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七个沙雕痛哭流涕的那些年 作者:纳兰十七 文案: 开场就要跟另外七个人一起轮流大声朗读自己主演的古早沙雕耽美文?! 楚向晚:窒息.jpg 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又回来一起朗读他们自己新发展出来的沙雕剧情。 楚向晚:心态日益平稳.jpg 又过了一段时间…… 楚向晚:还有完没完了你们!!! 划重点—— 1、主受1V1 2、主动分裂攻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向晚 ┃ 配角:容行,江寒,周玉,段邪涯,慕成雪,白云深,谢眺 ┃ 其它:朗读者,沙雕 第1章   这个房间里坐着八个人,除了最年轻的那个一脸懵懂,剩下的七个每个人都认出了彼此的身份。   只是谁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坐在这里。   可不管这是谁做的,能把这个世界最有权力的七个男人聚集到一张桌子上,都是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   只不过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们,他姓楚。   楚向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在这群高大的、气质各异的美男子当中,年方十七的追云堡少堡主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本来好好的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玩一个二叔出门给他带回来的小机关,结果眼前白光一闪就被送到了这里。   这地方看起来就像是个独立的秘境,那会发光的墙壁可能不是墙壁,只是给他们设置的界限。   楚向晚想着,忍不住又扭动了一下。   其实这个界限设置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他们所有人都被固定在这个位置上,身体可以活动,但是不能离开椅子,他都试过了。   他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这件事,毕竟这里只有他一个看上去最没有冒险经验,其他人都是一副身经百战,泰山崩于前也不会改色的样子。   楚向晚忍不住想,他们到底是谁?跟自己一起被抓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   这个念头刚闪过,他就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上浮现出了一本书。   精装本,蓝色封面,上书七个墨迹淋漓的大字——   《穿越之万受无疆》。   “……”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这本书从桌上飘了起来,在正道之首——飞星城城主江寒跟九五之尊——承天帝容行之间动摇了一下,选择飘向左边。   白龙鱼服的帝王挑了挑眉,看着那本书飘到一身劲装的飞星城城主面前,然后缓缓打开,一副等他来朗读的样子。   江寒目光沉沉地看着这本悬浮在跟他的视线平齐的书,上面的墨迹映入他的星眸里,上面描述着十七年前一个星夜,星辰落于追云堡之中,一个小婴儿随着星光呱呱坠地的故事。   见他半天没反应,那本书又在半空中晃了晃。   “这大概是想让江城主你把上面写的东西念出来。”跟他隔了两个位置的千机楼主谢眺摇了摇手里的扇子,饶有兴致地提示道。   仿佛很高兴有人解读出了自己的意思,那本书又晃了晃,幅度大了些。   许久,飞星城城主终究伸出了手。   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碰到书页的那一刻,桌面上咻的一下出现了八杯热气腾腾的茶,显然是一定要在这里开完这场读书会才放他们走了。   楚向晚从这声“江城主”跟那把千机扇分别猜出了江寒跟谢眺的身份,目光在剩下的几人身上扫过,悄悄地猜测着他们的身份,越猜越心惊。   他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面前的杯子,像松鼠一样两手捧着送到嘴边,想着自己怎么会跟他们待在一个空间里。   这空间的主人抓错人了吧。   正想着,江寒已经开始读这本书上写的字了。   他的音质偏低沉,念书的时候微微皱着眉,眉目被墙壁发出的光芒照亮着,一张与他的好战之名完全不符的俊美面孔犹如冠玉: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他这一开口,在场好几个人就没有憋住,嘴角微微地抽搐了起来。   正道之首江家长子江寒,自父亲战死后便独自镇守飞星城,何等硬气。   他十六岁时便一战成名,一人独力杀死三千邪魔,身中剧毒刮骨疗伤都不眨眼,现在——   江寒:“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所有人都拿起了茶杯,掩饰着自己的表情。   等到他面无表情地把这一长串“痛”完,他们才把杯子放下。   【剧痛过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耀眼的光芒,夜枫离被刺激得睁开了眼睛。   她感到周身涤荡着一片暖意,随即有人在近旁喊了起来:“夫人生了,夫人生了!刚刚那一道星光入怀,夫人就诞下了小少爷!”   小少爷?什么小少爷?   夜枫离捕捉到这个词,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移动到了某个地方,可是却完全动不了,也察觉不到那移动自己的人是什么时候近身的。   开玩笑,她堂堂特工一处的王牌特工,什么时候竟连别人是怎么靠近她的都不知道了!   “弟弟呢?我来看弟弟,他有名字了吗?”   “有了,大少爷。”   头顶有人声,仿佛是有人围了过来要看她,然后一切声音仿佛都离她远去了。   “弟弟叫什么?”   她感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一个温柔的声音答道:“向晚,他叫楚向晚。”   “向晚……”少年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楚向晚……”   这躺在摇篮里的小小婴儿不知道,方才还兴致勃勃要来看刚出生的弟弟的锦衣少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呆在了原地!   世上……世上竟有生得如此好看的婴儿!】   “噗——”楚向晚本来正在喝茶压惊,闻言一口水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少堡主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声,还遭到了无情的嘲笑和嫌弃,只有坐在他身旁的神医白云深一言不发,递了自己的手帕给他。   楚向晚一脸惊骇的样子落在剩下几人眼里,让他们觉得这小少年很是好玩。   本来,人只要长得好看就没有不自恋的。在座都是人中龙凤,从小到大都被提醒着他们的与众不同,不自恋根本不可能。   可要挑个最自恋的出来,也很难说,毕竟他们之中有好几个都自恋得不相上下。   没想到今日见了楚向晚,才知原来自己远远不及他。   “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容行一脸玩味地开口道,“朕都没有你这么自恋。”   他是坐拥天下的君王,长得又好,修行资质又高,照理来说在座这么多人里应该他最自恋才是。   楚向晚狼狈地擦着嘴,不敢用白云深给他的手帕,只用着自己的袖子。   听到这话,他连忙抬起头来,惊慌失措地辩解道:“我、我不是……我没有!”   他迫切地想要解除他们对自己的误解,这几个人看他的表情就像是他才是自恋的巅峰。   这让向来都是个小可爱,一点都不跋扈的追云堡少堡主可冤死了!   正在念书的江寒本来完全不受影响,可是其他人的声音盖过他,他就停了下来。   他看着他们,问道:“还要继续念吗?”   千机楼主说道:“继续,当然继续。”   他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好让江寒继续念下去。   楚向晚松了一口气,几乎是感激地看向了江寒,然而对方并没有给他回应。   他继续念道:   【身为特工一处的特工女王,夜枫离的字典里没有失败这两个字,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小少爷真好看啊……”   “是啊,真好看……”   她躺在摇篮里,无聊地看着头顶,听着侍女们议论自己。   然后,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很熟悉的那个少年出现了,他说道:“干嘛?做你们自己事情去。”   她知道这是她大伯的儿子楚向晨,也是她的堂哥。   夜枫离闭上了眼睛,装作睡着了不知道这个少年来到了自己身旁,正在看她。   她现在穿成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又是追云堡堡主的独子,可以说是受尽宠爱。   照周围的人反应来看,这副皮囊也生得非常好,周围的人都对她极度喜爱,甚至为了能够照顾她而大打出手,争风吃醋。   这对前世相貌只能算清秀的她来说,可是个新奇的体验。   不过,这些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她想起自己的情人,想起无忧那张俊美的脸,这样一个男人,竟然会为了别人出卖她……   什么情爱,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假的。   “可是你没有想到吧,夜无忧,在我任务失败坠落山崖之后,我竟然还能活下来。”   应该说,她竟然还可以换一个身份,在另一个世界活下来,而且还得到了一个快穿系统。】   “快穿系统?”坐拥千机楼,掌管着天下情报的谢眺微微皱眉,摇扇子的手一停,“那是什么?”   楚向晚琢磨着,觉得这东西听起来像是个宝物,而且是能祸害他们一个世界不止,还能继续祸害其他世界的东西。   江寒继续念了下去:   【停留在她脸上的手离开了,夜枫离本以为少年会离开,没想到却有温热的气息洒在脸上,接着有柔软的触感一触而过。   那少年竟然倾身下来,亲了她一下!   楚向晨亲完弟弟的脸,立刻捂住了嘴,红着脸从摇篮前退开了。   少年一边回想着刚刚柔软的触感,一边跑了出去。   这时躺在摇篮里的人才睁开了眼睛,明明是个小婴儿,可是眼神却如此的沧桑,像是看透了一切。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夜枫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来到这个世界,那她就好好活着吧。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楚向晚了。   她发誓,今生她绝不会再让人背叛第二次!】   没有人出声打断江寒的朗读,所有人都在沉思——   婴儿眼里闪过一丝狠厉,那是怎样的画面? 第2章   【下定决心之后,楚向晚握了握拳,就发现这个身体里流动着一口先天胎息,如果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这个世界只要有资质的人都可以修行,到了足够的境界甚至可以一拳打碎泰山,一掌让河水断流。   这先天胎息就像一股气流,随着她的意志在她的身体里自在地游走。   她想起自己过去在任务中曾经听到的事,先天胎息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只是人不能从婴儿开始就修炼,不然的话一定能够事半功倍。   可是她是个成年人,现在在婴儿身体里,若是有功法,自然是可以修炼的。   仿佛听到她的心声,她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片闪耀着金色的修炼功法,每一个字都像印在她的神魂上。   夜枫离想着这是从什么地方跟着自己过来的,然后从快穿系统口中得知,这是它刚刚给她兑换的修炼功法。   至于欠的账,等以后她的任务成功了,积分多了再还。   有借有还,等价交换,她就喜欢这样的合作。   这样想着,楚向晚就开始按照这个修炼功法闭上了眼睛,从婴儿阶段开始修炼了起来。】   江寒的声音停止了,他念完这一段,面前的书自动掩卷。   从夜枫离开始把他的名字当做自己的名字开始,楚向晚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明明里面那个人不是他,他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对。   他看着江寒念完这段书,目露沉思,然后竟然抬头看向自己,下意识地想往旁边缩。   江寒生得俊美,人品也很好,飞星城在他的治下井井有条,抗敌有力,但他就有个缺点,就是他相当好战。   从三岁就开始修行,基本上可以说同阶以内再无敌手,世上能打得过他的人,这桌上都坐着呢。   楚向晚实力平平,自问是比不过十七岁时的江寒的。   不,别说十七岁,可能连七岁都比不过。   可是江寒刚刚读了这本书,里面说楚向晚出生就能够修行,江寒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低沉地问道:“刚出生就修行跟三岁开始修行有什么区别吗?”   “您问我?”楚向晚战战兢兢地指了指自己,下意识地用上了敬语。   见江寒只是看着他,少堡主的小狗眼瞬间变成煎蛋眼,“呜”了一声拼命地摆手,“我不知道!”   他跟书里那个人没关系啊!   江寒探究地看着他,楚向晚非常害怕,怕他不相信自己。   不过江寒很快就收回了目光,那本在他手上的书也离开了他的手掌,飘到了他身旁的人面前。   在他身旁坐着的是天下第一首富天南周氏独子,周玉。   他的目光不像江寒那样锋芒毕露,人也不像刚刚江寒一样那么不主动,书一过来他就伸出了手。   楚向晚看着那戴着玉扳指的修长手指搭在了深蓝色的封面上,竟连指尖也像是玉质的。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形容他再恰当不过。   那本书在他手上似乎翻到了新的章节,周玉看了书页片刻,继续念了下去。   他的声音一出来,楚向晚就觉得耳朵要怀孕了。   这也太好听了,周玉的声音!   如同佩环撞击,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让少年刚刚的紧张一下子就被神奇地安抚下来。   对楚向晚来说,在场的都是他的前辈,少堡主是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的,对他们超级憧憬的。   如果说刚刚江寒还有点吓人的话,那么面对周玉,他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了。   楚向晚想着,这声音、这相貌、这家世,真是从头到脚都无可挑剔,难怪被世人称作是玉公子。   这样一个人,唯一的缺憾就是他不能修行。   所以,在他身边时刻跟着许多护卫,身上也带着许多保命的法器,随便一个放出来都有毁天灭地之能。   像现在这样身边只有他的结义兄弟江寒在,这是少有的情况。   从周玉念的这一部分开始,前一处特工女王夜枫离作为楚向晚,已经在这个世界活过了三个年头,他三岁了。   【三岁的楚向晚比从前出落得更加好看,他在院子里晨跑完练了一套拳法之后,用小厮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汗,随手扔到托盘上。   在他身后那个小厮趁无人看见,把那擦过汗的帕子偷偷藏了起来。   楚向晚的神识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只不过他不在意。   他迈进了门,来到了屋里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从外面照进来的晨光落在这男童的脸上,这小小的脸庞精致近妖,眼波流转之间尽是风流。   所有人进院子里来服侍他,都是削尖脑袋,楚向晚看着镜子里的小人儿——】   玉公子的声音念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要不是在座都是高手,还察觉不出这停顿。   隔了片刻,他才继续念了下去。   【只见镜中的小人儿明明是男童,却生得比女儿还要妖孽,再加上楚向晚修习的功法特质,长大之后,不知要迷倒多少男男女女。】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探究地看向坐在桌旁的楚向晚本人。   追云堡少堡主今年十七岁,虽然还没成年,但确实已经长大了。   尽管他的轮廓还属于少年的俊秀可爱,带着一点婴儿肥,这张肖似他母亲的面容水准绝对在平均值以上,可是完全没有长成什么不知要迷死多少男男女女的绝世妖孽啊。   “……”楚向晚也读懂了他们眼神里的意思,顿时羞得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他觉得很委屈,这书又不是他自己写来吹自己的,他自己听着也很尴尬,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凭什么都要一副他在吹牛的表情这样看他?   坐在玉公子身旁的段邪涯笑了一声,顿时吸引了楚向晚。   这邪道之主的声音又跟玉公子完全不一样,低沉而富有磁性,因为他修行的功法,所以尾音听在别人耳中带着一股撩人的意味。   “不知要迷死多少男男女女。”他把这句话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又低低地笑了几声,才说道,“这句话我感觉更适合形容我。”   说完,他又向身旁的右使一笑,“用来形容阿雪你也很合适。”   右使不说话。   等等……邪道右使慕成雪?   那刚刚说话的那个就是……段邪涯?!   如果不是被固定在椅子上,楚向晚现在已经要炸毛地跳起来了。   如果说江寒是正派偶像,那么这两个就是反面教材,在追云堡通常是用来夜止小儿啼哭的。   救命,这一桌上到底坐的是什么人啊?   段斜涯虽然为人不正派,行事又乖张,但他说出的是众人的心里话。   容行是这么想的,谢眺是这么想的,甚至连白云深,也是这么想的。   尽管他战力不如其余几人,可他身兼的是一代神医跟千年难得一出的美男子两职,每天来神医谷要死要活的人多了去了,他出门都不得不易容。   所以说,楚向晚在他们面前,真的够不上这资格。   周玉连眼都未曾抬一下,继续念着后面的剧情。   这本书分配给他的章节很长,就算是不间断地念,也要花费一些时间。   【楚向晚三岁生辰前夕,跟随父母一起去参加大朝会。他们追云堡是属于因为功勋而被分封的贵族,拥有自己的封地,楚向晚来到这个世界三年,活动区域都是在追云堡内,父母基本不让他单独出去玩。   这一次能够出去,借机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他是很期待的。   一行人乘着八辆马车,身旁有两队精锐的护卫,马车上更有追云堡的标志震慑,一路走来也没有不长眼的邪魔撞上来。   可是等快要到京郊的时候,却遇到了歹人。   楚向晚的父母擅于练兵行阵,在个人力量上却并不怎么样。   他们追云堡抵抗天外邪魔,主要靠的是堡垒、阵法跟骑兵,他们出门不可能带那么多人,主要就是靠护卫来守卫。   在其中一辆马车上,还坐着一名追云堡的供奉。   供奉实力强劲,照理来说不应该有问题才是,可是楚向晚却听着外面传来惨叫声,不顾侍女的阻拦掀开帘子一看,那名供奉被放倒了,护卫也失去了战力。   那群黑衣人破开了他们的防卫之后,径自朝着马车上的楚向晚抓了过来!】   楚向晚听得正入神,忽然感到脸颊上一凉。   他伸手一摸,下意识地看向左边,发现是段邪涯以指尖沾了杯中的茶水,弹了他一下。   楚向晚顿时朝着他怒目而视,用眼神质问他:干嘛啊!   段邪涯挑了挑眉,薄唇上掠过一丝笑意,然后无声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们少堡主的魅力很大嘛。   “……”   楚向晚读懂了他的话,那种好不容易遗忘的被公开处刑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只觉得自己恨不得从桌上爬过去,掐死这个破坏气氛的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邪涯。   段邪涯:?   十七:这是你的真香预警,拿好。 第3章   【追云堡堡主受了伤,捂着流血的手臂说道:“不要伤害我儿子,你们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   “爹!”楚向晚在他们的手中挣扎着,表现得像一个普通的三岁小孩,“娘!”   “向晚!”堡主夫人焦急地看着他,然后转向黑衣人,急促地道,“我们是追云堡的人,你们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们,求你们放了我儿子!”】   周玉是个非常优秀的朗读者,他用语速的变化和语调的轻重,轻易就营造出了紧张的气氛。   楚向晚很快又被吸引回去,忘了尴尬。   【然而,这些对世人来说充满吸引力的条件在这些人看来似乎完全够不上条件。   “走!”他们没有理会夫妇二人,也没有再继续动手杀这些已经没有战斗力的队伍,抓着楚向晚就跑了。   楚向晚被用特殊的手法封住了经脉,使得他不能动弹。   他并不慌张,等到离开父母的视线之后,他就开始发挥自己特工的冷静,思考为什么自己会被抓。   在他想来,自己又没有什么特别,最特别的应当就是少堡主这个身份,可是为什么这些人抓了自己还不要赎金呢?   那些人封住他经脉的手法虽然奇诡,但是经过三年的修行,他已经有所小成。   看他们刚刚的战斗,楚向晚评估了这些人的实力,自己要打赢他们逃出去是没有问题的。   他现在就想看看他们绑了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群人抱着他,在山间跑得飞快,跑着跑着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白衣少年。   “停下!”   为首的黑衣人叫了一声停,他身后的队伍跟着停下了脚步。   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怎么会出现一个少年?   他们警觉地看着前方那个如若出入无人之境的少年,看着他伸手从岩壁上摘下一株草药。   在他身上,什么装饰物也没有,只有腰间别着一支玉笛。   看到这支玉笛,这些黑衣人顿时猜出了少年的身份,即刻如临大敌。   楚向晚不知道这是谁,可是等一看清白衣少年的脸,阅人无数的前特工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真是好俊俏的少年!   眼前的人胜过了他所见过的所有美人,哪怕是他曾经的情人夜无忧,也比不上他。】   听到这一段的描述,所有人的目光又都一致转向了坐在楚向晚身旁的白云深。   白衣,没有配饰,腰间别着一支玉笛,这描写得还挺还原。   万万没想到,这本《穿越之万受无疆》里除了楚向晚,竟然还会出现这个房间里的其他人。   等等,他们看着比楚向晚要镇定无数倍的白云深,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座所有人都要在这本书里出场?   不管他们心里在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周玉都只管垂着眼眸,朗读自己的书:   【楚向晚心念一转,顿时叫了起来:“哥哥救我!”   那原本神情清冷、不管四周的少年听到他的声音,将目光投向了这个方向。   等他看清这个向自己求救的小家伙,白云深顿时被这精致得不似凡人的美貌击中了心神。】   楚向晚:“……”   圆桌前坐着的几人顿时嘴角抽动,有人已然憋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这个侧面描写实在是太过了!   楚向晚听着千机楼主躲在扇子后面发出的笑声,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坐在身旁的白云深。   少堡主的脸羞得通红,竟然……竟然让还没长成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天下第一美少年对他三岁的样子震惊,这是何等的自恋,何等的意识过剩啊!   作为这段文章里描写的另一个主角,白云深本人也觉得这个描写实在是过了——尤其是对着楚向晚本人的时候,格外令人想笑。   周玉淡定地念完自己的部分,那本书又在他手上缓缓地合上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这本在楚向晚看来犹如噩梦一般的书,缓缓地飘到了邪道之主面前。   楚向晚:“……”   他看着段邪涯伸出手,在他的指尖碰到那书的封面的瞬间,只觉得心头一颤。   段邪涯可能是在场最乐在其中的人了,在等待这本书翻到新一页的时候,他还冲楚向晚挑了挑眉。   楚向晚顿时感到接下来的一段怕是要羞耻翻倍。   这个段邪涯怎么这么可恨,难怪天下遍布他的仇人,自己脾气这么好的人在这里跟他坐一会儿,都有冲动想杀了他!   没错,要不是这人够强,早被各路恼羞成怒的人马杀了几百回了!   见楚向晚愤怒地看着自己,段邪涯勾起嘴角,对他晃了晃手指。   “啧啧啧,小人儿,你可千万不要扑过来用你的小拳拳捶我的胸口哦。”   他一边说着,一边压低了声音,“要是你靠得太近的话,我怕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会失控,一下把持不住就被你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死去活来。”   “……”   楚向晚感到自己的喉咙都被梗住了,这……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   他窒息地移开了目光,自暴自弃地闭着眼睛不想再看邪道之主,生怕又再从他嘴里惹出什么可怕的句子来。   ……太可怕了!   “别玩了。”慕成雪道,“开始念吧。”   段邪涯还是很听右使话的,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念诵。   他念的是一段剧情直接跳过了白云深跟那些黑衣人的缠斗,到了少年神医把楚向晚救了过来的部分。   “他抱着这个孩子回了神医谷——”   结果念了一句他就停了下来,抬眼看向了白云深。   白云深微微皱眉。   段邪涯对他一勾嘴角,说道:“我都不知道你们竟然管自己住的地方叫神医谷,看来你们神医也很意识过剩啊。”   千机楼楼主摇着扇子,直接笑出了声。   他就知道由段邪涯来念肯定会有点什么状况,没想到他居然念一句就吐槽一句。   楚向晚没忍住:“你念就念,话怎么这么多?”   就他有嘴似的,一天到晚叭叭的。   段邪涯一乐,继续用富有情感的语调念了下去:   【他看着怀中的小人儿,小家伙像是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在他怀中睡着了。   他看着这张小脸,伸手用指腹触碰了一下小人儿的脸颊。   正在装睡的楚向晚动弹了一下,感到白云深立刻把手抽走了,可是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   白衣少年抱着他,从这一刻开始就决定要好好守护他,再也不要让这个小东西离开自己。】   “……”   段邪涯的念诵声停止了,似乎连他也觉得这个剧情很魔幻,怎么会有人能凭借着美貌征服白云深?   楚向晚缩在一旁尴尬到快要崩溃,周围虽然没有嘲笑声,但这安静却是更胜嘲笑!   这都什么鬼?!   “白兄。”段邪涯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白云深,“我觉得你的审美很有问题——”   “那不是我。”白云深忍无可忍,终于开口了。   说完,就看到从旁边犹犹豫豫地伸过来一只手,在他的手臂上安抚地拍了拍。   刚刚段邪涯念的文段里的另一个主角坐在他身旁,声音弱弱地响起:“白神医,我知道,那不是你……”   因为那也不是我,嘤嘤嘤。   这一段还没完,段邪涯调侃完他们之后耸了耸肩,又继续念道:   【楚向晚好好地睡了一觉,等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那个救他的少年把他安置在神医谷,让楚向晚睡的应当是他的卧房,因为被褥上有着跟主人身上一样的淡淡药香。   楚向晚先抱着被子深吸一口气,然后坐了起来,正好看到白云深掀开了布帘,端着一碗粥进来。   见他醒来,白云深对他说道:“你醒了,饿了吧?”   “饿了。”楚向晚乖乖地点头道,然后从床上下来,自己穿好了鞋子,接着跑过去洗手。   可是他才三岁,还不及铜盆高,于是白云深又过来打湿了帕子,帮他擦干净手,然后再把他抱到了桌前,看他自己喝粥。   他喝粥的样子真是可爱。   白云深移开了目光,等听到楚向晚说“哥哥,我吃饱了”,才从他手里拿过了勺子,问他:“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跟父母失散的吗?”   楚向晚当然记得,可是面对着这个神仙一般的少年,他却故意装傻。   他摇头道:“不记得了,我被他们掳走之后,他们带着我跑了好多地方,我又被封住了经脉。”】   靠!这样说明显是要不顾焦急的父母,要赖在神医谷!   尽管知道这只是一个书里的故事,可是楚向晚代入自己都要气疯了。   这样美色当前就连父母都不管了,这什么人啊?   她不配跟他用同一个名字! 第4章   追云堡少堡主楚向晚根正苗红,是连云十八堡未来的继承者,肩负着戍守边疆的责任。   他虽是堡主跟夫人的独子,生来就受尽万千宠爱,但却没有养成骄纵的性格。   他生性乐观,积极向上,团结友爱,孝顺父母——这种一看就规矩端方又不失可爱的名门之后,邪道头子最喜欢了。   小朋友越是生气,段邪涯就觉得越是有趣。   他捧着书,看一眼书就跟着看一眼楚向晚,优哉游哉地念道:   【白云深不知道,面前这个看上去只有三岁的楚向晚已经打定主意要赖上自己。   他正在想着要怎样帮楚向晚找回他的父母,就听到神医谷外面自己布下的阵法被人触动,空气中传来了阵阵铃声。   有人闯入了神医谷。   白云深眸光一冷,来人身上那犹如实质的血腥气息他并不陌生,普天之下就只有一人,修行的功法会让气息变成这个样子——】   “……”   邪道之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不光是书里的少年神医凭借血腥气息辨别出来人的身份,在座的其他人也凭借这个描述,猜出了下一个出场的人是谁——   除了楚向晚。   少堡主一脸茫然,还在一人血书求真相:“是谁,来的是谁?”   段邪涯没回答,他一松手,那本书就在他手上阖上飘走了。   察觉到楚向晚不甘的注视,段邪涯对他摊了摊手,故作无辜地道:“是它飘了,不是我不念。”   楚向晚:“……”   在少堡主看来,这就是他不作为。   不过不念也没关系,反正后面还有人念,楚向晚移开目光,盯着那本书飘到了右使面前。   慕成雪伸出一只手,那本蓝皮书就停在了他的手掌上,然后缓缓地翻页,又翻到了刚才段邪涯停的地方。   邪道右使的目光在书页上停驻了片刻,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冰如霜,有种非常不好亲近的感觉。   哪怕是有着小动物自然亲人属性的楚向晚,也不敢打包票能跟这位右使说上话。   慕成雪薄唇微动,用如他名字一般冰冷通透的声音开始了念诵:   【白云深让小人儿待在这里,自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血腥气息遮蔽过了晾晒在外的草药清香,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响起,说道:“白神医,出来救命。”   楚向晚像小尾巴一样偷偷地跟了出来,缀在白云深身后,简直寸步不离。   他跟着白云深来到院中,看到在其中站着的那个人。   只见那少年穿着一身红衣,外罩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袍,尽管看起来狼狈,却丝毫无损他那带着邪气的俊美。   白云深在走廊上止步,这人站在月光下,两人一个如光明,一个如黑暗。   楚向晚看着来人,眼里流露出了感兴趣的光芒。】   完了完了,那种窒息感又来了!   楚向晚感到自己又无法呼吸了,他能听到桌上有人在闷笑,还不止一个人。   这又是红衣又是邪气的,这站在院子里的大猪蹄子除了段邪涯还能是谁?   他克制不住地看向左侧,已经接受自己出镜事实的段邪涯见他看过来,又故态复萌地朝他挑了挑眉毛。   楚向晚:“……”你是魔鬼吗?!   “原来白神医跟邪道之主私底下交情这么好。”   正在楚向晚震惊于段邪涯的可怕时,一直作壁上观的容行忽然开口了。   白云深抬眼看过去,坐在对面的帝王的俊脸有些阴沉,楚向晚在旁无端地感到了一阵杀气。   怎、怎么回事?   白云深的神医之名,举世皆知,他年少成名,此后医术日益精湛。   在年少之时,他独自一人生活在神医谷中,与世隔绝,无论何人来请,都轻易请不动他。   而且神医谷一脉,除了逆天的医术之外,还精通阵法,寻常人难以破阵而入。   容行的父皇是因罹患恶疾而早逝,当时还是皇子的承天帝为了救回父亲,曾亲自带人来神医谷,请白云深出山去医治他。   可是,他和他带来的人却在谷外徘徊,不得其径。   哪怕是一朝皇子低下骄傲的头颅,在谷外长跪请求他出来一见,谷内人也始终毫无动静。   这件事在承天帝心中就是一根刺。   结果段邪涯这么一来就随随便便地进来了,还能邀动白云深出手,这种差别待遇,叫容行回想起过往,如何能忍受。   圆桌上没人说话,这是容行跟白云深之间的恩怨,就连慕成雪也停了念诵。   只有楚向晚看看他们,然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这只是一本书,一本虚构的书而已……”不要这么真情实感。   他说着,一双小狗眼看向了白云深。   在整个尴尬的朗读过程内,其他人要么在笑他,要么像段邪涯在逗他,要么像慕成雪干脆当他不存在,从头到尾就只有坐在他身旁的白神医对他释放了善意。   少堡主投桃报李,也想要维护他。   主要求医这种事,是要讲医缘的,可能那天容行他们去的时候,白云深刚好不在呢?   “白神医……”白云深感到楚向晚像小动物一样,迟疑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这只是书里随便写的,没有发生过的吧?”   容行坐在对面,等着白云深的回答。   白云深收回目光,看向楚向晚。楚向晚无法读懂他的表情,只听到段邪涯的声音在旁响起:   “这本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连我当初带着我的右使进神医谷去求他的场景都还原了。我现在倒是好奇,这本书到底是何人所写了。”   众人一听他说话,便知道这情节不是书中杜撰,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少堡主觉得尴尬,拉着白云深的手不知是收还是不收好,白云深却不在意他的手拉着自己的袖子。   他看向容行:“段邪涯能破我阵法,入我谷中,亦能做到我提出的要求,我便帮他救人。你们连我谷中阵法都破不了,又何须怨天忧人?”   容行目光一冷,帝王之威显露无疑,配上皇室血脉的特殊威压,叫楚向晚感到被彻底压制,无法动弹。   可在他身旁,白云深却连神色都不曾有丝毫改变。   他冷冷地说了下去:“在这世上,我想救谁便救谁,不愿就随便不救。若人人都来我神医谷外长跪,求我搭救我便要出手,我何须修行?”   “好,好。”容行收敛了威压,变回了之前平静的模样,只是眼中有隐隐的金芒隐耀,“你很好。”   楚向晚觉得容行说着“你很好”,分明就是在说“你等着”。   他松开了白云深的衣袖,想着他们在这里结了仇,要是出去了两人不知得敌对成什么样子。   “诸位——”千机楼主谢眺再次肩负起了打圆场的责任,他放下了扇子,对两人说道,“我看我们还是快点把书念完,尽快从这里出去才是。”   “谢楼主说得没错。”段邪涯难得不添乱,把话题转回了书上,偏头去看身旁的人,“不过我跟右使一向是焦不离孟,我都出场了,是不是阿雪你也应该跟着出来了?”   仿佛为了证明他所言不虚,慕成雪所念的下一段就带了他自己出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段邪涯。   他一身血迹却站得笔直,只有他的右使身受重伤,靠在他身上,已经不省人事。】   慕成雪抿唇,段邪涯的登场如此拉风,而他却是重伤出镜。   【邪道少主闯入神医谷,为的不是别人,正是为了他那重伤昏迷的右使。   “快给我救人。”段邪涯站在院中,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对白云深说道,“只要救活他,你要什么我都替你去取。”   白云深走了过来。   段邪涯见状放松了一些,在白云深的手指搭上慕成雪的手腕时,斜眼看到他身后还跟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眯起了眼睛,俊美的脸上露出了邪气的笑容,开口道:“你这神医谷什么时候有了——”   楚向晚从白云深背后探出了身,月光照在他精致近妖的小脸上,那双属于孩童的眼眸里映出了邪道少主的影子。   段邪涯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身体仿佛在这一刻记起了之前在战斗中失去的那些血液,令他只听得到自己心脏过动的声音。】   “……”   惨、绝、人、寰!   刚刚还在笑白云深笑得最大声的段邪涯,转头就被安排上了。   千机楼主以扇掩唇,将喉咙里的笑声化作一声轻咳。   即使是他,此刻也不敢笑了,怕转头就像段邪涯一样被打脸。   剩下还没出镜的人都在想,这本书果然是要带他们集体出场。   楚向晚发出一声小兽般的呜咽,绝望地捂住了脸,只想缩到凳子底下去,用血在地上写一个大写的惨字。   作者有话要说:  小楚:怎么受伤的总是我!这些智障章节还要重复多久! 第5章   还好大家都是男人,尴尬一阵也就过去了。   反倒是因为刚刚段邪涯说到,书里写他带慕成雪去求医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令他们对这本书产生了更多的兴趣。   刚一开始,七人只以为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可现在看来,哪怕是千机楼也不能这样监视他们所有的动作。   何况那时候段邪涯还只是邪道少主,他们邪道一向四分五裂,少主多了去,哪就知道他能从其中脱颖而出成为白道的心腹大患?   楚向晚坐直了身体,所有人也调整了看法,准备从这荒诞离奇的剧情中探究出更深层的问题来。   段邪涯敲了敲桌子,对他的右使说:“念下去,阿雪。”   于是,他们就听到慕成雪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楚向晚缩在还挺好坐的椅子上自我安慰着,起码右使慕成雪念起来平铺直叙,感觉没有那么尴尬。   只听慕成雪念道:【本来经历各大派围攻,还被背后捅刀,带着慕成雪杀出重围,段邪涯能够撑到进入神医谷已经是强弩之末。   白云深从他手中接过了不省人事的慕成雪,把人带了进去。   他的声音冷冷地传来:“到后山的寒潭去洗干净你身上的血再进来,别弄脏了我的院子。”   楚向晚听着,觉得把自己救回来的少年跟眼前的段邪涯好像很熟。   段邪涯也是习惯了神医谷传人的洁癖,站在院中耸了耸肩,又看了正仰头望着自己的小人儿一眼,嘴角一勾,对楚向晚说道:“在这里等着我,待会儿再回来问你的名字。”   话音落下,楚向晚就感到眼前一花,被一阵风拂乱了头发。   他伸手去按自己的刘海,看到眼前站着的红衣少年消失了,想了想就站在原地没有动。   段邪涯去了后山的寒潭一趟把自己洗干净了,换了一身衣服回来,身上仍旧湿漉漉的。   一回到院子里,就看到那小小的身影还在院子里乖乖地等着他,邪道少主顿时感到心中一荡。   楚向晚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背对着他,实际上已经察觉到他过来了,只是装作没有发现。   前一处王牌特工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二,三——   段邪涯绕到他身后,一把抱起了他,听到怀中的小人儿小小地“啊”了一声。】   围坐在桌前的其他人也看到楚向晚像被抛上岸的鱼一样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段邪涯在旁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要学着跟周围的环境和解,一旦忘记尴尬,立刻就可以享受围观这种以自己为主角的同人文的乐趣。   可惜,楚向晚没有邪道中人这样的段位。   他羞耻得整个人都泛红了,脸红得快要滴血的样子甚至引起了承天帝的同情。   慕成雪被分配到的部分就只剩下最后一段了,他没有受邪道之主的干扰,一口气念了下去:   【待在邪道少主的怀里,楚向晚感到即使隔着几层衣物,这人身上的寒气也在不断地传过来。   他的鼻翼小小地抽动了一下,感到经过寒潭水的洗涤之后,这邪气少年的身上倒是没有血腥气了。   段邪涯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脸,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儿,跟我回去好不好?”   楚向晚还没开口说话,白云深的声音就从右侧传来,冷冷地道:“放下他。”   段邪涯偏过头去,看到白云深从室内走了出来。   他显然已经安顿好了慕成雪,想起楚向晚还在外面,就出来了。   段邪涯一挑眉,光明正大地道:“我看他对你这神医谷陌生得很,多半也是你刚捡回来的,他喜欢跟谁走是他的自由。”   白云深用一块布巾擦着手,他刚刚在里面处理完暮成雪的伤势,一走出来就看到段邪涯想要拐带楚向晚。   他将擦过手染上了一丝血迹的布巾往旁边一抛,那布巾就落到了地上:“邪道中人,不自量力。”   少年神医说着,目光停留在了那牵动自己心肠的小人儿身上,想开口叫楚向晚过来。   结果嘴唇一动,他就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楚向晚的名字,眉宇间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懊恼。   刚刚楚向晚见到段邪涯,被他身上的气质所吸引,现在月下再一看微微蹙眉的白云深,心中的天平顿时又向着这神仙般的少年倾斜过去。   段邪涯察觉到怀中的小家伙想挣动,于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顺手拍了拍他的背。   见白云深连这孩子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段邪涯更加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这小家伙跟神医谷没关系。   只是他们谁也不肯让步,就这样把伤员扔在屋里,自己在院中较劲。】   这样争风吃醋的举动,要是放在他们两人争一个美人上那就正常,可是争一个三岁的孩子……   慕成雪阖上了书,抬起眼眸评价道:“神经病。”   听到这个评价,千机楼楼主顿时用很敬佩的目光看向了他。   不愧是右使慕成雪,天下唯一一个可以镇得住邪主的人,竟然在这时候还敢说这种话,不怕被打脸。   段邪涯已经完全放开了无谓的羞耻心,听这个故事就像听说书。   “别这么说,阿雪。”听自己的右使这么评价自己,段邪涯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等你遇到我们可爱的小楚,你也会一样抵抗不了他的魅力的。”   那本书悠悠地从慕成雪面前飘走,越过了坐在中间的楚向晚,停在了白云深面前。   白云深沉默了片刻才抬起了右手,接住了这书。   见这本书竟然忽略了自己,直接找上了白云深,楚向晚一边庆幸自己不用读它,一边又意识到身旁的人这是要亲自朗读他自己在书中的选段。   正担忧着,结果听到段邪涯说的话,少堡主顿时愤怒地道:“我不可爱!”   已经在红尘中度过了三十几载,比他大足足一轮的七人看着少年愤怒的小狗眼跟红彤彤的脸,难得有了一致的观感。   不,很可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圆桌会议,举手表决。   -Showofcute.   七人纷纷举手。   -Cute. 第6章   这微妙的一阵沉默之后,他们回归了主题——朗读。   而楚向晚也找回了冷静,这样被段邪涯一激就跳起来,真是太不成熟了。   什么叫“我不可爱”?这样的反应要是说出去,他怕是要被他们追云堡上上下下给笑死。   这一次是由白云深来朗读文段,对楚向晚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他觉得白神医是个好人,肯定不会让自己这么难受。   果然,在开始之前,白云深开口对他说:“我会尽量读快一些,不必担心。”   “谢、谢谢!”   见少堡主的小狗眼又变成煎蛋眼,白云深对他微微点头。   确实,搞出了这本书的人把他们困在这里,要他们依次进行朗读,又没有规定一定读得多慢,读得多响。   读得够轻够快,这公开处刑就没那么可怕。   楚向晚充满感激地看着白云深,觉得接下来的这一段自己大概能好受些了。   今天的第五段朗读,开始了。   白云深微蹙着眉,看着面前的书页,那原本在他面前展开是一片空白的页面,在他的目光落在上头之后,就开始显现出字迹。   这新的文段,跟慕成雪停下来的地方不是完全连贯的。   似乎连此间的主人也觉得描写他跟段邪涯两个人争风吃醋的场面过于无聊,所以直接交待他们就此大打出手,然后把视角换成了楚向晚。   【楚向晚被放到了地上,见他们交手没功夫注意自己,于是转身回了屋。   刚刚段邪涯带来的那个人重伤昏迷,他有些好奇这隐居在神医谷的白衣少年医术到底有多惊人,把那人救治得怎么样了。   白云深居住的院子构造很简单,从院门进来之后,迎面就是客房。   在转过回廊之后,才是白云深的卧房,刚刚楚向晚就是从那里跟着他出来的。   楚向晚扶着门框,跨进门来,眼睛在四周随意地扫过。   在他背后还在传来两人交手的动静,白云深的修为自然是不敌段邪涯,可段邪涯在到这里来之前已经连战数场,消耗甚大,两人倒也打了个平手,问题不大。   如果他们有事的话,楚向晚有自信自己绝对是来得及出去把他们两个分开的。   于是,他大胆放心地往前走,绕过屏风,走到了床榻前,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   在床榻上躺着的是个跟段邪涯差不多大的少年,跟张扬无比的邪道少主不一样,这少年整个人像是用冰雪雕成。   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皮肤显得格外苍白,除了眉眼、发丝跟左眼下方的一颗泪痣,整个人看上去几乎没有颜色。   “怎么今天遇上的人个个都这么好看?”楚向晚玩味地想,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见垂落在少年脸侧的长发碍眼,便伸手要去拂开。   在他小小的手触碰到少年的脸颊时,这犹如冰雪雕成的少年睁开了眼睛。   楚向晚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睁眼就心虚把手收回来——】   哪怕白云深念得又轻又快,楚向晚还是尴尬到不行,尤其是读到轻薄昏迷中的慕成雪这里,邪道右使本人就在旁发出了一声嗤笑。   ……干嘛啊!   又不是他真的伸手去摸他了!   白云深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他皱着眉盯着这本书,仿佛看到了什么雷得不轻的句子。   所有人都注意着他细微的神色变化,心中不免浮现出了一丝隐秘的期待——   这本书还能写出什么惊天之言吗?   它能。   一片落针可闻的安静中,他们听到了邪道右使慕成雪从未诉诸于口的内心独白——   【慕成雪的眼中映出他的影子,因为白云深用的药而朦胧的大脑却分辨不出站在面前的小小身影是真是假。   在复又闭眼昏睡过去之前,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世间竟有如此惊艳绝伦的人儿……”】   “……”   “噗哈哈哈哈哈——”段邪涯爆笑出声,“惊艳绝伦!!!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向晚简直怀疑要不是被椅子固定着,这家伙能笑得滚到地上去。   听着段邪涯的笑声,慕成雪的脸越发黑了。   在场的人之中,可能就只有江寒这样在战场上历经千锤百炼,武心无比坚定的人才能维持面无表情。   就连他身旁的周玉听着那四个字,看着可爱有余惊艳不足的少堡主,也忍不住因为这落差而发出了一声轻笑,然后摇了摇头。   段邪涯头都要笑掉了,他笑得这么厉害,跟慕成雪难得外放的情绪都是出于一个原因。   这本该死的书明明不合逻辑,把他们写得都走形了,可偏偏在各种细节之处又微妙的符合。   像“XX绝伦”就是慕成雪的习惯用语。   见到好看的人,慕右使会淡淡地夸一句:“惊艳绝伦。”   窥见上乘的武道,慕右使会发自肺腑地赞一句:“精妙绝伦。”   看到长老们在议事厅中的卖力表演,他会气死人地嘲讽一句:“精彩绝伦。”   这样一来,书中杜撰的这一句,简直就像是他本人发出的声音了!   慕右使对书里的自己简直恨铁不成钢!   得到邪道右使这样的反应,白云深可以说是扳回一城。   刚刚慕成雪那样放嘲讽,现在就知道什么叫做难逃“楚向晚”的魅力。   只可惜,白云深看了段邪涯一眼,邪道之主的境界已经超脱到了另一个高度,这样的普通攻击已经打不着他了。   段邪涯笑声渐渐小了,众人见他一边笑一边揩去了笑出来的眼泪:“这段写的不够雷爽。”   “???”缩在一旁努力减少存在感的楚向晚听了这话,顿时用看魔鬼的眼神看他。   “阿雪在这里除了会说惊艳绝伦之外,还会blabla——”   “……”慕成雪深深地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替他挡了一刀,让这王八蛋少主死了算了。   只可惜当初年少,被忠诚的一套洗了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段邪涯已经彻底长成了一个祸害,在座的可能就只有江寒有能力杀得了他。   可是江寒身上有他的责任,他就不可能放开一切,跟段邪涯这么邪性的人生死相搏。   所以没人杀得了他了。   于是,他抬手拿起自己的杯子就砸了过去。   原本在滔滔不绝的段邪涯敏捷地往旁边一闪,连杯子里面溅出来的茶水都没有溅到他身上。   众人听见杯子落地的声音,然后很快地在慕成雪手边又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里面还装着微微冒着热气的热茶。   空气又恢复了安静,段邪涯消停了。   白云深于是将目光放回了手上的这本书上,继续快速地念了下去:   【邪道少主跟神医谷传人在院子里打了一阵,却发现楚向晚不见了。白云深一言不发地转身,向着客房走去,果然在屏风后的床榻前看到了楚向晚。   段邪涯跟在他身后走进来,正好听到那站在床边给他的右使盖好了被子的小人儿说道:“哥哥,你们刚刚在外边打架的时候,他醒了。”   白云深点了点头,按照他的预测,人确实也是会在刚刚清醒。   段邪涯站在他身后,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白云深伸手为躺在床上的人诊脉,确定脉象平稳没有大碍之后才收回了手。   他转过身来看着段邪涯:“他受的最严重的那处伤,是为你挡的刀吧?”   “是。”段邪涯承认自己的失败倒也承认得很坦然,他看了昏睡中的慕成雪一眼,“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楚向晚听他说这样的话就像是说晚饭要吃什么一样自然,这世间只有两种人,才能这样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杀意。   他们一种是强者,另一种是疯子。   不过段邪涯的威胁不是冲着他们来的,所以白云深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眼下他们要在神医谷养伤,那么要带楚向晚出去找父母的事就要押后几日了。   即使是他,要治好慕成雪身上那样几乎夺去他生命的伤,也起码得要三天。   他牵起了楚向晚的手,对段邪涯说道:“你们可以在这里停留三天,三天之后就走。”   “为了他?”段邪涯一猜就猜到了白云深的理由,“这果然不是你们神医谷的人。”   他问楚向晚,“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白云深也低头看他,等着他的答案。   楚向晚眨了眨眼睛,朝他们露出一个让人感到目眩的笑容:“向晚,我叫楚向晚,哥哥你们可以叫我晚儿。”】   楚向晚这一次先发制人,在段邪涯开始作妖之前,立刻愤怒地警告道:“不准叫我晚儿!”   白云深没有停顿地念完了最后一部分:   【三天之后,慕成雪的伤势基本恢复,只是他跟段邪涯两个人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打算跟白云深他们一起上路。   因为楚向晚说他是要跟着父母一起去大朝会,如今都已经到京郊了,只要入京,就能够在大朝会上见到他们。   白云深在意的还有那些在京郊出没的黑衣人,邪道少主直言那些黑衣人跟他们无关,甚至提到他们那边也有幼童被掠走。   三人一合计,于是决定到千机楼去寻找情报。】   “……?”千机楼主一贯风度翩翩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连扇子都不摇了,“等等……为什么?”   本以为这火没这么快烧到他身上,结果这三人居然脑袋一拍,就要来他的千机楼?   按照这个设定,他们一来自己就要变成变态了!   ……不要过来啊!   已经被荼毒得不行的神医一抬眼,松了手:“晚了。”   那本书在他手上轻轻地合上,目标明确地飘向了排在下一位的谢楼主。   作者有话要说:  承天帝:念啊。   千机楼主:……你也在我楼里,表哥。   承天帝:…… 第7章   千机楼是何时所起,何人所立,如今已经不可考。   在这块大陆上,朝代更迭,只有它一直屹立不倒。   为了方便所有人寻找,千机楼也不像其他组织那样神秘,历代王朝都城在哪里,千机楼就在哪里。   现如今的王朝立都在六朝古都,这一代的千机楼,也就开在这皇城之中。   这一代的千机楼主就是谢眺,跟天下首富玉公子一样是万千少女的梦,他的风度跟贵气天成,与周玉比起来又是另外一种魅力。   尤其是手中那把千机扇这么一摇,人在扇子后面无端地对你一笑,真是没有几人能抵挡得住他的魅力。   千机楼是情报之地,也是财富聚集之地,拥有的财富大抵跟南边的周家等同。   所谓北谢南周,王不见王,玉公子跟小谢楼主能够同坐在一张桌上,这样的盛况恐怕也就只有在这个空间里能实现了。   谢眺伸手接住了那本书,感觉这本书重逾千斤,比自己从父亲手中接过千机楼的职责还要重。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看来这是非读不可了。”   楚向晚看他“刷”的一声收起了手中的扇子,将那把传说中的千机扇放在了桌面上,然后却没有立刻开始朗读。   谢眺看向了楚向晚,一双春水般的眼眸里含着歉意:“我对连云十八堡向来是非常景仰的,读这个是不得已而为之,少堡主得罪了。”   楚向晚受宠若惊,谢眺是第一个在对他公开处刑之前向他道歉的人。   这明明也不是他的错。   小谢楼主不愧是世人称道的翩翩佳公子,九千万少女的梦。   谢眺看到少年慌乱地摆手,说道:“没、没关系。”   追云堡地处偏避,消息闭塞,全是靠千机楼编写的书籍,堡中的幼童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楚向晚慌乱了片刻,找回了头绪,真诚地道,“我也是非常景仰小谢楼主的。”   谢眺对他莞尔一笑,然后微微闭眼,定了定神,再睁开眼睛之后,就像是抛开了所有的顾忌,看着手上那本书中呈现出来的字迹,张口念了出来:   【从京郊进入皇城可以说是极其顺利的,只要缴纳入城费用,拿着路引就能进去。   伪造路引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想要遮掩住三人过分出众的面孔,也有白云深常用的易容面具,戴上之后天衣无缝,个个都变成了中人之姿,走在路上,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本来楚向晚年纪这么小,不应该给他戴上面具才是,何况他们还是要带他去找他的父母。   只是出于私心,当白云深拿出为他赶制的面具时,另外两人都没有阻止。   楚向晚也乖乖的没有多挣扎,面具极好地掩盖了他精致近妖的小脸,只留下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没有遮掩,放在这张脸上就有些不协调。   见到他戴上面具之后不再那么引人注目,三个人都满意了。   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楚向晚正被白云深抱在怀中。   从少年身上传来阵阵清淡的药香味,哪怕他将那张出尘绝艳的脸遮挡住了,那与旁人不同的谪仙气质也依然存在。   楚向晚搭着他的肩膀,很感兴趣地左右张望。   繁华的皇城跟偏僻封闭的追云堡不同,这些属于古代的事物跟风情都让他感到新奇。   这样的表现落在白云深眼中,就变成了他对周围的好奇。   他们跟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擦肩而过,楚向晚的目光被那红红的糖葫芦串吸引过去。   他思考着这个地方的糖葫芦跟他们原本的糖葫芦有什么区别,才刚想完,一串冰糖葫芦就从后面伸了过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糖葫芦的杆握在段邪涯的手里,邪道少主对他挑了挑眉,说道:“给你。”   楚向晚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拿在手里,向段邪涯道了谢:“谢谢哥哥。”】   圆桌旁,听着谢眺的朗读,想象着那个画面,楚向晚竟然还感到了一丝温馨。   小时候父亲跟母亲带他出去,他们也会给他买冰糖葫芦。   谢眺的声音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娓娓念道:   【段邪涯抢先一步为他买了糖葫芦,原本还在等着小家伙高兴地扑到自己怀里来,不想小人儿看起来却像是对冰糖葫芦不感兴趣。   他开口问道:“晚儿不喜欢吗?”   楚向晚当然对这种小孩子的零食没兴趣,他摇了摇头,转头对抱着自己的白云深说道:“我们快点去千机楼吧,哥哥。”   一副急着要找父母的样子。   见段邪涯想献殷勤却碰了壁,白云深眼中浮现出了笑意。   他的目光在周围一巡视,在一个小摊上看到了卖风车的,于是抱着楚向晚走过去,买了小风车给他。   白云深问他:“喜欢吗?”   楚向晚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小风车,没有说话。   看样子是不喜欢的。   段邪涯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时候,消失了片刻的慕成雪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糖人,递给了楚向晚。   楚向晚接过,见这一男一女两个糖人身上都穿着追云堡的战袍,细节做得很不错,便流露出了一点喜爱的表情。   于是段邪涯也不笑了,整个场面充满了火药味,三人开始暗暗较劲,争风吃醋的场面带着一丝诡异。   楚向晚从小就被这样包围着,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他两手拿着他们一路上又买下来讨他欢心的各种吃食、玩具,听段邪涯说道:“你抱晚儿抱这么久了,也该让我抱抱了。”   说着张开手要来抱楚向晚。   白云深避开了他的手:“我自会抱,不用你插手。”   段邪涯眯起眼睛看了他片刻,开口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对晚儿就是根本不怀好心吧?”   慕成雪作为伤员,在后面静静地走着,楚向晚趴在白云深肩膀上回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如冰如霜的少年被他的笑容击中心神,愣了一下然后别开了脸。   楚向晚看到他的耳尖染上绯红。   果然,有好看的皮囊,配上他们特工训练的技巧,就可以无往不利。   他搭着白云深的肩膀转过头来,对还在争吵的两人楚楚可怜地道:“哥哥,你们不要为晚儿吵架了好吗?”】   “……”   一片死寂。   谢眺的嘴角抽动,一把这个让邪道少主跟神医谷传人像毛头小子一样相互争吵、争风吃醋,间隙里还能把邪道右使搞得晕头转向的形象代入三岁的楚向晚,他就觉得坐在左侧一连过去的那四个主演脑子不正常。   另外三个还没有体验过这种公开处刑的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谢眺一面想着,一面去看后面剩下的一大段,然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容行一眼。   承天帝不明所以,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谢眺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又同情地看向已经被打击到失去求生意志,正两眼无神地不知看哪里的楚向晚,深吸一口气念了下去:   【楚向晚看着为了自己不肯相让的两人,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们三个都很在意自己,可是他的心只有一颗,而且他发过誓,他再也不要被人背叛第二次。   他的目光在这三人身上掠过,将他们三人放在心中做了比较。   白云深是把他从黑衣人手里救回来的人,不光有着谪仙般的气质跟神颜,又是世人追捧的神医谷传人。   这样神仙一般的少年,任谁都想进驻他的心,成为他目光停驻的那个人。   可楚向晚也知道,白云深太过冷淡,世人在他眼中都是红颜枯骨,没有什么区别。   他又看向段邪涯。   段邪涯是邪道少主,在他身上,楚向晚看到了很多他们的共同点,比如都遭受过背叛,都能冷静地等待复仇的时机。   可是他们两个也有很多的不同,段邪涯太过邪佞,感情极端,经历过背叛就注定不容易相信别人。   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能够很好,不好的时候能够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杀了,跟他纠缠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最后是慕成雪。   他是段邪涯的右使,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认定要效忠谁,就不会轻易更改。   这样一个人,永远会把他效忠的对象放在他喜欢的人之前,这一点,楚向晚无法容忍。   因此,这三个人对他来说都不是良配,逢场作戏可以,互相取暖可以,但是交付真心却不行。   他前一处王牌特工喜欢的人,应当凌驾于万人之上,拥有一切,于是便不屑一切。   只有当喜欢上他的时候,那人最坚强的外壳才会为他而柔软,随意便能抛弃那些世人羡慕的一切,只跟他一人在一起。】   容行:“……”   他本以为自己在登基之前一直跟随师父在关外学习,不在皇宫,不可能参加大朝会,便能独善其身,不被什么三岁特工荼毒,没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被盯上!   至于从这一大段独白里发现“楚向晚”的目标根本不在他们身上,而是盯上了承天帝的三人却没有被命运放过的轻松,反而都眼神微妙地看向了坐在圆桌前的楚向晚。   楚向晚:“??!”   “你给我说清楚——”段邪涯不笑了,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什么叫我性情极端,跟我纠缠在一起没有好结果?”   “什么又叫我永远会把段邪涯放在我喜欢的人前面,”慕成雪的目光冰冷,“让你不能容忍。”   “还有,什么叫我太过冷淡,”白云深最后一个开口,给他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世人在我眼中都是红颜枯骨,没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场中——   小楚:……不是,你们干嘛问我这些?!我怎么知道?!   场外——   谢眺对周玉:天下少女一亿八,你我各占九千万。 第8章   少堡主徒劳地张了张嘴,发出了一声被人掐住脖子的声音。   ……他们三个认真的吗?!   段邪涯这个大猪蹄子跟慕成雪这样问也就算了,为什么连白神医也要这样质问他?   他明明知道书里那个人跟他不是一个人,要撒气找那个女特工去啊,有本事别爱上她啊!   少堡主嘴唇颤抖,真是冤得都快下雪了——   这他妈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本罪魁祸首已经飘到了容行手上,可容行根本不看书,他在用一种复杂的、探究的目光看着楚向晚。   九五之尊感到自己受到了冒犯,这个胆敢觊觎他的小东西跟他之间何止有着云泥之别。   这是小狗眼再可爱也无法拉近的距离。   “你——”他终究忍不住开口了,脸上带出了些难以置信的表情,“竟敢对朕有非分之想。”   难怪谢眺刚刚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可是在这被冒犯的不快之中,容行又不得不承认这其中夹杂着一丝暗爽。   光是凭借自身魅力,他就在还没有跟楚向晚接触的时候,击败了三个他难得认可的、觉得他们有资格与自己比肩的人。   不战而屈人之兵,试问这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满足君王的征服与骄傲?   楚向晚:“……”   他又张了张嘴,悲愤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   所有人听他叫道,“我没有——!!!!!”   考虑他们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少堡主还在襁褓里喝奶,这简直就像个大型虐童现场。   “这本书里的人只不过跟我同名同姓——!!!她做的任何事情都跟我没关系——!!!”   书里这个楚向晚是个女人!可他是个男人,男人——!!!   就算容行再坐拥天下,尊贵无比,白云深再俊美无俦,令人心折,那也跟他没关系!   他是不会爱上他们的!   “好好好,”本来就是在故意逗他玩的段邪涯见他要哭了,立刻不再吓他了,“你不是,你没有。”   慕成雪收回了目光。他纯粹就是不满那句“永远把段邪涯放在首位”,没有别的意思。   白云深也是就顺口那么一问,见楚向晚悲愤得都要哭了,顿时生出了对小动物的怜惜:“好了,那不是你。”   楚向晚听见他的声音,看到那能跟阎王抢人的手从旁伸了过来,在自己的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满腹委屈顿时涌上了心头。   他哽咽地转头去看白云深,只见这天下第一美男子对自己微微一笑,刹那间他整个人身上与这世间的无形隔阂都冰消雪融,仿佛冰封的山谷回春,拨云见日。   世人都在想要博得这一代的神医谷之主一笑。   这样的记忆带回去,完全可以成为自己垂垂老矣之时,坐在温暖的壁炉前跟孙儿孙女炫耀的谈资。   楚向晚感到自己的身心都被这个微笑治愈了,一边陷入呆滞,一边在心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真香的声音。   -   终于还是回到了朗读的主题上。   受害者目前情绪稳定。   容行看着手里的书,从登基之后,他就只有在祭典上才要念祭文,除此之外,再没有现在这样要他念给别人听的时候,他有些不习惯。   算起来,现在已经进行到今天的第七轮朗读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他们七个人都读完一次,这场游戏就会结束的话,那么容行就是最后一个朗读的人。   可是直到现在,江寒跟周玉也没有在书里出过场。   放在片刻之前,他们二人或许会因为这一轮朗读来到了最后一人这里而感到放松一些,可这本书刚刚证明了它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们。   就算他们的心再怎么不为外物所动,这本书也有办法让他们感觉自己在被公开处刑。   最惨的楚向晚还被来回公开处刑。   周玉看向江寒,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默契不同旁人,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两人目光一相接,江寒便摇了摇头。   周玉收回目光,江寒是让他随遇而安,反正这本书里说什么也不会影响到他们本身,顶多就是难堪些。   在一旁,作为压轴出场的容行也终于调整好了心情,开始朗读起了这一轮的最后一段剧情。   【为了平息白云深跟段邪涯之间的争纷,楚向晚不得不采取了行动。   他主动抱住了白云深,脸贴着他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然后趁他怔愣的时候,又向段邪涯张开了手要他抱自己。   换了个地方来到邪道少主怀里,他还不忘分给慕成雪关注,总算让这三人相安无事地抵达了目的地。   站在千机楼门口,楚向晚仰头望着这辉煌的建筑,感到在天子近旁的千机楼就是不一样。   在其他分部,千机楼都丝毫不起眼,混在民居之中连找都找不到。   可一来到皇城里,朱雀大街上最显眼的建筑除了尽头的那座皇宫,就是矗立在大街上的千机楼了。   都说千机楼拥有的财富跟天下首富周家相差无几,楚向晚以前怀疑这一点,现在却相信了。   这何止有钱,简直地位超然,一个情报机构竟然能在天子脚下跟皇宫平分秋色,真稀奇。   一行人进了千机楼,楚向晚是第一次来,然而其他三个人却是这里的常客。   白云深经常需要来这里寻找某种珍奇草药的下落,还会寄售丹药。   段邪涯跟慕成雪在外行走,就更常要跟千机楼打交道,毕竟他们的仇家多。   他们一进楼里,就立刻有穿着青色衣袍的管事迎上来:“不知客人来千机楼是需要购买消息,还是出售消息?”   千机楼的管事品级按衣色分,一共有三种——灰衣、蓝衣、青衣。   这第一个来的便是最高级的青衣管事,段邪涯直接开门见山:“我们需要一些情报,整个大陆上可能就只有你们千机楼知道。”   青衣管事见这相貌平平的少年抱着个孩童,对自己说起话来毫不客气,于是谦逊地笑了笑:“不知客人所问何事?”   白云深在旁出声道:“近来京郊出现了一群黑衣人,肆意掳掠孩童——”   青衣管事听到“黑衣人”这三个字,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白云深没有错漏这反应。   白云深停下了话头,“看来千机楼对这件事情是很清楚了。”   楚向晚待在段邪涯怀里,看到青衣管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知道他是在猜测他们的来历,评估这桩生意。   最终,青衣管事做了决断,对他们说道:“这个消息我的职权不够,待我去禀报了少楼主,再给几位回复。”   他说完待要离开,不想眼前那抱着孩子的少年却说道:“谢眺人在楼里?那不用禀报了,我直接去找他。”   话音落下,四人就不见了踪影。   青衣管事顿时冷汗直冒,这些究竟是谁?竟能无视千机楼中处处隐藏的阵法。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自己还要不要去提醒正在跟飞星城少城主、周家少主商谈要事的少楼主,千机楼深处的门已经被一脚踹开了。   正坐在桌前的江寒、周玉跟谢眺同时看向了门外,被段邪涯抱在怀里的楚向晚看到他们三个,眼睛又是一亮——】   容行念到这里,皱着眉停了下来。   这刚刚还在觊觎他的小东西,转头竟又觊觎上了别人?   真是朝秦暮楚,没有丝毫忠贞之心。   他抬头看向楚向晚,察觉到他的注视,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少堡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往桌子底下缩。   帝王之心,高深莫测,尤其是血脉特殊的容氏王朝。   他们傲立于这片土地上,不仅以王权军队令江山稳固,更以自身的强大力量令强者臣服,在座的七人里除了江寒之外,楚向晚最怕的就是他。   还好,容行只是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念了下去:   【在自家地盘跟人商谈要事,却突然被人这样踹门进来,谢眺第一个做出了反应,手中的千机扇朝着来人一扇,掀起的狂风顿时将被踹开的门扉吹了出去!   楚向晚本能的想要抵抗,却感到段邪涯的手温暖地覆在了他的头上,将他整个轻松地护在了怀中。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还真是久违了。   狂风中,谢眺听到段邪涯的声音响起,在漫不经心地道:“少楼主今天的反应怎么这么大?难道是躲在这里跟人商量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段兄?”谢眺认出了他的声音,立刻停止了攻击。   等到千机扇掀起的狂风退去之后,只见站在门外的人身上毫发无损,只是脸上的面具却全都被掀了下来,露出了原本的脸。   谢眺有些意外,慕成雪跟段邪涯一起出现不奇怪,可另外一个跟他们在一起的人就出乎意料了。   “白兄?”没有见过白云深的江寒跟周玉看到谢眺站了起来,“你怎么从神医谷出来了?”   还跟邪道少主和右使在一块。   最奇怪的是,段邪涯还抱着个小宝贝。   段邪涯一勾嘴角,眼角的余光在江寒跟周玉身上扫过,抱着楚向晚跨进门来。   在他身后,白云深跟慕成雪也跟着走了进来。   走廊上,那扇门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估计是拼不起来了。   这还好是在千机楼里,对闻风赶来的护卫,谢眺只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你们这么急着来找我做什么?段兄你怀里抱着的小宝贝又是谁?”   听到自己被点名,一直趴在段邪涯怀里的楚向晚转过头来,看了看桌旁的三人。   他脸上的易容面具也没保住,那张精致近妖的小脸暴露在空气中,让对面三人在看清他脸的一瞬间集体沦陷!】   “……”   谢眺闭了闭眼,这……真是简单粗暴,标准结局。 第9章   穿越楚向晚魅力全开,江、周、谢三人一口气沦陷,整个圆桌前现在就只剩容行一个还没被拉下水。   容行:“我常常因为不够变态而感到与你们格格不入。”   “……”都是腰间盘,怎么就你格外突出?   空气安静了片刻,最后依旧是谢眺出来打破了沉默:“哈哈哈。”   他拿起刚刚在书里扇飞了一扇门的千机扇,给自己扇了两下风,然后对坐在斜对面的江寒跟周玉说道,“往好处想,起码我们三个是一起沦陷的。”   这样一来,这份羞耻就被分成了三等份,攻击力削弱了。   周玉思考了几秒,点了点头:“有道理。”   在他身旁,江寒依旧是一副“一切与我无关”的表情。   呵呵是啊,你们就好了,楚向晚两眼放空地想,有人分担炮火,脸自然就没那么疼。   可他不一样,多一个人被粗暴地塞入“一见钟情豪华套餐”,他就会感到多加一倍的羞耻。   好在他现在也已经麻木了,没有再发出什么惨烈的叫声,只盼着这最后一段赶紧读完了事。   容行发表完内心的感慨,继续纡尊降贵地念了下去:   【双方人马都在房中坐了下来,尽管缺了一扇门,七人却不在意。   一说起来的目的,才发现原来江寒跟周玉来千机楼,也是为了那些黑衣人。   “其他被掳走的孩子都没能追回来。”江寒开口道,“他们之中有富家子弟,也有流浪乞儿,从背景上看毫无共同点。”   他说着,看向了坐在段邪涯腿上的楚向晚,这是唯一一个被掳走之后还能找回来的。   谢眺以扇子敲了敲手心,若有所思地道:“他们为什么要抢走小晚儿呢?”】   段邪涯装作书中人一般,一本正经地接口道:“难道也是被他倾倒众生的美貌给吸引了?”   楚向晚一开始还没发现,直到听到周围传来的闷笑声时,才后知后觉地炸了毛:“……喂!”   被打扰到的容行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才继续读了下去:   【江寒回答了他:“我们一路过来,发现这些人并非中原人士,他们劫掠的幼童也全是四岁以下资质出众的孩子。”   这样的年纪,被从家人身边带走,很快就会遗忘以前的家庭。   这样的资质,被带回域外门派,过个十几年就能培养出许多年轻高手,跟关中分庭抗礼。   “所以,照我们的推测,这应该能是域外门派的行动。”周玉说道,“趁着大朝会,搜罗有资质的幼童,带回关外去充实门庭。”   域外人口稀少,资质又不如关中优秀,这些门派会趁大朝会大肆进来抢夺也就不奇怪了。   “太好了,那就证明这件事情与我们邪道无关了。”段邪涯拍了拍手,“既是如此,那你们三位便继续调查吧,我看我们就不掺和了,告辞。”   说完抱起楚向晚就要走,结果被白云深一手按住:“上哪儿去?”   这家伙,一不看着就想把楚向晚偷走,跟那些域外狂徒没有什么区别。   谢眺看着他们,发现了段邪涯跟白云深之间的暗潮汹涌。   这对立的源头,好像就是段邪涯怀里抱着的小宝贝。   白云深把他按住了,这才看向谢眺,径自说道:“我们今天来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调查京郊外出现的黑衣人。   现在黑衣人的来历已经明了,那么剩下的就是朝廷跟军队的事,与他们神医谷无关,与邪道也无关。   “这第二件事,”白云深看向楚向晚,发现正好楚向晚也在看着他,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就是要帮晚儿找父母。”   “这简单。”谢眺合起了扇子,然后看着楚向晚,问道,“小晚儿,你是怎么跑到京郊去的?”   “我是跟父母一起来参加大朝会的,哥哥。”   楚向晚刚说完,段邪涯就捏了捏他的小手:“哥哥哥哥,你怎么见谁都叫哥哥?”   楚向晚张了张嘴想说话,就听有人问道:“你父母是谁?”   他转过头去,发现开口问自己的是那个一脸冷峻,好似不爱跟别人说话的劲装少年。   周玉在旁,看了江寒一眼。   江寒从来不为外物所动,自然也不会主动关心这种事情,可今天却是一反常态。   楚向晚道:“我父亲是追云堡堡主,我跟父母一起上京,结果中途遭到袭击,才被抓走的。”然后在半途遇见了白云深,为了不暴露实力便出声引起了他的注意,被他救了下来。   江寒看向白云深,说道:“追云堡就下榻在飞星城邻近的别院,只要让他跟我们一起回去就可以了。”】   听到这里,楚向晚突然振奋了起来。   这是要结束了吧?啊啊啊太好了!他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他握着拳头,眼中盛着希望的光芒,准备迎来这见鬼的混合了女穿男、玛丽苏跟NP的剧情终结。   【看来,这场离开父母的冒险就要终止在这里了,楚向晚不无遗憾地想道。   等大朝会结束,回到追云堡去,他又要回归到那种一成不变、毫无波澜的生活里去了。   这个身体现在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一出来又遇上这样的事,想来在成年之前都不可能自由地出来闯荡活动了。   这么一想,楚向晚几乎感到有些不舍了。   虽然江寒是飞星城少城主,追云堡下榻的地方又在他们飞星城隔壁,但三人还是不可能就这样让他带楚向晚走。   段邪涯跟慕成雪都不方便到正道人士聚集的地方去,剩下的就只有白云深了。   白云深对江寒道:“谢谢少城主告知,我会亲自送晚儿回追云堡下榻的别院。”   这件事便这么商定了,几人待要离开,坐在段邪涯腿上的楚向晚却小小地“啊”了一声。   周玉问他:“怎么了?”   楚向晚从段邪涯怀里挣动着下来,站在地上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害羞地小声道:“晚儿想去解手。”   谢眺明了,说道:“我让人带你去。”   于是召了细心的婢女来,让她带着楚向晚去解手。   楚向晚跟着她出了门,走过千机楼深处的走廊,被引着来到了解手的地方。   他拒绝了婢女的帮忙,自己一个人进去解决了生理问题。   整理好衣服出来之后,楚向晚一边凑到活水处洗了手,一边想着这次出来绕了一圈,父母看到自己毫发无损,应该会非常开心。   曾经的夜枫离是孤儿,从小被组织收养训练,从未感受过亲情。   现在的楚向晚却在父母爱的包围中长大,他很是喜欢现在的父母。哪怕他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他也会珍惜这段记忆。   他用一旁提供的干净布巾擦干了手,把布巾扔到了桶里,然后走了出去。   刚刚领着他过来的婢女站在外面,见帘子掀开,这容貌精致的小男孩从里面走了出来,于是对他微微一笑:“小——”   她想把他带回少楼主他们那里去,结果刚一开口就看到这小男孩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他难以相信的存在。   “小公子?”婢女疑惑朝着他盯着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一闪而过的天青色。   她不由得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小公子没有回答,婢女盯着那个方向看,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向晚听着她疑惑的声音,两只手在身侧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喃喃地道:“是他……”   夜无忧,是那个他爱得足够深,恨得也足够深的人。   那张脸,那个侧影,哪怕化成灰他也不会认错。   楚向晚的心里一阵波涛汹涌,爱恨交织。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将上一世的事情彻底忘记了,没有想到当夜无忧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依然能够这样轻易地影响他的心境。   “夜无忧……”   楚向晚的一双眼眸里不再风轻云淡,他在心里想道,“你居然也来了这里?在背叛了我,看着我掉下悬崖之后,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表哥?”   他听见从转角处模糊地传来了谢眺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了关中?”】   “……”   容行脸上瞬间得意全无。   谢眺:“……”   容行手里的书飘了起来,以阖起的姿态落回了桌上,封面依然是那几个墨迹淋漓的大字。   容行死死地盯着这本书,尽管他坚守住了自己,没有成为变态,可是却成为了替身!   另外几个人尚且有自己的名字,可他呢?!   明明是八个人的剧情,他却始终不能有自己的姓名!   ……这还不如变态呢! 第10章   “……结束了吗?”   原本闭着眼睛在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的楚向晚听到周围安静了许久,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那本书回到了桌面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折磨得快要疯掉的少堡主一时间悲喜交加地笑出了声,终于结束了,这酷刑太他妈可怕了!   “咳咳咳——”因为笑得过了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楚向晚又咳了起来,咳出了眼泪。   他一边伸手去擦眼泪,一边看那本书,然后看到封面上的字发生了变化:“??!”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可是没有!   那封面真的变了!   封面上的字从原本的《穿越之万受无疆》变成了三个黑色的大字——《警示录》,字大得几乎占掉了整个封面。   “……警示录?!”楚向晚害怕了起来,感到这三个字撞进了自己的脑袋里,“它要警示什么!难道书里写的东西都会成真吗?”   他说着,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说话,其他几个人都在沉默——甚至包括话最多的段邪涯。   少堡主顿时抬头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发现另外七个人脸上都是不同程度的意外跟震惊。   他们的嘴在动,明显也在说话,可他却一句话也听不到!   楚向晚:“!!!”   同时,他们的身影也在这个空间里渐渐变淡,这个空间正在驱逐他们!   “白神医!谢楼主!江城主!”   楚向晚一连叫了三个名字,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们之中随便哪个最靠谱的,然而抓不到。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惊恐地发现自己也在变淡,这个地方仿佛打算把他们一个不留的驱逐出去。   少堡主焦虑起来,你警示警示,你这就让他们念了那么一大段羞耻得要命的东西,可你要警示什么啊!   眨眼间,那七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这个空间里就只剩下楚向晚一个人。   他看向桌面上那本书,对着它叫了起来:“你要警示什么你告诉我,你这到底要警示什么啊!”   那本书安静地躺在桌上,封面上的字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它就只是一本普通的书。   “……”   作为一个普通人,楚向晚作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在被彻底驱逐之前,他伸手一把抓向了它!   然后下一刻,他就像是从水底下浮了上来,倒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少堡主惊魂未定,在从窗外透进来的晨光中喘着气,发现自己从床上坐起来,右手正伸在半空中,掌心里抓着什么硬物。   他犹疑地把手缩了回来,低头看去,就见掌心里躺着他昨晚在床上玩的那个小玩具。   没有书,没有空间,也没有读书会。   他抬头,向着周围望去,他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只不过已经过了一夜。   所以……这是梦吗?这是在做梦吗?   他听见从院子里传来的动静,丫鬟跟小厮已经起来开始扫洒工作了。   没错,这是他熟悉的院子,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他昨晚上就像是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超级可怕的梦。   “是梦,是梦……”楚向晚喃喃地道,然后才感觉出自己出了一头汗。   他抬起手来用袖子擦了擦汗,接着一双小狗眼几乎要激动得涌出泪来,“啊啊啊太好了!只是个噩梦而已!”   他从床上挪了下来,刚穿上放在床边的鞋,就听到自己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他的婢女端着洗漱用的水走了进来。   “少爷?”穿着追云堡制式衣裙的婢女见他坐在床边已经醒了,感到有些意外。   她一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一边说道,“今天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楚向晚呆呆地看着她,心中还在怀疑着那个到底是不是梦,现在一看到人,他就立刻想到了一个验证的办法。   “雪竹雪竹!”少年激动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跑到了自己的婢女面前,握着她的肩膀说道,“你告诉我一件事情!”   见他如此郑重,雪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点头道:“少爷你说。”   楚向晚定了定神,保持着这个姿势转头看去。   在他左侧,正好是房间里的铜镜,里面映出了他的脸,跟他过去十七年看的没有什么区别。   他转过头来,望着雪竹,郑重地道:“我长得好看吗?”   雪竹愣了一下,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还以为少堡主是要问什么,原来是问这个?   “少爷。”她拉下了他的手,说道,“你这是说什么胡话,你可是我们追云堡历来最雪白干净的少堡主了,怎么会不好看呢?”   听到她夸自己好看,少堡主条件反射地得意了一下。   毕竟连云堡地处边疆,气候恶劣,人人都晒得很黑,他之所以能这么雪白干净,全靠他母亲基因改良。   不过他也就得意了这么一下,接着立刻就想起了自己问问题的目的。   不对,雪竹说他好看,这有点危险啊,她不会是在暗恋他吧!   他站在原地看着雪竹铺床叠被的背影,想着那本书里写的连他擦汗的手巾下人都会偷偷收起来,于是忧心忡忡地洗漱、穿衣,然后发现自己今天穿的是新衣服。   他抬头看去,镜子里映出少年的身影。   这身蓝色的改良式追云袍修身俊朗,收口利落,既保留了原本的特色,又体现出了创新精神——总而言之,就是把他衬得非常好看,连那张还带着稚气的俊脸也更显出了几分锐气。   经过昨晚那个噩梦,楚向晚现在很担忧自己会不会太好看了。   他站在镜子前,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心把这身衣服脱下,直接穿着去吃早餐。   万一那真的就只是个梦呢,对吧?   一路上,这身改良的追云袍给他吸引来了不少目光,放在昨天以前楚向晚会很得意,可是现在越感到那些目光,他就越疑神疑鬼。   于是他一路上走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百米冲刺着冲进了饭厅。   饭厅里,堡主跟堡主夫人已经在了。   追云堡的早餐每一天都很丰富,毕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出去巡查。   看着儿子这么冲进来,冲到几步之外才急刹车,还一副有什么怪物在追赶他的样子,堡主跟堡主夫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怎么了,向晚?”堡主夫人温柔地开口道。   楚向晚喘匀了气,转头看向自己的父母,见他们都看着自己,一时间又不知怎么开口解释。   “过来。”堡主夫人脸上带着微笑,抬手向儿子招了招。   楚向晚眼睛一亮。   对啊,他还可以继续问人继续收集样本,来证明自己的猜想哪个才是正确的。   “母亲!”他于是走了过去,对她说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漂亮吗?”   堡主夫人拿着馒头失笑了。   她看了堡主一眼,放下馒头,招儿子坐近,捧着他的脸温柔地道:“漂亮,当然漂亮了,你是我的儿子,你最最好看了。”   楚向晚感受着母亲温暖柔软的手停留在自己脸上的触感,见她转向了自己的父亲,听她说道,“夫君你说是吧?”   “没错。”高大威武、皮肤黝黑的堡主点了点头,看向儿子,“你像你母亲,长得特别好看。”   楚向晚:“……”   少堡主觉得自己是弱智,根本就问错人了,这天底下哪有父母能够公正客观地看待自己孩子的长相?   自己的孩子长得再丑他们也说好看,要是有人敢批判长得不好看,他们能跟那人拼命。   追云堡里的其他人也是,他是少堡主,是追云堡的继承人,他们所有人都要仰仗着他生活,自然不能得罪他。   关键他也确实长得不错。   楚向晚泄了劲,坐在一旁给自己拿了个馒头,这怎么办?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从前他觉得自己像母亲很好,现在却觉得自己要是长得更像父亲就好了,又高又大,虽然皮肤黝黑,但又不失英俊,往那儿一站就充满了震慑力。   他吃着手里的馒头,食不知味,堡主跟堡主夫人在旁看着他。   良久,堡主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再过三个月就是晚儿的生辰了。”   听到“晚儿”两个字,楚向晚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感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啊。”堡主说道,“再过三个月,吾儿就要年满十八了。”   “向晨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多稳重。”堡主夫人说道,“可是你看他,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总也长不大。”   “没事。”堡主却不那么担心,“等他接过了我肩上的担子,自然就会变得成熟起来。”   每一代追云堡的继承人,都会在十八岁生辰那日接过自己的责任,替代父辈继续驻守在边疆。   尽管听到父母说的是关乎于他接任的重要事情,可是楚向晚的重点却完全跑偏到了母亲提到的那个名字上——   他的堂兄楚向晨。   在那本《穿越之万受无疆》里,不是也写到了他堂兄吗?   要知道这是正常的世界还是不正常的世界,找堂兄验证一下不就知道了?   “父亲!”楚向晚立刻放下了馒头,在堡主看向他的时候问道,“我继任追云堡堡主那日,向晨哥哥会回来吗?”   楚向晨虽在前线,与入侵的天外邪魔搏杀,可是在继任大典这么重要的时日,他还是会回来的。   得到了父亲肯定的答案,楚向晚就放下心来。   好,那只要再等三个月,见到了楚向晨,自己就会知道答案了。 第11章   “少堡主这是在做什么?”   “是啊,他都这样一上午了。”   追云堡从上到下,从护卫到小厮丫鬟,都注意到了少堡主鬼鬼祟祟地藏在柱子后。   他不是固定在一个位置,而是看到哪边有人在交谈,他就躲到附近的柱子背后去偷听他们说话。   还没有继承家业,他们少堡主总有些奇思妙想,偶尔还会找他们来配合他。   于是大家都觉得他大概是又在做什么观察实验,就索性自己干自己的事,当他不存在了。   楚向晚隐藏在柱子之后,为他们对自己的忽视表示满意。   他暗中观察了半天,发现丫鬟小厮还有护卫们在背后提到自己的频率跟平常差不多,也没有人突然疯狂地倾吐爱语,于是点了点头。   观察了一上午之后,他只是做了个噩梦的可能性大幅度提升,令楚向晚紧绷的神经放下心来,下午又恢复了兴致,到外面去溜达了一圈。   一路上风平浪静,完全没有人冲上来骚扰他,也没有人来告白,一切都跟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少堡主于是好好地展示了自己的改良追云袍,然后还帮好几户人家修好了他们的工具,得到了一致的赞扬,这才满意地回了家。   路过议事厅门口的时候,楚向晚看到父亲坐在上首,下面的四张椅子上坐着四个熟悉的身影。   于是议事厅里的谈话被打断了——   “梅三叔,风四叔,竹五叔!”   堡主跟自己的四个下属一起看向门口,看到少年连蹦带跳地跑了进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了?”   被他叫到的三个中年人都坐在椅子上对他微笑,叫道:“少堡主。”   堡主坐在上首无奈地道:“为父在跟你叔叔们商议要事,你怎么就这么跑进来了?”   楚向晚兀自兴奋着:“哦。”   叔叔们一回来,就会给他带来各种新奇有趣的东西,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见他听不进自己的话,堡主更无奈了,他拍着扶手问道:“今天你跑出去做什么了?侍女跟护卫们说你上午一直在柱子后躲着,偷听他们说话?”   “没有没有。”楚向晚连忙摆手,说道,“我就是观察一下,看他们工作用不用心,会不会对我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那你发现了什么?”堡主问,然后就看到儿子站在下方耸了耸肩。   “少堡主。”   听到有人叫自己,楚向晚立刻转过头去:“二叔。”   雷二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人,只有一双眼睛神光湛然,就是他经常在外办事的时候会给楚向晚买各种小机关,培养了少堡主拆东西的兴趣爱好。   他一捋长须,说道:“堡主刚刚正好跟我们说到你。”   “说我什么?”楚向晚站在原地,转身看向坐在上首的父亲。   只听父亲说道:“我说再过三个月,就是你十八岁生辰,你就该继承追云堡了。”   而在他成为新一任堡主之后,上一任堡主就会转到其他地方去,把这里完全地交给自己的继承人。   “孩儿明白。”从他出生起,父亲就一直在教导他,日后他要负起怎样的责任,有多少人的性命都会系于他一身。   堡主看着他,总觉得记忆中这孩子才刚出生,一转眼就已经长大成人了。   堡主说道:“你生性好动,要把你拘在这里对你来说实在很艰难,我跟你四位叔叔说了,趁这最后三个月时间,放你出去大陆上玩一圈。”   “真的?”楚向晚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他转向叔叔们确认道,“我真的可以出去?”   “哈哈哈,是啊。”作书生打扮的梅三说道,“堡主让我们提早回来,是为了陪你出去游历。”   “说起来,当年堡主也是十八岁生辰前夕出去游历。”跟梅三坐在同一侧的风四长得像铁匠,一身腱子肉,皮肤黑亮。   “那时候我们全都还是少年人,也是陪堡主一起出去,然后就在路上认识了夫人。”   “认识我母亲?”楚向晚竖起了耳朵,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己的父母是怎么相遇的。   一时间就听叔叔们在说着他母亲当年是怎样的小仙女,跟他们这些在边境长大的守卫之后完全不同,他们五个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她。   就是这么一个机灵古怪,聪明厉害的小仙女,最后嫁给了他们堡主,跟着他回到了边疆,成了堡主夫人。   这四个中年人讲起这段美好姻缘,最后对楚向晚表达了期许,让他也好好努力,趁这个机会到外面也找到一个厉害的恋人。   这样,就可以把继承大典跟结婚大典一起办了,他跟新的夫人也会像他的父母一样,继续守卫在这里。   楚向晚听着这一段过往,心中不免生出羡慕来。   他也希望自己此次出去能有同样的好运气,找到陪伴自己一生一世的爱人。   但说到要认识厉害的人,他就不免又想起了昨晚那个真实过头的噩梦。   撇去那些尴尬的部分,这样一个梦境要是真实的,那也是不错的谈资了。   等他以后老了,可以跟孙子孙女吹牛说爷爷我当初也是跟承天帝、邪道之主跟右使一起谈笑风生的人,还搏得过天下第一美男子白神医一笑,跟千机楼主称兄道弟,飞星城城主还想找我切磋!   楚向晚还在畅想,大人们已经把事情都定下来了,堡主说道:“事情就这么定了,辛苦你们陪他出去走一走,见见世面。”   “是。”四人点了点头。   他们可以说是追云堡中的顶尖战力,一起出动有些夸张,可是少堡主就这么一个,修为又马马虎虎,没人看着真的不放心。   于是,当晚雪竹就给他收拾好了行李,第二天一大早,楚向晚就跟着父亲的四个下属一起出门了。   追云堡地处偏僻,要去别的地方,每天只有清晨这一趟。   “哇——”   楚向晚看着眼前这温顺的龙鸟,从它背上垂下来一截软梯让乘客们可以攀爬上去,进入它背上的座舱。   龙鸟弯着长长的脖子梳理自己的羽毛,安安静静地呆在地上。这是他们边境最高级的交通工具,龙鸟驯养不易,楚向晚长这么大,也就是在书上看过几回。   这一次是因为他们要去的地方远,所以才来坐它。   少堡主兴奋地苍蝇搓手,攀着软梯登上了鸟背,进入座舱。   在他身后,四人依次跟上来,走在最后面的雷二拿出了钱袋,付了五人的交通费。   楚向晚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坐在龙鸟背上的座舱里,天上的罡风被座舱隔绝,又可以通过旁边开的窗户看到外面的风景,实在是令人兴奋。   座舱里已经有了不少乘客,楚向晚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他们之中很多人甚至连看都不看他。   他坐在位置上扭动了一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到五叔在身旁入座。   竹五看上去像个富家翁,手里还拿着一把金算盘,到哪儿都不放下。   “好好珍惜这趟出来的机会,尽情地玩儿。”竹五意味深长地道,“成为堡主之后,可能就要等到你儿子十八岁继任以后,才能再出来玩了。”   楚向晚一时间压力山大,在他的注视下乖乖点头。   座舱很快坐满了,龙鸟身上负责收钱的人把座舱的门关了起来。   楚向晚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清越的啼鸣,接着身下一阵颠簸,然后就看到周围扬起漫天沙尘!   龙鸟展开了将近十米长的翅膀,在原地一振,带着他们飞上了天空。   -   龙鸟的速度很快,这一路飞行,一开始楚向晚看着外面飞过的白云跟底下成功的景象还感到稀奇,可时间长了也就枯燥了。   他看着看着,就感到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头一歪直接在座位上睡了过去。   等到被推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们竟然从清晨飞到了傍晚才抵达了目的地。   楚向晚一边想着自己怎么这么能睡,一边迷迷糊糊地跟着叔叔们从龙鸟的座舱上下来,来到了眼前这座高大的城门前。   尽管夜幕已经落了下来,可是城中依然热闹非凡,城门也依然大开,他们站在入城的人群当中,跟着队伍一步步地向前挪动。   追云堡虽然在边境地位尊崇,可是出到外面来就不算什么了,也是老老实实跟其他人一样,入城缴费,拿着令牌进去。   一进入城中,里面热闹的声音和鲜活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让原本还迷迷糊糊的楚向晚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哇!”少堡主精神抖擞,抓着走在身旁的三叔问道,“三叔三叔,这是哪里?”   “这都看不出来?”梅三笑了一声,“这是天南周氏的极乐城。”   天南周氏富甲天下,治下大城自古繁华,对从天一擦黑就回家,城中连个夜宵摊子都没有的追云堡来的楚向晚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世界!   “哇!”少堡主一边行走,一边抬头看着头顶悬挂的宫灯,这些灯仿佛还会飞!   等等,他揉揉眼睛,发现这些灯真的会飞!   白色的孔明灯群一路上升,灯中发出鼓弦之声,在天空中汇成一副绚烂景象,犹如银河。   远处高楼发出数道尖锐啸声,无数烟火升上空中,轰然炸开,在众人眼中映出一片火树银花。   真正的极乐城,真正的不夜天。   楚向晚像个土包子一样被各种瑰丽奇幻的景象所迷,入城以来不知第几次发出了乡下人的惊叹:“哇——”   作者有话要说:  四位叔:少堡主你可不可以不要表现得这么像乡下人?   警示录:现在哇哇的,待会有你哭的时候(x 第12章   少主是这样的激动,这样的像乡下人,让跟着他出来的四人想着自家堡主果然英明。   还好这次带他出来见过世面了,要不然他接任追云堡之后,依然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哇哇大叫,那就过于丢他们追云堡的人了。   “少堡主。”梅三在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虽然他们第一次来极乐城,也跟楚向晚一个德行。   长街尽头传来了骚动,楚向晚立刻看着那个方向,只见隐隐绰绰地来了很多人,除此之外,中间还夹杂着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   上面也站着人,手持不同的乐器,一路走来,有仙乐不断地飘来。   “那是什么?”少堡主完全没有听进他三叔的话,兴奋地直接上窜下跳起来。   长街上,行人都像流水一样自动地分向了路的两旁,让出道来好让那队伍经过。   楚向晚被前面的人往后挤去,因为看不到,只听得到声音那么热闹,还有喝彩,搞得他更好奇了。   他拼命地往前挤去,另外四个人简直拉都拉不住他。   “少堡主!少堡主!”   他们连声地叫他,可是楚向晚就像一尾蓝色的小鱼一样,仗着少年人灵活的优势,转眼就挤到人群中不见了,让四个人简直扼腕没有给他拴上绳子。   楚向晚一头钻到最前面,看到原来远处来的是花车队伍。   花车有着各种各样的形状,上面有在表演火焰戏法的人,也有在翩翩起舞的异域舞娘。   她们身披轻纱,手上脚上戴着金色铃铛,随着她们的舞动而发出清脆的声音。   追云堡民风淳朴,楚向晚何时看过这个?   再看极乐城,被映得火光荧荧更加美丽,亭台楼阁犹如梦境,行人身上的衣裳个个都比他华丽好看,他改良的这件追云袍简直称不上什么。   楚向晚完全呆住了,这比刚刚的孔明灯群和烟火表演更好看!   他望着从面前经过的花车,看到站在花车边缘上跳舞的舞娘目光和自己相接,她的腰肢像蛇一样柔软地扭动,令少堡主不由得再次惊叹出声:“哇——”   舞娘一低头,看到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这个可爱少年,一看他的衣饰如此简朴,就不像是极乐城里的人。   他站在这些衣着华丽的人群当中,简直就像清晨荷叶上的一颗露珠,晶莹可爱,那张俊脸上的表情令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向晚看着她一扬手,那洁白如雪的手臂上缠绕的红色轻纱就自空中飘落,落到了他下意识伸出去的手上。   红纱轻软,在楚向晚的掌心划过,然后又随着花车的远离,像水一样从他指尖溜走。   那在花车上舞动的舞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将红纱收了回去。   少堡主瞪着两只小狗眼,一张脸激动得通红——   啊啊!这里是天天都这么热闹的吗!这里是人人都那么热情,都那么好看的吗?   “少堡主!”梅三勉力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见楚向晚站在原地没有丢,只是怔怔地望着花车队伍的前方,这才放下心来。   其他三个人还在后面没有挤过来,他直接拉起了楚向晚的手,想让他往后退去,“少堡主走吧,我们可以先去客栈下榻,从客栈二楼向下看也是一样的。”   而且也没那么挤。   “三叔——”楚向晚回过神来,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这里每天都这么热闹的吗?”   “是啊。”梅三说道,“日日如此,夜夜笙歌。”   少堡主:“哇!”   梅三看着他这样子,简直都有些担心他在这极乐城会不会乐不思蜀,瞬间堕落,不想回去继承家业了。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骤然传来一阵巨力,无数尖叫从近旁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他来了吗?他来了吗!”   楚向晚跟梅三站在最前面,承受了最大的压力,那些少女的尖叫简直像锥子一样往他们脑壳上戳,而且一群人涌上来,力道大得又要把他们直接挤到街上去。   “少堡主!”梅三一把抓住了他,元力运转,将两人死死地钉在原地。   楚向晚以手抚膺,惊魂未定地道:“好险,好险,发生了什么事?”   这场街上为什么突然涌现出了这么多的少女,而且个个都如此疯狂?!   在他们身后,少女们一边尖叫一边指挥着随从打开了法宝,顿时长街两侧,众人头顶齐刷刷地展开了一片显眼的横幅。   上面的字甚至在这火树银花照耀的极乐城中,也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   一,二,三——   楚向晚只听她们尖叫起来:“玉公子,玉公子!”   “周玉我爱你啊啊啊啊!”   “玉公子带我上船!带我!”   少女们身上各种馨香混在一起,让这一片简直成了百花园,然而一个少女的重量承受在身上可能是甜蜜,成千上万个少女一起扑过来,就只能让人吐血倒地。   楚向晚被挤得晕头转向,根本顾不上听她们叫了什么,全靠着梅三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才没让这个实力稀疏平常的少堡主被压得扑到地上去。   伴随她们的声音,花车队伍的尽头出现了一艘遍体通白,犹如白玉雕成的浮舟,浮舟底下生出了云雾,白玉舟仿佛乘雾而行。   白玉舟的窗户都是以白纱遮挡,透过轻纱可以看到内里亮着烛火,有一人端坐其中在自斟自酌。   舟上前后都立着相貌美丽的侍女,各个身穿白色纱裙,从手上提着的花篮中取出花瓣,仿佛无穷无尽地洒向长街两旁。   在这花瓣飘落之中,楚向晚还听到夹杂着钱币落地的声音,他站直身体定睛一看,只见她们不光洒花瓣,还洒钱!   钱币落地,许多人纷纷弯腰去捡。   楚向晚见那钱币是以纯金打造,每一个都抵得上他好几天的花销。   ——救命,虽然四个叔叔说让他出来要顾及追云堡的颜面,不要做土包子,可是楚向晚觉得自己忍不住,非常想要捡那钱啊!   他正想着,就看到有一枚金币从远处一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滚来,顿时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想要伸手去捡,然而旁边一只手比他更快。   楚向晚不高兴地转头,想去看是截接了自己的胡,就看到他三叔一点也不避讳地把钱捡了起来,而且脸上还露出了“赚到了”的表情。   少堡主:“……”   他心中顿时有种幻灭的感觉。   随着白玉舟驶近,那些少女又变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尖叫了!   楚向晚站直了身,抓着他三叔的胳膊指着那个方向大喊道:“这这这这是什么啊!”   “少堡主,你运气太好了!”梅三捡到了金币,喜滋滋地道,“这是周家的例行巡视啊!”   周家治下无数大城,这几个城不过是其中之一,便是周家所有的公子小姐们整日整日地巡,也不是每天都能把城巡遍的。   也就是说,不是随便进一个城就能遇上这个队伍的。   楚向晚觉得自己的脑浆都快被从身后传来的尖叫给震出来了,他捂着一只耳朵喊道:“周家巡城又怎样?为什么这些人这么激动啊!”   而且还是清一色的少女!   梅三停止了捡币,开始给他这什么都不懂的少堡主大喊着解释:“周家人来巡城,是会在人群中随机选伴游的!”   若是被他选中的话,就可以免费玩转全城!带你去各种茶楼酒馆,梨园赌坊!   这样一来,人人都希望被选中,哪能不疯狂!   楚向晚在尖叫中艰难地听了个囫囵,大致理解了。   他又捂着一边耳朵,一手指着身后那些疯狂蹦跳,进入歇斯底里状态的少女问道:“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女孩子啊!”   “因为今天来的是玉公子啊!”梅三大声喊了回去,然后看到少堡主一脸惊呆的表情。   楚向晚回过神来,霍地扭头去看已快要来到他们面前的白玉舟,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期待。   他回想着梦里曾经听到过的周玉的声音,他在七个人当中是没那么令人难堪的一个人。   楚向晚没有想到自己会一出门就遇见他!   他已经等不及要向他堂兄验证这个世界的真假,如果有机会跟周玉面对面的话,那也是很好的。   他于是转过头来,扯着嗓子问道:“是要怎样才会被选中啊!”   他这一声被淹没在少女们的尖叫中,随着白玉舟的靠近,叔侄二人简直要被从后方突然加大的力道给直接推出去了,真是连天外邪魔都没她们这么可怕。   梅三护住了楚向晚:“玉公子有件法宝——”   是由他的父亲找到天下第一炼器大师为他打造的,无需元力就能催动,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还能顺着主人的心意随意变化。   他每次选伴游,用的就是这件法宝。   楚向晚感到自己都快要被挤得变形了,抓着三叔的手臂在人群的推挤中艰难地站定:“这么神奇的吗!”   梅三刚要回答,就看到一道白纱从白玉舟中飞了出来,顿时对楚向晚说道:“快看!”   那道如烟雾又如月光的白色轻纱,在众人眼中掠过头顶的无数灯火,又掠过夜空中绽放的绚烂烟花,像一抹云一样向着人群中落了下来。   疯狂的少女们尖叫着要去抓,然而手指刚碰到它,就被无形的力量隔开了。   那道轻而长的白纱飞到了某个位置,就像断了线一样落下,在众人的眼中落到了一个穿着蓝色衣袍的少年头顶,将他整个人遮在其中。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像潮水一样褪去了。   楚向晚微张着嘴,抬起手来,指尖碰到了这轻纱。   轻纱一动,附着在上面的力量瞬间把他周围的人都推开了一圈,包括他三叔在内。   月光仿佛受到这轻纱牵引凝聚成一束,照在他身上,将这一个天选之子彻底地照亮在世人面前。   楚向晚的另外三位叔叔这才爬到了高处,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少堡主……好运气啊!”   在旁人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中,舟上的侍女们出声道:“请公子登舟。”   话音落下,她们臂间挽着的白绫就飞了下来,把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少年卷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结一下,就是抖音上那个飞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BGM一边响它一边飞,然后落在等待新娘的头上!   我早就想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3章   大概是怕楚向晚半途摔下去,那些白绫把他捆得紧紧。   一被拉上白玉舟,他就被推送到了舟内,全身除了头以外,全部被束缚在白绫之中,裹得像个要侍寝的妃子。   然后,白绫“刷”的一声从他身上抽走,楚向晚被这力道带得差点像个陀螺一样在原地旋转起来。   ——不能丢人!   火光电石之间,少堡主记住了叔叔们的教导,拿出了这辈子的最快反应定住了自己。   外面隐隐地传来了侍女的笑声,楚向晚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总觉得自己像是被调戏了一样。   他站定了,这才看向舟内。   舟内燃着明亮的烛火,可楚向晚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也看不清正中坐着的人。   他是见过周玉的脸,不过那是在梦中,也不知他真人跟梦境里有没有出入。   楚向晚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他明明邀自己上来伴游,却又搞得那么神秘……   不,等等。   他看到眼前的纱随着风动了一下,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一片朦胧不是对方在搞神秘,而是那块罩在他头顶的白纱还没有拿走!   “……”   少堡主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极乐城中,众人抬头看着这白玉舟脱离了巡游队伍,向着空中升去,驶过了那片火树银花,驶向了那轮皎洁明月。   眼见它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所有人都在想着这白玉舟不知要往哪里去。   一上了天空,外面的风就陡然大了起来,灌入了舟中,吹得窗上的白纱向着外翻飞。   楚向晚头上的白纱也被撩动起来,然后风力一盛,就把那头纱吹跑了。   周玉坐在舟中,在四周摇曳的烛火中看到了少年的脸。   先是一张还带着稚气的唇,然后是鼻梁,最后才是一双好奇的眼睛。   这少年就像是一只小狗狗一样,在飞起的白纱之后看向了自己。   周玉从未见过这么一个少年。   可他放下抵在唇边的杯子,却无端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   他的手指松了开来,感到自己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仿佛见到了它一直在追寻的东西一样。   那轻而长的白纱向着室内飞去,楚向晚眼前的世界重新从白色朦胧变成了正常景象。   少堡主看着坐在桌后的人抬起了右手,那白纱便在他手臂上一绕,化成了这天下闻名的玉公子身上的外袍。   周玉身上穿着的衣袍也是白色的,加上这么一层轻纱并不臃肿,只多了几分仙气。   在这安静的室内,他面前的茶几摆着两个杯子,仿佛在等另一个人来陪他一起品茶。   楚向晚看着他拿起了桌上的紫砂壶,低头斟茶,整个人都像在这室内发着光,跟在梦境中一模一样。   少堡主转移了目光,向着窗外看去,只见他们的白玉舟在离火树银花的不夜城越来越远,渐渐飞上天空,不知要去往何处。   茶水沥沥地落在杯中,然后这声响停了。   周玉抬眼看楚向晚,对他说道:“请坐。”   楚向晚回过神来,发现他的容貌不仅跟自己梦中一致无二,连声音也是一样。   从被选中到上船,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少堡主其实有些害怕,就怕这是那个噩梦的延续。   于是他站在原地没动。   周玉还没开口,就听这少年试探着问道:“您为什么选中我?您认识我吗?”   他听着这少年的疑问,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见到被选中上了他的船,还这么害怕多疑,而不是欢喜雀跃的人。   “我不认识你。”周玉摇了摇头,“也没有特意去选中你。”   在楚向晚登舟之前,他甚至没有费心朝外面的人群看一眼。   “真的?”他见这少年听了自己的话,看上去立刻就放心了,脸上也带上了可爱的笑容。   周玉见过无数美人,甚至他自己便生得极为俊美,可是没有哪一张脸能像面前这少年一样,光是看着都让人心动。   “哈哈哈!”以为解除警报的楚向晚一边摸着头,一边哈哈笑着走过来,说道,“那我很幸运哦。”   周玉抬手,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入座。   楚向晚坐下来,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然后用两只手捧起了杯子。   他这个像小动物一样的动作再次引起了周玉的注意,就连这个动作……也让他感到熟悉。   而楚向晚只顾着喝茶,觉得杯子里的茶又香又醇,尤其还是周玉亲手泡的,这简直就是美梦成真。   虽然他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不是真的,但是现在他是真的认识玉公子啦,真的跟他一起喝过茶啦!   他这么感慨地想着,只听周玉用他那好听的声音问道:“你从哪里来?”   花车走远,来巡城的玉公子也选择了他的伴游,少女们于是失望地归去,收起了横幅。   她们一离场,长街上顿时热闹度就减了很多。   梅三跟另外三人汇合了,街上剩下的这些把戏对来过好几次极乐城的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   他们于是动身去了客栈,定了房间,在睡觉之前又坐在客栈的大堂里,吃了一顿宵夜。   极乐城的厨师也是一绝,家家店都做得很有特色,好吃得能让你流连忘返。   现在少堡主跟着玉公子去了,他们待在这里也可以松泛一些。   这个时间,客栈大堂里吃宵夜的人还有不少,四人才刚坐下不久,就听见隔壁来了一桌人,然后说起了今天被周玉选中伴游的事。   其中一人说道:“今天被选中的那小子运气可真好啊,他一看就像是第一次来极乐城,这就被选中了。”   像他们四个人一样,这些人也是来了极乐城好些次,遇上过周家的巡城,却从来没有机会被选上去伴游。   听着他们夸赞少堡主的运气好,四人脸上都划过了一抹微笑,有种莫名的与有荣焉感。   然而这些人羡慕着楚向晚,却没有到嫉妒的份上。   另一人开口道:“要我说,他要是真的运气好,就应该搭上通公子或者炎公子的飞舟,那才是真正能享受人间极乐。”   “对对,赵兄说的没错!”   那桌的几人都笑了起来,“喝酒,喝酒!”   四人听着这话,心里很快地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们少堡主的际遇不遭人嫉妒。   比起精通玩乐的周通跟周炎兄弟来,受万千少女景仰的玉公子高洁出尘,向来是不去城中那些好玩的地方的。   被他带走,可能就是去各处看风景什么的,只有春心萌动的少女才会想陪他,成年人表示自己更希望被其他公子小姐们选中,那才难忘今宵。   不过这样不是正好?雷二他们对视一眼,闷闷地笑了起来。   没错,这样很好,跟着玉公子游玩就像开启了家长模式,他们少堡主才不会学坏。   而且伴游这件事,通常一晚上就结束了,人很快就会送回来的。   四人于是拿起酒杯,面带微笑地碰了碰,决定明天再带被带着去餐风饮露了一整晚的少堡主找些无伤大雅的乐子。   -   结果等到第二天,楚向晚也没回来。   四人起床洗漱,来到大堂却见到了周玉的侍女。   昨日她就站在那白玉舟上,四人都认得她的脸。雷二一愣:“姑娘是——”   见到他们四人,周玉的侍女先是福了福身,然后才说道:“四位先生,我家公子与楚公子一见如故,想多留他盘桓几日。”   听到这话,所有注意着这所有的人都瞪大了双眼——玉公子的兴致怎么这么好?昨天那小子没看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他们都在想着楚向晚到底是什么来头,用了什么法则博得了玉公子的欢心,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辈们也没有想到少堡主伴游了一日还不够,人家还想留他。   雷二看着面前的侍女,试探着开口道:“那姑娘今日来的意思是?”   这可别说是想留他们少堡主在身边,他还要回去继承追云堡的。   侍女道:“楚公子怕四位担心,玩得不快活,我家公子便让我来接四位一起去。”   “哇!”这会儿从旁边传来的惊叹声就是货真价实了。   这简直是现实版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极乐城中从未见过有人被周家的飞舟选中做伴游之后,他身边的人也能跟着一起去玩乐的!   雷二他们四人乍一听到这个邀请都愣住了,可是转念一想,左右他们今天也是要在极乐城中游玩的,倒不如跟少堡主汇合在一处。   于是便对着侍女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侍女道:“请。”   昨夜周家的飞舟才在这大街上行过,今天又见它停在客栈门口,所有人都看着这四人被那侍女引上了舟中,然后升空而去,心里发出了羡慕嫉妒的声音。   白玉舟里,四人坐在椅子上,想着这白玉舟会带着他们往哪里去。   梅三猜测道:“照玉公子的性子,倒像是会在松间听泉,跟少堡主手谈一局。”   众人点头,觉得他这个猜测颇为靠谱。   只是风四却说道:“少堡主就是个臭棋篓子,堡中谁都不愿意跟他对弈,玉公子能够忍受得了他?”   “……”   他们没有想到这一点,顿时陷入了沉思。   只不过沉思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所乘的飞舟很快便停了下来,那接他们来的侍女站在外边说道:“四位贵客,我们到了。”   这么快?   四人从座位上起身,从舟中走了出来,发现这白玉中竟然停在了极乐城最大的赌坊里,而且就落在正中央。   他们抬头,目之所及,这层回字形的八层高楼处处都是赌档,不分白天黑夜,日夜经营,简直就是一座自成世界的赌城!   四人听着从耳边传来的麻将声牌九声还有骰子声,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竹五紧张地对侍女说道:“我们少堡主在这里?”   侍女点头:“是。”   昨夜楚向晚登舟之后,她们就摸清了他的底细。   这是来自追云堡的少堡主,三个月之后将年满十八,即任堡主之位,根正苗红,爱好发(chai)明(jia),尚未婚配,无不良嗜好。   这陪他一起来极乐城的四人身份自然也清楚,他们乃是现任堡主麾下的四位门客,为追云堡效力,却不受拘束,随时都可以离开。   少堡主此次出来,是来游玩的。   四人不知周家已经把他们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只是心情紧张地随着另一名侍女的引导进了这销金窟。   只见这赌场中,人人都精神抖擞,连续几日几夜在这里豪赌也一样面色红润,丝毫不见疲劳颓色。   也是,四人一边走一边想道,能来这里赌的人,要么有钱,要么修为高,自是跟旁人不同的。   他们的修为没有高到这份上,也不像他们这么有钱,所以来了几个城好多次,竟是第一次踏进这里。   几人看得眼花,忽然听到竹五说了一声:“快看,少堡主在那里!”   他们连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楚向晚站在赌桌这一头,身上换了一身新衣裳,款式跟他昨天穿的追云袍相似,可是又华丽多了。   少堡主手里拿着筹码,正在对准赌桌上代表各种结果的格子,准备一把扔下去。   几人看得清楚,他这是在赌骰子,庄家在桌后按着骰盅,准备等他们买定离手。   赌桌旁围着的其他人都是直接将筹码放在自己看准的格子上,只有楚向晚站在周玉身旁,手里拿着三个筹码,左手托在胳膊底下猛地一抬,手里的筹码就飞了出去!   楚向晚:“啊哈!”   这三个筹码分别飞往三个不同的方向,落到哪里就是哪里。   这小子,四个人简直气乐了,他这是什么赌法?   楚向晚满面红光,兴奋得不得了。   在追云堡,他连斗个蛐蛐都会被父亲责备,可寂寞了,来到这里简直犹如天堂!   周玉在旁递了块帕子给他,他伸手接过胡乱地擦了擦汗,然后又随手递了回去:“谢谢哥哥。”   侍女们看着自家主人眉头也不皱地接过了少年擦过汗的手帕,心中对楚向晚的重要性认知又提高了一层。   楚向晚并不知道这里一个筹码多少钱,只知道一进来周玉就给他一盘托。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少堡主开发出了不少玩法。   在这座赌场中,这样年轻的纨绔子弟不稀奇,稀奇的是从来不进入这些产业的玉公子居然会陪在他身侧。   于是所有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看。   周家的产业众多,管事的少爷小姐也多,每个人管什么事有定项的。   赌场生意向来不归周玉管,他也不会进来,这里赚到的钱都是先归他堂哥周炎的账目,然后再归进家里总账。   可是现在,赌桌后面的荷官用铁钩把楚向晚扔得太远的筹码勾了回来,放进了格子里,然后看向周玉。   周玉略一点头,他身后的侍女便在楚向晚扔了那三个区域里随便挑了一个,放下了一叠筹码,堆得高高的。   这样的赌法对旁人来说是豪赌,对玉公子来说却是小赌。   四个中年人在远处看了片刻,看到他们的少堡主脸上显现出一丝紧张,荷官说道:“开!”   “哎呀!”   结果出来的是豹子,那三个骰子的纹样是一样的。   楚向晚还没习惯赌场的这一套,不免就有些失落地看着自己的三个筹码被勾走。   然而,周玉在旁对他说了一声“再来”,他就又高兴起来,又抓了一把筹码再去赌了。   ……这小子,真是堕落了!   四位叔辈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刚要过去勒住他这匹脱缰的野马,就被侍女们挡住了去路。   在他们眼前立着四名俏生生的侍女,每一个都捧了一大盘筹码在手上,比起楚向晚那边只多不少。   四人看到周玉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对他们微微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那先前引他们来这里的侍女适时地开口道:“这是我家公子为四位准备的筹码,希望贵客们在这里玩得开心。”   四人看着这些筹码,竹五手中的算盘都蠢蠢欲动,忍不住想算这些赌资折现是多少钱。   梅三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从嘴角挤出的声音说道:“别丢人。”一定不准问这些能不能折现!   风四看了看他们三个,忍不住说道:“来都来了,赌一把?”   “来都来了”简直是世界上最有魔性的四个字,一直没有发话的雷二感觉到兄弟们的目光,陷入了迟疑。   “好,玩儿!”竹五最直接,把金算盘往腰间一插,说道,“要是输光了就走,把少堡主也领走。”   在他想来,他们四个人的赌技都不怎么样,应该很快就会把这些筹码给输掉的。   “好!”另外三人点了点头,各自由一位侍女陪伴着去了。   然后,他们就这样从第一层赌到第八层,一口气就从清晨玩到了华灯初上。   四个人托盘上的筹码再聚集在一起,总量跟他们来的时候相比居然还多了一些。   “……”   他们于是把多出的留下了,原本的退了回去。   四人喘着气,他们已经把所有的项目都玩儿了个遍,现在是精疲力竭,被引着来了赌场隔壁的异域温泉洗浴,正在泡脚。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如此沉迷,等到回过神来要再找少堡主的时候,就听说玉公子上午就已经带着他离开了。   “唉。”雷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想到我们几个自制力连少堡主都不如。”   竹五一副精气神被掏空的样子:“这是少堡主还小,还不懂这牌九麻将桌的魅力,跟在玉公子身旁,也就是凑个热闹。”   像他这样从小地方来的小少年,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什么都想尝试。   他们四人在赌场消磨了一天,楚向晚已经跟着周玉吃遍了极乐城里最大的几家美食,又去了梨园看最受欢迎的戏。   他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玩,想要哄他开心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周玉看着他开心,自己也会跟着开心,像这样因为另一个人的欢喜而欢喜,是他活了三十年都未有过的感受。   这令他困惑,也令他着迷。   就这样,一行六人在极乐城中消磨了几日,楚向晚从来自边境的小土包子摇身一变,变成了这潮流中的一员。   他身上的追云袍由周玉的侍女改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他都玩遍了,而对周玉的戒心也是越来越没有了。   不光是他,那四个中年人被这糖衣炮弹轰得晕头转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极乐城为什么叫极乐城,而世人常说从来不玩这些的玉公子,他玩起这些来又有多么精通。   周玉带楚向晚去了很多地方,让他长了很多见识,少堡主现在对他喜欢得不得了。   几个叔叔心里虽然有过这么占别人便宜的不安,可是周玉的侍女一直说他们公子难得跟人投缘,也难得这么开心。   有他们少堡主做伴游,他们公子竟笑得比过去一年都要多。   四人这才知道,原来有钱人也这么不快乐的,真是有些可怜。   “况且你说都要带少堡主见世面,有哪一家排场比得上周家?又有哪一个人能胜过周玉呢?”   躺在椅子上,大叔们又在泡脚,舒筋活络。   楚向晚刚刚先跟周玉走了,说是去看什么新买来的珍奇异兽。   梅三说道:“有啊,千机楼,谢眺。”   北谢南周,两人齐名,自然是能力也一样。   风四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了不是等于没说吗?”   都来了极乐城,有了玉公子做导游,谁还要千里迢迢跑到北边的千机楼去,再试图跟谢眺搭上关系?   索性就这么着了,任周家的飞舟带着少堡主四处走,包吃包住,顺带也包了他们四人的衣食住行。   只是像现在这样,享受着过往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快乐,四人心里总是莫名地有种在卖侄子的感觉。 第14章   房间里放着个一人高的铁笼,整个笼子是用万年寒铁铸成,坚不可摧。   楚向晚跟在周玉身后,一走进来就听到这笼子被撞得哐哐作响,仿佛里面关了什么猛兽。   少堡主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忍不住绕到了周玉前面去,想看看这笼子里到底关了什么猛兽。   周玉这次来极乐城为的就是它。   周家老夫人三百大寿在即,周家子孙四处搜罗奇珍宝物要献给老夫人,周玉寻的便是笼里这只猛兽。   “公子。”在这个房间里守护着铁笼的护卫见到周玉,一下子跪了下来。   “起来。”周玉让他们起来,然后跟在楚向晚身后走了进去。   铁笼没有动静了,里面的猛兽仿佛也知道自己冲撞不开这由万年寒铁铸成的笼子,偃旗息鼓。   楚向晚凑上前去,终于看清了那个令一座寒铁笼子都发出哐哐声音的猛兽长成什么样子。   只见这巨大的铁笼中央趴着一只乌漆抹黑的小家伙,在它身上除了眼白跟牙,其他部位全是黑的。   它现在一闭上眼睛,楚向晚就完全分不出它到底长什么样了。   少堡主抓住了栏杆,旁边的人想要过来阻止,不过被周玉以眼神制止了。   在笼子里缓缓降下来一颗发着光芒的夜明珠,将这笼中的小兽照亮。   只见它长得似鹿非鹿,头上有钝钝的角,体型看起来比一只小狗大不了多少,正在一脸不高兴地喷着响鼻。   对着这么一张黑漆漆的小脸,少堡主简直怀疑自己是怎么看出它不高兴的。   可是在意识到这小兽是什么之后,他还是不由地张嘴发出了一声惊叹:“哇——”   原本恹恹地趴在铁笼中的小黑麒麟顿时睁开了眼睛,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机警地望着楚向晚,黑漆漆的小脸上五官顿时有了位置。   周玉站在楚向晚身后,为了看清楚笼子里的小麒麟,少堡主已经跪到了地上,半趴着在看它。   周家老夫人三百岁寿辰,周玉准备送给她的就是这么一只瑞兽。   火麒麟爱喷火,太热;风麒麟又跑得快,难抓;而冰麒麟又冷,不好放在身边。   眼前的黑麒麟,便成了最佳选择。   尽管它们都是瑞兽,可是也看自身属性,像小黑麒麟就特别非,特别容易被人类抓住。   那奶凶奶凶的小瑞兽在笼子里打了个响鼻,觉得跟楚向晚这么对视很无聊,于是把脸埋在爪爪里。   见它不看自己了,楚向晚才从地上站了起来,觉得这小家伙可爱得不要不要的,然后觉得用这么大一个笼子装着它,实在是可怜。   他抬头看向周玉,问道:“哥哥把它抓回来做什么?”   周玉没有回答,侍女在旁说道:“楚公子,过几日便是我们老夫人三百岁寿辰,公子抓它回来是为了献礼。”   楚向晚“啊”了一声,又回头去看那笼子里自己生气的小黑麒麟。   麒麟是瑞兽,能够活很久,又有锦鲤体质,能够给拥有它们的人带来好运。   虽然黑麒麟的运道在整个种族里都算末等,可是比起人类来就好多了,还是能够带来正面效应的。   就是这样寿命漫长的种族,幼年期也很长,如果要让它慢慢长的话,得长好久才能长大呢。   楚向晚不由地伸手敲了敲栏杆,小麒麟还是不理他。   他忍不住想,周玉把它送给老夫人做什么呢?又不能打,又不能拉车,难道就当宠物养吗?   他大概是不自觉把自己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了,周玉说道:“没错,我将它送给祖母,就是让祖母养在身旁逗乐的。”   楚向晚:“可是这样不会损害到它作为瑞兽的骄傲吗?”   侍女在旁笑了起来:“楚公子,你有所不知,老夫人要是喜欢它,自会喂它天材地宝,这样它就能越过幼年期,快点长大了。”   楚向晚一想,这也挺好,被人类驯养,然后能快速提升实力。   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周玉在旁看向这还不愿接受命运的小黑麒麟,轻声道:“何况这只黑麒麟还是落单的,它自己一个麒麟生活,根本没有人管它。”   他的人找到它的时候,这小家伙根本找不到食物,要不是它们麒麟可以吸收日月精华活着,它这么非,早就饿死了。   “如此。”楚向晚点了点头,然后意识到一件事——   那这样一来,岂不是分别很快就要到来,哥哥很快就要回家去了?   少堡主就很不舍,几乎要跟里面那只小黑麒麟一样低落了。   他不舍不是因为周玉很有钱,能够带着他到处玩儿,满足他想都没有想过的所有愿望,而是就是很舍不得。   毕竟他那么好,几乎满足了所有少年对偶像大哥哥的幻想。   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哪怕他们现在在一起多呆几天,等三个月后,他还是要回追云堡去接过自己的责任,镇守边疆的。   这样一来,长痛就不如短痛,分别也就没那么沉重了。   是以,他向周玉一抱拳,说道:“谢谢哥哥这几日招待我跟四位叔叔,既是要分别,那就祝哥哥以后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希望你我二人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   他说着,心里想道,那可能要等到我儿子年满十八,继承我的堡主之位,我才能再出来了。   而他现在别说是儿子,连意中人都还没有呢。   少堡主想着,连周玉哥哥这样优秀的人都到现在还没有娶亲,自己这样不如他的,有没有那么好的命,能够在这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找到自己的真心人呢?   笼子里,小黑麒麟又不高兴起来,拿头去撞铁栏杆,把笼子撞得哐哐作响。   在这哐哐作响的声音中,周玉问他:“向晚,你可愿意跟我回去一同参加我祖母的寿宴?”   “诶?”楚向晚一指自己,“我吗?”   小麒麟撞栏杆。   周玉道:“我已经跟祖母说了,这次回去要带一个一见如故的朋友,她老人家也希望能够见你。”   他的侍女在旁适时地开口道:“是啊楚公子,我家公子除了江城主之外,鲜少有谈得来的朋友,老夫人一直希望他能再有个三五知己,才不会那么孤独。”   小黑麒麟“呜呜”地叫,用米粒大小的牙齿咬栏杆。   楚向晚有些犹豫。一方面,周玉这样真诚待他,令他非常感动,可是另一方面,他就这样去贺寿,一时间手上也拿不出什么珍贵的贺礼来。   那可是到天下首富周家去做客,那是何等的气派,他这样跑过去,怕自己怯了场,又堕了追云堡的名头。   周玉看着他,知道他还在犹豫,还需要再加一把火。   他于是说道:“我知道追云堡向来骁勇善战,作为连云十八堡的一员,抵挡天外邪魔,功勋无数。只是你们历代堡主精通阵法,擅长调兵遣将,实力却是稀疏平常,一旦脱离了阵法和堡垒的保护,就容易失去战力。”   小黑麒麟:“呜呜呜——”   楚向晚摸了摸自己的头,他们追云堡的薄弱之处也不是什么秘密,世人皆知,像周玉这样不能修行,却精通天下修行法门的存在,当然也知道这件事情。   只是不知他为何要现在提起。   周玉顿了顿,说道:“如果我说,在我家中有完整的修行秘籍,可以补上你们楚家缺的那些法门呢?”   楚向晚:“!!!”   见少年如此激动,周玉对他微微一笑,问道:“这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   “什么?少堡主你要陪玉公子回去祝寿?”四个中年人一开始觉得很是惊讶,毕竟天南周氏那是他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可是听楚向晚一说,周玉那里有着可以补全他们楚家修行功法的法门,四人都知道这一定得去。   毕竟这可不仅关系着楚向晚,还关系着整个追云堡。   于是他们一商定,就开始把各自的钱都掏出来,要凑钱买礼物。   去祝寿总得带礼物,不然人家说着“追云堡来贺”,结果他们却拿不出寿礼,那岂不是很不妙?   楚向晚点头:“还是三叔周到。”说着也拿出了自己的钱包,往桌上抖落。   只听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从里面抖出来一堆龙眼大小的夜明珠跟浑圆的宝石。   而他四个叔叔那里抖出来的则是一堆破破烂烂的钱币,在梅三那堆里还混着那天他捡到的几枚金币。   楚向晚抖了抖自己的钱包,确定里面没有了,这才抬起头来,发现叔叔们在震惊地看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解释道:“那天我们出去打弹珠来着,这些都是哥哥给我的。”   雷二无奈地道:“收回去收回去。”   拿周玉的钱来买给周老夫人的礼物,这算什么?   楚向晚“哦”了一声,把倒出来的宝贝装回去了,于是桌上就剩下这么几堆没什么看头的私房钱,根本买不起一样像样的礼物。   最后,梅三一脸肉痛地贡献出了自己珍藏的名家之作《麻姑贺寿》,拿到装裱店里去重新装裱了一番,准备作为一个应景的寿礼送出去。   尽管这画得来不易,他自己也非常不舍,可是追云堡不能丢人啊。   一切准备妥当,翌日清晨他们就登上飞舟,出发贺寿去了。 第15章   飞舟上,小黑麒麟“哐哐哐”撞铁笼的声音不绝于耳。   四个中年人上来的时候,还以为这白玉舟上装了什么大型猛兽。   周家的飞行法宝白玉舟能够随意地变大缩小,还能变成不同的楼船结构,这世间还没有第二家能够拥有这样的飞行法宝。   周玉仍旧待在他那间有着矮几跟棋盘的房间里,楚向晚跟他四个叔叔休息的房间在旁边,里面准备了各种美食,甚至还摆了一张麻将桌,而小黑麒麟跟它的笼子单独占了一个房间。   叔叔们在极乐城过了几天奢靡的生活,一看到麻将桌,手就痒痒起来,不多时就放弃了抵抗,坐到麻将桌旁准备在飞行的途中打麻将消遣。   楚向晚溜了出来,来到周玉的房间里。   发现他在看书看得很专注,于是就没打扰他,转头去了关小黑麒麟的地方。   小黑麒麟看起来依然那么生气,不愿接受被人类捕获的命运,尽管白玉舟上的房间隔音效果应该是不错的,可是楚向晚还是能听见那闷闷的声响。   站在门口的护卫已经认识他了,楚向晚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想进去看看麒麟。”   护卫有些犹豫,可是公子说过他可以在白玉舟上自由出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于是还是让开了路,不忘提醒道:“楚公子请小心。”   哪怕是只有这么一丁点大的小黑麒麟,咬起人来也是很痛。   楚向晚道了谢,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小黑麒麟在里面歪着头咬着栏杆,听到脚步声就看了过来,不悦地喷了一个响鼻。   昨天来看它的有两个人,今天就来了这一个,而且看上去也是没有话语权的。   小黑麒麟松开了嘴,回到了笼子中间,用屁股对着楚向晚。   少堡主看着它那小小短短的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表达着它的不高兴,楚向晚没有怪责它,而是走到了笼子近旁,靠着栏杆坐了下来,伸手在栏杆上敲了敲。   笼子发出声响,小黑麒麟的耳朵动了动,听这个像是对自己很感兴趣但是没什么用的人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关在这里,可是你这么暴躁,这样乱冲乱撞,他们也是不敢放你出去的。”   小黑麒麟喷了个响鼻,摇动的尾巴停了下来,有些犹豫地晃了两下,然后耷拉在地上,显然是把楚向晚的话听进去了。   它喜欢自由,它不喜欢被人类拘束,被这样捕捉,简直就是它们麒麟的耻辱。   另一边,周玉听侍女说楚向晚去了关小黑麒麟的地方,想了想放下了书,也来到了房间外。   他走进来,就看到楚向晚正坐在地上,隔着栏杆试图跟小黑麒麟讲道理。   “你该庆幸是被哥哥抓了。”少年说,“要是被我们追云堡抓了,那你可就惨了。我们那里又没有好东西吃,又不能让你快点长大,还要派你出去打仗。”   小黑麒麟在笼子中央,闻言扭过头来看了楚向晚一眼。   “你不信?”楚向晚在栏杆旁换了个姿势,对小黑麒麟说道,“你别不信,生在我们追云堡,就是要跟天外邪魔打仗的。什么时候把那些家伙全都杀死了,我们连云十八堡的使命才算终结,不然就只能世世代代战斗到底。”   “总之,”周玉听他认真地说服小黑麒麟,“哥哥人很好的,跟着大佬有肉吃。你自己想一想,这几天在这里是不是吃了很多好吃的东西,不用像以前那样艰难地呼吸日月精华?”   日月精华转化率低,而且吸纳入体内也就是能维持他的能量,该饿着还是继续饿着。   小黑麒麟不情不愿地“呜”了一声,承认了除了被关在这笼子里以外,这些天确实过得足够好。   少堡主高兴起来,伸手拍了拍栏杆,“所以你乖乖的,要是不再跑不再发脾气的话,我可以请求哥哥把你放出来。”   听到这句话,小黑麒麟抬起头来,那黑漆漆的小脸上——   不行,楚向晚读不出它的表情,只能猜测它应该是高兴的。   “没错。”周玉听够了,终于不打算再在门边站着,他走了进来。   一听到他的声音,里面这两个小家伙就动作一致地朝着他望了过来。   楚向晚发现自己跟小麒麟说教被发现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哥哥”。   周玉走到他身旁,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放下了手,对小黑麒麟说道:“把你关在这里,也是因为你一直想逃跑,还撞伤了人。被强者驯养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不能修行,做你的主人是辱没了你,不过我不是你的主人。”   楚向晚震惊地转头看小黑麒麟:“你真这么想的?”   小黑麒麟喷了个响鼻,傲娇地扭过头去,不看他们。   楚向晚不高兴,这堂堂瑞兽怎么也那么肤浅,要以修为取人?   他说:“你想要追随强者,可你知不知道当世那些强者有多变态?”   少堡主说着,代入了噩梦里的那几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跟在他们身边,分分钟要被玩死的,还是老老实实跟哥哥回去,等待契机,快快长大,知道吗?”   小黑麒麟把头扭了回来,用像玩具一样的小蹄子在地上刨了刨。   然后,它抬起头来看向两人,最终一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周玉于是吩咐道:“把笼子打开,放它出来。”   小黑麒麟被放出来,铁笼被撞得哐哐作响的声音也停止了。在隔壁打着麻将的四个中年人侧耳听了片刻,觉得是那头猛兽累了,便继续放松地搓麻将。   周玉的房间里,小黑麒麟站在矮几前,又大又圆的眼睛盯着矮几上放着的水果。   “想吃?”楚向晚问道。   见小黑麒麟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就知道它肯定是想吃。   少堡主于是伸手拿起了一串葡萄,开始喂它。   他喂过骆驼喂过鸡,还没喂过麒麟呢!   周玉还在旁边看书,这房间里很是安静,除了快速飞行带来的风声以外,就是小黑麒麟在吧嗒吧嗒吃葡萄的声音。   楚向晚觉得眼前的小黑麒麟跟自己很像,在不知道强者真面目的时候,都盲目地崇拜他们。   这还好是遇上了周玉。   一串葡萄吃完了,小黑麒麟的目光又盯在了水果盘上。   楚向晚用手帕给它擦了擦嘴:“不能吃了,待会还要吃饭呢。”   从极乐城飞往天南城,差不多要从白天飞到傍晚,他们要在白玉舟上吃午饭。   小黑麒麟对什么时候吃饭没有概念,它自己独立的野外生活给它形成的观点就是,只要有食物就要拼命吃到饱。   毕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所以它对楚向晚的话充耳不闻,依然盯着桌上的水果。   楚向晚见说不听它,于是指着桌子上那黑黑的李子跟葡萄说道:“你不觉得你们都是黑黑的,长得很像吗?你忍心吃它们吗?”   小黑麒麟打了个响鼻,才不像嘞,你什么眼神?   “总之——”楚向晚一边说着,一边把水果往矮几中央推了推,确保小黑麒麟那短短的蹄子够不到它,“你不能再吃了,你吃东西的声音这么响,会影响到哥哥的。”   小黑麒麟:“……”   它还是第一次被人嫌弃进食的仪态不好,一时间觉得自己身为瑞兽的尊严都被打击了。   它愤怒地喷了一个响鼻,在原地转了一圈,就想用头撞东西。   正在看书的周玉抬头看了它一眼,小黑麒麟顿时忌惮地后退了一步。   这人明明没有什么修为,他这一眼里也没有任何情绪,可是小黑麒麟就是感受到了危险。   都说强者为尊,但在人类当中,有话语权的并不一定是最强的那一个。   小动物的本能让它知道,在这艘白玉舟上谁才是老大。   因为不想惹到周玉,它不甘地放弃了自己撞东西的报复心理,乖乖地在原地趴下,等着他们所谓的午饭时间了。   白玉舟上,有着周玉跟小黑麒麟陪伴,不知不觉飞行的时间就过去了。   他们飞了一天,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来到了天南城。   站在船头,楚向晚望着底下这座古朴大气的城池,又发出了惊叹声:“哇——!”   叔叔们站在他旁边,很想去捂住他的嘴。   天南城跟极乐城完全不一样,这里沉淀的是周家的底蕴,在那高大的城墙上,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都是黑甲卫,个个看起来能打十个楚向晚。   城中因为老夫人寿诞,处处张灯结彩,可是跟极乐城的浮夸又完全不一样。   白玉舟越过了城墙,进入了天南城,楚向晚从这个高度望去,感觉这座城池就像周玉本人一样,有底蕴,有内涵。   原来,少堡主想,站在他身旁的哥哥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周府。   老夫人坐在梳妆镜前,身旁的大丫鬟正在给她梳妆。   镜中映出来的人华发是有的,可是这张面孔得到了岁月的厚待,上面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却有经年积淀的静谧之美。   别说三百岁,说她四十岁都顶天了。   屋里响起了老夫人的声音,竟是不同她面貌的苍老,她问道:“玉儿说要带人回来,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大丫鬟给她插上了最后一枚发簪,对着镜子端详了片刻,说道,“少爷他刚入城。”   老夫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可惜啊。”   大丫鬟知道老夫人在可惜什么,少爷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个朋友,结果却是个男孩子。   老夫人抬起了右手,大丫鬟立刻伸手扶着她从梳妆镜前起身,听她说道:“走,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楚向晚:日常,帮哥哥教小麒麟做人(1/1)。   周麒麟(对周玉):我不是人!我不做人!   周麒麟(对作者):小麒麟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一直强调我是小黑麒麟?!   周麒麟(对小楚):你怎么敢拿骆驼鸡跟我相提并论?!骆驼鸡是什么鬼!! 第16章   天南周氏当家主母三百大寿,前来道贺的宾客几乎踏破了周府的门槛。   那些林林总总的珍奇稀品堆满了周家用来摆放寿礼的屋子,登记的名册用了一卷纸还没有写完。   可送礼的人都知道,再怎么样的精品在周家的底蕴面前都是逊色的。   周家这一代这么多的少爷小姐,个个都卯足了劲要搜罗奇珍异宝,在寿辰这一天献给周老夫人。   “老夫人到!”见老夫人由她身旁的大丫鬟扶着,走进厅堂,站在门边的小厮立刻高声向里头通报。   里面前来贺寿的众人原本在兴致高涨地交谈,一听见老夫人来了,顿时都停下了话语,转身迎向门口。   周老夫人一边进来一边对众人点头致意,所有人都行礼回应:“老夫人好。”   “老夫人好。”   “祝老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行礼的人脸上大多带着敬意,便是除去天南周氏当家主母这一层身份,老夫人也是他们这一境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   她的嗓音之所以如此苍老,便是在当年与天外邪魔开战时带着物资驰援前线,遇上天外邪魔,以狮吼功瞬间荡尽八千邪魔大军,而自己的嗓子也受了损害,变成了如此。   如此英雄人物,女中豪杰,值得所有人敬佩。   老夫人微笑着坐在了上首,一路扶着她过来的大丫鬟松开了手,静立在一旁。   老夫人的目光朝下看了一圈,然后以苍老的声音开口道:“老身三百寿辰,原不算什么,幸得诸位如此重视,老身在此谢过诸位盛情,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多担待。”   