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那些与人小打小闹怄气的力气。 穆尼正要开口,楚晏先问道:“爸爸和妈妈呢?” 穆尼道:“应当在北边山头,圣教主的焚天鹰来过,想来已经没事了。” 听他如此说,楚晏不禁松了口气,道:“那我们现在就启程过去。” 穆尼点头,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他呢?我们的物资都没了,兴许只能让人背他过去……” 这个“他”,问的自然是柳静水。 昨日穆尼也看到了柳静水的伤,光是那一身的血,他就可以断定柳静水的伤势极为严重……他知道楚晏喜欢那人,若是那人出了什么事,楚晏会很伤心。所以昨夜他才要留下去处理那些血迹,为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他希望楚晏和楚晏喜欢的人能逃过这一劫……可看起来情况也不怎么好。楚晏身上披了柳静水的貂裘,这山洞里似乎却没有柳静水。 但看楚晏也并没有悲痛欲绝,他便有些不太懂了,还以为柳静水是保住了一条命,但仍旧垂危,被楚晏藏起来了。因而才会这样一问。 楚晏听他一提那人,顿时脸色一变。 穆尼看他忽然变了脸色,顿时后悔自己说错了话,看了他片刻,才小声开口唤道:“洛萨……” 穆尼从来没有在他那张面容上看到过这样的落寞。 “他走了……为了我……他会没事的……我先救了自己,才能去救他……”楚晏微微偏过头去,看着身上的貂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楚晏自己不觉得,穆尼却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闪动的泪光。 那点光很微弱,因为他在压抑着。 穆尼往前一步,正正站在了他面前,将他整个人都挡住:“洛萨……你想哭,就哭吧。别憋着……” 他很体贴,对楚晏说话时声音很小,又完全遮住了楚晏,就算他哭了,别人也不会看到。除了他和楚晏,不会再有人知道。 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哭呢。 楚晏闻言再也忍不住,一双眸子被打湿,琉璃般的眼眸蒙了一层雾气,却又似乎变得更加通透了些。 憋了一宿的眼泪慢慢从眼眶里滑落。他的泪落得无声无息,像是细雪无声飞落,很快就淹没在茫茫雪海中。 而后他便抬手抹掉了那滴眼泪,沉声道:“走。” 第100章 无明业火 掉了滴眼泪,就算哭过了。 楚晏现在连哭的时间都得赶, 留给他的时间只够他落一滴眼泪。紧那罗和楚凤歌, 还有其余教众还在等他回去,他不能停下脚步。 他说要走, 却又不知道该走去哪里。 紧那罗的焚天鹰来过,也只是告诉他该往北。 穆尼说那只焚天鹰将信送到后便走了,这就说明焚天鹰并没有打算带路, 或者说紧那罗不打算让他过去。 是因为那边也很危险吗? 可是他如果不去找紧那罗, 又能去哪里。 他放出了赤焰去寻紧那罗,而后便带领众人往北行去。 白天的雪山和夜晚的雪山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的四方皆白, 叫人分不清方向。这倒跟大漠里有些相似了, 无论朝那边看, 见到的都是极为相似的景致,越看越有种自己已经迷失了的感觉。 但楚晏还是慢慢发现了些不同, 现在有了阳光照在雪上, 雪反射出的光芒会闪得人眼睛有些刺痛。 日月星, 是世间永恒的光明,亦是他所崇敬信仰的神明之恩赐。太阳会为他指引光明,因此他总会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天空中的那一轮白日。 可是他忽然觉得,高高在上的日月星辰似乎也没有那么神圣,那么无所不能……好像根本就没什么用。 一路上穆尼在他身边慢慢叙述着昨夜遇袭之事。 楚晏听着,最后只记下了死伤惨重四字。 月部的人只剩了跟着莫里过来的这些, 其他的人都不知在哪里, 焚天鹰出去寻了, 估计也寻不回几个人。 雪峰连绵万里,他要去的地方是另一处山头,并不远。只是他并不知道紧那罗究竟在哪里,到了那山上,又得找很久。 其实楚晏有些奇怪,他们最想杀的不该是大光明神教教主么,为什么苏尼却让蛊王来追自己? 这也太不对劲了……追自己的是苏尼和蛊王,那追紧那罗的又是谁? 一种不安的感觉迅速涌上心头,他更加担忧了起来,愈发快地赶路。 赤焰在这时飞了回来,如往常一般先落在了他轻抬起的手臂上。 “找到爸爸了么?”楚晏先摸了摸赤焰的脑袋,赤焰扑了两下翅膀,便又飞回了天上,要在前面引路。 既然是找到了人,楚晏便安心了些,对其余人道:“跟赤焰走。” 赤焰却带着他们往山下走。 南疆的山太高,一山自上而下,分别是冬秋春夏之景。离了有雪的地方,他渐渐不再感到寒冷,甚至走得有些冒汗,只好将柳静水给他的貂裘脱下抱在怀里。 进了一处密林,赤焰便停下了,然后在楚晏身边绕着他飞了几圈。 这是告诉楚晏,要过去得好好考虑考虑。 楚晏心沉了些,正要唤穆尼,穆尼便道:“宫主,我先过去查探。” 楚晏点头,望着他双眼道:“嗯,小心。” 穆尼往前一走,身形很快便与这片树林融为一体。 没过多久,楚晏就听见了地下草堆中传来的窸窣声响。定睛望去,看到青草堆中有几条赤红色的小蛇在爬行。 这蛇又细又长,红得极为明显,他不曾听过,更不曾看过。不过这山林里多的是蛇,现在冒出几条来也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这几条蛇兴许只是出来散散步,恰好遇到了他们而已,既然没咬他们,他们也不准备去理会。 楚晏看了几眼就没再看了,只提醒众人小心些,别去招惹那几条蛇,就继续望向树林深处,等穆尼回来。 只是他们没去招惹那几条蛇,那几条蛇却先来惹他们了。赤蛇起先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也没有要过来攻击他们的迹象。可就在楚晏回头的那一瞬间,几条蛇却忽然窜到了众人身前,飞扑而上! 蛇身直如赤红闪电,直朝人劈下,无比迅疾,众人不及反应,便已有人被咬中,登时发出一声叫喊。 楚晏闻声拔刀,刀劲立即爆射开去,将几人身上的赤蛇击飞了出去。 众人也纷纷拔刀去击打那几条蛇的要害之处,那几条蛇极为灵活,攻得极快,那么多人竟然也无法立马将其制服。 楚晏皱眉,他出的刀力度虽不大,但要斩断几条蛇也足够了,可这几条蛇却只是被击飞了出去,毫发无损。教众拿刀砍去,也没能伤到这些蛇几分,那么多人砍了不知道多少下,几条蛇才终于被斩杀。 而后周围的草丛里又传来那窸窣响声,又有蛇来,而且数量很多。 这蛇如此难缠,方才那几条就已经够费力气的了,再来几十条那还得了。恐怕蛇还没死,他们倒得先累死。 楚晏正犹豫要不要先撤,毕竟以穆尼之能,自己就算离开,他要找来也容易。刚想着,穆尼便冲了回来,急声道:“宫主,圣教主和神妃大人被毒神宗困在前面的湖里。” 楚晏当即道:“这里有蛇,我们快走。” 穆尼会意,一望四周爬来的赤蛇,忙领着众人往前跑去。 为了避开这些蛇,还有毒神宗的人,他们只能是绕了路。穆尼只是去前面查探了片刻,便已经对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很快就带着众人绕到了另一处小山坡上。 这处山坡树木繁盛茂密,容易隐匿身形,视野也开阔,正正对着一处小湖泊。湖看起来很小,其实说是个小水塘倒还贴切些。 那便是穆尼所说的地方了。 楚晏忙用双眼在那湖泊周围搜寻,只见那岸边竟然落了一个铁笼子,被关在里面的正是紧那罗和楚凤歌。虽然离得很远,可楚晏却能清楚地看见楚凤歌白衣上的血痕。 那铁笼旁边还有许多身着南疆服饰的人,和许多奇奇怪怪的毒物。 见此情状,楚晏忽然就觉得脑袋一晕,道:“怎么会……” 紧那罗虽然没了功力,可楚凤歌的武功也不是这些毒神宗的小喽啰能比的,这两人究竟是遇上了什么,才会被关进了铁笼里。看楚凤歌身上的血,似乎也伤得不轻。 穆尼道:“圣教主和神妃大人被关在那铁笼里,制这铁笼所用之物似乎坚硬无比,很难砍断……只能去找钥匙。我还见到了遮罗,钥匙想来该在他手上。” “遮罗……”楚晏轻声念了这名字一遍,愈发奇怪了,“还有其他人么?” 穆尼回道:“还有遮罗的两个徒弟在,其余都不过是毒神宗的喽啰。” 楚晏蹙眉道:“他的徒弟,怎么可能伤得了我妈妈,难道他真的已经恢复功力了?” 遮罗到底要比楚凤歌和紧那罗多活了几十年,想来功力也很有可能在他们两人之上,若是他出手伤了楚凤歌,倒也还能说得通。 之前楚凤歌说到的那几桩灭门惨案里,凶手杀人所用的功法乃是《献自首神功》中的忿怒相诀。而且那凶手功力极深,有这样功力的,只有遮罗和紧那罗。不过他们两人都散了功,楚晏怀疑的人就成了萨那迦,萨那迦既然叛了教,也就有可能练了那神功。 现在他又觉得,那些事多半也有遮罗的一份。楚凤歌被伤成这样,兴许是遮罗在走火入魔功力尽失之后,又用了什么法子恢复了功力。 他正思索着,又见那湖边有几人拥着一人从远处过来了。这人的衣着与那些南疆人极为不同,楚晏一看便知他身份。 楚晏朝穆尼问道:“能走近些,听听他们说什么吗?” 穆尼顿时往前带路,道:“这一片树木众多,他们该是看不见的,小心些过去就好。” 当初在隐山书院里,楚晏隔了老远都能听见柳静水在弹琴,自然是耳力极好,用不着离得太近。他们只望前走了一段,楚晏便示意众人停下噤声,而后凝神去听那湖边的声音。 这时候遮罗都还没走到那铁笼前面,楚晏还等了片刻,才见他到铁笼旁停下,道:“怎么样,圣教主,考虑好了吗?” 接着便是紧那罗的声音,紧那罗笑了一声,道:“那你考虑好了吗?” 遮罗似乎被他这话激了一下,再开口就带了些许怒气:“现在功力尽失被抓住,只能任人宰割的是你,你还敢这样跟我说话?” 紧那罗仍旧是那轻蔑讥诮的语气:“那你想我怎么跟你说话?” 遮罗冷笑一声,道:“看来你还是不长记性……萨缅。” 站他身旁的一名徒弟便低头道:“是。”而后上了前去,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楚晏心脏登时收紧,直直盯着他动作。看这样子,他们是要对紧那罗用什么刑了。 楚凤歌大怒,一刀便往外砍去,刀身与铁栏相撞,猛然发出一声巨响。她虽砍得用力,却被那铁栏挡住,只有刀风穿过铁栏冲了出去,那叫萨缅的人顿时吓得后退了几步。 她受了伤,忽然这样动作,便牵扯到了身上伤处。她都还未皱眉,紧那罗便一把将她揽住,轻声道:“阿凤,你别动……” 遮罗冷哼,道:“连她也一起!” 紧那罗眼神一寒,冷冷道:“别白费力气了,你觉得在我们身上放几只蛊虫用刑,我们就会怕了你?” 遮罗笑道:“你不会怕,可我就是喜欢折磨你。萨缅,直接用蛊。” 萨缅应声,这回没有再靠近那铁笼,不知做了什么,片刻后楚凤歌和紧那罗均是汗出如浆,看上去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痛苦。他们两人却不肯示弱半分,连一点声音都未发出来。 遮罗看他们两人承受痛楚,似是无比愉悦:“我知道,这点痛对圣教主来说不算什么……或许我该把神妃大人剐了给你看?” 话音方落,身在两处的父子二人眼中皆是露出了震惊之色。 看紧那罗总算露出了一点惧色,遮罗更是大悦,继续道:“我走得虽早,但圣教主的事我也听说过。你为了一个汉女,居然架空了教中所有反对你的人……你这样一个人,出身卑贱,忘恩负义夺了兄弟的教主之位,还让汉人玷污神教,你也配做光明圣主?” 紧那罗大笑,反问道:“难道你配?” 遮罗明明是个叛教之徒,居然还这样问他,真是可笑极了。 他的语气十分讥诮讽刺,没有多说一句话,却让遮罗登时大怒:“把这女人给我剐了!让我看看圣教主对他的神妃有多情深义重!” 眼看他们就要对楚凤歌动手,楚晏恼怒不已,再也忍耐不住,腰间明离刀出鞘时便已经大放红芒。 刀风犹如狂龙,龙吟骤响,他的人和刀,便一同冲了出去。 第101章 虎口脱险 “洛萨!”穆尼还要伸出手去将他拉住, 却只触碰到了他留下的风。 他们只有那么几人, 不能跟对面硬拼。可此刻若是再不出去, 楚凤歌便要有危险了。楚晏既然已经冲了过去,穆尼自然不会不动,没能拉住人,就自己也跟着冲去。 楚晏这一刀才至,铁笼前立即血雨满天。 那才得令走到铁笼前的几个人连震惊都还来不及,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鲜血直接从他们喉管里喷射而出,眨眼之间就全部倒了下去。 而楚晏也才刚刚冲到铁笼前。 红衣翻飞, 如是黑暗地狱中的一团火光。 他没怎么杀过人,这还是第一次下了那么狠的手。仅仅一刀,便取了数人性命,刀极快, 也极利, 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招式。 穆尼与月部众人也从山坡上冲来, 毒神宗之人连连惊呼,遮罗未下令便都掏出来兵器。但两边都没有人继续动手。 紧那罗还在为楚凤歌焦急,乍见楚晏现身, 心中更是大乱:“洛萨!你来这里做什么!” 楚凤歌亦是道:“晏晏……” 楚晏挡在铁笼前,没有答话, 仿佛在燃烧的明离刀直直指向遮罗,用了一种极冷的声音道:“钥匙。” 遮罗那双已经显出几分老态的眼睛中放出一道精光, 在楚晏身上绕了几转, 越看眼中讥讽之色越深, 道:“这就是你跟这女人生的小杂种?天生一副狐媚的贱样,果然是亲生的。” 楚晏从小到大就没被人骂过几次,此时不由一愣。他还没动气,那边紧那罗便怒骂道:“老不死的,你是不是想上天?” 遮罗怪笑一声:“来了正好,让你们一家团聚!” 言毕便一掌朝楚晏击来。 楚晏当即手腕一转,刀身红焰便似活了一般,猛地朝着遮罗的掌风扑去。 其余众人立即也冲进战圈,开始厮杀起来。这湖畔的人也有几十个,但毒神宗之人最擅长的还是蛊毒之术,近身搏斗完全拼不过神教教众,此刻又根本来不及控制蛊虫,竟然很快就被教众杀了个干净。教众之中也只有两三人不慎中了毒。 遮罗一看手下都被杀死,只剩了自己那两个徒弟,只得分心朝人群中出了一招。楚晏依旧是刀刀紧逼,刀风从他耳侧闪过,便削下了一缕头发。 这一缕头发还没能落地,他的那两个徒弟就在众人围攻之下倒了下去。遮罗大怒,内力疯狂鼓涌。穆尼莫里等人即杀完了那些人,便冲过来与楚晏一同围攻遮罗。 十几道刀光纷纷朝他击去,他身上慢慢浮现出了一道诡异红光,极其强悍霸道,每次一出手都能震得众人快要稳不住身形。 他的攻势,多是朝楚晏而去的。楚晏便是众人之中打得最为吃力的一个,被他这样连连攻击,真气消耗得极快,动作渐渐有些慢了下来。 遮罗忽地一声大喝,双手在胸前结印,身上那诡异血光暴涨数倍。接着双手便朝楚晏拍去,这一拍分明极慢,可楚晏却怎么也躲不开。闪避数下,竟然被一股劲气缠住,猛地被拉到遮罗身旁。 他只觉那劲气像是一张无形巨网,在他身上飞速收缩,仿佛要将他压榨割裂一般!一种窒息的感觉迅速将他扼住,他几乎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就在此时,楚晏身后一道掌风越过他,拍在了遮罗身上!遮罗登时被打得喷出一口鲜血,攻势一弱,楚晏得以喘息,忙挥刀往他身上一捅。他这回却没有避开,竟然就让楚晏的刀穿透了身体。 遮罗猛地要往后退去,双手成爪往楚晏手腕抓来。楚晏一惊,握紧刀身便要拔刀相避,可遮罗这一击力度奇大,逼得他不得不放了手,侧身避开。 遮罗站定之后,却是瞪着紧那罗,不可置信地喝道:“你!” 他身上本就干枯的皮肤,迅速枯败下去。 能吸干人身上精血的武功,唯有《献自首神功》中的忿怒相诀。这一道掌风,竟然是紧那罗所出! 楚晏微微回眸,便见紧那罗慢慢垂下手,冷笑道:“怎么回事,你应该知道。” 楚凤歌见了他这一招,便是哑然失色,抓紧了他手臂。 遮罗大笑道:“你当你能偷袭我一次,就能全身而退了?你此刻也不过刚刚恢复些功力,仍旧不是我的对手!” 内力再发,又朝众人攻去。 楚晏没了刀,只好出掌,真气方才凝聚,便听紧那罗冷声喝道:“洛萨,接着!” 楚晏立即见到一道影子从他手中飞来,忙伸指拈住。定睛一看,竟是一枝纯金打造的玫瑰。 这是紧那罗的武器之一,每一片玫瑰花瓣其实都锋利无比,可以取下作为暗器伤人。花枝尖锐,也是一样利器。 他的明离刀还在遮罗身上插着,此刻没了武器,紧那罗便将身上武器给了他。那铁栏极密,楚凤歌的明月刀都丢不出来,也只能暂时用用这个了。 若不是此时情况紧急,楚晏定然会兴奋上一会儿,要先欣赏这金玫瑰一番。现在却容不得他这样,他只看了一眼,便取了一片花瓣朝遮罗双眼飞去。 遮罗被众人围攻,却仍是不落下风,还有余力来躲避他的暗器。他的暗器没那么容易便掷中,紧接着又射出两瓣去。 手中的玫瑰还剩下几片花瓣,紧那罗忽道:“继续射他眼睛!” 而后一股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诡异气劲从铁笼中冲出,轰然撞向遮罗。 这两片玫瑰花瓣,便被这气劲携带着冲了过去。遮罗连忙向旁退开,然而那十几人又牵制了他,叫他无处能退。 两片金色花瓣,便有一片没入他的眼睛。他登时大叫出声,身周红光也迅速熄灭了去。众人立即上前,兵器之声砰砰响起,最终是让他无力再动,带着一身伤倒下。 穆尼忙从他身上找出几把钥匙,送到楚晏手中。 楚晏拿过钥匙,就一把把在那铁笼的锁上试。连试几把,终于听见“咔”的一声,那锁便开了。 “爸爸,妈妈……你们的伤还好吗?”楚晏这才能仔细去看父母二人,楚凤歌一身白衣上全是斑驳血迹,而紧那罗的衣服上也有些暗红血迹。 紧那罗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深深喘了几下,把楚凤歌扶起交给楚晏,道:“扶我出去……” 穆尼上前扶住他,他走出了铁笼,直朝遮罗而去。楚晏也扶着楚凤歌跟在他身边。 遮罗倒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楚晏的刀还在他身上,没了内力灌注,已经少了那赤红光芒。 紧那罗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缓缓弯下身去,握住了明离刀的把柄。 “你明明已经没了功力,却能杀了守卫逃走……那时我便猜到了些。神功的最后一层,本就要先自废武功,就如战神自刎献身之举。牺牲一切的决心,便是神功最后一层所需……”紧那罗一边笑,一边慢悠悠地将刀又往里推了几分,“可你并不敢这样做,自废武功,本就极为凶险,一时不慎便会爆体而亡。就算散了功,也很有可能根本恢复不了功力……这就是一个赌局,赢了就能得到神魔般的力量,输了就会一无所有,很少有人敢去冒这个险。不过,光是练成前几重就几乎是天下无敌了,也没什么必要再冒那么大的险,因而神教历代教主,鲜少有人会去练最后一层。” 遮罗喉咙里发出些嘶哑而破碎的声音,身上的血涌得更凶了,地上很快就积了一滩血。 “你盗走神功秘籍的时候,一定没想到练最后一层,居然要先功力尽失。你叛出神教那么多年,却一直不敢去尝试,武功便一直停滞不前。这次走火入魔,倒是帮了你一把。光明圣珠的作用,便是护住根基减少损伤,能重聚功力的可能就大些,你没有光明圣珠,便想去抢夺雪琉璃代替……可我的好孩子,却没让你得逞,你一定害怕极了,怕从此真的功力尽失。”紧那罗说到此处,不禁一笑,提到楚晏竟还有几分得意起来,“可惜萨那迦却不知道练第九层要先散功,他还没能帮你从血刀门手中拿回秘籍,就急着要除掉我,送了一本假秘籍来,害我不得不自行散功……弄巧成拙,可笑至极。你往我身上下蛊,是不是想让我经脉受损,让我恢复不了内力?” 紧那罗摊开手,仿佛非常为遮罗遗憾:“可我还是恢复了……我就是神明选中的光明圣主,你给我下什么都没用!” 遮罗瞪圆了眼睛,似是又有了力气,嘶声笑道:“那又如何!你才有恢复功力的迹象,又强运神功,必然遭到反噬!你活不了多久了!” 紧那罗冷笑:“我能活多久,还轮不到你来定。” 他猛地将那刀又拔了出来,递给了楚晏,双目依旧冷冷望着遮罗:“还有,现在要死的是你。” 一只修长好看,又充满力量的手慢慢扼在了遮罗脖颈间。 紧那罗身上也冒出了那种诡异的血光,周围气流疯狂涌动起来。 遮罗知自己必死,便开始癫狂大笑:“你还敢用这功法!我不妨告诉你,我不练,可不是因为我不敢散功!而是练到最后一层,就是必死无疑!我只有后半本秘籍,前面都是偷学,可不会被反噬致死!但是你!紧那罗,你绝对会死得比我惨上千万倍!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晏与楚凤歌闻言俱是一怔,不由盯住了紧那罗的脸庞。紧那罗对遮罗之语毫不在意,手上更是用力。湖畔惨叫不绝,片刻之后便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具干尸。 看他死去,紧那罗冷笑一声,松开了手,碧绿双眸中满是幽暗之色。 第102章 重整旗鼓 楚晏头一次见到这功法施展时的可怖情形, 有些被吓到。他立即想起了楚凤歌以前一直说这是邪功,但比起这个, 他更在意遮罗的那一番话。 练了就会死……反噬……这神功,莫非真的是邪功么。 遮罗还说, 紧那罗也活不了多久了。 楚晏心中疑虑, 不禁轻唤一声:“爸爸……” 紧那罗直起身来,不再管遮罗尸体,一回头见到母子二人脸色都不太好, 便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你们怎么了?” 楚晏发现楚凤歌的身体在抖,她伤得重, 说话也没什么力气:“紧那罗……你别运功了。” “阿凤, 你这是说什么……”紧那罗让楚晏松开手,自己亲自去扶住她, “他不过是临死前说几句话恶心我,你就信他了?” 他毫不惊慌,却也无法让母子二人安心。看他们还是一脸忧虑,只得道:“放心, 我不会死的。”而后话锋一转, 朝楚晏道:“洛萨,谁让你来的!我没让焚天鹰带你来找我, 就是不想你过来。若不是我恢复了些功力, 你今日是打算来送死吗!” 楚晏下意识地往楚凤歌身后退了半步:“我……” 他觉得无比委屈, 他当然知道紧那罗是什么意思。可要是不来, 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父母二人命丧九泉吗……要是不来, 他又该去哪里? 紧那罗道:“他还想拿到光明圣珠,断然不敢动我。有我在,也不会让你妈妈有事。你带那么几个人,就敢跟遮罗对上,怎么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楚晏被训斥得说不出话来,楚凤歌倒是白他一眼:“天不怕地不怕……不是你教的么?” 紧那罗窒住,剩下的话都给忘了,又没什么能辩驳的,只好道:“算了,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再说。” 穆尼上前道:“前面不远处有片树林,没有毒物,应当可以在那处暂且休息。” 紧那罗道:“好,带路。” 穆尼应是,而后便带众人朝他所说的那片树林行去。 这一行人中有伤者,走得不如之前那般快,不过他们到不是很担心。遮罗带来的人很少,都被他们杀了个干净,附近又没有其他人,根本不用担心会再有人追来。 遮罗定然是觉得自己练了神功,又恢复了功力,楚凤歌和紧那罗不是自己对手,用不着带什么人来。可惜他运气太差,紧那罗偏偏就是恢复了功力,直接让他没了命。他其余的手下也不知道得等多少日,才会发现他已经死在了这里。 反正等他们发现遮罗身死,紧那罗肯定已经没影了。 所以紧那罗并没有多着急,小心翼翼地扶着楚凤歌慢慢走,一点都不想让她累着。楚晏就跟在他身后,看夫妻二人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心里就想起了某个人,很不是滋味。 路上还寻到些药草,能当伤药用用。到了那片树林里,众人便开始坐下处理伤口。 楚晏自己找了块看起来干净些的石头坐下,就开始望着林子里的树木草丛发呆。 有几棵树下长了蘑菇,看起来应该能吃,柳静水好像用这样子的蘑菇煮过汤来着。 怎么见到几个蘑菇都能想起他来了……楚晏轻轻叹息一声,把目光移了开去。而后去翻出那件貂裘看了看。 等紧那罗为楚凤歌处理好了伤口,他才抱着那件貂裘,朝他们两人靠近了些。 山风吹得有些凉,正好能把貂裘穿上挡挡风了。 许是见到他身上的貂裘,让人忽然发现他身边少了个人,楚凤歌皱眉道:“晏晏,柳静水没陪你过来么?” 楚晏一顿,垂眸道:“他……他自己去拖住蛊王,伤得很重。潜藏多年的寒毒又发作了,险些丧命。苏尼还追了过来,为了能让我脱身,他就跟苏尼走了……” 楚凤歌见他那失落的神色,一时竟不知能说什么,只唤道:“晏晏……” “我没事的……妈妈。”楚晏拥紧那件貂裘,勉强露出了那种明媚的笑容,“等回到西域……他会来找我的。” 这个笑却没能坚持多久。 紧那罗轻轻抱了抱他,说若他实在担心,回到西域,可以派教众去寻人。 楚晏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他再难过也没有用了。 以前他觉得全天下都是他的,他是神之子,人见了他得笑,花见了他得开,所有人都该对他好。他也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然后他发现,他有的这一切,都是别人给的。 紧那罗太爱他。 爱他爱到不想让他受一点点委屈,不想让他长大受苦。想要凭一己之力,护他一生一世,让他永远只看到光明。 紧那罗还是做不到,他还是伤心难过了。 现在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很无用,若他足够强大,就可以护住他想要的,不用像现在这样颤颤巍巍地面对未知。 他不想再做一枝被紧那罗护在手掌心的玫瑰花了。 回西域,他要回到西域去。 这个地方他还会再回来,用另外一种无需畏惧任何人的姿态。 往西北走,一月的时间,千里的距离。 回到浣火宫后,紧那罗便开始着手整治。 萨那迦叛教叛得那么毫无预兆,也不知究竟还有多少人瞒过了他。 整个大光明神教皆需要刮骨疗毒。当年不服紧那罗而被架空的那些个人物,的确有人暗中相助萨那迦,有的早已闻风而逃,没来得及逃的,自然是被紧那罗一一铲除。 剩下的人,都对光明圣主忠心耿耿。 与此同时,遮罗说的话似乎应验了。 紧那罗的功力虽然在慢慢恢复,可楚晏看得出来,他的情况不太好,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稍一运功就会真气走岔,根本与散功了没什么两样。 最明显的一点,他那一头宛如阳光的金发渐渐失去了光泽,黯淡了下去。 楚晏不止一次怀疑,休养几年,真的就能恢复吗? 若是把秘籍找回来,是不是能找到些让他恢复的法子…… 可教里叛教的叛教,被清理的被清理,如今元气大伤,不好再去中原走一趟。萨那迦在中原又做了很多事,灭了几个门派,收纳教众,自立为光明圣主。现今在中原的势力也不小,对上他,他们并没有什么把握。 教内出了那么多事,紧那罗又成天生病,收拾摊子的重担便落在了楚晏肩头上。 他爱他的爸爸,当然不想让爸爸继续费心。 最后连担心柳静水的精力都快分不出来,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抬头看看天空,见到那满天的星星,就会有些惆怅。说是要带人来看星星,结果在这儿抬头看星星的还是只有他一个。 而柳静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么久了,他还没有脱身么? 数月过去,天气开始转凉。 大漠里的冬天来得很早,八月就已经寒风呼啸了,再过些日子冬日降临,会变得更加严寒。 浣火宫建在雪山上,算是这大漠里比较舒服的地方了。炎炎夏日里浣火宫中就要比别处凉爽一些,满山都是雪,也不怎么缺水。 只是天一凉,就会更冷些。楚晏有时想出门透透气,都得披上柳静水留下的那件貂裘。 大光明神教少主住的地方,有一个看台,出了卧房门就是,是紧那罗特地为他建的。紧那罗知道他喜欢看星星,就在他的卧房外建了这个东西。 这天夜里,他又披上那件貂裘,走出了门。 等星辉落了一身,他又觉得无趣,慢慢走回了房里。 门外却在这时传来穆尼的声音,他便喊了人进来。 穆尼进门行礼:“参见宫主。” 楚晏才抬手示意免礼,穆尼便直起身快步朝他走来,有些兴奋地道:“洛萨!你看这个!” 楚晏一望,见他手里捧了个盒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平日里他看什么都能一张木头脸,居然还能激动成这样。 穆尼将盒子往桌上一放,道:“神妃大人说,过些日子就是中秋了……我叫人去汉人的镇上买了些月饼来。你看看喜欢什么……” 中秋么……记得妈妈说过,在中原,这是个代表团圆的日子。 “嗯。”楚晏点点头,语气平淡,“放着吧。” 穆尼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因为他这兴致缺缺的语调戛然而止。 他打开盒子的动作都是一顿,望着楚晏,沉默片刻才道:“洛萨……你不喜欢么?” 楚晏想开口回答他,可是他的语气实在太奇怪了。 于是楚晏便呆愣在那里。 穆尼无奈一笑:“洛萨……我希望你能开心,可你好像怎么都开心不起来。抱着猫过来找你你也没兴趣了,工匠新制的手镯送过来你也不戴了……” “穆尼……”楚晏听得万分愧疚。穆尼这木头脑袋,这些日子绞尽脑汁哄他开心,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他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他很想装装开心的样子,让穆尼安心些。可那样也太累了……连开心都要装,那不是更不开心了么。他不想骗穆尼。 穆尼说完又停了很久,与楚晏无言对视很久,等鼓足了勇气,才继续说了下去:“这些东西你真的不喜欢了么……还是说,因为我不姓柳。” 楚晏一怔。 他脑子里忽然之间一片混乱。 殿门忽然被人用力踹开,莫里完全不管什么规矩,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开口便道:“穆尼·萨那迦!你是当他的狗当习惯了吗!” 穆尼回头道:“莫里少宫主,请你回去,这里是宫主的卧房。” 莫里才不理他,继续道:“天天为了他弄这弄那,你看他理你吗?别自作多情了,他用不着你来哄!” 穆尼气得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往外拖去。莫里好歹也是月部少主,哪里能被他这样轻易制住,当即反手一抓掐住他手腕,而后朝楚晏道:“少冷着个脸了!穆尼又不欠你的!那么担心那个汉人,你杀回去找他啊!” 楚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简直想揍他一拳。 杀回去找人,他难道不想么?他只要任性些,在雪岭就可以冲过去跟苏尼的人拼了。 可他不能任性。 第103章 雁足传书 楚晏没有跟他吵起来, 他现在特别冷静,连说话时的语气里都没有任何不悦:“莫里,回你的流镜宫去。” 现在没人能护着他, 让他任性了。 每走一步,他都需要深思熟虑, 他需要想很多, 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不去感情用事。这样压着自己的情绪久了,他也就没什么憋不住的。 所以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 跟小孩子吵架一样与莫里斗嘴。以前莫里这样嘲讽他,他肯定气得很。现在他竟然一点也不感到气愤,只冷冷一句轰人出去。 莫里似乎也没想到他竟然连嘴都不回,还怔了一下,而后甩手便走。 穆尼很轻地叹息, 走回他身边, 道:“洛萨……我知道,或许只有换了他来,你才会笑笑……” 楚晏缓缓摇头, 嘴角慢慢浮起一个微笑来:“穆尼,谢谢你……你为我做那么多,我都知道的。” 就算微笑着, 他还是那副眉宇间有着淡淡愁云飘散不去的模样, 穆尼见他这样, 不禁又是叹息一声。 楚晏慢慢拿起一个月饼, 道:“爸爸现在病成这个样子, 他又一直没有音讯……我只是没什么心情了而已,你不要太担心我了……对了,你吃过这个了吗?” 说着便将那个月饼递过去。 穆尼接过来,思索道:“吃过……我记得是神妃大人给的。” 楚晏笑了笑:“对,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妈妈还没走,爸爸担心妈妈想家,就会陪着她过这些中原的节日。中秋有月饼,端午有粽子……过年的时候还会有压岁钱。” 压岁钱……楚晏想到此处,便回头望自己床头看去。 那里挂了一串用红绳串起来的铜钱,却不是长辈给的,而是柳静水给他的。那时候他看到这串压岁钱,想的人是楚凤歌。如今楚凤歌回来了,他又睹物思人,想起了柳静水。 楚晏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道:“好吃吗?” 穆尼还没把东西送入口呢,听他问起,便把那个月饼吃了下去,道:“还好,不过……可能不会是你喜欢的味道……对了,既然都要中秋了,要不要准备准备,给教主和神妃大人过个节?” “好啊……”楚晏略微一想就答应了,“如今也算是一家团聚了,都多少年没这样过了……” 之前没有楚凤歌在的时候,八月十五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天。 就算在中原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在他心里也跟八月十三、八月十四没什么两样。 别人是团聚也好,是分离也好,跟他无关了。他心里没想着过这节,节日也就不是节日了。这些所谓的特殊日子,到底也是人编排出来的。想的人都不在身边,也没什么好过的。楚凤歌走后,紧那罗没了那些心思,他再也没有拿到什么压岁钱,也没吃到过月饼。 现在一家人终于又能在一起了,该开开心心地过一回节。 穆尼听他同意,道:“那我明天就去准备……你快去歇着吧。” 楚晏点头,笑着道:“好……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大殿的门关上,这宫殿里就只剩了他一人。 发了会儿呆,他去拿了一个月饼。咬下一口,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登时哭笑不得。 这个穆尼!他舌头是不是有问题,刚才是怎么吃下去的! 他把咬下去的那口月饼囫囵咽下去,开始狂笑。 他居然因为这个愉悦了些。 其实这月饼也不是太难吃,普普通通无功无过吧,还有些腻,糖也放得太重。这里毕竟不是中原,附近的那些边陲小镇里又能有多精致的吃食,有这个已经很不错了。 笑够了,他又将那个月饼吃掉了,而后小心地把盒子盖起来收好。 接着摘下身上的那些金银珠宝,准备去洗漱,然后上床休息。 他才摘下耳环就叹气。 已经习惯了有个人在旁边帮自己取耳环摘项链,忽然又回到了以前。 躺到床上以后,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伸手按下了床头的机关。 宫殿顶端缓缓从两旁分开,露出夜空来。这机关打开后,宫殿倒也没有变成露天的,那上面还有一块巨大的琉璃挡着风雪。楚晏感觉不到外面的冷风,但星光可以透过琉璃照下,让他观赏了。 这机关自然也是紧那罗给他弄的。约莫是三四岁的时候,紧那罗就赶他一个人到这宫殿里一个人睡了。他害怕得很,就算有侍女在旁边,他也吓得不敢睡觉。 他小时候特别喜欢躺在紧那罗或是楚凤歌的怀里看星星,紧那罗就给他设了那么一个机关,跟他说还有星星会陪着他。 害怕了就看看星星,睡不着了就数数星星。 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过了那个一个人睡都会害怕的年纪。但他还是很喜欢打开这个机关,这样静静躺在床上,就能看到很多的星光。看着看着,他就会觉得自己好像就躺在星海中。 他望着天上的星星,慢慢变得有些迷糊了。 就在他快要入睡时,他的耳朵却捕捉到了一种很不寻常的声音。 他立即惊坐起身,皱眉往外张望。 属下要进来,只会走正门,会有侍卫通报,而这动静明显是从看台那边传过来的。 那看台是紧那罗建了给他玩的地方,没人把守,也不需要有人把守。那处是完完全全凌空的,相接的山壁又非常陡峭,想要绕过楚晏的寝殿直接去看台,几乎是毫无可能。 能做到的人,必然是个绝顶高手。 楚晏思忖片刻,还是穿上外衣披上貂裘,慢慢往外走了出去。 他打开门的那一刻,一个白衣人的身影便跳进了他的视野。 那人生得高大,晚风劲吹,卷得他身上衣物猎猎作响,可他的身体却稳如泰山,未曾动摇分毫。 楚晏看不清他的面容,却知道他长了怎样一张脸。 对于他,楚晏实在太过熟悉。 “柳静水……”楚晏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都不敢走上前去,生怕手一穿过这道虚影,梦就醒了。 柳静水徐徐向他走来:“楚宫主。” 楚晏心中顿时大惊,抬手便是一掌。力度极大,毫不留情。 那人微微一愣之后,便飞身躲避他这一掌,朝旁边退了几步。楚晏将他一掌击开,便继续运力发功,又一次出手,掌风比那夜风还要凛冽上几分。 楚晏冷喝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柳静水?” 那“柳静水”大笑一声,身影忽然变得虚如幻影,凌空轻轻一跃,便避开了楚晏一击。方才落地,又迤迤然道:“宫主莫急,可识得此物?” 一道影子便直冲楚晏而来,是他丢过来了一样东西。楚晏忙停下攻击,探手抓出,方一触碰便觉冰凉。 那是一个金制的小香球,拴香球的丝绦、下面坠的配饰,都与柳静水的那个一模一样。还有柳静水最常用的香料,那种清冷又温柔的气味,和里面散不掉的温明草味道。 楚晏一喜,却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而后便开始不露声色起来。他握住那个香球,稍稍放下戒心,抬眸问他:“他让你来的?” 那个“柳静水”笑道:“正是。” 楚晏把香球收进怀里,没急着问他事情,先轻哼了一声:“别扮他的样子了,我看着难受,换回去……你跟柳静水什么关系,干嘛非要假扮他?” 那人又笑一声,当真扯下了面具,露出下面那张不知真假的面容来,散漫地道:“在下卓绝。” 楚晏诧异道:“狐妖?” 中原有那么一号叫卓绝的人物,向来行踪不定,神出鬼没。其人极为擅长缩骨易容之术,可扮千人千面,声音神态都能模仿得极像,被江湖中人称作“狐妖”。没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从来没有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每次他现身,都是用的不同相貌。 那么神秘的人,居然与柳静水相识,还帮柳静水带话来了。 卓绝道:“原来宫主知道我……我假扮那位柳先生,不过一时兴起而已……看来还是时间仓促准备得不够,居然叫宫主一眼就识破了。”语气里却没有一点遗憾可惜之类的意味。 楚晏往他身上看了一周,轻笑道:“你扮得很好,从外貌到声音,便连走路的动作,说话的语气都与他极为相似。我差点也要信了……可惜你却忽略了一点。” 卓绝神色微动:“哦?还请宫主赐教。” “你的手。”楚晏笑道,“柳静水每日都要弹琴操缦,左手的指甲修得干净,可右手却不同,要蓄上一段,才好拨弄琴弦。” 卓绝低头一看自己右手指甲,修整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留下,顿时了然道:“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 其实楚晏也不是因为这个识破他的,他的破绽可多了。楚晏心想,柳静水那人总是会习惯性地把自己搂怀里,对自己说话也没几句正经……而且现在就两个人,他肯定不会叫自己楚宫主,不过这个可不能告诉卓绝,卓绝一开口就叫错了称呼,看来是还不知道隐山书院的大师兄和浣火宫宫主是什么关系。 要骗柳静水的小夫君,怎么可能呢。 肌肤之亲都有过,柳静水头发有多少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楚晏想着,不由轻哼一声,而后道:“外面风大,进来吧。”转身往里走去,说完便是一怔。 柳静水受不了寒,所以他才想让人快点进房说话的……话出口了,才想起来外面这人不是柳静水。 卓绝跟着进了屋,两人坐下后,楚晏便问:“他让你来做什么?” 卓绝道:“之前在南疆遇到了他,他托我捎个话给宫主。” 捎话……信都来不及写么? 楚晏蹙眉道:“他说了什么?” 卓绝掏出一张纸摆到桌上,道:“我怕忘记,就找时间默下来了,宫主自己看吧。” 第104章 清风寻尔 楚晏抓过那张纸来,轻声念道:“一切安好, 莫忧莫虑……间不容瞬, 难以多言,卿卿当知我意。” 后面就什么都没了。 就这样没了? 楚晏又翻了一面, 确定是没其他字了。 有点失望……就是报了个平安而已,他都不跟自己另外说点什么吗…… 楚晏放下信纸, 皱眉道:“就那么几句?” 卓绝点头道:“就那么几句。” 楚晏哂笑道:“就那么几句, 你还怕记不起来写纸上?” 卓绝便是一挑眉:“其实我不是记不住,我是不太好意思念。” 楚晏心想, 这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卓绝又道:“他喊宫主‘卿卿’,我也不太确定是哪个字……想着可能是宫主小名吧, 他跟宫主是旧识是好友,我跟宫主又不熟稔, 这样叫不太好。” 楚晏忽然明白了什么,脸颊都有些热了起来, 想也没想就道:“不, 那不是我小名。” 卓绝诧异道:“那我写对了?还是我听岔了,他其实只念了一个‘卿’字?” 卿和卿卿, 那可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意思。 对谁都可以喊卿,可只能对一个人喊卿卿。 楚晏见卓绝似乎恍然大悟了, 尴尬地偏头往别处看了一眼,忙转了话题:“他真的就没其他话了么?” 卓绝便道:“他能跟我说那么几句, 已经很难得了。” 才见柳静水说一切安好, 楚晏稍稍放心了, 听卓绝这话又开始忧心如焚:“他到底怎么了?” 卓绝道:“我在毒神宗总坛看见他,他被关押起来,功力没剩多少。本想救他出去,可看守他的乃是南疆蛊王……我也没了办法,只能帮他传个话了。总之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他肚子里的坏水多着呢,那些个人玩不过他。”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楚晏暗自道,就算他是无所不能的神,自己也是会担心的。 “不过我来西域路上,听说他已经回到隐山书院了。从那里脱身不容易啊,估计还得躺几天。”卓绝说着懒洋洋往后一靠,楚晏特别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他还穿着柳静水的那衣服,那么懒懒散散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脱身了……那就好。等他伤好了,一定就会来找自己的。 卓绝打了个哈欠,站起了身:“东西我送到了,话也带到了。就不打扰宫主休息了,再会。” 说罢便朝外走去,跑得还飞快。 楚晏轻轻叹了口气,又回到床上躺着。 这下更睡不着了。 躺下看星星也睡不着,过了很久,索性起身走出了宫殿。 门外的守卫见他出来,纷纷低头行礼。他挥了挥手示意不要有人跟着,就一个人往雪中走去。 在雪里踏出的脚印很快就被新雪盖住,他走了一段,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我以为过段时间他就会放下的……”是穆尼的声音。 “怎么可能。”莫里哼声道。 他们在说自己吗?楚晏眉头一皱,轻手轻脚地走近了些,就见那两人并肩坐在一块石头上。 他并不是喜欢听墙角的人,只是现在看到穆尼居然和莫里这样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很震惊而已。 穆尼道:“再伤心,再放不下,过几个月不就好了。爸爸当年不也是这样的么……我也是这样。” 穆尼说着,楚晏也在心中说着,喜欢的人又怎么能放得下呢……自己是那种过几天就能忘掉所有的人么。 听到后面,楚晏不禁心疼起穆尼来,萨那迦的事,穆尼也是很痛心的,他这样说,定然也不是真实所想。 莫里呵呵一笑:“你真的不伤心了?萨那迦不管你的死活,叛教自立,你现在想起来真的就一点也不难过了?” 穆尼沉默了片刻,道:“我不难过,他只是我的生身父亲,我只对神明虔诚。” 也不知他这话是触到了莫里哪根筋,莫里忽然就恼怒起来:“那你继续跟着你的神明去吧!滚!” 而后就起身要走,吓得楚晏赶紧回身跑了。 又到其他地方转了转,最后还是在偌大的宫殿里睁着眼躺了一晚上。 三日后,楚晏收到了柳静水的信。 信里他说自己性命无忧,但是染了病,要修养些日子,可能没那么快能来找他。还可怜兮兮地说他这些日子吃药养病不能出去走可难受了,绝口不提他如何从毒神宗脱身的。 这算不算是在跟自己撒娇求同情啊?楚晏忍不住笑。 接着又说了一大堆中原武林近来之事,什么毒神宗在四处试药,萨那迦到处灭人满门,这些楚晏之前都让人探听过了,都知道。但楚晏也没有因此跳过,而是继续看了下去,好像柳静水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了一样。 最后才是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情话,废话连篇,总之都是一个意思——我很想你。 楚晏看得开心,拿来纸笔大笔一挥,只写了几个字——再给我寄些情书来。 此后他就常常收到柳静水寄过来的书信,一张张纸都是蜜里泡过的,情话说得可好听了。他把这些情书全部收了起来,打算等再见到柳静水,就让他对着自己念出来,看他能不能忍着害臊念下去。 相隔两地,光阴在飞鸟来来往往之间悄然而逝。 转眼就到了真正寒冷的时候。 这个冬天十分难熬。 以往楚晏只要把自己裹得暖暖的,待在自己的宫殿里就好了,无聊了还有小猫陪着玩。 现在他得冒着雪出去,因为这片圣域还不安宁,需要他的神光照耀。 中原有个词,叫做斩草除根。 那些叛逃的人,不能留着。他要早些除掉这些杂草的根,免得放走了他们,日后对自己不利。 如果紧那罗还是以前那个无所不能的光明圣主,绝不会让他手上沾半点血腥的。但他已经不想再躲在紧那罗身后。 玫瑰身上的刺到底还是变得坚硬了,他还是那枝明艳的玫瑰花,只不过每一片花瓣都变成了薄刃。 一个冬天,他将这片雪原弄得遍地血红。 这些事他一句都没跟柳静水提,送到中原的信都是在跟柳静水谈情说爱,说些琐事。 西域发生了什么,中原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他慢慢把一切都掌握在了手中。 萨那迦在中原生了很多事,如今人人谈大光明神教色变。然而关于教内其中种种,外人不知,在他们看来,萨那迦所领的伪教,就是大光明神教,甚至那些灭门惨案都被安到了紧那罗和自己头上。还有人说要到西域来,端了邪教老巢。 楚晏每每想到都来气,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在西域忙着收拾摊子忙得焦头烂额,居然还得给别人背这黑锅。 真要让中原人攻到西域来,那就太可笑了。萨那迦想借刀杀人,他不会坐以待毙。 他想尽快到中原去,除掉萨那迦,向整个武林澄清事实。 机会很快就来了。 萨那迦那般来势汹汹,自然惹了众怒,中原武林哪里会坐视不管,便要召开武林大会,结盟抗击魔教。 这是个好机会,他可以借中原武林的手,除掉萨那迦,寻回秘籍。也许找回了那秘籍,就可以知道紧那罗症结所在。 他要去一趟中原,找武林盟联手。如今在江湖上有号召力的门派,隐山书院是一个,正好开春后要办雅集,这武林大会便在隐山书院办了。 楚晏对此很满意,他这回为公为私都得去一趟中原。 可有一点很难,中原武林对神教误解太深……萨那迦养的那几个西贝货搞得所有人都以为那些坏事是自己和紧那罗做的了,他要怎么才能让中原人相信自己。 柳静水知道这些事,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他说的话,不是所有人都会信的。 武林大会……武林盟……也不知他们要怎么选出这个盟主。 楚晏心中倒是有个人选,就是柳静水。 柳静水若是成了盟主,那他就不用担忧什么了。柳静水有名望,有身份,有魄力,做个武林盟主绰绰有余了。 只是他病成了这样……就有些难说了。 正月里,西域的雪还没停,他跟楚凤歌撒娇讨了串压岁钱之后,就启程去了中原。 他忽然就小孩子心性了一下,瞒着柳静水,没跟他说自己来中原了,就想吓他一跳。 他这次没带那么多车首饰衣服,只随便收了几套。马车也没那么多辆,阵仗一点都不大,进了碧峭十二峰都没人发现。 到了伏鸾隐鹄峰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他一个人悄悄溜了进去,打算到柳静水的住处吓吓他。结果才到半路就听到一阵琴声。 琴声极其哀婉凄绝,这种情感一点都不像是柳静水能弹出来的,也不知是谁那么闲,大半夜跑出来弹琴。 他想着,继续朝柳静水的住处走,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而后回身,朝那琴声的来处而去。 以前的柳静水弹不出那种情感,现在可未必。 难道自己跟他分别那么久,还不足够让他伤感么?哼。 琴声是从那两棵枝干相触的树下传来的。 入我相思门…… 柳静水的确坐在树下抚琴,楚晏站在远处,没着急着过去,因为有人先过去了。 是江浮月。 又快到了雅集,江浮月也过来了。 她坐到了柳静水身旁,没有说话,静静听琴。 楚晏看着他们两人坐在一起,就有些闹脾气了。明明知道他们两人没什么,却就是会忍不住多想,心里突然就莫名其妙地有些酸。 他倒好,这些日子还有个温柔体贴的大小姐陪着。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他在心里酸酸地想着。 入了你的相思门,怎么没见到你相思苦……反倒是我思你成疾。 直到那琴声停下,江浮月才道:“怎么弹的《忆故人》……静水,你在想谁?” 楚晏一愣。 柳静水没回答,很轻地叹息道:“琴音叩四野,阒然为空待。” 楚晏迈出一步,风一般朝他行去。 想告诉他,他不是在这里空等待。 “明月邀我至……”柳静水听到了一阵叮当声响,猛然抬起了头,口中吟的诗句也戛然而止。 他的眼里,一瞬间只剩下了楚晏。 月下的楚晏像是一道幻影,可他每走一步带起的响声却清楚得很。 很轻的响,却把他心脏震得狂跳不止。 他望了楚晏很久,眼神中的疑惑慢慢变成了欣喜,缓缓念出最后一句:“清风寻尔来。” 第105章 耳鬓厮磨 楚晏不知道, 柳静水这忽然诗兴大发随意乱诌的几句诗里, 这最后一句, 本该是“对影犹自哀”。 他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柳静水看到了他,最后一句就变了。 分离两地的伤怀, 在一见到他的那一刻, 就变成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听到了柳静水的思念,将楚晏找了过来, 让他们得以相见。 柳静水琴都没能放好,就着急着起来了。流深琴“咚”地一声跟地上半埋的树根来了个碰撞,幸好撞得轻, 那琴没什么事,不然他事后得心疼死。 不过他现在根本就顾不上这张跟了他十年的流深琴, 着急得好像连这走几步路的时间都等不了。此时无风,衣袖衣摆却因他走得太快而轻轻飘起。 他只是看今晚月色朦胧, 想到个人, 想到些事,便有些惆怅了。就带着琴出来走走,让心里那些郁结之气散散。 古人常以明月寄相思, 阴晴圆缺正如人之悲欢离合, 今夜他不过是与很多人一样, 触月伤怀了而已。结果那些郁结惆怅没散多少, 越是抚弄琴弦, 他越是觉得惘然若失。 他没有想到, 楚晏会出现。 惊奇,狂喜。胸膛里躁动的那颗心简直快要冲出他的身体,心脏毫无规律而剧烈的跳动带动着他的四肢,快步往前。 然后他在楚晏身前止住了,伸出手去,又有些犹豫。 都是一样的,若是柳静水突然出现在楚晏眼前,楚晏也会不敢相信的。楚晏很明白,于是笑了一声,牵住了他的手。 肌肤相触,带着灼热的温度。 柳静水这才敢确定,楚晏是真的来了。 楚晏怎么会来呢?他明明都没有说过…… 虽然还有许多疑惑,可那种激动和喜悦却充盈了柳静水的心神。柳静水笑着看了他许久,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却是道:“你……你没好好吃饭吗?” 楚晏还是那个楚晏,明媚骄傲的美少年,一颦一笑里都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 可这数月,还是让他有些疲倦了,不是身上的疲倦,而是心神上的疲倦。别人很难从他外貌上看出什么,但柳静水却看得出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细微变化。 楚晏轻轻一笑,连连摇头:“不是,我当然有‘努力加餐饭’。” 行啊,居然都还会念诗了。 因为听到了他的声音,柳静水更是大喜,狠狠捏了他脸一把:“那怎么头发都黄了?” 楚晏鼻子一下子就有些酸,他居然累成这样了吗?他自己都没发觉。于是心里多了些委屈,却又倔声道:“没有!这里那么黑,你怎么看出我头发黄了的?” 还需要看么? 柳静水把人拥进了怀里。 大光明神教成了这样,楚晏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但他一句也没跟柳静水提起……然而就算不提,柳静水也是知道的。此刻把人抱在怀里,柳静水便又开始心疼起来。 “晏晏……” 楚晏不想提那些让自己险些崩溃的事,往他怀里又钻了钻,也环紧了他的腰,用那种撒娇的语调问道:“想不想我?” “想。”柳静水微微低下头,温声道,“想得快要发疯,想快些好起来,好去找你……” 可他灌了那么几月的药,还是没能去西域找人。只能待在这书院中,没事就给人写写情书。 楚晏闻言微怔片刻,而后手便缓缓移动,隔着衣物轻轻抚摸他骨肉。 他摸不出什么伤来,外伤该是都好了……严重的本就是内伤,几个月都没养好,也不知现在到底如何了。 楚晏摸着摸着,就抬起了头:“那你有好好吃药么?” 柳静水注视着他,柔声道:“当然啦,不吃药,我怎么去找你……” 那两棵交叉在一起的树忽然沙沙作响,是起了风。 山风吹拂而过,春寒未尽,竟然让楚晏有些发抖了。柳静水如往常一般,拉紧了貂裘把人包裹住,而后道:“天冷了……我们先回去吧。” 楚晏嗯了一声,却没动,与人抱了一会儿才分开,走到那树下将流深琴抱起。 江浮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树下只有那张琴。楚晏这时才忽然想起江浮月来,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走的,自己刚才跟人那样腻歪,让她看见多少……不过也无所谓了,她看到就看到吧。 还没来得及转身,他又被人拦腰抱起来了。猝不及防之下他还小小惊呼了一声,此刻双手抱了琴,根本腾不出手来去抓住人,他有些担心掉下去,结果柳静水把他搂得死紧,稳稳当当。 楚晏瞪大双眼看了柳静水半晌,不禁笑出声:“你到底好没好啊,那么有力气了?” 柳静水笑道:“抱你,我当然有力气。” 楚晏轻哼,忽地探头在人脸颊上亲了一口。 柳静水又把他搂得紧了些,眼含笑意地迈步走去。他抱着琴,柳静水抱着他,在这深夜无人的书院里招摇了一路。 从那入我相思门到柳静水住处的路,他很久都没走过了,此刻便觉得有些陌生。柳静水抱着他,他动都不用动一下,便四处张望,回想着这地方去年的模样。 到了房前,柳静水才把他放下,转身推开门。 没人在里面,自然没点灯,自然一片漆黑。 楚晏走进去,同样也环视了一周,这里跟印象里似乎也没什么变化。空中有一种淡淡的清冷气味在徐徐蔓延。 房中很快亮了起来,柳静水熄了火折子,便回过头来望他:“那么晚了还过来……累了吧?” 楚晏一笑,朝柳静水走去:“当然累了,你怎么给我接风洗尘啊?” 柳静水轻轻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楚晏低眸轻笑,却没提什么要求。本来他也是这里的主人之一,他也就一点都不客气,径自走过去将琴放到案上,自己坐到了旁边那张榻上。 就是在这个地方,柳静水给自己弹了一次《凤求凰》,非说自己乱了他的心弦,而后对自己剖白心意…… 楚晏看着那张琴,想起当日情形,忽地一笑。 笑着起身,挪了个位,坐到了那小案前,手指慢慢按在了琴弦上。他回忆了片刻,便开始拨动那七根琴弦,琴音顿时悠悠荡开了去。 弹的自然也是《凤求凰》,他也只会这个,还是依样学样,一天就全学会了的。 柳静水坐到了他身边,没有看他弹琴,也没有留心去听那琴声,只看着他的面容。灯光前的他神情很是认真,他垂眸看着琴弦,没有弄错一个音,没有弹错一个意,琴音之中全是缠绵情意,还有无尽的思念。 光照得他漆黑的眼睫都有些迷蒙,而柳静水的目光里,唯有眷恋与爱慕。 楚晏弹完一转头,就直直对上了柳静水那目光炽热的双眸。 略一对视,就吻了过去。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兴许是楚晏,兴许是柳静水,兴许是他们一起。 热烈的呼吸喷吐在面颊上,唇齿相依间尽是绵绵情意,明明吻得用力却又柔得像是暖春软水。 楚晏的眼神慢慢暗了下来,这个没有任何欲望的吻,最后还是勾起了些他心中的躁动。一吻毕,他与人分开,垂眸微微喘着气,见柳静水也同样有些迷乱,便有些得意地伸出双手勾住了人脖颈,凑过去朝人吹了口暖气。 既然都有了兴致,那便好好温存一番。 数月的分别,此刻不该干柴烈火耳鬓厮磨一番么? 楚晏轻轻咬着他耳垂,继续在他耳边喘息喷洒着热气。还没过多久,楚晏就发觉他被自己这亲昵暧昧的举动激得颤了颤,呼吸愈发沉重了。 柳静水搂住他腰身,感受着他压在自己身上那份切切实实的分量,心里悬了许久的石头总算落了回去。 “晏晏……”柳静水开口发出的声音十分低哑好听。 