底下来道贺的宾客纷纷说道:“老夫人哪里的话。”   他们能够来周家道贺,已经算是好运气,就来这一次,往后几年在生意场上都能畅通无阻。   别说来了还有佳肴美酒,还能一赏周家别院——明月山庄的好景,就是没吃没喝,要自己掏钱住客栈,他们也会飞快地跑来。   众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周家这一代的子弟们便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前去献礼了。   各房各支的少爷小姐们站在离老夫人几步之外的地方说着吉祥话,从成年的到站都还站不稳的小孩儿,都纷纷献上了自己的贺礼。   越是到后面,这贺礼的分量就越重,也就代表了他们手头掌握的资源,还有各自的能力。   不管他们献上来的是什么,老夫人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含笑点头,直到站在最后的两个生得有几分相似的青年一振衣袍,走上前来准备开口道贺,她的目光里才兴起了一丝趣意。   周通一脸肃穆地道:“孙儿祝祖母人长久,月长圆,春长在。”   周炎嬉皮笑脸地道:“那孙儿祝祖母道永昌,家永睦,福永生。”   老夫人道:“好。”   两人放下手臂,站直了身体,余下众人都在等着周家这一代最优秀的三个少爷之二今天会送上什么寿礼。   只听周通开口道:“今年我要送给祖母的贺礼,是我在大荒中找来的一只异鸟。”   语毕,他拍了拍手,众人便听到一阵振翅声。   随即,一只有着五色羽毛跟长长尾翎的鸟儿便从门外一面发出清越的鸣叫,一面飞了进来,却是快得叫人看不见它的影子。   直到周通一抬臂,那只异鸟在他手臂上站住,他们才看清了这只鸟儿的神俊。   周炎在旁看着,笑着开口道:“三哥这只鸟怎么飞得如此之快?”   周通放下手臂,那只鸟便移到了他的肩头,看上去竟也同他一般,有着肃穆的神情。   他迎着老夫人的目光,开口道:“这只鸟身上有着鲲鹏的血脉。”   鲲鹏乃是上古异种,能够扶摇直上九万里,其翼若垂天之云,便是带着一丝这上古异种的血脉,飞起来的速度也是很惊人了。   “好。”老夫人笑着点头,然后看向周炎,问道,“你三哥献了这只神鸟,你今年又要献什么?”   周炎一拍手,“巧了,孙儿今年要献的也是鸟。”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这厅堂正中的红毯上出现了一只孔雀,这孔雀在众人的注视中骄傲无比地走了两步,然后尾羽抖动,在众人眼中开了屏。   它一开屏,顿时在宾客中激起了一片惊叹。   只见这孔雀的尾羽上,那些如同眼睛一般的纹样,是像火焰一样在燃烧的。   在它没有开屏的时候他们还注意不到,可是一开屏,就立刻夺走了所有人的眼球。   这火焰燃烧着,仿佛连带着周围的温度也上升了几度,若是楚向晚在这里,少不得又要“哇”起来。   周炎献的礼就同他的名字一样张扬,周通站在他身旁,和他一同看着这只孔雀卖弄,开口道:“五弟这献的是?”   “回三哥。”周炎说道,“这是只带着凤凰血脉的孔雀,也是弟弟费了一番心力才寻来的。”   老夫人看着他们年轻人较劲,并不说破,只说道:“好,你们两兄弟都有心了,祖母很喜欢。”   两人得了评价,都站在原地转过身来,又向坐在上首的老夫人行了一礼。   然后,周炎才直起身来,说道:“这寿宴都开始了,我跟三哥的礼物也献完了,六弟怎么还没回来?”   他口中说的六弟,自然就是周玉了。   侍立在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笑了一声,说道:“炎少爷这张嘴还真是灵,一说到玉少爷,玉少爷就回来了。”   周炎一挑眉,不用回头,听外面的声音也知道是周玉回来了。   只是不知道他这次带了什么回来,还没进来呢,就引得厅堂内外掀起了海潮般的惊叹。   他看了站在身旁的周通一眼,没能从哥哥那张脸上看出什么,于是只能自食其力,亲自转头过去看。   只见这月夜里,仿佛所有的月华都集中在了周玉身上,万物失色,他成了唯一的光源。   走进大厅里,那些笼罩在他身上的月光依旧没有散去,令他在这明亮的大厅中依然整个人都泛着柔光。   就同他的名字一样,温润如玉,在人群中格外出挑,却毫不刺眼。   楚向晚走在他身后,他现在已经搞清楚为什么周玉会发光了。   没错,就是因为他身上那件法宝,能够在月夜下汇聚月光。   选伴游的时候,它就直接搞个聚光柱在被选中的人头顶,而平时就随时随地给主人打光。   人群之中,唯有我的主人闪闪发亮,可以说是很有灵性了。   在周玉脚边走着小黑麒麟,没有项圈,没有绳索。   小黑麒麟一进来就打了个响鼻,从鼻腔里喷出一点火花,然后一脸不高兴地往前走。   宾客中不知谁叫了一声:“天哪,黑麒麟!”   原本取得了活动权,又在这样的重要场合闪亮登场的小黑麒麟听到这句话,顿时更加趾高气扬。   楚向晚看它扭头抬脚,身后那条小尾巴翘得快要到天上去了。   刚才那只五色鸟和孔雀待在红毯上,看着这只比小狗大不了多少的黑麒麟,眼中都生出了忌惮。   它们是带有上古异种的血脉没错,可是这只小的却是纯正的神兽,它们是万万比不上的。   周通到还是跟方才一样的表情,周炎脸上却没有了笑模样——   好你个老六,不声不响找了只麒麟回来,还收服了,没有拴绳,显摆什么?   只不过当周炎的目光转向周玉身后的楚向晚,就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他知道老六今天要带朋友回来,可是他上一次在寿宴上带回家的朋友还是飞星城城主江寒,怎么一下子档次掉了这么多?   他看着穿着蓝色衣袍的楚向晚,再看着他身后的四个中年人,简直怀疑周玉是从什么边境苦寒之地捡朋友回来了。   周五公子不知道自己一猜就猜中了真相,只见老六走到了他们祖母的面前,然后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他身后那群土包子也跟着下跪行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周玉的声音响起:“孙儿祝祖母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周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可偏偏他们祖母就吃他这套,还伸手去扶周玉,完全不在乎他迟到这件事。   “好好,玉儿起来。”   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还亲自走下来,扶了周玉一把,在场所有的宾客算是见识到玉公子在这个家的地位超然。   见周玉起了身,楚向晚也跟着站了起来,听他对坐在上首看上去顶多四十出头的老夫人说道:“孙儿今年为祖母准备的贺礼是黑麒麟。”   小黑麒麟听到叫自己,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来到了老夫人脚边,仰着头看她。   周玉身上没有一点修为,可是老夫人的修为却是渊博如海,深不可测,小黑麒麟一见她,心里的天平就已经倾斜了过去。   老夫人伸手把它抱了起来,放在腿上摸了摸它头顶钝钝的角,抬头看向周玉,说道:“这还是个孩子。”   “是。”周玉说道,“它独自一个生活在荒山之中,孙儿不愿看它如此辛苦,便把它带了回来,想让它陪伴祖母。”   “好。”老夫人手法老道地摸着小黑麒麟的背,楚向晚看到这家伙顿时都舒服地哼哼起来。   看着眼下这光景,谁能想到它在船上的时候还拼命撞笼子,一副不愿来的样子,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老夫人接了小黑麒麟,目光便落在了楚向晚身上,孙子之前说要带个朋友回来,想必就是他了。   楚向晚接触到老夫人的目光,自动上前一步,抱着画卷对老夫人行礼道:“老夫人好,晚辈出身追云堡,与周玉哥哥一见如故,听闻老夫人寿辰,特来贺寿。”   “追云堡?”老夫人听到连云十八堡的名号,首先有了好感,“好孩子,你是姓楚?”   楚向晚站直了身:“没错,晚辈姓楚,家父是追云堡堡主楚应寻。”   在他身后,四个叔叔见他毫无心机地举起了手中的画卷,想拦他都来不及,只听少堡主说道:“这幅《麻姑贺寿图》,是晚辈献给老夫人的贺礼。” 第17章   “……”   本来按照惯例,来周家道贺,他们这些宾客送来的贺礼都是集中堆放在一个房间里,并不需要拿出来在众人面前展示的。   何况,刚刚玉公子献的黑麒麟珠玉在前,把那两只神鸟都比了下去,除非是拿出可与麒麟比肩的神兽,后面献礼的人才能不落下风。   追云堡拿这么一张画出来,实在是太寒酸了。   简直是公开处刑。   四个中年人忍住了扶额的冲动。   果然,下一次再带少堡主出来之前,就该先跟他强调这些事,不能指望他懂人情世故。   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楚向晚已经打开了手上的画卷,一手托着,另一手举着,在老夫人面前徐徐展开。   周玉都不知道他先前准备的贺礼是这个。   他站在旁边,想到自己原本顾及楚向晚,怕他仓促之间来不及寻找贺寿的礼物,于是命人额外准备了一份。   只是眼下楚向晚却直接将这张画献了出来,他便是想偷龙转凤,也不方便了。   不过还好自己的祖母不是看重这些虚礼的人,她看中的只是心意。   老夫人看着在楚向晚手上徐徐展开的画卷,挺直了背抬起手来,在膝上小麒麟的注视中,伸手在那画卷的表面虚抚而过。   见老夫人的反应,其他人都被引起了好奇心。   《麻姑贺寿图》不是什么稀罕物,很多名家都画过。平常人家做寿,若宾客买不起名贵礼物,去店里买一张《麻姑贺寿图》来也就是了,何来引起老夫人的格外看重?   楚向晚举着这张画,心里有些忐忑,想着这张画有什么问题吗?   他不由得低头朝着这张画上望去,心道没问题啊。   这跟三叔拿出来的时候是一样的,送去店里裱了,也看不出原本边缘残破了。   片刻之后,老夫人收回了手,对三个孙子说道:“你们过来看看。”   周炎跟周通对视一眼,原本见楚向晚拿出这么一幅画来,两人都不在意这画上画了什么,此刻听到祖母的话,这画上仿佛还有一些虚玄。   于是站在旁边的两人也跟周玉一样围上前来,站在祖母身旁,和她一起看这幅《麻姑贺寿图》。   周炎一眼望去,没在这幅画上看出什么特殊,便笑着问道:“祖母让我们看什么?”   在他身旁,周通却凝神于目,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这幅画。   被这么一搞,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这幅画到底有什么虚玄。   就连楚向晚身后站着的梅三也不由地犯起了嘀咕: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幅麻姑贺寿图啊,系他在山中密室所得,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这个念头刚在他心里闪过,周玉便开口道:“此为真迹。”   拿着画的楚向晚:“啊?”   世间有那么多个版本的麻姑贺寿图,何为真迹?   宾客中有人颤声开口道:“世间的《麻姑贺寿图》有两幅可称为真迹,一幅是画圣以民间传说为依据,创作的第一幅麻姑贺寿图,而另外一幅——”   老夫人接口道:“另外一幅,则是盗圣的仿作。”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一脸茫然的楚向晚,“盗圣晚年时期,喜欢将自己的藏品整理出来,加以临摹。他的画技跟他的盗技一样,是世间绝顶,临摹出来的仿品往往能够以假乱真。”   不过盗圣的画,珍稀之处在于他将此生从各个顶尖高手手中偷学来的绝世功法,完美地融入到了他的仿作里。   传说中,这幅《麻姑贺寿图》上就隐藏着不下五门的顶尖绝学。   从画中藏道这一方面来讲,世间已无人可与盗圣比肩,而他晚年画的这些游戏之作,也在他大限到来之前,被他藏到了不同的地方。   世人即便是寻了,也不知道自己手中这幅究竟是真迹,还是盗圣的仿作。   他生前将世间搞得鸡犬不宁,死后那么多年,依然把世人折腾得不可开交,简直就是个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佩服得不行的老顽童。   楚向晚听完故事,再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画,目光已然不同,差点就要“哇”出声了。   他又回头看了看梅三,觉得自己的三叔把它从山中密室拿出来的时候,多半也不知道这是盗圣真迹。   否则,就算他再舍得下血本,也不会就这么拿出来,肯定要对着这幅画没日没夜地参详,试图悟出其中一种功法来。   老夫人最后做了结语:“总而言之,追云堡送给老身的确实是一样绝世宝物了。”   在场不知真相的宾客纷纷想道,原来如此。   追云堡一开始拿出这幅画,只说是普通的画卷,结果却让老夫人看出此乃盗圣真迹,瞬间便拔高了在老夫人面前的印象分,真是好心计!   而老夫人能一眼看出这幅画是盗圣真迹不奇怪,可是周通跟周炎两位少爷没有从其中看出端倪,倒是玉公子,初一看就看到了上面五种功法的痕迹。   可惜啊,玉公子生来不能修行,否则就凭他这悟性,天下第一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楚向晚当机立断,在三叔后悔前飞快地卷起了这幅画,然后目标精准地递向了老夫人:“晚辈借此图,祝老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老夫人笑了一声:“好。”随即拍了拍手,对四下吩咐道,“开宴!”   一时间,歌舞鱼贯而入,宾主举杯畅饮。   误打误撞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抢尽了风头的楚向晚,也跟叔叔们一起被安排上座。   空有珍宝在手却一直不知的梅三眼含薄泪,将一腔懊悔都和着周家的美酒,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宴会进行到很晚,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被安排着住进了周家的明月山庄。   明月山庄坐落在周家的后山上。   山上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天然的温泉,一到满月的日子,整座山上大大小小十几个温泉池里都会映出月亮的影子,将月光集中映照在山顶的别院上。   楚向晚觉得他们周家大概就是跟月亮杠上了,练个法宝能聚光,盖座山庄也能聚光。   他们被安置在半山腰上的一座别院里,在院子背后是一片清幽的竹林,竹林里隐藏着的温泉据说是整座山上水质最好的温泉之一。   楚向晚走在最后,其他三人正扶着喝醉了酒在嚎啕大哭的梅三先行进了院子。   他突然好奇,问带路的侍女:“山顶的别院住的是谁?”   侍女:“山顶的别院是玉少爷的住处。”   少堡主:果然!   小黑麒麟虽说是献给老夫人的寿礼,但是因为周玉的住处更加适合它吞吐日月精华,所以它依然被送上了山顶的别院,还是呆在周玉身边。   它在宴会上也喝了酒,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走不稳,还是被人抱上去的。   半山腰的这间院子有五间房,四个叔叔一人占了一间,把最大的那一间留给了楚向晚。   少堡主在宴会上倒是没喝酒,于是很是有冒险精神地到院子后面的竹林里去,打算看看温泉是怎么样的。   一来到林子里,才发现温泉也是有人打理的,他一去便有小厮给他安排妥当。   楚向晚好好地泡了一下温泉,然后换了身簇新的衣服,回了院子里。   月明星稀,山上除了虫鸣就是风声。   楚向晚在温泉池子里消磨的时间长,等他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他三叔已经不哭了,其他几个房间也熄了灯。   没人陪他说话,少堡主便披着还半湿的头发,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捡了张椅子坐下。   月光倾泻,院中如积水空明。   楚向晚抬头望着天空,想着这关中的月亮果然跟他们边境不同。   关中的月亮是温润的,看起来离人们比较远,边境的月亮却是苦寒的,跟他们离得很近。   寒光照着战士们身上的铁衣,带不来一丝的温暖。   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抱怨,作为少堡主,他虽然也要上战场,但是天生就有优待,在上战场之前还能出来四处行走,看尽天下美景,认识像周玉这样的朋友。   可是在连云十八堡,大多数的战士却从来没有到外面来看一看的机会。   楚向晚没有想过要逃离自己的责任,可在这样的月夜下,他却忍不住想,要是有办法能够将那些天外邪魔彻底地驱逐,从此不再有战争就好了。   只是邪魔入侵这么多年,他的父辈祖辈哪一个不比他聪明,哪一个不比他英勇?   他们都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他又怎么会想得到呢?   这样想着,少堡主唏嘘地站了起来,准备直接用元力把自己的头发烘干回房间去睡觉,却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楚向晚停住脚步,这么晚了会是谁?   “来了。”   少堡主一边应着,一边走过去打开了门,就看到周玉站在月下,身后跟着四名侍女。   “哥哥?”   楚向晚瞬间催动元力烘干了头发,又用缠在手腕上的发带飞快地扎了起来,下意识不想在周玉面前这么不修边幅,“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只听面前的人说道:“我来赴约。”   作者有话要说:   周玉:此刻,江寒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第18章   赴约?赴什么约?   楚向晚还没来得及问,周玉身后站着的侍女就鱼贯走了进来。   少堡主下意识地让开了路,只见她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托盘,红色的布遮住了里面摆着的东西。   她们动作一致地走入院中,身上的白色衣裙随着步履拂动。   楚向晚看着她们把那四个托盘都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心里想着这是什么,夜宵吗?   难道是自己跟哥哥约好了要一起吃夜宵,结果忘了?   可是刚刚在泡温泉的时候,自己已经吃了很多东西了,再吃一顿怕是吃不下了。   在楚向晚的担忧中,侍女们放下东西退了出去,站在台阶下的周玉这才迈步走了进来。   少堡主一边想着待会自己就随便陪他吃一点,一边看着他,感慨真是翩翩公子,温润无双。   两名侍女等在门边,在周玉进来之后,便将院门关上,把里面的空间留给了公子爷跟他的贵客。   周玉走到石桌旁,转过身来对楚向晚道:“来。”   少堡主听话地走了过去,见他伸手掀开了一个托盘上的布,托盘上放着的线装书顿时映入眼帘。   楚向晚反应过来:“噢噢噢!”   周玉看着他剩下的几步都高兴地冲过来的,来到石桌前举起了那本线装书,在月光下对着看了看,然后才转向自己,满脸兴奋地道:“是我们楚家的功法!”   原来哥哥今夜过来是为了这个。   楚向晚心情激动,看着桌面上剩下的三个托盘,把手里的书放回了原位,把剩下的三块布一起掀开了。   果然,每一个托盘上放着的都是一本线装书,两册为阵法,两册为修行法门,正是他们《排云功》的齐全版本。   周玉看他放下一本书,又拿起了另一本,看上去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楚向晚记得他是说过,等自己来了周家以后,他就会告诉他楚家的功法缺失了哪些法门,帮他补全。   可是少堡主没有想到,周玉居然给得这么痛快,回来第一天就亲自送过来了,确实是把答应自己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他感动地想:“哥哥对我真好。”   周玉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几乎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了,然而没有忍心打扰楚向晚这快乐的一刻。   少堡主摸完那两册阵法,又摸上了两册修行功法,拿起了《排云功》的下册。   他听父亲说过,《排云功》的阵法他们家存的秘籍是完整的,而修行功法却只有一本半。   楚向晚忍着心中的激动,拿起了那本完整的下册功法。   追云堡保存那本下册他也见过,那本古籍只有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像是被人撕走了一样,于是他们便无法修行到高深境界。   而连云十八堡的一体性,注定了追云堡不能改弦易辙去修炼其他功法,他们只能弱着。   现在好了,都齐活了!   楚向晚颤抖着手翻开了《排云功》下册,生平第一次见到在那被撕走的后半本上写了什么。   “……”   周玉看到他的目光呆滞了一下,然后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一眼,又猛地朝纸页上望了一眼,接着飞快地往后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   良久,少堡主深吸一口气:看不懂!   前面那一册半他自幼练习,对那些内容倒背如流,本以为拿到了后面剩下的这半册功法,应当能够如行云流水一般接着学下去,融会贯通,完善他们楚家缺失了几百年的法门——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一点也看不懂!   这感觉就像是在学堂里念书,在十一岁那年的夏天在算术课堂上发了会儿呆,等回过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听懂过算术。   少堡主简直怀疑自己的智商。他不信邪地又把这本功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发现没错,前面他都看得懂,就是从缺失的那一页开始,后面就变得云里雾里,像是跟前面根本不在一个系统里。   ……怎么办?   楚向晚拿着书的手微微颤抖,他有机会看到周家珍藏的《排云功》完整版,结果却一点都看不懂,这世上哪有比这个更可怕的事情?   周玉的声音在旁响起:“你们楚家的排云功,若是有齐全的法门,就是一流的功法。”   楚向晚心情低落地点头:“嗯。”   世间功法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层次,上了“地”的层次,就算得上周玉所说的一流。   若是天级功法,那便是顶级了。   而追云堡的功法少了最后四分之一,只能算得上是二流。   功法缺失会掉档是正常的,可如果一般的功法缺少了四分之一,那直接就会掉到黄级功法去,不像《排云功》,只是从地级掉到了玄级。   这说明这门功法本身就是非常不错的地级功法。   周玉又道:“那幅《麻姑贺寿图》上蕴藏的几门功法也是地级,基本跟追云堡的功法等同。”   楚向晚接受了自己看不懂这后面四分之一的现实,听到这句话立刻抬起头来,向周玉寻求保证:“这件事情还请哥哥不要告诉我三叔。”   不然他怕梅三醒来听到这个,又要大哭。   周玉失笑:“你们准备礼物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不然知道你们要送的是一幅这么珍贵的真迹,我肯定会拦下你们。”   楚向晚道:“主要我们也不知道。”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幅画。   他说着,放下了手里的秘籍。   他也想通了,自己的领悟能力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大概《排云功》的精华之处就在这缺失的四分之一上,所以一时间才看不懂。   这种决定功法进阶的部分,本来就只有悟性高的人才能领悟,就像那幅画,便是这次没有送出,放在他三叔手上一百年,也发现不了奥秘。   “《麻姑贺寿图》我已经问祖母借来了。”周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只是上面的功法一时间整理不出来,你在这明月山庄小住几日,等我把那几门功法整理出来之后,再还给你们。”   “什么?”楚向晚没有想到,周玉竟然还要把那幅图上的功法整理出来全部给他们,一双小狗眼顿时又感动成了煎蛋眼,“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好?”   这下他们非但不亏,反而赚了,一般宗师级人物可是轻易请不动来解析盗圣真迹上隐藏的功法的,便是请来了,也要付出极大的报酬。   楚向晚想着,看了他三叔的房间一眼,觉得等他三叔醒来肯定要高兴疯。   周玉见他不再那么失落了,于是说道:“我虽不能修行,但《排云功》收藏在明月山庄,我也有所涉猎。若是有哪里不懂,可以来问我,我就住在山顶的那座院子。”   楚向晚立刻说道:“我知道。”   周玉微微一笑,却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指了指他放回桌上的《排云功》下册:“说吧,有哪里看不懂?”   ……基本上就没有能看懂的地方!   名师在前,少堡主立刻抓紧时间,开始认真发问。   两人在月下一教一学,按着周玉的指引,楚向晚参悟着后面四分之一的法门,在体内行气,终于在这迷雾中抓住了一丝头绪。   他越发深刻地认识到,世人为什么为玉公子不能修行而惋惜。   论悟性,周玉绝对难得一见的修行天才,他依靠强大的推演能力来参悟功法,毫不出错。   因此,他也是世间最好的老师,往往三言两语就能点拨出其中的诀窍。   楚向晚越是听他讲授,越是心中明悟,想来通过这段时间在明月山庄的练习,自己对《排云功》的掌握肯定会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层次。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把这后面缺失的四分之一粗粗讲完,尽管楚向晚还是一副精神的样子,周玉还是起身告辞。   “修行之事,不必急于一时。”他说道,“明日再继续。”   “好!”楚向晚站起身来,送他出了院子,看到那些侍女还在外面等着,于是朝他挥了挥手,便没有再相送。   周玉回了山顶别院,没有去休息,而是去了书房。   在书房的墙上,悬挂着那幅《麻姑贺寿图》,他负着手站在这幅图前,静静地观想。   尽管月光明亮,书房里几乎不需要添灯,侍女还是进来修剪了灯芯,又添了油。   周玉听她们劝道:“少爷,您还是先去睡吧,不睡身体哪能承受得住。”   他站在画前,一步也未移动:“我虽不是修行者,但也不会因为熬一个夜就怎样的,下去吧。”   侍女们知道,他是因为看重那小楚公子,才想要尽快将画中的功法悟出来。   就公子爷的性子来说,这可是极大的喜爱了。   她们于是也就识相的没有多打扰,换了热茶便退出了书房。   周玉在画前停驻了很久,直到心中推演出了完整的功法,才回了书桌前,在那雪白的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   东方渐明,山下响起了雄鸡的叫声,远处炊烟袅袅在晨光中升起,郊外的农户也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楚向晚一晚上没有睡觉,生怕周玉讲的要点没有融会贯通,一觉醒来又忘了。   他拼命在心中存想练习,直到确定行气已无障碍,看那缺失的部分不再像在看天书,才停了下来。   此时天已经大亮,院子里其他房间也有了动静。   四个中年人一宿好眠,一出房门就看到少堡主在外面坐着,眼下青黑,精神恍惚,像是干了整夜什么掏空身体的事,不由得警觉起来。   楚向晚全然不知周围环境,忽然站起身来,在院中一边踏着排云步,两手飞快地比划起来。   院中骤然掀起了一阵风。   梅三忘了自己昨晚喝醉之后干过什么,看到楚向晚的动作,顿时惊异地道:“少堡主怎么能做到一手画圆一手画矩了?以前不都画到一半,就两边都变成画三角形了?”   另外三人摇了摇头。   不过他们看出楚向晚大概是在这里练了一晚上的功,没干坏事,便放下心来。   楚向晚正运行功法,配合脚下步伐,手上进攻,在院子里跑成了一道旋风,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句——   “少堡主,我们要出去了哦。”   他一心三用已是极限,被这么一叫顿时打破了平衡,手上动作未停,脚下却左脚绊右脚,“啊”的一声向前扑去。   四人:“……”   少堡主在地上滑行了一段才停下来,趴在地上半天不动。   四人担心地看着,见过了许久他才举起一只手,声音闷闷地传来,说道:“去吧……”   看起来是没什么大碍。   他们只觉得自己不应该打扰他,于是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楚向晚在院子里亢奋到日上三竿,听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才停下。   这期间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来打扰他,少堡主摸了摸肚子,准备出门去觅食。   关上院门,下了山道,走到回廊上。   两侧清风徐来,令他精神一振,没忍住又开始边走边比划,一时入迷没看前路,就一头撞在了迎面走来的人身上。   “哐”的一声,他的额头撞上了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   楚向晚“啊”了一声,抬头去看自己撞了什么人,只见面前的人一身甲胄,身后的披风鲜红如血,在风中犹如血浪一般翻滚。   这样重的杀气,楚向晚还未看见他的脸,心中先胆怯了几分。   少堡主不由得后退两步,然后右脚绊左脚,失去平衡往后栽去! 第19章   楚向晚做好了脑袋磕在地上的准备,没想到面前的人却伸出了手,那手臂横在他腰间,将他一把揽了回来。   在变换的视角里,他看到了江寒的脸,跟在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只是两人之间没有隔着一张圆桌,在他们身体的距离间飘过的,只有山庄里栽种的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这山上的桃花却正是盛放的时候,片片飞花落于两人的头顶、肩上,点缀在那红色的披风上,又映在银色的甲胄间。   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距离也被消弥,楚向晚整个贴在了江寒的盔甲上,只觉得隔着衣服也被他铠甲上的纹路硌得生疼。   因为身高差的缘故,被他这么一揽,少堡主甚至被迫踮起了脚尖。   在这无人的回廊上,桃花漫天,分明是命运般的相遇。   然而,楚向晚却只感到害怕。   他看到周玉的时候,只感觉这翩翩佳公子跟梦里一模一样,可看到江寒的时候,他却是吓得连辫子都翘了起来。   少堡主直觉地想到在那个噩梦里,眼前的人信了那本破书上写的东西,以为他是个修行奇才,还在婴儿的时候就开始修炼了,一心想要找自己切磋。   这一刻,他全然忘了自己已经确认过那个噩梦不过是个噩梦,在心里拼命祈祷:“不要找我切磋不要找我切磋不要找我切磋——”   江寒看着这个撞到自己怀中,又差点摔倒的少年。像其他人一样,这少年也害怕他,江寒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出手拉了他这么一把。   在这样近的距离,他看着少年的脸,看着这双眼睛,只觉得似曾相识。   他的目光下移——因为紧张,楚向晚已经吓得在吃手了。   江寒的目光在他指尖跟嘴唇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手臂劲一松,放开了他。   周老夫人的三百载寿辰,江寒在附近办完了一件棘手的事,这才骑上坐骑匆匆赶来。然而,即便是连夜快奔,赶到的时候也已经错过了时间。   于是一从马上一下来,他便即刻去见了老夫人,送上了贺礼,这才回明月山庄的别院来休息,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这么个小家伙。   江寒松开手之后,仍然在看着这少年,想着自己从未在周家见过他,应当不是周家人。   所以,他这次是来贺寿的吗?为何自己对他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心动感?   被这么一抱大气也不敢喘的少堡主这才发现人家已经松开手了,才想起自己此前已经确定那是个梦。   看江寒这样面无表情,显然也是不认得自己的。   对,没错!   楚向晚顿时反应过来,退到一旁低下了头,叫道:“见过江、江城主。”   江寒:“错了。”   “诶?”   少堡主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看他,没错啊,跟梦里长得一模一样,就坐在周玉身旁,难道江寒还有双胞胎兄弟不成?   谁知,江寒伸手在他身前一点,说道:“气行错了。”   楚向晚低头,顺着他手指点的地方看去,然后发出了恍然的声音:“噢噢噢!”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没错,照理来说,《排云功》练好了,别说是撞到人,就算是撞到墙也能闪开的,不可能像他这样两次左脚踩右脚。   江寒修长的手指没有离开,而是在少年胸口那一片画起了行气路线。   隔着衣物,楚向晚也感觉到从那指尖传递过来的霸道元力,仿佛要将那行气线路刻在他身上一样。   那元力引动了他的气息,令少堡主不知不觉跟着走完了一个小周天。   等到他行气完成,江寒才放下了手,看到面前的少年已然两手握拳,激动得脸都红了,一双小狗眼闪闪发亮地望着自己,仿佛见到了偶像。   江寒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见这少年畏缩一下,仿佛被自己冰冷的眼神吓退了热情。   楚向晚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激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得到江寒的指点!   幸福来得简直太突然,让他一时间忘了江寒有多么不好接近。   在世人看来,飞星城城主就如同那雪山之上高傲的白狼,光是想靠近一下都会被他以目光吓退。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想要靠近。   一旦把他同那个噩梦里的形象区分开来,少堡主就立刻找回了看偶像的心情——   没想到此行不光认识了万千少女的梦,还见到了万千少年的偶像!   等以后老了坐在火炉边,跟孙子孙女说起,隔壁小孩都羡慕哭了!   江寒收回目光,甚至没有问他姓名就走了。   少堡主站在原地,看着那血色的披风随着他的步伐翻出红浪,幻想着这惊天的战神在战场上披着这样的颜色,便是流再多的血,也叫人看不出来,真是彻底的男人的浪漫。   偶像走得如此直截了当,仿佛只是随意地帮了一个陌生人,令楚向晚在这没有人的回廊上兀自激动,直到肚子再次发出提醒,才想起自己是要来吃午饭的。   但凡前来祝寿留在明月山庄的宾客,都在一起用餐,楚向晚来到的时候,席间已经有很多人了。   他们知晓飞星城城主江寒今日赶来,一下马就甲胄未卸送上了贺礼,都在纷纷讨论他送了什么。   少堡主坐在桌前,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听着他们议论:“江城主就这样将天魔晶核融在一起,命人雕成了福禄寿三星,献给了老夫人。”   周围的人齐齐发出惊叹,少堡主也停下了扒饭的动作。   只听旁桌的人感慨道:“这世间除了江城主,还有谁敢这么做?”   楚向晚想着自己刚刚见到江寒的真人,一边吃着自己的午饭,一边在旁赞同地点头。   昨天他送出那幅画,在宾客之中已然出名。   追云堡不声不响,居然有盗圣真迹,而且还抓住时机献了出来,大家今日见他来,都很乐意跟他拼桌。   发现楚向晚也在点头,那旁桌说话的人便问他:“楚少堡主这次准备在天南城呆多久?”   楚向晚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放下碗筷,这才回答道:“我是出来游历的,应当再过几日就要走了。”   听到他的话,众人都觉得这少年身在福中不知福,换了自己有玉公子作陪,只怕一辈子也不想走了。   楚向晚吃完一碗饭,又再添了两碗,直到觉得饱了才停下了进食。   他打了个哈欠,走路回自己的院子消食,想着刚刚江寒在他身上划过的行气路线。   “若是中午哥哥来了,那我还可以再问他两个问题。”   少堡主自言自语着,停在了院门前。   在这半山腰上有两个院子,他们住了一个,另一个原本是空的,可现在一看却有人入住了。   这明月山庄的客人还真是络绎不绝啊,要是换了他们追云堡就接待不过来了。   楚向晚想着,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午饭过后,他睡了一觉。第一次回自己的房间,少堡主对里面的摆设也很感兴趣,东摸西摸了之后才在床上躺下,又觉得那张床上的熏香跟哥哥身上很像。   这一觉睡得很好,等下午起来的时候,他精神完足,便又在院子里开始练功。   周玉这一个白天竟然都没有出现,倒是他的四个叔叔在天南城逛了一圈回来了。   四人逛得一本满足,他们在天南城就跟在极乐城一样,无论去哪里都被奉为上宾。   三人都说梅三这图真是献得值了,然后一看发现出去了半天,少堡主竟然还在这里练习,而且看这架势比早上更精进了一层。   四人不由得停下脚步,交换着眼神:这短短半日就进步神速,比起他在追云堡来那么多年都还要厉害,是有名师指点吗?   “肯定是。”风四道,“这不像是少堡主自己能领悟的。”   他说得如此肯定,令在院子里练功的楚向晚听了之后老大不高兴地停了下来。   少堡主本来还想着在叔叔们面前露一手,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不相信自己的领悟能力,这还好不是他自己领悟出来的,不然他真得气死。   他擦了一把汗,对四人说道:“几位叔叔回来了,天南城好玩吗?”   “不好玩。”竹五一晃手上的金算盘,“要论好玩,没有哪个地方比得上极乐城。”   但是天南城底蕴深,店铺个个都是老字号,他们买了不少一直找不到的东西。   “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们的。”楚向晚想起了要紧事,“昨天叔叔们睡了之后,哥哥来了一趟,说那幅《麻姑贺寿图》上隐藏的功法,他会整理出来给我们。”   “真的?”梅三听到这话,顿时高兴得发了疯,“啊啊啊——!!!”   见他两手高举过头,在胡乱挥舞,另外几人连忙按住了他。   雷二问道:“少堡主谢过玉公子没有?”   “谢过了。”楚向晚站在庭院中,伸手摸了摸下巴,“不过光是嘴上谢他总感觉诚意不足,我也不知有什么能送给哥哥。”   梅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按着他的风四说道:“那就让老三再翻翻看,看还有没有盗圣真迹,都拿出来给玉公子。”   梅三不发疯了,他愤怒地挣开了那几只手:“你以为盗圣真迹是大白菜吗?说有就有?!”   楚向晚看着他们,挠了挠脸颊,觉得无奈,肚子又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叹了一口气:“我要去洗澡了。”   不然一身汗,吃饭不自在。   四个中年人道:“去吧去吧,我们等你回来吃晚饭。”   楚向晚穿着他半旧不新的追云袍推门而出,照着昨天的那条路走,绕到院子后面的竹林准备去泡温泉。   昨天一进来就有人,不知为何今天一来,只听见水声,却不见一个小厮。   少堡主停下脚步,想着这个时候他们大概都去吃饭了,没人留在这里,那他自助一下也行。   于是按照昨天小厮的举动,拿了浴衣跟毛巾,自己走了进去。   竹林深处泉声静谧,天色近晚,山间寒凉,温泉的雾气便更加明显。   他走到池边,正要脱衣服下去,却听见里面有水声。   少堡主的手指还放在腰带上,抬头一看,只见那雾气之中站着一个人,宽肩窄腰,长发湿透,贴在背上。   这具完美的男性躯体上,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只是却横亘着很多伤疤,比楚向晚在父亲身上见过的还要多。   少堡主一下子呆立在了原地。   察觉到他的气息,站在温泉中的江寒偏过了头,眼角余光看见今日在回廊上撞见的少年正在忙不迭地往后退去。   “打扰了,打扰了,我不知道您在这里——”   情急之下竟然还用上了排云步,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温泉之中再无其他人,江寒从温泉深处走了出来,来到池边,在浅水处坐下。   他背靠着滚烫的石头,想起白天见到这少年,现在又见到他,简直就只明明害怕,却又忍不住要刻意接近自己的小动物。 第20章   一团蓝色的小旋风从温泉池子的方向冲了出来,沿途卷起一大片竹叶。   直到冲到了竹林里那条木头搭建的小道上,楚向晚才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回头望了望这藏在竹林深处的温泉小庄。   他的心砰砰地跳着,弯下腰来撑着膝盖喘了口气。   等到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楚向晚才直起了身,挠着脸颊想道:“可江城主为什么会在这个温泉池子里?”   他来明月山庄,不是应该到山顶上去,跟自己的结义兄弟一起抵足而眠吗?   结义兄弟感情好,在一起论道切磋,抵足而眠是常有的事,楚向晚也是一直向往这样的情节的。   少堡主放下了手,觉得想不明白,不过这温泉是没得泡了,还是直接回去吧。   他以正常的速度往回走,没有再用排云步,刚刚在雾气中见到江寒的完美躯体还在眼前晃。   楚向晚很感慨,江城主身材真好啊,下凡来真是辛苦了,相比之下自己简直是只弱鸡。   他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跟刚刚看到的画面一比较,不禁摇了摇头。   院子里,四个中年人还坐在石桌前闲聊,等着楚向晚回来。   听到门吱呀一声打开,他们抬头看去,看到少堡主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四人还愣了一下。   “少堡主?”雷二开口道,“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他目光在楚向晚身上一转,发现他身上穿的还是刚刚穿出去的追云袍,一点也不像洗了澡的样子。   楚向晚还在想着要怎么锻炼自己才能有那样好看的身材,大家都是在边境打天外邪魔的战士,没理由差距这么大的。   听到叔叔的话,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站在门框前问道:“我们旁边的院子里住的是谁?”   石桌前的四人面面相觑,他们可没注意这个。   楚向晚走了进来:“之前我们来的时候那座院子是没有住人的,可是今天我看到里面门已经打开了。”   然而四人都不知道,不过既然是少堡主的要求,竹五便站起身来,说道:“我去打探一下。”说着走出了院门,也不知是要去上哪打探。   几人就在院子里等着,楚向晚在回想着偶像完美的躯体,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样有哪里不对。   不多时,竹五回来了,他一振手上的金算盘,兴奋地道:“你们猜院子里住的是谁?”   另外三人想道,他们哪知道是谁?   可正在神游天外的少堡主却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是飞星城城主吗?”   竹五大惊:“少堡主怎么知道?”   楚向晚:“我在温泉里看到他了。”   听到这话,叔叔们都反应过来,难怪他连澡都没洗就跑了回来。   毕竟正道之首自带难以接近的气场,少堡主还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被吓跑是难免的。   风四问道:“那我们还去吃饭吗?”   楚向晚低头捏起了自己的袖子,凑过去闻了闻,然后皱着脸道:“四叔给我打包吧。”   风四应了,四人又鱼贯出去,留下楚向晚一人在这院子里,坐在石桌前捧着脸。   周围很是安静了,夜色渐深,月光却变得亮堂起来。   少堡主抬头望着月亮,想着这几日在渐渐接近满月,或许能在这里盘桓到满月之日,见一见月光凝聚在山巅之时的美景。   他又累又饿,居然就这么坐在石桌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片刻之后,院门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开。   然而门缝开启之后,却并没有风吹进来,溜进来的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那小狗大小的小兽脖子上被挂了个金色的铃铛,黑金配色很是显眼。   伴随着它的跑动,铃铛就发出了一串清脆的声音,在这月夜里听着格外动人。   小黑麒麟跑到石桌前,睁着又黑又圆的眼睛看正在打瞌睡的楚向晚。   看了片刻,它挪动小蹄子走过来,用头顶钝钝的角顶了他一下。   在睡梦中,楚向晚感到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吓得差点跳起来:“哇啊!”   他被顶得毫无防备,手一滑头就磕在了桌子上,撞得两眼冒金星,“痛痛痛——!”   少堡主捂着撞得生疼的额头,坐直了身体低头一看,发现顶自己的是小黑麒麟。   楚向晚:“……”   “周麒麟!”小黑麒麟听他叫了起来,“你干嘛?!”   听到这个新奇的称呼,小黑麒麟茫然了一下,不确定这是不是在叫自己。   楚向晚的逻辑简单粗暴,他放下了右手,这野生的黑麒麟归了周家之后,是周家的麒麟了,冠周姓。这要是归了他们的老楚家,那就得叫楚麒麟,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少堡主蹲了下来,伸手拨弄它脖子上挂着的铃铛。   大概是之前在飞舟上跟楚向晚建立了友谊,所以小黑麒麟在山顶呆得无聊了,就偷偷溜了出来,寻着楚向晚的气息就过来了。   小黑麒麟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任楚向晚碰了碰那金色的铃铛,听那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   楚向晚稀罕地道:“他们还给你挂上铃铛了,怕你跑丢吧?”   小黑麒麟打了个响鼻,少堡主连忙缩手,避开了它喷出来的一点火星。   他抬头看向被它顶开的院门,然后问道:“你自己跑过来的吗?”   小黑麒麟低头刨了刨地,点了点头。   楚向晚蹲在它面前,抱着手臂问:“山顶上很无聊吗?哥哥呢?”   少堡主还怕周玉在这个时候出现,自己这一身臭汗,又穿着半旧不新的衣服,形象不整,都不好意思见他。   还好,周麒麟明显是自己偷跑出来找他的,周玉大概都还不知道它跑了。   楚向晚挠了挠头,这里也没什么吃的,于是起身从屋里拿了个盘子,接了点清水喂它。   小黑麒麟倒也不嫌弃,低头就舔干净了盘子里的水,想来是在山上疯跑,跟找它的侍女们捉迷藏,这么玩了一天也渴了累了。   楚向晚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角,想着它这么喜欢撞东西,回头应该给它买个不倒翁让它撞。   小黑麒麟喝完水,抬起头来。   楚向晚看着它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哥哥要是发现你不见了,该着急了。”   小黑麒麟还没长大,身上的鳞片摸起来都是软软的,楚向晚把手一收回来,就发现沾了一手的草屑。   这家伙在山上跑了一天,也脏脏的。   少堡主把手放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说道:“我该把你送回去的,可是我现在好臭啊。”   小黑麒麟看着他,楚向晚又说,“你也脏。”   他们两个这么脏脏臭臭的,简直都不应该呆在明月山庄里,果然还是要找个地方洗了澡再把它送回去。   楚向晚想着到底该去哪里洗澡,就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面前奶声奶气地响起:“你臭——我不脏。”   少堡主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他的目光游移了一下,然后落在了小黑麒麟身上。   小黑麒麟得意地看着他,准备等他的反应,没想到面前的人却大叫了一声:“妖怪啊!”   小黑麒麟:“……”   它敏捷地往前一跳,跳到了楚向晚身上,小小的蹄子踩上了他的胸口。   楚向晚被它这踩胸的力道给压到了地上去,差点吐血!   只听这踩在自己身上的小东西说道:“太失礼了,什么妖怪!”   楚向晚两手撑着地面,看着小麒麟像个小男孩儿一样说话,震惊地道:“你开口说话了!麒麟不是只有变成人之后才能说话吗?”   小黑麒麟:“昨天老夫人喂了我一颗灵丹。”   但是它太小了,还不能化形,就只学会了说话。   小黑麒麟从他身上跳到了一旁,甩了甩尾巴,说道:“你这个傻子。”   楚向晚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上被它留下来的蹄印,看着这趾高气扬的小瑞兽:“哥哥知道你会说话了吗?”   小黑麒麟低下头来,拿角顶了顶他,自顾自地道:“不知道,我都没见他,他们说他一直都在书房里不出来,在看什么画。”   听到这句话,楚向晚立刻便感动了。   小黑麒麟一抬头,便看到这人的眼睛又变成了煎蛋眼。   不行,楚向晚想道,他一定要去见哥哥,哥哥为了画上的功法都在书房不出来了,不能这样。   小黑麒麟听他说道:“走,我带你去洗澡,然后送你回去。”   楚向晚说着,一把揽起了它,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不去!我不去!我又不脏!”   小黑麒麟挣扎起来,不过那颗灵丹除了让它会说话以外,似乎也没给它其他能力。   楚向晚轻轻松松就抱起了它,看它在自己手臂间挣动,那黄金铸成的铃铛响个不停。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回温泉去看看江寒还在不在,如果他在的话,他们就在外面等,如果他不在,他们就进去洗澡。   来到温泉小庄里,小黑麒麟还在挣动不停:“放我下来!”   楚向晚一把捂住它的嘴,要它噤声,自己从柱子后面探头看去,只见温泉池子里只有袅袅的水汽,原本之前看到的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太好了!”楚向晚放开了捂着小黑麒麟的手,感到小麒麟挣动得厉害,于是把它放到了地上,“你等着,我去拿东西。”   小黑麒麟被他放在地上,转头朝冒着热气的温泉看了看,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它本能地向往那个热度,所以等楚向晚一回来,它就不挣扎了,跟着他去了温泉池边。   楚向晚在腰间绑着毛巾,在温泉池边先舀了水,把自己跟小黑麒麟一起冲干净了,这才进了温泉池子。   “啊——”少堡主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因为练功而酸软的筋骨被这温泉水一泡,整个都舒展开了。   他靠在池边,看着原本死活不愿来的小黑麒麟在温泉池子里游来游去,四只小蹄子在水面下不停地划动。   楚向晚听它一边游,一边在唠唠叨叨地说道:“你为什么叫我周麒麟?我不是周麒麟。   “这热热的水是什么?周玉那里有吗?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会说话,待会你替我告诉他们,我要吃葡萄、柚子,还要昨天的饺子。   “山顶上好无聊的,你要每天都来找我玩,不然我还跑出来。”   楚向晚抹了一把脸,觉得它不会说话的时候还好,就只是撞东西、喷响鼻,现在会说话以后简直就是个话唠,没完没了的。   正想着,那漆黑的一团就游到他面前,从水面上用两只眼睛望着他。   “怎么了?”楚向晚坐直了身体,等着它说话。   只听它问道:“周玉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因为你叫他哥哥吗?”   楚向晚犹豫地道:“不是吧……?”   要是叫哥哥就能增加好感度,那天下这么多人都在叫他哥哥,怎么不见周玉对其他人特别好?   少堡主抬起头来望了望天空,说道:“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小黑麒麟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可是看楚向晚也给不出更好的解释了,于是哼了一声,扭头游走了。   明月山庄山顶,已经卸下甲胄换上常服的江寒坐在周玉对面,两人正在下棋。   他们眼前的棋盘不光是棋盘,更是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两人落子的速度都不快,越到后面,就越慢。   侍女进来添茶,明月照着圆窗,窗上映出桃花的花枝。   窗前的红木彭牙罗汉床上,两人神情专注,静静落子,等到添茶的侍女退出去之后,周玉才开口:“你说你要来贺寿,祖母就一直在等你。”   江寒落下一子,将手伸进了棋盒中,拿起一枚白子:“那边耽搁得久。”   周玉看他一眼,江寒这次去办的事务是他一个人去的,没有任何消息流出,便是周家也不知他这次去那里做了什么。   江寒的黑发未束起,披落在肩头,衬着他身上的白衣,犹如黑色的匹练。   他眉目不动,英俊的面孔浸在穿透窗纸的月光中,难得不见杀意。   江寒开口道:“邪道之主失踪,右使慕成雪正暂代他的位置。”   段邪涯失踪?   周玉拈子的动作一顿,这确实是一件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慕成雪(控诉地):   邪道联盟倒闭了邪道联盟倒闭了   王八蛋王八蛋段邪涯吃喝嫖赌吃喝嫖赌   欠下了欠下了3.5个亿带着他的小堡主跑了   我们没有没有没有办法办法拿着他私人珍藏抵工资工资   原价都是100多200多300多的邪主珍藏统统20块   20块20块统统20块统统统统统统20块   段邪涯王八蛋王八蛋段邪涯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人 第21章   邪道之主段邪涯,算起来可能是这几千年来正邪两道中最精彩的人物。   他自小精力旺盛,连他父亲都直言这儿子他带不了,段邪涯不光修行速度飞快,还有精力跟人各种明争暗斗。   等到他成为邪道之主以后,更是贯彻了“与人斗其乐无穷”这一思想。   他跟慕成雪是两个极端,慕成雪连多讽刺一句“精彩绝伦”以外的话都懒,可是段邪涯却是每次议事都变着法子气人。   那些长老往往一来就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每次还没提出要搞事就先被气疯了,等到回家想好该怎么反击邪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要说的事根本没说!   在天外邪魔入侵之前,邪道光是消耗在内部斗争上的力量就已经让他们负荷不起,甚至都忘了要跟正道作对的本职任务。   可是在段邪涯手中统一之后,他们不光有余力来跟正道作对,还在很大程度上参与到了跟天外邪魔的作战当中,取得了很多场关键性胜利。   正道虽然觉得段邪涯烦,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利大于弊。   他这一失踪,那些失去压制的邪门邪派又要蠢蠢欲动,重新回到四分五裂的格局。暂代他职务的右使慕成雪是有能力,可是他的性格跟段邪涯不同,他不耐去理会这些斗争。   考虑到这件事会引起的震动,江寒要亲自去调查确实不奇怪。   周玉停顿了很久,才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随着一声轻响,窗外的桃花枝也被风折断,落在了地上。   屋内,周玉问:“你此去可查出了什么?”   江寒答:“什么也没有。”   毕竟段邪涯这次惹到的不是常人,而是密宗高僧,谁也不知道这神秘的高僧用了什么手段对付他。   两人聊到这里,忽然察觉到外面有声音,于是默契地暂停了话题。   院子里,换了身崭新的衣服才上来的楚向晚抱着恢复干净的小黑麒麟,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人一麒麟现在都是干干净净的,甚至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立在廊下的侍女认出了楚向晚,于是走出回廊迎了上来:“楚公子。”   她向他行了一礼,然后站直了身体,眼睛看向楚向晚抱着的小黑麒麟,“这是……”   “噢——”楚向晚怕她以为自己拐带了周麒麟,连忙解释道,“它刚刚跑到我那里来了,我见它一身都是草屑枯叶,就帮它洗了个澡,然后送它回来。”   小黑麒麟待在楚向晚的怀里,一副乖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从这里逃出去野了一天。   侍女掩唇一笑:“我就说,怎么一整天都没听见铃声。”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对还站在廊下的那名侍女说道:“去告诉大家,不用找了,楚公子把麒麟送回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小黑麒麟抱了过去。   楚向晚看着它到了侍女的怀里,还在不忘用眼神示意自己。   “……”不行,这张脸实在太黑了,他根本解读不出它是什么神情。   少堡主想起刚刚在进来之前,自己站在门外还有些忐忑,结果周麒麟就在打包票:   “你没来过这里,但是我不一样,我今天已经把这里摸熟了,待会儿你就看我的脸色行事就行。”   楚向晚:“……”   要让他看它的脸色行事,总得要让他看得懂啊!   还好,他们之前讨论的事也就只是周麒麟强调它今天晚上要吃什么东西,所以现在见它睁着圆圆的眼睛看自己,楚向晚就心领神会。   “姐姐。”他指了指她怀里抱着的小黑麒麟,对她说道,“它之前在我那里只喝了一点清水,我看它今天应该都没有怎么吃东西吧?”   “是的。”侍女听面前的少年叫自己姐姐,不由得又笑了一下,这位少堡主还真是见着谁都能叫哥哥姐姐。   “今天一早它就不见了影子,院子里的人都去找了,也没找着,只是大概知道它还在山庄里,所以才没有禀报公子。”   楚向晚放下了手,说道:“我之前见它喜欢吃葡萄跟柚子,还有昨天晚上宴席上的饺子它也吃了好几个,所以我想今天给它准备这些的话,它也会高兴的。兴许一高兴,明天就不跑出去了。”   侍女有些意外地道:“楚公子观察得真是仔细啊。”   楚向晚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   她低头看一下怀中抱着的小黑麒麟,只见它一边听,一边点头,显然是非常满意楚向晚给它报的食谱。   于是应了下来,回头就去给小黑麒麟准备它要吃的食物。   对两人的初次配合,周麒麟很是满意。   它打了个响鼻,矜持地抬起了一只前蹄,想要批准楚向晚今天留下来陪自己吃东西。   它知道他也没有吃晚饭,刚刚上来的时候,还听他肚子咕噜咕噜了好几次。   结果小蹄子抬了半天,这个没眼色的家伙也没伸手过来握。   小黑麒麟:“???”   只见楚向晚的眼睛粘在了周玉的书房门上,根本都不看自己的脸色。   小黑麒麟:“……”   楚向晚确实还饿着,不过他更在意一直在书房里的周玉。   他问侍女:“哥哥是不是还在书房里?”   “是的。”侍女点了点头,将怀里往下坠了一些的小麒麟抱高了一些,说道,“公子正在跟江城主下棋。”   “啊,江城主也在啊?”楚向晚一听到江寒在,而且还是在下棋,就知道今夜他应该不会再研究那幅画了。   结义兄弟到来,当然是要抵足而眠啦!   少堡主一下子高兴起来,那哥哥就趁这个跟江城主交流的机会好好休息了。   江城主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   周玉跟江寒在里面安静地听着,听见少年的声音在说话,而侍女问他需不需要进去通报的时候,他则一迭声地说道:“不用不用,不要打扰哥哥跟城主。”   听到他这样习惯地叫自己“哥哥”,周玉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笑意。   江寒坐在旁边,指尖转动着手中那枚棋子的边缘,想着这少年原来是跟周玉亲近,难怪自己从未见过他,他也能住在半山腰上的另一座院子里。   楚向晚抬手摸了摸周麒麟,让它要乖乖的,然后跟侍女告了辞,转身离开。   屋里的两人察觉到他的气息离开了,这才重新捡起了方才的话题。   周玉说道:“我会替你查一查密宗的手段。”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手中那枚棋子也落在了棋盘上,断绝了江寒的生路,整个棋局顿时变成死局。   江寒的目光在棋盘上巡视而过,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里:“好。”   他来明月山庄一是为了道贺,二是为了找周玉帮忙。   论藏书丰富,天南周氏跟千机楼不相上下,论见识广博,周玉与谢眺二人同为最佳之选,只不过千机楼远,他跟周玉又亲密,何必舍近求远?   楚向晚送完周麒麟回去,趁着月色高兴地回了院子里。   一推开院门,就闻到了从里面飘来的食物香气,饿了半天的少堡主顿时“哇”了一声。   听到他的声音,正在石桌上摆碗筷的风四抬头:“少堡主?你跑哪里去了?”   楚向晚关了门进来,一边搓手一边说道:“嘿嘿,去了山顶一下,好香啊。”   他小跑着去房间里洗手,刚刚看到石桌上摆开的饭菜,觉得那股饥饿感简直席卷了全身。   风四看着他跑过去,身上带起一阵淡雅的熏香,不由得直起身来问道:“嗯?洗了澡了?”   “是啊!”楚向晚的声音遥遥地从他房间里传来,“你们走了以后我就折回温泉去看了看,发现江城主已经走了,我就去洗了个澡。”   他在铜盆里洗完手,用旁边挂着的手巾擦干,然后走了出来。   月光朗照的院子里,他在石桌前坐下,然后接过了叔叔递过来的筷子。   风四也在旁边坐下:“快吃吧,我让他们弄了不少你喜欢的菜呢。”   楚向晚本来很饿,可是却没有动筷,风四看着他一脸若有所思,于是问道,“怎么了?”   楚向晚抬头看向他:“四叔,我觉得我们拿到秘籍之后,就不该再打扰哥哥,我们应该回去了。”   正常来讲,周玉作为周家的继承人,应该是很忙的。   更何况现在江寒也来了,两人也许会有要事相商,就顾及不上自己,楚向晚也不想分薄他的精力,周玉毕竟不是修行者。   所以说,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风四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也对,我们在周家也停留得够久了。”算上在极乐城的时间,这都有小半个月了。   眼下少堡主出来的三月之期过去了不到六分之一,他们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去别的地方的。   风四做了决断,“等他们几个回来,我就让他们先准备好随时离开,等少堡主跟玉公子告了别,我们就动身。”   “嗯嗯。”楚向晚点头,开始飞快地扒饭,他是真的饿了。   风四看着他吃得这么香,想道,他们少堡主是个好孩子。   这世间有多少人想赖在这明月山庄不走,他们少堡主不是其中一个。   关中再美,他们心中依然记着那抹边关的冷月,一点也不用担心这孩子会留恋花花世界。   他会做个好堡主的。 第22章   既然少堡主决定了不在周家久留,那么他们就要想好下一站要去哪里。   在这个问题上,四人产生了分歧。   梅三说江南好,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江南秦淮河上美人多,文人骚客也多,去见识场面陶冶情操再好不过。   竹五表示江南的门派也多,更容易偶遇未来的少堡主夫人。   听到竹五赞同自己的话,梅三跟他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可是雷二却说:“龙门荒漠好。”   他的修行地是在荒漠之中,跟梅三竹五不一样。   风四听到“龙门荒漠”这四个字,脸上也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他年少之时的修行地也是在荒漠附近,有好些年没有回去了,现在很想回去看一看。   楚向晚看着他们,桌上的东西已经全部进了他肚子里,少堡主打了个饱嗝,问道:“龙门荒漠好吗?”   显然比起江南水乡,大漠风情要更吸引他一些。   “龙门荒漠跟我们边塞不同,那里的风景你去看了就知道——”雷二眼中浮现出怀念,“‘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跟江南水乡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少堡主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梅三跟竹五见状又交换了一个眼神,想道:也对,他们在江南修行,江南风景已经见多了,倒是还没见过黄沙落日的荒漠之景。   最关键的是,胡姬也很美。   两人于是投了赞同票:“好,我们下一站就去荒漠。”   时近中午,黄沙中仿佛蒸腾出无数炙热之气,荒漠中的景象热得变形,连空气都是折叠波动的。   在这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远远地走来了两个僧人。   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人身上穿着破旧但浆洗得很干净的僧袍。   老和尚的年纪很大了,脸上已经长出了皱纹跟老人斑,但是一双眼睛却还是明亮如昔。   他踩在这滚烫的黄沙上,沙粒从草鞋破开的洞口钻了进去,老人仿佛完全无所察觉,以固定的频率迈步向前走着,手中的禅杖当作拐杖一样,每走一步就往前一拄,顶上的圆环发出声响。   走在他旁边的小和尚修为却没有师父这么高深,在这被晒得滚烫的荒漠中,风一阵阵吹来,能把他头顶的帽子吹走。   小和尚手里拿着根木棍,也在努力支撑着自己,另一手则在按着头上的帽子。   然而猛地一阵大风吹,掀起一片狂沙,他一个难以呼吸就下意识地张开了嘴,结果吃了一嘴的沙,不由得低头吐了起来:“呸呸呸!”   吐完之后,总感觉嘴里还有着沙粒。   这鬼地方,太阳又烈,黄沙又烫,比他们的修行之地还要难走,小和尚简直想哭。   他快走了几步,来到了师父旁边,皱着脸问道:“师父师父,我们还要走多久?”   他们都已经在荒漠中走了一个上午了,遇上当地人好心提醒他们赶紧找个地方歇脚,看这天气,很快有沙尘暴会出现。   人在自然面前,总是格外渺小,尤其小和尚修为不到家,特别害怕自己被卷走。   老和尚望了望远处,天尽头是一片无际的黄沙。   他闭上了眼睛,感应到了来自沙丘后的一点湿润水汽跟人气,然后又睁开双眼。   小和尚听他说道:“继续走。”   小和尚:“是……”   他沮丧地捂住帽子,继续在黄沙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每走几步就要把脚从滚烫的黄沙里拔出来,然后抬起来抖一抖,倒掉鞋里的沙子。   尽管知道这样没用,可他还是忍不住这样做。   一老一少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眼前这一片连绵不断的沙丘终于到头了。   “哇——”   站在这沙坡顶部往下看去,小和尚抬起了帽子,望着那半月般的湖水“哇”了一声。   在这荒漠深处,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湖水没有干涸。   小和尚两眼发亮,看到那半月湖畔栽种有耐旱的绿植跟几棵沙枣树,后面是几座用黄土烧制成砖建起的建筑。   当中一栋两三层高的小楼,三面构起了回字形的楼墙,同这半月湖一起在荒漠的凹陷之中,形成了一道风景。   “师父快看!”小和尚指着那处,高兴地道,“有水!是客栈!”   走了这么久,水都喝光了,他感到自己喉咙都冒烟了,看到了这荒漠中的湖水跟明显有人气的客栈,简直热泪盈眶。   “阿弥陀佛。”老和尚看他一眼,“果成,你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些?”   小和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然后双手合十,向着师父说道:“师父回头再训我,我们赶快先过去吧。”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天空。   这一片的天空还是蓝色的,可是从他们刚刚来的方向却变得灰压压的一片,眼看暴风就要来临。   老人生得慈眉善目,仿佛永远不会生气。   他看着自己最小的这个弟子,这孩子资质是有的,就是心性还要磨练,所以这次才带着他出来。   小和尚看到自己的师父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师父万岁!”   小和尚高兴地跑到了前面,也不再倒走鞋里的沙子了。   从他背后背着的筐里掉下来一支有些枯萎的花枝,落在这黄沙之中。   是桃花。   那颜色浅淡、微微卷曲的花瓣一下子就从枝头脱离了出来,随着卷起的风沙吹向了天际。   龙门客栈在正午迎来了几拨客人,所有人都是因为风沙将至,才来到这里歇脚。   客栈的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他的夫人却是能言善道,很是泼辣。   她举着盘子,在这有些拥挤的客栈中如同一条水蛇般行走,扭动的腰肢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只是谁都知道,这对夫妇能把客栈开在这里,凭借的当然不光是胆色。   老板娘再风骚,也没有人敢伸手去碰她一碰。   一老一少从门外走了进来,带进来一阵风沙的气息。   这两个僧人一出现客栈中,就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小和尚兴奋地看了这客栈中各色的修行者,把背上的筐子往前提了提,这才跟在师父身后走了进来。   小二一甩肩上的布,高声道:“有客到!”   老板娘秀眉一挑,迎了过来,对着他们笑眯眯地道:“两位师父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老和尚向她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小和尚在旁说道:“我跟师父想在此歇歇脚,请给我们几个白馒头,还有一壶水。”   老板娘看了看他青涩的小脸,对他说道:“小师父,你还在长身体,光吃这些怎么行?我看看再让厨房再给你们准备一份斋菜。”   小和尚大喜过望,双手合十对她说道:“多谢施主!”   老板娘领着他们来到一张空着的桌子前,把他们安置了下来,然后转身走回了柜台。   老板正在柜台后沉默地打着算盘,外面呼啸的风声卷着沙子击打在窗上,又从那破烂的窗子里穿了过来,像要将这整座客栈都掀走。   “当家的。”老板娘倚在柜台前问道,“要关门吗?”   老板抬起头来,眼睛望了望另一个方向,开口道:“等等,外面还有一个客人。”   远处,黄沙之中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身上的白色衣裳在这荒漠的阳光之中被映得像在发亮,在他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四周垂下的白色布匹挡住了他的脸,叫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刚出现的时候还很远,转瞬间就走到了极近的地方。   在他身上有着跟这荒漠截然不同的冰冷气质,他突兀地行走在粗犷的世界中,仿佛一个幻影。   他瞬息就从荒漠入口那两座巨石外,来到了这由一家客栈跟几座商行驿站组成的荒漠小镇,然后进入了客栈的大门。   老板这才说道:“去把门跟窗都用木板遮上吧。”   老板娘得了令,喊来在店里忙碌的伙计,一起用木板将这整座建筑里开着孔的地方都挡上了,不让任何风沙进来。   这白衣人走进客栈,伸手摘下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了一张神情冰冷的俊脸,左眼眼角下有一颗泪痣。   他的目光在这闹哄哄的客栈中一扫,没有在那些修行者身上停留,径自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等着馒头跟清水的师徒二人,抬腿走了过来。   客栈中注意到他的人,纷纷发出了震惊的声音:“那是……”   “邪道右使……慕成雪?”   慕成雪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息,也没有掩饰自己的面目,从他摘下罩在头上挡风沙的帽子之后,客栈中就陆续有人认出了他。   他们惊恐地看着慕成雪,虽然他只是邪道右使,可是在世人眼中却比邪道之主段邪涯还可怕。   落在段邪涯手上,邪道之主偶尔还会因为他们求饶就放过他们,可是慕成雪不一样,他说要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这人跑到龙门荒漠来做什么?   难道这客栈中有他要杀的人吗?!   他们拼命降低了存在感,看着慕成雪从门边走了过来,目标明确地走向了角落,在那对在他之前进来的师徒面前停下。   一时间,整个客栈都安静下来,唯一的声音就是外面传来的风声。   小和尚本来在等着厨房里送上来的馒头、清水跟斋菜,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气息的变化。   他低着头,见到桌上映出了影子,像是有人走到了他们桌前,顿时精神一振,抬起头来期待地问道:“是我们的斋菜跟馒头来了吗?”   等到他看清站在桌旁的是个白衣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客栈里的伙计,声音顿时就卡在了喉咙里,“……”   暮成雪没有看他,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老和尚身上,他开口道:“无畏大师。”   坐在破旧有些油腻的桌前的老和尚睁开了眼睛,目光平和地看着他:“慕施主。”   所有人都在想着无畏大师是谁,有人忽然小声道:“难道是密宗高僧,无畏大师?”   不得了,这龙门客栈中一时间竟来了两个大人物!   他们不禁害怕起来。   狂沙将至,这两人会不会在这里打起来,把龙门客栈给拆了?   小和尚听到他师父叫慕成雪,愣了一下,然后一张脸变得煞白——   邪、邪道右使慕成雪!   救、救命,他来报仇了吗?   本来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的慕成雪,终于从眼角分了一点余光给这小和尚。   无畏大师见他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望着自己开口道:“看样子大师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   无畏大师依然是那般平和,点头道:“知道。”   在众人的窒息中,老板娘走了过来,以商量的语气说道:“两位一看就是有事相商,不过这楼下烦杂,不如楼上清静,不如两位到楼上去坐下谈一谈?”   慕成雪说道:“不必。”然后连目光都没有分给身后的老板娘,直接伸手一挥,从他的衣袖中便飞出一片暗淡的雾气,瞬间将这整个客栈笼罩。   正在惊恐地看着这个方向的人一下子失去了意识,倒在桌上,而站在柜台后已经有所防备的老板也抵挡不住这灰雾的力量,趴在了柜台上。   小和尚“啊”了一声,去扶住了往后倒下的老板娘,让她靠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这才看了看四周,发现整个客栈里清醒的就只有他跟他师父,还有这位邪道右使了。   慕成雪放下了手,道:“现在没人影响我们了。”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布料,那布料残破,仿佛是从什么人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然而即便是这么一小块的红色,也看得出材质金贵,上面闪烁的光泽都还没有暗淡。   随后,小和尚果成又看着他取出了一枝桃花。   小和尚立刻想起了自己背筐里放着的桃花枝,感到这枝桃花比自己保存的好多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慕成雪将这两样东西都放在了桌上。   段邪涯失踪,江寒亲自从飞星城出来调查这件事情,他也是如此。   只不过慕成雪得到的消息比江寒多,起码他知道段邪涯惹的是什么人,又是在什么地方跟这密宗高僧见面交手。   果成正在走神想着桃花枝的保存方法,耳中听慕成雪说道:“我去过那里,只找到段邪涯身上这片衣料跟这枝桃花。”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邪主的气息。   无畏大师的目光在这两样东西上扫过,又听面前的邪道右使继续说了下去:“我虽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这个道理,了解段邪涯这个祸害不会死得那么容易,可我还是想问大师,你对他做了什么?”   慕成雪这段时间并不在中原。   他们负责的边境战场最近出了点问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一个厉害的魔头,磨死了他们很多精锐都没有把它拿下。   所以他便动身去深入前线,亲自绞杀,没想到段邪涯又趁自己不在跑出去胡乱折腾,这回还招惹到了密宗的高僧。   密宗向来不出世,高僧们也是以慈悲为怀,慕成雪本来笃定段邪涯就算是偷了人家高僧的舍利子来玩也不会死,顶多就是被教训一通。   然而没有想到,等他回来之后,段邪涯却不见了踪影,而那些没用的家伙们则要让他顶上邪道之主的位置。   开什么玩笑,他才不要坐那个位置。   于是,知道密宗那边出来收拾段邪涯的是无畏大师,两人交手的地方是在荒漠附近,慕成雪就又动身赶来了。   这一片荒山,朝廷曾经在这里开采矿藏,在这个地方留下了巨大的空洞。   两边的山崖高而且陡峭,是当初开矿的时候被清理出来的通道,段邪涯跟无畏大师便是在这里交的手。   慕成雪先去了那里一趟,那里有交战的痕迹,可却没有留下残骸。   他动用秘术在周围一扫,最终只凭借气息找到了这放在桌上的一块布料跟半枝桃花。   布料是段邪涯身上的红衣,那像是折自江南水乡的桃花,则有密宗高僧的气息。   一番争斗,段邪涯像是直接在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踪迹,而无畏大师的气也弱了很多。   所以慕成雪一路追着他的踪迹过来,来到了这龙门荒漠,在这里堵住了他。   他等着无畏大师的一个答案。   无畏大师开口道:“邪主确实是我修行多年来遇见难得的敌手。”   他们在那里打了一场,飞沙走石,若不是这里是无人居住的地方,早被这惊天动地的力量给轰毁了无数人的住处。   两人交手,惊动得这荒山上仅有的那些生物四处奔走,禅杖都被挤断了,他手上拿着的现在是后来到了城镇上买的。   那时他手中没了兵器,于是就拿了弟子果成折来的桃花,化了法相与眼前一身红衣的邪主斗法。   在这黄沙呼啸的荒漠客栈中,道行高深的大师说起自己跟段邪涯的战斗,依然忍不住叹息。   慕成雪听他说道:“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修到高深处,戒嗔戒怨,不会再下重手,可没想到邪主却能将我逼到那个境地。”   他动用了最强杀招,连自己也收不住手,一举就在荒山之中轰出了另一截通道。   而段邪涯也被他的法相镇压,动弹不得,等极致的光芒过去,他整个人就只剩下半截。   听到这里,慕成雪皱起了眉。   段邪涯为什么会去惹密宗,他的右使再清楚不过。   除了因为作死,就是这家伙一直想见识一下密宗的手段。   他总以为自己有保命的能力,无论对方什么手段使出来,他也能够全身而退,何况密宗仁慈,总不会把他赶尽杀绝。   现在的局势没了他,那是不稳定的,可是哪里想到一下子就玩脱了。   无畏大师庄严的法相消散在天地之间,原地站着的就只有这个看起来慈眉善目,没有任何杀伤力的老僧,而段邪涯自己也只剩上半截躺在地上。   那块从他身上被光芒撕裂下来,幸运的没有销毁的红色衣料飞到了一旁,在远离他们的地方落下。   段邪涯从未如此狼狈,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做霹雳手段,竟是连他也挡不下。   无畏大师一身修为耗尽,只剩下能够站在这里的力气,远远躲在一旁的果成看着这边尘烟消弥,便背着背筐飞快地跑过来。   他担忧地伸手去扶自己的师父:“师父……”   原以为师父会躲开,没有想到他却结结实实地碰到了师父瘦弱干枯的手臂。   小少年望着那个趴在地上的邪道之主,原以为他应该死透了,结果没有想到那人被轰没了半截,居然还没断气,还在断断续续地发出笑声。   小和尚简直要被这人吓疯了。   段邪涯躺在地上,仰天望着头顶那一线天空,一边咳血一边说道:“咳咳,我输了……”   世人都说不要惹到他,可是他现在觉得这句话应该改一改,不要去惹和尚才是。   无畏大师站在原地,由自己的弟子扶着,也是咳出了一口血。   “阿弥陀佛。”他对段邪涯道,“段施主,你——”   他本来想对段邪涯说自己还有一些力气能帮得上忙,他这个邪道之主要是死了,那现在的局势就要乱了。   本来以为像段邪涯这么邪佞高傲的人,肯定像落败成这样也不会要人帮助,宁愿骄傲地死去,正在想着该怎么劝他的时候,那躺在地上的人就直接说道:“我服我服……咳咳,求大师救我小命。”   “……”   果成听师父说到这里,纳闷地道:“我都不知道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明明是他偷了他们密宗的至宝,然后又打伤了他无数师兄,最后引得他师父要出来动手,结果耗尽他师父的修为之后,还有脸要他师父救他。   慕成雪冷冷地道:“我毫不意外。”   段邪涯既然都求了,那无畏大师肯定要救,正好他还有一些力气,便闭眼在这荒山之中搜寻了一下,找到了一具刚刚断气的尸体。   居然还是只瑞兽。   他睁开眼睛,对段邪涯说道:“段施主你运气不错,我寻到了一具瑞兽尸体,只要将你的上半身跟它的下半身拼在一起,这样你就能活下来了。”   而且等他醒来之后,还会拥有瑞兽血脉,说不定还会因此获益,功力大涨。   慕成雪:“……”   他不敢置信地道,“段邪涯答应了?”   段邪涯当然没答应,事实上他拼了命地拒绝。   他躺在地上,一边咳血一边摆手道:“这样的话……咳咳,我宁愿死了。”   果成见状都有些想骂他了。   这人刚刚还在求师父救他,现在不过是要把他跟瑞兽的下半身拼起来,他就不愿意了,难道活着不好吗?   无畏大师好脾气,说:“那这样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段邪涯躺在地上,气息渐弱。   他闭上了眼睛,气若游丝地道:“只要……只要不是把我跟随便什么神兽的下半身拼接在一起,都行。”   只听无畏大师说了一声“好”,接着他就感到自己身体一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慕成雪沉默了两秒:“你把他怎么了?”   果成在旁说道:“我师父在荒山之中找到了一只刚断气不久的黑麒麟,然后用六道轮回大法,把段施主的神魂送进去了。” 第23章   不倒翁在地上摇了摇,又倔强地站了起来。   它梨型的身体上画着大大的、生气的五官,仿佛被撞倒之后非常不开心。   小黑麒麟亮晶晶的眼睛里映出这不倒翁的身影,没忍住又上前一步,低头用钝钝的角顶了顶它。   不倒翁再次被顶了下去。   嘻,它眼睛一亮。这家伙怎么撞都撞不倒,又长着一张这么生气的脸,真是太有意思了。   楚向晚蹲在旁边,跟他蹲在一块的还有送周麒麟来的侍女。   周麒麟这次还真不是私自跑出来的,少堡主想,它不知是通过了怎样的脸色示意周玉的侍女们把它送到这里来,想想就觉得难度很高。   不过这也证明了这世间还是有能看懂它脸色的人的,楚向晚都替它高兴。   少堡主转头看了看蹲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跟周玉身边的其他侍女比起来,这个侍女的年纪显得格外的小,穿的衣服也跟她们不太一样。   她看着小黑麒麟不停地用头去顶这个不倒翁,不由得笑出了声。   楚向晚看她伸手摸着小黑麒麟的背,听她小声说道:“你还真喜欢它呀。”   小黑麒麟甩了甩尾巴,认真用角去顶这个不倒翁,把不倒翁顶在地上磕碰得啪啪作响。   楚向晚在旁看着它这认真劲,嘿嘿地笑了一声,然后揉了揉鼻子。   在他身上还沾着一些木屑,手指上也有刚刚刷颜料的时候沾到的油漆,那小侍女听到他的笑声,转头看向他,眼睛亮晶晶地道:“楚公子还真是手巧,做的这个不倒翁好可爱。”   难怪小黑麒麟这么喜欢往他这里跑。   “没、没什么的。”楚向晚有点脸红,忙道,“雕虫小技罢了。”   跟比自己大一些的姐姐们在一起,他不会紧张,可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在一起,少堡主就会忍不住紧张脸红。   毕竟,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就很有可能会成为他未来的少堡主夫人……   少堡主想着,都害羞得有点想缩起来了。   小黑麒麟顶着这个楚向晚给它做的玩具玩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它很满意这个不倒翁,觉得应该给楚向晚嘉奖。   它看着面前这摇晃个不停的家伙,发现在那愤怒的大眼睛底下,左眼眼角还有一颗泪痣。   小黑麒麟的喜爱又瞬间上了一层,它决定了,自己要给它起个名字。   就叫阿雪好了。   远在龙门荒漠的慕成雪忽然打了个喷嚏,把生怕他一下子暴起殴打自己师父的果成小和尚吓了一跳。   毕竟没个三五月时间师父的修为是恢复不了的,这时候他们跟邪道右使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慕成雪捂着鼻子,想着这么炎热的天气,自己怎么也会感冒?   他从手掌之上望着无畏大师,问道:“那剩下的尸体呢?”   无畏大师念了一声佛号,答道:“我让果成挖了个坑,然后埋了。”   免得让一代邪主的残躯曝尸野外,被野兽叼走吃掉。   慕成雪思考了片刻,然后放下右手,向面前的无畏大师道了一声谢。   也就只有密宗高僧在被段邪涯这样气之后,还能不计前嫌送他去转生,还把他的残躯给挖了个坑埋了。   这要是换了别人——   不,慕成雪目光一冷,都不用换别人,让他见到段邪涯的残尸,他都能先把这个家伙挂在城墙上向世人展示。   现在听完无畏大师的话,转过头来想一想,也难怪他找不到尸体。   桌上放着这块布料是飘落在道旁的,找到那里的人一眼就能看到,而段邪涯的残尸则被埋在了三尺之下,身上没有生气,自己当然感应不到。   “还有一事。”慕成雪道,“段邪涯现在在麒麟的身体里,那我应该感受得到他的气才是——”   “阿弥陀佛。”无畏大师解释道,“用了六道轮回大法,就犹如转世重生,段施主现在在那黑麒麟的躯壳之中,已经是新生的神兽了。”   他有完整的麒麟血脉,整个气息自然也跟以前不一样,所以慕成雪感应不到不奇怪。   他问道:“那他应该还是在荒山中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回去找他应该还是能够找得到的。   他想象着段邪涯在麒麟的身体里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黑麒麟会有什么反应。   想来想去,觉得段邪涯多半不会乖乖呆在那荒山里,肯定会跑出来,说不定还会直接跑回他们的圣坛去。   然后就被那些老不死的抓住。   慕成雪抿了抿唇,这样一来,自己就要尽快动身去找他了。   “阿弥陀佛。”无畏大师又闭上了眼睛,说道,“照理来说,段施主应该还是在荒山之中的。”   果成在旁嘟囔:“经过了六道轮回大法的人就犹如重新投胎,前世的记忆是会消失不见的。他醒来的时候,大概就觉得自己是只麒麟幼崽了。”   “……”   那他这样活下来还有什么意思?慕成雪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不如自己现在直接去了结了他算了。   被楚向晚抱着走在山道上,小黑麒麟忽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正在跟小侍女交谈的楚向晚顿时低下头来看它,担忧地道,“你怎么打喷嚏了?你着凉了吗?”   顿了顿,他又问道,“你们麒麟也会着凉吗?”   小黑麒麟甩了甩头,因为有旁人在,所以没有开口说话。   它怎么可能着凉?会打喷嚏肯定是因为背后有人在说它坏话。   他们正在前往演武厅的路上,楚向晚将排云功练到了第十层,在院子里已经有些施展不开了,正好今天有带小黑麒麟来的侍女在,他就问她自己可以去哪里练功。   “你怎么不早说呢?”小侍女说道,“我们有演武厅啊。”   然后就带着楚向晚出来了,当然也没有忘记带上小黑麒麟。   眼下,楚向晚抱着小黑麒麟,小侍女抱着那只不倒翁,两人一起走在山道上。   小黑麒麟真的是非常喜欢它的新玩具,一听要出来,立刻就以眼色示意要带上它的不倒翁。   小侍女非常自觉,没等楚向晚去体会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就把不倒翁抱了起来。   少堡主再次感慨,这世上能有一个懂自己的人,实在是太好了。   小侍女带着他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演武厅。   周家的演武厅非常大,面积可能有一整个追云堡那么广阔,少堡主还在外面就看到里面有很多穿着练功服的周家子弟,顿时忍不住“哇”了一声。   小黑麒麟待在他怀里,忍不住用小角顶了顶他。   这人怎么这么不淡定,搞得好像很没有见过世面一样。   楚向晚抱着小黑麒麟一出现,就立刻吸引来了很多目光。   谁都知道这只小黑麒麟是今年老夫人寿宴上,周玉献给她的贺礼,现在正放在明月山庄最高处的那座院子里养着。   而这抱着它在往四处看的少年,则是来自边境的乡野小子,因为在极乐城得了周玉的青眼,才来参加了老夫人的寿宴,还一鸣惊人,很有心计的在寿宴上献上了的那幅盗圣真迹。   在他们看来,楚向晚跟周麒麟身上妥妥的打着周玉的烙印,可是众所周知,周玉不能修行,所以他的人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这样一来,楚向晚的出现就变得很有趣了。   所有对周玉在这个家的特殊地位有着不满的周家子弟,现在都很想趁这个机会欺负欺负他的人。   少堡主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浑然不知,他只觉得这周家的少爷小姐们练的功法个个都超级刚的,而且他们十个有八个都向他们周家第一高手周老夫人致敬,都修炼了狮吼功。   每天来到演武厅第一件事,除了热身,就是要测试一遍狮吼功的能量。   他还没进来,在门口就听到了各种经过削弱的、不大得法的男妖女妖尖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吊嗓子。   这真是太刚了,周家人。   楚向晚震撼地想,简直被刷新了因为周玉而形成的周家印象。   他一进来,正好遇上有人在演武厅正中的测试厅里测试狮吼功。   那经过削弱的音波穿透了无形的壁垒,从其中爆发出来,犹如风暴一般席卷了全场!刚刚走进来的少堡主头发都被吹起来了,小黑麒麟脖子上挂着的铃铛也被吹得叮铃作响。   等到这风暴停下,那测试厅中的少年也走了出来,他看上去跟少堡主差不多大,有着一张和周通周炎相似的面孔。   他一看到抱着小黑麒麟站在演武厅门口的楚向晚,就立刻来了精神。   没来得及行动的一众周家子弟只能看着他走了过来,微抬着下巴一脸玩味的对楚向晚说道:“这不是玉哥哥的贵宾?怎么也来我们这里啊?”   楚向晚抱着小黑麒麟,对这陌生少年拘谨说了一声你好,然后才说道:“我想找个宽阔一点的地方练功。”   “练功?”那少年眼睛一眯,说道,“想练功啊,好啊。不过我们周家的演武厅有个规矩,来这里的人都得会狮吼功才能进来——当然,玉哥哥例外。”   他的话音落下,楚向晚跟小黑麒麟就听到周围传来了一阵窃笑声。   这少年嗤笑一声,问道,“所以少堡主你是要靠自己的实力进来,还是要靠玉哥哥的特例呢?”   楚向晚再迟钝也听出他们这是在嘲笑周玉不能修行了。   “那当然是要靠自己了。”少堡主握住了拳头,抱着小黑麒麟说道,“不过我并没有学——”   “简单。”那少年不等他说完就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把他一把拉了过来,然后对站在不远处的人打了个响指,说道,“来本秘籍,让玉哥哥的贵宾练起来。” 第24章   秘籍很快就送过来了。   狮吼功在大陆上是非常普及的功法,在天地玄黄四个层次中属于黄级,再往上进阶就可以成为玄级功法——大狮子吼。   就前者来说,这个世界随便哪个修行者掌握了诀窍都能来上一嗓子,可能够发挥出后者那种威力的人就不多了。   当世最强者,当属周老夫人。   楚向晚看着对方递到自己手上的线装书,黄级功法狮吼功的秘籍随处可见,周家的藏本胜在完整。   少堡主翻了两页,发现这本秘籍上面居然还有很多练习过这一功法的人留下的笔记,甚至周老夫人本人的心得也写在这本秘籍的第一页上。   这就很不一样了。   听说周玉的贵宾来了这演武厅,要试试狮吼功的测验,几乎全部人都围了过来。   众所周知,周玉最好的朋友是飞星城城主江寒。   江寒的战力独步天下,当世几乎无人能敌,他从来不需要来这演武厅。   而这来自边疆的少年则是第二个入了周玉眼的人,他既然要接受这测验,他们当然不能错过了。   楚向晚低头研读着心法口诀,在心中存想行气路线,忽然听到脚边有铃铛的声音。   他进演武厅,小侍女是没有跟着他进来的,但是周麒麟不肯离开他,所以楚向晚就带着它一起进来了。   看秘籍的时候,就把它放在了地上。   这铃铛响动,正是小黑麒麟走动的时候发出的。   少堡主被这声音从静思中惊醒,察觉到周围的目光,发现大半个演武厅的人都聚集过来了。   这是要做什么?   那叫人拿来了秘籍给他的少年见他抬头,便笑着说道:“楚兄这是已经看完了?也是,这篇功法口诀这么简单,对楚兄来说应该没有难处才是。”   他说完,再次伸手搭上了楚向晚的肩,“来。”   少堡主被他拉着走,下意识地问道:“去哪里?”   见到里面的状况,站在门外的小侍女暗道不好,连忙去搬救兵,而小黑麒麟见状也挪动着脚步跟上了楚向晚,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又发出一串清脆的铃声。   楚向晚被这少年拉着,从入口附近一直拉到了一面墙前。   只见在这墙边站着的全是差不多只到他肩膀这么高的孩童,个个扎着马步,两手握在身前凝神运功,然后一张嘴,对准墙面放出了狮吼功。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来他刚刚进门时听到的那些尖叫声,就是在这个区域发出来的。   楚向晚看到那墙上挂着的计度器,每一个底端漂浮着一个红色的球,一路往上是长长的计度。   当这些站在隔间中的孩子发出狮吼功的时候,那底部的红球就会颤动起来,随着音波强度上下波动。   “楚兄。”那搭着他肩膀的少年指着挂在墙上的计度器,“看到上面那根红线没有?”   楚向晚抬眼看去,只见在计度器的中部画着一条红线:“那是什么?”   只听身旁的少年说道:“如果站在这里发出的狮子吼,能够让这红球漂浮到那红线之上,就算是合格,可以正式进入演武厅进行修行。”   听到他们的话,那些原本在刻苦练功的孩童都停了下来,纷纷转头看向了这个方向。   少堡主感到了一丝紧张,要是自己比不过这些孩子,岂不是很丢脸?   小黑麒麟蹲在他脚边,仰头看着挂在墙上的东西。   太简单了,它想,要让那红球飞到红线上去要什么狮子吼,用它的麒麟吼就行了。   那少年见楚向晚紧张,眼底划过一丝嘲笑:“大家都停一停。”   他说着松开了手,把楚向晚推上了其中一个空位,然后对其他人说道,“让我们玉哥哥的贵宾来试一试。”   楚向晚把手中的秘籍放在了一旁,然后站到了刚刚他看到那些孩子站的位置上,扎好了马步,两手放在身前,拳头紧握。   正当他准备开始运功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又开口了,说道:   “楚兄是玉哥哥的贵宾,想来也应当跟江城主一样,是个修行奇才。当初我三哥跟五哥来这里的时候试了一次,便成功让红球飞到了顶,我想楚兄也一定可以做到的。”   小黑麒麟闻言看了这家伙一眼,这是生怕楚向晚不紧张吗?   它又看了看楚向晚,只见他抿着唇,明显是受到影响了。   “……”小黑麒麟脸黑了起来,这个王八蛋,楚向晚明显是它罩的人,他们竟然也敢欺负他!   它感到自己的角又痒痒了起来,很想把面前这个人顶飞了。   楚向晚确实压力山大,可是不试怎么知道呢?   他于是深吸一口气,按照秘籍上的行气路线运气,那股气在他胸腹中运转了一圈之后,突然爆发,直直从丹田冲了上来,令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口!   那高速的气流瞬间便通过了喉咙,令他发出了一声高频的尖叫:   “啊————————————!!!!”   “……”   楚向晚的声音一出来,小黑麒麟就心道要糟。   正宗的狮吼功,应当是要发出像狮子一样低沉粗犷的咆哮,而不是叫得像是只土拨鼠。   等到那股气流彻底冲出去之后,少堡主这不由自主的尖叫才停了下来。   从头到尾,墙上挂着的计度器,那枚红球都没有移动一下。   全场回荡着他被削弱过的尖叫声,等到安静下来以后,旁边就传来了高高低低的嗤笑声。   少堡主维持着扎马步的姿势,脸飞快地胀红了。   “遗憾遗憾。”那少年一边笑一边摇头,“既然通不过测试,那就只能请你离开了。”   “好。”楚向晚忍住了气,在他们的嘲笑声中抱起了小黑麒麟,从这演武厅中走了出来。   少堡主很生气,不光是对这些人生气,也是在对自己生气。   他觉得自己来这里简直是自取其辱,最让他生气的是,这些人还通过他对周玉进行了羞辱。   他一边往外走,就一边听待在自己怀里的周麒麟嘀咕道:“你真笨啊,怎么这都不会吼?”   楚向晚脚步一顿,说道:“我又不是麒麟,又不是狮子,我不会吼多正常啊。”   他走到外面,回头看了这周家的演武厅一眼,然后觉得不行,这一场他一定要掰回来!   哪怕回去不眠不休地练,在离开周家之前,他也要把输的这一仗赢回来。   “楚公子!”抱着不倒翁的小侍女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咦?你出来了?”   她刚刚本来想去找公子,结果周玉为了查密宗的事离开了明月山庄,院子里并没有人在。   她求助无门,只能赶紧跑了回来,就看到楚向晚已经失败了,正在从演武厅里走出来。   一见到她来,小麒麟立刻就不说话了。   “是啊,我出来了。”楚向晚咬着牙,“抱歉,我给哥哥丢脸了。”   “没事。”那小侍女却眨了眨眼睛,说道,“狮吼功本来就难掌握诀窍,九少爷说得那么轻松,说三少爷跟五少爷当初第一次就成功了,实际上他们在来演武厅之前早就在自己院子里偷偷练了小半个月。”   楚向晚很意外:“真的?”   “真的。”小侍女信誓旦旦地道,“连九少爷自己也是在家里练了一个多月才敢来演武厅,还差点不及格。”   楚向晚哈哈地笑了起来,这看起来也没比他强多少嘛。   小侍女犹豫了一下,才对他说道:“对不起,楚公子,是我让你来演武厅的。今天他们取笑公子的事,公子是不会在意的,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楚向晚却道:“如果连我都不在意,那谁还会将哥哥受到的屈辱放在心上?”   他打定了主意要练好狮吼功,周麒麟却怎么也不肯走。   无奈,楚向晚只好向小侍女保证自己会在天黑之前送它回去,让小侍女先行回了山顶的院子。   他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有点发愁。   排云功还可以在这个院子里练,可是狮吼功这一练肯定要发出巨大的声音,极其扰民,整个周家可能就只有演武厅有那个隔音条件,这可怎么办?   周麒麟趴在石桌上,小尾巴在背后一甩一甩。   它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到后面的林子里去,泡在温泉里面,这样声音就不会发出来了。”   “……”对啊,他要是呆在温泉里,那声音就出不去了!   “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他惊喜地去摸周麒麟的背,看着面前这个家伙一副被摸得很舒服的样子,然后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自己想去泡温泉?”   小黑麒麟从石桌上站起了身,说道:“一边泡温泉一边练功,有什么不好?”   它说完不等楚向晚拒绝就一下子跳到他怀里,然后用头顶着他催促道,“快走快走,不然昨天那个人又来了,我们又没位置了。”   江寒坐在院中看着书,忽然感到脚下的地面震颤。   他的目光一下子从书页上离开,投向了这震动传来的方向,这是从竹林后的温泉传来的。   他放下了书,那里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又一阵冲击从他脚底传上来,令他坐着的石凳都发出了细细的颤动。   江寒眯起了眼睛,从石桌前站起来,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院子里。   竹林深处,温泉小庄,楚向晚跟小厮们打过商量,让他们都离开,只留下他跟周麒麟在这儿。   脱掉身上的衣服,在腰间围了条毛巾之后,少堡主就一下子跳进了温泉池子里。   小黑麒麟也不甘落后,也跳了下来,然后浮在水面上看着楚向晚。   楚向晚盯着眼前波动的池水,咽了口口水,对小黑麒麟说道:“我要开始了。”   小黑麒麟向他点了点头,因为埋在水里的缘故,所以挂在它脖子上的铃铛没有发出声音。   少堡主深吸一口气,然后一个猛扎,整个人扎进水里。   他在高温的水中闭眼,握拳,运气,那口气在他胸腹之间转了一圈,从丹田直顶而上,高速冲过了他的喉咙,令他在水中控制不住地睁眼张嘴,一道音波便激射而出——   池水震动了一下。   小黑麒麟在水中舞动着四只小蹄子,感到这震动很快就经由池水进入了周围的地面。   楚向晚一下子从水里冒出头来,一抹脸上的水,然后对它摇了摇头:“不行。”   小黑麒麟:“再来。”   楚向晚点了点头,这个方法确实行之有效,没有声音。   小黑麒麟看着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又钻进水里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池水再次激烈地波动起来,感觉跟上一次没有什么两样,小黑麒麟这次不用看也知道楚向晚又失败了。   江寒的身影倏地出现在池边,看着震荡的池水,只见一只小黑麒麟在水中悠哉悠哉地游着,池子里还浸着一个少年。   小黑麒麟察觉到有人来,还未出口警告,就看到眼前水花四溅,溅了自己一脸。   江寒的第一反应就是跳下来,把疑似溺水的人捞了起来。   原本正在运功的楚向晚被他这么一捞,运功顿时被打断,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从水里出来了,正趴在一个有些熟悉的怀抱里。   少堡主整个愣住了,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一抬头,果然看到的又是江寒。   温泉池里的水面波动了很久才停下来,两人站在水中,一个浑身上下只围了一条毛巾,另一个则白衣湿透,贴在了身上。   楚向晚都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他的茫然之中,江寒皱着眉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没有想到在池子里的会是楚向晚,更没有想到他刚刚并不是被这只黑麒麟压在水里溺水,而是在修炼。   只听眼前的少年小声道:“……我在练狮吼功。”   上一次他在回廊上被这样抱住,还是隔着衣物跟盔甲的,这一次却只剩下了江寒身上的衣物,楚向晚顿时感到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江寒听到这个答案,眼中略微闪过一丝困惑。   他松开了这少年,问道:“你要练,怎么不去周家的演武厅?”   楚向晚连忙自己站直了,说道:“我就是想去,所以才要练,他们说不会狮吼功不能进。”   他一边说着,那些水一边从他被温泉水蒸得红透了的脸上、头发上跟睫毛上滴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回池子里。   江寒看着他,再次感到了那种似曾相识的心动。   他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的少年是不是故意找了这么个理由引自己过来。   小黑麒麟从头到尾在旁扮演着不会说话的瑞兽,四肢蹄子拨着水,浮在水面上看他们。   只见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转过身去,然后从池边的台阶登上了岸。   在上岸的瞬间,江寒身上的元力运转,蒸干了所有的水。   楚向晚站在池中仰着头望着他,看到他转头望了还在池子里的小黑麒麟一眼,对自己说道:“找个人送它回去。”   少堡主想着,这大概是不高兴他们两个在这温泉池子里胡闹了。   他垂头丧气地从这温泉池子里爬了出来,想着这又不知要去哪里才能再找到个合适的地方,嘴里回答道:“是。”   然后就听江寒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穿上衣服来找我。”   楚向晚:“诶?”   江寒头也不回地从池边离开:“我教你。”   “真的?”少堡主一下子抬起了头,看着自己偶像的背影,激动地转过身去对还在温泉里漂着的小黑麒麟说道,“听见了没有,江寒说他要亲自教我!”   这是谈资!好大的谈资啊!   周麒麟:“哼!”   它在水里看着江寒离去的背影,心中无端生出了一股想冲上去用角顶他的冲动。   尽管这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可不知为什么,它就是看他不顺眼。   只是看楚向晚这么高兴,小黑麒麟还是决定暂时不这么干了,任由他把自己从水里抱出来擦干净,找了个小厮送自己回去。   送完周麒麟,楚向晚光速换好了衣服,来到了江寒的院子门口。   这座院子里种着一株非常茂盛的桃花树,桃花灼灼,云蒸霞蔚,院子的门只是虚掩着,仿佛在等待他到来。   “江城主。”楚向晚拘谨地敲了敲门,说了一声“我进来了”,这才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江寒就坐在院中那棵桃花树下。   这个院子的格局除了多了这株桃花树以外,跟他们住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少堡主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才落到了江寒身上。   尽管算上在梦中,他已经是第三次见到飞星城城主江寒的真人了,然而此刻要在这个院子里,由他来教自己练习狮吼功,少堡主还是很紧张。   他满脑子都是“近距离看偶像,好激动啊”、“偶像好帅啊”、“偶像真是个好人”、“我要是学不会偶像会不会嫌弃我”这样乱七八糟的念头。   江寒从石桌前站起了身,跟楚向晚相对而立,微微垂眼看他:“狮吼功的心法口诀,你已经记熟了?”   “是的。”少堡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认真地道,“记熟了。”   江寒道:“你做一次给我看。”   楚向晚有些犹豫。   他斜眼看了看他们头顶的桃花树,怕自己的土拨鼠尖叫一出来,这么好的一棵树就要没了。   然而江寒在他面前等着他,少堡主只能把心一横,开始像之前那几次一样运功、行气,接着一口气从丹田直冲而上。   气流上顶,他绝望地张开了嘴,眼看又要发出土拨鼠尖叫,站在面前的人却在此刻出了手。   那修长的手指按在了他颈下,少堡主立刻感到那股不受控制的气被控制住了!   下一秒,江寒又化指为掌在他身上一拍,那股气立刻就在他身体里散开了。   ——咦?!楚向晚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样也可以?!   江寒放下了右手:“气行错了。”   楚向晚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就听他说道,“手放上来。”   少堡主“哦”了一声,然后迟疑地将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不自信地望着他:“这样?”   江寒却似乎觉得他离自己太远,伸出手臂在少年的腰上一揽,让两人贴得更紧。   这一下两人几乎呼吸相闻,少堡主的脸一下子又红了!   他仰头望着江寒的脸,发现他的眼睛看起来颜色竟比一般人要浅淡,掌下的胸膛紧实,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正在透过两人交叠的部分,一下一下地传递过来。   只听江寒的声音响起,低沉地道:“好好感受。”   然后便运转起了心法。   楚向晚只感到手掌之下有股强大的气正在凝聚,从形成到运转这前期都是跟自己一样的,他立刻全神贯注地感应起来。   若是前面都是一样的话,那么成功的关键肯定是在过喉的时候了。   那股气从江寒的丹田直冲而上,在将要过喉的时候,少堡主就感到横在腰间的手臂更加用力地将自己揽紧了。   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望着江寒颜色浅淡的眼眸,感到自己感应到的那股气也陡然壮大,接着流速陡然慢了下来!   楚向晚眼睛一亮——   原来如此!   在气流过喉时,体积变大,速度就会变小,震动声带的频率也会降低!   这样,发出来的声音就不是高亢的尖叫,而是低沉粗犷的狮吼!   少堡主感慨着面前的人对力量控制的极致,看着江寒张开了唇,然后在自己面前发出了一声狮吼。   这狮吼逼真无比,音量却控制得只比耳语要大一些,可发出的力量向外一震,就以他们为中心袭向了四周!   院中栽种的桃花轰然震了一下,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从院中掀起了一阵狂风。   枝头的花瓣被纷纷地卷上了半空,楚向晚抬头,眼中映出这漫天飞花,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哇——”   门外,周玉停下了脚步,看着这被倒卷而起的飞花。   他没有修为,不知江寒是在里面做什么,也察觉不到院子里有两个人的气息。   他现在过来是已经查到了江寒拜托自己查的东西,所以他没有迟疑地伸手按在了门扉上,轻轻一推。   没有锁上的门在他面前打开了,那股席卷到门边的气劲就如同主人精确控制的那样,只掀起了周玉的一缕发丝就消弭于无形。   周玉看向树下站着的两人。   背对着他的是江寒,而被江寒拥在怀中的人,虽看不见脸,但他却认出了那一片蓝色的衣角。   “……”   一瞬间,周玉几乎忘了自己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直到他听见江寒放轻了声音,问道:“懂了吗?”   江寒或许只是在问被他拥在怀中的人懂了这一招没有,然而这其中隐含的意味,却瞒不过站在门边的人。   这分明就是江寒在隐秘地问怀中的少年,你可懂我的心意。   他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又是结义兄弟,江寒在他的明月山庄找到了喜欢的人,他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可是……   不管是相遇也好,动心也好,明明都是自己先……   周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站在门边看着这两人,平生第一次尝到了被嫉妒焚心的滋味。   站在院中的江寒也察觉到了门外的视线。   他松开了楚向晚,转过身来,只见周玉不闪不避地站在门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眼中彼此的身影被从天空中落回来的桃花花瓣切割成了支离的碎片。 第25章   尽管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喜好也一直很相近,可是两人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喜欢上同一个人。   天平的一端是友情,另一端是爱情,他们站在中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周玉拿着密报的手指收紧了。   下一刻,他就看到被江寒挡住的少年从他背后探出了身,眼睛在看到自己的时候迅速地亮了起来。   “哥哥!”   少堡主的脸颊绯红,明显是在因为被江寒亲自教学而兴奋。   周玉想,这孩子是真的不解风情。   楚向晚一边朝他挥手,一边想着自己很快就要大功告成,回演武厅去打脸了,脸上笑得无比开怀。   对于他来说,江寒可能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偶像,哪怕一反常态的跟他亲近,楚向晚也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对。   而他对自己也是一样的,只是把自己当成哥哥。   周玉看着他这样心无芥蒂地跑过来,就知道他完全没有感受到这些天来自己对他的亲近之中,还隐藏着别的情谊。   另一边,江寒看着他从自己身旁跑了过去。   他是被周玉带回来的,在人前人后都叫他哥哥。   周玉一出现,他就像是会跟着太阳转头的向日葵一样,只注意到周玉一人,旁的什么都不在他眼里。   自己一见他,就有种特殊的感觉,一而再再而三的破格地让他同自己亲近,又指导他修炼,便是对着家中的子侄也从未有过。   而他的心情,这小东西竟然毫无所察。   若不是江寒的性情如此,从不将情绪外放,只怕会在他跑过去的时候,就把人一把抓回来,摁在原地。   楚向晚不知江寒心中的念头,他跑到周玉面前,站在台阶下看他。   哥哥本来就比他高,隔着一个台阶就更高了,少堡主几乎是在仰望他。   周玉看了他片刻,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脚上的锦靴踩在了落满花瓣的地上,然后抬手捡去了夹在少年头顶的花瓣,又顺手拍去了他肩上的一点尘土。   少堡主听他问自己:“你怎么在这里?”   楚向晚立刻答道:“在跟城主学狮吼功!”   不光跟着江寒学狮子吼,而且还差点吼秃了一棵树。   周玉放下了右手,一听便猜到他今天是跑去了演武厅,然后被那些幼稚的周家子弟刁难了回来。   不用想,多半是要他练好了狮吼功才放他进去。   可是祖母从未规定过进入周家的演武厅需要如此,何况楚向晚是客人,更不必遵循他们周家这规矩。   周玉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问道:“那你学得怎么样了?”   “刚刚城主让我感受了一下他是怎么行气的。”楚向晚比划了一下,仿佛在解释刚刚他们为什么站得那么近。   江寒站在花树下,颜色浅淡的眼眸看着这个方向,看到周玉抬眼又看了看自己。   然后,才听他温声问楚向晚:“你学会了吗?”   以江寒对他的了解,他这句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说若是他没有学会,他还有余裕可以再教他。   论起深入浅出地教人修行,世间还没有人比得上周玉这样的理论大师,江寒负在背后的那只手收紧了,只听楚向晚说道:“不用。”   少堡主站在台阶下,回头看了江寒一眼,信心满满地道:“我已经学会了!”   江寒知道,他这是想在这里试一试,可是又怕一发功会造成很大的响动,于是需要靠自己来控制。   他站在原地略一点头,楚向晚便知道这是让自己尽管一试的意思。   他于是转过来来,对周玉说道:“哥哥你站远一些。”   周玉从善如流地回到了台阶上,看他后退了七八步,在空旷的位置上站定了,一脸认真地扎好了马步,然后握拳,聚气。   一股气流在他体内凝聚,按照心法口诀运转完成,接着逆冲而上!   楚向晚两眼圆睁,全身肌肉紧绷,在这道气冲上喉咙的时候,催动心法令它骤然壮大!   “吼——!”   这一声低吼,犹如雄狮初长成,站在山巅向着世界发出了自己的第一道声音。   一瞬间,以这蓝衣少年为中心,整个大地仿佛都颤动起来。   地上的细小尘灰脱离了地面,往上飘去,这一吼穿林震岳,充满了爆发力。   江寒轻描淡写地一抬手,就在楚向晚周围设下了一道屏障。   这声波甚至没来到周玉面前,就让这层无形的屏障给挡住了,只能翻涌着向上冲去。   只见以楚向晚为中心,直径一米内,地上落花再次翻涌而起,少堡主的头发也跟着被上升的气流疯狂地吹乱。   而在这个圈子之外,却是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楚向晚虽实力稀疏平常,但基础却打得很好,这一声狮子吼全力发出,竟是过了差不多四分之一柱香才停下。   江寒撤了屏障,那些被卷上天空的花瓣再次纷纷落了下来。   少堡主喘息着站直了身,虽然看起来很累,但是也非常高兴——   他完成了,他成功了!   他去演武厅被这样挡回来,还堕了哥哥的名声,从那一刻起他就憋着一股气要修炼成功,回去打他们脸。   这下好了,打脸不隔夜,相信等待会他回去在那群人面前施展狮吼功,他们脸上的表情一定会非常好看。   雄狮一吼,怒震四野。   虽然被江寒设下的屏障挡住没有波及四周,但是楚向晚这一吼却在半山的院落里掀起了一道风柱,将无数桃花冲上天空,连山顶都看得见。   原本趴在屋顶的小黑麒麟看到了这风柱,“刷”的一下站起身来,从其中察觉到楚向晚的气息,于是又立刻拔腿往外跑。   侍女们听到一阵铃声,本来抬头想寻它,可是却发现这小黑麒麟转眼又不见了。   “怎么回事?它怎么又跑出去了?”   “真是的,不是刚刚才回来吗?这又跑出去找小楚公子了?”   那串铃声已经在风声中跑远,侍女们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追上去。   反正这两天,小黑麒麟对着山上的情况已经轻车熟路,她们要拦它也拦不住。   漂浮的尘土跟花瓣在上升的力量消失之后,都受地心引力回到了地面上,楚向晚恢复了力气,握着拳头就准备回去一雪前耻了。   他看了看江寒,又看了看站在台阶上的周玉,说道:“哥哥跟城主有事聊就聊吧,我要先去参加测试了。”   江寒开口道:“去吧。”   站在台阶上的周玉也对他点了点头。   楚向晚没有感觉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毫无心机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下山道一边想,他瞬间就练成了这狮吼功,这次回去吓死那些家伙。   在他的气息跑远之后,周玉才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江寒站在院中伸手一挥,那些落在石桌跟石凳上的桃花便被他的气劲给吹飞出去。   两人面对面在石桌前坐下,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终,周玉将手中拿着的密报递了过去。   江寒的目光落在这封被捏出了褶皱的密报上,听面前的人说道:“密宗的事,我已经替你查到了。”   周玉的语气平静,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江寒却知道,这不过是寻了这个话题来缓冲,等到这件事解决之后,他们还会有一场对话。   他伸手拿过那封放在石桌上的密报。   楚向晚迫不及待要回去展示自己的修行成果,一路上跑得飞起。   等跑到回廊上的时候,旁边忽然窜出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在回廊中间停了下来,脖子上还戴着个金色的铃铛,少堡主一个刹车不住,差点被它绊倒。   还好楚向晚这回反应迅速,一个前空翻,右手在地上一撑,就越过了突然跑出来挡路的周麒麟,接着转身落地,帅气地停住了。   小黑麒麟跺了跺脚,然后仰着头绕着他转了一圈,问道:“你练成了?”   “练成了。”楚向晚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没好气地道,“你突然跑出来,差点摔死我。”   “你怎么这么笨?”小黑麒麟停在他面前,说道,“那你现在要去打脸了?快,快带上我!”   说着四肢用力就从地上跳了起来,以跟它的体型完全不符合的敏捷,一头撞进了楚向晚的怀里,把少堡主撞得后退了两步才站住。   “咳咳咳——”楚向晚刚刚没被摔死,现在都要被它撞死了,“撞死我了你!”   然而嘴上抱怨着,手上还是把它抱住了。   “快走!”小黑麒麟兴奋地催促道,“快快,驾!”   “……驾你个头啊!”   他好歹也是堂堂追云堡少堡主,居然被一只黑麒麟当成坐骑,真是反了。   楚向晚一边跑,一边觉得周麒麟真是八卦又烦人。   它这种性格给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好像不知在哪见过。   等他跑到演武厅门口,刚一进来,里面的人的目光就又齐刷刷地聚集到了他身上。   没办法,一个时辰之前他们才刚把他羞辱走,现在看他又回来了,谁都会感到意外。   刚才故意为难他的周家九少爷听身旁的人说道:“你看,他又回来了。”   少年于是转过头来,正好看到楚向晚的目光在演武厅里扫过,接着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目光坚定,而且很是自信,跟刚才离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少年眉头一皱,把手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扔,也不管有没有人接得住,然后顶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走了过来。   他在楚向晚面前停下:“你怎么又回来了?”说着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不是说了练不好狮吼功,就不能用演武厅吗?” 第26章   楚向晚又听到周围传来的嗤笑声。   还有人在说:“阿九,就让他在这里跟那群小鬼一起练嘛。”   话音落下,那些笑声就变得更加毫不掩饰。   “楚兄,你听到了。”站在他面前这人一摊手,说道,“去吧,跟那群小孩儿一起,他们比你熟悉,或许还可以教教你。”   小黑麒麟感到牙痒痒,刚甩了甩尾巴,就听抱着自己的人说道:“我这次想借你们的测试厅一用。”   “测试厅?”少年挑了挑眉,站在原地抱着手臂,转头看向演武厅正中的测试厅。   那是狮吼功修炼有成的人才需要用到的地方,比如他。   他回过头来,对楚向晚摇了摇头,看似好心地劝道:“测试厅对楚兄来说难度太高了,那里的计度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推上去的。”   然而楚向晚并不领情,少年看着他把那只小黑麒麟放到地上,径自走了过去。   “……”   该死,竟敢这样无视他。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方向,周九少爷眯起了眼睛,在楚向晚背后说道:“楚兄,做不到的事情要硬做,否则很容易给玉哥哥丢脸的。”   楚向晚充耳不闻,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无人使用的测试厅里,随手关上了门。   这个测试厅跟测试墙不一样,测试墙那边只有一面墙跟两边的隔档,这里却像江寒设下的屏障一样,是完全封闭的。   他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计度器,底端漂浮的红球比在测试墙上的那些大得多,看起来也重得多。   少堡主气沉丹田,一言不发地摆好了架势,在脑海里回想方才成功发出狮吼的每一个细节,接着骤然发动——   众人只见他猛地张开了嘴,从口中发出无形的音波轰然一声向着计度器冲去,让里面计度器上显示的指数一路飙高!   狮吼带来的风暴穿透了四周的壁垒,将聚集在演武厅中的周家子弟身上的练功服跟束发的带子都吹得猎猎作响。   所有人目瞪口呆。   周家九少爷直接愣在原地。   他之前吹牛说自己的两位哥哥是一次过关,实际上他们两个也是偷练了半个月,他自己也是十足十地练了一个月才来了演武厅测试。   可是,楚向晚却是真的刚学,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还只能发出像土拨鼠一样的尖叫。   为什么一个时辰之后他回来,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发出的狮吼甚至已经临近了狮吼功的上限?   再上一步,就是大狮子吼了,难道他是什么修行奇才吗?!   风暴散去,所有人都怀疑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咔哒一声,楚向晚伸手打开了测试厅的门。   原本站在周家九少爷身后的周麒麟正想绕过他跑过去,不过看了面前这个讨厌鬼一眼,大大的眼睛里忽然窜过一道使坏的光芒。   它用小蹄子在地上刨了刨,然后“嗷”了一声冲了出去,一头撞在了毫无防备的少年身上,把这傲得不行的周家九少掀翻在原地!   “啊——”   听到身后摔倒的声音,小黑麒麟携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快跑着冲向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楚向晚,一跃而起,跳进了他怀里。   少堡主条件反射地抱住了它,发现周九被撞翻在了地上。   他低头看了看周麒麟,觉得它真的是皮死了。   少堡主抬起头来,遥遥地对坐在地上的少年说道:“怎么样?我通过了,现在可以用演武厅了吧?”   少年躺在地上,觉得被小黑麒麟的角撞到的地方痛死了。   他坐了起来,感觉自己这一摔好像摔到了腰,旁边有人想把他扶起来,却被他一手挥开。   “可以是可以……”   周九不说话,旁边便有人代他发出了声音,这少年疑惑地问道,“可是你是怎么这么快学会……”   少堡主一脸严肃地道,“自然是凭我的努力——”   “……”   “——还有高人指点了。”   “……”   楚向晚很心机的没有说是江寒指点的自己。   毕竟如果换了是周玉的话,也能瞬间教会他如何改变气流,发出狮子吼。   总之现在打脸完成,他很是高兴,也暂时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给他们添堵的兴趣。   他抱着小黑麒麟往演武厅大门走去,在路过那捂着腰的少年身边时停顿了一下,留下一句“我明天还会来的”,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演武厅,确定身后没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了,楚向晚才哈哈大笑起来。   他怀里的小黑麒麟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两个家伙像是做了坏事一样,一起蹲到了路旁。楚向晚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我刚刚装的哔帅不帅?”   “哼。”周麒麟顶顶他,“你怎么不说我刚刚顶他那一角更帅?”   “是是是,你最帅了。”少堡主笑够了,纵容地看着面前这骄傲的小黑麒麟,越看它越觉得像个小孩子,跟普通的人类没有什么两样。   小黑麒麟听他问道:“你们麒麟都是这样的吗?”   它歪了歪头,“什么?”   楚向晚帮它摘掉了头上的一根草,这家伙一路跑过来,肯定又是从杂草丛里钻出来的,而且这次多半还没有跟侍女们道别。   他摸了摸它的小角:“都这么八卦,叽叽喳喳,好像就你有嘴似的,还喜欢暗中使坏。”   小黑麒麟看起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不知道。”   楚向晚见它用小蹄子在地上刨了刨,听它说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独自一个生活在那座山里,我也没见过别的麒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样的。”   听小黑麒麟说它是个孤儿,被父母家人的爱包围着长大的少堡主顿时对它生出了同情。   然而,这同情还没持续多久,这小家伙就抬起头来,肯定地说:“所以我想,麒麟应该都是像我这样的。”   “像你才怪。”楚向晚哈哈笑着,把它抱起来揉了一通,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嗯。”小黑麒麟乖顺地被他抱了起来,把尾巴搭在他的手臂上,又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你还要回去找那个人吗?”   它口中说的“那个人”就是江寒。   楚向晚发现它从来不说江寒的名字,好像对他很有敌意一样。   少堡主一边走一边说道:“是啊,我要回那里去找他,哥哥也在呢。”   小黑麒麟转了转眼睛。   他们从演武厅的方向出来,穿过了花园的小径,回到了回廊上。   小黑麒麟说:“他们两个在一起,不是应该聊重要的事情吗?”   “是吧?”楚向晚想起周玉来的时候手上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哥哥是好像有事找城主,也不知道现在谈完了没有。”   “肯定没有。”小黑麒麟说,“所以我看不如我们先出去玩,等天黑了再回来,你再来找他们。”   楚向晚反应过来:“你就是想出去玩。”   小黑麒麟理直气壮:“为什么不出去玩,呆在这里多无聊。”   少堡主拍了它一下:“我怎么能带你出去?你叫周麒麟,又不叫楚麒麟。”   “我叫楚麒麟你就能带我出去了吗?”小黑麒麟问,然后很没有节操地道,“那你现在带我去找周玉,问问他可不可以让我叫楚麒麟。”   楚向晚简直被它逗乐了,这家伙还真是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知道这个家里谁能做主。   他于是抱着它往江寒的院子走:“好。”   就算要带它出去,也要先问过哥哥再说。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回到了半山的院子前,楚向晚想直接走过去推门,周麒麟的耳朵却动了动,发出了制止的声音:“等一等。”   “怎么了?”楚向晚停住了脚步,奇怪地问,“你不想出去了吗?”   小黑麒麟竖着耳朵,凝神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然后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楚向晚:“嗯?”   它说道:“他们在里面说话。”   “你偷听?”楚向晚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不行,小孩子不能偷听大人讲话!”   结果周麒麟说:“他们在里面说你!”   原本想抱着它直接进去的楚向晚顿时又停住了脚步,哥哥跟城主在说他?   他们在说他什么?说他笨,说他烦,说他不好?   小黑麒麟头朝着那个方向,耳朵一动一动的。   楚向晚看着它,很想知道两个人在里面说什么,可是他一靠近就会被江寒发现,他不敢。   周麒麟听了片刻,又仰头看楚向晚,说道:“你想听对不对?”   楚向晚被它猜中心思,只能点了点头,周麒麟于是开始奶声奶气的复述里面两个人说的话。   它说:“周玉说,你喜欢向晚?”   听到这几个字,少堡主的脸轰的一下烧了起来。   怎么回事?城主的院子里,除了哥哥还有其他人吗?有哪个姑娘对哥哥说,她喜欢上了自己?   救、救命,好……好害羞!   周麒麟:“江寒说话了,他说是。”   正在害羞的少堡主:“???”   如果说刚刚占据他大脑的是害羞,那么现在就是疑惑跟某种不好的预感了。   院中,江寒跟周玉两人仍旧坐在桃花树下。   江寒看了周玉片刻,肯定地道:“你也喜欢他。”   周玉没有掩饰:“是。”   江寒听他说道,“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都让给你——”   尽管已经知道这一次的答案不同,江寒还是开口道:“这一次呢?”   周玉微微闭眼,然后又睁开,眼中映出了自己的结义兄弟的影子。   他说:“那是我喜欢的人,我不会拱手相让。”   “好。”江寒也没有退让的意思,“那就各凭本事。”   在周麒麟的转述中听完整个墙角的楚向晚:“……”   ……噩、梦、成、真!   ——不好,他要走!! 第27章   “砰”的一声,门板倒在地上,扬起一片黄沙。   慕成雪看了看外面,风沙已经停了,只是整个世界变得更加昏黄一片。   在他身后的客栈角落里,无畏大师跟果成依然坐在原位,而其他倒在桌上、地上的人正在纷纷醒转。   慕成雪重新戴上了帷帽。   段邪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只以为自己只有三岁的黑麒麟,慕右使本来非常嫌弃,不想去找他了,只是在这里站了片刻之后,还是皱着眉决定过去一趟。   荒山中没有活物的影子,他之前去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可是听说最近周家老夫人过三百大寿,周玉献了只黑麒麟给她。   这算是一个线索。   慕成雪透过帷帽望着远处,低声道:“那最好不是你,段邪涯。”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看着这个方向的果成见他终于走了,立刻趴在桌子上松了一口气。   无畏大师闭上眼睛,说道:“阿弥陀佛。”   -   明月山庄半山腰,楚向晚抱着周麒麟冲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脚踢开门冲进了房间。   周麒麟被他放在地上,看他在屋里疯狂地收拾东西,不由得发出了困惑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楚向晚没空回答,他在想着做梦都那么可怕,当梦想照进现实的话,那会怎么样?   完全不敢想象。   少堡主抖了抖,决定走得越远越好。   小黑麒麟靠了上来,它觉得是很奇怪的,有人喜欢他,楚向晚这么紧张做什么?   它不知道楚向晚紧张的不是因为周玉跟江寒都说喜欢他,而是随之而来后面还有五个人!   集齐他们七个,场面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或许周玉跟江寒两个人不会对他用上什么激烈的手段,可是其他人呢?尤其是段邪涯,根本说不定!   少堡主六神无主,转来转去也没收拾多少东西。   因为他一直没有理会小黑麒麟,所以就被它扑过来咬住了衣服的下摆:“……”   小黑麒麟仿佛使了个千斤坠定在原地,用米粒大小的牙齿咬着他的外袍,少堡主差点哭出来,“你咬着我干什么?”   拜托,他生死关头,大哥你就放过他吧!   “不。”小黑麒麟仰着头,咬着他的衣摆呲着牙说道,“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要走吗?”   “对!”楚向晚扯自己的衣服,“我要走!”   他想要找一个少堡主夫人,带她一起回去继承追云堡,生个继承人,等到儿子十八岁的时候,自己再卸下肩上的重担,游山玩水。   他问小黑麒麟:“你放不放?”   小黑麒麟给了他一个“不放”的眼神,少堡主于是说道:“行,你不放也行。”   小黑麒麟:“???”   只见面前的人麻溜地把外衣脱了,直接扔给了它。   “……”   那件蓝色的外袍落下来,直接把它整个罩在里面,小黑麒麟咬着下摆,呆立在原地。   楚向晚成功脱身,转身继续收拾。   可是当他看到手里拿着的东西,突然意识到这全都是这段时间周玉送给自己的,动作一下就停了下来。   他心中有些挣扎,哥哥之前对他那么好,城主也是,这样什么也不说就离开,是不是很伤他们的心?   哪怕他们说喜欢自己,可是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反而一直都对他很好。   正在他心中的天平渐渐要倾向江寒跟周玉的时候,他脑内又在播放起了那个恐怖的读书会细节。   少堡主抖了抖,一下子清醒过来。   不了,就算要伤他们的心他还是要走!   长痛不如短痛,要是七个人齐聚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不过不想不告而别的话,那怎么做呢?   小黑麒麟从衣服里挣扎了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他在原地转来转去,身上只穿着中衣。   楚向晚没发现它已经从衣服里挣扎出来了,突然抬起头来,头上亮起了灯泡:“啊,有了。”   留封信给他们不就好了?   小黑麒麟看他坐到了书桌后,它刚刚追着楚向晚问他是不是要走,只是觉得他走得很突然。   他要是走了,那以后岂不是就没人陪自己玩了?   可是转念一想,他要走也行,把自己带走不就好了?   它跑过来,轻轻一跃跳上了桌,正想跟他说这件事,就看到他开始在纸上写什么。   少堡主写了两个字又停了下来,开始用笔杆不停地挠头,简直头都快要被他挠秃了。   眼前的信纸上写着“展信佳”三个字,后面他完全不知该写什么。   院子里很安静,四个叔叔一个都不在这里,不知跑去哪里玩了。   他不能跟别人商量,还是得自己继续想。   楚向晚只能硬着头皮想着措辞,以尽量轻松的口吻对周玉说自己有事要先离开,不过看他还在跟江寒讨论事情,就不当面告辞了。   写完之后觉得不对,这么轻松,明显不是什么急事,根本就不需要玩什么不告而别。   这样一来,他们会不会怀疑自己是听到了他们的话,然后就直接过来捅破了窗户纸,让他连回避的余地都没有?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楚向晚于是把写好的信又撕掉了,拿了一张纸,重新开始写——   哥哥、城主敬启:   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在院子外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在那一刻,我心中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也是很仰慕你们的。   只是,我这一生只能与一人在一起——   “——可是,不管是跟你们之中的哪一个在一起,我都放不下另一个,所以与其长痛不如短痛,我宁愿两个都不选,忍痛离开。”   楚向晚笔走龙蛇,本来是边写边在心里默念的,可是写着写着,却发现这个声音忽然变成了实质,奶声奶气地在自己面前读了出来。   少堡主:“???”   他一抬头,就看到周麒麟站在书桌上,正跟自己面对面低着头在看他写的信。   他一边写,它就一边念了出来。   楚向晚:“!!!”   这感觉简直瞬间像回到了被公开处刑的时候,他整个人羞耻爆棚,几乎要原地爆炸!   “你——”他飞快地去挡住那墨迹未干的信纸,握着拳头对周麒麟叫道,“你念出来干嘛!”   “看都看完了。”小黑麒麟喷了个响鼻,“谁让你不理我?”   它用小蹄子在桌上敲了敲,说道,“你在写什么?你要走吗?带我一起走啊。”   “不行!”少堡主断然回绝。   他吹干了自己写好的这一封信,虽然矫情是矫情了一点,但是看起来很合理啊。   然后从桌上找了个信封,把这封信装了进去。   他自己走是一回事,带周麒麟走,那就是偷麒麟了。   而且自己回了追云堡可能再也不敢出来了,把它带走的话,那就给了哥哥理由追了上来。   等等,楚向晚封信封的动作一顿,突然想到在书里,那个穿越楚向晚也是一直都在叫他们“哥哥”的。   他忽然感到一阵窒息,原来梦境已经无声无息地延伸出来那么久了吗?   小黑麒麟看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又开始在原地打转,一边打转还一边紧张地吃手。   这样的话真的不是办法,他好怕那些事情都会成真的。   不管了!少堡主想道,既然信已经写好了,那就赶紧跑路吧。   他把自己的小包袱一背,飞快地走到了门边,顺手拿起了被扔在地上的外袍,然后回头对还站在桌上看自己的小黑麒麟说道:“我不能带你走的,就这样再见吧!”   因为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一边对周麒麟说话,少堡主没注意到门槛,结果走到门边就被一绊扑倒在地。   “……”   他仿佛撞到了头,趴在了地上不动了。   小黑麒麟:“!!!”   它从桌上跳了下来,四只小小的、像玩具一样的蹄子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声音,然后哒哒地跑了过来。   “喂!”它用角去拱趴在地上的楚向晚,“醒醒!”   可是楚向晚一动不动,小黑麒麟只能瞪圆了眼睛,站在一旁看着他。   ……   耳边是边境的风声,楚向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了追云堡的边境上。   从小到大,他就是在这里长大,眼前的景象再熟悉不过,这铅灰色的天空,贫瘠的土地,几乎没有生气。   他站在原地转过身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等看清自己身后原本是壁垒的地方时,少堡主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这原本应当是伫立在边境的第一道防线的地方,那些曾经严实的堡垒跟在上面巡视的军队全都没有了。   眼前剩下的是什么?是残垣断壁,还有沾满尘灰的尸体。   每一个人身上的血都像是流尽了,每一个人都跟这片他们曾经守护的大地一样,是一片灰暗的颜色。   楚向晚踉跄地向前走了一步,心里想道,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会变成这样?   这些问题像阴影一样缠绕在他的心头,他听到头顶有翅膀振动的声音。   那声音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密密麻麻的一群,嗡嗡地震动着空气。   这是——   少堡主霍地转头,就看到远处飞来了一片黑压压的天外邪魔大军。   这些怪物有着跟人类相似的身体,四肢却更加细长,面孔苍白,犹如变形的虫脸。   平时看到一只已经足够吓人,眼前这么大的一群,就像一片乌云整个笼罩过来,少堡主惊骇得脸都白了。   “啊——”他下意识地后退,在他们猛地加速俯冲的时候两手抱住了头。   有无数羽翼震动的声音在他耳边穿过,少年等待着身体被他们切割成碎片的痛楚,却没有等到。   他睁开眼睛,发现这些天外邪魔像是根本碰不到他,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扬起一片沙尘,飞向了后方。   在残垣断壁之后有人,那,才是他们的目标。 第28章   楚向晚心有余悸。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有穿洞,于是站起来看向了邪魔大军攻击的方向,然后瞳孔微微收缩。   只见那个方向有着人类的残部,在那里有着很多他不认识的人,看身上的衣服都是来自连云十八堡的战士。   而其中也有他认识的人,他们身上跟他穿着的追云袍,一张张面孔全都显得疲惫不堪。   少堡主张了张嘴,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父亲……母亲……”   他的父亲失去了一只手臂,断了一条腿,还在奋力跟这些从天而降的天外邪魔抗击。   他的母亲,他向来温柔的母亲,她也在竭力抵抗,放出自己最强的攻击。   楚向晚的咽喉像被掐住了,连云十八堡这么多人,现在竟只剩下这么一点残兵?   他移动目光,在里面找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除了父母亲人外,追云堡的丫鬟小厮也全都出来了。   追云堡已经沦陷,一切都到了最后的时刻。   堡主发出一声怒吼,说道:“让开!”   其他人一愣,却不愿让开。   “快走!”堡主夫人说道,“我们给你们争取最后一点时间!”   “夫人!”已经重伤不支的堡主看向妻子,说道,“你也走,冲破封锁到中原去,去告诉他们邪魔已经冲破了我们连云十八堡的防卫,全面入境,我们挡不住了!”   “我不走。”堡主夫人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苍白但美丽的笑容,“从我嫁与你那天起,就决定要和你生同衾死同穴。”   堡主虎目含泪。   可是他们这一次,却可能是尸骨无存。   楚向晚站在这里,只觉得整颗心脏都像被冰冻结了起来。   他看着那个方向跟这庞大的邪魔军队对抗的父母还有那些战士,耳边几乎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天外邪魔全面入境,他们的防线破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中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支援他们?中原的人都在做什么?   “好,夫人。”堡主终究像过往的每一次一样依了她,“你和我一起留下。”   “堡主……”   “夫人……”   “堡主不可啊!”   听到堡主跟堡主夫人之间的对话,剩下的众人已经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纷纷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堡主习有一套排云功以外的功法,叫天仙狂醉。   天仙狂醉只有一式,这本来就是创出用以跟敌人同归于尽的功法,需要瞬间将全身元力压缩到极致,然后爆发。   将毕生元力集中在一招里,整个人也会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力量,跟着一起消亡。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这是世间最决绝的一式,也是最暴烈的一式。   从得到这一套功法的那天起,堡主就希望自己永远不会有用到它的那一天,然而总要有人逃出去,向外面传递这个信息。   他们第一战已经输了,后面的仗会越来越难打,要是不能联合起来全面抵抗,这整块大陆只会被邪魔占领,整个世界都会变成一片死地。   终于,他们点了点头,准备照堡主说的去做。   哪怕有一个人冲出去也好,也要将这里的消息带出去。   楚向晚虽然没有听说过父亲的绝杀招数,但是却也意识到了父亲的打算:“不……父亲……”   只见以父母为中心的位置已经开始爆发出了白色光芒,而邪魔大军被这白色光芒所吸引,朝着那个方向扑去!   剩下其他人寻到空隙,顿时向着四面八方奔散!   堡主的气势提升到了极限,原本就受伤疲惫的身体完全负荷不住。   堡主夫人在他身旁扶住了他,被这从他身上释放出来的力量灼烧着,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   少堡主看到这一幕,顿时瞠目欲裂,站在原地大声叫了起来:“父亲——母亲!不要!”   他抬头,仇恨地瞪着这些天外邪魔,悲愤与痛苦在这一瞬间战胜了他的恐惧。   他吸气凝神,就要放出狮吼功,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来,可是却发现自己的体内空荡荡的,一点气也聚不起来。   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手,然后又看向前方,只见那里已经被黑压压的邪魔大军完全围成了一个球,他父母的身影消隐在其中。   然后,天地沉寂了一刻,那些翅膀舞动的声音消失了,从那黑色的球中爆发出了白色的光芒!   那光芒炽烈,如同白色的太阳,瞬间就将那些附着在上面的天外邪魔熔尽。   楚向晚的脸被这光芒映成了白色,他看着这光圈不断地扩大,将周围的邪魔都吞噬了进去。   “不——!!!”少堡主拼尽全力地发出了声音,伸手抓向那个方向,“不——父亲!母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灰暗的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这一团光芒,楚向晚的眼中映出了整个连云十八堡边界,全部都是这样惨烈。   残垣断壁,死尸遍地,几乎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邪魔大军过境,汇聚成型,突破了这阻拦了他们无数岁月的防线,悄无声息地侵入了整块大陆。   无数战场杀戮在楚向晚眼中闪现,他站在这里,身后一阵风吹过,扬起了一片沙尘。   再然后,虚空中生出了一点光芒。   那点光芒慢慢地飘了过来,飘近了他,少年眼中那些邪魔残杀人类的景象褪去了,映出了眼前的这团蓝光。   光芒散去,其中显现出了一本书,蓝色精装本,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警示录。   这本书在他面前飞快地翻开了,白色的书页不断地翻动,掀起的风扑在楚向晚的脸上,最后定格在了一页。   少堡主麻木的眼睛里映出了上面的四个字——   相信未来。   “……”   楚向晚看了这四个字一会儿,眼睛里渐渐恢复了神光——   假的!他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是假的!   根本没有什么邪魔入境,也没有什么连云十八堡战死,全部都是这《警示录》搞的鬼!   他“啊”地发出了一个小狮子吼,然后一把抓住了面前这本书,用力地摇晃:“这什么鬼,你刚刚让我看到的是什么鬼?快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假的!”   《警示录》被他摇晃得哗哗作响,整本书又闪烁起来,用力挣脱了他的手,飘到了楚向晚够不到的地方,才在书页上显示了两个大字。   警示录:真的。   楚向晚:“……”   他看着后面那个冷酷的句号,几乎想扎马步握拳,然后对着它放狮吼功。   少堡主跳起来要抓那本书,一边跳一边道:“送我出去,现在立刻马上!我命令你!”   真的就真的,他这就回家,立刻回去跟他们同生共死共患难!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宁愿跟父母一起死去,也不要留在这外面担惊受怕,怕在世界灭亡之前还要被那七个人追着跑!   警示录:……   楚向晚看到它书页上浮现出这么一串省略号,然后又消隐了,浮现出另一句话,问道:“你确定不再挣扎一下吗?”   少堡主抓狂道:“我挣扎什么?我难道还能去让那些天外邪魔不要来入侵,把他们赶回老家去吗?”   《警示录》上下飞舞着,两边的书页像鸟翅膀一样,散发着安抚的信号。   那雪白的书页上浮现出了一段话:   “我让你看到了未来,这就是机会。你这时候就应该去向所有人发出预警,就要传递信息,让大家做好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大战啊!”   楚向晚:“……”   他平静下来想了想,如果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些真的是未来就要发生的事情,而他预先去警示了,那么连云十八堡就不会被天外邪魔这样封锁,连信息都传递不出去。   他眯起了眼睛,看着从上方飘下来的《警示录》,狐疑地道:“这就是你要让我做的事情,去向所有人发出预警信号?那这场大战什么时候会发生?”   警示录:半年以后。   楚向晚:“……”   他忍耐了片刻,再次抓狂了起来,对着警示录吼道:“半年以后才发生的战争,我现在去说鬼才相信我啊,你别逗了吧!”   别说是现在还没开始呢,就算开始了,他去跟谁接触啊?去跟谁反映?!   《警示录》焦急得又上下扑腾了起来,它看上去像是恨不得自己多张嘴,或者是把楚向晚固定在椅子上,然后让其他人来把自己想要告诉他的话念给他听。   《警示录》绕到他面前,少堡主别开了头。   《警示录》又绕了过来,少堡主一把把它挥开。   《警示录》掉在了地上,看上去好不可怜的样子,楚向晚看了它一眼,觉得这家伙要警示,又这么不靠谱,不去找别人,居然找上自己,简直了。   可是看它这样掉在地上半天不动,仿佛十分受伤,少堡主又觉得自己对它的态度是不是太恶劣了。   虽然它之前一来就把他跟另外七个人拉在了一起,让他们轮流读那么羞耻的东西,来回公开处刑自己,但是它的本意也是为了给他们带来警示啊。   “好了。”楚向晚蹲了下来,伸手去捡起了它,给它拍干净了封面上的沙尘,“你找我没用啊,你要去找别人。你去找容行、去找江寒、去找谢眺、去找周玉,甚至去找段邪涯,都比找我有用。”   《警示录》慢慢地飞了起来,飞到了跟少堡主视线平齐的位置。   楚向晚看着它,叹息着道:“你上一次把我们拉进来,根本不说正事,而是要他们轮流念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知道错了吧?”   警示录:我没错。   楚向晚看到在它的书页上浮现出了一段话:   “那天我让你们读到的是过去,是在我的世界被毁掉的过去。在我的世界里,他们七个因为爱上了被穿越过来的人夺魂的你而大打出手,结果被天外邪魔趁虚而入,毁了我们整个世界。我让你们读这个,是希望你们不要重蹈覆辙。”   