他只喊了那么一声,楚晏放慢了动作,还要等他继续说下去,却半天没听他再出声,便有些不耐地道:“怎么了……” “晏晏……你还好吗……我听说了很多事,西域那边怎么样了?你这样报喜不报忧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柳静水亦是去吻他,搂紧人的双手还没能动几下,忽地被楚晏抓住了。 “别说那些,我现在想睡你。”楚晏哼了一声,不想让别的事扰了兴致,一个用力将他按倒在这案下软毯上,接着便倾身压了过去。动作之间,垂下来的发丝落在人脸侧,撩得人心痒难耐。 柳静水很识趣地闭了嘴,不再提别的。看着他便忍不住地笑,抬手轻抚着人脸颊,温柔地调侃道:“我自己脱,还是你给我脱?” 说着另一只手却已经动了起来,缓缓解开了腰带,身上衣物顿时松散开。 相思的苦痛,变作了一簇烈火。 柳静水慢慢适应了些这叫人窒息的灼热,便舒展了眉头。看着楚晏那张天姿绝色的脸此刻染上更多惑人的艳色,轻声呢喃道:“你真的来了么……” 楚晏咬着他耳朵轻笑:“我没来……那现在睡你的是谁?” 他说得很轻,那点笑意就像是猫尾巴一样,软毛在柳静水耳朵里扫来扫去,叫他酥麻得险些全身都脱力软下去。 明明有很多事想说想问,可现在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关于其他,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能说能谈,可被久久压制的爱恋之情,却一刻也等不及了。 没什么能比现在能拥抱在一起重要。 便暂且忘却其余一切,把爱欲当作全部。 房内的灯火一点点暗了下去,房外的天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光影交错之中,炽热的情意却一直未尽。 第106章 灵丹妙药 积压了很久的情感决了堤, 哪有那么容易平息的。 总之柳静水被翻来覆去折腾了个够, 大半夜的连沐浴都来不及,最后两个人只能随意擦了擦身,直接就回床上睡了。 饶是如此, 第二日一早,柳静水的自律还是让他早早醒来了。 醒是醒了, 可他并不想动。身上没有哪处是舒坦的, 那种酸疼感遍布全身, 随便一动就能勾出他对昨日的记忆。起来并不舒服,何况此刻美人在怀,干嘛还要起来?现在他只想继续在这温暖的床被里躺着。 微微偏头发现怀里的楚晏还没醒, 他更不能动了。吵了小美人,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他自己都不能饶恕自己。 他便把怀里的人抱紧了些, 慢慢欣赏楚晏的睡颜。 楚晏容貌美极, 醒着的时候艳丽张扬,睡着的时候含苞待放。他越看越爱, 只觉怀里的人无比甜美, 直想将人抱在怀里过一辈子。 他看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似乎少看一瞬都是极大的损失。 过了很久,房里的光线一点点亮了起来, 楚晏的长睫也抖动了一下, 缓缓张开了双目。 他迷迷糊糊地往人怀里又缩了缩, 等了片刻似乎清醒了些, 才含糊地开口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那么亮。” 好像被光亮刺激到了双眼,他又眯起了眼。 柳静水把人抱好,回答道:“看这样子,恐怕也到巳时了……要起来么?” “不要……”楚晏伏在他身上软软地喊了一声,“再躺一会儿。”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依着他了。柳静水准备陪着他再睡一会儿,却又听见他道:“你现在还要去给那些学生上课么?” “不用。”柳静水摇摇头,他现在半死不活的,还上什么课,早就只用闲着养病了。 楚晏轻哼道:“那就好,他们不该让你累着……你还好吗?你伤得那么重……”后面那声音却越说越低落了下去。 柳静水不想让他太失落,便有意地笑着调侃道:“现在想起我还是个病患了?昨天折腾我的时候呢?”说着还去捏了捏他的脸颊。 楚晏登时脸颊涨红,道:“分明是你……你勾引我!” 这回柳静水笑出了声来:“怪我怪我,是我不知检点。” 他这样说,结果楚晏脸更红了。一切都得怪柳静水那流氓……明明当时自己占尽上风,怎么一完事就被他这流氓劲给镇住了呢? 柳静水看他羞成这样,低头吻吻他眉眼,而后道:“那我问你啊……昨天我想问,可你没让我问。你在那边铲除大光明神教的叛徒,寒冬都还在四处追杀人……累了吧。” 本来楚晏很想跟他吐吐苦水,告诉他这些时日自己过得很不开心。可现在见到了人,楚晏竟然一点也不想说了……只想跟他说些开心的。 “不累。”楚晏便是轻轻一笑,有些傲慢地道,“我是神教十大光明秘宝之一,这点事情还搞不定么?” 看着他这骄傲张扬的模样,柳静水心里又觉得人无比可爱,也跟着他笑起来。接着手指一转,在他鼻尖轻轻刮了一下,道:“是啊……我是不是得好好夸夸你。” 楚晏凑近道:“夸啊。” 他的脸庞此刻与柳静水靠得极近,彼此之间鼻息萦绕,又弄得人心里火热无比。柳静水忍不住在他唇上轻触了一下,才贴着他唇低声道:“你这枝玫瑰花,是用蜜水浇大的么?怎么那么甜?” 两人嘴唇本是若即若离,听完这话楚晏便弯眸一笑,把最后这几乎不存在的距离都变没了。唇瓣紧贴在一处,两人的呼吸均是一滞。而后便唇齿相缠,舌尖在彼此口中细细扫荡。 末了柳静水还舔舔他嘴角,轻轻道:“真甜。” 楚晏笑得更开心了,眼里都泛了星光。 “别问我那些了……让我先问问你。”楚晏笑嘻嘻地搂住他,在他怀里轻蹭,“我问一个,你就答我一个。你答我一个,我就亲你一下,好不好?” 他知道柳静水有多喜欢自己,自己的一个亲吻,对他而言多么有诱惑力——其实他就算不提这种条件,柳静水也会告诉他的,提出来不过是情人间的小情趣罢了。 这买卖只赚不赔,柳静水怎么会不答应,当即道:“好。” “第一个……”楚晏抬眸,直直望着他眼睛,“你跟苏尼走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似是怕他担心,柳静水安抚似的轻轻抚摸着他脊背,徐徐道:“那时候我重伤濒死,她不敢让我死,只能用她所知道的蛊毒之术救我。我昏迷了十多日,再醒来的时候,外伤都已经好了很多,只是经脉里真气淤塞,完全运不了功。我被南疆蛊王看守着,又日夜被人监视,一点消息都传不出去……还好后来遇见了卓绝,我便托他给你带了话去。之后苏尼便带着我出发去寻裴家陵墓……我若是直接告诉他们陵墓所在,他们就没了什么留着我的理由。我知道,所以没告诉他们,而是说我来指路,让他们跟着我说的走……到了半路,我功力恢复了些,便使了个计,逃出来了。” “疼么?”楚晏听他说完,手也慢慢按在了他胸膛上,这地方先前还有很多外伤,不过现在都已经好了,找不到任何痕迹。 柳静水覆上他的手,柔声道:“没有你在,自然是疼的……我说完了,该亲我了。” 楚晏注视了他许久,才慢慢抬起头,到他唇间一吻。 柳静水心满意足,楚晏又问:“那我问第二个了……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的身体怎么样……”柳静水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调笑道,“你昨日不是里里外外都看过摸过了么……” 楚晏不得不瞪他一眼,怎么又开始没个正经样了! 见楚晏隐隐有些要气恼的意思,柳静水忙收敛了些,笑着回答道:“外伤都好了,内里伤得太重,还得再吃几天药。我那时身体太虚,苏尼怕我死了,也不敢趁机往我身上做什么手脚,放了我一马,后面治起来也容易。回到书院后有药王谷和杏花坞在帮我调理……会好的。”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可那样的伤,要挺过来是多么不容易……恢复些功力就要从南疆蛊王的手下逃出来,肯定又受了一次重伤吧。什么还得再吃几天药,怎么可能就几天。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没有看到柳静水那重伤的模样。 楚晏沉默良久,那边柳静水见他半天不动,只看着自己,便笑了一声,把人叫回神来,催促道:“这个也说完了,快亲我。” 楚晏还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去吻他。 “第三个问……这次武林大会,你愿意做武林盟主么?”楚晏亲吻完他,便继续问下去。 楚晏问的是愿不愿,而不是想不想,好像武林盟主一定就是他一样。柳静水便疑惑道:“什么意思?” 楚晏正色道:“我要让你做武林盟主。” 柳静水微微皱了眉。 若是以前的他,做武林盟主算什么……便是号令整个中原武林,也没什么不可!可他现在…… 武功没剩多少,身体也病得厉害……武林之中,有如他这般魄力的人很多,武功能超过现在的他的也很多。他一定就能当上武林盟主么? 柳静水无言片刻,轻叹一声:“只要你想,我就去做。” 楚晏看他沉默,也猜到了什么,便道:“萨那迦带领伪教在中原干了那么多恶事,中原武林要除掉他,我也要除掉他……爸爸的身体也不太好了,我要拿回秘籍,才能想法子救他……可现在人人都当我神教真的是恶人,多少人想着要到西域去剿灭魔教……我想与中原武林联手,但那怎么可能!谁会信那个紧那罗那个洛萨是假的……知情者就那么几个,我只能指望你了。” 说到后面,几乎都有些哽咽。 柳静水哪里忍心,忙哄道:“我知道,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我愿意,那你可以亲我了么?” 楚晏便止住了心中酸涩,又一次吻住了他。 这回不再是之前两次那样一触即离的轻吻,柳静水扣住了他脑袋,与他吻得缠绵。他没一会儿就被吻得晕晕乎乎的,回过神来就见柳静水满脸的笑意。 柳静水问道:“还要亲我么?” 他问是问还要不要亲他,实际上却是在问楚晏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毕竟楚晏说了是问一下亲一下,他这样说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还不等楚晏回答,柳静水便道:“晏晏,要是没什么要问的了,那就该起来了……我得吃药了。” 一听他说到药,楚晏顿时有些慌起来,道:“什么药?他们给你送来,还是你这里有?” 柳静水往床头旁边的柜子一瞥,道:“这里有。” 楚晏也不管自己没穿衣服,直接下了床,拉开那柜子抽屉,就见里面一堆瓶瓶罐罐。他又不知哪个是什么要,便回头问人:“是哪一个?” 柳静水指了指,道:“那个青瓷瓶。” 楚晏依言拿了青瓷瓶,回到床上,倒出一颗来。柳静水服下之后,他又将瓶子放回去,再次看到里面那么多的药,忍不住问:“这些药那么多……都是你这次受伤后要吃的么?” “是……不过也不全是。”柳静水无所谓地一笑,“那个白瓶里的,是护心丹,我什么时候一口气没提上来要死了,吃了保命用的……” 楚晏顿时脸色一变,怎么能说这种话! 柳静水兀自道:“那个玉瓶里的是舒脉丸,可以助我疏通经脉……那个粉瓷的你就别动了,不能随便用的。” 楚晏看他说得那么神秘,就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 柳静水笑得神秘莫测:“是春药。” 第107章 千算万算 听他说完, 楚晏惊得差点把他这一抽屉药全给打翻,想到了什么, 吞吞吐吐地道:“你……你不会……柳静水!”最后那三个字念得可是咬牙切齿。 他这一脸的羞红, 柳静水哪里看不出他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笑道:“你想哪里去了?我是那种人么?这是给我用的……嗯……说是进来会方便些。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来,当然还没用上过。” 楚晏哪里想得到他能说得如此直白,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静水倒是慢慢下了床,把衣柜打开,开始翻找衣物。没过多久就丢过来一件白衣,楚晏昨天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也没衣服可换了,只能先穿穿他的,便往身上披了去。 这件衣服倒是意外的合身,一点都不松。可他们两人的形体还是有些差距的,楚晏不由抬头看了也在穿衣服的那人,目光在他那健壮躯体上一绕, 问道:“你怎么还有那么合我身的衣服?” 莫非……他还照着自己的身材特意买了几件? 柳静水回头一笑:“那是我小时候的衣服了……十六七岁的时候吧。” 楚晏低头往自己身上衣物一望, 忍不住开始想柳静水少年时的模样。他十六七岁的时候, 就跟自己现在差不多么?江浮月以前还说他十几岁的时候, 做了流深琴,喜欢得不得了, 成天抱着流深琴傻笑来着…… 想到此处, 他又记起来, 柳静水就是在制琴途中被人下了毒, 一痛就是十年……便有些为人难过了。 柳静水不知他心中这一会儿就想了那么多,边系腰带边问道:“晏晏,你想吃什么?” 楚晏思路一下便被打断,抬头思索一会儿,道:“我想喝点粥……红豆黑米粥!” 说完就发现柳静水在看着自己笑,他便道:“你看我做什么?” 柳静水朝他走过来:“好看,多看几眼。” 他很少穿那么素净的衣服,与以往那身红衣相比,倒是多了几分清新可人。那一头微微蜷曲的黑发和那张与中原人样貌不太相同的脸,穿了这汉人的衣服,也不算怪异,还挺别致的。 楚晏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好看。 但凡有点姿色的人,谁不会为自己的美貌而小小骄傲一下。 于是他颜色大悦,朝人抛了个媚眼,道:“那你接着看,只准看我。” 这眼波仿佛带了火花闪电,登时炸得柳静水心花怒放。那罪魁祸首还继续朝他眨眼朝他笑,柳静水看了两眼就觉得自己险些就要撑不住晕过去,赶忙认怂收回目光:“我叫人送点吃的来,先洗漱一下。” 楚晏更加心情大好,双手慢慢环在胸前,望着柳静水背影得意了半天。 柳静水洗漱完,又出去吩咐人,却一直没进来,楚晏只听见外面一阵响动,洗漱完就要去看看。却见是柳静水在清理他们昨日的战场,那张小案旁边简直被糟蹋得惨不忍睹。流深琴依旧静静躺在案上,如此清冷高雅的美琴旁边却是一片狼藉……颇有一番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 楚晏有种感觉,若这琴成了精,此刻肯定在冷眼睥睨周遭一切,接着就会皱起眉头紧闭双目——眼不见为净! “怎么那么乱了……”楚晏明知故问,很无辜地望着柳静水。 柳静水哭笑不得:“你……” 哪里来的混世魔王,折腾了人还不够,还能这样一脸人畜无害地问自己…… 楚晏笑笑,也过去帮人收拾。要是不快点收拾好,等会儿让别人进来看见了可怎么办。刚收拾好,外面就有人敲门,楚晏知道自己现在出现在柳静水房里,定然会闹出些事,立即往他卧室里躲。等那人将两碗热粥放下走了,他才又从卧房里出来。 “躲着做什么?”柳静水看他那么紧张,不禁笑了一声。 楚晏轻哼:“我这不是怕坏了你的名声么?正道俊杰,竟然跟魔教妖孽厮混一处,传出去了可怎么办?” 他说得倒是轻松,一点没难过的样子。可柳静水听他这样说,还是轻轻叹了气。 萨那迦让人冒充他们父子二人,制造了那么多血案,引得中原各派大怒。如今的大光明神教已经被中原称做魔教,人人得而诛之,就连几百年前进犯过中原的陈年老账都被翻了出来。 平白无故被扣了那么多罪名,楚晏能不委屈么,连别人进来送个饭他都要小心躲着……也太委屈了……他不能让楚晏委屈。 “你不是魔教妖孽……”柳静水牵住他的手,与他一同坐下,“我会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 楚晏心弦一动,看着他愣了片刻,复又垂下眸去:“嗯……” 柳静水舀起一勺热粥,轻轻吹了吹热气:“可是我的功力恢复得不多……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武林大会与今年雅集同时举行,定在上巳节当日,也没几日了……我的功力,应当还能恢复到六成,要取胜,还是太难。” 难,但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拼了。 楚晏听他考虑起武林大会,当即道:“你不需要想这些……我会把所有人都打倒,你只要最后将我击退就好了。” 柳静水怔住,半信半疑地道:“你要这样?你是这样的打算?” 楚晏点头,双目中也溢出几分温柔来:“我知道你还伤着……怎么舍得你去跟人动武。本来你也能胜过我,我击败的人,自然也是你击败的人。还有……我不是中原无比忌惮的大魔头么?中原武林的敌人来这武林大会,一下子击败了几乎所有高手,他们不得气得跳脚?这时候你出来力挽狂澜,他们自然不会不服你。你这位子,能坐得更稳。” 说完这些他又一笑,继续道:“萨那迦冒充我嫁祸我,我也要嫁祸他。日后你我联手了,就说当日来大闹武林大会的是萨那迦手下,那样就好了,我才不要那恶名。” 明明在说正事,他却好像在跟人商量去哪里玩一样,眼睛里都在冒着光。 柳静水听完他的话,心里不禁感慨万分。怪不得他问的是愿不愿做这个武林盟主,原来他都安排好了。这样做一出戏,那武林盟主的位子当然是自己的。 可做这出戏的前提是,楚晏必须将所有人都击败。 楚晏的确是个高手,可中原也有很多高手,他不一定就能将所有人都击败。 况且如今大光明神教都已经有了魔教之名,武林中人见了他,不围杀他就怪了,难道还要跟他单打独斗?他根本就不可能参加武林大会,站在擂台上与人一对一地比武。 柳静水觉得他想得还是有些简单,他这样做,太危险了。到时的局面,他很可能根本想象不到,也根本控制不了。 柳静水皱眉沉吟良久,最后道:“这样做……你很危险。” 楚晏缓缓舒了口气,道:“我知道……但我危险一些,总好过让别人做了武林盟主,当真集结起各大门派去攻打神教……” 说完他又一笑:“别说这个了……快吃吧,你喂我。” 分别了那么久,楚晏就想跟人腻歪腻歪,柳静水也遂了他的意,喂了他一勺粥。最后两个人是相互喂了起来,喝个粥都还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地闹了很久。 待将粥喝完收拾了碗勺,柳静水便起身道:“走吧,去一趟温泉山庄……” 楚晏顿时想起了他之前说过这山里还有几处温泉,可却是还没去过,立即又有了些玩心。虽然不明白他怎么就忽然要带自己去温泉山庄了…… 生怕被人发现,柳静水还重新给人梳了头发,用玉冠束发,拿抹额遮了他眉间的烈火纹样,俨然一副书院学生的打扮。他身上有一半汉人血统,好好掩饰一番也不是那么容易能看出来。又有柳静水在旁边,旁人还当他只是新来的漂亮学生,也没多问。 两人一起乘了马车,便前往温泉山庄。 温泉山庄分了内外庄,外庄给旅人玩乐,内庄则是书院之人专享。但书院里也没人会闲着没事往这里跑,想泡温泉,多半还是去了外庄。因为这内庄的池子,是用来疗伤用的。 柳静水去温泉山庄的目的,当然也是疗伤。重回书院之后,他便常来此处药浴疗伤,负责内庄的人也早就习惯了他三天两头就过来一趟,只是今天看见他多带了个人来,就有些好奇,问了他几句。柳静水便说这是他堂弟。 柳静水都说是自己亲戚了,那人当然不会生疑,两人便这样进了内庄。 行走江湖,很少能见到哪个大侠会为钱发愁,要么是根本不带钱,要么就挥金如土到要二两酒都丢一锭银子。江湖中人嘛,哪里还在意那点身外之物。不过钱这种东西,各大门派还是很重视的。 毕竟是一个门派,要养那么上百上千号人,当然得想些法子。占了几座山的会种点东西去卖,会打铁的就做些兵器生意。像玄机门那边,时不时就出点什么机关玩意儿,有的是给小孩子玩的玩具,譬如上次楚晏见到的机关小鸟,有的则是可以卖给各大门派的武器装备,比如能望千里的鹰眼、能飞行的飞鸢。杏花坞行医济世连药钱都不收,真正赚钱靠的是卖茶叶。 而隐山书院这里,靠的就很多了,剑庐每年产出的兵器是一样,山上种的那些东西是一样,这温泉山庄也是一样。伏鸾隐鹄峰上的这处温泉归隐山书院所有,书院便在这里建了处山庄,引泉水流到不同的池子里,供来往旅人玩乐用,从中赚取些银钱,每年的收入也能有个数千两。 楚晏所在的大光明神教就不一样了,他们不靠这些,就是山上有几处金矿而已。 第108章 温泉山庄 不过金银珠宝这种东西, 在西域根本算不上什么珍贵之物。 大光明神教中,就连一个入门弟子,身上都是从头到脚的金。外人看来奢侈, 其实这一身的首饰,在西域根本换不了多少东西。 后来中原西域连通了, 两边互通有无, 那些个黄金才开始算是贵重了。 来到中原之前,楚晏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东西原来可以昂贵到这种地步。当初他出门时, 紧那罗给了他一箱子黄金,但他根本就不知道黄金能换多少东西,挥霍起来根本没个度, 买这买那的也不知道被忽悠着花了多少冤枉钱。穆尼也只知道保护他安危, 对钱财根本没什么概念, 最后他们带来的一箱黄金还不够花, 竟然还得去要挟人家孟江城首富。 楚晏一边走,一边听着柳静水说外庄哪里哪里修了什么好玩的,这两日快到雅集了,来的人多, 可能要等过些日子人少了才能带他去玩。没过多久两人就一起随着引路的侍者到了一处温泉池子,侍者侧身给他们两人让了个道,而后便恭敬道:“柳先生,里面都备好了, 若还有什么需要, 您再吩咐便是。” “多谢, 有劳了。”柳静水朝人颔首道了谢,便推开门带楚晏一同进去。 这温泉山庄的布置与温家的那一大片浴池还挺像的,非常适合享受。 唯一不同的是,一进去楚晏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药味,那池子里的水也不是透明无色的,而是带了些淡淡的金黄,看去竟有几分像是酒液。柳静水之前也没跟他说是要来这里疗伤,但此刻闻到这股药味,他也知道了:“原来你是来这里药浴疗养么?” 柳静水点头,而后便开始宽衣解带,偏头一看楚晏没动作,便笑:“你打算穿着衣服下水么?” 楚晏这才反应过来:“我也可以下去?” 药不能乱吃,当然也不能乱泡。 “嗯。”柳静水把取下的腰带叠好放到小案上,又解释道,“不过是舒筋活血而已,没有什么特殊的药。” 楚晏这才动手去解衣服,才扯下腰带,肩头便是一热,原来是柳静水攀住了他双肩。 楚晏不解地朝人眨眨眼,柳静水温声道:“我来。” 而后抬手取下了他头上玉簪玉冠,一头长发顿时散落。 他这一头卷发束起来,还挺乖巧的……看起来就是个听话的好学生。一垂下来又是多了几分惑人风情。 柳静水在帮他脱衣服,他就抬了一双眼眸,望着人垂眸的认真模样。 衣物从他身上滑落,柳静水又情不自禁地伸指轻轻摩挲他的锁骨,那里都还有几处嫣红痕迹。一一抚过那些红痕,柳静水眼里的神色愈发温柔了起来。 楚晏羞得更是厉害,忙抓住了他手腕,道:“我也帮你。” 接着就将还挂在他身上的衣物也往下一扯,偏过视线不去看他,自己就往那水池里走。等坐到了水里,身边也是一阵水响,侧头一望就见到了柳静水。 柳静水察觉他望过来,也回眸看向他,而后低低笑道:“舒筋活血……这血活起来可怎么办?” 楚晏一怔,还在回味他这话,一抬头就见他笑得十分诡异。 好像听懂了什么……这流氓! 也不知是被这温水蒸的,还是被他那话刺激的,楚晏那白玉一般的面颊上又微微红了起来。不等楚晏回应,他又凑近了些,道:“小夫君……先前我都忘了问,你怎么过来都不跟我说一声?好歹让我准备准备……” 楚晏哼声道:“偏不告诉你。” 柳静水也不在意,手指卷着他的长发:“你的手下们呢?你要跟我住一起,还是要随你的手下一起?我在养病,很少有人到我那里走动,若是跟我回书院,倒也不会被发现……但你的手下,我就没办法了。” “这个不劳你费心。”楚晏掬起一捧水往身上浇,“我派了一部分人去萨那迦那里打探,剩下的都留在碧峭十二峰中。他们一个个都极其擅长伪装隐匿,就是在书院门口待着,也没人能察觉……不会让别人发现了的。你不必担心我们了……” 柳静水便点头:“嗯。” 楚晏接着道:“待你成为武林盟主,召集各大门派,我们便先将萨那迦除掉……整个中原武林,能跟你争一争的,能有几个?” 柳静水思忖片刻,答道:“太多了……这次既是选武林盟主,便不单单是论武。论武多是同辈切磋,这次可不同,盟主之职,出身、名望、武功,缺一不可,各派的前辈也会有人出手。不说别的,光是六大世家之中,就有许多高手。凤鸣温氏多年前就已生隐退之心,不会过来。杏花坞都是医者,从无号令武林之意,江叔叔那边倒也不用担心。剩下的还有广城卓氏、夷山王氏和安陵崔氏,卓氏这一代就有卓殊,王氏有王雍之,崔氏那对孪生兄弟也是劲敌。单打独斗我不担心……可你一出现,必是众矢之的,那么多高手齐聚在此,你当真能全身而退吗?” 楚晏微微蹙了眉,最后听他担忧自己,又是一笑:“你放心,我必然会击败他们,我不会有事的……不过,若我有事,你会救我么?” 若他有事……这种假设,柳静水想都不敢想。 “我不会让你有事。”柳静水抱紧了他,缓缓叹息,“晏晏……都会好的,熬过这一阵,除掉萨那迦,伯父就会好起来的……” “你不用总是安慰我了……我知道你爱我关心我……”楚晏听了他的话语,便轻轻一笑,在他唇边一吻,“安慰人也很累的,我也爱你,舍不得你累。我爱的人,当然都会好好的……爸爸是,你也是。” 他眼中似乎被这池中白雾弄得蒙上了一层水汽,看去额外楚楚可怜,柳静水不禁抬手轻触他眼睫。他却是往人怀里一靠,抚摸起柳静水身上那些很难看见痕迹的伤疤来:“疼么……” “不疼。”柳静水微微一笑,“你摸过就不疼了。” 楚晏破颜而笑,一拳往他胸口捶了过去:“又来!” 他用力很轻,柳静水还装作被狠狠打中的模样,楚晏也就跟着他闹,拿着水池里的水泼来泼去。这浸泡过药的泉水的确有几分效用,才泡了那么一会儿便觉得浑身舒畅无比。两人又是赤身裸体地贴在一块儿打打闹闹,这活血活得似乎也快了许多。 发觉彼此鼻息渐促,柳静水才赶紧认输喊了停。毕竟这要是再闹下去,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了。 两人停了手,楚晏靠在他怀里片刻,他便慢悠悠地摸起了他后腰的那大片圣火纹。楚晏跟只猫一样舒服地眯起眼哼哼几声,忽地问:“你昨晚弹的是什么?” 柳静水顿时脸上一僵手上一停,道:“《凤求凰》啊,这不是你让我弹的么?” 一边跟人亲热一边被逼着弹《凤求凰》,情动之下根本连音都按不准……他何时那么狼狈过,也不知楚晏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花招,他一想起来,就有些想掏出戒尺打楚晏手心,把这个小家伙教训一顿。 可楚晏问的不是这个,楚晏听他想岔了,也回忆起昨日来,脸红道:“不……我是问之前,在入我相思门那里,你弹的是什么?” 柳静水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道:“慨叹参商,地连千里,天各一方,空自热衷肠……是《忆故人》。” 楚晏伸手环住他,问道:“那你忆的故人,是我吗?” 这还用问吗? 柳静水双目脉脉含情,注视着他道:“是。” 楚晏不说话了,嘴角笑意更甚,只与人相视而笑。 片刻后,他道:“我听出来了。” 柳静水微一挑眉:“真的?” “真的,你的琴声,我听得出来……流深的琴音,我也分辨得出,我听了几句,就觉得是你了。记得阿月说,你特别喜欢流深,那琴刚制成的时候,总能看见你一个人抱着琴笑……好像那琴是活的一样。”说到此处,楚晏便蹭着他肩窝笑起来,“我在宫里有时候没人陪我,我就会跟我的猫说说话……我就想,你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对着你的琴说话啊?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 柳静水低笑出声,没有打断他。心想他原来还会对着猫说话的么……不过自己小时候,还真对着琴说过话,现在也会,只不过是在心里默念。 楚晏这时缓缓仰起头:“我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再早个十年,你也一定会喜欢我,会陪着我玩。你去找材料斫琴的时候,我就陪着你,拉着你不让你去永安王府上。你那么喜欢我,一定会依着我,为了陪我去街上,推掉永安王的邀约……那样你就不会被下毒,受这十年的苦。” 柳静水眸色一暗:“晏晏……” 楚晏没有停下,继续说着:“为什么我不能让你好起来……不能让爸爸好起来……我一直以为……以为我什么都有。” 他的声音愈发小了下去。 柳静水知道他心里触动,难免伤怀,便轻轻拍着他脊背抚慰。 楚晏慢慢抬起头来,亲到他额头上,唇还未离开,便说道:“这次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他退了下来,柳静水点头,对着他温柔地笑:“好。” 楚晏似乎是得到了承诺,便放下心来,躺在柳静水怀里又同人说了些体己的话。 这药浴不能泡太长时间,过了会儿,外面的侍者便出声提醒他们可以上岸了。两人便起身穿了准备好的浴袍,又要换一个没放过药的池子。 楚晏走到半路,却隐约听见几声鹰的鸣叫,步子一停,小声道:“是赤焰来了。” 柳静水略加思索,焚天鹰这时送来的消息定然紧要,不好耽搁,便道:“去前面那个露天池子,它好找过来。” 楚晏点头,抬手轻拍两下,外面的赤焰就没了动静。 柳静水说的那个露天池子离得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楚晏才迈进,就被几片花瓣撞进了怀。 这个池子不是方才那种修得齐齐整整引水注入的水池,里面铺的都是鹅卵石,一个个都被打磨得光滑如镜。旁边还有一棵巨大的花树,枝杈横到池子上空,此时正开了一树的绯红,一树红影便这样斜斜地投了下来,那一池的水都像被染了色。 稍微来点风,就是一阵花雨。 “这树真漂亮……就跟你以前带我下山乘舟时看到的一样好看。”楚晏抬头望了一眼,才吹了口哨唤赤焰过来。 柳静水听他连这事都还记着,心里当然是欢喜雀跃。 那只焚天鹰很快便从天上飞了下来,在楚晏身边打个转,就落到他手臂上,等楚晏拿了信就自己跑到那棵花树上玩去了。 楚晏看了那信,皱眉道:“毒神宗……毒神宗在黄蜂山试毒?” 那边柳静水已经解开浴袍下了水:“我也听说了,他们最近在四处用人试毒,附近的门派遣了人去,连官府也出动了,但都没了消息……” “中毒者皆失去神智,被他们所控,我的人已经潜入他们之中侦查。”楚晏将那纸张一抖,内力催吐之下,那一张纸顿时被碾碎成了齑粉,随风散去。 他丢下身上浴袍,也下了水。方才的那个池子里毕竟有药,一起来之后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粘在身上,还是得再清理一下。 “看样子,他们是想制造傀儡,去年雅集他们就造了傀儡出来,不过看起来并没有成功……”柳静水拈起水里漂来的一片花瓣,沉吟道,“一年过去,他们该是将那制傀儡的毒,弄得差不多了。” 楚晏想起了去年在雅集上失踪,被制成傀儡的那个血刀门弟子,便道:“前不久萨那迦从陈绵那里拿到了秘籍,那群人似乎也都被丢给了毒神宗试毒……血刀门与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到头来却被拿来试毒,还真是可怜。”嘴上虽说着可怜,却没有一点同情的味道,听着那些人惨,他心里倒还挺舒坦的。 柳静水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楚晏点头赞同:“他们活该。” 说着他便往柳静水身上靠,在之前那个药池里,怕一个没弄对就坏了柳静水疗养之事,他还不敢乱来。现在换了普通的温泉水,柳静水的身体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忽然就想使个坏。 于是手就往人胸膛上探去,柳静水就笑:“当真是舒筋活血完了,现在气血翻涌?” 楚晏也跟着笑了一声,正准备下手,却听那花树上传来一个声音:“宫主!” 第109章 鸳鸯戏水 洗个鸳鸯浴怎么还会有别人来的! 楚晏吓得扑进了柳静水怀里,两个人被这一声弄得都慌了神, 竟然坐都没能坐得稳, 一同往后倒去, 动作之间搅出一阵哗啦水响。楚晏整个人趴在柳静水身上,倒下去也没碰到水, 只是与人胸膛贴得太近, 才那么片刻便听见了几声猛烈跳动。 撑起上身,才发现柳静水整个人都被自己弄倒在潜水里,也就肩还靠着池壁石头,不然就该连脸都泡水里了。 楚晏忙撤开些,好让他起来, 接着就反应过来这声音是穆尼的,便抬头朝那树上吼道:“穆尼!” 柳静水探手往身下一撑,直起腰来抱住楚晏, 而后身子往下一缩,两个人就连肩膀都没进了水里。他也跟着人往树上望,微微皱眉道:“他怎么也在?” 偏偏在这种时候, 两个人都脱得全裸, 难免会有些羞涩。 树上便又传来穆尼的声音:“派出去的弟兄拿到了毒药样本。宫主, 你先把衣服穿上, 我再把东西给你。” 楚晏十分尴尬, 忙与柳静水一起上了岸, 披好那浴袍, 才道:“你下来吧。” 树枝便摇摆几下, 从上跳下一个红影来。穆尼面上倒十分淡定,一点没有撞破这两人好事的尴尬,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或者说是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朝着楚晏低头行完礼,便双手呈上一个白瓶子:“宫主。” 楚晏接过之后也没多看,只问:“他们可还安好?” 穆尼答道:“宫主放心,东西拿到后,他们便已撤离……只是此举难免打草惊蛇,毒神宗此后该是会更小心了。” “好。”楚晏点头,将东西递到柳静水身前,“这是毒神宗制造傀儡所用的毒药,先拿去给药王谷或是杏花坞看看吧。” 柳静水笑着接过:“楚宫主为我中原武林操心劳神,来日必要好好答谢楚宫主。” 楚晏弯眸笑道:“那你说说怎么谢我?嫁我如何?” 柳静水装模作样地思考片刻,道:“行,记得带彩礼……上回你带的那几车子东西就不错。” 当初来中原,他穿着一身红,带着那么几车珠宝衣物器玩,可不就是个来娶亲的新郎官吗。 楚晏听了却嗤笑一声,没把这调笑继续下去,朝穆尼道:“穆尼,这几日我都在隐山书院里待着,等他们回来。营地那边,你看好了,若是被人发现,立即转移。” 穆尼颔首:“是。”说完就转身飞到了那花树上,几个起落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楚晏仰头看那花树,待他走后,忽然道:“我也想上去!” 柳静水都还没明白他在说上哪儿去,他便踩着那一池浅水往树的那边走,溅得池中水花连绽,波纹不断。一踩上岸,便赤足踩着那粗壮的主干往上爬去。柳静水看得是无可奈何,却没出言阻止,一边摇头一边笑,眼中满是宠溺。 男孩子嘛,谁小时候不喜欢爬高上低的。他还小的时候,一没人看着,就要拉着穆尼往高处爬着玩,浣火宫周围的那些树上,几乎都留下过他俩的脚印。 他忽然就有了小时候的那种玩心,便按捺不住了。 这树虽高大,但对楚晏这样身怀武功的人来说,就跟平地没什么两样,稍稍提气一跃就飞上去了。但他却没用武功,而是手足并用地往上爬,真要运轻功直接飞上去,可就没什么意思了,他此时也就是图个好玩而已。 柳静水见他这般兴奋,无奈地提醒道:“小心点,这池子水不深,掉下来可得摔跟头。” 楚晏没回他,几下就爬到了那横在水池上方的枝干上,便在那处坐了下来,朝着下面的柳静水挥了挥手。 怕他真会掉下来一样,柳静水放好那毒药标本,便走进池子里,站在了他下方。他只要有往下摔的迹象,柳静水就能飞起将他接住。池子里深浅不一,这正中的水刚好能淹到柳静水大腿根,行走之间水波又摇荡得厉害,他这样走进来,那件浴袍自然是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 柳静水站定之后,抬头又好气又好笑地问他:“好玩吗?” “当然好玩!”楚晏说着抓住旁边树枝就摇,那一树的花来阵风都能给吹跑了,哪里经受得住他这样摧残,纷纷被他这力度摇得掉了下来。 一时之间花落如雨,沾了柳静水满身。 然后他笑得愈发开心,摇得愈发用力。笑着笑着,忽然觉得他自己似乎很久都没那么开怀过了。 池中的水很快就被花瓣铺满,一池子的水红飘飘荡荡,都在柳静水身边打着转。 这个小坏蛋,柳静水轻笑摇头,忽地脚上运力,整个人凌空而起。 空中旋舞的花瓣竟然成了他的借力之处,他踏花而行,瞬间便飞至楚晏身旁。楚晏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觉手腕一热,被人抓住了手。而后听得柳静水略带笑意地道:“再摇,可都要被你摇没了。” 楚晏笑眯眯地回身搂住了他脖子,总算是停下了这辣手摧花的恶行。 还好这棵树上已经没了穆尼,不然他见了此情此景,恐怕得脸上纹丝不动,心里无比嫌弃地给二位腾个地。 楚晏把脑袋抵在他肩头,蹭着人道:“好开心……我还想玩!” 柳静水轻笑:“想玩?那我带你出去,之前还有好多地方没走过呢。正好我现在是个病患,事不来找我,我也懒得去管……不过今日却是来不及了,明日吧,明日我带你去四处走走。阿月也说我需要多出去散散心,你陪我么?” 说是自己要散心,其实不过是找个理由带楚晏出去找找乐子而已。楚晏当然听得懂他是何意,一点头便允了。 这样并排着坐了一会儿,他们便去换了衣服,随便用了些膳食,便要离开温泉山庄。 楚晏还是用了那书院学生的白衣打扮,虽他和柳静水就差了那么四五岁的年纪,可柳静水面容长得成熟,他又生得有几分稚气,这样穿着站在一块,简直就是师生二人。温泉山庄里那些侍者还个个都真当他是柳静水很疼爱的堂弟了,走路上遇见了就小柳先生小柳先生地叫。 出了山庄大门,楚晏便偷笑:“明明该是你冠夫姓。” “哦。”柳静水轻瞥他一眼,径自上了马车,又回身朝他伸手,“柳晏,快上来。” 楚晏笑着搭上他手,嘴上还要反击:“好的,楚静水。” 柳静水没好气地伸指弹了他额头,楚晏却笑得更开。两人一起钻进车里,免不了又是一番打情骂俏。 这马车就在他们的打情骂俏中慢慢往回行驶。 隐山书院有一片茶山,这时候正是采茶的时节,马车才从那片茶树旁过,便远远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因为离得远,他们两人都听不太真切。直到走近了些,才听清楚了,可那字音却一点也不像楚晏学过的,楚晏听得清声音,却听不懂她们唱的什么。 一掀开车帘子,便见到那成片茶树中有几名女子正提篮采茶,歌声正是她们所发出。 这一带的人,说起当地方言来都软软糯糯的,女子的声音娇软,唱起歌来更是妩媚动人,婉转好听。楚晏心觉有趣,问道:“她们在唱什么?” 柳静水随口答道:“采茶歌吧。” 虽然听不懂,可楚晏却被这轻快的歌声感染得心里愈发愉悦了。两人走得越近,那歌声就越清楚,几个采茶姑娘也没因为有外人过来就停下,这歌声就未曾停歇。 “静水哥哥。”楚晏忽然灵机一动,偏头问,“你会不会唱?” “呃……”柳静水立马犯了难。 看他这神情,楚晏也知道他不会了,也不打算强人所难,又问:“那你像她们那样说几句话给我听听?” 柳静水推脱道:“我是蓝溪人……”是北边蓝溪人,所以不会这江南一带的话语。 楚晏却一语揭穿了他:“你一出生就是在桃源,在那里待到六七岁才回去的,十二三岁以后就一直在书院里了。”所以他会江南话的可能,要比会蓝溪那边的要大! 眼看是逃不过了,柳静水只能是豁了出去,说了两句话。楚晏听不懂,只觉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说这种的强调竟然还别有一番风味。平日里说话都十分有压迫力,换了方言居然一下子就软了好多,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个少年人。 说完那两句,柳静水立马换了官话:“他们都说我讲吴语,很奇怪……我自己也觉得,也就不怎么说,书院里学生又是天南地北什么地方的都有,多数时候也只能讲官话,这些方言我都快忘了。” 楚晏笑道:“没有啊,哪里奇怪了……就是好像年纪一下子小了十岁,我听着就能见到你小时候一样。” “是吗……”柳静水半信半疑地道,“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 “当然,我是最特别的,这种话,只有我会对你说,也有我能对你说。”楚晏说着往人肩上一靠,“对了,你刚刚说的什么啊?” 柳静水一挑眉:“想知道?” 楚晏点头。 柳静水面不改色地暗示道:“那是不是该用什么来交换?” 楚晏当即会意,笑得艳光四射,抬起脸就往人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就问:“够不够了?不够我再来!” “不够,先赊着,以后再慢慢还。”柳静水捏捏他脸,凑到他耳边悄声道,“第一句,我喜欢你。” 楚晏便点头:“嗯,我也喜欢你。” “第二句,我要与你白头偕老,一根红线捆住生生世世。” “嗯。”楚晏心头一暖,便搂紧了他,“我让你捆!” 柳静水回抱住他,只觉心中甜美非常。 回到书院已是下午,两个人躲在那间小屋里说了会儿话弹了会儿琴,天色就慢慢暗了下来。用过晚膳没多久,柳静水就回卧房沉沉睡去了。 苏尼到底只是救回他一条命,解不了他的毒,他现在又是内伤又是寒毒,身体比以前弱得多,很容易累,得多休息休息。 楚晏也就陪着他,临睡前,他拿着本武功秘籍看了看,自言自语道:“不用你,我也能赢的。” 而后又注视着那秘籍思索了半天,最后才将其收起,到早已熟睡的柳静水身边躺下。 第110章 雪似琉璃 第二日柳静水依然醒得很早, 睡了一觉便倦色全无。 清早去茶山上玩了一圈, 两个人采了点茶叶。柳静水又领着回书院吃了点东西, 接着便坐了飞鸢去山下玩——去年柳静水还说玄机门要在书院旁边也建个停放飞鸢的站点, 今年果然就修好了。那些飞鸢的数量也比以往多了许多, 不再是只有过节的那几日放几架出来让人玩,寻常日子也能花钱上去游乐。 他们乘的这架并没有与其他飞鸢一起走,柳静水自己在上面掰弄机关,绕着附近几座山飞了一圈,燃料快没了又停到站点休整。楚晏看他控制飞鸢,觉得好玩,就让人教自己。 他毕竟不会控制飞鸢上的机关, 自己怕没弄好直接从高空掉下去了。柳静水只能是手把手地教, 跟他讲着怎么控制。 教的人很认真, 学的人却只顾着好玩, 一直往外面张望。柳静水把着他的手按动一个机关, 飞鸢扇两下翅膀便又升起数丈来,山风习习,山岚缭绕,他只觉自己飘荡在云雾里, 好生快活。 机关并不需要人时时刻刻控制,玩了一会儿两人便坐下了。 楚晏坐在这飞鸢上,就想起了一年前的此刻。 那一日柳静水带着他下山, 陪江家姐弟两人烧香拜佛, 柳静水还说了什么“人定胜天, 事在人为”。那时候他还很疑惑,这世上无所不能的就是神,就是天,人要对天虔诚,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他自认自己足够虔诚了,他还是被上天垂怜的神之子,可他的很多祈祷,神明并没有听见。 当他意识到神明也会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就想起柳静水那日所语。 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能如飞鸟一般在天上翱翔,无拘无束,自然是快活的。 可人并不是鸟,但人只要想飞,就可以造一双翅膀来,比如这架飞鸢。 这是不是所谓“人定胜天”? 他偏头一望,正远眺青山的人也回过头来。 “静水哥哥。”他便唤了人一声,笑着往人怀里靠。 回复他的自然是柳静水那温暖的怀抱。 两人在飞鸢上待到夜晚,看了山中小镇的万家灯火,才慢慢飞了回去。 翌日又下山乘舟去了江边的城里,上回没去到的抚仙湖也去了一趟。接下来几天都在山里的村子小镇中转悠,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一年前。 那些江湖纷争,阴谋诡计,在这段时日里,离了他们很远。 这样出去游玩了几日,才回到隐山书院来,两个人紧接着又开始计划起去上游一带。 正午日光灿烂,却也开始有几分热了。好在柳静水这屋四周都是树林,十分凉快。楚晏坐在人身边,听人给自己讲上游一带的名胜,心里正盘算着去哪儿,外面却有人轻轻叩门。 听是有人来找,楚晏连忙腾空一跃,无声无息地就躲到了房梁上。 柳静水忍住笑意,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人是薛子山,柳静水见是他,似乎也没想到,便道:“子山……怎么今日得空过来了?” 以往筹备雅集,忙的是柳静水,如今柳静水重病在身,落得清闲,事情自然就落在了别人头上,薛子山也是其中之一。这些日子为了筹备雅集与武林大会,书院里的人都很少能见到他了。 薛子山重重地叹息一声,才道:“还说呢,你倒是逍遥快活了,这几天都到哪里去了?” “出去走了走。”柳静水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与人一同到那案边坐下。 “可算是逮到你了。”薛子山一坐下就这样来了一句。 “嗯?子山来找过我多次了?”柳静水抬手斟茶,“这几日都在山下,很少在书院里。” 薛子山摇头道:“你啊,也就是看着乖,一得个空比谁都能蹦跶。” 柳静水往楚晏躲起来的方向一望:“是啊。”他心里想着,自己当了隐山书院那么多年的好学生、大师兄,可是真的乖,分明是自己那个小情人爱蹦跶。 正偷听墙角的楚晏明显感到他是在看自己,便给了人一记眼刀,也不管他到底能不能接到。 薛子山笑道:“你倒是好,以往都是你操持这些事,今年又要筹备雅集又要弄那武林大会,倒让你逃过了。不过你也该多出去走走,对你身体恢复也好。就是苦了我,连着几天来寻你,你都不在。” 柳静水便轻笑道:“这不回来了吗,我在外面,你连信也不传给我,看来不是什么要紧事了?” 真要是什么大事,可不得赶紧传书叫他回来么。既然没叫他回来,那肯定是没多着急了。 “现在倒不要紧,要是再过几日还找不到你,那可就要紧了。”薛子山端起茶杯道,“也没什么,就是祭酒先生这次雅集要出关了,来跟你知会一声。你也知道,这回是要办武林大会选盟主,祭酒先生得出个面。他老人家最近这几年总是闭关,你们师徒二人一年才能见个一两面,可别错过了啊……顺便让祭酒先生出面去请药王,给你看看吧。” 柳静水还没答话,他喝了一口茶水,眼睛往案上一瞥,奇道:“柳先生啊柳先生,你这里怎么那么多甜点……你不是不爱吃这些么,生个病还转性了?” 房梁上的楚晏顿时瞪大了双眼,也往那案上扫了眼。那上面摆的一盘盘点心,全是柳静水塞给自己的。 这么一望,竟然莫名地有点害羞了。 对这些楚晏喜欢的甜食,柳静水一时想不到什么说辞,只能是道:“嗯……这两天突然想吃了。” 薛子山忽然兴奋:“我娘子最近成天做糕点,还逼着我吃,我实在消受不起了,不如给你送点来?” 柳静水立马吓得脸色一青:“你娘子的手艺,恕我实在不敢恭维。” 薛子山重重哼了一声:“可千万别推脱,就这么定了,明日就给你送些来。你还病着,得多吃些。我先回去看大成殿那边布置成什么样了啊。” 他来得急匆匆的,走得也快,临起身还把那杯茶给全灌了下去解渴,看样子是真的挺忙。 “行吧。”柳静水无奈地答了一声,正要喝口茶水,却忽地将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放,掩住口鼻咳了起来。 这声音可不小,楚晏知他是发了病,登时急得捏紧了拳头。薛子山听了也知不对,忙回身朝他走过去。 他咳得简直是撕心裂肺,口中一瞬间就被鲜血灌满,却忍着不敢吐出来。 “你的药呢?”薛子山看他突然就咳得那么厉害,也是慌了,就要帮他去拿药,话语里颇有几分怪罪的意味,又掩不住担忧,“出去查血刀门,结果把自己查成这个样子……” “没事……我自己去就好,吃了药就去歇着。”柳静水将那口血生生咽了下去,撑着那张小案站起,薛子山便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回来搀扶住了他。 楚晏心里着急,却又不敢出去,只能是看着那两人进了卧房。里面传出些动静来,不一会儿薛子山便从中走出,轻轻帮柳静水关上了卧房门,而后就离开了。 等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楚晏才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推开卧房门:“柳静水!” “没事了……我吃了药。”柳静水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听到声音便回了楚晏话。 楚晏深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坐到床边:“真的不严重么?这几日,我都不见你病发过……”以至于他差点就忘了柳静水身体不好。 “又到寒毒发作的那几日了而已……”柳静水慢慢说着,握住他的手,“比之前好很多了。” 楚晏眉头皱得死紧,都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最后只是低声道:“柳静水……” 柳静水笑着轻掐他脸颊:“慌什么……我可舍不得你。我要躺一会儿,让我抱抱你么?” 楚晏点头“嗯”了一声,蹬掉鞋袜便往人身旁躺。柳静水轻车熟路地将人往怀里一搂,顺便亲了人一口,很轻地道:“小美人,我先睡啦。” “等等!有个东西,想让你看……”楚晏想起什么,伏在他耳边悄悄道,“等晚上没人了,我让他们送过来。你睡吧。” 柳静水轻轻应了他,便闭上眼休息去了。许是因为怀里搂了个楚晏,他睡得还挺安稳。 一个下午便这样过去,等柳静水再睁开眼,就已经是漫天星子了。 楚晏早就醒过来,见他睁眼便朝他一笑:“醒了?还疼么?” 柳静水摇摇头。 楚晏放了心,道:“那……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他休息前,楚晏跟他说过,可他却来不及去思考猜想了。 楚晏会弄出什么东西来? 他还奇怪着,楚晏便扶他起身,两人慢慢踱步到了庭院里。 夜色中有一株兰草正散发着点点白光,光芒十分柔和,像是月华。 柳静水登时脱口道:“雪琉璃?” 楚晏一笑:“正是。” 雪琉璃这样的圣物,柳静水也只在温家少爷手中见到过,那一株雪琉璃还没开花,样子就跟普通兰草没什么两样。 而此刻摆放在庭院中的雪琉璃,兰草连带着花朵,都是通体透明,宛如琉璃,晶莹、空灵、洁白,宛如雪山上的一片飞雪。淡淡的光芒萦绕在它身侧,就像是一缕不小心掉入尘世的月光。 微风拂过,雪琉璃便随风轻轻摆动,放出阵阵清新淡雅的异香。 雪琉璃盛开的模样,当真是美极了。 柳静水心中暗叹,这样的景致毕生难得一见。 楚晏见他看得入迷,也觉愉快,便笑道:“真好看……我以前见它那么像韭菜,还以为它开了花也不怎么样呢。” 柳静水收回心神,朝他望来:“这雪琉璃,是温家那株?” “对啊……”楚晏点头道,“雪琉璃是稀世圣药,可他们留着不用,有用也成了没用,反倒遭人惦记,不如给我呢。我叫人带了几箱黄金过去跟他们买,他们就同意了。” 柳静水心里虽猜到了他用意,却还是问了一声:“你买这个做什么?” 楚晏果然给出了他想到的答案:“给你……用它恢复功力。” 柳静水却摇头:“我只是重伤之后损了经脉,慢慢调养便能恢复。这东西,还是留给伯父吧。”楚晏有多担心紧那罗,他很清楚,自然想着自己能不用就不用。 “算了……”楚晏闻言垂眸,“他现在没了武功,其实还好些……至少他跟妈妈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我看得出来。若他恢复了功力……还能如现在这般么?我来中原找秘籍,也只是想让他的身体好起来而已。功力这种东西,爸爸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柳静水看他神色,便心疼不已:“晏晏……” 楚晏忙收起了那惆怅的模样,笑道:“而且,现在还没到雪琉璃开的时候,我这是让人找了法子把它催开了,再过个十多日花就会谢,趁早用掉吧。虽然治不了你的病,解不了你的毒,可恢复了功力,你总归能好受一些。” 柳静水大是触动,望着他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样好的人,愿意念着他,他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我这可是一掷千金为博你一笑了。”楚晏抬眸凝视着他,“还不给我笑一个。” 柳静水闻言一笑,看人的目光都化成了汪洋大海,一下子就将人溺了进去。 这雪琉璃盛开的美景只存在了一夜,第二日雪琉璃便被折花入药。柳静水服下后,体内零散的真气便开始慢慢凝集起来。楚晏见他有所好转,也开始敢陪人练刀比武了,柳静水如今的情况不易妄动真气,但随便耍耍刀使使剑,活动活动筋骨还是可以。 三月初三临近,隐山书院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柳静水这住处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毕竟没人会没眼色到来打扰一个病患,楚晏藏在这一处小院里,也就一直都没被人发现。每日就是吃吃喝喝,与人聊天练武,再谈个情说个爱,撒个娇脱个貂。逍遥得简直不知今夕何夕。 但楚晏也没忘了正事,武林大会举行的前一日,他离开了隐山书院,去了一趟神教营地。 第111章 武林大会 楚晏是趁着夜色离开的。 各大门派世家也怕会有人来闹事, 如今书院的守卫十分严密。若是不早点出去, 等武林大会一开始,他就不好离开了。若是一直留在书院里, 让人发现了他和柳静水那点私情,那后面的事可就不太好办了。 他倒是很想一直待在柳静水身边, 但这个时候他不能那样肆意妄为。他得把自己当成是柳静水的敌人,好好地演完这场戏。 事毕之后,他有的是时间跟柳静水在一起……他还要昭告天下,他就是和柳静水是恩恩爱爱的一对, 才不要这样藏着掖着,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 神教营地就在碧峭十二峰里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 恐怕十几年都不会有一个人过来。他们在这里待了这些时日, 一点也没被发觉。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留在营地里的自然是穆尼, 还有一个非要跟来的莫里。他们做的事不过是守好营地,顺便打探打探毒神宗和伪教的行迹。 穆尼见他回来,行了礼便道:“宫主,要行动了么?” 楚晏点头:“明日定然十分凶险……你们只需在外接应我,我一得手就走。” “是。”穆尼顿了顿,小声道, “洛萨,要小心。” 楚晏点头一笑, 便朝帐篷里走去, 赶着去休息一会儿。 上巳节当日, 武林大会在去年雅集的论武之地举行。这地方还是没什么变化,就是那个比武台子比以前大了点。 楚晏领了几人事先潜藏在附近,自己则躲在一棵高树上观察。一低头往下看,就见下面密密麻麻全是人。 这一次来的人比以前雅集要多上几倍,来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便又几大门派几大家族,再加上那些来凑热闹的,可快要把整个伏鸾隐鹄峰都占满了。这论武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么多人聚在一起,难免拥挤。 也就擂台附近的席位里人要少一些,他用目光在席中搜索,很快就在几个白衣人中找到了柳静水。 柳静水身边还有云先生、薛子山和几个以前楚晏见过却不太记得名字的老先生。其中有一耄耋人他觉得面生,倒是不曾见过。柳静水恭恭敬敬在那老人身旁,周围几人也都是在围着那老人转,看样子这位就该是书院祭酒洛天风了。 人一到齐,就开始弄什么仪式,弄完仪式又有人在众人面前慷慨陈词一番。说的无非是大光明神教与毒神宗气焰嚣张,已是武林正道公敌,这次武林大会便是要各派联合,推举盟主,共抗魔教。 楚晏在树上看得打瞌睡,心想着要选盟主就快点开打。 等这些无聊没用的事完了,洛先生便道:“今日各大门派世家在此结盟,还需一人出任盟主。既是选出盟主来主持大局,必先要服众,三月前各位豪杰便已推举出人选,各位人选皆是中原武林颇有名望的豪杰,便以武决胜负,一一比武,胜出者便领盟主之职,统帅群豪。事不宜迟,子山,你先宣读各位人选之名。” 薛子山起身颔首道:“是。” 而后便取出一卷卷轴,开始朗声念道:“广城卓氏,卓殊。” 席外围观的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议论起这位卓氏的小公子。楚晏听着他们讲,也就往席中扫了一圈,却又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卓殊。 他便不去找了,目光回到了柳静水身上,薛子山只是略一停顿,又继续念了下去:“玄机门,孟繁。” “夷山王氏,王雍之。” “安陵崔氏,崔昭然,崔安然。” “隐山书院,薛岭。” “碧落岛,宁真,吴越。” 薛子山每念一个,众人便议论一个,楚晏边听便计着数,这一会儿就说了七八人。各大世家各大门派的这些人选,与柳静水先前所说的竟然一点不差,其中有几个还是楚晏以前约战过的。楚晏一看还有几个手下败将,不禁暗暗窃喜,其他人实力如何他不清楚,可对付这几个,他是绝对有把握的。 楚晏默默听着薛子山将人选之名一一念出,却迟迟未听到柳静水的名字,听见隐山书院了,那人却又不是他,正是焦急间,便又听薛子山道:“蓝溪柳氏,柳渊。” 原来在这儿……楚晏松了口气,又想到柳静水起先应当是没有争武林盟主之位的心,自己来了之后才借柳家之力争了这个资格,心里便颇为感动。 而后他又屏息凝神,去听旁人是怎么议论柳静水的。声音颇为嘈杂,他还是听清楚了其中几个声音。 一少年人有几分激动地道:“是柳先生!我最崇拜的柳先生!” 另一个少年道:“哎!我刚才看你穿成这样,就猜你也是喜欢柳先生的。” “是啊,我想亲眼看看他的刀法剑意,才瞒着师父偷偷跑来这里看武林大会!” “我也是我也是!” “我来的路上遇上几个劫匪,想抢我盘缠,我几刀就把他们打跑了。他们吓得以为我是柳先生呢。” “啊……其实今天穿这个,好热。” “要不我们先脱了吧?” 那几个不同的声音交谈起来,楚晏依着这话找到了说话的那几个小少年,竟然一个个都穿了白衣披了貂裘。 突然有点想笑……嗯,下面那么乱,他就算笑一声,也不会被人发现。 这样一想,他就真的笑出声来。而后拉紧了早上因为夜寒未尽而随便披在身上的貂裘,心想:我身上这件,可是你们最崇敬的柳先生亲手给的。 薛子山将人选念完,接着道:“第一场,卓殊对战王雍之。” 而后他回了席中,便有两个年轻人上了擂台。其中一个一身青衣,腰佩长剑衣袂飘飘,面如朗月双目灼灼。另一个身着白衣,气质斯文儒雅,跟隐山书院那群学生似的。他们两人才一站定,楚晏就听那围观人群中有了几声欢呼。 这回他是几个少女在说话,一人道:“卓公子,我终于见到卓公子了,没有白来……” “九天飞云王雍之!一定会赢!” “卓公子才会赢!” “你们花痴个什么?这是比武选盟主呢,还当是在选武林风华录第一人啊?” “那也是卓公子的风月剑意厉害!” “王公子的流云剑才厉害!” 那几名少女争执不休,楚晏在树上笑得发抖,后悔没有带着点瓜果上来,一边吃一边看一边听。比武选盟主没什么意思,这些来凑热闹的小孩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两位世家公子过了有上百招,最后王雍之惜败。那几名少女免不了又开始吵吵嚷嚷。 接下来崔昭然赢了,孟繁赢了,薛子山赢了,吴越赢了,柳静水也赢了。 与柳静水对上的是碧落岛那位青莲仙子宁真……这位青莲仙子也是运气太差,比柳静水还差,上次被人砍到了衣袖,这次又遇上了柳静水。她很厉害,可惜柳静水比她更厉害,如果对上的是别人,她还是能有个五六成的胜算,对上柳静水,便是一成也没有了,就算现在的柳静水还未完全恢复。 柳静水还未出刀,只用气劲便逼得宁真无计可施,十几招之后便结束了这一场。 “承让。”柳静水颔首道。 宁真只淡淡道:“多谢柳先生赐教。”而后便转身回了席中。 那几个白衣少年纷纷赞叹,开始抒发对柳静水的崇敬之情,都要把柳静水给夸到了天上去……也是奇怪,怎么换了柳静水,就都是些崇拜他武功的少年,没几个女孩子呢? 楚晏低头一瞥柳静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有那一身凛冽气势,忽然就明白了……看起来那么凶巴巴的,哪个年轻女孩子不害怕的? 可是啊……柳静水其实很温柔,就是气势太吓人了些。他教的那些学生,他从来不骂不罚,但一个个都被他这气势吓得不敢造次,他自己还不知道。反倒是看起来温柔得很的薛子山,一呵斥起人来叫所有学生都怕。 他还有更温柔的模样,应该是只有自己知道的。 看着柳静水坐回了席中,楚晏晃了晃那碰不到地的两条腿。 现在还不到他出现的时候,等那几个人都打得没多少力气了,再出去不迟。他要赢,必须赢,这次就是要趁人之危了。 胜出的几人又各自打了一场,这回只剩下了卓殊、孟繁、吴越和柳静水四人。 最后是卓殊对柳静水,孟繁对吴越。 柳静水用了雪琉璃后,功力已经恢复了个八成,应付前面那两个对手已是足够,但这个卓殊……卓殊的武功比起以前的柳静水差一点,比起现在的柳静水,却是强了不止一点。 楚晏不由把眉头拧得死紧,开始忧虑起来。 他盯着场中那两人,心狂跳不止。 “天啊……你说这次谁会赢?风月剑对上解忧刀……” “解忧刀都还没出鞘呢,柳先生应该更厉害些。” “喂,风月剑不也没出鞘么?” “我……我猜卓公子赢!” “我的心都开始狂跳了!” 楚晏深深吸气,他也一样,自己都听得到那心跳声了。 那两人相互行个礼,便二话不说朝出了手。 卓殊直接拔出了腰间长剑,剑花一挽,一道白光顿时飞出。剑气却如清风,如明月,如是飞仙的惊鸿一瞥,轻盈无比,没有任何杀气,却又十分有力。 柳静水袖间银光一动,解忧刀铮然出鞘。他的刀气却如惊雷,如狂电,像是龙王的长吟!刀光骤然飚至卓殊身前,只听一声轻响,两道光芒立即碎裂成屑。 两人这次过招来得极快,场下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又是身形飞动,刀气剑意挥洒而出,顷刻之间便过了不知多少招。这时候众人才纷纷惊叹出声。 楚晏蹙眉沉吟,没了先前那悠闲姿态,双手都不自觉地握紧了些。 那两人此时还未出全力,不过相互试探而已……卓殊用的这点力,柳静水还接得住。可他此刻功力还未完全恢复,卓殊使出全力,必然能够压制他。 而且卓殊的这风月剑意,走的乃是阴寒的路子。待他将风月剑意完全使出,柳静水必然是抵挡不了的。 柳静水的身体很差,根本受不得这样的阴寒,他只要稍微被伤到一点,伤势都会加剧很多。 卓殊的剑气不霸道,人却霸道得很,试探之后出招出得绝不留手,每一剑都将真气提至极限。冷冷剑光频频擦着柳静水身体而过,柳静水初时还能以刀气抵挡,后面却被逼得只能防守。 他看起来再怎么从容,也是吃力了。 楚晏知道,已经到了自己出手的时候。 眼见那一道冰冷的剑气飞快冲向柳静水,楚晏当即一蹬树干,身如红蝶一冲而下。于半空中右手用力一挥,飞星鞭如金蚕吐丝般射去,倏然缠绕住那柄风月剑。卓殊力道一滞,这一剑的威力便大打折扣。 这忽然冒出的一击将卓殊的进攻完全打乱,卓殊哪能不怒,回头一望那出手之人,却是怔住了! 不光是他,底下众人也是大惊,开始窃窃私语。 忽然一个红衣美人从天而降,谁不会被吸引了去。只不过看清他之后,有人惊叹,有人却是恐惧,楚晏毫不在意四周朝自己投来的目光,手腕一抖,将那飞星鞭收回。 而后缓缓转身,眼波轻轻朝柳静水投去,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 柳静水的神情瞬间便轻松了许多,也这样注视着他。 他们在那里眉目传情,下面却是炸开了锅。 有人问道:“他是谁?” “这模样这打扮……楚晏?是楚晏!那个魔教魔头!” “原来竟是那魔头!” 拜萨那迦所赐,楚晏什么模样,早就被江湖中人传了个遍,现在谁还认不出他来。楚晏心里很是无奈,开始思索这个魔头该怎么扮才会像些。 那些人的话卓殊听到了,又因为见了他方才那一鞭子,更加确定他的身份,便将剑朝他一指,喝道:“你这魔头!竟敢在武林大会上现身,意欲何为!” 楚晏微微眯起眼,笑吟吟地道:“我就是来闹事的!” 第112章 假戏真做 楚晏此言一出, 便听见众人纷纷吸了口凉气。 开这武林大会,成立这武林盟, 本就是为了对付大光明神教。他们一直提防着这魔教的人来生事, 结果魔教的一大魔头亲自过来了,还扬言说要闹事, 谁能不紧张? 楚晏看那么多人如此畏惧自己, 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玩, 这当大魔头的滋味倒还还有些爽快。他憋住了笑,而后又是冷笑一声,双眼寒芒一闪,朝底下众人道:“识相的快滚, 我的刀可不长眼睛。” 隐山书院一见是楚晏, 怕那些个来看热闹的被殃及, 已经让人去将他们疏散。这一会儿工夫,外围的人就少了大半。只剩下了那些心气高要帮着捉拿魔教妖孽的,还有跟伪教有仇不肯走的。 楚晏游目四顾, 往周围打量了一圈, 朝卓殊笑道:“打赢了就是武林盟主么?这武林盟主, 你看我当不当得?” 他这样的话,正道之人哪能不怒,卓殊当即眼神一凛,冷声道:“魔教妖人, 看剑!” 话音未落, 便举剑朝楚晏攻来。 楚晏轻笑一声, 飞星鞭如灵蛇般飞窜而出,直往卓殊手腕上缠。他一边挥动鞭子,一边往前冲去,一掌佯攻柳静水,从柳静水身旁过时,便悄悄道:“哥哥乖,退开些,可别伤到了。” 鞭声骤响,很快就将这低语盖过。 柳静水便顺着他这掌风旋身一避,退至擂台边缘。而那边兵器砰砰直响,两人已经你来我往打了几个回合。 楚晏与卓殊打得不可开交,他在一旁紧盯场中二人,仍是有些忐忑。他倒不担心卓殊的剑,他担心的是其余武林元老出手。 楚晏一条飞星鞭灵活无比,身法更是轻灵。卓殊连连进攻,可惜比起那鞭子来,剑到底是太短,却是连他身都近不得。唯有剑风呼啸,从他身侧冲过。 卓殊招招都将内力运道极致,只求一击毙命,却屡次被他躲了过去,不禁心头火起。趁着楚晏尚在半空无处借力,当即内力再次催吐,一剑如白虹暴起,狂风猎猎,倏然而至! 楚晏大惊,便要双腿施力凌空躲避,可身在虚空之中无处借力,到底还是会慢上那么一点。心念急转,明离刀便迎着那道剑气而去。 脚下却又飞来一物,他一眼望见,立马一脚往那物体上蹬去。这下得了助力,身形变得更快,剑气先被明离一挡,到他身前又被他避开,这一招竟然就这样被拆了。 楚晏心道好险,接住明离刀,这才发现飞来的那物竟是一柄长刀,那外观便是解忧刀的模样。 而这解忧刀,现在已经回到了他主人手里。 还不待他多想,卓殊又出杀招,他只能是收敛心神继续应敌。这回一起朝他冲来的已是一刀一剑,刀是解忧刀,剑是风月剑。 柳静水看似在帮卓殊围攻楚晏,其实一招一式都在妨碍卓殊,卓殊却也看不出、想不到他是故意,只当是与他武功数路相冲,加之从未联手毫无默契,以二对一,反倒不如单打独斗。卓殊心中大急,便道:“柳先生,我来就好!” 楚晏一刀袭来,柳静水便侧身一让,退开数尺,刀气直逼卓殊面门。卓殊抬剑一挡,长剑迅速挥舞,又将身前护得密不透风。 柳静水方才站定,就听旁边薛子山皱眉道:“他来武林大会做什么,这可如何是好……” 那边楚晏手中弯刀已经炽烈如火,与卓殊的长剑连连相撞,那刀去得极快极猛,卓殊难以招架,一个空档未能接上,刀气便猛地将他掀翻在地! 众人惊叫,下一刻却有一道掌风飞驰而去,楚晏也被击得连退数尺。 楚晏错愕不已,连忙站定朝那掌风来处看去。 柳静水亦然,面上当即大骇,出手的竟是祭酒先生!他心乱如麻,惊呼都还没出口,又有一武林元老道:“先拿下这魔头再说!” 这声一出,就见几人围了上来,结阵就向楚晏攻去。柳静水慌乱无比,便闪身进去,解忧刀轻轻一碰明离刀,两刀均低吟一声。 而后刀尖微微一偏,便把架上来的另一柄剑挡了开去。 楚晏却以传音入密之法朝他道:“没事。” 这种情状,他早就料到了。柳静水也提醒过他数次,今日究竟会是何种事态,他是控制不了的。 那边卓殊握紧剑柄,复又起身,剑锋冒出森森寒气,咆哮着飞奔而去。各门派世家也冲来几人,这小小擂台上瞬间挤了多人将楚晏围住。 “怎么,原来争这盟主之位,还能一群人来打我一个的?”楚晏笑着讥讽一句,明离刀如似火烧,道道赤芒冲向众人。 他可以伤人,却不能杀人,即便是被那么多人围攻,也得控制力度。假装自己是个魔头,可比真的做个魔头还要难。 他不可能不受伤,皮肤上很快就多了几道血痕,他似乎感觉到了疼痛,又似乎没有,密如急雨的攻击让他腾不出空来思考其他。 他再强,面对那么多人围攻,也难免会力竭。体内真气迅速消耗下去,可还有很多人没有倒下。 柳静水在帮他,可帮不了多少。 再这样下去,这戏就得收场了。 楚晏一定神,忽地双足点地凌空一跃,双手猛然抬起,往那空中一划。 他并未攻向谁,只是这样轻轻一划,可他手中却立即生出了一道冷芒,迸出了一道气劲。仿佛他方才这一动,是将天地的力量抓在了掌间! 而后双手骤然落下,于胸前飞速变换手势结印。只那么一瞬,他的手势便已经连续十余次变化,叫人根本看不清他两只手的动作,唯能见到点残影。一股灼热如日的力量从他双手间徐徐透出,指间金光流转不断。 双手分而又合,手印变得越来越快,留下的残影不断分裂,看去竟似有了千只手一般,金光萦绕在身,像极了那寺庙中所供奉的千手神像。 那金光越来越盛,外围竟又生出一圈幽幽蓝芒,环绕在侧,如似月晕。手印连结,身周气劲再度一提,更爆散出无数光点,有如繁星。 正是世间三种天光,日、月、星! 神教以光明为尊,光明为力,这日月星三种光明,便是世间最强之力。 日月星三种光芒疯狂涌动,最后合而为一,他双手终于也在此时停下,手腕相贴,左掌指天,右掌向地。 这正是大光明神神像的手势! 三光明之力汇集,正是大光明手印! 那一圈圈的光芒环在他身上,托着神明降世。 光芒亮得刺眼,再达到顶峰之时随着楚晏疯狂变化的手印瞬间爆开,变作一道道光箭,向四周猛射。每一道光,都是他所出的一印,就那么短短一瞬,他就朝四周出了数十道印,每一道都似诸天神魔的目光! 只是这道道光芒,却在飞出的那一刻,尽皆变作了诡异的血红! 那红色实在太让人心惊,柳静水不禁一怔,又见被金芒包裹的楚晏身上,也浮现了这诡异的血红之色。 卓殊虽不知这武功来历,但也不会看不出这手印的厉害。他不敢托大,连忙运起内功,长剑挥舞,罡风催发!可那剑风还未挥出,血光就已穿透他的身体,他猛地一吐鲜血,被这巨力冲得稳不住身形,砰然倒地。 周围树木,都在此时倒了下去! 轰击而出的光芒将众人连连击倒,唯独剩了柳静水一人。 漫天血影散去,楚晏看着倒下的众人,嘴角慢慢浮现一抹笑意。他已经用尽了全力,这般拼力一击,中印之人必受重伤。只是此招一出,他再也无力动手。 大光明手印,乃是《献自首神功》中所记载的招式。 紧那罗卧病之后,他看了留在浣火宫中的半部秘籍。而后他便明白了,为何楚凤歌总说这功法是邪功。 其实这功法里的招式如大光明手印,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邪的是那最基础的忿怒相诀。 大光明神教的传说里,恶魔摧残世间,战神为救世人化出忿怒相,消灭恶魔之后却难以平息忿怒相心中怒焰,最后砍下自己的头颅,将鲜血喂给忿怒相,让人世免去一场浩劫。 从这传说里来的忿怒相诀,以精血为引催发力量。血越多,力量便越大,杀的人越多,功力越可怖。用鲜血化作自身力量,根本无需自身有多深厚的内力……便是一个刚刚学会使剑的人,只要血够多,也能打败如柳静水那样的高手。 以血为力的武功,能不邪么? 何况他才接触不久,若贸然使用,极易走火入魔。 但他的确可以以此轻轻松松得到神魔般的力量……他先前很犹豫,此刻很决绝。他不可能胜过那么多实力在他上下的人,最终还是用了这功法,将伤口流出的血化为力量,再以大光明手印击退众人。 不过只这一次,只用这一次…… 他心里想着,忽地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脑内接着开始嗡嗡作响,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在绕着他转,他意识一时变得混乱,双目渐渐现出血红之色。 旁人本还被他一招击败如此多的武林豪杰所惊,此刻看他站立原地面色苍白,便知他已是强弩之末。可怕他再一出招又是那毁天灭地的威力,一时也无人敢靠近。 接下来该演那让柳静水击退自己的戏码了……可他的思绪却完全无法集中,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字。 血…… 楚晏想到此处,眉宇之间露出几丝痛苦,紧紧闭上了眼睛。他在极力忍耐渴血的感觉,双拳捏得咯咯作响。呼吸很快变得剧烈而急促,胸口随之起伏不断。 他感到有一道凌厉剑气朝自己袭来,可他根本无力再去抵挡。 本以为这一剑就要穿胸而过,他只听见一声巨响再耳旁炸开,那道剑气便骤然消散。强自压抑下那叫人癫狂的感觉,再睁眼时,双目却红得如同滴血。 他抬起眸来,只见一个白衣身影挡在身前,击开了卓殊的剑。 卓殊已被楚晏重伤,此刻说话也十分费力,他咬牙道:“柳先生这是何意?” 柳静水沉声道:“他既已无力再战,何必又出手?” 卓殊冷笑:“魔教妖人诡计多端,他气未绝,自然要提防他反扑……何况他犯下诸多恶事,还不能受这一剑么?” 柳静水皱眉:“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应当先查明真相。” “隐情?是你与他的私情吧?”卓殊闻言冷笑一声,面上有几分讽刺,“我只是听闻柳先生与他有情……没想到竟是真的。” 众人登时哗然,震惊不已。 楚晏心头大乱。 被人知道他们两人的私情,这盟主的位置,柳静水还坐得上去么? 不可以……若因为这个,这场戏白做了,他还怎么夺回秘籍去救紧那罗?怎么除掉萨那迦? 卓殊又道:“柳先生这般护着他,莫非是不忍心了?” 旁人窃窃私语,柳静水眉皱得更紧:“莫要信口雌黄。” “那便继续你我二人之战吧!”卓殊冷声喝道,“武林盟主,才有资格定夺此事!” 森寒剑气登时透进柳静水身体里,他出手突然,柳静水根本无从防范,体内寒气立即乱了套,被激得冲撞起来。 柳静水连忙出手反击,却因体内剧痛而动作一滞,勉强抵住卓殊一击之后,刀更加慢了下去。卓殊却因着满腔的怒火,越攻越猛。 薛子山看他们两人这拼命的架势,急道:“二位,快停下!洛先生……” 洛先生却未发话,只是沉着脸看二人相斗。众人见状也不多语,面面相觑。本就是那二人的比武,除非真要闹出人命来,不该有人插手。 柳静水被勾出了寒毒,剧痛之下每出一招的极为吃力。然而他心念楚晏,断然不敢倒下,刀风如狂龙,竟也不弱半分。 楚晏望着那刀光剑影,心里早已有了决断,这下凝聚起仅剩的力量,猛地出掌! 这一掌往卓殊击去,卓殊只是察觉到身旁气流一动,立马闪身躲过,同时一剑刺来。楚晏却不躲不避,手印再结,陡地击中卓殊,而后冲向了柳静水! 红光大放,遮住了三人。 他身形如闪电,柳静水脱力之下哪里还来得及躲避。 这一冲,他直直撞在了解忧刀上。旁人看来,只当是他要逃走,便突然袭击,却被柳静水一刀穿过。 血花爆散,一股剧痛狠狠掐住了他的心脏。他疼得想要大喊大吼,最终却强忍了下去。 红光散去,柳静水满眼惊诧,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楚晏……” 之后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每一个人都默契地沉默着。 楚晏喘息几下,缓缓抬起头,眼眶里慢慢滑落出几滴泪来。太疼了,疼到他根本控制不住眼泪。 “柳静水……我好痛……”他声音极轻,只有柳静水能听见。 柳静水的手在抖,可他不敢动。 这个人,最怕痛了……他自己往刀上撞,是什么意思,柳静水很明白。 所以柳静水也知道,自己不能放下刀,不能去抱他。若成不了武林盟主,楚晏就痛得没了意义。 因此他强忍住了,可眼里的东西却藏不住。 楚晏那张脸上全是晶莹泪痕,柳静水心都狠狠揪起,每看一瞬都是一种折磨。 两人相视片刻,楚晏颤声道:“我……我走了……伤好了,再来找你。” 说完他霍然挥手,擂台上几下爆裂之声,顿时白烟弥漫,让人根本无法视物。 唯有柳静水看到白烟之中,红影一闪,穆尼不知从何处飞身而出,一把抱住了楚晏,便往外逃去。 待那白烟散开,早已没了楚晏身影,只有解忧刀上的血珠缓缓滚落。 第113章 悲喜交至 虽有人追来, 可穆尼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将他们甩下。接应的人稍微给他处理了伤口,便接着乘车撤离, 一行人护着楚晏直往营地里跑。 楚晏伤口疼痛无比, 加之失血过多, 意识愈发模糊。可他却一直留着一丝神智,强撑着没有昏迷过去。然而身体渐渐变得灼热, 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沸腾, 神智也快要被烧成灰烬。 他双眼只能隐约看到周围景观在不断变换,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被穆尼重新抱起, 走了几步复又放下。 “洛萨!” 楚晏听到穆尼在叫自己名字,勉强撑开眼,就见自己已经身在营帐里。那帐子门口此刻跟着穆尼进来数人,又听穆尼朝其中一人道:“宫主怎么样了?” 那人本是紧那罗的亲信医师,被紧那罗派来跟随楚晏, 方才便是他为楚晏处理了伤口。他听穆尼问起,闻言道:“宫主并无大碍, 多是小伤, 胸下那一刀伤口略深,但用上生肌散之后不出十日便可痊愈……只是宫主施展忿怒相诀消耗太大, 内力恐怕一时恢复不了。” 楚晏听着他的话, 低吟一声, 道:“我……觉得好热。” 那人一听他出声, 连忙上前来,却见楚晏双目充血,红得厉害,大惊道:“宫主……宫主可是想饮血?” 血…… 听到这个字眼,楚晏脑中思绪骤然狂乱,他难以自制地伸出了手去,一把抓住了距离最近的穆尼。指甲一瞬间没入血肉,穆尼手臂上登时冒出血来,将他指甲染得鲜红。 血腥的味道轻轻飘入他鼻间,他呆愣着看了正顺着自己手指往下流的血液,脑子里炸裂了一般地混乱,什么事情都无法思考。 他想再用力些,抓破这只手臂,让血流得更多些。 然后让这温热的血液流进自己身体里,消解这种叫人难耐的渴望。 “宫主!宫主千万忍住!”那人见状连忙抓住楚晏手腕,试图将楚晏拉开,楚晏却抓得死紧,力道奇大。 他又不敢对楚晏用力,只能着急问道:“穆尼大人……你可还好?” 穆尼点头:“嗯,没事。” 穆尼说完,楚晏就开始有些茫然。接着缓缓抬起头,只见穆尼低头在看着自己,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微皱眉头强自忍耐。 他听见穆尼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回话:“宫主第一次施展忿怒相诀,又那样拼力,许是走岔了……便生了渴血之症。” 穆尼道:“喝了血,就会好么?” 那人摇头:“能暂且缓解,可不是长久之计。越喝血,越会渴望血……若是迷失神智,便容易走火入魔,为了血液大开杀戒。” 穆尼眉头拧得更紧:“那该如何?” 那人回道:“宫中一直留有抑制这症状的药物,我已让人去准备。只是还需些时间,宫主若实在痛苦,可先饮血缓解片刻,只饮些许血液不会有事。” “好……呃……”穆尼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渐渐小了下去,又猛地收紧,指甲刺得更深,不禁低声痛呼,而后咬牙道,“你也去看看那药……先出去吧。” 那人看他们两人这般,一时有些犹豫,可还是退了出去。 楚晏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还在死死抓着穆尼手臂。他只觉得身上烧得难受,只知道自己想要血。仅存的神智却又时不时拉他一把,他回神片刻又会立即掉回去,愈发痛苦。 穆尼看他这般模样,心里也是无比慌乱恐惧:“洛萨……你……”扶住他双肩,也不管楚晏的手还在抓着自己手臂,这一动,手上更是疼了。 楚晏似乎又清醒了些,手微微松开,呆呆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几分疑惑。 穆尼低下头来望着他:“洛萨……你是不是,想喝血?” “不!我不想!”楚晏低低吼道,双目中尽是狂乱之色,却依然在苦苦压抑。 穆尼轻声道:“你若是想喝,便咬我……” “我不想!我不想!”楚晏忽地抱住头,弯下了身去。身体不停地颤抖,用尽全力去抵抗那种引诱。 他手上还沾着穆尼的血,抹得脸上也有了血迹。 他双眸已经完全变成血红,点点血迹沾在那张近乎神明般完美的脸庞上,却将这张脸变得无比邪诡、妖异。 粗重的喘息声在这帐中清晰得吓人,他大口大口吸着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爪抓住,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双手猛地抓住床沿,捏得木板都碎裂。他像是一头暴怒的年幼野兽,又是躁动又是不安,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着。 “洛萨……”穆尼死死抱住了他,将他双手紧紧箍住,“洛萨!别忍了,你难受,就咬我。” 楚晏反倒因为这句话清醒了,咬紧牙关,眼睛里那点凶戾渐渐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平静下来,身体也完全脱了力。 穆尼唤道:“洛萨?” 他低下头去,这才发觉身上一片湿,全是楚晏伤口流出来的血。 “洛萨!你别动,我给你换药。”穆尼见他伤口裂开,慌忙去拿绷带伤药。 没了那人让自己靠着,楚晏便软软倒了下去,无力地闭上双眼。伤口好像很疼,但他好像又感觉不到……似乎已经麻木了。 都是混乱的,他连自己痛不痛都不知道了。 穆尼重新给他包扎了伤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痛不痛,可身体却依然有着反应,额头在不停冒着汗,他还是痛的。 穆尼看血被止住,这才道:“洛萨,你先歇会儿……等药送来,我再叫醒你。” “不必……留下监视的人回来了吗?”楚晏望着帐顶,忽地开口轻声说道。 穆尼叹息道:“没有。” 楚晏便吩咐道:“他回来了,让他立即过来见我。” “是。”穆尼应声之后,往楚晏脸上一瞥,却见他眼眶旁边几滴晶莹,便是怔住了,“洛萨……不哭了。” 楚晏一愣:“哭?可能……太疼了……” 穆尼眼神一动,更是担忧。 “我现在……很想他在我身边。”楚晏眨了眨眼睛,汗水和泪水一起打湿了眼睫,“可我知道,他不能来……我睡一会儿,有消息了,就叫我。” 穆尼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在帐里继续守着他。 最后还是药先来了,楚晏身上剧痛,心中焦虑,根本没睡着,也就省了穆尼叫他。 一口喝完那苦到让人难以忍受的药汁,他放下药碗,便自嘲地一笑。 这还是他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受这样的伤。 身边的人,谁舍得让他受伤了,平日里擦破点皮都一堆人担心着。每个人都护着他疼着他,从来没人让他涉险……这次被刀戳了一回,都还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楚晏喝下药之后便好了许多,体内的气息不再那么狂乱。许是那药中又加了些止痛的,他伤口处很快也没了那剧烈疼痛之感。 这时有人进帐来,穆尼一看那人,便问道:“如何了?” 那人先前被留下监视那武林大会,楚晏见他回来也是一喜。他低头道:“回宫主,回穆尼大人,各门派已经定下柳静水任盟主一职。” “那便好……”楚晏轻轻地低喃一句,松口气又问,“还有呢?” 那人道:“那些正道中人里,有几个人觉得柳静水是故意要放走宫主。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最后的确是他将宫主击退,那几个人就算有异议,也不得不服。” 楚晏闻言一笑,更是安心了,又道:“好,你先出去吧,再让人好好看着那边动静。” 那人应声后便退出营帐,楚晏见大事已成,也就不再担忧,这回终于是安稳睡了过去。 营地所在的地方难找,正道一时半会儿也寻不过来,他沉沉睡到第二日天亮,才被来送药的穆尼叫醒。喝完了药,那去书院里打探消息的人又回来了。 这回他告诉楚晏,书院那边几个正道元老吵了一架,隐山书院的祭酒似乎对柳静水很生气,要带书院所有管事的去大成殿。 楚晏就怕那些个元老闹什么事,把柳静水那武林盟主的位子给撤掉,便想过去看看。穆尼还说他伤都还没好,过去太危险,可楚晏却是打定了主意。 他也不是任性,不是感情用事。若正道真的想把柳静水换下去,他去了还能再出面砸一回场子,保住柳静水的位子。若是不去,到嘴的鸭子不就飞了么? 穆尼心想也对,只好陪着他过去了。两个人飞速赶路,进入大成殿时书院中人都还未到,便收敛了气息早早藏在大成殿中。 过了半柱香,才隐隐有脚步声传来。两人往大殿门外望去,便见一群白衣人往这殿中走。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楚晏曾在明伦堂见过的,全是书院的老先生、教习先生,倒没有外人。兴师动众搞那么大阵仗,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众人进殿之后都往两边分开站定,中间最后只剩了洛先生与柳静水二人。楚晏见柳静水这么被特殊照顾,便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只见洛先生望着柳静水冷冷道:“跪下!” 柳静水依言弯下双膝,跪在他身前,也跪在了圣人像之下。 在大成殿中,众人都神色严肃,不发一语。 洛先生先朝圣人像行礼作揖,接着便从那案台供的盒子里取出一物拿在手中。那物乃是一块细长木板,上面密密麻麻刻了许多字,都是些告诫之语。 这是风先生的遗物,不过一把普普通通的戒尺而已,但因主人身份特殊,早已成了书院代代供奉之物,也是书院中惩戒之象征。 戒尺本就是作训诫学生之用,书院里的学生,有不少都被抽过两下,可都不过是被几位教习先生打打,还没到能被风先生这把戒尺打的地步。这把戒尺也只有身为祭酒的洛先生可以动用,看老先生这模样,明显就是要惩罚柳静水,众位教习都倒吸一口凉气,互相看了一眼,大气不敢出。 果然,洛先生转身便道:“抬手。” 柳静水颔首低眉,而后恭恭敬敬抬起了双手。那戒尺顿时重重落在他手心上,声音极响,周围众人只是听着,都觉无比疼痛。 柳静水却只闷哼一声,双手不过微微一晃,腰都依旧挺得笔直。 洛先生何等功力,便是不用内力打一下,也是极痛的。他此时是要惩戒柳静水,自然不会留力,这一打的痛苦更是叫人难以想象。饶是柳静水这般常年练武皮糙肉厚的人,手也立刻泛了红。 楚晏也被洛先生此举吓到了,登时明白了什么。 书院祭酒动用戒尺罚他,定然是为了武林大会那事…… 耳听洛先生道:“你可知错!” 楚晏也被他这一问震得一个激灵,差点就要隐藏不住气息。 柳静水捱过这疼痛,沉住气息道:“学生……不该同卓公子死斗。” 他话才说完,那戒尺又是狠狠落下,木板与手心相撞,登时发出“啪”的一声。剧痛立即从手掌传至全身,锥心般的疼。 “你错在对魔教之人留情!”洛先生面色一沉,语气更加严厉了起来。 柳静水咬牙,那疼痛在他体内冲荡,他生怕一开口就是痛呼,便是一声不吭。兀自压下那痛感,才勉强道:“此事,学生无错。” 楚晏皱眉,又急又慌。这人做什么呢,服个软会死吗?简直想出声叫他认个错,可这洛先生武功如此深厚,自己就算传音入密,也极有可能被发现了去。 束手无策之下,他只能继续躲藏在殿里,看着跪在正中的柳静水。 柳静水说他自己无错,洛先生自然是勃然大怒,戒尺的力度更大,这一次将柳静水双手打得生生出了血来。 力道太大,柳静水也坚持不住,双手被压得往下一落,终是忍不住一声痛哼。声音方从喉间泄出,他又立即咬紧牙关,吞下所有声音。 洛先生眼中愤怒之外,还有几分失望之色,痛心疾首道:“明是非,辨善恶……你学了那么多年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还连这都做不到么!” 他这声音洪亮刚正,在这殿中不停回荡。众人都不自觉地稍稍垂下眸去,似乎都成了正被先生训斥的学生。 柳静水微低着头,正色道:“学生明白!正因如此,学生才放走楚晏。” 洛先生手中戒尺凌空一划,直挥出一道风来,弄得虚空之中呼呼一响。他用戒尺指向柳静水,气道:“你还狡辩!” 柳静水忙道:“学生不敢!确有其事,还请老师听学生一言。学生与楚晏交情匪浅,明了真相,自然不愿冤枉好人,颠倒黑白。” 一旁云先生闻言忙道:“祭酒先生,你不如先听听静水怎么说……” 洛先生没答话,神色却缓和了些,云先生见状便道:“静水,既然有隐情,就快跟祭酒先生解释。” 柳静水抬起头来,见洛先生是应允了,这才将自己离开书院去查血刀门所遇之事一一与洛先生说了,又讲了楚晏是打算如何在武林大会之后与各派联手攻抗伪教。 大光明神教内部分裂,萨那迦手下假扮紧那罗和楚晏四处犯案之事,他回书院之后便与书院的几位先生说过,但因着那时伪教已成武林公敌,他又没有任何证据,书院之人信他,可其他武林同道却不会信,特也就没有全部说出。洛先生如今是刚刚出关,这些事更是没听说过了。 他叙述之时双手依然抬高,洛先生不发话,他也不打算放下。 待他讲完,洛先生皱眉道:“即使如此,你昨日所为,也引了几位元老不满。你回去闭门思过,直到半月后接任武林盟主之位。” 言毕便拂袖离开了大成殿。 众人长舒一口气,继续跟着洛先生。唯有薛子山偷偷落了几步,留在殿中,见洛先生走远了,才敢上前扶起他:“静水……你这是何苦呢。” 柳静水默默起身,没有答话。 薛子山继续道:“祭酒先生一直疼你,简直是把你当了亲儿子。他那样严厉,谁没被他训斥过?可他从来都不用戒尺罚人的……你又那样合他心意,从小到大,他何时这样责罚过你?你这次……当真是惹了他生气了!” 柳静水不知哪根筋不对,听完却低低一笑。 薛子山没好气地道:“你还笑得出来?” “我实在是……说不出违心之言。”柳静水淡淡笑着,转而问道,“子山,你敢说你喜欢你娘子是错么?” 薛子山一听,立即明白过来,不由大惊失色:“静水,你……” “昨日那一刀,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他么……”柳静水说完却是望着自己手心低头,面上还是那淡淡笑意,“等他回来了,我就让他看看手心,也让他心疼心疼。” 楚晏看他被罚得这么惨,本还心疼他心疼得要死,闻言却觉得洛先生真该再抽他几下。轻哼了一声,心道柳静水这流氓,还是心眼多。 第114章 招猫逗犬 对于柳静水这打算装可怜讹人的行径, 薛子山很是无语,最后道:“柳静水啊柳静水,我看你是色迷心窍没救了……我先跟过去了,你自己闭门思过去吧。” 言毕赶紧大步跟上前面众人,大成殿里便只剩了柳静水了, 圣人像依旧用着一种沉静的目光望着殿中。 柳静水轻叹一声。色迷心窍么?薛子山倒还有几分眼光。可他哪里只是色迷心窍, 分明什么都迷。 楚晏看这殿中总算是无旁人在了,正纠结要不要出去,柳静水忽地朝他藏身之地看来, 笑着哄道:“小宝贝儿, 出来吧。” 他发现自己了?楚晏正惊疑,自己藏得这样好,连那位祭酒先生都没发现, 怎么就让他知道了?随后又被这一声“小宝贝儿”喊得是身心愉悦, 身上那刀伤都不疼了。 旋即现身出来,笑眯眯地学着他道:“大宝贝儿, 抱我!” 说着还将双手展开了去, 柳静水自然上前将他搂住, 还小心翼翼地避开手上血迹, 免得沾污了他的衣物。 楚晏才靠进他怀里便发现他的小动作,于是抬起了他的手来看。那手心处被打得渗血, 看着就疼。不过那戒尺到底没刃, 血流不出多少来, 此时手心的血迹都已经干了, 只留了些红痕。 “他下手好重……”楚晏不禁微微蹙眉,手指轻轻抚上他掌心,“一块木板都能打出血来了……” 柳静水轻轻摇摇头:“没事……” 楚晏目光转到他面上,还是蹙着眉头。好歹也是隐山书院大师兄,今日当着书院那么多人的面被戒尺教训,他不只是手心疼,心里肯定也很难受的吧…… 他却不提手上的伤,只问楚晏:“你怎么过来了……伤好些了么?” 楚晏望着他眼睛道:“好多了……我听说你有事,心里担心着,就过来了。” “担心什么……”柳静水柔声道,“你来这里,也太危险了些。不过今日我已向老师言明,书院中人倒是不必太顾及,不让各大门派世家的人看到你便好。” 楚晏点头,又问:“我藏在这里,他们都没察觉,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的?” 柳静水眼里光华一动:“我闻得见你的味道。” 楚晏疑惑地抬手往自己身上闻:“没味道啊……哪里来的味道?”他要藏匿,当然不会留什么气味让人闻见。没用熏香,连那谛琉璃真气的香味都收敛了起来,身上根本就没什么气味。 柳静水笑道:“当然有味道……一股甜味。” 楚晏动作一顿,脸瞬间红了大片。 “我们先回去吧,我手心疼……”柳静水又是一笑,趁着楚晏还没羞到气恼,忙要拉人离开,“在孔圣人面前卿卿我我,也不大好。” 哟,还知道不妥啊。楚晏哼声,随着他出了大成殿,边走边道:“路上不会来人么?我这样明目张胆和你走一起,会不会出事?” 柳静水回道:“都在忙着雅集,没人会到大成殿来。我们绕路走,避开守卫便是。” “那就好……”楚晏这便放心了些,“对了……你给我的貂裘,昨天我现身前挂在树上了,你记得帮我拿下来。” 柳静水似是没想到他昨天居然还穿着那貂裘过来了,一愣之后,便答应道:“好……不过我被禁了足,得等子山过来找我,再托他去找。等会儿回去,你再拿一件吧。” 楚晏对那软软的白毛毛充满好感,一听他又要给自己一件,心里极是愉悦,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些。 绕了些路,很快就到了柳静水那住处。 果然都是去凑雅集热闹了,这一片住宅根本没几个人。柳静水住的地方又离客宅远,更是清静得很,也就路边树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 进院之时,有一只猫慢悠悠从里面走了出来。楚晏一见之下玩心大起,立即停了脚步,手也拦在了柳静水身前,示意他先别过去。 柳静水见他双眼直直盯着那只猫,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便小声道:“山里的野猫脾气可不好,小心被抓了。” 那猫见了他们两个庞然大物,也没吓得转身就走,倒是停在原地与两人干瞪眼,颇有种在与人对峙的架势。楚晏便蹲下身去,慢慢接近了它。 那猫往旁边走了几步,望着他又不动了。他便朝猫招了招手,想诱它过来。结果那猫就是不动,等他又靠近了些,便飞速跳上树跑了。 柳静水忍不住笑出声:“行了吧……回去了。” 楚晏气得抬头往树上瞪了眼,这才随柳静水进了院子。 帮着柳静水将手上的血迹洗干净,上了点药。两个人便坐回那张小案上喝茶聊天,楚晏道:“半月之后,你才接任盟主么?” “嗯。”柳静水点头,“昨日已经商定妥当,半月后便集结群雄,兵分三路,主力前往伪教锋鋋山总坛,先除萨那迦。另外毒神宗进来动作频繁,剿灭伪教之后,恐怕还得想法子对付他们。” “那我……让我的人先行一步?总不能跟你们撞上吧?”楚晏喝了一口茶,“这味道好香……” 这茶还是他们前些日子去茶山上采的,加工过后已经能用来沏茶了。 柳静水给人剥着枇杷,闻言随口道:“你采下来的,当然要更香些……”一抬头,又换了正经的语气:“神教还是先别出面的好,免得各大门派分不清你们和伪教。围剿萨那迦之事,武林盟来便是,你专心找那秘籍。” 楚晏想了想,只好道:“那我这就传信回去。” 言毕吹了声口哨,接着柳静水递过来剥好的枇杷。他慢悠悠吃完,赤焰的叫声也在外面响起。写好了信,楚晏便将赤焰放飞。 而后他整个人都松散下来,又往榻上一躺,脑袋枕在了柳静水腿上。他这般懒散地卧着,双目微眯,眼神都变得迷离了几分。看去是说不出的慵懒,又极是优雅。他轻轻道:“有半个月能养伤,还行……” 柳静水低头为他理了理头发,道:“就是可惜……我不能带你去山里玩了。接任盟主之前,我要闭门思过。” 楚晏没接话,只是朝着人露出一个笑,柳静水被他这一笑弄得心跳都漏了几拍,连忙移开眼去。伸手翻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往上一扫:“这里最近也不会有什么人过来了……我也不能出去。可得委屈你这只好动的野猫了。” 楚晏闻言便笑道:“什么野猫?我脾气有那么坏吗?” “嗯……也是,不该是野猫。”柳静水赞同道,“是只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懒猫。” 那个“猫”字才出口,他手指就在楚晏鼻尖刮了一下,留下一段淡淡的药味。 楚晏也不反驳,笑嘻嘻地挪了挪脑袋,在他身上轻蹭几下:“我想吃樱桃。” 柳静水轻笑,便拈起颗樱桃喂到他嘴里。他便身体力行证实了自己就是只懒猫的事实,接连着要人喂食,除了吐核,动也不动。 只是柳静水手上的伤药味道,总是会钻进他鼻子里。他一闻到就想起方才大成殿中这人被戒尺教训的模样来,不禁道:“这药味可真大……他打你的时候,我都吓着了。” “洛先生从来没对我生那么大气,我当然也怕。我这是头一次被打……小时候看他们被打几下手心就老实了,我还觉得奇怪,就那么一块木板,打在手心上能有多疼,至于让大家那么怕吗。”柳静水说着极是无奈地望了自己掌心一眼,“结果今日我是领会到了……还真是挺疼的。” “我也没想到……”楚晏轻轻叹口气,“我看那就是块木板,还松了口气呢。”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书院教习人人都有那么一把戒尺,用来训诫那些犯错的学生,伤了也不会伤太重,只是打的时候疼些。”柳静水不想让他太担忧,便放软了语调,忽地话锋一转,“以前我还常看见子山用戒尺教训人的,以后也可以试试了。” 楚晏想起那些学生一见他就坐得笔直不敢动的样子来:“你根本就用不上吧……谁在你面前不是乖乖的?” 柳静水掐他脸颊:“你啊。”偏生他被楚晏治得服服帖帖,无论楚晏做什么,他都只能依着人去。 楚晏听他语气里竟然还有一种无可奈何,自己还有些得意了。双手一环住他脖颈,一个用力起身便往人脸上一亲。谁知这么一动,他却感到伤口处冒出一下刺痛。 “唔……”楚晏亲完人一口,便靠在了人怀里,皱眉道,“有点疼……该换药了。” “嗯,我帮你。”柳静水扶他坐起来,便起身去找药。 楚晏便自己褪下了衣物,一圈圈绷带从他肩膀绕至胸下,还隐隐透着些血迹。撞在解忧刀上,割出来的伤口不算深,但也不会浅,哪是一日就能结痂的。 柳静水给他解下身上绷带,重新给他上了药包扎。每个动作都极是小心,轻柔得好像怕把楚晏碰碎了一样。他身上还有几处小口子,有些地方也擦破了点皮,一点点红痕落在那雪白肌肤上,极是醒目刺眼,更叫人心疼了。 这一点点小伤口,却还是掩不住他一身的莹润肌理。柳静水眼神不禁沉了下去,低声道:“要不是你伤着,我真想抱抱你……” 楚晏挑眉:“怎么,静水哥哥又想为我弹《凤求凰》了?” “你想听,我就可以为你弹上千遍万遍。”柳静水轻轻抱住他,低头吻上他耳垂,“天天弹,夜夜弹,只要你喜欢……” 楚晏声音也低了些,言语中多了些暧昧的意味:“我说的可是……如我们重逢之日那样……弹。” 柳静水低笑:“我知道。”而后手抚上他那伤口处,心疼道:“流了很多血吧……嗯……等会儿有人来送吃的,该送些补血益气的来……” 楚晏噗嗤一笑,道:“我不仅要补血。” “嗯?” “我还要养颜。”说完他自己又先笑了起来。 柳静水忍不住揉了揉他那一头卷毛:“行,我想想什么是能补血养颜的,叫人送来。” 这样的小美人,当然要注重脸上的好颜色了。 楚晏还要接话,院子里却忽地响起来脚步声。两人顿时一怔,立即敛神细听。 第115章 血之诅咒 外面定然是有人来了,楚晏顾及到自己此时的处境, 不禁有几分紧张, 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躲起来, 朝柳静水使了个眼色。 “我去看看。”柳静水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便起身去开了门。 院子里的景色顿时映入眼帘,来人不是那些一身白衣的学生,反倒穿了一身黑衣, 却是药王谷的陆争。 见是熟人, 柳静水也就放下心来,道:“小陆,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便微一侧身,让他进了门。 “柳先生, 昨日你夺下武林盟主之位,都还没跟你道喜呢, 恭喜恭喜!我替师父给你送药来……”陆争话还没说完, 一见房里坐着的楚晏, 当即变了脸色,吓得大叫道,“你!” “楚晏”的所作所为,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陆争这般爱凑热闹的人又怎会不知。此刻一见他,脑子里迅速闪过了几百种他待在柳静水房间里的原因……却怎么也想不通, 昨日他不还和柳静水打得你死我活的, 怎么现在又在一起了? 楚晏看他如此惊讶, 甚至还有几分惧色,便笑道:“我怎么了?” 陆争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不是……” 楚晏依然在笑,吓唬他道:“我这个大魔头来跟你们新任的武林盟主幽会,怎么?你要敢说出去,我就先拔了你的舌头,再戳瞎你的眼睛!” 陆争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听他语气如此轻松便觉得他在开玩笑,可一想魔教中人喜怒无常,笑着说要你死也没什么毛病。此刻看着他那美艳无比的笑只觉无比渗人,便又害怕了几分:“好歹我们也有一起游雅集的交情,别乱来啊!而且……我们药王谷可也不是你能随便欺负的!” 柳静水看他这样吓唬人玩,无奈地摇摇头:“好了,你也别吓他了。小陆,楚晏没干什么事,是有人假扮了他,借他之名将那些小门小派灭门了。” 柳静水的话可比什么都管用,陆争一听之后便安心了,道:“我说呢……楚少宫主看着就不像那么凶狠的人……” 楚晏听得大笑,朝陆争道:“怎么就看着不像了?难道就因为我好看?” 陆争被他这极端自信的话给吓了一跳:“楚少宫主,你是很好看,可你好歹也谦虚一点吧?” 楚晏嗤笑一声,神情特别得意。 陆争十分无语,转眼一看柳静水,又见他瞧着楚晏,眼里全是宠溺。他便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多待,赶紧说起了正事:“柳先生,师父新调配了能抑制寒毒的药,说让你下次寒毒发作时试试,肯定比杏花坞的要管用。” 柳静水诧异道:“这……太劳烦药王前辈了。” 陆争往那案上摆东西:“还有呢,师父说你做了这武林盟主,肯定有人想要你的命,这个给你……再重的伤,也能吊吊命,也就比药王令差一点点。” 陆争拿出来的是一个小玉瓶,听他说的话,里面装的兴许是颗药丸。 药王令乃是药王谷至宝,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濒死之人服下便可暂保无恙。药王谷不似其他门派一般广收门徒,谷中历代都不过几人,江湖中人却如此敬重药王谷,这药王令也功不可没。 听陆争将此物与药王令作比较,柳静水便知这东西定有奇效,忙道:“代我谢过药王前辈……实在感激不尽!” “算是给你的贺礼了……”陆争放好东西,便打算开溜,“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先忙。” 柳静水点头道:“嗯……对了,小陆,我如今被罚闭门思过,不能出门。劳烦你去知会人一声,说我饿了,送碗桂圆莲子汤过来,其他随意。” 楚晏听柳静水提起什么桂圆莲子汤,还笑了一声,结果这笑声方出口便戛然而止。体内气血忽然开始翻涌,真气躁动不已,他感觉有些不适。 那边陆争奇道:“桂圆莲子汤?你怎么想喝这个了?” 还不待柳静水回答,他一望后面的楚晏,便恍然大悟,道:“啊……是你的楚少宫主想喝吧?好,那我走了。” 楚晏还在压制那种不适感,闻言登时又是大笑出声,等陆争走了出去,才问柳静水:“静水哥哥,你还真要给我补血养颜啊?” 柳静水笑:“如此美貌,怎能不好好呵护?” 楚晏故意笑得风情万种,极其勾人:“有时候,我当真怀疑……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这张脸?” 柳静水哪里经得住他这般勾引,被看得魂都要飘上了天:“这张脸,也得是你有,我才喜欢。” 楚晏拔高了音调:“嗯?” 柳静水望着他道:“比如……萨那迦的手下,仿造出一张与你一模一样的脸,却不能让我喜欢。” 楚晏茅塞顿开,点头道:“也对……” 柳静水又坐回他身旁,道:“被他一打岔,我都差点忘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你不都看过了么?”楚晏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不是才刚刚给自己换了伤药么,怎么又要看自己的伤? “那外伤不重……我是要看看你内里伤得如何。”柳静水柔声道,语气像是在哄人乖乖听话。 楚晏此刻体内气息本就有些不稳,闻言更是紧张了起来:“没事……别看了。” 他这样推拒,反倒让柳静水皱了眉:“晏晏……” 楚晏摇头:“没什么……昨日那样跟人打,我当然伤得很重,不用看了。这种内伤你又不是没伤过,别担心了。” 结果这话音方落,他身体就猛然颤抖了一下。 柳静水大惊,一把扶住他:“晏晏!” 楚晏没回答他,双眸直直盯着前方,隐隐透出了一种不祥的血红。那张如白玉雕琢出的脸庞上渐渐冒出了汗珠,喉间低低呻吟,看去是正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柳静水心头大乱,正要冲出房门去把陆争叫回来,却被楚晏死死抓住了手臂。 “我……想……”楚晏咬着牙,眼睛里的红色愈发浓烈,慢慢吐出了这两个字。 柳静水慌乱道:“晏晏……你……你告诉我,怎么做你能好受些?” 楚晏痛苦地摇了摇头:“离我远些……我……血……” 又是那种渴血的感觉,伴随着如同火烧的燥热。 没想到那药效用持续的时间那么短,自己才出来一会儿,居然就又开始想饮血了。 眼前就有一个人,咬开他的皮肉,就可以痛快地饮上一口温热的血液,让自己舒服些…… 他如此想着,可理智却让他闭上了双目,好像只要看不见柳静水,这种诱惑就能减轻许多。 他的五指收得越来越紧,柳静水感受到那种力道,更觉不妙,忙道:“晏晏……先放开手,我去叫小陆回来给你看看。” “别走,陪我……不……快走!离我远点!”楚晏似是想起什么,用力甩开手,整个人蜷缩在一处。 柳静水此刻没被抓着,反而走不了了。楚晏这个样子,他根本不敢离开,连忙抱紧楚晏,又以内力发功,喊道:“小陆!先别走,快回来!” 这一声由他内力发出,传得极远,陆争只要还没跑出这片宅子,便能听到。想来他才走那么一会儿,该是走不了多远的。虽然这一声不出意外就能把陆争叫回来,柳静水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想确保万无一失再出去一趟,看到楚晏这般脆弱模样,又根本迈不动步子,只能抱着人纠结,一边安抚着人一边希望陆争快些回来。 好在陆争都没离开这院子几步路,柳静水才刚刚轻拍了楚晏几下,陆争便跑来进来:“怎么了?” 柳静水一听他声音,忙道:“小陆,快来给他看看!” 陆争一看方才还在那里笑眯眯的人转眼就成了这双目赤红,满面痛苦的模样,也是惊诧无比。当即大步上前,把住了楚晏脉门。 有柳静水抱住楚晏,他倒没有挣扎反抗得太厉害,陆争把脉之后道:“他这是走岔了,体内燥热,还想喝血啊……有些邪门的功法,一走岔了就会这样……他昨天一招就重伤那么多人,是不是用什么邪术了?” 柳静水经他一提,回想起楚晏出招时的那诡异红光来,又忆起紧那罗动手杀遮罗时的情状,全身都生出了一股寒意。可楚晏此时的情况,让他也来不及细想这些事了,他问道:“怎么才能解了他这症状?” 陆争连连摇头:“没有药啊,来不及……” 柳静水皱眉:“那他喝了血,就能恢复么?” 陆争道:“能缓解,但不能总是喝。但现在也没办法了,你不如让他咬你……你体内冰寒,或许能以毒攻毒,解了他这热症。” 柳静水才听完,便下定了决心,回头对楚晏道:“晏晏,咬我。” 楚晏全身都发烫,脑子里早已热得无比混乱,只剩下对血的渴望,连自己伤口处那被药味掩住的血腥气都变得浓重。 柳静水对他说的话,他根本就不能立即明白什么意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变了脸色。他摇头,呜咽着道:“不……不能。” 柳静水望着他,柔声道:“没事的……咬我,我不会疼的。” 楚晏瞪着他,面上尽是理智与欲望的纠缠。 柳静水声音更加温柔,似是鼓励一般地道:“没事,咬我吧……” 楚晏依然未动,有些想推开他,可他力道太轻,根本没有作用。 柳静水看他不动,便拔了刀打算自己放血给他喝。楚晏一见那明晃晃的刀光,思绪立即转得飞快,猛地搂紧了他,不让他继续动作。 不等柳静水挣脱,楚晏便缓缓张开口,对着他脖颈处咬了下去,两颗略尖的虎牙率先刺入,用力奇大,疼得柳静水都闷哼了一声。 温热的血液源源不断从柳静水身体里流淌出来,如解冻的春水没入四肢百骸,所到之处立即变得凉爽无比,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他不由阖上双目,慢慢享受着这种饮血的快意。 很快他便平静下来,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116章 异象乱象 眼中的猩红之色已然散去, 可他还是有些茫然。 过了很久, 他才惊觉自己正咬着柳静水脖子, 吓得赶紧退开。 “我……”楚晏才动动嘴, 便感觉口中一股子血腥味。他有些惊慌失措地望着柳静水,唇边还沾了几点血红。柳静水为他抹去唇边的血迹,声音还是那般温和:“好点了吗?” 楚晏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自己是克制不住那种对血的渴望, 咬了柳静水,喝了他的血了? 眼见一抹血痕从柳静水脖颈上的牙印里蜿蜒淌下, 楚晏慌张去看柳静水脸色。还未能开口,柳静水便知道了他意思, 摇头安抚道:“没事,过会儿都自己愈合了。” 楚晏思绪都还没能理清, 那种渴血的感觉却又一次狂涌上来, 双目之中血光又起。但这一次他好歹恢复了几分神智,不似方才那般完全失控。他连忙闭眼运功, 将那躁动的感觉强行压下去。 他闭目静坐, 如同圣域中的一尊神像。可他身上又时不时闪过恶魔一般的血光,似乎是连神也无法抗拒这种对血液的欲望。 良久之后, 他才再一次睁开眼, 身上已经被汗水完全打湿。 他才张开双目,一看向柳静水, 就立即想起方才之事, 目中便起了波澜:“我……我给你上药。” 柳静水阻止了他要动身起来的动作, 摇头道:“没事。” 一旁陆争看他神智正常了,便要上前为他把脉:“少宫主,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来,我给你把把脉。” 楚晏伸过了手给他,他手才搭上脉门不久,柳静水就问:“如何?” 陆争略一思索,道:“这症状倒是缓解了……你那一身的寒气还真有几分用处,不然恐怕还没那么快。” “我的血还挺管用么?”柳静水闻言低头往那已经被血色沾污的衣领看了看,心道那寒毒既然如此有用,就算解不了也没什么了,怎么说这寒毒都还能给楚晏当会儿药呢。 楚晏听他这样调侃,倒是有些窘了,不过柳静水这血还真是跟那抑制症状的药物差不多……都是喝下去就缓解得差不多了。 陆争点头道:“你们两个还真是赶得巧了……对了,少宫主,你怎么会生了这样的渴血之症,到底怎么搞的?” 楚晏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解释。正是无言间,柳静水又轻轻拥住他,微皱了眉头,直视着他双目小声道:“晏晏……你是不是,练了那神功?” 他的语气很温和,没有一点质问的意思,更没有一点责怪之意,反而满是担忧。或许是因为心虚,楚晏听着他这样的一问,却还是觉得这话语十分刺耳。 柳静水是个聪明人,楚晏很明白,自己都这样了,他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慌张的情绪拍打得那心脏疯狂跳动,楚晏亦是直视着对方双眼。片刻后动动嘴唇,却没能发出声来答话。 柳静水极轻地叹息一声,而后道:“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以后不用了……好吗?” 楚晏怎料得到他居然会这般想,叫自己连解释都省了。心里那堆想了半天依然毫无章法的话都不必出口,他不由一愣,而后大喜过望,边点头边“嗯”了一声。 柳静水看他这一脸的乖巧,不禁一笑。他们太能了解彼此理解彼此了,有时候根本就无需解释。 “看你脸花的……”柳静水抓过案上放着的小帕,轻柔地给他擦去嘴角的血迹、额头的汗珠,而后才放回帕子,转头向陆争问,“小陆,这症状怎么才能治好?” 陆争有些为难地道:“对症才能下药啊,能引发渴血之症的功法太多了,不告诉我是练了什么功,我也没办法啊。” 柳静水便道:“晏晏,不如把那功法门路告诉小陆吧。小陆若能看出这功法之中端倪,或许也能帮帮伯父。” 既然是大光明神教教主修习的武功,又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楚晏有几分犹豫,可一想药王谷之人医术精湛,也许真能救紧那罗,便徐徐道:“我练了教中留有的半部《献自首神功》,这功法的的奇特之处,便是不仅可以使用自身的内力,还可用那招忿怒相诀将外力化为己用。此招一出,便可将精血化为内力,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只要是人的血,就能催生出极为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源源不断,永不停息,但过后即散,只要血足够多,完全可以依靠积攒精血,击败强于自己的任何对手。” “以血为引……将血化为功力。”陆争喃喃道,“这……这也太吓人了吧……只要不停伤人,就可以增加功力,伤的人越多,功力越强,之后能伤的人又多了,而后更无人能是对手了……这功法杀气如此浓重,不靠自身内力,倒是能用血在短时间能将功力提升无数倍,这样来历不正,自然会损伤身体根本。可诱惑那么大,力量那么强悍,有几人能经受得住,保持本心?” 从古至今,一直都有为了力量堕入邪道,修炼那些容易让人走火入魔功法的人,而且并不少。那些个邪派,哪个不是如此呢。 楚晏摇头,从身上摸出一本秘籍来展给两人看:“这功法来自一个传说,大光明神创世造人,世间却因人产生了邪祟恶魔,战神为了解救世人,便召唤出了十分凶恶的忿怒相与恶魔对战。恶魔被消灭之后,忿怒相被邪力侵染,渴求鲜血,难以平静。战神便自断首级,将身上鲜血喂给了忿怒相。战神便是我教之中最有战斗力量的守护神,习这功法之人,便也是神在人间守护教众的化身。爸爸重病之后,我才得以接触神功秘籍,一看之下才知道,为何这功法会被人看做是邪功……但历代教主皆以光明圣主自居,自认为乃是神祇在世,从未觉得这功法有何不妥,都当自己就是那位传说中断首血祭的战神。忿怒相本就凶恶暴虐,否则如何能镇住邪祟?他们都太相信神了。” 陆争翻看着他抛出来的秘籍,柳静水倒是一眼都没望,只瞧着他眼睛,认真地听他说话。他话音才落,陆争便停了翻书的手,奇道:“你这意思……你难道不信?” 楚晏闻言,自己也是一惊。 他自小就在大光明神教中学习教义,又是光明圣主之子,怎么可能不信?有着神之子之名,他若不信,还有几个人会信? 不……似乎也真的没有多少人信。 教中的每一个人,看起来对神都足够虔诚。可是遮罗与迦耶的叛教之举、萨那迦的篡位之行,若真对神虔诚,这些事又怎么可能发生。神明的旨意、对神的虔诚,不过是能给他们利用的一柄利刃。 信的到底还是自己。 楚晏沉默良久,最后只微微发出一个鼻音:“嗯……” 柳静水见他神色有变,便低下眸去悄悄握住了他的手。他感到对方手掌的温热,稍稍释怀了些,继续道:“现在教中只有这半部秘籍,记载的是前八层,最后一层在另半部上。