楚向晚:“……”   警示录:结果他们一出去,就把什么都忘了,心里只记得你——   少堡主:“别再说了……”   他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周玉跟江寒会毫无道理地喜欢上自己了——   你这暗示下得根本就不对啊!!! 第29章   楚向晚这么昏迷了有一段时间,小黑麒麟先是绕着他走,然后又用角顶他,发现都没有办法叫醒他,就干脆趴在他身边,闭着眼睛跟他一起睡。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小黑麒麟的耳朵抖了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警觉地站了起来。   外面的说笑声越来越近,出去了一上午的四个中年人回来了。   “今天的收获真不错。”梅三一边推开院门,一边说,“在这天南城呆着,我真是越来越不想走了。”   “你看看你。”雷二摇头,“还说怕少堡主会沉迷这里的生活,我看你这个叔叔才有这个危险。”   “二哥说的没错。”风四抱着手臂在旁说道,“少堡主之前就说了,等秘籍拿到之后,我们就该尽快启程离开,毕竟玉公子家中诸事繁忙,也没那么多时间招待我们。”   他又不可能赶他们走,自然是他们主动一点离开才对。   竹五笑了一声,没说话。   他跟梅三一样,都特别喜欢天南城的风物,若是可以,倒真的想在这里停留个一年半载。   “本来以为此行出来,是我们带着少堡主见世面,没有想到反过来却是要沾了少堡主的光。”   四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梅三看到趴在地上的楚向晚,顿时惊慌地跑了过来:“少堡主!”   剩下三人听到他的声音,也朝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只见楚向晚穿着中衣趴在门边,手边的包袱散了,东西滚了一地,好像是被什么人抢劫了,追出来的时候又被打晕了放在这里一样。   “少堡主!”   几个人连忙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照理来说,在明月山庄里不应该出这种事情才对啊!   雷二把趴在地上的楚向晚翻了过来,伸手掐他人中。   小黑麒麟在旁看着楚向晚的人中都快被掐破了他也没醒,心想着难怪自己刚刚顶他没有用。   剩下三人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入侵者的痕迹,于是都围了回来。   他们看着被雷二抱住的少年,说道:“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雷二抬起头来,束手无策地摇了摇头。   小黑麒麟看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于是在旁边叫了一声。   几个人的目光这才转向它,梅三惊讶地道:“黑麒麟,你怎么在这里?”   这站在地上的小瑞兽仰着脖子看他们,又叫了一声。   四个人的目光集中在它脸上——不行,看不出它是什么表情。   不过它在这里的话,那就没理由是有什么人来做坏事了,毕竟这可是明月山庄里最珍贵的瑞兽,他们这都没有带走。   几人看着它,雷二说道:“你是想告诉我们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黑麒麟心道,还行,这还不算太笨,知道它要说什么。   可是梅三说道:“唉,就算它看到了又有什么用,它又不会讲话。”   小黑麒麟心道,谁说我不讲话就不能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人只见它在原地一转身,然后哒哒哒地跑进了房间里。   他们连忙探头过去,就看到它在房间里面上窜下跳,一下子跳上桌子,一下子又跳上柜子,作势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扫了下来,推推推到了房间中央。   那里铺着一块地毯,小黑麒麟用牙齿咬着那块地毯跑了出来,来到门外停下。   几人看着它,雷二试探地问道:“你是想说少堡主他刚刚在里面收拾东西,然后走到了这里?”   小黑麒麟打了个响鼻,退回了门槛后,接着作势一边跑出来,一边回头向着屋里发出叫声。   几人看着它的小蹄子撞在门槛上,一下子没有收势,就整个被面前的门槛给绊倒了。   这小小的一团的从门内飞了出来,“啪”的一声倒在地上,然后不动了。   四人:“……”   他们低头看了看被雷二抱在怀中的楚向晚,风四不敢置信地道:“你是说,少堡主是自己从里面拿着包裹走出来,然后一边走一边跟里面的人说话,没看到门槛,就被绊倒在地上摔晕过去了?”   小黑麒麟点了点头。   “……”   这也太令人吃惊了,这个真相。   他们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堡主,他会被门槛绊倒真的不奇怪,但是摔得晕过去……这就未免太蠢了。   梅三自言自语道:“当时屋子里有什么人?我们少堡主要跟他说话?”   小黑麒麟在旁叫了一声,用蹄子在地上跺了跺。   梅三看向它,睁大了眼睛道:“你?”   没错,就是它。   “……”四人觉得这整个真相还原出来,简直要把人给蠢哭了。   雷二摇了摇头,把楚向晚抱了起来,说道:“先把少堡主放回床上去吧。”   其余三人也一致同意。   竹五负责捡起那些滚了一地的小玩意,少堡主到底还是个孩子,收拾的包袱里面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拿起掉在地上的追云袍,拍干净上面的尘土,想着楚向晚把衣服脱下来干嘛,然后一边摇头一边走进房间,把这衣服挂回了屏风上。   楚向晚已经被妥善地安置在床上,雷二拧了毛巾,给他擦干净了脸跟手。   在拨开他头发的时候,他看到了少堡主额头上撞击留下的红痕,确定这真的是他把自己给摔晕了。   风四在旁站着,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还真是让人不省心。   他听到小蹄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回头一看,小黑麒麟也跑了进来。   它跑到床前,看着面前比它高出一大截的床,四肢微微弯曲从地上起跳,跳到了楚向晚的床上低头看着他。   风四跟雷二对视,想道:这小黑麒麟倒是跟他们的少堡主很要好。   那少堡主应该沾得到瑞兽的好运才是,怎么还会这么倒霉,走出门都会被门槛绊倒,把自己摔晕过去呢?   两人都想不明白。   雷二从床边起身,给楚向晚盖好了被子,正好看到竹五也收拾好了那些滚落一地的小玩意,拿在手里走了回来。   他对竹五点了点头,有小黑麒麟在这里看着少堡主,三人本打算出去,可刚刚在检查房间的梅三却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封好了的信:“你们看,少堡主刚刚写了一封信。”   众人围过去,看着这封信。   楚向晚还不知道自己的信正在被四个叔叔看着,有被拆开的危险。   在《警示录》制造的虚拟未来里,他盘腿坐在这边境上,身上的衣袍被边境的风吹动,《警示录》就在他旁边停着。   “你现在再把他们叫进来。”楚向晚沉思了很久,最后说道,“就像上一次一样跟他们说清楚,半年之后天外邪魔就要结集入侵人境,要他们早做准备。”   少堡主下了决心,便是要像上次一样,还是要他们轮流读出《穿越之万受无疆》里的片段公开处刑他,他也认了。   他自会趁着这个机会跟这七个人解释清楚,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警示录》却晃了晃,然后书页上浮现出了两个字:   “不行。”   “不行?为什么不行?”楚向晚一手撑着地面转向它,急切地道,“你就再把他们拉进来就好了,我会帮你解释的。”   警示录:他们七个的力量太强了,我上一次把你们全都拉进来不过是侥幸。现在我的力量已经剩得不多了,只能把你一个人带进来,其他人……我却是做不到了。   “……”   楚向晚简直恨铁不成钢,抬手戳着它急切地道:“你看看你,平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结果那七个人根本什么也没记住。   除了谈恋爱。   少堡主放下了手,手指在神经质地颤抖,一想到整个人类的未来就要落在自己肩上,他就慌得很。   本来他要肩负起追云堡的职责,都反复给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心理建设,现在突然来个更大的责任,他觉得自己真是承受不起。   可是再承受不起也得承受,只要一想到刚刚在眼前发生的那些惨状,他的心就痛得像是要裂开了。   《警示录》上显示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少堡主看着它,它的世界被那个穿越楚向晚毁了,它是特意过来他们这个世界警示的。   像它这样一个法宝,要独自穿梭时空过来,完成这个使命,想来也是很难的。   所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   要怪只能怪当初那个制造它的人,没有把它制造得更聪明些。   《警示录》像是想到了什么,书页微微发着光,又轻盈的绕到了楚向晚面前:“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少堡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抬手抓住了它的书页,不过记得没太用力,“什么方法你说!”   警示录:本来我是要警示他们不要重蹈覆辙,可是没有想到却产生了这样的效果。他们现在或多或少都对你残留着印象,只要你去接近他们,由你来让他们说出口令,你们八个人就能主动回到上次的那个空间里,我就能纠正这个错误了。   它在空中飞快地翻起了页,把记录在自己核心中的口令显示在了楚向晚面前。   通过这个核心口令,任何人都可以进到它制造的空间。   楚向晚:“这什么……”   警示录:我爱你。   少堡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盘腿坐直了身体说道:“你向我表达谢意的事……我们可以以后再说,现在先告诉我核心口令。”   警示录:我说了,就是“我爱你”。   “……”   警示录:只要他们说声“我爱你”,集齐七句,你们就能回到之前那个空间,纠正错误。   一片死寂。   在无人的边境上,少年突然爆发:“我不管了啊啊啊啊啊啊——!让人类灭亡吧啊啊啊啊——!” 第30章   屋子里,信还没拆。   四个人正围在一起,在纠结这信到底是看还是不看。   梅三捋着胡子想,看这信封上的字,居然是写给玉公子跟江城主的,他们少堡主什么时候又跟江城主攀上交情了?   “按照刚才黑麒麟的表现,”雷二凝重地开口道,“少堡主就是在房间里收拾了一通,然后写了这封信,封好了之后打算离开,结果摔倒在门口。”   四人的目光集中在这封信上,这里面肯定有令他们少堡主这么慌张的秘密。   “就看一眼。”紧张楚向晚的风四说道,“然后再封回去,装作没看过。”   他们少堡主面皮薄,这要是发现自己写的信被叔叔们看了,肯定得恼羞成怒。   可他们是为了救他,事急从权,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风四说完,就要伸手去夺这封信。   雷二看着他,刚想出声制止,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替他挡住了风四:“不行。”   风四看向拦住自己的竹五,竹五摇了摇头,“这是少堡主的隐私。”   “啊,没错。”梅三在这件事情上是跟竹五站一边的,他说,“当年堡主跟夫人鸿雁传书的时候,那些书信你们都是不敢看的,怎么到少堡主这里就没人权了?”   “老三,你这个比喻好像哪里不对……”风四虽放下了手,但却皱起了眉,“堡主跟夫人之间那是情书,少堡主这写的不一样,我还是坚持要拆开来看看。”   雷二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最终打圆场道:“我看不如直接交给玉公子吧,由玉公子跟江城主来拆,看完再告诉我们上面有什么线索没有。”   虚拟世界里。   《警示录》不明白楚向晚为什么会突然爆发,不由得向后退了一些。   等退出了他的攻击范围,它才发出了不解的问号:“???”   这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才对,他们七个的心都记得他,楚向晚要他们说出核心口令,应该没有问题啊。   《警示录》上下翻飞,想了想又飞到了不知为何满脸通红的少堡主面前,书页上显示出了字符:你是怕来不及吗?不怕,不要气馁,我们还有时间,你还有机会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的,人族的未来就靠你了。   楚向晚激烈地道:“我不要!”   一个周玉,一个江寒,他光是听到他们对他有好感都想脚底抹油,这还去招惹别的?还要他集齐七个人的核心口令?   你这是在为难我楚向晚。   《警示录》却不理解:你只要让他们说出核心口令就可以了,我们一定能够扭转乾坤,保护这个世界的。   少堡主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不行!我喜欢的是女孩子,我要找的是少堡主夫人,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警示录》像是领悟了什么,又飞近了一些:你是不是觉得一定要扭曲自己的取向,跟他们谈恋爱才行?不是的,你只要让他们说一句“我爱你”就可以了。   少堡主看着它,他要怎么告诉一本没有感情的书这句话是很神圣的,只有对着非常非常喜欢的人才能说?   像他的父母那样一生一世,生死相依的真爱,才是他所向往的。   他没有发出声音,而是换了个防备的坐姿,两手环抱住了自己的腿。   他想,要是能骗到那七个人对他说这句话,那么他们肯定也是非常非常喜欢他了。   那这样的话,他跟那个利用自己的美貌跟光环,来引得他们七个人争斗不休的女特工有什么区别?   屋子里。   刚刚反对看信的梅三跟竹五都不说话了,似乎都觉得雷二这话说得有道理。   反正这封信是写给周玉跟江寒的,由他们拆开就不算是侵犯少堡主的隐私了。   小黑麒麟在床上听着他们的话,觉得要真这么干了,那楚向晚还不得羞愤死?   它低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楚向晚,他在信里写这些,就是为了不用跟周玉和江寒当面说。   现在他人还在这里,他们俩先把信拆了,那跟当面说有什么区别?   被眼前这四个人读也不行,自己刚刚读一下,楚向晚看起来都想跳起来打它,何况是被他四个叔叔看见。   小黑麒麟一边想着,一边抬起了小蹄子,踩了踩楚向晚的脸。   ——快起来,你的信要被人读了!   在昏迷中的楚向晚被它的小蹄子踩到脸变形,脑袋在枕头上歪向了一边,没有反应。   虚拟世界。   《警示录》飞在楚向晚身旁,用书脊碰了碰他。   少堡主看向它,看见它绕到自己面前,雪白的书页上浮现出了一行字:不管你在想什么,你要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保护世界。   从本质上讲,他们就是不一样的。   他们是不一样的。   少堡主反复默念着这句话。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追云堡的人们,想到刚刚千万邪魔临近的时候,自己为了他们可以连死都不怕,那就不应该再有害怕的东西。   跟他的节操、尊严还有原则比起来,更重要的是生命。   这天平的另一端,放着的是所有人的生命。   见他像是有所触动,《警示录》又开始微微发起了光:你可以的,楚向晚,我会帮你的。   少堡主看着它,有所保留地问道:“你要怎么帮我?”   明月山庄,半山院落。   院中响起了脚步声,竹五去把周玉跟江寒请来了。   站在楚向晚屋里的三人顿时紧张起来,虽然是他们决定去找周江二人来拆这封信,但是没有想到两人来得这么快。   “玉公子,江城主,请。”   竹五将两人领了进来,他也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巧,周玉跟江寒就在隔壁的院子里。   两人一听完他说的话,立刻便从石桌前站了起来,跟他一起来了这里。   周玉先进来,江寒随后而至,两人的目光都一致地看向了屏风后躺在床上的人影,神情中带出了不同程度的焦虑。   见两人到来,屋里另外三人连忙向他们行礼:“玉公子,江城主。”   这里是周家,周玉是主人,所以他排在江寒前面。   江寒并不在意这件事,他只是直接绕到了屏风后,看着躺在床上的楚向晚跟那只刚把小蹄子从他脸上挪下来的小黑麒麟,目光微冷地走了过去。   周玉也想过去,只是按捺住了,站在原地看向四人问道:“那封信呢?”   “在这里。”雷二把手中的信交给了他,苦笑一声,“大致的经过,我想竹五应该也跟两位说了,若非实在没有办法,我们也不会想到要打扰公子跟城主。”   少堡主摔得不明不白,现在就只能寄望于这封信了。   江寒已经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楚向晚的颈侧,然后又输了一道气劲去在他体内查探。   小黑麒麟在旁瞪着他。   查看一番之后,江寒收回了手,没有理会这道在旁瞪着自己的眼神,起身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周玉拿着那封信,见他出来便开口问道:“怎么样?”   江寒摇头:“查看不出什么问题。”   应当就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头撞到地面暂时晕了过去。   他想着,走到了几人面前。   周玉还好,而另外四人被他身上的威严跟杀意一压,首先就有些腿软。   不愧是传说中的飞星城城主,难怪少堡主那天在温泉里远远地见到他就跑了回来,便是他们也有点受不住。   江寒垂眼,看到周玉手上拿着的那封信:“就是这封信?”   周玉点了点头。   另外四人期待地看着这两个收信人,就等着他们拆信了。   小黑麒麟:“……”   它站在枕头边,又开始拼命踩楚向晚的脸,快醒啊你个傻子!   周玉跟江寒要公开处刑你了!   虚拟世界里,少堡主尚不知自己正要大祸临头。   他现在已经不敢完全相信《警示录》说的话了,事实证明它很有可能会越帮越忙。   警示录:之前你碰到我的时候,我猜我们之间就已经产生了联系。等送你回去之后,你依然可以看到我,得到我的帮助。   让那七个人说出通关口令的难易度,跟他们对楚向晚的好感度息息相关。   好感度高的话,这个目标就容易达成。   好感度低的话,就容易失败。   有它在,他们就能够在最短的时间让这七个世间最有权势的人说出核心口令,然后带领整块大陆一起对抗天外邪魔。   “好。”虽然不知它要怎么做到这一点,但楚向晚还是相信了它。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在离开之前又放眼望了一遍这灰色的边境,把这满目疮痍记在了心里。   他相信未来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警示录》飞在他脸侧,书页带起来的风落在少堡主的脸上,他开口道:“送我出去吧。”   话音落下,那种从深海里潜浮上来的感觉又来了。   “嗬——”   屏风后,楚向晚深吸一口气,一下子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听到里面的动静,外面周玉原本拆信的手顿住了。   楚向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眼熟的屏风,觉得头有点痛,不知为什么脸也有点痛。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脸,感到身旁有什么活物顶了顶自己。   少堡主放下手低头看去,就看到周麒麟站在他的床榻里侧,黑漆漆的一团,只有那又大又圆的眼睛是亮晶晶的。   “你怎么在我床上?”楚向晚茫然地问它,“我怎么会在床上?”   他明明记得自己刚刚是在门口摔倒的,难道有人发现他倒在地上了吗?   外面众人听到少年自言自语的声音,四个中年人脸上都放出光芒来:“少堡主醒了!”   “少堡主醒了!”   楚向晚正在床上握着小黑麒麟伸过来的小蹄子,忽然听到叔叔们的声音,顿时抬起了头。   “少堡主!”四个人几乎同时跑了进来,“你醒了!没事吧?”   楚向晚本来想说没事,可一看到他们头顶多出来的浅黄色进度条,他的声音就卡住了。   江寒跟周玉在他们身后走了进来,少堡主看到他们头顶三寸的地方也有根明晃晃的进度条,只不过颜色不一样。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脑袋给摔坏了。   这什么鬼?! 第31章   这智障一般的《警示录》,竟然直接显示了个好感度进度条在他们头顶。   周玉跟江寒头顶的颜色还跟四个人不一样,是粉红色的,上面居然还有字!   楚向晚勉力撑起了自己,忘了疼痛,认真去盯那上面的字。   只见周玉头顶写着“江寒的结义兄弟,一生挚友”,而江寒的头顶写着“周玉的结义兄弟,一生挚友”。   少堡主:“???”   这就很莫名其妙了,这有什么意义啊?   他再一低头,发现不光是人有,周麒麟头顶赫然也有一根!   小黑麒麟头顶的进度条颜色跟他四个叔叔一样,也是黄色的,只不过这个数值……   好高啊!   他叔叔们的好感度数值大概在50左右,这还是他们几个从小看着他长大,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子侄才有的,可是周麒麟头顶上那条竟然有60!   这都要赶上江寒跟周玉了!   要不是这进度条颜色不一样的,楚向晚都以为自己的魅力对麒麟也有效了。   小黑麒麟看着他,少堡主发现它头顶赫然也有一行小字,写着“周玉的黑麒麟”。   ……这都是什么鬼!   少堡主用两手捂住了脸,难道等他出去之后,看全世界的人头顶上都会有这玩意?   感觉这个进度条除了让人焦虑以外,并没有什么卵用啊!   在他床前围了一排人,看着他这样用力地揉着自己的脸,把好好的一张俊脸都揉到变形了,叔叔们眼中都有着担忧。   楚向晚放下了手,刚想开口就看到了周玉手中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封信,信封已经拆开一半了,非常眼熟。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颤抖着指向周玉手里的信,周玉顺着他的手低头一看,看向了自己拿着的信封。   见他的注意力都在周玉身上,江寒身上的气又冷了几分。   叔叔们看着他不再揉自己的脸,试探着道:“少堡主你还记得吗?这是玉公子。”   楚向晚抑着呼吸,问道:“那封信……”   周玉抬头看向他,以安抚的声音说道:“这封信是你写的,写给我跟江寒——”   “……”少堡主发出了窒息的声音,颤抖着问道,“你们已经看了?”   周玉说道:“还没来得及。”   听到这话,楚向晚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小黑麒麟都被他掀翻到一边去了。   “给我!!!”他疯狂地扑到了周玉身上,周玉一伸手便接住了他。   楚向晚拿到了那封信,在原地急得团团转,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把这玩意撕碎了还是直接吃到肚子里去。   他的目光正在周围寻找着有没有燃烧的蜡烛,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这近在咫尺的翩翩佳公子头顶飘出了一个“ 1”。   少堡主:“???”   这又是什么鬼!!!!   他拿着手里的信,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又上前抱了周玉一下,又退开,就看到周玉头顶又飘起了一个“ 1”。   ……不是吧!他们的好感度刷得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叔叔们担忧地看着他,真的怕他脑子摔坏了。   江寒在旁被忽略得彻底,目光已经冰冷了下来。   这小东西的眼里就只有周玉,并没有自己。   这个念头刚闪过,江寒就看到楚向晚看向了自己,然后拿着那封信踉跄地转到了自己面前,接着睁着一双小狗眼认真地看了自己片刻,也扑了上来。   叔叔们:“!!!”   少堡主这也太孟浪了!   玉公子跟他一见如故,纵容他抱一抱也便罢了,对着江城主他怎么也这样乱来?   看来他真的是把脑子给摔坏了!   江寒先前被他那样忽视,现在又被这样主动地抱了个满怀,前后一对比,心中的愉悦度顿时蹭蹭地上去了。   楚向晚在他怀里待了片刻,又松开他后退了两步。   江寒怕他摔倒,手仍然扶着他,少堡主眼睁睁地看见他头顶飘了一个“ 5”。   “……”救命,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叔叔们七手八脚地过来把他拉开了,一个忙着探他的头,一个忙着看他的眼睛。   “少主不要挣扎,让三叔看看。”   “少堡主不要害怕,二叔去给你找大夫,找大夫!”   楚向晚一句也听不进,他一边被拉开,眼睛还在一边盯着周玉跟江寒看。   他们两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这少年被七手八脚地按回床上,手里还拿着那封刚刚撕开的信。   想起他方才的动作,两个人心中都生出了微妙的感觉。   楚向晚的目光凝滞在他们头顶,看着那根进度条后具象化出了粉红色的泡泡在他们头顶冒:“……”   救命,这个画面实在是过于可怕,过于令人窒息了!   他手里拿着那封信,背脊重新接触到了床铺,眼睛死死地望着头顶的床帐,听着周围的一片混乱,觉得自己再也不想从这张床上起来了!   少堡主总算消停了。   尽管他揪着那封信不肯放手,最后直到找了个烛台给它烧掉,他才安静了。   叔叔们围坐在一起,觉得他这怕不是中邪了。   风四叹息:“没有想到我们边境子弟,竟然也会中邪。”   雷二安慰他:“兴许是水土不服吧。”   不过患难见真情,玉公子跟江城主对他们少堡主是真的好,不仅找了大夫来医治,那些珍贵的药材也跟不要钱一样的送了过来。   在少堡主躺着的时候,两个人还抽空来看他,明明都这么忙的,真是没话说。   周玉替江寒查到了他要知道的密宗手段,知道密宗高僧无畏大师当日曾动用过他的最大杀招,用了法相天地来压制段邪涯。   就如他们所料,一般来说密宗为了顾全大局都会及时收手,可是段邪涯将无畏大师逼得太过,当日很可能一下子没收住,就真的把他给弄死了,所以江寒才会查不到段邪涯的气。   不过便是这样把他给轰碎了,密宗也还有六道轮回大法可以补救,很可能是把段邪涯给转生了。   这样一来的话就很麻烦了,要找到转生后的邪主简直如同大海捞针,江寒查到这个之后,已经随时准备再动身离开。   楚向晚本来想在房间里装鸵鸟,不想出去面对这个所有人都顶着好感度进度条的世界,然而《警示录》又在他梦里飘了出来,告诉他江寒随时有可能动身离开。   楚向晚梦中垂死忽坐起:“!!!”   其他人还好说,江寒是难得离开飞星城,这次要是错过了他,就很难再有机会见到他了。   他一定要先拿到江寒的口令。   可是他该怎么做?少帮主紧紧张张地穿好了衣服,看着镜子里那个自己,觉得真是头发都要愁掉了。   好感度涨起来看上去是很容易,可是架不住他的时间短啊。   他匆匆忙忙地开门出来,在院子里待着的四个中年人听到他开门的声音,顿时转过头去看着他,惊喜地道:“少堡主你起来了?”   他们这几天都不敢出去了,生怕楚向晚一个人待在这里,又再出什么意外。   他们看着楚向晚匆匆地跑过去,然后又倒退回来,扶着有些歪的发冠问道:“你们见了江城主没有?”   少堡主浑浑噩噩了那么久,竟然一起来就要找江城主,而不是找玉公子,这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他既然问了,竹五便站起身来说道:“少堡主稍等片刻,五叔去给你问。”   楚向晚点了点头,然后就在原地来回踱步,心里想着作战计划。   《警示录》虽然是个恋爱脑,可是关于这些事情它却完全给不了什么建设性意见,你看它所说的帮忙,也就是在所有人头顶加了个进度条。   剩下三人看他在那里转来转去,看上去焦急得很,怕他又发病,于是试探着开口道:“少堡主有什么事情说出来,让我们替你分忧分忧。”   “是啊,少堡主。”梅三说道,“你这是在急什么?”   楚向晚停下了脚步,霍地转头看他们:“我如果想要向一个人表达心意,让他很快地喜欢上我,我应该怎么办?”   纯情少年在线骗人,真是非常难为他了。   三人一听,却顿时抓错了重点——   他们少堡主是找到喜欢的人了?   所以之前不是中邪,而是犯了相思病?   “这太简单了!”梅三拍着桌子道,“少堡主你要以情动人,首先要让对方知道你喜欢她。”   楚向晚:“嗯嗯,然后?”   风四:“带她去浪漫的地方。”   楚向晚:“……这也太笼统了,什么叫浪漫的地方?”   梅三答道:“郊外踏青,湖上泛舟,总之邀她出去,增加你们两个的相处时间。”   雷二做了总结:“总而言之,勇敢去做,没有人会拒绝你的。”   三人同时朝他握拳,说道:“加油!”   “好吧。”楚向晚想着自己用来追未来少夫人的招,非常怀疑江寒吃不吃这套。   或许给他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才更容易生情。   不多时,竹五回来了,告诉了楚向晚他打听到江寒的位置,少堡主于是飞快地跑了出去,还用上了排云步。   四人站在原地,被他掀起的风吹乱了头发跟胡子,不过心中有个角落奇怪地感慨了一下:少主正是要去追未来的少夫人,那他要找江城主干嘛?   江寒不在明月山庄,他人在天南城中的一座茶楼。   昔年他住在天南城,跟周玉一起在食堂读书的时候,两人下了课堂便经常来这里叫一壶茶听说书。   明月山庄中什么藏书都有,可在少年看来总不如茶楼里这说书先生说得有趣。   长大之后,周玉便不再来这里,只有江寒每次来天南城还会来这里坐一坐。   他坐在这二楼,一边喝着楼里并不怎么好喝的茶,一边听着楼下说书先生的故事,目光往旁边一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上冲了上来,差点撞到人。   那少年站在楼梯口左右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人,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看样子又想跑过来。   不过好歹想起了礼仪,于是站在原地整了整衣袍,这才走了过来。   楚向晚在这茶楼里果然找到了江寒。   这茶楼里许多人,一般路人对他的好感度都在零或者五左右,进度条都是白色的,只有江寒在他们之中,头上顶着粉红色,特别不一样。   好感度越高,进度条的颜色便越深。   如果对他只有友情或者亲情,那么进度条就是浅黄色的,如果对他有着喜欢,那进度条就是粉红色的。   楚向晚看着他头顶那泛着粉红色的进度条,一想到面前的人是对他有着喜欢的感情,就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然而他好歹忍住了,走到了江寒面前,叫了一声“城主”。   “坐。”江寒的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若不是他头上还明晃晃地顶着一根粉红色的进度条,楚向晚几乎要以为他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看重的人。   少堡主在他对面坐下,然后听他问道:“周玉没工夫理你么?”   “什么?”少堡主正在想着要怎么向他自然地提出邀约,忽然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露出了茫然懵懂的眼神。   江寒看着他,忽然有所触动,问道:“你没有去找周玉?”   “没有。”少堡主摇了摇头,“我今天醒来之后,问到城主在这里,就出来找你了。”   哪怕还记着面前这个小家伙那天在睁开眼睛之后,第一个就扑到了周玉怀里,听到他这句话,江寒的心也不由地愉悦了起来。   少堡主的目光隐蔽地向上瞟了一眼,看到他头顶飘起了一个“ 2”。   “……”真是不管看几次都好,楚向晚都觉得这个进度条实在是太公开处刑了。   眼前的人的不动声色,完全掩盖不了他心中的愉悦。   江寒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虽然还是这样平静到有些冷漠,但是楚向晚已经知道,自己跑来找他令他很高兴。   少堡主:“我醒来之后,听说城主很快就要走了,心中很是不舍,所以想出来找城主。”   江寒看他一眼:“人人都怕我,你不怕我吗?”   楚向晚心道本来是怕的,可是你头顶顶着这么一根粉红色的进度条之后,我就再也怕不起来了。   他摇了摇头,然后坐在对面想着怎么开口,下一秒就听说书先生的故事听入了迷。   江寒在旁看着他,这小家伙在他面前还真是放松,直接就走神了,他都怀疑他现在还记不记得他自己想出来干嘛。   说书先生说完一段走了,台上新上来了一个唱小曲的。   江寒对这个并不感兴趣,掏出了钱放在桌上,便打算起身离开。   对着小曲也听得津津有味的少堡主发现他起身了,于是连忙放下手中的杯子。   刚站起身,江寒看他一眼,原本想跟上来的少年顿时像不确定面前的人希不希望自己跟上来的小狗狗一样,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踌躇地上前了一步。   江寒看着他的表现,笃定这少年果然是喜欢自己的,否则为何总是一副不知该怎么靠近他的样子。   “茶钱我已经付过了。”楚向晚听他说道,“你若是想继续在这里听曲,便留下。”   “不不不!”少堡主连忙道,“我不听,城主你要去哪里,我可以跟着你吗?”   他生怕江寒拒绝,结果却见他略一点头,算是同意自己跟着他了。   少堡主高兴起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头顶又飘起一个“ 2”,心中不由得嘀咕:真是的,明明我跟着你你就很高兴。   那天他醒来的时候,江寒头顶的进度条就已经达到60了,这一顿“ 5”、“ 2”、“ 2”的,现在已经快70了,涨得比楚向晚预计的还要快。   走在天南城的大街上,少堡主想着自己的少年情怀。   他想过的,等找到喜欢的人之后就要跟她一起爬树,一起手牵手逛街,还要一起去吃好吃的。   可是这些事情用在江寒身上,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增加好感度的,说不定还会让他觉得自己太幼稚。   走在前面的人却忽然停了下来,少堡主一个没有刹住车就撞在了江寒的背上,顿时吓了一跳。   他往后退去,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楚向晚心里暗叫糟糕,发现视野中出现了江寒的鞋子。   他一抬头,就看到江寒站在面前看着自己,并不像生气的样子。   只听他问道:“你今天想做什么?”   -   手牵着手逛街,一起去吃好吃的东西,然后到郊外去爬树。   楚向晚都没有想到自己年少时的梦想,最后竟是正道之首陪他完成的。   在天南城城外的山顶,一株桃花树上,他跟头顶上顶着“周玉的结义兄弟,一生挚友”的人坐在一起。   少堡主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城主,你喜欢桃花吗?”   不然为什么住的院子里种着桃花,出来爬树也选了一株桃花。   这株桃花树怕是有七八百年的树龄,枝叶粗壮,满树桃花盛开,能够罩得住这整座山顶。   他们就坐在其中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江寒背靠着树干,曲起了一条长腿,闭着眼睛道:“喜欢。”   桃花期短,就像他们的生命,飞星城中没有这样充满生命力的树,所以他喜欢周家在明月山庄为他留下的那个院子,也喜欢那满山的桃花。   楚向晚坐在他脚边,见他看着自己,然后招了招手,低沉地道:“过来。”   少堡主:“???”   他看了看身下的枝干,想着这是要他怎么过去?   然而江寒没有等他,直接倾身过来一拉他按在树枝上的手。   一股大力袭来,少堡主眼前一花,就被他拉了过去。   花枝一片抖动,落下了无数粉色的花瓣,两人在树上的姿势改变,原本是并排而坐,现在却是江寒在下,楚向晚在上。   江寒依旧背靠着树干,而楚向晚被一拉,趴在了他的胸口。   少堡主的心脏一下子失序地跳动起来,他感到自己被江寒搂在怀里,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脑后。   这个抱着他的人说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什、什么故意的?”   他不敢动,只听江寒的声音在说:“你喜欢我,故意来接近我。在回廊上是这样,在温泉小庄也是这样,故意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楚向晚:“……”   他不是!他没有!他巨冤!   “说话。”江寒拇指按着少年颈侧激烈波动的脉搏,问道,“难道不是吗?”   良久,才从他怀里传出一句闷闷的“是”。   少堡主在心里泪流满面,他居然要被迫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干过的事,好冤啊这!   听到他承认,江寒勾起了嘴角,他就知道。   虽然看着少年像小狗狗一样围着自己打转,急切地求关注的样子很可爱,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一直吊着他,不给他回应的话,那么这只没有主的小狗就会变成周家的了。   他说:“我还有事情要去做,等我回来再来找你。”   楚向晚感到他松开了手,于是从他怀中起来,看着江寒头顶才70的好感度。   自己这么尬追了他半天,已经黔驴技穷了,要怎么做才能让好感度再在上去呢?   江寒看着他,伸出右手捧住了他的脸,眯着眼睛开口道:“你叫周玉哥哥——”   眼前的少年像是有点困惑,依然点头道:“是啊……”   江寒:“可是却叫我城主。”   楚向晚感到他的拇指在自己脸侧抚过,听面前的人低沉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叫我哥哥呢?”   身畔的风吹过,少堡主看着他,仿佛被那颜色浅淡的眼眸蛊惑了。   他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哥、哥哥。”   江寒眸光一沉,诱哄般地贴近了他:“再叫一次。”   “哥哥……”   少堡主的脸红了,看着他头顶的好感度瞬间飙升到了80,不明白这一声“哥哥”为什么这么有用。   眼下这好感度还没到百,不过也已经很高了,而且进度条的颜色已经从粉红色变成了桃红色。   他想,自己在这时候提出要求,可能会成功的。   楚向晚抬起手来,试探着搭在了江寒肩上,说道:“我等哥哥回来,可是我想先听你说一句话。”   江寒的另一只手还放在少年的腰上固定了他,防止他从树上掉下去,他随意地问道:“什么话?”   来了,这是为了这个世界!   少堡主给自己鼓着劲,强自镇定地道:“我想听哥哥说……”   一阵风吹过,把他后面的声音都吹散了。   可是江寒的耳朵何等灵敏,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话。   呵,这小东西竟如此的贪心。   他故意刁难:“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少堡主羞耻到快要爆炸了,又硬着头皮说了一遍,然后就感到下巴被钳制住了。   江寒微微用力就把他的头抬了起来,楚向晚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无比之近,再近一分,他们的唇就要碰上了。   少堡主毫无心理准备,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可是他退一分,江寒就跟着欺近一份,结果树枝一晃,两人从树上滚了下来。   “救——”   在这失重感中,少堡主眼中唯一清晰的就只有江寒的脸。   在快要落在地上的时候,上方的人放出的气劲已经化解了冲势,最后少堡主只被轻轻地压在了这满地的落花间。   大人的世界是如此狡猾。   江寒最后根本就没有对他说那句话。   第二天,他便穿上了甲胄,披上披风,离开了天南城。   楚向晚去送行,想着这一别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拿到他的口令,结果却看到江寒骑在马上精准地看向了自己的藏身方向,然后嘴唇动了动,对他说了什么。   风太大,距离太远,他是真的没有听清。   可是《警示录》却在他的视野中,从江寒身上放了个心形爆灯特效。   楚向晚:“……”   这七分之一的核心口令,他拿到了? 第32章   楚向晚看着江寒策马远去的身影,站在原地挠了挠脸。   江寒那天没有立刻对他说那三个字,就是因为知道他到底还是个少年,太容易得到满足,很可能就会一转身就忘了自己。   现在离得足够远,自己说了他也听不见,也算是满足了他。   没想到楚向晚得到了口令,瞬间就愉快地决定把他忘在脑后了。   他看向四周,江寒今日离开,周玉昨夜便动身去了巡城,大概两人之间离别已经成为习惯。   哥哥不在也好,少堡主想道,不然他刚刚接近完他的结义兄弟兼一生挚友,又再去接近他,这种事情他真的做不来。   所以他决定开始规划下一个去处。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躺在床上,又进入了那个世界,《警示录》依然停留在那个灰色边境。   这个法宝像是对这里很在意一样,如果不是楚向晚进来了,它能在这里停留到天荒地老。   少堡主来到了它身旁,《警示录》转向他。   少堡主说道:“我想进来问你,等拿到哥哥的口令之后,我们下一站去哪里?”   《警示录》微微发光,书页上显示出了两个字:皇都。   一看到这两个字,楚向晚就想起之前他们八个人在那个空间读书的时候,读到穿越楚向晚跟着父母一起去皇都参加大朝会,然后遇到了他们几个的事情。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可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不过楚向晚也知道为什么《警示录》建议他先去皇都。   首先,去皇都的话,容行肯定在皇宫里,要怎么进去那另说。   而在皇城脚下,千机楼也在,谢眺有很大的概率也在那里,这样他们就可以接触到两个目标。   再者就是,去了千机楼还可以购买情报,从那里得到邪道之主段邪涯跟邪道右使慕成雪的下落,这两人焦不离孟,只要找到一个就能见到另一个。   楚向晚在地上盘腿坐下,跟《警示录》一起看着眼前这荒芜的风景。   其实眼下最难找的是白云深,神医谷这一代就只有他一个人,他一人便代表了神医谷,所以他居无定所,千机楼都不一定找得到他。   少堡主的头发被风吹动,风沙迷眼,令他眯起了眼睛,说道:“行吧,反正下一站就是皇都了,起码能见着俩。”   警示录:嗯。   他看了看身边的《警示录》,在这一片萧瑟中,《警示录》像是完全没有得到那七分之一口令的快乐。   少堡主觉得应该把这个空间留给它,于是就退出来了。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却感到胸口压着一团重物,令他呼吸困难。   怎么回事?   少堡主睁大了眼睛,从枕头上一抬头,就看到周麒麟一整个趴在他胸口,还举起了一只小蹄子,想要来踩他的脸。   楚向晚;“……”   他一睁眼,小黑麒麟的动作就定格了,然后嘴一张,发出了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你醒了。”   楚向晚警惕地看着它,小黑麒麟从他胸口跳了下去,站在了床上。   楚向晚立刻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着它说道:“上次我醒来脸那么疼,是你踩的对不对?”   小黑麒麟甩了甩尾巴,说道:“是我。”   楚向晚简直被它气得仰倒,他头撞到了都还没有疼那么久,被它踩的倒是疼了半天。   小黑麒麟望着他,“你这是什么眼神?我那是想叫你起来,他们要读你的信了。”   自己读一下楚向晚都跳得跟什么一样,它是在维护他的尊严。   少堡主:“那你也不用那么用力踩啊!”   周麒麟没说话,它站在床上,用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用欢快的语气道:“不管了,我们出去玩儿吧。”   现在江寒走了,周玉又在忙,楚向晚就是它一个人的啦。   少堡主从床上下来,说道:“玩,玩,一天到晚就想着玩。”   这家伙简直都不像麒麟。   小黑麒麟从他床上跳下来,小蹄子哒哒地敲在地上,走了过来,然后说道:“不跟我出去玩,难道你还要去演武厅吗?”   楚向晚那日光速学会了狮吼功,在演武厅打了他们的脸,又放话说自己明天还要回去,结果第二天就倒下了,直接失了言。   现在他又要搜集七个人的口令,一时间也没有心情再去研习排云功。   他来到书桌前,书桌上正放着几本书,这是在他回来之后不久,周玉派人送过来的功法,是从《麻姑贺寿图》上领悟下来的。   楚向晚对着这功法惆怅了一会儿,想着自己回头还要去骗哥哥,简直被道德压得喘不过气。   小黑麒麟在他脚边,见他对着这几本功法发呆,于是一张嘴咬住了他的袍角把他往外扯,龇着牙说道:“走吧。”   楚向晚被它的蛮力拖动,随手把那几本功法收了起来,揪着自己的下摆道:“你别扯扯坏了,我没衣服穿了。”   真是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纠缠自己。   少堡主看着周麒麟头顶那个高达60的进度条,这样想道。   周玉不在,他们要出门就要向老夫人禀报。   楚向晚问了周玉的侍女,周玉的侍女就去找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大丫鬟看了看他们两个,少堡主保证道:“只是出去一会儿,去茶楼听听说书,然后就回来。”   大丫鬟笑了起来,说道:“楚公子想出去多久都可以,在这天南城里是很安全的。”   得到了允许,楚向晚便带着小黑麒麟出门了。   他们两个人单独出门,身后没跟他的护卫,也没跟周家的人。   一来到外面,小黑麒麟就发出了高兴的叫声:“呜哇!”   楚向晚连忙伸手去捂它的嘴,说道:“你小点声,别得意忘形。”   这外面人来人往的,很容易就听见周麒麟的声音了。   周麒麟在他怀里,抱着还不够,直接把两只小蹄子搭在了楚向晚的肩上,把他当成人形架台,一边抖动着耳朵左顾右盼,一边兴奋地道:“驾!”   直接把楚向晚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它看见什么,就用小蹄子拼命地敲他的肩膀,要他给自己买。   楚向晚觉得自己简直跟带了个孩子似的,从周家出来到茶楼,不一会手上的东西就抱满了。   他看着周麒麟头顶也不停地飘“ 1”“ 2”,简直魔幻。   黑麒麟势力过于强大,少堡主最后还被迫给它买了一整个草扎的糖葫芦。   等来到茶楼门口,少堡主就跟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似的,被小二拦在门口。   迎宾的小二说道:“对不起,我们这里不能卖糖葫芦。”   少堡主:“……”   他后退一步,指着自己道,“我像卖糖葫芦的吗?”   那在门口迎客的小二挠了挠头,又确实是不像,哪有卖糖葫芦的这么脸嫩,还抱了只小狗在手上。   小二看了看他,懂了,说道:“哦,您这些东西是给怀里的小狗买的吧?”   正在嘎嘣嘎嘣的吃糖葫芦的周麒麟动作一下子顿住了,这什么话?它哪里像狗了?   那迎宾的小二看着这黑色的小狗又大又圆的眼睛瞪着自己,然后鼻子里还喷出了一点小火星,顿时后退了一步,“妈呀,这狗还会喷火!天狗吗?”   被周麒麟折腾了一路的楚向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手里拿着的一整扎糖葫芦给了这迎宾的小二,说道:“这东西在你这里寄放着,我跟我的狗先进去了,我回头再来拿。”   小二:“好嘞!”   小黑麒麟从楚向晚的怀抱里站了起来,搭着他的肩膀,朝着店小二凶狠地呲牙。   他们进了茶楼,少堡主一看,今天茶楼里的客人竟然这么多,上了二楼还是没有空位。   跑堂的小二便对他说道:“客人您看,今天生意太好了,您跟您的小狗愿不愿意拼桌?”   小黑麒麟又猛地扭过头来,朝他呲牙,这些人到底什么眼神?   少堡主憋着笑,说道:“好的,麻烦你找一个位置让我们坐吧。”   店小二目光在二楼一转,在靠窗的位置上看到了个空位,那张桌上只坐了一个客人。   他于是一甩帕子,对楚向晚说道:“客人请跟我来。”   少堡主跟着他走到了那张桌前,看着桌前坐着的这个身穿白衣又戴着白色帷帽的人,小二正在跟他解释情况,问他介不介意拼桌。   少堡主想着,这不是一般女孩子才戴帷帽,可面前这位怎么看也不像是姑娘。   想来想去,觉得他大概跟白神医一样,是长得太好看了,所以要把脸遮起来,免得惹麻烦。   对方放下了茶杯,说一声“不介意”,小二便喜出望外地让楚向晚坐下,跟这位客人拼桌了。   来的是个没有威胁的少年,慕成雪没有在意,甚至没抬头看。   他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找个机会进入周家。   原本凭他的实力,是可以无视周家的守卫直接潜进去的,只是在从龙门荒漠离开的时候,中途却被邪魔劫杀,   那些天外邪魔偶尔能够越过边境的防线到中原来,可是立刻都会被正道的人围剿。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几只邪魔却逃脱了围剿,还锁定了他,直接在无人的荒漠深处跟他打了起来。   他们的难杀程度并比不上在前线杀的那只魔头,可是却狡猾得很,令他受了伤。   那一击正好落在胸口,离他的心脏就偏了那么几分,差一点就能要他的命。   他现在上身缠着纱布,用了伤药,一身白衣就显得很不方便。   他在帷帽下抿了抿唇,这种时候就应当像段邪涯一样穿一身红衣,外面再罩件黑袍,受再重的伤旁人也看不见。   楚向晚坐下来之前看了看这位陌生人头顶的进度条,是白色的,数值在5左右。   《警示录》搞出来的进度条也确实有个好处,就是可以让他提前知道坐在面前的人对他有没有恶意。   如果是对他有恶意的话,那么他们头顶的进度条的颜色就是黑色的。   “打扰了。”少堡主对这愿意跟自己拼桌的陌生人说道。   对方没有回应。   楚向晚想着刚刚听他跟店小二讲话,声音那么冷,听起来有点耳熟,坐下来之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楼下热闹了起来,被楚向晚抱着的小黑麒麟把小蹄子搭上了桌。   然后还是觉得看不到,于是从他腿上一跳,跳上了桌,小蹄子踩到了桌上放着的杯子。   杯子放出声响,对面的人看上去被打扰到了。   楚向晚顿时把周麒麟抱了下来,然后向对面的人道歉:“对不起。”   他低头看向小黑麒麟,问道,“你想做什么?”   周麒麟扭动着要到高处去,楚向晚只好把它放到自己肩上,说道:“这样可以了吧。”   小黑麒麟其实想爬到头上去的,不过肩上也可以了,于是就安分地待了下来。   慕成雪这才在帷帽后面看向了他。   他的目光隔着帷帽上的纱,一触及到这少年,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   慕成雪握紧了手中的杯子,这熟悉感是因为段邪涯吗?   少堡主把小麒麟抱起来之后就专注地听说书去了,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坐在对面的人正在帷帽后看着自己。   不可能。慕成雪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是那个王八蛋。   那个王八蛋怎么可能那么乖巧?这么可爱绝伦?   他注意到在楚向晚肩头的那只小兽,旁人认不出这黑漆漆的一团是什么,可是慕成雪却一眼就认出这是黑麒麟。   这个少年真的很令人在意了,他在天南城,又带着一只黑麒麟,可是看身上的衣着又不像是周家子弟。   他是谁?   他想着,头顶悠悠地飘起了一个“ 10”。   今天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依然那么有趣,少堡主带着小黑麒麟听完之后,在桌上留下了茶水钱,然后带着它离开,从迎宾小二那里拿回了它的那些糖葫芦。   周麒麟目光在上面一扫,就对楚向晚说道:“我的冰糖葫芦少了。”   楚向晚粗略看了一眼,没看出少了多少,只说道:“可能是被什么小孩子拔走了,你不要在意这个啦。”   小黑麒麟很不高兴,楚向晚说道,“别气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对周麒麟跟对江寒是一个模式,那天他跟江寒去吃了什么东西,这天他带着周麒麟也就吃了什么。   两个人从街头一直兴致勃勃地吃到街尾,小黑麒麟转眼就忘了冰糖葫芦被拿走的事情。   在他们身后,慕成雪一路隐藏气息跟踪,发现周围还有周家的人也在跟着他们两个。   他确定了,这就是周家的黑麒麟,而这个少年也是周家的人。   楚向晚带宠物跟追求他的未来少夫人是一样的套路,看完了整条街,又带了小黑麒麟去爬树,玩得高高兴兴的才回了周家。   慕成雪跟了他一路,从在茶楼里那个微妙的心动之后,一路尾随,头顶一会儿“ 2”,一会儿飘个“ 5”,犹如痴汉。   来到明月山庄脚下,趁那些人的注意力被这少年跟他怀中的小黑麒麟所吸引,慕成雪便寻了个空隙闪身进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看着少年抱着黑麒麟上了山道,那些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周家护卫都四散开来。   慕成雪运起了潜行的功法,毫不引人注意地走在他身后。   只见这少年一路往上走,走到了半山腰,然后左转进了那座翠竹成群的院子。   慕成雪知道这明月山庄里住的很多是周家的客人,不一定是周家子弟,看来这少年也是被邀请来做客的。   他在外看了一眼,见这少年把东西装好之后,又抱着小黑麒麟从里面出来,只随手带上了院门。   慕成雪沉思了片刻。   既然要证实这只小黑麒麟是不是段邪涯,而他自己对这少年就有莫名的熟悉感,那么最好还是从少年身上入手。   他身形在原地彻底消失了,等到再出现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院子里。   帷帽下,他的目光在这院子里扫过,确定这里没有人。   而那么多个房间里面,只有这么对着院门的那一间残留着刚刚少年的气息。   他感到经过这一天的行动,伤口又崩裂开了,喉咙里也有血沫,令他喉咙发痒想咳嗽。   于是再不停留,直接走到了那房间门口,推门进去,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人都没有来过。   楚向晚把小黑麒麟送回了山顶的院子,又把那些给它买的东西全部交给了照顾它的侍女,让它晚上好好地待在这里,不要再乱跑了,然后这才离开。   少堡主今天抱了它一整天,又拿了那么多东西,累是一回事,丢脸是另一回事。   他一边活动着手臂,一边往下走,想着也许今晚可以再去泡个温泉。   回到半山腰,他看了一眼那桃花盛开的院子,心虚地收回目光,推门进了院子。   叔叔们还没有回来,他便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少堡主推门进去,想着自己要不要现在就直接去泡个温泉,然后一进门就被人捂住了嘴。   少堡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挣扎起来,然而那人却贴在他耳边说道:“噤声。”   楚向晚犹疑地停下了动作,在空气中分辨到了一丝极细微的血腥气。   这个藏在他房中的人像是受了伤,少堡主感到贴着自己肩头的部分有了濡湿的温热感。   他顿时不挣扎了,像这样受了伤的人,如果是好人,那么他再这样挣扎下去,就会令他的伤势更糟。   如果是个穷凶极恶之徒,那么再挣扎就会令他凶性大发,直接杀了自己灭口。   楚向晚自己死不足惜,可是他还有大业未竟,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见怀中的少年如此听话,慕成雪稍稍松开了手,见他又想动,那只手便立刻下行,扼住了他的喉咙,微微用力,然后冰冷地说道:“我问你问题,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楚向晚只能配合他说道:“是。”   慕成雪问道:“你是谁?”   少堡主:“……”   哪有这样的?!   跑到人家住的院子里来,还要问他是谁!   然而那只扼在喉咙上的手微微用力,让他不敢不回答,楚向晚飞快地道:“我姓楚,是明月山庄的客人。”   他姓楚?   慕成雪得到这个信息,待要再问,却听到外面传来了人声。   被他抓住的楚向晚心中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惊。   身后这人虽然受了伤,但是他的修为之强,自己的四个叔叔联合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不行,一定不能让叔叔们发现这里的异状,不能让他们陷入危险。   在他身后的慕成雪也是皱着眉头,心念急转。   他的目光往屏风后面一瞥,就扼着楚向晚的咽喉对他说道:“走。”   手上一用力就把他拖到了屏风后。   两人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慕成雪更是把身上的气息压到了最低,四个中年人回来,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们知道楚向晚已经回来了,不过见他的房间关着门,于是站在外头敲门道:“少堡主回来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屏风后,楚向晚被劫持着,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覆上了那扼住自己喉咙的手指,然后用尽量正常的语气说道:“我刚刚在外面已经吃过了,三叔你们去吧。”   “这样啊。”梅三在外面摸了摸胡子,“那我们就自己去了。”   说完,屋里的两人就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开,看样子去招呼另外三人。   接着四人的脚步声一起从院中离开,气息渐渐远去,再也感觉不到了。   楚向晚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仍旧覆着那只扼住自己喉咙的手,小心翼翼地提议道:“我不会挣扎也不会叫的,不如你松开我,我们再……”   慕成雪感到一阵眩晕,他伤口又崩裂,如今有些失血过多。   被楚向晚这么一碰,他立刻收紧了手指,冷冷地道:“别动。”   少堡主立刻举起了两只手,说道:“我没有动。”   可是身后的人却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带着他往后一倒,便倒在了床上。   “救——”   楚向晚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他的伤口上,令昏死过去的慕成雪又闷哼了一声。   少堡主:“???”   他察觉到锁住自己喉咙的手失了力道,于是赶紧把他挥开,然后滚到了一旁,看着这在屋里劫持了自己又昏死过去的人。   床帐间光线昏暗,可是不妨碍楚向晚看清他的脸。   “……”   这染血的白衣,这如冰如霜的俊脸,还有左眼眼角下那颗泪痣,这个躺在他床上的不是邪道右使慕成雪又是谁? 第33章   楚向晚坐在床上,大着胆子伸手戳了戳慕成雪的脸。   是真的,不是假象。   少堡主收回了手,没有想到自己人在天南城,就喜提了邪道右使慕成雪,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一方面很惊喜,这不远千里送货上门,直接节省了他的时间,可另一方面却很担心——   慕成雪在,那岂不是段邪涯也在?   这个念头闪过,简直像一阵阴风从他背后掠过,令他抖了抖。   前面江寒跟周玉两人已经验证过了,他们本人的性格跟在读书会体现出来的性格是没什么出入的,所以段邪涯本人也跟在那场读书会上一样的恶劣。   少堡主回想着他那劣迹斑斑的表现,觉得自己可是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他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慕成雪,想着他刚刚劫持自己的行为,他们两个跑到明月山庄来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对哥哥不利吗?   少堡主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然而,更让他紧张的还在后头。   慕成雪从晕过去之后,呼吸就迅速地弱了下去,胸口的那血迹都蔓延出一大片。   他的白色帷帽还扔在地上,让楚向晚认出他就是之前在茶楼跟他们拼桌的人。   他看着昏迷中的人头顶的进度条,之前明明还是路人好感5的,现在都已经涨到35了,而且还在危险地闪烁着红色。   “……”这什么意思?是人物即将死亡的警示吗?!   “不不不!你可千万要撑住,千万不能死啊!”   少堡主连忙爬下床,去拿剪刀回来,然后开始剪他的衣服。   这衣服还不大好剪,他奋战了半天才把慕成雪的衣服扒下来,露出了他的上身。   只见眼前这宽肩窄腰、肌肉起伏的完美躯体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胸口那一块已经被血染透了。   少堡主看着身上缠着绷带,苍白中透着一股色气的慕成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为什么他们个个都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而自己就完全比不上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去剪了那已经止不住血的绷带,接着拿出了他们追云堡的独门伤药。   追云堡别的不多,这样快速止血生肌的伤药却是一绝,慕成雪胸前的伤口是个贯穿伤,一看就是天外邪魔造成的。   他想着如今的局势,正道与邪道联合抗敌,难怪《警示录》要把段邪涯跟慕成雪一起算到这个名单中来。   止血的伤药洒上去之后,就在这伤口上形成了薄膜,封住了创口。   药力很快会渗透进去,让他的伤口尽快长好。   楚向晚又拧了干净的毛巾来,沾着水,把他伤口周围的血擦干净,听到慕成雪在昏睡中发出了呓语。   少堡主动作一顿,凑上前去听他在说什么。   只听他气若游丝地骂道:“段邪涯……王八蛋……”   少堡主:“……”   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真是在重伤昏迷的时候都还不忘骂邪道之主王八蛋,所以这两人的感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楚向晚直起身来,拿出了干净的绷带,把处理好的伤口又重新裹上了。   他的动作熟练,没有让慕成雪感到太大的痛苦。   等到重新包扎完之后,少堡主又喂了他一颗母亲给自己的生肌丹,见慕成雪在昏睡中不再皱着眉,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这才把撤下来的绷带跟剪刀还有染血的毛巾、外衣一起带走了。   慕成雪这一晕过去,就晕了半天,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屋里点起了灯,他躺在床上,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头顶的床帐,背后传来的是绸缎的触感。   他皱着眉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盖着的被子滑了下去,露出了缠着绷带的上身。   先前崩裂的伤口传来的痛楚已经没那么剧烈了,慕成雪低头,伸手覆上了这重新被包扎好的伤口,发现上面已经换了药。   先前在路上,他并没有找到什么好的伤药,只是草草处理。   现在一看就知道给他重新包扎的人用了好药,而且他身上的血污也被细心地擦干净了。   他看向床帐外,这屋子里没有人,那姓楚的少年不在。   慕成雪闭上了眼睛,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明月山庄的地牢里醒来,没有想到这少年居然没有把自己扔出去,而且还给他换了绷带。   在这昏暗的床帐里,他头顶幽幽地飘起了一个“ 10”。   外面门响动了一下,坐在床上的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耳朵听到了那少年的脚步声。   “少堡主?”似乎是跟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人见到他,问道,“你怎么拿这么多吃的?”   那少年的声音有些局促,说道:“我肚子饿了,出去找点东西吃。”   另一人说道:“这么多啊,吃了晚上睡得着觉吗?”   少年干笑了两声:“没问题二叔,那我先回房间去吃了。”   两人的交谈到此为止,少年的气息继续向着这个方向靠近,接着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空气中飘来了食物的香味。   楚向晚抱着很多好吃的,明月山庄不仅提供三餐,而且也提供夜宵。   他本来只是去碰碰运气,没想到一去就拿到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尽管把东西拿回房间里吃这件事情在追云堡是被他母亲禁止的,不过这个原则比不上不让慕成雪饿死。   楚向晚抱着食物进来,反手关上了门,把手里的食物放在了桌上,这才绕到屏风后去。   屋子里这么安静,他本以为慕成雪还没有醒,没有想到目光一触及到床上,就看到床上的人已经坐起来了。   少堡主迎着他的目光,有些讪讪的。   慕成雪晕过去之前,还在扣着他的喉咙不放,可现在他却要去给这个劫持他的家伙找东西吃,真是怎么想怎么圣母。   不过对方不说话,楚向晚只能自己说道:“你醒来了?”   慕成雪用如冰如霜的目光看着他,楚向晚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   他举起双手说道:“我只是出去给你找点吃的东西,没告诉别人你在这里的!”   慕成雪眸光一闪,没有想到楚向晚的求生欲这么强。   不过他刚刚并不是在想这个问题,眼前的少年若是要出去告状,怎么还会拿东西回来房间里给自己吃?   少堡主看他不说话,便说道:“那些食物很好吃的,你是要在床上吃还是下来吃?”   楚向晚不敢左右他的决定,但还是希望慕成雪是下来。   不然食物残渣掉在床上,回头要是有人来收拾的话,还是要自己背锅。   慕成雪看了这少年片刻,然后穿上了鞋子,从床边站了起来,依然酷酷的不说话。   楚向晚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他们邪道中人就是难相处。   慕成雪并没有穿上衣,楚向晚看到他胸口已经没有再渗血出来了,于是放下了心。   等他坐到桌前之后,少堡主就开始给他摆食物,一边摆一边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拿了些。”   说完正要把筷子递给他,却被他一下子抓住了手。   楚向晚倏然一惊,抬头看向他,只见房间的灯光下美人如玉,而这美人还没穿上衣。   少堡主一点都不敢动。   慕成雪看了他片刻,指尖扣着他脉门,说道:“你认出我是谁了?”   少堡主不敢不承认,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慕成雪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虽说现在正邪两道有共同的敌人,但正邪向来势不两立,正道中人见到他们落难,别说是救了,不捅一刀就够好了。   只有这眼前的少年又是给他换绷带,又是私藏他,怎么看都另有所图。   少堡主迎着右使大人的目光,老实地道:“我怕段邪涯在附近,打击报复我。”   慕成雪:“……”   楚向晚嘀咕道:“他要是看到有人对他的右使见死不救,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明月山庄山顶,小黑麒麟正在院子里顶着他的不倒翁阿雪玩,突然打了个喷嚏,胡乱地摇了摇头。   不倒翁倔强地弹了回来,被它抬起一只小蹄子踩住了脸。   小黑麒麟望了望天,自言自语道:“谁在骂我……”   屋里,慕成雪看了少年片刻,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楚向晚松了一口气,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他头顶的进度条数值变成了45。   少堡主:“???”   这好感度什么时候涨的?怎么这么神出鬼没的!   不过眼前的人不再抓着自己的手,他就抓紧时间把筷子递了过去,对他说道:“吃吧。”   慕成雪接过了筷子,开始进食。   为了能够迅速恢复,要吃这些东西补充体力也是必要的。   周家的食物全部都是用上等的食材制成,补充元气很是有效,既然有人给他拿回来,他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楚向晚见他专心进食,应该不在意自己坐在旁边,于是拉过了凳子在桌旁坐下。   少堡主想着慕成雪人在这里是很好,好感度也涨得那么快,而且又能引来段邪涯,简直一箭双雕。   可是,他也很担心,毕竟要在这里藏这么一个人不好藏啊。   叔叔们都在,一不小心就会暴露他的行踪。   看来得加快进度,问一问慕成雪来这里是做什么的,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他的忙,博取他的好感度。   楚向晚打定了主意,于是将两手放在了桌上,试探着问慕成雪:“慕右使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慕成雪安静地进食,不看他,他的侧脸在灯光下也显得冷漠,比江寒还要难接近。   碰了个钉子,楚向晚没有放弃,还是硬着头皮问道,“那……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有什么需要做的,快点做完就好走了,不要留在明月山庄。   走之前要是顺便给他那句口令就再好不过了。   像是被他这句话触动,正在进食的人停下筷子,那双冷漠的眼睛看向了他。   少堡主瞬间安静得像只鹌鹑,眼睛里映出他的身影。   慕成雪看着他,说道:“我再问你,除了因为怕段邪涯报复,你还救我还有什么目的?”   少堡主一时间被问住了,看到面前的人露出了嘲弄的神情,“这一点也不像是你们正道中人会干的事。”   “呃,他们一般人是不会这样做。”楚向晚说道,他说着困扰地挠了挠脸,“可是我不一样。”   他看到了未来,知道后面要面临什么。   “你是不一样。”慕成雪说,“特别的蠢。”   “……”   楚向晚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人就跟他梦里一模一样,毒舌绝伦!   “我不蠢!”他恼怒地压低了声音为自己正名,“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应该联合每一分力量,不应该分什么正道邪道的。”   慕成雪一言不发,仍旧那样看着他。   少堡主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脖子,说道,“我好歹也救了你,你不要掐我脖子,虽然我阻止不了你……”   这句话隐隐地拍了一记慕成雪的马屁,楚向晚向上一瞥,原本指望着他头顶会飘起个“ 1”,结果那进度条却完全没有结果。   少堡主失落地收回目光。   好吧,看来慕成雪不吃这一套。   慕成雪看他看自己的头顶,然后又装作没看过一样,不知他想做什么。   他也懒得想这少年要做什么,直接问道:“你帮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当然是想得到你的好感度,想拿到你的口令了!   可是楚向晚怎么可能告诉他自己想要这么玄的东西,他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能不能把我引荐给邪道之主?”   他已经开始奇怪了,慕成雪晕了那么久,段邪涯竟然一直也没有出现。   他本来做好了准备一回来就看到房间里再多一个人的,结果都没有。   慕成雪听到他这话,神情似乎变得更冷了一些。   楚向晚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只听面前的人问道:“就这样?”   少堡主点头,然后就看到他头顶的进度条上面飘起了“-1”、“- 1”、“-1”……   楚向晚:“……”   这怎么回事?好感度都还会掉的吗?!   在慕成雪面前一提段邪涯,他就掉好感度?   楚向晚看那“-1”冒个不停,怕前面这涨起来的好感度都这么掉下去了,连忙说道,“慕右使不要误会!我想见邪主是因为我有话要告诉他,可是仔细想想,告诉右使你也是一样的!”   他对慕成雪说这话,不过就是为了找个借口见到段邪涯,现在连慕成雪本人的好感度都搞不定了,哪里还管得上虚无缥缈的段邪涯!   而且……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楚向晚暗暗叫苦,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在慕成雪面前提起他。   慕成雪那狂掉的好感度终于停下了,楚向晚一看,原本的45已经掉到了37,简直扼腕不已。   只听慕成雪问道:“你想对他说什么?”   楚向晚谨慎地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是这样的,我是追云堡的人,这段时间我们追云堡观察到天外邪魔有异动,很有可能会在半年之内组织一场全面的进攻。”   他看到慕成雪的眼神,顿时挺直了背脊,做出了更可靠的样子。   “这场进攻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很可能是天外邪魔对我们人境的全面吞噬,两个多月之后我就要回去继承追云堡,镇守边疆,很可能没有办法再把信息传出来,所以我想哪怕是见一见邪主也好,也希望正邪两道都能及早应对。”   楚向晚这一下算是剑走偏锋,没有按照《警示录》的意思,把他们聚集到那个空间以后再谈联合。   可是他想着自己追云堡继承人的身份,说这样的话多少会有一点信服力。   哪怕是之后收集口令失败了,也能埋下一点星火了。   慕成雪眯起了眼睛,道:“就这些?”   面前的少年点了点头,似乎说完这些话都用光了他的勇气。   慕成雪真的没有想到他要说的话竟然是这个,他心道,那只黑麒麟很可能就是段邪涯,你抱着他到处走都不知道?   不过转念一想,段邪涯他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楚向晚于是听他说道:“我知道了,到时候你可以自己跟他再说一遍,如果我找到他的话。”   少堡主:“???”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段邪涯不见了吗?   难怪眼前慕成雪伤得这么重,他都没有现身,原来是他自己也失踪了。   怎么办?少堡主紧张起来,神经质地咬起了手,他会不会是被天外邪魔给带走了,所以慕成雪才找不到他?   不对啊,如果是那样的话,眼前的人不应该出现在天南城,他应该到皇都去,去千机楼,让他们搜寻段邪涯的下落才是。   少堡主怎么也想不到,邪道之主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在他紧张的时候,慕成雪已经将他带回来的东西全部吃光了。   见他放下筷子,楚向晚连忙去给他斟了一杯茶,接着又掏出了生肌丹,说道:“这是我娘炼制的生肌丹,对慕右使你的伤势有好处的。”   他放下丹药,不敢多废话,反正慕成雪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就算了,怕他好感度又往下掉。   慕成雪的目光在这瓶丹药上扫过,听眼前这少年像是有些惶恐地说道:“刚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我把你的衣服剪坏了,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替换的衣物。没有的话,我回头再去给你找,你可以在这里养伤,不过不要被人发现就好了。”   少堡主心里想着,就算被发现了也千万不要把他供出来,自己还没有拿到周玉的口令,不能被赶出去。   慕成雪听他补充道:“你愿意留在这里的话,里面的床就给你睡,我睡在外面,明天再帮你换药。”   他的表现很是君子了,仿佛话本里写的那些在家里藏了受伤美人的少年,只是美人的性别不一样。   慕成雪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楚向晚也习惯了他的高冷。   他讪讪地把桌上的碗筷收拾走,准备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去。   慕成雪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这小家伙傻得都有些天真了,说的那些话简直毫无说服力。   可是,他伸手拿起了那瓶生肌丹,头顶却飘起了一个“ 10”。   晚上熄了灯,楚向晚本来以为房间里有这么个大杀神在自己会睡不安稳,没有想到一下子就睡着了。   慕成雪是个安静的室友,跟他待在一个空间里,仿佛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样,比会跳上来压在他胸口的周麒麟好多了。   少堡主一夜无梦,一觉睡到早上,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了他眼睛上。   他看着自己昨晚特意留好的缝隙,揉着眼睛从榻上坐了起来,然后推开了窗,让外面的新鲜空气进来。   他穿好鞋子,绕到屏风后面去看,发现人家也在他床上睡得好好的,于是就打了个哈欠,洗漱扎头发,准备去吃早饭。   他起得很早,四个叔叔们还没起床,等到他吃完早饭,打包了东西回来,才在半路上遇到了叔叔们。   两方在山道上狭路相逢,叔叔们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食物,说道:“少堡主,你怎么最近这么喜欢把食物打包回房间里去吃?”   这回到追云堡,可是要被夫人念的。   楚向晚挠了挠头,干笑道:“我这不是忙着研究功法吗?”   四人也知道,周玉已经把那几套功法全部都写了下来,送给了楚向晚,少年人会沉溺其中也是不稀奇的。   楚向晚见他们接受了自己这个解释,于是说道:“你们赶紧去吃饭吧,我要先回去了。”说完就拎着食物一路跑了回去。   他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回到房间就看到慕成雪已经起身。   此刻他正坐在晨光里,身上随意地披着一件中衣,并没有系上。   玉石为肌,真真好看,只有眼角的那一点泪痣,给这冰雪一般的美男子增添了一份鲜活。   楚向晚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最好看,一说起话来就很毒舌。   尽管院子里没有旁人,他还是关上了房间门,走到桌旁对他说道:“慕右使,吃早饭了。”   慕成雪看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又开始掏药掏绷带,然后卷起袖子,拿了铜盆去打热水。   除了段邪涯,还从未有人这样不怕他,悉心照料他的伤势。   慕成雪抿了抿唇,而且,比起那气死人的家伙来,这小子要好多了。   吃过早饭,清理过伤口换过药之后,少堡主就听他说道:“有件事你可以帮我做,如果你不想让我出去的话。”   少堡主动作一顿,问道:“什么事?”   慕成雪重新披上了中衣:“把那只麒麟带过来。” 第34章   楚向晚:“……什么?”   他把慕成雪藏在这里,就跟话本里的正派少侠藏了个魔教圣女在家里的感觉差不多。   魔教圣女冷若冰霜,又很难琢磨,提出的要求往往让人不敢相信。   这所有的桥段,慕成雪都给他演绎了。   少堡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要抓它做什么?”   慕成雪没有解释。   他当然不会解释,只是顶着那根泛着粉色的进度条,面无表情地看着楚向晚。   “……”少堡主觉得他这怕不是要把周麒麟抓来抽筋扒皮。   虽然周麒麟老是给自己找麻烦,还用小蹄子踩自己的脸,但它还是蛮可爱的,楚向晚不想看着它死。   两人对峙了片刻,慕成雪开口说道:“你不是说要帮我去做?”   见少年只是站在原地,不吭声也不动作,慕成雪眯起了眼睛,一手放在了桌上,“你不去?好,那我自己去。”   “别别别!”楚向晚扑上来拦他,“去,我去还不成吗?”   要是让他出去,这整个明月山庄就别想安宁了。   别人很可能会被他打死,而他也有很大的概率被周家的高手打死。   不管是哪边有伤亡,都是楚向晚不想看到的。   见慕成雪坐回了椅子上,楚向晚才心有余悸地回想了一下话本里的魔教圣女设定。   自古以来,她们都是这般,穿着暴露——   少堡主的目光在他没系好的中衣上停留了一下。   不管外人怎么想,想怎样就怎样,就让像自己这样的正道少年非常头疼。   他向外退去,一边退一边对慕成雪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它找来,你不要出去,也不要发出声音。”   刚刚作势要站起来的人坐在桌旁,开口道:“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说完,在他指间就现出了一根线香,被他随意地往这红木桌上一插,就深深地插进了这红木桌里。   然后,那枝香的头就在楚向晚的目光中“嚓”的一下亮了起来。   少堡主:“……”   怎么这样的!这人怎么出门身上还带香的!   慕成雪冷道:“还不快去?”   “是!”楚向晚立刻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那一炷香在他身后幽幽地冒起了青烟。   少堡主马不停蹄,从山道上往上奔跑,就怕慕成雪没有耐心,没等到那支香烧完就杀出来了。   他运起了排云功,一路冲到了山顶的院子,犹如一阵风跑到院子里才停下,在原地现出了身形。   侍女们被他卷起的风沙迷了眼,纷纷发出了“啊”的轻叫,按住扬起的裙摆。   少堡主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向她们道歉,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道完歉,又在原地转了一圈,问道,“黑麒麟在哪儿?”   原本正趴在屋顶上晒太阳的小黑麒麟听到他的声音,从上面探了探头,见到是楚向晚来找自己,顿时高兴起来。   好家伙,这是又要带它出去玩儿了吗?   楚向晚听到头顶传来小黑麒麟的叫声,抬头一看,发现这家伙正在屋顶上探头探脑,于是几个跳跃就蹦上了屋顶,一把捞过了它。   然后,又在侍女们的目光中直接往外跳去,只留下一句“我带它出去一下”,人就不见了踪影。   风声从耳边刮过,小男孩的声音响起:“你要带我去哪里?”   小黑麒麟还没见过他这么着急的样子,被他抱在怀里,兴奋地想着他们肯定是要去个很有趣的地方。   楚向晚在心里对它说对不起,嘴上则说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几个跳跃,他就从山道上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少堡主抱着小黑麒麟冲进去,开门扬起的风正好把那根香上燃烧过的部分吹断了。   坐在原位的慕成雪抬眼看向了他们,只见少年怀里抱着比小狗大不了多少的小黑麒麟,一脸焦虑地问道:“我回来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到吧?”   坐在桌旁的人伸手,两指在那燃烧的香上一夹,就把燃烧的部分夹断了。   楚向晚一看,剩下的还有差不多三分之一,这才松了一口气,感到自己刚刚在那么一阵狂奔之中提起的力气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小黑麒麟被他抱着来这里,发现他们并没有去什么好玩的地方,而是跑到了楚向晚的房间里,不由得有些不高兴。   不过,当它看到坐在这桌前的人时,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楚向晚感到它在自己手上扭动了一下,然后两只后蹄在自己腰上一蹬,整只麒麟就从他手中掉了下来。   少堡主:“等——”   他看着周麒麟不怕死地向着慕成雪走去,而慕成雪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它。   这小黑麒麟来到他面前,绕着坐在桌前的邪道右使走了一圈,然后抬起了一只小蹄子,指着他发出了奶声奶气的声音:“阿雪!”   楚向晚:“??????”   平常那三个问号都不足以表示少堡主此刻的疑惑与震惊,需要排上六个了!   慕成雪看着这突然开口说话的黑麒麟,眼中的神色复杂难辨。   从来不在楚向晚以外的人面前说话的周麒麟惊喜地看向楚向晚,又叫了一声:“阿雪诶!”   少堡主下意识地看了慕成雪一眼,见他一副仿佛要发怒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按下了周麒麟的小蹄子。   小黑麒麟在他手下没动,楚向晚蹲在地上,向慕成雪解释道:“它不是故意的,慕右使,它才刚学会说话——”   他的声音卡了一下,看着慕成雪的脸,突然意识到周麒麟这是在兴奋什么。   是了,自己之前送了它那个不倒翁,周麒麟非常喜欢,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阿雪。   现在仔细一看,坐在这里的慕成雪难道不是跟那个不倒翁很像吗?   尤其是那颗泪痣。   “……”少堡主惨不忍睹地闭上了眼睛,简直想穿越回去,把自己的手剁掉。   周麒麟八成是以为,坐在这里的慕成雪也是他送给它的礼物。   它被楚向晚按下了蹄子,就很高兴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慕成雪。   按着它的楚向晚还在想着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它不用蹄子指着人家说话显得不那么冒犯,没想到坐在面前的人却一伸手把它捞了过去。   楚向晚怀里一空,一抬头就看到周麒麟被捏着角吊在了半空,慕成雪正在一言不发地看着它。   小黑麒麟大概是感到自己被冒犯了,伸出小短腿想要去踢他:“你干嘛!放开我!”   楚向晚心惊胆战地看着它的四肢在半空中划动,真是初生麒麟不怕虎。   看它被这样捏着角,又担心地想着也不知道痛不痛。   世人用凤毛麟角来形容珍稀的物品,凤毛就是凤凰的羽毛,麟角就是麒麟的角,都是传说级的药材。   以之入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少堡主咬着手,看着邪道右使,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他要找周麒麟的原因——   慕成雪想要它的角。   想要那就拿去吧,楚向晚想道,反正割了应该还会再长出来的,不会把周麒麟捏死就好。   慕成雪把周麒麟拎到面前,面对面地看着这张黑脸。   真的是变了物种,完全看不出段邪涯的原型,也不能确认眼前这只是不是邪道之主。   少堡主听他阴冷地道:“早知就把善无畏一起抓来了。”   他说完五指一松,周麒麟就掉了下来。   楚向晚看着它在半空中灵活地转了个圈,四只小蹄子稳稳地落地,然后低头冲向了面前坐着的这个大阿雪,跃跃欲试地要用它的小角角去顶他。   少堡主又一把按住了它,“不可以!”   慕成雪看着被这少年轻易按住的小黑麒麟,想着如果这是段邪涯,被他知道自己就这样被一个弱得不行的小东西按住,心里不知会是什么想法。   段邪涯会怎么想不知道,周麒麟肯定是不介意的,顶不到大阿雪,顶楚向晚也行。   少堡主被它调转矛头一角顶在胸口,差点吐血。   等他把周麒麟按住之后,就听面前的人说道:“收拾东西,跟我去龙门荒漠。”   “……”   魔教圣女又提无理要求了。   楚向晚按着周麒麟,说道:“可不可以不去……”   慕成雪原本已经站起了身,听到他说这话,背转过身来,低头看向了他。   只见这少年睁着一双小狗眼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望着自己,手上还在按着疑似段邪涯的那只黑麒麟。   慕成雪看了他片刻,大发慈悲地开口道:“你有两个选择——”   少堡主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听他说了下去,“一是乖乖地跟我走,二是被我打晕带走。”   楚向晚:“……”   这算哪门子选择?结果不都一样吗!   可是周麒麟这个智障听到面前的人要带他们走,顿时就叛变了。   “快!”它两眼发亮,用小蹄子踢着楚向晚说道,“走啊走啊,我们出去玩啊!”   玩你个头啊!   楚向晚按着它,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对慕成雪说道:“你的伤势还没好,我看不如还是在这里继续休养——”   慕成雪冷酷地道:“已经好了。”   说完直接把刚刚换过药又缠好的绷带一撕,露出了已经快要长好的伤口。   这点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这也太刚了,阿雪!   楚向晚看着他这伤口上新生的肉,一边惊叹于他们邪道中人的恢复力,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要把生肌丹拿出来。   慕成雪说:“你不是说想见段邪涯吗?”   他看见面前的少年脸上浮现出了挣扎的神色,听他说道:“不是我不想走啊,可你要我怎么走啊?我带着周麒麟跟你走,不就成了我勾结邪道中人,偷了周家的瑞兽吗?”   慕成雪冷道:“这还不简单?”   说完一掌轰向了紧闭的房间门,直接将这整个院落轰塌了半边。   一片烟尘中,楚向晚目瞪口呆地被他揪住了衣领,听他不耐烦地道,“我劫持你不就可以了?” 第35章   从半山传来的动静太大,太过挑衅,周家的高手纷纷现身。   一瞬间,他们都聚集到了这被毁了半边的院子前。   在发出这一击,引来这些人之后,慕成雪就从储物戒里取出了衣服,转瞬便穿戴好了,将之前受伤的最后一点痕迹也彻底隐去。   周麒麟被楚向晚抱在怀里,抑制不住地发出了兴奋的声音——   这也太刚了叭!   小黑麒麟两眼发亮,这样的暴力美学,简直似曾相识!   楚向晚发着呆,又听慕成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说道:“配合一点。”   下一刻,少堡主就感到喉咙一紧,又被身后的人像那天那样扼住。   “……”   烟尘散去,那些围过来的人看清了被劫持的是楚向晚,顿时神情一凛。   谁都知道这个院子里住的是玉公子的贵宾,跟家里的小黑麒麟感情也非常好。   现在这少年跟黑麒麟都落在了这个歹人手中,令他们便是想要动手也要顾忌许多。   胆敢在明月山庄这样挑衅,眼前这个究竟是什么人!   当即便有人拿着武器跨过了破碎的砖墙,对一击便毁了半个院子的慕成雪说道:“阁下是何人?为何来明月山庄放肆?”   雷二等人听到这边的动静,也纷纷从山脚下赶了回来。   他们挤进围在院子外的人群,一见到被劫持的少堡主,瞬间被刺激得两眼通红:“放开我们少堡主!”   话音落下,四人就掏出了武器,一起向着这个方向合攻过来!   楚向晚看到这架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要——”   他看着四个叔叔都用出了最强杀招,意图把自己从慕成雪手中夺回去,他生怕身后的人一招过去就收割了叔叔们的性命,连忙把右手覆在了扼住自己的那只手臂上。   少年手上的温度传来,慕成雪垂眸瞥了他一眼,然后用空着的手一挥。   “啊——”   雷二等人倒飞出去,发出的最强攻击甚至没能碰到慕成雪的衣角就崩散了。   四人落回人群当中,嘴角都溢出鲜血来。   虽然慕成雪控制了力道,可是却依然震伤了他们的肺腑。   四人在旁人的搀扶下站直了身,惊怒地看着那个方向。   方才慕成雪毁掉院子的那一击,所有人还没看出他的来路,现在却是任谁都认出了他这一击是什么名堂。   人群中顿时有人叫出了声:“邪、邪道右使——慕成雪!”   这个名字一出来,就像一地玄霜,将他们的脚都冻结在地上。   邪道右使慕成雪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劫持了他们公子的贵宾跟那只黑麒麟?   令他们紧张的不光如此,慕成雪既然在这里,那么段邪涯呢?   这个念头一闪过,他们就顿时变得犹如惊弓之鸟,向着四周望去,觉得到处都是邪道之主邪恶的影子。   少堡主听到身后的人发出了一声嗤笑。   尽管他们的人数远远多于劫持了楚向晚跟小黑麒麟的慕成雪和段邪涯,所有人还是紧张得冷汗直流,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   他们生怕在这里站着,邪主就会不知从哪个方向跳出来,一边狂笑,一边像收割韭菜一样把他们杀得七零八落。   “……”   楚向晚对身后的人在世人心中的可怖程度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攀着慕成雪的小臂,听他在自己身后冷然地开口:“本座今日来要带走这只黑麒麟,你们谁若敢拦,休怪本座手下无情。”   雷二捂着发闷的胸口,向着他说道:“慕右使要带走黑麒麟带走便是,还请把我们的少堡主留下。”   尽管其他人觉得麒麟的价值比起楚向晚来要高得多,可是这个时候敢说话的也就只有护侄心切的雷二了。   只听慕成雪冷哼一声,所有人都感到胸前如遭重击,差点要齐齐后退一步。   “少啰嗦。”这阴冷的邪道右使道,“本座要他来看顾这只畜生。”   少堡主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小畜生”。   小黑麒麟也瞪着圆圆的眼睛在仰头看他。   如果不是知道慕成雪这是要履行承诺带他去见段邪涯,少堡主都要相信自己真的是被顺手捎上去当铲屎官的。   慕成雪把话放在这里,见这些人都不敢再上前一步,周家那些更加强大的气息也并未在明月山庄范围内,于是脚下一蹬,就拎着楚向晚腾空而起。   院中又扬起一片烟尘,众人顿时挥舞起了袖子:“咳咳咳——”   慕成雪跟楚向晚的身形在空中一闪,两人一麒麟的气息便都消失不见了。   半山腰上,众人在这破碎了一半的院子中仰头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四个护着少堡主出来的中年人差点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这该死的邪道中人,要抓谁不好,竟然抓了他们少堡主!   要是他们少堡主有个三长两短,让他们怎么跟堡主和夫人交代?   然而邪道右使的气息无法追踪,更不知道他带着楚向晚跟黑麒麟去了哪里,他们便是想追上去,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见四人深陷绝望,周围的周家高手也不忍心,上前安慰道:“四位请放心,到了傍晚老夫人跟玉公子便回来了,到时老夫人定会有所定夺。”   四人目露悲怆,就怕到时候找回了他们少堡主,也已经被那邪道妖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梅三伸手一击捶塌了身旁的墙,真是可恶!   天空中,少堡主坐过龙鸟,坐过周家的飞舟,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绝顶高手带着这样飞。   他望着底下的景物,不由得发出了惊叹:“哇——”   慕成雪瞥了他一眼。   这少年一脸稀罕,被他抱在怀里的周麒麟倒是很安静,好像飞行对它来说一点也不稀奇。   呵,一只刚出生几年的黑麒麟,能够对飞行习以为常,慕成雪无论如何也是不信的。   这绝对是段邪涯,跑不了。   他望着前方,他先前没有说谎,他的伤势确实已经好转得差不多了,带着楚向晚跟小黑麒麟赶路一点也不吃力。   以他的速度,只要两日就能去到龙门荒漠。   善无畏的修为还未恢复,行动的速度不会太快,两日之内他还出不了荒漠,现在赶去还能够见得到他。   慕成雪抿了抿唇,这些和尚既然能够用秘法将人的神魂转移到其他生物的躯壳中去,自然也有能力将被转生后的人唤醒记忆。   要搞清楚这只麒麟到底是不是段邪涯,并且把这个智障的记忆恢复,就看此行了。   少堡主新奇地看了一阵风景,又想起正事来。   虽然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以暴力手段强行带走的,洗脱了跟邪道之人勾结的嫌疑,但他的心里还挂念着叔叔们,还有那份没有拿到的口令。   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慕右使,我们要去多久?”   慕成雪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从这里飞到龙门荒漠需要两天时间,如果顺利的话,找到密宗的和尚还要再一天。”   少堡主在心里算算,来回四天,加上在荒漠里用去一天,也就是五天时间。   还好,还有富余,而且说不定还能见到段邪涯。   慕成雪盯着他的头顶,问道:“还有什么话要问的?”   楚向晚摇头:“没有了。”   见他不再说话,慕成雪于是加快了速度,专心致志地赶路。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少年发出了有些窒息的声音:“那个……慕右使,我们能不能换个姿势?”   他被拎着衣领飞,有点勒脖子。   “麻烦。”   少堡主听他啧了一声,然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抱了起来,被这样公主抱着继续往目的地飞去。   -   傍晚,周家出去巡城的所有人都回来了。   听到邪道右使慕成雪在明月山庄出现,公然绑走了楚向晚跟黑麒麟的消息,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不好看。   周玉的眼眸里也难得带上了一丝阴翳。   在他怀中,还有出去巡城的时候给楚向晚带的礼物,此刻却不见了少年的人。   “奇怪了。”周炎看他一眼,拉长了声音道,“那邪道右使慕成雪谁也不抓,唯独抓了六弟的贵宾,会不会是这位少堡主跟邪道中人勾结,偷走了我们家的黑麒麟?”   “不可能。”周玉断然道,他认真地看着坐在上首的老夫人,说道,“祖母,向晚不是这样的人。”   被打伤的雷二他们此刻也站在这议事厅中,说道:“玉公子说得没错,我们少堡主不是那样的人!”   面对他们的怒视,周炎只冷笑一声,不再出声。   周老夫人坐在上首,神情凝重地看着周玉,问道:“玉儿,你打算怎么做?”   “先向整个大陆发出悬赏令,”周玉沉声说道,“谁若能提供邪道右使的下落,消息确凿便能得到黄金五万两。”   他在衣袖中握紧了拳,转向那焦虑的四名中年人,承诺道,“一旦找到慕成雪的去向,我便亲自带人去把向晚接回来。”   结合之前江寒让他查的那些事,他猜到慕成雪来明月山庄的目的,多半是为了那只小黑麒麟。   慕成雪带走黑麒麟,为的是要证实那就是他要找寻的段邪涯,而楚向晚被这样带走,多半是在小黑麒麟的附近遭了秧。   周玉闭了闭眼,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弃楚向晚于不顾的。 第36章   天南周氏发出的悬赏令,很快就由天南城传向了整个大陆。   周家派出白玉飞舟飞往各个城池,在显眼处张贴了寻找邪道右使慕成雪下落的悬赏令。   黄沙城小,又靠近荒漠,周家的飞舟一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贴悬赏令的人从舟上下来,把悬赏令往城门附近的告示板上一贴,然后转身就走。   他一走,城中的百姓就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争相看着这悬赏令上的内容:   “邪道右使慕成雪?那是谁?”   “乖乖,黄金五万两,周家真是好大的手笔!这位右使是偷了他们周家什么宝贝,让他们用这么多钱来找他?”   不明真相的百姓议论着悬赏金额的巨大,知道慕成雪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的修行者却三三两两地站在远处,交换着震惊的目光。   他们的疑问跟普通百姓一样,也是在想慕成雪抢了周家什么东西。   “天南周氏这是直接跟邪道杠上了?居然这样光明正大地悬赏慕成雪……”   “五万两黄金是不少了,可是要抓到那个杀神来领赏,就算你我兄弟七人一起上,恐怕也没那个命消受。”   等到围在悬赏令前的百姓散去了,这些修行者才低调地凑上前去看,发现悬赏令上写的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要把慕成雪带回来。   而是只要提供他的行踪,只要周家核实了,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邪道右使,他们就可以拿到那五万两。   “不用抓人,只要提供线索?”   先前那七人的想法顿时不同了,这笔买卖可以做!   他们互相一点头,各自选了一个方向离开,准备去寻找慕成雪的下落,碰碰运气了。   周家的飞舟没有飞到荒漠里来,周玉发出悬赏令的事,楚向晚也不知道。   他们从白天飞行到黄昏,在日落时分才来到了大漠边缘。   从高空中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少堡主觉得真是震撼心灵。   “如此雄浑壮观……”少堡主缩在慕成雪的怀中,喃喃地道,“难怪二叔跟四叔一直惦记着这里,想要回来看一看。”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龙门荒漠还在一天的行程之外,龙门荒漠不过是这片大漠中的其中一部分,条件最为恶劣。   往来经商的旅队要穿越这片大漠,就只能在龙门客栈歇脚。   不过此刻他们只是刚到大漠边缘,还是能够找到歇脚之处的。   慕成雪随意一探,便在不远处找到了胡人聚居的绿洲,带着他们飞了下去。   他们一落地,楚向晚就忍不住问道:“慕右使,我们到了吗?”   “还早着。”慕成雪把他放了下来,“今晚先在这里歇脚,明日再赶路。”   少堡主的脚一踩回地面上,在他怀里的小黑麒麟就四肢一用力,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它被楚向晚这么抱着飞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   小黑麒麟的脚踩着这软绵绵的细沙,感觉触感跟平常不同,它把脚抬起来一看,就看到上面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蹄印。   小黑麒麟新奇地看着,然后在原地转了个圈,倒退着走,眼睛里映出了自己在沙地上留下的脚印。   小鸡画竹叶,小猫画梅花,小麒麟画月牙。   小黑麒麟像是找到了很棒的玩具,眼睛一下就亮了。   楚向晚原本站在原地揉着胳膊,毕竟这么抱了它一路,铁打的手臂也酸了。   可是看它这样,少堡主不知不觉就停下了动作,看着这比小狗大不了多少的小黑麒麟在这满地黄沙间后退着走。   被人绑到外面来,光是看着自己在沙地上留下的脚印都这么开心,楚向晚觉得它真是只热爱自由的小麒麟。   要不是野外生存能力太弱,很有可能会饿死,少堡主都想劝哥哥再放它自由了。   从远处吹来了一阵风,已经隐隐带上了凉意。   大漠的昼夜被黄昏分割,在太阳落下的几分钟里,地表的温度很快就会降下去。   楚向晚放下手臂,回过神来去看站在身后的慕成雪。   他发现他也这样抱着他们飞了一天,却像是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根本不需要揉手臂。   少堡主注意到他看周麒麟的目光,觉得慕右使对周麒麟的意见真的很大。   它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踩个沙子玩,他都看不过眼吗?   慕成雪在想什么,楚向晚当然不会知道。   他看着这个像是只有三岁的麒麟版段邪涯,恨铁不成钢地想,居然在这里玩沙子都能让他这么开心……   慕成雪此刻非常怀疑即便是找到了善无畏,把段邪涯的记忆唤醒,这家伙的心智也依然会停在三岁。   一个三岁的邪道之主,有什么用?   眼看着周麒麟已经倒退着走远了,楚向晚连忙说道:“慕右使,我们也快过去吧。”   慕成雪这才收回了目光,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楚向晚跟在他身旁,想着还是得让周麒麟不要这么得意才好,不然随时都可能惹到慕成雪,把它给宰了。   两人一麒麟来到了绿洲中,此地聚居的胡人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毕竟平日里在大漠中往来的商队也时常有在他们这里歇息的。   慕成雪自然不耐烦跟他们打交道,所以拜托这位胡人大叔找住的地方,给他们准备食物和水,还有商议价钱都是楚向晚出面的。   胡人大叔对他们带来的小黑麒麟也没有露出稀奇的目光,更没有像那日茶楼店小二一样把它误认为是黑色的小狗,这让周麒麟很是满意。   他们站在今夜居住的帐篷里,小黑麒麟已经趴到地上的手工地毯上去打滚了。   少堡主付了钱,猜测胡人大叔这么淡定,大概是因为在荒漠中看商队往来带的各种奇珍异兽见多了,见怪不怪。   收了钱之后,胡人大叔便让他们在这里稍等,他回头会让他的女儿把他们的东西送来。   少堡主听到这句话,顿时想起了另一茬。   是了,那天叔叔们除了推荐大漠风景,还说这里的胡姬很好看的!   他看着眼前这个高鼻深目,跟中原人长得不大一样的胡人大叔,想象着高鼻深目的胡姬是怎么样的,开口问道:“大叔,听说你们这里的胡姬长得很好看,”   大叔眼睛一亮,在茂密的胡子后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楚向晚的背说道:“少年人有眼光,我们的胡姬个个都能歌善舞,长得非常好看。”   “真的?”少堡主一下子高兴起来,想着自己要是娶个胡姬夫人回去也不错。   以后生个儿子,说不定也会有双蓝色的眼睛。   慕成雪站在帐篷一角,随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胡刀,听到楚向晚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   “哈哈。”胡人大叔说道,“那还有假?”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向楚向晚夸耀道,“待会儿我的女儿过来,你就可以看一看,我们这里最漂亮的胡姬就是我女儿了。”   “是吗是吗?”如果楚向晚像周麒麟一样有尾巴的话,现在都要摇起来了。   慕成雪看着他这个样子,目光一冷,头上飘起了一个“-5”。   那进度条数值从原本的53变回了48,可是一心想看美人的少堡主没有注意到。   这时,帐篷的门帘动了一下,从外面传来了充满异域风情的语言。   刚才一直在用夹生的汉语跟他们交谈的胡人大叔顿时竖起了一根手指,对少堡主说道:“来了!”   少堡主的目光一下子投向了门的方向,期待地看着门帘打开。   门帘被顶开了,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胖乎乎的、最多五岁的小丫头,怀里抱着一堆毯子,像是能把她整个人给压垮了。   少堡主:“……”   胡人小姑娘站立不稳,在毯子底下叫了起来,她的父亲连忙过去帮忙把她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放在一旁。   他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在她圆圆的小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像个傻爸爸一样把她抱到少堡主面前,献宝似的说道:“看,我女儿漂亮吧?”   小姑娘看着楚向晚,对他露出了一个缺牙的笑容。   “……”少堡主迎着胡人大叔期待的目光,只能说道,“漂亮……”   漂亮是漂亮,可是再漂亮也只有五岁啊,他又不是变态,怎么会喜欢一个五岁的小姑娘?   听到站在帐篷角落里的人发出了一声嘲讽的轻笑,少堡主的耳朵更红了。   胡人大叔把女儿放了下来,对面前一脸尴尬的少年郎说道:“这是我第五个女儿了,我妻子肚子里怀着的那个很快就要生了。”   他说着,露出了期待的眼神,“不知道她这次是会给我生一个儿子,还是再给我生一个小美人。”   当然,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一样疼爱。   他伸手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发,然后推着她往帐篷外面走,一边走一边对楚向晚跟慕成雪说道:“你们今夜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待会我再把食物跟水送过来。”   少堡主忙道:“好的。”   等他们出去之后,他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去搬小女孩刚刚搬过来的那些毛毯,准备放在地上铺好,晚上好睡觉。   他一边铺,周麒麟便一边蹭过来用小角角顶他:“快点,铺好了我们再出去玩。”   自从它把慕成雪划归在自己的收藏品范围内后,小黑麒麟就毫不在乎的一直在慕成雪面前说话。   只不过知道这个阿雪不可能陪自己出去玩,所以它的骚扰对象主要还是楚向晚。   楚向晚被它一角顶在腰上,顿时怕痒地笑了起来:“你走开,不要顶我哈哈哈哈哈哈——” 第37章   小黑麒麟还以为他这是在跟自己玩,不光没有走开,还变本加厉地顶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向晚笑得整个滚在了他刚刚铺好的毯子上,他最大的弱点就是怕痒。   慕成雪低头看他,发现他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慕右使——”察觉到他的视线,躺在地上蜷成了一只虾子的少年努力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慕右使救我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噗哈哈哈哈哈——!!”   慕成雪头顶飘起了一个“ 2”。   “哈哈哈——”周麒麟跳到了他身上,嚣张地发出了小男孩的笑声,“谁也救不了你,快跟我出去玩!”   这家伙,恶劣的本质一点都没有改变。   慕成雪看了片刻,终于走过来把它拎了起来,解救了笑到浑身脱力的楚向晚。   少堡主气喘吁吁地:“谢……谢谢……”   在他头顶,周麒麟又被抓着小角角吊在半空。   小黑麒麟四肢乱动,短短的脚够不着地,于是很气,奶声奶气地道:“阿雪你放我下来!”   它要慕成雪把它放下来,用的还是命令的语气。   慕成雪一听到它这个声音,这个语气,简直跟小时候的段邪涯一模一样,于是眼中刚刚生出来那点的笑意也没有了,整个人都在向外辐射着寒气。   楚向晚原本在地上笑得爬不起来,突然感到帐篷里温度骤降,又见周麒麟在挣扎着,小嘴叭叭的命令慕成雪放手,简直被这家伙的大胆吓出一身冷汗。   少堡主连忙积聚了力气爬起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把它从慕成雪手中接了下来。   周麒麟一到楚向晚手里就老实了。   它也发现了,眼前的大阿雪总是一副想要揍自己的样子。   小动物天生的警觉让它想要跑走,可是它骨子里的作死精神却让它瞪圆了眼睛,跟慕成雪对峙。   “……”   少堡主心力交瘁,没有办法只能又拿出了之前那套说辞,对慕成雪说道:“慕右使,它还小——”   孰不知慕成雪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三个字。   眼见这招不管用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周麒麟还要添乱,奶声奶气地开口道:“我想——”   少堡主一把捂住了它的嘴:“你不想。”   周麒麟:“呜呜呜——”   它努力了半天发现挣脱不得,于是咬了楚向晚一口。   这小王八蛋力气可大了,少堡主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又怕它作死,都死顶着不敢放手。   小黑麒麟从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慕成雪看向楚向晚,看着他明显在忍痛的表情,想到他对他抱着这家伙那么好,要是知道这是段邪涯,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转念一想,他那时知道自己是邪道右使,还不是照样给自己找食物包扎伤口,还给自己用了追云堡的伤药,也是过分圣母。   “带它出去。”楚向晚听面前的人说道,看样子是暂时不打算在跟周麒麟计较了。   少堡主愣了一下,感到周麒麟的挣扎也停了下来。   慕成雪看了一眼他铺到一半的毯子,说道:“剩下的我会来,你带它出去,不要在这里碍眼。”   “是。”少堡主松开了捂着周麒麟嘴的手,抱着小黑麒麟站起来,犹疑地道,“那我先带它出去了?”   慕成雪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楚向晚于是抱着小黑麒麟后退着出去。   来到帐篷外,他松了一口气,想着为什么慕成雪这么讨厌周麒麟,还要把它带出来。   外面的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寒意,楚向晚低头看了看周麒麟的角。   要它的角的话,直接割下来不就好了?   他的担忧周麒麟一概不知,只是发现自己终于得偿所愿,不用闷在帐篷里,立刻就“哈”了一声。   它的两只小蹄子在楚向晚小腹上一蹬,咻一下就跳了下来,飞快地跑了出去。   少堡主在原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愣了一下,一抬头看见它一溜烟地跑远了,连忙追了上去:“周麒麟,你站住!”   跑在前面的小黑麒麟脖子上的铃铛不停地发出声响,伴随着它咯咯的笑声从风中传来,说道:“你来追我呀,你来追我呀——”   “……”   这家伙,太不着调了!   少堡主一咬牙追了上去,想着这小王八蛋刚刚咬自己那么用力,等自己追上了,一定要把它抓过来好好地揍一顿。   在这片绿洲里,聚居的人所搭建的帐篷都非常结实,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小黑麒麟在这些帐篷之间跑来跑去,像一阵风一样,四处乱突。   少堡主在他身后,发现只是这么跑根本追不上,立刻就运起了功法,用上了排云步。   少年的身影在帐篷间快到模糊,在周麒麟一头突进到别人的帐篷之前,一把捞住了它。   “哇——”   小黑麒麟腾空而起,被带离开了这里,再一睁眼就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绿洲的水源边,大漠的明月倒映在这珍贵的水中。   一人一麒麟在这里,同时陷入了安静。   良久,少堡主才发出了感慨:“好美啊——”   大漠的落日好看,没想到月亮也这么好看。   眼前是一片丰茂的水草,组成了这绿洲最浓密的一片绿色。   他们站在这水源边,可以听到从这片水源里孕育出的生命在这圆月下发出各种鲜活的声音。   楚向晚在这美景中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要揍手上的小黑麒麟,一抬手就毫不客气地在它屁股上拍了一记。   小黑麒麟“嗷”的一声叫了起来。   少堡主说道:“你还‘嗷’!”   说着把刚刚被咬的手送到它面前。   “你看看!”   小黑麒麟听他厉声道,低头借着月光一看,看到楚向晚的手掌上有着一个深深的牙印,就是它刚才咬的。   少堡主都想问它是不是跟自己有仇才咬那么重了,没想到小黑麒麟看了他手上的牙印片刻,却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然后,这小王八蛋才在他怀中扬起头来,问道:“还疼不疼?”   少堡主的一腔怒气顿时像被扎破的皮球一样泄了。   小黑麒麟圆圆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楚向晚想起自己刚刚一直对慕成雪说它还小,那他自己又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楚向晚低头在脚下看了看,然后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   他把小黑麒麟放在自己腿上,两手抓着它的小蹄子,认真地道:“慕右使不是好惹的,你知道吗?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抓你来干嘛。我真怕你那么皮惹他生气,他就一下把你给捏死了,我可救不了你。”   小黑麒麟没说话,难得安静地看着他,像在思考什么。   旁边的草丛里有一只蝴蝶飞过来,在楚向晚跟小黑麒麟之间飞过,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它在小黑麒麟的鼻头上停了一下,轻轻地晃了晃翅膀。   楚向晚看到小黑麒麟晃了晃头,然后打了个喷嚏,把这只停在它脸上的蝴蝶吓跑了。   小黑麒麟皱着脸,在明亮的月光中少堡主难得看得清它的表情。   楚向晚伸手刮了刮它的鼻头,把蝴蝶留在上面的磷粉刮掉了,看到周麒麟头顶飘起了一个“ 8”。   它原本对楚向晚就高的好感度,现在一下子突破到了72。   少堡主有点欣慰,这小王八蛋还是有良心的,知道谁对它好。   只希望它不要光涨好感度,也长长脑子就好了。   想到这里,楚向晚松开了手,把腿上的小黑麒麟放到地上,顺手在它背后推了一下:“去吧,去跑吧。”   周麒麟于是瞬间就忘了自己刚刚被打的事,欢呼一声,跑了出去。   少堡主看着它一头扎进岸边的水草间,清脆的铃声从其中传来,还伴随着它的小蹄子踩起水花的声音。   小黑麒麟一扑腾,就从原本安静的草丛里赶出了无数会发光的小虫子,把它圆圆的眼睛映亮。   在这已经带上了冷意的大漠之夜中,萤火盘旋在湖面上,在一人一麒麟的眼中组成了一条光带,悠悠地飞上天空。   水中的明月被风吹皱,萤火又如星点,与天相接,将眼前的一切连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   小黑麒麟抖了抖耳朵,听到从岸边传来的乐曲声,转头一看,却是坐在岸边的少年随手从旁边摘了一枚叶子,放在嘴边吹起了一支边塞之曲。   塞外的曲子配上大漠的明月,竟也十分相称。   小黑麒麟看着楚向晚,觉得他跟平日里很不一样,好像突然在这月光下长大了些。   这悠扬的曲声飘散在夜里,飘进了胡人的帐篷中,原本坐在已经铺好了毯子上正在闭目打坐的慕成雪睁开了眼睛。   这曲声从水岸边来,仿佛也带着一丝大漠之夜的冷意。   除了楚向晚,此处应当再没有人会想到吹奏这样一首曲子,如此旷远荒凉。   他此刻应当是同麒麟版的段邪涯在一起,慕成雪沉默了片刻,重新闭上了眼睛,没有出去。   绿洲外围,远远的出现了两个人影。   他们听到这风中传来的曲声,行进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拉下了脸上的面罩,赫然是在黄沙城中见了悬赏令,动身来寻找邪道右使踪迹的修行者。   他侧耳听了片刻,对同伴说道:“这不像是胡人的曲子。”   他身旁的同伴也拉下了面罩:“不错,这绿洲里应该来了中原人,很有可能就是慕成雪。”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又重新拉上了面罩,朝着曲子飘来的方向行去。   要是在这里撞大运,发现了慕成雪的踪迹,只消确定他往哪个方向走,他们就能去周家领赏了。 第38章   楚向晚吹完了一支曲子,觉得荡气回肠,这才起身把疯够了的周麒麟唤了回来,还给它擦了擦小蹄子,带着它回去了。   一回到帐篷里,就看到胡人大叔已经送了食物跟水来。   少堡主放下小黑麒麟,想着他们喝的水应该也是从湖里取来的,刚刚周麒麟跳进里面去游泳来着,那岂不是之后就要喝它的洗澡水?   “……”   想到这里,少堡主默默地对住在这里的人们说了声对不起。   油灯的光芒充盈了整个帐篷,楚向晚吃了烧饼跟烤肉,又喂了小黑麒麟,就脱了外袍准备睡觉了。   这里的夜是真的冷,所以楚向晚刚刚铺床的时候把毯子铺得挺近的,用了两层毯子在地上垫着,然后留了两床,跟慕成雪一人盖一床。   他看到现在铺好的毯子跟自己刚刚铺的位置还是一样的,慕成雪显然没有嫌弃两人睡得那么近。   少堡主于是安心地钻进了毯子里,让周麒麟睡在旁边,又对还在桌前看着什么的慕成雪说了一声“晚安”,这就先睡了。   片刻之后,慕成雪收起了手中的卷轴,吹灭了油灯,也来到这边躺了下来。   风声渐紧,对在边境听惯了这风声的楚向晚来说却很是亲切,让他很快就睡着了。   从绿洲外围进来的那两人总算在气温降到零下以前来到了这里,发现来得不巧,大多数帐篷里都熄了灯,于是只能进了个没熄灯的帐篷,付了双倍的钱,也找个地方睡了,准备等明早起来再搜寻邪道右使的踪迹。   慕成雪向来不习惯跟人睡得那么近,可是在楚向晚跟段邪涯身边,他却睡得安稳。   睡到半夜,他睁开眼睛,听到黑暗里小黑麒麟在磨牙,而楚向晚则趴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慕成雪:“……”   他侧过头去一看,就看到周麒麟把少年的位置霸占了,还在梦里用小蹄子一直踢他。   被它这样踢楚向晚都没醒过来,只是一直缩缩缩,然后缩过了界,靠近了慕成雪。   他这样半个背露在外面,现在没冻醒,到了早上也要冻醒。   慕成雪沉吟了片刻,伸手把他拉了过来。   楚向晚在睡梦中丝毫没有挣扎,就顺从地趴到了他身上。   慕成雪低头看他,明明就是个普通的少年,却让他见第一眼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且,这亲近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让自己这么高兴,真是奇怪。   他把毯子从楚向晚身下扯出来,把他裹了进来,又随手把旁边的毯子掀了起来,往段邪涯身上一扔,这才好好地躺了回去。   他不曾与人如此亲近,此刻却没有不适的感觉,只觉得像是把重要的东西抓在了手上,心中安稳。   他在黑暗中望着帐顶,想道,这就是喜欢吗?   在他们邪道流传的许多话本里,至情至性的邪道中人往往逃不过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正道中人的蛊惑。   段邪涯还是邪道少主的时候,有段时间很喜欢看这些,慕成雪也跟着看了两眼,觉得这些剧情简直荒谬绝伦。   现在看来,不到亲身经历,不会知道他们正道中人手段到底是怎么样的。   就像他,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为什么就对这少年上了心。   这样一想,自己这样的人都能中一个少堡主的圈套,换了段邪涯——   小黑麒麟磨牙的声音在旁边传来。   慕成雪望着帐顶,想到麒麟状态不算,正常状态的话,应该是要对正道之首江寒动心吧?   是了,这家伙从以前就很在意江寒,对正道之首有着瑜亮情结。   也就是江寒要在飞星城镇守,没有多少机会出来,而他们跟天外邪魔的战事又吃紧,所以段邪涯也不能乱来。   否则这俩金风玉露一相逢,不知又要催生出多少新话本。   在他怀里,楚向晚沉沉地做着梦。   虚拟边境中,《警示录》上显示出了一行字:你做得很好,慕成雪的好感度也上去了。   少堡主坐在它身边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没做。   他对《警示录》说:“我觉得他们的好感度都涨得简单粗暴,可能再过两天,等找到慕右使要找的人之后,他的好感度就能上80了吧。”   《警示录》:这是好事啊。   可是楚向晚却没这么觉得。   尽管慕成雪的好感度涨得跟江寒一样快,可是他跟江寒不一样。   自己可以对江寒说要他说出口令,可是对慕成雪怎么说呢?大家又不熟,而且还是在这样对立的情况下认识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船到桥头自然直。”   少堡主从边境的土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对《警示录》说道:“我要回去了。”   他怕进来太久,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知道。   《警示录》:去吧。   于是帐篷里,少堡主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就发现自己怎么是趴着睡的。   他稍稍支撑起来,然后发现被他压在身下当睡垫的是慕成雪。   ……难怪他刚刚觉得又暖,触感又好。   楚向晚回头一看,看到周麒麟在自己的位置上睡得四脚朝天:“……”   肯定是自己睡着的时候被它顶过来了!   他隐隐听到外面有动静,好像有哭声,可是一时间却分辨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黑暗中低头看了看慕成雪熟睡的脸,小心翼翼地支撑起自己,打算在不打扰到他的情况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一点也没发觉他们两个正盖着一张毯子。   他这一撑起身,寒意就从缝隙里钻进来了。   外面的哭声更清晰了,还伴有女人的惨叫,少堡主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心里觉得很在意,想着是不是要爬起来看一看。   结果就感到腰上横过了一只手臂,一把把他拉了回去。   楚向晚:“……”   完蛋了,慕右使醒了。   他要怎么跟他解释不是自己故意要爬过来,而是睡得迷迷糊糊,被周麒麟一直顶过来的?   只听慕成雪开口道:“去哪里?”   少堡主一动也不敢动,趴在他身上,听着从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然后小声道:“有惨叫……”   慕成雪说道:“不必理会。”   其实在少年醒来之前,他就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只是没有想到睡得这么沉的楚向晚也被吵醒了。   少堡主趴在他身上,内心煎熬至极,一方面觉得慕成雪竟然没有跟他计较自己睡过界的事,另一方面又十分在意外面的惨叫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试探着道:“我想出去看看,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万一是遭到了袭击呢?”   慕成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冷静地道:“那只是一个人在惨叫。”   楚向晚凝神一听,发现还真是。   另一个帐篷里,那两个来探寻慕成雪行踪的人也被吵醒了,其中一人发出了一声哀嚎,说道:“唉,好烦啊,这都能遇见女人生孩子。”   毛毯外,慕成雪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睡,你去了帮不上忙的。”   可是楚向晚睡不着,他脑子里还在循环着刚刚听到的惨叫声。   他已经意识到外面是在发生什么事情了,胡人大叔说他的妻子正怀着第六胎,看来是半夜发作,要生了。   少堡主确实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可是他的共情能力太强了,光是听着都替产妇疼。   他忍不住缩成一团,想着女人生孩子真是好难啊,以后自己有了夫人,真的舍不得让她受这样的苦。   他小时候一直觉得为什么其他人都有兄弟,就自己没有,现在长大了才知道,大概是母亲生自己的时候太痛了,父亲舍不得让她再痛一次。   正在生产的帐篷前,胡人大叔在焦急地踱步,眼泪都快下来了。   明明前五次都没问题,怎么这次就……   他听着妻子在里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弱,却始终没有婴儿啼哭的动静。   忽然,眼前的门帘打开,一个年长的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样?”他连忙冲上前去,问道,“她怎么样了?”   那替他妻子接生的妇人摇了摇头:“孩子的脚先出来了,难产。”   胡人大叔后退一步,差点一下子坐在地上。   跟在父亲身旁,原本一直在哭的小女儿听到这话,却是转身跑了出去。   她在风中抽噎着一路狂奔,跑到了绿洲边缘,在沙地上虔诚地跪下,像母亲平常做的那样,对着不知在何处的真神祈祷:“求求您,求求您,派下神使来救救我母亲吧!”   小女孩的头发被寒风吹乱,脸上的泪痕也干在了风中,她跪在绿洲边缘,等待着一个神迹。   夜色冰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她几乎要被冻僵的时候,看到月下远远的来了一个人。   白衣,腰间别着一支玉笛,面孔平平无奇,却如月下谪仙一般,飘然而至。   胡人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等那双白色的靴子一停在自己面前,她就伸手抓住了来人的衣摆。   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她激动地问道:“神使,您是神使吗?”   对方停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小女孩儿连忙松开了手,两手合十,用盛着眼泪的眼睛望着他:“求求您,救救我母亲!”   来人开口,用胡语说道:“带我去。”   帐篷里,楚向晚还在胡思乱想着,就听跟自己躺在一起的慕成雪开口道:“睡不着的话,那就说说话吧。”   说着移开了罩在他耳边的手掌。   可是……说什么呢?   少堡主从没想过人生中第一次跟人抵足而眠,竟然是跟邪道右使。   只听慕成雪问道:“你在周家做什么?”   楚向晚老老实实地道:“去贺寿。”   他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见那惨叫声已经不见了,哭声也弱了,想着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慕成雪问:“怎么其他贺寿的人都已经走了,你还在?”   少堡主道:“我在等哥哥回来,想道别。”   “哥哥?”   听见慕成雪声音里的疑问,少堡主解释道:“是周玉哥哥。”   听到他叫得这么亲近,慕成雪眯起了眼睛:“怪不得我带你走,他们那么紧张。”   原来是跟周玉亲近的人。   以周玉的做派,现在肯定悬赏令已经发出来了,而且说不定到时候还要亲自来带人回去。   楚向晚听他问道:“他若是来找你,你要回去吗?”   少堡主点头:“要的。”   可是跟他躺在一起的人却说道:“不准回去。”   “……”   帐篷里安静了片刻,连周麒麟都不磨牙了。   楚向晚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我不能回去?”   慕成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想过理由,不过眼下随便一想,就有了一个。   他说道:“你不是想传递天外邪魔即将展开全面进攻的信息吗?跟我回去,我给你机会在圣坛向邪道的七门十三派跟九星十八洞发布。”   这……在邪道圣坛发表演讲!   少堡主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这个筹码真是好重啊!   他出来游历,邪道圣坛是不在范围内,因为一般正派人进去,要么是变节了,要么就死了。   现在是邪道右使带着他进他们总部,这种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慕成雪:“如何?”   楚向晚被蛊惑着,都要点头答应了,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的惨叫声拔高,接着就没声了。   慕成雪感到他僵了一下,然后一下没按住就看着他从黑暗中跳了起来,披上了衣服。   “我要去看看。”少堡主慌乱地道,对还躺在地上的美人解释,“我有药,或许可以帮上忙的。”   说完,他就把慕成雪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跑了出去。 第39章   一出帐篷,风就大得差点把少堡主给吹得退回去:“……”   他勉强抵挡住了这风,跑出来的时候随手扎起的头发却被乱了。   少堡主眯着眼睛,伸手把挡在面前的长发拨开了,看清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才小跑了过去。   只见那灯火明亮的帐篷外围着高高矮矮的一群人,其中堵在门边的正是胡人大叔。   在他身边站着一群女眷,有老有少。   少堡主停下脚步,猜测其中几个面容美丽的异域少女应当就是大叔先前说的几个女儿,而那些搂着她们肩膀安慰的应当是她们的长辈。   那几个少女还在抽泣,刚刚他听见的哭声显然就是她们发出的。   比起几个姐姐来,大叔最小的那个女儿倒是在风中抓着父亲的衣摆,跟他站在一起,焦急地望着不透风的帐篷。   里面久久没有声音传出,大叔已经快要崩溃了。   楚向晚一过来就正好看到他的身形晃了晃,支撑不住地往后倒去,令站在他身旁的小女儿发出了一声惊叫。   少堡主一伸手托在了他的后心上,把人扶了起来。   “谢谢……”差点倒下的胡人大叔借着从背后来的支撑站直了身体,打起精神回头一看,发现托了自己一把的是今天那个穿蓝色衣袍的少年郎。   他强撑着笑容向楚向晚道了谢,看着少年这明显是刚被吵醒出来的样子,又喃喃地说了一声,“抱歉,吵到你们休息了。”   “没事。”少堡主这才放下了右手,拢着衣服关切地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胡人大叔摇了摇头,没有须发遮挡的脸显得没有血色。   少堡主连忙说道:“别怕,稳住。”   说着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拿出了药塞到他手里,对这胡人大叔说道,“这是上好的丹药,是补元气的,快先拿去给你的夫人吃了,保住她。”   听到“上好的丹药”这几个字,胡人大叔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顾不上客套,他一把接过了楚向晚递来的瓷瓶,嘴唇颤抖,一副不知怎么感谢他的样子。   即使在时常有商队往来停歇的大漠边缘,要见到修行者吃的上好丹药也是很难的,这少年竟然愿意把这么一瓶都拿了出来。   楚向晚看出了他的激动,了然地点头道:“先把药拿进去吧。”   胡人大叔点了点头,才要掀开门帘进去,就听到从安静的帐篷中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不光是他,连楚向晚的动作也在这一瞬间顿住了。   在这寂静的夜里,这两声啼哭犹如明亮的流星从天际划过,打破了所有的沉寂。   围在这帐篷前的所有人都看向了这遮掩着的门帘,眼中放出了希冀的光芒。   楚向晚看着门帘一动,一个高鼻深目的年长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用少堡主听不懂的语言激动地说着什么,然后把怀里抱着两个襁褓递给了等待已久的胡人大叔。   胡人大叔手颤抖得差点要拿不住手上的瓷瓶,他身后的那些女眷也都欢喜起来,围着他激动地说起了话。   不远处,楚向晚刚刚走出来的帐篷门帘又掀了起来,慕成雪也披上了衣服,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只是他没有过来,而是站在帐篷门边遥遥地望着这个方向。   他看见少年脸上的担忧褪去,傻乎乎地跟着这群人一起高兴起来,不由得轻嗤了一声。   少堡主很高兴见到孩子平安降生,而且一来就来了两个,只是不知道事情是怎么迎来了转机。   他看着胡人大叔伸手,珍之又珍地抱住了那两个孩子,于是也凑上前来看着这两个刚出生的红彤彤皱巴巴的孩子。   看了片刻,他才问道:“是女儿还是儿子?”   大叔转过头来看着他,欣喜若狂地道:“是女儿跟儿子!我的妻子给我生了一对龙凤胎!”   “哇——”少堡主发出了一声惊叹,这下子大叔可真是得偿所愿,双喜临门了!   众人围在一起看着这两个刚出生的孩子,空气中洋溢着一片喜庆。   从那刚刚有孕妇生产过的帐篷里又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帘子一动,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小女儿看到救了自己母亲的神使出来,立刻扑上前去:“神使大人——”   她要下跪感激他,却被神使大人一把托住了手臂,没有让她跪下:“不用如此。”   大叔在人群中看到自己妻儿的救命恩人出来了,连忙把怀中抱着的孩子给了在旁边的两个大女儿,然后激动地来到了白衣人面前。   慕成雪靠在帐篷边远远地看着,目光落在这人身上,不由得站直了身体。   “神使大人——”胡人大叔纳头便拜,刚刚在最危急的关头,突然跑出去的小女儿带着这个白衣神使回来,说他是真神派下来的,能够救得了她的母亲。   彼时情况紧急,帐篷里传来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弱,胡人大叔也便死马当活马医,让这白衣神使进去了。   这白衣神使进去之后,既没有叫他们再备热水,也没有要求其他,很快里面的惨叫声就突然拔高,接着归于沉寂。   就在所有人都要绝望的时候,孩子的哭声就响起了。   胡人大叔想,这样的奇迹,若不是真正的神使,如何能够做得到?   他此刻已经彻底信了小女儿的话,相信这是真神派来的使者,对面前的白衣神使充满了感激。   他这一跪,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下来,只有楚向晚还站在原地。   少堡主看着眼前的人,觉得他虽然生得平平无奇,可是那一双眼睛却跟其他部分很不一样,就仿佛寒夜里的星辰,能够点亮夜空。   白衣人扶得住一个,却扶不住他们一群。   他站在原地,索性收回了手,开口道:“我不是神使,我只是路过的游医。”   听到“游医”两个字,站在近旁的除了楚向晚,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在这荒漠之中,哪怕是游医也是很少见的,何况他的医术如此高超,依然跟天降神使差不远了。   胡人大叔也愣了一下,才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不管怎样,还是要感谢神医出手相助,不知道我的妻子现在在里面如何了?”   从这白衣人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少堡主就不知为何觉得他的声音有几分熟悉。   只听他仍旧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方才情况凶险,我直接剖开了孕妇的腹部,将这两个孩子取了出来。”   听到剖腹取子,胡人大叔刚刚红过来的脸又变得苍白了几分。   他的目光移向门帘之后,想象着自己的妻子开膛破肚地躺在床上的惨状,最终颓然地接受了命运。   可能这就是命吧,这两个孩子能够活下来,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白衣人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受影响地说了下去,“我已经将她腹部的伤口缝了回去,剖腹取子不比自然生产,恢复的时间要更长,你们要悉心照料,才不会留下病根。”   听到这话,胡人大叔一下子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道:“我的妻子没有死?”   白衣人道:“自然没事。”   这……简直不可思议,剖腹取子之后竟然还能将腹腔缝回去,让产妇活下来!   这下子不只是胡人大叔,连少堡主也听得目瞪口呆。   胡人大叔想起一事,连忙拿起手中刚刚楚向晚给他的瓷瓶,问白衣人:“神医,你看这药能不能给我妻子吃?”   白衣人伸手接过,打开瓶盖看了一眼,眼中浮现出了意外之色。   “这是好药。”他将瓶子还给了面前的人,心中清楚这药肯定不是他们所有,否则早就拿出来了,里面的情况也就不会拖到这么凶险,只能剖腹。   楚向晚听他说道,“这丹药能够补足她损耗的元气,一些生产后可能留下的后遗症,这下也能避免了。”   “真的?太好了!”胡人大叔喜出望外,没有想到那少年拿出来的竟是这么好的药,他正要回头感谢楚向晚,就听这神医问道:“这药是谁给你的?”   丹药珍贵,这绿洲中住着的人又不是修行者,为了救普通人能够拿出来,十分难得了。   “是这位小兄弟!”胡人大叔连忙把站在身后的楚向晚让了出来,推到了神医面前。   在他看来,这两位都是他妻子的救命恩人,应当一见。   少堡主被这么推出来,想起自己现在衣衫不整头发也乱,就很不好意思,连忙摆手道:“没什么的,我都没出什么力,主要是神医你——”   他说着,目光跟这白衣人在空中相遇,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白衣人觉得眼前的少年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尤其是这双眼睛,仿佛也曾这样看过自己,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楚向晚则下意识地看向了他的头顶,只见这白衣人头顶的进度条数值直线上升,咻一下就从10飙到了30。   少堡主:“???”   怎么回事?他甚至都没看清楚那数字是怎么增加的!   少堡主站在风中,看着那双灿若寒星的眼眸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又感觉到了那种命运感。   他想着,目光向下一觑,仔细观察起了面前的人的装束。   只见他身上一袭白衣,不染纤尘,除了腰间那支玉笛,再无其他装饰。   再看头顶,只见那进度条上已经浮现出了一行小字,写着“神医谷之主,天下第一美男子”。   楚向晚:“!!!”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深夜出现在荒漠边缘,以一双妙手回春的游医,不是白云深又是谁? 第40章   楚向晚喜出望外地看着白云深。   如果其他人也能看到他头顶显示的好感度的话,那么就会看到他对白云深的初始好感度已经达到了浅黄色的60。   少堡主忍不住搓起了手,想着要怎样礼貌地跟面前这个不认识自己的、还隐藏了身份的白神医搭上关系。   在他采取行动前,一只手就从后面搭上了他的肩,把他拉到了后面。   慕成雪过来了。   “白神医。”他在浑然不知的少堡主身后站定,身上随意地披着外袍,一头长发也这样披散在身后,跟同样这打扮的楚向晚站在一起,简直像是一起从床上起来的一样。   他刚才站在远处,一眼就认出了白云深,没想到傻乎乎的楚向晚也似乎认出了眼前的人,还那么激动,简直要两眼冒桃心了。   慕成雪看着就不舒服,不出面也变得要出面,便走了过来,   他一出现,白云深的目光便从楚向晚这里移开,落在了他身上。   “慕右使?”他的眼睛里闪过细微的光芒,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慕成雪,“真巧。”   两人也算是故交了,少堡主站在慕成雪身后想道,连名字放在一起都格外有CP感。   “原来两位认识?”胡人大叔没有想到他们是旧识,高兴得一拍手,“真是太巧了!”   说着,他转向了白云深,恭敬地道,“神医,我这就为您准备帐篷、水还有食物,请您务必在这里多停留一日,参加我这两个孩子的洗礼。”   白云深原本也是打算在这里停留一夜的,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了。”   慕成雪在旁看着他,说道:“外面风大,他们做他们准备,白神医不妨先到我们帐中坐一坐。”   白云深依然没有想到慕成雪会发出邀请,正待婉拒,就看到站在他身后的蓝衣少年在用一双小狗眼期待地看着自己。   白云深心下一动,这让自己感到似曾相识的少年显然是跟慕成雪一起的。   楚向晚见他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请。”慕成雪转过身去看了楚向晚一眼,见他兴奋得两眼放光,顿时更不高兴,头顶又开始“-1”、“-1”、“-1”地冒。   胡人大叔目送他们三人去了对面的帐篷,回过神来对女儿们说道:“快,去准备帐篷,然后把最好的酒跟食物都拿出来,给神医送过去。”   他想,这位白神医不愧是神仙中人,而早前来的这个客人也是看起来气度不凡。   果然,有身份的人都是跟有身份的人交朋友的吗?   帐篷里,小黑麒麟睡得四仰八叉。   它在睡梦中不知梦见了什么,四只小蹄子蹬蹬蹬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四面八方蹬过来都没蹬到人,于是警觉地睁开了眼睛,一下子翻身站起。   帐篷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阿楚跟阿雪人呢?   小黑麒麟沉思了片刻,觉得他们怕不是把自己丢下,两个人出去玩了。   它顿时愤怒地打了个响鼻,从绕成一堆的毯子里跳了出来,要去找人。   跑到帐篷门口,刚要低头用钝钝的角把门帘顶开,这门帘就自己掀开了。   小黑麒麟一下子抬起了头,看到失踪的慕成雪跟楚向晚还有另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一起走了进来,带进了外面的寒风。   慕成雪看到这挡在门口的小黑麒麟,抬脚一撩,就把它撩到了一边。   周麒麟:“???”   少堡主看到慕成雪抬脚时原本心提到了嗓子眼,怕周麒麟会被他踢出去,见只是把它撩到一旁,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慕右使还是留了情的。   帐篷里一片黑暗,慕成雪便站在门边一抬手,一点火光从指尖飞出,精准地落在了桌上的油灯里。   油灯重新点燃,放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帐篷。   他们这荒漠中用的灯油跟平常的灯油不一样,发出的光特别明亮,而且能燃烧很久。   帐篷里亮了起来,原本跟黑暗浑然一体的小黑麒麟就无处隐藏了。   白云深注意到了它,带着一份意外开口道:“黑麒麟?”   小黑麒麟看着这个陌生人,又挪动着小蹄子凑了过来。   少堡主弯腰抱起了它,然后抱到白云深面前给他看。   慕成雪在旁边刚放下手,见少年如此主动献宝,仿佛迫切地要讨好白云深,头顶又飘起了一串“-1”、“-1”、“-1”。   少堡主对他的好感度狂掉毫无所察,只是看着白云深专注的目光,想着即使是白神医,见到这难得的瑞兽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趁机跟他拉近距离了。   他这样高兴地想着,看到白云深抬手摸了摸小黑麒麟头顶钝钝的角。   周麒麟被他摸得很舒服,还眯起了眼睛。白云深看了它片刻,放下了右手,说道:“好药材。”   楚向晚:“……”   周麒麟睁开眼睛:“???”   等等,原来像小黑麒麟这样的瑞兽,在白神医眼中看来也就只是一味好药材吗?   少堡主差点后退一步,周麒麟也太可怜了,怎么人人都想要它的角啊。   还好,白云深此次来荒漠并不是为了找麒麟角,也没有要把周麒麟的小角角割下来的意思。   慕成雪看着楚向晚脸上的神色,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看到了吧?这就是白云深,这世间万物在他眼中,就只有能入药跟不能入药的区别。   他走到了桌前,拿出了杯子跟酒,站在原地向白云深示意:“难得相见,喝一杯?”   白云深走了过去:“好。”   在这大漠的寒夜中,喝上一杯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桌前就两把椅子,少堡主看着大人们坐下了,左右望了望没地方坐,于是抱着周麒麟回到了地上,把毯子抻直,然后坐了下来。   刚刚在外面站了那么一会儿,被风一吹人都冷了,小黑麒麟就浑身暖和,抱在怀里跟抱着个热水袋似的。   少堡主一边摸着它身上温热的软软的鳞片,一边看着白云深的脸,想着可惜白神医戴的面具把他的脸挡住了,不然自己就能见到梦中见过的那张脸了。   得见天下第一美男子,是多棒的谈资啊。   慕成雪在杯中斟上了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了白云深手边。   白云深伸手在桌面上轻敲,然后问道:“慕右使怎么来了这里?”   慕成雪简短地道:“公事。”   白云深一想自己最近听到的传闻,眼中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是来找段邪涯的吧?”   听到“段邪涯”这三个字,抱着周麒麟的楚向晚抖了一下。   “对。”慕成雪垂目,看着杯中酒液,“我确实是来找他的。”   说完抬手将杯子送到唇边,一口干尽了杯中的酒。   他对白云深承认了自己是出来找行踪成谜的邪道之主,却没有告诉他段邪涯已经变成了楚向晚怀中的那只小黑麒麟,到底家丑不可外扬。   他本无意让白云深的注意力落在那边,可是却架不住白云深对楚向晚的天然在意。   坐在地上抱着小黑麒麟的少堡主听他问道:“这个少年是——”   见白神医注意到自己,少堡主心中一喜就要开口,结果却被慕成雪抢了先。   他放下了杯子,说道:“一个后辈罢了。”   失去了自我介绍的机会,少堡主失落地闭上了嘴,坐在原地点了点头。   白云深又问:“那是他的麒麟?”   慕成雪:“不是。”   说着,又替两人斟上酒。   白云深看了那个方向一眼,目露沉思。   最近周家得了一只黑麒麟,在来的时候,又在大漠边缘的小城镇里看了周家发出的悬赏令,跟眼下的情况一联系,他就大概知道周家为什么要用五万两黄金悬赏慕成雪的下落了。   这只黑麒麟是周家的,而这个一看就不像邪道中人的少年,也是慕成雪从周家带出来的吧。   他拿起酒杯,想着慕成雪要这只黑麒麟来做什么,这时门帘一动,两个美丽的少女端着上好的酒菜进来了。   她们殷勤地把这些东西摆在了桌上,用胡语对白云深说道:“神医,您的住所我们已经为您打点好了。”   她们知道眼前这位气质出众但相貌平平的神医是最小的妹妹带回来的,也知道他能够说胡语,两个少女看着他,眼中满是倾慕之色。   少堡主坐在不远处看得清清楚楚。   他手里捏着小黑麒麟的蹄子,想着白神医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即使把真正的容貌遮住了,依然轻易就能让少女们为他心折。   倒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他一样的人啊。   这个念头刚闪过,就看到那两个异域少女从桌旁退开,转身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楚向晚一下子紧张起来,看着她们在面前蹲下,笑嘻嘻地拉住了他的手。   气质出尘的神医固然吸引她们,可是慷慨赠药的俊俏少年,也一样让她们喜爱。   楚向晚听着面前的姐妹花对自己说了一通话,然而却一点也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只是被她们这样拉住了手,又被捏了脸,然后看着她们笑得很开心地从自己面前起身离开,少堡主不由得就脸红了。   白云深见他这样害羞,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一点笑意,只是旁边的慕成雪却不觉得好,他头顶又飘起了一个“-2”。   等看着她们两个从帐篷里出去,再看向坐在桌旁的两人时,楚向晚就看到白云深头顶的好感度变成了35,而慕成雪的——   “……”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刚刚明明都快到60了的好感度怎么一下就变成了40!   他的好感度是怎么掉下去的?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少堡主还从没遇到过像慕成雪这样飘忽的好感度,明明像之前周玉跟江寒,涨上去就涨上去了,怎么到他这里还会来回波动的!   他此刻只觉得慕成雪的好感度成谜,而白云深会出现在这荒漠中也是个谜。   好感度掉到40以后,慕成雪头顶的“-1”就刹住了,他收回目光,看向了白云深:“白神医会出现在这里,总不是偶然。”   “不错。”白云深也将目光从楚向晚身上移开,说道,“我是来找一味药材的。”   楚向晚竖起了耳朵,在他怀里,小黑麒麟也跟他做了一样的动作。   两双眼睛望着那个方向,听慕成雪说道:“有什么药材是你神医谷没有的,要千里迢迢来这里找?”   “有。”白云深说出了一个楚向晚没有听过的名字,“比如说,鬼域红莲。” 第41章   慕成雪神情一肃:“你要进鬼域?”   “不错。”白云深也显得很慎重,“只有鬼域才有我要找的这味药材。”   