三十年前教中两名长老叛教出逃,带走了另外半部,那时爸爸还未接掌教主之位,也没能看到剩下的半部秘籍。如今这半部秘籍应该还在萨那迦手上,便是要等武林盟围剿锋鋋山了,才有可能找到。不过先前在南疆,我已经知道了要练这最后一层,必须先散功,算是效仿战神献自首之举,而后便能功力恢复,且更加精进。然而散功过程极其凶险,散了也不一定能够恢复。我还听遮罗说,这最后一层,似乎练了便死……” 那个“死”字才出口,柳静水眸光便是一动,表情便有几分凝重起来,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到他脸上,生怕一个没看紧,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就跑去练功了。 “我从南疆回到西域后,便去找了历代教主生平记载。神教立教近千年,立派也有六百余年,出了三十二位教主……练成神功的,至今唯有四人,其中三人,均是在刚立派那一百年间练成神功。对他们练成神功后的记载,一个是说大漠里忽然连下三天大雨,雨停之后天边出现了七色祥光,人就不见了……一个说圣域雪山某天白日里,太阳忽然消失了片刻,昼夜不分,待日光重临大地,教主便消失在宫殿里。最后一个说夜里天降华光,将整个圣域照得恍若白日,而后这位教主也不见了……”楚晏说着忍不住双眉紧锁,“第四个,便是约莫两百年前欲要侵入中原武林的那位,当时神教势力极大,而中原正逢乱世,武学亦是式微。神教挑战中原各派连连取胜,险些就要一统中原。可就在此时,教主神功大成……所有教众都以为中原已是囊中之物,谁知这位教主,也消失了。没了他在,神教只能退回西域。” 陆争听得惊叹连连:“我听说过,两百年前那个普洛密教,原来就是你们啊?要是没来这出,现在的中原武林,恐怕都是你们神教的了。” “上回是中原战乱,入侵中原武林,这回是中原刚结束战乱不久,萨那迦联合毒神宗对中原虎视眈眈,怕不怕?”楚晏笑了声,插了那么一句,又把话题拉了回去,“总之,这四人最后都是消失了。那些消失之前的异象多半是胡编乱造的,为了把这四人的失踪说成是神功练成,已经被神明召回极乐之境。依我看,他们便是因练了神功的最后一层而死。” 他说完一顿,然后长长舒了口气,道:“这部秘籍……我若是拿到,我一定……一定将它毁了。” 陆争把秘籍合上了:“别啊,多有意思,毁了多可惜,留着还能给后人瞻仰瞻仰,给他们个警示……你丢来药王谷吧,保证没人敢打主意,我们谷里的内功心法与这完全不同,也练不了,你大可放心。我们药王谷就喜欢拿别人的秘籍来摆着不看。” 柳静水一瞬间有种自己在带两个娃的感觉,不由摇头:“小陆,别皮了,看那么久,有头绪没?” “哦,是是是,差点忘了给你家小宫主看药了……我看这前半部的武功与其他那些邪术一样的数路,走岔了渴血,用一味雪域七星莲便可。”陆争说完有些犹豫,“可是……仅仅靠药来抑制,治标不治本啊。要是伤得轻些,调理几日便是,可你这就不是一两月的调理就能解决的。不拿到那功法秘籍,搞清楚怎么回事,谁都说不准……” 雪域七星莲……楚晏若有所思地道:“雪域七星莲,浣火宫就种了几株。”专门种这药,恐怕就是早就有所准备吧,自己吃的那药,大概也是这雪域七星莲。 而后他又联想到什么,抬头看着柳静水道:“你被下的那寒毒,里面不会也有雪域七星莲吧?” 柳静水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是觉得自己的血既然能抑制他的渴血症状,跟那雪域七星莲一样,就觉得自己中的毒也有这玩意儿在里边。 但这实在不可能,雪域七星莲性寒,却又十分温和,根本没这寒毒那么霸道。他便摇头道:“不像。” 陆争点头:“那可是救人的药,做不了毒的。” 楚晏这便泄了气,道:“好吧……雪域七星莲西北才有,我要是再发作可怎么办?” 其实他自己有药,昨天才吃过,根本就不用担心,就是想问问。 柳静水便道:“咬我便是。” “啧。”陆争给了两人一记白眼,“可别老喝啊,给喝干了我可救不回来。” 楚晏哼声道:“我的桂圆莲子汤呢?” 柳静水立即朝陆争使了一个眼色。 陆争立即惊呆了,这两人是合起伙来要把自己当仆役指使吗?他可是药王谷的小师弟啊! 虽然很不情愿,有点气愤,可这两个人……他打不过。 “你们好好闭门思过,我去给你们叫吃的,行了吧?”陆争捂住了自己受伤的心,转身离开了这院子。 喝完那碗桂圆莲子汤,楚晏陪人待到黄昏,便离开了。 他总不能真的一渴血就咬人一口,若是哪次真的完全失控了,柳静水不一定能制得住学会忿怒相诀的自己。现在还是待在营地好些,有一位药师在旁,自己不用那么痛苦,柳静水也不用舍身喂自己。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事他需要吩咐部署。他的那些个手下,虽然轻功绝顶,又擅长藏匿,可成天进进出出,到底还是容易被书院里其他人发现,他必须要谨慎些。 真是想找人了,就找个附近没人的时候,溜进那院子里。反正柳静水现在被禁足不能出门,待在那里又跑不了,由于闭门思过十分无趣,还常常站在院子里盼着自己来,比望夫石还望夫石。 好在柳静水也反省不了几日,半月之后,他便正式接任武林盟主之位。各大门派世家之人均已到齐,按照武林大会后所协商的,分成几路剿灭伪教。 不过武林大会那么大阵仗,都明面上说要攻入锋鋋山剿灭魔教了,萨那迦哪里会无动于衷,那边也有了些动静。 萨那迦的势力是大,可这些时日灭的那些个小门小派,到底比不过中原根基深厚的各大门派世家。他自然不敢正面与武林盟相抗,借毒神宗之力来了个围魏救赵——毒神宗试药试得愈发猖狂,一月之间,中原各地已有十余处山村小镇染毒被害。除此之外几个门派也被投了毒,所幸皆是习武之人,还没有太惨烈。 毒神宗这般祸害无辜百姓,实在为武林中人不齿。最后武林盟不得不改变原先计划,先帮助各地官兵救百姓。 第117章 果蜜糖浆 五日后, 武林盟循着毒神宗留下的踪迹去了东南一片极为偏僻的山地里。 这深山老林的, 没有大路,便是乘了马行走起来也极为困难。入了这片山林里,众人的行进速度便慢了下来。 正值春夏之交, 正午时候的太阳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毒辣, 好在此处树木繁多, 给众人遮了片阴凉出来。没在烈日眼皮底下跑,受这遍地杂草荆棘所限, 又不能走太快, 他们走得倒也不是太累。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在林中穿梭, 马时不时发出几声鸣叫。 而此时的楚晏, 早已把前面都查探了一番,此时坐在了一棵茂密高树上,隐去了气息。他咬着穆尼摘来的野果, 望着他们那行人越走越近。吃完第一个果子的时候,他看到了柳静水的身影,吃完第二个的时候,他就看清了柳静水的脸。 那群人又往前走了些,就停了下来,要歇会儿。楚晏见状便不打算继续看下去了, 把手里的果核往下一丢, 又摘了几片叶子, 运功往柳静水身边送了过去。 他内力收放自如, 此刻用了极为绵长的劲道, 这一片叶仿佛被风吹着一般,轻轻飘着,竟是飘出去了近千尺的距离,到了柳静水身旁。 而后这片叶子便击打在了柳静水胸口。 柳静水本未在意,只当是风刮了树叶来。结果又接连来了几片,全部撞在他胸口同样的位置。他不禁低眸看了那几片树叶一眼,又抬头望了四周的树木,见这叶子的形状与四周的几棵树都不大相同,便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喜。 楚晏又抓了一把树叶,正准备继续砸人呢,柳静水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楚晏轻笑,拈起一片树叶,手上气劲再出。 这些树叶依旧被楚晏用内力送了过去,一片一片连缀成线,给柳静水指了路。两旁清风吹拂,也卷了些树叶在空中盘旋,还给楚晏打了个掩护。旁人根本就未察觉这些树叶有什么奇怪之处,只当是起风了。 柳静水离武林盟众人远了些,脚步便愈发快起来,跟随楚晏抛来的树叶来了树下。 抬头一望,果然见楚晏笑眯眯地在朝自己招手。 柳静水笑:“晏晏,叫我过来何事?” 楚晏丢了个东西过来,他连忙伸手抓住,见是个小纸袋,分量还不轻。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些糖球。 “给你糖吃。”楚晏笑着道,“喝完药吃,去去苦味。” 柳静水闻言又将目光从糖球上移回了楚晏脸庞,随即便足上发力,跃到了树上。 楚晏看着他坐到自己旁边,又道:“这个糖球挺好吃的……里面有桔子、有蜜桃、还有望果。是真的有,不只是味道像。” 与柳静水同行的各派人士里,还有江家那姐弟两人。姐弟两个知道他身体还没好利索,便都跟来了,成天给人灌药。柳静水每天嘴里都是药的苦味,都快被苦得毫无食欲了。 他面上不说,可楚晏看他每次喝完药之后的神色都极其好笑,就猜到了他其实也很讨厌药的苦味。进山之前在附近镇子上遇到卖糖的铺子,就买了点糖球,分了两袋,一袋自己吃,一袋给柳静水。 这糖球做得巧妙,先是把果汁融进糖浆里,又把果肉用糖浆包裹住,最后再滚一层糖霜。外形看去就跟个小雪球似的,内里又极是香甜。入口时便是先尝到凉凉的糖霜,又咬到香脆的糖衣,最后又是柔软清甜的果肉,果香满口,甜蜜无比。 楚晏一尝便是又惊又喜,当即就喜欢上了这种糖球,特别想把柳静水也叫来尝上一尝。可惜他当时又没跟柳静水一路,只能是再等等了。 可柳静水却没吃那糖球,只一刮他鼻尖,道:“你又吃多少了?小心牙给蛀了。” 先前吃的那些糖球叫他此刻心虚得很,他无辜地眨眨眼:“哪儿会啊……这是给你吃的,我看你嫌药苦才给你买的,我可没吃过。” 这话倒也不能算是假话,他的确没吃过这一袋子的糖,另外那袋子里的倒是吃了不少。 柳静水倒也不是真要管他,这便没再追究,倒是手往腰间探了去,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得吃个药。” 言毕便从腰间挂的那个小瓶子里倒了粒药丸出来,嚼碎便咽了下去。若这药丸小些,他大可直接咽下去,可这么大一颗,肯定得噎着,只能是嚼了再咽,弄得满嘴苦味。 柳静水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神情因为这点苦微微变了变。倒是楚晏见他神情不对,问道:“怎么?这药苦吗?” 柳静水点头:“苦……可以试试你的糖球了。” 楚晏听见后歪歪头,朝他勾了勾手指,有几分狡黠地道:“你先过来些。” 柳静水正要拿颗糖球出来,却因此话停了手。猜不出他这是什么意思,柳静水依言凑了过去,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搂住起开嘴唇亲吻。这一吻是一贯的绵长缱绻,楚晏舌尖在他口中细细扫荡,一点点带走了那药丸的味道。 末了楚晏还舔舔他嘴角,双眸都弯成了月牙:“现在如何?” 柳静水勾起嘴角,吻着他脸颊,轻声笑道:“甜甜甜,你最甜了。” 楚晏开心了,往他手里糖袋一指:“吃这个吧。” 说完自己先伸手从袋子里拿了颗糖球出来,舌尖先舔了舔外面裹的那层糖霜,才把整颗糖球都丢到嘴里,也不含化,直接就用牙咬开。那已经硬了的糖浆便被咬得咔嚓地响了一声,柳静水早就疯魔了,连这声音听着都觉无比悦耳。 楚晏腮帮子微微鼓动,嚼了几下便没再嚼,把糖含在嘴里,享受这甜蜜滋味在嘴里弥漫的感觉。 柳静水也丢了颗到嘴里,糖的甜味很快就盖住了那药的苦味,真让他好受了很多。 那碎了的糖很快就完全融化,楚晏把果肉都给咽下,才道:“穆尼去看过了,出了这片林子,你能见到一块两人高的石头,往正南走个两三里,就到那村子里了……不过那里现在有朝廷的官兵在,封了整个村子。而且还都穿的一身黑……我看极有可能是黑衣旅。” 柳静水沉吟道:“黑衣旅……” 江湖中事,朝廷不会管。 如今是危及了普通百姓,朝廷自然会派人管,可也绝不该是黑衣旅。 黑衣旅乃是国之利器,一部分驻守边关,管的是与敌国的战事,另一部分留守京城,管的是国都和各地安危。像现在这种百姓被邪派所害的事,有普通官兵来管就已经够了,还不至于能让远在京城的黑衣旅出动。 可黑衣旅却来了此处……这事居然连黑衣旅都惊动了么? 他正想着,又听楚晏道:“好像是留在京城的那部分人被派出来查什么事,正好就在附近,便过来了” 原来如此,柳静水这便没有太过疑惑。 这时却忽地响起穆尼略显焦急的声音:“宫主,过去查探的人被黑衣旅捉住了!” 楚晏一惊:“什么?” 穆尼落到两人所坐的树干上,低头道:“不小心触动了他们布在周围的机关,便被捉住了,带到了一个帐篷里,准备等他们头领回来审问。” 楚晏皱眉道:“救得了么?” 穆尼思忖片刻,犹豫道:“他们的防守几乎滴水不漏,很难……极可能把救人的也搭进去。” 若他们的身份不是大光明神教教众,大可放心。等黑衣旅审问清楚,铁定就会放人。可如今大光明神教都已经成了中原武林公敌,身在庙堂的黑衣旅对此怎么说也得有所耳闻,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楚晏大感焦虑,道:“那我去。” 话才出口,便被柳静水一把拉住,楚晏一回头,帮听他道:“你先别担心……我去试试吧。隐山书院的面子,黑衣旅还是得给些的。” 这话叫楚晏安心了几分,松口气道:“好……” 柳静水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他们歇够了,应当可以继续赶路。” 他起身之后,楚晏手里又被他塞过来那个糖袋子,不由奇怪道:“给你的,你不拿走么?” 柳静水摇头:“身上没地方放了,直接拿过去肯定要有人奇怪我哪里来的糖。还是放你这儿吧,你得空,就来给我糖吃,没空了,就我来找你讨糖吃……你可别偷吃啊,小心蛀牙。” 说完朝人一笑,便纵身一跃,踏着风往武林盟众人休息之处去了。 说是要糖……不就是想多跟自己见见面么? 楚晏想着,又往袋子里抓了几颗糖球,一颗接一颗全部吃了下去。 这袋糖啊,留在楚晏这里,恐怕就坚持不了多久。 “穆尼。”楚晏看着柳静水那如游龙飞纵般在绿林之间穿梭游移的身影,“我们也走吧,要是黑衣旅不肯放人,我们就进去救人。” 话说完便飞身而起,跟片花瓣一样,随着轻风朝那村子飘了过去。 因着忌惮黑衣旅布下的那些机关陷阱,楚晏没敢离太近,距那村子还有两三百尺就停下了。远远就能看见那村子被一群黑衣人围住,跟砌了堵黑色城墙一样。 没过多久,柳静水和武林盟众人也到了村子前,被那些黑衣军士拦下。 一黑衣人道:“此处已经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入,还请绕道吧。” 柳静水先行了个礼,才道:“多谢……不过我又其他事。不知将军可在?若是将军在村中,还请劳烦小军爷,进去通报将军一声,就说柳静水有事求见。” 那黑衣人一怔之后,微一颔首道:“还请等候片刻。”而后便进了村中。 不一会儿,便跟着他出来了一个人。 这人的衣着看着就军阶要高些,等他走近些,楚晏便看清了他面容,不禁一喜。 他见过这人,这不就是去年雅集上与柳静水比试骑射的那位刘将军么? 这两人好歹也是见过的,去年射御场里还比得不分上下,要是有了点英雄相惜的意思,岂不是更好说话了? 第118章 明月旧友 柳静水见来的居然还算是个老熟人, 也有几分错愕,旋即一笑, 向人行揖礼, 道:“一年未见,刘将军安好。” 刘将军抱拳:“许久不见,柳先生。” 言毕朝旁边几位军士一摆手,几人便让了条道出来。 柳静水这才往前一步,道:“实在没想到, 在此处的竟然是刘将军。” 刘将军微微一笑,侧身往前一指:“柳先生既有要事,那便请随我来。” 柳静水微一点头, 朝武林盟众人叮嘱了几声, 便随他进了那村子中。 他们没走太远,最后进了村头的小庙里。 这村子里的房屋, 几乎全都坍塌,全部一片炭黑,看起来是被烧过。村子里的人几乎要死绝了,每间屋子都被封锁等着调查,不能随意进入。唯有这小庙没有被烧, 但也破烂得不行,只是勉强还能站着。庙里平日里也没有人住, 只是偶尔会有人进去烧个香, 黑衣旅便将这庙收拾出来, 作议事之用。这地方现在也只有这个小破庙还能进人了。 楚晏不大放心, 想跟着进去看看,却又怕不小心触碰到了黑衣旅安排下的那些机关陷阱,只能是静下心来窃听那两人的言语。但他运了功也无济于事,离得太远,那庙里又隔了几堵墙,听是能听到,可却是听不清。 “洛萨,别过去了。”穆尼冷不防地出了声,把楚晏吓得一个激灵。 楚晏一偏头就见他忽然现了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前面。似是发觉了楚晏的目光,他回过头来,便听楚晏道:“你说他得怎么圆?说那是替他来探路的?长得一看就是胡人,谁会信……” 穆尼道:“等着看吧,就算黑衣旅不放人,他去一说,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嗯。”楚晏一点头,又去糖袋子里抓糖球,丢了一颗到嘴里含着,又道,“莫里那边呢?他传信回来没?” 吃了一路,那袋子里面都没剩几颗了。 穆尼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他遇到些麻烦,不过已经无事了。” “受伤了?”楚晏观察着他神情的变化,忽然就觉得有几分好玩,又笑问道,“心疼了?” 穆尼一愣,而后眉头一拧:“什么意思?” 楚晏看他如此无趣,悻悻地撇开视线,没有再问这事。 穆尼继续道:“萨那迦等人的行踪已经查到,他们朝西南去了,多半又是要去与毒神宗会合。” 楚晏冷哼道:“沆瀣一气,早晚被一锅端了。” 这狼与狈两个,结盟倒结得挺死……不过毒神宗这样吸引火力,难道不是为了保萨那迦?武林盟铁定不会放过毒神宗,萨那迦不赶紧跑远点,还要去找毒神宗,这不找死么? 楚晏一边思考着以后该如何把那些叛徒丢去祭祀大光明神,一边观察着那破庙门口。 约莫两炷香之后,柳静水与刘将军从那小破庙里出来了。 刘将军才出门便对属下吩咐道:“将那人放了。” 他的属下并未有一丝疑虑,听他下令便领命离开。 柳静水这便道谢:“多谢刘将军。” 刘将军微笑道:“该是我谢先生才是。”而后对四周军士朗声道:“武林盟各位侠士前来相助,撤了村头机关陷阱,往武林盟营地之外布置。” 数十名军士齐刷刷地应道:“是!”才说完就立即朝外走去,从周围的土地、树木之中起出了许多机关陷阱。 楚晏瞧他们撤了那些机关,继续往外前行,离得越来越近,便想赶紧溜走。却又见柳静水亦是往外走来,看这方向还是直直朝着自己来的。他便没有再动,就等着柳静水到自己身边。 “没事了,等会儿在东边那片竹林里放了他。”柳静水站定之后,抬头朝他道。 楚晏笑:“多谢柳先生了。” 还真是好奇,这人是如何巧舌如簧说得刘将军放人的。他还想问问,柳静水又道:“晏晏,你跟我来。” 楚晏不明所以,可看他毫不担心自己被发现,多半是已经安排好了什么,便安安心心跟人走进了小树林里。谁知才停了步子就跑进来一个黑衣旅军士,楚晏惊讶之下便要飞身到树木间躲藏,却是被柳静水拉住了手。 “没事,不用躲。”柳静水复又朝那军士道,“多谢。” 那军士将手里捧的东西交到柳静水手中,便行礼退了出去。楚晏这才仔细看了放在柳静水手里那物,是一套黑色衣物。 “换上这个,这几日你便以黑衣旅刘承将军副将的身份行走。”柳静水将拿叠好的衣物抖开,往楚晏身上比划,“嗯,大了点,不过应该还算合身。” 楚晏当即明白过来,柳静水还让刘将军给自己弄了个能光明正大现身的身份,那些黑衣旅军士听命于刘将军,自然守口如瓶。只要换上这身衣服,他就可以不必老是躲在树上了。 他便去解自己的那堆首饰,柳静水就在一旁帮他收起这堆金银。那一身的东西要取下来可得花不少力气,何况现在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取上身的还好,脚上的那些还得扶着柳静水取。 柳静水跟棵树一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当扶手当得十分称职,看人把东西都脱干净了,还顺便给人递了衣服过去。 这是一套黑色劲装,并非那些军士所穿的盔甲。乍一看全是黑色,跟件夜行衣一样,其实做得还挺精致,几处地方绣了暗纹,用的料子也是上乘,还多了几分贵气。楚晏穿上之后,还将披散的头发束起,简直英姿飒爽,威风得很。 都说人靠衣装,但衣有时候也得靠人,楚晏无疑就是一个特别靠得住的人。他只要凭着一张脸,就能拯救全天下那些看着叫人一言难尽的衣服,穿了好看些的,那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柳静水头次看他穿这种风格的衣服,只觉得惊艳,又回想起以前几次给他换衣,穿什么都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心中不禁暗暗惊叹。 楚晏整理好衣服,却皱了眉:“那日武林大会,也有人见过我了,不会露馅吧?” 柳静水摇摇头,递来一个玄铁面具:“为了不被发现,只能委屈你暂且遮上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了。” 楚晏得意地轻哼,接过面具却没着急戴上,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居然这样帮我们。” 柳静水轻笑道:“自然是因为,这位刘将军还跟你有点缘分。” “缘分?”楚晏疑惑不已,他就是去年雅集见过这刘将军一次,连相识都谈不上。一个是西域的小宫主,一个是中原的将军,八竿子打不着,哪里来的缘分。 柳静水解释道:“刘将军的母亲,名叫燕灵。” 楚晏一听这名字,便想起来了:“明月三杰之一?” 武林第一才女楼心月,第一女杀手燕灵,第一女刀客楚凤歌。与自己生母齐名之人,他虽了解不多,却记得清清楚楚。 “不错。”柳静水似也觉得太巧,感慨地道,“燕女侠当年隐姓埋名嫁给了镇北伯刘沣,与他生育了一女一子,那一子,便是这位刘承刘将军……同为明月三杰之一,燕女侠与伯母交情匪浅,我只需一提你是明月刀楚凤歌之子,刘承便会念及生母与伯母的情分,助我们一臂之力……幸好在这儿的是他,换了别人,恐怕就没那么顺利了。” 楚晏只觉不可思议:“他竟然还是妈妈好友的儿子……居然让我遇到了。” “所以说是有缘分啊……”柳静水为他理理头发,“走吧,我们去村里。” 楚晏便戴起那玄铁面具,遮上那容易惹出事来的面容。与柳静水绕了一条路,避开村头众人,又回了村子里。 刘承将军似是已在村中等候多时,见二人过来,便一抱拳:“楚宫主。” 楚晏颔首,回道:“多谢刘将军相助。” “宫主无需言谢。”刘承微笑,“不如先去庙里坐一坐吧,二位赶了许久路,也该渴了。” 瞧见二人点了头,他便领二人进了那庙里。 这庙又小又破,显然在此之前已经很久无人来过,房檐上结的蛛丝都快能拿去织布了,地上倒是被黑衣旅之人扫得干干净净。神像前面的供桌也擦得一尘不染,上面摆了些文书,还有张摊开的地图。 楚晏先是抬头看了那神像一眼,这神像也脏兮兮的,若是在神教之中,这神像所受的待遇断然不会那么差。因为太脏,楚晏都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神来。这村子几乎就与世隔绝了,恐怕信的也跟外面不太相同吧。 一收回视线,便已经走到供桌旁,与另外两人一同坐下了。 刘承先是道:“依二位所言,此事乃是毒神宗所为了?” 柳静水点头:“的确如此,毒神宗近些日子一直不大安分。去年雅集将军也去了书院,应当也看见了……书院附近一直有毒物盘桓,射御比试时毒神宗放蛇咬了赛场的马,后来的论武会,更是直接杀了血刀门段长老。雅集之后,毒神宗又收了南疆蛊王,令西南诸多小派臣服,势力见长。毒神宗是个不折不扣的邪派,向来与中原武林不睦,动静弄那么大,中原武林不得不防。这次雅集召开武林大会,联合各派成立武林盟,也有个目的是要除去毒神宗这个祸患。谁知此后毒神宗愈发行事猖狂,四处用普通百姓试药炼毒……此处,也是其中之一。” 黑衣旅收集情报的能力极高,想要知道这些其实不难,但他们才到此处查案,根本还未怀疑过会牵扯到江湖势力。 刘承静静听完,道:“此处百姓中毒的皆已死去,村中屋舍被烧,很难找到什么痕迹,要查那毒的来头,只能从已经被烧焦的遗体上找找线索。我们查了两日,也无法找到什么。若真是如此,柳先生告知我们,倒也省了许多事。” 柳静水转而道:“将军既已得知元凶,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刘承思忖道,“向魏王回禀此事,而后去紫烟川……那里有两人有中毒的症状。” 毒神宗又开始下手了么? 楚晏与柳静水都不禁紧张了些,同时望了对方一眼。 第119章 诱鱼之饵 两人正“眉目传情”间, 刘承道:“我的打算便是如此,先阻止毒神宗继续伤人,盟主又有何打算?” 他这回没再称呼柳静水“先生”, 而是称他“盟主”, 便是在问整个武林盟的打算。 柳静水收回视线,朝刘承道:“武林盟此来本就是为打破毒神宗试毒计划,自然是与将军同行。杏花坞之人精通医理,知悉南疆蛊毒之术, 或许能制出解药。” 刘承点头道:“军中之人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受的多是些外伤,军医对这些江湖奇术知之甚少,此事还需劳烦武林盟。”他转目朝楚晏一望:“这几日,还得委屈楚宫主当当我这身边副将。” 楚晏笑道:“刘将军愿意借我这个身份方便行事,是帮了大忙, 我怎会觉着委屈。” 刘承低眸一笑算是回应,又向柳静水道:“那便有劳柳盟主, 去与武林盟中各位豪杰知会一声。把村民安葬了,便前去紫烟川。” 人死入土为安,黑衣旅对此格外重视。毕竟征战沙场之人,就连留个尸骨都是难事。多少人连马革裹尸还乡的小小心愿都不可能实现,最后只能送回些身上物件留个念想,建个衣冠冢。 对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们都是尽了力让人在地下好好安息。这些百姓又不是死在那连尸骨都难找到的战场上, 好歹尸首还在, 入土安葬又不难。既然不难,那就该给人好好寻个死后安息之地。 这小村子里一共百余人,二十余日之前有人染了怪病,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了。短短两日,就已经有一半人病倒,村里的大夫束手无策,只能与人一起出村求助。 只是这处太过偏僻,村民又不大出去,对路不熟,等到官府报了信,已经是八九日之后。官府派人过来,就只见到一片被烧焦的废墟。废墟之下一百多具尸体,一个没少。 放火之人,自然不可能是村民。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场瘟疫,可这场大火一起,就没这么简单了。 官府问过因为出村报信捡回了一条命的那几人,他们却说近日从未见过外人。而毒神宗把这村子毁得太彻底,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线索,他们查也查不出什么。 正好刘承领人路过此地,听县令提到,便觉有些蹊跷,于是带兵过来查。不过被烧成了这样,别说是黑衣旅,就是神仙来了,也很难查出什么来。这时武林盟赶到,直接告诉了黑衣旅此事乃毒神宗所为。对武林正道所言,刘承自然是信的。与柳静水相商之后,决定一同去紫烟川。 这里的人已经死了,凶手也已经知道,他们继续待着没有任何意义,该先去紫烟川救还活着的人。 武林盟帮着黑衣旅将这些被烧焦的村民尸体安葬,也花了两天时间。村里死者的名字都被刻在了同一块碑上,碑立好之时,众人也要启程了。 这原本和乐平静的小村庄,遭此无妄之灾,再无任何生气。一百余人的性命竟如草芥,这样轻易地被恶徒毁去。只是草芥被火一烧,来年春风吹拂,尚能重见天日,这一村的百姓,却是再也无法睁开眼睛了。众人望着那坟林,心中皆是愤怒又沉重。 这些无辜百姓的仇,他们来报。若不剿灭毒神宗,这些被毒神宗残害之人,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楚晏一见这密密麻麻的小坟丘,胸口就闷得慌,在心里默默为死者祷告完,才抬起头来,翻身跃上旁边骏马。前边刘承一声令下,黑衣旅与武林盟两边人马便同时往紫烟川进发。活着的那几人也随着他们上路,到了附近城中便留下由官府安置好。 黑衣旅到底是国之精锐,行军速度简直快到吓人,跟拼了命一样地往前赶。武林盟众人险些就要跟不上,后面两日习惯了些,才勉勉强强紧随在后。原先五六日的路程,硬生生被黑衣旅压得只用了三日。 紫烟川山谷之中常年云雾缭绕,朝暮之时,在天边彤云霞光之色辉映之下,这四处弥漫的云雾便被映成了一片绚烂的红紫色,紫烟川便是因此得名。相传这云雾之间藏了神仙的宫阙,是那天上神仙下凡游玩时暂居之地。 神仙住的地方,自然是超绝俗世,不染凡尘。 但传说毕竟只是传说,那清静的神仙之境,也仅仅是深山之中的云雾,云雾之外既是俗世,便会有人。紫烟川里有大片的无人清静地,也有许多村寨农舍,相比起之前那个小村子,这里反倒显得不那么荒凉偏僻了。 到时那毒已经扩散,中毒染了病的早已不止两人。杏花坞的医者立即去了中毒之人家中诊断,症状就像是普通疫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中了什么其他的毒。 之前楚晏的手下取回了毒药样本,柳静水又将样本交与杏花坞和药王谷,两边都配制了些对付这毒的药。此时药便派上了用场,杏花坞给中毒之人用过药两日后,他们的症状便有所缓解了。 治病救人的事杏花坞在做,其余各派又懂那歧黄之术,便做不了这救人之事,而是要抓人。 但毒神宗却没了动静,许是见他们人多势众的心慌了,便停止了试药,悄悄逃了。不过众人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依旧派了人在村寨附近把守。 楚晏也在村子周围走动,他穿着那身黑衣旅的衣服,的确方便许多。不过这几日下来,他总觉得卓殊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他用了黑衣旅的身份,也以面具遮住了面容,说话时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乍一看还真的完全像是另一个。可要说破绽,还是有,而且不少。卓殊肯定是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不然也不会是那种眼神。 所以方才他见武林盟要谈事,卓殊也在其中,便赶紧避开了,自己一个人跑到村外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村外依旧宁静得很,与前几日一样,绿荫下的清风吹得人极是惬意。 楚晏在林子里走,走着走着便离远了,见四处无人,便将面具摘下来透透气。面具不遮眼耳口鼻,但大热天的脸被捂着也不好受。他把面具拿在手里扇扇风,吐了两口气,便听树上传来一个声音:“洛萨,武林盟和黑衣旅在谈事,你不过去么?” 林间微风吹得他面上有了几分凉爽,楚晏停下手里扇风的动作,道:“他们武林盟和黑衣旅议事,我凑过去做什么……要有什么我得知道的,静水哥哥之后也会告诉我。何况卓殊还在,我得避着点。他老盯着我,跟要把我扒层皮一样,我可受不了。” 他说完,穆尼竟是笑了一声:“怎么,卓家公子这是也看上你的姿色了?” 楚晏一时愣住,旋即大喝道:“你是谁!假扮穆尼意欲何为!” 树上登时一阵窸窣,从中飘下一个红影。穆尼说完那话,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走到人面前道:“是你穆尼哥哥。” 楚晏一拍胸口:“呕。” 穆尼很是难得地笑了:“恶心了?我天天听你喊,可都要恶心习惯了。” 原来是为了报复自己成天跟柳静水卿卿我我腻腻歪歪,还让他看见听见了? “你不懂。”楚晏正色道,“这叫情调。” 穆尼无言以对,选择沉默。 楚晏看他不回话了,笑着继续往树林里走。 东南一带的山,都是如此灵秀,远望时碧峰叠翠,身在期间更是绿意环绕。风一吹拂,枝叶便推波叠浪,将这无边无际的树林搅成一片碧海。风吹得有些凉,林间垂照下日光在他身上打着转,又给他送去几分暖意。 这样的好景致,漫步其间,当真能让人心生喜乐,抛却诸多烦恼。 楚晏慢悠悠地散着步,听着这片林海涌起浪时的沙沙响声,走出去了三四里地,忽地步子一停,身形一顿。 此时身后穆尼也是一怔,与人一对视。 两人这是听到了些奇怪的动响,这才同时停步,倾耳细听。 山林里的声响太多了,虫鸣鸟叫,野兽奔走,但这声音哪种都不像。两人听得到地上树叶树枝被碾碎,似是被重物所压,但不像是被野兽踩的。这声音持续不断,一刻不停,无论是人还是兽,行走起来都不会如此,脚提起落地之间,声音必然会停顿片刻。 除了那树枝叶片被压碎发出的声响,还有木块之间的摩擦之声,听来是车轮在转动。 来紫烟川几日,楚晏和穆尼早已将附近的地形都认全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分明连路都没有。 那边那么偏的地方,连路都没有,怎么还有车路过?村子旁边明明有几条大路,为何不走?不对……若是车,那也得有拉车牲畜的声音才是。 疑问在心里频频闪过,楚晏举步便往那地方奔去。脚在地上落叶枯枝之间轻点,半点声音都未发出,什么痕迹都没留下。穆尼紧随其后,飞速朝那声音来处掠去。 那声音逐渐变大,他们的速度也就放慢了下来,开始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仔细往四周观察。 前面的树林之中有几个人影,楚晏细看之下,才知那声音非是车发出的,而是一架轮椅。而那轮椅上的人,有几分面熟…… 楚晏略一思索之后,便心中一惊,这个轮椅上的残疾,不就是陈旭么? 血刀门的人在此,那伪教之人和毒神宗之人,岂不是也在附近?这几日他们毫无动静,现在却露了面,是又准备做什么了? 不待楚晏细想,那几人便停了下来,而后又有一紫衣女子飞身而出,落到几人面前。这女子以纱蒙面,叫人看不清她面容,看那身形与苏尼迥异,应当不会是苏尼。 那女子站定之后便冷冷道:“废物,看一个功力只剩下两三成的人都看不住,如今还连将人引出来都不敢么?” 陈旭身旁之人纷纷朝女子跪下,慌忙道:“左使息怒!” 陈旭因着缺了条腿,行动不便,没有跪下,脸上的惊惧不少身旁之人半分,他道:“左使息怒!非是不敢,而是如今武林盟三分之一的人手都在此处,还有朝廷的黑衣旅在,我怕引来的不会只是柳静水一个……若他们带着所有人过来,恐怕……” 楚晏心头一紧,忙轻声对穆尼道:“穆尼……你先回去告诉柳静水,让他小心提防着,别一个人出来,我再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穆尼应声是,无声无息地从他身旁消失了。 那女子道:“只要找对了诱饵,他不可能不来,不可能……不一个人来。” 陈旭疑惑不解:“这……还请左使指点。” 女子缓缓道:“你用的诱饵,不只是鱼喜欢吃,当然会钓上些其他东西。你该用的,是只有鱼会喜欢,而且不愿意让别的东西知道,只想自己独享之物……用这种饵钓上来的,就只会是鱼。” 陈旭想了许久,才道:“那……属下将他未婚妻抓来,让他独身前来,若敢带别人,就杀了他未婚妻?只是武林盟和黑衣旅人数众多,守卫森严,要将江浮月绑出来,也不大容易……硬闯不可能,得先试着混进去。” 想绑江浮月?楚晏只觉他真是异想天开,那村子里现在恐怕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江浮月只要不离开村子,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机会下手。自己只要回去提醒一声,他们就别想着拿江浮月威胁人了。 武林盟虽人多,可大家彼此之间都算熟悉,他们想混进去也是做梦。至于黑衣旅,那就更不可能了,当国之精锐白叫的么?每个人身上都有刻了名字的鱼符,每日早中晚清点三次人数,他们就没混进去的机会。何况都是出生入死过多少次的兄弟了,还能相互之间认不出吗?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这样的诱饵……”女子冷笑一声,“这不就有一个么?” 这话叫人大感不妙,楚晏心不由猛地一跳,皱起眉来。 那女子缓缓将目光移过,定在了他身上。 第120章 摄魂夺魄 她是在看自己吗? 楚晏屏住了呼吸, 目光往两旁一转。他确定自己待的这个地方很安全,周围的树木草丛把他遮得严严实实,他又收敛了气息,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那女人看过来,只是凑巧吧? 心中虽这样想, 他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女子的双眼依旧在朝他这边看,又是一声冷笑:“别躲了, 你逃不掉!” 话音方落, 女子长袖一挥,一道狂风便朝他冲来!这劲风席卷沿途枝叶, 内力灌注其上, 全部化为坚硬利刃! 陈旭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这女子是何意,只顺着她出手所向之处望去,只见一抹黑影从成片绿茵间飞起。刹那之间, 数双眼睛的光芒全部聚到了黑影之上。 楚晏凌空一跃, 于胸前结印,内力催发, 迎着那众多利刃而去。两道气劲相撞,枝叶全数爆裂,四周树木也被炸得断了许多树枝。那漫天乱飞的树枝碎屑还未落地,又一道狂风袭来! 这风来得好快!那些还未能落下的树枝树叶又被绞碎, 又似得了力一般, 如离弦之箭飞速射来。 只需见这一招, 楚晏便看出这女子内力不弱, 与自己不相上下。面对这无数飞来的碎物,楚晏眼睛都没眨一下,手腕一转手印再变,一招遥遥朝前挥去。 他的动作很轻,身形飘逸,仿佛是信步于闲庭,折了一枝路边刚开的花。招式之中未带杀气,柔和得如同一阵春风。 这非是伤人杀招,而是悲悯众生的神之垂眸轻叹。所以宁静,柔和,温柔得仿佛能够化去世间一切的凶戾。 而那疾冲而来的树枝树叶,却在遇到这阵春风之时,略一停滞,而后便失了力,纷纷落了下去。所谓以柔克刚,这招虽不迅猛,却能将那女子的攻势化解。 楚晏的这一式手印,乃是大光明手印之中的施众生安印,为大光明神慈悲相所持,为救济众生之意。融入武学之中,便是以世间最为美好的光明之力,化解所有杀机。 当初柳静水用那一种轻柔刀气摘了他耳环,他为此苦苦思索了数日,最后有所领悟。在练这一式手印时,便将先前所悟贯通融会,最后一日即成。 真正用上,却还是此时。楚晏见这杀招当真被手印化解,更是意气昂扬,内力催动不停,柔软微风将那射来的凶器全部拦下。 那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之色,旋即又生出几分赞赏的味道,但这眼神又很快变得凶狠,充满杀气。她冷声道:“短短几月,竟将大光明手印练到如此境界,若让你活着,那还得了!” 说话间数道光芒从她身周飞出,野蜂乱舞一般飞转不定,看去时远时近,叫人根本看不清那光芒究竟是在何处。光芒擦着树干而过,树木当即被拦腰斩断,传来阵阵倒塌之声。 见那几道光有如此威力,楚晏不敢怠慢,轻功连运,施众生安印再出,那飞速闪动的光芒立即一慢。 光芒分离聚合,于楚晏身边转动,他在其中游走从容,竟是半点也未沾上。听到那女子之语,楚晏轻轻笑道:“多谢夸奖。” 手印不断变换,掌风从四面八方向她聚拢,结成一张巨网。 神明的悲悯,瞬间化作了愤怒!降魔手印一出,身周罡风便起,犹如海上狂浪,沙漠龙卷,怒吼着朝女子扑去。 伏魔之式,自然不同于先前的施众生安印,挥出的气劲之中充满战意,刚强迅疾,猛烈的杀气压得周围几人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无形的风都像是化了实形,变作刀刃,割得众人身上疼痛无比——仅仅是从旁一掠而过,便已是如此疼痛,被楚晏这一式所伤的人,又该会有多痛苦! 女子见状,不得不飘身撤去,那在楚晏身旁游走的光芒皆是一暗。 楚晏的攻击更急更密,逼得那女子连还手的空闲都无。眼见那女子自顾不暇,楚晏腰间飞星鞭如银龙飞天,瞬间冲到陈旭身前,捆缚在人腰间。 一个使力,陈旭便被他从轮椅上拉过。 他可不能白来一趟,先抓个最不容易跑的再说。 谁知就在快要抓住陈旭衣领之时,两人之间忽地爆开一团白光。楚晏被刺得忍不住闭上了双目,怕这些人又用什么迷药,又屏住了气息。再张眼时,陈旭已经摔到了数十尺之外。 而就在他闭眼的那一瞬,女子再出一掌,掌风已经飚至他身前! 女子本以为此击必中,已经收了力,楚晏体内却猛地爆出一圈金光护身。金光流转之间,掌风尽数消散。 他完全不停,鞭子如灵蛇一般从空中游去,又要拉住近处的人。那女子却是发力一掌,直接打在那人胸口。 女子下手极恨,楚晏鞭子还没触碰到人,那人胸口就爆出血花,登时鲜血纷飞,占满了楚晏的整个视野。这股力量直接将那人身躯完全摧毁,胸口处的血肉碎裂得根本看不出原样。而那人面上双目圆瞪,还维持着一个极为惊恐的表情。 极为浓重的血腥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众人惊愕不已,楚晏也是大为奇怪,这女人怎么忽然杀起自己人来了? 下一刻,他却感到体内一阵躁动,空中浓浓的血腥气息全部变成了引诱人堕入深渊的恶鬼。他一双眸子突然染上了一丝疯狂之色,简直想要扑上去痛饮一番! 楚晏大惊,连忙定神,双掌在身前交错再出一印,自己也往后退去。 这女人杀人,竟是为了引出自己的渴血之症!她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自己练功走岔,如今有了渴血症状的? 见势不妙,他便准备撤离。这些人想拿自己当诱饵,诱骗柳静水孤身前来,他又怎能让他们如意?既然不能抓一个人回去,那就退而求其次,先保全自己便好。 那人血流不止的尸体却被投掷过来,追着他的身影。尸体被女子有意割裂,处处都流了血,林中血的气味愈发浓烈,他便是不闻,也被影响得心绪大乱。 “喝吧,喝了这些,你就会舒服了。”女子极为平静地说着,瞬间又杀了一人,不知用了何种招数,竟将这第二人的尸体弄得浑身血污,活像是被剥了皮一般。 尸体被丢到了楚晏面前,楚晏乍一看之后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吐出来。身上更是难受不已,开始觉得燥热难当。 他想快些逃走,可脑子里一片混乱,手足都不怎么听他使唤了。女子还在继续教唆怂恿道:“不用忍,这几个人,都可以给你。你想喝多少,我就给你多少……是嫌这两个还不够么?” 言毕便听得一声惨叫,楚晏所站之处又被丢来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陈旭身边那几人见同伴接连被杀,吓得转身就要跑,才抬脚迈步便又死一人。 没有人敢跑了,被女子出手的余劲冲得摔在地上之后,几人颤抖得连爬起都做不到。 女子的声音一直在楚晏耳畔响起,他却什么都听不清,仿佛置身于山洞之中,听到的声音都重重叠叠,回声多到吵得他脑子发胀。 好像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脑子里,他疼得厉害,混乱得厉害。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暴躁,忍不住低低怒吼一声。 周围的树木似乎都在绕着他旋转起来,转着转着,又多了一阵血雨,疯狂击打在他身上。那种对血的渴望更加剧了他的混乱,他再也克制不住,痛苦地大叫了一声。 可他依旧咬牙,没有去碰那些能解渴的血液。 他脱力地跌坐在地,双手去抓住身前的树干,手掌硬生生嵌了进去,树干上顿时多了两个凹进去的手印。用力太大,连骨节都在泛白! 他此刻便已经没了逃走的可能,可那女子却没有一点欣悦,反倒皱了眉。 她的功力与楚晏不相上下,两人真要战上一场,她绝无必胜的把握。而她又是要活捉楚晏,引柳静水过来,这可比胜过楚晏还要难些。 然而她所擅长的,并非是内功武学,而是幻术。 她杀人,故意用血气诱发他的渴血之症,便是在寻找一个机会,用幻术控制住他,而后将他擒获。若他不被控制,便是被捉住了,以他们几人之力,也绝拦不住他逃跑。 可她用了那么几人的命去引诱,他竟然还是完全不上钩,忍着对血液的渴求。这样下去,只要一停了幻术,他还是会很快恢复。 楚晏忽地抬起了头。 他那一双已经完全变成红色的眸子直直看向前方,里面毫无神采,一片空洞。 女子这才一喜,又见他缓缓站了起来,却一点也不管身旁的三具尸体,直接朝着陈旭的方向走了过去。 陈旭先前跌落在地,因着缺了一腿很难再站起,此刻依旧还在地上。身旁有一人要跑却被女子打伤,血流了满地。他只能是拖着一条腿在这一片血泊中爬行,爬回轮椅旁边,抓住轮椅把手,还想坐到轮椅之上逃离。他一心想保命,未注意旁人如何,此刻却听得楚晏的一声冷笑在身后响起。 这笑声顿时让他从头凉到了脚,吓得直哆嗦,颤抖着回头一望。 楚晏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束起的发早已散开,长发被风吹得飘飞不落,一身衣物也被扬起。 那双赤红的眼睛,只有在地狱才见得到。 能察觉到危险,是所有人和兽都有的天赋。 陈旭的这种天赋此时便起了作用,他本能地向后挪动身体向后退去,内心充满恐惧。 楚晏在他面前停下,右手结印于身前,姿态优雅完美得像是一座神像。 可他面上慑人的寒意、眼中的凶光和颊上溅到的血迹,却让他更像是一只美丽而危险的魔,轻轻一个笑容,便能能够毁灭整个世间。 第121章 劫后余生 被这双眸子盯上, 陈旭只看到了毁灭。 他不知道楚晏会做什么, 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于是他失去理智一般地叫喊, 挪动着沉重的身躯, 只想离这美丽的恶魔远一些, 哪怕只是一步的距离。 楚晏的手按在了刀柄上, 用力握住、拔出, 接着狠狠地刺进了陈旭心口。 他暴躁, 他狂怒, 他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为碎片。 陈旭还在挣扎,楚晏一刀又一刀地往他身上狂捅, 毫无招式可言, 跟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一样, 只是单纯地在捅。陈旭不断发出惨叫, 明离刀却并未因此而停顿片刻。 很快陈旭就没了气, 爆起的血柱渐了楚晏一身。 他不过是在发泄罢了,对血的渴望让他无比狂乱,他需要一种方式来宣泄,来将这种渴望转移。发泄完了, 他又开始迷茫。 陈旭的血流淌出来, 血腥的气味更浓了些。 将陈旭杀死, 不过让他有了片刻的快意, 接下来的躁动更加让他难以压抑。只需再多出一分狂乱, 他的意志就会完全被摧毁。 他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下一下, 声震如雷。所有的声音都被这心跳声淹没,那颗心跳得用力,跳得急躁,似乎想要脱离他的掌控。 他深深呼吸,双目中的凶光更盛,此刻血液的味道似乎已经对他没有了任何诱惑力,有一件他更想做的事。 而后他转头,提着明离刀,往那女子走去。 他这一身凶戾之气,直如魔王现世,叫人胆裂魂飞。 女子此时也是脸色大变,随着他的脚步而慢慢后退,幻术施展开来,却根本无法控制住他。 按理来说,楚晏此刻完全失去理智,陷入疯狂,更容易受控制才是。 可这只完全被激怒的小兽,已经全然不理会她的任何暗示了。 但她可以逃,陷入疯狂的人神志不清,她想走不难。 何况现在楚晏还离着她几十尺,这点距离,足够了! 她忽地一掌击出,飞速转身逃去。 楚晏略一愣神,这才运功去挡,就那么片刻的工夫,那女人已经跑得没了影。 而楚晏却在看到那女人消失之时跌落在地,身上所有的力气都仿佛在这一刻消失,稍一松懈之后,那股狂乱躁动又开始在他脑子里叫嚣。他整个人仿佛被丢进了一个泡满血液的深池里,他被血液淹没,却不敢张嘴喝上一口。 喝一点就好……只要一点,就不用那么难受了…… 楚晏有这样的心思,可他就是张不开口。 很莫名其妙,他明明知道喝了血就好,比起在这里自虐一般地默默忍受,喝了血让自己好受些不是更好么……但他就是不肯喝。 “晏晏!” 楚晏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猛地张大眼睛望去,却见眼前的景物在疯狂旋转,什么都看不清。下一刻他又感到一阵温暖,忍不住伸手去抱住了贴过来的东西。 被他死死抱住的柳静水忙道:“晏晏?” 柳静水手已经按到他背上,欲要运功助他缓解这症状,谁知真气还未透出,他忽地一个猛力挣开了。柳静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推倒在地,紧接着被他摁住双手。 “洛萨!”穆尼从树上飞下,见楚晏这个样子,心头一震,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静水被他那双赤红的眸子盯着,不由暗暗心惊。楚晏这情况实在不妙,需得赶快带他回去,让江浮月看看才行。可楚晏的力气此刻比平日里还要大上几倍,他将柳静水按得死死的,柳静水便连动动手都不能。 这样根本就不好将他带回去,柳静水愈发焦急,却温声道:“晏晏,你冷静些,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楚晏却被这一声弄得微微恍惚,接着又被激得更加难受,眼中烧起烈焰,猛然低头朝他脖颈处咬了下去。 柳静水闷哼一声,忍住那点刺痛,而后将楚晏微微颤抖的身体搂紧了。 怀里的人没有再禁锢他双手,他便用双手轻轻安抚着人。身体里流动的血液在往外流去,流进楚晏的口中。 流血的感觉会让人恐惧,可此时他却觉得很心安。他看见楚晏的神色缓和了些,才松了口气。 血液很快化作一股清凉之气,在楚晏体内游走,这一次他过了很久才完全平息下来。 从狂乱之中走出来时,他极为疲惫,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还抱着个人。 “你怎么……”楚晏话才出口,便看见柳静水脖颈上那血淋淋的牙印,一句话因此戛然而止。 穆尼看他似是已经恢复神智,捏紧的拳头这才放松下来:“那个女人的邪术很可怕,担心你有危险,便过来了。” “嗯。”柳静水望着楚晏点点头。 楚晏一蹙眉,又是触动又是气恼,有几分责怪地道:“我……我便是怕以后你为我中了计,才让穆尼先过去告诉你……你还来?” 柳静水轻轻叹口气:“就算知道……我也得来。” 楚晏一怔,发觉他那双眼睛里的情,太深了。深得像是一滩看不见底的水,却不会让人有被淹没吞噬的恐惧,只会感到温柔。那水是深的,也是静的,不过偶尔起些波澜。 楚晏情不自禁地抚上他脸庞,细细摩挲。 柳静水的脸色很不好,楚晏喝了他很多血,他此刻有种强烈的晕眩之感,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虚弱。但他也不是第一次失血过多了,早已习惯了受伤失血后的种种症状,虽然晕眩,却依旧能够撑住,意识还是清明的。 “还好吗?先回去。”柳静水伸出手来,拿出了那面具给他重新戴上。 这面具被楚晏取下塞在腰间,早在打斗之时就掉到不知哪儿去了,他该是找来时在附近拾到的。 楚晏点点头,发觉自己还压在人身上,连忙往旁边一让,而后将人扶起。柳静水才刚坐起,林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穆尼连忙藏匿起来,楚晏也立即变得极为警惕,柳静水却抚上他的手,道:“没事。” 言毕便有一青衣男子从树后走出,正是那卓殊。 楚晏倒吸一口气,还好柳静水把面具给他捡回来了,不然这时候被卓殊看到自己面容,恐怕得出大事。 卓殊见二人这姿势,又看周围躺了几具尸体,血流遍地,不禁皱了眉头:“将军,发生何事?” 楚晏忙离柳静水远了些,又压低了声音,镇定道:“发现这些可疑之人,几人围攻,我只得下了杀手,但还有一个人逃了。” 卓殊依然皱着眉头,却没再追问,又朝柳静水道:“柳兄,可派人追过去?” 柳静水摇头:“不必,来的人里有毒神宗左使,精通幻术,稍有不慎便会被她控制,贸然前去只会是自坠陷阱。请黑衣旅派斥候前去侦查他们所在之处即可。”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柳静水道:“现在快些回去。” 卓殊看两人皆是满头的汗,脸色都不怎么好,像受了什么伤似的。可细看之下两人身上又一点伤口都没有,便也把心中那些担心之语压下,与两人一同走回村庄里。 柳静水吩咐了人去通告刘承一声,又让人把去江浮月请过来,这才领着楚晏进了武林盟主的营帐里。 那帐篷帘子才落下,楚晏便被柳静水一把抱到了床上。 楚晏惊道:“你干什么?” 柳静水淡淡道:“我先看看你伤着没。” 楚晏立即察觉他那双手开始在身上摸索起来,被这样一摸,楚晏不禁身体一颤,抬眸去看他脸庞。只见他微微垂眸,神情很是认真,双手轻轻按在楚晏身上,没有一点点暧昧。 可楚晏见他如此,却脸红了起来,含糊道:“真没伤着……” 柳静水没因为这话停下,把他身上完完全全检查了一遍,见真没什么毛病,才坐下来。江浮月似乎是出去了,他都把楚晏摸完了,也没见人把她找过来。 两人倒正好趁着这点时间说说话,柳静水摘下楚晏那面具,又揉了揉他脑袋:“那女人太危险,我一听穆尼说是左使,就吓得追了出去……当初我随苏尼离开,带他们去找裴家古墓时,这女人就曾想用幻术控制我。” 楚晏奇道:“她没成功吧?” 柳静水淡淡一笑:“自然没有,只要不听、不看,她幻术练得再好,也没用。”他一顿,轻轻握住了楚晏的手:“但若你在旁边,我怎么能无动于衷……” 楚晏顿觉心中爱意无边,立马抱住了他,整个人埋进他宽阔臂膀之间:“你……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 柳静水一哂:“不为什么。” 楚晏一时语塞,都不知还能说什么了,只怔怔看着他双目。半晌又听他道:“晏晏,我早说了爱你,什么都愿意给你,你也不用再问为什么了。难道……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楚晏怎么会不明白。 柳静水有多爱自己,他一直明白的。但这份爱实在太不像是真的了,他有时候简直以为,这都是自己的臆想。 “我明白。”楚晏趴到他耳畔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我太幸福,幸福到有些不敢信。我……”他一下子松了气:“我何德何能呢……” 柳静水轻笑:“你是我的晏晏,就该如此。啊……外面有人来了。” 楚晏忙退开了些,望向门口。那里不久便有人出声:“盟主,江小姐回来了。” “多谢。”柳静水道,“阿月,你进来吧。” 言毕那帘帐便被轻轻掀开,露出了帐外的江浮月。 江浮月一看楚晏在,空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便猜到些什么,进来便道:“静水,这是嫂子有事?” 第122章 药苦糖甜 楚晏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幸好没喝水, 不然非得被她这一声给呛到不可。 “我见到些毒物的痕迹, 觉得蹊跷,便追着去看了眼, 这才离得远了些,现在才回来……怎么了?”江浮月转眼见到楚晏这种神情,笑道, “嫂子这是害羞了?” 楚晏又不知该怎么否认,臊得转过头来狠瞪柳静水一眼。 然而那人毫无自觉,笑得比谁都明显。他一看楚晏有些咬牙切齿,忍住笑对江浮月道:“你可别乱喊人了,你快帮他看看……他那渴血症状又犯了。” 江浮月听得心惊, 忙过来给他把脉。 片刻之后, 江浮月道:“这回发作得有点厉害了……我去开个方子, 按时服下便可, 最好三日之内不要动用真气……不过这药是帮你补补这次的消耗,要压制渴血之感,还得靠你常用的那药, 那位医师不方便跟随我们, 你让他把药材放一些到我这里,免得下次发作, 来不及给你制药。” 楚晏应声, 而后她目光一转, 对柳静水道:“静水, 你是不是又给楚宫主喝你的血了?” 柳静水点头:“是。” 江浮月道:“以前我并未真正见过真气走岔引起的渴血症状,但爹爹教过我,渴血症发作时,饮血确实能暂且舒缓,但极其容易成瘾,越往后会发作得愈发频繁,到最后理智全失,只会不停杀人取血。要完全治愈,就必须忍住对血的渴求,至多能饮那么一两次。宫主先前所用的药中有一味雪域七星莲,也能暂且压制这种症状,用这药便是为了免得病情恶化。” 柳静水皱眉:“那我给他喝了两次,没什么大碍吧?” “别担心。”江浮月摇摇头,“兴许是你中毒太深,寒毒已经完全化在了你的血液里,两边相冲,倒能解掉这瘾。你给宫主喝些,是没事的,你之后心疼他一直给他喝也没事……但你千万要看住宫主,除了你的血可以喝,其他人的血绝对不能沾半点。” 柳静水这倒是松了口气,江浮月看他这一副打算楚晏一发作就伸过脖子给人咬的模样,没好气地道:“但是,你若真的一直给人喝你的血,你又能坚持得了几日?乖乖用药,除非实在来不及喝药……这次你们是身处险境别无他法,我不说你们,再有下次,我往你药你加黄连!” 这位温婉的大小姐此刻说话说得特别有气势,楚晏一想自己又咬了柳静水一次,都心虚得不太敢看她。只听柳静水道:“好好好,江医仙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江浮月这便满意地一点头:“行,我去熬药了。静水你的药我也一会儿让人送过来……帐篷门用不用扣上?” 柳静水道:“不用,我又不干什么坏事。” “意中人在身边跟你独处,你还不干坏事?”江浮月嗤笑一声,“不过嘛,不管什么事,你都最好过个半柱香时间再干,你的药最晚那时候送过来。至于宫主的,还要等几个时辰,有些药得去城里找找。”说着便出了帐篷。 楚晏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帐中,才反应过来,她刚刚是在拿着自己和柳静水调侃,面上不由微微红了几分。这时柳静水又凑过来,小声道:“她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干点坏事。”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他的声音好像比平常更低沉些,此刻便显得十分暧昧。吐出的一丝热气在楚晏耳边绕来绕去,熏得人耳朵都红了。 楚晏一爪子把人搭到腰上的手拍了回去,道:“才从腥风血雨里逃出来……你还那么有兴致?” 柳静水没脸没皮地笑:“我觉得你需要我的安抚。” 楚晏被噎住了,想不出什么话来回。 还好柳静水的药来得快,根本没等够江浮月说的半柱香时间。两人听见帐外有人说来送药,柳静水就起身自己去门口端了药过来,还顺手把帐子门口给封得严严实实。 他这一举动似乎暗示了什么,楚晏一惊,目光便死死盯在了他身上,摆出了一副防备的姿态,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开始真开始干坏事。 柳静水皱着眉把那汤药喝完,又笑着问楚晏道:“晏晏,还有糖吃么?” 不等楚晏回话,就自己往人脸颊上亲了上去。 “没有了,吃完了。”楚晏脸颊被他这一吻弄得通红。 “哦……我都没能吃几颗呢。”柳静水伸手抚摸着那刚刚被自己吻过的地方,“那下次能不能给我一袋玫瑰馅的?” 话音一落,楚晏身子便开始轻颤,柳静水的那只手在他腰间,沿着衣裤之间的缝隙游走,腰带便被这样解开。接下来摸到的地方更让楚晏难以忍受,猛地抖了一下,直接扑到了他怀里。 楚晏觉得身上又开始热了,但这种热与那渴血之症全然不同,这种热不会让人癫狂,但同样能让人失去理智。 柳静水低低笑道:“我就是总忍不住想对你做点坏事……” 他对楚晏起的色心究竟有多大,他自己都很好奇。这实在不像一个君子所为,可那是楚晏啊,他怎么能忍得住。 忍不住的结果,便是他把楚晏这只小猫硬生生给激成了小豹子。 楚晏喘着粗气,实在是受不了,便用力把柳静水按住:“要玫瑰馅的?现在就给你。” 柳静水听完立即搂紧他亲了起来,口中还剩着些苦味,全都被这颗玫瑰糖的甜盖住了。 楚晏毫不克制,发狠地吻着他。舌尖交缠,互相舔舐,一边亲还一边在对方身上轻轻蹭动。身体烧着了一般的烫,直到嗓子眼都干得快冒烟了,两人才不情不愿地分开。 楚晏听见柳静水在喘,还听见他在笑。抬眸对上了他那蓄满笑意的眸子,便觉有些气恼。再见到他那完全不挣扎反抗,就躺平了由自己玩弄的样,又想起江浮月方才喊的那几声来,心想自己是这人的夫君才对,于是赌气一般地道:“真想让别人知道……柳盟主在我身下时,是何等热情似火,风流浪荡……” “身下”二字,他无意间念得有些重了。柳静水就忍不住笑:“不就是被喊了声嫂子么,你要不喜欢,以后我让她改口就是,那丫头听我的话。” 他看楚晏把自己压住又半天不动,似乎有些懒得等了,便双手抱住楚晏,翻身又把人压了回去。手直接伸到了领口,又轻柔又迅速地一扯,就把人弄得衣衫不整凌乱不堪。 柳静水忽地低声道:“还疼么?” 楚晏疑惑地望他一眼,顺着他目光往自己身上看,才明白过来,他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刀伤。 武林大会那日,楚晏自己撞到解忧刀上,撞出那么个伤口。伤疤的确还没消,可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疼是自然不疼的,柳静水知道,却还是忍不住问了问。 毕竟那道疤留在他这光洁如玉的身体上,看去十分突兀,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心疼了?”楚晏看着他那为自己担忧心疼的模样,心里忽然就柔软得快要化掉,登时爱念如潮。 “嗯。”柳静水低下头去,细细亲吻着那条伤疤。 楚晏被他吻得痒痒的,心火越烧越旺,便笑:“一道刀疤而已,我自己撞上去的,当然会拿捏好分寸,不会把自己弄得太疼……我都不在意,你那么心疼做什么?” 一道疤有什么好看的,有自己好看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能让条伤疤跳出来打岔。楚晏一说完就抓住了柳静水手腕,往上一拉,而后便拥着人吻了起来。 楚晏不知不觉就着了这老狐狸精的道,两人吻在一处,正缠绵间,柳静水自己悄悄坐了上去。 “不过你这样污蔑武林盟主……”柳静水扶着他双肩,稍稍沉下腰,忽地一笑,“他们恐怕不会放过你这个‘魔教妖孽’。” 楚晏轻哼:“我说的句句属实,哪里是污蔑?”手又重重掐了人一把。 柳静水吃痛地哼了一声,似乎老实了点。 楚晏便笑吟吟地把这人欠的几声“夫君”讨了回来。 直到月亮爬上树梢,楚晏才喝到了江浮月开的那药。喝下之后没多久便昏昏欲睡,加上之前还与柳静水那样缠绵了好久,身上舒坦得很,这一舒服,那点困意就涨了几倍。 他就在武林盟主的帐篷里睡下了,睡醒时已经到了第二日清晨。 幸好柳静水这帐篷地方偏些,昨日来时又恰好赶上大家都去村子里帮忙了,营地里就没什么人,楚晏这才好毫无顾忌地睡在这帐篷里。否则被人一看见,十有八九要觉得奇怪,怎么一个黑衣旅的副将,还被柳盟主亲自带回帐篷里照顾了,受了伤都不送回黑衣旅营地里。 他们两人一起在这帐篷里歇了一夜,楚晏坐起身时,发现柳静水没在帐篷里,也不知去了哪儿。 他知道那人多半是被叫出去商量什么事了,也就不着急,自己先去翻了件柳静水的衣服披上。原本穿着的那套黑衣沾了血污,他才不会继续穿着,只能是先借柳静水的遮遮羞。 只是两人身形差得有些大,楚晏毕竟有一半胡人血统,比寻常的中原男子要高几分,可柳静水却还比他还高出快半个头来。高就算了,还练武练出了那么结实健壮的好身材,整整比楚晏粗了一大圈。这衣服穿在楚晏身上自然宽松得很,衣袖衣摆也长了许多。 等梳洗完,柳静水才从外面进来。一见他披着自己衣服,连手都没能露出来,竟就觉得十分可爱,全然忘了这人昨日是怎么在他身上逞凶的。 也许是因为那药物的作用太大,楚晏似乎是还有些睡意,双眼里带着几分迷蒙,此时听见动静便回了头,软绵绵地道:“去哪儿了?” “去与刘将军议事。”柳静水坐回他身边,道,“杏花坞配制出了解药,此处村民已经痊愈,刘将军打算回京了。” 黑衣旅要回京,那他这假的身份又不能用了,楚晏不禁叹气。 柳静水继续道:“各地又有异动,刘将军准备回京之后将此事上呈,若之后能得朝廷助力,那自是最好……在此之前,还是江湖事江湖了,官府的人对这些蛊毒邪术一窍不通,我得分些人到各地助官府救治百姓。接下来便是去查毒神宗在中原的几个小据点,先把他们在中原的势力全数斩除再说。” 楚晏点头:“他们的据点我也在找,若是顺利,今明两日便能有些消息了。” 说完掩住口鼻,慢悠悠打了个哈欠。 柳静水摇头轻笑:“你啊……等中午就收拾东西走了,趁还没到时候,再睡会儿?” 楚晏迷迷糊糊地点头,站起来就往被褥里走。那过于宽大的衣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简直就遮不住什么。 柳静水无奈地上前给人系紧衣带,道:“叫穆尼给你送身衣服来?” 楚晏没回答,一沾上枕头便只会点头摇头了,眯着眼一点头,就完全闭上双目,沉沉睡去。恍惚之间感觉到有人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又在自己额头落下一个柔软的吻。 第123章 葬花冰窟 等到柳静水来将楚晏叫醒时,别的地方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楚晏还有些迷糊, 醒过来之后一直蹙着眉, 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似乎因为还没睡够, 便显得有些烦躁。 柳静水给这只莫名烦躁的小猫顺了顺毛,小猫就靠到了他怀里去, 恹恹地道:“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附近的毒神宗据点, 在紫烟川往西百里外。”柳静水一边搂着人,还腾出只手去帮人系松开的衣带。 可能是从小被伺候惯了, 也可能是实在习惯不了这用系带固定的衣物, 楚晏每次穿他的衣服,总是没一会儿就松开了。 对于柳静水来说, 这衣衫不整的模样简直就是勾引。 然而楚晏毫无自觉, 趴在人怀里还时不时蹭两下, 柳静水只用一只手本就不太好帮他系上衣带, 他这一动更是不好弄了。好在此时穆尼送了套他平日里穿的红衣过来,这完全不合身的衣服就没必要再整理好。 楚晏这才稍稍直起腰,开始换那身红衣, 穆尼又在一旁道:“莫里那边传消息过来, 他取到一本记载毒神宗蛊毒的秘籍,细查之下,发现有些地方与教主的症状极为相似。” 楚晏听着, 穿好了衣服, 取了一个手镯戴在手上。那些叮叮当当的首饰, 他近来都很少满满当当戴一身了。毕竟如今他不如以前那般悠闲, 没时间,也没心情费心思去打扮。不过就算如此,该戴的他还是一样没落下,前几日一直穿黑衣旅的那衣服,他什么都不能往身上挂,可是憋坏了。 他拿起一只耳环往耳垂上戴,听穆尼说完,心里就有了决断,便道:“让他誊抄一份送回西域,等我过去。” “是。”穆尼应声完,便悄然退了出去。 楚晏抬眸一看柳静水,软软地趴到他身上,小声道:“我就不跟你去了,先与莫里会合。” 对方那宽阔的手掌在他脊背上轻轻拍着,他只感到温暖与安心。片刻后,柳静水轻轻“嗯”了一声:“要是发作了,乖乖吃药,不准喝血,知道么?” 楚晏憋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两人之间早已生出一种默契,知道事情轻重,谁都没任性地说要对方陪在自己身边。 只是到底谁都舍不得对方,分别之前腻歪两下总是少不了的。谁都不愿先松开手,这样抱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来问柳静水可否进来收东西了,两个人才分开。 楚晏又往人脸上亲了一口,起身出了门。 他对自己的速度有足够的信心,所以才敢这样大摇大摆地从帐篷门口出去,就算旁边有人,也决计看不清他的身影。 果然,他离开时帐篷门口好像只是起了一阵风,将帘子吹开了。那风才起,他的人已经落在一旁的树上,而后回头往那帐篷里看了一眼,帐帘还没落下,他还能见到坐在里面也正往外看的柳静水。 分明离了好远,也只见到柳静水那么一瞬,可他却觉得那人在与自己对视,便是情不自禁地一笑。 身旁微风一动,穆尼也跟了上来。余光一见穆尼,楚晏便道:“爸爸的事查到了,另一件呢?” 穆尼回道:“毒神宗手里,确实有一件至阳宝物。” 楚晏闻言勾起嘴角:“好,继续找……那边的人都收拾妥当了么?” 穆尼道:“随时可以启程。” “走!”楚晏淡淡道,一个转身,随着轻风向前掠去。 这一回前去南疆,仅用了半月。 除了必需的食物和药材,楚晏什么都没带。半途进了山地中,直接弃了马,自己踏着林间树木用轻功跑了起来。他年纪虽轻,却亦是武功超群,轻功施展开来,比飞鸟还要快上许多,马匹奔跑也追赶不上。随行的皆是以前跟在紧那罗身边的精锐,倒也还追得上他。 不过这样连日消耗内力前行,虽然快,却太累了。只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很急,早一日拿到他想要的东西,紧那罗便能早一日脱离病痛折磨。 寻到莫里的那日,莫里已经将他想要的那“至阳之物”找到了。 当初萨那迦让人假扮他给紧那罗送假秘籍,担心紧那罗不上当,还在其中又安插了一个精通幻术之人,以幻术蒙蔽紧那罗,确保万无一失。 紧那罗都被他们骗过了,他们哪里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又趁机对紧那罗下了毒蛊。只是这蛊藏得极深,直到楚晏回了西域快一月,医师才诊出来。 紧那罗的病不仅是因献自首神功的反噬,他找那另外半部秘籍的同时,还得再盯着毒神宗。他又听闻,南疆有一至阳之物,名为赤燹珠,由这南疆山间信奉火神的部落供奉,可增长数十年的功力,消解任何寒气。 这就好像是老天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一次救两个人的机会。 一举剿灭毒神宗和与之勾结的伪教,他就能救两个至亲之人。 但以他如今之力,他还不能攻进毒神宗,他得等着武林盟的助力。在等到武林盟之前,他还有其他的事可以做。 譬如这至阳之物赤燹珠。 莫里与他约好在一座雪山上会面。 赤燹珠就在这雪山里,等着他来。 最炽热的东西,反倒是在冰寒之地保存。因为它实在是太过炽热,热到会把自己也烧毁,只能是放在寒冷的地方。 在这种寒冷之地,他又能裹上从柳静水那里拿来的貂裘了。情人之物,总是能让他安心许多。 那件貂裘给他挡去了寒风卷来的碎雪,护着他到了雪山山腰的一个山洞前。 莫里已经在山洞口那里候了许久,身上都积了一层雪,不像是刚从山洞里出来的。这雪山上风大,进那山洞里好歹也能遮遮风,可他们却不进去……想来他们也不是对楚晏有多恭敬,为了等他甘愿在外面吹风。毕竟都是莫里的人,不至于尊敬到这份上。 那就是他们不愿进去了。 楚晏心里觉得好笑,却也对那山洞里的景象好奇了起来,这份好奇却带着些许的忐忑的惶恐。 他知道,此处名为葬花窟。 莫里见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朝人弯腰行礼:“恭迎圣少主。”身后该跪的也跪了一地。 楚晏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道:“进去吧。” 言毕他结果穆尼递来的灯笼,先迈步要往那山洞里去。 “等等!”莫里却在后面叫住了他,面有难色。 “怎么了?”楚晏疑惑地转过身来。 只见莫里眉头皱得死紧,道:“里面……有很多死人。” 与楚晏相比,莫里更加不会惧怕死人。 楚晏是被紧那罗宠到大的,什么事都不必他操劳,他在此前的二十年里,都是被养在一座只有光明的宫殿里。莫里却不同,他很小就接管了流镜宫的许多事,十几岁就已经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杀人于他而言不过家常便饭,他哪里会怕什么死人。 能让他皱眉的,又会是什么? 楚晏愈发忐忑起来,深吸一口气,继续往里走。 莫里知道再说也不过是在耽搁时间,没有多话,跟着人进去了。 这山洞里也是覆满了冰雪,没有一块石头是裸露着的,便是到了深处,也是处处都结了冰。 楚晏一步一步踏进雪里,很小心地往里面走。正想着这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便被灯光照亮的洞壁吓了一跳。 山洞深处已经没了光亮,但洞壁开始镶嵌了照明之物,加上众人手里的灯笼,这地方便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里便是葬花窟么…… 楚晏一时愣住,停下脚步,有些不敢往前。 诺苏收集了许多绝色美人,把他们的尸首保存在此,进来之时,他已经能够想象得出里面的景象会有多诡异可怖。 可真正看到的时候,他还是被吓得不轻。 两指厚的冰围出一个方形,立在洞壁前,里面坐了一个女子。这女子面容娇美,极是惊艳,尤其那一双凤眼,生得可称完美,天生带着一股妩媚风情。她手中拿着一把团扇,似乎正坐在小楼之上凭栏远眺,时不时会轻挥团扇,拂去些许热意。她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眼神却空洞不知望向何处。 很显然,这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她还睁着眼,弯着唇,拿着扇,好像并未死去,下一刻她便会忽地眨动一下眼睫。 这冰棺旁边还立了一块小碑,上面刻了两字,乃是“春桃”。想来诺苏便是在以春桃喻这女子,这女子娇俏妩媚,确如春天桃花般娇美……可这样一具不坏的尸体被放在这里,弄得跟尊雕像一般,实在是太惊悚了,她面容再美,也只能叫人感到一阵凉意。 这山洞里的气氛立即变得无比诡异,楚晏忍不住轻轻抽气,移开眼去,不敢再看。 领着众人一路往前,只见四周的墙壁之上都立了冰棺。而每一尊冰棺之中,都放了一个人。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青年人,也有看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这些人或是低眉浅笑,或是蹙眉深思,看去都如还活着一般。 楚晏实在受不了这可怕的景象,只能一直目视前方,然而眼角的余光还是能够瞥到些。每路过一个冰棺,他心底都泛起一阵恶寒,这鬼地方实在太渗人了……怪不得莫里都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 若当初没能解了冰蚕毒,自己现在岂不是也要被放到这地方,不知被摆成什么姿势,成天被一个疯子看来看去。 不对……柳静水在,就算自己真的死了,他也不会由着诺苏把自己的尸身带到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成为别人的观赏之物的。 楚晏想着,心里轻哼,那疯子再厉害,还不是被柳静水一刀结果了? 第124章 如虎生翼 好在这段路不是太长,经过了二十多个冰棺之后, 前面的路倒没有再出现什么冰棺, 众人也走的放松了些。 这山洞最里面要比路上要亮许多, 灯笼的光芒已经完全被这里的光亮遮盖住。 光实在太强,楚晏不得不眯起了眼睛。莫里在旁一挥手示意, 便有两人拿了一块软布上前, 将那发出光芒的东西一盖,光芒便立即变得柔和许多。 楚晏上前一看, 软布下面的正是一颗珠子。 莫里道:“这便是赤燹珠。” 楚晏注视珠子半晌, 慢慢拉开软布一角,光芒立即又漏出许多, 刺得人眼睛有些难受。 楚晏眯着眼勉勉强强看清了, 那珠子外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若非如此, 这铺上来的软布,早就要被赤燹珠本身的热度烧坏了。 赤燹珠虽然珍贵,但难以保存, 根本就不能离开这座雪山。当初毒神宗发现此物后, 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将此物运来。先是让天底下最为阴寒的异兽吞下赤燹珠,而后不知跑死了多少匹快马,将其运到雪山里。那只异兽在这之后便被赤燹珠所伤, 没了性命。 如今他们若想将赤燹珠运出, 也需那么一只异兽, 可他们根本无从寻起。 这也是毒神宗根本不在此设防的原因之一。想要将东西带走, 太难了。 而且此处放的又是诺苏费劲收集来的各色美人,位置隐蔽,诺苏平日里根本就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当然也不会设守卫在此,生怕守卫们偷偷背着他进去。 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他们进来,可他们即使进来了,也的确没办法将东西带出去。 那就只能是在此处把东西给用了。 楚晏心念一定,道:“我要在此闭关至少一月……你们都出去吧,穆尼先留下。” 莫里微一躬身道:“是。” 言毕便转身与手下一同离开,这山洞深处只留了穆尼与楚晏二人。 不等楚晏开口,穆尼便道:“赤燹珠虽能助长你数十年的功力,可这种稀世奇珍……你要忍受的痛苦,非是你所能想象的。洛萨,你真的要用这东西?” “都已经拿到手了,难道这个时候,又说不用了,我们回去?”楚晏盯着那珠子看,偏头朝人一笑,“你们守好外面便是。” 穆尼不大能放心,问道:“那你……能有十成的把握?” 楚晏道:“日曜心经本就为阳性功法,赤燹珠中的炎阳之力与我同根同源,我只需将之以内力炼化。我会小心的……我让你留下来,就是知道你爱操心,跟你说一声。”说到此处,他朝人笑了一下,继续道:“现在放心了吧?反正你守着我,我真要出了岔子,你进来便是了。” 穆尼的眉却还是未能完全舒展:“千万别硬撑着,圣教主、神妃大人、柳盟主……浣火宫的所有人,都不想你出事。” “我当然不会出事,等得了功力,十个萨那迦也不会是我对手。”楚晏垂眸,“还有……我也不想让他一直那样痛苦,正好一举两得。” 穆尼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不由咋舌:“你想用赤燹珠解他的寒毒?” 楚晏道:“正是。赤燹珠极其难得,他所中的不过是一种奇毒,再厉害也终究只是寒气,催动赤燹珠之力,还能消融不了这寒气么?” 他忽地声音一低:“我要治好爸爸的病,解了柳静水的毒……我好歹也是一宫之主,怎么能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穆尼看不清他的神情,只从这语调里听出些低落来。 “刚回到西域那会儿,爸爸重病,柳静水一点消息都没有,教中还潜藏着很多萨那迦的人……我谁都依靠不了,我的祈祷连神明也听不到。”楚晏眼中映着那赤燹珠的火光,亮得像是一双星辰,“我夜里时常会做梦,梦到有个声音在对我说……除了别人的宠爱,我还有什么?” 穆尼皱眉:“洛萨……” 楚晏继续道:“等醒过来了,我也会问自己,除了别人的宠爱,我又有什么?爸爸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他有野心有手段,做了很多……很多让人恐惧的事,他自己都不喜欢,所以他想让我远离这些,一辈子无忧无虑,因为我是他和他最爱之人的孩子。” “他一直护着我,也让所有人护着我……可等他不能护着我了,所有人都不能护着我了,我还有什么?”楚晏这时将目光投到了穆尼身上,“我不想有一天因为弱小和无能,失去保护我的人。” 穆尼被他这一望,心里猛地一颤,似乎明白了他这一眼的意思。 他不想失去的人里面,也有自己么? 看他半晌,穆尼最后撞开双臂轻轻抱了抱他,道:“自己留心,知道吗?” “知道……”楚晏轻笑,“你们总这样……感觉我就是个不让你们省心的小傻子。” 可这种关爱担忧,到底是让他心里温暖的。 楚晏一想起身边众人,不由一笑,又道:“对了,你记得隔几日就送封信给爸爸,还有柳静水。”他们这些人爱担心的毛病,他是不指望能好了,那就尽量让他们安心些吧。 说完他拿起了那被冰包裹住的珠子,在雪地之中坐了下来。 穆尼看他已经准备运功,便悄悄走了出去。 赤燹珠的炼化十分困难,楚晏闭关了一个半月。一个半月之中,他每时每刻都在集中精力,可赤燹珠中的炎阳之气一点点化进他骨血之中作为补充,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他竟然丝毫不觉疲累。 毒神宗得了赤燹珠那么多年,却一直只是将赤燹珠藏在此处,原因不过是无人敢用。一来炼化赤燹珠的过程十分凶险。二来所耗时日极长,中间不可间断,常人并无这样的毅力在这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待上整整几十日。 闭上眼之后便什么都感觉不到,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见。无论是谁闭关修炼,都不至于到与外界切断一切联系的地步。这样的时日一长,人多半都会撑不住的。 楚晏却一个人撑了下来。 他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体内已经有了无尽的力量。 不过心念微动,真气便随心而至,猛地将身周碎雪融化成水,下一刻又直接变成了白色水汽。这洞中白雾弥漫,十只内的冰雪瞬间全部消失。 他缓缓站起,将那颗赤燹珠握在手中。 赤燹珠已经失去了光芒,此刻不过是一颗普通的红珠子。 大功告成了,他却十分平静,没有太大的欣喜。 轻轻吐了口气,便朝洞外走去。 洞口的守卫见他出来,还愣了一下,才跪下道:“恭贺圣少主神功大成!” 穆尼背对着他,他很明显看见穆尼的身子一震。而后穆尼便回了头,比他这个得了数十年功力的人还要兴奋:“洛萨!”话出了口才觉不妥,忙改口道:“恭贺圣少主神功大成!” “都起来。”楚晏让众人起身,目光却只看着穆尼,对着穆尼笑了一下,又问,“这些时日……那两边都如何了?” 与世隔绝了那么久,他自然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江湖之事瞬息万变,他就怕这段时间里出了什么棘手之事,打乱他的一切计划。还有紧那罗的病情,宫中医师虽不曾说有太大危险,他却也一直挂心着。 闭关之时,他也废了好大力,才让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些。身能控制,心却难控,要摒除一切杂念,实属不易。 “医师根据送回去的毒蛊秘籍,已经将宫主身上的毒蛊拔出大半,宫主病情有所好转。”穆尼回道,“至于另一边,夏国朝廷已经下了令,派遣黑衣旅助武林盟剿灭毒神宗。两月后,武林盟和黑衣旅会在伊人江畔会合议事。” 楚晏闭关的这些日子,毒神宗依然在各地试毒作恶。也不知他们是不是被那些毒物给毒傻了,最后竟然跑到离京城不远的韩家镇里。 先前在各地深山老林里作恶也就算了,还能忍一忍,现在却直接到了天子眼皮底下,朝廷能不收拾他们么?加上柳静水早与刘将军有商量过,这事成了也在预料之中。 听到的都是好消息,楚晏不禁心情舒畅了几分,道:“好……这雪山离伊人江多远?” 穆尼道:“近一千二百里,约莫三四日路程。” “还有两月……那倒不急。”楚晏思忖片刻,忽地一笑,“那我便先去试试手……你们准备一下,明日启程。” 目的地是伊人江畔的小镇,可他却是绕着路去的,专门绕到了毒神宗在南疆的各个据点之中。他说的试手,便是闯进毒神宗据点里,以一人之力将数个据点都搅了个天翻地覆。 赤燹珠提升了他数倍功力,他做起这些事来简直轻而易举,头一次有了一种将所有人的性命拿捏在手中的感觉。那些毒神宗的小喽啰,对他而言,不过是些蝼蚁,他轻轻一踩便能从这世上消失。 难怪会有那么多人追求至高无上的力量,无论是让众人惧怕臣服,还是自己不变成他人眼中的蝼蚁。 看着那些人见到自己时的恐惧模样,楚晏心中确实有几分快意。 然而三四日的路程,再怎么绕,也打发不了多久的时间。十余日过去,他到了伊人江畔。那时离武林盟和黑衣旅会面之日尚且一月有余。 这一月多的时日,他无聊了就去找找毒神宗的麻烦,与此同时,还在继续查着被萨那迦藏起来的那半本秘籍下落。 一个半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不觉便过了去。四季轮回转换,又从夏日入了深秋。 武林各派开始陆陆续续到达南疆,进了这个原本冷冷清清的江畔小镇。 这次没有请帖限制,来的人比之先前雅集还要多上许多。楚晏每日里注意着镇中人来来往往,却一直没见到柳静水。 直到大会前一日,柳静水才乘船而来。 而这一日,刚好是中秋。 第125章 中秋夜话 那艘船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江中红霞流动, 金光闪烁。此刻江上船只不多, 江面便显得更加开阔。 一个人影在夕阳下一闪而过,连影子都散得飞快。 船还停在江心没有靠岸, 楚晏便踏水而行, 旋身轻轻落在甲板上,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便连停在栏杆上的几只麻雀都未被惊动。船上某处还传来一阵琴声, 于江风间悠悠荡开,这淡淡琴音和着几声鸟叫, 听来倒是让人感觉十分闲适。 船上没几个人, 楚晏不用怎么顾忌, 大摇大摆地在船中穿行。就是当面遇上了人, 以他如今的功力,也能让对方完全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有那琴声的指引,他很顺利地找到了柳静水的房间, 先是凑在窗前听了一段琴声, 确定里面的真是柳静水之后,才伸手叩了叩窗子。 嗒嗒两声传了进去,房里的琴声跟着骤然停止, 余音依旧飘飘荡荡。他听见里面的人起身往这边走来, 不过五六步之后, 窗子便被拉开了。 窗里的那个人看见他那张笑脸, 先是一怔,呆了片刻后才出声:“晏晏?” 楚晏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毫不顾及形象地抬腿坐到窗框上,朝着人张开了双手,要人抱自己。 他这动作做得娴熟自然,撒娇撒得毫不刻意,忍谁都拒绝不了,何况对面本就是一个完全不会拒绝他的人。 柳静水立即抱住了他,他顺势一跃,就这样从窗外翻进了屋里,落到了柳静水怀中。耳畔吱呀一声响,那窗便被关了回去。 楚晏搂住柳静水,抬眸道:“宝贝儿,想不想我?” “想。”柳静水掩饰不住心中那激动之情,情难自制地低头轻轻吻了吻他。 楚晏被亲得眯起了眼,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有几分嗔怪地道:“我可在这里等了好几日了……你怎么来得这样晚?” 明日便要与黑衣旅议事,他却今日才到。这镇上早在几日前就开始有江湖人士到达了,他还以为柳静水也会来得很早,结果左等右等,直到现在才见到他。楚晏便有些担心,是不是路上又出了什么事了。 “离得太远,路上又总遇到杀手侵扰,便耽搁了些。”柳静水只将一路行来所遇之事简单带过,接着一捏楚晏脸颊,“怪我来得晚了?可我也等了很久。” “哦?那你等了多久了?”楚晏轻轻挑眉,他可是一探到柳静水的行踪,便跑到这江上来了,柳静水能等多久?至多不过那么一曲琴的光阴。 柳静水微微一哂:“你走了多久,我就等了多久。” 楚晏闻言微愣,而后轻哼一声。 柳静水低下头来,下巴便抵在他肩上:“你这一个多月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连封信都不能给我?” 闭关一个多月,楚晏自然是无法给他传信。可他闭关之前分明已经交代过穆尼,每隔几日便送封信给紧那罗和柳静水。而穆尼向来恪尽职守,定不会忘了的,此时一听柳静水这般问起,他顿觉疑惑:“我不是送了信给你么?” “你送了信?”柳静水早已看穿一切,“那不是你让人代你写的么?字迹虽然仿得像你,可语气却一点也不像。” 楚晏脸上立即有些发热,这才想起来让穆尼代替自己写信破绽会有多大。给紧那罗的还好,给柳静水的若正按他的语气来……总归是穆尼写不下手的。 柳静水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就实在笨得可以。 见楚晏不说话,只是面上神色变了变,柳静水一笑,继续道:“我给你的都是我自己写的,看了吗?” 楚晏点点头:“看了。” 出关离开雪山之后,穆尼便交上了一大叠信件,全是紧那罗和柳静水送来的。路上他早已一一看完,紧那罗一般是跟他说说病情如何,叮嘱几句,最后还要加上两句他跟楚凤歌近来很好,楚凤歌又给他做了什么中原的糕点了,楚凤歌又跟他一起去哪里哪里散步了,顿时让信纸上的每个字都变得十分嘚瑟。 而柳静水的信,也就是报个平安,说说沿途风物,等有机会了要带自己也去看看,最后不忘撩拨他几句。幸好他闭关之时不会知道这些信的内容,否则定要羞到心绪波动走火入魔。 一想起柳静水那些十分不要脸的话,楚晏脸上又热了几分。 柳静水偏偏在这时将脑袋从他肩上移开,正正地盯着他:“一看不是你亲自写的信,我都快担心死了……” 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鞭炮声,那声音不大不小,该是从岸边传过来的,倒还不至于能惊吓到人,不过却把楚晏的注意给引了过去。 “什么声音?”楚晏说着又反身开了窗,探出头往岸上望。 夕阳快要完全沉没,此刻只剩了一点点头,镇中的灯火已经陆陆续续亮起。岸边停了很多船只,一眼望去还与碧峭十二峰江边的小镇子有些相似。 柳静水也随他往外望:“今日中秋,镇里人家过节,晚宴前放鞭炮助兴吧。” “中秋……”楚晏回过头来,笑着道,“去年的中秋,爸爸妈妈都在,我也跟他们过了一次节……可惜你不在。” 楚凤歌已经十几年没跟他们父子两人团聚,去年此时,他见到父母双亲都在身边,高兴得仿佛回到了幼时。这毕竟是他十几年以来的心愿,得以实现的时候,自然是开心的。只是到底还是少了一个人,这份快乐终究还是有些缺憾。 柳静水眼光微动,悄然间握住他手:“我以后都陪你过。” 楚晏的笑意愈发深了:“一言为定!” 柳静水也极是坚定地回道:“一言为定!” 楚晏开心地凑到人脸前亲一口,才继续去往岸边看:“岸上好像挺热闹的。” 天还没完全暗下去,镇上就已经灯火辉煌,斑斓一片。就算在船上只能看到些灯光,他也能想象得出,那里该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了。 “中秋佳节,灯会自是少不了的……现在还来了那么多武林中人,自然会更热闹些。”柳静水点头,“这西南山间的人,还会办跳月大会,到附近人家里偷月亮菜,对歌定情。” 楚晏奇道:“月亮菜?” “到心上人家中园圃里摘的瓜菜果蔬,都被称做月亮菜。”柳静水解释道,“喜欢谁,就去谁家拿,要是对方恰好也有意思,那就成了一段姻缘。” “听起来好好玩……可惜我不能过去看看。”楚晏眼睛一亮,旋即又露出可惜的神情。那镇上全是武林中人,他要一现身,还不得掀起轩然大波来。 柳静水看他这模样,当即道:“你若是想去,我帮你乔装打扮一下,我们一起去镇上。” 楚晏却摇摇头,对着他笑:“不了……去了还不是人挤人,我们就在这船上看看月亮,只有你和我,比去镇上还好。” 毕竟独处时,有比看灯更好玩的事能做。 楚晏思及此处,便笑得有些狡黠起来,靠到柳静水怀里。头顶一轮明月放着万丈清辉,江中灯光与月光交错,波光闪烁不定。晚风轻轻吹拂着他散落的发丝,直碰得旁边的人脸上痒痒。 “月宫上,是不是真的有兔子啊?”楚晏抬眸看着那天上的月,忽地一问。 “你觉得有,那就一定有。”柳静水的目光一直在天上和怀中来回游移,此刻闻言,便完完全全定在了楚晏身上。 楚晏的眼珠也落了月辉,亮得很是温柔。 夜色渐合,风也愈发凉了几分,楚晏穿得单薄,被这风一吹,不禁微微打了个冷战。 柳静水便把他紧紧搂住,双臂挡住朝他们吹来的冷风,轻声道:“你可小心些,可别看着看着飘到广寒宫上去了。” 楚晏笑:“我要是飘上去了,你怎么办?” 柳静水道:“那我就追上去,或者……把月亮也射下来。” 楚晏望他片刻,搂住他臂膀,吻了上去。 这一吻就一发不可收拾,爱和欲全都化成了江中水浪,冲得这艘船在江中摇晃不休。 镇中的灯火盛极而衰,慢慢的,所有地方都安静了下来。 第二日楚晏醒得很早,天边还挂着一轮圆月,只是已不如夜里那般明亮。待到东边旭日升起,这一点点残光就会完全消失。 楚晏一睁开眼,便去捡了昨夜随意乱丢在地上的衣物开始穿戴。 柳静水平日里就起得很早,他一有动静,也跟着醒了过来。 楚晏却已经戴好了最后一个镯子,看他醒了,便转过头来对着人一笑。手也跟着往人脸上摸了一把,用一种哄人的语气轻声道:“乖,等我,我先走了。” 下床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便要离开,谁知身后却传来声音,将他叫住。 “喂……”柳静水有些无奈,“你睡了我就走啊?” 昨晚一夜风流,他身上只搭了一层薄被,此刻撑起身子,那遮羞的薄被还掉下去了一大截。显现在楚晏面前的便是一副极为香艳的场面,再加上他这有几分怨念的话语,还真叫人动摇。 楚晏回头一笑:“不然呢?” 等天一亮,船上镇上的人都醒了,他可就不好走了。 柳静水无奈地叹息,也不打算再耽搁人,只叮嘱道:“今日傍晚江中画舫议事,这镇上人会很多,你且避着些。” 说着自己也扯了衣服过来,极其迅速地穿好。快到楚晏都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被已经穿好衣服的他一个打横抱起,两三下直接抱到窗外。 楚晏哪里明白他这突然发难是要做什么,只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由他抱着闯出了屋。 第126章 朝露夕雾 柳静水停下的时候, 楚晏身体完全悬在了栏杆外, 下面就是奔流不止的江水。此刻天色未明, 江上仍然漆黑一片,只听得见哗哗的水流声, 更叫人害怕。楚晏只往下看了一眼, 就惊得身体都有些抖了。 兴许是因为之前两次险些淹死在水里, 他现在对水莫名恐惧。虽然不会水,但以他如今的武功,根本不用惧怕自己会溺亡,只是那种害怕出自身体本能,他很难控制得住。 “你!你想干嘛!”楚晏吓得把他搂得死紧,一点不敢乱动, 生怕他一放手自己就掉进江里去。 柳静水冷声道:“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楚晏懵了, 这个人发什么神经!气自己那么快就要走?他怎么敢! 才分开几天而已, 居然变得……居然对自己那么凶? 他因自己就要这样匆匆离开而有点愧疚, 却又被柳静水弄得有些气愤, 两种情绪交织一处,最后却变成了委屈。自己又不会水, 他居然还这样吓唬自己! 他死盯着柳静水,什么话也不说, 摆明了要与人赌气。 柳静水却绷不住了, 笑出声来。 楚晏登时瞪大了眼睛:“你又戏弄我!”想要挣脱离开, 可担心掉下去, 又不得不把人搂得极紧。 察觉到他手上忽然增大的力道, 柳静水更觉逗弄这人极是好玩,更加收敛不了那笑意了。楚晏皮肤登时从头红到了脚,气得捏拳捶了他胸口一下,小声道:“放我下来。” 柳静水这才双手往回一收,将他安安稳稳放到了栏杆上。 这栏杆还有些高,楚晏坐上去之后,反倒要低头才能看到柳静水的眼了。平日里他总是得稍稍抬头,才能与他对视,现在仰头的变成了另一个。 淡淡的天光全照进了柳静水眼眸里,楚晏清清楚楚看到了落在他眼睛里的自己。 “想我了,要找我了,先跟我说一声……我好接你。”柳静水抬手将他被风吹乱的几缕发别在耳后。 楚晏轻轻应道:“好。” 江上的风却不曾停歇,很快又把他的发丝吹乱了。轻风一掠而过,把他身上的饰物吹得叮当作响。空旷的江面上,只有风声、水声、鸟叫声,和风从他身上掠过时留下一的叮当脚步声。 这一瞬间,一切都有着天地初生时的宁静。 他们两人也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接着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柳静水伸手往他身后一指:“你看。” 楚晏依着他所指之处,转头望去。这时天边慢慢破开一道金光,全数洒在了他身上。 圆月的身影还未完全消失,东边却已露出了一点点红日,漫天云霞也被染上一层金红。楚晏抬头一看,淡淡道:“天亮了。” 清亮的日光让他脸庞无比明媚,也显得愈发温和。身周萦绕的淡淡光晕映衬得他有了出尘之感,更似那画中仙,好像他与这世间本就毫无瓜葛,不过是偶然间随着旭日的光芒落在了这江上。 柳静水只看着他:“嗯。” 楚晏低下眸,目光一转,又回到了柳静水脸上,有些不舍地道:“我该走了。” “去吧。”柳静水微笑道,将身上的貂裘脱了下来,仔仔细细为他披上。 江上的风要比别处大些,早上有些冷,在这吹了片刻,楚晏也觉得有些凉了。这貂裘一裹住身体,顿时生出几分温暖来。 楚晏勾起嘴角,拥住披到身上的貂裘从栏杆上跳下,轻轻往水上跃去。双足踏在江水泛起的波纹上,很快就没入了晨光里。 柳静水站在栏杆前,等到旭日完全升起也没挪动半步。 “柳大哥,在这看什么呢?”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声音在他耳边缓缓响起。 柳静水微微回头,道:“日出。” 来的人是江浮玉,江浮月尚在外地行医,这次随他而来的只有江浮玉一人。若不是担心他病情恶化,寻常人不会医治,江浮玉估计也要被江老掌门指派出去。 “日出……”江浮玉走到他身边,也抬头看去,叹道,“江上日出,倒真值得一观。” 柳静水轻声道:“嗯。” 江浮玉只瞄了两眼,便回过头来看他,见他就披了一件单衣,便微微蹙眉道:“柳大哥,这大早上的,你还穿得那么少?” 柳静水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现在就只有一件单衣。才跟别人纵情欢愉了,一早起来都还没来得及打理打理,穿的时候就没好好穿,刚刚几番动作之下,衣服都弄得有些乱了。原本还有件貂裘能挡挡,都给了楚晏去,现在这衣衫不整的,还真有几分尴尬。 他一边拉着衣服,一边道:“一早醒来见天边泛光,便直接出来了,都还没整理……我先回房洗漱。” 江浮玉点点头,他便转身回了房里。 江上的船很快多了起来,镇上也慢慢恢复了热闹。楚晏在小镇上飞檐走壁,镇中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人注意到他。 他的营地在镇外的山林里,离得有些远,毕竟要足够偏僻无人,才能掩藏好他的行踪。 行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楚晏才回到了营地旁。方一落地,便闻到这树林里有一股子烟味。楚晏觉得奇怪,便循着那气味来处走了过去。 却见是穆尼躲在一块石头旁,点火引燃了手中的一张纸。 他在烧什么? 楚晏更是疑惑,他手里拿的纸张……莫非是在烧什么信?别人给自己送过来的信,基本都是先经过他手,再呈到自己面前的。而他的父亲萨那迦已经叛教,按理来说不会再给他送什么私信来……那他烧的,会是给自己的信吗?有什么他不想让自己知道? 楚晏想得险些冒了一身冷汗,心里飞快闪过诸多假设,每一种都让他有些害怕。 心知不该这样胡思乱想,可他却有些控制不住,眼睛盯着穆尼手中一张纸被焚成灰的信纸,心里依旧在不停猜测。 楚晏不想打草惊蛇,等他把东西全部烧完,准备走了,才走出来,唤道:“穆尼。” 穆尼转过身来,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神色,却很快就平复下来:“洛萨,你回来了。” 楚晏笑了笑,打算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暗中观察他几日再说。 这个想法才一在脑中浮现,他就被自己吓到了。 耍心机这种事,他怎么也不该对跟自己亲如兄弟的人做的……什么时候开始有些疑神疑鬼起来了? 楚晏便下定决心,直接开了口问:“穆尼,你方才在烧什么?” 穆尼脸色大变,楚晏瞧见他这反应,更加觉得不对,忙再追问:“你告诉我,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好吗?是爸爸怎么了?还是……” 穆尼看他担忧起紧那罗,连忙摇头解释:“不是,教主很好,你别着急。” 楚晏稍稍心安了些:“那是?” 穆尼犹豫片刻,道:“爸爸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我的行踪,总是会在我一人独处之时送信给我……今日又收到了,我们还是快些换个地方。” 楚晏忧虑道:“之前几次你说暴露行踪,都是因为你收到了信?” 穆尼点头道:“对……我在查他究竟是如何找到我们的,可是毫无头绪……他送信没用信鸽,也没用焚天鹰,都是忽然就在我身边多出一封信来。我几次故意自己一个人出去,留心四周,等着送信之人出现,却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 楚晏问:“那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穆尼面上顿时露出几分嫌恶:“让我随他回去,若是我愿意了,他就派人过来接应我。” 楚晏思忖片刻,最后轻轻吐了口气,道:“这次查不到人,那就下次……先回去告诉所有教众,再寻个地方。” “嗯。”穆尼应声,随着他走回营地里。 其实楚晏并不怕萨那迦知道自己行踪后会来偷袭,以他的功力,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得手。只是他一人不怕,他的那么多手下却必定会有所折损。若对方恰好又趁他不在时来犯,他的教众们可也死得太冤屈了些。 所以他还是得谨慎,为教众的安危考虑。这营地又搬一次,花了不少时间,等一切安定下来,来时刚刚升起的旭日都已经快要西沉。 忙活一整天,楚晏总算又有了个能休息的地方,便半躺在帐里那柔软鲜红的地毯上。手上有些闲不住,他便将手腕上的镯子取了一个下来,一边又朝进来的穆尼道:“下次我跟在你身后看看……我就不信,那送信的人真能做到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穆尼点头,又小心问道:“那边该要议事了,你不过去看一眼么?” “去,可不是现在。等他们要商量的都商量完了再去。”楚晏把玩着手里那个镯子,又慢悠悠叹口气,“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南疆毕竟是毒神宗的地盘……苏尼得了蛊王之后,南疆大大小小的门派大多都臣服于毒神宗,武林盟此行估计也不会太顺利。我们人少,可不能帮着他们打打杀杀,他们现在又当我们是敌人……之后还是要少露面,专心找秘籍下落便是。” “是。”穆尼颔首,而后道,“洛萨,我刚刚收到消息,那个永安王也来了。” 楚晏眼神一冷:“他又来做什么?” 一听这人,楚晏便来了气。去年雅集上,便是永安王帮着毒神宗运了毒物进书院里。他这人分明就与毒神宗有牵扯,可他却装得什么都不知,加上那皇亲国戚的身份,无人敢动他,他如今还演着那好武学的闲散王爷模样。 楚晏本就厌恶这人,后来还知晓柳静水身上寒毒与他有关。柳静水年少时若不是被他所害,也不会十年寒毒缠身,痛苦不堪。 他去大会上,又能安什么好心?会不会又要对柳静水下水? 楚晏缓缓站起来,来回踱步,忽地停下道:“我过去看看,你留下守着营地。等他们议完事,我去拜访拜访这位王爷。” 言毕径直走出营帐,朝镇里行去。 第127章 道协希夷 伊人江上停了一艘画舫, 造得略大, 可容下百人。这画舫也是这镇上最大的一艘,统共分了三层, 远望去就像是水里浮了一座高楼。内里布置装点得十分精致, 舒适之极。这画舫造价不菲,乃是镇上富商花了大价钱买来, 专门供游人玩乐所用的。 今日作议事之用,自然是被整个包了下来。画舫的每一层都站了许多武林盟的守卫, 楚晏远远一看,便知要偷溜进去还有些困难。 岸边早就站满了人,能上画舫的都是各派管事的, 剩下的自然就是在岸上等。各派之人各自聚在一处,一边全是穿了白衣, 一边全是穿了黄衫,一边又都是身着青衣的, 远远看去江边花花绿绿的,还有几分趣味。 楚晏扯了出门时挂在腰间的面纱把脸蒙好, 又取下耳环,将头发高高束起, 这才拢紧身上貂裘, 钻进了人群。离江边近的是各个名门正派,他只能离远些。混在其他小门小派和江湖散人之中就好了, 不容易被认出来。 他随着人潮慢慢往前走, 偶尔还见到有些少年身上用了雪貂毛作饰, 一看又是个崇拜柳静水的。而后他便往码头一眺,见柳静水站在那里,身上只穿了几层白衣,却没像这些少年一样围了一圈的白毛毛。 废话,他的貂裘还在自己身上,怎么穿? 楚晏终于是到了岸边,停下时刚好见到柳静水与黑衣旅的三位将军登上画舫。后面又进去一个黑衣男子,那登画舫的阶梯便被收起,该是要开始行船了。 也不知这要商议到何时,他得在这里站多久。 这时却听有几个人在人群中吆喝着让众人避让,楚晏回头一看,却是几个官兵模样的人。这些人的打扮他见过一眼,与永安王那些侍卫是一样的。 他心头不由得一紧,忙再向侍卫身后望去,就见到一乘轿子。里面坐了什么人他看不到,但听那侍卫口里说着什么“王爷”,他也就确定了轿中之人身份。 看他们走的方向,似乎也是要去那画舫上。武林盟与黑衣旅商议大事,怎会邀他前来?可他若要去,以他的身份,两边也都不能把他拒之门外。等会儿商量好的都要给他听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楚晏不禁皱了眉,看永安王果然是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往那画舫上去了。他便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再将那画舫看清楚些,找个好潜入的地方。 然而每一层楼的外部门窗前都守了人,而且那些门窗都是紧紧关着,他很难通过这些地方进入。只能是等等看还有没有机会了。 画舫本要开始往江中行驶,永安王的侍卫却上去与守卫说了几句话,而后就见那守卫便进去通报,片刻后回来,永安王也就跟着上了画舫。 楚晏又去看码头周围,十分平旷,也不好去藏着,还不如跑到江对面的山上看看。 正欲迈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无意间看到前面一个黑衣少年,乍一看之下觉得有几分眼熟,便定睛望了望,见是陆争,便朝人走去。陆争还在望着那慢慢离开岸边的画舫,完全没察觉到身旁多了个人。 楚晏慢慢挪到他旁边,轻轻一拍他肩膀:“小陆。” 陆争只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立即回过头来,望着他一头的卷发略微一想,小声道:“你是……楚晏?” “是我。”楚晏眼神往四周一瞥,“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跟尹师兄一起来的,药王谷给武林盟备了一份薄礼……可他就自己一个人拿着药王令上船了,把我丢在这儿叫我等他。”陆争似乎有些气愤师兄丢下他一人,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己的抱怨,随即又是双眼一亮,笑道,“哎少宫主,正巧遇上了,不如我们去镇上玩玩?” 刚在碧峭十二峰里相识之时,两人因着年纪相仿,又都还有着爱玩的少年心性,便时常厮混在一块。此时陆争正一个人无聊着,见有个认识的人突然出现,当然就想拉他一起去镇上逛逛。 谁知楚晏一声轻哼,非但没答应,还道:“有什么可玩的,你去找那边那些穿了一身白毛的小孩子陪你。” 这话可就有几分嘲讽了,陆争知他在说自己幼稚无聊老想着玩,便觉有些不服气,明明这人也就比自己大了一两岁,怎么忽然也老气横秋了起来。 陆争指着他身上的东西道:“你也穿了一身白毛。” 楚晏低眸一望,道:“这是我情人送我的,能跟他们那些学着柳静水的小孩子一样吗?” 陆争的表情僵了片刻,道:“行,我自己去……你这是要在这等人了?” 楚晏道:“找个机会上船去。” 陆争被吓了一跳,道:“我劝你冷静,你没看见那岸边和船上守了多少人吗?别说去船上了,就是想去江上都难。这些人可都是各派精英弟子,虽然不如你,可那么多人联手,你肯定也逃不了。不如多等一会儿,等他们散了再说,你想去找柳先生,那柳先生肯定会等你的啊,不急这一时。” 他说的楚晏自然都明白,他也不是非要上船去,只是见那永安王也上了船,他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而已。 陆争看他露出的那双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犹豫,便道:“你看,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我们一起去集市那边看看?灯会天黑了还有篝火晚会呢。” 楚晏摇头:“不了,我去另一边看看。”言罢绕开人群,到了偏僻处纵开轻功,往对岸山坡上掠去。 山上的视野可比那岸边好多了,江中那画舫情况如何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守卫还真是片刻都没松懈,不给他一点机会,他还是只能继续等下去。 也不知升起的月亮往东边行了多少里,他终于见到画舫上有人走了出来。 出来的人还不少,有的还留在栏边眺望江景,有的却不等画舫靠岸,直接施展轻功飞回了岸上。而那些守卫也开始撤离。 看样子是已经结束了,楚晏忙暗运玄功,身如轻风,悄然落在了顶层阁楼上。 这层楼还没上来人,他忙又往下,二楼有几人在赏景,都看着江面,没人注意到他。他又下一层,找见了正在走廊里的柳静水,待他旁边的人都离开才现了身。 柳静水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来,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只温声道:“晏晏。” 楚晏上前一步,道:“我看到永安王了……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柳静水摇头,正要开口,两人身后轻轻飘来一个声音:“小渊。” 楚晏一听还有人在,便要躲藏,却被柳静水拉住了。 柳静水不让他躲,那这人就不会是他需要躲着的人。可这个声音楚晏却是未曾听过……他先是疑惑地看了柳静水一眼,才朝身后看去。 小渊?是在叫柳静水么?谁啊,还会这样叫他? 柳静水转过身去,温和笑道:“大哥。” 接着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一个白衣男子坐在一架轮椅上,出现在这道路尽头。他身后还跟了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推着他慢慢到了两人面前。 这男子生得极是俊俏,一双凤目里眼波盈盈,无比勾人,叫人看了一眼就再难忘记。只是他那脸色却苍白得吓人,看去像是患了重病,气色不佳。 蓝溪柳氏这一代就那么四个孩子,前三个都生了男孩,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兄弟三人简直都是厄运缠身。老大天生体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几步路都得喘,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出行必须得坐轮椅。老二才三个月大时就发了一次高烧,直接把脑子给烧坏了,如今心智还如几岁的孩童一般,柳家寻遍名医,也只能勉勉强强给他治得偶尔能清醒片刻。 柳静水倒是体魄强健,病都很少生,平平安安长大了,结果又被人下了寒毒,备受病痛折磨。最后又生了个女孩子,小妹身上又一点灾难都没了。 听柳静水叫这人大哥,那他便该是柳家大公子柳然柳希夷了。 楚晏才想到此处,柳静水便道:“晏晏,这是我大哥,柳然,字希夷。是‘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的希夷。” 柳希夷轻轻摇头:“错了错了,是‘道协希夷,事忘可否’的希夷。” 他的声音特别轻,听起来就没什么力气,的的确确是久病在床的人。但这轻柔的声音却又不会让人感觉到一种虚弱感,反倒全是温柔。 柳静水笑道:“也不算错,像你这样说,晏晏可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言毕两人相视一笑,笑得十分高深莫测。 然而楚晏却是一个字都没能听懂,一时无话可说,半晌咬牙道:“我听了哪个都不知道。” 这兄弟两个在说什么呢! 柳静水回头拉起了他的手,伸指在手心上写了那“希夷”二字。 楚晏看着他手指在自己手心一笔一画写完两个字,才点点头:“我知道了。”而后他回眸对柳希夷道:“柳大哥……”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柳静水的亲人,他多多少少会有些忐忑,都快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柳希夷微微一笑:“这次我与小渊一同过来,路上常听他提你……没想到竟是这样漂亮的人。” 楚晏脸上红了一片,十分好奇柳静水都跟他大哥说了些什么。 柳希夷的笑容忽地便消散了去,蹙眉轻咳两声,再开口时声音愈发小了些:“我有些累了……都快忘了正事,那阵法我已经绘好,你明日来拿便是。” 他一咳嗽,另外三人神色都齐齐一变。 柳静水看他这虚弱模样,担忧地道:“大哥……你先回去休息吧,有事让别人来带个话就好,不必这样亲自过来。” 柳希夷摇摇头:“我是正好在甲板上赏月来着,见你在就顺路过来跟你说了……谁知才出去那么一会儿,又有些撑不住了……那我便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柳静水点头:“大哥,好好休息。” 楚晏也投去了一个担心的眼神。 两人往旁退了一步,让出条道,柳希夷身后那黑衣男子便推着他走了过去。 楚晏看他离开了,就问柳静水:“你把你大哥带过来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楚晏初来中原时就把柳静水查清楚了,连带着他的两个哥哥也知道些。 柳希夷虽然体弱无法习武,却精通机关布阵,许是久病成医,还略通歧黄之术。柳家如今的防守阵法便是由他加以改进,常人不知如何破阵,便是连柳家究竟在何处都找不到。便连上任玄机门掌门人左星都称赞过他的机关术,而那时他才十四岁。 柳静水会的那一点点机关术,一半是从玄机门学来的,另一半就是他教的。不过柳静水学的那点实在粗浅,根本没多大用处,也就只能给楚晏修修项链了。 这位柳家的大公子身体是真的不好,很少出来走动。隐山书院历年雅集都给柳家送了请帖,可柳老多年前已经病逝,三个儿子里柳大病弱,柳二痴傻,柳家小妹又还年幼任性,不想跑那么远,最后竟是没一个分量够的人能来,干脆也就不来了。反正柳静水就在隐山书院,也算是柳家出席了雅集。 所以柳家已经很多年都只是柳静水一人出席雅集。蓝溪到碧峭十二峰的路程,要让柳希夷来走,恐怕得走上个两三月,其中一大半时间都在吃药疗养。这次他却从蓝溪跑那么远到了这南疆,简直不可思议。 第128章 傀儡之乱 能让柳希夷拖着病躯走那么远路的, 必定是件极其重要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剿灭毒神宗, 但以柳静水的性子,不大会为了这事让自己重病缠身的亲兄弟如此奔波的吧。 “算是,也不算是。”柳静水答道,“我需要大哥的机关阵法,但大哥却是自己说想出来走走……他因着身体不好,那么多年都只能在家里歇着, 也是有些不甘心的。把机关阵法交给我,他就准备走的。” 楚晏点头:“那也好, 他若是卷进来, 你不又得多担心一个人。” 画舫似是受到什么冲击,忽地摇晃起来,同时砰然一声巨响。楚晏一惊之下, 下意识地去抓柳静水。柳静水本还要稳住身形去扶他,结果他这一抓之后整个人都跟着扑了过来,推得柳静水也站不稳了, 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 这样也好,两个人都靠墙上,还更稳些。