慕成雪现在好奇他到底是要炼制什么丹药,用来救什么人,才要冒此风险。   他们两个令得桌旁的空气一片凝重,坐在地上的少堡主跟他怀里的周麒麟却是两脸懵懂。   “那个——”有外人在,小黑麒麟不能说话,楚向晚就成为了它的代理人。来自边境的少堡主举起了一只手,在两人看过来的时候,发问道,“什么是鬼域?”   “鬼域是在这荒漠中移动的一座死城,任何活物靠近都会被它吞噬。”白云深解释道。   他看到楚向晚打了个颤,显然这少年听到这样诡异的地方存在都感到有些害怕。   少堡主抱紧了怀里的小黑麒麟,问道:“为什么这大漠里会有这么危险的东西?”   “不知道。”慕成雪直截了当地道,“这座死城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在没变成鬼域的时候,曾经是这大漠中最繁华的城池。”   他们在大漠中自成一国,史称楼兰。   彼时,楼兰跟中土的关系很好,在大朝会的时候还会派出使者带上礼物前来朝贺。   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民族为何会一夜之间从这世上消失,连他们曾经的乐土也变成了世人眼中的禁忌之地。   慕成雪再度看向白云深,说道:“这么长时间以来,进去鬼域的没有几个人能活着出来,我劝你一句,还是不要进去为妙。”   少堡主听到这句话,坐在原地不由得点头,希望白神医能够回心转意,不要进去。   没有了那鬼域红莲,总能找到其他药材来代替,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想见到白云深死在那里。   可白云深却说:“我意已决,不必相劝。”   他既然来了,就不会贸然进去,自会有十足的应对手段能够保住自己,从里面取得鬼域红莲出来。   楚向晚看着他从桌旁起身,对他们说道:“夜已深,酒也喝了,我便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刚才那两个少女说给他休息的帐篷已经收拾好了,白云深此刻回去便正好歇下。   慕成雪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坐在桌旁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祝你成功从鬼域里出来。”   白云深对他一点头,然后又看向楚向晚,也对他点头示意,便转身从这帐篷里出去了。   少堡主抱着小黑麒麟坐在原地,很想追上去再劝劝他不要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又苦于两人现在没有什么交情,追上去说这样的话显得很是唐突。   他于是看向了坐在桌前又在倒酒的慕成雪,然后说道:“慕右使,你跟白神医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不再劝劝他? ”   慕成雪倒酒的动作一顿,挑起眼来看他:“他铁了心要作死,我怎么拦得住?倒是你,这么紧张他,莫不是对他——”   楚向晚看到他头顶的进度条又要波动了,连忙说道:“没有!没有的事!”   一边说着,还一边伸出了一只手在面前拼命地摆动,“我就是觉得白神医要是为了一味什么药材折在里面,太可惜了……”   慕成雪看了他片刻,收回目光,说道:“他既敢去,那就说明也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不用管他那么多。倒是你,绝对不能往鬼域里去,听见没有?”   “听见了。”少堡主连忙肃容道,然后听坐在桌旁的人说道:“很晚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楚向晚哪里还敢反驳,把披在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把周麒麟放在了一旁,就钻进毯子里闭上了眼睛。   大抵是因为心里记挂着白云深的事,这一觉他睡得并不踏实。   后半夜里,楚向晚做的尽是些白神医陷在鬼域里出不来的梦,感觉眼睛一闭上再睁开,外面天就已经亮了。   少堡主困倦地爬起来洗漱,感觉后面睡的这几个时辰睡了等于没睡。   天一亮,外面就有了动静,他们开始准备给两个新生儿洗礼。   所有人都从帐篷里出来了,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那两个深夜赶来这里的修行者见了这份喜庆,也知道昨晚那孕妇大概是平安生产了。   两人手上也被分到了食物,有些被这喜气所感染,其中一人正低头想尝一尝手上的食物,就被他的同伴在旁一扯:“快看!”   “咳咳咳——!!”   这人一口食物没咽下去,差点呛到气管里,被呛得直翻白眼。   他拼命地捶自己的胸口,顺着同伴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慕成雪跟一个少年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果然!邪道右使果然在这里!”   他激动起来,顾不上自己刚刚差点被呛死,对同伴狠狠地一点头。   然后两人也顾不上吃早饭了,趁慕成雪还没有注意到他们,就立刻动身准备去揭了悬赏令,把周家的人引来,然后领了那五万黄金。   两人遁走得静悄悄的,也没有引起注意。   帐篷中央,胡人大叔喜气洋洋地把两个孩子抱了出来,先是感谢了真神,然后又让年长的妇人为孩子赐福。   最后,他抱着孩子来到了白云深面前,恭敬地道:“请神医为我的两个孩子赐名。”   他请白云深来为新生的婴儿起名,一是因为这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二是眼前这位神医懂胡语。   白云深略一点头:“好。”   少堡主看着他抱过了其中一个孩子,用胡语给他送上了祝福,又分别给他们赐了名字。   “谢谢神医赐名!”胡人大叔显然很满意白云深为他们赐的名字,激动得不得了。   他又看向楚向晚,招呼少堡主也过来抱抱这两个孩子。   “我吗?”少堡主指了指自己,很是高兴。   他把怀里的小黑麒麟放到了地上,然后走过去小心翼翼抱了抱新生儿,提前感受了一把当父亲的感觉。   他笨手笨脚很是紧张,回想着刚刚白云深抱他们的时候明明就很自然,只觉得白神医果然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什么都懂。   等到洗礼结束之后,他们就从大漠边缘动身离开,继续往大漠深处走。   白云深要找的鬼域在大漠中四处移动,慕成雪要找的密宗高僧现在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三人于是暂时统一路线,向着大漠深入。   天南城,明月山庄。   这是楚向晚被掳走的第二天了,周玉站在书桌前,悬赏令发出去之后,来报消息的人很多,可是能拿得出证据的却不多。   在这些跑来浑水摸鱼的人口中,慕成雪简直在天南地北,四处都有他的影子。   周玉难得感到了一丝烦躁,看不进手中的书。   所谓关心则乱,当自己看重的人出事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正在这时,明月山庄的管事又带了两个揭悬赏令的人来,在外面跟周玉的侍女交谈。   管事道:“这两人今日一早便揭了黄沙城的悬赏令,来汇报邪道右使的行踪,还请公子爷开门见一见。”   周玉听自己的侍女说:“这两人说的管事可验证过了?这不到两日时间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个个都说自己见过邪道右使,结果次次都是假的,可让公子爷折损心神。”   那管事忙道:“这两人我仔细问过了,他们的情报有极大可能是真的,还是尽快让公子爷见一见他们吧。”   听到这里,周玉放下了书,在书房中开口道:“让他们进来吧。”   那站在台阶下的两人听到周玉的声音,不由得对视一眼:他们这就要见到玉公子了?   真是没有想到,这悬赏令竟然是闻名天下的玉公子发出的,也不知那邪道右使到底是抢了他什么东西。   管事对他们点了点头,说道:“跟我进来。”   周家的管事地位超然,跟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说起话来也有着架子,然而两人并不在意。   点头应是之后,他们便跟着他走上了台阶,走进了刚刚由侍女打开的大门,见到了负手立在窗前的玉公子。   一见周玉,两人心中就忍不住感慨了一声,这世间千万少女都想见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   周玉看着他们两人,这两人修为不高,身上还带着尘沙,一看就是从荒漠中匆匆赶来。   他开口道:“你们揭了黄沙城的悬赏令,是有慕成雪的下落了?”   “是,玉公子。”其中一人连忙说道,“我们昨夜去到荒漠边缘,在胡人聚居的地方借宿了一晚,然后今天早上起来便看到那邪道右使从一间帐篷里出来,身边还有个穿着蓝色衣袍的少年。”   听到“蓝色衣袍”这四个字,周玉负在背后的手微微收紧,没错,那一定是楚向晚。   见公子爷抿着唇,管事在旁出声道:“还有呢,你们还看到了什么?”   “还有——”另一人努力的回想着,然后说道,“还有那少年怀里抱着只黑色的动物,太黑了,看不清是什么,可能是只狗。”   管事一喜,对周玉说道:“公子爷,没错了,应该就是邪道右使跟楚公子了。”   周玉一直紧绷的神经暂时放松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现在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就不再像是大海捞针,总算有了个目标。   他问这两人:“他们是要向着荒漠去?”   “错不了。”两人说道,“他们肯定是向着荒漠去的,而且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白衣人。”   白衣人?周玉微微皱眉,不知这又是什么人。   眼下只能肯定那不是段邪涯,段邪涯那身标志的红衣黑袍从他出道以来就不曾更改。   想到这里,他对管事说道:“去账房支五万两黄金给他们。”   管事低头应道:“是。”   其中一人很高兴,搓着手,两眼放光地等那五万两黄金,可另一人却叫道:“玉公子!”   周玉看向他,他立刻跪了下来,低头道,“我不要我那份黄金,只想在明月山庄谋得一席之位,还请公子成全!”   管事惊讶地看着他,他的同伴更是一脸的没有想到。   “好。”周玉点了头,说道,“若你们提供的消息属实,我就给你一席之位。” 第42章   周玉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既是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他就要尽快动身去荒漠。   房中,周老夫人坐在上首,面前站着周玉跟雷二他们四个人。   他们被召到这里来,听完周玉带来的消息都很激动:“没错了,肯定是少堡主!”   楚向晚有了下落,他们激动着,可是老夫人却显得并不开怀。   她望着面前的孙子:“玉儿,你确定你要亲自去?”   “是,祖母。”周玉的语气轻而坚定,“我要亲自去把向晚带回来。”   “少爷。”见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大丫鬟在旁边开口道,“便是要去接小楚公子,也不是非要你亲自去,让家中供奉陪着雷二先生他们去也是可以的。”   说着看向了四人。   雷二知道老夫人自然是不希望周玉涉险的,毕竟他不能修行,抵抗风险的能力自然就没有他们那么强。   周玉这样又是发悬赏令,又是派人出去找楚向晚,已经是仁至义尽。   雷二不欲给他们再造成更多的麻烦,于是站出来对周玉说道:“是的,玉公子,不必非得你亲自去,贵府若是能让供奉陪同我们一起,想来要带回少堡主应当是很容易的事。”   他们如此识相,让大丫鬟脸上有了笑容,只是去看周玉,他却是完全不为所动。   大丫鬟心里一咯噔,看向了老夫人。   老夫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孙儿是她一手带大的,她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错,邪道右使慕成雪修为深不可测,眼前这四个来自追云堡的高手在他面前都走不过一招。   况且,慕成雪带人去的又是荒漠,何等凶险,保不准要出什么情况。   若只是为了楚向晚一个人,周家不可能动用那么大的力量,到了危急时刻,也不会舍生忘死去救他。   可是周玉自己去却不同。   他是天南周氏的继承人,周家的荣光系于他一身,若是他要去,周家必定要出动全部精锐。   只要有他在,他们救楚向晚就必定尽心竭力。   良久,周老夫人点了头,说道:“好,既然你执意要去。那祖母也不拦你。”   她说着,转向身旁的大丫鬟,淡淡地道:“去把永定巷尾那间铺头的钥匙拿出来。”   四个中年人不知道永定巷尾的铺子意味着什么,而周玉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   只有大丫鬟听到这个词,脸上的神色微微变了变,这才转身去了里间拿钥匙。   须臾,她拿着一个木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那把钥匙便是装在这匣子里。   老夫人伸手拿过,转手把这匣子给了站在面前的周玉,对他说道:“出发之前你便拿着钥匙,先去永定巷子这走一趟。”   “是。”周玉垂眸接过,然后行了一礼,“谢祖母爱护。”   周老夫人点了点头,“去吧。”   见周玉转身离开,不明所以的四个中年人也向老夫人行礼,跟了上去。   四人心里为周玉要涉险救他们少堡主而感动,可是这永定巷尾的铺子里到底有什么?   老夫人让玉公子出门之前要先去,是怕他出行的时候不方便,给他打造了什么特殊的工具吗?   房中,大丫鬟见他们都离开了,这才转向老夫人。   “老夫人。”她眉间浮现出了焦虑,轻声道,“您把钥匙交给玉少爷,也是觉得此行怕是有危险吧?既然如此,为何不拦下少爷?”   “紫鸢。”老夫人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开口叫了自己的大丫鬟的名字,“周家的人向来是想到什么要做,就肯定会去做,谁也拦不住。”   若是拦得住的话,长子这一脉会只剩下周玉这么一根独苗吗?   她伸出右手,大丫鬟连忙扶她起身。   “走吧。”老夫人说道,“去灵堂给玉儿的父母上一炷香,让他们保佑他平平安安地回来。”   天南城,永定巷子。   周玉走在最前面,他在天南城生活了那么多年,对这些巷道熟悉得很。   跟在他身后的四个中年人看着这条陌生的巷道,想着他们这段时间明明已经把天南城都走遍了,怎么没有发觉在这里还隐藏着这么一条巷子?   巷道里很安静,走到尽头才有一家铺子,铺子门口挂着的布半旧不新。   梅三走上前去,发现上面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写,让人完全不知眼前这个铺子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看着周玉掏出了钥匙,于是让到一旁,看他走上前去把钥匙插进孔里,然后轻轻一拧,打开了这扇不知已经尘封了多久的大门。   门后扬起一片灰尘,周玉率先走了进去,四人也连忙跟上了。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个铺子里别有洞天,并不是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灰暗不已,堆满灰尘。   铺子一进去就是一个小天井,天井里养着各样的花,有个妙龄女子坐在天井之中,就着天光正在绣她手上的图样。   再往里走是一间厨房,有个胖厨子正在里面忙碌,手中的锅铲不停地翻炒,将锅中的食材烹调出了诱人至极的香味。   众人抬头,在这座两层楼结构的巷尾铺子里,还有其他人。   只见二楼有一个穿着灰色衣袍的老者,正在拿着扫帚一丝不苟地扫着地。   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房间里还在不停地传出算盘噼啪的声音,有个账房先生正在二楼算账。   这四个平平无奇,又不搭调的人聚在这间铺子里,竟然构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   灵堂里,老夫人在自己的长子跟大儿媳灵位前上了一炷香。   “都说我是周家的第一高手,那是因为我们的大供奉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出手了。我看也该劳烦他老人家出来活动活动,不然他一个人呆在永定巷尾的铺子里,连带着三个徒弟也不敢出来活动,时间长了,家伙都生锈了。”   永定巷尾,无名铺子。   周玉站在天井中,对那正在扫地的灰袍老人行了一礼:“恭请大供奉出山。”   灰袍老人扫地的动作一停,抬眼看向了站在天井中的青年。   站在周玉身后的四个中年人顿时感到了一股可怕的威压,比那日他们直面慕成雪那个杀神还要可怕。   四周寂静无声,灰袍老人的动作一停下来,绣娘厨子跟账房先生所发出的声音就全都同步消失了。   灰袍老人拄着扫帚站在二楼,仍旧是一副枯瘦、随意就能被击倒的样子。   他开口道:“既然少主人要我们出山了,那我们就出吧。”   “是。”三个声音从不同的方位响起,楼上的账房先生、楼下的胖厨子跟天井中的绣娘都站了起来。   绣娘伸了个懒腰,柔媚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说道:“真好,终于能出去了。”   四个中年人这才知道,周老夫人要周玉动身之前来永定巷尾,请动的是他们天南周氏传说中的四位供奉。   先前慕成雪在明月山庄没有做得太过分,供奉们没有出手,现在周玉要过去了,自然是要配上最强阵容。   四个中年人不自觉地对比了一下自己。   他们日后也是少堡主的后盾,是追云堡的四大供奉,可是跟人家一比就感觉出了差距,感觉自己就是不知低到哪里去的低配。   四人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目送周玉跟这从永定巷子出来的四位供奉登上白玉舟。   他们自知实力不强,不好跟上去让四位供奉分神保护他们,于是就照周玉说的在明月山庄等他们的消息。   白玉舟中,护卫正要在驱动枢纽中放入晶石,结果却被账房先生一手推开。   账房先生站在驱动枢纽前,一手按了上去,然后催动了元力。   底下的人就看到白玉舟通身放出金色的光芒,接着在半空中开始变形,变成了玉梭般的模样,随即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在空中发出一声音爆,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大漠风沙,淹没古城。   刚从绿洲离开的时候,路途上还能遇见商队,听见驼铃声,等到走得深入了,目之所及就只有一片一片的沙丘跟淹没在风沙中的古城。   历史上除了楼兰,大漠中也曾经存在过好些座城,只是最后都颓败了,只留下这些残垣断壁。   白云深要找的鬼域毫无踪迹可寻,若是飞到上空,容易错失,而慕成雪要找人,也需要走在大漠中细细搜寻。   他们徒步行走了半日之后,干脆跟遇见的胡人买了两匹骆驼。   白云深骑了一匹,周麒麟、楚向晚、慕成雪共骑一匹。   楚向晚抱着周麒麟坐在前面,有些后悔地道:“早知刚刚从绿洲离开的时候,就向胡人大叔买几匹骆驼了。”   现在也不用三个人挤一匹。   周麒麟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慕成雪听到他的话却垂眸看了他一眼,握着缰绳说道:“跟我同骑,很失礼你吗?”   “不是!”楚向晚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这不是怕骆驼驮着我们几个走不快,耽误了事情吗?”   他解释完,听到慕成雪在头顶冷哼了一声,觉得这应该代表他接受了自己的解释,没有掉好感度,于是松了一口气。   少堡主这才转头看向了骑着骆驼走在旁边的白云深,然后开口道:“白神医,鬼域凶险,我还是很担心你——”   白云深坐在骆驼上看向了他,明明顶着一张普通的脸,可是他微笑起来的时候,楚向晚还是感到了他的魅力。   只听他说道:“我来之前去千机楼借了他们的一样宝物出来,此去鬼域应该不成问题。”   一听到“千机楼”三个字,楚向晚就想起了谢眺。   他不由得向前倾身,两眼发亮地问道:“莫不是借了谢楼主的千机扇?”   “坐好了。”坐在他身后的慕成雪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把人揽了回来,“你想掉下去吗?”   少堡主转过头来,动了动嘴唇:“我……”   他原本想对身后的人说什么,可是当目光落在他们刚刚走过的路上突然出现的那座破败城池时,声音却戛然而止。   慕成雪跟白云深目光一凛,都勒住了缰绳,顺着他的目光转身朝后看去。   只见刚才还空无一物的沙丘上凭空出现了一座幻影般的城池,在头顶烈日的炙烤下,整座城在炙热的空气中波动折叠,显得越发迷幻。 第43章   慕成雪跟白云深两个人反应迅速,当机立断抛下骆驼腾空而起,朝着那个方向加速飞去。   白云深没有拖累,身若惊鸿,在空中一现,转瞬就飞过了这几丈距离。   慕成雪拦腰抱着楚向晚,楚向晚手上还抱着个周麒麟,速度竟也不慢,紧紧地追在其后。   两道影子从这大漠的天空中划过,落在了突然出现的破旧城池前。   风沙吹过,背上没了人的骆驼停在原地。   在它们脚下钻出了一只沙蝎,飞快地从黄沙中爬过,然后又钻进了地里。   两只骆驼看着远处,只见方才还在他们背上的人此刻已经站在了楼兰古城下,楚向晚仰头看着眼前这破败但依然看得出当年巍峨的古老城墙,不由得把怀中的小黑麒麟又往上抱了抱。   他在这墙壁上感到一阵古朴荒凉的气息,不由得开口道:“这就是鬼域?”   白云深跟慕成雪听到他的话,两人都没有回答。   鬼域竟然出现得这么顺利,两个人虽然听闻过这里的传说,但却也是第一次见,对于传说真假知道的并不比楚向晚多。   少堡主还记着慕成雪昨天晚上的警告,尽管对鬼域好奇,却没有贸然走上前去伸手去触碰城墙。   他抱着周麒麟,喃喃地道:“鬼域跟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他原以为能够被称作会鬼域的地方,应当是阴森恐怖的,可是没有想到这座城透露出来的却是一股中正平和的气息。   他又看向打开的城门,望着城中保存得依然完好的街道跟建筑,在脑内复原着几千年前楼兰的繁华,觉得这样的地方,白神医就算进去了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在他怀里,小黑麒麟吸了吸鼻子,眼中露出了嫌恶之色,闻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楚向晚没有什么冒险经验,可另外两人却不像他这样被这楼兰古城的外表所迷惑,往往外表看上去越平静,里面就越凶险。   楼兰部若不是真的邪门,又怎么会变成禁忌之地?   白云深看了这座空城片刻,确定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便转过头来对两人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鬼域,那么我们就此分别了。”   慕成雪道:“让你小心的话我就不再多说了,我只是想问你,到底从千机楼拿了他们什么,敢到这里来冒险?”   少堡主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白云深顶着那张普通人的面具,对慕成雪笑了笑:“也没什么,不过是拿了他们的雾隐珠,他们求我炼的丹药,鬼域红莲是最后一味主药,出产在这里,而里面还有别的药材是我想要得到的。”   他不想假手于人,否则也不会亲自走这么一趟。   慕成雪见他对自己说完,又看向了楚向晚:“我进去之后,我那匹骆驼就归你了,你就不用跟慕右使再挤一匹了。”   少堡主“啊”了一声,其实想着他若是不进去,那自己再跟慕成雪挤一匹骆驼也没有什么关系。   只是这样劝阻的话再反复说就讨厌了,他于是迎着白云深的目光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声“白神医要小心”,就看着白云深手中现出了一颗灰色的珠子。   楚向晚的目光被这颗珠子所吸引。   天下有如此多的宝物,这一颗雾隐珠又是藏在千机楼里的,所以边境少年根本不知道这颗珠子有什么作用。   只见白云深催动了元力,他掌心的这颗珠子变得越发灰暗,然后“腾”的一下化作了浓密的雾气。   这顶着天下第一美男子头衔的美人向前迈了一步,走入了这团雾气中。   再然后,楚向晚就既看不到他的身影,也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   少堡主:“哇——!”   白云深的身影完美地融合在了这团雾气里,这下不管鬼域里有什么,都察觉不出他的存在了,他完全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楚向晚看着雾气化作丝缕,仿佛被无形的风吹动一般,飘向这破败的古城,穿越过了寂静的巷道,没有引来任何动静,于是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样子,慕成雪尽皆收在眼底。   他仍旧觉得楚向晚见一个人亲近一个人,就像只小狗一样,人家多看他一眼,他就颠颠地跑过去围着人家打转,也不管真正想收养他的人就在旁边看着。   “看够了吗?”少堡主听见身旁的人问,茫然地转过头去,就看到慕成雪在一脸不爽地看着自己。   他回过神来——哦对,他们的目的地不一样的,现在白神医已经找到了鬼域,那么他们就要赶紧出发,再去找慕右使要找的人了。   “好了好了——”楚向晚抱着小黑麒麟说道,“我们走吧。”   慕成雪转身走在他后面,见少年抱着小黑麒麟埋头走,又开口道:“现在不用跟我共骑了,是不是很开心?”   少堡主连忙停住了脚步,“啊?没有啊。”   他原本想把周麒麟抱起来一些,可原本乖乖地呆在他怀里的小黑麒麟却像看到了什么,在他手臂间挣扎了一下。   楚向晚一下子没抱住它,就让它挣脱了,从自己怀里跳了下去。   “周麒麟!”少堡主的注意力顿时被它吸引了过去,“你想去哪里?别乱跑啊!”   慕成雪:“……”   他看着段邪涯一溜小跑,脖子上的铃铛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一路跑到了一截城墙下。   小黑麒麟低头看着地上的东西,停下了脚步,伸出小蹄子踩了踩它。   “别跑!”楚向晚追了过来,他就怕周麒麟一头钻进这个邪门的楼兰古城里,现在见它在这截城墙脚下停下了,少堡主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小黑麒麟用蹄子踩完墙角上吸引了它注意力的花,又凑上前去用鼻尖碰了碰它,然后转头看向了楚向晚,奶声奶气地道:“阿楚,花。”   楚向晚从后面一把捉住了它两只小蹄子,把它拖了回来,没好气地道:“花什么花?”   话是这么说,少堡主还是低头看去,就看到在这破败的城墙脚下开出了一枝淡雅的金色莲花,花苞还合拢着,在一人一麒麟眼中轻轻摇曳,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气息。   小黑麒麟:“花。”   “我看到了。”少堡主说,觉得自己抓着的简直不是一只麒麟,更像是一只小狗,隔这么远都能闻到味道。   他盯着眼前这支未开的莲花,想着这里怎么会有金色的莲花呢?要不是颜色不对,他都几乎以为这就是白神医要找的鬼域红莲了。   小黑麒麟听他喃喃地道:“会不会鬼域红莲就只是一个名字,其实花的颜色应该是金色的……”   那白云深,岂不是白进去了?   “这不是。”发现这朵花之后,就闪身过来的慕成雪在他身后眯起了眼睛,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了声音。   少堡主蹲在地上,一回头就看到他脸上有着愤怒的神色。   慕成雪生得好看,皮肤也白,做出这样的动作来,发出的怒气也比寻常人要动魄惊心。   要不是他的目光落在这金色的莲花上,少堡主简直都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惹到他了,少堡主握着周麒麟的小蹄子,心惊胆战地问道:“那这是什么——”   慕成雪阴鸷地盯着这枝莲花,这不是什么鬼域红莲,这他妈是密宗的印记,上面还有善无畏的气。   密宗在外行走,遇上了什么事情,就会将这支金色的莲花留在外面求助。   他一路上想着要避开鬼域,没想到此行要找的人却不知怎么陷了进去。   楚向晚跟小黑麒麟都仰着头看他,见他身上的怒气简直要凝成实质,两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楼兰鬼域,金莲另一端,无畏大师睁开了眼睛。   小和尚果成原本守在一旁,警惕地看着那些凶煞有无靠近,等着师父的法术成,忽然听到师父开口叫自己:“果成。”   小和尚拿着禅杖,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边调转杖头一边后退到师父面前:“师父。”   无畏大师道:“等莲花一开,为师就送你出去。”   听到这话,果成手里的禅杖差点掉了。   他看着地上的金莲,这莲花乃是并蒂莲,一枝开在这端,另一枝开在鬼域之外。   等到法术一成,金莲并蒂而开,便能将这与世隔绝的鬼域跟外部打通,把人传送出去。   “师父——”小和尚扶着师父瘦弱的肩膀,急切地道,“有我化为罗汉金身在这里守着您,好歹能抵挡住那些凶煞,让您养伤,我一出去,谁来守护师父?”   原本面容清秀的小和尚现在浑身都犹如涂着金漆,化身罗汉,刀枪不入,凶邪不侵,内心的胆怯也被正法所取代,灵台一片清明。   无畏大师看着他说道:“为师在这里撑起金轮结界,这楼兰古城的凶煞一时半刻破不开,不会有事,倒是那些商队……”   老人闭上了眼睛,念了一声佛号。   前日,他们从龙门荒漠离开,继续西行,在途中遇上了躲避尘暴的商队。   那支商队倒是好心,让他们一起到队伍中来找地方躲避,没有想到尘暴来得那么急,他们还没有找到地方,整个队伍就被风沙席卷了一半进去。   本来这也没什么,只要守在原地便好了,无畏大师恢复的那一部分修为足以撑起结界护住他们,可是没有想到楼兰古城却在这时候突然出现。   这些昏了头的普通人一见到不远处有城可以躲避风沙,顿时忘了这大漠之中的凶险,全都兴高采烈地一头钻了进去。   等到无畏大师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救人,只能冒险带着果成进了鬼域,然后遇上了这里的不灭凶煞。   数千年前,楼兰部的精锐尽数化成的游荡在这城中的凶煞,不辨正邪,只认死活,任何活物进来都会被他们绞杀。   无畏大师原本想冒险超度他们,结果却发现这些不灭凶煞怨气太盛,别说是他,就算是集齐他们密宗三大神僧之力,也解除不了鬼域里的这些精锐之师。   到底是何等的怨恨,何等的决心,才会用满城老弱妇孺来血祭,把他们的王命之师祭炼成这样不死不灭,毫无神智,只有战斗本能,永世不入轮回的怪物?   果成听师父说道:“出去之后,你便一路西行,回密宗去找三位师伯,把这里的事告诉他们,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师父——”   “去。”   “……”果成低下了头,“是。”   楼兰城外。   慕成雪对楚向晚道:“你带着他留在这里,我要进去。”   少堡主蹲在地上失声叫了出来:“什么?”   慕成雪狠狠地瞪了被他捉住蹄子的段邪涯一眼,为了这个智障,他能有什么办法?   拼了。 第44章   听慕成雪要进去,少堡主条件反射就想去拉他。   奈何两只手正抓着周麒麟投不开,手上下意识地就把它的两只小蹄子对到了一起。   小黑麒麟:“???”   只听慕成雪说道:“你留在外面,绝对不准进去,听到了没有?”   这哪里还用他说,楚向晚是希望他也不要进去。   这鬼域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他们一个个都要往里面跑?   慕成雪看向左侧的城门,想着这次把善无畏带出来,把段邪涯变回原样之后,他就不做这邪道右使了。   做这么个邪道右使到底有什么意思?要天天追在邪道之主背后给他擦屁股。   他的指尖冒出了冰霜气息,原本空无一物的手指上现在缠绕上了银色的有着金属质感的丝线。   楚向晚望着他神情冷傲的侧脸,还是非常担心他这样进去就出不来了。   少堡主蹲在地上,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就放开了周麒麟的右前蹄,伸手拉住了慕成雪的衣角:“慕右使,我……”   慕成雪低头看他,背着光的脸线条稍显柔和,少年看他的样子就好像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在他眼中再没有别人。   楚向晚拉着他,目光向上瞟,看到他头顶飘起了个“ 20”。   “……”   这真是非常难以捉摸的好感度了。   少堡主心中有些扼腕,要不是前面好感度掉多了,现在都能80了,估计顺势向他提出临别之前想听一句“我爱你”也是可能行的。   慕成雪等着他,却没有听他说下去,于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楚向晚动了动嘴,没有发出声音。   不行,太不熟了,根本说不出来。   最终,他把周麒麟抱在了怀里,小声道:“我等你回来。”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话,慕成雪嗤笑一声,然后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少堡主条件反射地捂住了额头,听面前的人说道:“好。”   放下右手,慕成雪又最后看了段邪涯一眼,便转身向着左侧的城门走去。   少堡主站了起来,看着他的身影在面前走远。   他原本想着慕右使会拿出什么法宝,就像刚刚白神医用来隐匿形踪的雾隐珠一样,没有想到慕成雪什么也没拿,就打算这么直接进去。   “……”这也太刚了,阿雪!   你这样很难让人相信你能活着回来啊!   小黑麒麟在他怀里也伸长了脖子看慕成雪的背影,眼见他就要消失在城门口,它突然踢着楚向晚催促起来:“快,快,我们过去!”   少堡主反应过来,连忙抱着它从这开花的墙角处跑了过去,看到慕成雪的身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越走越远。   楚向晚很焦虑,听见怀中周麒麟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响起,对着里面的人喊道:“阿雪,你要快点出来啊!”   抱着它的楚向晚也跟着喊了起来:“是啊慕右使,你要平安回来啊!”   慕成雪脚步一顿,却没有转身。   虽然段邪涯是个智障,记忆也被六道轮回搞得残缺了,但是还算有良心。   可是有良心也没用,他已经决定撂担子不干了,等到这一次的事情解决了,他就带着楚向晚去游遍天下,浪迹天涯,就他们两个人,看他还绕着谁打转。   一阵风吹过,楚向晚跟周麒麟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走在巷道中的慕成雪不见了踪影。   尽管离这大开的城门还有好一段距离,楚向晚却还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仿佛看着这座鬼域把慕成雪吞噬了一样。   他后退几步,抱着周麒麟站在原地。   头顶的日头毒辣,他们在这里就是被晒着,而这周围除了墙角下还有些阴凉,也没什么地方好待的。   楚向晚于是抱着小黑麒麟回到了刚刚的墙角,在那支摇曳的金色莲花旁边坐下,一边回头看左侧的城门,一边不安地对小黑麒麟的两只前蹄。   小黑麒麟的尾巴在他腿上扫来扫去,它也知道楚向晚紧张,任他玩着自己的小蹄子。   在远处,他们留下的那两匹骆驼还在原地。   仿佛知道一时半刻不会走,这两匹骆驼卧了下来,反刍起了今天早上吃下去的草料。   楚向晚握着周麒麟的小蹄子,用下巴顶了顶它的脑袋,然后说道:“慕右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周麒麟:“嗯。”   有小黑麒麟在这里陪着他,不只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少堡主感到心情好了一些。   他想着自己现在找到的两个人都进了这楼兰古城里,而哥哥应该已经知道他被抓走了,会来这里救他吗?   慕成雪之前说他肯定会来这里接自己的,楚向晚觉得这还真的挺有可能。   说不定在白神医跟他从鬼域里出来之前,哥哥就来接他回去了。   那他是不是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让周玉看到他了?   小黑麒麟被他用下巴磨蹭着头顶,听他嘀咕道:“不过这鬼域会跑,我要是一下不盯紧,回头就找不到了——”   正说着,在他腿边的莲花就动了动,从那紧闭的花苞逸散出了一串金色的微粒。   小黑麒麟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两只小蹄子撑在楚向晚的腿上,说道:“花动了!”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堡主回过神来:“什么什么?”   他连忙转身从墙角出来,跪坐着看这花,屏息等待着。   在一人一麒麟的注视中,金色的莲花又摇曳了一下,花瓣缓缓舒展,只见里头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这金色小人见风就涨,一下子便长大了,从里面金光闪闪地跳了出来。   楚向晚:“!!!”   他哪里会想到这莲花开了以后,居然会从里面跳下一个金光闪闪的人来,顿时叫了一声,向后倒去,两手撑在地上。   小黑麒麟见他被吓到,立刻打了个愤怒的响鼻,站在楚向晚身上用小角角对准这个遍体金色的小和尚,一低头就顶了上去!   只见小和尚身上爆发出一阵金光,把冲上去的小黑麒麟给弹飞了!   “……”   果成看着这样黑漆漆的一团小兽落在地上,自己也是心有余悸。   然后,他的罗汉金身就从被撞到的地方开始消退了。   “周麒麟!”楚向晚反应过来,扑过去把小黑麒麟捞了起来,确定它只是被弹晕了,没有死,这才安下心来。   他抱着周麒麟,看向这从莲花里跳出来的小和尚,“你——”   少堡主说完一个“你”就卡了壳,只见面前的秃头少年相貌清秀,普普通通,哪里是什么发着金光的小金人?   两人互相瞪了片刻,楚向晚没说话,果成却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金光消散,顿时“啊”地叫了起来。   这只黑麒麟,竟然就这样破了他的罗汉金身!   楚向晚见他比自己还慌张,反而镇定下来。   他抱着周麒麟站起了身,问面前的人道:“你是人还是鬼?你怎么从鬼域里出来了?”   果成抬头,他修为尚浅,还不能自主地发挥处罗汉金身的威力,都是师父借他的身施法。   现在一脱离了师父的法力范围,又被黑麒麟的角这么一撞,罗汉金身就消退了,他原本的胆怯也回来了。   听见少堡主的话,他抬头望向这也不像大漠中人的少年,刚要开口,就被那只小黑麒麟吸引了目光。   “……”   果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黑麒麟……   这块大陆上的黑麒麟又不是批发的,不会这么巧吧……   少堡主见他只是看着自己怀里的周麒麟不说话,于是壮着胆子催促道:“别、别看了,我问你话呢。”   果成反应过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是密宗弟子,跟我师父一起——”   说了半截觉得不对,在这里废话做什么?赶紧走啊!   一头撞晕的周麒麟在楚向晚怀中睁开了眼睛,然后晃了晃脑袋,刚要说话就看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拉住了楚向晚,“来不及解释了,快走,这里很危险!”   楚向晚还没见过密宗的和尚,更没见过话说到一半就要上手来拉他的,顿时挣扎起来,“我不走!”   他还要在这里等慕成雪跟白云深呢!   果成拼命地拉他:“施主你听我的,快走!我师父都陷在里面了,他是特意送我出来回密宗求援的!呆在这里很危险,路上我边走边说给你听!”   眼看就要把楚向晚劝动了,可刚刚恢复清醒的周麒麟见他的手就在自己面前,顿时想起了刚刚的一撞之仇,张嘴就狠狠地咬了上去!   楚向晚听见面前的小和尚惨叫一声,然后松开了抓着自己的手,在原地拼命地挥。   周麒麟在他怀里,瞪着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朝果成呲着牙。   果成捂着手:“你——”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脚下的沙内陷,鬼域要开始移动了!   两人看着对方,看到彼此眼中划过的惊恐,下一刻就感到脚下传来了巨大的吸力,迅速地把他们吞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少堡主抱着周麒麟,小和尚两手凭空乱划,两人徒劳地发出一串惨叫,瞬间就被黄沙吞没到顶。   不远处,趴在地上的两只骆驼看着这里,只见骑着他们一起过来的人现在一个都不见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坠落。   他们在伴随着倾泻而下的黄沙,不停地坠落。   楚向晚听见果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抓狂地道:“都说要赶快走了,你就偏不!被你们害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堡主想要张嘴反驳,结果一开口就吃进了一嘴的沙子,把他呛了个半死,连怀里的周麒麟都没有抓住,不知它滚到哪里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底才发出了两声闷响,两个被吞进来的少年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又过了很久,等到黄沙都落尽了,这黑暗的地底才响起了一个颤抖的声音:   “这是哪里?好黑啊!” 第45章   黑暗中“嗤”的一声,冒出了一个火球。   原本怕得不行的两个人在这黑暗中见到了这光亮,都放下了遮挡在头上的手,看到这团火光悠悠地将周围照亮,发现他们此刻正置身在一条密道里。   小黑麒麟喷出了这么一团火球,操控着它顶在自己头上。   “哇!”少堡主没想到它还有这么一招,顿时喜出望外,就要从原地爬过来。   他刚刚跟那么多沙子一起掉下来,现在半条腿都埋在沙子里,果成看他撑着地面用力半天才把那条腿拔了出来,抖了抖,然后一脸高兴地朝着正顶着火球站在密道中央的小黑麒麟爬去。   爬着爬着,楚向晚就感到手里拿着的东西不对。   小黑麒麟原本在等着他过来,没想到他愣在原地,把手里的东西举了起来。   楚向晚看着自己摸到的棍状物,等看清这是一截人的腿骨之后,少堡主被火光照亮的脸立刻就白了。   “……”   隔着一只小黑麒麟在看他的果成也是如此。   他们三个从一个地方落下来,却落在了三个不同的位置。   小黑麒麟在中央,果成在右边,楚向晚在左边。   眼下楚向晚停了下来,果成跟小黑麒麟就注意到了他爬过的那段路。   楚向晚刚刚爬行的动作蹭掉了掩盖在路面上的沙子,露出了底下的累累白骨,小黑麒麟还好,在它身后的果成却是一下子捂住了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握着腿骨的楚向晚咽了口口水,借着火光回头看去,看清楚自己爬来的方向都是些什么,牙齿打起架来。   鬼域存在数千年,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活物。   他们掉下来的时候也跟两人一样,还能在这密道里活动,等到找不到出路,又没有食物没有水,被活活饿死之后,就变成了一地的白骨。   可能原来这通道离上面更远,垫了这么多骨头,抬高了起来。   “……”   楚向晚都不知道自己手里拿到的这支腿骨是哪一具尸骸上的部分了,他只能转过身去随便找了个空位,把这只腿骨放了回去,然后朝着那边拜了一拜,双手合十道:“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休息了,有怪莫怪……”   鬼域鬼域,既然叫鬼域,那肯定是会闹鬼的。   少堡主也不知道鬼到底会从什么方向来,又会怎么折腾他们,总之不要得罪是最正确的。   放下腿骨以后,他就转身一跃而起,一溜烟地跑了过来,然后一把抱住了小黑麒麟。   小黑麒麟只感到他抖得厉害,听他颤声问果成:“这、这里……难、难道就是鬼域吗?”   少堡主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在周围扫过,“我、我们还能出去吗?”   “当然不能了!”果成也很绝望,他本来就是肃清这里的唯一指望了,现在又跟眼前这小子一起掉了回来。   两个少年待在这被小黑麒麟的火球照亮的通道里,顶着两双煎蛋眼,都非常想哭。   周麒麟左右看了看,它没他们两个这么胆小,抬起小蹄子就要走到对面的墙壁下去,去看看上面有什么东西。   然而它才一动,就被楚向晚抱了回去。   少堡主牢牢地抱着它,小声道:“别乱走。”   他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话,还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生怕这里的妖魔鬼怪注意到了他们,汇过来把他们给生撕了。   “这地宫里没有凶煞。”果成看着他这战战兢兢的样,觉得鬼没有把他吓死,他自己先把自己给吓死了,“你不用太担心会被发现。”   “没有鬼?”少堡主惊讶地松了手,小黑麒麟立刻哒哒哒地跑了出去。   “嗯。”果成看上去很沮丧,说不出他们落到上面跟落到这地底下,到底哪个更惨。   周麒麟已经跑到墙壁下面去了,楚向晚听他说道:“我听师父说,楼兰古城分为地上和地下。”   古城的地上有当年的建筑,还有凶煞游荡,任何从地上进去的活物最后都会死在凶煞手中。   而在这楼兰古城的地下,却是一个永恒封闭的地宫,没有出路,掉进这里来的人只能在这里等死。   少堡主忍不住问道:“那修行者呢,修行者掉下来会怎么样?”   果成摇了摇头:“不知道。”   一般修行中人都是从上面进去的,掉到下面来的都是些动物,像什么骆驼啊之类的,还有不慎被吸进来的平民。   像他们两个这样的,还真的不多。   楚向晚“啊”了一声,失落地坐在了沙地上。   他刚刚听果成说这楼兰古城分为上下两个部分,还以为掉到地下的部分来就会有转机,可以找到机会出去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他想着,又看向了自己的难兄难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刚刚的莲花,你还能让它再开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就能再把人传送出去,到外面去求助了。   哥哥来找他,有很大的可能已经来到了荒漠之中,要是遇上的话,说不定他能有办法破了这楼兰古城。   “你在想什么?”果成沮丧地道,“当然不能了。”   小和尚抱着腿坐在原地,神情万分失落,“我本来修为就稀疏平常,悟性不像几个师兄那么好,师父他老人家把我带在身边,就是为了好好地教我精深佛法。”   结果遇上段邪涯,师父修为大损,在回程的时候又遇上了这支商队,一头冲进了这个鬼域里,真是流年不利。   少堡主看着他,不由得安慰道:“你也不用这么失落,像我们这样资质稀疏平常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才是占大多数的,像你的师父、江城主他们那样的天才,总是少数。”   果成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在彼此身上都看到了“平庸”二字,心里同时想道,把拯救世界/普度众生的责任交给他们,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   落到这个境地,两个半大少年也就不再怨对方把自己拖入到这地底来了,他们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   不管怎么样,作为数千年来,唯二两个掉到地底下来的修行者,他们还是要挣扎挣扎的。   少堡主对鬼域一无所知,便问果成:“我们现在该往哪个方向去?”   果成道:“让我想想。”   他想着师父现在是在哪个方向,或许自己可以感应到金莲的气息,想办法到师父所在的区域去,再从这地宫里出来。   见他陷入思考,少堡主也不打扰他。   一转头,见墙角下小黑麒麟还站在那里仰着头,就着它造出来的火球在看墙上的东西,于是走了过去。   小黑麒麟正仰着头,就感到一双手绕过了自己的肚子,一把把它抱了起来。   楚向晚问道:“你在看什么?”   小黑麒麟道:“太阳。”   太阳?   少堡主抬头看去,只见这火光中呈现出赤红颜色的墙壁上,用了更深的红色在上面画出了图案,如果不是小黑麒麟发现,他大概只会以为这是墙壁上颜色斑驳掉落。   果成原本在闭着眼睛感应金莲的气息,无奈间隔得太远,完全感应不到,只好睁开了眼睛。   听见周围没了动静,于是转过头去一看,就看到楚向晚抱着小黑麒麟站在墙根下,一人一麒麟都在伸长了脖子看那红色的墙。   果成走了过去,站在楚向晚身旁,跟他一起仰头看着墙上的色块:“这些色块有什么好看的?”   “有……”少堡主像梦游一样说道,他说,“你看那个圆圆的像不像太阳?”   -   时值正午,是大漠一天中最热的时刻,白玉舟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们已经进入了荒漠。   周玉坐在舟中,进入大漠之后,他们先在慕成雪跟楚向晚停留过的那片绿洲停了下来,向那里的胡人询问了两人在这里停留的细节。   从胡人的口中,周玉确定了慕成雪跟另一个白衣人是在昨天夜里偶然相遇,今天一起启程,去往的正是龙门荒漠方向。   慕成雪的速度不会比他们周家的白玉舟慢,于是二供奉全力催动白玉舟赶往龙门荒漠,大供奉放开神识在四处搜索,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周玉握着茶杯,听刚刚特意去了龙门客栈一趟,又飞回白玉舟中的胖厨子模样的三供奉说道:“我去打探了一下,邪道右使确实在龙门客栈中出现过。”   绣娘模样的四供奉闻言一挑秀眉:“他已经走了?他怎么可能比大师兄还快?”   胖厨子看她一眼,说道:“师妹,你听我说完,慕成雪确实在龙门客栈出现过,不过那已经是几日前的事了。”   周玉开口道:“三供奉可问出他那时去龙门客栈做什么?”   “问了,少主人。”胖厨子看向他,说道,“他那日去只是把人都放倒了,并没有大开杀戒,听龙门客栈的老板娘说,当日他一进去,便朝着坐在角落里的一对师徒去了。”   大供奉睁开眼睛,“那对师徒是什么人?”   “我知道。”周玉放下了茶杯,抿了抿唇,“是密宗高僧善无畏大师跟他的弟子。”   慕成雪果然是为着段邪涯去的。   “少主人果然神机妙算。”胖厨子笑了起来,对着大供奉跟四供奉摊了摊手,说道,“龙门客栈的老板跟老板娘都不知道那一老一少是什么来历,我细细地问了他们的样貌特征,才推断出应该是近日出来天下行走的无畏大师跟他的高足。”   说来也奇怪,无畏大师跟邪道之主鏖战一场,修为大损,哪怕是昨日就从龙门客栈离开,启程回密宗,此刻应该也还在大漠中才是。   邪道右使来大漠的目的是要找他,那他们两人的气息应该都逃不过大供奉的神识锁定才是,怎么此刻却一个都发现不了?   大供奉道:“可能的原因有两个。”   周玉见大供奉看向自己,于是说道:“大供奉请讲。”   老人眼中映出他的身影:“一是他们两个都死了。”   周玉心中一凛。   “二是他们去了一个我的神识锁定不了的地方。”   在这大漠之中,还有什么地方是周家的大供奉也锁定不了的?就只有那飘忽不定的鬼域了。 第46章   白玉舟停在了荒漠上空,下一步该怎么做,需要商议。   周玉自然是表示要找到鬼域,然后进去救人。   除了大供奉没有反应,三个供奉都交换了一个眼神,四供奉站了出来,笑着对周玉说道:“少主人,且先不说其他,就说荒漠这么大,要找到鬼域谈何容易?”   若是运气不好,在这里找上十天半个月也遇不上那四处移动的鬼域,陷入鬼域中的人尸体早已经冷了,找到了也没用。   周玉不愿去想她说的那个场景,不愿去想楚向晚尸体冰冷的样子。   他抿了抿唇,道:“我知道此去的凶险,只是若我不去找他,我的心这辈子都不会安乐。”   胖厨子挠了挠脸,想着少主人跟那个少年到底有怎样的深情厚谊。   今日如果换作是江寒陷在这楼兰古城里,周玉要这样大费周章地去救,他还可以理解,可是楚向晚据说不是刚认识了几天,怎么就有了这么深的交情?   大供奉睁开双眼:“依少主人看,要怎样做你才愿意放弃?”   “一个时辰。”周玉说着,手中现出了一只沙漏。   四人看着他将沙漏摆在了手边,里面的细沙顿时开始因为重力而往下落。   周玉将手从沙漏上移开,说道,“以此为记,若是沙子漏尽都还没有找到鬼域,我便放弃。”   他这句话虽说得轻声,但落在几人耳中,却如玄铁一般沉重。   谁都知道,若不是如此情景,他大概不会放弃找回楚向晚。   “好。”大供奉点头,“就以一个时辰为期,我们四人会在荒漠中全力搜寻鬼域的踪迹。”   既然师父都已经说话了,另外三个做徒弟的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左右不过一个时辰,找不到,他们的少主人也就死心了。   舟中安静,四人都闭上了眼睛,以神识在这片荒漠中搜索着那行踪诡异的楼兰古城。   周玉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又落回了手边的这个沙漏上。   此刻,他只希望在这沙子落尽之前,他们能够找到鬼域,也希望楚向晚能够坚持住,等到自己来。   楼兰地宫。   火球升上了半空,在黑暗的地道中悠悠地移动,移动到哪里,哪里的壁画就被照亮。   在火光映照中,两个少年仰着头,看着壁画一路延伸,努力地辨认的里面画的是什么。   画面上描绘的景象从一开始一轮红日凌空,到一支游牧民族来到了大漠中,在烈日与黄沙之间一手一脚地搭建起了一座城。   然后,这座城不断地扩大,不断地聚集来他们的同族、异族。   楼兰部供奉的是太阳图腾,楚向晚看到这个图腾在很多个场景中反复出现,最后,一个身披铠甲的人站到了祭典的高台上,铠甲上同样雕刻着这样的图案。   一个祭司模样的人走到了他面前,送上了王冠和权杖。   楼兰王伸手接过,楼兰就此立国,开启了他们在历史闪耀如流星的一段存在。   少堡主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原来这壁画上画的是楼兰的历史……”   在他两步之外的地方,小和尚点了点头,附和道:“不知道这壁画上会不会记载他们为什么而消亡。”   “当然不可能了。”楚向晚放下了右手,抱着周麒麟看向他,“这壁画是在地宫建立的时候画下来的,那时候楼兰人怎么可能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灭亡,会怎么灭亡?”   这种预知历史的事情,只有《警示录》这样开了挂的圣物才能够从另一个世界将警示传递过来。   果成没有说话。   他原本一直摸着眼前的墙壁在旁边行走,现在却突然停了下来,少堡主还像原来那样往旁边走,一下子就撞上了他。   楚向晚:“???”   在他怀里,小黑麒麟也转过头来望着果成,听抱着自己的人问道,“怎么不走了?”   果成伸出右手,推了推旁边出现的墙壁,说道:“没路了。”   原来这通道是一段一段前后密封的,并不是像想象中那样呈一个回字形连通整个地宫。   他们看了一路的壁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尽头。   楚向晚不信邪地走了过来,伸手在这片堵住了他们去路的墙上敲了敲。   墙后面传来沉闷的声音,显然这墙壁并不是薄薄的一层。   少堡主想到之前那堆了大半段路的白骨,想着他们之中可能也有人曾经走到过这里,摸到了这堵墙,像自己一样在这面墙上又敲又打试图在黑暗中找到一条出去的路,最后都放弃了。   他想着,目光在四下看去,接着用脚踢开了地上的沙土,果然看到了白骨。   大多数生物都是在黑暗中静静地死在那里头了,只有少数是走到了这里,然后在这里困死的。   楚向晚不由得想到他们三个当中,小和尚比较能挨饿,所以最先死去的应该是自己,接着才是果成。   本来周麒麟可以靠吸收日月精华来活下去,可是这周围密封得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只怕到最后,它也是死路一条。   这样想来,楚向晚都觉得要在这里孤独迎接死亡的周麒麟有些可怜了。   他转过身来,看到果成依然在借着火球的光芒看上面的壁画,于是问道:“你还在看什么?”   他们都要死了。   果成回过头来,指着这画壁尽头的最后一幕,对楚向晚说道:“你觉得这轮太阳跟我们刚刚看到的第一轮太阳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   少堡主走上前来,他刚刚也看到了这轮太阳,想着不过就是个前后呼应,也没有认真看。   眼下听果成这么一说,他又重新仰起头,看着上面的太阳图案。   这画壁上的画风并不是写实派,而是有着几分抽象,前面他们看到那些内容都是连蒙带猜才猜出来的。   他抱着周麒麟,仔细看着这轮红日,犹豫地道:“这太阳的位置是不是比我们刚刚看到的第一轮要低?”   “何止是要低,”果成小声嘟囔道,“看这构图,简直都要砸到楼兰城门口了。”   “……”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楼兰城是在太阳底下建立起来的,然后也是被一轮太阳给毁灭了?   楼兰这个短暂神秘而又辉煌的国度,竟然在立国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他们会以怎样的方式消亡了?   不得了,他们要是能出去,告诉那些对楼兰灭亡百思不得其解的史学家,一定会被围着追捧的!   他们一定要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两个人因为要出去给世人解惑的心愿而又打起了精神。   其他人没有出去是因为他们只是普通人,在这个地道里可能连火都打不着,可是他们两个不一样,他们是修行者。   楚向晚弯腰把小黑麒麟放了下来,撸起袖子对果成说道:“你那里有什么趁手的工具吗?”   小和尚摇了摇头。   他所有的行李就只有那个背囊,在楼兰古城里遇到凶煞的时候全都已经丢了,他原本想带回密宗的桃花也零落成泥。   少堡主挠了挠头,想着自己的储物戒里有什么趁手的工具是可以用来挖地道的,果成站在旁边,就看到他一样接一样地往外掏东西。   “不是,这个也不是……我明明记得我应该收藏了一对弯钩的,怎么找不见了?”   地道里“乒乒乓乓”一阵响,自从知道在这地底下不会有鬼之后,楚向晚就放开了胸胆,完全不怕自己搞出来的声音会吸引什么妖魔鬼怪过来。   果成蹲在他旁边:“你是打算直接从这里挖个地道出来吗?”   “对啊。”楚向晚一边往外掏东西,一边看了他一眼,“除非这墙后面是用万年玄铁封住的,不然以你我的实力,遇到花岗岩也能一掌打碎,肯定能挖出一条通道来。”   说不定还能从这楼兰地宫里,一直挖到外面,逃出生天。   果成眼睛一亮,蹲在旁边握着两个拳头给楚向晚加油鼓劲:“加油加油!”   小黑麒麟站在没有壁画的这面墙下,听着身后这两个人说话,小蹄子在地上踏了踏,然后退了两步,一低头发起了冲锋!   还在找着趁手工具的楚向晚就听到旁边轰然一声响,接着尘土飞扬!   他跟果成一起抬头看去,就看到周麒麟直接把那面墙撞出了一个洞,整个小麒麟已经跑了出去,在洞口那边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这也太刚了,周麒麟!   因为有果成在,所以小黑麒麟不能说话,只给了楚向晚一个眼色,让他赶紧出来。   别说是在地宫里,就是在明月山庄,楚向晚也一向领会不了它的眼色,还是果成在旁说道:“快!快爬出去!”   周麒麟撞出来的这么一个洞比它稍大些,像个狗洞,楚向晚跟果成两个人用手把旁边的石砖又弄开了一些,把洞扩大了,这才一个接一个地爬了出来。   爬出来以后,两人还不忘把洞封回去,毕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要是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立刻回来钻回这条通道里。   外面跟封闭的通道截然不同,楚向晚看到在墙壁上每隔几步就亮着一支火把,火焰恒定地燃烧,照亮了这偌大的空间。   他拍干净身上的沙尘以后,就又把小黑麒麟抱了起来,然后望着这怕是得有几丈高的穹顶发出了一声惊叹:“哇——”   只见这高高的穹顶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处处亮着星辰的图案。果成听到他的声音,同样扬起了头,被头顶微缩的星空给震撼了。   两个少年张着嘴地看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想着这楼兰真是可怕,连观星术都不知比现在超前多少,难怪在立国之日就能看到自己的消亡,还画在了地宫里。   他们收回目光,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这环形过道的栏杆前向下看去,同时感到一阵窒息。   如果说在他们头顶是浩然之景,那么在他们脚下就是人间炼狱。   只见在这圆形的穹顶之下,一汪血池犹如岩浆一样在他们眼前沸腾。   只是从其中升腾起来的不是火焰的影子,而是无数扭曲的、哭嚎的血色魂灵。 第47章   两个少年牙齿打架,果成捂住了嘴,楚向晚捂住了小黑麒麟的眼睛,两人动作一致地从栏杆前矮下身来,躲在了栏杆后。   底下血池里的景象实在是挑战他们的神经极限。   那些扭曲的血色魂灵一开始之所以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是因为血池上空有一个屏障,把底下的声音完全笼罩在了其中,一点也传不出去。   痛苦无比,求救无门。   这些亡者在楼兰的地宫里就这样被禁锢了不知多少岁月,周身的怨气都化成了血色。   在这无声的炼狱中,楚向晚跟果成毫无防备地看到他们在血池中挣扎着向上方伸手,脸上满是痛苦扭曲的神色,只感到更加的毛骨悚然。   栏杆后面,小黑麒麟被捂住了眼睛,要动,却被楚向晚一把按住。   少堡主冷汗直流:“小孩子不要看!”   果成在他身旁两眼发昏,颤声道:“你、你你看到了没有——”   楚向晚按着周麒麟,紧张地道:“什、什么……”   果成道:“那个池子里……好、好像都是老弱妇孺……”   被他这么一说,楚向晚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刚才看到的画面细节,连按着周麒麟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小黑麒麟听到他咽了口口水,说道:“我、我、我没看清,我、我我再看一眼。”   果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看到他真的站了起来,要探出头去再看清下面的血池,只觉得身旁的人真是太刚了,那样的场景,他真是不想再看一次。   楚向晚不知道自己在果成眼中已经成为了钢铁硬汉,少堡主战战兢兢地探出头,仍旧把挣扎个不停的小黑麒麟牢牢按住,然后从栏杆上探出两只眼睛,再看了下方的血池一眼。   那些扭曲痛苦哀嚎的血红面孔直直地冲进他的脑海里,仿佛那些痛苦也辐射而来,共情能力非常强的少堡主只感到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他连忙抬起一只手擦了擦眼泪,抑制着恐惧在里面认真地寻找青壮年的影子。   果然,正如果成所说,在这里面的全都是老弱妇孺,一个青壮年都没有。   等看清之后,楚向晚立刻缩了回来,坐在栏杆后大口喘息。   他试图把那些痛苦摒除在外,一边飙泪一边对身旁的果成说道:“你说得没错小和尚,里面真的没有青壮年!”   果成:“……”   他还以为楚向晚真的不怕呢,这都吓哭了!   少堡主脑子里在胡乱地想,这血池这么大,肯定是把整个楼兰的老弱妇孺都填进去了,才会有这样的血海滔天。   可是楼兰的青壮年呢,他们又在哪里?   等到他把眼泪擦干净了,果成才开口道:“师父说过,楼兰古城中的凶煞身上有着很强的怨气。”   现在看来,那些连他师父也消除不了的怨气,很有可能就是来自地底的血池。   小黑麒麟本来“呜呜”地叫着挣扎个不停,很想知道楚向晚到底挡住了什么不让它看,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背上,一下就消停了。   怎么回事,阿楚怎么哭了?   那是一颗漏网之鱼,从楚向晚的下巴落了下来,滴落在小黑麒麟身上,换来了它的安静。   少堡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察觉到怀里的小黑麒麟不再挣扎了,于是松开了手。   小黑麒麟一得到自由,立刻跳到了一旁,仰着头看着他,看到他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就说道:“我刚刚看到底下除了血池好像还有一个台阶,不知是通往哪里的,我们下去看看吧。”   “下去?”果成畏缩了一下,迟疑地道,“不要吧……”   他们待在这里可能还安全一些,不会被血池里的冤魂发现。   虽说这地宫里没有凶煞,但是有这么大一个血池在,谁知道这里会养着什么怪物呢?   “可是我们一直待在这里也没有用啊。”少堡主说道,“既不能跟外面沟通,又找不到出去的路,不如还是下去看一看,看看那条台阶到底是通往什么地方的。”   他瞧着那条长长的台阶一路向上,万一台阶尽头,就是出口呢?   楚向晚真诚地看着他,在他的眼神攻势下,果成被劝服了。   小和尚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然后楚向晚朝周麒麟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麒麟就在栏杆的掩护下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去,准备找个地方从第二层下去。   荒漠上空,白玉舟中,沙漏里的沙还在不停地下落。   周玉的目光停留在沙漏上层,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上层剩下的细沙已经不足二分之一。   而舟中的四位供奉到现在还没有搜索到鬼域的踪影。   周玉放在桌上的手无声地收紧了,如果他能够修行的话,哪怕天赋不高,也不至于要枯坐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一个结果。   在他对面,绣娘模样的四供奉跟胖厨子模样的三供奉先后睁开了眼睛。   彻底放开神识在荒漠中搜寻鬼域,即使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见他们停下了搜寻,却一无所获,周玉的心又下沉了几分。   他将目光移向了大供奉跟二供奉,眼下最后的希望就在他们二人身上了。   四供奉秀手一翻,取出了自己未完成的刺绣,开始一边刺绣一边在脑海中存想,回复刚刚消耗的精神。   三供奉也想这么干,奈何他不能随身带个灶台来做菜,于是只能对周玉点了点头,然后从座位上起身来到了白玉舟的窗边,看着下方一望无际的黄沙。   师父跟大师兄是很厉害,可是要在这里大海捞针找到鬼域,却也——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就看到下方原本空无一物的荒漠中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古城,仿佛千百年来一直存在于这里一样。   “……”   与此同时,坐在上首的大供奉跟二供奉也同时有了反应,两人睁开了眼睛。   周玉见状,放在桌上的手条件反射地收紧了,开口时感到喉咙微微发紧:“如何?”   站在窗边的胖厨子转过头来,对着众人说道:“我们到了。”   地宫里,火把恒定的燃烧,没有一丝风让这些光芒摇曳,两人一麒麟像做贼一样顺着楼梯蹑手蹑脚地爬了下来。   一到下方,眼看着就要失去掩护,两个少年都忍不住慌张起来。   果成躲在后面,看着楚向晚继续发挥着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向着血池的方向探出了头。   他们身在的这个位置离中央的血池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楚向晚看了半天,确定血池里的那些亡魂看不到他们,这才边离开楼梯边朝果成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小黑麒麟根本不用人招呼,小蹄子哒哒哒地踩在地上,走在楚向晚脚边,丝毫不害怕的左望右望,衬得身旁的两个人类越发胆小如鼠。   可是,在这里怎样谨慎都不为过。   周麒麟毕竟是瑞兽,祥瑞御免,不容易出事,楚向晚心中并没有什么不如它的羞愧感。   地宫最底层,两个少年贴着墙壁走,经过一支火把的时候,楚向晚下意识就想要伸手去把它拿下来。   果成在旁边一把按住了他,怕他一拿就触动着地宫里的什么机关,让他们遭殃。   楚向晚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收回手继续贴着墙壁前进。   小黑麒麟走了一段,发现旁边没人,回头一看就看到他们两个还贴在墙上,像壁虎一样慢慢地向前蹭,于是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甩着尾巴等他们。   两人依旧慢慢地蹭,小黑麒麟等了片刻有点不耐烦,抬起右前蹄在地上跺了起来。   听到它的小蹄子发出的声音,楚向晚瞪圆了眼睛,连忙冲着它竖起了一根手指:“嘘——”   嘘声未落,就听见穹顶传来沉闷的、仿佛机关转动的声音。   “……”   楚向晚跟果成顿时僵在原地,看着那漫天星辰黯淡下去。   原本贴在墙上的两个少年吓得顿时抱在了一起,发着抖看向头顶的异变。   却见原本封闭的穹顶打开了一条裂缝,从那裂缝倾泻而下的是炽烈的阳光。   这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猛烈的时候,金色的阳光照耀在这黑暗的地宫里,犹如在绝境中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希望之门。   楚向晚跟果成一时间都忘了害怕,眼中忍不住放出希冀的光芒来。   可是这倾泻而下的阳光却没有给下方的血池带来任何的改变,底下的亡魂依旧在那个壳子的笼罩中发出外人听不见的哀嚎,也看不见周围光暗的变化。   少堡主喃喃地道:“这是什么机关?”   为什么在这黑暗的、囚禁了无数亡魂的地宫里,还会出现这样的阳光?   果成听着他的话,向着血池周围看去,然后瞪大了眼睛。   “看!”他伸手拉了拉少堡主的袖子,说道,“快看!”   楚向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血池周围,无数枝叶在这短暂的阳光中舒展。   炽烈的正午阳光中挟带的日之精气化作实质,被吸收进了这一株株植物结出来的果子里。   一时间,整个血池周围像是散落了无数枚小小的太阳,它们在这短暂的光照中汲取着日之精华,发出的光芒一伸一缩,有如呼吸。   这奇景不光吸引了楚向晚跟果成的注意,连站在地上的小黑麒麟也不跺脚了,又大又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些发光的小圆果子。   不多时,从穹顶照射下来的阳光开始变暗,那机括活动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两个少年如梦初醒地抬头,就看到穹顶裂开的那条细缝又开始合拢:“——!!!”   两人顾不上害怕,连忙从墙壁前跑了出来,像血池里的亡魂那样伸着手,向高高的穹顶追逐着那丝光芒:“不不不!不要合上!”   可是,这地宫的机括按照预设运行了几千年,从来不会为地宫里的声音而停下。   他们追着光跑到了血池边缘,正好看着那光芒从一片收拢成了一束,最后变得犹如针尖,然后在他们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小黑麒麟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俩维持着高举双手的动作,所站的地方离他们怕得不行的血池不过几步远,不由得打了个响鼻。   人类,真是善变。   阳光消失了,地宫里的光芒又只剩下墙上的火把。   方才那些吸收了日之精气的植物在血池周围明明灭灭,两人失落地放下了手,果成问道:“怎么办?”   裂缝没了,他们出去的机会没有了。   他说着,无意中朝近在咫尺的血池看了一眼,被迎面扑来的血色魂灵吓了一跳。   哪怕知道他们不可能突破那个罩子,小和尚还是感到腿软。   在他身旁,楚向晚冥思苦想了一番,头顶忽然亮起了灯泡。   “有了!”他转向腿软的果成,一脸兴奋地道,“地宫跟外面有缝隙,不是完全隔绝的!”   果成不明所以:“嗯?”   少堡主握住了他的肩膀,兴奋地摇晃他:“那你的莲花不就能开上去了?!”   果成:“……你疯了?” 第48章   楚向晚提出的事,他不是做不到。   有了头顶这条裂缝,地宫跟外面就不再是相互隔绝的世界,哪怕没有他师父的修为,果成也可以让并蒂莲开出去。   可问题是,地宫上面是真正的绝境啊,在这地宫里,他们跟血池之间还有个罩子隔着,里面的亡魂起码不会出来索命,上面却不一样。   果成是真正经历了绝望,上面的那些凶煞来无影去无踪,修为高深,不死不灭,连他们密宗的密法都不是对手。   哪怕是在他化成罗汉金身跟他们对战的时候,小和尚心中也依然隐隐感到了恐惧。   “所以你留在这里。”楚向晚指着自己道,“只要送我上去就好。”   “不行!”果成激动地道,“我怎么能送你去送死?”   小黑麒麟听着他们两个在这里争执,感到无趣,目光在周围一转看到了远处那个长长的台阶,于是哒哒哒地走了过去。   小蹄子踩在地上的声音渐行渐远,忙于争执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   “你听我说,”少堡主连忙安抚他,“我不是去送死。”   他揽过果成的肩膀,凑近他耳边,跟他低声说着自己的计划。   楚向晚:“你看,你的并蒂莲就等同于一个传送阵对不对?”   果成迟疑地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楚向晚:“那你在这里主持阵法,不就可以随意把我移来移去了?”   这说得确实也没错,可是果成看着他,还是没明白这少堡主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不远处,小黑麒麟已经迈出了它罪恶的小蹄子,开始从那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上了。   这边,楚向晚搓了搓手,说道:“上面是不安全,可是以你我二人之力又无法从地宫出去。不过你想,上面有可以带我们从这里出去的人啊!”   对啊,果成眼睛一亮,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他们现在进到了楼兰古城的安全区域,有两个人在这里,只要自己在这里主持,将并蒂莲开出去,楚向晚就能通过这开在不同地方的两枝莲花,自由来去。   这样,只要把他送上去,然后在附近搜索一下师父的踪迹,一旦有危险就通过莲花回到地底下,不就好了?   如果找到了师父,就可以直接带着他老人家通过并蒂莲回来,这样一来,哪怕是困在这里出不去,师父他老人家也肯定比他们两个有办法。   他对楼兰的了解可比他们两个多得多。   不远处,小黑麒麟一步一个台阶嫌走得慢,干脆蹦蹦跳跳起来,一蹦两三阶地愉快前进。   这边,果成在想着自己的师父,楚向晚则在想着在城中找药的白云深跟找人的暮成雪。   要是能遇上他们两个,把他们带回地宫来,那就好了。   尽管两个人想救的人并不一样,可是他们的脑回路此刻却完美的连在了一起,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心。   楚向晚将手臂从他肩上移下来,竖到了果成面前,果成立刻激动地握了上去。   两个少年用力一握手,急切的心情在此刻达成了一致。   “我这就发功。”   果成直接一撩僧袍,席地而坐,也顾不上怕血池里的亡魂了。   莲花需要在有土壤的地方盛开,血池周围种植着那些不知名植物的地方就是肥沃的土壤,而这里直线距离离穹顶又最近,在这里发功再好不过。   楚向晚看他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在开始催动法术之前看了自己一眼,对自己说道:“我待会发功之后,会在你身上留下一个印记,这样你我气息相连,我就能准确的找到你。”   “嗯嗯。”少堡主激动地点头,又听果成说:“在上面,那些凶煞是察觉到活人的气息之后才会凝聚过来,我把你送上去,你有大概一息的时间去查看周围的情况。记住,不要离莲花太远,若是有任何风吹草动,要立刻回到莲花里来。”   “你放心。”少堡主说,“上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立刻回来。”   果成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我师父他现在在哪里,只能尽力感应一下哪边有人气,就在那边开花。你出去之后遇见的可能不是我师父,如果遇见其他人,你也可以把他们带回来。”   小和尚是在想着先前入鬼域来躲避风沙的那支商队,万一有人活下来,楚向晚在上面遇见了也好顺便搭救一把。   “我知道。”少堡主再次郑重地允诺,“我会尽力找到你的师父,也会尽力活下来的。”   不远处,小黑麒麟已经蹦跶到台阶中央,在楚向晚跟果成这个角度,几乎要看不见它小小的身影了。   果成这下彻底放心了,正要闭上眼睛,却听面前的人说道:“等一等。”   “怎么了?”小和尚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面露犹豫的人,有点担心楚向晚是不是反悔了。   却见面前的人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双眼睛在火把的光芒中坚定地看向自己,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回来,而你又活着出去了,请你一定要去千机楼找小谢楼主,告诉他半年以后连云十八堡的边界,天外邪魔会有异动。他们会发起一次全面攻击,以连云十八堡的力量也抵挡不住邪魔的入侵,希望他能相信我所说的话,联合整块大陆,及早做好准备。”   果成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   这个消息实在是超出他的负荷了,比起他们落入鬼域的地底还要冲击心灵。   “答应我。”少堡主握住了他的肩膀,“如果你活着出去了,而我没有,你一定要替我把这个消息带到千机楼!告诉他们,这是我们追云堡发现的,我此次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这个消息。”   楚向晚想着要是自己一不小心死了,那《警示录》千辛万苦带过来的这个消息就会永远埋葬在楼兰古城里。   唯一知道这件事的慕成雪,此刻的处境比他们更凶险。   少堡主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让果成去千机楼,给大陆上最大的情报机构以警示。   他生怕果成去了之后千机楼的人会不信他,于是用了追云堡的荣光来给自己背书。   “好,”果成回过神来,郑重地道,“我答应你!”   小和尚说着,忍不住维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抬起右边的胳膊擦了擦眼泪。   楚向晚这样简直就是像在临阵托孤,好像他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果成先前觉得他跟自己一样,是个资质平庸又天生胆怯的少年,现在才知道他每每做出惊人决定的勇气是来自哪里。   这使命……实在是太沉重了。   少堡主嘱托完以后心里轻松了一点,收回右手道:“快,开始吧。”   果成开始了,楚向晚看着他眉心隐隐发出金光,然后,一点佛光从他眉心飞了出来。   少堡主看着这佛光朝着自己的额头飞来,站在原地没有躲开。   当光芒没入他眉心的一瞬间,楚向晚的耳边仿佛听到了无尽的梵唱,涤荡着他的身心。   少堡主意识到,这就是果成说的跟自己建立起的联系。   小和尚虽然说着他自己资质平庸,可是一身佛法也是纯正,他端坐在这地宫中,有如佛子,周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佛光。   在他身前几寸的地方,少堡主看到那里的泥土动了动,然后,有一枝青色的嫩杆钻出了泥土。   这枝生着花苞的嫩杆跟之前在城外墙角看到的那枝莲花有着相似的气息,一钻出土壤便无风自动,轻轻地摇曳起来。   楚向晚背对着血池,血池中的亡魂依然故我。   先前血池周围那些吸收了日之精华的植物却像是感应到了佛子身上流动的澄净气息一样,顶端的小圆果又再次隐隐地亮了起来。   已经走完将近三分之二台阶的小黑麒麟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下方这隐耀的佛光跟池边植物的应和,抖了抖耳朵把萦绕在耳边的梵唱赶走,继续往上爬。   在这台阶的尽头上有着一把座椅,上面隐隐坐着一个人。   小黑麒麟眼睛一亮,攀登的脚步变得更加轻快。   比起下面发生的事情来,它更好奇上面坐着的到底是什么人。   耳边的梵唱渐渐变响了,少堡主看着眼前的金莲顶端逸散出一串光粒子,同时身体也感应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牵引之力。   眼前,果成的面孔已经完全被佛光照亮,智慧通透得完全不像之前那个胆怯的小和尚,他口中念诵的经文跟梵唱声重叠在一起,在牵引着人前往未知之地。   少堡主的脚尖离开了地面,整个人身上笼罩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空气中的梵唱越来越响,几乎要穿透了地宫的穹顶,传到外面去。   困坐在成围拢之势把他护在其中的树枝间的无畏大师耳朵动了动,听到了身前莲花破土的声音。   白玉舟停在古城外,来到这大开的城门前的周玉和四位供奉脚下一顿,看到了钻出泥土的金色花苞,从其中感应到了无上佛法。   坍塌的皇宫外墙边,一缕灰色的雾气游荡过来,重新凝聚成了神医谷之主的身影,一低头便望见在这开满角落的鬼域红莲之间,生出了一朵截然不同的花苞。   寂静灰暗的巷道中,邪道右使看着在空气中凝聚成型的不死凶煞,看到他们空无一物的头盔跟萦绕着黑气的铠甲,指尖开始蔓延出冰冷的寒霜,几乎将脚边刚生出来的嫩芽冻僵。   地宫长阶尽头,小黑麒麟终于迈上了最后一个台阶,来到了这张王座前。   它看着眼前这个身着绘有楼兰图腾的玄色衣袍,比夜色更深沉的黑发笔直未束,与他身上的黑衣几乎融为一体的青年模样的男子,目光从他额头上的额饰移动到这张有几分熟悉的俊美面孔上,再看向左眼眼角那颗泪痣。   在血池旁边金光一盛,把楚向晚凭空送走的瞬间,小黑麒麟奶声奶气的声音也在这铁链缠绕的王座前响起,兴奋地道:“阿雪诶!” 第49章   小黑麒麟着迷地上前两步,然后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   它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小蹄子踩到的是一条黑色的锁链。   顺着这条散发着黑气的锁链往上看去,只见它一直延伸到座椅上,缠绕着它面前坐着的这个大阿雪的四肢。   因为这锁链跟他身上的衣服颜色是一样的,所以小黑麒麟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   它用小蹄子谨慎地踩了踩这条锁链,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上面萦绕着的冤孽气息。   这锁链是天道的惩罚,只会用来锁住罪大恶极之人。   小黑麒麟再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人。   它原本因为在这里发现了阿雪而感到高兴,很想用自己的小角角去顶一顶他以示亲昵,可是此刻却不再想要这么做了。   眼前的人已经不知死去了多久,只是不知为何尸身不化,天道还降下了这样的惩罚。   他的神情虽然安宁,可是小黑麒麟却知道,他所承受的痛苦应当比下方血池中的那些亡魂更强过千万倍。   连有着祥瑞之气护体的自己都能因为踩到它而感到痛苦,何况是一个被这锁链缠身的人呢?   小黑麒麟谨慎地绕着他走了一圈,想着这个大阿雪到底做了什么,然后在他手上发现了一点寒光。   那是什么?   它停下脚步,凑近了一点,辨认出这是一枚戒指,套在那修长的手指上,指间寒光,一闪一闪。   昏暗巷道中,慕成雪指间缠绕的丝线以同样的频率闪烁着。   他的眼中映出挡在前方这四个怨气冲天的凶煞,在第一片冰霜在眼前闪过的时候,双方同时动了!   四只凶煞的进攻很沉默,犹如训练有素的军队,一出手就封死了慕成雪所有可能退去的方向。   慕成雪眸中厉色一闪,他也没有想过要退!   他指间寒光一闪,那些丝线就隐没在了无尽的寒霜中,交织成天罗地网罩向这四只凶煞!   双方擦肩而过,巷道中画面定格。   一身白衣的人站在了前方,而那扑向他的四个黑影则跟他交换了位置,彼此背对。   冰霜飘落,那晶莹的丝线将他们的身体牢牢束缚。   凶煞身上向外逸散出黑色的雾气,仿佛想要将这丝线污染,可是却丝毫没在这反射出寒光的丝线上留下颜色。   黑身白线,对比分明。   慕成雪的指尖冷酷地收紧,那丝线就随着他的动作在这四只凶煞身上深深地勒了进去。   他猛地一收手,甩出去的丝线就勒断了它们所束缚的实体,从后方收了回来,在空中划过几道冰冷的弧度。   慕成雪没有回头,巷道里除了冰霜蔓延的细微声响,没有其他声音。   世间没有几个人见过邪道右使用的武器。   他们只知他指间的丝线锋利无比,无论是在对敌还是对这天外邪魔的时候,只要被他的线缠上,对面无论站着的是什么,都会变成几节尸块。   因为没有人能逃过这一招,所以世间还无人得见他武器的全貌。   这丝线只是他武器的一部分,慕成雪放下了右手,他真正的武器是一张弓,这饮血无数的丝线,不过是这把猎日弓的弓弦。   弓弦冰寒,所以那些被它勒断的尸块也不会流血,在掉在地上以前,血液就已经冰封。   往日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他赢的时刻,然而今天,他却久久没有听到身后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慕成雪的神色一冷,站在原地回头,看到刚才被他的弓弦切割成几块的凶煞化成了团团黑雾,然后又重新凝聚,弓弦上的寒冰气息只是减慢了这个过程。   他收紧了五指,意识到这大概是自己成名以来最凶险的一战。   霜雪飘落,他伸手,微微垂眸,从右手指间拉出了那晶莹坚韧的弓弦,身上的衣袍开始被风雪吹得猎猎作响,黑发也飞舞起来。   在这些绞不死的凶物再度袭来之前,他咬牙切齿地骂出了声:“段邪涯……王八蛋。”   巷道中风雪骤起,双方再次碰撞在一起!   莲花在风雪中颤动,刚刚进来的周玉一行人也同样在城中遭遇到了游荡的守卫,双方陷入交战。   金莲随着他们走过的路一路地生生灭灭,却没有一朵真正开启。   果成在城中搜寻着师父的气息,想要将楚向晚送过去,可是四处动荡,没有一处能让他安全出去。   小和尚在空灵的状态中,神识在楼兰城地底生长出来的四通八达的根系中急剧地游走、探寻,最终探测到了一个安全的方向,眼眸中的佛光骤然一盛。   那是楼兰皇宫的方向,在那里有着一股生气。   古城中心,皇宫外墙。   白云深在现出身形之后,就察觉到了周围阴冷气息的凝聚。   他当机立断,一挥手收了眼前生长成熟的鬼域红莲便准备离开。   那枝突然出现的金莲不管有什么奇异,都不值得他停留,因为那显然不是他要找的楼兰果。   据神医谷的典籍记载,楼兰果出产于楼兰,需要用最精纯的日之精气来灌溉。   只是这种药材又矜贵无比,若是种植在地面上,直接承受大漠炽阳的照射,就会迅速枯萎。   于是,楼兰才开辟了地宫,在地宫里种植这种奇异的药草,每日只于正午时分,引最炽烈的那一刻阳光,给楼兰果予灌溉。   数千年前,楼兰就是靠出产这一种药草而积累起财富,在大漠中建立了繁盛的王国。   只是后来楼兰灭亡,整座城都变成了鬼域,世间才没有了楼兰果的踪迹。   白云深要炼制一张古方,缺了这味楼兰果便无法成功,而楼兰灭亡得突然,他们神医谷也措手不及。   他等了好些年,才等到千机楼找到了雾隐珠,这才趁这次机会进了鬼域。   神医谷之主站在原地,抬眼看向皇宫深处。   他知道在这皇宫中有入口,可是入口却要用楼兰王族的血来开启,楼兰王族已经全都死了,他手中也不会未雨绸缪准备他们的血液。   于是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等到正午地宫裂缝打开的时候,他就借雾隐珠化身雾气从裂缝进去。   可惜,今天他来到皇宫拿鬼域红莲之后,已经错过了时间。   白云深催动着元力,看着掌心的灰色珠子逸散出雾气,想着自己可以在这里停留一日,等到明天正午裂缝再开启的时候再进去。   他放下右手,意图向前一步,重新融入到这雾气中,却忽然察觉到身后爆发出一阵强劲的生命气息。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莲花在瞬息间盛开,从其中跳出来一个小金人,一见风就变大,变成了一身蓝衣的楚向晚。   少堡主一跳出来就见到了自己最想见的人之一,脸上顿时绽放出了笑容:“白——”   他刚要叫“白神医”,却被面前的人抓住了手,一把拉了过去:“小心!”   楚向晚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他身上,鼻端闻到了一阵药草的香气。   少堡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到背后凉飕飕的,白云深望着在他背后凝聚而成的半截黑色影子,在对方一爪抓来的时候伸手硬挡了一记。   轰的一声,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碰撞,余波在空中向着四处散开!   这劲风扫过刚刚被收割过的鬼域红莲,将剩下那些未成熟的幼苗全都连根拔起,撕得粉碎!   借着这一击之力,白云深抱着楚向晚,犹如一片花叶向后飘去,将这少年完好地护在了臂间。   少堡主一来就被袭击,这才意识到果成所说的凶险万分是什么意思。   他抓着白云深的衣服,转头去看那急速追来的凶煞,瞳孔吓得微微收缩,总算知道在这鬼域之中这最可怕的存在长什么样。   那凶煞一边朝着他们飞来,一边由黑雾凝聚成他剩下的半身。   或许是因为这里生气不强的缘故,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凶煞只有一只。   可是这也不是能够轻易对付的。   雾隐珠刚刚催动出来的雾气已经在空气中消散了,眼下没有足够的时间给白云深再次催动它。   他心念急转,一边倒飞,一边将倒在地上的石柱牵引了过来,向着这追来的凶煞砸去。   即便是有足够的时间——白云深手臂微微用力,将怀中的少年抱得更紧了些——即便是有足够的时间,他也不能把楚向晚一个人扔在这里,自己离开。   砖石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在风声中,少堡主听见抱着自己的人说道:“待会我会拦住他,你带上雾隐珠,立刻从鬼域出去。”   少堡主一愣,正要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就听见从背后来了尖锐的厉啸!   白云深又一下子把他按了回去,以衣袍护住了他,单手挡下了凶煞的攻击,然后在楚向晚头顶发出了一声闷哼。   楚向晚听见他的闷哼,心尖一颤,顿时再顾不得躲藏:“白神医——”   他一抬头,就看到白云深束发的玉簪破碎,一头青丝披散了下来。   而在这青丝的掩映下,是他在梦中见过的那张俊美得让人屏息的脸,只是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里没有了温度,只剩森冷。   凶煞尖锐的利爪撕破了他掩盖真容的面具,甚至在这张俊美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白云深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伤口渗出细细的血珠。   楚向晚:“……”   这么好看的人,这家伙居然敢照着脸打!   少堡主一时心痛得无法呼吸。   只是,还没等他从这种心情中缓解过来,少堡主就感到自己手里被塞进了一颗冰凉的、圆滚滚的珠子。   他低头一看,发现这竟是白神医带进来的雾隐珠!   白云深解下了腰间的玉笛,楚向晚这才知道那玉笛竟不是装饰,而是他的武器。   他沉声道:“快走!”   话音落下,楚向晚就被他一掌推了出去,看着他跟追上来的凶煞缠斗在了一处。   “白神医——!!”   楚向晚落回了地上,退了几步才站稳,焦急万分地看了看自己现在站的地方跟金莲的距离,用上排云步跑过去倒是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他想着,又抬头看向飞在天上跟凶煞对决的白云深,计算着自己从这里起跑,然后跳上去把白神医拉下来,一头冲进金莲里传送回去的成功率,觉得应该可以。   少堡主深吸一口气,握着拳头给自己加了加油,紧接着就一咬牙运转起了心法,一阵风似的冲向了那两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白神医我来救你!”   白云深听见他的声音,连忙一掌击出跟面前的凶煞拉开了距离,然后就听见风声,一个蓝色的影子从背后扑了上来,准确地扑到了那凶煞身上,不管不顾的一把搂住了他,朝着那崩塌的墙头奔去。   露出了真容的神医谷之主:“……”   抱住凶煞闭着眼睛往金莲冲去的少堡主:“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50章   白云深看着他抱着凶煞就是一个百米冲刺,想叫都叫不住。   那一团蓝色小旋风转眼就冲到了金色的莲花前,带着那只凶煞一头钻了进去!   白云深落了下来,追着上前,却见一阵风吹过扬起地上的尘土,一颗灰色的珠子滚落到了一旁。   那朵金莲花瓣重新合上,在白云深眼中摇了摇,静止不动了。   地宫中,果成看着面前的金莲摇晃了一下,察觉到楚向晚的气息靠近,眼中佛光顿时一盛。   来了!   小和尚盘腿而坐,眼睛望着眼前正在缓缓打开的莲花,没想到楚向晚的效率竟然这么高,一出去就救了个人回来!   他连忙把视野打开,等看清在通道里朝着这个方向奔来的楚向晚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之后,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不不不!!!!   少堡主正闭着眼睛在通道中一气狂奔,听见小和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崩溃地道:“你、你你别过来啊!你睁开眼睛看看你抱的是个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   少堡主脚下一个刹车,想道自己能抱的是什么,不就是白神医吗?   这样想着,他睁开了眼睛,看到凶煞那张近在咫尺的、由黑色雾气组成的面孔,顿时吓得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边大叫着,一边却更用力地抱住了怀里的凶煞。   果成望着这惨不忍睹的画面,连忙传音道:“对对对!!!你千万要抱紧他,不要撒手——!!!”   在金莲根系里,凶煞的力量受到抑制,暂时不能自如的化成黑雾散开,楚向晚只要抱紧他,凶煞就攻击不了他。   少堡主手上用力地勒住了这可怕的家伙,脚下还在不停地原地高抬腿,声音带着哭腔传来:“小和尚你快想想办法!他挣扎得好厉害啊,我快抱不住他啦!!!”   ——废话!他当然挣扎的厉害了!谁被这样突然抱住不会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啊!   果成急得维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抬起了右边胳膊,蹭了蹭从头上流下来的汗:“你等等,我给你打开一条安全的通道,你带着他从那里出去!”   千万千万不要在金莲根系里把这只凶煞给放了!不然他们没有抑制他的手段,也不知道这只凶煞横冲直撞,会不会撞到地宫里来。   要是撞进来的话,他们就完了,连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知道了——!!”少堡主抱着咆哮挣扎个不停的凶煞,尽力地往后仰着头好让自己离他远一些,哭着催促道,“你快点啊!!!”   “好的好的,快点快点——”   小和尚嘴里念叨着,然后闭上眼睛,迅速放出了神识在四通八达的根系里游走,想要找出一个安全的出口。   刚刚楚向晚跑进来的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生气,莲花也枯萎了,不能再把他送回去。   而在另外几处全都在激烈的交战,他现在跑出去就是去送人头。   怎么办?果成焦虑至极,到底要把他送到哪里去才好?   就在这时,他忽然在这座城中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小和尚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颤抖着声音道:“师父!”   只见那团环绕住老人的树枝前,莲花轻轻地摇曳了一下。   原本在入定状态中,周身气息封锁的无畏大师身上若有若无地释放出了一丝生气。   “师父……”小和尚简直要哭了,这是师父察觉到了自己的困境,所以不惜冒险,打破了入定状态。   少堡主在原地高速踏步,忽然见眼前打开了一条通道,果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说道:“这边!你朝着这边一直跑!”   “好!”   少堡主也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他一咬牙再次收紧了手臂,排云功急速运转,犹如一颗小炮弹一样抱着怀中的黑色凶煞,朝着新开辟出来的通道一头冲了进去。   不管那外面是什么地方,总之可以让他摆脱这玩意就行!   巷道中,弓弦在墙壁间犹如光线般折射。   那些凶煞适应了这样的战斗,战术变得灵活起来,身形在这些弓弦之间散开又凝聚,让慕成雪渐感吃力。   他跟他们交手,一个闪躲不及,就被从身后袭来的利爪在背上抓过,撕破了外衫。   慕成雪闪到一旁,现在越发确定这些凶煞跟楼兰的王者之师有关系。   世间只有楼兰才会将修行者像普通军士一样编制配合,才能够发挥出这样大的威力。   不行,不能再在这里打下去。   他做出了决断,一脚踩上了墙壁,脚下一用力就踏着砖石向着上方飞去,一面在城中跳跃,一面犹豫着是不是该用猎日弓。   猎日弓一出,只要一箭,绝对可以把这四个凶煞解决,这是为什么他敢在没有雾隐珠的情况下也直接进到鬼域里来的原因。   耳边风声不断,身后更有强敌追击,慕成雪的头脑却渐渐冷静下来。   猎日弓威力是强劲,只是这一箭射出之后,他就必将会脱力,即便是解决了眼前这四个强敌,谁又知道城中会不会还有其他凶煞聚集过来。   在没有找到藏身之地前,他不愿冒这个险。   慕成雪行进的速度非常快,身影在屋顶跳跃前进,身后的凶煞也是穷追不舍,正在他的双眸如同鹰隼般在四周扫视的时候,忽然在不远处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是善无畏!   慕成雪眸光微闪,先前自己完全没有在这个区域察觉到他的气息,怎么现在却出来了?   那股气虽然微弱,但确实是密宗高僧善无畏,慕成雪瞬间调整了计划。   好,既然是他的话,那他进来的目标就达成了,不必再在这里跟这些凶煞游斗了。   那追在他身后的四只凶煞就见追了一路的人脚下方向一转,突然杀了个回马枪,逆转一百八十度朝着他们攻了过来,顿时暴起迎战!   慕成雪冷笑一声,却是在他们面前虚晃一招,并不打算硬拼。   等到救出善无畏之后,他就会立刻从鬼域之中离开,然后再不留力,一箭把这些家伙射爆。   四只凶煞发出厉啸,看着这人从他们头顶越过,正要转身扑上去,就见眼前弓弦一闪,面前凭空出现了一片冰墙,将他们挡在后面。   “哈哈哈哈哈哈——”   慕成雪耍了他们一记,发出了一声长笑,给他们制造完阻碍之后就立刻将弓弦向前一甩。   在他脚下瞬间凝结出一道蜿蜒的冰道,他一落在这冰道上,就加速向着前方滑去,身姿潇洒,恣意至极。   烈日下的楼兰古城中,冰霜闪耀,那冰道在他滑走之后,也给身后追来的凶煞造成了阻碍,让他们不能笔直地追上来。   慕成雪再次发出了恣意的笑声,就凭他们也想要抓住他?   他跟段邪涯能够站上邪道的顶峰,还能活这么久,这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遇见强敌,若是打不过那就跑,跑自然也要跑得快,他一旦不恋战,谁也别想追上他。   远处,善无畏气息传来的地方已经遥遥可见,就在那个低矮的院落中。   慕成雪心念一转,从冰道上跳了下来,弓弦一甩钉入墙中,然后他的足尖便点了上去,顺着弓弦急速地滑行而下。   院中,枯萎虬结的树枝之间掩藏着一个瘦弱的人影,俨然是陷在鬼域里的密宗高僧善无畏。   慕成雪眯起了眼睛,就着去势伸出了手,就要把人从其中抓起来,在身后凶煞追来前从这里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的指尖碰到那层树枝之前,开在无畏大师身前的那朵莲花却突然金光大盛!   什么东西!   那光芒耀眼令慕成雪下意识地抬手挡在了面前,然后一放下手就看到从那花中跳出来两个金光闪闪的小人。   “哇——!!!”   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小金人见风就长,穿着蓝色衣服的那个“哇”的一声松了手,浑身冒着黑雾的那个就挣扎开来,发出了一声震怒的咆哮。   ——凶煞!   慕成雪的瞳孔微微收缩,怎么会有凶煞埋伏在这里?难道是这些看起来不死的凶物刻意制造出来,引自己入的局吗?   楚向晚没注意到慕成雪,一从莲花里跳出来就连滚带爬地跑走,泪流满面地想着自己终于可以松手了。   可是那被他禁锢了一路的凶煞却追了上来,让他感觉自己的小命更危险了。   “救命啊——!!!”   听见从身后传来的利爪破空声,少堡主一边叫着一边捂住了头,心道他一爪子下来自己这头直接就可以不要了。   正在绝望之中,忽然听到从上方传来了慕成雪的声音,在怒吼道:“楚向晚!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堡主脚下一刹车,一抬头就看到他手中拽着一根闪着寒光的丝线,另一头紧紧地缠绕在那凶煞的利爪上,停住了它的攻击。   “慕右使——!!!”   慕成雪看着这小王八蛋在底下热泪盈眶,一副见到了亲人的样子,向自己伸着手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外面好好的,结果被那朵花里跳出来的人吓到了,然后就被吸进来了啊啊啊——!!”   他这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眼见着那头凶煞要化为雾气,慕成雪猛地一拽弓弦,把它拽飞了出去。   等到这致命的凶物远离了楚向晚,他才冷冷地道:“回头再收拾你。”   少堡主抖了一下,看着他头顶飘起的一个“-2”,觉得自己真是巨冤。   他抬眼一看,发现了院子里那堆枯枝后端坐着的老人和他身前的莲花,顿时猜到那就是果成的师父。   “啊啊啊——”他叫着朝着那个方向跑去,“太好了,果成的师父找到了!”   慕成雪看着他往善无畏的方向跑去,眉头一皱。   只见楚向晚边去抓密宗高僧的手臂边转过头来想对自己说什么,等看到自己背后的情景时却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慕右使小心!”   慕成雪的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刚刚那四只追着他来的凶煞终于到了,在他身后由黑色的雾气凝聚成实体,向着他攻来!   慕成雪指间寒光一闪,弓弦化作天罗地网,将它们阻挡在外,而自己则向着下方急速地飞去。   现在善无畏在这里,楚向晚也在这里,他要带着他们两个人离开。   楚向晚见他急速飞来,连忙伸手探向了困坐在枯枝中的无畏大师。   那树枝感应到他身上带着的佛光,自动散开。   少堡主一把抓住了老人,心中一喜,然后向着快要来到面前的慕成雪伸出了左手,催促道:“慕右使快!抓住我的手!”   慕成雪的眼中映出他的身影,其中浮现出了一丝温度。   楚向晚伸着手等待着,也怕慕成雪要骂自己,然而等到的却是一记利器刺透血肉的声音。   “哧——”   慕成雪的身形一顿,楚向晚看着他低头看向从胸口穿出来的黑色利爪。在他身后,那只被他甩飞出去的凶煞不知何时又杀了回来,悄无声息地凝聚成型,偷袭成功。   “不——!!”   楚向晚几乎连血液都要被冻住了,看着胸膛被穿透的慕成雪掌心寒光大盛,手中一把半人高的白玉弓!   慕成雪的嘴角溢出了鲜血,目光却是极其阴冷的。   他怒喝一声,用力将弓身挥向了这偷袭的凶煞,把这凶物打飞了出去,连带着那利爪也从他的胸膛中抽离,带出的血液一起飞溅到了空中,四散而落!   剩下的四只凶煞伺机而动,在围攻上来的时候迎上了这炙热的血液,少堡主看着这些没有感情的凶物不知为何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进攻。   趁着这个机会,瞠目欲裂的少堡主把无畏大师往背上一背,扑过去一把接住了落下来的慕成雪,转头冲进了盛开的金莲中! 第51章   莲花根系里,少堡主全速奔跑,那些金色的流光就在他眼前急速向着身后飞去。   他背着气息全无的无畏大师,怀里抱着重伤昏迷的慕成雪,只觉得这通道长得像是没有止境。   “快啊……快啊!”在急速奔跑中,他低头看向被自己抱在怀中的人,只见慕成雪伤口涌出来的血浸透了衣衫,那一片红色蔓延了半个胸膛,刺痛了少年的眼睛。   他感到自己的手上也是一片温热,全是从慕成雪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少堡主的眼前弥漫起了水雾,脚下跑得比刚刚抱着凶煞的时候还要快,一边跑一边抬起头来叫道,“小和尚救命!慕右使快不行了!你快给我开一条捷径啊啊啊!”   “噢噢!”   果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显然是听到了他的呼救。   楚向晚又看向慕成雪头顶的进度条,只见那里又跟上次一样危险的闪烁起了红光。   “——!!!”   眼见他的生命随着血液不停地流逝,少堡主不由得叫出了声,“不要死啊慕右使!”   果成在地宫里听到他在通道里的惨叫,拼尽全力给他打开了一条新的通道,直接联系到地宫的出口:“快!这边!”   一见新的通道,楚向晚立刻脚下生风,把速度生生又提升了一截,一头冲了进去!   见他朝着这里冲来,果成紧张地等着,眼睛盯着面前的金色莲花,坐都快要坐不住了。   他新给楚向晚打开的通道横切了几乎半个古城,在高速奔跑中,少堡主看到前方一闪而过的出口,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在一群凶煞之中,四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在包围圈中站着的不是周玉又是谁?   少堡主顿时失声叫了起来:“哥哥!”   哥哥?在地宫里等着的果成听到他这一声“哥哥”,差点向前扑倒。   这家伙到底是有几个好哥哥陷在了这鬼域里,怎么感觉救都救不过来的样子?   楚向晚没有想到周玉也掉到里鬼域来了,想起之前慕右使说的话,怎么想都觉得哥哥是为了来找自己才陷进来的。   只是他眼下抱着重伤的慕成雪,又背着无畏大师,哪怕想冲出去带着周玉突出重围,也是有心无力。   少堡主奔跑在这通道中,想到了白云深。   白神医的雾隐珠还在自己这里,没有了雾隐珠,不知道白神医要怎样在这凶煞出没的鬼域里活下来。   一只凶煞他可以对付,可是两只,三只呢?   这一刻,楚向晚感到自己就犹如那落败的楚霸王,四面八方都有虞姬在自刎,想救都不知该从哪个方向救起。   他一咬牙,在这金光大盛的通道中一口气冲到了底,坐在莲花前的果成看着他带着两人从花里跳了出来,身形迅速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果成坐在原地,看到他背上背着的老人,立刻欣喜地叫出了声:“师父!”   要不是他还是要坐在这里维持住这个莲花法阵,不能稍动,小和尚已经要扑上前去抱着自己的师父痛哭流涕了。   少堡主单膝跪地,把身后背着的无畏大师放了下来,然后才顾起了怀中的人。   他身上的蓝衣染血,那一块变成了紫色,他都不知道人的身体里有那么多血可以流。   果成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把慕成雪放到地上,一手托着他的脖子,在他们身后的血池里,那些亡魂还在无声地呐喊,血池中的波动甚至比之前更盛。   从池中传来的动静震得长阶尽头的座椅上缠绕的黑色锁链也微微震颤,座椅上的人依然像在沉睡一般,鸦羽般的眼睫掩盖住的双眸不曾有要张开的迹象。   小黑麒麟站在长阶顶上转头,看到下方的几个身影,顿时眼睛一亮,转身哒哒哒地跑了下来。   少堡主正在上手撕慕成雪的衣服,这一回生二回熟的,他撕衣服也撕惯了,在这紧急关头爆发出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把那衣服撕开了个大口子,露出了底下的伤口。   小黑麒麟跑到他身后,楚向晚听到它小蹄子哒哒地踩在地上的声音也没有回头,更没有顾得上问它之前跑到哪里去了。   他看着慕成雪胸前的伤口,小黑麒麟凑上前来,奶声奶气地叫道:“阿雪。”   少堡主胡乱地应了一声,想着要怎么给他止血。   端坐在莲花前的果成听见小黑麒麟开口说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无比。   他看着这只比小狗大不了多少的小黑麒麟,看见它凑在少堡主身旁专注地望着失血过多的慕成雪,仿佛对他十分关切,只吓得差点打嗝——   这果然是段邪涯!   楚向晚一直这么把它带在身边,他知不知道这只黑麒麟的真实身份啊?!   果成猜测这少堡主是不知道的,眼下他正从储物戒里掏出药粉,打开瓶盖往慕成雪的伤口上撒,小黑麒麟在旁用小蹄子刨了刨地面,有些疑惑地开口道:“阿雪——”   药粉洒在慕成雪的胸口,上面血污一片,楚向晚还分神回答了它:“是,他是阿雪。”   他一边说着,一边焦虑地看着那伤口,发现凶煞的利爪留下的伤口中带有黑色的雾气,阻止了药效发挥,药粉根本不能成膜,也就封不住流血的伤口。   止不住的血渐渐从躺在地上的人身体里流了出来,将他身下的地面都染红了。   少堡主的手抖了起来,果成看着他把瓶子里的药粉一口气倒了半瓶下去,厚厚的铺在那伤口上,依然被那黑气腐蚀了。   怎么这样……   楚向晚手抖得厉害,看了看慕成雪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那危险的闪烁着红光的进度条。   他们追云堡的药治不了凶煞在他身上留下的伤!   他继续慌乱的从自己的储物戒里往外掏药,感到身旁的小黑麒麟又凑近了一些,小小的身体热热地挨着自己,给了他一些安慰。   那小男孩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惊奇地道:“两个阿雪诶。”   “什么两个阿雪?”楚向晚没有深究这句话,手忙脚乱地掏出了药之后就倒了两颗在手心里,然后倾身上前去喂给慕成雪。   这是他母亲练的解毒丹,是给他留着救命用的。他看着慕成雪把药吞了下去,那伤口的黑气腐蚀小了一些,连忙又倒了剩下的半瓶药粉上去,终于止住了血,可是那伤口还是无法愈合。   那没用啊,慕右使还是会死啊。   少堡主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果成见他一抹脸,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起头来,对自己说道:“小和尚,我要再出去。”   “你还要出去?!”果成差点以为他疯了,这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他怎么还有勇气出去?   “我要出去。”楚向晚却很坚决,“白神医在外面。”   “白神医?”果成虽然从出生起就在密宗修行,根本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但是也知道这一代的神医谷之主姓白,他望着楚向晚问道,“你是说神医谷之主白云深?他也在这里?!”   “对。”少堡主点头,“我们是跟白神医一起来的。”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跑到鬼域边上来,自己也不会遇上果成,也不会害他跟自己一起掉进楼兰地宫中。   而且自己掉进来了,哥哥也找了过来,现在也陷在了这里……   要是他们几个全都折在这里,大陆各方势力无法联合,输掉跟天外邪魔的决战,他就是个千古罪人。   是以,他催促道:“你快看看白神医在哪里!”   果成连忙说好,然后催动起了功法,周身佛光大盛,通过金莲四通八达的根系在楼兰城中搜索白云深的踪迹。   楼兰城中,金莲生生灭灭,犹如金色的海浪般蔓延过了整座破败的城。   整座城中都飘起了莲花香气,便是在跟这些凶煞激烈战斗的大供奉们也看到了这些摇曳生姿的佛莲。   四供奉在激战中还“咦”了一声,说道:“这是密宗的哪位高僧在这里施法?”   只是这些金色莲花没有对凶煞产生任何影响,从他们脚边蔓延而过之后,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果成全神贯注,整个身心已经进入了无我境界。   少堡主毫无防备地看着他从原地飘了起来,差点吓一跳。   他回头看向坐在原地,周身依然气息全无的无畏大师,想着果成之前说的连他师父受到鬼域的限制,都只能开出一枝并蒂莲,可果成现在开的何止一枝。   这小和尚大概才是密宗的隐藏王牌,是个真正的天才,平庸这个词跟他根本沾不上边。   少堡主转过头来,紧张地看着果成发光,手上还要按住身旁的小黑麒麟,不让它用小蹄子去踩慕成雪的脸。   等到果成周身大盛的佛光消散,小和尚又落回地上以后,少堡主才敢出声问他:“怎么样,找到了没有?”   果成望着他,犹豫地摇了摇头:“找不到。”   他现在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力平庸,对不起楚向晚了,在这城中他就只感到一处有生气,而那里正在发生惊天动地的打斗,不像是白云深所在。   “找不到?”少堡主满脸惨然,难道说白神医已经被凶煞给杀害了?   他低头看向慕成雪,想着自己已经害死了白神医,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慕右使再死在这里?   “那个——”果成咽了口口水,“你不要灰心,我刚刚才发现有一枝莲花不知怎么长到外面去了。”   “什么?”少堡主听到这话,眼睛里一下子燃起了希冀的光芒,只听果成不确定地道:“我觉得那是我们密宗的方向,我的法术一定是受到了佛祖的指引——”   “肯定是这样!”不等他说完,楚向晚就握紧了拳头,“你佛慈悲,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死在这里的!”   “对对!”见他打起精神,果成连忙说道,“这样,你快过去找我三位师伯来,你身上有佛光,他们会跟你来的,这样所有人都能得救了!”   有密宗三位高僧在这里,慕成雪要是撑不住,顶多就再来一次六道轮回。   小和尚想着,飞快地看了一眼被楚向晚按住的小黑麒麟。   反正邪道之主现在已经忘却前尘,变成了说话都奶声奶气的小麒麟了,那邪道右使给他做伴……也应该不是问题。   “好!”他的话给了少堡主新的希望,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我这就去!”   小黑麒麟看着他刚带着两个人回来,现在又要走,连忙跳了上去:“我也要去!”   楚向晚正要动身,却被它扑了个满怀,只好弯腰把它放回了地上:“你待在这里看着阿雪,不然我走得不放心。”   小黑麒麟望着他,甩了甩尾巴,最终说道:“好吧,那你要快点回来哦。”   “我会的。”少堡主摸了摸它的小角角,对旁边不知为何一脸惊骇的果成说道,“来吧。”   千机楼,八仙桌上悄无声息地长出了一枝金莲花苞,在桌上轻轻摇曳。   背对着八仙桌,谢眺站在窗前将手里的千机扇一收,自言自语道:“算算时间,白兄应该找到鬼域红莲从里面出来了吧?” 第52章   谢眺并不怀疑白云深的自保能力,跟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谢眺自认对他还是有七分了解。   何况他还带了千机楼的至宝雾隐珠去,即使是楼兰古城的守卫也捕捉不到他的气息——   正想着,房间里忽然多出了另一股气息。   “谁?”谢眺站在窗前,回头就看到八仙桌上那朵金莲层层绽放。   整个房间里弥漫起了莲花的香气,千机楼主目含警惕地看着这朵无根之莲,看到它摇晃了一下,从里面跳出来个金光闪闪的小人。   这小人见风就长,眨眼就变成了一个一脸慌张的蓝衣少年。   那少年从花里跳了出来,双脚落到了地上,一双小狗眼在周围一看就发出了一声惨叫:“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不是密宗!”   密宗?   听到“密宗”二字,谢眺的目光一转,又看向了桌上那朵散发着金色佛光的莲花。   金莲并蒂,这是密宗的传送法术,也是密宗高僧在外行走陷入困境之中会在外面留下的记号。   可是面前这个少年,谢眺又看向了他,他明显不是密宗弟子。   那少年身上还沾着血迹,眉心透着一点金光,俊秀的面孔上写满了焦虑。谢眺看着他,只觉得从他出现在房间里开始,自己的心中就有一股悸动。   他是什么人?   他又是怎么跟密宗高僧牵扯到了一块,被传送出来向密宗求救?   这样想着,谢眺收了扇,站在窗前出声道:“你——”   少堡主刚跳出来,整个人一片慌乱,没注意到窗边还站着有人。   此刻听到谢眺的声音,他顿时抬头看去,目光跟站在窗边的千机楼主相接。   霎时间,周围的时间仿佛定格了下来,楚向晚意外地叫了一声:“谢、谢楼主?”   谢眺站在那里,没有否认。   “这里是千机楼?!”少堡主说着,忍不住又将周围的摆设看了一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果成的这枝花竟然会开到千机楼来。   千机楼在北边,密宗在西边,这中间可是隔着一个直角啊!   可是站在面前的谢眺却是真实的,长身玉立,目若春水,完全就是九千万少女的梦。   少堡主隐隐察觉到了密宗高徒的路痴属性,又将目光移回了谢眺身上,想着自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小谢楼主还能这样镇定,果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等等……   他后知后觉地目光移向了谢眺的头顶,看到那根进度条数字显示着“20”。   “……”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个“我们好像在哪见过”的命运。   预设的目标跟眼前的结果出现了偏差,楚向晚站在原地无措了一下,可是时间紧张,没有多少余地留给他,抓到谁就是谁了。   谢眺看着他嘴唇动了一下,然后整个扑了上来!   千机楼主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人却站在原地没有躲开,任由他抓住了自己的手。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谢眺感觉到手臂上传来少年掌心的温度,近距离看着这张脸,只觉得越发熟悉。   他正待想问楚向晚两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否则他为何会如此热情,就听面前有着一双小狗眼的少年问自己:“谢楼主,你身上有伤药吗?很高级的那种。”   谢眺心道,他这是要向自己求援,大概是有同伴受伤了,于是点头:“有。”   少堡主一喜,又问道:“那你知道楼兰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一下子要扯到远在荒漠中的楼兰,但谢眺还是自信微笑,说道:“当然。”   这世间除了他们千机楼,还有谁会更清楚几千年前的楼兰寂灭隐含着怎样的秘辛?   他说完,就看到面前这蓝衣少年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了起来。   谢眺下意识地伸出了一只手托住了少年的手肘,怕他太高兴要晕过去,没有想到楚向晚非但没晕,身上还迅速地爆发出了一股力量。   “太好了!”少堡主运转起了排云功,拉着眼前的人激动地道,“谢楼主这就跟我走吧!”   错有错着,虽说没有去到密宗,但是有了解楼兰古城的千机楼主在,他们要出去也绝对不是问题!   眼前这少年的笑容太具有欺骗性,谢眺一时不察,就感到手上传来一阵大力,然后整个人就身不由己地被拉着向那八仙桌冲去。   “等等——”   谢眺发现这少年有如野马脱缰,根本就叫不住!   他拉着自己,一头扎向了那朵金莲。   谢眺原本以为会撞在桌上,可是一靠近这金光范围,身上就明显地感受到了一股牵引之力。   只见那朵原本碗口大的金莲在面前急速放大,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拽着进入了通道里。   微风吹过,金莲在桌上摇晃了一下,然后彻底消失了。   整个房间空空如也,接着原本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一只靴子迈了进来,微服出行的容行出现在门边。   他皱着眉,看了看打开的窗跟着空空的房间,回头对引自己来的人说道:“谢眺人呢?”   帝王之威,只是随便一句话就显露无疑,让身后的人出了一身冷汗。   谢眺的侍从低着头,说道:“这……楼主他刚刚还明明在这里的。”   容行又看了这房间一眼,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当谢眺放了自己鸽子,于是说了一声“罢了”,转身便走。   谢眺的侍从从头到尾都没敢抬头,不敢面见天颜。   等到承天帝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之后,他才直起身来跑进房间里看了看,扒着门框道:“奇怪,刚刚楼主明明在这里的……”   莲花根系里,楚向晚带着谢眺一路狂奔。   照理来说,从楼兰到这里跨越的距离无比之长,他跑起来应该很费时才是,可是没有想到这一来一回用的时间并不长。   少堡主没有细想,唯有被他拉着手拽进来的谢眺看着周围流动的金光,目露沉思。   这金莲并蒂的法术已经超出了原本的范围,折叠了时空,缩短了距离,在困境那一头施展出这个法术的,不知是密宗的哪位神僧。   看来楼兰里的情况并不简单,白云深在这里可能不像他原来预计的那么轻松。   楚向晚救人心切,跑得飞快,一眨眼就已经跑到了出口,拉着谢眺从莲花里蹦了出来。   实打实地经历了一下由小变大的感觉,谢眺看着眼前的一切从巨大变成正常的规格,有几分晕眩。   他双脚重新站到了地上,发现面前有三个人——一个气息全无的瘦弱老人,一个气息奄奄的邪道右使,还有一个双手合十,坐在地上望着自己的小和尚。   他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穹顶,这血池,还有血池周围几千年没有人采过的楼兰果,他们无疑是到了楼兰古城的地底——   一个在鬼域中唯一安全,却又没有出路的地方。   楚向晚一落地便松开了谢眺的手,蹲到地上来检查慕成雪的呼吸,紧张地问果成:“怎么样,方才我离开的时候慕右使的伤势有没有恶化?”   果成摇了摇头,眼睛看着被他带到这里来的谢眺。   小和尚本来期待着楚向晚能带自己的三位师伯来,没有想到他却带来了一个拿着扇子的青年公子,果成不由得问道:“你带回来的是谁啊……”   带个一般人来这里,岂不是又白白送个人头?   楚向晚查看完慕成雪的伤势,刚要回答果成,就感到谢眺在自己身旁蹲了下来。   他伸手在慕成雪的伤口上触碰了一下,神情凝重地道:“他是为凶煞所伤。”   “对对对。”少堡主头如捣蒜。   谢眺侧头看他,见少年也在满脸期盼地望着自己,说道,“我给他用了我们追云堡的伤药,可是没用。”   他的伤口既没有进一步恶化,也没有要长好的迹象。   “追云堡?”谢眺对他意外地挑眉,问道,“你是追云堡的人?”   少堡主看着他头顶飘起了一个“ 5”,想到在读书会上面前的人曾经说过他对连云十八堡心怀敬仰,这显然不是一句空话。   果成在旁张了张嘴,很想提醒他们不要在这时候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救人才是,不然邪道右使就真的凉了。   “我——”少堡主才刚说了一个字,就听到身后传来小蹄子哒哒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   谢眺看着他连忙转身,把扑过来的小黑麒麟抱了个满怀,没让它把他扑到重伤的人身上去:“周麒麟!”   “你回来了——”小黑麒麟仰着头,两只小蹄子搭在少堡主的手臂上,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脸,“你好慢啊!”   “我——不对,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少堡主这才想起刚刚自己拉着谢眺出来的时候,没有在这附近看到这小王八蛋,他抓住了周麒麟的小蹄子,“在这里不能乱跑!”   谢眺在旁看着,看到那只小黑麒麟从少年怀中转过头来,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然后奶声奶气地问道:“这谁啊?”   少堡主看向谢眺,介绍道:“这是小谢楼主。”   千机楼现在虽然是由谢眺在掌管,但是他的父亲谢韬依然没有退出幕后,为了区分他们父子,世人便称谢眺为小谢楼主。   果成失声道:“千机楼?”   他看向楚向晚,说道,“你怎么会跑去千机楼了?”   “还不是因为你方向都搞不对!”少堡主这才想起这事,抓着小黑麒麟的蹄子气愤地道,“我一出来就发现我在千机楼里,要不是小谢楼主深明大义,不光没有把我当贼抓起来,还愿意帮我们,我们就完了!”   谢眺心里想着自己说没两句话就被拉进来了,哪有机会把他当贼抓起来,而且这个愿意帮忙也是有待商榷,表面上依然还在微笑。   果成满脸羞愧,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锅。   他看向谢眺,期期艾艾地问道:“小谢楼主,你能救得了慕右使吗?”   还有后面那句“能救得了我们吗?”,他没有勇气问出口。   谢眺打开了千机扇,在两个少年跟一只小麒麟的注视下开口道:“本来我想着来了这里,总要找到白云深才能有十足的把握救得了他,不过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少堡主抓着小黑麒麟的蹄子,不由得凑近了一些,一双小狗眼急迫地望着他,问道:“怎么说?”   “有它。”谢眺的扇子轻轻地敲在了小黑麒麟的头上,换来了小黑麒麟的一个瞪视,他微微一笑,“麒麟角,可起死回生,解百毒。” 第53章   地宫里,少堡主握住了小黑麒麟的小蹄子。   看着面前准备割它角的谢眺,小黑麒麟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尾巴在楚向晚的腿上拍来拍去,传达着自己的不安。   “不怕。”他身后的人连忙安抚道,“不怕就一下,不会痛的。”   谢眺看着他们,见少年安抚完被他抓住的小黑麒麟又抬头看向自己,跪坐在地上不确定地问自己,“应该不会痛的吧?”   “可能会有一点痛。”谢眺说了实话,毕竟是要割角,而且眼前这只小黑麒麟又那么小,不比成年麒麟那样角生得又粗又大,在远离神经的末端割下一块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少堡主抖了一下,他的颤抖传递到周麒麟身上,令它更害怕了。   奈何它的两只小前蹄都被楚向晚抓着,只剩下后面两只小蹄子站在地上,想挣扎都无处着力。   谢眺看着他们两个的紧张姿态,放下了手里的千机扇,说道:“你要让它配合一点,取角的时候才不会伤到它。”   “好的。”少堡主点了点头,准备来说服周麒麟,又听面前的人说道:“要快,不然我怕慕右使支撑不了多久。”   “……是!”   果成坐在他们前面,看着楚向晚低下头去,对害怕的小黑麒麟说道:“你看,阿雪受伤了,谢楼主需要取你的一块角来救他。”   小黑麒麟又大又圆的眼睛望向了躺在地上,弥留在生死边缘的人,听按着自己的楚向晚说道,“你那么喜欢阿雪,一定不会让他就这么死掉的,对不对?”   少堡主见面前的小脑袋点了点,那两只钝钝的小角角在火光中带着温润的光芒。   小黑麒麟的声音强自镇定地响起,说道:“你们割吧——”   听到这话,少堡主顿时看向了面前的谢眺,朝他点头,示意他动手。   谢眺手中的千机扇“刷”的一声打开,扇沿那一抹寒光映在小黑麒麟的眼中,令它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   少堡主抓着它的小蹄子,感到它向着自己缩了一下,明明很害怕的样子,却忍住了逃跑的冲动没有稍动,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怜惜之情。   这要是他头顶也有根对周麒麟的进度条,怎么着也得向前跳个20。   谢眺手执千机扇,锋利的边缘跟小黑麒麟的小角角一接触,仿佛轻轻松松地切入了一块黄油,一下就把那一小块角切了下来。   他伸手一接,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麒麟角就落在了他的掌中。   少堡主见状,连忙去看小黑麒麟的小角角上有没有流血,等发现左边这只钝钝的小角不过只是缺了一块,并没有流血之后,这才放松下来。   可是他放松了,一直闭着眼睛等着刀子落下来的小黑麒麟却没有放松。   三人看着它在极度的害怕中抽噎了两下,然后终于憋不住了,“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你们好了没有啊?!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向晚吓了一跳:“好了好了好了!”   谢眺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只酒壶,将那麒麟角托在酒壶上空,手持千机扇,以锋利的边缘将这坚硬无比的麒麟角削成了粉末,看着那些黑色的粉末簌簌地落入了酒壶的口中。   这麒麟角坚硬无比,哪怕来自一只还未长成的小麒麟,寻常器物也难以切割。   若不是自己有千机扇,就算是知道麒麟角可以救得了慕成雪,此刻只怕也一样无计可施。   他一边操纵着千机扇,一边看着那小黑麒麟在少年怀中嗷嗷地哭,豆大的泪珠从它紧闭的眼睛里不停地流下来,令千机楼主莫名有种欺负了小朋友的快乐感。   周麒麟哭得全情投入,完全听不进乱了手脚的少堡主说了什么,果成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幕,觉得世界都被颠覆了。   小和尚不知道,小黑麒麟以为自己被割了角,十有八九是要死掉的,之所以能忍住没动,完全凭着灵魂里铭记着欠慕成雪的一条命跟和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果成心里现在就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不怕死的邪道之主也有哭成这样的时候,他还以为即使段邪涯转世成了什么也记不住的小麒麟,本性上依然也还是那个不畏生死的混世魔王呢。   小和尚想,看来大魔头小的时候,也就只是普通的小孩子嘛。   在小黑麒麟的哭声中,那一小块麒麟角悉数化成了粉末,落入了酒壶中。   谢眺拿着酒壶晃了晃,然后走到了血池边,伸手从那里采了三颗楼兰果下来。   他掌心元力一转,就把这吸收了数千年日之精华的果子磨成了粉末,同样倒进了酒壶里。   麒麟角再加上数千年份的楼兰果,混合在一起,别说只是垂死,就是死人也能够救回来。   楚向晚抱着小黑麒麟安慰它,看着谢眺从池边走了回来,单膝跪在了地上。他托起慕成雪,把酒壶里的酒灌了一半入他口中,接着又将剩下的一半浇在了他透着黑雾的伤口上。   少堡主看着,只觉得谢眺的处理手法熟练无比,感到他跟哥哥一样,果然是什么都会。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眺收回了酒壶,看着麒麟角跟楼兰果的浸出液用上去,不消片刻就驱散了那伤口上萦绕的黑雾。   没有了毒煞,那一直无法愈合的伤口也就迅速地愈合起来,一眨眼的功夫,慕成雪胸口的肌肤就恢复了平整,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这简直就是神迹,两个少年看着慕成雪的伤口愈合,都忍不住“哇”了起来。   谢眺眼中却闪过一丝困惑。   即使是用了麒麟角跟楼兰果,这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比他预计的要快了几倍不止,怎么回事?   他想着,把还未醒来的慕成雪放回了地上,抬手把手里的酒壶扔给了楚向晚。   少堡主一手抱着抽抽搭搭的小黑麒麟,一手接过了这酒壶,见谢眺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这里面有麒麟角跟楼兰果,很难得,留着吧。”   要是再遇到有人为凶煞所伤,只要往里面加点水或者酒,还能救活好多个。   “啊——”少堡主看着这酒壶,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太好了!”   他把这酒壶珍之又珍地收了起来,本来还怕要是周玉也受了伤,又要割周麒麟的角。   虽然只是割一小块,但是每救一个人就割一小块,也能把它这两只小角角给整秃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四脚朝天的小黑麒麟,在等待死亡的周麒麟还在哽咽。   “没事了。”少堡主给它擦干了眼泪,轻轻地晃了晃它,“不哭了,没事了。”   这惹人怜爱的小王八蛋打了个嗝,睁开了又大又圆的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地宫里,被楚向晚抱着。   几人于是听它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阿、阿雪呢?”   自己没有死,那阿雪是不是死了?   少堡主把它放到地上,让它站定了,然后给它指了指伤势痊愈,呼吸也恢复平稳的慕成雪:“他也没事了,谢楼主已经把你的角给他服用了。”   小黑麒麟脸上还挂着泪珠,所有人看着它像小男孩一样抽噎着,然后挪动小蹄子走了过去。   它低头看了躺在地上的慕成雪片刻,又用缺了一块的小角角去顶了顶他。   得到了慕成雪皱眉的反应,小黑麒麟的眼睛这才亮了起来,高兴地叫道:“阿雪!”   这瑞兽跟人之间的羁绊,简直令人动容。少堡主站起身来,感慨地想道,谁能想到当中的故事,竟然是因为一只不倒翁而起的呢?   少堡主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对两人说道:“我要上去救人了。”   谢眺只当他拉自己来是为了救慕成雪,没有想到上面还困了人,顿时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他问:“跟你们一起来的还有其他人?”   邪道右使向来独来独往,除了会跟邪道之主一起行动以外,谢眺想象不出还有谁会跟他一起跑到鬼域来。   千机楼跟大漠虽然离得远,但是也知道之前段邪涯跟密宗高僧无畏大师的一场大战,在那之后,邪道之主就失了踪,难不成是跑到鬼域里来了?   少堡主不知他在分析局势,只点头道:“哥哥来救我,也陷在这里了。”   除了周玉,还有白云深……一想到白神医可能已经遭到不测,少堡主心里就苦得不行,只听谢眺又问道:“哥哥?”   他此前听到面前这少年是来自追云堡,便将他的年龄特征跟追云堡的情报对比了一下,大致确定他应该是追云堡的少堡主,楚向晚。   追云堡堡主只有一个十七岁的独子,既然说到哥哥的话,那应该就是他的堂兄楚向晨了。   谢眺觉得事情很奇怪,追云堡的人怎么会无端端跑到大漠里来,还跟邪道右使搅和在了一起?   还有旁边这位正在入定中的大师,真是处处都透着诡异。   少堡主见他看着无畏大师,知道他大概是误会了,连忙澄清道:“不是,不是我堂哥,是周玉哥哥。”   “周玉?”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谢眺觉得更奇怪了,他向面前的少年确认道,“是跟我齐名的周玉?”   见少年点头,谢眺笑了起来,一收千机扇,说道:“邪道右使慕成雪,神医谷之主白云深,首富公子周玉,这楼兰古城里还真是热闹。”   要是说在这里会见到飞星城城主江寒跟邪道之主段邪涯,谢眺也不会感到太意外了。   “走。”少堡主看到他上前一步,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微笑着道,“我跟你一块儿上去。” 第54章   楼兰古城深处,法阵的光芒一现,将想要入侵的黑色雾气格挡在外。   “吼——!”   在这由细针与彩线构成的护阵中,周玉看到那丝被挡回去的雾气瞬间凝成了一只黑色的利爪,又被三供奉的重锤轰散,只收回了目光。   他们自进入鬼域来,已经与这些楼兰凶煞缠斗了几个时辰。   期间,鬼域不知又从他们进来的地方往荒漠深处移动了几千里,而他们乘坐的白玉舟还停在原处。   若是有人看见,或许会疑惑周家的法宝为何会出现在黄沙飞扬的大漠中,里面空无一人。   剑光一闪,切断了他的思绪,二供奉移动到了他身旁,沉声问道:“少主人还好吗?”   周玉颔首,出声道:“供奉不必顾虑我。”   大供奉的枯梅掌已臻至化境,二供奉的游龙剑亦是少有敌手,三供奉两把重锤舞得密不透风,配合四供奉的精妙阵法,在这鬼域之中要来去自如不是问题。   四人唯一所要顾虑的,就是不能修行的他。   他们眼下不仅要在楼兰古城中保持移动,搜寻邪道右使与那楚少堡主的下落,还要把少主护得滴水不漏,不让一只凶煞寻到可乘之机。   楼兰之中有阵法限制,神识不能外放太远,大供奉查探完这片区域,没有发现少主要找的人,便开口道:“走。”   四供奉凝神将钉于地面的绣花针起出,细密长针如同游鱼,盘旋于五人身外。   大供奉依旧打头阵,一双手掌将扑上来的凶煞拍散,继续向着城中走去。   在他们脚边,莲花亦步亦趋地跟随,花枝轻轻摇曳。   地宫中,果成紧闭着眼睛,紧紧地追着这一股强大的生气。楚向晚跟谢眺已经进了金莲通道里,他在等待着适合的时机,把他们送出去。   金莲根系里,少堡主拉着身旁的人,整个人都紧绷着,就等眼前的通道一开,拉着他冲到底。   谢眺在他身旁,见少年一直紧张地抿着唇,于是开口安慰道:“不必紧张,我会保护你的。”   楚向晚“啊”了一声,扭头看向他,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谢眺朝他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说道:“不光雾隐珠,千机扇也能克制他们。”   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说要跟他一起上来。   而且现在陷在鬼域里的是周玉,他身边总是有很多高手的,想来两人上去之后,也不会遭到多少攻击。   话是这么说,可是少堡主却不能像他一样这么乐观。   刚才慕成雪在他面前被一爪当胸穿透的画面还回荡在他脑海里,给少堡主留下的阴影实在是太深了,他甚至下意识地想把那只装了麒麟角跟楼兰果的酒壶拿出来,拿在手里才安心一些。   谢眺见状,知道自己大概几句话消除不了他的紧张,于是不再说什么。   等到了上面,自然就能见分晓。   而且,谢楼主觉得与其担心他们突然跳出来会被凶煞攻击,不如担心待会周家的高手会来不及分辨敌我,把他们给一起打了。   但愿小和尚能想得到这一层,把出口开得离战场远一些。   地宫中,果成的额头上冒出了汗。   要这样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对他来说是不小的负担。他全身心地等待着机会,没有察觉到躺在面前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从昏睡中醒来,慕成雪一睁眼就对上了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   “……”   小黑麒麟站在近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见他醒来,这小王八蛋立刻发出了一声欢呼,叫了一声:“阿雪!”   慕成雪支撑着自己从地上坐了起来,还未开口就闻到身上一股酒味:“……”   他低头一看这一身狼藉,洁癖顿时发作了。   他用两根手指捏起被撕坏的衣服一角,皱着眉想自己的衣服是怎么变成这样的,然后抬头看向四周。   头顶的微缩星空跟左侧的血池亡魂映入眼帘,冲击着他的心神,令他又想起了之前在楼兰城中被凶煞偷袭的事。   慕成雪不确定自己被捅了个对穿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转头看向右侧,只见那个在龙门客栈里见过的小和尚正闭着眼睛,全神贯注地催动法术。   而在恍若佛子的小和尚身旁,枯瘦的老人以同样的姿势入定,周身没有一丝气息外放。   是善无畏跟他的弟子。   他想道,能让他们这么放松的在这里用他们的法术,说明这个地方相对安全。   想到这里,他收回目光,重新低头看向了站在身侧的小黑麒麟,然后发现它左边的角不知为什么缺了一块。   “怎么回事?”小黑麒麟看着他伸手过来,手指在自己缺了一角的小角角上摸了摸,“你的角怎么缺了一块?”   是谁这么大胆,敢动邪道之主的麒麟角?   “那块角割下来给你吃了。”小黑麒麟低头,用角蹭了蹭他的手指,奶声奶气地道,“你受了很重的伤差点死掉,阿楚很害怕呢。”   “是吗?”   听到这句话,慕成雪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头顶飘起了一个“ 10”。   可是等向周围看去都没有看到楚向晚的身影时,他眼中的这点笑意就消失了,小黑麒麟听他冷冷地道:“楚向晚人呢?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周麒麟对他的怒气并不敏感,直接就出卖了楚向晚。   它抬起一只小蹄子,指了指地上摇曳的金色莲花,说道:“阿楚跟一个楼主出去了。”   慕成雪一听到楚向晚又跑出去了,立刻就沉下了脸,甚至没有在意小黑麒麟提到的楼主。   小黑麒麟看他站了起来,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身新的衣服换上,听他冷道:“他就这么急着找死,一刻也不能让人省心?”   说着,他穿好了衣服,转身就要去叫醒这个小和尚,结果却被小黑麒麟咬住了衣摆。   “松口。”慕成雪低头,哪怕是对三岁的段邪涯他也没有要客气的意思。   “唔——”小黑麒麟四肢用力,使了个千斤坠定在原地。   它仰着头,咬着他的衣摆呲牙道,“小和尚说你醒来之后肯定会去打扰他的,让我告诉你这里只有阿楚能出去,他每次只能定点传送一个人。”   慕成雪:“……”   他转过头去,愠怒地看了那小和尚一眼,觉得真是遇见和尚就倒霉。   这地上开的莲花跟之前他们在城外看到的一模一样,仔细一想,楚向晚多半也是被这家伙牵连进来的。   果成闭着眼睛,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被瞪视。   想到他们现在要靠这朵破花传送,自己不能做什么,慕成雪才站在原地,闭了闭眼睛平息了怒气,对咬着自己衣摆的段邪涯说道:“松口,我不出去了。”   脚下没有动静,慕成雪又说了一遍,“松口,没听见吗?”   下摆依然传来一股拉力,他睁开眼睛看向这无论什么形态都让他想揍的段邪涯,眯着眼睛问道,“做什么?”   “你来!”小黑麒麟很兴奋,拖着他就往台阶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呲着牙说,“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   它刚刚在这里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终于等到慕成雪醒了,小黑麒麟急于分享自己在地宫里的发现。   慕成雪被迫跟着它,向着那长长的台阶走去。   周麒麟意识到不需要自己这样咬着他的衣摆他也会跟上来之后就松了口,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飞快地跑上了台阶。   慕成雪跟着它,在迈上台阶时也提起了戒备。   这地宫诡异,穹顶的星光透着圣洁,可底下血池却邪恶至极,真不知道在这楼兰的地宫里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小蹄子哒哒的声音响在近旁,配合着小黑麒麟脖子上清脆的铃声,声声入耳。   慕成雪垂眸看它一眼,觉得这声音越听越吵。   段邪涯本身就是个烦人精,现在长了四条腿更是不得了,这愚蠢绝伦的铃铛是谁给它戴上的?   “到了到了!”小黑麒麟的声音传来,四只小蹄子加快了奔跑的速度,朝着台阶尽头的人跑去。   慕成雪顺着它奔跑的方向抬头看去,目光触到了坐在长阶尽头的身影,心中升起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他的脚步顿了顿,等心头那阵怪异感散去,这才继续往上走。   台阶尽头的平台上,小黑麒麟已经轻车熟路地跑到了座椅前,站在地上仰头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大阿雪。   等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真正的阿雪的气息也来到近旁之后,它才指着这个被铁链锁在这里的黑衣阿雪说道:“看,阿雪,是你诶。”   段邪涯现在全靠着那一颗泪痣来认人,慕成雪原本对他认出自己的本事不予置评,可是这一次,面前的人除了跟他一样在左眼眼角的位置有一颗泪痣以外,他们就连面孔也有几分相似。   这人是谁?   慕成雪的目光落在那缠绕在他身上的黑色锁链上,感受到了上面有如实质的冤孽气息,眉心一跳。   这里是楼兰的地宫,为什么会有一个中原人在这里,身上还穿着楼兰王族的衣服?   他的目光在这个已经没有任何生气的人身上巡视,猜测着他的身份,最终被他指间闪耀的那一点寒光所吸引。   慕成雪神色微变,指尖释放出了寒意,猎日弓的弓弦再度在他指间浮现了出来。   小黑麒麟看他伸出了右手,伸到了那人半掩在宽大衣袖中的苍白手指前。   只见这两枚缠绕在不同手指上的戒指,穿越了数千年的光阴,在黑暗中以相同的频率发出湛然的寒光来。 第55章   四周静悄悄的,呼吸可闻。   慕成雪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碰那戒指。   小黑麒麟安静地仰着头,看他在快要碰到那戒指的时候,又将手收了回来,仿佛有什么顾忌一样。   它扭头看了看那枚戒指,想要张嘴去替阿雪咬下来,结果却被一把按住了头。   “别动。”慕成雪说。   他的目光从这枚戒指游移到戴着戒指的人身上,眼中写满了探究。   跟段邪涯一样,他一出生就是邪道中人,慕家往上追溯十几代都是邪道成员,按理来说,应该跟这被淹没在大漠风沙中的楼兰没有关系才对。   可偏偏一见到眼前的这个人,他就感应到了两人之间存在的血缘关系,何况在这人手上,还有能够跟猎日弓发生反应的圣器。   真是非常让人在意了。   慕成雪抿着唇,考虑到这是在楼兰古城的地宫中,随便一动什么东西都可能引起一系列的变化,楚向晚又还在地面上,他不希望他遇到什么危险。   最终,他将这一探究竟的冲动忍了下来,收回了按住小黑麒麟的手,站直了身体道:“走吧,等他回来再上来拿戒指。”   说完转身向着台阶下走去。   小黑麒麟站在原地,看了看座椅上静静坐着的人,也转头跟着慕成雪下去了。   金莲根系里,楚向晚见眼前的通道有开启的迹象,连忙对身旁的谢眺说了一声:“来了!”   听到身旁传来“嗯”的一声,少堡主觉得谢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深吸一口气打算运起排云功。   可是没想到通道一打开,身旁的人就说了一句:“抓稳了。”   少堡主:“???”   谢眺反客为主,一把搂过了他,瞬间便带着他从原地冲了出去!   等出口彻底打开的同时,两人也从通道这头冲到了底。   少堡主眼睛都睁不开了,彻底体验了一把在金莲根系被人带着跑的感觉,满心只想着好快好快好快!   谢眺的速度比他不知快了多少,让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冲到了金莲外,两人离开了通道,脚一沾地便恢复成了原来的大小。   楚向晚还没看清他们来到了什么地方,就感到身旁的人拉了自己一把,让自己跟他一样蹲下了。   眼前是一面土墙,少堡主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他们是落在了一堵坍塌得只剩半截的矮墙后。   外面正在传来战斗的声音,他往谢眺那个方向凑过去一点,在那里正好有个缺口。   通过这个缺口望去,只见外面站着的正是他刚刚惊鸿一瞥看见的几人。   少堡主忍不住露出了一个高兴的表情,哥哥没事!   他看着那些守护在周玉外围的四人,见他们应付这些凶煞如此轻松,不由得纳闷起来,觉得自己在明月山庄的这段时间怎么就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来自边境的少堡主不知道周家的四位供奉,在他身旁的谢眺却是什么都知道。   只听他轻声道:“看来进鬼域来找你,周玉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连周家的四位供奉都请出山了。”   楚向晚转头看向他,小声问道:“他们很厉害吗?”   谢眺“嗯”了一声,原本想给小朋友科普一下周家这四位供奉的战绩,结果还没开口,就察觉到巷子尽头传来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神情一肃,凝目看去,只见那个方向的空气开始波动,时空仿佛要被什么撕裂开来。   战场之中,周家的四位供奉同样察觉到了这股气息。   站在他们当中,周玉虽然感应不到气的变化,却将他们身体一瞬间的僵直收在了眼底。   有什么要出来了。   远处空间的震荡越来越明显,一股让人心悸的气息在整座城中弥漫开来,大供奉睁开了眼睛,眼中放出精光,一掌便将挡在面前的几只凶煞推了出去。   尽管一路走来,凶煞的数目不断增加,可是只要应付这种等级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   或许正是因为发现手下对这群外来者久攻不下,还由着他们绕过了大半个楼兰古城,所以他们的王才出来了。   眼前障碍一清,众人便看到远处出现了一个由黑雾组成的空洞,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从那空洞中传来了马嘶声,听到这声音,不管是站在前方的几人,还是躲在矮墙后面的少堡主心都猛地提了一下。   马蹄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是不到瞬息,一匹浑身萦绕着黑雾的战马就载着它背上的人从那打开的空洞里走了出来。   所有人无声地看着他。   在这匹战马背上坐着的是一名楼兰武士,他身上穿的战铠跟这些没有面孔的凶煞制式相似,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这些凶煞用的是利爪,身上没有其他的兵器,可是在这骑着马出来的楼兰武士腰间却挂着一把弯刀。   周玉站在大供奉身后,以他的目力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把刀的刀鞘上镶嵌着金色的宝石,排列成楼兰图腾的形状。   只有一个人,可以用得起这把刀。   楼兰的王从时空的深处走了出来,越过了生死的边界。   他一出现,整个已经死去的楼兰城都低吟着颤动了起来,连地宫里的慕成雪都感应到了。   而那些一直在围攻周玉一行人的凶煞也都停下了动作,凝出了实体,向着他臣服于地。   一阵风吹过,这些不死不灭的凶物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周玉的目光在这群变得安静的凶煞身上停留,想道他们果然是楼兰的王者之师。   他复又抬眸,看向停在十几步之外的楼兰王,楼兰的王者之师变成这样,竟连楼兰王也逃不过这命运。   楼兰王整个人都像是由最深重的黑色构成的,他的战马除了马具遮住的地方,其他部位也同样在向外冒着着冤孽的气息。   大供奉不再是之前那毫无精神的模样,他的声音在这座古城的一角响起,说道:“数千年前的时代,是这块大陆最鼎盛的时候,那是的强者灿若繁星,不比现在,与天外邪魔厮杀得十不存一。”   人族跟邪魔的战争楼兰部没有参与,而楼兰部的第一强者也没有出现在人族强者跟高阶邪魔的战场中,因为他跟他的军队早已经在这座死城里化作了不死不灭的怪物。   大供奉望着骑在马上的楼兰王,叹息一声:“我本以为传言只是传言,像楼兰王这样的强者,应当不会堕落才是。”   已经变成凶物的楼兰王停在原处,仿佛在凭战斗的本能掂量来犯的对手,没有稍动。   矮墙后,谢眺脸上没有了轻松,少堡主也是紧张得不行。   