柳静水一手搂紧了扑进怀里来的人,一手死死扒住了墙,待这一阵摇晃过后, 才稍稍收了点力。 “怎么忽然晃得那么厉害……”楚晏依然与人保持着那个姿势。 柳静水眉头一皱:“声音从上面传来的。” 声音从楼上传来, 那就不是忽然起了什么大浪, 也不会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两人正疑惑着, 便听四周惊声不断,这安安静静的画舫上忽地哗然一片。柳静水大觉不妙,忙对楚晏道:“我过去看看……外面有些乱,你小心。” “嗯。”楚晏看他飞快地往楼上走,几下便没了影,思虑再三后,自己也悄悄往外走去。 穿过走廊就是甲板,那里现在跑来了几个人,有这画舫上的侍者,也有几个武林盟的守卫。他若是要出去,绝对会被看见,只能又往回走,寻了个无人的隔间。 打开窗户左望右望,确定这处无人能看见了,他才轻轻跃出。 才出来,就闻见一股很浓的血腥味,那味道就是从上面传来。可惜他是处于船楼两侧的走廊,走廊并不宽,他根本看不间上面发生了什么,抬头只能看到檐角。 他正想着该往哪里走,上面又传来一阵打斗声。这声音顿时让他有几分着急,看左右两边无人,便直接往船外跳。 身子才落出船外,他便一把抓住了栏杆底端,而后一点点往甲板那边移动。他这般依靠船上栏杆行进,整个人完全挂在了船外,众人均是抬头望那船楼楼顶,根本无人注意到栏杆之下还有人。 这样一来,他终于是能看到那楼顶上究竟如何了。 那里有三个人,有两个楚晏都认识,黑衣旅的刘将军和那药王的次徒尹春秋。 另一个人穿着黑衣,被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缠住了手脚,血还在往外冒,把那绷带染得红透。刘承和尹春秋二人在对那人出手,两人合击打得他身上伤痕无数,那人却似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出手反击。 一道冷芒忽然闪过,猛地穿透了这人身体,而后那楼顶又落下一个白衣人,正是闻声而去的柳静水。 柳静水这一击,楚晏光是在这远处一看都感觉得到威力,可那人受此重击,非但没有倒下,反倒是发了狂一般朝柳静水攻去。 楚晏错愕不已,且不说在此之前这人已被刘承和尹春秋重创,光是柳静水后来这一击,就已经足够让他再也无力还击。然而他依然没有倒下,柳静水又连出数刀,每一刀都击中了他,却根本没有起到作用。 虽清楚柳静水功力如何,可那人如此古怪,实在叫人担忧。 正在楚晏心焦之时,刘承刀气飞纵编织成网,接连向那人斩下。他这一招手下得极是狠辣,那人登时被刀气割得四分五裂,画舫楼顶血雨纷飞,一股更为浓重的血腥气猛地朝四周冲去。 四散飞落的全是血肉残肢,太过可怖,楚晏忍不住闭上了眼。 接着两下风声,那三人都从那楼顶跃下。 楚晏再睁眼,便见三人都已经到了船头甲板上。柳静水紧皱的眉稍微舒缓,对刘承和尹春秋道:“二位可有伤到?” “无事。”尹春秋道。 柳静水便道:“这人突然袭击,也不知有何意图。” “他是个死人。”尹春秋淡淡道,“不知柳盟主可听说过毒神宗有一制傀儡的秘术?” 楚晏听到此处,忙暗运内力,生怕自己听漏了一个字。这人若是傀儡,毒神宗该是早有计划,可他先前藏匿在画舫周围观察了许久,却不曾发现任何异样,更未见到毒神宗的踪迹。 柳静水眼中寒芒一闪:“先生是说,那人是被制成了傀儡?” 尹春秋沉声道:“将人制成傀儡,不怕刀剑入体,也不怕任何剧毒。可是……傀儡行动迟缓,不应当如此灵敏才是。方才那只,更是能运用内力伤人,比以前的傀儡要厉害得多。” 刘承道:“也许毒神宗又研制了另一种炼制傀儡的方法。” 柳静水听完叹气道:“如此,还得再调查一番。” 随后两边又提了如何处理此事,这画舫便轻轻一震,靠了岸。 楚晏险些没能抓稳栏杆,忙使上了劲。画舫一靠岸,他就很容易被看见,正思考接下来该躲到哪里去,又上来几个黑衣旅军士要助武林盟搜查。 他当即心中一惊,踏着船身往船尾撤去,重新入了船楼。 “晏晏!”方一进楼,就听到柳静水的声音。 柳静水拉着他进了一屋,关上门便道:“毒神宗放了只傀儡在这船上,我们得搜查,你先避一避。” 楚晏点头,望着他道:“那我先走了。” 两边要合力找那傀儡的线索,他还真是不好藏,只能离开这画舫。 这艘画舫已经靠岸,江中却还有几条小船。楚晏踏着这几条船撤离,却在望见一艘画舫时停了下来。 那是永安王所在之处,永安王并未在武林盟的画舫上待太久,中途便离开了,上了这一艘画舫。去年雅集上的毒物是他放进隐山书院的,今日的傀儡莫非也是? 楚晏望见那艘画舫,忽然又起一念,转了方向,往那艘画舫里去。 永安王的这些守卫,比起武林盟和黑衣旅的那些,还是差了点。楚晏没费多大力气就上了船,寻到永安王所在之处。 无声无息地击晕了门口的两个守卫,他又从另一边进了房里。 永安王正在一个人饮酒,看去极其悠闲。 楚晏冷冷一笑,手指一弹,一道劲气朝着桌上灯火而去。火一灭,这房中立即变得暗了些。 永安王便朝外道:“进来掌灯!” 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进来,永安王皱眉起身,推开门就看到两个守卫倒在地上,顿时面色大变。再一回头,却见楚晏坐在了自己方才的位置上。 永安王顿时感觉到彻骨的寒冷,恐惧瞬间占满了他全身。 楚晏另取了一只青铜酒樽,悠悠倒了些酒液。 酒液落进酒樽里的声音此刻清晰得让人害怕。永安王像是化成了一尊石雕,失去了动作的能力,只能在一旁看着他。 永安王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在此处,更猜不透他的用意。 他与这位大光明神教的少主,实在没什么恩怨,最多只是他与毒神宗合作,而大光明神教的叛教者也与毒神宗合作了而已。然而就连这一点,他也自认为自己掩饰得极好,楚晏应该不知道才是。 酒壶被轻轻放回案上,楚晏伸手举起酒樽,朝他微笑致意:“王爷。” 楚晏的目光很温和,却叫永安王不寒而栗,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他便要大喊手下前来,楚晏却先开了口:“我劝你最好不要。” 于是他硬生生把声音都收了回来,听得楚晏继续道:“只你我二人,我们还可以好好谈谈……若让什么其他的人进来,我大概只能送王爷上路了。” 这样明显的威胁,让永安王顿时大怒:“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如此!” 还掩饰什么,怎么会是无冤无仇,楚晏冷笑:“你做过什么,你心里应该很明白。” 手随话语一挥,气劲透过永安王,猛地在门后墙壁上爆出一个缺口,而永安王却是毫发无伤。他将内力控制得实在太好,更让永安王震惊。 “我只是来劝王爷一句……王爷若是惜命,便不要再想着动什么歪心思。”楚晏嘴角带着笑,眸中却冰冷得像是有一道刀光,“否则……中原人因着你的身份不会动你,可我一个异邦邪教少主,却不会顾虑这些。” 他握着酒樽,慢慢站了起来,一步步朝永安王走去,眼中目光无比凌厉。手腕一抬,做了敬酒的姿态。 永安王看着送到身前的酒樽,却觉那是一柄横在脖子上的刀。 “啪!” 楚晏松开了手,那酒樽在永安王眼前坠落在地,发出声响,摔得四分五裂。 这酒樽乃是青铜所制,哪里会轻易就被摔碎,分明是他故意用了力击碎的! 楚晏没有说话,永安王却明白,这同样是一个警告。这个酒樽的下场,就是楚晏的警告。 而后他看也没看永安王,径直走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知这威胁不会有什么用处,永安王图谋之大,不会因为那么几句威胁停手。 他不过就是想恶心恶心永安王和他身后的毒神宗罢了,这些人本就在为武林盟和黑衣旅联手之事急得跳脚,他再来添把火不是更好么。 叫他们如坐针毡,乱了阵脚才好。 镇中还有几处在举办篝火晚会,歌舞之音不断,无人知道江上飘荡着的血腥气息还未散去。然而很快那镇中也出了动乱,画舫上的傀儡竟也出现在了镇中,打破了所有欢声笑语。 楚晏未在镇中多待,第二日才得到消息,而那时遇害的已经不止这几人了。 第129章 迷雾暗影 昨晚莫家庄的二公子彻夜未归, 今早一回去就对着亲生父母大打出手。莫家人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擒住,请来柳静水和江浮玉到客栈一看, 二公子失踪这一晚,竟就被制成了傀儡。 而且二公子与昨日的那些傀儡一样,被换上了药王谷的衣服。许是毒神宗知道了药王谷也要参与进此事来, 便以此挑衅。 毒神宗这是慌神了。 药王谷有那么一部典籍名为《毒经》, 为上代药王针对毒神宗的各类蛊毒所撰写。若有药王谷助力, 毒神宗总坛的那几道防御便形同虚设。若不是药王谷先前并不爱理这些江湖俗事, 从未将这部典籍完全献出, 恐怕毒神宗早在几十年前就要被武林正道灭了。 如今药王谷派了尹春秋前来,还给武林盟送上了那份礼物, 毒神宗能不慌吗。 可惜再慌也是太晚了,武林盟已经得到破解总坛防御之法, 他们的威胁挑衅并不能让药王谷收回送出的礼物。可怜莫家二公子和那几个同样被制成傀儡的人, 却为此丧了命。 后面柳静水又请了刘承和尹春秋前去,也不知最后是怎么了,黑衣旅一把火烧了那客栈, 莫家一家全都葬身火海,其他人倒是没什么事。 那么多条人命, 就那么没了。略去其中种种,最后听在耳里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别人只能是为莫家愤怒惋惜, 更加觉得毒神宗可恶可恨, 但就算剿灭了毒神宗为这一家人报了仇, 也无济于事了。 听穆尼将此事细禀完, 楚晏又收到了柳静水的信件。 信里也言及今日莫家一事,说毒神宗新制的傀儡之毒威力巨大,中毒者虽已身死,却仍然保留着一身武功,比之生前丝毫不弱。且这毒还如疫病一般会传染扩散,今早那已被制成傀儡的莫二公子便是出手伤了莫家众人,把莫家人全都变成了傀儡。为防再有人被他们所伤,不得不放火将他们全部烧毁。 柳静水让他定要留心这毒,还将如何对付中毒者给他说了。叮嘱他若有人中毒,必须尽快及时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楚晏看完信件,心情变得有几分凝重。 毒这种东西,不是他武功高就能防住的,必须要万般小心。他可不想死了还被人控制,一身武力被毒神宗所利用。 收起那信件,楚晏对穆尼道:“我们这几日先往毒神宗总坛去,若暴露了行踪,立即换路走。剩下的事,待武林盟攻进去再说。” 很多事他需要进了毒神宗才能知道,可他却还不能进去。毕竟那地方凶险非常,他不会拿教众的性命开玩笑,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能冒进。 毒神宗总坛外设了三道防线,一是赤灵蛇,二是黑鸟,三是红瘴。赤灵蛇鳞甲坚硬,数量众多,斩杀一只都需要消耗很大力气。黑鸟于总坛方圆十里内巡视,一有异样便会飞回报信。最后那道红瘴无法驱除,只能是靠药物免疫毒性。 这三道防线,他们是一道也破不了的。黑鸟倒是没什么威胁,作用只是报个信而已,毒神宗早就知道武林盟要来围剿了,还能不随时留意武林盟的动向么,黑鸟报不报信,已经没多大区别了。斩杀赤灵蛇要消耗人力,他们如今并没有那么多人。红瘴需要解毒之物,他们也没有一个能很快配制出解药的人。 但这些东西,武林盟都有,他们只需要等武林盟把这三道防御一一破除就好。 武林盟未在镇中多留,翌日便启程前往毒神宗总坛。 数日的路程并不太平,好在武林盟与黑衣旅早有防备,路上只是有些许折损,那傀儡之毒未能蔓延。 药王谷所制的药粉对那赤灵蛇有奇效,楚晏紧随其后,便可过了这第一关。但红瘴之药却是棘手,武林盟的人和黑衣旅的人轮流这去找那位管事的武林盟主,他要去找人,都只能是等到夜深人静时。 柳静水才送走卓殊,楚晏便出现在帐中。 上回去了永安王画舫上一趟,他就开始喜欢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吓人一跳。觉得好玩而已,他骨子里有几分孩子的天真顽劣,怎么也消不去的。 不过柳静水却没被吓到,回身时见到那张小案边多了一个人,只换上一个微笑,道:“晏晏,怎么来了?” 楚晏看他一点都不像被吓到的样子,大感无趣,道:“我来找你……要那红瘴之药。” “出帐往右数,第三个帐中的所有木箱,都有红瘴的解药。”柳静水缓缓坐到小案前,“这药不好配制,药效也不长,只能坚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内,必须穿过那片红瘴。” “好。”楚晏点头,接着便起了身,“那我先去拿药了。” 才迈出两步,柳静水那平静的声音忽地响起:“楚晏,你可真过分。” 楚晏脚步一停,回了头。 柳静水很少喊他大名,更没有这样说过他……什么叫过分?楚晏只觉莫名其妙,柳静水这是哪根筋不对了,自己干什么了就过分了啊? 楚晏还在奇怪,便听柳静水轻笑道:“上一次睡了人就走,这次连睡都不睡了。” 楚晏还当他真在怪自己,才被他一句话弄得又是疑惑又是委屈气恼,此刻闻言便知他其实又是犯了那爱撩拨人的老毛病,心里顿时完完全全轻松下来。 他也换了调笑的语气,问道:“柳盟主这么说,是很想我睡你?” 楚晏到底还是低估了柳静水脸皮的厚度,他根本是一点羞赧之色的没有,反倒答得十分自如:“想。” 楚晏不得不惊叹:“你就不能稍微遮掩一点?” 柳静水正色道:“这叫君子坦荡荡。”手拍了拍身下软毯,又道:“那么着急走做什么,过来。” 楚晏有些犹豫,稍加思索之后,却还是坐回了柳静水身边。 看柳静水那么从容不迫的,他也就不着急去取那红瘴之药了。 “那你留我,又是要着急做什么?”楚晏轻轻靠到人怀里,故意把话说得极轻。 柳静水低低笑道:“真不睡我?” 楚晏轻轻推了他一下,嗔道:“你又不要脸,不睡!” 柳静水臂膀一伸,把人圈到怀中,往人脸上浅浅一吻,弄得楚晏脸上浮起微微的红晕:“那就亲我一下再走。” 楚晏目光盈盈,望他片刻,心中柔情满溢。凑近轻轻吻了人一下,他软声道:“这回愿意放我走了?” “不愿。”柳静水亲亲他眼睫,“等会儿我过去,叫里面的人出来,你再进去拿药。” 虽然不愿楚晏就这么走了,可他也只能嘴上说说,紧接着便带楚晏去拿红瘴之药。 趁着柳静水把帐中人叫出去交谈,楚晏飞快地拿了东西,正欲离开,却忽然听到几声铃响。 这铃声响得十分诡异,楚晏才觉不对,便听外面传来几声惊叫。 远处有几只傀儡,随着铃声的牵引慢慢前进。他们的行动并不笨拙,反倒如活人一般灵活,只是身上毫无生气,一个个目光呆滞,像是被人操纵的木偶。 楚晏走出营帐时,便远远看到了这些傀儡。他们的身上甚至已有腐烂的痕迹,楚晏离得如此之远,也闻到了一股尸臭。 营中睡熟的人早已被守夜者叫起,众人虽有些慌乱,却很快结阵应敌。 铃声不断响起,营地外围上的傀儡越来越多,夜风的呼啸声似乎也变得极为怪异可怖。山林之中的黑夜本就黑暗得吓人,那些傀儡密密麻麻地包围上来,叫人直觉得自己闯入了冥府。楚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正欲上前查看,听得柳静水道:“晏晏,你快走。” 柳静水早已不在此处,还特意以传音入密之法传回这话,楚晏虽是心中担忧这次夜袭,还是撤离了此处。 傀儡可怕,却被火焰完克,他其实不用太过担心。这样的偷袭这一路来柳静水已经遇上过数次,今日不过是将前些日子的戏码再演一遍而已。 他飞出营地时,众人已与那些傀儡厮杀起来,火光很快吞没了这片森林。 跑出了那片火海,他直奔神教众人所在之处。 未免行踪暴露,神教众人连火都未点。山林茂密遮住了月光,楚晏回到那片树林里时也没有人能看见他,他倒是看清楚了穆尼。 穆尼正站在树下,手中拿着一物,身体上发出了极其细微的颤抖。 这表明他有些害怕,楚晏微微凝眉,细细一看,见到他手里拿的是一封信。 上次撞见穆尼烧信,他才得知萨那迦一直在传信与穆尼。之后想要抓住那个传信之人,穆尼却再也没有收到任何信件。 今日出去一趟,竟然又来了? 楚晏现身忙上前去:“萨那迦的信,又出现了?” 穆尼闻声回头:“洛萨?你回来了?” 楚晏走到他身旁,他道:“刚收到的,信从天上落下,我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也没见到传信的鸟。” 楚晏往那信纸上一瞥,道:“这一封信,又是说的什么?” 穆尼道:“还是让我回他身边去……只是这次,他说是最后一次机会。他会在毒神殿前了断一切,若我不回,他也不会对我留情。” 楚晏的心沉了几分。 他不明白萨那迦是何意,但他知道,萨那迦是有了底气才会这样说。 毒神殿前了断一切,他想要在那里杀了自己么? 楚晏沉默半晌,忽地对穆尼道:“穆尼,那你就回去吧。” “洛萨你……”穆尼微一皱眉,而后又震惊地瞪大双眼,“你想让我去……” 他想让穆尼回去,成为他刺进萨那迦心脏的那根刺。 可萨那迦毕竟是穆尼的生父,这里面的变数太大,但他信任穆尼。 只是他这样让好兄弟去骗他的父亲,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楚晏心中沉沉叹息一声,垂眸道:“我这样利用你,你难过么?” 穆尼摇头:“洛萨,你不该说这是利用。” 第130章 短兵相接 萨那迦的那句了断一切, 楚晏想不通到底是何意。但他可以肯定,萨那迦要了断的,不会与中原武林有关,至少柳静水那边不会被萨那迦针对, 最多就是被殃及。 那边他不用担心, 他最该担心的是自己。 萨那迦恨透了紧那罗,他隐忍那么多年,精心谋划了一个局, 一次就把紧那罗绊得险些不能再爬起,无非就是想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彼时紧那罗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普通教众,连学习教中高深武学的资格都没有。可萨那迦欣赏他,不仅向父亲要来了他做自己侍卫,还将他当成兄弟,分享给他属于自己的一切。 萨那迦那时是个施舍者,他以为自己足够慷慨大方, 但等到紧那罗完全超越他的时候, 他就后悔了。身为上代光明圣主之子, 武功才智本是教中第一,每个人都以为他会是神教的继承者, 可最后紧那罗将他完全比了下去。 他惊觉自己竟然没有看出紧那罗的天资, 还教会了紧那罗野心为何物。可那时原本稳稳落在他手里的光明圣主之位,已经被紧那罗夺走。他却没有任何理由去反对紧那罗坐上那个位子。大光明神教教主之位, 本就非是世袭, 紧那罗的的确确超过了他, 他又能如何呢。 可他到底还是不甘心,所以戴了那么多年的面具,谋划了这么多,只为成为光明圣主。 如今他已自立新教,只要再将紧那罗和能继位的楚晏除去,重新统一神教,他想要的东西就能全部回到手中了。 楚晏想,若自己是萨那迦,也不会放过这个羽翼未满的小子。无论他是想将自己当作筹码去威胁紧那罗,还是想直接除掉自己,自己都很危险。 穆尼依照书信中所说的去了萨那迦定的地点,而后就整个人都消失了。楚晏不知道他被前来接应的人带到了哪里,也无法预料到他这一离开会发生什么。 若当年是萨那迦继承了光明圣主之位,他与穆尼的位子,也该是换过来的。穆尼才是那个永享神光的天之骄子,他只能做穆尼身边的影。楚晏有时候很奇怪,穆尼心里真的不会有怨么? 他不想怀疑自己的好兄弟,可他经历过萨那迦的背叛之后,又怎么可能一点念头都不起。偶尔他也会想,会不会穆尼也与萨那迦一样,一直在隐藏自己真正的想法,他对自己的好,其实都是假的? 萨那迦的事已经在他心底狠狠划了一道口子,即便伤口愈合,也会留下一个永远无法被抹去的疤。他现在又害怕,会有人再一次撕开这本已愈合的伤疤。 他的内心十分矛盾,坚决相信穆尼的同时又会胡思乱想。 也许萨那迦是骗穆尼过去,他到了那边根本无法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也许穆尼会动摇,真的回到萨那迦身边。 知晓紧那罗与萨那迦的那点旧事之后,楚晏对穆尼便总有一种亏欠感。他这回让穆尼离开,这点亏欠感也起了些作用。心想着无论怎样都好,穆尼若还是如以往那样对自己,自然是好的。他若动摇了,至少性命无忧,不用陪着自己一起涉险,自己“欠”他的也算还了。 另一边,武林盟和黑衣旅的脚步并未停下,攻入总坛那一日很快就到来。 通过那片剧毒红瘴之后,便是无数的毒蛊。 然而这些东西却全都在黑衣旅的炮火下变成了灰烟、炮击之力,便连坚固的硬石都抵挡不住,区区毒蛊,在这等威力巨大的武器之前简直不堪一击,连毒性都未能够发挥出来就已经全部覆灭。 炮火轰鸣之中,千军万马铺天盖地而来。毒神殿剧震连连,直如天崩地裂,毒神宗方明白自己到底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黑衣旅毕竟是朝廷精锐之师,一个国家都灭得了,何况一个小小的邪派。 说是武林盟与黑衣旅联手,武林盟带黑衣旅通过毒神宗防御之后,却连出手都不必了。这样可怕的毁坏之力,险些将整座山头的夷为平地。 联军势如破竹,直取总坛毒神殿。 楚晏本想趁乱进入毒神殿,寻找那半本《献自首神功》,却被南疆蛊王拦了下来,只能退到一旁观望。 黑衣旅炮火轰击,一路无人能挡,对这只有着神魔之力的南疆蛊王却也没了作用。攻入总坛,他们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而那只南疆蛊王,却将时间拖到了傍晚。 蛊王守在毒神殿正门,巨大的身躯将大门堵得严密至极。大炮射出的弹药还没爆炸,就被蛊王长尾一甩击了出去。便是在它身上炸开的弹药,也没能将它躯体炸出一道裂缝。 有这蛊王镇守,这毒神殿一时无法攻克,眼看夜晚将至,众人只得先撤。命令才下,那蛊王却长啸一声,对着正撤离的众人喷出一道浓重黑雾。 毒雾稍一沾身,便有数人倒下,连一声哀嚎都不曾发出! 众人纷纷躲避这带毒黑雾,瞬间被逼得往后撤了数十尺。那毒雾却在不断蔓延,速度比人还要快。内围之人便是倒了一片,剩下的人拼了命往外逃,毒雾紧跟在后,完全不让人有片刻的喘息之机。 此时有刀芒纷落如雨,化作一道屏障,将那些毒雾完全压了回去。 柳静水手握解忧刀,内力催吐之下,刀气凝成利刃,朝着黑雾狂斩。不过转瞬之间,这刀已经出了不知几十下,快到看不见任何刀气留下的痕迹。 没有人看清楚,这一击却已然救了数十人的性命。 与众人相反,柳静水刀气凝结飞出,不退不避,直迎着毒雾而上。 楚晏惊诧失色,紧盯着柳静水,便连呼吸都开始吃力起来。那毒雾何等威力,只需触碰便能让人中毒,柳静水的护体刀气,真能做到密不透风么? 他正忧心,柳静水已经走到黑雾中间,一身白衣被黑雾完全淹没。 那黑雾在空中旋动扭曲,如蛇一般扭动不止,仿佛又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将要吞噬生灵的南疆蛊王。 柳静水的身影,他完全看不到了。只见到一点寒芒在一片黑雾中凝聚,变得越来越亮,犹如破晓晨光撕裂黑暗,在这黑雾中爆出巨力。 轰然声响中,爆开的白芒在柳静水身周飞旋,瞬间又结成道道凛冽刀气,旋转着朝四面八方斩去。柳静水衣袍被刀风吹得高高扬起,那风逐渐形成漩涡,化作龙卷,吹散他身周所有毒雾。 他依然再往前走,龙卷慢慢将他身体遮住,楚晏只能看见那大风在朝前移动。 众人这便全数撤离,可柳静水依然还在那毒雾里。 楚晏不由轻轻抽气,柳静水这样以身犯险,虽是救下了武林同道,但他自己却是身陷毒雾之中极难脱身。稍有不慎,便会与那些已经中毒的人一个下场。 心脏因为忧虑而狂跳起来,楚晏收紧了按在明离刀上的五指,正欲冲下去,又见那一团黑雾之间,白芒再次变得耀眼夺目,一阵刺耳的爆裂声紧接着持续响起。龙卷咆哮着将周围毒雾吞没,便连处在外围的毒雾也被龙卷吸了进去。每过一瞬,那龙卷便又扩大一分,最后竟将这整片毒雾都全部卷走。 毒雾就在此刻猛然散开,毒神殿又完完全全显露出来。 露出獠牙的蛊王仍在毒神殿大门前扭动着身躯,它的身前却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苏尼,而另一个一身红衣,黑发微卷,面容竟与楚晏一模一样!那两人分列蛊王两侧,面上不仅毫无惧色,甚至还带着一个讥讽的笑。 柳静水见到这与楚晏有着相同样貌的人,不禁有一瞬愣神。 而后一道血光从那个“楚晏”袖中激射而出,直朝他面门指去!他当即挥刀斩向那红光,刀气与红光相撞,顿时把红光击得破碎,此时刀气却还有余力,越过已经衰败的红光朝那人扑去。 这一刀带起猛烈罡风,狂风卷的空中发出呼呼声响,那人面对此等威力却是一动不动,刀气飞至他身前的那一刻,蛊王头颅忽地俯冲下来,将他完全挡住。这一刀便是击在了蛊王那如同钢铁的脑袋上,发出一声巨响。 蛊王连连吼叫,大口一张喷出一阵寒风。地面瞬间被冻结,刺骨的寒冷随着风倏然向前,就连空中都生出了碎冰。 这蛊王所喷出的寒冰,断不可轻视,普通的寒气尚且能诱发柳静水体内寒毒,若是被这寒风伤到,柳静水恐怕又要毒发。 只见柳静水身如冷电,疾速往后一闪,堪堪避过袭来的寒风,刀芒交织盘旋,又将人整个护住,靠近的冰屑被旋风甩向四周。可那蛊王口中寒风狂吹,一刻不断地朝他袭来,他身周的刀风却是隐隐有减弱之势。 楚晏登时浑身一热,怒气狂卷,猛地冲了出去。 随着他身体飞出的,还有一道金光! 这道金光飞出的同时,又碎裂成无数光点,如尘沙般轻飘飘地落下。漫天流光飞舞,在这冰冷幽暗的寒风中化作一条星河,将所有的冰寒全都挡在了对岸。 接下这一击,楚晏眼中寒光陡地一闪,手中金芒流动,接着一式降魔手印直冲那人而去。灿灿金光将他全身包裹,又尽数从他掌心冲出。 轰然巨响犹如雷暴,万丈金光瞬间将身前景象吞没。冰屑化作白雾升腾而起之时,那蛊王发出一声凄厉怒吼,震得众人耳朵都无比刺痛。 待所有光芒散去,众人方知那蛊王的右眼上血流不断,这一只眼睛已经被废! 柳静水却不去看那蛊王,只盯着身前的人道:“晏晏……” 楚晏抬眸,睨着在蛊王身后的那红衣人,忽地一笑:“静水哥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言语之间身形已然飘出,金芒飞旋,朝那个冒充自己的人射去。 而那蛊王身躯向前一窜,便要撞上还在空中的楚晏。 人被马踏上几脚都有可能丧命,何况这蛊王。它的躯体如此巨大,鳞甲更如铜墙铁壁,冲击之力简直能将城墙都撞得粉碎,楚晏不过血肉之躯,又怎能受得住。 解忧刀上冷芒一动,直朝那蛊王张开的口中斩去。蛊王口中顿时鲜血喷涌,散发出一阵腥臭。遭此一击,蛊王的动作便有了一瞬的停顿。 柳静水跃到他身旁,道:“你讲。” 楚晏镇定自若地凌空一转,一腿踢出,狠狠踏在蛊王还未受伤的另一只眼上。鞋底利刃钻进眼珠,蛊王叫声更加凄惨。而后他以此借力,又冲高几丈,腰间明离刀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握在手中,燃起烈焰。 这一弯烈焰从天而降,劈在那红衣人胸口。蛊王却长尾一甩,挡住了这烈火。 “魔女得到一种力量,摸到了谁心口,谁就会化为灰烬。”楚晏的第二刀还未落下,便开始缓缓说起那个他要讲的故事来,手中烈焰如飞箭般朝前冲去,他继续道,“她便化作了谛琉璃的模样,诱惑大光明神,想要触碰他的心口。” 烈火燎过,点燃了两旁树木,蛊王顿时口吐寒冰将其吹灭。 柳静水挥刀击落飞来冰屑,问道:“然后呢?” 楚晏见火焰熄灭,眼中连一丝波澜都未泛起,依旧缓缓说道:“大光明神只闭眼修行,不让她近身。见到此景的谛琉璃大神恼怒无比,便化出三界至美之相,来到魔女面前。” 蛊王双眼皆被他所伤,此刻无比暴怒,沉重的躯体一次次砸下,弄得地面乱颤,四周树木竟也被撼得倒了大片。折断的树木纷纷砸落,楚晏身影在其中脚踏碎叶继续行进,穿梭不停,攻势不减。 他猛地抬手,击向冲来的一段巨木,烈焰立即在巨木上燃起,被击回蛊王身前。 “魔女反倒被至美之相所迷惑,愿意将自己的心交给谛琉璃大神。” 倒落的树木纷纷腾空而起,似是被一道巨力托住,失去了重力一般在半空中飘浮。 而后火光冲天!所有树木全部化作烈焰,如流星般坠陨而下! 每一点沉重的火焰,都砸在蛊王的右眼之上! 蛊王身上虽是坚硬无比,可那眼睛处到底脆弱,又这样被接连攻击,怎能不伤?登时疼得疯狂嘶吼扭动,尾巴乱扫,连原本被它护在身后的两人都只能后退闪躲。 楚晏双袖便在此时鼓涌卷动,手上金芒如日,轰然罩下。 “就在魔女将手放到自己心口上那一刻。”金芒如利箭般穿过了那红衣人的身体,楚晏冷冷道,“她化成了灰烬。” 那个与他有着同样外貌的人口吐鲜血,眼中还带着惊异之色。 这份惊异已然凝结,随着他的样貌迅速灰败下去。 楚晏轻轻落地,望着那人道:“恶魔就是恶魔,幻化成再美丽的模样,在大光明神眼中,仍旧面目丑恶。” 第131章 光明之影 楚晏的话语慢慢飘散在这片火海间,流光与烈焰随着他一同降临。 教众齐齐现身, 与他一道踏上这片残损的土地。 那人受此一击, 已经没了活命的可能,易形蛊的效用在慢慢消失。不属于他的那张精致、完美、如同神明的脸庞, 也就不复存在了。 世上只有一个谛琉璃大神,也只有一个楚晏。魔女变成的谛琉璃,到底只是个一碰就碎的幻象。 楚晏刀上烈火一卷,便将那人衣角点燃, 他的真面目还没被人看清,就已经被火焰完全遮盖。烈火灼烧令他发出声声惨叫,凄厉之声回响飘荡,宛如炼狱之景。 “还有一个,小心。”柳静水站到他身旁, 只瞥了那人一眼,目光便钻进四周搜寻。 烈火燃起之时,苏尼就已经不见了,但她绝对跑不了。 楚晏的目光也朝周围扫了一圈,而后他便抬手结印, 朝半空一击。 那已经发狂的蛊王身躯猛地跃起,利爪如钩, 朝二人扑来!这一记手印却去得更快, 直将蛊王鳞甲之上震出一道裂痕。 蛊王却未停顿, 利爪化作两柄利刃, 卷着狂风呼啸而来。这一式大光明手印未能阻它, 楚晏来不及再次出手,只能与柳静水一起往旁闪躲。蛊王口中又接连喷出毒雾,因着此前被柳静水伤了口舌,鲜血也跟着毒雾飞散。 林间血落如雨,却瞬间被烈火烧成了飞烟。教众随他们两人一起躲避毒物,手中唰唰风响,几条锁链缠上那蛊王身躯,而后锁链飞转,要往中间猛然收紧。 若是寻常野兽,早已被锁链绞紧动弹不得,可这蛊王身体坚硬,锁链根本收紧不了,只能稍稍限制它的动作。 两人尚浮在半空,烈火焚烧的爆裂之音中忽地传来一道铃声。那蛊王立即怒吼一声,尾巴猛然拍地,顿时一阵地动山摇,四周树木更加摇摇欲坠,便连毒神殿大门上都有石块滚落。钢铁锁链受力之下,竟然齐齐断裂。 这蛊王力量太强,多了几个教众又能如何,楚晏见此情状,便清喝道:“退下!” 与柳静水相视一眼,银辉与金芒同时飚出,穿过巨木落石,没入蛊王身体。碎裂之声如同巨雷,震得大地又在动摇,蛊王似是痛极,惨啸冲天,两只巨爪在半空中疯狂挥舞,森然气劲变作飞刀,朝四周射出。 两人同时旋身而起,刀气再盛,金银刀光分别取那蛊王双目。蛊王两只眼珠早已伤痕累累,再遭猛击,直喷出连串血花。一双可怖的双眼,顿时只剩下两个血洞,黑红的血不断从血洞之间流下,更加狰狞吓人。 一直这样攻击这最脆弱之处,蛊王的头颅定然会被击碎! 可他们还得避过毒雾、冰霜、烈火……这蛊王便是双目已毁,也绝对不可轻视。 光芒飞转,两人合力之下,刀气一次次击在蛊王眼上。那道铃声响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巨大,却也越来越无力,像极了死前的挣扎。 蛊王渐渐止住了动作,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楚晏微微喘着气,缓了片刻,一刀朝毒神殿正门击去。 这刀光之中,不知从何处混进了一道红芒,力量更为强大。巨力轰击之下,石门猛地碎裂,石屑纷落不止。 楚晏发觉了那道红芒,却无心细想,正欲上前闯进殿中,却被身旁的柳静水拉住。 而后他看见了那阵碎石雨之间,站了一个人,正是那在暗处控制蛊王的苏尼。 她却没看杀死蛊王的这两人,反倒是抬头往空中看去,怒道:“你竟然这时候对我下手!” 这话定然不是对两人所说,可此处哪里还有其他人?楚晏却立即想起了萨那迦之语,忙朝苏尼所看之处一望。 那里什么都没有,却有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不这时候对你下手,我如何得到蛊神?” 楚晏听到这声音,握刀的手都不由自主收紧。这就是萨那迦的声音,果然,萨那迦真的来了。 那他所说的了断一切…… 楚晏手上光芒骤然凝聚,冲向那声音来处,劲力怒卷,先发制人! 而那虚空之中血光如雾,倏然漫开,只过片刻就将这光华吞噬。而那片血雾之中, 苏尼见状冷冷一笑:“你想等着毒神宗覆灭,带走秘籍和蛊神……想得还真是美!” 萨那迦冷喝道:“秘籍一日不在我手中,我便一日受制于你,你觉得我会由着你控制我,继续帮你做事么?” “你果然……”苏尼咬牙道,忽地冷笑一声,“走着瞧!” 话音方落,毒神殿开始发出轰隆巨响。 “我已启动毒神殿的自毁机关,你们都死在这里吧!” 楚晏感到脚下剧烈震动起来,忙凌空跃起。 这震动不同于方才蛊王撞击所带起的摇晃,而像是直接从地心深处爆出了一股巨力,有什么东西要从土地之下破出! 那冲破地面爆出来的,是一阵热浪,一团烈火! 毒神殿的大门,也在此时完全崩塌,燃起烈焰。 秘籍! 楚晏大惊,完全不顾一旁的萨那迦,也不管四周烧起的烈火,化身为风冲进毒神殿里。 毒神殿里并没有什么人,这里只供奉毒神神像,存放毒神宗的各种蛊毒秘术。 正因如此,此处却是武林盟必须毁去的地方。只要那些记载了各种邪恶蛊毒之术的秘籍还在,毒神宗早晚会死灰复燃。 苏尼启动了自毁机关,倒是给武林盟省了力气。 却也毁了楚晏的一线希望。 那半部《献自首神功》,还在这里面!若被一同毁去,他该拿什么去救紧那罗! 就算这座毒神殿已经极其危险,就算他身后还有一个随时会对他下手的萨那迦,他也只能冲进这片火海。 可毒神殿如此巨大,他怎么能在这宫殿完全毁坏之前找到一本秘籍? 他站在火海中间,却不知该往何处迈步。环视四周,恨不得化身千万冲进各个殿中翻找,可他到底不是神明,没有那种神力。 这样冲进来,是他太不冷静了。 可是他又如何冷静?那秘籍是救紧那罗的唯一线索,他再冷静,也会选择冲进来。 他心绪乱成一团,连脚都动不了,身后却频频传来爆炸声。 外殿已经完全塌陷,淹没在火海里。他甚至已经开始感觉到那阵炽热巨浪,涌来的热气拂动起他散落的长发,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晏晏!” 楚晏闻声回眸,柳静水带了他的几名教众,越过那片火海。 这些人,竟也全都跟着他。 楚晏颤声道:“快找!一个箱子,上面有日月星光明纹……”自己也冲进正殿。 幸好那自毁机关是从外向内爆炸,外殿此时已经化为一道烈火屏障,将内殿与外界隔开,但内殿却还未受到损害。 内殿何时会爆炸,没有人知道,也许他能安然脱身,也许他刚一进门就会被炸得粉碎,葬身于此……但他绝不能死。 外面飘进来的火烟呛得他连眼泪都咳了出来,他却连口鼻都顾不上捂,在空旷的大殿里寻找光明纹样。 他很急,却也看得极仔细,不敢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外面的爆炸声接连不断,离他越来越近。他心慌得砰砰直跳,却还是勉强自己镇定。 正殿里并没有,他又去了另一处殿内,眼睛不知扫过了多少本典籍,看过了多少个木箱,却没有见到他要的东西。 他只能继续往里跑,终于心中一喜。 那里放了一个箱子,上面有他熟悉的日月星图样。 他立即冲了过去。 存放后半部秘籍的这个箱子,唯有前半部秘籍中的武功可以打开,也只有前半部秘籍中的武功可以关闭。秘籍之上又涂抹了特殊的药物,一天之内,秘籍只能离开箱子三个时辰,否则便会自毁,只有放在箱子中才能长久保存。 因而这箱子里定然还有那半部秘籍,所以他并不用再打开看,此刻情况危急,也容不得他再打开确认了。 “秘籍!”楚晏欣喜若狂,抱紧了那盒子,便要往外跑。 “找到了!你们都出来!”他出门大喊,奇遇各殿里便出来几人,见人没少,他道,“快走!” 火海在朝他们逼近,已经没有几座宫殿完整了。 楚晏跃上宫殿顶端,要向外飞去,身前忽地一道血光横扫,逼得他不得不后仰,堪堪避过。 这种血光,定是萨那迦! 楚晏想着,抬眸一看,就见萨那迦站在殿顶,拦住了他的去路。 “黑衣旅的火炮,威力如何?”萨那迦没由来地问了这样一句。 楚晏一直旁观黑衣旅进攻,自然看到了他们是如何用火炮轰开毒神宗的各道屏障,那样的威力,简直有毁天灭地之能,非是人力所能及的。 萨那迦提这个,是何意? 看到他的神色微微变化,萨那迦笑道:“这里的自毁机关,比黑衣旅的火炮,还要可怕。本是想着,若实在抵挡不住攻势,便舍了这满殿的蛊毒典籍,诱武林盟和黑衣旅之人全部进入,启动机关,将你们全部炸个粉碎。可惜只进来了你们几个,对毒神宗而言,还远远不够。” 楚晏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他嗅到了一丝更加危险的气息。 “但对我而言,已经够了。” 刹那间血光大盛,直冲楚晏而来! 楚晏身上金芒腾起,自行护身,手臂环紧木箱,双掌却连连动作,左手指天,右手指地。 日月星三种光辉齐聚于身上,拼力一击! 萨那迦冷笑:“竟还用大光明手印……伪神也敢用大光明手印!” 双手飞动,竟也做出了与楚晏同样的手势!只是他身上的日月星辉,流动着诡异血色,与楚晏相比,更像一尊邪神。 却听得楚晏身后几名教众连连惊叫,萨那迦身周血芒愈发浓重,血光完全将金芒覆盖。 他在杀人取血? 楚晏大惊,就在这一慌神的瞬间,浓重的血光朝他恶扑而来! 劲风呼啸,金光、银辉同时暴起,狠狠冲向那片诡异血色。 血光来势汹汹,却在与那两道光华相击陡地一滞,忽然就弱了几分。 然而血光余力仍在,两边轰然碰撞,三种光芒顿时爆散,碎为点点流光,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点点光芒散落,楚晏隐约见到了萨那迦身后的人影,还有穿透萨那迦躯体的刀刃。 血从那刀尖往下流淌,却很快消失不见。 萨那迦缓缓回头,嘶声道:“你……” 光芒消散,楚晏终于看清了穆尼那平静无比的脸庞。他眼中没有丝毫的冷意,也没有一点温暖。 第132章 转危为安 萨那迦自己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这一刀会是这个人捅的。 穆尼·萨那迦。 他的亲生儿子。 他想夺回的, 不止是他的光明圣主之位, 还有他的孩子。 可他的孩子,却将刀捅进了他的身体里。 “你……”萨那迦惊得眼珠凸起, 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 他的心中此刻无比悲痛,也无比愤怒。 穆尼眼中忽然有了一丝痛色, 神情变得有些恍惚。而萨那迦暴怒之下, 一掌朝他袭来! 方才交战,楚晏已然感受到萨那迦的实力。 楚晏得到了赤燹珠之力,但时日尚浅,还不能将这份多出来的力量运用自如,因此他也没有着急去帮柳静水解毒。饶是如此, 这份力量也已经足够强大,再加上柳静水的功力,他们两人的合击, 该是多么让人畏惧。 可萨那迦取了几名教众的血液,即便是他们两人合力一击, 也只能勉强与他打个平手。 穆尼功力更是远在二人之下, 万万不能接下这一掌。 然而他轻功绝佳, 虽功力不强难以伤人,要走却也无几人能拦住。只是此时心绪波动, 又如何躲得了这一掌, 还未能出招相抗便已被掌风扫中, 整个人都被击飞了出去。 这宫殿周围“轰隆”一声, 又是一次爆炸。 穆尼的身体,就往那火海中坠去! 楚晏倏地挥手,飞星鞭迅速飞出,勾住穆尼身体,欲要将他拉回。 “混账!”萨那迦震怒,血光如化作箭矢破空而去。 那飞星鞭还没收回,血箭就已飞至,眼看是要避不过去了,柳静水却是抬手漫漫一挥,刀气化作绵绵流水流淌开来,血箭被这柔绵劲气一拖,便慢了些许。楚晏手中飞星鞭跟着往回一卷,便将穆尼拉到身旁。 穆尼身上已经被冒出的血液浸湿,眼中更是泪光闪烁。他稳稳站住,咬着牙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萨那迦怒吼:“你竟然!我将你从阴影之中拉回,你却甘愿陷入黑暗么!” 楚晏听得心头剧震。 穆尼被选中成为自己的侍卫,从此他就一直在绕着自己转。就连萨那迦要夺回光明圣主之位,让他取代自己成为神教的继承人,他也不愿。他甚至还对着自己的父亲举起了刀,他将一切献给神明化身的自己…… 可自己并不是什么神明啊。 穆尼抖动着唇,颤声道:“爸爸……” 这一声爸爸,却让萨那迦更为愤怒,血光似是不受控制一般从他身体周围狂涌冲击出来。楚晏和柳静水同时出手,却也不敌,被推得往后一退。盛放秘籍的木箱也被撞得飞落,穆尼忙凌空跃起,抱住了那箱子,同时被气劲重重一击,喷出一口鲜血。 穆尼跌落在大殿顶,再也无力站起。 另外两人只来得及看他一眼,便不得不继续出手迎战。插在萨那迦身上的那把刀像是被人击了一掌,从他自己身上完全穿过,重重插入宫殿顶端。上面的淋漓鲜血很快就化作血光,融进了他身周。 忿怒相诀,鲜血的献祭越多,力量便越大,源源不断,永无穷尽之时。 而他们三人的力量只会消耗殆尽。 浓浓血光如同阴云一般罩下,把他们都包围在血色之间,他们没有任何退路。而下方的火海之中,热浪汹涌,死亡的脚步仍旧在朝他们逼近。 萨那迦下一次出手,楚晏并没有信心能抵挡得住。 除非…… 楚晏弯刀一横,刀刃直往自己手上划去。 鲜血红得艳丽,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他洁白如雪的手臂上弯曲扭动,很快便成为一片薄薄血雾,融进了他身周的金光里。 而后他霍然挥刀,另一手再结手印,两招连出,逼得萨那迦暂且防守。光芒便在此时突然汇拢,冲进那片血色红光,金光之间血芒闪动,竟是开始与那片血雾争抢起血液来! 萨那迦脸色大变,狂吼一声,血雾立即在空中扭曲,变成巨爪朝那金芒抓去。 明离刀没入刀鞘,楚晏冷冷望着他,慢悠悠地抬起了手。 指间金芒与红光转动,结成一个手印,他仿佛在此刻化身为神祇,优雅美丽,却有着无上的威严。双手挥动,叮当声响竟压过了那熊熊烈火,猎猎风声,仿佛神明启张双眼,惊醒天地万物。 他的招式姿态像是一支舞,却有着毁灭的力量。 随他舞蹈而起的,是战鼓击打出的节拍,号角吹奏出的乐曲。 而萨那迦手中血光凝聚,威力完全不弱于他,两边的光芒早已将两人的身形完全掩盖。一旁的两人心急如焚,却知不能擅自上前,只能是盯着那光芒深处。 下一刻,身周火舌喷起,脚下的这处宫殿,也开始自毁了! 那两人还斗得难舍难分,然而烈火离楚晏太近,成了不小的阻碍。柳静水见到烈火往那光芒之中的身影扑去,不由咬紧了牙,催动体内真气,拍出一道寒风。 喷射而出的火焰在楚晏的身周推搡,这风怒卷而去,将烈火拦下。 柳静水体内却开始刺痛。 他中毒极深,寒气融进骨血,受不得冷,此时却为了挡住那烈火,把这侵蚀他身体的剧毒当成自己的武器,放出一道寒风。可这寒毒何等厉害,这一动寒气便全部冲破封印,在他体内冲撞。 剧痛缠身,他却不停,寒气再度飙出,把所有的烈焰都为楚晏挡住。 巨大的声响不断在耳边炸起,不知响了多久,终于缓缓平息。 楚晏大口喘息着,他浑身浴血,双目已然无比赤红!他此刻被激起渴血之症,脑中十分混乱,几乎快要失去理智,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此时的脆弱。 萨那迦眸中血红之色更加骇人,狂态尽显,身上也有无数伤口,极为狰狞可怖。 这两人显然都是元气大伤,却不知方才一战到底谁占了上风,此刻谁又还有余力。 柳静水顾不得再看两人情况如何,一把抓住穆尼,冲到楚晏身边将他搂住,便要趁萨那迦虚弱之时,带两人逃离此处。再不离开,脚下的宫殿彻底爆炸塌陷,他们就得跟着一起变成碎片! 他带着两人跃起,萨那迦便出掌袭来。 方才催动体内寒气,他已是痛得几乎要神智不清了,全靠强撑才坚持到现在。还要带着两个人飞走,岂能是易事?那一掌眼看就要击中他身体。 他完全没有察觉,楚晏靠在他身上,被他血液的气味引诱得想要张开口痛饮一番,可却在感受到掌风的那一刻恢复了清醒。楚晏正欲抬手回击,却听得“哐啷”两声巨响,一只巨大铁臂忽地从天而降,挡在了柳静水身后! 楚晏被这声音惊得转头望去,便看到这宫殿之后来了一个巨大的人形怪物,全身皆是精铁,坚不可摧。萨那迦这惊天一掌打在怪物铁臂上,竟也不过将那铁臂连接处击断而已。 楚晏还在想这忽然出现的怪物是何方神圣,却见柳静水面露喜色,在这怪物身上借势一跃,身形立即飞出去数十尺。那怪物紧跟着他向外跑去,在他下落之时又一抬手,再次把他托起。 他便这样带着两人在空中起起落落,冲出这片火海。 轰隆隆的爆炸声冲进众人耳朵,毒神殿终于在冲天的火光里完全毁灭。 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脱险,强撑着楚晏的那股力就消散如烟,他脑袋一偏,登时软软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感觉不到那烈火的炽热,只有徐徐凉风。 “他醒了……” 楚晏才听到这声音,就觉手腕被人摸了摸,而后那个声音又道:“不过状况不是很好……还得再为他疗伤。” 柳静水的声音响起:“好。” 而后楚晏便察觉自己被人扶起了。 “你也伤得严重,让摧锋来吧。”那个声音叫住柳静水。 楚晏缓缓睁开了双眼,见到的是柳静水,还有柳静水的那位大哥柳希夷。 视线里的东西都还不清晰,他又感到身后有人将双掌放到自己背上,而后一道温热的内力轻轻流淌进体内。许久之后,他终于觉得身上的疼痛消解了些,那股内力也停了下来。 柳静水一直半搂着他,低眸观察着他神情,见他双眸恢复神采,立即松了口气。 “这是哪儿?”楚晏开口,声音有些哑。 四周皆是茂密树木,还传来流水之声,倒是个清静之地,看来的确是脱险了。 “在一处山麓……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柳静水轻轻叹息,“你好些了么?” “嗯。”楚晏点点头,将目光投向四周。 穆尼躺在一旁,还没醒过来,但伤口都已经被处理过,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危险。 身前石头上坐了柳希夷,而自己被柳静水抱在怀里。那位柳家大哥正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样被柳静水抱着被人看,倒有点让人难为情了。 楚晏便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又察觉身后有人站起,越过他往前走了两步。他这才看清楚了这个方才在身后为他运功疗伤的人。 此人一身玄黑劲装,身形高大,面容冷峻,仿佛全身带刺,一看就不怎么好相与。 这就是那日跟在柳希夷身后帮他推轮椅的那个男人,想来该是柳希夷的手下了。可他这个柳家大公子的手下,好像对另一位柳家公子一点恭敬之意都无,一张冷脸十分吓人,比柳静水不苟言笑的模样还要凶。 楚晏看他走到石头边,将石上的柳希夷抱了起来。柳希夷便将双手环在他脖颈上,这姿势看去极是亲昵,楚晏不得不又多想了些。 柳希夷许是察觉到他的心思,那苍白的面上微微红了几分,还解释道:“我的铁鲲鹏被炸坏了,只能让摧锋抱着我走。” 楚晏眨眨眼,还是有些不解。柳静水小声道:“铁鲲鹏是大哥的轮椅……方才是那东西助我们逃出来的。” 经他一说,楚晏便回想起来,毒神殿爆炸自毁时,来了一个全身是铁的大家伙,挥着双臂带他们出了火海……难不成,那庞然大物就是一架轮椅? 他是听说过这位大公子精通机关术,可没想到他居然厉害到这种地步。那大家伙也有两层楼那么高了,那铁手掌简直就能握住一棵大树,一架轮椅如何变成体型庞大,威力也如此巨大的东西? 柳静水的大哥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造出来的东西怕是十个武林高手也打不过。 他正在心里惊叹,柳希夷颇有些炫耀意味地道:“我的铁鲲鹏,能飞能跑能下水,可是连玄机门都造不出来的宝贝。可惜今天交代在这里了……用这铁还是不经炸,这次回去,我要换更坚硬的千年寒冰铁。” 柳静水无奈地摇摇头:“我前些年拼死拼活才给你寻来一块,这么难得的东西,得找多少年才找得够造铁鲲鹏的量。” 柳希夷笑道:“我就是听说这南疆雪山里有寒冰铁的矿藏,才出来的……这回为了救人,可把我的宝贝毁了,等我找到寒冰铁矿脉,可要把你们两个抓来帮我挖。” 楚晏见他又笑眯眯看自己,便知道那“两个”里有一个是自己。也不知柳静水都跟柳希夷说过什么,怎么感觉他什么都知道了。 “救命之恩,当然该好好报答大哥。”柳静水轻笑。 柳希夷闻言低低一笑,收紧了搂人的双臂,朝二人道:“我和摧锋去河边抓点鱼来……你们别乱走。” 两人点头,那被唤作“摧锋”的男子便抱着他往林外走去。 第133章 往事回首 看人都走了, 楚晏整个人又软了几分, 完全松懈下来,躺在柳静水身上动也不想动。 与萨那迦大战一场,他受了不轻的伤, 不过现在体内倒也没什么不适,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晏晏。”柳静水轻声唤道。 楚晏轻轻应了一声,朝旁边的穆尼一瞥, 还是有些不大放心道:“穆尼没事吧?” 柳静水道:“没事, 受的伤不重, 大哥已经为他治过伤了。” 楚晏便舒了口气, 抬眸望着他, 问道:“那你呢?” 柳静水带他走时分明已经寒毒发作,强撑下来必然大伤元气,楚晏便这般问了一句。不过看他现在也没有虚弱之态,楚晏心底还是有几分安心。 柳静水一愣,而后道:“我也没事……” 他这话回得似乎有些犹豫, 楚晏便觉奇怪,然而此时穆尼却呻吟了一声, 缓缓转醒。两人便齐齐朝穆尼看去,楚晏也没有再问。 穆尼睁开眼之后神色有几分茫然,缓了片刻似乎才看清楚了周围。 “穆尼。”楚晏想起毒神殿之事,便开始担心起他来。 虽然他自小跟在楚晏身边, 与萨那迦聚少离多, 但父子之间并不生分, 萨那迦待他也是极好。今日他捅了萨那迦,萨那迦也对他出了手,他会是何等心情。 楚晏很想安抚他,可却开不了口。 穆尼却掩饰住了眼底的情绪,偏开头去道:“洛萨,秘籍……”他这是自己也不想提那事,便提醒楚晏去看那秘籍。 那箱子还放在一边,没打开过。 楚晏闻言看向木箱,正想伸手,柳静水便将那箱子取过。 楚晏便要运功,柳静水见这箱子要注入内力才能打开,还为楚晏的伤势忧心了起来。但他心知此事紧急,也未出言阻止。 楚晏体内真气慢慢灌入那枚红宝石,淡淡的光芒从中缓缓流转而出。良久之后,那木箱发出两声轻响,盖子跟着一松。 真气立即被楚晏收回,他连忙打开箱子,将里面放的秘籍取了出来。 可当他翻开秘籍的时候,他面上的表情完全凝固住了。 这书页上,什么都没有。 柳静水见他脸色一变,亦是往那秘籍上看,目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惊讶:“这是……” “怎么会……”楚晏连翻几页,照样是一片空白。 他冒险从火海里拿回来的,竟然是一沓什么都没有的废纸? 楚晏很快冷静了下来。 这后半部秘籍遗失已久,就连身为教主的紧那罗都未曾见过,秘籍里记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楚,兴许原本就是空白的…… 要怎么才能让秘籍里的内容显现出来?紧那罗若是知道,应当在他离开西域之时就告诉他了。 可关于这秘籍之事,紧那罗只字未提。看来紧那罗也毫不知情,那就只能是回西域再去找开启秘籍之法了。 他眉头微微皱起,满是思虑之色。穆尼见状勉强撑起身子,也往那秘籍上看,而后脸色微变:“洛萨……萨那迦派人去了西域,要在拿到秘籍之后重新开启圣城入口,会不会就是为了让秘籍上的内容显现出来?” “圣城?”楚晏拧起眉头,“那不是个传说么,真的有圣城?” 圣城在沙漠深处,传说那是诸神在人间的住所,里面藏有诸神的法器,每一件都蕴含着极为神奇的力量。只是这些宝物如今大多流落在外,擎烛宫所藏的九大光明秘宝,原本就是藏在这圣城中。 西域有诸多教派,大光明神教不过是其中以大光明神为主神的一派,其余教派则以其他神明为主神。众多教派原本同属一派,皆在圣城中生活,后因为派系分裂,各派纷纷离开圣城,圣城之中的宝物也大多被各派分走,剩余的留在圣城为各派共有。 各派曾约定封印圣城,各执一开启封印之物,待有需要时再回来取用。 说是这么说,宝物都已经被各派分走,还留在圣城的东西又能有多少用处?各派离开之后很少有再回去的。那圣城就慢慢没了人,被大漠里的风沙所掩埋。 这已经是几百年之前的事了,圣城究竟在何处,如今已无人知晓。在大光明神教教众心里,圣城已经只是一个传说了,没有多少人还相信圣城的存在。 若这秘籍需要去圣城才能开启,大漠如此广阔,又该去何处找? 若要去圣城才能看到秘籍上的记载,那遮罗又是怎么知道秘籍上有什么的?遮罗知道修炼第九层必须先散功,还说过后半部秘籍练了就会死,当然是知道秘籍内容的。莫非他当年叛教离开时就去过圣城了? 楚晏心中接连疑问,却听穆尼道:“我也奇怪,可听他口气,他很确定大漠里有个圣城。” 楚晏思忖道:“《献自首神功》的秘籍唯有教主能够接触,若真有那圣城,后半本秘籍还只能去那里打开,这事也就只有历任光明圣主能知道……” 萨那迦之父为上任光明圣主,应当会将此事告知萨那迦,倒也可信。 思及此处,楚晏又道:“看来还得再走一趟,秘籍已经拿到,也该回西域了。” 说完他往柳静水望去,还没开口,便听柳静水道:“我陪你。” 楚晏便轻轻一笑,将秘籍重新放回木箱。 他不只是想让柳静水陪着自己,再过些时日,他就能将赤燹珠的炎阳之力完全融合,可以试着为他消解体内寒气。还有,他还得带人去看沙漠里的星星。 在异地奔波那么久,终于又能回家乡去了,这次还能带着柳静水一起回去。上一次他回西域,紧那罗重伤,柳静水杳无音信,一路危机重重。而如今秘籍到手,紧那罗的病有了希望,柳静水陪在身边,毒神宗已灭,萨那迦也无力再来追杀他们,可比上次好了太多。 虽还不知秘籍内容,救不了紧那罗,但好歹拿到秘籍了……没白来中原一趟。这次他现身与柳静水一起击杀蛊王,中原武林对神教的误会,也该能解除了吧。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他心里便喜悦起来。 地上的树枝被什么人踩断了,三人察觉到些动静,便抬了头。见到不远处现出一个身影,那个叫摧锋的男人一手提了鱼和水,一手抱着柳希夷走了回来。 “大哥。”柳静水朝人道。 柳希夷朝点点头:“这条鱼不够那么多人吃,得委屈你们先少吃点了……等会儿再去抓条过来。摧锋,把鱼给小渊吧。” 摧锋“嗯”了一声,然后先将人轻轻放到石头上坐着,才把鱼丢到了地上。又捡起掉落的枯枝落叶,开始生火。 “小渊,你来吧。”柳希夷对人笑笑。 就算逃亡在外,还是得解决这温饱。几人跑了一路,消耗得很大,也该进些食物了。 柳静水叹口气,撸起袖子就要去处理这条鱼。 他厨艺不错,奈何大哥只给了一条鱼,也就只能随便烤一烤,凑合着吃。这条鱼不小,分到那么多人手里却也少得可怜了。 看柳静水在分鱼,柳希夷便摇摇头:“小渊,我吃不下……别给我了。” 他常年病痛缠身,在家里时面对山珍海味都很少能有什么胃口,何况这没滋没味满是腥气的鱼。这种东西吃下去反倒比饿着更让他难受,柳静水也就没勉强他。 柳静水便将鱼递给了他身边的摧锋,摧锋也是摇摇头。 这就多出来两份,柳静水打算全喂给正低头小口小口吃鱼的那只猫。楚晏被他这目光看得不禁抬了头,莫名就有些羞赧,便瞪了他一眼。 柳静水低低笑了一声,才放下手,柳希夷在一旁道:“那边火烧得正旺,原路回去是不可能了……还得再找找路。” “嗯,没离开太远,回去倒也不难。”柳静水拨弄了两下火堆,“蛊王已死,剩下的那些小喽啰也好收拾,此事已了,武林盟可以回中原了。” 柳希夷神情一松,温声道:“接下来的事,你就不用再忧心了……再过上两月也要年底了,不如直接随我回家?” 柳静水每年年底都会回蓝溪家里一趟陪陪家人,眼下已到九月,等回到蓝溪休养几日也差不多了。可他刚刚还说过会陪楚晏去圣城,楚晏便是心头一紧,生怕他为了家人动摇。 柳静水却道:“不,这事还没完。” 楚晏疑惑:“为何?” 柳静水叹息道:“毒神宗已灭,归武林盟管的江湖之事的确已了。剩下的乃是黑衣旅该管之事……永安王要准备动手了。” 柳希夷脸色一变:“你向我要阵法,难道是……” “引黑衣旅去看我知道的证据。”柳静水沉声道,又特意对楚晏解释,“永安王多年前就在谋划起兵之事,又联合了毒神宗,想得到蛊毒邪术助力……这南疆诸部也早有异心,如今为永安王效力。朝廷两年前就有所怀疑,让黑衣旅借着雅集暗中调查,却没有查出什么来,后来毒神宗四处作案,才叫人抓住了尾巴。如今黑衣旅剿灭毒神宗,大大削弱他们势力,他们接下来必定会有动作,兴许会直接拼个鱼死网破……而黑衣旅却还因证据不足,无法动手。而我在被毒神宗控制的那段时日里,刚好知道了证据。这南疆山间,有多处军备储藏之地,可是永安王谋逆的铁证。黑衣旅难得来这南疆一次,这时候若不将他们引过去,可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机会。” 柳希夷点头:“这样也好……” 早知那永安王不是什么好人,没想到他所图竟然如此之大。楚晏听得不由咋舌,又觉柳静水用阵法把人引去实在奇怪,道:“那……你直接与黑衣旅说不就是了,为何要绕那么多弯子?” 柳静水缓缓叹了口气:“因为……我若不绕这弯子,可能柳家也要毁在黑衣旅炮火之下……” 楚晏暗暗心惊,柳静水抚着他披散在背上的发,眼神一暗,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他徐徐道:“柳家与他们皇家的恩怨有些牵扯……我必须撇清关系,装作不知,让他们自己去看。这些恩怨说来话长,先帝当年杀兄夺位,而被先帝所杀的这位兄长,与爹爹是至交……先帝又只是婢女所生,被其余兄弟排斥,夺位一事自然让其余兄弟怨恨,立国之处便曾有人起兵作乱。而爹爹江湖中人,极重道义,一心为至交报仇,便与永安王共同谋划过起兵之事……直到我外出寻斫琴之料,被永安王诱骗下了寒毒,爹爹才与永安王决裂。之后爹爹离世,我们兄弟几人便远离了这些事。” 那时他才刚过十六岁生辰,只是个除了诗书礼乐和武功之外,什么都还不懂的少年人。为了斫一张好琴,带上行李就开始四处游历。永安王在他眼中也还只是一位与各派交好的前辈,所以收到邀约之时,他毫不犹豫地去赴约了。 皇家贡茶的香气飘入鼻间,清冽茶水入喉,他也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直到他觉得视野中一片模糊,脑子开始晕眩,他才知道自己有了危险。 可那时他没有了任何抵抗之力,再醒来时就被关押在一个地牢里。 他是如何逃出来的,他自己都记不清了,那段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他也不会去回忆。 从那之后,他知道了很多事。每一件都让他离那个只会弹琴赋诗、舞刀弄剑的少年越来越远。他开始会在每件事上都考虑很多,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终于开了刃。 如今他早已褪去所有的稚嫩,对任何事都能把控。他现在不想让楚晏忧心,所以在说这些事,没有太多的情绪,好像只是在说别人的事,几句话便讲完了之前的多少年。 可楚晏的感情又怎是他能掌控得了的,楚晏还是皱了眉,一双眼里全是因他而起的痛色。 柳静水心中暗叹,楚晏在心疼自己,可他这皱眉的可怜模样反倒让自己心疼他来了。 于是他轻轻拍了拍楚晏脊背,语气愈发温和起来:“本以为自此之后,柳家便不会再被卷入。可苏尼和永安王用解药为诱,常来找我……有解药的人,便是当今圣上,他们对我说,只要助他们废掉当今圣上,以后便不用再受这寒毒之苦。那时我才得知,圣上疑心病重,为了下属忠心,给每个黑衣旅高层都服过毒药……每年回京述职之时,才能得到解药。若无解药,寒毒便会月月发作,叫人痛不欲生。” 楚晏倒吸一口气:“那就是你的……” 难怪对于解药所在他总是避而不谈,还总说他不能去拿那解药。宁愿一直忍受这寒毒之苦,也不去找解药。 柳静水点头:“是……当年永安王不知从何处得了这毒,下在了给我的茶水里。我没有解药抑制,寒毒便时常发作。之后他们便总会在我毒发时出现,让我带他们去找裴家古墓。先帝继位后把一切都处理得干干净净,裴家古墓里却还藏有太祖皇帝的遗诏……能让永安王名正言顺地起兵。如今知道裴家古墓在何处的,只有我一人。不过这遗诏他们至今也未能拿到,也永远拿不到了。” 若不是因为他知道这事,老爷子过世之后,柳家倒真能远离这些纷争了。 永安王和毒神宗却偏要将柳家也卷进去,然而柳家大哥体弱,二哥痴傻,只剩柳静水一个能护这一大家子周全。那么多年都是他一个人在撑着,暗中设计谋划,对身旁之人多有遮掩,只不过是不想让别人受此连累。 此来南疆查到了什么,他也从未对旁人说过,就连楚晏也没有,直到确定毒神宗和永安王大势已去,才在这里谈起。 楚晏心中一时柳静水轻轻一笑,对他道:“以前不说,是怕你知道会被他们盯上……现在他们也要死了,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了。我知道你怪我总瞒你……你还为这个生气么?我错了,现在补上,你别为这个生气,好不好?” 说到最后,又是要哄人了。 他的隐瞒,不还是为了自己么……楚晏心知肚明,又怎会气他。 就算真的气了,被他这么一哄,哪里还会在意。 他就是这样,不动声色把所有事情都解决完,便连最后告知别人时,也不会让别人知道其中艰险。这样算是让人安心呢,还是叫人更担心了呢…… 楚晏眼神闪动几下,最后有些委屈地道:“那你……以后不要瞒我。” 柳静水握住他手掌,轻声道:“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边柳希夷咳嗽两声,道:“既然如此,黑衣旅找到那些军备,不过是迟早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什么。若是不回家,你又打算去哪儿呢?” 柳静水回过头,道:“去一趟西域。” 柳希夷眉头一皱,语气里便带上了几分斥责之意:“你身上的寒气如此混乱,还想跑那么远?” 楚晏闻言对他道:“你的寒毒又严重了么?” 不待柳静水回答,柳希夷道:“他自己调动那股寒气,弄得寒气在他经脉之中乱窜。我让摧锋用止水之术将他所有内力封住,这才暂且把寒气压下去。不好好回家休养,哪里恢复得了……” 楚晏听得那止水术,不禁多看了柳希夷身旁那个黑衣男人一眼。 止水术乃是西域死魔城封印内力的秘法,一旦中术,体内气息便会停止运转,无法运用内力。此法也可以用于阻止毒素蔓延,难怪柳静水动了体内寒气,看起来却没什么事。 这叫摧锋的男人既然会止水术,就应当曾是死魔城之人。 死魔城,又与大光明神教、残月楼并列西域三大派。比起大光明神教,另外这两派的行事作风,倒是更配得上那“魔教”之名。尤其这死魔城,杀人无数,手段残忍,简直人人谈之色变。 柳家大公子居然还能让死魔城出来的人对自己言听计从,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个摧锋半天一句话都不说,跟块石头似的,楚晏看了两眼,突然就有了个想法。 不知道让他跟穆尼面对面坐一起,这两人身边会不会死寂到连路过的鸟都不敢发声。 楚晏默默腹诽完,道:“用了止水术,那他的内力岂不是不能用了?” “嗯,我也没有其他办法……”柳希夷沉沉一叹,“那解药终归是拿不到……这毒……” 解不了这毒,柳静水还是会继续被这寒毒侵蚀躯体。他这做大哥的忧心,那位小情人也忧心。可他们又拿不到解药……便是分给黑衣旅的解药,也只能维系一年之久,彻底解掉这毒,似乎就是不可能之事。 但他们还可以继续去找解毒之法,既然有解药,就有希望。天下如此之大,皇宫里有一人能配制出解药,也会有第二个能制出解药的人。 就算制不出解药,也还可以用其他的办法,譬如楚晏的赤燹珠之力。 楚晏听他提起解毒之事,忙道:“大哥……让我来照顾他吧,我一直在寻消解他体内寒气之法,如今已有些头绪……”他到底是没有太大把握,说着说着声音便有些小了下去。 赤燹珠的力量他还没有试过,根本就不知到底能不能有作用……他很想试试,奈何他还掌控不好那种力量,此时又受了伤,只能再等一段时日。 柳静水哪里想到他还那么在意自己身上的寒毒,倒是听得一怔。楚晏又对他道:“我得了赤燹珠,天下阴寒之气的克星。若赤燹珠也化不去你体内的寒气,至少也能为你压制毒性,这一路上必然无事。” 柳希夷神情顿时放松了些:“既然如此,那你们一路小心……” 柳静水微微一笑:“嗯。” 这下柳静水能陪自己回去了。楚晏这才放了心,低下头去继续吃东西。 几人之中,伤的伤,病的病,就一个摧锋能走得快。若只凭他们几人,恐怕要过个两天才能走出去。 眼下自然容不得他们慢悠悠去寻路找人,稍作休息之后,楚晏便召来焚天鹰,传信给留在营地待命的莫里。 第134章 后继之人 楚晏、柳静水和穆尼三人虽受了伤, 但走几步却不是问题。倒是柳希夷这病恹恹的模样,叫人根本不忍心让他在这山里奔波, 就算知道有人会抱着他。 所以众人还是留着这树林里等待。 等待之时, 楚晏便躺在柳静水怀里休息,身体太过疲累, 又有个那么温暖的人在旁边,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他可能梦到了什么,但很快就遗忘,身心完全沉入了一个没有光, 却十分静谧, 让人安心的地方。意识慢慢被抽离出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一点点回来。跟着蠢蠢欲动起来的却还有体内的一股燥热,一股对血液的渴望。 再一次睁开双眼时, 他的额头已经流了汗。 这倒在预料之中……他施展忿怒相诀与萨那迦交手, 损耗极大, 血咒能不发作么?之前一直没发作,现在就来了。 血色在他眸中浮现,他根本控制不住体内紊乱的气息, 自己都还未察觉, 就已经紧紧抓住了柳静水手臂。 “晏晏?”手上忽地传来一阵痛, 柳静水忙看向他。 眼中的血红让柳静水被吓得手忙脚乱, 抱人都快抱不利索了。 楚晏猛地喘了几口气, 眸中妖异的血色越来越浓重, 咬牙道:“我想咬你……” 柳静水搂住他,柔声道:“没事,咬吧。” 强撑着听完他这句话,楚晏颈间微微凸起的喉结滑动一下,张开嘴便对着他脖颈咬下去。 柳静水的血能缓解楚晏的渴血之感,还不会成瘾,有百利而无一害,楚晏其实并没什么好克制的……但这无害是于楚晏而言,失了血到底伤身。楚晏也是怕伤了柳静水,还是咬得很小心。毕竟失血太多,会有性命之忧,而他现在的状态,太容易失控了。 血液的味道于他而言是极大的诱惑,他越饮越觉饥渴,吸血吸得更快。眼眸都快眯成了一条缝,眉眼间具是沉醉之色。 即便是这样有些失控的状态,也有一种妖异的美感。 柳静水一声不吭,默默忍受着这轻微的痛,直到渐渐感觉到晕眩。 旁边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楚晏就已经咬破了柳静水脖颈,此时看清两人在做何事,才开始担忧。不过很快楚晏的唇就从柳静水脖颈间离开,眼中的血光亦是跟着消退了些,三人也就松了口气。 楚晏眯起的眼慢慢睁开,恢复了清明。这下见到柳静水脖子上的那还在冒血的齿痕,便有些愧疚地地别开脸去,含混道:“我咬疼你了么……” “没有。”柳静水语气淡淡,全然不以为意,注意全在他身上,说着用手指轻轻抹掉他嘴角的血迹。 可就算他这样说,楚晏还是消解不了心里的愧疚。 “你才说不瞒我的……真的不疼么?”楚晏这便抬起眸,夕阳的光芒穿过林间绿叶,落在他眼里,把柳静水的倒影照得清清楚楚。 柳静水微微一怔,看他那一脸的坚持,只好道:“刚刚我是扯了个谎,其实很疼……你这小猫,下嘴可真狠。” 楚晏看了柳静水很久,最后伸手搂紧了人。 柳静水笑着揉揉他脑袋,小声道:“好了……撒什么娇呢。” 楚晏轻轻哼了一声,整个人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两个人这样静静抱了会儿,天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啼叫,是焚天鹰的声音。 这声鹰啼一来,莫里很快便会随着焚天鹰赶到。 楚晏便坐直了身,道:“莫里来了。” 柳静水点头,拉他起了身。 树林里很快响起了脚步声,莫里领着教众过来,见到穆尼也在还愣了一下。 他知道穆尼被派到了萨那迦身边时,还为此气了很久,日日忧心着。现在见到穆尼回来,心里那块石头倒是放下了,然而他紧接着又见到了穆尼身上的伤,便紧锁了眉头。 楚晏正想让人送柳希夷他们回去,便听柳希夷道:“人来了,那我们先走了……” 楚晏道:“大哥,不用让人送你们一程么?” 柳希夷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止水术只需运用内力冲破经脉中的封锁便可解除,以楚宫主的内力,要解除定然足够了……不过,在找到办法压制寒毒之前,最好别解这止水术。”他朝柳静水看:“这样小渊也能好受些。” 楚晏应道:“嗯。” 这次回去,也用不着柳静水动武了,他的内力封住了也没关系。真要遇到什么事,不还有自己么。 叮嘱完这些,柳希夷又与柳静水说了几句。这个三弟常年待在书院里,也就每年年末回去几天,兄弟两人也是难得见一次面,如今要分别,到底还有些不舍。 待两人叙完,柳静水便道:“大哥,路上保重。” 柳希夷也与他道了别,看着他随楚晏离开。 柳静水是武林盟主,闯进火海失踪之后,各派人士必然会慌乱。他这个做盟主的总不能就这样放着他们不管,直接随楚晏去西域。 众人便先回了一趟武林盟营地,待柳静水交代了后续事宜才走。 楚晏的伤一路上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柳静水被止水术封住内息,寒毒不曾发作,这一段路走得倒也顺利。 从西南往西北,连绵的山峦慢慢变成了望不到头的青草,青草也一点点消失,最后化作无边无际的尘沙。 柳静水去过很多地方,却从未走得那么远。 如此广阔的大漠,雄浑壮美,除了很少很少的草木,就是黄沙。只要来一阵风,便能将尘沙拂起,把沙丘变成另一个模样。在这种地方,太容易迷失方向了。 夜晚的星空却能为他们指明道路。 在这大漠里,楚晏最喜欢看的就是星星。静静躺在沙海里,似乎自己也飞到了天上,伸手就能触碰到璀璨星辰。 到了夜晚,他就会和柳静水躺在一起,在星辉之下进入梦乡。 可是今日起的这阵风,却扰得楚晏根本睡不下。 “这样看星星真好……就是风一吹,会有沙子飘过来。”楚晏把脸埋进柳静水怀里,避过这阵风沙。 他都这样投怀送抱了,柳静水哪里还能忍得住一双手,忙笑着把他搂紧了。身体也为他挡住了飞来的沙子。 这风停下,又听他讲述道:“去我的房里看星星,可比在这里舒服……小时候要离开爸妈一个人睡,因为怕黑,总是睡不着。爸爸就给我在宫殿顶端开了一个窗,一抬头就能看到星星……跟我说抬头看看星星,就不会怕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跟妈妈在一起,她会数星星哄我睡觉。” 柳静水一直轻轻回应着他,听到最后轻笑一声:“那我给你数数?” 楚晏眸中一亮:“好啊……” “一颗……两颗……三颗……” 沉沉的声音在楚晏耳边响起,数着天上明星。楚晏安静地听着,不过柳静水越数反倒越让他清醒了。 数到一百多颗,柳静水停了下来,声音愈发的温柔:“晏晏……” 他的眼睛还那么亮,哪里有一点困意。 然后他就在楚晏那星眸之后看到了几点幽幽绿光。 星星?当然不是,哪有星星在地上,还是绿的,那分明就是沙漠里的野兽。 柳静水当即一掌朝楚晏身后劈去,即便内力被封,这掌风依旧迅猛,瞬间给了那暗处的野兽一记重击。月下登时响起一声凄厉惨嚎。 被这些畜生打扰了,楚晏气呼呼地抓起身下石砾往前砸,愤愤道:“滚啊!” 它们似乎还挺聪明,兴许是看出了这两人的厉害,纷纷掉头就走。 楚晏没了看星星的兴致,直接回了帐篷里。让柳静水好一顿哄。 这也就是他们遇到的最大的危险了,这些没有人性,却也没有心计的野兽,总比人要好对付得多。甚至都不用对付。 所以他们走得很快,在浣火宫还没完全陷入冬日沉寂前,就踏入了那片圣域。 浣火宫在一座雪山上,冰雪融化的水流淌到山下,浸润了周围土地,成为大漠中的一片绿洲。这座雪山在附近人们心里就变得无比神圣,山是圣山,山上的湖是圣池,融雪汇集成的河流是圣河。山上住的大光明神教教众,则是神派遣到人间的使者。 雪山很高,宫殿在一片云雾之间,缓缓往山上行去,好像真是无意中已经离开了人间,来到了仙境。 楚晏都来不及歇会,带着秘籍直奔紧那罗寝殿。 一想又要见到楚晏父母,柳静水还有些紧张忐忑,可又被楚晏拉着一刻不停地往前,连准备都来不及就进了殿中,只先叫了二位一声:“伯父,伯母。” 紧那罗看起来有些憔悴,但也只是有些。他还是那样耀眼夺目,宛如天神降世。这可是楚晏的父亲。 唯一的区别,可能只是他没有以前那般张狂,变得很沉静。 楚凤歌坐在紧那罗身边,见他们回来,便露出了笑容:“你们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带秘籍回来了!”楚晏也不顾什么礼节,直接奔到两人身前,跟十几年前跑到外面玩雪回来一个样子。 望着他那略带兴奋之色的脸庞,楚凤歌不禁也跟着心里喜悦,又轻叹道:“你没事就好了……” 那个装了秘籍的箱子被人抬了进来,紧那罗心心念念这玩意儿多年,现在见到了,却已经对它毫不在乎,只随意看了一眼。 “只是……”楚晏一想起那空白的书页,就觉自己被人浇了一盆冷水,“那半本秘籍,却是空白的,似乎还需用上某种秘法,才能让上面内容显现出来。” 他说完,便朝紧那罗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紧那罗却摇了摇头。 连身为教主的紧那罗都不知道……上任教主其实也不愿让他成为教主,对他有所隐瞒么? 楚晏皱眉,而后道:“不过我查到萨那迦一直在找什么圣城,怀疑那圣城就与这秘籍有关……爸爸,我要去一趟圣城。” “圣城……”紧那罗沉吟,“大漠之中,的确有座圣城。擎烛宫宝库里有一幅残损地图,记载的就是圣城所在。” 楚晏大喜:“那我这就去准备……” 紧那罗轻轻摇头:“不急。” 楚晏还在疑惑他有何事,便听他朗声道:“传令,三日后光明诞辰,洛萨·紧那罗继任光明圣主。” 他说完,又放轻了声,朝楚晏笑道:“你不是喜欢日月刀么?送你做这久别后的礼物。” 第135章 日月明光 楚晏还没将这句话完全理解,殿里侍卫已经跪下:“是!”又向楚晏道:“恭贺圣少主!” 紧那罗一摆手:“吩咐下去, 尽快准备。” 侍卫颔首道:“是!”连忙领命退出殿中。 楚晏看他出去, 面上仍旧有着错愕。 日月刀是光明秘宝之一,唯有教主可用。 刀共有两把, 日刀为短刀, 通体金色,月刀为长刀,通体银色, 至阳至阴之力齐出, 威力巨大。楚晏一直很喜欢这两把刀, 不过却不是看上了这神兵的威力, 只是觉得这金银双刀很好看。 他的确很想要日月刀,却只是一个孩子对玩具的喜欢罢了,至于那圣主之位,他从未在意。 然而日月刀交到他手上, 却不会是一样玩具。即便紧那罗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好像真的就是给了他一样玩具。 楚晏怔了半晌, 万千思绪在脑中乱飞, 最后只能唤了一声:“爸爸……” 照中原的说法,紧那罗如今也只是不惑之年,半百都未过,还不是退位的时候。何况他这位子得来不易, 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普通教众变成光明圣主, 他不知走了多少险路。 他以前想的是什么?成为光明圣主, 扬神教之威,甚至一统武林……就算是与楚凤歌反目,他也没有停止谋算。 现在他却把他以前死死抓住不肯放的一切都交了出去,知道了放手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太容易,太简单了。所以他都有些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做不到。 楚凤歌似乎早已知晓,并没有为此惊讶,只微微笑着。 两人对视一眼,紧那罗的笑里掺入了一丝温煦日光,他又望着楚晏缓缓道:“洛萨,就算你今后是神教之主,也照样可以任性。”那双碧绿的眸子里,现在只有无尽的温柔。 楚晏心头剧震,眸中有一层薄薄水光在闪动。 紧那罗又是莞尔一笑,抬手轻抚楚晏肩膀:“别逼自己……” 楚晏早就被他宠坏了,天真纯粹得像是一道光,哪里会是能在这位子上搅弄风云的人。原本他也没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位枭雄,他只想让楚晏永远开开心心,只想把所有的美好都给他。 他并不想让楚晏和他一样,做什么雄踞一方的霸主,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多坏。 上位者又有几个是纯粹的好人,楚晏并不适合。但楚晏足够聪明,足够成为一位圣主,让神教安安稳稳维持现状已经够了。 三日后,便是光明诞辰。 所谓光明诞辰,便是光明圣主的生辰,紧那罗就是出生在这个冰雪还未将天地完全掩埋的时候。等楚晏完成一切仪式,成为光明圣主,这光明诞辰就会变成楚晏的生辰七月初七,中原的七夕佳节。 继位的仪式要持续一整天,楚晏一早就得赶去天池大光明镜,在里面泡上两个时辰,然后回浣火宫中穿上礼服,装扮完毕还要祭祀神明。这些都完成之后,他才算是真正成为了光明圣主。 楚晏此前修习的乃是阳性功法日曜心经,而一教之主需得融合阴阳之力。寻常功法在二者之中只可取其一,而神教武功本就是阴阳合一,因同时修习阴阳功法太过困难,很可能数十年都无法窥出门道,这才分了两部心法,分别由浣火宫、流镜宫保管修习。 光明圣主若出生流镜宫,就得先提前几日前往百里外的天焰山,受烈焰洗礼,以便之后修习炎阳功法。若出生浣火宫,则要到这大光明镜中沐浴。大光明镜中的水至阴至寒,在其中沐浴洁身,实则为助人修出阴寒之气。 楚晏下车看到那湖泊,不禁打了个冷战。 大光明镜这名字起得很对,这水的确清澈得跟镜子一样。可是那么清澈的水,他却看不到湖底。 这湖很深,而他有些怕水。看着那湖水,他的手就捏紧了些。 “没事……不会落下去的。”柳静水似乎发现了他的不安,便出声安抚,“放松,不要怕,我陪你。” 楚晏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迈步走入了圣池里。 冰冷的池水慢慢将他身体淹没,很快他的双足也触碰不到湖底的石头了。起初他还觉得自己在往下坠,但他想着柳静水的话,很快克服了那种由恐惧带来的慌乱,身体跟着浮了起来。 整个人躺在水上,红衣随波涌动,像极了一朵正在水里绽放的红莲。 水很冷,但他体内气息运转,足以自行抵抗这一点冰寒,其实也感觉不到什么不适,反倒清凉得有些舒服。天上飞了点小雪,落在他身上,开出一朵朵细小白梅。 他在里面泡了两个时辰,体内慢慢生出一股阴寒之气,才算是完成了这仪式。 从湖中跃起的那一刻,他已运功将身上水汽全部烘干。柳静水却还怕他冷着,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两人携着手,在教众簇拥之下回到浣火宫里。 祭祀需要穿戴的礼服首饰都已经备好,楚晏先换上了最里面那层,坐到铜镜前。 教主额头的纹饰不再是烈焰纹,要换成日月纹。 “圣少主,我为你绘上日月纹。”旁边的侍女低头道,正要执笔为他描绘额纹,他却摆摆手,示意她停下。 而后他亲自拿起那支笔,递给了身旁另一个人:“帮我画。” 另一人自然是陪在他身边的柳静水,见他递来笔,便接过蘸了那正红色,问道:“日月纹是什么样?” “上面用红色,下面用白色。”楚晏说着,伸出手指在水杯里点了一下,往桌面上绘出了那纹样。 上为一点红日,下为一弯银月。 柳静水仔细看了他画的日月纹,先是在他眉间点了那红色圆日。 每年雅集他都会为很多刚入学的学生在眉间点上朱砂,完成启智仪式。去年那一次,他笔上的朱砂却还绘了另一种纹饰。 烈焰在楚晏眉间燃起,不经意间就燎烧到了他的心念。回想起来,似乎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被这人撩拨得心弦大乱了。 那晚远远看到楚凤歌和楚晏的亲昵模样,还见到之后几日楚晏一直戴着她送的耳环舍不得换,他心里就有了一簇邪火,不知名为羡慕还是嫉妒。以至于后来还特意在雅集前夕,腾出一整天的时间去打一对耳环。送这礼物的时候,二十多年的修养都掩藏不住内心那点莫名其妙的醋意。 柳静水另拿了一支笔,换了颜色,想到此处,不禁笑起来。 “其实,那年雅集,帮你绘这额间火焰纹的时候,我就有个念头……”柳静水放下笔。 一弯浅浅的月牙也绘好,静静落在红日下方。 专属于光明圣主的日月纹样绘成,楚晏抬起眸,眼中却还是用着火焰纹时的清澈。 “什么念头?”楚晏眨了眨眼。 柳静水凝视着他,温声道:“我想,要是能一直帮你画这额纹就好了。” 楚晏弯了眼,笑意满溢:“那我就让你一直帮我画……好看吗?” “好看。”好看得柳静水都不敢继续看他,忙转过头去,取了侍女呈上的外衣为他披上。 这最外一层的红衣,按着天上星辰的排列缀了珠宝,这样穿起来,便是将整个夜空都穿在了身上。 除了这些衣服,侍女还捧来了很多东西,摆了满桌。 头上金冠,尖刺为日月光芒,点缀的各类珍宝代表诸天星辰。双耳分坠日月,为日夜之光。右手五指上,大指为较宽的戒指,与中原人射箭所用的韘器相似,代表着战神大黑天的武力,其余四指也配有金戒。左手五指则为护甲,护甲本为女子之饰,男子鲜少佩戴,在这套礼服里示意大光明神之妻谛琉璃。 其余配饰多为日月星的形状,里三层外三层地挂上去,比他平日里从头到脚戴的还要多上许多,华丽繁复上几倍。柳静水帮他一一戴上,觉得自己双眼都有些被晃得疼。 把所有东西都佩戴好,楚晏站起身走了两步。这么多的东西,还挺重的,光是头上那金冠就压得楚晏不敢乱动,生怕稍一低头这金冠就会掉下来。 “好重……”楚晏不得不小声嘀咕了一句。 下一刻便觉手被人扶住了,一转头就见柳静水到了身旁:“我扶你走走。” “嗯。”楚晏笑着点点头,在他的搀扶下缓缓迈开腿去。 他走得很小心,步子迈得很小,一小段路让他走了很久。柳静水也极有耐心,慢慢跟着他,一步一步缓缓朝前。 而后楚晏听见柳静水低低笑了两声,笑得很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楚晏不解。 这一身艳丽华美,又不失雍容庄重,衬得他更是光华夺目,叫人不敢直视。 柳静水望着他道:“我笑……你穿得这样隆重,还是一身红,跟要嫁人一样。” 楚晏听完也笑了:“那你不也该穿一身红,来做我的神妃?” 这不过是玩笑话,现在还不是迎娶神妃的时候,但他的心意却是真的……虽然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可他还是很想让神明做一个见证。 说起来这对父子还真是过分,老爹带了个汉人女人来当神妃就已经很让人议论纷纷了,儿子直接超过了他,更加过分,居然要让个汉人男人当神妃。 柳静水竟也好不忸怩,答应道:“好。” 两人已经走出了寝殿,该由前来接引的祭司引着去大光明殿了。 各位长老与教众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众人分列两侧,口中唱诵着什么。那是异国的语言,柳静水并不能听懂,但却从中感到了一种神圣的宁静。 柳静水停在了大殿门口,于教众而言,他还是个外人,不适合跟楚晏一起进去。所以他停下对楚晏道:“我在外面等你。” 楚晏点点头,松开手,朝里走去。柳静水便留在原地,注视着他踏上那条光明道。 天神礼赞颂歌在殿中飘扬,两旁教众纷纷高呼,用最为虔诚的姿态迎接他们新的圣主。 金座旁,紧那罗和楚凤歌亦是盛装,他们也在望着他,面上是欣慰的微笑。 楚晏就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那圣主金座前,转身接过穆尼献上的金弓,持上燃了火的箭矢。 圣主金座之前,是圣火坛,里面现在并没有火焰,需要由光明圣主来点燃,所用的就是他手中弓箭。 金弓被拉开,火焰激起的轻微热浪敲击着他手上金饰,叮当声响却很快淹没在颂歌之间。 箭矢冲出,烈焰瞬间爆开,点燃大殿中的圣火坛。 圣火燃起,他便继承了神遗落在人间的力量,成为高贵而庄严的光明圣主。 第136章 古城地图 仪式在天色即将暗下时结束。 教众已经散去, 楚晏缓缓舒了口气,刚从座上站起, 便见紧那罗朝自己走来。 “爸爸……”楚晏忘了自己是圣主一样, 快步走近抱住紧那罗, 在他双颊上分别一吻, 而后道,“生日快乐。” 光明诞辰本就是紧那罗的生辰,他一整日都在进行仪式, 没来得及给紧那罗祝福,现在才有了机会。 紧那罗闻言便笑:“好孩子。” 话音方落, 一旁又走来两名教众, 抬来一物呈至楚晏身前, 楚晏才看过去, 便听得紧那罗道:“这便是擎烛宫中所藏地图,上面刻的东西, 有的已经很模糊了。” 两人一起抬来的是一块两指厚的石板, 长约五尺, 宽约三尺, 虽然不厚,分量也不轻,那两人已然额间见汗。 石板上刻的线条有许多地方已被磨平, 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不过大体还能看到浣火宫所在的这座雪山, 从这雪山流淌出的河流往不同方向奔去, 围住月部继承者需去的天焰山……这些是楚晏能认出来的地方, 都处在这地图边缘。 正中是北边的无尽沙漠,其中有一处刻了一座小城的图样,旁边还有日月纹,想来就是圣城所在。 模糊的地方其实并不重要,这圣城所在之处清晰就够了。可楚晏却望着石板皱了眉,因为那圣城旁边,还标了一处湖泊,旁边用他们的文字写着大漠之眼。 大漠之眼是一个传说。那是大光明神投在人间的目光所化,时时刻刻注视着人间发生的一切,记住每个人的言行,在人们灵魂脱离肉体之苦时进行最后的审判。 信奉大光明神教的,除了圣山之上的各个教众,还有些分布在山下各地的零散信徒。这些信徒均是普通百姓,没有入教,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比山上教众更为虔诚,除了牧羊放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供奉神明,将自己的所有余力都献给了神。 这些信徒每年到圣山上敬仰大光明神之后,都会前往大漠之眼参拜,可那个大漠之眼,并不在这地图上标的地方。 楚晏见到这名字,自然先联想到自己所熟知的那个大漠之眼,看着那地图上的位置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大漠之眼,并不是信徒参拜去的那一个。 “原来真正的大漠之眼,在圣城附近么……”楚晏低喃道。 紧那罗无奈地摇摇头。 圣城这地方,如今的大光明神教中,根本没人去过。不过遮罗既然看过秘籍后半部,定然是去过圣城了,圣城的存在已经可以确定。 这大漠之眼若还在,就会成为一颗启明星,给他们指明圣城所在。可是各教派已经离开那圣城多年,大漠之眼说不定早已干涸了,想靠着这湖泊去寻圣城,显然靠不住。大光明神教迁来此处已经几百年,这石板也是几百年前就刻好的,几百年的时间足够那一片无人的沙漠改变很多了。 楚晏叹口气,道:“至少还有个大致方位……我们最多只能带上两个月的粮食和水,若这次不成,就再等下一次。” 他若是带人去中原,在那里带上几年都没问题,中原山林里食物多的是,钱也能买到很多东西。而这沙漠里食物稀缺,更不会有什么人,带多少食物,就只能待多久。 紧那罗轻声道:“先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楚凤歌也道:“不管能不能寻到圣城,早些回来。” 从小到大,每次他出门都会听到这样的叮嘱,但楚凤歌的声音却是间断了十多年,如今一续上,便让他心里五味陈杂,又有触动。 注视了二位至亲半晌,楚晏应了声,走出大光明殿。 柳静水还在殿外等他,他忙快步走过去,与人相视一笑,牵着人手回了寝殿。 这一整日下来,楚晏已经很是疲累,回到寝殿便没再端着,将头上金冠一摘便朝床上扑去。方才还端庄高贵的光明圣主,一下就变回了一个三岁小孩子。 不过身上首饰太多,这样一扑硌得他肉疼,他不禁疼得“嘶”了一声。 柳静水听见那声音便笑:“怎么了?” 楚晏撑起身子,先取了左手护甲:“东西太多,硌到了。” “手给我。”柳静水执起他右手,为他取下五指上的金戒。 而后是颈上项链,耳上耳环,腰间金链……一点点被他解下,楚晏没有动,就任他帮自己脱下这些东西。 这些金闪闪的物什很快就堆满案几,楚晏便伸手搂住了身旁的人,一起往床上倒去。 “我想……过两日就前往圣城。”楚晏凑近吻了吻柳静水脸颊,“我将你的止水术解了吧……” 为了止住寒毒带来的痛苦,柳希夷让摧锋封住了柳静水的内力。如今要前往圣城,可不比回西域时,众人对那圣城皆是一无所知,若是碰上什么危险,身无内力就太吃亏了,这止水术还是解了好。 但止水术一解,那寒毒就会继续发作。毒神殿那一次,楚晏醒过来时柳静水内力已经被封,无从知晓他发作得究竟严不严重。不过用膝盖想他都能想到,柳静水那时是自己激起体内寒气,跟往刀口上撞没什么两样,内息一错乱,那毒愈发不受管束,情况能好到哪里去。 好在如今楚晏的伤已经恢复,可以试一试为他解毒了。 柳静水也温柔地回应着他,亲吻间隙抽空低低道:“好。” “别怕……”楚晏抚摸着他的脸颊,哄人一般地说了那两个字,又笑着道,“让我试试能不能将你的寒毒解掉。本想用这股炎阳之气化去你的寒毒……现在我倒想换一种方法。” 柳静水哪里会怕了,看他这试图安抚人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楚晏仍旧在说着:“大光明镜的湖水已让我体内生出一股阴寒之气,可以此为引,将你体内寒气引到我身体里来。”这样不仅能消除他体内的寒气,兴许还能增长楚晏修为,倒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柳静水道:“来吧。” 楚晏稍稍支起身子来,道:“内力的封印一除,可能会有些疼……乖乖的,忍着些。” 柳静水软声道:“行了,担心什么呢……不怕。” 楚晏好像有了些勇气,一下子坐起来,道:“打坐,运功!” 见柳静水依言坐起,他便开始将内力慢慢渡入柳静水体内。止水术的封印很快就被这深厚内力破除,寒气登时冲破封印,在柳静水体内狂猛冲撞。 柳静水剧痛之下不由闷哼一声,但体内狂猛的寒气却很快被另一道力量镇住。 楚晏以炎阳之气压制寒气,待那寒气慢慢平静下来,才又输出一道寒气,试着将其与柳静水体内的冰寒融合。 寒毒之气却又猛然反扑,三股力量互相拉扯,柳静水疼痛难忍,自身的内力为护主也自行运转。最后几股力量冲撞,混乱无比,不多时他就满头大汗,疼得简直要麻木。 如此一来,楚晏也无法继续,只能道:“还能收束你的内力么?压下去……” 柳静水紧咬牙关,强忍住快要溢出口的呻吟,勉强运功。 内力已与另外三股力量混战一处,他根本就拉不住,加上那剧烈疼痛,他几乎要失去意识昏厥过去。他仿佛在被烈火焚烧,又好像被丢入了寒冰之间,两种疼痛反复袭来,在他身体里行着最为极致的酷刑。 护主内力反而愈发不受控制,楚晏心中大乱,忙再出手,炎阳之气将他的内力连带着那股寒气一起压下。只听柳静水一声痛吟,之后便似脱了力一般往后倒去,但被楚晏双掌一撑,仍旧直直坐着。 所有力量都被楚晏制住,他松口气,重新开始引导那寒气往自己身上走。 寒气受到一股巨大力量的吸引,慢慢朝楚晏体内汇集。楚晏只觉身体之中生出一道寒凉气息,初时还觉清凉舒爽,寒气越积越多,便逐渐变得冰寒,让他开始感觉不适。 要知这寒毒在柳静水身上待了十余年,淤积在柳静水身上的寒气何其之多,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完全消解的。楚晏今日才习得阴寒功法,更不可能立即掌控。这寒气霸猛,很快便让他身体发冷,达到极限。 事缓则圆,过犹不及。心知只能到此了,楚晏便慢慢收回了功力。 双掌才离开柳静水后背,他便虚软地往后一倒,楚晏忙将他搂住。这一下发现手上一片湿意,柳静水全身都已被冷汗濡湿。 而楚晏从他身体里引渡寒气,功力有所提升,反倒除去了所有不适,连先前的劳累之感都消失无踪,此刻毫无虚弱之感。 “怎么样了?”楚晏轻声道。 柳静水努力抑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尽量平静地道:“好些了……” 虽然他竭力掩饰,声音的微颤却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状况。楚晏心疼不已,搂紧他缓缓亲吻,呢喃道:“亲亲就不疼了。” 柳静水勉强一笑,似乎想要回应他,奈何已经没了什么力气。 过了许久,那痛苦似乎逐渐消退下去,柳静水的声音真正平静了下来:“好了……不疼了。” 楚晏这才舒眉一笑:“那还要不要亲亲?” “要。”这回换了柳静水去亲吻他,悄声道,“是不是累着我的小圣主了。” 楚晏此刻精力充沛,根本没什么劳累之感,却对人撒娇道:“累着了。”一下就收起了玫瑰花刺,装出了一副娇弱模样。 这一套再用上千百次,对柳静水也极其奏效。柳静水当即心绪一动,用自己仅剩不多的力气把他拥在怀里。又轻轻吻了几下,道:“我好起来,一定不让你累着。” “好。”楚晏趴在他怀里蹭蹭,看他如此虚弱,也不忍再让他说话,便凑在他耳畔轻轻笑道,“我的神妃,该侍寝啦,闭上眼。” 柳静水乐了,捏捏他脸,接着便被怀里美人亲得神魂颠倒。两人便相拥着躺了一夜。 翌日明月未沉,两人就已出宫下山。 刚回西域楚晏就已经做了去圣域的准备,继任圣主第二日便可启程前去无尽沙漠。紧那罗病未痊愈,楚晏自然不愿多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沙漠深处行去。 第137章 万神之殿 大漠残阳。 寒风呼啸, 卷着黄沙腾空漫舞。扬起的沙尘之间,从那圆日处缓缓走来一队人, 看不清他们面容如何, 只能见到一排排剪影, 和黄沙里被拉长的影子。几只骆驼跟随在他们中间, 每行一步,夕阳之下就会飘荡开悠悠的驼铃声。 为首一人牵着的骆驼,走得要比旁人稍快些。待他走近了, 才能看清他一身的红衣飘扬,轻纱掩住面容, 只剩下那含情的眉眼。 在等他的人却只用看他的身形, 就能认出他是谁。 柳静水刚好从帐篷里出来, 见到他们便迎了上去。 领头那人正是楚晏, 一个时辰前带着骆驼去附近找水了,这会儿才回来。见柳静水走来, 便将牵骆驼的绳子交到了身旁人手里。 他们自己带了水, 可在这沙漠之中谁都没有能按时回程的把握, 对于食物和水, 还是能省则省。只要附近有水源,有野兽,他们就不会浪费自己带的干粮和水。 一个时辰之前楚晏让众人在此停下扎营, 接着又吸纳了柳静水体内的些许寒气。柳静水为此消耗了太多精力, 便睡了过去。而楚晏见附近生有苔藓, 就打算在天黑之前寻些水回来补给。 这些事其实用不着他去做, 寻水这种事,让随行教众去便可。但他已经很久没有跟他的那只骆驼出去玩过了,便想骑着骆驼到沙漠里走走。 常年生活在沙漠中的骆驼对水源十分敏感,领着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水源,沿途又猎了几只野狐。一去一回仅用了一个时辰,柳静水也刚好醒过来不久。 柳静水轻轻拍去他衣上沾到的沙子,道:“回来了。” 楚晏拉下掩住口鼻的红纱,抬眸笑道:“嗯,找到些水,猎了些狐狸……毛还挺软的,给你做件围脖怎么样?” 说着便去摸了一把他肩上的白毛毛。 已经接近冬季,沙漠里冷得很快,楚晏不得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尤其到了夜晚,就算他盖上几层棉被,都会被冷得发抖,不得不运转体内的炎阳之气来抵御这严寒。 柳静水身中寒毒本来就怕冷,便是在隐山书院时都有些受不住,这沙漠里的酷寒可比碧峭十二峰要强上百倍,楚晏心里担忧,便每晚都要抱着他不撒手,怕他被冷得身体状况又恶化。 好在这些时日楚晏每日都在吸纳他体内的寒气,他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若不出意外,再过上半个月,这股折磨了十多年的寒气便可完全消解。他再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因为畏寒而在大热天披着貂裘。 “做给你好。”柳静水也帮人把脖颈间围的那一圈纱拢了拢,“沙狐的皮毛颜色,跟你的衣服配些。” 楚晏笑眯眯地拉着人进了帐篷。 帐篷里面已经铺好了软毯,放了锦被,虽然完全比不上他的寝殿,但也足够舒适了。都已经进了沙漠,要过得太好是决计不可能的。 不过,有那么一块软软的毯子能躺,有那么几床被子能盖,还有个英俊帅气的男人能抱,就算是睡在这冷到人不想动的沙漠里,也很舒坦啊。 楚晏想着,便钻进了软被里。 柳静水刚刚躺过,里面还留着几分温热,一下就阻绝了外面的寒冷。楚晏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抬头道:“我们已经有十七八天没见过水了,这附近却有苔藓,我们还找到了水,应当是离大漠之眼应当不远了吧……给我看看地图。” “嗯。”柳静水便转身去翻了包裹,从中取出一张图纸来。 圣城地图本是刻在石板上,但他们总不能抬着一块死沉死沉的石板走来走去,于是拓印了一份下来。拓下来的比那石板上刻的还要模糊些,不过也够用了。 见柳静水递过来地图,楚晏才肯把手从被子里伸出,展开地图看了起来。 每一天晚上他都会在地图上记录下自己的大致位置,那地图上的记号连缀成线,便是他们回去时可走的路。 今天要做的这个记号,离大漠之眼已经很近了。 楚晏正在估计自己今日所走的路程,旁边柳静水也坐了下来,伸手就要扯他的被子。 他有意跟人闹着玩,便立即死死抓紧被子,就是不让人也钻进来暖和暖和。 两个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楚晏还是把被子守得纹丝不动。柳静水无可奈何,只能求饶道:“晏晏,好晏晏,让我进去吧?” 楚晏噗嗤笑出声,拉开被子就把人也裹起来,两个人挤在一处,一同看那地图。 “我们在这里……明日该到了。”楚晏指着大漠之眼下方道。 他们进入这片沙漠,也已经有近一月之久,依旧连那圣城的影子都没见到,倒是常见到些古城遗迹。每每看到那些遗迹,楚晏就总会误认为那就是圣城所在……但只要他一想想自己走了多少路,他就冷静清醒了。 若地图的记载无错,就算明日还到不了圣城,再过上两三日也必定能到了。 楚晏舒了口气,从包裹里拿出盒朱砂来,往方才所指之处点了一个红点。 翌日,众人循着附近苔藓往前。 这些苔藓所指向的地方,必定是水源,而那大漠之眼正好就是一个湖。地图上标的只是一个大致位置,并不精确,他们也无法保证自己的方向是完全对的,还不如沿着大概的方向去找水。 一直到午后,众人才停下。 前方的沙地忽然下塌,形成一个巨大的深坑,一眼望不见头。深坑之中还有些草木零星分布,几个低洼之处竟然还汪了一点水。 看这地势,此处或许曾是一个湖……这里或许就是一个已经干涸的湖泊。 楚晏正要抬头往四周张望,便听旁边一教众欣喜道:“圣教主,那边!圣城!” 楚晏忙朝他所指之处看去。 满地的黄沙之间,立着一座城,很是突兀,像是多余的。 众人打起精神,加快速度往那城池赶去。 这座城已经破败无比,很多地方都快被尘沙掩埋,但依稀可见昔日的辉煌。 圣城十分宏大,城中建筑星罗棋布,错落有致,数也数不清。若是当年繁盛还在,恐怕可与夏国都城相媲美。 城墙和屋舍皆用巨石垒成,然而这些坚不可摧的石头都已经被风沙割得千疮百孔。目所能及的每一座建筑都支离破碎,裂痕早已将整座城池侵蚀,这如今只不过是一座巨大的、没有一个人的废墟。 这座城池当年一定是闪着光的,如今那光芒完全黯淡了。 众人慢慢走进这座空旷的圣城,每个人都忍不住向四周望去,想要好好看一看这千百年前的圣城。 城池正中有一座恢宏的宫殿,那宫殿极高,远远超过了周围的所有建筑,一眼便能望见。 楚晏的理智和直觉都在告诉他,这宫殿里面就藏着开启秘籍的方法。 这样重要的秘密,总不可能在城中某户人的家里。 而那一座宫殿的位置和规模,都在向众人宣告着它的地位极高。 楚晏便在那宫殿之前停下了脚步。 宫殿大门紧闭,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开启过了。 一教众上前道:“请让属下先为圣教主一探。” 楚晏点点头,那教众便上前去推那宫殿大门。 教众双手才触碰到门上那层沙土,便听见一阵隆隆之声,众人立即警觉,但没有发生任何事。那名教众继续推着殿门,殿门却纹丝不动。 那声响倒是没再响起,然而就在众人都松懈下来的那一刻,忽地冲出无数箭矢! “躲开!”楚晏一惊,忙铺开内力,一掌轰击过去。 他的内力铺天盖地而去,竟将所有箭矢都拖住。而后他一挥手,所有箭矢便齐齐落地。 随后他直接迈步朝前,一把推开了殿门。 而后他不由咋舌,这殿门乃是石门,直有两尺厚,哪里是寻常人能推得动的。但他方才却并未使什么力,手才碰到石门,这门就自己动了。 柳静水也随他踏入大殿内,后面教众却又被密集的箭矢拦在了殿外。楚晏再出手拦住箭矢,几次之后却还不见那机关停下。而那宫殿大门竟然又开始关上。 楚晏便道:“秘籍给我,你们在外等候!” 装秘籍的盒子立即被丢进来,他连忙接住。话音方落,大殿门便猛地关上了!接着又从天而降数道铁门,将他们的出路全部封死。 进了殿里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楚晏心想这几道门应当只是为了限制人进来,便没太担心。 除了紧那罗,之前的历任教主为了练功,应当都曾去过圣城。然而教中却无人知晓圣城究竟在何处,甚至无人知道后半部秘籍的内容只有在圣城才能看到。 楚晏因此推断每次来圣城的只有教主一人,而这原因,或许是怕秘籍内容被旁人看到,或许是这圣城本来就只能教主进去。 照如今的情况来看,他所料不错了。 既然是特意设置了只让教主进来,那肯定也会让他安然无恙地出去,他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柳静水怎么也能进来? 楚晏望了柳静水一眼,又有些不懂这宫殿进人的要求了。 “该从何处找起……”柳静水环顾四周,低声一问。 楚晏搂紧了那个箱子,叹口气:“先看看有没有什么记载吧。” 两人先从所处的大殿开始找起。 大殿正中立了一尊神像,装扮与楚晏继位那日的着装十分相似,不过这神像的装扮还要更夸张一些,身后还多了一双羽翼。 神像共有六只手臂,前面一双手立在胸前,一手指天一手向地,与楚晏用过的那一式大光明手印一样。另外四只手臂张开,两只左手握着金弓与箭筒,右手手持莲花与弯刀。这便是大光明神大日天最强大的形态。 神像背后用鲜艳至极的颜色绘了各种图样,金色覆盖其上,画成一圈圈光环。许是因为这宫殿常年关闭,这些神像和绘画损坏得并不严重。 大殿里除了神像,就什么都没有了。 空中慢慢弥漫出极其浓重的庄严肃穆之气,楚晏仰望着这尊神像,忍不住闭眸向那神像行了个礼。 柳静水等他行完礼,才牵着他往后走去。 后面的是大光明神的其他形象,每座神像的手势都是大光明手印中的一招,楚晏在浣火宫也曾见过。 殿里只有神像,没有其他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第二个神殿中,神像才开始变了。 第二殿中最先是一尊女神像,女神的面容刻画得极为精致。她身姿曼妙,衣裙飘飞,似是正在舞蹈,身周鲜花与蜂蝶环绕。神像的动作和神态都无比灵动,叫人一看也要跟着陶醉在无声的舞乐之中。 这是谛琉璃舞蹈像。从这里开始,后面又都是各种形态的谛琉璃。 谛琉璃是爱欲之神,世界至美,在每个人眼中都是最美的模样。然而世上之人千千万万,每个人心中最美的人必然都会不同,因此谛琉璃的神像也样貌各异,有男有女。 这一殿里照样只有神像。 到了第三殿,楚晏才见到里面神像,就立即红了脸。他将头侧开,羞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的神像是大日天与谛琉璃两位神明的,他们衣衫半褪,肢体交缠,相视而笑,分明就是正欲欢好模样。 后面的几尊神像也都是这样的情景,谛琉璃分别化身为不同形象,有妩媚妖艳的女神,也有艳丽俊美的男神。每一个化身都极其美貌,或是依偎在大光明神怀里,或是躺在大光明神身下。仅仅是神像都如此风情万种,有着让人心神晃荡的神力。 谛琉璃本就是爱欲之神,神像画像里赤身裸体与人交欢的样子占了很大一部分,楚晏其实见得多了。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与身旁那人试过了相合之术,反倒看得会害羞。 于是他捂住了眼睛,催促着柳静水往前走:“走走走,去后面。” 结果就听到柳静水在那儿笑,也不知是不是嘲笑,不过被楚晏听在耳朵里一定十分嘲讽就是了。 楚晏觉得在两位大神面前打情骂俏实在不好,忍住了跟人打闹拌嘴的冲动。 第四个神殿,却完全不如之前的那般美了。 第138章 地宫暗道 这一殿里的雕像, 十分惊悚可怖。 没有黄金珠宝,没有鲜花蜂蝶。鲜血和残肢堆在神像脚下, 神像背后也是极为阴暗诡异的血红色。 神像腰间挂着一只只手臂,三对手臂中,四只手分别持弓箭刀戟。而那颈上并没有头颅,他的头颅被剩下两只手捧在胸前。鲜血就从脖颈里喷溅而出,溅落在四周, 围在他身周的是无数面目可怖的忿怒相,全都微张着嘴仰望着他, 仿佛正在饮血。 这讲的就是战神大黑天割下自己头颅,让各个忿怒相饮血恢复平静的故事。整个神殿中充满恐怖血腥, 胆子再大的人初看都得后背发凉。 浣火宫中的战神神像, 并没有那么吓人。楚晏乍见之下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地抓紧了柳静水手掌。 柳静水也忍不住皱了眉, 看楚晏害怕, 便把人搂进怀里,挡住他视野。 “不怕。”柳静水安抚这人, 目光在殿中仔细搜索。 而后他慢慢朝神像前走去,楚晏随着他前行, 似乎有些抵触, 紧紧闭着双目不敢睁开。 献自首神功本就源于战神自我献祭的故事,这个地方最值得找找。但柳静水看了很久, 又伸手在神像附近检查了一遍, 也没发现什么。 楚晏便小声道:“我们走吧……” “嗯。”柳静水点点头, 牵着人往后走去。幸好他能跟着进来,不然让楚晏自己一个人在这地方,可得吓坏了,想想他都心疼。 后面的神像仍旧是战神像,不过都是战神自断头颅之前的形象,并没有那么恐怖。柳静水便道:“没事了,睁开眼吧。” 楚晏慢慢睁开一条缝,确认周围没有方才那么吓人了,才完全张开眼。 他长舒一口气,站直了身,离开了柳静水怀抱。 柳静水失笑摇头:“别怕了,我在呢。” “我没怕。”楚晏觉得有些丢脸,便羞得脸红。 这神殿之后还有一殿,不过里面的东西不再是神像,而是石碑。 数十块石碑整齐排列,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形状奇异的字符。 柳静水朝楚晏道:“能看懂吗,上面写的什么?” 楚晏凑近看去,这些文字毕竟都是千百年前留下的了,当然会与如今的文字有些差异,他一时间也不能完全看懂:“跟我们文字不太一样,有些怪……” 看了一会儿,他才开始念道:“光明历十九年,为帝迦王子建王子殿。光明历二十年,帝迦王子继位,娶王后谛琉璃,建王后殿……就是记载了建殿时间。王子……我们信奉的大光明神,原来也是一个人么……” 在教义之中,各位神明都是超越凡世的存在。而这里的记载却说大日天帝迦是一位王子,是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人。 楚晏疑惑地蹙起眉,继续往后看去:“后面写的都是历年发生的一些大事……啊!” 听他后面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柳静水忙道:“怎么了?” 楚晏道:“光明历二百六十三年,有异族入侵,国内也有动乱,大将军前去平定,不知发生了什么,自刎于沙场……这位大将军是战神大黑天?” 他继续往下看,声音开始有些发颤:“大将军的儿子声称自己是帝迦王子的转世,更名帝迦,取代那一代的王子成为新一任国王。之后杀死所有叛徒,叛徒家族之人和俘虏一并罚为奴隶,之后每年以奴隶之血祭祀大将军。扩修帝迦王殿和谛琉璃王后殿,并将两殿更名为大光明神殿和丽天神殿,新建战神殿,并让全国之人到此朝拜。” 他又往旁边看,缓缓道:“旁边的这些石碑,是在礼赞歌颂帝迦王,他是一位伟大的君主,文武双全,教会了很多人武艺……谛琉璃是最美的王后,她还是王国的祭司,精通摄魂术……原来教中武功是这样来的么?” 不止是大光明手印和谛琉璃心法,楚晏往后看去,教中的许多武功都能对上了。 “之前都只是说王和王后,从那位大将军的儿子开始,帝迦王和谛琉璃王后开始被尊为神,难道这些神明之说,都是第二位帝迦编造的?”微一停顿之后,他继续看下一座石碑,“第二位帝迦王武功盖世,一人对阵敌国万人军队,最后统一了这片沙漠,还留下一本神功秘籍。至于那些奴隶……他对待奴隶极为残忍,引发一部分人的不满……这些人则被称作恶魔,也被这一位帝迦杀死。后来杀奴隶祭祀的仪式开始盛行……” 石碑上的原话当然不会用残忍这样的字眼来说那一位帝迦王,用的全是赞美之词,楚晏都是在用自己的话来说。 柳静水皱眉道:“战神断首的故事,是在给用活人祭祀找一个借口……他非要用人血做什么?嗜杀成性,还是他需要血?” “他也走火入魔渴血了?”楚晏只觉脑子里一个惊雷,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箱子,“他留下的神功秘籍,大概就是这本《献自首神功》了,一人对阵万人,那得是杀了多少人……之后就一生渴血,需要残杀奴隶取血。” 这是真相么?所谓的教义,原来都是编造出来唬人的…… “先不管这些了……”楚晏心沉了下去,深深吸一口气,再去看其他石碑,“开启剩下半部秘籍的方法会不会也记在这里……” 他一路看下去,却没有再看到关于秘籍的记载。 “光明历八百三十七年,大漠之眼干涸,城中动乱,居民迁移。”楚晏喃喃道,“所以他们当年弃城离开,是因为大漠之眼的水干了,不能再在这里生活下去……有了,帝迦王留下的神功秘籍被一分为二,留在城中的王室贵族夺回一半,欲要用密文水将秘籍内容暂且隐藏,但后来秘籍又被抢走……密文水,什么是密文水?” 柳静水往角落一指:“是那个么?” 他指的是另一块小石碑,这石碑模样有些奇怪,由四块石板合围而成,顶端也有石板压着,里面可能是藏了什么东西,否则不会特意做成这种样子。石碑一面刻了一个瓶子,还有一些文字。中原人看不懂这些文字,只是看到那装水瓶子,便猜是密文水。 楚晏便过去看,道:“可隐去墨迹,是王室之间传递密文时所用,用显文井中的水涂一遍,放到地宫明珠台上就可看到。但等水一干,墨迹又会消失。剩下的字,刻的是密文水配方。” 楚晏心中一喜,只要找到显文水,再去那地宫一趟,就能知晓这半部秘籍上的内容了。 这时柳静水道:“这石碑有些古怪……”说着他伸手去按了石碑上刻的水瓶一下。 石碑顿时开始往旁边移动,露出下方的一个坑来。 楚晏惊叹不已,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柳静水解释道:“水瓶处要比其他地方略微光滑些,该是有很多人常常触碰这里。” 不愧是自己的神妃,楚晏开心得亲了他一口,然后才去看那小坑里的东西。 准确地说,这其实该算一口井,坑极深,根本看不到什么,只能从最上面看出里面有水。这不是显文井还能是什么? 楚晏立即取下腰间水囊,把里面的水饮尽,去装了满满一水囊的井水。 “走吧,我们去找地宫。”楚晏将水囊挂回腰间,绕着那四四方方的石碑转,“这里有地宫的记载吗……” 另外一面还真刻了一个线路图,连如何开启地宫都说了。楚晏忙朝柳静水招招手:“静水哥哥,你也记一下这张图。” 柳静水过来看了片刻,朝他道:“好了。” 他便拉着柳静水继续往后面走。照石碑上刻的路线,穿过这片石碑,还有一个大殿,敲击里面放置的铜鼓三下,地宫便会开启。 楚晏依照石碑上所说,到了那个大殿,敲了铜鼓。随后便听见一阵隆隆之声,地上的石板相两旁移开,露出通往地下的阶梯。 楚晏抓紧柳静水的手,便往那阶梯上行去。 下完阶梯后是一条狭长通道,通道两旁缀了明珠。但这些明珠已经被沙土盖住了大半的光芒,根本照亮不出多少东西,四下还是一片漆黑,两人只能是摸着黑往前。 与上面沙漠的情况完全不同,这通道里很是潮湿,两人甚至能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楚晏实在忍受不了,抓起脖子上围的红纱就把口鼻遮住,好歹还能挡住些气味。 行了许久,前方渐渐出现了光。 那光很柔和,但在这漆黑的地宫中已经十分醒目刺眼。两人身前的道路也被那光芒照得更清楚了些。 两人忙加快了脚步,往那光芒处走。 到那光源之前,两人止住了脚步。 发出光芒的赫然是一颗两拳大的珠子,被放在一个金制小台上。这台子还专门空出些地方,想来是供人放纸张用的。 但二人并没有着急上前去用显文水观看秘籍内容。 因为在这金台之后,还有一张猩红软毯。软毯之后,还有一道石门。 而在那软毯之上、石门之前,还坐着一个人。 这人赤身裸体,头发雪白而且极长,几乎将他整个身体都覆盖住,所以就算他全裸,两人也完全看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他闭着眼睛,似乎是连身边那明珠的柔和光芒都受不了。全身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连皮肉里的血迹青筋都清晰可见。 他没有睁开眼睛,听到了脚步声便知道有人进来了。 他缓缓张开口,说了一句在柳静水听来很古怪的话,声音十分干涩嘶哑,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楚晏倒是听懂了,他是在跟自己说,练成神功之后,只会再有三年寿命,但若是三年之间回到此处,留在地宫中守着石门后面的宝物,便可不死。 他问自己,要不要留在这里。 楚晏连忙摇头:“不,我不练功,我只是想救人。” 他话音未竟,便又听得一个声音道:“就让他留在这里,把门打开吧!” 第139章 战神祭品 内劲猛然卷起, 楚晏闻声,一掌向身后击去! 他出手奇快,旁人根本不及反应,就觉狂风飚起。而那才来的黑影亦是抬手反击,光芒闪动之下, 露出他的面容来, 正是萨那迦! 毒神殿爆炸之时,他们重伤在身,又忙于逃命, 并不知萨那迦究竟如何了。 那火药威力强猛, 连柳希夷的铁鲲鹏都能炸毁,血肉之躯又怎能承受得了。加之回西域路上并未有人前来阻挠他们, 所有人便都当萨那迦已葬身火海。 但那只是一个猜测,并没有人能确定。他们可以在毒神殿完全毁坏之前逃开, 萨那迦自然也可以。身负武功之人,要在那种情况下离开很难,但也并非没有可能。 所以楚晏进入沙漠之后, 仍旧在提防。这个人果然还是来了。 两人内劲轰击, 震得这通道里碎石沙土齐飞。楚晏一言不发, 双目之中一片冰寒, 两手齐动,一阴一阳两道内力呼啸奔去。几百年未修缮过的地方哪里经受得住他们这强猛的力量, 狭小通道一阵动摇, 宛如山崩地裂。 柳静水看他们两人打起来, 正欲出手相帮,萨那迦的气劲忽地一转,直朝他猛扑而来! 楚晏一慌,忙转了方向。 柳静水内力恢复不久,加之余毒未清,岂能正面与人抗衡。这暗道又十分狭窄,根本施展不开手脚闪躲。就在楚晏出手相护之时,又多出一道微光迅速闪过。 四道力量汇集一处,冲击之力极为巨大,楚晏只觉浑身如同被碾压过一般剧痛起来。而身旁的柳静水如今内息不稳,所受痛苦比他更甚,只是被相撞的力道波及,便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身体也摇摇欲坠。 楚晏忙稳住身形,扶住柳静水,朝萨那迦怒喝:“你!” 内力再度冲去,那白发人却道:“停下。” 而后那一点微光冲进两人中间,将两人相互攻击不停的气劲完全分开。楚晏与萨那迦的功力何其深厚,这力量却能将他们两人拦下。而动手的那白发人连手都未曾动过,实力又该如何强大! 两人心下一惊,忌惮这白发人,便都停了手。 楚晏正好得空去查看柳静水伤势,方才那白发人的力量太过强悍,柳静水受的伤竟也只是因白发人一人之力……而那白发人刚刚的一出手,根本没有冲着柳静水而去! 柳静水勉强道:“没事……” 只是太疼了,几乎让他昏厥过去。 白发人道:“不必担心,不过是疼了点罢了……比起忍受渴血带来的折磨,这算什么呢。不如睡过去吧,那样会轻松一些。” 他的话好像成了一根能控制人的线,话才说完,楚晏便看到柳静水慢慢阖上了双目,身子一软靠到了自己身上。楚晏慌了神,忙再次探出内力查看,发现柳静水内里的确没受到太大伤害,才放下心来。 那边萨那迦冷冷一哼,收手道:“这个人留给大黑天大神,请尊者将地宫打开。” 