谢眺手中的千机扇悄无声息地打开,神情一片凝重:“我原本以为上来带走他们应当是轻轻松松,没有想到楼兰王居然出来了。”   少堡主咽了一口口水,听他说道,“等下我说一二三,听到三时,你便立刻冲出去,带周玉走。”   “好……”少堡主感到浑身都刺得发慌,血液疯狂地冲击着鼓膜,隔了片刻他回过神来,望向谢眺,“那谢楼主你呢?”   谢眺说道:“我会想办法脱身。”   阵法中,大供奉对身后的弟子说:“楼兰古城的主人已经出来了,我们走不下去了,你们带着少主人先离开吧。”   话音落下,在他身后的四人就看到大供奉原本枯瘦的身形像是吹了气一样猛地拔高变壮,在铺中从来都像是在半昏睡状态的老人变得气势外放,犹如上古凶兽。   仿佛察觉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强者气息,楼兰王的坐骑在原地腾起,发出了一声嘶鸣。   这一声嘶鸣就犹如一个信号,原本低伏于地的凶煞瞬间直起了身,化作一蓬黑雾猛地袭向了这五人法阵!   与此同时,谢眺的三声也数到了底,楚向晚听见他那一声“三”,身体就立刻动作起来,化作一阵蓝色的旋风一头冲向了法阵,目标明确地去抓被围在其中的周玉!   一片尘沙飞扬,大供奉的身影转瞬出现在十几步之外,跟楼兰王交上了手。   剩下三人要遵循他们师父的意思带少主人走,可是阵中少了一人,周围凶煞的数量又猛增了一倍,令他们一时间压力倍增,无法稍移!   四供奉维持着法阵,咬牙道:“想想办法!”   还未等另外两人说话,从巷陌尽头就掀起了一道狂风,一片飞沙走石之中,竟将这些凶煞的身形生生吹散!   黑雾化成的海洋向着两边分开,四供奉抬眼一看,就看到前方一个蓝衣少年犹如一颗炮弹般从这阵风清出的道上冲了过来。   她修眉一挑,才要飞出绣花针去挡住这少年,就感到站在身后的周玉一把按住了自己的手,声音里透出了几分急切地叫那少年:“向晚别过来!”   “哥哥!”   那少年的面孔变得清晰了,令三名供奉同时想道,原来这就是他们少主要进鬼域来找的人。   除了一双仿佛会闪闪发光的小狗眼,其他部分真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少堡主冲到了法阵里,用力地抱住了面前的人,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哥哥!”   周玉被他抱了个正着,见少年退开一些看向自己,对自己说道,“我带你出去!”   他正想要说什么,就听见站在远处的谢眺喊道:“小心!”   来不及想谢眺为什么会在这里,周玉便抱着怀中人转了个身,让自己背对着那突破了阵法的凶煞以承受这一击。   没有想到的是,怀中人却反过来推开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胸膛迎上了那只黑色的利爪!   “不——!!” 第56章   楚向晚耳边回荡着周玉的声音,这一声仿佛泣血,动人心魂。   少堡主脑子里浑浑噩噩地想着,这一爪子抓下来会不会直接把自己掏个对穿,也不知会有多痛。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一瞬间从哪爆发出这么大的勇气,把两人的位置调转了回来……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了,只要哥哥没事就好了。   这短短的时间里,楚向晚的脑子里已经转过了无数念头,等待着死亡,可是那爪子却一直没有落下。   少堡主:“???”   他低头看去,只见那冒着黑雾的利爪就停在自己面前,爪尖已经触到了他的衣襟,却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没有下一个动作。   这……怎么回事?   周围的一切还在运作,大供奉跟楼兰王交手的动静还在不停地传来,为什么面前这只凶煞偏偏却停了下来?   从上方望下来,这巷道之中处处都是激烈作战的场景,只有这法阵中的一小块地方画面定格,简直滑稽。   在楚向晚身后,周玉的俊脸上同样写着震惊与劫后余生。   他回过神来,看到面前的楚向晚居然想抬手去碰那黑色利爪,连忙一把按住了他:“别动!”   三位供奉的阵法包围里唯独这么一个缺口,让这只凶煞闯了进来,转瞬又封上了,把他们三个留在了一个空间里。   少堡主被他按住了手不能动,就抬起头来,想从这只凶煞脸上读懂他的想法。   ……不行,想读出凶煞的想法比看周麒麟的脸色行事还难,小黑麒麟起码还五官俱全,眼前这位仁兄连五官都没有。   少堡主只能合理怀疑这会不会是之前被自己当成白神医误拖入金莲通道里的那一只,有了一抱之缘,眼下再见面,这凶煞兄就认出自己来了。   阵法之外黑影重重,见三位供奉都形势凶险,顾不上阵法之内,周玉便拉着楚向晚后退了一寸。   少堡主的衣襟离开了那黑色的爪尖,上面沾着慕成雪血迹的衣料已经从紫色变成了黑色。   见那爪尖从面前离开,就像是死亡的刀尖从胸口移开一样,楚向晚跟周玉都是一喜。   刚要松一口气,两人就看到那黑色的利爪往前移了一分,不偏不倚,刚好回到了刚刚的位置上,爪尖触碰到那块染血的衣襟。   “……”   这楼兰古城里的凶煞是对这件衣服有什么样的执着,一定要碰到它才行?   怀着试探的想法,两人又默契地后退了一寸,看着那只黑色的利爪又跟了过来。   楚向晚:“……”   这也太诡异了!   周玉握着他的手,胸膛贴着少年的背,皱着眉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衣服上的血是谁的?”   他陷在鬼域里,方才大供奉一直感应不到他的气,现在又这么完好无损地跳了出来,周玉清楚肯定是有人护着他。   不是站在远处的谢眺,也会是别人。   果然,怀里的人小声道:“可能……是之前慕右使受伤,我带他走的时候沾到的他的血。”   从这一句话里,周玉就得到了两个信息。   一是慕成雪受伤了,二是他的血能够抑制楼兰的凶煞。   他又问:“他人呢?”   “还在地宫。”楚向晚小声道,“我走的时候他还没醒,不知现在醒了没有。”   慕成雪不光醒了,而且已经等得非常不耐烦,坐在果成对面十分想把这小和尚叫醒,让他把自己送上去。   周玉心中有了个猜想,尽管这个猜想还有待验证,可已经解释了很多东西。   “向晚。”楚向晚听他在耳畔叫自己,“你能带我下去吗?”   这些凶煞既然锁定了他们,那自然就是不死不休,若是楼兰王没有出现,那么以大供奉的能力,还能够把这里的所有人都带出去。   只是现在楼兰王已经被某种原因引动,大供奉要与这数千年前的强者相抗,不一定能够占到上风,他们要离开就必须找到别的办法。   “嗯。”少堡主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本来就是要带哥哥走的。”   周玉没有问他是打算怎么带自己走,他对楼兰古城了解不多,可是千机楼掌握的情报一定比他更多,否则谢眺现在也不会在这里露面。   他只猜测这上面跟少年所说的地宫之间有阻隔,之前怀中的人应当就是躲在地宫里,才躲过了一劫。   周玉心中已经有了计划,只是现在他们被这凶煞抵着,不能稍动,比较麻烦。   他问:“地宫的入口在哪里?”   “在那道矮墙后。”少堡主说,说完觉得太笼统,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谢楼主现在站的地方背后。”   谢眺刚刚用千机扇清空了巷道,让楚向晚趁机冲过来,他自己也被盯上了。   眼下,他只是借着手中的千机扇克制凶煞,让他们无论是用实体还是化作黑雾都不能在狂风中靠近,想要再腾出手来给他们开道却是不成。   周玉看着那堵矮墙,想着那后面会有什么样的入口,眼中滑过一丝疑惑。   少堡主抓着他的手,给他解释即将到来的狂奔,好让他有所准备。   面前这只凶煞跟他们待在一个阵法里,虽然凶恶但却爪尖点着楚向晚的衣襟没有下一步动作,少堡主觉得自己居然有些习惯了。   “在矮墙后面有密宗的并蒂金莲,我跟谢楼主刚刚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少堡主说着,舔了舔嘴唇,“地宫里现在有慕右使、密宗的大师还有小黑麒麟,大师的徒弟正在地宫里掌控法阵,把我们送上来找其他人。”   原来是密宗法术。   周玉想起方才入城的时候看到的那枝金莲,难怪向晚可以在城中来去自由。   “我们要出去。”楚向晚听他说道,“而且要把这只凶煞也带出去。”   少堡主点了点头,他只擅长执行任务,不擅长制定计划——不然这整个警示局面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一团糟。   由周玉来制定计划,他只要照做,那就太好了。   他问:“我们要怎么做,哥哥。”   在这个包围圈里,他们只要对付的就只是一个对他的衣服有着特殊执念的凶煞,可是等离开法阵到外面去,他们要面对的就可能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凶煞。   不是个个都能像面前这个一样,用爪尖戳着他的衣服就能满足的。   “很简单。”周玉握着他的手,唇边浮起一抹微笑,“我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就直接冲出去。”   “……”楚向晚觉得这句话自己好像刚刚才听过。   北谢南周,你们这两个齐名的翩翩佳公子制定起计划来都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好。”不过他还是点了头,按照他们两个的计划这在巷道中一来一回,就是两次冲锋了。   周玉:“唯一要注意的是——”   少堡主:“什么?”   他身后的人轻声道:“抓紧我。”   话音落下,楚向晚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一抹白色的轻纱从身后“嗖”的一声飞了出去,迎面缠向了面前的凶煞。   轻纱的白色与凶煞身上的黑色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圣洁与邪恶对抗的画面,凶煞咆哮着向后退去,跌出了包围圈。   少堡主看着这建功的白色轻纱,想起这是那天在极乐城自己遇见哥哥的时候,那条降落在自己头顶的飞纱。   与此同时,周玉在他耳边数的数也来到了结尾:“——三!”   少堡主的排云功瞬间提升到了极致,紧紧地抓着身后的人就从阵法中冲了出去,笔直地冲向了这条涌动着黑色迷雾的长巷。   在他们身后,那条飞纱同样松开了被它缠住的凶煞,飞快地追了上来。   这平日里吸饱了月光只穿在主人身上,为他移动打光的圣器此刻真正发挥出了它的威力,在涌动的黑雾中将两人护得水泄不通,没有一丝雾气能够近他们的身。   这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灵活法阵!   少堡主把身旁的人拉向了自己,单手抱住了哥哥的腰,让他贴近自己。   在这飞舞的白纱中,他想道,即使刚刚自己没有反过来去护住哥哥,这飞纱也是能够挡下那一击的。   身旁这个被他抱着的可不是别人,是玉公子啊,在他身上怎么会没有极品的防护圣器来保护他呢?   只是楚向晚总想着他不能修行,跟其他可以庇护自己的人不一样,哥哥会反过来需要自己的庇护。   这个念头让他勇敢,让他长大,也让他忘了身旁的并不是个普通人。   少堡主的冲锋速度很快,眼看这条巷道就要冲到底,要顺利地来到谢眺面前,然后带着他一起回到地宫里去。   然而,就当胜利在向他招手的时候,他们耳边却传来了一阵战马嘶鸣的声音。   隔着几步距离,周玉跟谢眺的脸色同时变了。   楚向晚在高速奔跑中向着旁边看去,只感到一阵劲风刮过,这风跟谢眺的千机扇扇出的风不一样,它阴冷,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原本正在巷道另一头跟大供奉交手的楼兰王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手中的弯刀已然出鞘,在战马上挥向了两人!   飞舞在他们面前的轻纱不敌这一刀,在楚向晚眼中被割裂成两片苍白无力的月光,这一刀继续落下,直取他们二人的性命。   少堡主的瞳孔微微收缩,在这个关头,他所能做的仍然是像上回一样,将抱着的人推开,然后以胸膛去挡这一刀。   看着眼前这位仿佛由最深沉的夜色构成的王者,少堡主在等待死亡降临的同时,心中还有个角落在想着他也许会同那个凶煞一样,在刀尖碰到自己的衣襟时停下攻击。   可是没有。   这染在他胸前的血可以骗过凶煞,却愚弄不了这楼兰的王者。   刀锋冰冷,眼看就要刺破少年的胸膛,周玉身在这近旁,可是却没有能力挡住这一刀,谢眺能够挡下这一刀,人却还在几步之外,远远赶不及!   就在那刀尖刺破楚向晚带着血迹的衣襟,将要陷入他的皮肉中时,一旁浓黑的雾气中突然斜刺出了一支玉笛!   白玉与刀身相格,笛身音孔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刺响,无形的音波冲击得连楼兰王的动作也停滞了一分。   “走!”   神医谷之主的身影自一抹灰色的雾气中显现出来,从刀尖下一把拉走了楚向晚跟周玉,在冲向谢眺时又一把带上了他。   四人冲向矮墙,在进入金莲感应范围中时,少堡主回过神来大叫了一声果成!   只见金光一闪,四人的身影同时缩小,一头钻进莲花里! 第57章   地宫里,果成睁开了眼睛,坐在他面前的慕成雪也跟着有了反应。   小黑麒麟一直在旁看他们的动静,此刻甩了甩尾巴,满眼期待地看着那朵花。   果成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莲花,那莲花在他视野中摇曳着。   慕成雪跟小黑麒麟听他紧张地道:“来了!”   他的莲花法阵只有楚向晚一个能够自由来去,他说来了,那么肯定就是楚向晚回来了!   慕成雪收紧了五指,皱着眉想楚向晚这次会带谁回来。   若是他这一次又没有带齐,按照他的性子,岂不是又要回到上面去,再寻死一次?   慕右使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耐心,也没有这样的容忍度,能让他三番四次跑上去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果成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金莲的出口,觉得这一次从金莲通道里传来的压力特别大,让他几乎要维持不住阵法。   小和尚的额头上冒出了一滴汗,跟邪道右使和变成了小黑麒麟的邪道之主一起,看着眼前这朵莲花金光大盛。   金光闪耀,接着一团光芒从里面飞了出来,分成了四个光点,分别落在了一旁,化作了四个人。   “啊——”见到楚向晚跟谢眺都囫囵地回来了,果成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下一刻,在他面前摇晃得厉害的金莲就化作了光粒子,消散在原地。   小和尚一下子站了起来,“楚施主,谢施主,你们回来了!”   少堡主惊魂未定,看向身旁的人,只见周玉、谢眺跟白云深都在,而且身上没有受什么伤。   一瞬间,他感到自己超额完成任务,于是惊喜地点了点头:“嗯!”   果成走到他面前,两个小朋友忍不住手拉着手在原地哈哈笑着转了两圈。停下之后,小和尚才看向了他带回来的另外两个人。   等看清两人的脸之后,果成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   少堡主感到他拉着自己的手,然后凑到了自己耳边,小声道:“楚施主,你救人的时候……不会是看脸就的吧?”   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色即是空,可是面前这几个——包括楚向晚第一次出去救回来的慕成雪,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而且气质各不相同,实在很难让人不在意这件事。   他们几个站在这里,简直像是让这昏暗的地宫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果成又看了片刻,然后对楚向晚小声道:“穿白衣服的那个长得最好看。”   “那当然了。”少堡主顺着他的话说道,“那可是神医谷之主,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说完发现不对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想让果成再送自己上去,把几位供奉救回来,结果却看到那莲花崩散了。   少堡主的脸色就变了,所有人看着他扑到了地上,在金莲开过的地方寻找着入口的踪迹。   他找了半天找不到,于是抬起头来对果成急切地说道:“你怎么把通道关了呢?四位供奉还在上面,我还得回去救他们啊。”   慕成雪跟周玉同时出了声——   慕成雪:“不准去。”   周玉:“不用去。”   两人说完,视线在空气中遇上,仿佛能滋出火花来。   少堡主半跪在地上,不明所以,果成则目瞪口呆地看着周玉,想着这温润如玉的公子是谁,怎么敢跟邪道右使这样杠上。   一片微妙的沉默中,小黑麒麟看了看周玉,小蹄子哒哒地朝他跑了过去。   听到铃铛的声音,周玉低头,就看到这小黑麒麟正站在地上仰头望着自己,左边的小角上缺了一块。   他弯下腰去,将这疑似装着邪道之主神魂的小黑麒麟抱了起来,然后伸手摸了摸它缺掉的那一块角。   周麒麟也任他触碰,到底还记得周家是谁在做主。   这边看上去父慈子孝,那边邪道右使的脸却“唰”的一下沉了下来,刚刚才把嘴巴闭上的果成现在觉得自己的下巴又要掉了。   作为这里唯二知道邪道之主真实情况的清醒人士,小和尚觉得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多半是跟少堡主一样,不知道这只小黑麒麟就是段邪涯。   要是知道了,恐怕不会这样毫无芥蒂地抱着它。   他想着,就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小和尚一抬头,就看到换了一身黑衣的慕成雪正在看着自己,一副要杀自己灭口,维护邪道尊严的样子。   “……”不要啊,大家都是成字辈的,不要杀他啊!   还好,楚向晚站了起来,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回了他身上。果成往他身后躲了躲,听他问道:“为什么不用,哥哥?”   慕成雪听到他没问自己而是问周玉,心情更加不好,刚刚涨起来的好感度又要掉下去了。   周玉抱着小黑麒麟,向他耐心地解释道:“刚才几位供奉束手束脚是因为要分神保护我,现在没有我在,他们足以跟凶煞抗衡。”   “如此。”   听到供奉们性命无虞,少堡主的心放了下来。   他的目光移向旁边,看着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救了自己的白云深,看到他散开的长发已经用了一条缎带系了起来,依然很好看。   少堡主很想问他究竟是怎么去到了战场中,在没有雾隐珠的情况下还不被发现的,可是慕成雪散发的寒气实在是太明显了。   于是少年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他身上,决定把问白云深是怎么脱险的事往后放一放。   所有人听他关切地问:“慕右使,你的伤没事了吧?”   他刚才看着伤口愈合,也见识过慕成雪的体质不同,可还是不放心,毕竟那是被凶煞的利爪在心口留下了几个洞。   见少年毫不掩饰眼中的关切,慕成雪头顶波动的进度条稳定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道:“没事了。”   感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气稍减,少堡主觉得他果然是在不高兴自己没有关注他,一时间很有些受宠若惊。   谢眺在旁摇着千机扇笑了起来,说道:“没问题的,有麒麟角加上楼兰果,再重的伤、再难拔除的毒都不是问题。”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当初要是有了楼兰果,江城主也就不用忍受刮骨疗伤之痛了。”   “楼兰果?”白云深原本在看着楚向晚,此刻听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便立刻转移了目光,“在哪里?”   从方才见到谢眺开始他就颇感意外,现在再听到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便直接问了。   “喏。”众人见谢眺一收扇子,然后反手一指身后的血池,“那池边全都是。”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血池上。   乍一见这翻涌的血池,周玉跟白云深的表现就像楚向晚和果成刚凿破墙走进来的时候一样,也是被这血池中扭曲哭号的亡魂所冲击。   只不过两人的表现是皱眉,而是不像两个少年一样吓得坐在地上。   在所有人当中,谢眺初见这血池的反应最是镇定。   小谢楼主仿佛早已知道这楼兰地宫中有这么一座血池,池边还种满了楼兰果。   白云深看了血池的方向片刻,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别说是这样禁锢着无数亡魂的血池,就算眼前是十八层地狱,只要那里长着他要的东西,他一样会过去拿。   相比之下,少堡主跟果成就真的显得很怂了。   明明在所有人当中他们两个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可到现在还是一个扭头不敢再去跟这些亡魂共情,一个低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慕成雪刚刚已经看够了,此刻也不需要再看,他的目光只落在周玉身上。   准确来说,是在看着他怀里的小黑麒麟。   察觉到他的注视,周玉也看了过来,然后顺着他的注视看向了怀中的小黑麒麟。   虽说知道这里面装的神魂很可能是邪道之主,可是天南周氏的思考回路自然跟其他人不同。   作为商人世家,天下首富,他们要考虑的首先不是一件物品的本质,而是它的归属。   不管本质上这只黑麒麟是什么,它都是周家的所有物。   哪怕里面装的是邪道之主,也是他们周家的。   这撞在他手上还好,周玉看着那缺了一块的小角,想道。要是换了周通或者周炎知道这件事,肯定已经将血契准备起来,要给这只小黑麒麟安上了。   到时候,就算整个邪道杀进明月山庄把它抢走,带到密宗高僧善无畏面前来给恢复记忆,带着血契的邪道之主也依然只能为他们周家所操控。   想到这里,周玉对怀里的小黑麒麟说道:“割你一块角来救他,也算是你对他的回报了。”   听到这句话,慕成雪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周玉说这句话无疑就是在告诉他,他已经知道段邪涯就是这只小黑麒麟了。   察觉到这边的剑拔弩张,少堡主连忙抬起头来,看到两人对峙的场景,想着这是又怎么了?   楚向晚看向周麒麟,只见它也满眼疑惑,明显没有听懂周玉的话。   “回不回报不劳你费心。”慕成雪冷冷地开口,“反过来我还要感谢周家这段时间收留他,对他的照顾。”   少堡主:“???”   他觉得自己彻底听不懂了,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这整件事的起因是慕成雪带着伤出现在明月山庄,而自己收留了他,在他伤好了之后,就拐跑了周麒麟。   可现在听他说话,怎么好像周麒麟还是他的所有物了?   少堡主虽然不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不过还是走到了两人中间,抬起手臂对这两人说道:“哥哥,慕右使,别吵架——”   现在不是吵这个的时候,四位供奉还在上面呢,虽说不一定需要他们去救,可是眼下这个难关也得齐心协力渡过才行。   慕成雪看着周玉:“把他放下。” 第58章   “若我不放呢?”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场面剑拔弩张。   如果不是周玉不能修行,剩下三人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们两个就要打起来。   只不过在这气氛紧绷之中,谢眺却感到了一丝违和。   见惯天下奇珍的玉公子跟向来眼高于顶的邪道右使,如果他们是在争夺一个美人,眼下这场面都会好看很多,可是两人动了真火,却只是在争一只还没长大的小黑麒麟?   这就很奇怪了。   千机楼主忍不住又多看了小黑麒麟几眼,想着它到底有什么稀奇之处,值得周慕二人这样对立。   像这样大人的场合,小朋友是不大敢说话的。   哪怕楚向晚已经挡在了他们中间,少年也是一脸为难,不知该怎么开口。   谢眺做惯了和事佬,一收扇子,扇柄在掌心敲了敲,说道:“我看两位不如各退一步,换一个人来抱它,归属的事情等我们出去了再谈如何?”   说完朝看着自己的楚向晚点了点头。   “对对对!”楚向晚一听到这话,立刻说道,“我来抱我来抱。”说着放下了手,走到周玉面前,伸手来抱小黑麒麟。   待在周玉怀里的小黑麒麟见他过来,也伸出了两只小蹄子,表达出了要到楚向晚怀里去的意愿。   少堡主等了一会儿,见面前的人没有把它递过来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地把小黑麒麟抱了过来。   他看到周玉虽然皱着眉,但却没有把周麒麟抢回去。   太好了,楚向晚松了一口气,觉得果然在起争执的时候有谢楼主在,就是让人放心。   感到周麒麟的尾巴拍着自己的手臂,少堡主腾出手来摸了摸它的小角角,自言自语道:“你这缺掉的一块要多久才能长回来啊。”   “不知道。”周麒麟奶声奶气地说着,用小角角顶了顶他,“阿楚不怕,会长回来的。”   周玉看着他们两个亲近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在不知道这是段邪涯之前,他觉得楚向晚跟它亲近没有什么,可现在知道这是段邪涯了——哪怕邪道之主现在看上去前尘尽忘,而且只有三岁,周玉的感觉也很不好。   站在他对面的慕成雪也是一样,看着周麒麟往楚向晚身上贴他就烦,尤其是还这样一脸得意的甩尾巴。   这是得意给谁看?   两人周身的气场沉了下来,让原本以为事情圆满解决的谢眺脸上的笑容一凝。   他看着这两个先前还在争小黑麒麟的人,现在又一致对被楚向晚抱在怀中的小家伙发出不满跟厌烦。   这两个人的态度,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   楚向晚浑然不觉地抱着周麒麟走回果成身边,没有注意到小和尚往后躲了躲。   方一站定,就听站在一旁的慕成雪冷冷地开口道:“给我。”   少堡主:“……”   他们两个真的要争这一时的长短吗?   这样想着,抱着小黑麒麟的少堡主为难地看向周玉,没想到他却对自己点了点头:“给他吧。”   楚向晚:“???”   他还以为哥哥会拒绝呢,没想到哥哥的态度也变得很快了。   既然这样,他就抱着还没捂热的周麒麟走到了慕成雪面前,叫他:“慕右使。”   慕成雪伸手接过。   楚向晚看着周麒麟短短的时间里换了三个怀抱,仿佛都有些困惑它自己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抢手了。   不过它仰头看了看慕成雪,像是觉得阿雪来抱它也可以,于是就乖乖待在了他怀里,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甩起了尾巴。   这一下,周慕二人总算觉得这个安排可以了,少堡主感到气氛重新变得缓和下来。   不多时,白云深也满载而归。   这天下第一美男子一回来,比黑漆漆的小麒麟更吸引目光,楚向晚立刻就朝他看了过去。   白云深显然对这些楼兰果的品质非常满意,少堡主看得出他的心情愉悦。   这些果子在地宫里不受打扰地生长了几千年,个个都有着完美的品质跟浓厚的药性,可以炼制出非常优质的丹药。   除此之外,白云深还在血池周围采集了几十棵没有成熟的楼兰果,连着土壤一起放进了玉匣,准备带回神医谷想办法种活它们。   这样,等到日后再需要楼兰果的时候,就不需要再借千机楼的雾隐珠特意来取了。   一见他回来,谢眺就立刻恭喜了他一声:“看来白兄此行收获颇丰,不光我们千机楼委托你炼制的丹药可以成型,让你一直技痒的那几张古方也可以炼制了。”   白云深看着他:“你们的丹药我回去就炼,倒是你,又怎么会来这楼兰古城?”   “这个嘛——”谢眺拖长了声音,脸上的笑容扩大了。   跟少堡主站在一起的小和尚作为始作俑者,立刻尴尬地笑了起来。   谢眺也不能说是因为楚向晚突然跳出来迷了自己的眼,一时不察就被他拉了进来,只是说道,“过程不提也罢,总之就是进来了。”   而且现在估计还出不去了。   谢眺说话,向来都要留三分,白云深也不是真的指望他说实话。   他看向原本在城外跟自己分别的慕成雪跟楚向晚,说道:“我进鬼域来是为了采药,慕右使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抱着小黑麒麟的慕成雪一瞥还在入定中的无畏大师,言简意赅地道:“找他。”   周玉在旁一直没有开口,此刻说道:“不只是如此吧?”   他怀疑慕成雪跟楼兰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心中便对他的行事保留了几分警惕。   慕成雪闻言瞥他一眼,冷道:“难道我还特意进来找死不成?”   楚向晚怕他们两个又陷入对峙,连忙开口道:“我作证,我们本来已经要走了,可是发现了无畏大师留下的并蒂金莲,慕右使才让我留在城外,自己进来救无畏大师的。”   周玉静静地望着他,等楚向晚说完才问:“他明明让你在城外等着,你怎么也跟进来了?难道是担忧这个把你绑走的人的安危?”   慕成雪冷道:“便是担忧我的安危又如何?”   楚向晚:“……”   谢眺在旁眉头一松,看,这个修罗场感觉就正常多了。   “向晚。”楚向晚听站在对面的哥哥叫自己,然后向自己伸出了右手,说道,“过来。”   少堡主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接着就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   他回头,看到一身黑衣的慕成雪一手抱着跟他浑然一体的周麒麟,另一手拉住了自己:“不准去。”   “……”这好难啊!   少堡主抬眼望了望两人头顶的进度条,那上面显示的数字都超过了80,对他的占有欲那是旗鼓相当。   他求助地看向对面,白云深和谢眺的好感度都徘徊在30左右,楚向晚就指望他们能帮忙解个围。   不知是被他的小狗眼所打动,还是觉得两人在这里相争太不看场合,白云深开口了,他说:“方才我在血池边采集楼兰果的时候,看到这地宫中有一道黑色的长阶,不知是通往何处。”   长阶?少堡主下意识地看向了那黑色长阶的方向,听趴在慕成雪怀里的周麒麟奶声奶气地道:“我知道,那上面有个阿雪!”   “……”   慕成雪真是受够它这样靠泪痣来给人命名的习惯了,低头斥道:“闭嘴。”   谢眺没有显出意外,附和着白云深道:“我看慕兄在这里醒来也有一阵子了,应当探索过这地宫,不知道在那台阶上发现了什么没有?若是有的话,说出来也好让大家一起参详参详,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小和尚在旁隐形了半天,此刻终于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插入的话题。   抱着想给少堡主解围的念头,果成补充道:“还有,我跟楚施主一起被吞到这地宫里来的时候,在一截通道里看到了一些壁画。”   说着反手一指他们刚刚下来的地方。   “对!”楚向晚连忙点头,对拉住了自己手的慕成雪说道,“我们掉进来的那个通道里,墙上有一些壁画。”   “嗯。”谢眺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地问,“上面画了什么?”   周玉说:“去看看就知道了。”   几人打算动身去先查看壁画,再到长阶尽头去,因为无畏大师还没有醒,所以果成就留在了这里守着他的师父,以防有什么意外。   楚向晚看周玉一个人走在前面,怕他遇上危险无力自保,很想跟上去,奈何手被慕成雪拉住了。   于是只好落后几步,跟抱着小黑麒麟的慕成雪同行。   谢眺走得比较快,两步就走到了周玉身边,跟他并肩同行。   少堡主在后面看着他们这两个千万少女的梦聚在一起,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这画面十分值当,应该画下。   慕成雪一手抱着周麒麟,一手牵着楚向晚,很有一种一家三口的感觉。奈何身旁走着的这个眼睛老往别人那里看,令他不悦,于是一边上台阶一边道:“你忘了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话了?”   “什么?”少堡主连忙看他,“什么话?”   此刻,所有人都走在上第二层的楼梯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谢眺跟周玉,走在中间的是他跟慕成雪还有周麒麟,白云深独自一个行在最后。   “我说过,”慕成雪的声音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等在这里的事情忙完之后,就带你回圣坛去,让你把要警示的事亲自跟各门各派人说。”   楚向晚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见他看上去像是回想起来了,慕成雪于是问道:“所以现在周玉来了,等出去以后你是要跟他回去,还是跟我走?” 第59章   走在前面的周玉听到这个问题, 脚步一顿。   慕成雪要争周麒麟还情有可原, 可是要逼着向晚来做选择,却是欺人太甚。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站在什么立场上要向晚跟他一起去邪道圣坛?   而楚向晚则差点被这一问给噎到, 这……这怎么选?   他感觉到前方传来的低气压,沐浴着身旁的人审视的目光,这一下子没选好, 自己怕不是要原地去世。   “我……”慕成雪看到少年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楚向晚的唇上,心头浮现出了一股他要是选不好就直接咬上去的冲动。   少堡主脚下不停,心念急转。   如果现在已经拿到了哥哥的口令,那么就这么跟慕右使回去也无妨, 可是他没有啊!   见慕成雪像鹰隼一样盯着自己,要等一个答案,楚向晚艰难地发出了声音,说道:“我可能……要先跟哥哥回去。”   听到他的回答,走在前面的周玉唇边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可是慕成雪的脸却冷了下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楚向晚听他冷道,“这就是你的最后答案?”   任谁都听得出来他非常不高兴。   求生欲很强的少堡主看了看抓着自己的人头顶的进度条, 小声道:“你这样抓着我出来, 可是我二叔他们还在天南城……要是不回去跟他们道别,他们要担心的。所以等我回去告诉他们之后,我再跟你去圣坛,好不好?”   周玉:“……”   楚向晚说得没什么底气,看到一身黑衣的邪道右使盯着自己看了片刻, 仿佛对这个答案勉强满意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见蒙混过关了,楚向晚又晃了晃自己的手,小声对慕成雪说道:“那……慕右使你放开我吧?”   慕成雪垂眸,他怀里趴着的小黑麒麟跟他一起看向了两人拉着的手。   他这才发现自己太用力,在楚向晚的手上留下了印子。   慕成雪抿了抿唇,神情不悦地松开了他,看着楚向晚落后了几步,溜到了白云深身边。   周玉在前方侧过脸来,看到楚向晚从慕成雪身旁溜走了,这才收回了目光。   向晚到底年纪小,分辨不清好坏,容易亲近不对的人。周玉想道,去亲近神医谷之主,总比亲近邪道右使要好。   慕成雪虽然手上放开了他,耳朵却没有漏过楚向晚的动静,一边上楼梯一边听着他溜到后面去是要干什么。   只听楚向晚说道:“白神医,你是怎么潜伏到那边去的?你的雾隐珠不是——”   “在我这里。”白云深伸出右手,掌心现出了那颗灰色的珠子。   “咦?”楚向晚看着这颗眼熟的珠子,连忙摸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怎么会跑回你手上了?”   “你没装好,放在衣服里又掉出来了。”白云深平静地道,“我本想叫住你,可你抱着凶煞一头就冲进了并蒂金莲——”   慕成雪:“……”   周玉:“……”   谢眺:“……”   白云深:“我想你或许半途会发现自己抱住的是个凶煞,还会从别的地方冲出来,就捡起了雾隐珠,然后在城中四处找你。”   楚向晚想起自己抱着凶煞往地宫里冲,把果成吓得哇哇乱叫的时刻,只觉得这辈子的巅峰可能就在这里了。   白云深化身雾气,在城中搜寻他的下落,听见这边动静这么大,就过来了,然后跟随了周玉他们一路,直到楼兰王出现。   而谢眺又带着楚向晚横插一脚,眼见情况不妙,白云深才出手挡了楼兰王一记,在紧要关头救了他们。   楚向晚听完,对他的时间把握简直叹为观止,在那个时刻,真是稍迟一分或者稍早一分都起不到这样的效果。   白云深见他两眼发光地望着自己,只觉得这感觉越发熟悉。   他向来不喜有人待在自己近旁,所以神医谷之中除了他,再无旁人。   可是眼下这少年待在身边,并不让他感到厌烦,反倒有种亲近的感觉,难道这就是缘分?   少堡主一边侧着身体上楼梯,一边又忍不住问他:“那白神医你自己要来鬼域,是为了找楼兰果咯?之前你说要找的鬼域红莲找到了吗?”   “找到了。”白云深点头,“就在你一开始出来的那堵墙下。”   “噢噢。”楚向晚停下脚步,白云深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血池的方向,听他问道,“这些楼兰果长在这么邪门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用?之前慕右使受了伤,谢楼主用麒麟角跟楼兰果一下子就治好了他——”   “用了麒麟角,还用了楼兰果?”白云深微微皱眉,抬眸望向了走在最前面的谢眺,“暴殄天物,分明只要用其中一味就可以治愈,谢楼主是不知楼兰果的珍稀,用得如此爽快?”   谢眺走在前面,一收千机扇回过头来,倒退着上台阶:“这不是为了稳妥吗?当时情况紧急,我割了麒麟角才想起楼兰果也能解煞毒,所以便一起用了。”   白云深用不赞同的目光看了他片刻,感到身旁的楚向晚转过来了,于是一边往上走,一边对他说:“世人以凤毛麟角来比喻珍稀之物,麒麟角入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只是麒麟角要长成太难。像这只黑麒麟,它头顶的角要长长一寸都要数年时间,而楼兰果则不同。”   “没错。”谢眺在上面接口道,“楼兰果,只长在至阳之地,若是照料得当,几月就能长成。楼兰部出产的楼兰果品质上佳,源源不绝,只要一颗就可以炼制出几瓶上好的伤药。在战场上,哪怕是残肢断臂,只要捡回来也能续接,只要人还有一口气,用楼兰果炼制的丹药灌下去,不出两日就能恢复。”   “哇——”   少堡主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原来楼兰果这么好用的吗?   几人听他问道:“那如果带回去在连云十八堡培植,我们连云十八堡抵抗天外邪魔,岂不是更加有力?”   “不错。”周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数千年间,若不是楼兰成了鬼域,楼兰果也绝了迹,我们人族的强者不会死那么多。”   说完这句话,他们就来到了地宫的二层。   原本在盘算着待会要到池边去摘些成熟的楼兰果,然后挖它个几十株回追云堡,看看能不能种出来的少堡主回过神来,连忙跑到了前面,领着几人来到他们刚刚用砖石封回去的出口。   “就是这里!”楚向晚对他们说道,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扒刚刚一块块垒回去的砖石。   几人看着墙壁上露出了一个比狗洞稍大一些的洞口,里面黑黢黢的,少堡主就一个人在那里搬砖搬得勤快。   谢眺看了片刻,对被慕成雪抱在怀里小黑麒麟说:“这个洞,是你撞出来的吧?”   “是我。”周麒麟奶声奶气地道。   “……”慕成雪顿时有种想把段邪涯扔出去的冲动。   明明他在人形的时候,在幼年也顶多就是撵鸡逗狗,上房揭瓦,也没见他像现在这样见到什么都要去撞。   “好了!”少堡主以一人之力把洞口整理了出来,直起身来对几人说道,“我们进去吧。”   “好!”积极响应他的大概就只有周麒麟一个。   小黑麒麟用小蹄子在慕成雪身上一蹬,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率先钻了进去,原本黑黢黢的通道里立刻亮起了火光。   楚向晚一弯腰,看到它在里面吐了个火球顶在头上。   周麒麟用小蹄子跺了跺地面,然后催促道:“快呀,快进来呀。”   少堡主点了点头,一撩衣摆就想弯腰钻进去,然而被站在他身旁的白云深拉住了。   谢眺的千机扇脱手而出,在空中旋转着飞向了挡在他们面前的这面墙,轻易就在上面切割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入口来。   他们是不怕在这地宫里搞出什么动静来,不像楚向晚跟果成一样,要小心翼翼地钻狗洞。   尘沙簌簌地落下,扩大了入口之后,千机扇回到了谢眺手中。   “好了。”谢眺一收扇子,在掌心一敲,对所有人说道,“我们进去吧。”   一行人鱼贯而入,白云深依然落在最后,白色的衣袍在这砖墙边闪过,也消失在了门后。   一进到通道里,周玉便抬手放出了几颗夜明珠。   夜明珠光芒大盛,浮上了通道顶端,排列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小黑麒麟的火球顿时像个玩具。   那柔和的光芒从众人头顶洒了下来,照亮了这红色墙壁上的壁画跟脚下掩埋的累累白骨。   他们仰头看着这壁画,从末端一直回到了通道的最前端,从楼兰的灭亡回到了它的起源兴盛。   通道里很安静,一时间只有夜明珠的光芒在闪耀,少堡主忍不住小声问站在近旁的慕成雪:“慕右使,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没有。”慕成雪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他对这种已经灭亡的传说并不感兴趣。   谢眺跟周玉并肩,两人一起望着眼前的壁画。   周玉开口道:“这里的壁画跟明月山庄中的拓本是一样的。”   “没错。”谢眺点头,“跟我们千机楼的拓本也是一样的。”   “除了最后那一幕。”周玉说着,将目光转向了壁画的尽头。   明月山庄会藏有楼兰地宫的壁画拓本,是家主的兴趣,跟千机楼收藏的理由不一样。   谢眺听站在身侧的人说:“虽然我们明月山庄藏有的拓本有缺,但千机楼收藏的拓本应该是完整的。”   少堡主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看向了谢眺,见他收起了扇子,说道:“没错,千机楼的藏本确实是完整的。”   “那么还请谢楼主解惑。”周玉收回目光看向他,“告诉我们这壁画的最后一幕是谁画下的,又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眺身上。   谢眺摇了摇千机扇,对众人微微一笑:“不如等我们去过那长阶上,看了小麒麟说的阿雪,我再一并回答这些问题如何?”   对啊,这地宫里不光有壁画,长阶上还有一个人呢。   楚向晚想着他们横竖都是要去看的,不如就等两边都看过了,再由谢眺来一起解惑,于是说道:“我没意见。”   谢眺对他一笑,头顶飘起了一个“+2”。   小黑麒麟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响起:“我也没意见。”   慕成雪的声音阴沉地响起:“没人问你。”   白云深对楼兰秘辛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奇,提出要谢眺解惑的周玉也点了头:“既然谢楼主想先过去看看,那就先过去看了再说。”   谢眺得到了三人一麒麟的同意,目光又落在了慕成雪身上,带着几分征询之意。   原本这么一大群人要去看那个跟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还有着莫名联系的人,慕成雪心中有些不爽的,可是见到楚向晚也在旁边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他于是冷淡地道:“那便过去吧。”   果成待在离血池不远的地方,看着入定的师父,想着他老人家不知什么时候会醒来。   忽然听到脚步声,见刚刚上去的几人又下来了,小和尚于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阿弥陀佛。”他念了一声佛号,迎上前来楚向晚,“楚施主,怎么样?发现什么没有?”   这一群人里他就跟楚向晚比较熟,年纪又相近,就只敢跟他说话。   “没有。”少堡主摇了摇头,指着远处的黑色长阶道,“我们打算上去看看。”   果成看他一边说着,一边被慕成雪拉着走,只好转过身来朝自己挥手,说道,“如果知道了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果成点了点头,看着楚向晚像一只小鸡仔一样被提走,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汗。 第60章   楚向晚被慕成雪拎了上去。   上台阶的过程很顺利,没有什么跳出来阻挡他们,一行人来到了长阶顶端,看到了上面坐着的人。   少堡主:“——!!!”   他原本以为这里坐着的可能就是个神像,只是跟自己做的不倒翁一样眼角有颗泪痣,周麒麟就一直喊着阿雪阿雪,没有想到会是个真人,而且还跟慕成雪如此相似。   少堡主觉得自己错怪了小黑麒麟,他认真地看了看这在地宫中不知待了多少岁月的黑衣男子,又看了看换了一身黑衣的慕成雪,小声道:“真的好像啊……”   “对吧。”小黑麒麟立刻在旁边奶声奶气地道,“我就说这里有阿雪了。”   慕成雪:“闭嘴。”   在他们身旁,谢眺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人的衣饰上,又看了看那缠绕在他四肢上的黑色锁链。   周玉在旁看着他,说道:“不知现在谢楼主可否为我们解惑了?”   “当然。”谢眺转过身来,对慕成雪笑了一笑,“可否借慕右使的血一用?”   周玉听他一句话坐实了邪道右使跟楼兰之间的联系,又看到楚向晚在一脸紧张地看着慕成雪。   只见慕成雪皱了皱眉,说道:“好。”   几人看着他抬起了手,从指尖逼出一滴鲜血。   那血珠为他的力量所持,停留在半空,呈现出圆融的形状。   谢眺以千机扇指了指座椅上的黑衣人,说道:“请。”   慕成雪屈指一弹,那血珠就飞向了前方,所有人的警惕瞬间提高到了顶峰。   只见他的血在碰到坐在座椅上的人之前,仿佛触到了什么无形的禁制,还没有触到那人的肌肤,就直接在那层无形的禁制上散开了。   所有人耳边传来一声轻响,仿佛那层禁制破碎,然后坐在座椅上的人身上就放出了光芒!   少堡主下意识地抬手挡在面前。   昏暗的地宫中,这金色的光辉犹如烈日,以这台阶上的黑衣人为中心,向着整个地宫铺展开去。   看到眼前方寸的景象变幻,楚向晚连忙回头,只见这金色光芒所到之处,整个地宫的景象都变了。   无论是墙上的火把还是那沸腾的血池,都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   在上面的楼兰古城有多大,这底下的地宫就有多大。   这封存在黑衣男子身上的法术神乎其技,众人听见这寂静的地宫中响起了舞乐的声音。一眨眼,他们就不再置身于地底,而是来到了昔日辉煌的楼兰王国里。   他们站在这高处,头顶的阳光洒下来,低头望去,在台阶下尽是欢呼的楼兰子民。   这些参加祭典的民众身上都画着楼兰的图腾,与中原不同的服饰让他们大面积地露出了蜜色的肌肤,热情的楼兰舞娘穿着各色的纱裙,在舞乐声中尽情地舞动。   这数千年前的繁华之景看得少堡主心中震撼,底下欢呼的民众跟在人群之中来回奔跑的幼童与外界无异——这分明也是一个美丽又充满生机的民族!   在舞乐声中,楚向晚回过头来,原本想问身旁的几人这是怎么回事,就看到眼前坐在座椅上的人也变了。   原本坐在地宫之中那个闭着眼睛犹如在长眠的黑衣青年不见了,此刻坐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英俊王者。   他身穿白色衣袍,上面同样绘有金色的图腾,只是样式与地宫中的人有所不同。   他的长发微卷,呈现出比阳光更纯粹的金色,有几缕缠绕在了那珠光宝气的黄金饰物中,更多的则披散在蜜色的胸膛上。   他的唇边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碧色的眼眸里映出底下庆典的盛景。   无论是他身上的衣饰,还是悬挂在他腰间的那把弯刀,都昭示了这坐在高处看着楼兰子民的是数千年前的楼兰第一强者,随着楼兰消逝而湮灭的楼兰王。   几人就听到楚向晚很不淡定地倒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王者俊美,身上的气质跟少堡主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的面孔是如此的真实,连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浮现出来的纹路都是那样的细致。   若不是慕成雪他们还站在身旁,证明了之前在地宫里发生的事不是一场梦,楚向晚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真的回到了数千年前的楼兰王国里。   金发碧眼的俊美王者坐在王座上,眼眸映出了从台阶上走来的使者。   少堡主回头看去,意外地看到来人身上穿着千机楼管事的制式衣袍。   青衣管事向着楼兰王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送上了一枚卷轴。   楚向晚下意识地看向了谢眺,谢眺指了指那卷轴,解释道:“这是我们千机楼的游龙榜,上面对整块大陆上所有强者的战力进行了排名,楼兰王当时的战力排在整个大陆的前十。”   他这样说着,神情却不知为何并不轻松。   当初对楼兰王的战力只是保守估计,毕竟楼兰地处沙漠之中,又高度集权,他们也不好把千机楼开进来。   也就是说,楼兰王真正的实力还在千机楼的估测以上。   见他开口说话,眼前的楼兰王也像是听不见,楚向晚这才忍不住发出了疑问:“如果这是楼兰王,那原本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又是谁?”   谢眺看着千机楼的青衣管事退走,而楼兰王的目光只是在游龙榜上一扫而过,就把这卷轴交给了旁边的人,看向了台阶上出现的另一个身影。   楚向晚没有得到答案,也跟着向下方看去,只见之前在他们面前坐着的那个黑衣青年手执权杖,在侍从的下跪相迎中拾级而上。   少堡主看着那双深邃的黑眸,听谢眺说道:“是他,楼兰部的大祭司。”   楼兰王是神子,而大祭司是最接近神的人,这两人站在一处,就是这楼兰帝国的权力顶峰。   小黑麒麟望着走上来的大祭司,打了个响鼻,觉得他睁开眼睛就不像阿雪了。   楼兰王从王座上起身,迎接他的大祭司。   大祭司走到了王座前,向他行礼,然后站起身来伸出了右手。   众人只见他的掌心散发出寒气,在阳光中凝成了一把遍体通白的长弓,见过慕成雪用猎日弓的楚向晚立刻叫了出来:“是慕右使的弓!”   慕成雪紧紧地盯着这跟自己手中的弓一模一样的圣器,再看向在这把弓旁边那杆呈现出冰蓝光芒的箭,指间光芒一盛,手中就出现了一把同样的弓。   他看着楼兰王从大祭司手中拿过了猎日弓,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抚过。   这把弓从他修行开始就一直跟着他,慕成雪从未想过这会是一把来自楼兰的圣器。   这一弓一箭在楼兰地宫中经地火烈日淬炼,初一成型就显现出了无尽的威力,只有楼兰王才能够用得了它们。   他碧色的眼眸看向站在面前的大祭司,正要跟他说什么,在祭典中狂欢的众人却忽然动作一停,连歌舞也停住了。   站在最高处的两人顿时顺着他们的目光朝天上看去,只见天上出现了第二轮太阳!   而那枚太阳正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大,直直地朝着荒漠中坠来。   烈日灼灼,降落于地,在近地的时候化作了无数火流星四散而开,轰然撞向了楼兰。   数声巨响之后,楼兰城的外墙倒塌,火焰在荒漠中熊熊燃起,引来了一片惊叫。   在外围来不及逃离的人,瞬间便被烧成了灰烬!   这一下变故,令所有人都皱起了眉。   即使知道这眼前的一切是幻境,可是那烈日降临,火星压境的震撼,还是令他们感受到了逼人的热浪跟死亡的威胁。   果成更可怜,他待的地方正在当日楼兰的民众之中,直接接收到了周围人群的惊恐。   小和尚连忙抱住了自己的师父,怕被人群不知挤到哪里去,还好那些人影只是在他身上穿过,并没有撞到他。   楼兰王抓过了那支箭,身上流光一闪,金色的甲胄瞬间加身。   他冲天而起,化作流光向着城外飞去,在人群之中也有数百道流光飞起,那是楼兰的王者之师。   他们追随在楼兰王背后,身上的银色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坍塌的城墙底下,有数十个两米多高的生物站了起来,在它们身上燃烧着不灭的火光。   它们面孔苍白,犹如变形的虫脸,一边起身一边拍去了身上尘土,火光依旧燃烧着,仿佛这样的撞击对它们来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楼兰王一马当先,冲向了这些异种之中,在他身后落下的战士们也纷纷拔出了刀,杀向了入侵者。   双方同时发起冲击,短兵相接,楼兰的王者之师个个都是修为高深的修行者,却发现自己这一刀劈下去,竟没有在这些异种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些冒着火的异种一臂挥来,他们的盾牌就被打得凹陷下去。   楼兰王听到身后的闷响,在原地一转头,只见自己手下的王者之师个个被打得倒飞出去,撞在了城墙上。   站在高台上的大祭司神情凝重,楼兰王不过回头看了一眼,就再度向着这些聚集在一起的异种发起了冲锋!   楼兰第一强者的攻击不容小觑,他身上放出的爆裂光芒将所有迎上来的入侵者都轰飞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然而,这轻易就能叫普通人丧命的攻击却没有在它们身上留下任何伤口,也没有叫它们失去战力。   它们重新站了起来,发出怪声,再次袭向了楼兰王!   隔着数千年的时空看这一场战争,所有人都依然不轻松,尤其是少堡主。   楼兰王不知道这些突然来犯的东西是什么,可是来自追云堡的楚向晚又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一群天外邪魔?   只是这些天外邪魔比他们在边境所杀的更加强悍,更加高大,动作更加迅猛,而那身上扑不灭的火焰简直就是噩梦。   楚向晚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节用力得发白,想着《警示录》所说的邪魔入侵,它怎么就没有告诉他曾经强盛一时的楼兰,也是因为邪魔入侵而消亡的呢?   楼兰王独自一人在战场上跟这些浑身冒火,格外凶悍的天外邪魔战斗,竟完全不落下风,虽然不能给它们带来伤害,但是它们也攻击不到他。   大祭司站在高台上,手中权杖一横,周身的衣袍跟黑色长发开始无风自动。   他闭上了眼睛,额心的挂饰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以他为中心,能量的波动向着四周荡开,然后在整座楼兰城的外围升起了一道屏障。   那些被天外邪魔打回来,正想要再冲回战场中的战士听到大祭司的召唤,于是警惕地退回了城中。在屏障彻底立起来之前回到了城里。   念咒完毕的大祭司将手中的权杖一竖,向着楼兰王发出了召唤,正陷在战场中的楼兰王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整个人腾空而起。   只见他手中现出了刚刚拿到的猎日弓跟绛雪箭,整个人飞在半空中,背对烈阳,拉弓射箭。   一箭射出,那些蜂拥而来的天外邪魔就被这冰蓝的箭身一路贯穿到底,一时间众人耳中满是天外邪魔发出的怪声。   绛雪箭挟着万钧之势,继续向前飞去,在楼兰王的眼中激射向了站在战场后方,一直没有动手的邪魔首领。   那足足有三米多高的天外邪魔站在原地不动,即便看着这一箭飞来,也不过轻蔑地看了飞在半空中的楼兰王一眼,然后一抬手接住了它。   楼兰王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那原本轻蔑的邪魔首领感到不对劲,一低头就发现自己接住了绛雪箭的那只手臂迅速冰封。   邪魔首领:“#¥%@*&——!!!”   他恼怒地想甩开这箭,可是手臂却跟它冻在了一起。   楼兰王在空中看着他,只见他身上火焰大盛,将这寒冰驱散,一手甩飞了绛雪箭。   只见那冰蓝色的利箭飞了一圈,回到了主人手中。   楼兰王不再久战,从空中化作一道流光落了下来,一把抓起了站在外围的一只天外邪魔禁锢了它。   在其他天外邪魔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带着它如利剑一般回到了城中,落在了高台上。   城外的防护罩光芒一闪,彻底地封闭起来,整座王城犹如被罩在一个金色的壳子之中。   “¥#@%*&——!!”那天外邪魔的首领发出了愤怒的声音,随着他一声令下,剩下的这数十只邪魔手中便放出了火光,用力一掷,化作无数火流星冲向了那金色的光罩。   然而在阳光下,这层金色的防护罩坚固无比,他们的攻击没有在上面激起半点涟漪。   楼兰王收回目光,他手中的这只俘虏依然在激烈地挣扎,只是被他的力量完全封禁,不能稍动。   这天外邪魔口中发出了一阵叽叽咯咯的怪声,没有人能听得懂它在说什么,大祭司走上前来,直接徒手捏住了这邪魔的脸,然后把它拉了下来,直直地看着这双眼瞳里燃烧的火光。   楼兰王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大祭司松开了手,望着他轻声道:“这是灭亡的火种。”   看着眼前这承受了天外邪魔进犯的楼兰,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结局。   而那壁画上的最后一幕也有了解释,那团毁灭楼兰的烈阳,正是这些冒着火光的天外邪魔。   那些落在外围的天外邪魔见奈何不了这光罩,于是便飞了起来,在空中围成了一圈,放出光芒将这整个楼兰封锁在了其中。   楚向晚看着这一幕,想到半年之后即将降临在连云十八堡边境的那场浩劫,那群天外邪魔是不是也用了同样的方法,断绝了连云十八堡跟外界的联系? 第61章   楼兰封闭,邪魔封锁。   这群天外邪魔看着这封闭中的楼兰城,他们从盯上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在选择这入侵的第一步要落在哪里。   人族繁衍生息,不断涌现出新的强者,在这个时代发出耀眼的光芒,然而却始终没有人知道,在天外有一双眼睛在窥伺着这里。   天外邪魔的先遣部队非常会选择,在他们将屏障打开一个可以将一小队强者输送进来的空洞之后,一眼就选中沙漠中的楼兰国。   楼兰封闭,即便是有强者在,在他们的围攻下也护不住整座城。   灭了楼兰,这块大陆上就不再有楼兰果这样的逆天之物,等到他们跟人族打起来之后,人族中那些顶尖的强者就会被他们消磨干净。   解决了最强的,剩下的人就只能供他们奴役。   天外邪魔的算盘打得很好,本以为楼兰只是个农业小国,地处偏僻,轻而易举就能拿下,没有想到他们的王竟然这么强,而且还有这样的防护罩。   邪魔的翅膀在空中扇动着,发出密集的振翅声。   过了正午,太阳就开始从顶端落下,随着时间推移,防护罩的光芒跟邪魔身上的火焰越来越亮,在太阳西沉之后,就成了这沙漠中最亮的两种光。   天外邪魔之间发出了交谈的声音,楚向晚他们几人站在这里,望着头顶那围成一圈的邪魔,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人族跟天外邪魔开战多年,至今没有过一次交流,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生物或许能听懂人类的话,可是人类却无法从他们口中读懂那些古怪音节的意义。   天色暗下之后,楼兰城中燃烧起了火把。   原本用作祭典的火把,此刻成为了城中的照明,所有人都待在原地,没有离开,无论男女老少都在仰着头看天上飞着的那些生物。   少堡主可以看出他们的恐慌,但是一直守在这里的楼兰王跟大祭司,他们二人的表现却是太过镇定了。   楚向晚看着他们两个俊美的面孔,意识到这是一种在命运到来的时刻,只有真正的强者才有的坦然。   他又想起了楼兰地宫里的壁画,在这一片沉寂之中,谢眺的声音响起,犹如这黑暗中跃动的火光。   “3631年前,初代楼兰王于荒漠中降生,为一黑袍男子所收养。   “3601年前,楼兰建国,信奉太阳神,由抚养初代楼兰王长大的黑袍男子出任大祭司。   “3575年前,初代大祭司观测到了楼兰的灭亡将从天外而来,这些铁蹄的第一站就是楼兰。踏过了他们,这些身上燃烧着火焰的恶魔,将会把毁灭带给整块大陆,整个人族。   “第一位王,他在荒漠中建起了楼兰,没有想到这个国度会迎来这样的命运。然而震颤之后,他却跟大祭司一起,选择了接受神赋予他们的使命。   “他们建起了地宫,向整个楼兰部宣告了他们的使命,愿意留在这里的勇士跟信徒都留下了,心中怀有恐惧,不想要再留在这里的人,都离开了。   “他们训练,他们打造了一对圣器,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把那将燃遍整个大陆的邪恶火种拦在这里。”   初代楼兰王没有等到的事,他的儿子等到了,初代大祭司没有等到的事,他的弟子等到了。   所以,现任楼兰王跟大祭司平静地接受了命运。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也消失在天际时,大祭司转身向着台阶下走去。   飞在半空中的天外邪魔看着他的动作,口中发出的怪声停了下来。   大祭司一边沉默地前行,一边想着身后的人做出的尝试。   他所侍奉的王曾经希望不需要动用最后的禁咒,单凭他跟他军队的力量打败这些先驱者,然而事实证明他们做不到。   大祭司身上的黑袍在台阶上拖出了黑暗的影子,楼兰的子民注视着他,看着他走到了祭坛中央,然后将手中的权杖末端插在了祭坛上。   一瞬间,从权杖的末端开始,祭坛上闪动起了紫色的光芒,在站在高台上的楼兰王眼中迅速排布成了紫色的太阳图腾。   空气中的机括之声不绝于耳,大祭司从祭坛中央,开启了地宫。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令所有听着楼兰的使命长大的民众都意识到了什么。   楼兰王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我的子民,命运的时刻到了。”   高台下,一双双眼睛仰望着他,楼兰王的长发在这暗夜之中,犹如璀璨的阳光。   “今日,我们要将这毁灭的火种封锁在这里,哪怕这会将楼兰烧成灰烬,会让我们的魂灵在这无边的烈火中痛苦翻覆,我们也决不后悔。”   “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楼兰子民眼中的恐惧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无畏与坚决。   他们是最虔诚的信徒,留在这里等待的就是这一天,完成神交予他们的使命。   很快,人潮在下方就自动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楼兰的青壮年,而另一半则是老弱妇孺。   地宫穹顶已经彻底开启,黑色的长阶从地底延伸上来,深沉地接引了它的臣民。   所有的老弱妇孺都进了地宫,只剩下战士们留在地面上。   黑暗彻底地降了下来,空中现出了一轮明月,将清朗的光芒洒向无边的大漠。   在这月光中,他们看着站在高处的王跟站在黑色长阶上的大祭司最后相视一眼,然后地宫穹顶封闭,永隔两人的视线。   天外邪魔骚动着,看着楼兰城中的人瞬间少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三分之一站在外面。   而那个恐怖的男人站在高台上,仰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从台阶上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来到了汇聚到一处的战士当中。   隔着数千年时光,楚向晚跟其他几个人看着这至刚至强的王者带着他的战士,所有人从靴中拔出了匕首,然后单膝跪地,一刀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少堡主:“——!!!”   地宫底下,大祭司周身泛着紫色的光华,血池在他住持下,从那种植着楼兰果的土地中升了上来。   池中的水无比清澈,可是随着老弱妇孺一个个地走进去,见水化骨,水池的颜色也变得猩红起来,随着他的施法而开始如岩浆一般沸腾!   怨气从地底滋生,缠绕上了地面上死士们的身躯,把他们的面孔掩盖,将那银色的铠甲变成黑色。   他们尤有余温的身体也被这黑雾同化,每一寸血肉都浸染了煞气,变成了无知无觉、不死不灭的凶煞。   大祭司主持着阵法,身旁站着他高大沉默的侍从,怀中抱着一个襁褓。   那襁褓中的婴儿脖子上挂着猎日弓化成的戒指,而绛雪箭化作戒指则戴在了大祭司的手上。   他的权杖横于身前,地宫中除了他们三人外,再无活者。   血池沸腾,无数血色亡灵在其中哭嚎,煎熬,生出的怨气缠绕上了站在血池边的大祭司。   这些自血池亡魂身上生出的怨气,若是缠绕在死人身上,就会化成盔甲。   若缠上活人,就是冤孽加身,化成黑色锁链让他永世不能解脱。   锁链加身,将他向着血池中拉扯,大祭司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在这些黑雾彻底将上面的军队转化为凶煞之后,他才霍地睁开了眼睛。   罩在楼兰城外围的防护罩打开了,那群停留在上空的天外邪魔顿时像见了血一样扑了进来,天空中密布着振翅声!   防护罩开启的瞬间,大祭司扬手一推,在虚空中打开了一条通往城外的通道,对侍从说道:“走!”   高大沉默的侍从向他一低头,然后抱着楼兰王族最后的骨血冲进了通道里。   大祭司早就算好了,他的师父创造了这禁术,而他耗费了近三十年,来寻求破解之法。   这通道是由他的力量支撑起来的,侍从抱着孩子闷头向前冲去。   在楼兰城中,天外邪魔已经跟凶煞军团正面遭遇,外围的凶煞化成了浓重的黑雾,将他们团团包围。   甫一交手,这些邪魔就感到了不对!   这些楼兰军队跟白天完全不同,他们身上没有生气,身形可以随意变幻,力量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   原本可以轻易将这些人类打飞出去,现在却是他们自己陷入被杀的境地。   “@#¥%&*——!!”   “%¥#——!!”   天外邪魔发出了慌乱的叫声,他们身上的火焰甚至在黑雾中熄灭,邪魔首领发出震怒的声音,命令下属不要自乱阵脚。   他到现在,都还没见到白日那个身披金甲的楼兰王,令他无比忌惮。   大祭司承受着怨气噬体的剧痛,被那黑色的锁链拉得动摇了一下,那在他掌中发出的光芒顿时变得不稳起来。   地面上,化作凶煞的楼兰王站起了身,黑雾在他身旁凝聚成了一匹战马。   他翻身而上,拔出了腰刀,发出一声厉啸,向着被黑雾包围的天外邪魔杀去,在这不剩任何火光的楼兰城中展开了一场屠杀!   通道激烈地摇晃,高大的侍从差点跌倒,护住怀中的婴儿继续向前跑。   他知道大祭司快要撑不住了,大祭司此刻正是以生命为源,在跟血池的怨气抵消,撑起通道让他跑。   侍从的额头在奔跑中冒出了汗,通道的出口已经遥遥可见。   然而,就在这时,通道再次激烈地波动起来,眼看着那出口就要崩溃。侍从发出了一声怒吼,脚下用力一蹬,向着前方扑去。   在离那急剧缩小的出口还有一尺的时候,他手臂一伸,将抱着的襁褓用力地推了出去!   孩子的哭声传来,仿佛落在地上摔醒了,而侍从眼前的出口也消失了,他的身体伴随着虚空中生出的侵蚀之力,化作紫色光点,寸寸崩散。   楼兰王的战马驰骋,弯刀所向,天外邪魔尽皆化作灰烬。   那在黑雾中坚持了最久的邪魔首领看着他犹如死神般逼近,不由得下跪,口中发出了乞求的声音。   楼兰王的战马在他面前停下了,这邪魔首领见状一喜,然而一抬头就迎上了一道凌冽刀光,瞬间就将他斜劈成了两半。   “#¥@%*&……”他的上半身倒在地上,还能挣扎着发出声音。   楼兰王一手提起了他,骑在战马上将这俘虏拖行,剩下的军队一拥而上,撕碎了邪魔的下半身。   虚空中传来一阵波动,在楼兰王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黑雾凝成的入口,他拖着这邪魔首领,带着身后的军队,走进了他们永恒的寂静里。   地宫中,血池猛地一静,那些怨气不用再涌向他们的血亲,就一口气地反扑向了站在池边的人!   大祭司看着血池恢复平静,脸色愈发的苍白,可是一双眼中却亮起了紫色的幽光。   他将手中的权杖一掷,这由上任大祭司打造的圣器就再次化作了一个防护罩,扣在这血池上空。   失去了对手的血色魂灵顿时无处可去,池中生出的怨气也彻底加诸在他一人身上。   他带着锁链,犹如罪人,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黑色长阶,然后在顶端的王座上坐下,停止了呼吸。 第62章   光芒消失了,三千多年前终结的画面跟他们眼前所见的一切重叠在了一起。   那些用法术封存的画面散去之后,留在众人面前的依然是这个犹如睡去的黑衣青年。   “阿弥陀佛……”血池旁边响起了一声充满敬畏的佛号。   小和尚果成直起身来,双手合十站在下方望着大祭司坐困的长阶尽头,然后又转过身去对着血池中哭嚎扭曲的亡灵行了一礼。   佛门弟子这一礼之中,饱含的是其他人没有诉诸于口的敬意,站在大祭司面前的少堡主一个没克制住,一双眼睛又变成了煎蛋眼。   慕成雪看了他一眼,见少年这眼泪汪汪的样子,简直比他这个跟楼兰有关联的人看起来还要悲伤,心情一时间有些微妙。   周玉也在看着他,然后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头。   少堡主顿时更忍不住了。   他本来以为他们连云十八堡已经够忠勇了,世世代代都驻扎在边境,跟天外邪魔对抗,不让它们入侵中原一步,结果楼兰更刚强。   他们连云十八堡好歹每个堡主等到自己的继任者年满十八之后,就能从这个位置上离开,而在战场上的将士如果受了伤,或者到了一定的年龄,也能够退下来,由新人顶上——可是楼兰呢?   他们不光青壮年化身凶煞,浑浑噩噩地游荡于世间,从有血有肉的战士变成了只知道杀戮的凶物,他们的老弱妇孺更是以身殉池,在血池中承受了数千年的折磨与苦痛。   这世间除了淹没在大漠风沙中的楼兰古城,哪里还会再有这样悲壮的故事?   若不是他们付出了生命,动用了这样的禁术,将这些天外邪魔阻挡在这里,现在整块大陆会变成什么样子,人族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自由地生活,没有人知道。   少堡主感到一股气在胸间冲撞,要找个出口喷薄而出,让他憋得脸都红了。   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将天外邪魔入侵的事说出来,彻彻底底,毫无隐瞒。   好让在场的这几个人都提高警惕,不要像《警示录》的世界一样因为力量分散甚至内斗,而最终导致了整个大陆的沉没。   感到周玉的手从自己头上移开,楚向晚鼓足勇气,刚要开口就听谢眺的声音说道:“现在楼兰城中在开战,怨气凝聚在上方,我想大祭司此刻应该会好受些。”   他看向谢眺,发现这身穿青衫的翩翩佳公子也在看着自己,说这话仿佛是为了宽慰自己。   少堡主的思路一时间被打了岔,顺着他的话看向坐在面前的大祭司,然而并看不出他有多痛苦或者是稍显轻松。   见楚向晚暂时忘了悲伤,慕成雪开口问谢眺:“当时那个孩子呢?”   他们刚刚在这恍若真实的幻境中,看着那个侍从抱着孩子进了大祭司打开的通道,虽然并没有看到侍从出去,但慕成雪知道他们肯定是出去了的,否则自己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谢眺眸光一转看向了他,然后摇了摇头:“不知,千机楼得到消息之后,第二日便赶过来了,可是那时楼兰已经成为了鬼域,在大漠中飘无定处。”   一直没有出声的白云深忽然出声道:“为何要如此?”   “为何?”谢眺打开了手中的千机扇,在扇后对他一挑眉,说道,“据记载,在楼兰灭亡之后,时隔数百年,大漠中又再降下了火流星,只是没有在荒漠中留下任何痕迹。”   周玉的眉宇间浮现出了明悟:“这是因为变成鬼域的楼兰城,在空无一人之后就成为了移动的堡垒,四处截杀这些天外邪魔。”   楚向晚转头看向他,发现正好哥哥他也望向了自己。   少堡主见他的眸光温柔,像轻纱一样笼罩住了自己,听哥哥说道,“他们的试探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断,直到近千年前才终于转移了方向,从别的方位打通了通道,将军队传送了进来。”   说到近千年前的事,楚向晚就知道了,这里说的是他们连云十八堡的起源。   周玉见他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这才移开目光,重新看向了谢眺,跟全天下最清楚内情的千机楼主交流起了信息:“跟三千年前比起来,他们军队的实力差了很多。”   “这是自然。”谢眺用扇子柄敲了敲掌心,“在天外邪魔当中要出现可以跟楼兰王正面对抗的强者,也是不易。”   打开同样大小的屏障,可以输送战力低下的一支大军,要输送三千年前那样的毁灭火种,几十个就是极限了。   “刚刚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些,就是他们的顶尖战力,否则不会作为先遣的军队派出来侵占楼兰。”谢眺说着,又看向了一言不发的慕成雪,“可以说,天外邪魔最强的几波攻击都是由楼兰挡下来的。”   慕成雪沉默着,既然千机楼的人赶来的时候没有在外围看到楼兰王族的最后血脉,说明那个孩子应当是被另外的人救走了。   他站在恍若沉眠的大祭司面前,想着那个襁褓中的孩子落在荒漠中,被路过的旅人捡走。   那也许是早期从楼兰离开的移民,看到了荒漠中的火光而聚集过来。原本以为楼兰灭亡的预言不会成真,可是现在却连城池都不见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于是就抱走了他。   那也许是路过的商旅,其中有一对商人夫妇虽然恩爱,但却一直膝下无子。见了这么一个遗落在空旷荒漠中的襁褓,里面是一个孩子在哇哇大哭,两人就把他当成了神的恩赐,带着他横穿了荒漠,继续往东边去,最终来到了无荒城。   无荒城是邪道的领地,背靠着邪道的圣坛,那孩子也许在平民的地方长大,他身上楼兰的血液终究令他显现出了不凡,被带进了某一派里,成为了邪道弟子。   而后,他又娶妻生子,这一支的血脉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了下来,最终来到了自己这里。   慕成雪低头,看着手中的猎日弓。   在他以前,这把圣器已经在族中闲置了很久,没人可以用这把没有箭的弓。若说他身上的血脉觉醒,令他格外像自己的祖先,那他不是应该长得像楼兰王,而不是像眼前的大祭司吗?   小黑麒麟仰着头看慕成雪的动作,小蹄子在地上刨了刨。   谢眺见慕成雪面露沉思,略一琢磨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问道:“慕兄可是在想,为何你身为楼兰王族后裔,却跟楼兰部的大祭司长得这么相似?”   根据过往看过的话本,少堡主在这一瞬间脑补了很多,直到听谢眺为所有人解了惑。   千机楼主一摊手,道:“这或许是巧合,也可能是命运的安排,就像我们今天所有人聚在这里一样。楼兰的初任大祭司所收的徒弟是一对同胞姐弟,姐姐后来成了楼兰王妃,而弟弟则成为了楼兰部的大祭司。那个被送出去的孩子,正是王妃跟楼兰王的血脉。”   这血池禁术是由大祭司主持的,只有他的后人才能够破得了这禁术,还这些亡魂跟在世间徘徊已久的凶煞自由。   而想打开地宫,又需要楼兰王族的血,为了给楼兰子民留下后路,大祭司才强行开辟了一条通道,将这个孩子送了出去。   此后就过了三千年,楼兰等了三千年,才等到她的后裔回来。   至此,这整个荡气回肠的故事,终于完整地连了起来。   楚向晚看着慕成雪,心中想道,正如谢楼主说的那样,他们会来到这里都是命运的安排。   慕成雪回来,是要终结楼兰的悲歌。   白云深过来,是要在楼兰彻底消失之前,保下楼兰果这样的奇珍。   目睹了楼兰之劫的周玉,会真正倾天南周氏的财力,为这场战争提供支持。   甚至被意外牵扯进来的谢眺,也有着他来楼兰的意义。如果不是他的话,他们不会这么顺利把一切牵连起来,意识到自己的使命。   还有下方的密宗师徒,不管是无畏大师也好,小和尚果成也好,他们的并蒂金莲之术都在鬼域中为所有人的齐聚提供了可能性。   而自己……   少堡主想到了自己肩负的命运,除了今天之外,哪里还有可能再见到这么多他要找的关键人物,在现实里齐聚一堂?   “——现在,是时候让楼兰解脱了。”   谢眺的最后一句话令所有人都回了神。   是的,楼兰已经不需要再在这里守卫荒漠的入口,天外邪魔早在近千年前就放弃了这里,选择了别的方向。   暮成雪的目光落在面前坐着的人身上,从他的眉眼间滑过,来到了那放在扶手上的手掌上。   直到现在,他对自己血脉的起源依然没有太多的真实感,只是楼兰部的大祭司已经在这里等待他的后人等了足够长的时间,他不应该再让他等下去了。   楚向晚看着他上前一步,立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看着慕成雪伸出了手,将坐在座椅上的黑衣青年指间的戒指慢慢地取了下来。   那闪烁着寒光的指环从大祭司修长的毫无温度的手指上离开,在脱离他指尖的瞬间,这长阶尽头就像是起了一阵风。   然后,这被黑色锁链缠绕,三千年不化的尸体就这样风化在了他们面前。   少堡主:“——!!!”   不光他毫无防备,连一直盯着两个阿雪的小黑麒麟也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坐在这里的阿雪呢?   在地宫上方的楼兰城中,在那片黑雾萦绕的战场上,原本在跟楼兰王的正面对抗中已经落了下风,被这数千年前的王者打得连连后退的大供奉已然没有喘息之机。   就在他退无可退,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楼兰王这惊天一刀下时,战马上的楼兰王不知为何却停下了攻击。   死去的王者顿在原地,那仿佛由最深沉的夜色凝成的头颅侧向了不知哪个方向,在倾听着什么声音。   机会!   大供奉寻找空隙,立刻闪身来到了自己的三个徒弟身边,四人结阵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怎么回事?”少堡主喃喃地道,“大祭司他走了吗?”   然而无论是谢眺、周玉还是白云深,都知道他不可能这样得到解脱。即便是尸身风化了,他的神魂也依然被禁锢在这冤孽所化的锁链中,无法归于天地。   慕成雪维持着取戒指的姿势顿了片刻,将那戒指握在了手中,最后将它套在了右手食指上。   他后退一步,不再看这空了的王座,率先从长阶上走了下来。   他一走,小黑麒麟就立刻小蹄子哒哒地跟了上去。   果成站在下方,看着上面的几人身影从长阶尽头出现,开始往下走,顿时想到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该怎么从这里出去了。   小和尚正要露出喜色,却发现眼前发生了比这个更令他欢喜的事——   一直在入定状态之中,气息全无的无畏大师身上缓缓地焕发出了一阵生机。这一幕就犹如枯木回春,果成看着师父那枯槁的形容慢慢地恢复了过来,然后坐在地上睁开了眼睛。   “师父!”果成不敢置信地发出了一声惊叫,扑了上去,“师父你醒了呜呜呜——”   他这一路无处安放的惊慌与无主,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立刻忍不住哭了起来。   “果成……你做得很好,为师很高兴。”无畏大师虽然气息还很虚弱,但却还是拍了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弟子,轻声安慰他。   果成跪在他面前哭了个痛快,这才不好意思地擦干眼泪退开。   此时,那几人已经从长阶的方向走了过来,白云深见无畏大师恢复清醒,便来到他面前,取出丹药给他服下,然后又向他体内缓缓地输送了一道元力。   有神医谷之主出手,无畏大师的脸色很快就变得红润起来,气息也平稳了。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对撤开手的白云深说道,“多谢白施主。”   “不必客气。”白云深略一点头,起身离开。   “无畏大师。”谢眺站在原地,向他拱手行了一礼,“我算着时间,觉得你差不多也应该醒了,我们现在要从这里出去,解决楼兰的问题,不知大师有什么办法没有?”   一次性送这么多人出去,要是由果成来,他的通道构建怕是不稳,而且他自己也出不去,所以谢眺没有把希望放在他身上。   少堡主跟果成站在一起,见无畏大师点了点头:“看来几位施主已经找到了这地宫里隐藏的秘密,有把握让被困于此的亡灵解脱了。”   “不错。”慕成雪说道,无畏大师看向他,觉得他身上气机与之前不同了,于是笑道:“看来这关键就落在慕施主身上了,还要多谢慕施主先前救我。”   慕成雪听到小黑麒麟在脚边刨地的声音,知道这不是说报酬的好时机,便对眼前的人说道:“救你的报酬之后再说,现在大师你能把我们送出去,自己再离开吗?”   老人点头:“自是可以。”   所有人就看到他坐在地上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身上发出了一阵佛光。   这佛光比果成之前身上发出的要更澄澈,更光明。下一刻,一枝金莲就在佛光中破土而出,花苞摇曳着在众人眼中绽放。   果成原本想要回师父身边去,然而却被楚向晚拉住了。   少堡主小声道:“先跟我们出去,别让你师父分神,无畏大师一定知道怎么出来的。”   小和尚只好点了点头。   楚向晚见他听了劝,于是低头扫了一眼,看到周麒麟还站在慕右使脚边,怕它待会一下子跑丢了,便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梵唱渐响,无畏大师端坐于地,口中发出了一声:“去。”   于是,被金色光芒所笼罩的众人就感到金莲中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们倏的一下吸了进去。   无畏大师跟着起身,一步迈进了金莲之中。   下一刻,黑雾弥漫的战场中就开出了一枝金色莲花,所有人的身影都出现在了地面上。   战场中骤然多了一股这么庞大的生气,满城凶煞都觉醒了,化作黑色浓雾向着这边聚集过来。   谢眺一站定就立刻出了手,手中的千机扇向着前方猛地一扇,狂风清出了一条通道。   楼兰古城上空,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先前被楼兰王劈成两半的白色飞纱自月色中飞来。   楚向晚抱着小黑麒麟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身旁的慕成雪身形化作一道黑影冲了出去,在那道飞来的白色轻纱飞踏而过!   谢眺手中千机扇一转,向着腾空而起的人再送去了一道风。   清风送我上云端,那个身影终于飞上了足够的高度,在猎猎的寒风中转身,指间的两道寒光化弓化箭!   少堡主微张着嘴看飞在半空中的慕成雪,风将他的长发吹得不停地飞舞,他手持猎日弓与绛雪箭,在他背后是一轮满月。   开弓之时,他指尖渗出的血流到了箭尖,最终在月光中滴落。   楼兰部这些不死之师在月夜中诞生,也将在月夜中死去,楼兰王策马停在原地,遥遥地望着天上的人,不知眼中是否映出了故人的影子。   猎日弓拉开到极致,慕成雪感到全身的力量都在疯狂地向着绛雪箭涌去,当再也拉不住的时候,他猛地一抬弓身,然后松了手!   咻的一声,空中传来了一声利啸!   所有人看向了弓箭射出的方向,只见他开弓瞄准的是楼兰王,那一箭最终射向的却是祭坛,底下就是地宫!   绛雪箭挟着万钧之势,射向了地面,祭坛轰然炸开,露出了底下沸腾的血池。   绛雪箭再飞,刺入了血池上空的屏障,这一层无形的屏障也同样被炸开,箭身所带的鲜血终于滴入了池中。   血池一瞬间暴烈地沸腾起来,楚向晚看着里面的血色魂灵全部被暴起的池水拖了进去,而那些黑色的怨气则升腾而起,向着空中的人侵蚀而去!   “慕右使——!!”   少堡主叫了一声就要往他那个方向冲,然而被站在他身后的白云深一把按住。   停在半空中的慕成雪承受着血池净化的术法反噬,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猎日弓,嘴角溢出了一道鲜血。   “毕竟他身上也流着大祭司那一脉的血,要破这法术自然要付出代价。”白云深紧紧地按着楚向晚,“你过去也没有用。”   可是,难道他们就在这里看着?   少堡主焦虑无比,看着慕成雪整个人被黑雾缠绕,身上的生机急剧委顿,就如大祭司当日用这个禁术的时候一样。   他听见那渐浓的黑雾中传来野兽负伤般的怒吼,连忙转头看向了底下的血池,只见里面的颜色正在变得越来越浅,而地面上的凶煞身上的煞气也在渐渐消散。   战场中,他们进攻的动作停了下来,站在这明净的月光中,仿佛逐渐找回了神智。   少堡主握着拳,在心中默默祈祷慕成雪要坚持住。   等所有人看见血池中的水彻底变回了清澈的颜色,池中干净地映出天上那轮明月时,整个楼兰也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战士们站在原地,他们身上的银色铠甲已经长满了锈迹。   在地底,有无数透明的灵体缓缓升起,就像少堡主在绿洲的水边看到的萤光一样,轻盈地往上飞,在月夜中形成了一条光带。   “哇——”   小和尚在跟师父一起念往生咒,只有楚向晚一个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这一刻,无论是苦战已久的四位供奉,还是刚回到地面上的一行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面前这些显出了本来面貌的战士们扬首,身体也开始迎接迟来的风化。   他们脱离了躯壳,化作了灵体,也轻盈地往上飞去,欣喜地汇入了那条光带中,跟他们分离了三千年的亲人团聚在了一起。   怨气彻底净化,那些盘旋在半空中黑雾也散开了,重新露出了里面的人。   “啊啊——!!!”楚向晚喜出望外,抱着小黑麒麟高兴地叫道,“慕右使——太好了!没事了!”   他看着那黑色的身影落了下来,猎日弓跟绛雪箭又重新变回了两枚指环,在来人指间闪着寒光。   只是当少堡主欣喜地往上看去的时候,却看到眼前的人那披散在肩上的青丝,在月光中尽数化成了冰雪的颜色。 第63章   慕成雪微微垂眸,看着眼前的人。   楚向晚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第一次见着他一样,从周玉出现——不,从白云深出现以后,他的目光就没有再这样专注地落在自己身上。   慕成雪心中一动,头顶的好感度往前跳了一跳,少堡主看到在他头顶飘起了一个“ 5”。   还没来得及疑惑,楚向晚就听见面前的人问自己:“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咦,慕右使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楚向晚抬手指了指他的头发,迟疑地道:“慕右使……你、你的头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慕成雪朝自己的肩头看去,只见在那黑色的布料上,一缕白发犹如新雪,跟这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眸光一沉,看来刚才那一箭从他身上抽走的不光是力量,还有他的生命本源。   那些解脱的灵体还在从失去了浓雾遮蔽的楼兰城中飞升,不断地汇入那条光带,唯独楼兰王的身影停留在原地。   他身旁战马的身躯消散了,他身上浓重的墨色也在褪去,重新露出了这数千年前楼兰王者的的真正容貌。   他的面孔依然俊美,碧色的眼眸犹如晴空,金色的长发恍若灿阳。   一瞬间,他的身影又跟少堡主他们在幻境中看到的那坐在高台之上,嘴角噙着笑意看着祭典欢庆的王者重叠在了一起。   在楚向晚要看呆的时候,果成停止了念诵,少堡主听他小声道:“楼兰王为什么还不走?他还要再打吗?”   不,无论是其他人,还是刚才直接跟楼兰王正面交锋的大供奉,都知道楼兰王滞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再战斗。   在他身上已经再没有一丝战意,他的目光所向是破碎的祭坛。   他之所以还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   世间强者达到了他这个境界,无论生前死后,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要去向哪里,都归于他的意志。   楼兰的使命已经结束,他自然会想要跟自己的子民去往同一个地方,只是他一直等着,眼前却始终少了一人。   楼兰王终于有了动作,他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祭坛,所有人看着这笼罩在一片金色光芒中的王者,看着他去寻找自己的挚友。   祭坛被绛雪箭射穿了一个大洞,那冰蓝色的箭身已经回到了慕成雪手中,化作了他指间的戒指。   破洞下,血池也已经变回了一泓清泉,在地宫里唯独剩下池子周围的楼兰果跟那空无一人的长阶。   慕成雪跟了过去,楚向晚也抱着小黑麒麟立刻跟上。   在他们身后,其他人也跟了上来,最后在离祭坛七八步之外站定,看着楼兰王站在破洞的边缘,一双碧眼望着下方。   只见在那月光照耀的长阶尽头,缓缓地现出了大祭司的身影,时隔三千年,一对挚友终于又再相见。   楼兰王看着他,脸上些微的焦虑褪去,化成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如这荒漠中的阳光一样耀眼。   大祭司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他,看到自己侍奉的王者向着自己伸出了右手。   少堡主在旁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比激动,不由得握住了周麒麟的小蹄子,把它们对到了一起。   太好了,少堡主激动地想,楼兰王跟大祭司又见面了。   很快,他们就可以跟楼兰的子民一起,重新化归于天地,得到真正的解脱了!   然而站在下方的大祭司却不像他想的那样回应楼兰王的期待。   楚向晚听见锁链的声响,不由得向着他身上仔细看去,只见那黑色的锁链仍旧缠绕在他身上。   少堡主:“……”   ……怎么这样!   大祭司的尸身已经风化,不能再禁锢他,可这黑色的锁链竟是直接锁在他的神魂上,将他牢牢地钉于地底!   在底下,大祭司看着今晚清朗的月色,脸上浮现出一丝惬意,仿佛忘了加诸于神魂之上的苦痛。   然后,他看向了楼兰王,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所有人看着他将右手置于身前,恭谨地向自己侍奉的王行了一礼,准备最后再恭送他离去。   尽管这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交流,可少堡主却清晰地感到了他们的痛苦与无奈。   他的眼里浮起了水雾,不由得想有没有哪怕一种可能,能够帮到他们。   他转头去看无畏大师,密宗高僧修为高深,能够超度亡魂,或许他能够有办法,化解得了大祭司身上的冤孽。   然而,无畏大师对他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少堡主眼中希冀的光芒顿时暗了下来。   慕成雪站在少年身旁,也同样在看着这两人。   他受命运的指引回到了这里,破解了楼兰的阵法,可是此刻却什么也做不了。   大祭司已经被束缚在地宫中,跟楼兰成为了一体,有他在一日,楼兰就会继续像一个鬼城一样在荒漠中移动。   哪怕此处已经没有天外邪魔需要他拦截。   “若是密宗的如意宝珠在,事情便好解决了。”谢眺的声音响起,惋惜地道。   他一说起如意宝珠,无畏大师便念了一声佛号,抬起头来对慕成雪说道:“密宗至宝如意宝珠已经遗失多年,若是此刻有它在,那么确实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的话音一落下,慕成雪便眯起了眼睛,问道:“它最后出现是在哪里?我去找。”   少堡主闻言,心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只听谢眺说道:“如意宝珠上一次出现已经是四百年前的事,之后再也没有关于这件至宝确切的信息。”他说着,对慕成雪摊了摊手,“抱歉慕兄,这次我是爱莫能助了。”   慕成雪抿唇,这样出现了希望然后又洇灭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   在他们身后,周家的几位供奉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异色。   四百多年前,如意宝珠确实出现过,还是出现在一个边陲小城。宝物蒙尘,没有人认识它,当时的周家家主路过,慧眼识珠,把这件宝物带了回来。   后来,这件至宝传到了他们少主人的手中,就是不知他会不会——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他们就听见周玉的声音响起,说道:“在我这里。”   “哥哥?”少堡主惊喜地转头望向了他,而旁边慕成雪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好看了。   周玉周玉,为什么什么事都能遇上他?   先找到段邪涯的是他,先认识楚向晚的又是他,现在连拥有如意宝珠的人也是他。   楚向晚眼角的余光瞥见慕成雪的表情,顿时一激灵。   慕右使先前就已经气质凛冽,现在青丝成雪,就更像是冰雪雕做的人了。   小黑麒麟跟江寒过不去,他就要跟哥哥抬杠,真是奇怪。   少堡主生怕他说出“突然不想用了,就让他们这样吧”之类的话,连忙抢先开了口,抓着周玉的手道:“哥哥,我这辈子都没有求过人——”   话音未落,小黑麒麟就奶声奶气地拆了他的台,说道:“骗人,你长得就一副到处求人的样子。”   “……”   所有人看到少堡主脸上的表情就快维持不住了,显然在把周麒麟扔了跟无视之间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他继续对面前眼眸里明显带上了笑意的周玉恳求道,“哪怕是看在楼兰为世间牺牲了这么多的份上,求你了哥哥,帮一帮大祭司吧。”   后方,大供奉又恢复到了之前昏昏欲睡的状态,二供奉站在她身旁,同样没有说话。   但是三供奉跟四供奉不同,四供奉的声音娇俏地响起,说道:“虽说我们少主人手上有诸多珍藏,人又慷慨,可是像如意宝珠这样的至宝,应该不会就这么拿出来的。”   “嗯。”三供奉点了点头,毫无原则地赞同道,“师妹说得对。”   刚说完,就听到周玉说了一声“好”,然后干脆地拿出了那失传已久的密宗至宝。   四供奉:……脸好疼。   少堡主如获至宝,伸手接过了这名唤如意宝珠的宝物,先是觉得它长得奇怪,然后拿在手中忍不住转了一下。   一声轻响,周围的时空顿时像被搅动了起来,吓得他住了手。   果成在旁边,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这密宗失传已久的宝物,两个少年都觉得这宝物虽然名唤如意宝珠,可是却长得一点也不像珠子。   它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手柄,另一部分则是可以旋转的经筒。   这整个法宝由青铜雕成,表面布满了铜绿,在静静握着的时候没有任何特殊的气息,可是拿在手上一转动起来,就立刻引动了天地间的奥妙规则。   无畏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在他苍老的声音里,周玉看了谢眺一眼,若说这人只是随口这么一提,不知道这件宝物恰好就在自己手中,周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谢眺对他笑了一下,然后看向了楚向晚,只见少年拿着手中的如意宝珠,看了看慕成雪,又看了看站在远处的楼兰王,然后转身把这法宝递到了果成手里:“你来吧。”   “我来?”果成一脸懵逼,看到少堡主点头,于是低头看向握在自己手中的密宗至宝,感到头有些晕。   “师父……”他看向无畏大师,见师父对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镇定下来,放空了灵台,然后摇动了手中的如意宝珠。   经筒一转,周围的世界就像蒙上了一层轻纱,变得昏黄又影影绰绰。   再一转,周遭的一切就被这经筒吸引了进去,沧海桑田,一切开始倒退。   站在地宫中的大祭司听到从上方传来的诵经声,那加诸在他的神魂之上,折磨了他数千年的痛楚骤然一轻。   楼兰王站在祭坛边缘,看着他身上发出微微的光芒。   如意宝珠转动一周,如念诵一遍《大藏经》;转动两周,如念诵所有经文;转动三周,则消除身、口、意罪障;转动十周,这重如须弥山王的罪障也将消除干净。   众人看着经筒在小和尚手中稳稳地转动,转到第三周时,周围的景致就变了。   这月夜下死寂的楼兰,又恢复了往日的盛景,众人一抬头,就看到头顶的明月变成了骄阳。   阳光炽烈地洒下来,然而置身在其中的人却只能听到周围在传来祭典的舞乐声跟笑声,看不见丝毫的人影。   楼兰城中,只有楼兰王跟大祭司两个人置身在高台上,沐浴着昔日的荣光,仿佛又回到了楼兰王继位的那一日。   一身金色的王者走向了高台中央,而枷锁消散的大祭司也走向了他,两人站在这片已经没有了臣民的楼兰故土上,相视一笑。   然后,他们的身影就化作了无数光粒子,消散在了这片幻境之中。   ……   地宫深处传来了隆隆的声音,光影消散,楼兰开始了崩塌!   “哇啊——”少堡主感到脚下的地面摇晃起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身后的人提了起来。   他抱着小黑麒麟转头看去,只见白神医抓住了自己,带着自己飞上了半空。   仿佛半梦半醒的大供奉也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周玉的手。   谢眺将扇子一收,挽住了尚未恢复的无畏大师跟刚刚清醒的果成,同样飞离了地面。   剩余的人则不用再顾及其他,都化作流光从这急速坍塌的楼兰古城中飞了出来,在这座古城彻底化为风沙之前,远远地落在了沙地上。   月光下,所有人回身看着这座破败的古城彻底风化,被大漠深夜的风一吹就扬向了四方。   楚向晚感到白神医放下了自己,少堡主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站在左前方的慕成雪。   这整件事到最后,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结局,可是对于面前的人来说,他刚刚找回的起源就这样消散了,虽然慕右使脸上神情不显,但他心中应该还是最怅然的。   慕成雪望着这风化消失的楼兰,听少年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楚向晚在小声地问白云深:“白神医,慕右使的头发还能不能变回原样?”   白云深说道:“可以治。”   “真的?”楚向晚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那要怎样——”   不等他问个清楚,慕成雪就直接说道:“不用了。”   少堡主停了下来,抱着小黑麒麟看向他,见他望着这最后一点影子也消失了的楼兰古城,低沉地道,“就算是对这里的祭奠吧。”   片刻之后,大漠中就只剩风声,这一切彻底结束了。   如意宝珠用过了这一次,又要休养一百年,才能够重新积蓄力量。   既然在这里遇上了密宗高僧,周玉自然也就没有把它再收回来,他对无畏大师说:“这件法宝,就物归原主了。”   小和尚手里拿着如意宝珠,在旁听到他的话,顿时喜出望外。   “阿弥陀佛。”无畏大师双手合十,向周玉行了一礼,“多谢周施主。”   周玉看了被楚向晚抱在怀中的周麒麟一眼,邪道右使眼下还没有向无畏大师提出把它变回来的要求,然后收回目光,说道:“大师要启程回去,可要我让人用玉舟送行?”   “不用。”无畏大师淡然地道,“行万里路,也是修行。”   谢眺在旁看着他们,笑着插口道:“大师不用,那周兄不妨用白玉舟送一送我,毕竟这里跟我的千机楼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远,要靠我自己走回去就难了。”   他说完,又望向了白云深,邀约道,“白兄不如同行?”   神医谷本来就是在京郊,跟谢眺一起回去也是顺路,白云深没有理由拒绝。   少堡主看着这一瞬间好像所有人都决定了他们接下来的行程,要各自散去了,顿时站在原地大叫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等等!我有话说!”   他这一声在大漠的夜色中叫得格外响亮,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包括在他怀里抱着的小黑麒麟,明显是在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少堡主心如鼓擂,在众人的注视下动了动嘴唇,最后眼睛一闭心一横,大声喊了出来:“半年以后,天外邪魔就要从边境发起全面进攻!如果不联合起来的话,这一仗我们会输的!” 第64章   把这句憋了半天的话喊完之后,楚向晚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   可是迎着面前的这几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忽然又变得不踏实起来。   少堡主站在原地,缩了缩肩膀,他还从没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起过这件事,他们会不会不相信他?   不,不会的。   在意识到自己想心虚地后退之后,楚向晚强行将自己定在原地,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我长得这么诚实可靠,而且说出来的时机也很对,大家没理由不信我,只是一时间被吓到了。   在他面前的这群人里,只有慕成雪跟小和尚是单独听他说起过这件事,两个人都没有怀疑他。   而周玉是第一次从他这里听到这个消息,白云深也是一样。   跟二人比起来,谢眺的反应比较奇怪,他愣了一下,然后收起了千机扇,问楚向晚:“你的消息来源是什么?”   “我是追云堡少堡主。”楚向晚搬出了自己之前一直用的那个借口,说道,“这是我们追云堡观测到的。”   谢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半晌“哦”了一声,对在场的其他人说道:“如果这个消息属实的话,那么事态将非常严重,我们千机楼都没有收到消息。依我看,不如大家先不要回去了,一起从长计议一下?”   楚向晚忍不住露出了激动的神色——成功了!他把消息传达给了他们,大家要联合起来商议对敌之策了!   慕成雪微微皱着眉,他还有段邪涯的事没有解决,并不想跟他们一起浪费时间。   那些天外邪魔要来便来,要战便战,他们邪道决不会临阵脱逃。   可是谢眺看向了他,征询地道:“慕右使也一起去吧?”   楚向晚在旁点头点得像在小鸡啄米,慕成雪看了他一眼,触到他期待的目光,终究点了头:“也罢。”   在他之后,无畏大师也同意了,于是所有人决定先坐周家的白玉舟出去,等商议完之后再分头走。   白玉舟仍旧停在原地,上面覆了一层黄沙。   一行人登上了白玉舟,二供奉一手按在了操纵台上,白玉舟周身顿时放出一层明亮的光芒来,将那一层黄沙都震落了。   下一刻,它便在大漠的月色中腾飞而起,向着南边飞去了。   破了楼兰的千年阵法出来,所有人都消耗不小,也就没有急着一口气赶到天南城去,而是选择在荒漠外围的一座中型城池停下了。   听说白玉舟飞来,城中的几位周家管事纷纷披衣出来相迎。   见从舟中下来的竟然是周玉时,他们更是受宠若惊。平日里他们这样不起眼的城池,别说是玉少爷了,就是别的少爷小姐也鲜少来。   于是,几人连忙安排,在城中最好的温泉客栈开好了上房,让众人在洗漱之后能够好好休息。   周家旗下的客栈,哪怕是开在并不顶级的城池里,也有着顶级的配置。   温泉水滑,池边又栽有花树,泡澡的地方还是间间独立,互不干扰。   少堡主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立刻就去好好地泡了个澡,又吃了客栈送上来的食物,只觉得一身疲惫尽去。   他靠在池边,头上顶着一块折叠起来的毛巾,觉得自己这次要立功了,忍不住就握住了拳头在水面上挥了一下。   温泉里水声汨汨,楚向晚泡了个舒爽才从里面出来。   在楼兰里待了那么久,折腾得灰头土脸,现在泡过澡穿上颜色雅致的浴衣,又是一个雪白干净的少堡主了。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以元力蒸得半干的头发,一边走向了那挂着“明月听风”牌匾的厅堂,就发现里面坐着四个熟悉的身影。   楚向晚一下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喜地叫道:“二叔三叔四叔五叔?”   被叫到的叔叔们一下子转过头来,看到站在门外的少堡主,立刻就激动地站起了身:“少堡主!”   “你们怎么来了!”楚向晚跑了进来,脚上的木屐在地板上发出木头撞击的声响,“是什么时候来的?”   雷二:“刚来——”   “快让三叔看看!”梅三一见楚向晚走过来就一把拉住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生怕他缺胳膊少腿,等确认他完完整整之后才控诉地道,“那邪道妖人实在是太可恨了,竟然把你掳走——”   楚向晚察觉到从门边投过来的视线,一抬头就看到他三叔口中的邪道妖人正靠在门上,穿着跟自己身上同款的浴袍,在神情清冷地看着他们。   “……”   楚向晚一边看着他,一边对梅三发出了警戒,“三叔……别说了。”   “就不!”梅三偏跟他对着干,“就要说!”   少堡主:“……”   这时,被侍女们洗得干干净净,软软的鳞片都在发光的小黑麒麟也跑了过来。   它脖子上的铃铛一响,就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注意。   几人回头一看,就看到邪道右使靠在门上,一头青丝变成了雪的颜色,看起来更冷酷无情了。   “……”   完了!说大恶人的坏话被大恶人发现了!   被慕成雪一掌击飞的画面还在眼前,四人都感到背后升起了一阵寒意——   等等,他跟他们少堡主穿着同款浴衣?   四个中年人看了慕成雪身上的衣服一眼,又转头看了看楚向晚,少堡主你的贞操还好吗?!   【镇定,镇定!】   梅三疯狂地以眼神向另外三人传达自己的意思,他们的少堡主虽然雪白干净,可是看脸的话完全是慕成雪更好看啊。   怎么想他也应该会选择喜欢邪道之主那样的美男子才对,不会看上他们少堡主的。   【不不!】   竹五给他反驳回去,关键是慕成雪太好看了,说不定少堡主跟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两天,就一下把持不住爱上他了呢!   【你看少堡主这盯着人家不错眼睛的样!】   楚向晚不知道叔叔们的脑内活动,他一看到小黑麒麟神气活现的样子,就忍不住从叔叔们身边走了过去,弯腰抱起了它。   正在四人疯狂以眼神交流,交流到眼睛都快抽筋了的时候,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过来了。   少堡主注意到,这家温泉客栈大概准备的浴衣全是同一个款式的,后面来的哥哥、谢楼主跟白神医身上穿的跟自己也是同款。   不过就算是同款也好,也要他们这样高大挺拔,肩宽腿长的美男子穿起来才更好看。   楚向晚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他们同框的画面给闪瞎了。   谢眺看到里面的四人,唰的一声阖上了千机扇,说道:“四位先生来了。”   四个中年人一回头,看到不光是他们少堡主跟邪道右使,剩下的三人都穿着一样的浴衣,顿时放松下来。   原来这里的衣服都是一样的,他们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咦?”楚向晚闻言看向谢眺,问道,“谢楼主认识我的四位叔叔吗?”   “认识。”谢眺回答得很自然,“知道他们在明月山庄做客,我刚刚就拜托周兄让人送他们过来了。”   楚向晚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噢。”   四个中年人站在原位,看着他们少堡主站在最中间,抱着小黑麒麟跟千机楼主谈笑风生,总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说另外四人是绮丽的梦幻画风,那他们少堡主就是个简笔画,站在他们当中简直格格不入。   “好了。”周玉说道,“我们进去吧。”   这明月听风厅里摆着一张正方形的矮桌,周围摆放着供客人坐下的蒲团。   楚向晚跟大家一起走了进来,把小黑麒麟放到了一旁,然后抻着浴衣下摆好好地坐下。   在他身后,四个中年人也在蒲团上坐下了,只是没有上桌前来。   楚向晚看着在桌旁坐定的周玉、白云深、谢眺跟慕成雪,心中涌起了一股激动。   太好了,少堡主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大家在现实里齐聚了七分之四,这就要开作战会议了!   坐下以后,谢眺似乎自动接过了住持作战会议的责任,在桌前的几人身上扫视了一圈,然后看向了雷二他们四人,露出了如春风般的微笑。   楚向晚听他说道:“几位是跟楚少堡主一起来的,都是追云堡的供奉了。”   叔叔们点了点头,桌前的另外几人没有说话。   谢眺看了楚向晚一眼,继续说道:“少堡主此前在楼兰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知各位有没有听闻?”   少堡主:“……”   在他身后,叔叔们眼中浮现起了一丝疑惑:“小谢楼主说的是?”   谢眺道:“他说,在半年之后,天外邪魔即将通过连云十八堡边境,全面入侵中原,希望我们能联合起来做好防范。”   楚向晚:“……”   这……   这个发展不对!   难道不是应该就这样相信他的吗?!   他不敢回头看叔叔们,按照《警示录》的原意,只要跟七个关键人物讲这件事就好了,他根本没跟叔叔们串好口供。   只听身后的叔叔们沉默了片刻,最终雷二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没听过。”   楚向晚顿时感到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谢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温和无害,但却是暗藏锋芒。   谢眺啊谢眺,你真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楼主。   少堡主心中刚想完,就看到坐在对面的谢眺将目光转向了自己,依旧是那样温和的姿态。   他问:“不知道少堡主对此有什么解释。”   楚向晚:“我……”   谢眺:“追云堡的供奉们都不知道的事,从你口中说出来,是在很难让我们相信。”   少堡主满心绝望,手在桌下不由得绞住了衣服,这种比公开处刑还要可怕的,仿佛他说谎做错事的感觉,真是让他情愿再回去读书会了。   “这算什么?”慕成雪冷眼旁观了片刻,开口道,“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人都聚集到这里来,就为了羞辱一个小朋友?”   楚向晚顿时抬起头来看向了他,一双小狗眼热泪盈眶。   人间自有真情在,慕右使跟谢楼主在读书会上的表现简直逆转了!   不止是他,出声回护自己的还有坐在身旁的白神医。   白云深的声音在近旁响起,冷静地道:“他有一颗赤子之心,不会为了博取关注度就说这种谎,我相信这里面有内情。”   说着,向身旁的少年递出了手帕。   楚向晚看到这个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动作,差点就要飙泪了:“白神医……”   “向晚。”按照谢眺的要求把人接来的周玉也不认为楚向晚是在说谎,他坐在谢眺身旁,望着少堡主,认真地道,“哥哥绝对相信你不会说谎,可正如谢楼主所说,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了信息?”   面对谢眺的质疑,三人的回护还有叔叔们的担忧,少堡主陷入了两难:“我——”   他不知自己是该说出那个荒谬的真相,告诉他们那个梦还有那本书,还是该用一个更大的谎言,把这件事情推到父亲身上去。   谢眺看着他,终究是不忍看他出更大的丑,开口说道:“楚少堡主,再过两个多月,你就要继承你父亲的堡主之位了。在你决定要不要说出真相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楚向晚看向了他,眼中带着一丝茫然:“什么?”   谢眺有些同情地道:“一旦你继承追云堡,就会自动成为千机楼成员。你会跟其他十七堡的负责人一样,直接受我管辖,通过独门的通信方式随时向我传递信息,做好警戒。”   少堡主差点直接站了起来:“什么?!”   在他身旁的小黑麒麟仰头看着他,桌前的几人默然,谢眺这是直接把千机楼在连云十八堡的势力都摊到明面上来讲了。   本来两边看起来没关联,可是事实上千机楼就是统领连云十八堡的存在,等堡主们退下来之后,都会进入千机楼。   谢眺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的父亲,并没有向我汇报过这件事。”   少堡主看上去像是被打了一耳光。   这根本不需要读书会!这就是公开处刑! 第65章   梅三担忧地直起了身:“少堡主——”   他想伸手,然而被身旁的风四按住了,风四对他摇了摇头,这事只能由少堡主自己解决。   楚向晚打了个颤,被脸上的高温烧糊的脑子艰难地转动了起来。   他不能在这时候哑口无言,谢眺给了他辩驳的机会。   他张了张嘴,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他该说什么?   如果直说这是因为他做了梦,醒来就把这事当成了真,到处去警告别人,只会让这件事的严肃性变得更加薄弱。   没有人会因为他的一个梦就大费周章地联合起来,把力量集中在一个地方准备跟不知会不会真的来的天外邪魔开战。   想要证明这个梦境不假,要么就是指望面前这四人突然想起来,要么就是把《警示录》拿出来给他们看。   然而要看《警示录》,就还是得回到那个空间去,要他们几个恢复记忆,也要回到读书会上去。   ……怎么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点?   少堡主感到一阵窒息,他的目光在桌前的几人身上扫过,小声道:“我有我的消息渠道,可是要让你们见到它,中间的手续非常尴尬而且麻烦……”   谢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哦?”   少堡主看着他用千机扇的扇柄在掌中轻轻敲击,觉得自己的脑壳也在跟着被一下一下地敲。   所有人听他下意识地道:“不过在它那里我听说了一些事情,比如谢楼主你跟承天帝之间的关系……”   扇柄敲击掌心的声音停止了,谢眺以一种跟方才不同的目光看向了他。   这起作用了吗?楚向晚不安地想道。   他断开跟谢眺的视线接触,转头看向身旁的慕成雪,对他说道:“还有,慕右使你在少年时为段邪涯挡过一刀,差点没命。你昏迷之后,是段邪涯带着你突围,狂奔到了神医谷,找了白神医救你。”   慕成雪也皱起了眉:“你怎么知道?”   小黑麒麟把两只小蹄子搭在了矮桌上,站了起来,仰着头问道:“谁是段邪涯?”   没人理它。   在他们身后,四个叔叔目瞪口呆。   形势大逆转!可他们少堡主明明就没有出过追云堡,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少堡主回想着在读书会上听到的那些陈年旧事,转向了坐在另一侧的白云深,小声道:“我还知道,段邪涯可以在神医谷中随意进出,他跟白神医你的关系不错。”   “没错。”白云深点了点头,干脆地承认了他跟表面上看起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邪道之主交情不浅。   少堡主又看向周玉,想了片刻之后对他说道:“哥哥没有,我不知道哥哥有什么秘密。”   气氛一松,周玉对他莞尔。   这样一来,楚向晚说的话的真实性就增强了很多,谢眺这下信了他确实有个秘密的信息来源。   毕竟一个在片刻之前还不知道在继任追云堡堡主之后,就要直接受千机楼主管辖的少年,居然说得出他跟容行之间的关系。   不管是不是虚张声势,谢眺都要重新考量他的话了,他开口道:“这些事情——”   楚向晚回过头来,期待地看着他,等他肯定自己。   “——旁人确实不可能知道。”谢眺说着,对白云深投去了一个“你不够意思”的眼神,然后将目光落回了楚向晚身上,“对我来说,这其中有两种可能。”   不知为何,明明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发展,少堡主属于小动物的直觉却隐隐感到事情不对。   只听谢眺缓缓地道:“要么是少堡主你身上有什么奇异,比如说,你并非纯种的人族——”   可能是天外邪魔的阴谋产物,一生下来就被调换进了追云堡,所以可以感知到那边的动静,透过天上的眼睛来看世间发生的事。   又或者他是个叛徒,做出这些警示就是为了把人族的力量引到边境,让邪魔大军从中央进攻。   这些都是合理怀疑,天外邪魔想要征服这个世界,跟人类的守卫拉锯了一千年,他们也会想想别的方法,好从内部渗透。   如果说刚才少堡主还被公开处刑,整个人红到要爆炸,那么此刻他就是真正的血色褪去,脸色苍白如纸。   不管是哪个猜测,说出来都是对他最严重的指控,只是想挽回悲剧拯救连云十八堡的楚向晚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经历这个。   他呆坐在原地,想着搞情报工作的人,思考方式是不是都这样极端阴暗?   在这样一个没有穿越女特工把所有人搞得反目成仇的世界里,想要相互信任,联合反击都这么难,难怪《警示录》的世界最后会沦陷在天外邪魔的铁蹄下。   “不是的!”   在他身后,四个中年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音,“不是的,小谢楼主,少堡主我们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   “他是个好孩子,是百分之百的人族——”   “说够了没有?”慕成雪一句不耐烦的话就让整个明月听风厅安静了下来。他目光森冷地看着谢眺,楚向晚在他身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周玉也是废物,坐在谢眺旁边都不知道直接把他打晕,或者按住他的嘴。   少堡主感到他抓住自己的手臂,把自己从桌前拎了起来,听他对还坐在桌前的谢楼主说道:“废话这么多做什么?不就是要说你不信他。”   他说着,低头看向了楚向晚,允诺道,“跟我走,带着你们追云堡的人脱离千机楼加入邪道。我们邪道中人跟这些正道伪君子不一样,对人不对事,我若信你,便全力护你。”   本来并不想背负邪道之主的责任,可现在考虑到楚向晚,慕成雪也愿意背了。   哪怕知道慕成雪这样发作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楚向晚还是忍不住觉得眼前的人在发光。   ——楼兰之光,一脉相承的刚!   他动了动嘴唇,还未说话,周玉便沉声道:“不行。”   “……”   慕成雪一转头看到他就想骂人,他真的忍周玉很久了,哪怕他拿出如意宝珠救了大祭司,也抵消不了自己对他的厌恶。   楚向晚在旁吸了吸鼻子,覆上了慕成雪的手背,抢在他发作之前开口说道:“谢谢慕右使,可是不行……”   慕成雪一僵,头顶眼看着又要开始“-1”“-1”“-1”地飘了。   楚向晚低头用手背擦了一把泪,说道,“要阻挡邪魔的进攻,一定要七个人,一个也不能少。”   慕成雪:“……”   有他一个不够,还要七个?他这是要哪七个!   这不光是他的想法,在座所有人的心情都很微妙,这世间最有权势的人他们这里都有四个(五个)了,楚向晚还想要谁?   少堡主放下了手臂,以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迎向了他们,红着眼眶,表情严肃地说道:“我拿不出证据,只是空口说的话,大家肯定不相信我的,所以我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叔叔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就怕这傻孩子要做出什么以死明志的事。   还好,他们少堡主只是起身走到了明月听风厅的屏风后,在那里捣鼓了一下,就拿着一把纸团走了回来。   他不光眼眶红,鼻头也红红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他把那几个纸团分给了大家,桌旁拿到纸团的人可以看到里面有墨迹。   叔叔们看着他把纸团分发给了谢眺、白云深、周玉跟慕成雪,本来期待着自己也会拿到一个,不过没份。   写多了的两个纸团少堡主收起来了,他坐回桌前,对他们说道:“你们打开纸条,看到什么……就念出来。”   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眼睛,说起来不知道段邪涯在哪里呢。   周麒麟在旁边一直被忽略,都急了,扒着矮桌边缘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它见慕成雪站在蒲团前,于是放下小蹄子,转身往他怀里一跳。   看到这么黑漆漆的一团扑上来,慕成雪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它,小黑麒麟用小蹄子扒着他的手臂,探头去看那已经展开的纸团,直接就奶声奶气地念出来了,“我——爱——你——”   “……”   坐在桌前的少堡主脸瞬间爆红,恨不得钻到矮桌底下去。   叔叔们:“……”   慕成雪拿着纸条的手抖了一下,这小王八蛋真是……偏偏要在这种时候,用这样的方式来对自己倾诉爱意吗?   他一边忍不住生气,一边又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其他人的纸条上,肯定不是这个吧!   他头顶的进度条直接飚到了底,末端还飘起了小心心。   “我爱你。”   慕成雪:“???”   他抱着周麒麟一低头,就看到周玉微蹙着眉,向楚向晚展示了手上的纸条:“向晚,这是……”   “……”慕成雪面无表情地松手,周麒麟立刻掉了下去。   在楚向晚身旁,白云深似乎觉得这几个字说出来太过不庄重,但还是念了一遍,然后跟周玉做出了一样的举动。   他的纸条上写的也是这三个字。   “……嗯。”少堡主整个人已经变成了煮熟的虾子,把头抵到桌上逃避世界去了。   谢眺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拿到纸团的时候,本来想着上面会附有法术或者什么,没想到写的会是这个。他看着头顶简直在冒烟的楚向晚,觉得自己刚刚的那些评判真是……太高看他了。   他真心觉得白云深说得不对,楚向晚可能真的是在博取关注。   像自己这样九千万少女的梦,还是第一次被少年这样倾慕,想骗取他一句我爱你呢。   叔叔们在旁也是觉得这下完了,少堡主的性向……还那么大胆,我全都要,他们以后的小小堡主咋办?   谢眺看着楚向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把字条放下了,然后说道:“好吧,我爱你。”   这句“我爱你”落下之后,所有人就开始等着见证奇迹的时刻。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哦对,慕兄还没念。”谢眺第一个反应过来,刚刚那句“我爱你”是小黑麒麟说的,他催促道,“快,慕兄,别害羞,就等你了。”   慕成雪看向楚向晚:“你真的要我说这句话?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   少堡主额头抵着桌面,颤抖着点了点头,撞在上面发出了“嘭嘭嘭”的声音。   不就是读书会上再见的时候大家会很尴尬吗?没事,他承受得住。   “好。”慕成雪倾身贴近了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爱你”,然后起身退开。   明月听风厅里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谢眺现在是真的肯定这个小朋友只是来搜集偶像的爱语了,他摇着扇子,思考着追云堡由楚向晚来继承到底合不合适。   楚向晚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积攒起勇气坐了起来,这样收集口令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羞耻。   坐直以后,看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少堡主底气不足地道:“还不行,还差两个人。”   对,他刚说了七个人的,他们这里四个——   慕成雪站在他身旁:“还差一个了。”   楚向晚:“???”   他抬起头来看向慕右使,只听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段邪涯刚刚已经念了。”   楚向晚:“??!”   少堡主立刻低头,目光在四处疯狂搜索哪里有那个变态的影子,最后若有所感地落在了周麒麟身上。   “……”   小黑麒麟:“?”   慕成雪抬脚,嫌弃地用脚尖把它推了过去。 第66章   小黑麒麟被扫过来的时候还保持着掉下来的姿势,四脚朝天。   它刚刚明显是没有想到慕成雪会松手,于是吧唧一声就掉了下来,在空中也没转个圈。   所有人听到它背上软软的鳞片跟木地板摩擦,发出“叽叽”的声音。   它就这样维持着四脚朝天的姿势被扫到了楚向晚的面前,跟他大眼瞪小眼:“……”   在场所有人的反应各异。   周玉是早已经猜到了段邪涯的身份,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意外来,他会皱眉只是没有想到慕成雪就这样把他的身份说了出来。   邪道之主变成这样,消息要是传出去,整个邪道都要动荡起来,对眼下跟天外邪魔抗争的局势绝对没有好处。   而身在北边,对天南周氏辖下的动静不够清楚,只知道邪道之主失踪的谢眺听到这句话,眼中却是实打实地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跟他们齐名的段邪涯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云深看向了这只小黑麒麟,探究地叫他的名字:“段邪涯?”   在他们身后,四名中年人一脸惊恐。   邪道右使跑进明月山庄掳走了他们少堡主,这已经够惊人的了,邪道之主居然还变成一只小麒麟潜伏在他们少堡主身边?   这些邪道妖人到底想干嘛!   楚向晚在旁一脸呆滞地看着周麒麟,见它眨了眨眼睛,奶声奶气地问白云深:“段邪涯是谁?”   “……”   少堡主看它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伪装,于是抬起头来,探究地看向了慕成雪。   慕成雪冷道:“不用看,他不记得了。”   楚向晚还是一脸懵逼,什么叫他不记得了?   正在这时,明月听风厅外出现了两个身影,无畏大师跟果成过来了。   慕成雪一转头见了他们,便说道:“今天正好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阿弥陀佛。”   无畏大师走了进来,即便是在这温泉客栈中,所有人都换上了舒适的浴衣,他跟果成身上依然还是穿着打着补丁,但是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僧袍。   他来到矮桌前,低头看了看四脚朝天的小黑麒麟。   这还是段邪涯被六道轮回大法送到这只小黑麒麟身体里以后,无畏大师第一次清楚地看见他。   小黑麒麟现在看起来一派天真,一点也不像原来的段邪涯。   楚向晚见无畏大师含笑道:“好久不见了,段施主。”   少堡主:“……”   小黑麒麟:“???”   跟它打完招呼,无畏大师抬起了头,对慕成雪说:“正如当日果成所说,历经六道轮回,段施主现在犹如转世重生,前尘过往皆忘,不记得这些事是正常的。”   叔叔们在后面倒吸一口凉气,少堡主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慕成雪垂眸看了地上的小黑麒麟一眼,冷冷地道:“我不在乎他现在是人还是兽,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唤起他的记忆,让他恢复原样。”   “有。”无畏大师点了点头。   躺在地上的小黑麒麟看着这个老和尚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用那枯瘦的手掌按上了自己的眉心。   小黑麒麟:“——!!!”   为了看清这只手在自己脑门上做什么,小黑麒麟那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对在了一起,忍不住摇头摆尾想要摆脱罩在上方的手,奈何翻不了身。   众人听无畏大师的声音慈悲地响起,说道:“佛陀转世,同其他生灵一样,也会被蒙蔽灵智。我们佛门的责任就是要再找到他,使他沐浴佛光,灵智便能重开,渐渐就想起前尘过往。”   邪道之主虽然不是佛陀,但是神魂强韧,要他恢复记忆的做法也是一样的。   无畏大师闭上了眼睛,指尖放出了光芒。   这一点佛光飘在小黑麒麟的头顶,在它眼中印出两点金光,然后就像隐没在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钻进了它的灵台中。   无畏大师口中念起了佛偈,那没入小黑麒麟体内的一点佛光充盈了它的整个身体,打开了它的灵窍。   明月听风厅中,所有人只看着这只小黑麒麟在他掌下变成了一只小金麒麟。   然后,佛光猛地一盛,这小小的一团就从四脚朝天的小兽渐渐拉长,变化成了人形。   光芒太盛,其他人都忍不住移开了目光,只有慕成雪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等待着他的变化。   从走廊上看去,只见这穿透了明月听风厅纸门的佛光在猛地一涨之后,又渐渐消散。清净的月华重新取代了它,笼罩回了木质走廊上这一片方寸之地。   厅中,躺在地上的小黑麒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三岁的、穿着小黑袍的宝宝。   他躺在地上,整个呈大字型,脚上穿着黑色小靴子,小手上还带着两只黑色的镯子,其中一个有点被磕坏了,边缘有个缺口。   无畏大师收回了手:“善哉。”   他站起身来,而所有人都看向了地上,看到在这小男孩的脖子上还挂着小黑麒麟的金色铃铛,像是小孩身上常见的长命锁。   这小家伙变成人形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他本体了,只有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还像小麒麟。   小男孩的眼睛骨碌碌一转,在这群望着自己的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两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因为起身太顺利,跟刚才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不一样,所以他小小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楚向晚看着他这张脸,虽然五官在这张小脸上放大了不少,但是——   这就是段邪涯啊!   这就是他在梦里见过的那个大猪蹄子!   小段邪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岔开小短腿坐在地上拍了拍手,然后张开手臂,抬头精准地看向了楚向晚:“阿楚抱!”   楚向晚听着这跟小黑麒麟一模一样的声音,半点也不觉得怜爱,心中只有恐怖!   这万千少侠的噩梦!   他想起这段时间来段邪涯就一直以这样的形态跟在自己身旁,不由得爆发出一阵“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惨叫,撑着矮桌站起来飞快地跑走了。   小段邪涯站在原地,精致可爱的小脸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然后脑袋上灵光一闪——   哈!这肯定是游戏!   他一骨碌站了起来,立刻追了上去:“阿楚跟我玩!”   楚向晚一回头看到这个小恶魔追了上来,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更厉害的惨叫:“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他们两个绕着整个明月听风厅疯跑,少堡主的鞋都快跑掉了,然而完全跑不过还在失忆的段邪涯。   慕成雪看着这个跟在楚向晚身后咯咯笑的小智障,转头看向了站起身来的无畏大师,难以置信地问道:“不是说重新开启灵智,他就会想起前世的事吗?”   即使是三岁的段邪涯,在他印象中也没这么智障啊!   “阿弥陀佛。”无畏大师看向了他,说道,“慕施主稍安勿躁,段施主确实已经恢复记忆,只是受了麒麟身的限制,神智还停留在三岁。”   对三岁的幼童来说,那些记忆就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他甚至无法完全理解那些画面中的含义。   慕成雪转过头去,看着三岁的段邪涯追上了楚向晚,还试图像没有变成人形的时候一样,用头去顶楚向晚的大腿。   少堡主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他的惨叫声夹杂着小段邪涯咯咯的笑声,简直惨绝人寰,凄惨绝伦。   叔叔们抓紧时间洗刷少堡主的冤屈。   他们趴到了矮桌上,指着被追得鞋都跑掉的楚向晚对谢眺说道:“谢楼主你看!我们少堡主被三岁的孩子追着惨叫,怎么可能是邪魔?”   谢眺听见楚向晚的声音在左侧飘过:“你不要过来啊——!!!”   然后扑通一声,他终于不负众望地摔倒了。   “向晚——”周玉在近旁,立刻伸手去扶他,“没事吧?”   “哥哥……”少堡主颤抖着抓住了他的手,艰难地翻身,“我——”   话音未落,就听到周麒麟咯咯的笑声由远及近,一个飞扑过来就成功地坐到了他的肚子上!   少堡主被砸得差点吐血:“噗——”   “阿楚!”这袖珍版的段邪涯露出一个超可爱的笑容,在楚向晚的胸口趴了下来,下巴抵着他自己的两只小胖手,安稳的不动了。   闹剧终于落幕,谢眺跟白云深真是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邪道之主这么天真无邪的样子,而且还给周家当了那么久的宠物。   楚向晚看着眼前这可爱的小宝贝,这双眼睛跟之前那个喜欢趴在他身上的周麒麟又重叠在了一起。   少堡主心中的阴影终究抵不过对可爱事物的喜爱,所有人看着他抱着小男孩坐了起来,然后试探着摸了摸他的脑门。   他触摸的位置,在怀中的小男孩还是小麒麟的时候,是他长角的地方。   小段邪涯像是被摸得很舒服,嘻嘻笑着蹭了蹭他。   下一秒,这个袖珍版邪道之主就消失了,嘭的一声又变回了小黑麒麟的样子。   少堡主:“……”   ……这样舒适多了。   慕成雪看得眉心一跳,听无畏大师说道:“无妨,只要这小麒麟长大,邪主自然就会彻底恢复。”   楚向晚抱着小黑麒麟,想道不要了吧,还是不要长大了吧。   他低头看着周麒麟,听哥哥在身旁问自己:“向晚,你方才说除了我们,还有两人——”   楚向晚握着熟悉的小蹄子,抬起头来茫然了一下,然后说道:“不了,现在就剩一个人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   天下首富、邪道之主、邪道右使、千机楼主、神医谷之主,这五人他都已经收集齐了,剩下没有露脸的目标会是谁?   周玉心下一沉,想起眼前的少年在明月山庄还接触过什么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他轻声问道:“是江寒,对不对?”   少堡主:“……嗯。”   周玉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半晌才道:“你让江寒对你说了这句话。”   少堡主想起了那日在院门外听到两人的对话,只觉得心头一梗,却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叔叔们维持着靠在桌前的姿势,已经快要窒息了——   什么?还要了一个?!   竟然还是江城主?!   少堡主你这是用什么姿势向江城主要的啊!   谢眺不由得摇了摇头,他现在真的是合理怀疑小朋友是在向偶像们集邮了。   周玉移开了方才握在楚向晚手上的手,满心满眼都是那天在桃花树下看到两人的样子。   慕成雪站在对面,周身散发着低气压的样子看上去很像是想把抱着小黑麒麟的楚向晚吊起来打一顿。   楚向晚体会到了跟方才不同的窒息感,他小声地道:“所以,眼下就还剩一人了……”   谢眺看他越过了周玉,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在自己的注视下咽了口口水说道,“既然谢楼主不信我,一定要个答案,那就只能求你带我去找他了。”   小谢楼主想,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是他难以接近,需要自己带着去的?   楚向晚不用说答案,谢眺也已经猜到了。   是容行。   皇宫中,正在批阅奏折的承天帝打了个喷嚏。   在旁边打瞌睡的老太监瞬间惊醒,凑上前来弓身问道:“皇上,您可是着凉了?”   “朕怎么可能着凉。”容行皱了皱眉,烦他小题大做,说道,“退下吧。”   老太监只好说道:“是。”   明月听风厅里,楚向晚看着谢眺眼中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神色。   如果他更熟悉谢眺,就会知道这是小谢楼主在觉得无伤大雅的情况下,好奇心发作了。   只听谢眺干脆地道:“好。”他一收千机扇,隔着周玉对楚向晚露出了一个微笑,“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所言非虚。”   他倒要看看集齐这七句口令,会发生什么。 第67章   他答应了。   楚向晚抱着小黑麒麟坐在原地,想道,谢眺居然答应了。   叔叔们也坐直了身体,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们心中有着万千种疑问,很想要抓着少堡主问个究竟,可是厅中的事情明显还没有彻底解决。   慕成雪重新在桌前坐了下来。   四个中年人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少堡主看着他的目光落在哥哥身上,意识到他们这是要为周麒麟——不,段邪涯的归属,真正开战了。   周玉抬起手来,轻轻击掌,外面顿时响起了脚步声。   两个侍女从门外走了进来,在桌前跪下,给所有人奉上了清茶,无畏大师跟果成也被引着在旁入座了。   等侍女们奉完茶退出去以后,周玉才望着慕成雪,开口道:“现在,你我便来谈谈周麒麟的归属。”   慕成雪冷道:“是段邪涯。”   两人一对上,火药味立刻就出来了,抱着小黑麒麟段邪涯坐在旁边的少堡主只感到压力山大。   不等周玉再出声,慕成雪便径自道,“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这既然是邪道的人,我就要把他带回去。”   “人?”周玉揪着这个字眼反问了一记。   然后,少堡主看着他脸上露出了并不在意的笑容,“全天下人都知道,这是我寻来为祖母贺寿的黑麒麟。不管它前身是如何,现在它就是周家的瑞兽,打着周家的烙印。”   慕成雪:“……”   他真是一想到段邪涯惹出的这些麻烦丢的这些人,就恨不得用猎日弓把他给勒死。   少堡主听他用森冷的声音叫自己,“楚向晚。”   “——有!”所有人看到抱着小黑麒麟的少年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什、什么事?”   慕成雪瞪着周玉,一字一顿地道:“把段邪涯脖子上的玩意扯下来,还给你旁边的人。”   少堡主:“这……”   他抱着小黑麒麟,为难地看向周玉,想着怎么老让他做选择题?   一边是哥哥,一边是慕右使,怎么选都不对。   如果一边是谢眺,一边是哥哥的话,那就简单多了。   周玉没让他继续为难,对坐在对面的人说道:“有件事情很奇怪,我知道在邪道中你的呼声很高,很多人想推你上位。他若是留在周家不回去,永远不变回原样,你不就可以取而代之,成为邪道之主?”   “少在那里自以为是,姓周的。”慕成雪冷若冰霜地道,“我不稀罕那个位置,只有段邪涯才会乐在其中。”   在座所有人都不由得感慨,邪道右使果然有性格。   应该说,他们这些站在邪道顶峰的人都很有性格,完全无法以正道思想揣测。   “好。”楚向晚听身旁的哥哥又说道,“这样一只黑麒麟,要它长大就必须喂各种天材地宝,留在周家它能够迅速成长,跟你走——你们邪道有什么?”   “可笑。”慕成雪嘲弄地道,“我们邪道做事,不是向来哪里有就去哪里抢?”   周玉微微倾身,盯着慕成雪,轻声道:“你尽管试试。”   周家的四位供奉还在楼下的松临阁,哪怕周玉是个移动宝库,也不惧慕成雪在这里向他动手。   此刻,明月听风厅里的主角已经完全是他们两个了,谢眺跟白云深都在旁看他们两个针锋相对。   楚向晚是怕慕成雪真的一言不合就动手,忙道:“不要吵,不要吵。”他抱着周麒麟,灵机一动,说道,“要不这样,你们共同抚养——”   “噗——”   果成在对面差点喷茶,连忙用袖子擦嘴。   “阿弥陀佛。”发现自己无意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小和尚连忙建议道,“不如就让段——小麒麟自己选?”   说真的,见过小黑麒麟化身成三岁的宝宝之后,果成觉得这个根本就不是段邪涯本涯了,叫这个名字有点叫不出口。   小黑麒麟在楚向晚的怀抱中晃着自己的小蹄子,一听有人提到自己,就立刻奶声奶气地说:“我选阿楚!”   慕成雪&周玉:“不行!”   楚向晚吓得更是直接把它放到了地上。   开玩笑,他要是把邪道之主带回追云堡去,不被削死才怪。   眼见夜已深,小黑麒麟的归属又争执不出一个结果,谢眺建议不如明日再继续谈,现在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好赶路。   他要带楚向晚去见容行,周玉不放心,当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周玉要去,慕成雪也不会落后,最终就只有无畏大师跟果成准备在客栈休息一日,明日一早跟他们往不同的方向离开。   少堡主跟小和尚道别,两人在楼兰古城中建立起了金子般的友谊,对即将到来的分离感到很是不舍。   告完别之后,楚向晚感到这一整天心力交瘁都涌了上来,让他很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待着,于是说了一句“我回去睡了”,就拖着脚步从明月听风厅里走了出来。   才刚出来走了没两步,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把他拉了过去。   “——?!”   楚向晚吓了一跳,连瞌睡虫都吓跑了,发现拉住自己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慕成雪。   “慕、慕右使……”少堡主看着这张没有表情的俊脸,心里有点发虚,“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用管段邪涯吗?”   “让那姓周的再免费当两天保姆。”慕成雪嘲道,“更何况也不会有人会专门对付一个智障。”   少堡主觉得说周麒麟是智障还是有失公允的,不过贴着柱子没敢吭声。   慕成雪看了他片刻,才开口道:“我问你,你让江寒对你说了这个口令?”   从他的声音里,楚向晚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不由得辩解道:“我没办法……我也不想的。”   这么羞耻又过分的事,不是逼不得已,他怎么会做?   “是吗?”慕成雪一手撑在他脸侧,像刚刚一样贴近了他,在少堡主心跳得要蹦出喉咙口的时候低声道,“我再问你,正道之首江寒,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感觉?”楚向晚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写着能有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他口令给得很爽快。   “……”瞬间读懂了他意思的人都有些同情江寒了。   慕成雪看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片刻,表情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的样子,少堡主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对自己生气还是被逗乐了。   “算了。”他最终放开了楚向晚,说道,“回去休息吧。”   少堡主“哦”了一声,然后说道:“那我走了?”   慕成雪:“嗯。”   楚向晚走出去几步,回头一看,就看到慕成雪还站在原地,抱着手臂靠在那柱子上看自己。   少堡主收回目光,怕还有别的什么人再追上来,于是加快脚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刚要关门,叔叔们就追了上来:“少堡主!”   他们一股脑冲进他的房间,把楚向晚推到了桌前,问道:“这件事你真的有把握——收集七句那个什么就能出现奇迹吗?还有,天外邪魔入侵的事情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楚向晚觉得自己今天都解释过很多次了,简直绝望。   他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只好在叔叔们的注视下翻开了桌上放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等把水喝下去,平复了一点之后,他才拿着杯子说道:“是真的,我从堡里出来以后,就被这个真相折磨了好久了。”   四个中年人面面相觑,这种事情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这件事情还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说的。   “少堡主。”他们走上前来,低声安慰他,“没事的,我们相信你。”   “你看现在也已经收集到六句口令,就差最后一句了。”   梅三在旁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少堡主,三叔不是说什么,只是——”   其他人看着他,楚向晚也抬起了头,问道:“什么?”   梅三吞吞吐吐地道:“你还是小孩子,你不能全都要的。”   楚向晚茫然。   梅三:“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三叔觉得玉公子最合适。”   周玉不能修行,而且看起来对他们的少堡主也是真心实意,两人在一起,少堡主想要占上风也是很容易的事。   “……”   雷二闻言,却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   他低头,对楚向晚说道:“照二叔看来,少堡主你选择玉公子会非常麻烦。”   天南周氏那么大的家业要继承,肯定需要继承人,少堡主跟玉公子无论是谁都不具备这个功能,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受到的阻力会非常大。   少堡主也许还好,但是玉公子,他要是失去了继承人的位置,难保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楚向晚呆滞地看着二叔,听他严谨地道:“二叔觉得,你选择白神医比较好。”   “既然这样,”风四出声道,“那四叔也说一句。”   “不不,等等——”楚向晚听着他们像是真情实感地认定了自己喜欢男人,要为他谋求少堡主夫人出谋献策,只觉得这整件事情的发展都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风四看着他,沉着地道:“我认为江城主才是最好的人选,他独自镇守飞星城,又跟少堡主你关系这么好,一定能够理解你的隐衷。”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家里也没有人可以置喙他。   “那我也说了。”竹五摸着下巴,“虽说慕右使是邪道中人,而且跟我们又有过节,可是五叔我还是非常欣赏他的。”   “老五!”剩下三人看向他,“你这个叛徒!不是说好不可以选邪道中人的吗!”   少堡主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可没有想到叔叔们跟着自己进来是为了说这件事!   他憋了半天,最终艰难地道:“事情真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他跟他们真的没有这样的感情。   现在所有人对他的好感度,来由都是因为那个梦境。   等他们再次回到那个空间里,又想起之前的事之后,就不会再这样对他一个从边境来的普通人另眼相看了。   想到等到所有人恢复记忆之后,就会因为不想想起这些黑历史从此跟自己形同陌路,走在对面也可能装作不认识,楚向晚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甚至,也不觉得跟着七个人一起拯救世界是老了以后的谈资了。   四个中年人看着他坐在桌旁沉默着,在这个瞬间忽然意识到他们少堡主真的是长大了,以前这张脸上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们少堡主可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少年,从来不识愁滋味。   这一趟出来,他是真的长大了。   最终,楚向晚叹了一口气,放下杯子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呢。”   “好。”雷二他们见状也不再打扰他了,“那少堡主你好好休息,叔叔们也回去休息了。”   “走吧。”   楚向晚看着他们鱼贯离开,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帮他把房门关上。   一出门,四个中年人立刻扭打成一团。   少堡主坐在桌前,等到他们一走,两边的肩膀就立刻垮了下来。   他把胳膊放到桌上,然后托住了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又低头把额头抵在了桌面上。   下一刻,他就置身在了虚拟边境里。   他抬起头,看到眼前风沙狂卷,仿佛因为现实里天外邪魔征踏的脚步临近,这里的天空也越发的昏暗。   《警示录》飘在半空中,楚向晚走了过去,看到它转了个身,书页上显示出了三个字:【辛苦了。】   楚向晚站在原地,那被人误解不信任的感觉再次涌上了心头。   他在地上坐了下来,望着这毫无生气的边境,尽管知道自己在外面遭遇了什么《警示录》都知道,可是还是忍不住跟它诉苦。   “他们不相信我,谢楼主还说我不是人,是叛徒!   “叔叔们现在以为我喜欢男人,我……我就是在黄河里七进七出也洗不清了!   “我明明只是想救大家,我招谁惹谁了我。”   《警示录》飘到他身旁,抬起半边书页轻轻拍了拍他,以示安慰,少堡主委屈地抽噎了一声:“都怪你。”   《警示录》动作一顿,飘到他面前,书页上显示出了一行新的字:【是我不好,不过他们不相信你,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少堡主:“???”   《警示录》一副在酝酿阴谋的样子,少堡主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问它:“你想对他们做什么?”   《警示录》:【不做什么,只是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也体会一下你的感受。】   楚向晚想了一下,觉得这样确实才公平,不然八个人被拉进来,他们七个人都把事情忘记了,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他身上,只有他一个人遭这些罪,岂不是很可怜?   “你说得对,是该给他们一点教训。”他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把按住了《警示录》,说道,“其他人都可以,但是放过哥哥!”   