这一句话,楚晏大概听明白了白发人身份不凡,萨那迦似乎还想用自己向他交换什么。 而萨那迦言语之中仿佛把自己当成了他所拥有的物件,楚晏当即恼怒不已。还不及发作,又听那白发人道:“为何你身上也有战神残存的力量。” 萨那迦道:“我是大光明神教圣主。” 楚晏扶好柳静水身体,闻言抬头,冷笑不已:“你是圣主,那我是谁?” 萨那迦没有回话,甚至都没有理会他,看着那白发人道:“他是我献给大黑天的礼物” 白发人轻轻摇头:“可是看起来,他并不是你献上的礼物,他不愿成为大黑天神的祭品。” “听话的礼物和不听话的礼物,没有什么区别。”萨那迦冷笑道,“礼物没有说不愿的权利,只要大黑天神享受到我的供奉就够了。” 白发人缓缓叹了口气,道:“可以,只要你真的能将他献给大神。” 萨那迦道:“控制这个祭品,绰绰有余。” 楚晏听着他们二人这般讨论自己,心中更是恼怒,冷笑道:“你们什么意思?” 白发人淡淡道:“后面的地宫里,还有更多宝物,神兵、奇宝、圣药……大漠之中的力量与财富,这里留有一半,是天神后裔千年的积累。比被你们先祖带走的九件秘宝还要强大,来到这里,你可以随意带走任何秘宝。” 楚晏皱眉,将目光缓缓移动到那道石门上。 教中的九件光明秘宝各有奇效,已是稀世珍宝。不说其他的,那日月刀乃是旷世神兵,配合阴阳之气,威力无边。这地宫里面居然还有比日月刀强大的武器么? 白发人继续道:“但有得必有失……想带走东西,需要付出代价。” 说到此处,他嘴角浮起一个诡异的笑,他的面容本就苍白得可怕,这一笑便让人觉得有些阴森之感:“当年大漠之眼枯竭,很多人都离开,只剩圣王的血脉仍旧留在此处……我们因为神功的反噬,永远只能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里,在黑暗中承受渴血的痛苦。先祖早就料到,背叛神明出逃的人,必定会舍不下这些宝物……所以将宝物全部封存在地宫,只有将神功修炼至第九重的人用鲜血献祭,才能拿走。” 他缓缓站起身来,往旁边一让,身后的石门完全展露在众人眼前。 “石门要如何打开,只有我知道。想要开启地宫,便让我饮干你的血吧。” 楚晏皱眉,被吸干血,不就是必死吗,那地宫开启了又有何用?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疑惑,白发人森森笑道:“能将神功练到第八重的人本就少之又少,秘籍上有关第九重的内容又只能在此处显现。而你们将神功奉为至宝,每代只允许教主一人修炼,每次也只有一人来到此处……谁会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去开启地宫呢,每一个人都只是看完秘籍的后半部,在我族人的帮助下练成神功之后就离开了……然后,他就会死。” 楚晏暗惊,顿时想起了遮罗那练了神功便必死之说。 白发人的笑意越来越可怖:“这本就是一个报复,一个对背叛神明者的报复。你们带走神功秘籍,只知道神功威力无穷,却不知反噬之力极为强大,练至最后一重,便会变成我这样,要忍受渴血之痛,几乎不能见到任何光芒……若在外行走,三年之内必定会暴毙而亡。” 他忽地一顿,转而道:“不过,我们族人受到反噬,天生便是这个样子,没有任何办法能恢复正常。而因修炼神功遭到反噬的人,则可用地宫之中的宝物消除所有反噬。也就是说,只要开启地宫,不仅能得道里面的宝物,还能得道世间最强的力量,不用忍受任何痛苦。” 楚晏皱眉道:“可是开启地宫,要让你吸干所有血液。” “不错,让我吸干血液,就会死。而且这个秘密,我们只会在他第二次来到这里时才会说,而那时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一个祭品代替自己了……想活命,只能永远留下。这道石门就在他面前,但他无法打开,打开之后他也没有命用里面的宝物救自己了。”白发人轻笑道,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对他们的蔑视,“只要练了神功第九重,怎么样都是死……不开启地宫,留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也与死去没有任何区别。” 他微微转开头,面向萨那迦:“这一次倒是很有意思……这千百年间,我们居住于地下,依然在修炼。这道门的每一位守护者在临死前都会用秘术将功力传给下一位守护者这些秘密,千百年间数十位守护者功力的累积下来,已经足够毁天灭地。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不会是守护者的对手,我们憎恶叛神者,来这里的叛神者后代,我们都可以轻易杀死……但那样太无趣了。我们只是给来到这里的人种下秘咒,只要将这里的秘密说出去,他们就会癫狂而死。所以这石门前的秘密永远没有人会说出去,就算有人想要保护后人也绝无可能。每一个将神功练到最后的人都会死……我很好奇,这秘密定然无人敢告诉别人,为什么你会准备得那么周全,带来了另一个人,让他替你开启地宫。” 萨那迦笑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就说来话长了,尊者恐怕也不想听。” 白发人似乎有些遗憾,叹息道:“那便算了,我只是在这里待了太久,很想与人说说话而已。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既然带来了祭品,那你就有生路了,你完全可以练成神功,而后开启地宫拿到宝物,成为世间霸主。” 楚晏冷笑:“很可惜,我并不会修炼第九重功法。” 他从来就不想修炼这功法,若不是当初事态紧急,他必须快些获得力量,他是绝对不会去碰这秘籍的,遑论这最为邪异的第九重。萨那迦想让他当这开启地宫的祭品,可练不练这第九重功法,却由不得萨那迦。 这时白发人轻轻一笑:“是啊……你好像并不是真正的祭品,我感觉到了……神功第九重的力量。不过才刚刚突破,还不能完全发挥出大黑天的真正威力。不过作为祭品,已经够了。” 萨那迦随即露出一个奇诡的笑。 楚晏大惊,这白发人语中之意,是这里还有一个人么?这个人还已经将献自首神功练到了第九重? 可如今已将献自首神功练到第九重的,不就只有一个人么! 心念电转之时,黑暗中又飘来一个声音:“尊者为何会觉得,这祭品一定是我,而不是他呢?” 这声音十分悦耳动听,更有一股天生的傲气。楚晏听了那么多年,立即分辨出了来者为何人! 第140章 心火难灭 楚晏远赴中原寻找后半部秘籍,又进入这圣城, 是为了救紧那罗。所以他并不想看到紧那罗出现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可这一个声音, 他绝不会听错。这声音一响起, 他的心都悬在了半空,暗暗祈祷自己方才只是幻听了。 幽深的通道尽头,两排明珠之间, 缓缓走出一个人来。似乎随着他的出现,那黯淡的珠光也明亮了几分。黑暗之中缓缓摇荡起一阵清脆铃响,在石壁之间盘旋回绕。 他走得很慢, 铃声却接连响起,一刻未停。 “爸爸……”楚晏始终无法看清他的脸,但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 他进无尽沙漠的这几日,发生了什么?萨那迦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将爸爸引过来了?是自己吗,自己成了一个诱饵? 他心绪飞转, 通道里紧那罗缓缓行来,在金台前站定。 在这被封锁千年的地下, 他仿佛从壁画中走出, 浑身都笼罩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看去极为奇幻,也十分不真实。 楚晏很慌,萨那迦双目之中满是得逞之后的愉悦, 而白发人仍是双目紧闭, 却也微微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白发人好像是通过虚空之中的另一双眼睛看到了身前的人, 而且还在细细打量着他,作出了评价:“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祭品。” 紧那罗先是看了楚晏一眼,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楚晏便扶着柳静水朝他走去,还不等楚晏靠近,他立即往前一步,将楚晏二人护在了身后。而后他向白发人道:“尊者是在说我么?多谢尊者赞赏,不过很可惜,尊者说错了,我并不是祭品。” 那白发人忽地叹息一声,有些忧伤地道:“我只是一个活死人,你们为什么都要叫我尊者呢?” 这样的自言自语,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在悲伤春秋,并没有人回应他,而他也习惯了没有人回应。 倒是萨那迦道:“看来尊者对他很满意,不如就将他献给大黑天大神,现在开启地宫吧。” “萨那迦,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在那之前,我们之间的账,是不是该好好算算了。”紧那罗闻言轻蔑一笑,“我的确来了,你是不是很得意,很高兴?” 萨那迦冷哼,不置一词。 紧那罗语调陡然一转,变得十分寒冷:“不过,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萨那迦这下反倒笑了:“看来你觉得,来到了这里,你也还有机会出去?” 紧那罗目中森寒,冷冷望着他道:“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你别忘了,看过后半部秘籍的人,除了你父亲、遮罗,还有一个人。” 萨那迦眼神一凛:“迦耶?” “真不巧,我刚好在洛萨离开后找到了他……他什么都说了。”紧那罗说到此处,笑了一声,那一声笑里满含着无奈与自嘲,“你和你的父亲都恨我,我知道。他一直想将你培育成下一任圣主,怎么可能甘心这位子半途被我夺去……他当年却还那样助我,我以为他是真的欣赏我,不在乎其他的……我现在才明白,分明就是你们想开启这座地宫,想让我来做这个牺牲品。所以你们早就算计好了,精心谋算了那么多年,就为了今日的献祭。只要我死在这里,地宫的宝物是你的,可与神明匹敌的力量是你的,原本属于你的神教也能失而复得。” 他停住,紧紧盯着萨那迦:“怕我拿到后半部秘籍之后顾虑太多不愿散功,你还故意害我走火入魔,让我不得不把神功修炼到第九层……萨那迦,在我散功之前,我一直没有怀疑过你……能骗我几十年,该说是你太精明,还是怪我太相信你?” 当年毕竟是萨那迦一手提拔的他,他心中一直怀有感激。他是杀伐果决,手段狠辣,可他却不会忘恩负义,又哪里会去提防自己的恩人?就算知道了自己的恩人、好兄弟对自己的算计,他也一直难以相信。 真心实意付出感情却被人利用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就算到了现在,他也依然心气难平。 萨那迦恨极了他,对此岂会有丝毫的愧疚,心里便是在嘲笑他自作多情,冷笑一声道:“原来你都想清楚了,那正好,死得明白一些,也免得你路上烦恼。” 紧那罗嗤笑:“不,我并没有都想清楚,我至今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可否向你请教?” 萨那迦道:“你说吧。” 紧那罗的笑容里轻轻飘起一丝讥讽:“你怎么会觉得,以你的力量,可以让我成为祭品?” 杀气,陡然从他身周卷起! 那白发人察觉到这股气息,有些诧异,旋即便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管你们谁是祭品,只要人死了,我就开心了……” 萨那迦连忙运功反击,喝道:“看来你不清楚的,是你自己还剩多少功力!” 眼看两人便要出手一战,楚晏便是大惊。萨那迦的功力如今远在紧那罗之上,他们二人一战,紧那罗根本毫无胜算。 能保护紧那罗的,只有自己!楚晏飞速拔刀,却觉一道力量化作一张密网,将自己完全捆缚住。这一刀还是未能挥出,他只能在一旁看着两人。 紧接着楚晏便见那白发人朝他道:“小家伙,别乱动。” 楚晏登时明白过来,是这白发人控制住了自己。他连忙运转内力,却完全挣不开那道无形枷锁。白发人只静静站在原地,好像从未出手。 两人的气息在金台旁飞动,楚晏看得心都在颤抖,白发人却道:“你们就打吧,谁能把对方作为祭品献给大黑天大神,我就放过谁。” 楚晏不禁咬了牙,紧那罗本就遭受过反噬,功力未复,如今明显处于劣势。若一直这样下去,必然会是萨那迦得胜……那就什么都完了,他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救紧那罗啊! 他明明可以出手击败萨那迦,却被那白发人制住,根本动弹不得。 正是着急之时,紧那罗的身周也冒出一道血光,直冲萨那迦而去。 能将精血化为力量的忿怒相诀,是他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这一道血光去得无声无息,让人无法防备,萨那迦察觉时,身上已然破开一个口,鲜血直流,尽数化为紧那罗的功力! 紧那罗占此先机,不等他反应便接连出招,瞬间便让他流血之处萎缩下去。萨那迦大喝一声,周身气劲猛然爆开,推得紧那罗不得不退避闪躲,这才得以喘息。 紧那罗身上血光稍一停歇,便继续飞纵而去。 白发人摇摇头:“你用光他的血,那我喝什么?那个小家伙吗?” 听他提及楚晏,紧那罗便是动作一滞,连忙收起那吸血的功法。萨那迦趁机一掌袭来,逼得他又退数步。 紧那罗已经得了些许功力,足够与萨那迦一战,随后两人便是打得不相上下。暗道之中轰击声不停,光芒和气劲来来往往,震得周围石壁都没有一处好的。 白发人一直在感受着他们这无比激烈的一战,沉默了很久,叹息道:“你们打得太无趣了……” 而后两人便齐齐停了手,往地上落去,眼中都有几分诧异。 四肢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十分陌生,叫人恐惧。意识到轻而易举便制住他们两人的就是这个白发人的时候,他们则更加慌张。 白发人慢慢走到二人之间,缓缓睁开了眼。 暗道里十分柔和的光芒于他而言都是极为刺激的强光,他只能是微微眯开一条缝,这稍稍露出的眸子里面只有极淡极淡的血色。 站在那金台旁边,明珠的光芒才将他整个人完全照亮。 楚晏彻底看清了他的样子,险些惊呼出声。 若只看轮廓,他的样貌倒是十分精致。然而那种诡异的白色却完全破坏了他本该有的美感,整张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也没有任何生气。他整个人都已经苍白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简直就像是一尊没有上色的、脆弱易碎的白瓷人偶。 他身上能被称作美的东西,全都变成了邪异、可怖。 白发人轻轻环视众人,道:“我忽然不想让你们之中的任何人走了。” 他说得很平静,也很叫人害怕。 这句话的意思太让人心惊了。而若是这个白发人真的想要用某种方法把他们留在这里,他们是几乎无法反抗的。 千年间数十代守护者的功力都在他身上累积下来,他的力量可以说是世间无人能敌。若不是因为他惧怕阳光,不能在外面的世界里行走,这片沙漠恐怕会迎来一场因他一人而起的灾难。 在他的面前,他们几人几十年苦修得来的功力,根本不值一提! 众人感觉到一股十分有压迫感的力量涌来,浓重的杀气随之弥漫,指向每一个人。 他们似乎这才想起,这个一直待在地下的人有多么可怕。他随时可以因为任何原因杀死任何人,甚至不需要原因。 而最先被杀气围绕住的,是萨那迦。 萨那迦见他起了杀心,惊骇道:“你怎能……饮下祭品的血,你就能缓解反噬之痛……为何要先对我下手,你疯了么!” “我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痛苦,能不能缓解都无所谓了。”白发人阴恻恻地笑,“在这个阴暗地下待久了的人,本来就是疯子、怪物……我们在这里一代代修炼、繁衍……所要承受的痛苦都越来越强烈,每一代人的寿命也越来越短……本来就只能这样痛苦地活上十年、二十年,缓解几年痛苦,又能如何……” 话音方落,萨那迦的身体竟然就慢慢浮了起来。而后他开始在半空挣扎,仿佛被一只手掐住了脖颈。 “感觉如何?”白发人微微笑着,众人未见他动过,抓住萨那迦的那只手却好像越来越用力。 萨那迦挣扎得愈发用力,忽地手中爆起一道血光,接着便摔倒在地。他猛烈地喘息,双目直瞪着那白发人。 白发人似乎有些不悦:“你的反抗,让我很不愉快……反正来到这里的人都是要死的,不如早一些,也早点解脱,为什么要反抗呢?” 萨那迦咬牙道:“尊者,我不一样。我可以带宝物离开这里……我会找到完全解除反噬的方法,让你们重见天日!” “不必了……我并不相信你,我也不会再让你们回到地上。”白发人笑,“你们的气味真是让我厌恶……有着大神血脉,继承大神神力的人,明明是我们,可我们却只能在这黑暗地下生活。而你们这些背叛者,却拿走神的宝物,在外面的世界里宣称自己是神的后裔。” 他的语气慢慢变得激烈,充满愤恨与疯狂:“我们留在这里,一代代修炼繁衍……就是为了惩罚你们,你们这些身上流淌着背叛者血液的东西!” 杀气压得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下一刻,楚晏只见空中鲜血爆出! 萨那迦甚至不及惨叫,就完全化成了一滩血水。 几十年的苦心谋算,还不是在这一瞬间就全部化为泡影!他的命,就这样轻飘飘地没了。 楚晏见状不由身体发寒,下一个又会是他们三人之中的谁呢? 白发人慢慢转过身来,那双诡异的眸盯住了剩下的三人。 “你们卑劣、贪心、自私,背叛神明,离开圣城,带走宝物……你们应该留在这里,在神明面前忏悔!” 死亡的气息在一点点逼近。 第141章 乐天遗音 楚晏自然而然地感到恐惧, 求生的本能让他慌张, 可当目光触碰到身旁的两个人时, 他变得无比冷静。 他在想如何带着两位至爱逃出去,而这时白发人忽地惊喘一声, 捂住了胸口,神色变得极为痛苦。 紧压着楚晏的气息顿时一阵松动, 楚晏心下大喜, 这白发人该是遭到反噬了!那他们就有了一线生机! 楚晏心中想着, 忽地开口道:“卑劣、贪心、自私的分明是你们!” 白发人一顿, 皱起了眉。 与此同时, 楚晏也觉身上的桎梏有一瞬的松散, 他便继续道:“是你们舍不下这些珍宝,不愿离开吧?宣称自己是帝迦王转世, 窃取了王室身份是谁?你们根本就不是神明的后裔!你们自私残忍, 用神明之说欺骗了多少人做你们的奴隶,又杀害了多少人献祭!如今的一切都是你们罪有应得!所谓的虔诚, 不过是你们愚弄别人的谎言,还有被愚弄之人可笑可悲的自以为是罢了。” 白发人痛呼几声,他在承受着痛苦, 却被楚晏之语气得顾不上痛感,抬头瞪视,半睁双眼已经通红。他愤怒地朝楚晏伸出手, 这只手仿佛根本承受不住他做出这个动作使上的力量, 竟然在不停颤抖。 “你敢……毁……谤……神明……” 他的声音并不大, 却带着极强的力度。 楚晏盯着他一举一动,内力渐渐在手上凝聚。 其实楚晏十分忐忑,激怒他,或许反而会让死亡来得更快。可楚晏也只能这样赌一赌,这个人的力量太过恐怖,他们的命完全被这个人拿捏在手中,不趁他露出破绽之时拼死一搏,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楚晏感受着身周渐渐无力下去的气息,知道这一局自己赌赢了。 更让楚晏欣喜的是,他发现白发人在看着他! 楚晏眼中顿时光华流转,荡出一阵阵如梦似幻的波纹。谛琉璃心法这一摄魂术最容易趁虚而入,白发人已经痛苦不堪,又被楚晏一番话扰得气血翻涌,再加之毫无防备,便是中了楚晏的招。 可他功力是那样深厚,楚晏使出的摄魂术又能控制他多久?一转眼他就猛地摇头摆脱了谛琉璃心法为他编织的幻象。 但这一瞬间,已经让他布下的力量开始了不可逆转的坍塌。 感受到那力量已经开始衰竭,楚晏连忙继续道:“离开圣城就是背叛神明……可留下来又能如何?湖泊已经干涸,留下十人百人,或许还可长久居住。可这圣城里有十余万人,那么多人如何活下去?弃城离开不过是为了自保,又有何错,留下来能活多久?难道你更愿意看到城中人饥饿缺水到人相食的局面么……我忘了,你们本来就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只是担心他们离开之后,再没有人供你们奴役玩弄!” 仿佛是被戳穿之后恼羞成怒,又似乎是被侮辱之后心火燎烧。白发人怒极,痛苦和愤怒交织下,面容几近扭曲:“住口!你竟敢!” “我当然敢,毁谤神明者,还有什么是不敢的?”楚晏的声音冷下来,“守在这里便是对神明虔诚?这个圣城里的神明是什么?一群人编造出来欺骗另一群人对他们死心塌地的故事,信徒会信,可我只能看到一个个粉饰阴暗腐朽的谎言。” 白发人的身形瞬间凝固,而楚晏的内力,也在此时完全冲破枷锁! 力量破体而出,将环绕在三人之间的那股气劲完全击碎! “爸爸快走!”楚晏飞身上前,与紧那罗一起朝外冲去。 怀中的人脱离控制,也在缓缓转醒,楚晏察觉之后也稍稍安心了些。只是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再去细看柳静水状况如何,他没有分心,足下使力,向前狂奔。 白发人见不了光,也许只要逃回地上,他们就能安全了。至于秘籍,至于消除反噬的方法,他们可以再想办法。功亏一篑就功亏一篑吧,只有活着出去……活着总比死在这个疯子手下强! 他们在黑暗之中飞奔,全然不知自己究竟跑出多远,身前身后都不断传来响声。暗道之中一直在掉落着东西,可能是方才一站震裂的碎石,也可能是什么机关被触动。但他们跑得极快,这些东西根本就来不及伤到他们。 楚晏忽然停步,他不得不停下。 白发人如同鬼魅一般,忽地出现在他们身前,而在其后猛然落下一块巨石,完全封死了他们的去路! “在神明面前忏悔!”白发人如恶鬼一般嘶吼,双手一抬,楚晏瞬间抱着柳静水一同摔了出去! “你们也应该知道,在这地下暗狱里是什么滋味!” 仅仅是这样毫不费力的一击,楚晏全身的骨骼都如同碎裂一般,疼得几乎使不上任何力气。 勉强撑起身子,楚晏便听柳静水道:“晏晏……” 楚晏忙抬起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十分费力。他看到柳静水也跟自己一样受了伤,很是吃力地朝自己伸过手来。 “柳静水……”楚晏缓缓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掌。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眼前完全被血光占据,暗道里忽然响起更为剧烈的爆炸声。一时之间碎石乱飞,竟然有几道光漏下! 楚晏错愕抬头,这地下与地上之间,竟然裂开了几道缝隙。 那血光…… 楚晏转头望去,只见紧那罗身周红光流动,每一道光芒都在不断分裂,结成一张巨大的红网,拦在他们两人身前。 紧那罗是在施展忿怒相诀,可又好像不是。他身上流动的光芒不同于楚晏以往见过的血色,这样的光芒甚至没有半点邪异,一点也不像是什么邪功。 他的红衣似是被狂风卷起,一直扬起不落,仿佛已经化作了正熊熊燃烧的火焰。 白发人那双宛若被血液浸泡过的眼发出森冷目光,简直能将人钉住。他看着紧那罗,嘶声道:“飞血衣……” 飞血衣是大光明神教九大光明秘宝之一,亦是本藏于圣城之中,属于他们族人的宝物。见到这宝物被穿在他最厌恶的叛徒身上,他怎能不怒,身上血光再盛,几乎要把整个世界都吞没! “洛萨,上面的石壁若能打通,就走。”紧那罗轻轻道。 楚晏还没回话,他就已经朝白发人冲了过去。他原本碧绿的双眼已然赤红无比,身上力量涌动,完全不逊色于那白发人。光明秘宝中能将献自首神功发挥到极致的宝物,用这宝物施展神功,威力能够提升数倍,就是不知比起白发人身上积累千年的功力如何! 楚晏望着那两团血光不断轰击,心中剧痛。 紧那罗身穿飞血衣,是有备而来……他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他知晓了一切,就是来送自己离开的。 那两人的力量激斗不停,一点点将周围的石壁毁坏。 楚晏的身体仍旧没有什么知觉,痛得动不了。但这疼痛并没有影响他过人的耳力目力,他听到了有人在敢来,也看见了远处暗道里跑来几个人。 每一个都与那白发人一样,样貌诡异,而且身怀武功……他却无法知晓他们力量到了哪种程度。 如果每一个人,都与这白发人一样,身上有着他们历代先祖传下的功力…… 太可怕了,就算能打穿上方,连通到地上,他们也不可能离开这里。 楚晏看到那些人在向自己走来,虽心知不敌,他还是猛地一咬牙,奋起反抗。刀气如龙,咆哮着冲去,瞬间没入一人胸膛! 而在他身前,柳静水忽然闪身而去,一刀割断了其中一人的头颅! 那两人的鲜血还不及溅落,就已经完全消失,全部融进了血光里。 这些人功力虽强,可身体却十分脆弱,若出手足够快,完全可以在他们运功之前就给出致命一击。而且他们的力量显然比不上那个白发人,他们还是有力与之一战的。意识到此处,楚晏不禁冷静了几分。 可这样的机会,显然只有一次,他们也只能这样杀死两个人。下一刻,楚晏便见挡在自己身前的柳静水被几道巨力击中,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从空中掉落。 楚晏瞳孔骤然紧缩,只觉得自己快疯了,他不知道该挥出自己手中的刀,还是去接住柳静水。 而后血光忽地暴涨,一束光芒从天而降,照亮了这千万年间从未被光明眷顾过的地方。 那些人也在这一瞬间,全部失去了生机,倒下之后再不能动。 楚晏这才能去抱住柳静水,谁知又一道血光飞来! 这血光却硬生生在他身前停住,楚晏大惊抬头,便见紧那罗探手掐住了那白发人的脖子。 可白发人面上却没有任何痛苦,他依然面无表情,只有眼中烧着怒火。 白发人怒道:“你杀了我的族人!” 紧那罗却是微微抬头一望。 上方破开的那个口还是太小,不够任何人出去。 他将目光移回白发人身上:“不错,我不仅杀了他们,还用了他们的血……你们高贵的王室的血液,不知道能给我增强几分功力。” 白发人双目几乎要渗出血来,怒吼道:“我要杀了你们!” 两道血光同时充满了楚晏的视线,楚晏的眼前只有一片血红。 耳畔传来的是一声声巨响,震得他快要听不见任何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血光缓缓散去,那些声音也渐渐消失。最后消失的,是围绕在他身周保护着他的气息。 天地之间寂静无声,仿佛回到了旷古之时。 更多的光芒从头顶洒下来,全部都落在了楚晏身上。 楚晏怔怔回过头去,紧那罗已经半跪在了血泊里,双手抓住了白发人。 “积累了千年的力量,的确不是我能抗衡的……”紧那罗死死抓着白发人孱弱的躯体,虚弱而坚定地道,“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孩子……” 白发人僵硬地扭过头去,双目中还留着无法平息的愤恨。可他再愤恨,也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为自己的仇恨做些什么了。 他最后只是看向了天空,第一次完全睁开了双目,似是想好好看一看他从未见过的光亮。即使他根本忍受不了这种光明带来的刺痛,还没看清视野就已经被刺激出的泪水弄得模糊。 紧那罗感受到白发人的气息慢慢弱了下去,于是他终于放了心,但紧紧抓住人的手却还用着力。并非是他不想松开,而是他的肢体已经完全不由他控制了。他的双手十指,仿佛已经深深嵌在了白发人的骨血之间。 他很累,很想就这样睡去。 可有一个声音还在提醒他,这还不够。 于是他猛地探出手去,朝着楚晏轻轻送出一道力量。 “爸爸……爸爸!爸爸!” 楚晏抱住柳静水,很想冲到紧那罗身边,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送到了半空。 他立即明白过来,他应该施展开轻功,用力向上,飞离这个地方。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的父亲紧那罗用生命为他换来的机会。 可他又怎么舍得…… “洛萨……他们一定不止这些人,快回去。” 这个决定,紧那罗已经替他做了。他又被往上送了数丈,低头便看到紧那罗浑身沾满了鲜血,就连那浅浅的金发也被血染成了让人触目惊心的颜色。 有一样东西从紧那罗手中飞出,楚晏伸手一抓,是他常用的那一枝金玫瑰。 而后楚晏看到紧那罗微微一笑,用最后的力气看向半空中的自己:“洛萨……早点回宫。” 楚晏每一次出宫,他都会这样带着一个父亲该有的关怀,对自己的孩子说出这句叮嘱。同样的话从楚晏刚刚有胆子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的时候说到了现在,楚晏都记不清他究竟说过多少次了。因为叮嘱得太多,楚晏都没在意过他说这话时眼里的温柔。 可这一次楚晏一定会记得很清楚,毕竟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楚晏的视野慢慢被乱石与尘土占据,紧那罗的模样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眼前。 他很想再看一眼紧那罗的面容,可惜时光无法回转,落下的石土也根本不留给他机会。 似乎是要逼迫他离开,地下已经完全被石土掩埋,再也找不到紧那罗的一点痕迹。他只能含着泪抬头,往更高的地方飞去。 从今以后,他只能凭借着这点记忆,去想象出紧那罗的音容笑貌。 他踏着飞起的碎石,越飞越高,离紧那罗越来越远。 石雨之间,紧那罗舒了口气,了却一桩心愿,总归是值得欣慰的。 第142章 诀别花雨 踏上地面的那一刻, 楚晏是恍惚的。 许是在地下待了太久,身周的画昏暗完全被光明取代时, 他还无法适应, 双眼看到的景象都模糊了一阵。 他脑子里所能想到的只有紧那罗, 稳稳当当回到地面时都不知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迈。而他方才离开的地方已经开始塌陷, 不只是那个地宫通道, 在此站立了千年的建筑一一轰然倒塌,毁灭笼罩了这座城池。 这个地方很快就会分崩离析,这里的一切都会粉碎成沙, 重新归于大漠。楚晏飞快地朝城外冲去, 看着四周的建筑不断减少,视野一点点变得开阔起来。 掉落的石土紧跟在他身后, 仿佛是在追逐他一般, 可他的速度已经足够快, 快到圣城的毁灭也无法触碰到他的衣角。 那么大的圣城, 很快就要彻底消失了。 在圣城消失之前,他穿过了城墙,在一块巨石旁停下。 这一次应该安全了。 楚晏喘息着,终于敢松懈下来。 不远处那巨大的城池不断传来倒塌的巨响, 他已经离得很远了, 也还是被震得耳朵发疼。圣城里的东西已经要倒得差不多了,他忽然鼻间一酸。 那层层乱石沙土之下, 有他的父亲, 也许他真的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眼泪悄然滑落, 他深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在这里哭能有什么用……楚晏低下眸去,从极度的悲伤里抽回一丝理智,看向怀里重伤的柳静水,慢慢把他放到了巨石上。 “晏晏……”柳静水气息微弱地道。 “别说话……”楚晏颤声道,探出一丝真气。 楚晏现在对这沙漠里的一切都感到恐惧,包括现在躺在这块石头上的柳静水。紧那罗已经留在了地下,他很害怕在这地上,他又要离开一个人。 很快他舒了口气,柳静水的伤并不致命,甚至都不是什么能让人伤到十几天动不了的伤,该算是重伤里的轻伤。他还发现有一道十分深厚的气息护住了柳静水的要害之处,那些人的力量看起来强悍,却没有击破这道防护,也就没有伤到柳静水太多…… 察觉这气息在缓缓消失,楚晏更是揪心了。 这样的气息他能分辨出来,就是紧那罗的……紧那罗就算在与那白发人交战,也在留心他们两人,不只是留下气息护住了楚晏,冲向柳静水的杀招也被他挡了大半,否则柳静水可能真的也要留在那里了。 柳静水只是体内气息被震得太过混乱,他将内力渡入柳静水体内护住人心脉,又为其疗伤,这伤势就已经有些好转的迹象。等他将内力撤走,柳静水便已经恢复了力气。 楚晏轻声道:“还能走吗?” 柳静水点点头,勉力撑起身子。 楚晏扶着他起来,又朝圣城的方向望了一眼。整座城池已经完全毁坏,完全看不出原貌,最正中的神殿都见不到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方位。 在城中的时候,他也并没有看到等待在神殿外的教众们。他们见到神殿崩塌,必定会进去找自己……还能活着么? 楚晏吐口气,吹出一声口哨,将赤焰召来。 赤焰来得很快,如往常一般停在了他手臂上。 “赤焰,其他人呢?”楚晏问道。 赤焰啼叫一声,拍了几下翅膀,在半空中转了几圈。 楚晏的面色则变得极为凝重,旁人一看就大概能知道赤焰是什么意思了。 楚晏感到柳静水拉住自己的手慢慢收紧了些,似是安慰。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对赤焰道:“赤焰……还记得来时的路吗?带我们走……” 赤焰闻言便朝前飞去。焚天鹰本就是他们先祖从这圣城里带走的,祖辈对这圣城熟悉,那些对圣城的记忆可能也被铭刻在了骨血之中,一代代传了下去。赤焰很轻易就辨认出了方位,领着他们绕到了进城时的地方。 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天空逐渐变暗,星星也如平日一般出现在夜幕中。 可楚晏已经不想再看星星了,这一路上他连话都没说几句,他甚至连柳静水的安慰都不想要,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在那雪山山洞里,柳静水走的时候……没想到时过境迁,他还是那么无能为力。 这一次却远比上次糟糕,紧那罗是用他自己的命,换了他们两个人的命,他们两人活下来了,他呢…… 夜晚的沙漠十分寒冷,他也没有了能挡风的帐篷,更没有能让他暖和些的棉被。他只能是躺在柳静水怀里,哽咽不止。 柳静水搂紧他,只能用身上的衣物和身体为他挡住寒风。 暗道里发生了什么,柳静水并不清楚,他被那个白发人所控制,早早晕厥了过去,醒来之时只见到他们在交战。而后就是紧那罗与那白发人同归于尽,用尽最后的力量送他们两人逃离地下暗道。 紧那罗不可能再有存活的机会。因而楚晏一路不言不语,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中。 而且楚晏并不想理他,他也就知道自己不该说什么话了。毕竟楚晏不是在撒娇耍小性子,不是他的甜言蜜语能哄好的。他也只能陪着楚晏,让这个心尖上的人至少不孤独。 柳静水感觉到楚晏实在哆嗦得厉害,便把貂裘拉紧了些。他那瑟瑟发抖的样子太让人心疼了,不知是因为夜里的风太寒,还是因为他心里的悲戚太难被压制下去,他一直在安静地颤抖。 “晏晏……”柳静水很温柔地喊着他。 楚晏缓缓抬起头来,眼里的泪被星光照得很亮,他看了一眼天上的星子,终于开了口:“小时候我一个人睡害怕,爸爸让我看星星……说星星陪着我,跟他们陪着我是一样的。” 一阵风吹过来,天上的星星微微闪烁,好像要被这阵风吹散了一样。 楚晏沉默许久,喃喃道:“他真的会陪着我吗……” 柳静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会的……” 楚晏又开始不出声了,半晌之后伏在柳静水怀里抽咽起来。 这种时候,也就身旁的这个人能给他一些安慰了。 不知道哭到了什么时候,他眼睛都快肿了,才渐渐停了眼泪。 柳静水低头轻轻把他的眼泪吻干,他哑着声道:“等晚上我睡着的时候,他会不会来看我……” “会的。”柳静水轻声道,手缓缓为他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发丝,“所以……休息吧,不然他一直等着,却等不到你……” 楚晏点点头,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只是一闭上眼,他就会看到紧那罗半跪在血泊,然后他就只能再把眼睛睁开。再然后,眼泪就会完全把他的双目打湿。 他最终还是在柳静水怀里失眠了一夜。 夜里赤焰已经飞往浣火宫送信,等浣火宫接到消息,就会派人过来接应他们的。 但赤焰一来一回,也得要个十余日。接下来的十余日里他们只能依照记忆往前走,大漠里的景致很容易变化,太难分辨方位,这是一件难事。另一件难事,则是食物和水。当初来的时候,他们曾经有将近二十日没有找到过水源,直到靠近圣城,才得到些补给。 而他们两人只有两只水囊,在圣城附近装下的水,根本撑不过那么长时间,路上也已经连野物都见不到一只。 以他们这样的武功,若是身在别的地方,就算不吃不喝,也完全可以消耗功力从四周聚敛水分,少说也能挺过十多日。可这里却是沙漠,又干又冷,根本没有这样的条件。 他们的体力还是在一点点消耗,到了用光水的第五日,两人都已经有些难以支撑了。 这一片沙漠里似乎除了沙子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好像一直在原地,从未前进过。 每天夜里只能相拥在一起抵御寒冷,天一亮,看到的还是那熟悉的黄沙。 无尽沙漠似乎真的没有尽头,他们怎么也走不出去。 楚晏快要记不清究竟过了几日,他只知道自己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虚弱。 又一次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他却觉得唇间有了一点湿润。 是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进了他口中……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不禁微微张开了口,把那温热的液体喝了下去。 等他觉得不再那么渴了,他才完完全全清醒,眯起的眼眸缓缓睁开。先看到的是柳静水,他还是保持着那个抱住自己的姿势。而后就是柳静水身后的茫茫大漠,跟之前几日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 刚刚是因为太渴出现幻觉了么?楚晏无力地呻吟一声,正要直起身来,忽然闻到一股血腥气。 他顿时大惊失色,刚才他喝的东西……那味道不会是水! 他朝柳静水身上看去,看到柳静水的手上多出了一道伤口,血还在往外流。 “你……”楚晏此时才发现柳静水的脸色有多差。 他喂了自己血……缺水那么多日,他竟然敢在自己迷糊的时候喂自己血,不怕自己不清醒把他完全吸干么,不要命了么! 柳静水没有回话,他有些不适,闭上眼缓了一阵。 楚晏静静看着他,缓缓抽出了刀,下一刻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柳静水知道楚晏想干什么,道:“别……” 楚晏咬牙道:“你找死么!” 柳静水垂眸道:“我没事。” 楚晏恼怒地低吼道:“你想干什么!我一个人回去会比现在好吗!” 柳静水默然不语,楚晏的声音又一次微颤起来,带了几分哭腔:“跟你一起死在这里,也比我一个人回去好……”他的爸爸已经为他而死了,他怎么能再看着一个人离开…… “嗯……”柳静水轻轻拍着他脊背,“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我没事的,我不会死,你更不会死,伯母还在雪山上等我们,别这样想。” 楚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有些呜咽:“不准这样了……” 柳静水笑:“嗯,都听你的。” 楚晏这才消了些气,重新站起来,又开始与人一起在这大漠之中行走。 他们才走了十天……来时有食物有骆驼,他们都走了很久,这十天他们徒步而行,体力不济,只会走得更慢。离有水的地方也许还有十日路程,也有可能是二十日。 但无论是十日还是二十日,他们都撑不过去。 楚晏走在沙子里,忽然就想,若是走不出去,这样牵着手埋在沙漠里也不错了。 就在他刚刚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鹰的啼叫。 赤焰? 楚晏闻声抬头,果然见到赤焰在半空盘旋。 而后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驼铃声,铃声很单薄,没有人声,来的只是一只骆驼,并不是神教派人过来接应。 看到那只骆驼的时候,楚晏的脸上终于有些喜悦了。 赤焰带回来的这只骆驼,就是他养的那只骆驼,本该在神殿外等候的,可能教众遇难的时候,它自己受惊跑了吧。赤焰把它带回来,他们也许就能找到水,就算找不到水,能让它载着,也不会那么累了。 骆驼奔至楚晏身旁,楚晏便拉着柳静水一起爬到它背上。 赤焰又啼叫两声,往另一处飞去,是要回去给半路上的教众带路。 楚晏明白了赤焰的意思,便大喜道:“他们已经来了……但还有些远……” 而后他俯身到骆驼耳边,道:“带我们去附近的水源。” 骆驼立即撒开腿狂奔了过去,精力如此充沛,这几日看来过得不差,附近应该是有水的。 楚晏舒口气,总算不再想那些死不死的事了。 他们没了地图,又仅凭着记忆、树影、沙丘和星辰判断方向,必定会走得与来时有些偏差。但也正好是这些偏差救了他们,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附近恰好有水。有了水,他们就可以等到教众过来了。 接下来他们就待在了水源附近,没有再走动过。五六日之后,赤焰终于领来了神教教众。 楚晏不用再担心食物和水,他开始担心起了另一件事。 紧那罗的事,他该怎么跟楚凤歌说? 初时的悲伤已经渐渐归于平静,对紧那罗的死他原本已经冷静下来了,这时伤疤上的疼又被他记起。每每想起,他就夜不能寐,甚至开始害怕回到浣火宫。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楚凤歌。 他想了很多安慰自己母亲的方法,结果最后一个都没有用上。 回到浣火宫的时候,楚凤歌正在紧那罗的寝殿里,听到教众已将楚晏寻回,便准备走出殿门去看看楚晏。 楚晏就在她出门之前跑进了殿里。 楚凤歌一把将她抱住,险些失控:“晏晏……你没事吗?你吓死我了……” 楚晏怔怔地道:“我没事……” 他很害怕,害怕她下一句就问自己,紧那罗在哪里。 “你爸爸呢?他还在后面?”楚凤歌果然问了。 楚晏已经不清楚自己是用着什么样的情绪在说话:“爸爸他……” 他的犹豫已经让楚凤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的神情一下子就凝固了。 楚晏不知道该用哪一种方式来安慰她,他一路上想的所以方法,似乎都没有任何作用。 他也没有告诉她紧那罗被埋在了圣城的废墟之下。 但是紧那罗替他说了。 寝殿里忽然响起了机关启动的声音,而后从大殿顶端慢慢飘下一片片红色花瓣。 谛琉璃神需要鲜花的供奉,所以教中以秘法培植了许多花朵,一年四季都要在宫中放上鲜花,以示对天神的敬重。鲜花在这寒冷雪山上根本不稀奇,每一座宫殿里都会放满鲜花,但这样漫天花雨的情状,却还没人见过。 楚凤歌愣住,缓缓伸出手去。 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一般,一片花瓣朝她飘来,轻轻躺在了她掌心。她看清楚了,是一片红色的玫瑰花瓣。 在西域代表着爱情的红色洛萨花。 他们初见时,被她一刀摧散所有花瓣的红色洛萨花。 跟他们的孩子有种同样名字的红色洛萨花。 “他说过,如果有一天来不及见我……就用洛萨花与我告别。” 所以他早早设下了这样的机关,算了个大致时间启动机关。很巧,这个时间刚刚碰上了楚晏回来。 如今,洛萨来了,洛萨花也来了,这就是告别吗? 楚凤歌抬头仰望着不断落下的花瓣,无声落泪。 在楚晏的记忆里,这是楚凤歌第一次流下眼泪,便是当年她离开浣火宫时,她眼中也没有这样的脆弱。 第143章 终章 将楚凤歌留在这片大漠里的, 是紧那罗。 但紧那罗已经不在了,所以这里已经留不住她,她可以做回那个无拘无束的刀客。比起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享受供奉, 浪迹天涯更适合她。她本来就是个豪气干云、潇洒不羁的江湖侠女, 不是这异域教派的神女。 她提了一把明月刀, 拿上紧那罗留下的那枝金玫瑰, 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不过她也并非是了无牵挂, 她还有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身上处处都有紧那罗的影子。 她亏欠了楚晏十多年的陪伴,却无法回到楚晏的童年去弥补。如今楚晏已经长大了, 她不必总是看护着他, 他也不会一直粘着她。 楚晏没有留她,离别时便如小时候一般亲吻了她的双颊。 每一座高山, 每一条长河,都会陪伴着她。她的孩子也会在山水之间等着她,成为她在外云游时的一个小小牵挂。 楚晏也想离开, 无边无际的黄沙,会让他想到那一片千年前的废墟, 和被埋葬在下面的人。他只是脑海里想到沙漠, 心中就会开始酸涩。 但在离开之前,他还有些事要做。 圣城已经毁灭,关于大光明神教的那些残酷真相已经被掩埋。献自首神功的后半部秘籍也遗落在了地宫里, 或许再过上千万年, 都不会有人发现。 永远无法看到光明的王室后人得到了解脱, 延续了千年的怨怒已经断了,他们来世再也不会被痛苦和仇恨占据心灵。 他对那些流传了千百年的传说下了手。 有关于忿怒相诀的一切都被他划去,有关于战神的血腥故事也被他完全删改,教中那些残忍的规矩也被消除。他把那些阴暗用光明照亮,将很多东西都改成了另外的样子。 而这亦是对神明的亵渎。 整个神教除了教主,还有各宫宫主长老,到底不是他一人说了算。他也并没有紧那罗那样的杀伐决断,狠不下心让有异议的人闭嘴。他都还没有来得及真的动手,听见风声的各位长老就已经开始极力反对。 这样的情况他早就预料到了,所以他并没有慌。 原本他也没指望这些人会同意,这些事得慢慢来,他很明白一下子做出那么多的改变,教中没几个人能接受得了。但他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他想快些离开,所做的一起其实只是在给下一位光明圣主指一个方向。 大光明殿里,楚晏静静坐在金座上。 整座山上最尊贵的神殿,不是能随便来的地方,为表对神明的尊重,来这里的人必须先沐浴熏香,换上珍贵礼服。所以他也穿得很讲究,还戴上了另一顶圣主金冠。与受礼那日的相比,这一顶金冠要简约轻便许多,少了些庄严,多了些灵动。 但这样的金冠于楚晏而言还是太过沉重,金冠会压制住他的整个躯体,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上枷锁。 楚晏一直望着大殿门口,他在等一个人。他等的人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大殿门口很快就出现了穆尼的身影。 穆尼一脸的阴郁,进殿之后便径直朝他走来,在他面前行礼道:“拜见光明圣主。” “穆尼……”楚晏缓缓站起身,走到他身旁。 楚晏受礼成为光明圣主之后,穆尼便不再是他的侍卫,不会再如以前那般成日里围着他转。以前穆尼每天都藏匿在他的影子里,他需要就出来,不需要了就消失,好像除了听从他的命令,就什么都不会了。 对穆尼,楚晏一直心里有愧,这份愧疚有关于萨那迦,有关于光明圣主的继承者,有关于穆尼这些年来像影子一样的生活。虽然错不在他,不在紧那罗,甚至也不在萨那迦,他们中间根本没有人有错。 但他还是觉得有所亏欠,他认为是时候“还”回去了。 穆尼并不知他心里想了多少,一路上听到的某些话让他无比担忧。他没有去注意楚晏的神情,先开了口问:“洛萨,你究竟在做什么……教中长老一个个都气得要疯了!” 望着穆尼的神色,楚晏轻轻叹息一声,缓缓道:“穆尼,你知道我在圣城里看到了什么吗……我们的光明生于黑暗,我们的信仰生于谎言……关于大光明神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人为了争权夺利而编造的谎言。这本就是一个延续了千年的骗局,不值得我为它付出一切。” 穆尼沉默半晌,眼神慢慢冷了下去:“你已经不信神了。” “这一切不过是另一群人编造出来的谎言,我为什么要信?”楚晏微微一笑,继而抬手扯下了头上金冠。 穆尼大骇:“你做什么!” 话音未竟,那个在教众心里代表着无上荣耀的金冠,被楚晏丢落在地。 他的力道不重,只是随手一丢,仿佛只是抖落了身上一片微不足道的枯叶。这种东西,甚至都不值得他用力摔下。 金冠落地,声音震得穆尼头晕目眩。 楚晏叹口气:“穆尼,我要走了。” 穆尼完全僵住,半晌后才道:“你说什么?” “我要走了,穆尼。”楚晏微微抬起头,看了看这无比熟悉的宫殿,“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若不愿……莫里不是一直想争这个位置么,他也可以。” “你怎么可以走!”穆尼不可置信地道,“洛萨,你是光明圣主,你是神派遣到人间的使者!你想让整个神教变得四分五裂吗!” 楚晏摇头:“不会的,有你在,就不会。” 穆尼一愣,强行压下自己激动的情绪,低低道:“洛萨!” “还有一件事……有关忿怒相诀的记载,你一定要完全销毁。”楚晏顿了顿,继续道,“我回来的时候,一度想将这个谎言完全撕碎。可我又看到了山下牧民,这么冷的雪天,他们却冒着风雪一步步走到山上朝圣。沙漠里这样苦,若不是有着那光明来世的传说,很多人心里都会少了一份安然。我们教义,千百年前是欺骗的工具,千百年后好像已经不是了,它至少是给苦难者的安慰。所以我不想做得那么极端,我只想将那些还残存着的黑暗去除……穆尼,我并不是在亵渎神明,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像你我的父亲一样,因为这个骗局而丧命。” 为了这种邪功,为了所谓的神明的力量,机关算尽,反目成仇……他们两人各自的父亲,最后都留在了茫茫黄沙之下。 穆尼明白了他这样做所求为何。 两人心念相通之后,楚晏弯起嘴角,轻轻道:“交给你了。” 而后他便要朝外走去。 “洛萨!”穆尼连忙叫住他,眼眶都发了红,他还试图做最后的挽留,“你是神教的光明,所有人都是为你而生,你不能走!” 这一次轮到楚晏沉默了。 穆尼对他的感情,他一直明白。 穆尼敬仰他,崇拜他,愿意献上自己的一切,完全是将他当作了心里唯一的神。穆尼曾经为了心中的神,将刀刺进至亲的身体里……可惜他并不是神。 “穆尼,你为的不是我。”许久之后,楚晏笑了笑,“你为的,是你所相信的神明。你比任何人都要虔诚……但你不是为我而生的,所有人都不是。你应该为你自己……你可以成为神教的光明,任何人都可以。” 穆尼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完全凝固。 楚晏回过身,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也许这世上是有神的,你相信着那个完美、伟大、代表着光明的神,那就请你……让他真的变成光明的象征,让他真的能解救世间苦厄,让以前美丽的假象变成真正的光明。” 穆尼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可我已经不相信那些故事了,我无法让这个教派成为那个伟大的模样。”楚晏重新迈步,朝殿外走去,“穆尼,我走了。” 他踏着这条光明大道走进来过,如今又踏着它走了出去。 穆尼心中的神之子,从此消失了。 而楚晏走出殿门,将手朝着在等待他的柳静水递了过去。 “走吧。”楚晏感觉到那只手掌上传来的温度,不禁弯了眼眸。 过了很久,穆尼才慢慢从地上捡起了金冠,雪山上的冷风早已将金冠吹得冰凉。这个大殿里仿佛就只有他一人进来过。 从西至东,飞雪连绵不绝,到了那个山水温软的地方,雪就慢慢化成了雨。 碧峭十二峰的冬季十分温柔,没有寒风,没有大雪,花草没有完全残败,树木也没有完全枯萎。山间还是一片青翠,只是这色泽要比春夏之时稍稍浅些。 隐山书院里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回了家,这座山愈发冷清了起来。 而在柳静水的小院里,乒乒乓乓的响声接连不断,惊得树上的几只鸟都尖叫着飞了起来。 在此之前,的确有人在这庭院里比过武。可比武的那两个人都已经停下了,现在出现的这惨不忍闻之声并非是兵器碰撞所发出的,而是琴声,还是流深琴的琴声。 流深琴是柳静水耗费了两年心血才斫成的好琴,虽不是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这九德兼优的仙品,却也是诸德皆有的珍品了,发出的断然不该是这样奇奇怪怪的声音。 但楚晏让这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一通乱拨之下,流深琴发出的声音宛如鬼哭狼嚎,直吓得柳静水都险些没站稳。 楚晏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那七根琴弦。 他并不是对乐理一窍不通之人,只是太久没碰琴,已经把柳静水以前教的那些指法全都给忘了个干净。加上他会的也就是个完全依样画葫芦的《凤求凰》,除此之外什么曲子都没记过,只能胡乱拨弄着玩,这发出来的声音就十分可怕了。 本来他也没想弹什么好听的乐曲,就是手痒了无聊了把流深当玩具而已。 柳静水刚走进院子,就被吓得差点没敢进门,楚晏倒是停了手,抬头笑眯眯地道:“回来了?” 柳静水这才敢走过去:“嗯。” 楚晏伸手:“我的糖。” 柳静水忍不住笑了,从手中的糖袋子里拈块糖喂到人嘴里,而后才把糖袋子递到了他手上。 又快到年关了,书院里也得开始着手布置,柳静水刚刚就是被书院里的其他几位先生叫了过去。临出门楚晏还给了他个任务,让他路过厨房的时候带点糖回来。 所以回来的时候,他跑得比去时还快,挑了些楚晏喜欢的就赶紧赶回来,谁知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如此可怕的琴声。 他坐到楚晏身旁,不由对楚晏方才的那曲仙音做出了评价:“我忽然觉得,弹棉花也还是很好听的。” 楚晏哼了一声,眯起眼来指指他腰间的刀。 柳静水被叫走之前,他们正在比试,现在柳静水回来了,自然该继续。 柳静水却摇摇头:“我还有东西得拿了送给薛子山。” 楚晏泄了气。 柳静水忙捏捏他脸,哄道:“回来陪你。” 楚晏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十分傲慢地应允了。 柳静水正要起身进屋,天空却传来一声鹰的啼叫。 两人便抬眸一望,竟是飞来了一只浑身赤红羽毛的鹰。 那只鹰落在了庭院中的小案上,楚晏微微蹙起了眉,这并不是他的赤焰。浑身赤红的焚天鹰为大光明神教独有,那就该是西域那边传了信过来…… 他取下了这只焚天鹰送来的信件,展开一看,上面写的果然是西域文字。 这封信是穆尼送过来的,让他去山下拿点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穆尼并没有说。这实在不像是穆尼的行事风格,居然还弄得那么神秘,楚晏只觉十分蹊跷。 “我出去一趟,你等着!”最后反倒是楚晏先起了身,“回来我要跟你约战!” 而后不等柳静水应声,便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楚晏一路到了山下,而后愣住了。 他看见几辆马车,马车周围还站了些浣火宫打扮的胡人。 “见过宫主。”众人齐齐向他行礼。 穆尼接任教主,却还留了他浣火宫宫主之名,不过他对此毫不知情。此刻还处在极度的疑惑中,其中一人便道:“宫主,这些都是教主送来的。” 楚晏皱眉:“这是什么?” 那人便拉开了车帘子,只见里面摆满了木箱,不是雕刻了花就是镶嵌了什么石头。每一个箱子楚晏都认得,这些全是他用来放衣服放首饰的。 难道…… 他跃上车去,伸手打开,珠光立即争先恐后地从木箱里钻出,差点耀花了他的眼。 这些可都是他以前喜欢的宝贝……怪不得穆尼都没跟他说是什么,一来叫不上名,二来那么多东西,穆尼根本就说不过来吧。 离开大漠的时候,他连衣服都没带几件。 但是,美人绝对不能没有足够的衣服穿!绝对不能没有足够的珠宝首饰戴!就算没带,他也得买! 这几日多亏了柳静水陪他四处逛街买东西,他才能不那么难受。但买到的心仪物件到底是太少了,哪里能跟他以前积攒的那些宝贝比。 还在愁着呢,穆尼竟然就派人千里迢迢把他的东西都给送来了。 楚晏看着这箱子东西,十分愉悦地道:“都拉上去吧,就是走这条路……我先跟书院里那些人说一声。” 众人应是,便要赶马启程。楚晏正准备上车,余光瞥见另一个人,便又停了下来。 楚晏前脚刚走,柳静水便把东西送去了薛子山那里,也跟着下了山,这会儿刚刚好到了伏鸾隐鹄峰入口,看到了楚晏。 数辆马车结成的车队排场挺大,想不注意到都难,柳静水老远就看到了,还想着这马车的布置挺像楚晏喜欢的风格,走近些果然就见到了楚晏。这样的情形柳静水也不是没见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马车里肯定装了不少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 楚晏还是穿着那一身艳丽的红,身后还那么多东西,简直像是带了极为奢侈丰厚的嫁妆来嫁人。 不是还要跟自己约战么,这下恐怕又得回去玩一晚上的项链耳环了。柳静水想到此处,忍不住一笑,用了十分冷静正经的语气调侃道:“楚晏,你是来约战的,还是来嫁人的?” 楚晏微微一愣,旋即笑得宛如破开冰河的一缕春风。 他答道:“都不是。” “那是?” 楚晏笑着走过去,抱住了他,伏在他耳边小声道:“是来娶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