周玉一直对他很好的,周玉是楚向晚离开追云堡之后遇见的第一个人,不仅温柔对他,而且也没有怀疑他,还到那么危险的鬼域去救他。   《警示录》上下飞舞了一下,然后显示出了一个字:【好。】   楚向晚又想了想:“也放过白神医!”   白云深也是很好的,不仅在读书会上给他递了手帕,现在来到现实里也一样这样维护他,在楼兰的时候还救了他。   关键长得还那么好看。   《警示录》:【行。】   少堡主点了点头,脑海中又浮现出慕成雪的脸。   仔细想来,慕右使对自己也是不错的,其实也没怎么欺负自己,反过来大部分时候还是在保护自己的。   《警示录》听他说道:“慕右使……嗯,也不要对他这么残酷,他是楼兰最后的王族血脉了,楼兰为了抵御天外邪魔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对他以礼相待。”   《警示录》:【嗯。】   啊,还有段邪涯。   少堡主想起小黑麒麟那黑漆漆的脸跟又大又圆的眼睛,还有它缺了一块的小角角,就觉得像无畏大师说的那样,邪道之主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做麒麟了,理论上来说,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人了。   他挠了挠脸颊,迟疑地道:“段邪涯失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也……”   《警示录》:【……………………】   《警示录》:【你就直接说你想针对谁吧。】   楚向晚飞快地道:“江寒哥哥也很好的,还指点我修行,离开的时候又给了我们口令,所以到时候你只要针对谢楼主就可以了!”   《警示录》看起来真是受够他了,表示自己会好好把握分寸,让他尽快收集齐最后的口令之后,就书页一合把人踢了出去。 第68章   客栈里的被褥温香柔软,让少堡主一躺下来就发出了舒服的叹息。   他望着帐顶,想着今天这么折腾,现在好不容易躺下来了,肯定能睡个好觉。   没想到却做了一晚上噩梦。   黑暗中,少堡主的眼睛在薄薄的眼皮底下不安地转动着,每每快要惊醒的时候就因为太困又被拖回去,接着又是惊悸。   这一整夜下来,竟是连做了七八个梦,衣背都湿透了。   等到第二天清晨,鸡鸣声把他从梦里拯救出来的时候,楚向晚整个人都蔫了。   这一觉睡比不睡还要糟糕。   他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场景他也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被里面千夫所指,无处辩解。   他现在整个人就像蔫了的茄子一样,洗漱完之后往镜子前一坐,看到镜子里面那个黑眼圈能挂到嘴角的自己,觉得要是这样子出去的话,肯定又要让叔叔们担心,说不定还会让谢眺觉得他心虚。   不行,不能这样。   楚向晚警觉起来,开始低头在梳妆台里翻找,看这温泉客栈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遮掩一下他这严重的黑眼圈。   正翻着,就听见楼下传来了吵闹声。   他停下动作,辨别了一下方向,发现这声音是从临街那边传来的,于是起身了过去,站在二楼推开窗户往下一看,就看到客栈临着的长街上浩浩荡荡地站着两队人马。   楚向晚:“……”   其中一队白衣飘飘,个个都像仙女,手中捧着各式花篮的,是周玉的巡城队伍,还有四位供奉坐镇在其中。   这完美的巡城配置,感觉比那天在极乐城见到的还要隆重。   这座城里的管事见到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巡城队伍,只觉得面上有光,兴奋得直搓手。   而另一边就不一样了。   楚向晚看了过去,只见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黑色,其中有几个颜色不统一的,也是穿得血红一片。   跟对面的那些整齐划一的仙女们相比,这支队伍里什么人都有,有五短身材的侏儒,有面容阴鸷的老者,有神情娇媚的妖女,个个身上都在散发着淫邪之气,就差把“邪道”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少堡主一见这阵仗,吓得差点后退一步。   这怎么回事?他们昨天是来了邪道的大本营吗?可是邪道的大本营明明在无荒城啊!   他扭头向着左边看去,只见在周家的巡城队伍末端有艘非常宏伟壮观的白玉舟。   这白玉舟已经看起来是楼船的规模了,在这宽阔的长街上几乎都停不下,只能悬浮在建筑上空,在城中投下一片阴影。   再看右边,邪道七门十三派九星十八洞的掌门洞主们虽然形象不大统一,但是在他们的队伍后面也有一个非常夸张的代步工具。   那是一把八人抬的黑色交椅,椅身由万年乌木打造而成,可以同时供好几个人在上面打滚。   从四角垂下来的红色纱缎配着乌木椅身,邪恶中透出一股色气。   这个配色……楚向晚眼角一抽,真是相当的段邪涯!   他没有猜错,这把停在邪道众掌门洞主后面的正是邪道之主出行的行头,是他们在段邪涯刚刚登上邪道之主的位置的时候,为了讨他的欢心给他打造的,跟圣坛上那把座椅一样,象征着绝顶的权利。   只不过邪道之主本人神出鬼没,根本不爱坐这个,所以打造出来以后一直放在库房里积灰。   昨晚因为周玉的话,所以慕成雪决定直接跟他开战,就在这里召集了邪道诸人,直接宣布就职代邪主一职。   原本群龙无首的邪道众人一听,右使竟然愿意接替不知跑到哪里去的前任邪主,成为他们的新任邪主,于是各门各派连夜赶来,在天亮的时候进入了城中,正好跟周家的人马狭路相逢。   双方聚集到了这条长街上,把早起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楚向晚还在想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看到从客栈里走出来两个人。   他顿时倾身向前,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看清那两人的身影一个是周玉,一个是慕成雪,心里一咯噔——   完了,这两拨人马怕不是要打起来!   少堡主一心急,差点就要从窗户跳下去,转念一想怕两边把自己的出现当做开战的信号,于是又把脚收了回来:“还是走楼梯,走楼梯!”   这一大早就这么刺激,他也顾不上遮掩黑眼圈了,转身就往外跑。   一出房间,整个人就化作了一团蓝色旋风往着楼梯方向冲去,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了客栈大堂。   客栈大堂里猛地掀起了一阵风,早起的客人们都在这里用膳,一双双眼睛望着外面的阵仗,被风一吹都愣了一下。   少堡主跑到大堂中间,脚下猛地刹车。   只见左边的几张桌上,叔叔们都在吃早饭,果成跟无畏大师也还没有出发,谢眺跟白云深也起了。   白神医又带上了他的易容面具,这次换了一张脸,还是随便一扔在人堆里就看不见的类型。   ……看来自己是起得最晚的那一个,少堡主想。   而且所有人都精神完足,只有他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显得抗压能力一点也不行。   一张单独的桌子上,小黑麒麟本来在上面埋头用盘子吃东西,见楚向晚跑了下来,于是眼睛一亮:“阿楚醒了!”   帮它布菜的侍女看着它从桌子上跳了下去,哒哒哒地跑到楚向晚脚边,歪着头用小角角顶了顶他,邀请道,“阿楚来跟我一起吃东西!”   “我吃不下。”少堡主焦急地看着外面,又猛地低头看了在脚边的小黑麒麟一眼,想着这外面这些好歹也是你的旧部呢,怎么丝毫也引起不了你的关注。   小黑麒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见他不愿跟自己一起吃饭,于是小蹄子用力一蹬就从地上跃了起来,扑向了他。   楚向晚到底不是慕成雪,做不到对小黑麒麟形态的邪道之主冷酷无情,条件反射地收紧手臂接住了它,从大堂里走了出去。   客栈外,原本正站在两方人马的最前方,在清晨的阳光中对峙的两人见到他出现,同时看向了他。   周玉看着他,说道:“醒了?”   他原本想再加一句,问少年昨晚睡得好不好,可是一看他脸上这大大的黑眼圈,就知道答案了。   慕成雪站在右侧,见他又抱上了段邪涯,虽然觉得段邪涯这见缝插针就往他身上扑的样子很是烦人,但也想着这样也好,一箭双雕,一下子就把两个人的归属问题都解决了,于是说道:“既然醒了,那就出发吧。”   “出发?”楚向晚转过头来,看向他身后那八人抬的乌木交椅,小声问道,“坐这个?”   慕成雪看着他为难的表情,回头看了一眼那把写满了段邪涯名字的乌木交椅,确实是一言难尽。   楚向晚听他忍耐着道:“他们只找出了这个。”   本来,把人召集过来是为了不输给周玉,可是现在看起来就是比他要输一筹。慕成雪都在想着干脆像之前一样,直接带着楚向晚跟段邪涯一起飞行赶路算了。   “向晚。”周玉等他们两个说完,又开口道,“到哥哥这边来。”   慕成雪立刻说道:“不许去。”   少堡主张了张嘴,不要这样,他还没有吃早饭,他们两个就又开战了。   亏他还以为一觉醒来,大家就能顺利地一起上路了。   “等一下。”被他抱在怀里的小黑麒麟眼睛一转,奶声奶气地提醒道,“阿楚还没有吃饭。”   少堡主的肚子配合地“咕”了两声,对峙的二人这才偃旗息鼓:“那就先吃饭。”   楚向晚抱着小黑麒麟走了回来,周玉跟慕成雪也走了回来,把外面的人晾在原地。   少堡主的目光在各张桌上扫过,最终选择跟小黑麒麟在一张桌上吃早饭。   刚刚到底是周麒麟给他解了围,少堡主觉得自己没白疼它,正这么想着,就又看到它用小蹄子把一碟马蹄糕推到了自己面前。   “阿楚吃!”周麒麟抬起头来,用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他,站在桌上神气活现地说道,“这个好吃。”   “谢谢。”少堡主感激地接过了,觉得梦境跟现实相反这个说法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在梦境里段邪涯是他的噩梦,可是到了现实里,简直就像个暖心的小宝宝。   小黑麒麟看着他夹起一块马蹄糕,歪了歪脑袋,问道:“待会儿你选择坐哪一边?是坐白玉舟还是坐阿雪的椅子?”   少堡主咬着马蹄糕没有说话,哥哥跟慕右使坐得那么近,随便说什么他们都听到了。   他想,白玉舟自然是很好的选择,里面的空间很宽敞,速度又快,可是慕右使来了这么多部下,要是不选他,岂不是在部下面前让他丢脸?   正想着,忽然听到慕成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催促道:“吃快一点。”   少堡主连忙“哦”了一声,把马蹄糕往嘴里塞。   “没关系,吃慢一点。”周玉的声音跟着响起,说道,“白玉舟的速度很快,不用一日就能到京都。”   楚向晚一抬头,就看到各自占据了一张桌的两人,目光又隔着桌子交战上了。   “……”   他嘴里塞着食物不能说话,只见白神医放下了杯子,顶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说道:“你们两个这么声势浩大进京,是怕容行不知道有人要去动他吗?”   少堡主在旁“唔唔”地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头。   这样过去是很张扬没错,可他不是想动容行,他只是想要他一句口令。   “所以白玉舟不用坐了,邪道第一把交椅也收起来吧。”谢眺在旁扇子一击掌心,说道,“我看我们还是坐大陆上最普通的飞行工具过去好了。” 第69章   大陆上最常见的飞行工具就是龙鸟,吃过早饭以后,楚向晚带着果成对他的祝福,跟所有人一起去了这个城池的飞行点。   在那里停着好几只龙鸟,其中有两只是往京都方向飞的,此刻无论是周家的队伍还是邪道的队伍都已经解散了,剩下的加起来总共也就十来个人。   周家的管事认为这么多大人物要跟普通人一起挤一只龙鸟背上是非常不应该的,所以他们上前跟这个飞行点的老板交涉之后,就花钱买下了其中一只龙鸟,作为少爷此次飞行往京都的工具。   少堡主站在原地,看着这栖息在地面上的大鸟。   他们从追云堡去极乐城的时候,也是坐的龙鸟,不管几次,看到这样的大鸟都依然非常令人着迷。   看看那长长的翅膀,看看那丰厚的羽毛,再看看那温顺的目光——   周玉站在旁边,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于是问道:“喜欢吗?送你。”   “啊?”少堡主眨了眨眼睛。   刚刚去把这龙鸟买下来的管事听到周玉的话,立刻殷勤地道:“是的,楚少爷,这只龙鸟刚刚我们少爷已经买下,送给你了。”   说着双手奉上了用来控制龙鸟的小型法器。   “不不不——”少堡主连忙摆手,他要龙鸟做什么?   这次飞完以后,难道要把它带回追云堡开通直达其他地方的业务吗?   慕成雪在旁冷眼看着,然后对跟在身旁的几个掌门说道:“去,把另一只也买下来送给他。”   少堡主:“……”   其他还想乘坐龙鸟从这里飞往京都的客人们:“……”   “不要不要。”少堡主连忙扑到了慕成雪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说道,“我不要龙鸟。”说着又看向了周玉,“你们两个就不要再争了,既然哥哥已经买了一只龙鸟了,剩下的一只龙鸟就给其他人坐吧。”   慕成雪抿了抿唇,对身后等着他指示的掌门说了一声“不用去了”,在这边等着上龙鸟背上的其他人才松了一口气。   有钱人出行的方式果然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买票的,哪像这些人直接买鸟的。   果然是有钱就了不起。   谢眺摇着扇子看了他们片刻,然后开口道:“周兄要带着几位供奉是为了近身保护,慕兄你——”   他的目光落在慕成雪身后站着的那五六个掌门洞主身上,邪道众人聚集在京都,对天子的人身安全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这些人还是自己带着回去的。   他一说,少堡主也跟着好奇了起来。慕右使向来是独来独往的,同行的顶多加一个段邪涯,这次怎么就愿意带这么多人?   慕成雪没有说话,站在他身后的掌门、洞主们交换了一个眼色,抓紧时间呈上了他们拟好的名单:“我们也不是非要跟着去,只要主上把这名单拟定了,我们就立刻回去宣布,绝对不妨碍主上的事。”   楚向晚好奇地看着那名单,想着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慕成雪劈手拿过了,这些掌门、洞主代表们见状松了一口气。   虽然说,慕右使只说他是暂代邪道之主,但是在他们看来,转正也是迟早的事,所以七门十三派九星十八洞的掌门跟洞主们就动了心思,想着能不能再进一步。   邪道圣坛的十八位长老都是定下的,不是他们这些人靠想就能进去的,但是邪道之主麾下的左使右使跟四大护法就不一样了,努力一下还是可以的。   成为左右使跟护法之后,从此在邪道之中,身份地位就跟普通的掌门洞主不一样了。   只可惜,段邪涯在位的时候特立独行,什么也不设,除了慕成雪这一个右使跟在他身边之外,其他谁也进入不了他的派系。   现在不同了,改天换日,新任邪主的行事风格跟前任邪主不一样,他们把连夜拟好的名单递上去之后,现在就等慕成雪裁决了。   慕成雪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目光在这递上来的名单上一扫,看到他们拟荐的左使、右使、四大护法人选都跟自己意料中差不多。   在几位掌门、洞主期待的目光中,他伸手在这名单上一抹,抹去了两个人选,换上了另外两个名字,然后把东西扔回给了他们。   站在离他最近的掌门连忙伸手接住了卷轴,听站在面前的人说道:“这个名单就照这样宣布下去吧。”   那掌门打开了卷轴,站在他身后的几人同时凑上来看了这卷轴一眼,发现上面的改动也跟他们预料的差不多。   几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邪主新任,怎么也不可能就这样完全通过他们的拟荐,得到这个结果他们也很高兴,拿着名单就行礼告退了。   邪道诸人一走,队伍顿时又缩水了三分之一,慕成雪看了楚向晚一眼,说道:“走吧。”   这么一大堆人出行,事情就是多,好不容易等到上龙鸟背了,走在最后的少堡主又发现周麒麟不见了。   他问:“周麒麟呢?”   叔叔们摇了摇头:“没看见。”   刚刚所有人顾着争执跟看戏,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黑漆漆的一小团溜到哪里去了。   弄丢了邪道之主,可是要命的,少堡主又火急火燎地跑下来找了一通,最后在另一只即将起飞的龙鸟背上找到了它。   周麒麟刚刚是混在另一群人当中一起上来了,龙鸟背上的普通客人还以为这是谁家的小狗,这么讲究,还单独有一个位置。   等楚向晚跑过去把它抱走的时候,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少堡主简直哭笑不得,果然周麒麟在身边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他抱着周麒麟从这龙鸟背上下来,回到了他们的龙鸟面前,爬上梯子走了进去,然后就发现在这宽敞的背舱里,周玉、慕成雪、白云深跟谢眺各自占了一个方位,等在他面前的又是一场选座之战。   少堡主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想着他们这位置选得也太好了,分隔的那么开。   不管自己往剩下的座位哪里坐,都有一个明显的选择偏向。   四个中年人跟在他身后进来。   可惜叔叔们刚才陪着他去找周麒麟了——这背舱里的人除了少堡主以外,根本就没人意识到周麒麟不见了。   要是叔叔们刚刚没一起去找的话,那现在他们追云堡就可以有一个独立的区域了,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抱着周麒麟坐下了。   他一进来,背舱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这里。   成为目光焦点的少堡主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现在要作出选择必须非常谨慎。   座位的选择现在有四个选项,首先用排除法。   第一,谢眺那里他是不想去的,排除。   然后,哥哥跟慕右使那里,不管选谁,另一个都要跳起来,所以——   当然还是去白神医那里啦!   于是,所有人就看到他的脚步一下子轻快了起来,然后往白云深那边去了。   “……”   在他身后,四个中年人自然也跟着他往一个方向走,于是原本只有白云深一个人的区域很快就坐满了。   见所有人都到齐了,坐在舱门附近的二供奉就把门关上了,手上法器一操控,原本趴在地上的龙鸟便站了起来,振动翅膀准备起飞。   起飞的颠簸中,小黑麒麟坐在楚向晚的腿上,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望着窗外。   它是第一次坐龙鸟,感到稀奇,觉得这个位置不够高,不能让自己对外面一览众山小,于是“嘭”的一声变成了一个穿着小黑袍、戴着两只小镯子跟金铃铛的小男孩。   少堡主正在等待起飞的间隙里跟身旁的白神医说话,忽然感到腿上一沉,掌下的触感也从细软的鳞片变成了衣服的布料,转头一看,顿时一僵。   所有人都听他说道:“周麒麟,变回来,立刻!”   小黑麒麟现在只对“周麒麟”这个名字有反应,叫它段邪涯它都不理。   听楚向晚叫自己,它仰起了头,问道:“干嘛?”   “……”少堡主看到这张幼儿版段邪涯的脸,顿时恶向胆边生,伸手夹住了这张精致可爱的小脸,把他的小脸揉搓到变形,“快变回来!不然你一个人到后面去坐。”   在“坐得高高地看风景”跟“和阿楚一起坐”之间,周麒麟选择了后者,“嘭”的一声又变回了原样。   少堡主看着这张熟悉的、黑漆漆的小脸,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抱着小黑麒麟问白云深楼兰果要怎么培育,打算回追云堡的时候把楼兰果的植株跟培育方法都带回去给母亲。   楼兰虽然已经毁了,但是楼兰果却被带了出来,楚向晚手里的楼兰果植株就是小和尚果成送给他的临别礼物。   白云深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少堡主虽然看不到自己熟悉的脸,但是听着白神医的声音也觉得清心静气。   白云深一边讲,一边看他点头,忽然发现楚向晚点头的频率降了下来。   他停下话语,听到少堡主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发现他就这么抱着小黑麒麟,头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楚向晚睡睡醒醒,到了京郊。   龙鸟专线只到京郊,神医谷住不了这么多人,白云深也不可能招呼他们全进去,所以当然还是由千机楼的人来接。   千机楼的马车由八匹马拉着,载满了客人,一路驶向皇城。   上车之后,补够了觉的少堡主看着坐在对面气定神闲的谢眺,就忍不住问:“谢楼主,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陛下?”   他眼巴巴地看着谢眺,不知道这是要通过什么途径进皇宫,只想要快点见到容行,拿到口令。   谢眺倚在马车壁上看着他,开口道:“今天就让你见。”   若是换了别的日子,他不敢这样许诺,但今日不同,今日是容行的生辰。   众所周知,承天帝从来不过生辰,因为他的生辰恰好就是他母后的忌辰。   先皇后膝下有两儿一女,在生下公主之后,先皇后的身体每况愈下,拖了几年终于还是去了。   她薨逝那一日,正好是容行的七岁生辰,从此以后,他的诞生之日就蒙上了一层灰暗。   先帝的所有孩子当中,以容行最为出众,他天资纵横,是皇室中难得的修行奇才。   先皇后薨逝之后,他的师父——前任国师对先帝提出要带他去关外修行,保证会教出一个绝世的强者来。   在这个天外邪魔虎视眈眈,帝王都要御驾亲征的时代,皇子王孙自然是要越强越好,于是先帝就忍痛,让他师父带他走了。   先帝还在时,容行便一年一年不过生辰,只跟父亲一起怀缅母亲。   现在他登基为帝,坐拥天下,看淡生死,早已经没有年少时的抱憾,可是朝堂跟后宫都还是不敢触碰帝王的伤心事。   他们不办,容行也不特意去说,知道谅他们也搞不出什么新花样来。   但是谢眺不一样,谢眺从小长在千机楼,坐拥天下奇珍,自己又有许多奇思妙想,每回容行生辰都会从他这里收到些新奇有趣的事物。   所以他在宫中一听谢眺回来了,请自己过去,便冷哼一声把奏折扔到了桌上:“还知道回来。”   算起来,谢眺不过走了两天,那天他找自己去,应该就是想提前展示他今年的贺礼,为自己庆生。   容行莫名其妙被放了鸽子,回来气了两天,现在一看,小猪蹄子还是有良心的,知道要赶在朕生辰前最后几个时辰回来。   替谢眺传话的老太监虽然已经猜到了帝王的心思,但还是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容行:“出宫,去千机楼。” 第70章   本朝不设宵禁,入夜之后,皇城依然热闹。   容行换了一身低调的玄色衣衫,手里拿着一把金绣铁骨扇,行走在人群当中。   随伺的老太监也换了一身衣服,微躬着身跟在他身后,一主一仆,目标明确的向着千机楼走去。   虽然容行步履平缓,神色也如常,但是老太监觉得他还是很高兴的。   一边走着,一边就不由得便想起往年小谢楼主送给陛下的那些生辰贺礼,真不知今年又要送上什么惊喜。   千机楼内,楚向晚牢牢地抓着床栏,一张脸憋得通红。   身后两个侍女用力地拉着手中的绳子,鼓励道:“小公子吸气,吸气!”   “是啊,快吸气——就快穿好了!”   “……”少堡主抓着床栏的手用力到发白,猛地提了一口气,急促地道,“我快不行了——”   “喝——”身后两个侍女骤然发力,拽着这塑身马甲背后的绳子用力往旁边一拉,“好!”   少堡主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只见他原本就细的腰又勒细了几分,连带着他原本平坦的胸膛也向着中间收紧,凭空挤出了一道沟!   站在他左侧的侍女连忙一手扶住了他,站在右侧的侍女则迅速绕到了他身后,接过了左边的那一条系带,动作利落地在这束好的马甲背后用打了个漂亮的结。   打完结之后,她架住了少年的另一只胳膊,跟同伴合力一起把他带到了梳妆镜前,按在了凳子上。   小黑麒麟在外面等着,看着眼前这扇高高的紧闭的房门,听见里面的声音一下子没有了,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困惑的神色。   它不被允许在千机楼里说话,也不被允许变成小男孩的样子,于是先抬起右边的小蹄子推了推门。   见推不开,小黑麒麟就用了两只小蹄子扒在门上,然后不停地拍击。   被勒得差点撅过去的少堡主在门被小蹄子踏得啪啪响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梳妆镜前,两个姐姐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把这身火红的舞衣给他全穿好了。   谢眺今年给容行准备的是由十二名舞姬表演的舞乐节目,楚向晚就是被临时加进来的第十三人。   他们刚刚一从马车上下来,谢眺就直接拎起楚向晚进了千机楼,找了两名手脚利落的侍女给他换装。   少堡主一开始不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穿女孩子的衣服?他又不是变态!   可是谢眺看着他,说道:“你不是想要口令吗?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了,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看他的表情,楚向晚从其中解读出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不光不会再帮自己,而且还会继续保持他的合理怀疑,甚至可能褫夺自己追云堡的继承权的意思。   在穿女装跟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剥夺继承权的少堡主之间,楚向晚选择了向强权低头:“我穿就是了。”   ——穿起来像个人妖可不是他的错!   “带走。”谢眺向两名侍女一点头,她们就像抓小鸡仔一样,把这小少年带走了。   她们知道自家楼主总有很多奇思妙想,不过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这次居然要在舞姬的队伍里混进这么一个少年,这恶趣味也太严重了。   在拍门声中,少堡主恍恍惚惚地低头,想道:自己一个男子汉怎么会像女孩子呢,谢眺这是想骗鬼吗?   正想着,视野中就出现了少女一般隆起的弧度,少堡主缺氧的大脑一时间无法运转:“???”   他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由得伸手一抓,正在为他梳头发的侍女立刻“啪”地打手。   “不可以,小美人不能做这样的动作。”   “……”楚向晚不信邪地看向梳妆镜,结果就看到里面映出一张脸——柳叶弯眉樱桃口,凭谁见了都爱瞅。   另一个侍女抬高了他的下巴,然后把手上的东西啪的一声拍在了他脖子上,遮挡住了喉结:“好了!”   只见镜子里映出来的人彻底变成了娇俏少女,身着火红舞衣,梳着飞天髻,哪怕是堡主夫妇在这里,也认不出自己生的这是个儿子。   ……神乎其技!   少堡主一脸震惊,看到镜子里的少女也做出了一样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痒,于是伸手想要去挠一挠,在他皮肤上面覆了一层粉,在灯光下闪着细细的光泽。   然而他的指尖碰都没碰到,就又被打了一下。   “不可以!”两个侍女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对着镜子异口同声地警告他,“不能挠,一挠就花了!”   楚向晚:“……”女孩子这么凶的吗?!   这时容行已经来了,在隔壁房间拟定好作战计划的谢眺把酒壶放在桌上,一面起身去迎接他一面对屋里的另外几人说道:“我先下去安排,待会就按计划来。”   周玉、慕成雪和白云深待在这房间里,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酒壶。   谢眺刚刚把楚向晚扔给两个侍女料理,任周麒麟跟了过去在外面小狗挠门,自己则在这里跟另外三人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他的作战计划简单粗暴,就是把容行灌醉,然后趁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放打扮成舞姬的楚向晚过去,蹭一句“我爱你”。   现在他人下去了,把酒壶留在这里,是看准了周玉跟慕成雪互相制衡,而白云深站在中立位置,任何一个人对这壶酒做手脚都会被制止。   坐在这里的三人沉默了片刻,听着从楼梯上传来谢眺浮夸的声音,目光又落在了这壶酒上。   虽然怀疑承天帝在喝醉了酒之后,会不会变成一个随便就对别人说“我爱你”的昏君,但是三人都有一个共识,就是修为越深,越不容易喝醉。   慕成雪想着楚向晚一心要收集齐七句口令,不容许任务失败,于是开口道:“我信不过谢眺,他们千机楼的酒淡得跟水一样,哪能灌得醉人?还是把这壶里的酒倒了,换上我们邪道出产的‘千日醉’才行。”   说着翻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壶酒,就要去拿桌上的酒壶。   “且慢。”周玉轻声道,“你们邪道的‘千日醉’比这壶酒好不了多少,还是用我们周家的‘大梦三千’更放心。”   说着,同样慢条斯理地取出了一只酒壶,壶身由白玉雕成,比起慕成雪刚刚拿出来的那只酒壶要精致得多。   白云深看着两个人又对峙了起来。   “姓周的,你是不是处处都要跟我过不去?”   “我并非针对你,我只是想说邪道的人和物都不堪重用。”   “好了。”白云深终于看不下去了,楚向晚跟小黑麒麟都不在这里,他们两个争什么?   正如谢眺所预料的那样,他站在中立位置,出手阻止了事态的发展。   只是神机妙算如千机楼主,也没有预料到后续的发展。   见周慕二人停了下来,白云深伸手将桌上的三壶酒都拿了过来,然后打开瓶盖扫了一眼:“千机楼的‘南柯一梦’,邪道的‘千日醉’,天南周氏的‘大梦三千’,都是世间难得的好酒,难分高下。”   白云深说着,将谢眺准备好的“南柯一梦”随手倒掉了三分之二。   酒液从壶口倾倒而出,落在地上积成了一小滩,空气里顿时弥漫开了醇厚的酒香。   两人又看着他拿起了“千日醉”跟“大梦三千”,一起向着空了三分之二酒壶中倒去。   水声汨汨,等到两种酒重新把酒壶装满之后,白云深将酒壶拿了起来,指尖散发出元力环绕壶身,带动着里面的酒液震动起来。   三种酒在震动中混合,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香,这世间怕是从来没有人曾将这三种酒混合在一起喝。   等到酒混合均匀之后,白云深手中酒壶的震颤才停了下来。   他把酒壶放回桌上,伸手一挥,将倒在地面上的那大半壶“南柯一梦”毁尸灭迹,然后一挑眉,对面前的两人说道:“这不就好了。”   “……”   任何一个稍懂酒道的人都知道,单独喝一种酒不容易醉,可是把两种酒混合着喝,哪怕是最老道的酒徒也会醉得飞快。   周慕二人伸手把各自的酒收了回来,心道容行修为再深,喝了这壶混合了三家精华的酒,只怕也会烂醉如泥。   喝不死人就随便混,神医谷之主果然是个狠人。   正想着,门一响,谢眺回来了。   他已经把容行安排好了,回来看到几个人没打起来,于是毫不怀疑地拿起了酒壶,说道:“楚少堡主也准备好了,我们下去吧。”   夜色繁华,千机楼的结界落下,大堂中响起了舞乐声。   容行一人独坐在桌前,周围是十二架画面递归的屏风,这乐曲声一响起,原本只画着一些图案的屏风中就出现了一群红衣飞天。   十二架屏风,每一架屏风上都有一个姿态不同的飞天美人。   老太监站在外围远远地看着,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这些美人画得倒跟真的似的。   可是陛下何等绝色没见过,小谢楼主怎么拿这些来糊——   这个念头刚闪过,乐曲声就停了,坐在屏风中间的容行看着周围的灯光一暗,这些屏风上的飞天美人顿时活转过来,开始在这十二架屏风中游动。   老太监可没有想到这个,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等看到这十二个美人脱离了屏风,整个从画面中飞出来,开始在容行身旁穿行游动的时候,他就更加发不出声音了。   这种借由递归的画面而产生的无限反射循环,容行一眼便看穿了,只是看着屏风上的美人飞出,在自己身旁穿梭,不仅身上的金铃发出声音,她们自己更是觉得这样有趣,发出娇俏的笑声,实在是动人。   容行坐在其中,笑了一声:“有趣。”   乐声一转,十一个美人都升上了半空,跳起了轻灵的舞蹈,只有一人从屏风中手持酒壶,款款而来,为帝王斟酒。   谢眺带着几人在不远处的结界后看着容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心里点了点头,然后对一旁打扮得跟这十二个美人一模一样的少年说道:“等他一喝醉,要向我的人开口了,你就过去。”   少堡主心道:你这比我还坑,这个夺取口令拯救世界的事情就应该给你来做才是。   而周玉跟慕成雪都心情微妙地看着他的女装,这也太合适了。   屏风之间,美酒入喉的第一刹那,容行就觉得这酒跟平常在千机楼喝到的不一样,不知谢眺这小子又做了什么改良。   喝到第二杯,他就感到酒意上头,然而停不下来,又接着喝了第三杯,第四杯……   负责套话的美人观察了容行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觉得怎么喝了四五杯就醉了,楼主刚刚都说起码要哄他喝个十杯才能见效。   谢眺远远地看着,也觉得奇怪,表哥这次怎么醉得这么快?   不过快就快了,他安排的人自然懂得见机行事。   那红衣美人又给容行倒了一杯酒,然后向着这个方向使了一个眼色,站在楚向晚身后的两名侍女立刻带着他绕到了远离老太监的屏风后,准备随时让他进去。   “公子?”红衣美人站在容行身旁,试探着叫了他一声,“你这就喝醉了?”   屏风后,穿着红色舞衣的少堡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醉?”容行觑着眼睛看她,只见这灯光下的丽容都变得朦胧起来,令他看不清。   他摇了摇头,一伸手把人拉了过来,轻哼一声,“朕没醉,继续给朕倒酒。”   谢眺:“……”   这都忘了他自己是微服出来的了,肯定醉了!怎么这次醉得这么厉害?   在他身旁,调酒大师白云深深藏功与名。   红衣美人见他醉意上头,心道事情这下好办了,于是一边替容行斟酒,一边撒娇道:“我为公子斟了那么多杯酒,也不见公子跟人家说一句贴心话。”   平日里轻易喝不醉,一喝醉就会信口应下各种要求的容行:“哦?”   老太监见状直想冲进去,生怕陛下就这样信口把空悬的后位许给了这个从屏风上下来的妖女。   红衣美人按照剧本说道:“人家要求也不高,就想听公子说一声‘我爱你’,哄哄我也罢。”   少堡主感到两个侍女在后方把手按到了自己背上,准备随时把自己推出去接收这句“我爱你”,忍不住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容行半眯着眼睛没说话,英俊的面孔贵气天成,这幅审视的模样叫人心里打鼓。   美人放下酒壶,撒娇道:“说嘛。”   容行就是不说。   少堡主:“……”   怎么这样啊,大家都已经就位了,他怎么还不说!   容行不但不说,而且还发起了脾气:“你好大的胆子。”   他把靠在自己身上的美人推开了,质问道,“朕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是你该置喙的吗?”   红衣美人:“……”   容行看了她尴尬的表情片刻,忽然又皮又痞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你过来,朕满足你就是了。”   ——来了!   两个侍女瞬间用力一推,把少堡主推了进去!   而靠在容行身旁的红衣美人反应迅速地退开,让这加塞的小美人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容行眼前一花,等红纱再落下的时候,就发现面前换了个人。   这个小美人虽然生得不如方才的美人美艳,但是这双眼睛却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容行眯起了眼睛,向面前的人招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少堡主满心激动,附耳过去,就感到帝王薄情的唇在耳边擦过,然后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黄暴话语。   “……”   退到一旁的美人只见这个临时加入的小美人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过来,连忙稳住了他,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他说了吗?”   少堡主脸红到了脖子根,捂着耳朵抓狂地道:“没有!”   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正说着,容行就从桌旁站起了身,把他一把扯了回去。   少堡主僵在他怀中,看到那双桃花眼醉意朦胧地看着自己,听容行说道:“小东西,就凭你也敢觊觎朕?”   “……”这话他在读书会上是不是也曾经说过?!   英俊的帝王轻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带着醉意地道,“不要以为你长得可爱就可以这样。”   “……”   “不过——”容行话锋一转,在慕成雪按捺不住想冲进来揍他之前说道,“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朕满足你——”   他说,“听好了——我爱你,我爱你,我……咳咳咳!”   他的话音未落,就感到怀中一空,接着眼前腾起了一阵青烟,呛得他闭起了眼睛。   “咳咳咳!”   等下一刻再睁眼时,人已经不在美人环绕的十二扇屏风间了。   在这个微微发光的空间里,八人齐聚桌前,丢失的记忆瞬间回笼:“……”   江寒:“…………………………” 第71章   跟其他衣着整齐的人相比,江寒身上只穿着中衣,披着外袍。   因为刚洗过澡不久,所以黑色的长发还未束起,一副准备早早上床就寝的样子。   他刚刚在自己的书房里看完一卷兵书,才把书放下,想低头按揉一下眉心,就被拉进来了。   突然被扯到这里来,脑海中猛地多出一段遗失的记忆,确实让他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不至于惊慌,可是看着面前这些人,江寒却还是忍不住想——   自己若是在洗澡的时候被扯进来怎么办?这些人要再碰头都不用通知一声的吗?!   另外几个有所准备才被扯进来的人也是个个都略显尴尬,虽然他们的记忆都回来了,但心中对楚向晚的好感度还是在的。   想想上一次朗读《穿越之万受无疆》的时候自己说过什么,就觉得脸越发的疼。   在这个大型真香现场里,喝高了的容行没有顾忌,率先破冰。   他斜眼瞥见手边冒着热气的茶杯,伸手拿过来便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往地上一砸:“再来一杯!”   一片死寂,谢眺在旁忍不住用扇子挡住了脸,希望他醒来以后不会记得这个。   上一次读书会八个人还整整齐齐,这一次,邪道之主变成了小黑麒麟,承天帝喝得烂醉如泥,少堡主变成了胸前有沟的红衣舞姬。   真是……物是人非。   剩下清醒的几人看着彼此的脸,再想起他们之前发展出来的剧情,简直……不堪回首。   在六人一麒麟的环绕当中,扮成舞姬的楚向晚感到了一股尤为强烈的视线。   少堡主于是抬起头来,就看到坐在哥哥身旁的江寒正在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怎么?   少堡主虽然气不怎么壮,但理是直的,于是也瞪大了眼睛看了回去。   他觉得所有人都回到这个空间里,记忆肯定都是回来了的,以江寒的悟性,当然也会想起之前自己接近他是为了把他带回这里来。   这不能怨自己,少堡主想道,谁让他们一个两个都是失忆的。   而另一边,江寒没有想到楚向晚居然敢瞪回来,脸上的神色明显愣住了,然后才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这小子……竟然穿成这样,他在搞什么?   回想起在明月山庄里发生的事,江寒还是觉得这来自边境的少年就是喜欢自己,仗着从这个空间里带来的亲近感那样肆意地接近自己,引得自己心动。   不然的话,两人之间差了那么多个层级,人生基本上没有产生交集的机会。   现在被自己发现了还这么理直气壮,真是……江寒垂下眼眸想道,等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他。   少堡主见江寒居然率先回避了自己的目光,觉得他大概是想起了之前给自己添的麻烦,心中有愧,于是挺直了背脊,看向桌旁坐着的其他人。   本来他做女孩子的打扮很不自在,没有想到一眼望去,是个人都比他更不自在,楚向晚立刻就感到平衡了。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在所有人的当中,除了喝醉的容行,最轻松的大概就是周麒麟了。   在这个空间里,它连身下坐着的椅子都跟旁人不同。   那是一张有着围栏的儿童高脚餐椅,这小小的一只黑麒麟端正地坐在其中,两只小蹄子搭在围栏上,尾巴在身后甩甩甩,俨然一个好奇宝宝。   理论上来说,它跟所有人一样都是有上次在这里读书的记忆的,可是它还太小了,三岁的智商根本无法理解这里发生的是什么事。   大家的目光移向它身前,只见那里还摆着个粉红色的小牌子,上书四个字——   【今年三岁】。   看到这一幕,楚向晚立刻想起了之前自己跟《警示录》的对话。   他觉得《警示录》果然靠谱,没有为难这个形态的段邪涯,这不还给它立了个小牌牌解释它的情况——   再然后,少堡主就发现,他们所有人面前都立着这么一个粉红色的小牌子。   “……”   这八个小牌子上全都写了字,有字的那一面对着外面,空白的那一面对着他们自己,俨然开会的时候放在各人面前的名牌。   楚向晚伸手去翻自己面前的牌子,联系着周麒麟的牌子上写的字,猜测这大概是《警示录》给他们最特质鲜明的标记。   他好奇着《警示录》会给自己打什么标记,就看到这小牌子的正面写着四个字——   【女装大佬】。   少堡主:“……”   看到他脸上凝固的表情,周围传来了几声闷笑。   他们能够看到桌上其他人的牌面,看不见自己的,可狡猾的成年人从来不会急着去看自己的牌,都等着看旁人的反应。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楚向晚被这样公开处刑了一发,虽然比不上上次那么令人窒息,但也是让他很想打人了。   他把牌子放回原位,《警示录》还没有出现,显然是要等他们把这些牌面都看完才打算现身了。   小黑麒麟段邪涯现在小蹄子袖珍得像是两个玩具,根本够不到它面前的小牌牌,坐在他身旁的慕成雪于是伸手把它的牌子转了回来给它看。   那几个字映在它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所有人听它奶声奶气地念道:“今年三岁——”   “好了。”慕成雪冷酷地打断了它,把牌子转了回去,“现在闭嘴。”   接着,他就把自己的牌子翻了回来,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   周麒麟在旁探头探脑,又奶声奶气地念了出来:“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慕成雪神色如常地把牌子翻了回去,然后不着痕迹地看了楚向晚一眼,想着今生若是陪这可爱的小王八蛋四处撒野,也不错。   “呵呵呵——”容行拿着再次在他手边出现的茶杯,觑着眼睛看小黑麒麟状态的段邪涯,低低地笑道,“依朕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慕成雪永远摆脱不了你这个累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喝!”   说完把杯子里的茶仰头一倒,又把杯子猛地砸到了地上。   “……”慕成雪差点抬手把自己的杯子砸过去!这狗皇帝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居然这样咒他!   剩下两个知道容行醉酒内情的人都保持着微妙的安静。   “哈哈哈——”谢眺合起了扇子,他在把一切事情想起来以后,就光速意识到现在这个尴尬局面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喝醉了,喝醉了,来看我的牌吧哈哈哈哈——”   谢眺干笑着,想起之前楚少堡主的努力,可以说是在极力避免让事情变成这样了,都是自己不懂得珍惜。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回到一天前,捂住自己的嘴。   容行在旁打了个酒嗝,谢眺唏嘘地低头去看自己的牌面,就看到上面写的也是四个字——   【重点针对】。   谢眺:“……”   现在道歉已经来不及了是吗?   容行看着他的举动,也伸手把自己面前的牌子翻了回来,只见上面也写着四个字——   【没有姓名】。   “……”   如果是在清醒状态下,联系到第一次读书会的时候自己的遭遇,容行还会压下情绪,当做无事发生过。   可是喝醉的人总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所有人就看着他把牌子往地上一砸,怒道,“什么玩意,什么叫朕没有姓名!”   刚刚被他诅咒的邪道右使抱着手臂,说话的声音冷若冰霜:“意思就是说你在这个故事里只是一个替身,不配有姓名。”   听慕成雪说起这个,所有人都还记忆犹新。   上一次读那本书的时候,容行甚至都没有正面出场,在那个穿越女特工眼中只是一个跟她前世的情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楚向晚肩膀抖动,就很想笑,只是不确定自己这个时候是该笑还是不该笑。   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笑了,有很大几率会被打脸,但是不笑的话,有很大几率还是会被打脸。   “好了好了——”谢眺按住容行,端起重新续满的热茶送到他嘴边,“再喝一杯,不要闹了,不要闹了。”   这时,桌面上没由本人翻过的就只剩三个牌子了。   江寒一言不发地伸手,将面前的牌子翻了过来,看到上面写着的那行字——   【那年桃花如雨,终究是错付了……】   江寒:“……”什么意思?   他不懂,但是周玉懂。   周玉心情复杂地跟着伸手,翻了面前的牌子,上面那句【明明都是我先……】一映入眼帘,就像千根细针刺入了他的心口。   楚向晚下意识地伸出了尔康手,《警示录》的水平怎么这么不稳定的!不是说好不能让哥哥伤心吗?!   在他身侧,白云深也把牌子翻了回来。   在这个空间里,这天下第一美男子脸上的易容又除去了,露出了那张让人心动的面孔。   只见他的牌子上写着六个字——   【世间只得你好】。   联系一下事情的始末,白云深大概猜到了这牌子上的字是怎么来的。   这多半是身旁正扮作舞姬的楚向晚跟那本还没出现的《警示录》对他们所有人的综合评价。   至此,所有人都把自己的牌面翻过来看了,谢眺也连着灌了容行几杯茶,好歹让他清醒了一些。   一切准备就绪,只见在这圆桌中央缓缓地现出了一本书。   蓝色封面,精装本,上书九个墨迹淋漓的大字——《穿越之万受无疆·正卷》。   楚向晚:“……”   除周麒麟以外的其他人:“……”   怎么回事,这次是《穿越之万受无疆·正卷》,那上一次他们读的那本是什么?前传吗?!   容行看到这本书,顿时被勾起了糟糕的回忆,醉意又被驱散了几分,神情中透出严阵以待来。   上一次朗读是从江寒开始的,按逆时针走,这一次如果不是照原样的话,那很有可能就是从自己这里开始,按顺时针一路过去了。   ……前传都已经给他们留下了如此深重的阴影,这本正卷会给他们带来怎样可怕的心理创伤,简直不敢想!   少堡主没有想到这一次还要开读书会,作为阴影最重的那个,他觉得再来一次自己怕不是要死在这里。   化身话本的《警示录》像上一次那样,径自朝着江寒跟容行飞去,然后在正道之首跟九五之尊面前摇摆了一下——   扭头飞向了坐在旁边的千机楼主!   谢眺:“……”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啊!   眼看着这本书越飞越近,就要直直地往自己脸上撞来,避无可避的他无奈之下只能伸手一抄!   这本书立刻沉甸甸地落在他手里不动了。   直到此时,原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的小谢楼主才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牌子上写着的那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蓝皮书上发出光芒,书页飞快地掀动,然后停在了其中一页上,空白的纸页上浮现出文段来。   谢眺一看清上面显示出来的第一行字就眼前一黑——   【“少堡主!少堡主你醒了吗?我上来了啊。”   我躺在屋顶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咬着一根狗尾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想到再过几个月就是我的十八岁生辰,我就能够出去游历了,我就忍不住勾起嘴角,一双潋滟又魅惑人心的眼眸漫不经心地向着刚爬上屋顶的人看去。   这躺在屋顶上的少年唇边那抹绝美的笑容落在雪竹眼中,令她不由得看得痴了,一时间忘了自己上来是要做什么。】   “………………”   谢眺拿着这本书,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第72章   怎、怎么了?   女装大佬少堡主警觉地坐直了身体,想着《警示录》这次到底写了什么,怎么连见多识广的千机楼主都一脸念不出口的样子。   不止是他,在座所有人都警惕了起来,除了晃动着两只小蹄子的周麒麟。   作为上一次第一个被叫出来朗读的人,江寒很不满意谢眺的反应。他看着神色微妙的人,开口问道:“怎么不开始读?”   不像上次一样把这本书上写的东西念了,他们是不可能出去的。   见谢眺听到自己的声音,抬头看了过来,江寒提醒他,“不要浪费时间。”   “……”   谢眺欲言又止。   其实,江寒第一个开口这件事放在这种情况下是有些讽刺的。   因为在座所有人都知道,楚向晚跟他们要一句“我爱你”,只是为了重新打开这个空间,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证明天外邪魔即将要大肆进攻。   可之前从周玉的话来看,江寒明显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他对楚向晚说出这句口令的环境,很微妙啊。   “江寒说得对。”周玉也在旁看着谢眺,说道,“时间宝贵,谢楼主还是尽快开始吧。”   “好吧。”谢眺深吸一口气,所有人听到他吸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把从不离手的千机扇放在了桌上,有若负起千斤地捧起了面前这本书,彻底遮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然后,他就开始念了。   【“少堡主!少堡主你醒了吗?我上来了啊。”】   第一句响起的时候,大家还觉得很正常,小黑麒麟甩了甩尾巴,隔着慕成雪探头问楚向晚:“他在叫你吗?”   “嘘——”少堡主竖起了手指,要它噤声。等到谢眺读到第二句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就骤然变了——   【我躺在屋顶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咬着一根狗尾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人称!   少堡主的手指还抵在唇边,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这什么玩意?!   谢眺用书挡着脸,把他们的目光隔绝在书后,假装没人看得到自己就可以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一想到再过几个月就是我的十八岁生辰,我就能够出去游历了,我就忍不住勾起嘴角,一双潋滟又魅惑人心的眼眸漫不经心地向着刚爬上屋顶的人看去——】   “……”   包括喝醉的容行在内,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窒息——   难怪谢眺一开始不肯读!   这第一人称的朗读代入感,还用各种惨绝人寰的形容词形容自己……简直剧毒无比!   【——这躺在屋顶上的少年唇边那抹绝美的笑容落在雪竹眼中,令她不由得看得痴了,一时间忘了自己上来是要做什么。】   一想到接下来所有人都要读这个《穿越之万受无疆·正卷》,再想到是谁促成了这个局面——   谢眺默默地把挡脸的《警示录》又拿高了一些,这第二次读书会才刚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怀念上一次了。   圆桌前,少堡主一脸呆滞。   虽然一开始听这个也是被雷得半死,但是听着听着就感到里面的人物就完全跟自己脱离了,毕竟第一人称里没有出现他的名字。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忽然从谢眺这样“我我我”的朗读中获取了一种新奇的体验。   自己被公开处刑的感觉削弱了,反而有种在公开处刑朗读者的愉悦!   没错,就是这样!少堡主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这就是《警示录》说的要给他们一点教训的意思吗?!这就是第一次读书会的时候他们的感觉吗!!!!!!!!   原来公开处刑别人的感觉这么好的吗?!!!!!!   就在饱受摧残的少堡主要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疯狂上扬的时候,谢眺开始读新的段落了。   【“走吧。”我两手一撑地面坐了起来,用华丽而清澈的声音说道,“父亲在议事厅应该等急了吧。”】   千机楼主的声音好听是好听,但是跟华丽清澈是完全搭不上边的,硬要说就只能说是清朗。   这朗读内容跟现实条件的落差,就如同当初他们读到三岁的楚向晚倾国倾城跟看到桌旁的小狗眼少年一样。   谢眺闭了闭眼深呼吸平复心情,而其他人物伤其类,联想到自己接下来的下场,也没有嘲笑他。   一片窒息的安静中,只有小黑麒麟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响起,说道:“你好自恋哦。”   楚向晚一个没忍住,从牙缝中泄露出了笑声,低下头去肩膀抖动。   邪道之主虽然失忆又变小了,但是杀伤力不减,慕成雪在旁并不怎么真心实意地让它闭嘴,然后对谢眺说道:“你继续。”   谢眺叹了一口气,把挡在面前的《警示录》放了下来,不继续能怎么着,后面还给他安排了一大段呢。   【“少堡主!”底下的侍卫听见声音抬头,只见一道惊鸿般的身影翻过了屋顶的围栏,直接跳了下来。   晨光中,少年远去的背影恍若神祇。   光是看着他,侍卫们都感到心中的热血在冲撞,渴望得到他的引领,渴望被他的荣光照耀。】   除了小黑麒麟段邪涯以外的所有人:“……”这时不时就出现在旁人的角度,狂吹自己一通的上帝视角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我一边绕过门廊,一边活动了一下,感到身上的改良追云袍还可以继续改进。   这衣袍跟我前世的战衣已经很相近了,处处藏有暗口,不经意间就能取出暗器,夺人性命。   我心中转过了几个改良方案,听见一路走来驻守在各个岗位上的侍卫向我激动地行礼,得到我的回应便满脸激动。   从八岁开始,我就从父亲手中接过了训练堡内侍卫的工作。   一开始,他们之中也有人不服我,可我用特工一处的那一套驯服了他们,把他们变成了我最忠诚的部下。   我用了几年时间把这里变成一块铁板,我的父亲跟叔叔们对我来自现代的训练方式非常赞赏,并且推广到了整个追云堡。   现在我毫不怀疑,在连云十八堡之中,我们追云堡的战力是最强的。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风尘仆仆地从堡外进来了。】   是谁?少堡主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来受刑的是谁?   这个剧情明明扯淡得很,可是发展又跟他出来游历的经过微妙地部分重合,让他觉得自己跟这个穿越女特工的角色若即若离。   只听谢眺念道:   【我站在原地,回头看去,只见这已经长成真正男人的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迷恋。   意识到少年的目光淡淡地落在自己身上,楚向晨握住了拳,略略垂下了眼眸,不敢再看这个牵动他心肠的人儿。   “向晨哥哥?”站在台阶上的少年却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用比世间最动人的管弦都华丽空灵的声音叫他,“你回来了。”   “……嗯。”   见到那张俊脸上浮现出一抹薄红,我露出了美得一个令人窒息的微笑,站在台阶上唤他:“父亲和叔叔们还在等我们,我们进去吧。”】   ……第一个中招的居然又是完全没有在这里出现过的楚向晨!   其他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暗暗松了一口气。   尽管知道这个主角不是谢眺,但包括小黑麒麟在内的好几人目光还是若有若无地落在了他的脸上,思考着那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微笑出现在这张脸上是什么样的。   谢眺嘴角一抽:“……”这个正卷的窒息程度比起前传来实在是强太多了,他快念不下去了。   少堡主憋着笑,听他克制地读道:   【我转身,听见身后的人也跟了上来,于是没有停步。   议事厅里传来父亲跟叔叔们的交谈声,我缓步走了进去,在他们停下话语看过来的时候扬起嘴角,自信地对坐在上首的父亲说道:“父亲,四位叔叔,我来了。”   父亲眼睛一亮,却又故作沉稳,说道:“晚儿来了。”】   原本在憋笑,一不留神被处刑的少堡主笑容瞬间凝固。   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慕成雪直接毫不掩饰地说了一声“蠢”,坐在他身旁的白云深都忍不住拿起杯子,掩饰笑意。   【我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向晨见过叔父。”   “啊,向晨。”父亲跟叔叔们都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看来是我的光芒都把堂兄的存在给掩盖了。   我退开了两步,将身后的人让了上来。   楚向晨看着眼前少年的动作,其实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少年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自己被他的光芒掩盖得心甘情愿。   我听堂兄汇报完战况,父亲点头让他这次在堡中多留几日,然后说起了我:“你堂弟的十八岁生辰快到了,也该出去游历了。”   我在旁微微一笑,等了这么久,这一天终于到了。   虽说平时我也会从追云堡出去,到附近的城池去活动活动,但边境就是不如关中繁华。   “出去?”结果一听我就一个人出去,堂兄立刻就反对了,“晚——向晚他一个人出去?这怎么可以?”   我挑了挑眉,看向他,问道:“向晨哥哥,我一个人出去怎么不行?”   楚向晨看着这少年倾向自己,那双潋滟又惑人的眼眸里映出自己的影子,一时间夺去了他的声音,令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小的孩子,是什么时候长得高过自己的肩膀了?   我一勾嘴角,听二叔他们在为我说话,说道:“少堡主一个人出去,当然可以了。”   “是啊,向晚是修行奇才,可以说是我们追云堡历代以来修为最高的少堡主了。”三叔捋着长须,说道,“向晨你还不知道吧,向晚已经花了三个月时间,将我们遗失的《排云功》补全了,我们的《排云功》又重新晋入地级功法了。”   堂兄不敢置信地道:“真的?”   “嗯。”我神色淡淡,心中想到这有什么,别说是地级功法,就算是天级功法我也照样能演化出来。   只不过世人资质皆愚钝,给了他们这个,反而是害了他们。】   谢眺念完这一大段,一看后面还有差不多同等长度的篇幅在等着自己,眼皮狠狠地一跳。   根据刚才的经验,前面没有什么波澜,那后面肯定会惊天的羞耻。   他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继续念道:   【果然,我有这样的资质,这样的修为,就要到这块大陆上最强者面前去,建立起跟前世的特工一处那样顶级的情报机构,跟他们站在同样的高度把酒言欢,才是正道。   只听四叔问道:“少堡主,你第一站打算去哪里,可定好了?”   第一站么。   我邪气地咧开了嘴角:“当然是去最近的边陲大城——西北城了。”   西北城是正道之首江家的势力范围,千机楼的渗透不足,正是我打造情报帝国的好去处。   千机楼目光短浅,他们那样做买卖根本算不上什么。要我说,无论是在哪个世界,青楼才是最佳的情报收集之地。】   千机楼主:“……”   看出来了,这纯粹就是针对他来的。 第73章   谢眺受到的针对实在太过惨烈,以至于他不由得停下来认真反省了一会儿,如果给自己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不会做那个第一个表达信任的人。   答案是很难。   他就不是那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容行在他身旁打了个酒嗝,原本因为这尴尬窒息的朗读而恢复的清醒又渐渐被醉意所取代。   邪道的“千日醉”,周家的“大梦三千”,千机楼的“南柯一梦“,三种烈酒混合在一起,要醒过来果然不是那么容易。   醉眼朦胧中,他向着身旁的谢眺看去。   只见表弟好像许久没有再读书了,容行便冷哼一声,伸手去夺他手上的《警示录》。   谢眺猝不及防被扯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容行,“表哥——”   “表什么哥——”容行不耐烦地道,“别废话,读完了就赶紧拿过来。”   困在这里太窒息了,他想出去。   “等等——”这下谢眺反应过来了,忙道,“我还没有读完!”   “……”还从没见过有人主动要抢着读这个的少堡主只觉得叹为观止,喝醉了酒的承天帝是条真汉子。   谢眺跟容行对视了片刻,半心半意地松开了手。   他想着要是容行真的把这本书拿过去了,读完自己后面剩下的那一大段,倒也不枉他们两个表兄弟一场。   这样想着,谢眺期待地看着面前的人,就等他把《警示录》拿走。   可他明明松手了,容行的手上也在用力,《警示录》却还是摊在谢眺手中纹丝不动。   “谢眺——”容行努力了半天拿不到,于是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你放手——你不放手朕拿不动!”   这一张桌上,江寒、周玉、小黑麒麟段邪涯、慕成雪、楚向晚跟白云深都在看着他们。   慕成雪瞥了周麒麟一眼,只见它两眼发亮,兴致勃勃,要不是被高脚儿童餐椅固定住了,怕是也想扑上去争一争。   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改作死本色。   容行专心致志的要把《警示录》拿到手,对其他人的目光恍若未察。   他已经一手撑着桌子,在全身用力要把《警示录》拿起来。   察觉到他身上隐隐的元力波动,虽然觉得他们的力量在这个空间里应该无效,但谢眺还是打算劝阻了。   “算了,表哥——”这个读书顺序既然是定好的,那他们还是按照规定来,读完就是了。   少堡主的目光从谢眺身上移到了容行脸上,听他冷酷地拒绝道:“不。”   他一个字就表达了要把自己的帝王意志强加在《警示录》的规则上的霸道,《警示录》仿佛若有所感,书页上开始放出淡淡的光芒来。   楚向晚见状,怕他们俩把《警示录》给撕破了,连忙伸手道:“不要抢——”   同一侧,江寒跟慕成雪同时打算出手制止。   江寒就坐在容行隔壁,抬手就要去按住他,而慕成雪则直接拿起了面前的杯子,要直接砸过去。   就在这时,只见谢眺手上的《警示录》放出耀眼的光芒来,然后开始疯狂地翻页!   它翻页掀起的风吹动了离它最近的谢容二人的头发,令容行找回了一些清醒,停下了动作。   只见它翻到了其中一页,上面显示着墨迹淋漓的四个大字——   【莫挨老子】。   “……”   谢眺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容行醉眼朦胧,这么大的二号字也觉得模糊不清。   他分辨了片刻,问身旁的谢眺,说道:“上面写的什么?”   楚向晚跟谢眺只隔了一个位置,很想越过白神医去看一下《警示录》到底说了什么,然而不好意思。   只听谢眺说道:“没什么,就是提示你说还没有到你读的时候,我的部分还没有读完。”   容行侧头瞥了他一眼,不悦地指着《警示录》上面的字,说道:“你知不知道欺君罔上是大罪?上面只有四个字,哪有你说那么多废话!”   见状,江寒放下了刚抬起几寸的手,慕成雪也不打算用茶杯砸容行的脸了。   坐在这里看他们两个撕起来有趣多了。   “……”谢眺心里苦,他要怎么跟喝醉的容行解释自己不能直接把这句话原样念出来?   实在是没有办法,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白云深,低声问道,“那壶‘南柯一梦’到底怎么回事?是周兄跟慕兄两个人斗气,把酒换了吗?”   楚向晚看到白神医在他的注视下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他们没有。”   谢眺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他们两个没做,那怎么会这样呢?   少堡主看着白神医镇定的脸,想到他说“他们没有”,只是说哥哥跟慕右使没有在那壶酒上动手脚,可是又没有说他没有啊。   白云深若有所感地转头看他,视线相接,对他微微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少堡主被神医谷之主的美颜暴击,心头一阵小狗乱挠。   他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目光,就看到《警示录》在谢眺手上又开始疯狂翻页,接着停在了另一个页面上,上面又显示出了新的字。   这次是五个字。   容行还记着上一页的四个字,看到这新跳出来的信息又冷冷地问谢眺:“五个字,它又写了什么?”   谢楼主看着那五个字,又感到自己被针对了:“……”   “上面写了什么?”慕成雪把杯子好好地放回桌面上。   楚向晚扭头,就见他唇上掠过一丝冷笑,听他说道,“我盲狙一下,上面说你没有姓名。”   少堡主跟小黑麒麟两个小宝贝一起迅速地心算了一下,你、没、有、姓、名,还真的是五个字。   容行眯起了眼睛,问道:“是不是?”   一副如果是的话朕就要闹了的样子。   “不是——”谢眺一个头两个大,这场读书会他被《警示录》针对也就算了,为什么容行跟慕成雪也要给他添乱?   楚向晚看见慕成雪唇边的笑容扩大了,透着一股嘲讽:“看来我还真说中了?你可真不受《警示录》待见啊,容行。”   少堡主觉得慕右使真是太刚了,而且有仇必报,还要反复报。   不过看着谢眺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作为这场读书会的苦主,楚向晚还是大度地发话了。   “慕右使。”   慕成雪感到他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听他小声道,“还是放过谢楼主吧,他还没读完呢,要是崩溃了怎么办?”   谢眺正在灌容行茶,好让他醒酒,闻言看了楚向晚一眼,说道:“楚少堡主,我听得见。”   “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少堡主立刻抓住机会问道。   谢眺看了他片刻,最终说道:“不是‘你没有姓名’,是‘你把手拿开’。”   跟第一句“莫挨老子”意思是一样的。   慕成雪嗤笑出声。   等到容行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起来,谢眺才收了手。   经此一役,他打算一口气把剩下的全部读完,不再留下空隙了。   《警示录》在他手上飞快地翻页,回到了他念到一半的地方,谢眺深吸一口气,再次朗读起来:   【当天下午,我便离开追云堡,动身前往西北城。   我戴上了一张银色面具,没有选择乘坐龙鸟,而是凭着记忆直接自己飞行,傍晚时分便到了西北城。   在拿出路引跟入城费用之后,我便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第一次来这边陲重城,我不由得将这里跟记忆中的皇城相比较,觉得西北虽然不如皇城繁华,但自带肃杀。   我超着人流密集的方向走,片刻之后便来到了一座名为万花楼的青楼前。   我站在万花楼的牌匾下,怡然自得。   这抹身影落在招揽客人的姑娘们眼中,她们看到在这灯火阑珊的夜里,戴着面具的少年仰头望着万花楼的招牌,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整个人就如同在这黑夜里发光一样,令所有的星辰灯光都黯然失色。   一时间看得愣住了,没有人上来招揽我。   “万花楼。”我用比山间流淌的清泉更澄澈的声音念了一遍牌匾上的字,嘴角一勾,露出勾魂夺目的微笑,“这个名字不错。”   我收回目光,迈步走了进去,对上前来迎接我的人说道:“我找你们的老板。”   我被引到一间厢房里,一边喝茶一边等我要找的人。这房间里的布置雅而不俗,万花楼的实力果然雄厚。   我选择西北城不是没有原因的。按照我之前收到的信息,西北城的万花楼正要联合西北的几大家秦楼楚馆举办花魁大赛,要在短时间内混进青楼站稳脚跟,有什么参选花魁最快捷?   厢房门一动,一个红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听说公子有事找我?”   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美人摇着扇子走了进来。她没有修为,但是显然驻颜有术,所以上了年纪依然充满风韵。   “姚大家?”   “是我。”   我看着她来到桌前,款款入座,开口道:“我就不绕弯子了,我今天来是来参选花魁的。”】   “……”   这段剧情可真是让人想吐槽都不知该如何下嘴。   在座各人忍不住代入了一下自己来读这一段,纷纷感到极度窒息,楚向晚更是庆幸这次正卷用的是第一人称。   再次满场死寂之中,依旧只有小黑麒麟发言。   它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满眼稀奇地看着在它脑中完全被代入的谢眺,然后奶声奶气地感慨道:“你好骚啊。”   谢眺:“……”   楚向晚:“——!!!”   要不是被固定在座位上,中间还隔着一个慕成雪,少堡主都要扑过去按住段——周——随便什么世贤的嘴了!   所有人看到他尴尬得脸都红了,向着坐在高脚儿童餐椅上的小黑麒麟抓狂地道:   “周麒麟!!你还是小孩子啊!!!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东西?小孩子不可以说这种话——!!!” 第74章   小黑麒麟抬起头,明显还想说点什么惊人之语,结果却被旁边的慕成雪抬手锤在了脑门上。   楚向晚听到它“嗷”了一声,不由得跟着缩了一下脖子,慕右使这一拳,力道不小啊……   慕成雪暴力打断它之后就镇定地收回了手,看向谢眺,说道:“童言无忌,谢楼主不要跟三岁的智——孩子计较。”   虽然他改口改得很快,但是所有人都听出来了,他一开始想说的显然是智障。   果然,不管是三岁还是三十岁,能镇住邪道之主的永远都是邪道右使。   只是慕成雪这样简单粗暴地对待小黑麒麟的方式,俨然是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这令江寒皱起了眉。   周玉本来只是安静地看着,并不打算插手,却忽然察觉到身旁的气场有些不对。   他于是转头看去,就见江寒也在看着自己,然后皱着眉对自己说道:“你就任由他这样越俎代庖,来管教你的麒麟?”   江寒说话的时候没有压低音量,在座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他这句话。   慕成雪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江寒抬起眼眸,不避不让地跟他对视。   原本慕成雪就很在意在自己之前,楚向晚还用了别的手段跟别的人要“我爱你”这件事,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找江寒算账,他反倒先撞到枪口上来了。   两人隔着两个位置,旁若无人地对峙着,把圆桌旁的气氛搞得紧张起来。   楚向晚连忙向慕成雪探过身去:“慕右使——”   少堡主下意识地按住了他的手,怕他拿起杯子砸江寒,而江寒看到两人的手重叠在一起,眸光立刻便一沉。   他抬眸望着慕成雪:“这只黑麒麟,是周家先发现的,不管它前身是谁,现在也姓周。”   在他身旁,周玉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说因为这个空间跟楚向晚的出现,让江寒跟自己成为了竞争关系,但是他们终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在这种情况下维护自己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他想着,听见向晚的声音有些紧张地响起,大概是怕他们两个结仇:“江寒哥哥——”   听到这个称谓,周玉放在扶手上的手一紧——   “江寒哥哥?”   一瞬间,周玉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把这四个字说出来了,然而很快便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声音,说话的是慕成雪。   邪道右使转过头去,神色不善地看向了身旁坐着的楚向晚,少堡主被他看得一缩。   “我以为,”慕成雪反手抓住了他,把人拉向了自己,说道,“你只管周玉叫哥哥,结果——”   楚向晚:“……”   全场的矛盾焦点一时间转移到了这里,他可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   那……不叫哥哥就没有好感度,没有好感度,他就拿不到口令,他能怎么样?   “我——”他下意识地想要求助,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不由得落在了哥哥身上,“我——”   周玉看着他,终究没有敌过这双眼睛,在旁开口道:“江寒,算了。”   算了?江寒收回看着这边的目光,看向了他:“为什么?”   为什么?   少堡主觉得哥哥明明在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却有几分难过。   只见周玉拿起了面前的牌子,将那写了字的一面转向自己,一边看上面的批语一边说:“不管是找到什么也好,遇见谁也好,明明都是我先——”   众人见他说着,然后将牌子放回了桌上,自嘲地道,“不过这世间显然有很多事,并不讲求先来后到。”   少堡主心头一突,见一直温柔待自己的哥哥看了过来,听他说道,“不属于你的,不管你来得多早,终究还是不属于你。”   眼下明明话题的中心是小黑麒麟,可楚向晚却觉得哥哥在说的好像又不是它。   他望着周玉,一时间忘了其他。   就在这时,谢眺轻轻地“咦”了一声,打破了他们这半边桌子的微妙时刻。   少堡主移开了目光向着他看去,就看到《警示录》在千机楼主手中阖起,然后飘了起来,终于要结束对他的折磨了。   谢眺看上去整个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下来,也不管这《警示录》下一个是要找上谁了。   他重新拿起了千机扇,见这边的风波已经消弭于无形,于是露出了春风般的笑容,打圆场道:“既然周兄都不介怀了,那江兄你也就不要再在意了罢。”   说完,潇洒地打开了千机扇,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对慕成雪说,“还有慕兄,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跟小孩子计较的,我——”   话音还没落下,所有人就看着飞到一半的《警示录》在空中又倏地转了个头,然后一头冲向了谢眺,回到了自己刚刚待着的那只手上。   谢眺:“???”   刚刚逃出生天的人低头看着又回到自己手上的书,不敢相信这本书竟然杀了一个回马枪。   少堡主也没有想到它居然会这么做,先假装从谢眺手上离开,让他放松警惕来打圆场,等到事情一解决又立刻回到他手上,把他重新从希望的田野上踢回绝望的深渊中。   没有意料到这样的变故,一时间在座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谢眺听见楚向晚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谢楼主,我想下一段可能还是要你读才行……”   -   从云端回到深渊,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如谢眺也花费了一些时间来收拾心情,重新上路。   所有人看着他放下千机扇,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始了朗读。   ……后面更雷了。   【“参选花魁?你?”   姚大家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看到她原本充满兴趣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索然起来,一面起身一面对我说,“我还当来的是什么想要一掷千金的公子,没想到是来捣乱的。”   “怎么是捣乱呢?”   我不慌不忙地揭下面具,向她展现出了我最魅惑的笑容。   这少年魅惑中透着一丝无辜、冶艳中透着一丝清纯的面孔呈现在姚大家眼前,令她瞬间停住了动作。   她在欢场多年,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从来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少年这样的,简直就是完美的欲望化身。】   “……”   少堡主微张着嘴,想象着谢眺那魅惑中透着一丝无辜,冶艳中透着一丝清纯的脸,想象着完美的欲望化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聚集在了谢眺的俊脸上,令他终究忍不住两只手捧起了《警示录》,重新挡住了自己的脸。   ……这写的不是他,你们为什么要代入得这么起劲?!   【我看着她目露惊艳的样子,知道自己赌对了,于是略一抬手,似笑非笑地请她坐下。   等她坐回对面之后,我才淡淡地开口道:“女人能选花魁,男人为何不能选?她们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她们做不到的我更能做到。”   这张脸在贪图皮囊的世人面前,从来无往不利,即便是见惯绝色的万花楼老板也不例外。   姚大家用赞叹、欣赏、异彩连连的目光看着我,几乎忍不住要伸手来触碰我的脸,然而终究还是找回了理智。   看到她的眼神这么快能恢复清明,我对这个万花楼曾经名噪一时的名妓又多了几分欣赏,在所有第一眼见到我倾世容颜的人当中,她算是清醒得最快的那一个。   “不错。”我听姚大家说道,“有这么一张脸,难怪你如此自信。”   她说着,话锋一转,“但是我也要告诉你,在这一行光有这么一张脸是不行的。我们万花楼的姑娘个个色艺双绝,你想要以男子之身成为我们四大楼的花魁,就得比得过她们。”   “这是当然。”我嘴角一勾,以我接受的那些训练跟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积累,要比过这些囿于一方的女子又有何难?   或许是见我从头到尾都镇定自若,不见畏怯,姚大家眼中又兴起了几分兴味,说道:“证明给我看。”   “好。”我站起身来,走到了房中摆放的古琴前,拿起了旁边放着的玉笛,一扬手朝姚大家扔了过去。   姚大家接住了,见我已经在古琴前坐下,随手拨了几个音,“我弹琴,还需一人以笛声相配,不知姚大家愿不愿意?”   我说完一抬头,看到她眼底的兴味变得越发浓厚,起身执笛,与我相对。   我知道她准备好了,抬手落于古琴上时,心中已经将我要弹奏的曲子如行云流水般过了一遍。   琴声一出,旋律一起,笛声不多时便和了上来。   等过门一结束,我便会开口吟唱——】   当悠悠的琴声与清亮的笛声在这个空间里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谢眺更是连朗读都停了,放下手里的《警示录》飞快地抬头看四周:“——??!”   看到他的遭遇,剩下几人只觉得他面前那个【重点针对】的牌子不是随便放的。   但是,哪怕没有【重点针对】的牌子在他们面前,他们也笑不出来,只怕后面自己也要唱歌。   楚向晚跟小黑麒麟就完全没有这种窒息跟焦虑!   从伴奏一出,少堡主就忍不住了,《警示录》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他环顾了一圈,看到所有人脸上不同程度的焦虑,目光最终落在谢眺身上,终于不能自已地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黑麒麟也很高兴,两只小蹄子在儿童餐椅的围栏哒哒地敲着,兴奋地问道:“要唱歌了吗!”   谢眺瞪着手上的《警示录》,实在是没有听过,可是已经要唱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红尘……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堡主光听了这第一句就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警示录》真的是好过分啊!   被他所传染,其他人也忍不住端起了茶杯,一边掩饰笑意一边看他把桌子捶得哐哐作响。   “救、救命——”楚向晚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谢楼主……哈哈哈哈哈哈你的九千万少女知不知道你唱歌走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脚儿童餐椅上,小黑麒麟也跟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容行在旁丝毫没有兄弟情地笑了出来,醉了大半场的承天帝这下彻底清醒了。   在空间里完全不受影响的坚定伴奏跟他们的笑声中,谢眺以超乎寻常的毅力把眼前的这整篇歌词清晰地读完了,然后又毫无说服力地念完上帝视角对这歌声的夸赞。   终于,这本书在他面前缓缓地阖上了。   周围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像是从来没有笑过一样,警惕看着飞起来的《警示录》,下一个被选中唱歌的是谁?!   在十六道目光的注视中,《警示录》飞过了小半张桌的距离,飞到了高脚儿童餐椅前,缓缓地停下了。   ……不是逆时针的容行,也不是顺时针的白云深,竟然完全不按套路地选择了周麒麟!   一片安静中,只听小黑麒麟“唉”了一声,然后奶声奶气地感慨道:“生活终于要对我这只小麒麟动手了吗?” 第75章   从密宗高僧善无畏的那一点佛光让它重开灵智以来,周麒麟就完整地继承了前世的记忆。   它从段邪涯的词库里找到了好多奇妙的表达方式,虽然暂时来说对这些句子的意义一知半解,但并不妨碍小黑麒麟在各种它觉得合适的时候用出来。   慕成雪就很烦这样的错位感,三岁没三岁的样子。   所以它一说完,所有人就听到慕成雪的声音在旁阴测测地响起,说道:“生活会不会对你动手我不知道,但我会。”   这个小讨厌鬼再这样说话,他就揍它。   小黑麒麟看他一眼,想起刚刚被揍的那一拳,乖乖地闭嘴了。   少堡主看着它转过头去,两眼放光地看着面前的书,然后“嘭”地一声变成了穿着小黑袍的小男孩。   三岁的邪道之主伸着两只戴着黑色镯子的小手,从儿童餐椅的围栏后要去够那本书:“书——”   所有人看着袖珍版的邪道之主撅着小嘴,短短胖胖的手指够不到桌面,而离他最近的慕成雪终于还是没有坐着看他一个人挣扎,伸手去帮他了。   他修长的手指碰到放在桌面上的《警示录》,《警示录》没有什么反应。   慕成雪手上用力,《警示录》依然没有反应。   已经脱离苦海的谢眺跟刚刚曾经抢过《警示录》的容行看着这眼熟的一幕,两个人都想道——果然,不是它指定的朗读者就别想拿得动它。   小段邪涯放下了两只小手,抬起头来用又大又圆的眼睛期待地看着阿雪,等着他把书拿过来给自己。   少堡主在旁看着,只觉得这一幕诡异地像父亲跟儿子相处。   三岁的邪道之主像是在期待着自己玩具的小朋友,因为手不够长,所以就期盼着提前当上父亲的慕右使能把玩具给自己拿过来。   然而邪道右使皱着眉,用上了十成的力气也没能将《警示录》从桌上拿起来。   慕成雪停下了动作,所有人看着他收回了手,面无表情地道:“拿不起来。”   “什么?”小段邪涯闻言看向了放在桌上的书,这样拿不起来要怎么读?   他小小的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努力地伸长了小短手要去够《警示录》。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可爱了。   哪怕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是幼儿版的段邪涯,楚向晚心中还是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了这样的感慨。   在上一次读书会的时候,谁能预料到这个大猪蹄子会变成读书会上萌度系数最高的生物?   不过……少堡主移开了目光,看向《警示录》,不是说好了不针对周麒麟的吗?   他想着,向前倾身想要伸手去戳一戳一动不动的《警示录》,就听到小男孩在旁边生气地一拍围栏:“嗨呀!”   楚向晚手一抖:“???”   他维持着前倾的动作霍地转头,就看到幼儿版的邪道之主小脸一鼓,又“嘭”的一声变回了小黑麒麟。   接着,在座众人就看到它的两只小蹄子在围栏上一蹬,然后一个后空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又两脚一蹬椅背,直接神气地跳上了桌!   “……”   凭什么?!   跟所有人一样,楚向晚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向《警示录》。   凭什么它就能从椅子上起来跳上桌,他们就得固定在原位上动都动不了?!   小黑麒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得到了特殊待遇,它站在圆桌上跺了跺脚,然后打了个响鼻。   所有人看着它低下头,用缺了一块的小角角去拱了拱放在桌上的《警示录》,接着又绕着它,小蹄子哒哒地走了一圈。   在它绕圈的时候,那一甩一甩的小尾巴还碰到了旁边那个写着“今年三岁”的小牌子。   等到它绕回正面的时候,《警示录》终于有反应了。   只见那雪白的书页上微微地发出了光芒,然后显示出了新的文段,白纸黑字映在小黑麒麟又大又圆的眼睛里,令它发出了一声欢呼。   要开始读书了!   所有人只见它凑上前去,认真地看了看上面的字,奶声奶气地念了出来:   “我在一首歌中展现出来的实力镇住了姚大家,甚至不需要在她面前在展现我的舞技,她就已经答应让我代替万花楼出赛。由西北各大楼联合举办的花魁大赛将在万花楼中举行,大赛之前我就被安排在、在——”   它“在”了两下,没有“在”出个下文,而是停了下来。   眼前这个画面充满了萌感,由一只比小狗大不了多少的小黑麒麟站在桌上,用稚气的童声念这个故事,连窒息感都少了很多。   谢眺摇着扇子,不禁有些心疼自己。   果然,他想,所有人都不会那样被针对,除了我。   此时包括楚向晚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小黑麒麟为什么停了下来,照理来说,这个过渡章节里面应该没有什么儿童不宜的情节才对。   正想着,他们就看到小黑麒麟抬起了头,一脸沉思地看向了右侧的慕成雪:“阿雪。”它用小蹄子指着《警示录》上的一行字,问道,“这个字念什么?”   “……”   慕成雪看向它指着的地方,然后皱起了眉,不高兴地伸手敲了敲警示录。   “喂。”所有人听他说道,“不要搞那么多复杂的字,它不认识。”   《警示录》:……   少堡主在旁茫然地张着嘴。   他原以为像容行刚刚那样,在醉中跟谢眺抢着《警示录》读已经够刚的了,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比那还刚的画面!   慕右使他居然连《警示录》都敢刚,难道这就是父爱的力量吗?   所有人看着摊在桌上的《警示录》微微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是在回应慕成雪的话。   再然后,一直低头看着它的小黑麒麟就看到书上的字变了,原本一眼过去有好些它一时间认不出来的词全都不见了。   “好了。”慕成雪见状收回了手,对它说道,“继续念。”   小黑麒麟的声音于是再次奶声奶气地响了起来,一开始还有点磕磕绊绊,不过很快就变得流畅起来:   【大赛之前我就被安排在一座单独的小楼中住下,毕竟万花楼中都是姑娘,只有我一个男子——】   楚向晚很快就被这可爱的朗读给吸引了,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并且投入地在心里反驳道,你才不是男子,你只是一只小麒麟。   【姚大家是个聪明人,她要的是名和利,自知与我所求没有冲突,于是也不追问我来这里搅和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提供一切我想要的东西。   我要裁缝,她便找来西北城最好的裁缝。我看着面前这精瘦的中年人,轻描淡写地拿出了我画好的设计图,在他垂目看着图案时候,漫不经心地告诉他这身“战衣”我要达到如何的效果。   等他收起图纸,表示三日后会将做好的衣服送来之后,我抛出一锭金子,看着他眼中精光一现伸手接住,然后从这里退了出去。   “战衣”的问题解决,那么其他就不是问题了。   我胸有成竹地起身,身形一闪消失在小楼中,等到再出现时已经来到了万花楼主楼的大堂中。   到时这里就是赛场,我从梁柱后缓步走了出来,姚大家正站在大堂当中,看着那些工匠在按照我的意思来布置灯光与舞台。   见我戴着面具现身,她执着扇子迎了上来,叹息般地看着我:“夜枫啊夜枫,你怎会有这般的奇思妙想在你心中?若是你早个十年出现,万花楼只怕早已经比现在更光辉千倍万倍不止。”   我要入青楼来建立自己的情报机构,自然不能用真实的身份,“夜枫”便是我现在的名字,取了我前世姓名中的前两字,舍弃了“离”。   见她叹服地看着我,目中异彩连连,我便知她肯定已经看过当整座楼的灯光暗下来时,这大堂中央的效果是怎样的朦胧撩人。   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向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道:“便是现在遇见我也不迟。”   她一笑,跟了上来,自然地挽住了我的手臂。   有人曾经说过,我笑起来的时候总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无论男女都会被我吸引。】   小黑麒麟读到这里,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所有人看着它抬头,忽然龇了龇牙。   “……”   慕成雪抱着手臂,冷冷地道,“你做什么?”   周麒麟眨了眨眼睛,回答道:“书里不是说,我笑起来有种特殊的魅力。”   桌旁响起了几声闷笑,慕成雪只觉得这家伙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没错。”楚向晚憋着笑,“你每次一笑,慕右使就特别想抽你——”   小黑麒麟当然不想被抽,立刻又低下头去继续读书了:   【我带着她一起向正在练习的乐师走去:“万花楼参战者的消息,你可放出去了?”   “这是自然。”   万花楼参战的美人有着绝顶歌喉,神秘的来历,更有美得令人窒息的容貌,消息一经传出就引来了无数想一探究竟的人。   姚大家是个中老手,自然知道要怎样制造噱头,只是她看着走在身旁的人,却不知这戴着面具的人如何能像在欢场经营了数十年的自己一样,也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她不禁迷蒙了眼神,想道夜枫啊夜枫,你究竟是什么人?潇洒出尘如你,跑到这里来这趟浑水,究竟是要做什么?   我和她站在这里,听了乐师把我给他们的乐谱从头到尾演绎了一遍。   我指出了其中几个错误,对目前的进度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像是在走神的姚大家转头说道:“好了,果然是资本雄厚的万花楼,没令我失望。”   “如何能令夜公子失望?”她回过神来,对我笑了笑,说道,“现在万事俱备,就等开场了。”   这绝对会是一场精彩的、轰动的、到多年以后依然有人会津津乐道的璀璨盛宴。   万花楼联合其他几间秦楼楚馆举办的花魁大赛,果然吸引人,到了比赛的那一日,整个西北城可以说是万人空巷,就连附近几座城池的达官贵人也全都来了。   我站在顶楼的栏杆前,看着万花楼大堂正中的舞台上正在一个接一个献技的头牌姑娘们。   果然,为了今夜,她们个个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呈现出一场盛宴,令万花楼中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角逐花魁的一共有八人,我作为万花楼的参战选手,出场顺序在最后一个。   这也是我要求的。   等到第七个表演的人也离开,底下响起“有请万花楼参赛选手,夜枫公子”的声音,我便伸手摘下了面具,然后在灯光暗下的瞬间从顶楼飘然而下。   头顶唯一一处灯光穿越了数米的距离,落在我身上,我听见底下传来的惊呼。   四起的柔风中,我身上飘逸的衣袍模糊了我的性别,让我在重重轻纱与这仿照月华聚焦的灯光中犹如雌雄同体的辉夜姬。   绝美的面容半遮半掩,在转身之间让人惊鸿一瞥,只觉得看到了一部分,却又看不真切。   乐声婉转,我从天而降,开始歌唱——】   围坐在桌前的楚向晚跟另外六人就听到空间里响起了空灵的女声,在清清浅浅地吟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谢眺:“………………”   凭什么!   为什么轮到他的时候就要他来唱,轮到三岁的邪道之主就自动播!   小黑麒麟也停下了朗读,抬起头来追寻了一会儿空中这词曲与意境都极佳的歌声,才满眼稀奇地念了下去:   【我的歌喉空灵婉转,充斥了整个空间。   我在月下起舞,每一个姿势都犹如月中仙子,美到了极致。   万花楼中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沉醉在这歌声与如梦如幻的场景中,忘了在下方起舞的美人的性别,忘了喝彩,忘了一切。   在二楼的单独包厢中,握着一把天下皆知的扇子的青衫公子眼中一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其中有震惊,又有探究,又有惊艳,又有痴迷,简直要握不住扇子站起来了。】   “……”   要不是被固定在座位上,谢眺也要握不住扇子站起来了!!!   看着他猝不及防被拉出来公开处刑,震惊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少堡主再次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别说是其他人,就连江寒此刻也控制不住地脑补起了他对着穿着飘逸的、模糊性别的纱裙小黑麒麟满眼痴迷的样子,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是谁……   这个问题徘徊在谢眺的脑海里,他看着下面那个起舞歌唱的身影,听见自己说道:“我要定下今晚的花魁。”   坐在他对面的人回过神来:“楼主……”   谢眺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攫取了他所有呼吸的少年,声音低哑地道:“今晚的花魁,肯定是他。”】   空间里播放的背景音乐消失了,小黑麒麟奶声奶气的朗读也结束了。   随着摊开在它面前的《警示录》缓缓地阖上,被二次处刑的千机楼主感到自己的生命跟尊严也在其他人面前被缓缓地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第76章   周麒麟小朋友初次朗读获得圆满成功!   少堡主看着它神气活现地抬起头来,差点忍不住要给它鼓掌了。   只见周麒麟左右张望了一下,看样子是想跑到别的地方去,结果视线在半空中跟准备鼓掌的楚向晚遇上,它的眼睛就立刻亮了起来!   少堡主:“???”   他维持着要拍手的动作,感到哪里不对,然后就看到这小王八蛋的小蹄子微微弯曲,满眼兴奋的想要发力跃过面前的《警示录》,朝着自己扑过来。   所有人都听到少堡主的声音窒息地响起:“等——”   说时迟那时快,小黑麒麟已经从桌面上跳了起来,就要轻松地跳到楚向晚面前去!   少堡主瞳孔微微收缩,几乎都可以预见到它一头撞在自己胸口,把自己撞得吐血的画面了!   就在这时,停在桌面上的《警示录》光芒一盛,放出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把跳离桌面的小黑麒麟定住了。   包括楚向晚在内,所有人就看着它被定在半空中,除了眼睛还能转动以外,全身没有半点部位能再做出动作。   小黑麒麟:“???”   它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往回飘,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被好好地放回了它自己的高脚儿童餐椅上,接着束缚在它周身的力量一松,它又找回了身体的自由。   它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用两只小蹄子蹬了蹬着面前的围栏,想像刚才一样再次从椅子上跳起来。   可不管它怎么尝试,整只小麒麟也像是被牢牢地粘在了椅子上,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它的阅读次序结束了。   楚向晚逃过一劫,顿时松了一口气,看着《警示录》缓缓地飞起。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下一个它选择的会是谁,只有谢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仍旧没有从刚刚的打击之中解脱出来。   按照刚才经历的两次套路,不管下一个朗读者是谁,他都逃不过要被公开处刑的命运。   他现在是可以说完美地体验到第一次读书会的时候少堡主承受的尴尬跟痛苦了。   一想到在那之后,楚向晚还能够心智坚定地来找他们七个,试图告诉他们天外邪魔即将入侵的事,这是何等可歌可泣的精神啊。   少堡主本来在等着《警示录》做出选择,无意中看了谢眺一眼,发现他被打击得都不打算关注下一个朗读候选人了,不由得有点同情且心软。   他忘了刚刚两个侍女的警告,抬手挠了挠脸又放下,觉得小谢楼主遭受到的一切跟自己被公开处刑的时候体验到的糟糕程度差不多了,是时候该结束这样的公开处刑了。   这样想着,少堡主看向了飘在半空中的《警示录》,动了动嘴唇想开口叫它结束游戏,赶紧说正事,不要再像上次一样力量耗尽结果警告又没说成。   结果还没开口,就看到飞在半空中的《警示录》转了个圈,然后对准了这个方向,向着他缓缓地飘了过来。   少堡主:“???”   桌上众人看到他顿时变了脸色,觉得这少年大概是刚刚笑得太开心,过得太滋润了,以至于都忘了他面前还摆着个“女装大佬”的牌子在等着被翻。   见《警示录》选中了他,之前在严阵以待,不想在这段青楼剧情里被代入刚刚中选的花魁女特工跟谢眺纠缠的五人都或多或少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上一次并没有在读书会上朗读的少堡主下意识地想往旁边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在他身旁的白云深被他抓住了袖子,感到少年想往自己这边躲,听他紧张地道,“警示录你、你飞过来干嘛?你不要过来啊!”   不是说好了这次说正事,顺便替他报仇,怎么这下又要公开处刑他了?   少堡主想起自己上一次读书会的时候都不用读书,这一次可是第一人称!   他还穿着女装,真是分分钟就被代入那个穿越楚向晚的剧情里去了。   容行眯起了眼睛,问道:“怎么,你跟《警示录》还能打商量?”   听到这句话,包括谢眺在内,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个方向。   “我不是——”少堡主完全顾不上解释,他拼命往白神医那里躲,都把白神医的手搬到面前来挡住自己了,《警示录》还是要选他。   所有人看着他半个身体歪出了座椅,躲在白云深的袖子后露出两只眼睛,惊恐又迷惑地看着突然要来处刑自己的《警示录》。   《警示录》漂浮在他跟白云深面前,空白的书页上浮现出了一行字,说道:【关键剧情当然要由你来读了。】   “关键剧情?”白云深敏锐地发问了,“什么关键剧情?”   可是《警示录》没有回应他。   不不不!少堡主完全不想读什么关键剧情!   他拼命地摇着头,随手往外一指,呐喊道:“你要让他们读,他们才能记得住!”   桌旁的其他人:“……”   楚向晚飞快地说道:“这样,你让他们熟读全文并背诵!他们出去之后才会记得半年之后天外邪魔就要全面进攻了,他们自己人不能内讧!”   除了周麒麟,所有上次一出去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的人:“……”   《警示录》上下飞舞了一下,书页上又显示出了新的一行字:【不行,一定要你来,我要还你的清白。】   正扮成女孩子的少堡主差点哭出声,样子看上去比他平常的时候还要可怜。   江寒坐在对面,看着他这个样子,抿了抿唇道:“它让你念你就念,这里没人会笑话你的。”   少堡主看向他,江城主说这话他倒是信的,上一次就连哥哥都忍不住笑的时候,他也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可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比如刚刚一直在出糗的谢眺。   见他的目光看过来,谢眺真诚地道:“我不会笑你的,楚少堡主。”   下面的剧情怕是还要捎带上自己。   到时候他们两个难兄难弟相互作伴,也算是可以帮彼此分担羞耻感跟窒息感,多少有一丝喘息的余地了。   ……这倒也是。   楚向晚想着,放开了刚刚下意识抓过来挡在自己面前的白神医的手臂,然后感到他安慰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心中找到了点勇气。   不管怎么样,总得把书读完,他们才能出去拯救世界。   少堡主坐直了身体,伸手去接飞到自己面前来的《警示录》,他在虚拟边境里跟它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要朗读它。   小黑麒麟坐在它的儿童椅上,用小蹄子拍了拍围栏,对楚向晚说道:“阿楚加油哦!”   看,之前最擅长嘲笑他的段邪涯都变成了可爱的小黑麒麟,这次读书会应该不会太难熬的。   这样想着,少堡主咽了一口口水,看着《警示录》的书页上显示出的新文段,战战兢兢地开始了朗读:   【一曲终结,万花楼中的灯光又重新亮了起来。   这散落在舞台周围的轻纱缓缓升起,露出了站在舞台上的身影。   我抬起眼眸,看向四周,这一刻,万花楼中无论男女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夜枫公子的真容。   等到我绝美的脸映入他们的眼帘时,所有人都忘了言语。   这刚刚恍若在月下清歌起舞的少年当真美得不似凡人,楚腰纤细,不堪一握,明明身为男子,却比女子要更加柔美妖艳。   我勾起嘴角,对他们露出我最勾魂夺魄的笑容,如同意料中那样听到了一阵吸气声——】   “……”少堡主把书一扔,一张脸爆红到了脖子根,自我代入到想当场去世,“这什么鬼!我念不下去了!”   成年人都顾及他脆弱的脸皮,很给面子地安静着,慕成雪直接单手压住了周麒麟叭叭的嘴。   隔了一刻,少堡主又把书捡了回来,强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念道:   【我非常满意他们的反应,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向着这满台宾客扫了一圈,忽然在二楼看到了一个格外不同的人。   那如同春风一般的青年正在二楼的包厢窗前,一双眼眸正深深地看着我。   他不知为何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的目光移到他手上那把名扬天下的千机扇上,忽然意识到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原来是千机楼主,谢眺。   我想起十五年前,在我跟父母一起前往大朝会的途中被人掳走之后,曾经在千机楼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的他还是一个少年,而如今的他却已经长成了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   想起那段过往,我站在台上对他展露了一个微笑,看到他眼中的光芒犹如星辰般缓缓亮起。】   楚向晚:“……”   他嘴角抽搐地看了跟自己一起被公开处刑的谢眺一眼,不由自主地把两人往刚刚读到的文段里面代入了一下。   谢眺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在圆桌上空交汇,原本情绪稳定的小谢楼主忽然感到自己的心悸动了一下。   谢眺:“???”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没有想到看得越久,心中微妙的悸动感就越明显。   就好像真的受到了书里的影响一样,对着面前这试探地望着自己的少年产生了一种抑制不住的心动。   尤其楚向晚现在还穿着火红的舞衣,扮成了少女的样子,实在是太好代入了。   “………………”什么鬼!   有一瞬间,谢眺以为自己终于疯了,可是等他冷静下来一想,就意识到这可能是在某种刺激性情境下产生的效应。   当他一个人陷在这种情况中心惊胆战,就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这时候,要是碰巧看到一个异性——或者说,很像异性的同性,那么自然就会误以为眼前所看到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命中注定,从而对其产生感情。   这种错误的感情在他们从这里出去以后,应该会很快消退的。   这样想着,谢眺稍微放心了下来,应该就是被重点针对了,没事的。 第77章   哒哒哒,小蹄子敲击围栏的声音忽然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响了起来:“关键剧情,关键剧情。”   楚向晚转头看去,只见小黑麒麟仰着头,坐在儿童椅上期待地看着自己,问道,“关键剧情要来了吗?”   “啊?”少堡主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停顿的时间太久了,让小黑麒麟以为自己是要放大招,他连忙低头看了看书上面的文段,然后摇头道,“还没有。”   《警示录》的靠谱程度真的是非常堪忧,少堡主看到它这后面写的依然是在青楼里发生的剧情,就不是很想再念下去。   青楼里能发生什么事?难道说还会有天外邪魔跳出来,在青楼里大肆屠杀吗?   这样在心里吐槽着,他还是又挠了挠脸,从刚刚停下来的地方接着读道:   【“各位客人。”姚大家走上台来,在我身旁站定,我看到她今日也是盛装打扮,比平时更加艳光照人。   在她身后,还有这次前来西北城共同举办花魁大赛的其他几家秦楼楚馆的老板,几人在台上站成一排。   我不由得感慨,这要是放在二十年前,这个阵容也都是各大楼的花魁头牌。   然而在这个世界,不能修行就意味着她们的鲜妍明媚只能是这一时——】   “……”这就过分了吧,阿录?   在场唯一一个不能修行的人就是周玉,在他面前放着的牌子又不是“重点针对”,怎么时不时就要这样刺他一下?   少堡主抬起头来,一边念着“我适时地退到一旁,听姚大家说了下去”,一边飞快地看了周玉一眼,发现哥哥脸上的神色没有变化,这才继续念了下去:   【“今日我们五家楼馆推选出的八位角逐花魁头衔的选手都已经献技完毕,想来各位客人心中应当也已经有了这一届花魁大赛冠军的人选——”   她的话音刚落下,万花楼中就响起了一阵激动的声音:“不错!我们心中已经有人选了!”   有人高声喊道:“我选八号夜公子!”   “八号夜公子!”   听到这些话,我站在台上微微一笑,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下方的另外七名参赛者,看到她们有的面露不甘,有的不屑一顾。   其中一人还当我听不见,小声说道:“凭什么他一个人站在上面就开始选?我们还没上去呢。”   那几人喊完以后,立刻又有新的声音压过了他们。   一个中年商贾声音洪亮地道:“我选一号,嫣红姑娘!”   刚刚还在抱怨我一人站在台上,独占了所有目光的美娇娘立刻转过头去,朝那个方向欣喜地抛去了一个媚眼。   见状,各有支持夺魁人选的声音就大了起来,隐隐有要争执起来的势头。   “各位——”姚大家抬了抬手,“各位请稍安勿躁,今日的花魁自然是要由各位来定夺的,拿上来。”   她说着轻拍手掌,从舞台两侧就走出来一行人,两两抬着一箩筐鲜花上来,将这些鲜花摆在了台下。】   “这是要做什么?”小黑麒麟的声音又好奇地响了起来,慕成雪不耐烦地道:“闭嘴,听他读下去不就知道了。”   小黑麒麟甩了甩尾巴,在少堡主的朗读声中,听坐在左侧的周玉开口道:“选花魁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风雅之事,万花楼又是以花为名,抬上这些鲜花来就是要让楼中的人都来参与。想选谁做花魁,就将鲜花扔到那人脚下,到时候只要看谁面前的花堆得越多,便知道谁是这次的花魁了。”   这些花也不便宜,每一朵都要一两银子,为了让自己相好的姑娘夺下花魁的名头,那些大商贾们自然也不会吝啬。   果然正如周玉所说,少堡主读到这里,发现里面的解释也确实是如此。   【听完姚大家的说法,我心中浮现出了淡淡的敬佩,她做生意果然有一套。   万花楼这一招既风雅,又充满了刺激性,将这一场花魁大赛从个人的才艺之比,变成了他们身后的财力之比。   整个场面顿时热闹起来,谁也不愿意落后。   那一两银子卖一朵的鲜花出自万花楼的后花园,平日里都是由低等的粗使丫鬟在照料,如今一夕之间身价就不知抬高了多少倍,也像今夜飞上枝头,身价从此暴涨的花魁一样。   我看着那些鲜花被一筐筐地抬上来,又被一筐筐地买下,然后倾倒在台上,想着姚大家当初把我的设计改了,将舞台扩大了两倍不止,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眼下各大楼的老板都已经下去了,站上了舞台的是今日跟我一起角逐花魁头衔的另外七人。每有一筐鲜花倒下来,被鲜花围绕的人就会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享受旁边羡慕嫉妒的眼神。   我是最后一个出场,站在舞台的最右端,心下想着眼前这个情况有些麻烦。   我没有想到姚大家会在这个环节要这么狠地赚上一笔,我虽然对自己的绝世容貌有信心,但是终究比不上另外七人跟他们的金主交情深。   眼见堆在其他人脚边的鲜花变得多了起来,而我面前还是零散的几十枝,旁边便响起了窃笑声。   姚大家向我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知道她在等我向她求助,可我一旦求她的话,我们就不再是合作关系,而是她雇佣我了。   我可以拿不到花魁头衔,可我怎么能忍受失去自由呢?   就在这时,一整只运送鲜花的十人队伍抬着五个筐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   他们这动静可不小,一下子就吸引了在另外七人那里争斗不休的达官贵人的注意。   只见他们将这五筐鲜花全部送到了我面前,然后往我脚下一倒——   一瞬间,我整个人都被这绚烂的花团包围了起来,舞台边缘甚至承载不了那么多鲜花,这些带着露水的花团纷纷滚落,向着地面上涌去,蜿蜒出了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流!   我看见原本含笑的姚大家脸上的表情变得错愕起来,旁边嘲笑的话语也一下子变成了气急败坏:“是谁一下为他买下了这么多鲜花?”   “为了一个男人花这么多钱,这到底是在图什么啊!”   我任凭这些声音在我耳边飞过,看着这些人抬着空了的筐从这里离开,然后很快又抬了一批新的花进来,再次倾倒在我面前。   “哗——”   这一下,我所站的舞台右侧顷刻间变成了花的海洋。   我若有所感地抬头向着二楼看去,果然看到谢眺站在窗前目如春水地望着我。】   楚向晚:“……”——大写的尴尬!   少堡主刚消退一点的脸再次爆红,这种感觉……竟比单独处刑他一个人还要强烈!   他忍不住扭头看向了坐在一个位置以外的谢眺,简直都怀疑他这是什么动机了。   小谢楼主张了张嘴:“……”   这……他也没有想到这种双人处刑竟然跟之前的三人处刑不一样。   这样完全没有降低尴尬感,反而因为这个发展引来了在座好几双眼睛的微妙瞪视——其中尤以江寒跟慕成雪最为明显。   周玉跟白云深还好,情绪内敛,小黑麒麟则没发觉异常。   而容行则在旁边目露沉思,想着这个小东西竟然这么厉害,竟然连自己的表弟也逃不过他的魅力。   “谢眺。”所有人听他深沉地开口道,“你逛青楼我本来不应该管,可是在青楼这样一掷千金,好让你的心头好当上花魁,是不是太过纨绔了些?”   “我不是——”谢眺举起了两只手,向着所有人解释道,“我没有。”他看了楚向晚一眼,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我这么做了,那一定是出于同情。”   凡事不能说得这么死,想想上一次他们读书的时候都说过什么,谢楼主不想再体验一次真香定律。   这本《警示录》上不管写的是什么,它都有可能发生,他已经相信了。   这句话他要是说出来,楚向晚怕不是要跳起来打他——   早这么想不就好了,偏偏不要,就一定要再进来读一次书才甘心。   好在谢眺并没有说出心声,少堡主于是不再看他。   翻了翻手上的《警示录》,看到就剩最后一段了,少堡主立刻松了一口气,对所有人说道:“就剩一段了,我先飞快的把它读完吧。”   说完就振作精神,再次开始了朗读。   【旁人脚下的鲜花不过一堆,我脚下的鲜花铺了一地,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那些达官贵人没有想到中间会杀出个谢眺,原本还想要继续砸钱,可是却看到刚刚下去的那些人像是没有停歇一样,一趟又一趟的把花运上来。   因为已经没地方倾倒了,所以直接将箩筐留在了这里,于是从上方看下来,在花的海洋之中又漂起了几十个装满了花的箩筐。   我感慨着千机楼真是财力雄厚,却没有想到谢眺在窗前皱起了眉。   他看向身后的侍从,他的侍从也是一样的困惑,最后在谢眺的注视下犹疑地开口道:“启禀楼主,那些鲜花只有前面十筐是我们买下的,后面这么多……不知道是谁出的手。”   最终,我终于如愿以偿,以绝对的优势夺得了花魁的头衔。   姚大家再次站上舞台,先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众人,宣布道:“本次花魁大赛的优胜者是代表万花楼出赛的夜枫,夜公子。本次大赛投票环节耗资最多的客人请上台,亲自将夜公子的名牌挂在我们万花楼的花灯上!”   “好!”   大堂中一阵欢呼,不管先前各自支持谁,在投票环节中又互相倾轧得有多厉害,等到尘埃落定以后,所有人都恢复了看客身份。   我在那盏一人高的花灯旁,等待着千机楼主谢眺从二楼的厢房中下来,然而没有想到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几个面孔苍白,神态怪异的人。   为首的那人走了上来,接过了姚大家手中的木牌,系上了花灯。   我又看了二楼的窗口一眼,没有看见谢眺的影子,于是收回了目光想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第78章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真相的接近。   接下来的这一段,将会是这场读书会的真正意义。   楚向晚屏息凝神,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把它读出来,然而往后一翻,后面一片空白。   少堡主:“???”   《警示录》上的字到他刚刚念完的一段就结束了,所有人看着《警示录》从他手上飞了起来,回到了半空中。   圆桌前,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这本书上,不知道它想要做什么。   忽然,小黑麒麟的声音响起,奶声奶气地问道:“那是什么?”   听到它的话,所有人又顺着它的目光抬头看去,就看到有斑斓的色彩从这个纯白的空间壁垒上延伸出来,像是流动的幻彩一样,渐渐吞噬着这个空间的屏障。   少堡主不由得看向了《警示录》:“警示录?”   周围纯白的空间消失了,一切都在随着这道幻彩的流淌急剧地变化。   先是隐隐的乐声,然后是人声,最后无形的屏障猛地撤去,八人置身在了一座高楼之中。   在他们面前是一个布置得非常讲究的大堂,眼前正对着一个舞台,舞台上站着几个人,他们的脚下铺满了鲜花,其中尤以站在最左侧的这个鲜花数量最多,几乎蔓延过了舞台侧边所有的空地。   鲜花舞台,如梦如幻的灯光,还有向上卷起的轻纱,没有一处不在昭示着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时空幻境,封存在法器之中,被触动之后就释放出来。   在座的除了江寒跟容行以外,都曾经在楼兰地宫中见到过这样的法术。   《警示录》飞在半空中,书页上发出微微的光芒。少堡主看着它,想着除了见过虚拟边境之外,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它还在这里封存了这样的景象,真是下血本了。   他们八个人连同这张圆桌都在这里,这么大的一张桌子,出现在拥挤的万花楼中居然也不显得突兀。   少堡主看向了站在舞台上的那个人,那就是(他的)一切不幸的根源。   如果不是知道刚刚顶着的是自己的身份,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为站在那里的人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尽管在刚刚朗读那些文段中的时候,那些惨绝人寰的形容词让少堡主觉得尴尬窒息,可是当看到穿越楚向晚本人的时候,他就觉得这词写得并不夸大了。   那少年站在那里,就是跟旁人不同。   从指尖到发丝,每一寸都像是笼罩在莹润的光芒中,眉目如画,玉骨冰肌。   可是最吸引人的还是他身上那股自信跟难以言喻的魅力。   无论哪一点,都是这个世界的少堡主所没有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想道可能他们两个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一个穿着女装,一个穿着半男半女的飘逸衣衫吧。   桌旁的另外七人反应跟他是一样的。   所有人的视力都很好,哪怕是跟舞台隔着有一段距离,他们都看清了站在那里的真正主角。   就是他把这个时空的他们迷得神魂颠倒?容行看了站在那里的人片刻,开口道:“也不过如此。”   考虑到这是两个时空,不会真香,所以他说起这样的话来毫无心理负担。   其他人没有说话,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除去主角光环之外,这不过就是一个长得比较好看的少年,要论可爱,甚至还比不上他们这边的楚向晚。   说到这个,他们的小狗眼倒是一副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现场的全息影像跟单纯的读书会感觉完全不一样,无论是这些角色脸上细微的表情,还是他们说话的声音,都清晰地呈现在了眼前。   只见那些脸色苍白、神态诡异的人走上了台,然后从姚大家手中接过了名牌,往在台上的巨大花灯系去。   少堡主看到站在台上的那少年脸上也有着审度的神色,听慕成雪在身旁说道:“看得出这些人的来历吗?”   少堡主转过头来,发现他正在问谢眺。   没错,要论起辨认,千机楼绝对是专家,毕竟他们连楼兰消亡的内幕都知道。   只是谢眺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些人身上,说道:“从气息上看这些只是普通人,顶多外表怪异了些。”   这个时空的他被截了胡,肯定也是立刻就对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展开了调查的,显然也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只见台上的人绑完了花灯,和其他人一起看着这场花灯被点亮,冉冉升起。   在掌声和欢呼声中,为首的那人声音响起,平淡如水地道:“花魁今晚挂牌,可接客?”   少堡主:“……”   他都有些忘了,眼下这个场景是在青楼选花魁,花魁当选后自然就是要挂牌接客了。   他看着台上站着的那个“自己”,完全无法想象把自己的名字跟接客联系在一起,顿时又憋红了脸。   “这……”被这样问道的姚大家笑容一时间凝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若她跟这少年是雇佣关系也就罢了,然而并不是,他们只是合作,她根本做不了主。   楚向晚看着站在台上的人像是思考了片刻,竟然答应了:“贵客出手助我夺魁,夜枫自然应当感谢,还请几位容我去换身衣服再回来相陪。”   说完,他便对这些人点了点头,真的转身离开打算去换身衣服。   姚大家见他如此给面子,顿时让人去安排上房,好带着几位挥金如土的贵客去那边先等着。   身在二楼的众人听少堡主不敢置信地说道:“她——他在想什么?居然答应这种要求?那些一看就不是好人!”   “对啊。”周麒麟那小男孩的声音响起,说道,“这也太刚了叭,一下子接四五个客人。”   “……”   剩下几人看着少堡主霍地转头,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跟小黑麒麟担心的不是一件事,慕成雪又干脆利落地捶了周麒麟一拳。   他们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而书上的视角只有一个,基本是跟着穿越楚向晚这个主角走。   正想着,众人面前的景象又是一变,发现自己置身在了一个宽阔的厢房里,那几个面色苍白的人正在被从门外引进来。   少堡主心中从未像此刻这样庆幸这书里老是时不时地出现上帝视角,比起看那边换衣服,他更愿意待在这个空间里,看看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那引着他们进来的龟公退了出去,因为拿到的赏钱而喜笑颜开,不忘带上了门。   圆桌旁的八人在这里,看着他们在屏风前的八仙桌前入座,虽然知道他们并不真的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可是感觉依然诡异。   这五个人坐在这里,并不说话,在灯光下,那些苍白的脸更像是蜡制的一样,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少堡主就算满心疑问也不敢说话。   两桌人就这样隔着不同的时空静坐着,直到听到门被敲响,换了一身衣服的穿越者向他们见礼,然后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   所有人听他说道:“让几位贵客久等了,我先自罚三杯。”说完来到桌前给自己斟酒,然后毫不含糊地一饮而尽。   少堡主心里怀疑,明明大家都是在追云堡长大的,用的也是同样的身体,怎么他喝起酒来就这么厉害?   为首的那人说道:“好,夜公子果然爽快,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们这次来万花楼是想选择一个代言人。”   在他说话的时候,另外四人都保持了绝对的沉默,跟他一起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他说:“我们觉得你很符合,很有潜力,值得合作。”   少堡主看到那个穿越楚向晚站在桌前,手里还拿着酒杯。   听到他们的话,他眯着眼睛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转着酒杯问道:“你们想怎么跟我合作?”   那脸色苍白的男人说:“我们需要一些眼睛,需要在这里建立一个跟千机楼一样的情报机构。”   谢眺:“……”   又是针对千机楼,他怎么就完全不觉得奇怪呢?   容行嗤笑一声,评价道:“他们这个想法跟这个穿越过来的特工倒是不谋而合。”   少堡主觉得承天帝说的一点也没错,从这个穿越楚向晚脸上的表情来看,他是觉得英雄所见略同了,眼中放出了兴奋的光芒。   而包括谢眺在内,坐在圆桌前的其他人都觉得这很是荒谬——这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穿越者在万花楼造势,现在第一步已经完成了,第二步欠缺的就是资金,刚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想也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果然,他爽快地答应了:“好。”   好?少堡主看得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这——”他转向桌前的其他人,说道,“这是在与虎谋皮啊,他根本都不管对面这些是什么人吗?”   周玉说道:“他不在意这个。”   “没错。”江寒接口道,“他很自负,确信一切都会掌握在自己手中,任何力量都可以为他所用。”   “他当自己是什么?”慕成雪冷道,“段邪涯吗?”   所有人的目光默默地看向了现年三岁的邪道之主,对这个名字接收不良的小黑麒麟仍然在专心地看着那边,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当成反面教材来用。   少堡主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这个穿越特工会这么有自信,是因为三岁的时候就把你们迷得神魂颠倒。   说到底,他的自信都是你们给的啊。   一边需要发展资金,一边需要代言人,两边一拍即合,这就敲定了合作,签下了契约。   为首的那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可以招兵买马,穿越楚向晚收起钱之后便从这里离开了。   毕竟他的时间紧迫,得在三个月内就完成情报机构的雏形,三个月之后他就要回追云堡去继承堡主之位了。   在他走后,房间里坐着五个人身上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响,接着是几声类似于布匹被扯破的声音。   少堡主的眸子瑟缩了一下,看到那摇曳的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只见这五个人四肢拉长,头也产生了变化。   等到变化停止,在这房间里的哪里还见那五个人的影子?   剩下的只有这五只足足有两人高的天外邪魔。   “……”   他们细长的四肢缓缓地划动,明明已经变化成本体,身上却依旧没有泄露出一丝气息。   这令坐在桌前的八人神色都产生了变化,跨过边境的天外邪魔时常会出现,几乎每一个人都曾经遇到过,但是像这样能够伪装成人族的天外邪魔,他们却是第一次见。   一片凝重之中,桌前忽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哽咽。   紧张的气氛一时间被破坏了,另外几人不由得分神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少堡主捂着嘴,手掌上方最显眼的就是一双煎蛋眼。   怎么回事?这是被吓哭了吗?   这个念头刚在几人脑海中闪过,下一刻就见这穿着女装的少年放下了手,两手撑在桌上,对着谢眺激动地道:“清白!我留得清白在人间!”   他说着一指那几个已经变形,正在发出奇怪声音的天外邪魔道:“你看,邪魔入侵不是我在说谎!”   谢眺薄唇微张,刚要说话,容行就在旁说道:“是吗?可是朕还看到天外邪魔给你送花呢。”   少堡主:“……”   所有人看到他气到飙泪,“那不是我!你们都看到了,我们不一样!”   先前光凭文字描写还不能证明这件事,现在都看到他们两个的样子,难道还不能证明吗?   在这混乱的背景中,白云深听着这些天外邪魔的交流,微微皱眉,随后看向了飞在半空中的警示录:“他们在说什么?”   《警示录》飞到他面前,白云深伸手接住它,看到它的书页上浮现出来几行字,于是开口念道:【“这样的变形真不舒服。”   “不过这些人居然都没有发现。他们可真是愚蠢。”   “哈哈哈哈,普通人发现不了,没有想到千机楼的人也发现不了。”】   谢眺:“……”   他们听着白云深念出来的邪魔嘲讽,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些古怪声音停止了,回头一看,只见这五个天外邪魔正在盯着门的方向。   门外正传来虚浮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道:“嘿嘿嘿,乖乖,你在这间房里,让大爷我来好好疼疼你——”   只听“嘭”的一声,原本关好的门被从外面撞开了,那个喝醉了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淫邪的笑容,踉跄地走了进来。   这五只天外邪魔静静地停在原位上,来人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这些高大苍白的身影是什么。   他打了一个酒嗝,视野变得清楚了一些,看清了屋里这群怪物。   少堡主听见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声音,然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天、天——”   他发出一声尖叫,转身要跑,可身后的门却“砰”的一声被从内里关上,令他怎么也开不了。   “救命——救命!”   楚向晚他们看着他拼命地拍打着门窗,然而这个空间已经被封锁了,什么声音也传不出去。   在这扇门之外,万花楼中歌舞升平,这扇门之内,他一个人却陷入绝望,无尽恐惧。   这人转过身来,汗涔涔地看着留在原位没有动的天外邪魔,张大了嘴想要求饶,可是离他最近的那只天外邪魔却伸出了细长的前肢。   那苍白细长的犹如昆虫肢体一般的前肢伸到他面前,伸到这个害怕得动弹不得的人口中,接着从其中生出了强劲的吸力。   “唔唔——”   哪怕隔着一个时空,知道面前这一幕不过是幻境的重演,楚向晚看着这人抽动的肢体跟迅速向着脑后翻去的眼白,都感到了一阵背脊发寒。   天外邪魔杀人从来是吸血吸髓,一分精华都不会放过,被他们这样完整吸干的人,最后只会剩下一张完整的人皮。   在战场上交战,死伤惨烈,少堡主不是没有见过,可是远远不及眼前这样杀人来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么大一个人,转瞬间就被吸干了,他的血肉筋骨全都被吸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楚向晚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脖子被掐住的声音,看着那天外邪魔收回了前肢,一张完整的人皮便贴着门滑落了下来。   门外还在传来歌舞欢笑的声音,门内却转眼死了一个人。   他们看着这四五个天外邪魔再次用人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片刻,接着挑起了这张人皮,其中一只天外邪魔缓缓钻了进去。   这干瘪的人皮瞬间又变得充盈起来,不用片刻就变回了刚刚那个中年男子的样子。   “……”   这一幕实在是过于惊悚,尤其是像楚向晚这种共情能力强的人,更是感到自己的喉咙被天外邪魔给钻了进来。   原来这些魔鬼就是这样变身成人的吗?   少堡主一手捂着喉咙,一手捂着嘴,一脸惊恐地想着,然后就跟身后另外几人一起见证了更可怕的一幕。   只见那由天外邪魔撑起的人皮以一种人类做不到的极限张开了嘴,那站在他面前的另外四只天外邪魔一起朝着那张嘴钻了进去!   少堡主:“——!!!”   这五只天外邪魔聚集在一张人皮里,在众人面前以一种诡异的、仿佛要撑破这张人皮的形式扭动变化,最终竟然完美地团在了一起。   在这人腹部最后的动静消失了,从外表上看,跟刚刚走进来的那个中年男子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皮肤变得苍白起来,看上去紧绷得很危险。   他整了整衣服,打开了关上的门,然后从这个房间里走了出去。 第79章   直到门在面前关上,楚向晚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没有在呼吸。   他放下了捂在嘴上的手,感到一阵反胃,掌心里汗津津的,竟是出了不少冷汗。   少堡主不由得攥了攥手,坐在椅子上转过身来,看着桌前坐着的其他人。   果然,这一个两个经历过大风浪的,看到这样的画面都比他镇定多了。至于周麒麟,它还太小了,还不知道天外邪魔为何物,也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楚向晚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想着按照这个时间线,那天外邪魔岂不是已经混入青楼了?   要是像刚才那样,他们可以随意地转换身份,五只塞在一个人的身体里,那岂不是无法追踪?这可怎么办?   少堡主无意识地咬起了手指,一边咬一边抬眼看向坐在右前方的容行。   这里权势最大的就是帝王,他手中掌控着国家,所以出去以后是要取缔全国青楼的生意吗?   察觉到他的目光,原本正在因为天外邪魔化成人形,还在大陆上布置了眼线这个可怕事实而心烦的容行也看了他一眼。   正当帝王挑了挑眉,要开口问他做什么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响声。   在他的视野里,背对着门坐的楚向晚顿时吓得整个抖了一下。   ——怎么了,天外邪魔又回来了吗?!   然而正对着门的其他人看到推门进来的人,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其中尤以谢眺的表情最为明显。   少堡主这才坐在椅子上转过头来,发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时空的千机楼主。   跟少堡主和这个时空的穿越楚向晚不一样,这里的谢眺跟正坐在圆桌前的本尊是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出入的。   眼前同时出现两个千机楼主,哪怕知道他们并不在同一个时空里,感觉也十分微妙。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跑到平行时空来,看到这个世界的自己的。   这个时空的谢眺跟那几个天外邪魔一样,并看不见坐在桌前的几人,他只是迈步走了进来,目光在这个屋子里扫过,有些警觉又疑惑的样子。   坐在这里的众人其实都希望他能够多少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然而这个谢眺在这里转了一圈,显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他的侍从等在门外,守着不让别人进来,等他查看完之后出来,听他说了一声“走吧”,才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   《警示录》从白云深手上飘了起来,飘到了谢眺面前,空白的书页上显示出了两个字——   辣鸡。   “……”   千机楼主无缘无故又被针对一脸,哪怕先前觉得再有愧,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了。   谢眺开口说道:“你要搞清楚,刚刚那个——”   “不是我”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在他们周围的光影就开始急剧地褪去!   就像刚刚浸染那个白色的空间一样,这些幻彩又像退潮的海水一样从他们面前撤走,呼吸之间,所有人又置身在了这个纯白的空间里,并且开始隐隐感到空间对他们的排斥力。   楚向晚就知道,指望《警示录》来是永远也安排不好时间的!   好在这一次除了江寒,所有人都齐聚在外面,想要开作战会议立刻就能在现实里继续。   这一次少堡主已经有经验了,立刻就叫道:“快,每个人都摸一把《警示录》!不然你们出去之后又要不记得了!”   “……”   上一次的失忆简直是奇耻大辱,于是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条件反射地伸手,纷纷按在了已经失去光芒落回桌子正中间的《警示录》封面上。   少堡主飞快地一数,发现包括自己在内只有七只手,周麒麟呢?   他转头一看,就看到小黑麒麟坐在儿童高脚餐椅上,勉力地向前伸着小蹄子。   可别说是碰到《警示录》了,连桌沿它都都碰不到。   少堡主:“……”   算了,三岁的邪道之主也没什么用,反正现在他的职责也已经由慕右使全权接管,他记得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他的面前就亮起了一道白光,然后跟所有人一起被这个空间给踢了出去。   ……   飞星城,城主府。   江寒霍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置身于书房之中,只是他的眼前却不断闪过各种画面。   从第一次读书会到明月山庄,再到刚刚发生的第二次读书会,楚向晚的各种表情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有发呆的,有惊恐的,有高兴的,有不知所措的,令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然后才从书桌后站了起来。   在外面值守的护卫听到门“吱呀”一声打开,眼角余光看到城主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于是跪下行礼:“城主。”   两人眼角的余光瞥见城主衣着整齐,一副打算出门的样子,便抬起头来问道:“城主要出门?我等这就去命人备马,可需要亲卫相随?”   城主这个时间出去,又没有穿甲胄,应该只是突然想起来要出门,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果然,只听江寒说道:“不必叫亲卫,你们二人随我同去,也不必备马。”   骑马实在太慢,而且暴露身份,说不定会打草惊蛇,他手中一直有周玉送他的白玉舟,速度极快,又可以隐藏身份,这次便正好用上。   两名护卫应了一声“是”,然后站起身来问道:“城主,我们要去哪里?”   江寒目光沉沉地望着远处,沉声道:“西北城。”   城主府大门打开,三人连夜出了城,到了城外,江寒才放出了白玉舟。   白玉雕成的小舟在清冷的月光下缓缓升起,升到半空中时周身光芒骤然一闪,瞬间加速,在夜色中向着西北城飞去。   西北城是江家的地盘,按照《警示录》上面记载的时间,那个世界天外邪魔出现在西北城的时间,应该在将近一个月以前。   这个世界的楚向晚并没有往西北城去,而是一出来就去了周家的极乐城。   他的小狗眼少年也没有要搞个情报机构来跟千机楼打擂台的意思,江寒不知道自己现在赶过去,还能不能找到天外邪魔活动的痕迹。   只是他这里离西北城最近,如果需要有人去查看,那也是他去。   皇城没有宵禁,这些边陲重城有。   江寒出门的时候,飞星城的大街小巷中除了打更的人以外,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哪怕白玉舟的速度再快,来到西北城,守城的士兵也一样已经关上了城门。   白玉舟在城外停下,江寒和他的两个护卫用了令牌,入了城门,向着万花楼所在的那条街上走去。   宵禁之后,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窗,也基本熄了灯,只有万花楼里依然透着光亮,隐隐传出乐声。   许多寻欢作乐的客人都夜不归宿,喜欢留在万花楼,江寒的两个护卫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城主这样急匆匆地来了西北城,竟然径直走到了万花楼门前。   江寒站在台阶下,看不出情绪地望着万花楼的牌匾。   两个护卫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均想道:也对,城主早已经是可以来这些风花雪月之地的年纪了,只不过一直驻守边境,才没有来过。   那么问题来了,城主从来没来过,我等是应该跟着进去,还是应该在外面等他出来……   两人就着这个问题纠结了一下,最后决定不管了,先叫门再说。   万花楼的门紧闭着,他们自然不可能让江寒亲自去叫门,于是一人走上前去,用力地拍着紧闭的门户:“开门!”   里面传来一声“来了”,然后一个女子来开了门。   见外面站着三人,又不是西北城官府中人的打扮,她明显地愣了一下。   这都宵禁了,能在街上走的除了军队跟官府,还有谁?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江寒的脸上时,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她并没有认出江寒。   平日里飞星城城主对普通民众来说都是甲胄在身,披风曳地的刻板印象,江寒今日穿着便服,在寻常人眼里跟飞星城城主完全沾不上边。   只是难得见到这么英俊的美男子,她立刻便动了心,站在门边招揽道:“三位爷怎么还站在外面,还不赶紧进来。”   这个时间还来他们万花楼的,肯定是兴头上来了。   那上前去叫门的护卫站在门边,侧身让开,向江寒请示道:“爷?”   江寒抬脚走了进去。   万花楼内跟外面几乎是两个天地,他看到这里面的结构跟刚刚在读书会里看到的幻境一模一样,只是少了舞台跟灯光的布置。   他一面走一面抬头看去,只见在楼顶吊着的花灯都还在,他收回目光,心中有了数。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护卫万万没想到城主第一次来,竟就这么轻车熟路,只觉得仿佛窥见了城主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来给他们应门的女子没有找到机会亲近江寒,正在暗暗着急,忽然见这英俊的公子在大堂前停下,转身看向自己。   她马上精神一振,娇笑着靠上前来:“爷……”   只是手还没碰到江寒的胸膛,人就被那两个护卫拦下来了。   护卫们知道,哪怕他们城主是来这里找乐子的,也不会喜欢这样的类型。   只听城主说道:“我来是要见一个人。”   那女子被拦下来之后原本不高兴,听到江寒对自己说话,立刻便娇嗔道:“爷,别说是来这里找一个人,就是来找十个人,奴家也愿意帮您找。”   “好。”江寒说道,“帮我把姚大家找来,还有你们这里的新任花魁。”   护卫们:“……”   城主果然不是第一次来万花楼,连她们新选了花魁都知道! 第80章   千机楼。   在江寒醒来的那一刻,千机楼里的众人也醒了。   他们刚刚身在《警示录》制造的空间里的那段时间对外面的世界来说,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秒。   无论是在站在柱子边的老太监还是那些在屏风上空舞动的舞姬看来,他们的动作都只是定格了一瞬,再然后一切就恢复了原样。   除了楚向晚。   容行看着面前的人身体一软倒向自己,于是伸手接住了他。   只见穿着红色舞衣的少年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双眼紧闭,睫毛乖巧地覆在眼下,显然对他现在是靠在谁的怀里毫无所察。   容行挑了挑眉,刚要伸手拍他的脸,就看到前方谢眺撤了屏障,跟周玉、慕成雪,白云深还有小黑麒麟段邪涯一起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空气中的舞乐声停了,其中一扇屏风被扯开,构成的循环顿时被打破。   原本穿梭在屏风之间的飞天美人们顿时化归成了屏风上的美人图,然后又化作氤氲的色彩,在屏风上渐渐消隐。   容行坐在原地,一双桃花眼在看着他们。   看到倒在容行怀中的楚向晚,周玉跟慕成雪的神色都显出了一丝紧张。   白云深作为医者,第一个走上前来探了探楚向晚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然后开口道:“没事,只是心神损耗过多,一时间昏睡了。”   听到“心神损耗过多”这几个字,在场所有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想道:是了,那本《警示录》是附在他这里的。   刚刚那么一出消耗了那么多的力量,《警示录》要休整,自然连带着楚向晚这个宿主也要跟着休整。   容行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仍旧觉得这小东西真是胆大得很,居然敢趁这个时机来亲近自己。   慕成雪跟周玉看着少年呆在别人怀里,心中都有些不悦。   他们对楚向晚的好感度维持在高水平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心情,可是站在旁边的谢眺没有想到,自己在看着表哥容行抱着这少年的时候,心中竟然也会生出一丝隐隐的嫉妒。   谢楼主简直被这情绪给惊到了——说真的,嫉妒?   “怎么了?”小黑麒麟站在地上伸长了脖子,很想看一看阿楚这样闭着眼睛是怎么了。   只是这些人的高度对它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于是它屈了屈小蹄子,用力在地上一蹬,便跳上了慕成雪的怀抱。   邪道右使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它,感到两只小蹄子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听它问道,“阿楚怎么了?”   “睡着了。”周玉上前一步,对容行说道,“辛苦陛下了,还是我来抱向晚吧。”   容行虽然觉得抱着楚向晚感觉很好,但是身为帝王,他向来是不能让人家知道自己的喜好的,于是松手把人给了周玉,顺口道:“举手之劳。”   周玉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谢眺回过神来,开口道:“把少堡主抱到楼上去吧,楼上有房间可以休息。”   周玉说了一声好,抱着楚向晚转身越过了慕成雪。   慕成雪:“……”   少堡主还是少年体型,哪怕周玉不能修行,要抱着他上楼也没问题。   只是慕成雪站在原地,两手被小黑麒麟给占了,一想到就这么被周玉抢了先机,心中就翻腾起了戾气。   小黑麒麟伸长了脖子,见所有人都走了,唯独他们还站在原地,于是拍了拍慕成雪的手道:“阿雪,我们快上去啊。”   慕成雪垂眸看了看它,冷冷地道:“你要是再敢这么随便跳上来,你就死定了。”   楚向晚被放置在床上。   拆了发间的钗环,卸了脸上的妆,又换了一身衣裳,女装大佬总算又变回那个雪白干净的少堡主了。   周玉伸手触碰了一下他的脸,看少年睡得这么熟,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温暖。   等听到外面的声音,他收回了手,给楚向晚掖好了被角,这才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只见外面所有人已经坐定了,可是周玉注意到刚刚屋里摆着的是一张圆桌,现在却变成了一张方桌,怎么回事?   谢眺跟另外几人一起入座,看到周玉眼中的疑惑,于是对他说道:“是我让人换了桌子,圆桌给人的感觉太像是刚刚的读书会了。”   那个场景,简直尴尬,谢眺觉得果然还是对自己好一点比较好。   周玉一瞬间就理解了他的心情,走了过来,也在桌边坐下了。   他们这里现在一共五个人,再加上刚刚跑过去跳到床上去跟楚向晚呆在一起的小黑麒麟段邪涯,基本上整个大陆上最有权势的都凑得差不多了。   千机楼的侍女款款地进来,为他们泡了一壶茶。   容行看着茶水注入杯中,想起来要跟谢眺算账:“你刚刚在酒壶里放的到底是什么?”   “真的是‘南柯一梦’。”谢眺巨冤,不过他现在也已经反应过来了,看向了坐在对面的白云深。   白云深也不隐瞒,尤其是想起在第一次读书会上跟容行放到明面上来的过节以后,他就等着什么时候跟这位帝王起一次正面冲突。   只听他说道:“那壶里有千机楼的‘南柯一梦’,邪道的‘千日醉’,周家的‘大梦三千’。”   容行:“……”   谢眺:“……”   真狠啊。   慕成雪:“我看全天下除了承天帝,也没有人能够再喝到这样的酒了。”   周玉没有说话。   谢眺警惕着,一见容行眯起了眼睛好似要发作,就立刻伸手按住了他,说道:“冷静一下,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还是想想该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吧。”   一直被他们的战线挡在外面的天外邪魔,如今竟然有了可以伪装成人类的能力,还潜入了大陆中,意图在这里布置他们的眼线。   显然,这么多年的拉锯战也令这些外来之物没有了想要强行征服这块大陆的心,若是可以像《警示录》所警告的那样于无声中渗透着整块大陆,也不错。   “可是,”周玉抿了抿唇,说道,“既然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已经成功混了进来,为何最后又会爆发那场大战?”   他说到了关键。   谢眺想了想,猜测道:“应该是那个世界与虎谋皮的人,也发现了他们的不妥吧。”   那个世界的穿越楚向晚也不是冷酷至此,因为自己可以脱离,就把整个世界的存亡视作无物。   就算他不想着跟他曾经的恋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帝王,也该想着在这个世界给了他亲情的父母,想来只是发现得太晚,又那个世界的他们七人搅和得不清不楚,所以最后才导致了整块大陆的倾覆。   慕成雪的手搭在桌上,指间的两枚指环闪动着寒光,说道:“所以你们待如何,要联手去跟天外邪魔对战吗?”   代表着各方势力的几人都没有立刻回答。   正道与邪道,官方与民间,要联合在一起并非易事。   周玉说道:“先一步一步来。”   屏风后,楚向晚躺在床上,两只手都被放进了被子里,完全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怎样的对话。   周玉的声音落在他耳中,也许是最催眠的摇篮曲。   “如今西北城那边知道万花楼有问题,江寒应当先过去查看了。”   周玉知道江寒的风格,肯定是一醒来就立刻动身过去查看,他对四人说道,“不管他能不能发现蛛丝马迹,总之那边大家可以暂时放心,西北城不会变成一个由穿着人皮的天外邪魔填充的魔窟。”   他这样一说,所有人又想到了最后那渗人的画面,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一片安静中,白云深开口道:“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怎么分辨伪装成人的天外邪魔跟真正的人了。”   没错,这确实是眼下最亟待解决的事。   谢眺问道:“白兄有什么看法?”   白云深看了屏风后躺着的楚向晚一眼,说道:“我认为此事还是应当从《警示录》着手。”   他说得没错。   《警示录》从另一个已经覆灭的世界来,它见证了那个世界的战争,能够给他们带来很多警示。   “从它先前的表现来看,这件法宝不光可以辨认出天外邪魔,而且还能翻译出他们的话。只是它现在附着于向晚身上,要跟它沟通的条件……”   说到这里,谢眺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要跟它沟通的条件,咳,有些苛刻。”   何止是苛刻,剩下几人都想道,简直就是不可能任务了。   这样一想,躺在屏风后面的少年能把他们七个成功地聚在一起,应该名垂青史。   谢眺摇着千机扇,喃喃地道:“也不知有没有办法可以让它到现世中来。若是有的话,我倒是有把握可以制造出能够分辨人跟天外邪魔的法器来……”   万花楼。   江寒与他的两名护卫在厢房中一坐二立,等着姚大家跟万花楼的新任花魁过来。   门外传来女子的笑声,然后房门一动,姚大家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江寒抬眼看去,见来的只有她一人,姚大家被他一看,脸上的神情从待客式的浅笑变成了意外。   护卫们看着她退了出去,听动静是在让跟着她来的人去把正在别处应付的花魁叫来,接着才转身走了进来,对坐在房中的城主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城主。”   护卫:“……”   城主肯定不是第一次来了,万花楼的老板都认识他了!   江寒坐在桌前,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毫无波澜,几人听他开口道:“你认得我?” 第81章   “认得。”姚大家站起身来,说道,“自是认得。”   她款款走上前来,目光落在江寒身上,慢慢绽开了一个微笑。   “我姚芊芊别的不敢自夸,但要说到这认人的功夫,那是一等一的。”   要在西北城立足,怎么能不知道西北这一方真正的所有者长什么样?她能将万花楼开在这里,还经营得风生水起,跟她的八面玲珑分不开。   站在江寒身后两名护卫听到她的话,都暗自点了点头,想道:原来如此,看来是他们错怪城主了。   姚大家观察着江寒的神色,在第一眼认出他的身份时,她就已经开始想着到底是什么风把这一位吹来了。   听刚刚来叫自己的牡丹说,江寒一来就要找自己跟她们万花楼的新任花魁。   换了旁人听来,可能会觉得飞星城城主也不过如此,可姚大家却不会真的以为江寒来这里是跟别的男人一样。   飞星城城主是个难以接近的男人,这一点她绝不会看走眼。   她转了转手中的锦扇,说道:“城主来我这里,定然是有要事,不妨直说,有任何我们万花楼帮得上忙的,我们万花楼上下都在所不辞。”   江寒坐在原位看着她,姚大家的态度有几分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在进万花楼之前,他就已经想过最坏的结果,这整座万花楼已经变成了天外邪魔的根据地,然而在此刻看来,却并非如此。   在《警示录》制造的幻境中,那些天外邪魔披上人皮伪装成人,总有跟真正的人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脸色,比如神态。   若是一张人皮里不只藏着一只天外邪魔,那么整个人的皮肤还会显得紧绷无比。   可眼前的姚大家神态自然,气色红润,并不像被那些天外来客吞噬以后又占据皮囊的样子。   江寒伸出了右手,站在他身后的护卫跟他面前的姚大家只见他的手中发出了淡淡的蓝色光芒。   那些光束随着他的意念在空中交叠缠绕,然后以深浅不一的色块构成了几张人脸。   这些脸看上去不知为何有种违和感,两名护卫不知道自家城主手中构成的是什么人,但是姚大家脸上却浮现出了回忆的神色。   江寒伸着那只手,开口问道:“这五人你见过没有?”   姚大家看了他们片刻,似乎终于将这些脸跟记忆中对上了号,三人只见她点头道:“见过。”   听到这两个字,江寒心中一凛,果然,这些天外邪魔就像《警示录》所警示的那样已经到来,但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他看着姚大家的视线停留在自己手掌中,那蓝色的光芒将她的眼眸映亮。   无需江寒再询问,她就主动回忆起了当日的情形,开口道:“我记得,他们应当是在大半月前来的。”   站在江寒身后的护卫忍不住问道:“你因何记得这么清楚?”   姚大家看了他们一眼。   不等她回答,江寒便收起了手,将那凭着记忆重构而成的影像撤销了,开口道:“那是因为大半月前,正好是万花楼举办花魁大赛的时候。”   姚大家微微一笑,说道:“城主说得不错。”   江寒将手放在了桌上,看着她问道:“他们当时在万花楼里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   姚大家侃侃而谈:“当时这几位客人来,直接在二楼订了一间包厢,除了上菜的小厮之外,并未见其他人。”   她说着,不等江寒提出质疑,便又补充道,“来万花楼的客人比平日多,在包厢外也站着不少没订到位的人,我们上菜的时候,包厢门都是打开的,进去的时间也很短。”   就算他们想要做什么,也没有可能不让其他人发现。   江寒略一点头:“继续说。”   姚大家回想着当日的细节,眯起了眼睛说道:“当日的花魁大赛,我们万花楼接待了很多客人,这几位令人印象深刻。他们来万花楼似乎只是闲坐,送进去的酒菜一口都没碰过。”   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寻欢作乐,兴头上来总会碰一碰杯中之物,这样什么都不用的,难免会显出几分特立独行。   江寒抿唇,那几张皮囊里面装着的不是血肉,而是吞噬血肉的魔物,自然不会去碰那些毫无吸引力的酒菜了。   他问:“在最后花魁决选的时候,他们可是一掷千金,将万花楼的人选送上花魁之位了?”   他提醒着自己,这个世界会跟《警示录》所呈现的世界有所出入。   在大半个月前,谢眺并没有来过西北,他的人依旧在京城。而楚向晚那时才刚刚去了极乐城,跟周玉在一起。   可让江寒没有想到的是,真正的细节出入比他想象得更大。   只见姚大家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等到花魁献艺完毕,宾客以鲜花票选的时候,那个包厢里的客人就好像彻底消失了。”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资。   要知道,当晚哪怕是最穷酸的书生,也为他心目中的花魁放下了一枝花。   这就是她为什么说这几人令人印象深刻的缘故,不是出手阔绰,而是一毛不拔。   “之后等花魁人选尘埃落定,那几位客人也没有再出现。”姚大家说完顿了顿,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知道这几个是什么人,竟要劳烦到城主你亲自过来一趟。”   江寒只是冷淡地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你只要知道这几个是极度危险的人物就可以了。”   在事情没有明朗的情况下,他不能在这里泄露出他们已经得到信息的事。   他垂眸沉思了片刻,才对面前的人说道,“今日我在这里问你的这些事也不要泄露出去。”   “请城主放心。”姚大家说道,“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江寒思索着,他们来这里没有跟万花楼的花魁接触,那也就意味着这些邪魔没有像《警示录》警示的那样,在这里找到一个真正的人类来作代言人。   但他们始终是要安插眼线的。   这些天外来客想要置换身份如此容易,若是没有找上万花楼里的人,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自己留在了西北城。   想到这里,江寒霍地起身,在两名护卫想要跟上来的时候阻止了他们:“别跟上来。”   两名护卫跟姚大家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走了出去。   被姚大家紧急传召的新任花魁匆匆赶来,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对身旁端着上好酒菜的丫鬟说道:“快点,真是要死了。”   妈妈召唤得那么急,也不知这里是来了怎样的贵客。   “是,小姐!”丫鬟急急地追上她的脚步,在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只见厢房的门被推开,从里面出来一个高大冷峻的英俊公子。   在看到他的瞬间,花魁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身旁的丫鬟也只好跟着停了下来:“小姐?”   江寒抬眼看去,见面前的女子看着自己。   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了一瞬,便猜到这是匆匆赶来的新任花魁。   见这英俊的公子看到了自己,万花楼的新任花魁心中一阵悸动,正要开口唤一声“爷”,就看到他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这、这么主动的吗?!   花魁这一刻的心跳得比大半月前成功夺魁的时候还要快。   听到外面的动静,姚大家跟两名护卫从厢房里探出身来,就看到江寒从站在原地一脸期待的花魁娘子身旁走了过去,猿臂一伸顺带拿走了丫鬟捧着的酒壶。   “……”   花魁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两名护卫忍不住想道,没错了,这果然是他们熟悉的城主。   万花楼中,莺歌燕舞,每一个角落里都有着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   江寒在过道上走过,将酒凑到唇边喝了两口,又浇了半壶在身上。一转角,就从面无表情变成了星眸半阖、醉眼迷离的样子,俨然成为了这些寻欢客中的一员。   他想起方才一瞥之下见到的花魁,只能说是普通的美人,身上完全没有《警示录》里那人祸国殃民的气质。   要论可爱,更比不过这个世界的楚向晚,难怪天外邪魔见了连献花的冲动都没有。   “喝——再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未紧闭的厢房门窗传来男人粗鲁的笑声,江寒借着醉酒的伪装,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边一间间房扫过去。   里面的嫖客大多喝得酒意上头,面红耳热,还有的直接脱了上衣袒露着胸膛,在桌前追逐娇笑的女子。   也有许多面色苍白,眼底发青,却还舍不得将一身劲从这些青楼女子身上收回来。   更有甚者,五毒具齐,不光喝酒嫖娼,还三五成群地在一起吸食五石散。   这一群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寻欢客齐聚在青楼之中,比天外邪魔伪装出来的还不像人。   江寒原本心中还存疑,为何邪魔要选择烟花之地来做根据,现在一看,世间哪里还有比此地更完美的伪装?   他的眸光冷了下来,将手中的酒壶一扔,以元力蒸干了衣服上的酒液。   这样的话,也就不用想在这里查探到什么了。 第82章   护卫们在厢房里等着,听见眼前的花魁在跟姚大家说话。   “妈妈。”花魁仍然对刚刚无视了自己的江寒念念不忘,忍不住问道,“刚刚过去的公子是什么人?”   姚大家坐在椅子上,心中有些担忧江寒会不会遇上什么事,随口敷衍道:“自是贵客了。”   贵客?花魁听到“贵客”这二字,顿时两眼发光。   姚大家眼高于顶,能够被她称作贵客的客人,定然来历不凡。   “妈妈。”她拉着姚大家的袖子,撒娇似的摇晃道,“这位贵客可是新近来西北城的?我从前怎的没见过他?”   姚大家心道自己这次捧出的花魁真是除了一张脸,别的什么都拿不出手,这么没眼色,不该问的还净瞎问。   两个护卫在旁边看着都纳闷,他们城主怎么会想到要见这里的花魁?这也太不通透了。   正想着,包厢门一动,江寒的身影出现在外面。   两个护卫立刻站直了身体:“爷。”   “爷。”姚大家跟她身旁的花魁也立刻站了起来。   江寒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过,依旧没有在花魁身上停留。   他对姚大家略一摇头,姚大家便明白过来,他这是在说刚刚出去查探了一番,并没有看到什么危险人物。   姚大家放心下来,尽管开青楼就是要迎进来各种各样的人,可是在楼里潜伏着危险人物,对她来说也相当棘手。   此刻见江寒没有发现,她便松了一口气。   江寒对自己的两名护卫点了点头,两人立刻会意地准备跟他一起离开。   转身之前,江寒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酒菜,示意他们结账。   姚大家立刻开口制止了他们,说道:“贵客驾临,蓬荜生辉,是我们万花楼招待不周,这点酒钱可千万不要再跟我算了。”   护卫之一听到这话,掏钱的动作一顿,看向江寒。   江寒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可到太守府来找我。”   姚大家点头,在那几个穷凶极恶的人物被找到之前,江寒显然是要在西北城待一段时日了。   这样一想,只觉得那五个面色苍白的人变得更加恐怖起来。   她背脊发寒,躬身行礼。在她身旁,花魁也茫然地跟着行礼,看着江寒带着他的护卫走了出去。   三人离开了万花楼。   身后的门一关上,他们立刻就跟这个热闹的世界脱离,又回到了宵禁之后清冷寂静的大街上。   江寒回头,看了这灯火通明的万花楼一眼,两名护卫在他身后,忍不住开口问道:“城主今日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像刚才那样把他们撇下,自己出去查探又是为了什么?   江寒收回目光,看向他们,考虑到之后可能出现的情况,也该让这从小跟着自己的两人有所防备。   两名护卫只见他们城主眸光森寒,低沉地道:“我来这里,是因为接到警示,有天外邪魔潜入了万花楼。”   天外邪魔潜入了这里?   听到这个消息,两名护卫都有些变色。   这天外邪魔不是跟他们人族长得完全不一样,这混迹在人群当中那就是黑暗中的荧光,怎么可能销声匿迹?   江寒看着他们的表情,说道:“天外邪魔已经找到了办法伪装成人族,依照我的推断他们依然还在西北城中,你们跟我出来这趟,随时都可能跟他们撞见,一定要小心。”   “是!”   听到这魔物竟然能够伪装成人族,两名护卫立刻就明白了为何城主要连夜赶来西北城,又毫不避讳地进万花楼了。   只是这样的消息,城主是从何得到的,又可不可靠?   这些疑问他们存在心中,没有问出来。   见江寒已经转身向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两人也连忙跟上。   安静的长街上,有冷风吹过,拂动了江寒的衣袍跟头发,巷子里滚出来一个废弃的竹篓,被风推着从他脚边滚过。   江寒向前走去,他并不畏惧要在这里跟天外邪魔正面相遇,他担心的只是这些家伙发现了自己,不敢出来。   飞星城城主在那一战中独力斩杀三千邪魔,奠定了盛名,这是功勋,也是累赘。   若非人族需要推出一个英雄,好像火炬一样在长夜中照亮四野,他更愿做一个黑暗中的守护者,悄无声息地斩杀这些魔物。   西北城不在前线,又是江家的属地,向来繁荣安定。   西北太守也不过是个闲职,通常并没有那么多事务需要他来顾虑,因此西北太守总是在宵禁后就早早回房休息。   今日没有想到江寒竟然会在宵禁之后出现在西北城,听到通传,西北太守连忙从床上起来,披了衣服倒穿着鞋子出来迎接:“见过城主。”   灯火通明的厅堂中,只见江寒坐在上首,一身常服打扮。   太守直起身来,把肩上的衣服紧了紧,刚要开口,就看到坐在上首的人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   西北太守:“???”   从灯光下看,这匆匆迎出来的西北太守面容苍白,且皮肤紧绷,看起来就像是被天外邪魔给吸空了血肉又附体了一样。   见城主这样看着他,站在下方的两个护卫也警觉起来,被他们三个这样盯着西北太守顿时如临大敌,汗如浆出,把糊在脸上的浆都给洗脱了。   “……”   江寒嘴角一抽,问道:“你脸上涂的什么?”   “啊?”西北太守回过神来,伸手一抹脸上的东西,然后想起来了,连忙回答道,“禀城主,这是最近在贵族中流行的养颜浆。晚上睡觉前挖一勺涂在脸上,第二天起来再洗掉,脸上的细纹就会消失,皮肤会光滑得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   江寒的护卫们看着西北太守这样子,忍不住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也用这个?”   西北太守苦笑道:“两位大人有所不知,这实在是因为我的修行资质太差了,跟同龄人站在一块儿比他们都显老,总得想点办法补救啊。”   他说完,见江寒跟他的两个护卫都像是对自己涂这个有意见,立刻说道,“小人这就去洗,这就去洗干净!”   刚要转身,就听坐在上首的人说道:“不必了。”   西北太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等着江寒的吩咐。   城主大人深夜驾临,总不是只来训斥他用养颜浆。   护卫们觉得西北太守真是不堪大用,要是问他这段时间在城中有没有发现异常,只怕是问了也白问。   于是其中一人说道:“去把你的主簿叫来。”   “哦哦,好。”西北太守如蒙大赦,连忙去命人把自己的得力手下给叫来。   他回见客厅中,对江寒说道,“城主有任何问题,只要问我这主簿,他一定能给出让您满意的答案。”   江寒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应当是西北太守的主簿过来了,从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直觉开始隐隐发出了警告。   又听西北太守站在下首,还在絮絮叨叨地道,“只是我家主簿这段时间吃坏了肚子,一直止不住腹泻,怕是有点精神不济,城主见了可不要怪他——”   说话间,那印在纸窗上的人影终于走到了厅堂中。   江寒看着这主簿苍白的面孔跟紧绷得像是要裂开的皮肤,听自己的护卫问道:“你……你这主簿该不会也用了养颜浆吧?”   来到厅堂里的“人”停住了脚步,以一种控制不住仇恨的目光看着江寒,这种熟悉的目光令江寒脸上浮现出了冰冷的笑容。   “不是养颜浆,”护卫们听他说道,“是撞上正主了。”   站在下首仇恨地看着他的生物听到这句话,顿时全身都开始激烈地形变起来,仿佛有什么要冲破这一层皮肤,破体而出。   江寒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空气中。   他说:“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感激他们把我推出来,做了这个英雄。”   厅堂之外,狂风骤起,将所有的门窗都“啪”的一声吹向了墙壁,让整个空间紧闭起来。   另外三个活人后知后觉,看到无论是墙壁还是门窗上都附着了一层蓝色的光芒,流动中充满了破坏力。   只听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西北太守感到眼前一花,看到自己这段时间显得有点不大对劲的主簿整个炸裂开来,有细长恐怖的无数肢体从其中挣脱,分裂成了五个将近两人多高的、有着虫脸跟细长四肢的惨白生物。   “王、王主簿……”西北太守吓得不能动弹,江寒的护卫快如闪电地出手,把他拉了过来,护在身后。   江寒仍旧坐在原处,只是掌心雷电闪过,身前多了一只半人多高的黑色刀匣。   他冰冷地看着面前出现的五个目标,修长的手指握住了刀柄,抽刀的声音伴随着涌动的电光,在空气中响起。   “一人独力杀你们三千的凶名,有时候会把你们吓跑,但有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让你们按耐不住,主动现身,想来杀我报仇。”   天外邪魔发出了愤怒的声音:“¥#@%*&——!!!”   江寒漆黑的眼底也涌现出了蓝色的电光,整个人突然暴起,杀向了他们。   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复仇时刻。 第83章   床上,小黑麒麟站起身来,挪动小蹄子走动了一下。   它先是在楚向晚搁在被子里的手臂上方踩过,接着转过身来轻轻一跳,整个压到了他的胸口上。   小黑麒麟睁着一双幼圆的眼睛,观察着正在昏睡的人,忍不住低头用小角角顶了顶他的下巴,心里想着阿楚怎么还不醒。   屏风外正在传来几人交谈的声音,小黑麒麟甩着尾巴,在少年的胸口趴了下来,听着外面的人说话。   这些声音传进耳朵,少堡主也渐渐恢复了意识,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小黑麒麟那圆圆的后脑。   楚向晚看着它那晃动的小尾巴,心中涌起一阵喜爱之情,然后才意识到这个视角好像有哪里不对。   少堡主一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一边听容行说道:“要用《警示录》还不简单?”   谢眺说道:“他还没醒呢。”   听着他们议论自己,楚向晚放下了手,下意识地朝着屏风外的光源靠去,就看到在八仙桌前,哥哥、慕右使、白神医、谢楼主、承天帝五人围坐在一起,在商议什么。   对楚向晚的到来,他们仿佛完全没有察觉。   只见容行看向了白云深,说道:“你不是说他只是睡着了,很快就会醒,怎么现在还不醒?”   白云深开口道:“谁让你擅自加‘很快’上去的?”   少堡主忍不住靠近了一点,看到承天帝眯起了眼睛,然后转向了身旁的谢楼主,说道:“依朕的意思,不如把人带回宫里,让御医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这种庸医哪里靠得住?”   少堡主下意识地咬住了手,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承天帝才敢说神医谷之主是庸医了。   他吸气的动静依然没有人发现,慕成雪听着容行的话,皱了皱眉,看向了白云深,问道:“他真的没事吗?”   没事啊,少堡主想,我这不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虽然面前这几人都是坐着的,但是楚向晚觉得自己这个视角好像有点高,他看着哥哥放下了手,下意识地凑了过去。   周玉的样子看起来仿佛也为眼下的情况焦虑,他没有说话,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对桌旁坐着的众人说道:“等等。”   不管是容行跟谢眺,,还是慕成雪跟白云深都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楚向晚跟他们一起,看着哥哥手中出现了一块铜片。   这铜片看上去平平无奇,正在他的指间轻轻嗡动,可是想也知道,周玉拿出来的怎么会是普通的铜片呢?   只见他用拇指在这铜片上轻轻一按,铜片的嗡鸣声就停了下来,然后这一小块金属片上生出了奇异的吸力,将这整个空间里的光都吸了进去。   整个空间顿时暗了下来。   小黑麒麟在床上警觉地站起身,简直跟黑暗融为一体。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踩着的人,在黑暗中感到少年的胸膛还在起伏,没有发生什么异变,这才又打了个响鼻,趴了下来。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等少堡主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贴到了墙角:“???”   他看着围坐在那块发亮的铜片前的几人又向着这边靠过来,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不用排云步也这么快了。   只见铜片在黑暗中越来越盛,然后骤然凝成了一束光,向着上方投去!   光束将围坐在桌前的五人的眉眼照亮,个个都俊美无比。   楚向晚“啊”了一声,看到这光束中浮现出了十几个金色的字符,在周玉手中拿着的那块铜片上发出的光芒中凌乱地拆解排列起来,然后变成了两行字。   【邪魔已除,西北暂定。】   刚刚醒来的少堡主不知道这是谁传来的信息,可是围坐在桌前的人却都猜到了是江寒。   谢眺称赞了一声:“江城主果然是行动派,这就把天外邪魔找出来干掉了。”   西北城,太守府。   会客厅紧闭的门窗上依然不时地闪烁着残留的电光,整个厅堂里到处遍布着烧焦的痕迹。   方才激烈的打斗中,西北太守躲在了两名护卫身后,看着江城主跟这五只从自己的主簿身体里钻出来的天外邪魔战作一团。   场中雷霆奔涌,蓝色的电光在战群中恍若游龙,将这些天外邪魔进攻跟后退的路径都彻底堵死。   西北太守发着抖,他还是第一次见活生生的天外邪魔。尽管这些高大细长的魔影在跟江城主交手后不久,就悉数化成了烧焦的粉末,西北太守还是久久没从这震撼中醒过来,脸上的面膜都吓裂了。   江寒站在场中,手中拿着那枚铜片。   在他脚边,那把斜插在地上的刀身上依然电光奔涌,让人不敢稍近。   这场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赢得轻松。   江寒今夜赶来,身上没有穿着他的铠甲,被天外邪魔一抓,几次险险被挖去一块肉。   此刻,他身上的衣袍已经变得破烂不堪,尤其是后背的部分,直接被撕破了一块,露出的肌肤上隐隐可以看见纹着一条龙。   龙还是活的,周身伴着雷电,仿佛在发出震怒的吼声,让魂不守舍的西北太守见了更是吓一跳。   江寒传递完信息,等了片刻,便看到自己铜片上的字变了。   在另一端,手持另一块铜片的周玉看到了他传递过去的信息,回了两个字给他——   【收到】。   江寒猜到他应该跟其他人在一起,会将这边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于是收起了铜片。   他伸手拔起了插在地上的刀,看了一眼地上的灰烬,然后抬起头来对西北太守说道:“西北城中可能还混进来了别的东西。”   西北太守“啊”了一声,意识到面前的人这样连夜赶来,就是为了这些伪装成人混进来的天外邪魔。   “城主救命!”他连滚带爬地从护卫身后爬了出来,对江寒说道,“你可千万要救救西北城的百姓啊!”   他一想到前几日王主簿看起来都还好好的,突然就变成这样的怪物,只害怕自己府中的护卫侍女,甚至自己的夫人小妾都悄无声息地被替换了内里,不禁汗涔涔而泪潸潸。   只听江寒说道:“这几日我会留在这里。”   西北太守闻言大喜过望,对江寒说道:“我这就去让人安排——”   可是跑了两步,却想起江寒没有说到底要不要把他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于是尴尬地停了下来。   两名护卫见城主陷入沉思,便开口道:“去,偷偷地叫人收拾客房,不必声张。”   “是!”西北太守连忙跑向门边,然后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下,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两名护卫走过来,回想着刚刚城主跟这五只天外邪魔对战,有些心有余悸。   明明当日城主面对三千邪魔的时候都不像今日这样险象环生,几次差点受伤——难道说,天外邪魔这次派来打入人境的不是普通的喽啰吗?   千机楼,周玉传递完信息,他手上的铜片光芒便渐渐暗了下来,周围也恢复了方才的光亮。   他维持着手上拿着这枚铜片的姿势,想着江寒在那边找到了《警示录》的幻境里警示过的天外邪魔,想必是因为这几只天外邪魔刚好是一听到江寒这个名字就忍不住要前来报仇的类型。   然而,西北城中现在并不知道除了这几只天外邪魔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存在。   江寒在那里坐镇,并不能简单地放出他到来的消息,要真正清扫出所有混迹在人群当中的天外邪魔,还得看千机楼。   “哥哥……”少堡主看得一呆一呆,想问周玉这是什么宝贝,结果坐在桌旁的谢眺比他更快。   “厉害了,这个通讯法宝!”谢眺看着周玉手上的铜片,两眼发光地道,“周兄,这是什么名堂?”   天南周氏果然底蕴深厚,这么多法宝他们千机楼都没有登记在册,真是长见识了。   谢眺作为炼器狂人,一见到自己没见过的法宝就见猎心喜,当下甚至动了厚着脸皮向周玉讨要过来研究一下的念头。   楚向晚站在旁边一脸渴望,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法宝要是可以批量制造的话,那他们以后就可以远距离实时沟通,不再需要通过读书会来聚集在一起交流了!   周玉看着谢眺,手中出现了一个匣子。   那匣子一打开,所有人就看到里面排放着六枚一模一样的铜片,其中两枚的位置空着,应该就是他跟江寒手上的这两枚了。   所有人看着他将匣子推到了桌子中央,听他开口说道:“这是我们周家的一件法宝,主要用在长距离通讯上。这一套八枚铜片,只要一人改变铜片上面的字,其他手持铜片的七人都会同时感应到。”   他说着收回了手,对四人说道,“大家每人拿一枚,这样以后要像我跟江寒这样无视距离交换信息,也可以了。”   谢眺没想到周玉会这么大方直接把法宝送他们,立刻欣然道:“恭敬不如从命。”   他第一个伸手从匣子中取出了一枚铜片,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只见这铜片打造成了花瓣的样式,在底端有一个小小的“玉”字,显然是属于周玉的一套通讯法宝。   有了他带头,剩下三人也就不再客气,分别从匣中取走了一枚铜片。   谢眺看了片刻,感慨着这法宝的精奇,抬起头来问周玉:“周兄,这样的法宝你家中可还有?”   周玉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即便是天南周氏,也只炼成了这么一套。”   “如此。”谢眺忍不住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若是周家可以量产这样的铜片,那么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人族就不会那么被动。   在战场上,他们大可以无视距离,实时传送消息。   容行跟慕成雪也在想这个问题,只有白云深不是他们这样的决策者,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看过之后就先将铜片收了起来。   少堡主也盯着这只匣子。要是连云十八堡跟千机楼有这样的通讯法宝,那样的话,哪怕天外邪魔混迹到了人族当中,封闭了他们传递消息的渠道,追云堡依然可以把求救的信息传递出去。   他脑子里浮现出各种乱糟糟的画面,在一片嗡嗡的声音中听哥哥说道:“天南周氏并不精通于此道,若是谢楼主能够将这样的法宝复制出来,给驻守边境的连云十八堡,那如果半年之后有什么疏漏,我们也可以迅速更换对策,不至于再让悲剧重演。”   少堡主听到这句话,顿时感到眼角发热。   他就知道,哥哥处处都在想着自己,就连自家的法宝也愿意拿出来让千机楼复刻。   小黑麒麟站在枕头旁边,“咦”了一声。   只见躺在床上的少年在昏睡中,眼角慢慢地流下一滴泪来。 第84章   听到周麒麟“咦”了一声,第一个作出反应的是慕成雪。   少堡主看着他“唰”的从桌前站起来,然后快步走了过去,绕过屏风来到床前。   其他人见状也跟了上来,怕楚向晚在这边出了什么问题。   慕成雪一进来,就看到小黑麒麟站在枕头边,在低头观察着正在昏睡的人。   因为被它挡着,所以看不到楚向晚的动静,他于是伸手一把把它拎了起来。   小黑麒麟骤然腾空,四只小蹄子划动了一下,然后听抱着自己的人问道:“干嘛?”   它认出了慕成雪的声音,立刻叫道:“阿雪!”叫完阿雪之后,它又低下头来,用小蹄子指了指少堡主的眼角说道,“阿楚哭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一起看向了躺在床上的楚向晚,果然看到他的眼角有泪痕。   白云深皱了皱眉,走上前来又探了探他的脉搏,仔细确认了一番,确定脉象平稳没有问题才收回了手,说道:“没事。”   慕成雪沉下了脸,抱着还想回床上去的周麒麟,说道:“跟我出去,少在这里‘咦咦咦’的。”   小黑麒麟的两只小蹄子搭在他的手臂上,尾巴甩了甩。   那确实是很奇怪嘛,突然就流泪。   见这里没什么状况,一行人于是又往外走去,少堡主飘在半空中,只感到晴天霹雳!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想道,如果那是他的话,那自己是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因为他飘在屏风跟墙之间,正好挡在路上,所以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穿过了他。   少堡主:“!!!”   他看着走在最后,毫无所察地从他的身体之间穿过去的白云深,霍地在空中转了个身,下降了一点看着都没有发现异常的众人,手指颤抖地捂住了嘴。   我是怎么了?我死了吗?!   顾不上其他,少堡主扑向了床上自己的身体,然后躺了下去。   他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一二三,接着又坐起身来睁开眼睛,回头一看,他的身体依然躺在原位。   “……”   外面又响起了说话的声音,少堡主顾不上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感到极度焦虑。他又躺了回去,再次起身,在睁眼跟闭眼之间不停地做起了仰卧起坐。   然而,他的灵魂跟身体仿佛彻底脱离了,没有一丝联系,不管他尝试几次也好,也带不动自己的身体。   少堡主的心态瞬间崩了:“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下子从床上飘了起来,一头冲向了屏风,然后毫无阻挡地从那里穿了出来。   他就说刚刚为什么视角不对,那么高,原来是因为自己一直飘在半空中!为什么行动起来又那么快,仿佛感觉不到体重一样,因为他是个灵体,没有重量!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读书会之后,他明明跟所有人一样触碰了《警示录》,然后从那个世界里出来的,为什么他们都没有事,只有他灵魂跟身体脱离了!   他扑到桌前,发现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那具躯体里已经没有了灵魂,只有被慕成雪抱在怀里的小黑麒麟还在因为那滴眼泪不时地回头看一看。   少堡主扑到桌前,泪眼汪汪地想去抓住周玉的袖子摇晃他:“哥哥——”   然而他的指尖一触碰到周玉的手臂就直接穿了过去,他哽咽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灵体少堡主转向慕成雪,又扑向了他,“慕右使!”   奇迹没有出现,他再次扑空。   少堡主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可连那滴泪落在空气中也迅速消失,甚至没有在地板上砸出一个水迹。   “白神医!谢楼主!承天帝!”他把桌上的所有人都扑了一遍,一下子从这里穿出来,一下子又从那里穿出去,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   装铜片的匣子还留在桌子中央,里面还有两枚铜片,周玉没有要收起的意思。   他说:“匣子就留在这里,等向晚醒来以后,就给他一枚。”   谢眺点了点头,自然地问道:“那还有一枚呢?”   慕成雪看着周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具体来说,是在看着被他抱着的小黑麒麟。   只听他开口道:“等前任邪主恢复以后,这一枚就留给他。”   他的话音刚落下,所有人就看到慕成雪挑了挑眉,以一种冷嘲的语气说道:“你现在不跟我争他是姓周还是姓段了?”   周玉让视线往上移了一点,落在了他的脸上,反问道:“它是我们周家找到的瑞兽,这是事实,又何须与你争?”   他说完便不再看慕成雪,而是看向了容行跟谢眺,说道,“向晚一再强调,要我们七个人同心协力才能打赢这一战,所以邪道之主必须尽快回来。”   无畏大师已经重开了小黑麒麟的灵窍,只要它的身体成长回原来的状态,那么属于段邪涯的记忆跟力量也就不会再受限制。   只听周玉说道:“要催熟一只麒麟,哪怕是我也负担不小,所以我希望承天帝跟谢楼主看在人族未来的份上,也和我一起出点力。”   容行的国库一开,谢眺的千机楼也拿出点东西来,再加上周玉手中的天材地宝,要催熟这么一只小麒麟也尽可以了。   话题的中心待在慕成雪的腿上,两只小蹄子扒着面前的桌沿,只露出半个脑袋。   “可以。”容行表态道,“既然是为了整个人族,朕自然不会吝啬。”   谢眺也说:“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这个时候,确实是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慕成雪没有想到他们这么上道,他抱着周麒麟,自然也不会傻到说不用你们管。   小黑麒麟听见他的声音从自己头顶传来,说道:“我们邪道能力有限,那些人也不会主动拿出珍藏来给这家伙恢复,所以还是要靠你们了。”   少堡主站在一旁,脸上还挂着泪,听到周麒麟就要变回段邪涯这个消息,简直窒息——   难道今天就没有一个好消息了吗?   谢眺用千机扇敲了敲掌心,说道:“这些天材地宝拿出来,直接吃的效果就比不上丹药,所以炼丹的事还要白兄多费心。”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了白云深,征询地道,“我看在小麒麟恢复以前,白兄不如就先在千机楼住下吧,这样要用药材也方便。”   “好。”白云深点了头。   慕成雪道:“那我便把它留在这里,我先回去做些安排。”他说着,把怀里的小黑麒麟放到了桌上,跟周玉的匣子摆在了一起。   谢眺立刻保证道:“没问题,小麒麟待在我这里安全得很。”   慕成雪看了周麒麟一眼,想到这家伙很快又会变成自己熟悉的段邪涯,只想道他并不担心段邪涯安不安全,而是担心千机楼里的人安不安全。   他将目光投向了白云深,白云深听他说道:“把这家伙催熟的事就交给你了,不过有一件事一定要记得——要一步到位把他催回三十岁。”   不然的话,一个青春期的段邪涯根本没人能拘束,不用天外邪魔来,他一个人就能把整块大陆搞得天翻地覆。   所有人默默地想了一下十六七岁的邪道之主都干过些什么,而慕成雪人又不在千机楼,都觉得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必须要一步到位。   少堡主看他们安排得那么好,一副准备要散会的样子,不由得感到焦灼。   ——我还在这里啊!   他忍不住穿到了桌子中间,大力地挥舞起了手臂。   ——我还在这里飘着呢!大家看到我,看到我啊!   然而,依旧没有人听到他的呐喊。   “行了。”容行一锤定音,说道,“到时候需要什么跟谢眺说,国库里有的,朕会命人送来的。”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斜睨了谢眺一眼,“这个生辰还真是巨大的惊喜,朕记住了。”   谢眺“哈哈”地笑了一声,拿着铜片也站起了身,说道:“那我就先去闭关研究了。”   见两人都要走,少堡主看向了坐在面前的周玉,原本还心存幻想哥哥会留下来,没有想到他也站了起来,说道:“我也该回去了。”   这样的大战,天南周氏要尽举族之力,他自然要回去先把这个消息告诉族人,然后说服他们。   别说他现在还不是家主,就算他是,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少堡主从桌子里飘了出来,不由得伸出了尔康手,刚要叫哥哥就听慕成雪说道:“我也走了。”   站在桌上的小黑麒麟一听他要走,立刻转过身来,挪动着小蹄子向前走了两步,想要跟着走。   慕成雪一手按住了它的头,说道:“你留下。”   “我不!”小黑麒麟执拗地伸出了一只小蹄子,“我要跟你走!”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容行听到它的声音,转过头来等着看好戏。毕竟不是年年都可以看到不可一世的邪道之主变成这个样子,还要黏着他的右使的。   “在这里待着。”慕成雪当然不可能带它走,他看了屏风后面的床帐一眼,说道,“你在这里等楚向晚醒,不然他醒来发现我们都走了,又要哭了。”   少堡主漂浮在一旁哽咽了一声,他现在就要哭了!   “哥哥……”他又绕到了周玉面前,试图叫他,“哥哥你看我,我在这里……”   可是周玉只是看着床帐的方向,丝毫没有注意到他。   少堡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抬起手来擦了擦眼睛,想着自己不知还能不能醒来。   要是叔叔们知道,父亲跟母亲知道他变成这个样子,不知会有多伤心。   等哥哥他们一走,自己的身体要是突然断了气,他们在铜片上看到这个信息,又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他在这里兀自伤心,周麒麟却被慕成雪说服了。   所有人看着这小家伙在桌上转了个身,向着床帐的方向,用无奈的语气道:“好吧,既然是为了阿楚,那我就留在这里吧。”   这奶声奶气的,配上这样的语气,只让慕成雪想揍它。   慕成雪闭了闭眼,想着左右也是最后一次见它这个鬼样子了,等回头再见面的时候估计就能变回原样了,于是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容行看完了戏,又看了一眼屏风后面的人,倒也想把这小东西带回宫里去,不过考虑到不能暴露自己的喜好,所以还是收起目光率先离开了。   谢眺追了上去,外面隐隐传来他在叫表哥,让容行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声音。   周玉跟慕成雪也一前一后地从这里离开了,顿时只剩下站在桌上的小黑麒麟,坐在桌旁的白云深,飘浮在半空中的少堡主灵体跟躺在床上里的少堡主本人。   已经走了的人叫不回来,楚向晚现在能指望的只有白云深一个。   他顶着一双煎蛋眼飘到白云深身旁,在椅子前坐下殷切地看着他,开口道:“白神医……”   白云深听不见,他只是伸手过去,拎起了周麒麟。   小黑麒麟跟他大眼瞪小眼。   白云深用另一只手在桌上一挥,收走了那匣子,平静地道:“让我们来看看能做什么吧。” 第85章   白神医要从这里出去了!   楚向晚意识到这一点,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慌乱得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呆立了片刻,看着白云深拦腰抓住周麒麟,把它当成一个玩偶一样拿在身边从桌前离开,于是也连忙跟了上去。   “我们要去哪里呀?”周麒麟的声音响起,显然是记忆使然,让它对白云深有着天然的信任。   白云深没有说话,只是伸手一抹,脸上就再次出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具。   他出门之前永远要易容,就像姑娘们出门之前要化妆一样,只不过后者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看,而他是为了减少吸引别人的目光。   少堡主看着他跨出了门槛,听他说道:“去找让你恢复的办法。”   楚向晚缀在他身后,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心里害怕,不知会不会被什么力量拦在这里,不能离开自己身体十步以外。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他成功地跟了出来,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少堡主回头看了看这间屋子,想着也许应该把门关上,奈何他一伸手就从门上穿了过去,索性就一咬牙不管了。   反正是在千机楼,应该不会有人特意跑进去偷自己的身体的。   他转头,看着前面的白云深已经走远了,又连忙飘着跟了上去。   白云深戴上了面具,在千机楼里没有人认出他来,但或许谢眺之前交代过,有位贵客带着一只小黑麒麟,只要看到他就不需要阻拦。   所以一路上楚向晚看到他不管往哪里走,沿途的护卫跟侍女们都是低头行礼,然后避开。   少堡主跟着飘了一路,原本想着在千机楼里或许能遇上能看到自己的人,然而他们一路走来遇上了不下二十几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往他这里看一眼。   他脸上期待的光芒于是彻底黯淡下来,这种明明存在于世间,可却没有人能够看见他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这还是刚醒呢,真不知道这种状态再持续得久一些,他会变成怎么样。   周麒麟被白云深带着,一路安安静静,只有眼睛在周围看来看去。   他们越走越僻静,很快就没有再遇上其他人了。   楚向晚哪怕心情低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感到奇怪。   越往深处走,难道不是越机密的地方吗,怎么千机楼里会没有人看守呢?   正想着,就看到白云深在前面停了下来,手中出现了一块令牌。   他伸手举起那块令牌,下一刻,面前这条看起来空无一物的走廊上就浮现出了一道道金线。   小黑麒麟“哇”了一声,这看起来短短的一条走廊上竟然全是禁制。没有令牌的人要是敢这样往里面走,瞬间就会被这些金线给切割成无数的肉块。   少堡主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禁制像水一样,随着白云深的前进柔和地向着两边分开,一个迟疑就落后了前面的人几步,看着那些金色的线条又再重新凝聚了回来。   灵体少堡主:“!!!”   他想开口叫住白神医,可是又想起白神医现在听不见自己说话,想直接跟上去,又害怕这些禁制对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眼看着白云深在前方越走越远,他怕跟丢了,只能一咬牙一闭眼,直接向着这禁制飘去。   往前飘了一段,通过了这些金色的禁制,楚向晚没有感到有什么异常。   他停下来睁开眼睛一看,就看到自己已经飘到了走廊中间,而身后那些金色的线条正在重新隐没回空气中,仿佛什么也没有感应到。   果然,少堡主想道,这些禁制只是对活物起作用,像他这样的灵体它们根本都不认。   顾不上再想更多了,他转身追上了白云深,跟着他在这条走廊里一直往前,最终在两扇高大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白云深收起了手中的令牌,而少堡主飘上了半空,视线跟这扇门上方的牌匾平齐。   看着上面古朴的三个字,楚向晚动了动嘴唇想念出来,却尴尬地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几个是什么字。   小黑麒麟在下方同样也仰着头看这块牌匾,只听它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云深道:“牌匾上不是写着吗?”   他说着伸手一推门,这两扇门就“吱呀”一声在他们面前打开了,“这里是灵灵阁,千机楼存放典籍的地方。”   少堡主看着在眼前慢慢亮起的空间,只见里面的空间开阔,呈八角形,每一面墙上都有着书架,从地面上一直修建上去,简直一眼望不到顶。   在他们眼前呈八卦阵型在变化的也是木质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典籍,这一卷卷堆在书架上的典籍是按照一定的属性来分别堆放的。   如果有不懂得阵法变化的人进来这里,只怕瞬间就会被困在其中。意识到这一点,看着白云深带着周麒麟向前走去,楚向晚也连忙贴了上去。   白云深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依然感觉不到贴着自己的少年的存在,所以少堡主又贴得紧了一些。   周围的书架不住地移动着,在他们脚下闪过一道一道的光芒,少堡主即使在灵体状态,也忍不住发出了“哇”的声音。   周麒麟进入灵灵阁内部之后,倒是显得很镇定,楚向晚猜这多半是因为他以前在神医谷的阵法中都能来去自由,所以完全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   这就是变回三岁的邪道之主跟一个来自边境的少堡主的不同。   白云深一路向前走去,脚步从未停顿,一看就知他不是第一次到灵灵阁来。   这一次他要找的是这块大陆上存在的各种神兽记录。   少堡主一边走一边回头,稀奇地看后面的书架移动,一个没注意就穿过了白云深,飘到书架前才定了下来。   他还是没习惯自己这样可以随意被穿透的事实,看着面前的人目光凝住,然后向着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白神医?”楚向晚一喜,身体飘起来一点,还以为是他看见自己了。可是没想到,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胸膛,从他背后的架子上取出了一卷典籍。   “……”   少年的眼睛暗了下去,果然又白高兴一场。   白云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麒麟篇,伸手书架上轻按了一下,“唰”的一下,他们周围移动的书架就全部消失了。   看到这一幕,楚向晚不由得落了下来,看着八角楼里的空间变得开阔无比。   一张桌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瞬间移到了书架消失后的空位上,接着从反方向又飞来了一张舒适的椅子,等着取用典籍的人坐下来阅读。   见周围的阵法消失了,白云深也就弯腰,把一直抱在手里的周麒麟放了下来。   小黑麒麟的小蹄子一接触到地面,立刻就哒哒地在周围跑了一下,白云深的声音传来,说道:“不要乱跑。”   少堡主低头,看到周麒麟两只眼睛发着亮,明显没有把这句话听到耳朵里去。   他想提醒白云深,可白云深已经拿着卷轴坐到那张桌前去了,少堡主没办法,只能自己盯着周麒麟,希望它不要搞事。   深色的卷轴被打开,摊在了这张长桌上,桌角放着的灯笼幽幽地亮起,散发出的光芒照亮了白云深的眼眸。   这种自上古时期便一直存续下来的瑞兽有着漫长的生命,到三百岁才进入成年期,换算成人类的样子就是他们的十八岁。   白云深想起还在昏睡的楚向晚,把周麒麟催熟到三百岁,变成人看上去就跟现在的少堡主差不多大。   要把它催熟成人类的三十岁,那必须再长大四百九十七岁才行。   这个用药量或许不需要那么精确,毕竟三百零五岁跟三百岁其实也差不多,可是白云深有点强迫症,要做就要做到一岁不差,不然的话也不会特意到灵灵阁来查这些典籍了。   楚向晚看着他在阅读完这一卷之后,就伸手在桌面上从左往右一划,摊在桌上的卷轴字立刻就变了,从麒麟篇第一卷 变成了第二卷。   灵体少堡主被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又“哇”了一声,灵灵阁这么神奇的吗?   刚刚的第一卷 介绍的是麒麟的寿命、种类跟分布,第二卷介绍的才是它们的习性跟各种能够让它们成长的食物。   白云深一边看着上面写下的各种天材地宝跟丹药,想着千机楼要做下这样详实的记录,当初也不知是找来了多少只麒麟,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才得出这些数据。   真是实验狂。   少堡主看了看正坐在案前的白云深,又看了看越走越远的周麒麟,实在没得选择,只能跟在了周麒麟身后。   来到陌生的环境,三岁的小黑麒麟充满了探险精神。   它小小的脑袋里一点也不记得天外邪魔来袭的问题正迫在眉睫,小蹄子哒哒地落在地上,硬是让少堡主听出了一股欢快的意味。   忽然之间,它像是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楚向晚看到它这反应,顿时心道不好:“别——”   他在有身体的时候都不怎么能拦得住这家伙,现在没身体了,哪里还能控制得了它?   只见小黑麒麟四只小蹄子一用力,整个身体化作了一个小小的炮弹向着前方冲去,目标显然是其中一扇墙上的书架间放着的花瓶。   那只花瓶精巧玲珑,遍体通透,在这个空间里也闪闪发光,非常能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   周麒麟腾飞在半空中,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越来越亮,简直写满了“我要皮”三个大字。   灵体状态的楚向晚身体反应快过了大脑,“唰”的一下就从原地消失了,挡在了那个花瓶前,说道:“别动!”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周麒麟的小角角穿过了自己的腹部,一头顶在了那花瓶上,把它“啪”的一声顶倒了。 第86章   花瓶里装着的水一下子全洒了出来,把少堡主浇了个透心凉:“……”   楚向晚感受着在自己背上蔓延的凉意,不敢置信地盯着小蹄子扒在书架上的周麒麟,这小王八蛋……   小黑麒麟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还伸出小蹄子想要去扒花瓶。   少堡主站在原地,感到那凉意从自己湿透的背襟开始向着全身散发,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的灵体笼罩在其中。   在他身后的书架上,花瓶里的水流尽了,因为小黑麒麟的力道而滚动一下。   忽然,正扒在书架上的小黑麒麟就感到面前多了什么阻隔,软软的,仿佛很有弹性。   小黑麒麟:“???”   它想抬头,可是却被面前这忽然多出来的阻碍给一弹,一下子滚到了地上。   一下子变得四脚朝天的周麒麟:“???”   楚向晚茫然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腹,又低头看了看被弹到地上的周麒麟,再反手摸了摸湿透了的背后。   那原本聚集在他背上的水好像真的扩散到了全身,手摸上去并感觉不到什么湿意——等等,这水应当从他身上穿过,怎么会落在他身上呢?   地面上,小黑麒麟打了个滚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前方。   在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的注视中,少堡主手肘一痛,感到自己实打实地碰上了身后的书架。   怎么回事?楚向晚的心中顿时涌现出了一阵狂喜,他又有了形体了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霍地转过身去看着那倒在书架上的花瓶,试探着伸手过去想要抓住它。   在他的指尖碰到瓶身的时候,他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次也会这么直接穿过去,然而并没有!   他的手指实打实地触碰到了这晶莹的瓶身。   “哈!”少堡主的眼睛亮了起来,手指弯曲,把那花瓶瓶口抓住了,顺利地把它从书架上扶了起来,摆回了原位。   这一系列操作成功了,居然成功了!   少堡主百感交集地发出了一声欢呼,又从书架前转过身来,看到小黑麒麟依然警惕地瞪着这个方向。   在它小小的脑袋里,完全不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周麒麟看来,这花瓶就是被它撞倒了,可是突然来了什么东西把自己给弹到了地上,然后又把那倒下的花瓶扶起来了。   楚向晚看着它后退了两步。   这边的动静太小,并没有吸引到白云深的注意,他依然在专注地看着卷轴里的那些药物配比,没有看这个方向。   少堡主伸出了右手:“周——”   他想叫住周麒麟,结果却发现在周麒麟眼中好像完全没有自己的影子,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只见这黑漆漆的一小团后退了两步之后,右后蹄在地上蓄力地刨了刨,然后发出了一声怒吼:“啊——!!!”   它猛地起跑,小蹄子用力在地上一蹬,又低着头朝这个方向撞了过来!   楚向晚:“!!!”   他现在有实体了,不可能让它再这样撞上来,想也不想就直接抬手按住了那颗小脑袋,感到两只小角角卡在了自己的手腕两边。   小黑麒麟被定在半空中,感到自己的力气被一只手给卸掉了,而且脑袋还被人家握住:“???”   它的四只小蹄子在空中奋力地划动着,在它短短的三岁麒麟生里,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少堡主听它生气地叫了起来,还来不及高兴自己按住了它,就看到这家伙嘴里发出的火光,想喷火。   “——!!!”在存放典籍的地方喷火,那还得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周麒麟嘴里的火球喷出来之前,楚向晚就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一把捏住了它的嘴。   正要喷火的小黑麒麟:“唔——唔唔?!”   从旁边看去,只见它整个浮在半空中,小蹄子动个不停,等到嘴里的火球哑火之后,就从两侧的嘴角冒出了两股黑烟。   周麒麟:“……”既挣扎不脱又发不出声音,真是见鬼了!   少堡主看着它,原本提到了嗓子眼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他靠在书架上,觉得周麒麟这个样子十分好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黑麒麟:“唔唔唔!”   少堡主很感慨,自打遇见这家伙以来,他哪里有过这样欺负它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被它欺负。   更不要提段邪涯还没有变成小麒麟的时候,更是人间噩梦。   楚向晚欣赏着这一幕,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的情况有多糟糕了,脸上的表情变得不怀好意起来。   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欺负一下它?   反正它也看不见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   只可惜他满脑子的想法还没付诸行动,白云深那边就有了动静。   他终于把卷轴看完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准备起身把东西放回去。   少堡主一见他起身,立刻收手,原本被他两只手定在半空中的周麒麟立刻“吧唧”一声掉在地上,站起身来发出了奶声奶气的质问:“是谁!”   白云深看向这个方向,周麒麟见到了自己的依仗,立刻调转方向朝着站在原地的白云深跑去,一边跑一边叫道:“有鬼!这里有鬼!”   站在书架前的少堡主:“???”   他立刻站直了身体,脸上的表情消失了,拼命地摆手道,“我不是——我不是鬼!”   叫完之后,看到白云深的表情他才意识到没用,自己现在说话他们听不见,于是也干脆提气朝这边扑来!   小黑麒麟四只蹄子在地上哒哒地跑得飞快,一门心思要冲到白云深面前,可是灵体状态的少堡主速度比它更快,一转眼就冲过了那段距离,一下子没刹住车直接撞在了白神医身上。   白云深一下子没有防备,被他撞得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的空气,神色微变。   “白神医……”少堡主一抬头见到他的反应,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样撞到他身上太过诡异了,白神医肯定也顺着周麒麟的话思考了一下,觉得这灵灵阁里闹鬼了。   “白神医,是我!”他连忙后退一步,跟白云深拉开距离,然后在他面前挥动着双手叫道,“是我!不是鬼!”   周麒麟也跑了过来,在白云深面前停下,仰着头催促道:“这里面闹鬼,我们快出去!”   说完往白云深身上一跳,被他伸手一接。   少堡主见状简直要气疯了,他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跟白云深解释这件事情,又有周麒麟捣乱,简直恨不得一掌把它从白神医手里拍下去。   周麒麟警惕地看着四方,用小男孩的声音说道:“这里不知有多少鬼,刚刚有两只手抓住了我!”   楚向晚:“……”两只手有什么问题吗?现在谁没有两只手啊!   周麒麟继续虚报敌方实力,划动着小蹄子道:“我们可能不是对手,要赶紧出去找谢眺!”   少堡主看向白云深,发现他看上去还真的像是有几分信了周麒麟的话,往后退了一步,在警惕着不会有看不见的人再扑上来。   楚向晚着急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从这里出去岂不是更好?   等回到了房间里,他就可以向白神医疯狂暗示自己魂魄离体了,让他想办法把自己送回身体里去。   这样一想,他就不急了,看着白云深一后退,立刻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只不过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段距离,没有让他发现自己跟了出来。   等穿过了这八角楼的大半距离,退到了门边,看着这扇门一打开,少堡主立刻一个闪身先跑到了门外,然后等着白云深带着周麒麟从里面出来。   门关上了,感应到有活物的出现,外面的禁制又闪烁了起来。   楚向晚看着白云深转身,从怀中拿出了令牌,又想到自己现在算是有了实体,那是不是就不能独自穿过这些禁制了?   周麒麟的声音在下方响起,说道:“那东西不知道跟出来了没有,我们快走吧。”   少堡主:“……”   白云深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抬起了右手,那枚令牌在他掌心微微地发出光芒。   前方那些金色的光线立刻向着令牌汇聚而来,中间便断开了位置。   楚向晚看着这一幕,心道原来如此,令牌是这样起作用的。   等看到白云深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就再也顾不上其他,只能说了一声“白神医对不起”,就整个人死死地贴了上去!   察觉到从身后压过来的重量,神医谷之主全身骤然紧绷,怒喝道:“谁!”   从身后传来的触感跟一个人差不多,但是却完全没有形体。这家伙整个趴在他的背上,手脚都缠绕了上来,非常的不知羞耻。   白云深本就不大喜欢跟人接触,被这样一缠上来,在人皮面具以外的肌肤直接气得染上了红晕。   刚要动手把背上这个看不见身影的色中饿鬼给轰下去,就听见小黑麒麟“嗷”的一声叫了起来:“谁在摸我屁股!”   白云深:“……”   整个人缠在白云深身上的少堡主尴尬地低头,就看到自己的手搭在了小黑麒麟的屁股上。   他就说怎么手感这么奇怪,想着又下意识地捏了它一下。   周麒麟:“嗷——!!!”   两人看着它气得小蹄子乱蹬,“还捏我!”   白云深听不到有什么动静,却感到那覆在自己背后的人整个颤抖了起来,又像是害怕,又像是在憋笑。   白云深神色古怪地开口道:“阁下是何人?若是不庄重,执意要这样捉弄我们,就别怪白某不客气了。”   说着放下了拿令牌的右手,摸上了腰间的玉笛。   楚向晚:“!!!”   他怕白神医真的用笛子来抽自己,只好赶紧想该怎样表明自己的身份——有了!   白云深说完警告之后,等了片刻,感到背上的人稍微地离开了自己一些,然后在他肩胛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一阵痒意,仿佛有人用手指在上面划过。   少堡主感到白神医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了,可是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自己的动作。   他在白云深的背上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楚”字,之后就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反应。   虽然跟白神医实际接触得不多,少堡主也知道自己这样扒着他很是冒犯,于是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审判。   只见白云深沉默了片刻,声音不确定地传来,叫了他一声:“向晚?”   听到自己名字,少堡主差点要哭出声,忍不住要在白神医的背上再写一个“惨”字!   然而他不敢乱来,怕白云深把他甩下去,只能继续在他背上写道——   “是我!是我!白神医!” 第87章   小黑麒麟只听见白云深叫了楚向晚的名字,并没有把摸自己屁股的鬼跟少堡主联系在一起。   见白云深停在这里没有动作,它倒是想起了独自躺在房间里的楚向晚,两人听它叫了起来:“快!我们要快点回去,千机楼那么危险,阿楚还一个人躺在那里——”   少堡主听到这句话心生感动,刚要把从它屁股上移开的手放到它的头顶,摸一摸它的小角角,就听周麒麟说完了一整句,“——也会被摸屁股的!”   “……”   光听到前半句还很感动的,听到这后半句就很想打人了。   都说了是意外了,谁会想摸你的屁股啊!   白云深听着周麒麟闹腾,依然不是非常确定背上的人是不是楚向晚。   他沉思了片刻之后,将手从玉笛上移开,对这个看不见的人说道:“过来。”   “啊?”少堡主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哦”了一声,松开了缠绕在白神医身上的手脚。   他从白神医背上下来,飘到了他面前,“白神医——”   哪怕知道面前的人听不见自己说话,少堡主还是忍不住叫他,结果话音还没落下,就被一把揽了过去。   少堡主:“!!!”   如果不是在看不见的灵体状态下,白云深就能看到眼前少年的面孔瞬间烧了起来。   楚向晚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只感觉心跳得要从喉咙口蹦出来——可他现在明明没有身体,也不知哪来的心脏!   虽然眼前的天下第一美男子依然戴着面具,但是光看着这双眼睛,也仍旧让人感到像是在直面那张俊美得不真实的面孔。   白云深将他又抱近了一些,低声道:“别动。”   虽说眼前依然空无一物,可怀中传来的触感却是真实的。   白云深近身接触过的人很少,在楼兰古城中凶煞来袭的时候他曾经抱过楚向晚,记住了那触感。   现在再抱着这个看不见的之下,跟当时的触感重叠在了一起,白云深心想没错了,确实是这个来自边境的少年。   楚向晚听他开口问道:“怎么会这样?”   少堡主激动起来,他也不知道啊!   察觉到他的激动,白云深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接着退后了些,说道:“别慌。”   尽管不知为什么楚向晚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神魂却这样跑了出来,白云深的第一反应还是要回到房间里去去看看是否发生了什么异变。   只是这样一手抱着他,一手又抱着周麒麟,就腾不出手来拿令牌。   白云深想着,垂目看了左手上的小黑麒麟一眼,然后把它递给了怀中的人:“拿着它。”   小黑麒麟:“???”   它还没反应过来,就从白云深的手中被转移到了另外两只手里。   然而这两只手没有形体,它低头看去,就看着自己腾空在半空中,跟刚刚在书架前被袭击的时候一模一样。   少堡主听它大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鬼啊!”   那两只鬼手又来了!   “……”   少堡主看着它小蹄子乱蹬,而白云深则再次将令牌拿在了手上,右手则怀抱着怀中看不见的少年,身形一闪,就从这重重禁制中突破了过去。   他的身影快成了一道白色的旋风,向楚向晚的身体所在的房间奔去,一面高速通过走廊一面想着眼下的情况。   天外邪魔的排查还没有开始,小黑麒麟也没有被催熟变回邪道之主,没有醒来的楚向晚又神魂离体了。   白云深再次略略收紧了手臂,看不见怀中的人,真是非常没有踏实感。   在高速的行进中,少堡主只听见抱着自己的人在耳边说道:“别怕,我会治好你的。”   少堡主不由得哽咽了一下,只觉得白神医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这么可靠。   他们回来的时间只用了去的时候的不到三分之一,白色的身影停在了房间门前,白云深看到门依然没有关上,里面好像也没有人来过。   “放我下去!”小黑麒麟再次叫了起来。   楚向晚松开了手,一路上在他手中挣扎不已的小黑麒麟终于重获了自由,一落到地上立刻就敏捷地跳到一边去了,怕又突然被看不见的人给抓住。   暂时没顾得上跟它解释,白云深抱着怀里的人绕到了屏风后。   少堡主本来觉得回到房间里了还让白神医这么抱着,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考虑到一松手白神医可能又不知要去哪里找自己,就接受了现状。   他被白云深带着来到了床前,看到躺在床上的“自己”,依然感到有些古怪,毕竟世界上没有多少人能够从这个视角看见自己的身体。   白云深在床边坐下,楚向晚本以为他会放开自己了,没有想到白云深却没有放手,而是带着他直接坐了下来,少堡主于是就懵逼地发现自己被放到了白神医的膝上。   “……白、白神医!”楚向晚的脸再次爆红,他从七岁以后就没有被这么抱在腿上过了!   他挣动起来,可是白云深却没有松手,而是对怀中看不见的少年说道:“别动。”   怀中的动静立刻消失了。   他抱着灵体状态的少堡主,倾身去看他留在床上的身体,一手发出了白色的微光,停在这具身体的上空,开始用神识进行查探。   人的神魂一旦离开了身体,那么很快身体的所有机能就会停止。   这样的离魂之症他曾经在神医谷的医案中见过,而先前检查的时候,楚向晚的生气并没有任何衰弱的迹象,所以他才没有用上神识。   此刻一查探,他就发现面前这一具身体果然是个空壳,里面并没有灵魂。   少堡主坐在他的腿上,跟他一起忐忑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然后看到白云深收回了手,听他问自己:“你是什么时候离魂的?没有办法回去吗?”   少堡主张了张嘴,想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又想起自己的说话声音他是听不见的,于是抓着他揽住自己的手,打开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掌,低头在上面写字。   刚写了两笔,就感到白神医的身体僵直,手指也在轻轻地颤抖。   少堡主:“???”   他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白神医是真的很怕痒,只不过为了看自己在写什么所以强忍着。   这样很不好,楚向晚停下了动作,向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屏风后的桌子上,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小黑麒麟在外面警戒了片刻,没见白云深跟那只看不见的鬼有别的动作,于是稍微放松了警惕。   它在地上走了两步,刚要跳到桌子上来,就看到白云深被什么看不见的人给拉了出来,从屏风后一直被拉到桌前。   又来?!   小黑麒麟朝着这个方向呲了呲牙,看到桌上的杯子被翻了回来,然后茶壶被不知什么力量给提了起来,悬在空中往杯子里倒了水。   小黑麒麟:“……”   等看到那水被看不见的手指蘸着,开始在桌面上写字的时候,它忌惮地后退了几步,想着白云深竟然跟这个家伙有交易,他们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白云深看着乌木桌上渐渐显出来的字,只见上面写道——   【是啊。】   【不能回去。】   【一醒来就分离了,说话你们听不见,也碰不到你们。】   白云深抿了抿唇,设身处地地一想,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谁也看不见听不见的透明人,楚向晚应该慌乱了很久,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是。   他握着少年的手,给予他一些安慰,轻声问道:“现在怎么又能碰到了呢?”   桌上的字迹没有继续,白云深抬起头来,叫了他一句,“向晚?”   没有回应,而且他手中的触感也在逐渐消失。   小黑麒麟看着白云深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向晚?”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一直叫阿楚的名字?小黑麒麟想着,忍不住上前一步:“那只鬼走了吗?”   另一边,少堡主看着白云深的手穿过了自己的手腕,徒劳地伸手想要去抓住他:“白神医!”   然而两个人明明在互相地努力想要抓住对方,可是都完全触碰不到。   他反手一摸自己的背,感到那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凉意消失了,他身上的水干了!   “……”   楚向晚简直要疯,他话都还没说完,还没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能够碰到他们了,就又被打回原形了!   “待在这里。”白云深立刻说道,“不要慌。”   随即开始回想刚刚他们做过什么,为什么之前少年刚醒来的时候触碰不到实体,现在却可以。   楚向晚见他在桌前坐下,然后对着自己这个方向说了一声“坐”,于是也顶着一双煎蛋眼坐了下来,看着陷入沉思的人。   周麒麟犹豫了一下,跳到了凳子上看着他。   白云深回想着之前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神魂离体的楚向晚没有贸然跟他们走,而是留在了这里。   等到自己跟周麒麟一要离开的时候,他便跟了上来,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灵灵阁,那之后呢?   想到这里,他转向了小黑麒麟,问它:“刚刚在灵灵阁里,你碰了什么?”   少堡主听到这个问题,只觉得白神医实在是太让人安心了,这个思路完全没有错,对对对,就是在里面碰了个花瓶!   在白云深的注视下,黑麒麟眨了眨眼睛,奶声奶气地道:“一个花瓶。”顿了顿,又道,“可能那个色鬼就是从花瓶里出来的。”   楚向晚:“……”   听到“花瓶”两个字,白云深眼前浮现出了刚刚那个书架的布置,确实有一个花瓶放在那里,晶莹剔透,完全像是会吸引三岁小孩的东西。   他心中有了数,转向了刚刚楚向晚待着的、现在空无一物的地方,说道:“在这里等着我,不要跑。”   哪怕知道白云深看不到,少堡主也像小狗一样乖乖地点头,看着他一把抓起了周麒麟,身影再次消失在门外。   千机楼深处,谢眺正戴着单片镜在看手中的铜片,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在叫“白神医”,接着门被打开,白云深走了进来。   “白兄?”谢眺有些疑惑,放下手中的东西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一垂眼,见白云深带着周麒麟,还以为是炼药的事情不顺利。   刚张了张嘴想说话,就听白云深说道:“跟我来一趟。”   谢眺也不废话,立刻跟了上去。   两人飞快地向着灵灵阁的方向走,白云深一边走一边说道:“向晚的魂魄离体了,他现在无法被看见,也无法被触碰。”   谢眺:“……”这个问题不是一般的严重啊! 第88章   白云深带着周麒麟一走,屋里又只剩下楚向晚一个人——不,魂了。   他站了起来,因为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整个人会从椅子上穿过去,所以他连坐下来的时候都是飘着的。   他担忧着白神医能不能顺利找到那瓶子里的水,花瓶刚刚已经被掏空了一次,也不知道里面装着的神水还能不能再制造出来,   在桌前等得心烦意乱,少堡主于是又飘到了床前,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   躺在床上的人看上去真的一点也不像神魂离体,身体机能好得很。   灵体状态的少堡主看着自己的身体,想着这好歹还有呼吸,不是真的死了,等白神医一找到办法,自己就能立刻回去。   正想着,就看到躺在床上的人霍地睁开了眼睛。   “呜哇啊啊啊啊啊——”楚向晚没有心理准备,被吓得一下子往后飘去,直接叫出了声,“鬼、鬼啊啊啊啊啊!!!”   他那擅自睁开了眼睛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然后转头看向了他这个方向。   少堡主躲在柱子后瑟瑟发抖。   自己的灵体在外面,这身体是空的,还能做出这反应,不是有鬼是什么?   少堡主此刻完全没有能被人看到的欣喜,只觉得害怕不已,颤声道:“你别过来啊……你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在我的身体里啊!”   坐在床上的那个楚向晚一点也不像人,他可以长久地不眨眼睛。   有了之前天外邪魔侵占皮囊的事情,少堡主现在一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立刻就联想到有天外邪魔占据了自己的躯壳。   “!!!”   那些怪物怎么一套一套的?先是只能占据皮囊,现在连没有灵魂的身体都能入侵了!   他、他……   一想到那么恶心的怪物在自己的身体里,楚向晚就想对着他用狮吼功,好把那玩意给轰出去。   那坐在床上没有动作的人开口道:“是我。”   “……你是谁!”楚向晚没有掉以轻心,依然躲在柱子后面,只探出一颗头。   坐在床上的他说道:“警示录。”   少堡主:???   听到“警示录”三个字,楚向晚依旧没动,说道:“你说你是警示录,你有什么证据?”   警示录:“有,我爱你。”   被自己告白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少堡主抖了一下,又听警示录问道,“还不相信?那我再念一段你们之前念过的《穿越之万受无疆》,你就——”   “停停停!”一听到这个书名楚向晚就头大,他从柱子后面直接钻了出来,举着手喊道,“不要念!不要公开处刑我!我信!”   他飘回了床边,看着掌控了自己身体的警示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着在床边转了一圈,又看向他,“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这是正常现象。”警示录说,“在这里面待太久了,就会这样。”   少堡主把他说的“这里面”当成了是他那个虚拟空间,一想到自己确实是在里面滞留了很长时间,于是惊恐地捂住了脑门。   “怎么办怎么办?”   警示录看着他又转过身去,在整个房间里四处乱飘。   “我难道要一直这样子?你怎么不早说在那里面待久了我会魂体分离?早点告诉我的话,我肯定不会在里面待那么久了呀——”   “别慌。”在他又飘回来的时候,警示录开口了,“我掌控了你的身体,哪怕你现在神魂不在里面,身体也不会出问题的。神医谷有办法可以治好离魂之症,等白云深回来就好了。”   “真的?”少堡主半信半疑,“我真的会没事?”   “对。”警示录说道,“不要害怕,我会帮你保管好身体的。”他顿了顿,想起刚才楚向晚的绝望,又补充道,“不会有天外邪魔入侵你的身体的。”   “那就好!”楚向晚闻言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刚想再说点什么,就看到警示录像是能量又耗尽了一样,眼睛一闭就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喂!”少堡主连忙扑上去,想要把他摇晃醒,具体问问这个离魂之症要怎么治,好给白神医医治自己提供一些思路,结果手一碰到自己的身体就又穿了过去,差点整个人扑进床底下。   少堡主只好放弃了追问,从床底下飘了出来,然后听到了从外间来的脚步声。   “白神医!”一想到能够救自己的人回来了,楚向晚就两眼发光,连忙从屏风后面钻了出来,就看到不只是白云深回来了,谢眺也跟过来了。   在千机楼主的左眼上还架着块精致的单片镜,显然是刚刚从他的机关室里被叫了出来。   周麒麟换了给谢眺抱着,白云深的手里正拿着刚才那只晶莹剔透的花瓶,看来是回到灵灵阁之后就顺利地找到了它。   少堡主热泪盈眶,看到白神医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显然是在找自己。   他飘到白云深面前,叫了一声“白神医”,然而白云深听不见。   谢眺问道:“楚少堡主人应该还是在这里吧?”   白云深点头,举起了手中的空瓶问谢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刚刚谢眺跟着他去了灵灵阁,看着小黑麒麟指认了这只花瓶,还想着白云深此行是不是有什么深意,一时间没有想到他会拿这个花瓶来问自己。   灵体状态的楚向晚也在旁一脸期待地等着,想知道这神奇的能够让自己拥有看不见的实体的水到底是什么宝贝。   谢眺看了这只空瓶片刻,犹疑地道:“水吧。”   楚向晚:“???”   千机楼不是最喜欢把这些东西都登记在册了吗?他们连别人家的东西都要登记,可是面对他们自己家的却搞不清楚这是什么,谢眺这个楼主是不是做得太不称职了?   少堡主是苦于自己没有实体,不能上来摇晃他,白云深却是把这样的想法清清楚楚地写在了眼中。   所有人听他开口问道:“你是说,你也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在没有搞清楚瓶子里装的液体是哪一种物质之前,白云深是不可能直接把它用在楚向晚身上的。   小黑麒麟跳上了桌子,眼馋地看着那只花瓶。   它直觉这是个大宝贝,如果没人要的话,那就给它好了呀。   谢眺意识到白云深误会了,伸手将瓶子拿了过来,然后对白云深说道:“这里面装的真的是水。”   少堡主跟周麒麟见他说着,又从桌上拿起了水壶,一手拿着花瓶,一手拿着水壶对他们说道:“你们看,这边是花瓶,这边是水。”   他说着把水壶拿高了,把里面的水注入到了花瓶当中。   从外面看去,晶莹剔透的花瓶里面原本什么都没有水,一注入进去,折射光线的角度就产生了变化。   谢眺大概往里面倒了半瓶水,就把水壶放了下来。   他对白云深跟小黑麒麟,还有不知道在哪里的楚向晚说道:“看好了。”   少堡主就看到他手中出现了一根枯萎的花枝,光秃秃的,看不出那原本是什么植物。   只见谢眺将这枯萎的枝干插进了倒了半瓶水的花瓶里,下一刻,就像是时光倒流的法术一般,这枯萎的花枝上再次恢复了春日的生机。   空气中仿佛可以听见它抽枝发芽的声音,绿色的嫩芽从重新变得饱满的枝干上钻了出来,随即又长出了花苞。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粉色的花苞就从米粒大小变成了盛放的花朵。这一下,任凭是谁也看得出这枯萎的花枝是来自一株桃花树了。   平平无奇的清水倒入花瓶中,竟然可以让枯木回春,楚向晚忍不住想这瓶水要是倒在自己的身体上,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立刻回到里面去了。   谢眺笑了笑,把那枝桃花从瓶子里拿了出来,随手放在了站在桌子上仰着头看他的小黑麒麟头顶,说道:“就是这样了。”   神妙的并不是瓶子里装着的东西,而是这个瓶子本身。   白云深伸手接过,听谢眺说道:“千机楼里有很多不知来历的藏品,都是历代楼主收集回来的,一般像这个瓶子这样没有什么特别功效,也看不出来历的,就会放在灵灵阁里当摆设。”   小黑麒麟顶着头上的桃花站在桌上,用稚气的声音道:“既然这个瓶子对你们没有什么意义,那就给我吧。”   “给你?”谢眺挑了挑眉,在单片镜后笑了起来,说道,“行啊,等白兄什么时候不需要了,你就让他把这个给你好了。”   楚向晚闻言看向周麒麟,谢眺答应得如此爽快,在周麒麟心目中的地位只怕瞬间拔高到跟慕成雪一个高度去了。   可是他答应归答应,周麒麟这样随便开口向人要东西就很要不得,小孩子的坏习惯都是在不经意间养成的。   少堡主张了张嘴,非常想让那瓶子里的水这就泼到自己身上来,然后好好地教育一下它。   “真的?”小黑麒麟很高兴,甩着尾巴对谢眺说道,“你给了我花瓶,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我把我的角给你吧。”   它还记得自己的角在楼兰地宫中曾经被割下来用来救过阿雪,是一味不可多得的好药材。   “给你。”少堡主只见它朝着谢眺低下了头,一副要他去割它角的样子,不由得对小时候的邪道之主刮目相看。   原来段邪涯小时候这么懂事的吗?那为什么长大之后就变成了一个讨厌鬼?   “不用,你留着吧。”谢眺到底没有收下它的小角角,麒麟角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用。   少堡主正唏嘘着,眼角的余光看到白神医抬起了头,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说道:“向晚,接住了。”   说完就扬手将瓶子里的水泼了出来。   “来了!”少堡主见状连忙扑了过去,将这泼出的水完美地承接在了自己的身上。   下一刻,他就感到那股熟悉的凉意再一次弥漫了全身,他又有实体了!   谢眺在旁看着,见那泼出去的水没有一滴落在地上,不过也没有看到其他什么变化。   他不由得转向了白云深,想开口问他楚向晚到底在不在这里,说时迟那时快,就看到拿着瓶子的白云深被什么看不见的物体扑得往后退了几步。   谢眺:“……”   白云深把扑过来的人抱住了,这才停了下来。   谢眺知道这扑他的多半是没有形体的少堡主了,只见白云深另一只手拿着花瓶,抬眼看向了自己,说道:“我已经列好了清单,把我要的药材给我,让容行派他的宫廷药师来炼丹。”   “好。”谢眺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只是面前的人明显要离开,他便追问了一句,“那你呢?”   白云深道:“我带向晚回神医谷。” 第89章   “什么?!”   从赶往京城到现在,总共也才过去了一天多的时间,四个中年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跟少堡主分别的时候他还是阳间一人,可现在却差点成了阴间一鬼。   原本坐在桌前的梅三听完这个消息,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少堡主!”   所有人看着他冲到了屏风后,试图把躺在床上的楚向晚的身体给摇醒,“少堡主快醒醒!我是三叔啊,你快睁开眼睛,看三叔一眼!”   灵体状态的楚向晚在旁边站着,伸手不是,不伸手也不是。   白神医跟谢楼主暂时达成了一致,没有告诉叔叔们自己的灵魂就在这里,要是这样贸然伸手去碰三叔的话,怕是会把他狠狠地吓一跳。   而且……楚向晚看着闭着眼睛的自己,也很害怕三叔把《警示录》给摇醒。   要是“他”突然睁开眼睛,那就更吓人了!   “三弟,三弟!你镇静一些!”   雷二虽然同样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却比梅三要冷静得多。他来到梅三身后,把探身在床帐间的人拉了起来,说道,“神医谷之主在这里,我想白神医一定有办法可以救少堡主的,对不对?”   随着他的话,几人都看向了白云深。   迎着他们的目光,白云深点了点头,说道:“神医谷有过医治离魂之症的记载,而且我确定向晚现在性命无虞,只要找到办法,就能把他救回来。”   “听到没有?”雷二对梅三说,“不要紧张,一定会有办法的。”   风四跟竹五忍不住问道:“那白神医可是要带我们少堡主回神医谷?我们可不可以跟过去照顾少堡主?”   这一次,白云深没有立刻回答。   谢眺在旁看着,知道这样的要求令不喜与外人交往的白云深为难,于是说道:“楚少堡主有白兄照顾,几位大可放心。只是神医谷有神医谷的规矩,少堡主是病人,可以随白兄进去,几位若是也跟进去那就不方便了。”   四人想起白云深的规矩确实是如此,他的神医谷向来只有他医治的病人能够进去,而且每次只能进一人。   他们四人也要去的话,这是要让白云深打破原则,日后要涌到他神医谷去的人就更多了。   谢眺见状又宽慰道:“几位不妨就在千机楼盘桓数日,神医谷跟千机楼也近,一旦有消息,你们在千机楼都能立刻听到。而且,我想以白兄的医术,或许不用几日,几位就可以看到楚少堡主又再次活蹦乱跳了。”   说话旁人听不见的少堡主听完了谢眺这一番话,放下了想伸出去的手。   四位叔叔显然把这些话听进去了,表情变得缓和下来。   楚向晚看着他们又转头看了自己的身体一眼,然后雷二开口道:“好,就像小谢楼主说的,我们就在千机楼等着吧,不要到神医谷去打扰白神医。”   他说着,知道谢眺跟白云深之间肯定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安排,便示意三人跟自己从这个房间里退了出去,心中默默地祈祷少堡主一定要好起来。   原本被挤得满满当当的房间再次变得空旷下来,谢眺见他们还算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于是起身道:“既然这一边已经说清楚了,那我们就下去吧。”   白云深将列好的药材清单一拿出来,谢眺就立刻命人送了一份进宫。   容行看完之后,一个急召把他给召了进去。   承天帝才刚下朝,身上的朝服都还没换,一见谢眺进来就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指着他的鼻子问道:“谢眺你什么意思,你是想把朕的国库给搬空吗?你们是要造反吗?”   容行现在后悔得很,昨天就不该答应得这么畅快。   他十分怀疑这张清单上列着的天材地宝,都能够把十只周麒麟喂到成年了。   谢眺站在御书房中,因着容行已经提前挥退了左右,所以他现在也不需要执什么虚礼,直接便道:“这点东西,怎么可能搬空得了表哥你的国库?”   容行看他说着走上前来,用扇子在自己掌下压着的那张清单上画了个圈,抬头望着自己的眼睛道,“这上面的东西又不是让你全出,是我们三家一起出,你出三分之一,我出三分之一,周家也出三分之一。”   听到这话,容行的神色缓和了些,不过依然瞪着谢眺:“邪道就什么都不用出吗?就等着让我们给他养麒麟?你这上面可说了,朕不光要出药材,那庸医还想动用朕的宫廷药师——”   谢眺心道,你又不是出不起,而且宫廷药师个个听到有这么好的药材给他们炼丹,高兴还来不及。   当然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不能这么说,还得顺着容行的毛摸。   容行看他装模作样地道:“这样算起来,表哥你是有点吃亏。那要不等小麒麟长大了,你就封它做个护国神兽,把它拿到战场上用好了。”   容行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要。”   那可不是一般的麒麟,那是邪道之主段邪涯!   “对嘛。”谢眺于是摊手道,“现在暂时计较不了那么多。表哥你想,他除了姓段,他也姓周啊,这笔账到时候找周玉要不就得了?”   见容行脸上的神色松动,谢眺又趁热打铁,说道:“这张清单我还没发给周玉呢,先送来给表哥你过目,你随便看着出,有什么难找的、特别珍稀的,都让周家头疼去。”   听到这里,容行终于勉强同意了,于是两人就在书房里敲定了国库跟千机楼各自出哪些药材。   敲定之后,容行便命人备下,又去宣了几位宫廷药师来,等到一切齐备之后,就一挥手让他们去了千机楼。   谢眺先一步回来,把剩下的三分之一天材地宝清单通过铜片发给了周玉。周玉那边也很快来了回复,表示三日内一定会把这些天材地宝都送过来。   眼下,白云深便要先去见一见这几位宫廷药师,告诉他们这些药材都要炼制成什么丹药。   他看了床帐的方向一眼,少堡主立刻从床边飘了过来,飘到桌前伸手抱起了上面放着的一小盆土。   这花盆里面栽种的是不知名的植株,被他这么一抱起来,就仿佛飘浮在了半空中。   谢眺:“……”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就可以随时判断出灵体少堡主的方位,还可以不时地给他补水。   趁着谢眺去皇宫里的功夫,白云深已经制造出了几花瓶的水,倒进了小喷壶里,也给了谢眺几瓶。   周麒麟正在由千机楼里的侍女带着,带着它到处跑,免得看到花盆凭空飞起来又要大叫有鬼。   准备妥当,两人一魂于是离开了房间,去见那几位宫廷药师。   抱着花盆,灵体状态的少堡主飘在两人身后,跟着他们下了楼。   大堂里,容行派来的那几位宫廷药师已经走进来了,楚向晚看到他们个个须发皆白,年龄显然都很大了。相比之下,白神医这么年轻境界就这么高,简直就是个奇迹。   千机楼里已经被提前清场,并没有其他人在,几位宫廷药师在来之前也搞清楚了自己这次的任务。   因此他们站在原地,一见谢眺他们下来,就立刻认出了走在小谢楼主身旁的白云深。   尽管容行因为旧事对白云深非常有意见,口口声声叫他庸医,但在他的宫廷药师跟御医们眼中看来,神医谷之主依然是他们杏林界的标杆,真正称得上是神医的人物。   见到了心目中的偶像,几位加在一起活了两千岁的宫廷药师都显得有些激动。   只是这份激动在他们看到那个漂浮在白云深背后的花盆上时,都转成了困惑——那是什么?   “几位大师。”抱着花盆的少堡主看着谢眺走上前去,开口吸引了几人的注意,“这一次请各位来千机楼的目的,相信大师们都已经清楚了。”   宫廷药师们喃喃应是,目光仍旧停留在那个花盆上。   要不是知道自己现在是透明的,旁人看不见,少堡主都要被盯得不好意思了。   谢眺回头看了白云深一眼,转过头来对宫廷药师们说道:“这位是谁想必不用我多介绍了,这一次我请大家来,主要就是为了协助白神医,给我们千机楼炼制一批丹药。”   其中一名宫廷药师回过神来,看向谢眺,困惑地道:“小谢楼主,老朽有一事不明。”   谢眺抬手示意,说道:“大师请说。”   那宫廷药师捋了捋胡子,说道:“以神医谷之主的修为,要炼制这些丹药应该不是难事,为何还要我们来……”   他所问的,正好也是其他宫廷药师的困惑。   白云深对此早有准备,少堡主只听他平静地开口道:“此番邀请几位来助阵,主要是因为我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立刻着手去办。”   他说着,手里出现了一只小喷壶,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转身,往花盆的方向喷了喷。   呲的一声,一篷水雾从喷头里喷了出来,大部分落在了少堡主的脸上,还有小部分落在了花盆里的植株上。   被喷了一脸的少堡主:“……”   伴随着阵阵凉意从头顶往全身扩散,楚向晚听又转过去的白神医说道:“这只花盆里正在培育着楼兰果。”   “什么?”宫廷药师们一听这个名字,立刻激动了起来,纷纷问道,“可是出产自楼兰古城的楼兰果?”   “楼兰已成鬼域,此前更是彻底绝迹,白神医是如何找到这楼兰植株的?!”   他们盯着这蔫蔫的幼苗,眼中放出光芒来,得到了瓶中水的滋润之后,这幼苗显得挺拔了一些,跟典籍中记载过的楼兰果又像了几分。   不会有错,这肯定是楼兰果!   这下所有人都以为白云深随身带着花盆,是为了照顾楼兰果了。   没错,这个事情确实是比炼药重要多了!   宫廷药师们心情激动,而更令他们意外的还在后头。   只见白云深一挥手,他们每个人手中都多了一个玉匣。匣子自动打开,众人低头一看,里面正是被冰封保存的楼兰果植株。   他们手中居然有传说级别的天材地宝,甚至还是一整株,所有人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   白云深开口道:“到底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辛苦几位要走这一遭,这些楼兰果还请不要推辞。”   几位宫廷药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实在没忍住用传说中的楼兰果来炼制丹药的诱惑,都纷纷收下了这玉匣。   少堡主听见他们说:“多谢厚赠,白神医只管去培育楼兰果,炼丹的事就交给我们好了!” 第90章   得到宫廷药师的承诺,谢眺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白云深带楚向晚回神医谷的事就能顺利成行了。   他看着白云深,听着他跟这些宫廷药师交流。   讲到炼制丹药,谢眺倒也略懂一二,他们说的术语一开始他还能听懂,只不过听到后来,讨论进入了更深的层次,他就听不懂了,于是将目光摆在了白云深身后那只漂浮着的花盆身上。   这只花盆凭空漂浮在那里,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哪怕知道那里其实站着一个灵体状态的少年,也——   他们站在大堂中,谢眺的位置背对着两人一魂刚刚下来的那个方向,而楚向晚抱着花盆,则正好对着他们之前出来的房间。   少堡主原本并没有太紧张,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哪怕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也没有令他太过感到困扰。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出现在了三楼的栏杆前。   楚向晚无意中抬头,看到“自己”站在栏杆后看着这个方向,顿时吓得瞳孔瑟缩,霍地想起来自己忘记的是什么事——   就听“哐”的一声,原本正围在一起跟白云深讨论的宫廷药师们都吓了一跳,停下了交流。   几人跟眼前的神医谷之主一起回头看去,只见那个原本飘浮在半空中的花盆砸到了地上,碎成了几瓣,里面的泥撒了一地。   ……怎么回事?白云深警觉地看向谢眺,两人迅速地转头,一起动作一致地看向了楼上。   花盆突然掉下来,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楚向晚的灵魂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抬头一看,果然见到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眼睛看着下方。   宫廷药师们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顾着看被砸在地上的楼兰果,心疼得要命。   一个离得近的老药师蹲了下来,想要去捡起地上的楼兰果。   受惊过度失手把花盆给滑下去的少堡主一看,顿时被老人的动作刺激到了,连忙“啊”了一声,蹲下来一面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面伸手去一起翻那半埋在泥土里的楼兰果。   “……”   几位宫廷药师的眼角抽了抽,看着地上这不停自动翻滚,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泥土里搅和的画面,一点也发不出声音。   少堡主只顾着收拾残局,没有意识到白云深跟谢眺又看了过来。   两人看着原本灵体状态的楚向晚所站的地方:“……”   他明显还在这里没有离开!   那掉在地上的楼兰果植株被从泥土里扒拉出来,又被两只看不见的手捧在掌心里,缓缓地从地上飞起。   白云深跟谢眺看着这一幕,心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如果向晚的灵魂在这里,那他的身体是怎么起来的?   如果楼上那个是完整的楚向晚,那这个透明的、没有实体的、时刻需要补水维持的又是谁?!   “白神医——”少堡主刚捧着楼兰果站起来,想要把它还给白云深,就听到谢眺在旁边低吼一声,说道:“封楼!”   楚向晚:“???”   他手里捧着楼兰果植株,转头向着四周看去,只见周围原本打开的门窗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一推,全部弹了回来!   整座千机楼瞬间封锁,各种禁制所幻化的金色线条在整个空间里纵横交错,把所有方向都锁了个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少堡主感到手上一紧,低头一看就看到白神医抓住了自己的手。   楚向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们两个这是因为看到《警示录》接管了自己的身体出现,所以对整件事情产生了怀疑。   “嗷!”少堡主顿时“嗷”了一声,试图向他们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白神医!听我——”   话还没说完,旁边又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另一个方向一扳!   少堡主:“???”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两只眼睛看着谢眺拿起了喷壶,然后对着自己这个方向就是一顿乱喷。   嗞——嗞——   宫廷药师们在旁茫然地看着,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小谢楼主要突然把整个千机楼封锁,然后又拿出个喷壶对着空中乱喷。   要喷楼兰果的话,得再往左一点!左一点!   楚向晚被喷得嗷嗷叫,然而在场抓着他的这两个人一点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谢眺朝着他一口气连喷了两瓶花瓶水,只见这看不见的灵体变得整个都湿漉漉的,都隐隐可以看到透明的边缘了,这才停手。   等到确定人跑不了之后,谢眺才打开了其中一面禁制,让闻讯赶来的护卫把等在旁边的几位宫廷药师带了出去。   这些大师都是宫廷至宝,要是折损在这里,容行非得跟自己没完。   楚向晚看着他们把自己当成危险人物,又被呲了一脸水,简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谢眺布置完这一切,才站在楼下望着三楼栏杆后的人,问道:“你是楚少堡主,还是谁?”   之前白云深检查的时候,既然说了那具身体只是一个空壳,那里面肯定就没有灵魂。现在人醒来了,里面的灵魂就可能是原装的,也可能不是。   谢眺怀疑一切。   被白云深抓着手的少堡主抬起头来,想着自己只是没来得及跟他们俩说这事,结果就闹出这样的乌龙。   而且警示录这家伙还一下子有能量一下子没能量的,真是非常靠不住,见他们把他抓住了,也不给他出言辩解。   警示录站在三楼,就听楚向晚对着自己大声喊道:“你会告诉他们你是谁啊!”   “哦。”站在下面的两人听见栏杆后的人“哦”了一声,然后低着头对他们说道,“我是警示录。”   “……”   这个转折实在太出乎意料,站在下面的两人一时间都不知该在脸上摆出什么表情才对。   那些因为这边发出的动静而围拢过来的护卫们则感到很是奇怪,警示录是什么?站在上面那位不是追云堡的少堡主吗?   警示录见白谢二人站在下面没反应,于是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对楚向晚说出身份时他的反应,合理推测出白云深跟谢眺对自己的身份也是存疑,于是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说道:“你们可能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证明。”   白云深:“……”   谢眺:“……”   楚向晚:“……”   警示录站在栏杆前,背诵起了《穿越之万受无疆》的选段:“楚向晚心念一转,顿时叫了起来:‘哥哥救我!’那原本神情清冷,不管四周的少年听到他的声音,将目光投向了这个方向——”   不等他念到白云深被三岁的楚向晚那不似凡人的美貌击中心神,白谢二人就同时说道:“住口!不要念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堡主看向他们二人,忽然意识到第一次公开处刑给他们留下来的心理阴影也不小啊。   白云深跟谢眺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这个边缘隐隐闪动着水泽的透明灵体。   既然在上面掌控着身体的是警示录,那么在这里被他们抓着喷了一脸水的,就是可怜的少堡主了。   这一刻,不管是白云深也好,谢眺也好,都在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让灵体状态的楚向晚能说话,起码也要能表达出他的意思。不然一旦发生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他都不能给他自己辩解,太可怜了。   “抱歉,”少堡主看到谢眺脸上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像是努力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又找不到定点,于是干脆就看着自己手中的楼兰果,“是我误会你了,少堡主。”   白云深也减轻了手上的力道,只是没有完全放开楚向晚的手。   谢眺一挥手撤去了千机楼里的禁制,对守在周围的护卫做了个挥退的手势,觉得这几天下来自己简直像是老了好几岁。   少堡主看着宫廷药师们也被带着去专用的炼丹室,准备开始炼丹了,于是抹了一把脸,向着唯一一个能够听见自己说话的警示录喊道:“跟白神医和谢楼主说,我们回屋里去谈吧。”   警示录站在三楼,如实地转达了他的意思。   片刻之后,大家又回到了房间里,在桌旁坐了下来。   桌旁的气氛有点尴尬,哪怕是谢眺一时间也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警示录能够接管楚向晚的身体,这样独立地行动,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这样一来,他不就可以借助警示录的力量,来制造从人群中辨别出天外邪魔的法宝了吗?   正想着,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其中夹杂着众人熟悉的清脆铃声跟小蹄子哒哒哒地落在地上的声音。   “周麒麟?”少堡主一回头就看到原本应该在别处玩耍的小黑麒麟跑了进来,背后跟着它的四个侍女追都追不上。   “怎么了怎么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小黑麒麟的耳朵比狗还灵,而且都还没跑到他们面前,那小男孩似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几人的耳朵里。   少堡主看着它往凳子上一跳,两只小蹄子扒在了桌沿上,探出半个头来看着他们。   侍女们这才追了上来,向谢眺告罪,谢眺说道:“没事,都下去吧。”   侍女们应了一声,正要要退出去,谢眺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其中一人吩咐道,“去将我上个月做的那套法宝拿来。”   法宝?楚向晚想道,什么法宝?   可是小黑麒麟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只听它高兴地道:“阿楚,你醒了!”   警示录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它。   他的性格跟楚向晚不一样,哪怕装在同一个壳子里,表情看上去也不像是本人。   小黑麒麟原本高兴于他的清醒,这样他们两个就可以一起去找阿雪,一家人又可以齐齐整整了。   可它盯了这个阿楚片刻,就发现了问题。   所有人见它轻轻一跃,直接跳上了桌,走到警示录面前,从左边走到右边,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轮番看着他,警惕地道:“你不是阿楚,你是谁?”   它正说着,刚刚的侍女又进来了,手里拿着几只牌子跟一支毛笔,想要拿给谢眺。   谢眺指了指警示录身旁那个看起来没人坐的位置,说道:“放在那里吧。”   侍女依言而行,少堡主看着那几个牌子跟毛笔,猜到这是给自己的,于是等侍女一把门关上退出去,他就伸手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白色牌子跟一旁的毛笔。   小黑麒麟乍一见这牌子跟笔自己动了起来,吓得后退了两步,差点踩到茶杯。   少堡主试探着在上面画了一笔,等了片刻,看见上面的墨迹淡去了,听谢眺在旁说道:“这是我上个月做出来的题字版,可以在上面写字。写完之后只要等一会儿,墨迹就会消失,又可以再重新写。”   少堡主犯起了嘀咕,这怎么这么像是给小孩子启蒙用的东西?   就听谢眺又道:“本来也就是做给我侄子启蒙用的,没想到少堡主你先用上了。”   楚向晚:“……”   周麒麟不甘被冷落,它刚刚问这个跟阿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话都还没得到回答,现在谢眺又开始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家伙说话。   不对,小黑麒麟想起了捏自己屁股的鬼,立刻朝着这边呲了呲牙,奶凶奶凶地问道:“你们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少堡主立刻用起了刚到手的工具,在上面写起了字,然后把牌子翻转,将字少的那一面对着桌前的人。   只见上面写着“警示录”三个字,然后底下还画了个箭头,指向了坐在旁边的警示录。   等所有人看清楚之后,没有实体的少堡主又把牌子翻了过来,上面写道:“我之前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他掌控了我的身体。”   “对。”警示录在旁配合地点头,指了指少堡主,“他才是楚向晚,我暂时掌控了他的身体。”   “原来如此。”谢眺露出了一个春风般的微笑,对白云深说道,“不知白兄有没有兴趣听,我刚刚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91章   楚向晚直觉谢眺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不等白云深回答,就放下牌子对坐在自己身旁的警示录说:“问他想做什么。”   警示录配合地转向谢眺,问道:“你想做什么?”   警示录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谢眺微微一笑,看向了正顶着楚向晚壳子的警示录,开口道:“之前在读书会上你展示出来的力量,让我对如何找出混迹在人族当中的天外邪魔有了一些想法。”   先前他们讨论这个的时候,楚向晚还没醒,此刻一听就被谢眺说的话给吸引了注意,激动地道:“你已经想到该怎么找到他们了吗?”   可惜谢眺听不见,他依然在看着警示录:“我打算制作一种便携的法宝,等天外邪魔一进入某个范围,就会自动发出警示。这样一来,带着手镯的人就可以随时知道身边有没有异族潜伏,也可以把它们揪出来。如果有你的帮助,我想我能更快找到制造这种法宝的确切思路。”   原本还想着是不是要再来一次集齐口令才能见到警示录,没有想到楚向晚居然神魂离体,由警示录操纵着他的壳子醒来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警示录在,要做出这个邪魔探测器指日可待。   谢眺很有信心,用扇柄一敲手掌:“我的想法就是,白兄你带着少堡主回神医谷去治疗离魂之症,警示录留在我这里。”   “……”   他的话音刚落下,那个看起来空无一人的座位上就刷地一下举起了红牌!   侍女刚刚送来的牌子有三种颜色,一块白色,一块黄色,一块红色。   少堡主甚至顾不上在白色的牌子上写字,也顾不上让警示录当自己的传声筒,就直接发出了红牌警告,强烈谴责提出了这个馊主意的谢眺!   他的灵魂跟身体是一体的!   谁也不能把它们分开!   谢眺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看到那个红牌举在半空中朝着自己愤怒地伸了两下,用力地打断了他后面所有的话。   “不行吗?”遭到身体原主的激烈反对,谢眺面露惋惜,不死心地道,“即使这是我一生的请求也不行吗?”   白云深坐在他身旁,看到对面那竖在半空中的红牌坚定地摇了摇。   这就麻烦了。   谢眺还不大习惯被拒绝,小朋友不答应,难道自己还得跟着他们回神医谷不成?   一片沉默中,小黑麒麟忽然开口道:“阿楚。”   它这奶声奶气的“阿楚”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拿着红牌的少堡主也向着它看了过去,想听听它要说什么。   只见它往自己这个方向走了两步,一脸严肃地问道:“之前摸我屁股的人是你吗?”   少堡主:“……”   他们刚刚说的内容有哪一点让它又想起这事了?   警示录依然没有表情,坐在桌前的另外两人却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   小黑麒麟终于搞清楚了这件事,就忍不住向着那个看上去空无一人的位置又走了两步,困惑地道:“你想摸我屁股,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又怎么知道你想摸我的屁股?”   少堡主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手里的牌子都要握不住了。   警示录听他怒吼道:“我不想——!!!”   知道那个看不见的家伙是楚向晚以后,小黑麒麟就完全不害怕了,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它站到了那张红牌面前,大度地道:“你要是跟我说的话,我怎么会不让你摸呢?以后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它说着,站在没有实体的阿楚面前转了个身,用屁股朝着他说道,“来吧,给你摸摸。”   “啊啊啊啊啊——!!!”楚向晚红着脸一把把手里的牌子砸到了桌上,抓狂地道,“谁要摸你屁股啊——!!!”   警示录在旁同步传声:“他说他不想摸你。”   “什么?”小黑麒麟转了过来,难以置信地道,“竟然有人不想摸这么可爱的我的屁股?”   楚向晚抓起了字迹消失的白牌,在上面笔走龙蛇,然后向着这个话痨又智障的小王八蛋举起了牌子:   【我不想!!!】   小黑麒麟狐疑地看着这个牌子,上面写的字它认得,不过其中的含义它不怎么相信。   作壁上观的谢眺跟白云深只见它狐疑地看了过来,张口问道:“阿楚是不是摸过别人了,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麒麟了?”   少堡主被气到视野模糊,感到有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吸力牵扯着自己。   不过这种感觉只有那么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了。   谢眺憋着笑:“没有。”   被小黑麒麟这么一打岔,气氛就完全严肃不起来了。   谢眺笑得肩膀抖动,想着等宫廷药师把丹药炼好,把眼前这只小麒麟变回原来的邪道之主,他再想起这些事情会是什么反应。   楚向晚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经受这个。   在他前十七年的人生里,受到的磋磨完全比不上十八岁生辰前这几个月受到的。   难道真的是应了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向晚。”   忽然听见白神医叫自己,少堡主将思绪从苦逼中抽了回来,调整了一下牌子的面向,让白神医能够直观地看到自己正在看着他。   白云深道:“我同意谢楼主的看法。”   你看,谢眺心道,他就知道白云深会顾全大局。   有了他跟自己统一战线,千机楼主又找回了动力,开始对楚向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少堡主,现在要紧的是顾全大局,江城主他人还在西北城,我们不知道有多少天外邪魔混进来了。早一日制造出探测的法宝,西北城就能早一日平安。”   不提江寒还好,一提江寒,少堡主就动摇了。   江寒传递消息过来的时候,他还在昏迷中,也不知道西北城那边现在是什么状况。   楚向晚看向了警示录,警示录能够借着自己的壳子到外面来,简直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事。   一旦自己找到办法回到了身体里,警示录或许就再没有单独出来的机会了。不在这段时间把法宝的研制搞定,难不成回头又要重新收集口令进去公开处刑吗?   虽说现在大家都认识了,可是没事老说那样的口令,也怪令人尴尬的。   谢眺跟白云深都在看着这边的动静,然而因为他们正在注视的人是透明的,他们无法从少年的神情或者动作上来判断他到底做出了什么决定,所以只能等他做出确切的回应。   他们看着那个举在半空中的牌子,传达出了它的主人犹疑的情绪,动摇再三之后,终于放了下来。   然后,那支笔被看不见的手握着动了起来,在白板上写起了字。   他们等待了片刻,看到灵体状态的少年重新把牌子举了起来,只见他在牌子上写道:“好吧。”接着又把牌子翻了过来,后面又写道,“请一定要保管好我的身体,警示录能量时有时无,他靠不住。”   警示录在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问题。”谢眺打开了扇子,满口答应,“我会让专人跟着你,一定不让你掉一根头发。”   但愿如此吧。   少堡主意兴阑珊地举着牌子向前摇了摇,全当做点头了,心里安慰着自己这是为了大业,全是为了大业。   小黑麒麟在旁看着他们达成协议,完全没有提到自己,急得差点站起来了:“那我呢?!”   先前阿雪把自己留在这里,让自己等阿楚醒来,现在看不见的阿楚要跟白云深走了,看得见的阿楚要留在这里,那它是要跟谁走?   少堡主飞快地拿起了红牌,给了警示录一个眼神示意。   警示录会意地对小黑麒麟说:“你留下,跟我一起。”   终于,一切安排妥当,楚向晚又抱着一个新的花盆坐上了马车。   只不过这回花盆里没有土,里面插着的也不是楼兰果植株,而是他的毛笔跟那三个用来表达感情的牌子。   他坐在马车上,回头看着在外面挥手的谢眺、警示录跟小黑麒麟,白云深坐在他对面,哪怕看不见他的动作,也知道他此刻一定还在不舍地回头,看着那随着马车远离渐渐变小的两人一麒麟。   毕竟要跟自己的身体分别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少堡主正想着,忽然感到脸上一凉。   转头一看,就看到白神医拿着小喷壶给自己补了点水,然后放下了手,说道:“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白云深的话音落下,就看到毛笔从花盆里飘了起来,在白板上写字,接着坐在对面的灵体状态的少年朝着自己举起的牌子,上面写了一个“嗯”,后面还跟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收到白神医的安慰,楚向晚确实感到安心了一些,他举完牌子之后又放了下来,开始在另一面上写着字。   人的适应能力真的是很强大的,他现在就已经适应这种跟人交流的方式了。   白云深看那笔动了片刻之后,写了字的牌子又被举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上面,只见楚向晚写道:“白神医,我们要多久才能到神医谷?”   谢眺安排的马车是好马,行进的速度非常快,白云深在心里估测了一下,回答道:“以这样的速度,大概半个时辰就能到。”   说完,就看到面前的牌子翻转过来,那个还没消失的“嗯”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神医谷之主心想,哪怕是在这种看不见人的情况下,也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第92章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神医谷的入口之外,赶车的侍卫从车辕上下来,恭敬地对里面的人说道:“白神医,神医谷到了。”   只见车帘掀开,白云深从里面探出了身,在他身后,那只凭空漂浮的花盆也跟着下来了。   侍卫朝它看了一眼,这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在抱着这只花盆一样。   虽然这画面一看就很奇怪,花盆里装着的东西也很莫名其妙,但他识趣的没有多言。   作为谢眺的左膀右臂,楼主特意派他出来护送白神医这么一趟,就是看中他的稳重,不会像同僚一样多问什么不该问的,多看什么不该看的。   楚向晚跟在白云深背后下了马车,两脚落到了地上,这就是神医谷?   他看着眼前的这座山谷,从外围看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入口有迷雾遮挡,并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样子。   除此之外,入口甚至没有一个明显的标志,寻常人来到这里只怕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云深对赶车的侍卫淡淡地道了一声谢:“回去向你们楼主复命吧。”   “是。”侍卫又向他行了一礼,才直起身来,坐回了车辕上。   拉车的骏马发出一声长嘶,在他的驱赶下转了个弯,然后拉着空了的马车朝着原路返回。   马车走过,在路面上卷起一片灰尘。   白云深注视着这灰尘随着千机楼马车的远离而沉寂下来,这才站在草地上回头,却见那只花盆已经飘到了离自己七八步以外的地方。   他看着花盆里的牌子正对的方向,猜到吸引了楚向晚注意的应该是那块隐藏在松柏后面的石碑。   白云深想的不错,少堡主确实是在看着那块被松柏遮挡,形状还跟周围的山石融为一体的石碑。   毕竟这整个神医谷入口看来看去除了这上面有字,其他都没有。   听到背后的马车离开,楚向晚知道这里除了白神医跟自己以外没有其他人了,于是放心地抱着花盆直接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他绕过松柏与疯长的野草,来到了形状天然的石碑前,低头念出了上面刻着的字:“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少堡主:“???”   这风格……不对啊,这碑应该放在邪道大本营外面才比较相称吧!   他想着抬起了头,发现这里不光这一个石碑,在这草木屏障的掩映后,整块山面俨然是块展览墙,上面挂满了牌匾。   什么“妙手回春”,什么“悬壶济世”,什么“医者仁心”,甚至还有“一见知君即断肠”这种诗句,想来都是被神医谷救过的病人送来的。   楚向晚再看那块石碑,意识到这也是被治好的病人立的,神医谷自身并没有这么意识过剩。   他仔细看了看这些牌匾,看到上面的角落里还注明了时间,标了是哪一任的神医谷之主救的他们。   少堡主在上面除了看到两三个自己不认识的名字以外,其他的全是写着白云深。   这样看来,白神医俨然是他们神医谷历代谷主中最受欢迎的一位了,一人的支援牌匾就占了半壁江山。   可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追捧的到底是他的医术,还是他的颜值。   如果是后者的话,少堡主觉得他应该不会高兴,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在人前总是戴着面具。   白云深陪他站了一会儿,让他充分地满足了好奇心,这才说道:“走吧。”   “啊。”少堡主抱着花盆转过身来,就看到站在面前的人朝着自己伸出了一只手,于是也伸手搭了上去。   白云深手指微动,感到掌中握到了少年的实体。   先前他就发现了,虽然面前的人是灵体状态,但被花瓶里的水喷过之后就有了实体,哪怕是灵体状态也在散发着温度。   这温度比寻常人的体温要低,触碰起来犹如一块暖玉。   他收紧了手指,牵着这个看不见的人,缓步走入了弥漫在谷口的迷雾中。   从外面看去,他就犹如归入隐居之地的仙人,身影顷刻消失。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楚向晚一开始还试图看清迷雾之外的景象,毕竟他从来没有来过神医谷,等到发现怎么也看不清以后,他就放弃了,任由白云深牵着往前走。   两人之间只是间隔半步,他都看到身前的人有大半身影隐没在云雾中,下意识地就更贴近了白云深一些。   在这安静的、迷蒙的空间里,人的思维容易发散,楚向晚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读书会的时候。   在平行于这个时空的另一个世界,那个穿越者早在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顶着“楚向晚”这个名字来过神医谷了,而自己都快十八岁了才来,真是输了。   云雾深处隐隐传来了流水的声音,仿佛是从高处流淌而下。   楚向晚辨别着方向,想起读书会上曾经说过在神医谷的后山有着一方寒潭,少年时期的段邪涯带着慕成雪来神医谷求助的时候,就是被赶去那里清洗血污的。   这流水的声音应该就是寒潭水了,少堡主猜他们应该快到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下一秒,眼前就云雾尽散,变得豁然开朗起来,楚向晚看着眼前这错落在谷中的建筑,不由地“哇”了一声。   他从追云堡一出来就遇上了周玉,跟着他去了不少地方,理应不像现在这样容易为美景而惊叹,可是神医谷跟他所去过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这里真的像是人间仙境。   少堡主看着近旁的药圃,里面长满了各种他认得的或是不认得的草药。   这些种草药的地方在谷中占了很大一片的面积,他一边跟着白云深走,一边想着谷中只有白神医一个人,那这么大一片的药圃,全都要由他一个人来打理,不会很辛苦吗?   他试图想象白云深扛着药锄,在这药圃中劳作的样子,然后觉得想象不能。   白云深没有注意到他在想什么。   像楚向晚这样只有触感,看过去却没有形态的存在,让他感到很是自在。   若是这世间的人皆是如此,他就不会除了出去寻找药材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呆在神医谷中,也不用整日戴着面具了。   两人穿过了这药圃之间的小路,来到了这几座小院前。   楚向晚被白云深领着来到了正中间的这一座院子,看他推开了门,露出院中的景致,说道:“我们到了。”   少堡主看着这曾经在书中描绘过的院子,果然细节之处跟《万受无疆》中描绘的分毫不差,就连白云深领着他走进院子的情节也仿佛昨日重现。   白云深推开了正对着院门的房门,因为他出去了一段时间,所以这里的桌椅上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   楚向晚只见他随手一挥,这屋里原本紧闭的门窗就通通打开了。   再一挥,那些聚集在桌椅跟地板上的灰尘就顺着这股柔风向着外面飞去,丝毫没有沾染到他身上的白衣。   少堡主折服地想,神医就是神医,打扫房间的方式都跟别人不一样。   却哪里想到白云深此前带进来的病人个个都是随手往屏风后面一放,先从半死不活给救活了,然后就不管他们有什么来头,身份何等尊贵,都先趋使去替他把这神医谷打扫干净。   神医谷之主从来不需要亲手做这些事情。   他一松手,楚向晚就抱着花盆绕去了屏风后,一看那床榻就立刻想道:这是慕右使躺过的地方。   在他身后,白云深看着那花盆在这屋子里东逛逛西逛逛,唇上掠过一丝笑意。   少堡主“故地重游”回来,想着自己会不会像书里一样,也被安排到白神医的房间里去住,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   穿越楚向晚那时候三岁,睡在白神医的床上没有问题,可是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应该这样了。   白云深看着那花盆朝着自己飘回来,等他停下之后,想了想开口问道:“要吃东西吗?”   吃东西?少堡主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起了书上写过的白神医给三岁的穿越者熬过的那碗粥。   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意识到白神医看不见,于是从花盆里抓起了牌子,朝着他左右摇了摇,表示自己是灵体状态,不需要进食。   “好。”少堡主看到他点了点头,对自己说,“那你就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查找医案。”   这一次对面的牌子前后摇晃了一下,表示了点头答应。   白云深于是动身离开,神医谷的纸质医案都放在另一个院子里,有专门的法阵防潮、防蛀。   走到门口,他听到花盆放在桌上的声音,转过头来就看到那白色的牌子竖在离桌面几寸的地方在左右晃来晃去,仿佛是坐在桌前的那个看不见的少年在百无聊赖地把这牌子从左手交换到右手,又从右手交换回左手。   一时间,站在门口的人觉得把他留在这里好像有些太可怜了。   少堡主于是听见白云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问自己:“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那浮在桌上的牌子顿时立住了,向着门的方向转了过来,兴奋地前后摇晃,明显是在说“好啊好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神医又改变了主意,让自己跟着他一起去,但楚向晚是很高兴能够跟过去看一眼啦。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花盆里拿起了小喷瓶,朝着自己喷了喷,确保形体不会消失,才又继续往前走。   这样一来,白神医一找到医案,自己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了。   两人来到了右边的院子,因为这里没有迷阵,所以这一次白云深没有牵着他。   少堡主抱着花盆,跟着前面的人走向了左侧的屋子,见他推门进去。   他原以为这里的屋子也会跟刚刚的那间一样因为许久没人打扫就堆满了灰尘,可是走进来才发现,这屋子的地板跟墙壁都隐隐流动着阵法的光芒,时刻除尘除湿,让这里存放的典籍能够得到妥善的保管。   他上前两步,看到白云深在一排排的书架前站着,仿佛在思索着先前看过的医案是在哪个位置。   白日的光线穿透了窗棂,洒在这古朴的书架之间,白云深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拉。   他转过头来,看到灵体状态的少年举起了牌子,上面写道:“要我帮忙找吗?白神医。”   白云深看了那牌子片刻,想着让他站在这里看自己找也无聊,让他翻看一下神医谷的医案也没什么,便点头道:“好,你从左边找起,我去右边。” 第93章   在白云深隐约的印象中,那患了离魂之症的孩子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九代单传,之所以会神魂离体,是因为在中元节的时候受了惊吓。   这个孩子原本应该在离魂之后死去,只不过因为家中家产丰厚,又有许多的宝物,所以他的身体才像楚向晚现在这样保存了下来,直到云游至那处的祖师出手救回了他。   白云深走到书架前,目光在这些医案上掠过,它们都是按照时间排布的。   依照他的记忆,他们要找的那份应该就在这一边,而楚向晚找的另一边并没有他们的目标,让他从那边找起,不过是为了让他打发时间。   白云深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医案,开始垂目翻阅起来,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应该就能找到那离魂之症的记录了。   他从小在神医谷长大,少时总是和这些医案相伴,他第一次看到关于这离魂之症的记载时只觉得稀奇,似乎没有看见这位祖师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治疗方法,于是后面的内容他只是扫了一眼,就又放了回去。   神医谷历代的继承者都喜欢在外游历,像他这样把空闲的时间都消磨在这里的实属少见。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能找到更多的好药,得见更多离奇的病症。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在历代神医谷之主当中,白云深是最宅的一个,所以来神医谷求他救治的病人才会越来越多。   他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神医谷中,像容行那样来请他出谷却正好遇上他不在的,也是很难才有的事。   书架之间很安静,除了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以外,再没有其他动静。   当白云深取下第三本医案拿在手上迅速翻阅的时候,关于离魂之症的记载在书页的翻动之间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停下动作,将翻过去的书页又翻了回来,定格在刚刚一瞥而过的页面上。他变得锐利起来的目光在上面扫过,看到了熟悉的字眼——找到了,就是这本。   翻过前两页对这离魂之症症状的记录,翻到后面他没认真看的部分,白云深看到了这位祖师的留下的笔记。   每一任的神医谷之主性格都不同,这些性格上的差异体现在他们所整理的医案上,隔着几百年的时空,仿佛也在鲜活地跟他们的后人对话。   这位遇上过离魂之症的祖师显然爱好广博,除了医术以外,对旁的杂术也多有涉猎。在这附在医案后面的记载上,记录了在他云游至某地,听闻有家小儿患了离魂之症后,就怀着长见识的心情揭了榜。   来到那户人家,祖师先对患儿的身体探寻了一番。   果然,这具血肉躯壳里空空如也,全靠着含在口中的一枚家传灵玉护住躯壳,才续命到现在。   “……到我来这里为止,离这小儿神魂离体已经过去了七天时间,要是放在寻常人家,现在已经可以办头七了。   “我行医一甲子,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状,神医谷的典籍当中也没有记载过要如何医治,所以要着手治疗,还需另辟蹊径。   “世间万物,生灭变化,都需要一个载体。变化不可能凭空发生,也不是无条件的。身体作为神魂的承载容器,必然是出现了缺口,原本装在这容器之中的神魂才会泄露在外。   “在自然死亡的人身上没有神魂,是因为承载它的容器已经老化,再承担不了这一职责。而在那些死于非命的人身上,外力所致的伤口恰好破坏了原本完整的躯壳,也不再能承载神魂。   “一旦失去载体,游离于外的神魂也会很快消失,化作纯粹的能量回归天地。我们修行,便是将这躯壳修炼得再坚固一些,强大一些。越是坚固,就越能长久地存放我们的精神,我们的意志,世间的强者长寿,长寿的种族亦是强者。   “如果修行能够做到让我们容身的躯壳永不破灭,那么理论上这个人就能一直活下去,这是我对修行和长生的看法,也是我对身体跟神魂的看法。   “躯壳与神魂,二者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   “这具小儿的身躯看上去再完好,也是破开了口子,才会让神魂漏了出去。但是那口子又被玉石的精气给填补了,所以他的神魂还存在于此间,不会立刻消散。   “躯壳跟神魂之间是有联系的,要让脱离出去的神魂回到身体里,应该重建这种联系。   “人的神魂附着于身体,神魂的变化也展现在身体上。反过来,若是呈现静态的身体有所变化,同样的力量也会作用于神魂。   “只要身体还没断气,就能将外界的刺激传递给神魂。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民间许多传说故事记载中,刚刚死去的人能够因为亲人的呼唤而活过来。   “这不是所谓的孝感动天,也不是什么奇迹,只是对承载神魂的容器在联系尚未完全断绝之时,给予了正确的强烈刺激引发的变化。   “因此,我让这小儿的亲人不断地唤他的名字,又配合施以金针、丹药刺激,让处于静态的躯壳恢复到活跃的状态。同时,这家大人还将他的喜爱之物都拿了过来,在旁边给予持续不断的刺激。   “第一日,小儿的身体各项机能转为活跃;第二日,对他母亲的声音产生了回应;第三日,脱离的神魂归位,成功醒来。”   这一页讲述到这里就结束了,但这位祖师显然还有未竟之语。   白云深又翻到了下一页,只见他总结道:“离魂之症实在罕见,我云游四海,平生所见不过也就这一桩。虽然明确给予身体刺激,将躯壳的状态恢复活跃,能够加强与神魂的联系,只是可惜生魂离体之后,旁人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不知这其中变化过程究竟如何。而我也没有机会验证,直接将这样的刺激用在神魂上,会不会比刺激身体更快见效,只能留待后人研究。”   最后这一段,墨迹跟前面两页明显不同,显然是在见到这桩离魂之症许多年以后,这位祖师才又补上的。   他活了四百多岁,没有再见过第二个神魂离体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人,也见不到离体的神魂,心中满是惋惜。   白云深看完这些记述,合上了医案,把它放回书架上,他现在明白为何当初自己没有耐心把这后面的部分看完了。   毕竟在年少时期的自己看来,这样的治疗方式完全不是医术,字里行间充满了民间传说式的荒诞。   他从书架后走出来的时候,阳光照射在地板上的夹角还没有产生多少变化,离他们进来不过才过去了不到一炷香时间。   楚向晚站在屋子的另一端,不知道他这么快就查出了结果,还站在书架前认真地翻着这些医案。   神医谷收集的医案个个案例都非常神奇,其中有好多闻所未闻,少堡主已经很想专注在离魂之症上了,结果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医案上面描写的病状跟医治案例吸引了注意。   他完全沉浸在其中,根本没有察觉到原本应该在那一边的人来到了身后。   白云深来到这一排书架前,楚向晚原本抱着的花盆被他放在了书架的空位上,眼下一本医案正凌空飘在大概跟白云深胸口差不多高的地方,在不停地翻页。   既然要刺激,那就要出其不意,白云深没有迟疑,直接按上了少年肩膀的位置,在感到掌下的身体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之后,就把人扳向了自己。   少堡主跟着他的力道转了半圈,手上的医案差点掉在地上:“白神医?”   白云深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俊美无俦的面孔。   通常那些到神医谷来的病人如果出现心率降低,但情况又不算太严重的话,他都会用上这个简单粗暴的刺激方法。   美这种东西,一旦超过了某个阈值,性别就会变得不再重要。   一般人看到他的真实容貌,不管表面掩饰得如何,心脏都会诚实地加速。   尤其在他为了提升用这一招的心脏起搏效果,有意无意地放出“谁看见神医谷之主的脸,他就会跟谁在一起”的传闻之后,见到他这么做的病人心跳频率就变得比之前更高了。   虽然白云深无法从灵体状态的人的表情来确定效果,但从掌下条件反射绷紧的肌肉来看,应该是起到了作用的。   在这样的美颜暴击下,楚向晚只感到一阵视野模糊,呼吸困难——   天知道他明明是在灵体状态,为什么还会呼吸困难!   尽管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白神医的脸,可是这样突然地摘下面具,在他面前露出真容,也依然还像初见那般令人心神摇曳。   “白、白神医……”楚向晚简直怀疑自己的声音这么小,哪怕是警示录在这里也听不见,更别说是本来就听不见他说话的白云深了。   不是说好大家在两边同时找,为什么白神医会突然过来,还这样摘了面具?   少堡主下意识地伸手,按在了白云深的胸口,可面前的人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依然在顶着那张俊美逼人的面孔缓缓地向他靠近。   “……”   楚向晚手上的医案都快拿不住了,被刺激得发懵的脑袋里并不确定这拿不住到底是因为自己太激动,还是因为身上的水快干了。   他条件反射地将空着的左手反手向着书架上摸去,想要去拿放置在花盆里的小喷瓶。   在白云深的靠近下,他只感到自己整个灵体都像要烧起来了,手指慌乱地摸到小喷瓶以后就立刻拿了过来,然后举到面前对着自己一顿狂喷!   “……”   白云深没有想到他这个动作,甚至来不及阻止,就看见伴随着“滋——滋——滋——”的声音响起,那只小喷瓶在面前一通乱舞。   冷静!少堡主闭着眼睛,拿着喷瓶对自己一顿狂喷,感到从瓶子里喷出来的水甚至有些飞到了嘴里。   冷静,他告诫自己,不能在白神医面前出丑。   大概狂按了七八下,瓶子里喷不出水了,楚向晚这才冷静下来,感到自己可以镇定地睁开眼睛。   他定了定神,放下了手里的小喷瓶,睁眼看向了站在面前的白云深,震惊地在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有影子了。”   白云深看着在面前缓缓现形的人,不由得抬手触碰了一下他的脸,然后看到那张半透明的脸上一下子冒出了两团红晕。 第94章   是真的……少堡主看着自己的手,明显跟一开始醒来看到的那个透明状态不一样。   手指衬在白神医的衣襟上,虽然还有些透明,但是更加凝实了。   窗外的光芒透进来,照在他们身上,楚向晚低头看向地上,那里不再只有白云深一个人的影子。   在他的影子旁边,还有一个更浅淡的,看上去矮一些的身影。   那是他。   一时间,少堡主将其他事情都抛诸脑后,兀自兴奋起来,说道:“我显形了!”   他说着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想着虽然自己现在有了半透明的实体,但是说话不知道白神医能不能听见呢。   正兴奋着,就看到原本停下靠近自己的人又继续低头倾近,仿佛因为他有了实体,就能更方便这样做一样。   “……”   看着这张越来越近的俊脸,少堡主感到自己真的要烧起来了。   白云深看到他脸上的红晕加深,感到从指尖传来的温度变高,更加笃定自己给予一般病人的刺激,对眼前灵体状态的少年来说也是有效的。   而他会像现在这样,突然在自己面前显形,很可能是因为喝到了喷瓶里的水。   但是那水的效果能够持续多久呢?   如果喝得足够多的话,眼前的少年又会不会直接凝出另一个实体?   白云深想着,目光停在了少年颜色格外浅淡的唇上,打算在验证完刺激疗法之后,再求证一下这个猜测。   仿佛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被他抵在书架之间的人忍不住推拒起来,小声叫他:“白神医……”   似乎是因为得到的实体不够凝实,少堡主发出的声音也比平时要小,白云深一手停在他的脸侧,另一手则覆上了少年按在自己胸口的手,然后消弭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距离,将唇轻轻地重叠了上去。   “——!!!”两唇相触的瞬间,少堡主只感到自己的脑袋上一壶烧开了的水一样,发出了尖锐的哨响,有无数滚烫的气体从他的脑袋上冒了出来。   他的瞳孔瑟缩了一下,完全想不出近在咫尺的人这样做的意义,这根本没有任何征兆!   他的脑袋烧成了浆糊,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全身血液都在鼓噪着。   千机楼里,操控着他身体的警示录也感到了这不寻常的鼓噪,视野一阵阵地波动起来。   书架前,楚向晚感到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吸力又出现了,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给吸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他身体一软,甚至没能发出声音就没了力气。   而察觉到怀中的人软倒,白云深松开了他的手,一手下行揽住了他的腰,将人定在身前。   这还是他第一次做到这种程度。   不过白云深并没有迟疑,直接了当就撬开了少年的牙关,更加深入地亲吻起了他,贴着他的胸膛观察他的反应。   少堡主这辈子还没有经历过这么亲密的吻。   哪怕之前在桃花树下为了从江寒那里得到一句口令,也不过是一触即分,浅尝辄止。   他被亲得向后靠去,想要得到一些空间。   可是腰被面前的人揽着,为了平衡,全身的重量只靠一条腿支撑着。   少年的另一只脚已经离开了地面,紧绷着向前伸直,显得无所适从。   他的心跳越来越急,血液的鼓动越来越激烈,那些刚刚起作用的水通通因为他灵体中腾起的热量而被蒸发在了空气中。   就听“嘭”的一声,白云深看着怀中的人整个消失了,只留下一团团水蒸气在空气中晕开。   他眯起了眼睛,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前这被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照亮的地方,不确定刚刚还在这里的人是被直接刺激得回到了身体里,还是只是消失了。   思考了片刻,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只装着花瓶水的小喷壶,朝着面前喷了喷。   下一刻,就看到原本靠在书架上的花盆里的红牌飞了出来,接着“唰”的一下竖在了自己面前,颤抖着晃动了两下。   这、这犯规了!重获实体的少堡主用两只手举着红牌,徒劳地发出了警告,就怕面前的人再这样亲过来。   楚向晚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他最担心的不是被亲!   如果只是亲一亲也就罢了,可如果这天下第一美男子真的喜欢他,楚向晚担心自己拒绝不了!   少堡主已经察觉到了,眼前的神医谷之主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白神医喜欢的可能就是自己的灵体状态,才会这样找着医案,突然情不自禁地过来亲自己。   那等他回了自己身体里以后呢?白神医说不定就不喜欢他了,可是那时候他已经泥足深陷,那又该怎么办?   在这样的纠结中,他看到面前的人总算没有再靠近,而是将手中的喷壶递给了自己,然后说道:“出去吧。”   如果没有发生刚刚的事,少堡主还会想起来要问一句“不继续找了吗”,可是经过了刚才的那一吻,他心慌意乱,感到自己被亲吻过的唇还在微微地发麻,于是接过了小喷瓶,跟手里的红牌一起放回了花盆里,抱起花盆就闷头冲了出去。   白云深看着花盆飞快地飘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着方才的刺激会不会过度,也从这存放医案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正陷入人生最大纠结的少堡主并没有跑回院子里去,而是跑到了药圃旁,蹲在长着一些白色野花的田坎边,手抖着用小喷瓶往自己脸上喷了一通。   想起刚刚获得可见实体的事,他动作顿了顿,又把盖子拧开了,将里面剩下的水灌进了嘴里。   清凉的水流顺着食道滑了下去,浇散了他体内的高热,少堡主喘着气放下了小喷瓶,就看到自己的手又渐渐凝实,在这一丛野花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   果然没有错,他得到实体是因为喝了花瓶里装过的水。   楚向晚想着,把瓶子放在了一旁,觉得这对目前的情况来说并没有任何用处。   甚至他能不能回到身体里,在眼下这个问题的一比之下,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在绝对的美貌面前不堪一击。   他不知道自己蹲在这里白神医有没有跟过来,也不敢回头看,他要理清自己的思路。   白云深就看到他蹲在地上,伸手揪起了面前的花,然后开始揪花瓣。   少堡主一边揪,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随着细小的花瓣落地,这两个结果也被重复了七八次,等到念完第九次“他不喜欢我”的时候,鹅黄色的花盘上就只剩下最后一片花瓣。   少堡主把这个结果举了起来,呆滞地看着它。   隔了片刻,他把手中的花一扔,又再揪了一朵:“这次不算!”白云深听他宣布道,“再来一次!”   站在他身后的人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上前去告诉他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做。   既然已经验证了这样的刺激是可行的,那么刚刚的失败显然刺激的度还不够大,不能让楚向晚立刻回到他的身体里去。   既然还要用这个方法来刺激性的治愈他的话,那为了保持效果,就不能让他有所准备。   白云深想着,取出了周玉留下的铜片,转身回到院子里,打算问问谢眺跟警示录的进展怎么样了。   自己这边办法是找到了,但是不能立刻就送楚向晚回去。   不然把警示录顶了回去,谢眺的工作又还没完成,只会让事情又重新变得麻烦起来。   谢眺正在千机楼深处,跟警示录一起待在机关室里研究探测法器的制作思路,忽然感到贴身收藏的铜片在发热。   他于是对警示录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接着把铜片拿了出来。   铜片上闪过一片金光,谢眺将拇指按了上去,周围立刻暗了下来,只看到白云深的信息流在金色的光幕中闪烁。   【让向晚还魂的方法已经找到了,你那边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谢眺刚想输入回复,就感到铜片又是一阵发热,有几条信息流同时从不同的方向传输了进来,让整个铜片在昏暗的机关室中大放光芒。   是了,谢眺想起了这事,这套铜片并不能单独交流,白云深一旦向着自己这边传来信息,那么其他人也都会看见。   原本楚向晚神魂离体的事情其他人不知道,现在好了,全都知道了。   警示录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在那铜片上轻按了一下,几条信息流一下子跳出来,分别来自江寒、周玉跟慕成雪。   而容行不知是没有看到,还是不想凑这个热闹。   江寒问道:【怎么回事?】   周玉问道:【向晚怎么了?】   慕成雪直接针对上了白云深:【我们走的时候你不是说他好好的?】   屋子里昏暗一片,光芒都被这铜片给吸收了,白云深看着这从另外几个人那里传递过来的信息流,正要回复,就看到原本蹲在外面的人走了回来。   他立刻收起了铜片,整个房间又变得大亮起来。   另外三个在等着他解释的人拿着铜片,等了半天却没见有回复,神色都变得有些恼怒起来。   江寒跟周玉是在独立的空间里看铜片里传来的信息还好,像慕成雪这样正在邪道圣坛听着下面的各派掌门吵得不可开交,正是心烦的时候拿出来,底下的掌门就被他拍在交椅上的轰然一掌给吓得噤若寒蝉。   只见原本对他们在争吵什么毫不在意的现任邪主面容阴沉,椅子的扶手碎成了无数碎片,溅射了一地。 第95章   “混账……”慕成雪看着手中的铜片,这玩意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一讲到关键部分就没了下文,比之前两眼一抹黑还要过分!   他收起没了动静的铜片,从交椅上站了起来,刚刚吵得全情投入的掌门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们这才想起来,他们的新任邪主跟原来那一位可不一样。   段邪涯从来都是放任他们在这里吵,吵得越是脸红脖子粗,他在上面看得越开心。   这位前任邪主虽然性格恶劣,但也只不过是喜欢以耍他们各大派为乐,实质上并没有对他们动过怒,也没有动过真格,总的来说还是个挺随和的主上。   但是慕成雪不一样,他一生起气来不见血就没完,而且说要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根本不会被顾全大局的思想局限住。   现在,他看起来就像是要大开杀戒了。   刚刚在下面唇枪舌箭混战做一团的人纷纷想起了今天被召集过来的目的,懊恼地拍起了额头,想着自己怎么又习惯性地跟人吵了起来。   可是,他们完全不知该怎么补救。   新上任的左使右使跟四大护法也不敢大意,就怕慕成雪要血洗邪道圣坛,纷纷站出来劝道:“主上不要动怒,怒伤肝——”   “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交给我们去收拾就好了!”   “诸位同僚只是太久没来圣坛议事了,一时忘情才会如此。”   其他人听着,都站在这六人后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生怕站在上面的人拿自己开刀。   慕成雪看了他们一眼。   他本来是打算跟段邪涯一样,让这些家伙随便争,等到什么时候争完了他再让左右使跟四大护法拿出最终的方案一锤定音,丝毫不顾忌他们的想法,但现在他打算杀回千机楼看个究竟,不想再在这里跟他们耗了。   被他的目光扫到的左使右使跟四大护法只感到背上掠过一阵寒意,听站在上首的人冷声道:“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三天内我要见到最终的进攻计划。”   三天?底下再次开始乱哄哄起来,三天怎么够他们吵出个结果来?   以前都是他们吵完,前任邪主直接安排,强制执行,现任邪主却打算甩手不管,他们怎么知道怎样才符合他的喜好?   慕成雪看着底下这群乱哄哄的掌门洞主,铜片虽然收起来了,但整个圣坛依然昏暗,也不知道那些老头子在建造圣坛的时候都在想什么,这种昏暗的光线只会让底下的人看起来更令人生气。   他压抑着怒气,再次说道:“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给我考虑清楚了,这一次参战人员要怎么分配,战力怎么安排,要是等我回来你们还没有把这件事搞定的话,你们就不用活了。”   这阴恻恻的话一放出来,圣坛聚集的所有人就倒吸一口凉气,集体往后退了一步。   自从出去了一趟,得到了跟猎日弓配套的绛雪箭后,站在上面的这位就实力大增,而且更没有人性了,他们完全不怀疑慕成雪说的话的真实性。   左使跟右使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看着慕成雪从上面下来,战战兢兢地道:“主上,三天时间太短了……”   “是啊……主上,您不能动不动就这样要杀光所有人……”如果所有人都死了,整个邪道就只剩下一个邪道之主,那就不是邪道了。他一个人就算再强也是独木难支,打不过那些邪魔大军的。   慕成雪原本已经从台阶上下来,顺着火光照耀的通道往紧闭的大门走去,手已经放在了门上。   闻言,他停顿了片刻,才气劲一震,在那扇门上推了一下。   门环颤动,守在外面的守卫听到声音,立刻召集其他人一起过来把这要几人合力才能打开的门拉开。   随着门缓缓开启的声音,一束天光落在站在门前的人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光芒。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开口道:“我不能杀光你们所有人?”   “……”   “我这次出去就带段邪涯回来,等他回来我就退位,到时候我把你们全杀了,要怎么重选掌门洞主就是他的事了,你们看我能不能这么做。”   “……”   他们看着慕成雪从打开的大门走出去,一时间整个圣坛静得针落可闻,就连这杀神的气息离开之后,也没有人敢说话。   良久,其中一个护法才开口道:“如果主上把段邪涯带回来,没有杀我们,那他要做回右使,我们怎么办?”   是啊,他们怎么办?   在他手下的人在纠结自己该何去何从的时候,慕成雪已经直接从圣坛离开,向着千机楼的方向飞去了。   在高空中,贴身放置的铜片依然在发热,显然是有信息又进来了,慕成雪一边取出铜片,一边皱着眉想白云深究竟有没有让段邪涯变回来。   这才当了几天邪道之主,他就差点被这些家伙给烦死,果然这种事情还是要让段邪涯去头疼。   周围的天色暗了下来,他一边飞一边看着铜片放出的光幕上正在不断滑过信息流,显然是在白云深突然下线之后,谢眺肩负起了解释的责任,给另外几个拿着铜片的人解释了楚向晚离魂的始末。   神医谷里,本该亲自向他们解释相关事宜跟治疗进展的白云深看着楚向晚抱着花盆,以一种一往无前直面人生的姿态走了进来,停在自己面前。   如果不是他脸上那两团红晕比刚刚在书架前更盛的话,这种姿态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少堡主深吸一口气,想着自己刚刚以不管哪种形式发问都得到肯定答案的算命,强迫自己站在了桌前看着白云深,问道:“白神医,你刚刚为什么……亲我?”   他在“为什么”之后停顿了很久,才让自己尽量平静的把最后那两个字说了出来,然后就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人,等待他的答案。   只见坐在桌前的美人望着自己,镇定自若地道:“情不自禁。”   “……”少堡主伪装出来的平静瞬间崩塌,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   这天下第一美男子大概从没想过,他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   千机楼,警示录感到自己的鼻子底下湿湿的,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正在通过铜片跟其他人解释的谢眺无意中一抬眼,就看到对面的人流起了鼻血:“……你怎么了?”   神医谷,白云深看着眼前半透明的少年头顶再次开始狂冒水蒸气,站在原地张了张嘴,仿佛想对自己说点什么,然而并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又“嘭”的一声消失了。   原本被他抱着的花盆立刻掉了下来,开始自由落体。   白云深眼也不眨地伸手接住了它,肯定自己这句话跟刚才的亲吻他的刺激度差不多,没有强到可以让他直接回去,于是另一手拿出了装有花瓶水的小喷瓶,朝着前方喷了喷。   细密的水雾落在楚向晚刚刚站着的地方,瞬间就被吸收了,白云深感到自己手上的重量一轻,花盆又被看不见的手抱了起来。   白云深的动作顿了一下,将自己拿着的小喷瓶放进了花盆里,才抬头对看不见形体的人说道:“还有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空气很安静,没有红牌警告。   那个花盆在空中转了个圈,以比刚才进来更快的速度朝着外面飞了出去,又一头冲回了药圃边。   白云深看着他跑远,等了片刻,才重新拿出了铜片。   刚刚在他跟灵体状态的少年说话的时候,这块铜片一直在发热。   整个房间重新暗了下来,他将拇指一按上铜片,就看到许多信息流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些信息大多来自谢眺,白云深一目十行地看完,看见他已经把发现离魂跟治疗的过程都说得差不多了,于是凝神输入信息:【根据神医谷的医案记载,只要给予离魂者足够强烈的刺激,他的神魂就会回到身体里。】   谢眺的信息紧跟着传了过来:【现在警示录正在操控着少堡主的身体,帮助我研究如何制造探测法器,所以白兄刚才才问我什么时候能让少堡主神魂归位。】   江寒问道:【所以还要多久?】   周玉紧跟着道:【神魂离体太久,会不会对向晚有所影响?】   白云深看了在外面精神百倍的楚向晚一眼,回复道:【现在看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还是要尽快让他的神魂归位。】   谢眺立刻回复道:【探测法器的制作我已经找到头绪了,相信很快就可以拿出成熟的方案,让少堡主回到他的身体里了。】   看到这句话,不管是身在天南城的周玉也好,身在西北城的江寒也好,亦或是正在前往千机楼的慕成雪也好,脸上都露出了稍稍放心的神情。   然而白云深发来的下一句话,却又把他们拉回了情绪低谷中。   他的信息在光幕中闪烁,简短地解释了之前他用了什么方式来刺激楚向晚,而少堡主对此又有什么反应。   在那三人脸上的表情变得险恶起来的时候,他又补充道:【身为医者,我不能越线,对自己的病人做更多事。因此我担心我一个人给予他的刺激不够,看来需要带他回千机楼找人配合,跟我一起刺激他。】   “……”   此刻,蹲在外面拔草的少堡主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   千机楼,谢眺拿着手中的铜片,觉得这法宝一下子烫得拿不住。   皇宫里,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拿着铜片看他们交流,装作自己在忙于其他事务,并没有关注这里的容行眯起了眼睛:“这庸医好大的胆子。”   居然妄想要让天子出卖他的魅力,好让那个小东西回到他的身体里!   容行抿着唇,倒不是说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出马,这小东西就会受宠若惊到直接归位。   但是白云深这样算计他……   想想看,这个庸医说要带楚向晚回千机楼找人帮忙,可京城里剩下的总共也就他跟谢眺两个人。   谢眺这个人,聪明有余魅力不足,什么九千万少女的梦,全是他一张嘴吹出来的。   就算他跟那个姓白的庸医加在一起刺激楚向晚,容行看他们也是不会成功的,最后还是得自己出马。   容行捏着铜片:“呵。”   老太监站在一旁,看着承天帝脸上一时恼怒,一时嘲讽,一时得意,情绪变化得无比之快,不免有些担忧。   自从前日生辰陛下去过千机楼,在那里喝了两杯就醉倒以后,他就很担心容行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现在看来,这后遗症肯定是有了,你看他现在不就捏着这块铜片,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去了,完全忘了帝王应该喜怒不形于色的行为守则。   西北城跟天南城两地,江寒跟周玉此刻都是同样的心情。   他们两个人都离得太远,也不可能放下手头的事情就赶回来,一想到自己要缺席这样重要的时机,就不免觉得有些意难平。   不过还好,他们是缺席,可是慕成雪也不在。   剩下的白、谢、容三人对向晚都没有什么执念,战局依然是在他们两个之间展开的。   谢眺叹了一口气,打算做这个帮忙的人,等白云深把楚向晚的魂体带回来之后,就和他一起把离魂的少堡主给弄回他的身体里去。   正想着,就看到光幕中出现了容行矜持的语句:【既然你都求朕了,朕也不能见死不救。把人带回来之后,就送到朕这里来吧。】   其余几人:“……”   【用不着你!】   一条新的信息跳了出来,慕成雪停在高空中咬牙切齿地发出了信息,【我已经快到千机楼了!】   谢眺:【等等……谁快到了?】 第96章   周玉闭了闭眼,这也是多人使用这个通讯法宝时会出现的一个问题。   之前只有他跟江寒两个人进行交流的时候,因为知道手持铜片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发言的时候哪怕没有明确的身份标志,也不会搞混。   而且这铜片第一次被启用之后,就只能由同一个人来进行解锁,不用担心会被盗用。   现在当持有铜片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六个,没有明显的身份标志,事情就变得麻烦了起来。就算他们能够通过各人的语气去推断发出信息的是哪个,也很不方便。   铜片又发起烫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一条新的信息窜上了光幕:   【我,慕成雪。】   千机楼,谢眺拿着铜片,坐在他对面的警示录还在用冷水打湿的毛巾敷着额头,仰头靠在椅背上,以免楚向晚的身体失血过多。   少堡主不知在神医谷经历了什么,情绪如此激动,令他的身体简直一阵一阵地热血沸腾。   警示录听坐在对面的人喃喃地道:“好吧,身份标志也是一个问题,让我把它记下来,然后解决它……”   皇宫里,容行被挑战了权威,眼里冒出怒火。   先是一个白云深,现在又来了个慕成雪,这些家伙以为自己是谁?   他凝神于指尖,却没有输入应战宣言,口舌之争无益,老太监听他阴恻恻地道:“不让朕去,朕偏要去。”   老太监忙问道:“陛下这要去哪里?”   容行想直接杀到神医谷去,抢先一步,先把那小东西给刺激回他的身体,好让往这里赶来的慕成雪直接扑个空,被事实打脸。   然而话还没出口,他就想起自己当年在神医谷吃的闭门羹,他跟那庸医的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现在过去多半也进不去。   容行自负修行资质出众,什么修行法门都难不倒他,唯独阵法一途,他实在是不通。   这简直是承天帝一生之痛,他收紧了放在桌上的拳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老是被提醒这件事。   “陛下……”老太监看他一时间像是被气得狠了,阴沉着脸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着急。   往日的容行,如何会这样优雅尽失?   高空中,慕成雪的身形化作了一道残影,加速向着千机楼的方向飞去。   神医谷,白云深看了药圃的方向一眼,收起了铜片。   西北城,江寒注视着渐渐暗下的光幕,终究没有再输入话语。   天南城,周玉打开了书房的门,对守在外面的侍女道:“去问问那些要送去千机楼的天材地宝整理好了没有。”   千机楼,谢眺想到慕成雪这一句话引爆容行的怒火,接下来要面临的鸡飞狗跳,对仰着头的警示录说道:“快,我们要抓紧时间把探测法宝做出来了。”   不然等他们来了,他就别想做了。   在所有人各自谋划,或者是在逃避现实,努力当透明人的时候,小黑麒麟正在千机楼眺望远方。   它的两只小蹄子搭在栏杆上,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远处。   那张黑黑的小脸被天光照亮,从侧面看去,显出一派无害的天真。   鼻子不再流血的警示录从机关室中走了出来,正好望见走廊这边这小小的一团趴在栏杆上,于是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小黑麒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察觉到了楚向晚的气息,却没有回头。   它知道现在留在千机楼里的这个不是阿楚。   警示录来到它身边,望着它望的那个方向,问道:“你在做什么?”   小黑麒麟稚气地道:“听说那边是神医谷的方向。”它说着踮了踮两只小小的后蹄,天真地道,“我在看这里能不能看到阿楚。”   阿楚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两个站在旁边的侍女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都要被萌化了,小黑麒麟真是太可爱了。   然后,两人就听那站在它身旁的少堡主冷酷无情地道:“你看不到的,就算他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也看不到的。”   考虑到那花瓶里的水喷在楚向晚的灵体上,只能让他摸上去有形体,却不能被人看见,所以哪怕此刻周麒麟想见的人就站在它面前,它也一样不知道。   这……太过分了。   两个侍女忍不住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警示录。   楼主让她们照顾小麒麟,让它保持心情愉快,可是这位少堡主一来就想要毁掉这一切。   小黑麒麟的耳朵在风中动了动,两只小蹄子仍旧搭在栏杆最低的那一排上,从神医谷的方向收回了目光。   它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转头看向了警示录,以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你跟阿楚用同一张脸,阿楚那么可爱,你怎么就能那么讨厌?”   “噗嗤——”两个侍女听到它的反击,忍不住掩着唇笑了起来。   警示录没有在意她们,他跟周麒麟对视着,看到那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映出自己有些变形的影子,听这小小的麒麟问道,“你不是应该跟谢眺在一起吗?怎么出来了?”   “人类的身体很麻烦。”警示录说着低头看了看这具由自己操控的身躯,抬起头来说道,“他们需要按时解手,不能很好地储存住水分。”   “所以说——”小黑麒麟拖长了声音,“要学做人,你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   警示录看着它,不知道它这是站在哪个立场上对自己说这句话。   不过在内心深处,他对周麒麟说的这句话确实很赞同,于是点了点头,转身准备从这露台上离开:“我要回去了。”   小黑麒麟把它那两只小小的蹄子从最低的一排栏杆上放了下来,甩了甩尾巴,说道:“我也要出去了。”   它说着绕到了警示录前面,比他更先从这个露台上离开。   警示录站在后面,看着两名侍女从旁边跟了上去,跟在了小黑麒麟身后。   他刚刚过来的时候没有仔细看她们,现在她们一走到面前,他才发现这两个侍女身上穿的衣服跟自己一模一样。   警示录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再抬头看向她们,她们身上穿的显然都是改良过的追云袍,就连发型看起来也跟他一样。   这两个侍女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两个女版的少堡主。   这感觉太奇怪了,警示录追了出来,在小黑麒麟准备下楼之前叫住了它:“等一等,这是怎么回事?”   小黑麒麟站在原地,目光在他跟两名侍女身上扫过,奶声奶气地道:“你问她们两个身上穿的衣服吗?”   两名侍女也站在小黑麒麟的身旁,跟它一起看着警示录。   “她们问我怎样才能让我开心一点。”周麒麟眨了眨眼睛,“然后我说了,她们就做了,就是这样。”   警示录看着它挪动小蹄子转身下楼,身后带着那两个高仿少堡主,只觉得眼前这个画面太荒谬了。   他转身走向机关室,一边走一边想,谢眺知不知道他的侍女正在陪着这家伙玩角色扮演?   阿楚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小黑麒麟哒哒地挪动着小蹄子,从并不为它设计的楼梯上蹦蹦跳跳地走了下去。   尽管这下楼的动作表现得跟它心中的情绪并不搭,但是跟在它身后的两个侍女还是从它身上察觉出了它对一个人的思念。   你看它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千机楼里逛来逛去,步调中透出来的寂寥和萧索,完全展现了它的孤独和无聊。   千机楼上下都有自己的职责,除了被配给它的她们两个,其他人都不会对小黑麒麟的举动作出反应。   它带着身后的两人,把这千机楼上下逛了个七七八八,除了像灵灵阁那样外面设有诸多禁制的地方它不能去,其他都去过了。   这一天是如此的漫长,它觉得很是无聊,于是扬起头,对这两个负责来照顾自己的侍女说道:“我要出去。”   这样的要求,如果换了慕成雪在这里,肯定又要暴力镇压了。   可是现在在它身边的不是慕成雪,而是两个确保让它开心,不会大闹千机楼的侍女,所以它一提出要求,两人就立刻满足了它。   “好好好,我们出去。”   得到满意的答案,小黑麒麟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发出一声欢呼,转身就要往外跑,然而被她们一把抱住。   其中一人利落地拿出了项圈,给不停地在空中划动着小蹄子的它戴上了一个项圈。   项圈皮质很柔软,戴在脖子上并没有什么感觉,小黑麒麟左右摇了摇头,听到旁边传来锁链的响声。   小黑麒麟:“???”   它转头一看,只见一根锁链从自己脖子上延伸出来,一直延伸到了她们其中一人手中。   那个抱着它的侍女把它放了下来,蹲在它面前,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角角,说道:“带上项圈,我们出去。”   小黑麒麟看了一眼那细细的链子,觉得这种东西自己一扯就断了,戴着有什么用。   然而这两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人好像很是坚持,小黑麒麟犹豫了一下,决定看在她们扮成阿楚的份上,答应她们。   不过它可不保证她们追不上自己的话,自己会不会一把扯断链子。   朱雀大街上就像过往的每一天一样热闹,商贩们看到两个扮成少年的姑娘从千机楼出来,手里牵着一只黑色小狗似的动物。   这黑漆漆的小家伙被一根链子拴着,神气活现地挪动着小蹄子走在前面,看上去一点也不怕人。   乖乖,千机楼这是又卖了什么给客人?   小黑麒麟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这朱雀大街上除了支起的摊档,还有直接把东西铺在地上供客人挑选的商贩。   它走到其中一个摊位前,看着地上的东西,看中什么就走近一点,用小蹄子踢一踢。   小贩原本还想用手挡住自己的货物,不让这黑色的小兽给弄坏了,结果就看到那两个跟在它身后的姑娘弯下腰来,问道:“你想要这个吗?”   小黑麒麟收回了蹄子,点了点头,她们就掏钱把它踢过的东西买下了。   小贩拿着钱,茫然地看着他们远去,心道这不像是带宠物出来闲逛,更像是陪着谁家的小公子出来散心。   两人一麒麟一路走走停停,小黑麒麟只要用小蹄子踢一踢自己看中的东西,或者用小角角顶一顶摊位,商贩就会利落地把东西拿下来,等待跟在它身后的两人付钱。   这一掷千金潇洒无比的做派,在今天的朱雀大街上留下了一个奇妙的谈资。   而话题中心的小黑麒麟一边扫荡,一边心中仍旧在想着:   阿楚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第97章   经过两天没日没夜的研究,失败了十几次之后, 谢眺终于拿出了探测法器的雏形。   “终于做出来了。”他看着这只凝聚了自己心血的手环, 满意地起身。   他在这里待的时间比警示录更长, 警示录中间好歹出去过几次, 他却基本没有动过,等到收起探测法器从机关室里出来以后,只觉得外面的阳光都无比刺眼。   他左右看了看,觉得千机楼里比自己预计的要安静一些, 小麒麟竟然没有在千机楼里捣乱?   警示录不知从地方跑了回来站在他身旁, 听谢眺自言自语道:“奇怪,小麒麟跑到哪里去了?”   谢眺的侍卫刚刚过来说道:“小麒麟这两天都在外面。”   “外面?”谢眺没有想到千机楼都无法满足它的探索欲, 这都直接跑出去了, 他看着自己的侍卫, 问道,“这几天它在外面闹出什么事情没有?”   他在机关室里闭关研究的时候,除了警示录会在机关室进出以外, 其他人都不被允许进来打扰他,所以如果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侍卫犹豫了一下, 摇头道:“倒是没有闹出什么事,只是征集了几个房间。”   “征集房间做什么?”谢眺摇扇子的动作一顿,收起千机扇示意侍卫道,“带我过去看看。”   侍卫带着他去了三楼,三楼尽头原本是楚向晚休息的房间, 这一排过来还有几个房间都是空着的。谢眺看着侍卫走在自己前面,拿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间门,只见原本空旷的房间此刻堆满了东西。   谢眺:“……”   他走了进去,发现这简直是朱雀大街上的各种小玩意儿的展览会,从吃的到玩的什么都有。   他握着手中的合起千机扇,将这些东西看了一遍,然后才走了出来。   侍卫等在外面,手里拿着钥匙,问道:“旁边的房间还要开吗?”   “不用了。”谢眺摆手,“还有,房间不用锁了。”   他看了一个房间心里就有了底,知道剩下的房间里是什么情况。   这倒是没有太出乎意料,小麒麟买的都是能够吸引小孩子的东西,毕竟它现在只有三岁大。   他看着侍卫把房间的锁都取了下来,可以看得出来,小麒麟对这些事物很是珍惜。真是完全想不出小麒麟变回段邪涯之后,看着这几大间的东西会是什么心情。   他想着段邪涯的表情,忍不住窃笑了一下。   等侍卫转过身来,谢眺收敛了笑容:“好了,现在去炼丹室看一看,让人把这里的东西都给它看好了。”   侍卫:“是。”   两人下了楼,径直去了炼丹室。   谢眺在机关室里没日没夜地研究法器,那几位宫廷药师也在没日没夜地炼药。   从皇宫跟千机楼的库房里拿出来的天材地宝已经从原本的两大堆变得只剩下一些残渣,而存放药材的库房里,原本空无一物的架子上子现在摆满了白色的瓷瓶,里面装着的全是炼好的丹药。   见谢眺的身影出现在炼丹室里,宫廷药师个个都很是兴奋:“小谢楼主!”   在炼丹室里待了两天,大师们个个都烟熏火燎,丝毫没有一开始的气派。他们这辈子还没有用过这么多的天材地宝,一口气炼制这么多的丹药。   谢眺很理解他们的心情,不过即使有他们几人合力,两天就练出这么多的丹药,也是超过负荷了。   “各位大师。”他抬起一只手,说道,“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房间让大家先去休息,养精蓄锐再炼制剩下的三分之一丹药。”   刚刚下来的时候他见了掌管库房的管事,天南周氏送来的天材地宝今天早上才刚到,正在清点入库。   中间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让宫廷药师们休息一下,再继续把剩下的药材也用完。   “好。”宫廷药师们纷纷抬手抹汗,在这高热的炼丹室里待久了,他们全身都在冒汗,有完足的精神确实能够更好地炼制丹药。   “去吧。”谢眺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卫带他们去休息,看着大师们的身影,这才想起自己也应该先洗漱一番。   今天的千机楼真的是格外的安静,谢眺好好地享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才拿着刚刚研制出的探测法器坐在桌前,开始想着要怎么测验。   这时门被敲了敲,谢眺抬头,看到警示录站在门边。   在他有了思路之后,警示录就从机关室里出去了,谢眺成功制出法器出来也没有见到他。   此刻警示录一来,就看到坐在桌前的人变得高兴起来,招呼自己道:“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个法器。”   警示录走了进来,目光落在那造型简洁的手环上,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异色。   谢眺注意到了他的反应,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等着他走过来,然后把手中的法器递给了他。   警示录在桌前坐下来,问道:“这个怎么用?”   谢眺用扇柄点在了手环上,说道:“若是遇见天外邪魔,它就会在佩戴者的手上震颤起来,提醒佩戴者异族的存在。”   警示录抬眼看他,问道:“你试过吗?”   “还没有。”谢眺摊了摊手,就算他再疯狂实验,也不可能把天外邪魔弄到京城来关着,“要试得去边境。”   或许还要抓几只天外邪魔来单独测试一下法器的灵敏度,看它能不能够检测出数量的区别。   “我觉得没有问题。”警示录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边境?”   谢眺叹了一口气:“起码等少堡主回到他的身体里,小麒麟变回邪道之主,我才能动身过去。对了——”他想起一件事,问警示录,“等少堡主回到他的身体里以后,你还能再出来吗?”   警示录把手环还给了他,说道:“你们知道怎样才能见到我。”   谢眺听到他这句话,脸上的神色就变得古怪起来,又要再收集口令进那个空间是吗?看来让警示录回去之后,确实没有那么方便的机会再见到他了。   他想了想,索性一击掌,说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去测试这个法器?等把事情都解决了,再让少堡主回到他的身体里来。”   反正现在的局势没有楚向晚在,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倒是法器如果不灵,有警示录在,还可以立刻想办法改进。   警示录仍旧在盯着那个手环,没有提出异议,两个人就这么直接敲定了暂时继续征用楚向晚身体的事宜。   谢眺心口大石放了下来,终于想起自己还属于正常生物的范畴,总得出去活动活动,见见阳光,于是准备出门转一转。   他问警示录:“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走走?”   顺便去找找小麒麟。   可是警示录一副没有兴致的样子,谢眺也没有勉强他,自己一个人带上侍卫就出去了。   今天的朱雀大街依然热闹,周麒麟依然在闲逛,朱雀大街上的商贩们都认识它了。   因为知道它不会乱跑,而且不喜欢项圈,所以两个侍女就没有再强硬地要它戴上项圈,而是跟在它身后,随着它的脚步往前走。   那些小贩们一见它来,就立刻殷勤地招呼道:“小麒麟,我们今天有新货,快来快来。”   “小麒麟,先来我们这边!来!”   皇城的人民对神兽的接受度极高,他们现在都知道这只黑色的小兽不是什么小狗,而是千机楼养的小麒麟,顿时感到能够哄到周麒麟到他们的摊位上,就能够增加福气。   何况这小麒麟还是喜欢买他们的东西,他们更是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哄它来自己这里。   小黑麒麟矜持地走在大街正中央,所有人都用顶礼膜拜的目光看着它昂着头,甩着小尾巴,神气活现地往前走,对招呼它过去的人都充耳不闻。   在外面逛了这两天,朱雀大街上的东西差不多都被它买光了,这些人所谓的新货也激起不了它的兴趣。   小黑麒麟在日光下走着,身上的鳞片显得越发的柔软,等到从整条街的摊位前路过之后,它才停住脚步,转身对跟在身后的两个侍女说道:“我们刚刚走过的摊位,把那些东西都买下来吧。”   其中一名侍女对它说道:“好的。”   见达到目的,周麒麟转过身去,继续慢悠悠地在街上踱步。   阿楚不在的第二天,想他。   阿楚不在的第三天,还是想他,而小麒麟这心中的无尽忧愁,只有买买买能够消除。   这毕竟是神兽黑麒麟,能够口吐人言一点也不奇怪,那些小贩们听到小麒麟这奶声奶气的声音,立刻发出一阵欢呼。   两名侍女于是其中一人返身向着那些摊位走去,另一个则留在小黑麒麟身后,继续跟着它。   另一头,谢眺才从千机楼出来没多久,就看到朱雀大街上这些摊位上的东西竟然早早就卖光了。   他感到有些稀奇,往前走了一段路,看到那些还没有清空的摊位上,摊主也在喜气洋洋地把东西打包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站在其中一个摊位前问道:“怎么今天早早就收摊了?”   “是啊。”那摊主沉浸在喜悦中,还没意识到问自己话的人是谁,等抬起头来看清是谢眺之后,立刻高兴起来,“小谢楼主,您回来啦?”   谢眺从回来之后还没有再来这里露个脸,小贩会不知道也正常。   他点了点头,待要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就听面前摊主说道:“我们能早早收档,都是多亏了您家的小麒麟,给我们带来了福气。”   “福气?”谢眺听得一愣,这样非的小麒麟不给你们带来霉运就差不多了,还福气?   他纳闷地打开了千机扇,开口问道,“它给你们带来了客人,把东西全都买了?”   “那倒没有。”摊主说道,“不过小麒麟它连着两日把我们这一排摊上的东西给买了,出手可阔绰了,一看就是千机楼教养出来的小神兽。”   谢眺一听,立刻想起千机楼里那几间房间里堆着的东西,原来都是这么买回来的。   他随口问道:“今天也是它买光的?”   “是啊。”那摊主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估计是小麒麟看我们生活不易,就把这些东西早早买完了,好让我们收摊。”   不,它这不是体恤你们生活不易,谢眺心道,它这是觉得我的钱来得太过容易。   他转头看了看前方,没有看到那黑色小兽的影子,于是问道:“它买完东西跑哪儿去了?”   “不清楚。”摊主指了个方向,说道,“我见着是往那个方向去,有两个打扮成俊俏少年的姑娘跟着它呢。”   “嗯?”谢眺用扇子敲击手掌的动作一顿,它这不光是一掷千金,这还让自己的侍女女扮男装陪它玩了,真是很会来事啊。   这点倒是跟段邪涯本尊不谋而合。   “好吧。”谢眺认命地摸了摸鼻子,说道,“我找它去。”   谁让周麒麟被留在了自己这里呢?   谢眺从小在京城长大,对家门口的这条朱雀大街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只觉得逛来逛去都是这样,也不知道小黑麒麟逛了两天怎么就不厌烦。   他带着侍卫从街头走到街尾,还钻了小巷子,竟然都没有见到它。要不是知道皇城里没有人敢胆大到对从千机楼出来的麒麟下手,他简直以为这邪道之主变成的小黑麒麟是被人绑走了。   小半月前已经过了秋分,白昼的时间变短了,谢眺才在外面转了两圈,天就开始暗了下来。   他见找了半天也没见着这小家伙,知道要再刻意去找多半也是无功而返,于是耸了耸肩对自己的侍卫说道:“不找了,打道回府。”   侍卫应是,跟在他身后从巷子里出来,往千机楼的方向走去。   千机楼大门口的灯笼也亮了起来,在风中轻轻摇晃,谢眺刚回到千机楼门口,就遥遥地看到从灯火亮起的长街另一头出现了小黑麒麟跟两个侍女的身影。   他站在台阶上,看着这小东西神气活现地走在前面,身后两个姑娘果然打扮成了少年的样子。   再认真一看,又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不是在扮成楚向晚吗?   灯火阑珊中,小黑麒麟停下了脚步,又大又圆的眼睛惊喜地望着这个方向,慢慢地亮了起来。   谢眺站在原地,简直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小麒麟看到自己这么高兴的吗?   他想着,正要回以礼貌的微笑,就感到身后出现了一个并不陌生的气息。   没有戴项圈的小黑麒麟挪动着小蹄子,飞快地从长街那一头跑了过来,然后跳上台阶,一头冲进了出现在千机楼门外的慕成雪怀里,仰起头来大声叫他:“阿雪你回来了!”   连着赶了两天路,一身风尘的慕成雪抱着它,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   谢眺把要伸手去接它的动作变成了摸鼻子,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应该去隔壁。   小黑麒麟几天没有见最亲近的人,仰着头看慕成雪,小嘴叭叭地说个没完。   抱着它的人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听,后来就烦了,在小黑麒麟还想要撒娇的时候沉下了脸,警告道:“不要撒娇。”   两个扮成少堡主的侍女站在旁边,看着小麒麟这被打断的样子,心中简直忍不住要谴责慕成雪。   可是小麒麟看起来跟他感情很好,她们这时候不应该出声。   尽管她们俩站在一旁没有发出声音,抱着周麒麟的慕成雪还是注意到了她们的装扮。   他的目光先是在这跟楚向晚一模一样的装扮上扫过,然后不赞同地看向了谢眺。   谢眺接收到这个眼神里包含的信息,立刻放下了手,辩解道:“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慕成雪不信,“这是你的人,还有谁能让她们穿成这个样子。”   “是我!”两只小蹄子搭在慕成雪的手臂上,小黑麒麟急切地想要得到他的关注,几人听它大声道,“是我让她们穿成这样子的,我好久没见阿楚了!”   慕成雪低头看了它一眼,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但仍然觉得让谢眺的侍女扮成楚向晚这种事情非常的恶趣味。   他问周麒麟:“我让你看着他,白云深带他走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跟着去?”   “我想跟去的!”小黑麒麟眨了眨眼睛,说道,“可是阿楚的身体在千机楼,他让我留在这里。”   慕成雪:“……”   “是这样的。”谢眺肩负起了解释的责任,“白兄带着少堡主的魂体去了神医谷,寻找让他魂体归位的办法,少堡主的身体暂时由警示录接管,留在这里跟我一起完成探测法器。”   他说着,拿出了自己这几天的成果,递给慕成雪,“慕兄你看,这就是我刚研制出来的探测法器。”   慕成雪看着这个手环,伸手将它从谢眺手中接过了来,举在面前对着夜晚的灯光,然后眯起眼睛问道:“你这是参考了哪种法宝?这个手环看起来感觉有几分眼熟……”   “你也这么觉得?”谢眺略显意外地道。   当慕成雪将目光从手环上移开,看向他的时候,他解释了起来,“我没有刻意参考任何法宝,可是这个手环做出来的时候,我也有跟你一样的感觉,就好像我曾经做过这样的法器一样。”   慕成雪把手环扔回给他,说道:“不管怎么样,它能起作用吗?”   “还没试过。”谢眺收起手环,“我打算去西北城见一见江兄,然后试一试。”   两人站在门口说着话,警示录悄无声息地从他们背后冒了出来,乍一见他,慕成雪还以为是楚向晚,可是等这个人站到谢眺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壳子里装的不是自己要见的人。   “那么下一个问题。”他移开了目光,“楚向晚呢?既然探测法器已经做好了,那是不是该让他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了?”   谢眺跟站在自己身后的警示录对视了一眼,然后开口道:“我觉得还可以再等一下,等我测试完这个法器之后,再让少堡主回到他的身体里来。”   警示录在旁补充道:“不然下一次你们要见我,就只能再通过原本的方法进入读书会了。”   慕成雪反应过来那个原本的方法是什么,还有读书会。   几人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最后说道:“好吧,立刻就去测试你做的这个东西,然后让他完整地拿回他的身体。”   谢眺刚要松一口气,毕竟慕成雪不是那么好商量的人,就听站在面前的人说道:“还有一件事,白云深既然去查如何让神魂归位的办法,那这家伙变回原样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说着,微微抬高手臂,扒着他的小黑麒麟就跟着被抬高了起来。   谢眺看向赖在慕成雪怀里的小麒麟,说道:“这个嘛,白兄在回神医谷之前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带你去看看。”   一行人去了存放丹药的库房,这毕竟是小麒麟即将吃下去的东西,谢眺觉得它也有权利先过来看一看自己要面对什么。   守在库房外的侍卫向谢眺行礼,接着用钥匙打开了库房的大门。   谢眺走在前面,小黑麒麟仍旧赖在慕成雪的怀里不愿意下来,让原本想抱它的两个侍女感到有些失落。   为了更好地保存好这里的药材,库房里没有强烈的光线,当所有人走进来之后,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了里面的布局。   谢眺站在一排高大的顶着天花板的架子前,转过身来张开双手说道:“丹药已经练好了。 ”   慕成雪抱着周麒麟,沉默地看了这上千瓶丹药一眼,开口问道:“哪一瓶?”   这么多一模一样的白色瓷瓶放在这里,难道不会搞混吗?   只听谢眺说道:“你看到的都是。”   “……”   “哇——”被发掘了收集癖的小黑麒麟看着这一整面木架子上放着的装有丹药的瓷瓶,发出了兴奋的叫声,摇着尾巴问道,“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那两个跟进来的侍女担忧地看着这些瓷瓶,问谢眺:“楼主,这些都要小麒麟吃下去吗?这也太多了吧?”   “这是几个疗程的药,要多久才能吃完啊……”   谢眺声明道:“首先,这不是几个疗程,这些是它要一起吃下去的。”说着又指了指堆在一旁刚刚整理好的,顶到了天花板的天材地宝,“其次,那些刚从天南城运过来的药材,也是要炼制成丹药给它一起吃下去的。”   慕成雪毫不客气地道:“白云深是不是疯了?”   他把怀里这跟小狗差不多大的黑麒麟举了起来,让谢眺好好看它,“随便一颗大点的丹药就能把它给噎死,他还指望它活着把这些都吃下去?”   以段邪涯的人品,就算不是被噎死在第七颗药丸,也会被终结在第十三颗。   所有人沉默地看着即将要被噎死的周麒麟,只有它一个不知道自己将要迎来怎样的命运。   谢眺挠了挠脸颊,打圆场道:“我想白兄一定已经想到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不然不会让我表哥借出他的宫廷药师,在这里炼那么多丹药。”   一直没有开口的警示录忽然说道:“又或者他只是想借机耍一下容行,真正需要的药只有一颗。”   谢眺:“……”   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可能性,他不能说这完全不存在。   不管怎么样,这部分按照白云深的计划已经推进到了三分之二,依照他的可靠程度,他们不大需要过分担忧。   因此,谢眺决定跳过这一点,直接说道:“既然你过来了,那我就可以安心地把小麒麟的事交给你了,我跟警示录先去西北城实验刚刚研制出来的法器。”   “清心,云心。”他对两个负责照顾周麒麟的侍女说道,“去替慕兄安排客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小麒麟由他全权看管,你们身上的衣服可以换下来了。”   慕成雪看着她们有些不情愿地点头,想到段邪涯在做人的时候吸引不来这种不爱反派角色的少女,在做麒麟的时候倒是魅力无比。   他对谢眺微微一点头,然后带着周麒麟跟在这两名侍女身后走了出去。   夜晚的千机楼比白天更热闹些,两名侍女带着他去了周麒麟单独住的房间,然后征询他的意见,是要住在这间房的左边还是右边。   慕成雪单手抱着小黑麒麟,随便指了一间说道:“就这间好了。”   两个侍女异口同声地道:“这间不行。”   慕成雪皱了皱眉,也没有太在意,又指了指右边那间,说道:“那就这间吧。”   两个侍女又为难地道:“这间也不行。”   他指的刚好都是在周麒麟住的房间隔壁的房间,被拒绝了两次,慕成雪有些不悦。   小黑麒麟听他说道:“这家伙住在中间这个房间,谢眺还让其他人在它隔壁吗?”   如果是这样忽视段邪涯的安全,慕成雪觉得有必要跟谢眺谈一谈了。   “并不是这样的。”两个侍女连忙解释道,“事实上这一排过去五个房间都是小麒麟的。”   听到这句话,慕成雪夹着周麒麟的手臂紧了一下,接着把它单手拎到了跟眼睛平行的高度,问道:“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一个人要住这么多房间?”   周麒麟答道:“我只住你面前的这一间啊。”   它说着身子一蜷,小蹄子在慕成雪手上一蹬,就从他的手掌里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两个侍女在旁忍不住为这个完美落地鼓起了掌。   慕成雪眼角一抽,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能在这里待得这么开心了。   他看着小黑麒麟哒哒地走到了自己刚刚指的隔壁房间上,低头用小角角去顶门。   那扇门只是关着,并没有上锁,它用角一顶就顶开了。   这一幕看上去跟谢眺刚刚带他们去存放丹药的库房差不多,小黑麒麟原地起跳,跳过了对它来说过于高的门槛,走到了屋里。   两个侍女点亮了屋里的烛火,小黑麒麟在这些堆了一屋子的东西之间一转身:“嗒哒——”   慕成雪站在门口,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那家伙还在屋里用小男孩的声音说道:“阿雪快进来!给你看我买的宝贝!”   小黑麒麟满心要向他炫耀自己这几天借买消愁都买了哪些好东西,然而慕成雪看着这些东西,除了想到这是段邪涯童年缺失,所以现在变小了才会在潜意识里想要补回来以外,心里完全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见他站在门外不进来,周麒麟又哒哒地跑了过来,张嘴要去咬他的袍角,却被慕成雪冷冷地制止了。   “你不要告诉我——”他做了个手势,将这一排过的房间都包括在了其中,“这些房间里堆的全是这些东西。”   “是啊。”小黑麒麟打了个响鼻,骄傲地道,“朱雀大街上所有有趣的玩具都在这里了,你是第一个来参观它们的,你可以随便挑。”   ……谁要这种东西啊!   慕成雪的目光在这一堆糖人、小风车、拨浪鼓、木马上面扫过,哪怕单个不值钱,这一屋子堆在一起也是很大一笔花费了。   小黑麒麟正得意着,就感到自己又被拎了起来。   它脸上得意的神色还没褪去,四只小蹄子困惑地在空中划动着:“???”   “小心!”两个侍女见状,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过来托住它,却被拎着它的人瞪了回去。   慕成雪看着被自己拎起来的周麒麟,质问道:“你哪来那么多钱买这些东西?我哪有那么多钱给你这样乱花?”   “没有关系!”不等周麒麟回答,两个侍女就在后面维持着伸手接它的姿势叫了起来,“这些全都记到我们千机楼账上,我们楼主会付!”   慕成雪:“……”   “不是小麒麟的错!”另一个侍女飞快地说道,目光落在被提在半空中的周麒麟身上,“小麒麟那么可爱……它要什么我们会不买给它呢?”   “是啊。”慕成雪听到被自己抓着的小王八蛋也在火上浇油,“我那么可爱,有什么要求是不能被满足的呢?”   他一松手,那两个侍女立刻一起接住了周麒麟。   这小王八蛋靠在由这四只手组成的王座上,四脚朝天,眨着又大又圆的眼睛,一脸无辜。   被三双眼睛一起看着,慕成雪站在门口后退了一步,对她们冷淡地道:“珍惜现在,等到它吃了药以后就不可爱了。”   他说完就转身,向着右边走去,随便挑了一个离这几间房远一些的房间推门进去。   侍女们捧着小黑麒麟慢慢地直起身来,看着因为这话而显得有些茫然的小家伙,开口安慰道:“不会的,即使你长大了,也会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麒麟。”   “是啊,他的猜测是毫无根据的,你会一直这么可爱的。”   光是这样捧着它,感到那软软的鳞片贴着她们的掌心,侍女们都觉得心里仿佛被快乐的棉絮所填满。   “好的叭。”小黑麒麟眨了眨眼睛,在她们的手掌上翻了个身,敏捷地落回了地上,说道,“阿雪很快会知道他自己错了,哭着回来找我的。”   两个侍女对视了一眼,对这一点持有怀疑,不过还是很高兴小麒麟没有受到这话的影响。   小黑麒麟的小蹄子在地上一蹬,从门槛上跃过,两个侍女熄了灯,从这房间出来,跟在它身后。   周麒麟走在前面,听她们问道:“那我们现在去洗澡吧?”   “不去。”它甩了甩尾巴,说道,“先写日记。”   阿楚不在的第三天,想他。   不过今天阿雪来了,开心。 第98章   神医谷的入口浓雾遮蔽,神医谷中流水潺潺,安宁静谧。   在第一日的刺激之后,白云深就没有再对楚向晚采取刺激疗法,毕竟谢眺回了信息过来,说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完善法器,不能让楚向晚就这么回到他的身体里,失去跟警示录沟通的机会。   白云深走到了院子外,他已经有一天多的时间没有见到楚向晚的踪迹了,少堡主没有再按时补水,行动间也没有抱着花盆,在院子里只能偶尔听到一点他的动静。   他看了看药圃边缘的位置,那片被少年薅秃的花还在那里,花盆跟那几个牌子就放在一旁。   少堡主仿佛打定主意要做个不存在的人,哪怕现在机会难得,能够见到离体的生魂,可以做一些研究工作,白云深也找不到他。   楚向晚站得远远地看着白神医,看他目光望着药圃的方向,猜到他应该是在找自己的踪影。   他知道厨房里刚刚熬了一锅汤,那汤的滋味香浓无比,如果他现在不是没有实体,感觉不到饥饿的话,肯定已经忍不住要溜到厨房去偷吃了。   可是现在他远远地站在坚硬的石头上,确保自己不会留下脚印,根本不敢出去面对白神医。   以前他觉得这天下第一美男子在自己面前戴着面具多可惜,如果能露出那张赏心悦目的脸的话就太好了,可现在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之后,少堡主满脑子就想着白神医为什么不把他的脸遮住,这样一张脸就搞得自己心里很乱。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听白云深开口道:“厨房里有汤,如果你想喝的话,可以自己去盛。”   说完他就转身回了院子里。   少堡主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跟过去,但是很快强行令自己停了下来。   不,他不能去。   他出来游历是为了找到喜欢的女孩子,带她回追云堡,一起生儿育女,为追云堡培养下一任继承人。   可是,在他心里一个理智的声音这样说着,另一个声音却在说——   如果他们将天外邪魔终此一役,以后再也不用这样世代戍守边疆,那他是不是也不用执着于这一点了?   于是就像前几日一样,灵体状态的少堡主再次陷入了纠结。   最终他只能说服自己,我只是一个不用吃饭的鬼魂,然后转头朝着跟院子相反的方向冲了过去,一头钻进了草丛里逃避现实。   白云深回到院子里站了片刻,没有听到任何风吹草动,确信楚向晚是真的没有跟过来,于是转身看向外面,只见远处的草丛摇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小动物钻了进去。   待在草丛里,少堡主把这些半人高的野草压出了一个人形。   从上方看,只见这些草向着四面倒伏,可是从正面看,却看不出任何问题。   以前躺在这样的草丛里会觉得扎的,现在是魂体了,感觉没有那么灵敏,就变得可以忍受了。   少堡主枕着自己的手臂,仰头看着天空,天边飘过一些云彩,他一时间觉得这团云像小黑麒麟,一时间又觉得那团云像脾气不好的慕右使。   他的眼皮沉重,渐渐被睡意侵袭,嘴里依然在喃喃地道:“那团云像哥哥,那一团像白神医……”   奇怪,怎么这么困呢?   从神魂离体以后,楚向晚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困倦的感觉,不过视野确实是渐渐变得不清晰了。   片刻之后,他就失去了清醒,在这蓝天白云之下不甘愿地闭上了眼睛。   白云深在医案中沉浸了足够长的时间,直到感到外面的天光明显地暗了下来。   从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在这个季节下雨确实有些不同寻常,而且从晴空万里忽然变成暴风雨的急剧转变,也让坐在的人感到有些意外。   不多时,第一滴雨就落了下来,在干燥的地面上溅起一圈灰尘。   雨势来得又大又快,很快密集的雨点就将天和地连成了一线,白云深放下了医案,决定从房间里出去。   神医谷毕竟都是有一些年纪的房子,雷雨天气的时候最容易看出有哪里漏了,哪里需要修缮。   他撑起了一把伞,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到另外两边的院子去检查屋顶有没有漏水。有漏的地方就简单地修补了,留下记号,准备等到晴天再去仔细地修缮。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回到院子里,他发现院中湿润的泥土地上并没有脚印,而那条从药圃通往院子的小道上也依然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他撑着伞动作顿了顿,难道少年一直待在外面没有回来,还是停雨之前他就已经回了房间里,只是没有发出动静?   白云深想着,决定去他的房间看一看。   他收起了伞,将滴水的雨伞靠在了墙边,穿过走廊,来到了少堡主目前住的地方。   房间门前依然是干燥的,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白云深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抬手推门进去,目光在里面一扫,没有发现任何房间主人的踪迹。   看来楚向晚依然还没有回来。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哪怕他是一个魂体,雨水沾湿不了他,反应也应该是往房间里跑才是。   沉闷的雷声再次从天边滚过,电蛇撕裂了铅灰色的云层,一袭白衣的神医谷之主再次撑着伞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目光四下扫过,落在了那片被打得弯曲下来的野草丛边。   他向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并不在意脚下湿润的泥土会沾湿衣袍下摆,越是靠近,步速就越发加快。   从外围看去,这草丛没有任何异常,可是等他走到近旁向着中间看去时,就看到草丛中以一种有人躺在那里的方式倒伏着。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在来到草丛中心的时候,就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实体给弹开了,坠落不到草叶底层去。   少年还待在这里,不知为什么没有回到院子里来。   如果就这么把他抱回去,说不定又会惊吓到他,所以白云深改了主意,伸手推了推他:“醒醒,向晚。”   除了他在这里睡得不省人事以外,没有其他的答案可以解释为什么雨下来之后他还在这里,不回院子里去避雨。   虽然看不见他的人,但是白云深的手却能够触碰到他的躯体,可灵体状态的少堡主只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白云深推了他两下,手上微微地加大了力道,可是躺在那里的人依然对来自外界的推动没有任何反应。   “向晚?”白云深原本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可是眼下的情况显然比单纯的睡着更严重。   雨幕下,油纸伞被随手放到了一旁,一袭白衣的美男子走入了草丛中,弯腰从其中抱起了一个看不见的人,然后冒着雨飞快地冲回了院子里。   把人安放在屏风后面的床榻上,白云深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拿出了装有花瓶水的小喷瓶,打开盖子喝了一口,接着找到了躺在床上的人头的位置,一手捧着他的脸,按照记忆中少年唇的位置覆了上去。   两唇相贴,那功效神奇的水被渡入到了躺在床上的人口中。   白云深看着掌下的人渐渐显形,半透明的肌肤上沾着雨水。   楚向晚看上去像是睡得很安稳,对来自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   这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向晚。”白云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试图把人唤醒,现在有了形体之后就能更清楚地看出他对外界的反应。   还好,让他喝下去的水似乎终于起了一点作用。   刚刚无论如何也叫不醒的人,现在在他的轻拍之下,终于睫毛颤抖着睁开了眼睛,似乎对眼下发生的事情非常茫然。   “白神医?我……”少堡主试图支撑着自己从床榻上起身,白云深扶着他的后背,帮了他一把,“我怎么在这里?”   “你最后记得的一件事情是什么?”白云深问道。   楚向晚看着他,两个人现在身上都湿透了,而白神医又离自己那么近。   他的头发湿了,贴在那张完美的脸上,甚至他的睫毛上也有水滴,仿佛一眨就要落下来。   少堡主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下移,落到了他的唇上,看到那唇瓣上沾着水珠,颜色比平常更加红润,看上去让人心动,想要亲吻。   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不自觉地凑近自己,仿佛他过去那两天的挣扎全部都成了泡沫,白云深没有他意,只是感到有些想笑。   “向晚。”他按住了少堡主的肩膀,说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少堡主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想做什么,有些慌乱地往后退去,“我、我没想做什么……我刚刚——”   他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刚刚躺在草丛里发生了什么事,慢慢地说了下去,“我刚刚就躺在那里看天,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很困,我就睡着了。”   “你之前感到过困吗?”白云深听到这个答案,第一反应就是不应该,魂体脱离了身躯以后只是纯粹的能量体,不应该感到困乏。   如果感觉跟平常不一样了,那可能是——他的目光一凝——那可能是要消散的预兆。   少堡主没有意识到在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什么事,只是在回想之后,摇头道:“没有,我没有感到困倦过,除了今天。”   白云深想着如果真的是这样应该怎么办,就听楚向晚自言自语道:“刚刚我睡得很沉,很困的,不过现在精神多了。”   少堡主说着,就看到熟悉的小喷瓶被递到了眼皮底下。   “拿着。”白云深说道,“多喝两口。”   楚向晚:“???”   他疑惑地接过,想着多喝两口会解决问题吗?不过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水喝下去之后,除了他形体的颜色变得更明显之外,并没有带来其他的效果。   白云深观察着他,然后说道:“不要再出去了,如果讨厌我的话,我到隔壁房间去,尽量不出来就是了。”   他说着就从床榻边起身要离开,然而身后的人叫了一声“白神医”,一伸手过来拉住了他。   他一回头,就看到楚向晚脸上纠结的表情,少堡主心道自己这哪里是讨厌他,要是没那么容易喜欢上他就好了。   “白神医不要走。”少堡主艰难地道,“我不是讨厌你,我是……”   他越说越小声,脸上的红晕也越来越明显,站在床边的人只觉得他这个半透明还在脸红的样子真是不管看几次,都依然是那么可爱。   白云深最终说道:“我知道了,先放开我吧。”   楚向晚抬头,就见他望着自己,说道:“先让我去换件衣服。”   “哦哦。”少堡主立刻松开了手,想起白神医是为了到外面去找自己,又抱自己回来才被大雨淋湿的,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不用担心衣服湿透会感冒,反正很快这些水就会消失了。   他看着白云深的背影,那湿了大半的白衣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了他的腰线,楚向晚看了一下就条件反射地移开了目光,感觉简直看多一眼都像是在亵渎。   “冷静,冷静。”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了手里的小喷壶,连着喝了几口水,感到眼皮又开始要撑不住往下掉。   ……怎么回事?   少堡主坐在床上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然而这睡意完全不可抗拒,几乎瞬间就夺走了他的神智。   他手一松,那小喷瓶滚落到了地上,里面的水流了出来,而他的人也往后倒去,重重地倒回了刚刚躺的位置上。   隔壁房间里,听到喷壶落地的动静,白云深的动作一顿,立刻走了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向晚?”   绕到屏风后,果然又看到少年躺在床上,跟之前一样不省人事。   白云深快步走到了床边,把人抱了起来,拍着他的脸试图唤醒他,只是闭着眼睛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显然,刚刚唤他清醒的并不是让他喝下去的那些水,而是别的东西。   白云深想着抬起了手,指尖停在了唇上。 第99章   一股热流从口中注入进来,处于某种不闻外界状态中的楚向晚不由得呻吟一声,舒展了四肢,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里一样。   这股热流顺着他的喉咙缓缓地流下来,淌过他的胸口,渗入他的五脏六腑,又向着四肢百骸缓缓蔓延。   楚向晚觉得自己像是泡在了热水里,这热流源源不断,像是无穷无尽一样,这是什么神仙宝贝?   他想着,手脚自动动了起来,攀上了这个正跟自己紧贴在一起的人的肩膀,腿夹紧了他的腰身。   这股热流越来越大,令他体内萎靡的某种东西都重新变得充盈了起来。   这种充盈感唤醒了他,楚向晚睁开了眼睛,随着视觉恢复,其他的感觉也回归到了身上。   少堡主:“??!”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天下第一的俊美面孔,在这个距离看去,那睫毛又长又卷,简直让天下女子羞愧。   白云深将他抱在怀中,柔软的唇瓣贴着他,正在为他渡气。   为了让他更好地接受,他们正在以一种比之前更亲密的姿态交叠在一起,少堡主转动眼珠往旁边看去,发现白神医身上甚至只穿着一件中衣。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做了禽兽吗?!   白云深闭着眼睛为他渡气,忽然感到自己抱着的少年动了一下,仿佛清醒过来了,然后倒抽了自己一口气,接着整个僵住。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半透明的少年惊骇得睁圆了眼睛,仿佛在诧异于他刚刚做了什么。   灵体状态的少堡主这样主动地汲取了一口阳气入肚,比刚才白云深渡过来的所有阳气量都要多,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起来。   他四肢僵直,在这个条件下想昏又昏不过去,只能在极近的距离下一边维持着跟白云深接吻的姿势,一边跟他大眼瞪小眼。   千机楼。   谢眺刚刚命人准备好了速度奇快的车驾,警示录、慕成雪跟周麒麟站在台阶上看着这辆车。   整个车架看上去金光灿灿,熠熠生辉,在前方拉车的并不是活马,而是跟着马车用同样的材质打造而成的木马。   此刻静静地停在这里,却仿佛随时都要腾云驾雾,飞到天上去成为第二个太阳。   谢眺检查过了车驾,转过身来指着它对众人介绍道:“金乌轮,我发明的飞行法宝,速度跟周家的白玉舟差不多。”   他一边说,一边从车前绕到车后,然后“唰”的一开千机扇,“上天之后能够带出金色流光,平稳快速而且闪耀,是像我们这样有名的人出行的不二法宝。”   慕成雪冷道:“神经。”   他吐槽完谢眺的不知低调,单手抱着周麒麟转头看向准备跟谢眺一起走的警示录,刚想说话,就看到站在旁边的人在毫无自知的流鼻血。   “……”   警示录察觉到旁边来的视线,转头看过去:“???”   他看到慕成雪跟他抱着的小黑麒麟正一起看着自己,两双眼睛里映出自己的影子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你流血了!”小黑麒麟睁着圆圆的眼睛,问道,“阿录你怎么了?”   为了区别真正的楚向晚跟现在接管他身体的警示录,周麒麟给他们起了不同的昵称,叫得非常顺口。   虽然慕成雪觉得这都叫什么叫法,不过还是忍着没有去纠正它,只是皱着眉问管不好楚向晚身体的警示录:“你干嘛?”   “不知道。”警示录说着要用衣袖去擦血,然而被慕成雪一把按住了手,慕成雪拿出了一张手帕递给他:“用这个擦。”   警示录照做了。   他擦干了鼻血,把那张染血的手帕攥在手里沉思了片刻,接着望向在等待答案的慕成雪、小黑麒麟和谢眺,说道:“按我的猜测,少堡主现在可能很激动。”   楚向晚是生魂离体,跟身体还有着联系,当魂体激动的时候,自己所操控的身体也会受到影响。   这是他所不能控制的。   激动?激动什么?   慕成雪瞬间就想到了白云深跟他的治疗方法,被自己脑内浮现出来的画面激得指间的猎日弓和绛雪箭散发出了森冷寒气。   他现在正在对楚向晚这样那样?这个王八蛋!   他目光一冷,明明说了自己有医德,不能越线,现在为什么又在乱来!   难道不可以等他过去吗!   他拿出铜片,要朝那边发信息,结果却被谢眺给按住了:“且慢。”   慕成雪被他阻止很不爽,抬眼看着他,缓缓地开口道:“你给我一个不揍你的理由。”   “慕兄不要动怒。”谢眺举起了手,解释道,“少堡主的情绪会突然波动,多半是白兄在想办法治疗他,要是现在正进行到紧要关头,被你的信息一打扰,难保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警示录跟周麒麟都在望着他们,慕成雪看样子是被劝住了,在楚向晚的安全跟质问白云深的冲动中,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谢眺见状看向警示录,问道:“现在还有什么感觉吗?”   警示录刚刚用手帕擦过鼻血之后就没有再按着鼻子了,所有人看他感觉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没事。”   “你看——”谢眺向着慕成雪摊开了手,“这不是问题不大嘛。”   慕成雪冷哼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收起铜片催促两人:“没事就赶紧过去,把你们的测试跑完以后赶紧回来,让楚向晚回他的身体里去。”   “是是是!”谢眺绕到警示录身后,推着他往马车上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慕成雪说,“等丹药练好之后,你记得要先把白兄请过来再给小麒麟用药,谨遵医嘱,不要乱来。”   慕成雪抱着周麒麟站在台阶上,警示录被推进了马车,从车窗探出头来,朝着他们挥手告别。   小黑麒麟也一只蹄子扒着慕成雪的手臂,举起了另一只小蹄子,朝他挥了挥。   谢眺维持着躬身上车的姿势看着他:“慕兄?”   见他一副自己不回答就不上车的架势,慕成雪不耐烦地点了头:“知道了。”   啧,这个照顾段邪涯两天就把他当成姓谢的财产的姿态是怎么回事?   神医谷,坐在床上的两人维持着一刻之前的姿势。   一刻之前,白云深断开了和他的亲吻,那股联系在两人之间的气流也消失了。那一瞬间,少堡主甚至想追着面前的唇再亲回去,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自己。   眼下,他跨坐在白云深的腿上,两手搭着他的肩膀,有些忐忑地低头看他。   这个姿势,他比白云深还要高,这样从上往下地看这张属于天下第一美男子的脸,是前所未有的角度。   少堡主想着,目光忍不住向下移去,只见从白神医的衣领下透出的光洁肌肤,只觉得这边风景独好。   “向晚。”白云深看着他盯着自己看了半天,被这一叫才像是回过神来,将目光移回了自己的脸上。   “我、我我——”少堡主慌乱地开口道,“白……白神医,我、我做了什么?”   在深吻渡气中醒来的冲击太大,令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正在干着什么事。   只听面前的人叹息一声,说道:“你失去了意识。”   “……”   失去了意识。   楚向晚的大脑一片空白,想着自己耍流氓耍到白神医身上强吻了他,还失去了意识吗?   这是何等的丢脸!还有,他都完全不记得他们两个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白云深看着他一副受打击过大的样子,知道他又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于是解释了一句:“我在隔壁换衣服,只是留你在这边才一刻,你就出事了。”   楚向晚看着他,用目光表达着“什么?原来不是我耍流氓”的庆幸跟“我这是又怎么了”的疑惑。   白云深道:“你躺在床上就像刚才一样,怎么叫你都叫不醒。”   在解释的时候,他并没有放开怀中的人。   因为等着他给自己解惑,少堡主一时间也忘了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尴尬。   白云深的眼里映出他的影子,“纯粹的能量体在这个世界上是不能久留的,离开了容器,这股能量就会被吸引着重归于天地。”   “我知道……”楚向晚想起在楼兰古城那些被法术禁锢在地宫数千年的魂体,小声道,“他们回归于天地的时候,很快乐的。”   “因为这是天地之道,是正确的事情。”白云深耐心地道,“而你现在就像滞留人间的鬼魂,要留你在这个世间,必须给你补充阳气。”   “阳、阳、阳……”少堡主结巴了起来,那之后自己也要一直被这样……渡气吗?   白云深看着他眼里迅速地弥漫起了泪雾,然后凝结成了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对着自己呜呜地道,“我不要做鬼,我要回去……”   半透明的少年留存于世上的痕迹很淡,连这样两滴眼泪落下来,也没能在白云深的衣服上留下印记。   少堡主正伤心着,就感到脸上一阵清凉,抬眼一看,是白云深用小喷瓶喷了喷他。   “……”   伤心的气氛一下子被破坏了。   楚向晚看着面前的人喷完自己,还打开瓶盖打算直接喂自己,连忙两手夺过了小喷瓶,说道,“我自己喝!”   他一仰头,把瓶子里的水都喝完了,抬手一抹嘴,听面前的人说道:“现在开始,每隔一炷香你就要喝一瓶水,要保留住你的实体。”   楚向晚点了点头,又听白云深说了下去,“不然,你再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昏过去,又没有形体的话,我找不到你,你就要同归于天地了。”   “……”灵体状态的少堡主攥着手里的瓶子,简直要“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别怕。”白云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心中浮现出一点怜惜,“别怕,我会尽快送你回去的。” 第100章   谢眺带着警示录奔往西北,千机楼上下早已经习惯楼主时不时就要出远门, 一切依旧井然有序。   慕成雪留在千机楼并没有什么事可做, 周麒麟又有人陪, 还有一大堆收藏可以玩, 他便打算出门走走。   走出千机楼大门口,正是夜幕降临之时,他站在台阶上,远远地看着一驾马车从朱雀大街上飞驰而来。   马车的目的地俨然是千机楼, 慕成雪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想看看这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上载的会是什么人。   没想到布帘一掀,就看到白云深抱着个半透明的人从里面走了下来。两人视线相触, 白云深对他略一点头, 然后就抱着怀里的人走了进去。   慕成雪:“……”搞什么!   他转身跟了过去, 尽管白云深用外袍裹住了怀里的人,可是刚刚惊鸿一瞥,慕成雪就确认了他抱着的是楚向晚。   楚向晚的身体不是被警示录穿走了吗?   慕成雪一边跟在白云深身后上楼, 一边想着这个半透明的少年又是什么,看上去简直像是手一伸过去,就会从他身上穿过一样。   小黑麒麟在房里听到动静, 连忙跑了出来,站在过道上看着白云深抱着的人,高兴地叫道:“阿楚!”   它小跑着过来,白云深上了两层楼也没见谢眺的人,于是停在原地转身问慕成雪:“谢眺人呢?”   慕成雪道:“刚走。”   白云深觉得这真是太没默契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再次失去意识的楚向晚, 想着算了,反正谢眺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见慕成雪在皱眉望着自己,他于是跟面前的人说了一下当前的要务:“他的魂体已经开始不稳了,要尽快把他刺激回身体里去,不能任他继续在外游荡。”   慕成雪眉头一皱:“我去把他们追回来。”   “等等,”白云深叫住了他,问道,“他们怎么走的?”   慕成雪在栏杆前停住了脚步,说道:“金乌轮。”   白云深道:“别追了,谢眺的金乌轮速度奇快,你追不上的。”   慕成雪站在原地,等着他说“除非”,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个转折。   白云深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又停在了小黑麒麟身上,飞快地构想着计划。   在他想来,光是凭两个人的刺激可能还是不大稳妥,就在这时,容行的声音在楼下响了起来。   他问一个眼熟的侍卫:“你们楼主人呢?”   往常自己一来,谢眺永远都像是未卜先知,会等在大堂中,可今天却不见人影。   那侍卫被他拦住,躬身行了一礼答道:“楼主出门了。”   “出门?”容行眯起了眼睛,忽然感到有三道存在感很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于是抬起了头。   只见三楼栏杆前,白慕二人跟小黑麒麟都在看着自己。   容行:“?”   三楼尽头的房间,小黑麒麟被阻隔在外,一边小狗挠门一边叫道:“放我进去!”   里面的人不光不让它进去,还给房间下了禁制。   屏风被撤走了,楚向晚靠在白云深怀中,被唇对唇地渡了一口阳气,缓缓转醒。   他一恢复清醒,就看到白云深那近在咫尺的俊脸,心又扑通扑通地急跳了几下,冷不丁听到旁边有声音问道:“醒了?”   是谁,谁在这里偷看?!   少堡主倏地红了脸,回头一看,发现慕成雪跟容行坐在桌前,正在在看他们。   楚向晚:“——!!!”   坐在桌前的两人看着他,只觉得他这要是有尾巴,尾巴上的毛都要吓得炸起来了。   少堡主确实被吓得不清,他在想着为什么慕右使跟承天帝会在神医谷,为什么白神医要当着别人的面做这件事情!   关键是,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   白云深给了他们一个开始的眼神,对靠在自己怀中的人说道:“我们不在神医谷。”   见楚向晚的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他继续解释道,“这里是千机楼,正好遇见他们,我想也许这两位也可以做个见证。”   楚向晚紧张地道:“什么见证?”   白云深旁若无人地凝望着他:“我对你的心意。”   少堡主可没有想到这个,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这个刺激大了。   “向晚。”白云深问道,“你可愿意做神医谷的第二位主人?”   少堡主瞬间呆在原地。   “我不同意!”慕成雪哪里想到白云深要这么玩,伸手一拍桌子,看到被惊呆的少年被这一下吓得往前窜了一下。   白云深神色不动,感到了怀中魂体的波动,觉得果然几个人一起比自己单独一人刺激效果要好。   慕成雪语气僵硬地道:“要当就当邪道右使的夫人。”   容行放下茶杯,从容地道: “皇后。”   听到承天帝这句,少堡主更加克制不住震惊地看向了他,这又是哪一出?   这一刻,房间里的三个男人就好像在赌桌上下注一样,比谁更大。   容行作为下注最狠的那个,哪怕被慕成雪瞪着,也不痛不痒。   慕成雪用眼神表达着“你跟谢眺都是智障吗”的意思,楚向晚要是答应怎么办?   又不会掉块肉,容行同样用眼神传达了这个意思,反正先把人刺激回去再说。   少堡主的目光简直无处安放,又转回了慕成雪身上,一脸空白地想着你是邪道之主,那你的邪道右使是谁?我做他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慕成雪意识到他在想什么,皱着眉道:“你是不是傻,我就是邪道右使!”   少堡主:“啊???”   慕成雪不耐烦地道:“段邪涯很快就会变回来了,他会回到那个智障的位置上去的。”   少堡主:“啊???”   白云深感到楚向晚已经震惊到开始模糊了,于是示意慕成雪继续。   慕成雪大概是在场最真情投入的一位,既然这个是机会了,他就起身走了过来,然后在床边站定。   少堡主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面前的人倾身下来,毫不犹豫地亲了上来!   白云深配合地退开了一些,少年还被他抱在怀中,肢体的僵硬都传递了过来。   少堡主还从没被这样亲吻过,慕成雪的吻跟白云深不一样,像凛冽的暴风雪吹过冰封的荒原,令人晕头转向。   这时候,身后抱着他的白云深手还从后面抚了上来,灵体状态的少堡主被这样夹击着,额头上冒出了汗。   慕成雪一把抓住了白云深的手,警告地睨了他一眼。   容行发出了啧声。   眼前这个画面实在是太过刺激,无论从构图还是从张力来讲,都可圈可点。   尤其被架在中间的楚向晚身上笼罩的那层水还被蒸腾成了水雾,弥漫在三人之间,就给这幅画面增添了几分朦胧梦幻。   被这样的狂风暴雨洗礼,等到被放开的时候,少堡主已经不知自己这是在哪里做什么。   身后是白神医的胸膛,身前又是慕成雪的气息,楚向晚听见他的声音在说:“我知道你还小,还没有明白这些,不过显然不告诉你,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现在选吧,你要做什么?”   少堡主鹦鹉学舌:“什么做什么……”   慕成雪望着他,道:“是神医谷谷主夫人,还是右使夫人?”   楚向晚感到眼前的世界阵阵波动,心想这哪里是他该做的选择题,听容行插嘴道:“还有皇后。”   门外,小麒麟听到里面的声音,又不给自己进去,觉得很是不高兴。   它后退了两步,想低头直接把禁制破开冲进去,就听见楼下有动静,大师们三三两两地从炼丹室里结伴出来:“最后一炉炼得好顺利,太顺利了!”   “是啊,我还以为要好些时日才能结束,没想到这就成了——”   小黑麒麟一听到“最后一炉”就被吸引了注意,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去,果然看到那个大大的房间里又堆了好多新的瓶子。   这里谢眺刚刚才带他们来过,它知道这些都是给自己的,于是跑到宫廷药师们面前问他们:“丹药都炼好了吗?”   眼前这小黑麒麟仰着小脑袋,乖巧又可爱,大师们对会说话的小麒麟也很有好感,于是两手撑着膝盖半躬着身子回答道:“对啊对啊。”   得到肯定的答案,小黑麒麟的眼睛亮了起来:“太好了!”   话音一落,所有人就看着它像吹气球一样一下子膨胀了起来,从小狗的大小变成了一座小山。   这迫切想要长大的心情,令它想尽快把这些药给吃下去,毕竟他们把它扔在外面的理由就是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听。   幼态的巨型小麒麟对着库房一个气吞山河,就像长鲸吸水般把里面的架子跟瓶子一起吞进了嘴里,包括角落里堆放的那些还没用完的药材。   千机楼的侍卫护着大师们,看着这突然膨胀的小黑麒麟从小山大小又变回了原样,接着身上开始发光,四只小小的蹄子离开了地面。   大师们看着它在一团金光中往上飘,他们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炼了这么多药是给谁吃的,更不知道小黑麒麟这么一口气全吃下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楼上房间里,这几人完全不受打扰,容行还在施施然地补充道:“朕不建议你选择另外两个选项。”   少堡主条件反射地看他:“为什么?”   他就是这么下意识的一问,并不是真的想选。   容行用扇子一指慕成雪:“这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再一指白云深,“这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   白慕二人:“……”   你有毒吗?   楚向晚:“??!”   容行再自然不过地摇着扇子道:“男人哪有这么漂亮的,像朕这样的,就是男性美的极限了。”   少堡主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今天是什么可怕的真相之日!   容行黑他们黑得轻松写意,下一刻就见一片骤然爆发的水汽中,一团半透明的人影狂叫着冲了出去。   楼下,所有人看着小黑麒麟金光闪闪,一脸可爱地飘上了楼。   楚向晚一冲过来打开门,就看到小麒麟飘在门外,又大又圆的眼睛在望着自己。一时间,少堡主只感到世界都是假的,只有这黑黑的小脸是真实的。   “快走!”楚向晚一把抱起它要跑。   “你跑什么?”小黑麒麟被他抱着跑,乖乖的没有挣扎,像个玩具一样。   “太可怕了!”少堡主一边跑一边说道,“一觉醒来所有人都在向我求亲!”甚至连没见过几次的承天帝也这样!   小黑麒麟不甘落后,立刻仰着头道:“我也求!”   少堡主断然拒绝:“不行!你是小孩子!”   跑到一条走廊上,他停了下来,想着应该往哪个方向跑,无意中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又开始变得透明起来。   少堡主:“……”   他这才想起自己不该跑的,水的时效一到,自己的形体不见,触碰不到东西,只能待在角落里等待魂飞魄散了!   那个属于周麒麟的声音却忽然变了,在问道:“不是小孩子就可以了?”   楚向晚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听上去有些熟悉的声音是谁的,怀里抱着的小黑麒麟就一下子抽高长大,变成了段邪涯。   看着这张脸,少堡主心中发出了“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嘴上却震惊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久违的邪道之主本尊站在他面前,露出一个笑容,忽然开口问道:“做邪道之主的夫人怎么样?”   话音落下,段邪涯就见眼前的人脸上露出惊怒交加的表情,然后“嘭”的一声消失了!   在他面前,白、慕、容三人这才赶来。   白云深手中出现了那只花瓶,将瓶中的水向着空中一扬,这一整条走廊上顿时出现了一场小范围降水。   以他、慕成雪跟容行所站的那一道砖缝为界,左边没有一丝水雾,三人连袍角都没有沾湿,站在右边的段邪涯却是一变回来,就被淋了一身。   段邪涯平举双手,身上的黑衣吸了水贴在他的手臂上,邪道之主看着面前手持透明水瓶的故友,挑了挑眉:“云深,认真的?”   白云深没有理他,慕成雪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跟这欠抽的表情,只觉得果然还是这样看着顺眼。   雨渐渐停了,这一段走廊的地跟墙面都湿透,这一片的雨幕里没有任何一滴碰到看不见的实体,全都落到了地上。   这说明他们的刺激成功了,楚向晚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他的身体里去了。   高空中,金乌轮的外围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车厢里,谢眺低头看着手环,坐在他对面的警示录突然打了个寒颤。   谢眺抬头:“怎——”   上一刻还身在千机楼,下一刻就发现自己跑到了一辆马车上来的少堡主:“……”   作者有话要说:  来,友情推荐一个正统古耽——   《武安侯传》by豆爸爸   三十岁,李慎之是恶名在外的暴君,季陵是专止小儿夜啼的煞神。   二十四岁,李慎之是逼父杀兄的燕王,季陵是与之勾结成奸的叛将。   十六岁,李慎之是锋芒初现的九江王,季陵是同他荣辱与共的侍读。   十二岁,太液池畔初相见,李慎之双手染满污浊,伸向他时却不染微垢。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白璧无垢,我心如初。   “我愿为剑,永护君侧。”   缺爱又娇蛮的暴君x顺毛技能满点的忠犬 第101章   谢眺观察了眼前的人片刻,确定他不是警示录,于是叫了他一声:“楚少堡主?”   正在狂摸自己的脸跟胸口的楚向晚条件反射地抬头,然后两手捧住了自己的脸,震惊地道:“我回来了?我有实体了?”   谢眺闻言懊恼地闭了闭眼,他们甚至还没有到目的地,没有开始做检测,警示录就从这个身体里消失了,为什么那边的人做事的时候不能先通知自己一声?   他感到放在衣襟里的铜片又开始发热震颤,于是把它取了出来,将手指按在了上面。   楚向晚看着这一幕,他发现所有人都有这个。   谢眺把手一按上去,铜片上的光芒就开始大盛,车厢里则暗了下来,少堡主见那光幕上浮现出了两行字,问道:【向晚回到他身体里没有?】   不用看也知道是此刻还在千机楼的四个人随便哪个发过来的。   谢眺叹了一口气,开始输入信息,一行新的字很快取代了刚刚浮现在空中的金色字符:【他回来了。】   千机楼里,蒸干了身上的水正跟另外三人坐在桌前的段邪涯把玩着手中这枚属于自己的铜片,现在那个由白云深收的盒子里,就只有硕果仅存的一枚铜片还没有被交到它的主人手上了。   有白云深一人跟谢眺沟通,慕成雪和容行就没有再单独用铜片发信息过去。   在昏暗的房间里,几人只见谢眺说完这句话,很快又传了两句新的信息过来,说道:【我甚至还没有抵达西北城,我们还不知道手环能不能起作用,你们就把他送回来了,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量?】   车厢里,金色的光芒将少堡主的脸照亮,他看着这两句话,把手放了下来,没等那边不管是谁在发信息过来,就直接对谢眺说道:“等一下,我想什么时候回来,难道不是应该视我的意愿吗?”   谢眺看向他,面露无奈。   这倒也没错,是应该更重视楚向晚这个当事人的意思。可大部分时间他不是没有实体,就是说话别人听不见,想要遵循他的意见也很难啊。   少堡主“啊”了一声,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原本积蓄起来的怒气又迅速地消弱了下去:“好吧。”   他坐在马车里,掩饰尴尬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臂。   之前做灵体的时候,他感到无时无刻都想要飘起来,现在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只觉得被困住了,全身都重得出奇。   不过这也比魂飞魄散要好,他对自己说道,慢慢适应一下就好了。   千机楼那边的信息这才回过来,在光幕上显示了几行字——   【他的神魂离体太久了,有要崩溃的征兆,所以不得不提前把他送回身体里。】   谢眺咋舌。金乌轮行进的速度那么快,他们出来这片刻,路程就已经走了一半了,这身体跟魂体之间差着这么远,白云深也敢这样直接让楚向晚回到身体里?   他想着,放下铜片,关切地问坐在对面正在晃动手臂的少年:“楚少堡主,你现在可感到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楚向晚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不舒服,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谢眺最后向那边输入了一条信息,告诉他们自己会好好照顾楚向晚,就把铜片收了起来。   车厢里重新恢复了光明。   此刻金乌西沉,天色已经暗下,在天空中行进的马车就犹如一轮更小的太阳,从底下无数华灯初上的城郭上空飞驰而过,引来了孩童好奇的目光。   楚向晚看着他拿出一个手环,对自己说道:“我正打算跟警示录一起去西北城测试这个法宝。”   少堡主伸手接过,听坐在对面的人介绍这个探测法宝的属性跟作用,想着这要是带回追云堡去,岂不是从早到晚都要在手上震个不停?   他把手环还给谢眺,怀着希望问道:“它能攻击吗?”   这要是强大的攻击型法器,遇上了邪魔就能直接发动精准的攻击,那就太好了。   “不行。”谢眺摇头,把手环拿了回来,“它只是个探测型法器。”   少堡主有些失望,目光仍旧落在这个手环上面,看着它从原本的平静变得开始震颤起来。   谢眺目光一凝,坐在原位看着这自做出来以后第一次有动静的手环。空气里弥漫开了一丝紧张,坐在他对面的人咽了口口水,问道:“谢楼主你手抖吗?”   谢眺的手指捏着手环,稳定无比,这颤抖当然不可能是从他手上传来的。   楚向晚于是返身去拉开马车右侧的窗帘,就看到这随着主人心念移动的金色马车停在高空中,底下正对着一个中型的城池。   那里万家灯火,从这个高度望下去,城中的大街小巷都变成了细带。   手环感应到天外邪魔的存在,发出了警告,意味着在这大陆中部也已经有邪恶的影子混了进来。   “待在这里。”谢眺起身撑着马车的车壁,对身后的楚向晚说道,打算直接一个人到底下这座城去看一看。   “我也——”楚向晚原本想要跟着一起去,可是一站起来灵魂跟身体不够协调的问题就暴露了,直接就左脚绊右脚,扑到了马车对面的座位上。   谢眺:“……”   少堡主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迅速坐回了原位。他两手放在腿上,仰起头来飞快地改了口:“好的,我在这里等你。”   谢眺对他笑了一下,忽然说道:“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一点是什么?”   “是什么?”少堡主忍不住问道。   谢眺推开马车的门,再从高空中灌入的夜风中转头,身上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留下一句“时务者为俊杰”,就直接跳了下去。   少堡主再次扑向马车左边,掀开帘子往下看去,只见谢眺的身影飞快地下坠,速度越来越快,直接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城墙的守卫,像一滴水珠一样无声地落入了城里。   楚向晚放下帘子,坐回了位置上,想着出现在这里的天外邪魔数量应该不会太多,实力也不会像楼兰当年遇到的那样强横,谢眺一个人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捏着自己的腿,想尽快重新适应自己的身体,一边捏一边自言自语道:“如果他搞不定的话,那多我一个也没用。”   不过如果要是真的有什么事的话,那不就得靠自己驾驶这辆马车去求援了?   意识到这一点,楚向晚立刻不再捏腿,而是抬头观察着马车内部,想着这是怎么驱动的。   还没等他研究出来,马车的门就被再次打开,又是一阵高空的冷风灌了进来,谢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啊!”正在研究马车上花纹的少堡主吓了一跳,“这、这么快!”   “一下子就找到了,只有两只。”谢眺拿着解除警报的手环让他看,“很轻松就解决掉了,继续走吧。”   他说着用扇子在马车壁上敲了敲,少堡主立刻感到马车又开始前进。   一下子从静止变成高速,这个加速度楚向晚跟不上,还适应不良的身体失去控制,整个向着座位上倒去,变成了横躺在座位上的姿势看谢眺。   谢眺看着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伸手把他给扶了起来。   少堡主尴尬地道谢,听他说道:“起码现在还没到西北城,就已经证实了这个探测法宝确实没问题,我们一路过去,或许可以先来个初步排查,揪出几只潜伏在人族当中的天外邪魔。”   “嗯!”少堡主振奋起来,这探测法宝成功的一小步,是整块大陆通往胜利的一大步。   坐在他对面的人看着他,忽然开口道:“我爱你。”   少堡主差点眼睛脱框:“小、小谢楼主??!”   谢眺看着被这句话吓得整个贴在车壁上的少年,解释道:“只是以防万一,我们还需要警示录的帮助。”   要当着另外几个人的面对少年再说一次“我爱你”也太尴尬了。   “这、这样吗?”楚向晚看着谢眺诚恳的目光,把自己的手从车壁上挪了下来。   两人此刻完全没有意识到,如果他们需要再进那个空间里,再见一次警示录,当其他人都需要说口令的时候,谢眺则表示自己已经提前把口令说完了,那个场面可能会比集体告白更加尴尬。   剩下一半路程里,谢眺又下去了两三次,每次都是快去快回。   虽然清理这些天外邪魔对他来说并不费力,但楚向晚看他脸上的神色还是一次比一次凝重。   确实,如果没有警示录的预警,他没有做出这样的探测法器,谁能知道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中,天外邪魔已经向着大陆渗透了这么多?   这样的失察对身为大陆监控者的千机楼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月正中天,两人所驾的马车犹如耀眼的金色流星,落在了西北城外,吸引了城中守卫的注意。   城主府中,江寒感到怀中放着的铜片发热。   早些时候他们的交流他也看到了,只是当时正在议事,没有实时收取信息。   眼下他一人在房中独处,身旁没有其他人,就见谢眺带着自己的名字发了一条信息过来:【江兄,我跟少堡主已至,正在城外。】   江寒立刻收起了手中的铜片,起身从房中出去。   “城——”守在外面的两名侍卫见他出来,还未行礼,就见他径自往外走去,于是也连忙跟了上去。   三人穿过宵禁中的西北城,路过灯火通明的万花楼,拿着西北城太守的令牌开了城门。   站在城门外,江寒望着远处,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月光下走了过来。 第102章   自明月山庄一别之后,江寒就再也没有见过楚向晚——如果在那个空间里见到的那一面不算的话。   可是读书会那样公开处刑的场合, 八个人坐在一起, 两人私下交流完全没有。   此刻还完全不知道那三个字是口令的江寒不由得想, 自己那天临走前说的话, 他听到了吗?在读书会上的时候,这小家伙是不是就仗着自己的喜爱,才这么有恃无恐。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就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人一个搀着另一个, 搀人的是谢眺, 被馋的是楚向晚。   本来少年就没谢眺高,现在看上去显得更矮了。   江寒:“……”   两个侍卫就看到城主的身形一闪, 下一刻就消失在了面前, 连忙对视一眼也飞快地跟了上去, 生怕出了什么大事。   谢眺搀着楚向晚,承受着他的部分重量,觉得这小朋友轻飘飘的。   他本来是打算直接把人抱过来算了, 可是楚向晚坚持要自己走。   谢眺想了想觉得也是,考虑到现在大家的关系这么复杂,都是本名出演过同一本玛丽苏小说的人, 自己还对他说过两句“我爱你”,于是就扶着他过来了。   两人行进的速度被拖慢了,少堡主看着等在城门外的人影,有心走快两步却无力为之。   他发现,自己的神魂跟身体不同调的问题真的是非常严重, 在马车上站起来的时候是平地摔,现在走起路来则同手同脚。   但凡走路步子迈得大一点,他都觉得自己的魂体都能从脚上钻出去。   这后遗症实在是太大了!   谢眺察觉到他的低气压,转过头来安慰他道:“没事,等事情处理完之后就带你去神医谷找白兄,看怎么稳固神魂。”   少堡主虽然没有久病,但也成医,一想到自己在魂体状态的时候是怎么固魂的,就猜到现在这个情况白神医会用什么方法来进一步稳固——   肯定又是阳气!   一想到余生可能都要靠这样的手段来固魂,楚向晚的脸就有点绿。   他们走着走着,面前掀起了一阵风,等抬头一看,原本身在远处的江寒已经来到了面前。   在他身后,两个护卫正在飞快地跑过来,单手按在武器上。   少堡主见到这阵仗,还以为他们背后出现了天外邪魔,可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在他身旁,谢眺对着江寒展颜,开口道:“江兄——”   江寒对他一点头,然后握住了楚向晚的肩膀,谢眺:“……”   少堡主感觉到从肩头传来的温度跟力量,转过头来看向江寒,一下子陷入了他的眼睛里:“江寒哥哥……”   谢眺站在旁边,瞬间有种“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回马车里”的感觉。   江寒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从陷落鬼域,到神魂离体,所有的事情自己都没有参与到其中。现在,他站在自己面前了,江寒想要好好地、认真地看一看他。   少堡主看着他伸手过来,感到那带着薄茧的指尖触碰到了自己的脸。   这惯握武器,杀敌无数的手有着搬山撼海的威能,可触碰自己的方式却是如此的温柔,比起羽毛来还要轻柔。感到自己在被这样珍惜,少年抑制不住地脸红了。   谢眺在旁移开了目光,把玩着千机扇看向了月亮。   如果是换了其他人在这里,说不定下一刻就要亲吻上去,可江寒向来克制,儿女情长在他心中永远放在职责之后。他收回了右手,问楚向晚:“你没事吧?”   “我还好。”少堡主从刚刚那种气氛中回过神来,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因为看到自己被谢眺搀扶着走路才过来的,连忙摆手道,“只是手脚有点僵硬,不用担心我。”   江寒微皱着眉,看着他僵硬的动作,这个样子让人想不担心都难。   两个侍卫这才从后面跑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都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嘴。   他们还从没见过城主这样关心谁,哪怕是对着玉公子也没这样,所以面前这个小公子的性别是不是存在着问题?   “好吧。”楚向晚见江寒看了自己片刻,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看向了谢眺。   正在礼貌性地看月亮的谢眺察觉到这边的安静,低下了头,再次对江寒笑了一笑:“江兄。”   “谢楼主。”江寒颔首,“这样急着过来,可是探测法器有进展了?”   “对。”   谢眺会来西北城测试法器江寒不意外,可为什么楚向晚也会跟着一来?   之前在铜片上看到他们交流的只言片语,江寒可以大致拼凑出事情的前后,但具体细节还是需要谢眺来说明一番。   谢眺看明白了他的眼神,遗憾地道:“本来是警示录在掌控少堡主的身体,我想带他一起过来,测试出法器有问题也可以立刻解决。”   结果才到半路,楚向晚就归位了。   江寒补全了细节,又看了在旁边努力站稳的少年一眼,说道:“原来如此。”   谢眺摸了摸鼻子:“不过在半路上我先试用了一下,没问题。”他说着拿出了手环,“我在靠近这里的时候,法器没有响,所以我想西北城里除了那五只你已经解决掉的天外邪魔以外,应该没有其他潜伏者了。”   江寒看着那手环片刻,总觉得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于是问道:“这是参照哪个法宝做出来的?看上去总觉得眼熟。”   “你也这么觉得?”谢眺现在是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设计是不是跟什么法宝撞了,他把手环拿到眼皮底下看了看,说道,“慕兄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这个巧合显然不是他们现在要关注的事,谢眺摇了摇头,把手环重新收了起来。   “不管怎样,还是先进城吧。”他对站在面前的江寒提议道,“然后我们再去近距离探测一下。”   “好。”江寒同意了他的提议,转过身背对着楚向晚,说道,“上来。”   少堡主自动自觉地趴了上去,感到两只手托住了自己的腿,把自己向上托了托,视野顿时变得高了起来。   像这样被江寒背着,比被谢眺公主抱好多了,楚向晚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在旁围观的侍卫们却深深地被震撼了,城主跟这个小公子的感情果然不一样!   一行人入了城,城门在守卫的合力下再次缓缓阖上。   宵禁中的西北城给了少堡主一种熟悉感,他自外出游历以来,所停留过的城池都过于繁华,来到西北城才像是回到了家。   安静的长街上,除了他们,再无其他行人。   楚向晚趴在江寒的肩上,看着沿街紧闭的门户,家家灯火都已经熄灭,沉进了梦乡。   可在这一片安宁静谧中,却有一处高楼跟周遭的一切格外不同,哪怕门户紧闭着,也透出明亮的灯光和乐曲笑声。   他不由得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那是什么地方,一直在安静前行的谢眺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问道:“少堡主是不是很想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楚向晚霍地收回目光:“……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吗?”   怎么自己想什么事情他都知道?   两个侍卫跟在后面,觉得这种事情哪里还用得着猜,你自己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不必看。”江寒说道,“那里你去过了。”   “我去过?”少堡主很是吃惊,又去看那灯火辉煌的建筑,他什么时候去过,怎么没印象了?   两个侍卫:“……”真人不露相,看不出来这个小公子去过这种地方。   “好了。”谢眺悠悠地走在他身旁,为他解了惑,“不必猜了,那是万花楼。”   “……”   那要是这样算来,他确实去过的。   不光是他,他们八个人都去过了,而且还在那里看了花魁的诞生。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少堡主就不再好奇了。   那几个天外邪魔是怎么把一个人抽干,然后钻进那副皮囊里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楚向晚一点也不想故地重游,仔细回忆。   长街尽头是太守府,他们从后门出来,也从后门回去。   西北城太守原本以为江寒来了之后,自己会压力山大,整日整夜不用睡觉,没有想到有飞星城城主坐镇,自己反而像吃了颗定心丸,睡眠质量比以往都要好。   而且江寒也不像其他人,他不拘虚礼,住在太守府也不需要自己去晨昏定醒。像现在他半夜出去又回来,也不用自己匆匆忙忙地起床迎接,可以说是理想型上司了。   江寒出去接了人回来,直接回了自己住着的院子。这院子空的房间还有几间,都已经收拾好了,直接住下便可,他将楚向晚安置在了其中一间房,值夜的小厮立刻进来伺候。   少堡主坐在宽敞的房间里,看着灯光下的江谢二人,听他们商议着要出去巡视一番。   他心想,这几日眼前的人坐镇西北城,肯定也已经把这个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不过,这样的边陲重城,总是要多用些办法查探几次,才让人心里觉得稳妥。   见两人商定好了,站在桌前同时转头看向自己,正在吃小厮端上来的点心的少堡主连忙说道:“不用管我,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就好了。”   这要是放在平时,有这样的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可是现在他的神魂跟身体都不协调,走路都要摔跤,出去也是个累赘,只会拖他们后腿。   楚向晚很能认清现实,也就不跟着添乱了。   “好,你待在这里。”谢眺说,“我跟江兄很快就回来。”   江寒道:“需要什么就直接跟下人说,我的侍卫也留在院子里,有什么事情可以叫他们。”   “知道了。”少堡主忙不迭地点头,说道,“你们快去吧。”   江寒跟谢眺于是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点了点头,然后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少堡主坐在位置上,望着他们两个离开,站在一旁的小厮弯下腰来,试探地问道:“公子还想吃点什么吗?”   “不用了。”楚向晚摆了摆手,对他说道,“你去休息吧。”   小厮应了一声是,退了出去,留下楚向晚一个人在这里坐了会儿,然后站了起来,打算在屋子里走一走,练一下自己的协调能力。   真是造孽,少堡主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试探地往前走。   没想到活了十几年,还要从头开始学走路,希望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自己能正常——   “嘭!”   两个侍卫站在外面,听到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作。   小公子既然没有求助,他们就不进去了吧,给他留点面子。   月色中,两道人影出现在了西北城最高的塔上。   风一吹过来,四角上挂着的铃铛就开始叮铃作响,两人的衣袍也被风得拂动起来。   谢眺再次拿出了手环,向着西北城四个方位探测了一圈,从头到尾手环都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任何警示。   江寒听他说道:“看来西北城真的是一片太平。”   谢眺说着,看向了他,“天外邪魔送进来的潜伏者应该也不多,每个城的数量都是,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西北城有五个已经算多了,他在来的路上探测到的那几个中型城池都只有一两个潜伏在人群中的邪魔。   “应该是没问题了。”江寒的目光在这平静的西北城上空掠过,也是彻底放下心来,这里毕竟是警示录单独挑出来警示他们的城市,所有人都担心这里的隐患最大。   他收回目光,问谢眺,“这样的探测法器你制造了几个?”   “就这一个。”谢眺把手环拿在手上抛了抛,说道,“不过既然它有效,那量产就不成问题,我会尽快制造一批来分发。”   江寒问:“需要什么材料?”   谢眺对他微微一笑:“用的是最便宜的寒铁,随处可见。”   在研究这样一个法器的时候,他就已经从材料到炼制手法多方面考虑过,在取材跟量产上面绝对没有问题。   世间人人都能炼器,能用最普通的材料炼制出最实用的法器,才是他的追求。   江寒原本是打算让他需要什么材料,千机楼调不过来就去找周玉,现在一听之下知道他胸有成竹,便把这句话省了。   谢眺直接把这个手环给了江寒:“这个你先拿着,炼制方法我已经记住了,之后就可以让千机楼、周家跟邪道的人分散开来,去各自排查了。”   江寒把手环套在了手腕上,看上去非常低调。   他说:“我回飞星城。”   “辛苦了。”谢眺真心实意地佩服江寒,在那样的险境镇守多年,换了自己是绝对扛不住的,“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不管是大量炼制探测法器也好,作为中间人去联络朝廷跟邪道也好,都是他的职责。   还有半年不到,决战就要来了。   天外邪魔敢向着大陆渗透,要是找到办法伪装成那个种族,谢眺也很想反渗透过去。   他“唰”的一声打开千机扇,在风中轻声道:“还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可以在连云十八堡布下兵力,打他们个有去无回。”   “回去吧。”江寒开口道,两人于是从高塔上飘然而下,在城中几个起落就回到了太守府,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子里。   这里还跟他们走的时候一样,房间的灯火亮着,两侍卫站在门外。   两人走了过去,准备去楚向晚所在的那个房间,然后跟还在千机楼跟天南城的另外几人联系,交流一下情况。   少堡主的行走练习卓有成效,总算协调起来,不再同手同脚。   虽然他刚刚经历的各种摔法,让他摔得浑身都疼,但是跟自然地走路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城主,谢楼主。”   他听见侍卫们的声音,从打开的窗户看到那两人回来了,于是高兴地要给他们展示自己的练习成效。   “江寒哥哥,小谢楼主——”   还没走到台阶下的两人听到他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楚向晚一脸高兴地打算迎出来。   谢眺原本也在微笑,等发现他完全没有要走门的意思,想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时候就暗叫了一声糟糕。   只见面前的人仿佛完全看不到墙跟窗的存在,径自撞到了墙上,头磕到窗框“嗷”的一声倒下。   “……”   两个侍卫脑内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新摔法。   两人赶紧进去,一迈过门槛就看到楚向晚在里面躺在地上眼冒金星。   谢眺一边走一边跟江寒解释:“刚才下马车的时候也是,我走门,他直接往窗上撞。”   江寒:“……”   他走到楚向晚身边,扶着他的背让他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没事吧?”   “……没事。”少堡主恢复了清醒,尴尬地道,“只是些神魂离体的后遗症。”   他当了几天鬼魂,都是随意穿墙、穿人,在神医谷地形开阔,也可以乱走,搞得现在老是忘记自己已经回到身体里了。   江寒扶着他站了起来,他自己说没事,可是江寒跟谢眺都不敢太放心,就怕他撞得太狠,再把魂给撞出来。   把人扶到桌旁坐下以后,江寒拿出铜片,谢眺也拿出了铜片。   两人动作一致,都愣了一下。   少堡主坐在旁边两手空空,只能眼巴巴地看。   他神魂归位得太突然,那枚属于他的铜片还在白云深那里。   谢眺看了看他,被他渴望的眼神逗乐了,说道:“是了,你还没有这个,给你吧。”   少堡主看着递到面前的铜片,“哇”了一声然后高兴地接了过去。   谢眺作为炼器大师,轻轻松松就把自己之前留在上面的印记抹去了,楚向晚拿过去直接就可以重新留下印记。   少堡主将拇指按在了铜片上,看着它在眼前发出光芒,吞噬了周围的光线,忍不住又“哇”了一声。   等到眼前的光幕出现,他立刻在上面发出了自己的第一条信息,第一次群聊,抑制不住地激动:【大家好,我是楚向晚,我跟谢楼主已经到西北城了!】   这两行字在光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被新的信息刷了下去。   只见光幕上显出了新的信息,只有两个字:【向晚?】   少堡主看着这条回复自己的新信息,有种初次跟这个世界交流的新奇刺激感,他辨别了一下这个语气,从会这么叫自己的两个人当中选了一个,猜测地问道:【哥哥?】   江寒在旁边看着他兴奋的脸,他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周玉。   千机楼里,同样是第一次用铜片发出信息的段邪涯看着那声“哥哥”,邪气地勾起嘴角:【是我。】   因为这些信息流完全没有印记,说话的人都是匿名,楚向晚就完全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对段邪涯的话信以为真,高兴于自己一猜就猜中。   楚向晚:【哥哥我没事了!你现在在哪里啊?我好想你啊!】   江寒:“……”   在段邪涯再次作妖之前,白云深戳破了他的谎言:【别信他,刚刚说话的是段邪涯。】   信息流发出去的时候,他还在最后落了一个款,表示这是自己。   少堡主:【……】   他坐在桌前简直要被气飞,段邪涯这人怎么一变回来就这么讨厌,还不及做麒麟的时候千分之一可爱!   他的心神还连着铜片,所以一激动就又输入了信息,然而这段信息量太大了,铜片无法识别,直接就飚了一堆乱码出来:【%¥……%*&……&&¥】   千机楼里,段邪涯看着这堆乱码笑出了声,心念一动又回了一条信息过去:【你是谁?这里是有天外邪魔混进来了吗?】   少堡主:【%¥……%*&……&&¥——!!!】   段邪涯:【谢眺你的法器是不是正在%¥……%*&……&&¥】   少堡主:【???】   慕成雪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迎着段邪涯“你为什么打我”的目光,冷漠地道:“一时间以为你还是只有三岁,就打下去了。” 第103章   铜片上只能显示文字,并不能显示图像, 身在西北城的三人并不知道千机楼那边在发生什么。   隔了片刻, 三人才看到光幕上幽幽地飘起了一句:【阿雪打我。】   看着这四个字, 他们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只小小的黑麒麟被一只拳头敲了敲的画面。   少堡主拿着铜片张了张嘴, 段邪涯被打不可怜,但是小黑麒麟被打是可怜的。   尽管知道此刻身在千里之外,手里拿着铜片骗人的那个已经是段邪涯了,楚向晚还是条件反射想为他求情。   他心里这样想着, 手上也不知不觉地把信息发了出去:【慕右使不要老是打他……】   考虑到几个时辰前他还是只刚满三岁的小黑麒麟, 就算吃了那么多药催熟了,内在也还残存着很多属于三岁小麒麟的东西。   【不要给他骗了。】慕成雪嘴角一抽, 在自己的那枚铜片上输入道, 【你走的时候已经看到他变回来了。】   而且整个刺激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 还是恢复过来的段邪涯亲自执行的。   段邪涯笑了一声,对他说道:“不要扫兴嘛。”   谢眺没了铜片,不能直接跟他们沟通, 就坐在旁边若有所思地道:“段兄成功变回来了,我现在很好奇他对成为一只麒麟有什么感想。”   少堡主占了他的铜片,就如实的把他的问题传递了过去。   那边很快有信息回复过来, 发言的人依然是慕成雪,看来他在段邪涯变成小黑麒麟的这段时间里,真的积攒了很多的不满。   只见那些透着嘲讽的字句显示在光幕上,带着邪道右使强烈的个人色彩——   【他本人有什么感想我不知道,但邪道那些指望着他死, 然后扶着别人上位的老家伙现在一定很绝望。】   毕竟身为麒麟,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这样普通地活着,也能活上个上万年。   被提醒了这个事实的众人想象了一下,上万年之后他们都死了,只留下段邪涯这么一个祸害还在世上活蹦乱跳,只为那时候的年轻一代感到悲哀。   【他变回来了?】   一条新的信息取代了那条带有“慕”字后缀的信息,周玉加入了群聊。   少堡主立刻兴奋地叫他:【哥哥!】   周玉拿着铜片,对着光幕上浮现出来的字笑了笑,眼底满是暖意:【向晚。】   看来少年也恢复了正常,现在正在谢眺跟江寒身边,他们两个应该是其中一个把自己的铜片给了他。   他想,这么做的多半是谢眺。   见他出现,一直拿着铜片却只是在看他们对话的江寒这才发出了信息:【你那边怎么样了?】   【没问题。】楚向晚看着光幕上的字,可以想象哥哥此刻的表情,【我已经说服了祖母,族中反对的声音都不是问题。】   “太好了。”谢眺在旁一拍掌心,“这样一来几方势力就能够聚集,初步形成跟天外邪魔对抗的统一战线了。”   在过去的上千年岁月里,这块大陆上生存的人族从未有过如此统一的时候。   江寒道:【我们已经确认过西北城没有其他潜伏者,明日我便动身回飞星城。】   这么快?   少堡主看着光幕上显示出来的信息,又透过光幕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江寒,想着大家这才刚见面,就又要分别了。   【真巧啊。】段邪涯说道,【我跟阿雪也打算明天动身回去。】   楚向晚看着这两句话,坐在桌前想着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为什么段邪涯的话听上去一股要跟江寒一争高下的意味。   江寒说要动身离开,他就说自己也要走,这有什么好争的?   千机楼里,慕成雪皱着眉看他:“你在说什么?我可没打算明天回去。”   “阿雪不要闹。”段邪涯没有看他,一边等着信息回复看江寒还打算做什么,一边随口说道,“你一个人出来,我一个人回去,他们会怎么想?”   谁管他们怎么想?   慕成雪用眼神明明白白地表达了这个意思。   邪道之主暂时从拿回自己的身份跟正道之首对抗的兴奋中抽离出来,抬眼看向了他,问道:“你不回去打算留在这里做什么?见小楚宝贝吗?”   慕成雪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段邪涯的手指搭在桌沿,在上面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拍板道:“这样,我们把他也带回去,你不是许诺过要带他回邪道圣坛,让他带着整个追云堡加入邪道?”   他说着,又拍了拍正坐在旁边翻看从灵灵阁里借出来的典籍的白云深,“白兄也一起回去。”   “不去。”白云深把他的手拿开,“你们无荒城我住不惯。”   【段邪主。】周玉的信息显示在光幕上,【你把手按在铜片上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都看得到。】   【你们看到了?】段邪涯看了看这新显示出来的信息,无所谓地道,【那你们看是我跟阿雪绕路去西北城一趟,把小楚宝贝接过来,还是谢眺你回千机楼的时候把人带过来,我们接了他再走?】   “……”少堡主一点也不想去邪道几日游,他现在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最想做的就是回去找自己的四位叔叔,然后结束游历回追云堡,在两个多月后继承堡主之位。   警示录给他看的那些画面犹如挥之不去的梦靥。在那个世界里,穿越楚向晚没有接任堡主之位,而这个世界的少堡主坚决要杜绝悲剧的重演。   所以,他得改变这个事实,他要接替父亲成为堡主,在边境打这一场仗。   【我——¥#……&*¥……¥#!!!】   因为情绪激动,铜片又识别不了他的信息,光幕上再次出现了一堆乱码。   谢眺无奈地看着他,伸手把铜片拿了回来,抹去他留在上面的印记,然后输入道:【段兄,少堡主他有警示录在身,我认为他最好还是留在千机楼。】   “这怎么行?”楚向晚在旁脱口而出道,“我要回追云堡去继承堡主之位。”好让自己的父母从边境离开。   谢眺看着他:“等兵力一调动,连云十八堡肯定也会知道这次要面对的是什么,楚堡主跟堡主夫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边境交给你,然后自己离开。”   “可是——”   “没有可是。”江寒的声音在旁响起,“不管警示录给你看了什么,这一切都不会在这个世界发生,我向你保证。” 第104章   “江城主一诺千金,”谢眺的声音在旁响起, 说道, “少堡主你这下可以放心了。”   是的, 在听到江寒这句话之后, 楚向晚确实感到安心下来。见状,谢眺向着铜片输入了信息:【我跟少堡主在西北城停留一晚,明天回去。】   输完信息之后,他再次将自己的印记抹去了, 把铜片还给了楚向晚。   楚向晚将目光从跟江寒的对视中移开, 看着铜片却没有伸手去接,说道:“小谢楼主你留着吧, 万一大家有什么事情找你呢?”   谢眺想了想也对, 他既然是被安排跟消息最灵通的自己一起, 那现在拿着这枚铜片就没什么必要了。   他心念一动,那枚铜片就消失在了指尖,然后对面前的少年说道:“等回去以后, 白兄那里还有一枚本来就是要给你的铜片,到时候再让他给你吧。”   少堡主点了点头。   见光幕上没有什么新的动静,江寒也收起了铜片, 房间里的灯光再次充盈了整个空间。   “时候不早了。”他站起身来,对谢眺说道,“客房已经安排好了,谢楼主可以过去休息。”   “那就打扰了。”谢眺也跟着站了起来,又低头对仍旧坐在桌前的楚向晚说道, “少堡主你也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再动身回去。还有,走路的时候要小心,不要看到什么都随便撞上去了。”   “不会了。”楚向晚耳朵泛红,起身要送他们,然而两人都让他不必送出来了。   于是,他就站在桌旁看着两人的身影在门外消失,那按照吩咐守在外面的小厮又伸手过来,替他把房间门给关上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院子外也没有什么声音。楚向晚坐回桌前,想了想闭上了眼睛,决定去看看警示录。   再次进入这个空间,虚拟边境已经跟之前大有不同。少堡主一边向前走去,一边看着四野,这里不再像那样灰暗一片,也不再满目疮痍。   边境萧萧的风声依旧不停,带来的却是旷远和安宁,就好像天外邪魔被成功的从这个世界中驱逐了出去,再也无法为这里带来恐惧一样。   在他们惯常碰面的地方,警示录依然待在那里,不过有趣的是它现在看起来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人了。   少堡主走到了他身后,低头望着这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背影,开口问道:“当我的感觉怎么样?”   坐在地上的警示录向后仰起头来,露出了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少年面孔,有些缺乏表情地回答道:“感觉挺好的。”   楚向晚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这感觉也太奇怪了。”就好像他突然有了个双胞胎兄弟一样。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变回原样的。”警示录说道。   “不用不用。”少堡主摆了摆手,“你用吧,谢谢你之前看顾我的身体。”   “举手之劳,应该的。”   警示录说完之后,两人再没有言语,就这样坐在只有风声的天地间,静静地望着远处。   良久,少堡主才带着一丝憧憬地问道:“等把天外邪魔赶走之后,我们的边境也会变成像现在这个样子吗?”   随着他的声音,一阵风卷起了他们眼前的尘沙,向着侧面飞去。   “没错。”警示录说,“只要把他们赶出去,一切都会变好的。”   “那你呢?”楚向晚问道,他们现在离把这些家伙赶出这个世界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们两个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了。   他抱着膝盖转过头来看警示录,发现警示录也跟自己维持着一样的姿势,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不知道。”   “不怕。”少堡主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邀请道,“这个世界变好了,你就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生活吧。”   不然他一个法宝,在不同的时空里颠沛流离,犹如浮萍,也很可怜的。   两个小朋友在这里畅想未来,都默契地没有提到如果这一仗败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警示录看了看他,任他揽着自己,反问道:“等到天外邪魔被赶出去,边境也不再需要有人驻守,你也不用再当堡主了,你想过要做什么吗?”   “我……”楚向晚愣了一下,他从小就被教育要戍守边境,接替父亲的职责,在这突如其来的相遇以前,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人生有第二种可能。   隔了很久,警示录才听他说道,“我不知道。”   就算边境不再需要连云十八堡,他们也还是属于千机楼的一部分不是吗?楚向晚觉得自己也许会进入千机楼,成为其中的一员。   也许谢眺看在他们交情的份上,会给他安排一个好工作。   再然后,他就按部就班找个自己喜欢的人,跟她成亲生子,就像这块大陆上生活的很多普通人一样,平凡但安稳的度过一生。   说到这个,他想起了一件事,对警示录说道:“既然他们现在都已经联系起来了,又有哥哥的铜片做交流,应该不用再进到这个空间里来,通过读书会的方式碰头了吧?”   “应该不用了。”警示录问道,“怎么了?”   “既然这样的话——”少堡主变了一个姿势,单膝跪在警示录前,握着他的肩膀殷切地道,“那你快把口令给取消了吧!”   虽然觉得后面多半不会再有集齐他们七个人的口令,再次被拉到空间里来的事情发生,但是有这么个安全隐患在,少堡主还是很担心自己平凡的生活会再次被八人的公开处刑给打破。   见警示录不说话,楚向晚索性说道:“或者你把口令换一个。”   “不行。”警示录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初始设定,我改不了。”   他既无法取消这样的口令,也无法改变这样的出入方式,这令握着他肩膀的楚向晚感到一阵窒息:“……”   如果警示录跟自己绑定一辈子,那难免在这个世界上,他还会遇到除了那七个人之外的人对他说我爱你。   谢眺已经把下一轮的七句“我爱你”占掉了一句,那现在岂不是只要再集齐多六句,就又要跟另外几个人一起经历这样的噩梦?   想想看,等到他们平安度过这场危机,自己在平凡的生活中渐渐老去,等到弥留之际,自己的儿孙都绕在床边,一边哭着一边对他说,爷爷不要走,爷爷我爱你。   然后下一刻,他们就会震惊地发现自己跟原本已经快要死掉的爷爷被莫名地拉进了一个纯白的空间里,坐在圆桌前,面前摆着一本祖孙出演的同人小说,等着他们来朗读。   少堡主的脸“唰”的一下就绿了,他一时间竟分辨不出百年之后跟自己的儿孙一起读书和跟当初那七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起读,究竟哪一种公开处刑更为致命。   这诉求解决不了,少堡主只能从虚拟边境里退了出来,一睁眼又回到了房间里。   他坐在桌前,觉得有些口渴,原本想伸手去拿桌上的水壶,无意中抬眼却发现窗外站着个人影。   楚向晚原本以为是守在外面的小厮,可是从身高上判断又不像,这时,他听到小厮的声音在说:“是谁——”   小厮像是刚刚走开了一下,一回来就看到有人站在窗前。   等看清站在那里的人是江寒以后,他就立刻行礼道,“江大人。”   江寒虽然住在这院子里,却没有表明身份,这些太守府里的丫鬟小厮全都只知道这是位大人。   这位江大人可真是俊美无俦,龙凤之姿,他们太守站在旁边,生生不知被压到哪里去。小厮想着,回想着刚刚一瞥之下看到的细节,这位大人是刚刚洗过澡又过来了?   好像头发还湿着……   坐在屋里的少堡主只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说道:“下去吧。”   “是。”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小厮退下了,依然只有江寒的身影停在屋外。   留在窗前外面的月光很是亮堂,将他的影子留在了窗纸上,少堡主莫名的有些紧张。   如果外面的人是直接推门进来,或许他还不会这么紧张,可是现在江寒站在外面,甚至没有走到门前,明显还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他在犹豫什么呢?他想对自己说什么呢?   少堡主心中浮现出了这样的疑问,想起那日在明月山庄分别,江寒策马离开的时候留下的那句话,陡然间意识到七个人当中,好像就只有他不知道口令的真相。   “……”难道是谢眺告诉他了?   谢楼主在屋里刚准备躺下,就打了个喷嚏:“阿嚏!”   算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情总是要说清楚的!   少堡主勇敢地站了起来,在江寒犹豫之间已经来到了窗边,伸手打开了紧闭的窗户,看到了披着外袍站在窗外的人。   两人的目光一相遇,少堡主的声音就卡在喉咙里。   看着面前这个长发微湿垂在肩头,跟方才完全不同的江寒,话本少年脑内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自己看过的剧情。   此情此景,完全就是话本里所描绘过的初出茅庐在外游历的少侠在跟魔教圣女分别之后,又遇见了出身名门正派的大小姐。   两人在携手同游,历经生死之后,准备分道扬镳,今夜就是他们停留在一起的最后时刻。   正道大小姐无比克己,无比正派,哪怕深夜鼓起勇气来到少侠的房间外,也只是来到窗前,等着里面的人发现自己,然后跟她隔窗倾诉。   这跟还不相识就直接闯到别人房间里去的魔教圣女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可是,说她出格又是出格的——   她是洗过澡才过来的! 第105章   按照话本的发展,接下来的剧情就是他们在窗台前互诉衷肠, 然后少侠一把拉住大小姐, 将她直接从窗前拉进来, 两人之间的温度升高, 绕过屏风……   一夜之后,第二天躺在床上的少侠睁开眼睛,枕畔已经无人,身旁也没有她的温度。   伊人清晨就已动身离开, 只给自己喜欢但是不能在一起的人留下这段永生难忘的记忆。   “你怎么了?”大概是少堡主出神出得太久, 令原本在他窗前犹豫的江寒都忍不住开口发问,然后伸出一只手探上了他的额头。   楚向晚前脚才刚刚出过神魂离体的事情, 江寒现在并不敢掉以轻心, 就怕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再度神魂出窍。   “什么?”少堡主察觉到停留在自己额头上的温度, 眨了眨眼睛,从话本剧情里回过神来。   江寒的脸映入他的眼帘,少堡主终于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正道大小姐, 而是正道之首,不会有这么少侠幻想象的发展。   他连忙说道:“没事,我没事, 江寒哥哥。”   江寒放下了手,鹰隼般的眼眸隐含担忧地看着他:“真的没事?”   “没事。”少堡主肯定地道,“你为什么站在外面不进来?进来吧。”   “我刚刚以为你已经休息了。”江寒望着他,说道,“我要说的话很短, 跟你说完我就回去。”   “哦哦。”少堡主闻言露出个有些紧张的笑容,问道,“你要对我说什么?”   江寒沉默了片刻,在楚向晚觉得自己嘴角快要绷不住的时候才开口道:“上一次你想听我说的那句话,我没有真的说出口。”   这次一别,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他希望能够当着他的面把这句话说给他听。   楚向晚意识到他要说的是什么,脑内立刻警铃大作,心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叫了起来。   不能说,千万不能说!   眼前的人要是再说一遍的话,那下一场读书会的入场券,自己就拿到七分之二了!   不管怎么讲,再在读书会上同时见到江寒跟谢眺都很奇怪吧!   他身体快过大脑地一抬手捂住了江寒的嘴,掌心触碰到他的唇时,只觉得像是触碰到了烫手的炭一样。   “……”   目光跟被自己捂住嘴的人对上,楚向晚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江寒看着他整个人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脖子根,无比想要撤回手,但是又不能。   少堡主顶着面前的人不解的目光,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原本是打算跟江寒摊牌,告诉他“我爱你”这三个字其实是进入读书会的口令,满脑子只想着把眼前这尴尬的情况应付过去。   “不要说。”少堡主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维持着捂住江寒的嘴不让他说出口令的姿势,然后闭上眼睛说道,“请把这句话留到一切结束以后再说吧!”   江寒:“……”   不对不对,少堡主一下子又睁开了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发展好像跟自己刚刚起身打算过来开窗的时候好像完全不一样。   怎么办?他迎着面前的人的目光,好像越描越黑了。   “我……”楚向晚舔了舔嘴唇,鼓足了勇气把手放了下来,“其实——”   江寒低声道:“我知道。”   话音落下,少堡主就感到自己刚刚放下的那只手就被他一把握住,然后从上面传来了一阵大力,把自己整个人拉了过去。   被拉出窗口的人:“???”   这个发展跟话本里描写的倒是没有出入,可是内外的位置却反了过来。   江寒隔着窗,把站在里面的少年一把拉向了自己,楚向晚的上身探了出来,下半身还留在窗后,两脚从原本脚踏实地变成了脚尖点地,这才能勉强够得着地板。   他有些慌乱地叫面前的人:“哥哥——”   听到这声“哥哥”,江寒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另一只手有力地揽在了少年的腰后,然后一低头就亲上了他。   少堡主:“——!!!”   刚刚只是触碰到掌心的唇,现在却是炙热地贴在了他的唇上,少堡主只感到自己像还是魂体的时候一样,全身都在往外冒蒸汽。   江寒没有闭眼,贴着他的唇辗转厮磨,在少堡主慌乱地想要吸气的时候,更加深入地亲吻了过去。   “唔唔……”他听到少年极力想要呼吸的声音,连这样细小的呜鸣都显得格外的可爱,让他收紧了手臂。   楚向晚只觉得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心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脚尖绷直了想要蹬到地面。   他搭着江寒的肩,指间缠绕着他微湿的长发,这一刻除却紧紧地攀附着面前这个正在亲吻自己的人以外,似乎完全没有别的选择。   月光从院子里明亮地照进来,落在了两人身上,仿佛给他们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轻纱。   江寒的人看上去是冷的,可是他的唇却是如此炙热,在亲吻之中倾注过来的感情也是如此。   哪怕是一开始想告诉他这只是个误会的楚向晚也因为触碰到了这样隐藏在寒冰之下的火焰而感到心颤,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溺于其中。   他们在窗前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这种半公开的场合下,虽然院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在看着这里,可是少堡主还是感到紧张。   江寒可以感觉到他因为怕被人看见,身体一直很僵硬,直到被亲吻得开始有些缺氧了,才渐渐地软了下来。   察觉到他的气息不够了,江寒眼底浮现出一丝光芒,悠长地渡了一口气过来。   有了这一口气支撑,少堡主原本混沌的脑子变得清醒起来,不光如此,在这口气渡过来的一瞬间,那种神魂在躯体里面晃荡的感觉也消失了。   果然——他窒息地想——果然还是要吸阳气吗?!   揽在腰间的手臂终于放松了,楚向晚感到自己被放了下来,脚掌又重新接触到地面。   两人的唇缓缓分开,多亏了江寒后面渡来的那一口气,令他没有气息不稳地出糗,除了脸跟耳朵都通红以外,看不出异状。   “我……”   他才刚想解释,眼前这张英俊的面孔就又再次靠近。   又来?   少堡主条件反射地屏息,却发现再次落下的不是像刚刚那样激烈而深入的亲吻,这一次,江寒只是追过来在他唇边轻啄了一下。   江寒退开了些,看着面前的少年血液再一次“轰”的一下冲上头顶,又整个陷入了短路状态。   少堡主见他望着自己,眼眸里有着深沉的光芒,仿佛深潭能将人吸进去。   “我想对你说我爱你,不需要留到任何时候,我现在可以对你说我爱你,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你和我都活下来,我可以继续对你说我爱你。”   这短短的几句话里,江寒已经连说了三个“我爱你”,现在就算是再把手伸回去捂住他的嘴也来不及了,少堡主拿着这两张读书会入场券,眼中几乎要泛出泪光来。   但是江寒显然误会了。   他以为面前的少年是心中有所忧,有所惧,怕这个时候说出来,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能够活着相见。   “我会活下来的。”他抚上少年的脸,指尖感到从他的皮肤上传来的热度。   只是这样的亲吻告白,他的脸就红成这个样子,若是等将来两个人在一起,他如此害羞,要有肌肤之亲时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少堡主依然说不出话来,只能听面前的人对自己说:“我们会把他们赶出去的,你会活下来,你的父母亲人也一样会活下来,我不会允许这些魔物伤害到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楚向晚听着,想起面前的人就是因为天外邪魔而失去了父亲。   江寒性情孤高,也很少说这么多的话,但是对着面前的少年,他忍不住要对他说更多的话。   两人隔窗相望,江寒将他的手握在了手中:“等到把天外邪魔驱逐出这个世界,我不再需要驻守在飞星城,你也不需要再留在追云堡,到时候哥哥带你走遍天下,游历大陆,不管什么地方我们都可以去。”   楚向晚被他说的话给吸引住了,刚才警示录问他等一切结束之后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他说不出来,因为从未想象过,可是此刻江寒在他面前却给他提出了未来的另一种可能。   “我们不再局于一隅,行遍天下,吃尽世间美味。   “到时走到哪里,你喜欢哪里,我们便在那里住下。租一座院子也好,在深山溪泉边,结庐也罢,到了晚上,就可以一起在院中看着头顶的星星,天地之大,就只有你我在一起,可好?”   他前面说的那些已经足够吸引,等这样低沉地问出“可好”二字,少堡主已经全然不能控制自己,忍不住就点下了头。   江寒对他微笑,这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就犹如在冰雪中绽放的花朵,是世间罕见的风景。   少堡主感到他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低声道:“就这样约定了。” 第106章   长夜寂静,站在窗外的人已经走了。   少堡主站在窗前停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像做贼一样把窗关上,转身小跑着往屋里走!   这种人生后半段突然有了目标,也有了人陪伴的感觉,带来了喜悦的晕眩感。   这也令他再次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有了实体的事情,直直地向着屏风走去,然后刺啦一声从绢制的屏风中穿透而过。   “啊!”   破碎的屏风布面从框上垂落下来,楚向晚一下子扑到了床上,抱着床上的被子就开始在上面滚过来滚过去,把回神之后再次红起来的脸埋在了其中。   父亲!母亲!他在心中呐喊道,我这次出来好像已经找到要共度一生的人了!   但他不是你们所想象的,也不是我所想象的少堡主夫人,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是个英雄。   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人影突然停了下来,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看着帐顶,然后又伸手触碰了一下还在微微发麻的唇,又忍不住抱着被子再滚了两圈。   院子里,这几个住了人的房间里,谢眺的房间已经熄了灯火,他的人也已经因为连日来的精力消耗,而躺在床上迅速地入睡。   在江寒的房中,由于明天一早他就打算启程离开西北城,所以此刻还在跟自己的两名属下商议具体事宜,不能让他刚刚清理干净的西北城转眼间又被天外邪魔埋伏下钉子。   他告诉了自己的两名亲随一部分真相,把这信得过的两人留在这里,继续看守。   城中的打更人敲过三更,梆子声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少堡主维持着一条腿搭在床边缘的姿势,就这么抱着被子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到了四更,江寒房中的灯火也暗了下去,两名侍卫从他的房间里出来,院子里再没有任何声响。   第二天,天光乍破之时,江寒就已经离开了西北城。   楚向晚都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睁着眼睛望着前方,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到底是自己的梦还是真的。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少堡主于是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昨天值夜的小厮端着洗漱的水盆跟毛巾出现在门外,一边迈步进来,一边说道:“公子醒了?”   他脸上堆着笑,太守吩咐过,对待这个院子里的客人都得格外的殷勤敬重。   放下水盆之后,小厮原本还想再多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这房间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等到目光落在床前那个破了个大洞的屏风上,他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一走进门,就能够看到这小公子坐在床上发呆。   “……”   楚向晚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这个被自己弄坏的屏风,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紧张地道:“我昨晚太困了,一不小心就把这个屏风给撞坏了,我会赔的!”   “不用不用。”小厮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院子里的东西都是给江大人用的,不必赔!”这要是让太守听到他想叫江大人的客人赔东西,那他就等着被赶出太守府吧。   楚向晚拿起柳条跟青盐洁了牙,用水杯漱了口,拿着毛巾再次向他确认道:“真的不用赔?”   “真的真的。”小厮陪着笑,“小的刚刚就是在想,公子昨夜撞到了屏风,不知受伤了没有。”   “没有。”楚向晚摇了摇头,把毛巾放回铜盆里,“没受伤。”   他连谢眺那固若金汤的马车都撞过,也没事,撞一个绢制的屏风算什么?   “没事就好。”小厮端起了他刚刚用过的这些洗漱用具,说道,“太守已经在松竹厅里等这两位贵客过去一起用早膳了,小的给公子带路吧。”   两位贵客?楚向晚觉得这个数量不对,于是问道:“江大人呢?”   “江大人今天一早已经离开了。”小厮一边端着水盆往外走,一边说,“现在院子里除了两位侍卫大人,就剩下公子你跟另一位谢大人了。”   原来已经走了吗?听到这个消息,少堡主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如果他不是早早就要离开的话,昨天晚上也不会这么晚还来到自己窗前,跟自己说那番话。   “到了。”小厮把他领到松竹厅的走廊上,“我就不再往前了,公子自己过去吧。”   楚向晚点了点头,向着厅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松竹厅,西北城太守跟谢眺坐在桌前,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食物。   作为一名封疆大员,西北城太守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治下的西北城竟然短短几日之内来了两位大人物,先是江城主,现在又是谢楼主。   谢楼主据说是昨夜来的,是江城主亲自带人去外面接的他。两人短暂地碰面交流了之后,江城主就离开了西北城,只把他的两个护卫留在了这里。   对此,西北城太守也没有多问,大人物们若是想告诉他的那自然会说,不说的就证明自己不需要知道。   不过,他就算再愚钝,也猜到了谢眺来肯定也是为了之前藏在自己的主簿身上的那五只邪魔。   现在再想起那几只邪魔从人体里钻出来的画面,西北城太守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两人现在都已经喝了一碗粥,一旁侍立的丫鬟们正在给他们盛新的一碗,西北城太守于是趁着这个空隙问谢眺:“不知道谢楼主是要在西北城盘桓几日?”   他们西北城没有千机楼的分支,谢眺来了这里没有他自己的地盘可以去,西北城太守作为主人,还是要尽尽地主之谊的。   楚向晚一进来就听谢眺温和地道:“不用了,我们用过早膳之后就走。”   “这么急?”西北城太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又连忙道,“谢楼主的事情自然是多的,那就下次。下次再来西北城,一定要让我做个东,带你们体验一下我们西北城的风光。”   谢眺要体验西北风光,何需他带路?他对西北城的了解程度只怕比西北城太守还要深。   只是谢眺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当下便说道:“那就期待下一次跟太守会面了。”   说完,就看到楚向晚从门外走过来,于是坐在桌前向他招了招手,“少堡主快过来,先用膳,然后我们准备动身回去了。”   西北城太守抬头看向这少年,觉得跟自己信息里面的面孔都对不上号,于是转头看向谢眺,问道:“谢楼主,这位是?”   少堡主走到谢眺旁边坐下,听身旁的人说道:“这是连云十八堡之一追云堡的楚少堡主,是世间难得的少年英杰,也是我跟江兄的朋友。”   “没有没有——”楚向晚被那句“少年英杰”夸得瞬间脸红,从千机楼主口中说出这样的批语,对少侠们来说可是极高的赞誉,“谢楼主过誉了。”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换着法子比赛要让他脸红是吗?   一大早就这么商业吹捧,太过了!   可再怎么不明真相都好,西北城太守都对这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少年肃然起敬。   一个来自边境的,没有背景的少年郎,居然可以同时获得正道之首跟千机楼主的青睐,真是非常了不起了。   “快——”他对身后的侍女招了招手,“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少堡主盛粥?”   谢眺把西北城太守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了少堡主身上,剩下的时间里,西北城太守都在专注于向他讨教获得上级青眼的小技巧,小秘密,让谢眺在旁边乐得自在。   在过去将近十八年的人生里,少堡主还没有哪顿早饭像今天这顿一样吃得心力交瘁。   等面前放着的粥一凉,他就对西北城太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端起粥碗一口气干掉了。   “走吧!”谢眺看着他把碗放回桌上,一把拉起了自己,“我们该动身了,时间不等人。”   “这……”   楚向晚眼角微微抽搐,就怕西北城太守还要拦,还要继续问自己怎么跟江寒谢眺这样的大人物打交道,又扯了扯谢眺。   终于,谢眺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向西北城太守拱手告辞:“既是如此,太守也不必相送,我和少堡主这就走了。”   “楚——”西北城太守还觉得可惜,还待要再说点什么,谢眺就已经反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臂,带着他身形一闪消失在了空气中。   少堡主只听到耳边风声,感到眼前景象几度变幻,人就已经来到了城门口。守城的护卫检查了谢眺出示的令牌,就大手一挥放了两人过去。谢眺带着他再次一闪身,便来到了昨夜他们停留的树林中,把收起的马车再次放了出来。   “上车吧。”谢眺站在车辕前,歪了歪头示意他上车,“不是说赶时间吗?”   “这不是——”楚向晚的声音卡了一下,然后睁圆了眼睛,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你……谢楼主你利用我过关?”   “西北城太守盛情难却,”谢眺对他微微一笑,目露狡黠地道,“而我又不是特别擅长拒绝别人,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面前的少年憋着气,像是有话想说又说不出来,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谢眺也陪他站在这里,耐心地等着对面的人的指责,准备等他指责完道个歉就完事。   “所以……”少堡主酝酿再三,最终开了口,“所以你夸我是少年英杰,这句也是假的吗?”   “……”谢眺万万没想到,面前的人憋了半天竟然就在意的是这个。楚向晚见他失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这句是真的。” 第107章   无需马匹驱动的马车再次飞上天空,犹如一轮烈日般在旷远的天空中闪耀而过。   谢眺选择了跟来时一样的路线,作为成品的那个探测手环已经给了江寒,现在他手上并没有探测法器。   即便是绕了别的路回京都,也无法探知底下的城池里面有没有天外邪魔的埋伏。   这样一来,与其在路上耽搁,就不如直接回去,尽快把手环批量炼制出来秘密地发放给千机楼的特遣小队,让他们到大陆上去排查这些天外邪魔的踪迹了。   出于这样的考量,他们回程的速度比来的时候更快,上午从西北城出发,下午天还没黑就回到了京都。   京城依然热闹,谢眺在城外按落了马车,却没有像要进入西北城的时候那样低调地把马车收起来。   在京都,谁不知道金乌轮是他的座驾,掩饰根本就是多余的。谢眺甚至不用下马车,守城的护卫见到这金光闪闪的马车自城外进来,便立刻放行。   进入都城中,谢眺放慢了马车的速度,等走上朱雀大街上的时候,行进速度已经跟平常的马车没有什么区别。   “到了。”谢眺原本想直接开门下去,见对坐在对面的少年还在发呆,于是就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   “啊?”眼神发飘的少堡主回过神来,站起身就要一头往车壁上撞去,“这么快就到了吗——”   “小心!”谢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臂,把人给拉了回来,见楚向晚站定了才放开了手,“车门在右边,别到处撞。”   “噢。”少堡主感到很不好意思,他又忘了自己现在已经不能穿墙的事,习惯性的就想走直线。   “我先下去,你再下来吧。”谢眺摇了摇头,对他基本没脾气,先走在前面从马车上下来,然后站在马车旁伸了一只手给他,负责地把人牵了下来。   这样做麻烦是麻烦了一点,可是也比看着他这样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撞出个好歹来要好。   等下了马车,脚踩在了实地上,楚向晚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千机楼的门口了。   一看到千机楼的大门,他就条件反射的紧张起来,随即想起昨天在铜片上段邪涯已经说了今天要动身离开。现在都已经快要到傍晚时分了,他跟慕右使应该已经回邪道去了吧?   意识到自己最大的噩梦并不在千机楼,楚向晚松了一口气,赶在谢眺放开自己的时候抬腿往台阶上走。   走没两步,前面就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一抬头,惊喜地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白云深。   “白神医!”少堡主高兴地叫出了声,“你还在这里!”   他本以为自己回来的时候,白神医应该已经回神医谷去了,没想到人不但还在千机楼,而且脸上还没戴面具。   这样俊美得不真实的谪仙出现在千机楼门口,哪怕知道这里是不同寻常的地方,朱雀大街上往来的行人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个方向,忘了自己原本在做什么。   白云深没有在意其他人的反应,他在千机楼里,一感应到楚向晚的气息就立刻出来了。   在千机楼门前,他径自抓住了少年的手腕,直接开始查探他体内的状况。   “白神医?”少堡主的高兴消退了一些,看着他的动作犹豫地小声道,“这是做什么?”   谢眺从他身后走上来,对专注地给楚向晚把脉,试探他体内神魂稳定状况的人说道:“少堡主的神魂归位以后,除了人比以前迷糊些,其他没什么大问题。还是说,白兄你看出有别的问题?”   白云深没有说话。他不光没有发现问题,而且通过检查发现眼前的人神魂稳定,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要好得多。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他仍旧握着少年的手腕,跟他在这人来人往的千机楼门口对视,然后开口问道:“你的神魂稳固了,是谁给了你阳气?”   “什——”楚向晚的脸瞬间爆红,结结巴巴地道,“白、白白神医,怎么怎么……”   怎么一回来就要问、问问这个!   少堡主只觉得昨晚发生过什么都逃不过面前这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顿时又像是回到了读书会上,被围着公开处刑。   什么阳气?在旁风度翩翩地摇着千机扇,就觉得一切尽在自己把握中的谢眺一时间也愣住了,这又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超出他掌控的事情?   白云深将目光移向了旁边这个头号嫌疑犯。   楚向晚会是这个反应不奇怪,他就是个容易害羞的少年,白云深现在想知道的是,昨天是谁跟他有了近距离接触,稳固了他的神魂。   谢眺被看得莫名其妙,收起扇子干咳了一声:“白兄,你看着我做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是谢眺。白云深看到这个反应就知道应该不是他,他将目光落回了少年身上。   楚向晚就被他看得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然后感到自己撞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了慕成雪阴沉的声音:“什么阳气?”   少堡主霎时间就像奶猫被叼住了后颈一样,整个僵硬了。   他缓了缓神,正要转过头去跟慕右使打招呼,就听到段邪涯的声音像是凑热闹一样的加了进来,说道:“是啊,我也很好奇是什么阳气。”   楚向晚:“……”   慕成雪看着怀中的少年霍地回头,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了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家伙身上,用比刚刚更结巴的声音说道,“段、段段……段段邪涯!”   “小楚宝贝。”这个万千少侠的噩梦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还学他说话,“是、是是……是是是我。”   “……”少堡主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靠在慕右使身上厥过去。   谢眺的目光在段邪涯身上转了一圈,笑着用扇子敲了敲掌心:“段兄看上去完全恢复正常了,真是恭喜了。”   “哪里。”段邪涯看了表现得惊恐无比的楚向晚一眼,做出了被他的表现刺痛的表情,“我倒觉得我做麒麟的时候比现在还要受欢迎呢。”   听到慕成雪冷哼一声,谢眺干笑起来,又问道:“昨天你们不是说今天就要离开了,怎么现在还没有动身?”   “本来是要走的。”慕成雪冷硬地道,“不过容行让我们进宫,跟段邪涯相谈甚欢,所以只好再多留一日。”   “……”少堡主闻言露出了窒息的表情——原来都是容行干的好事,他没事把段邪涯留下来干嘛?   慕成雪收紧了握在少年肩上的手,将他的注意力唤了回来,然后冰冷地问道:“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不要以为可以这样蒙混过去。”   “就是……”少堡主硬着头皮,目光求助地飘向了白云深,他要怎么说昨天晚上在窗前发生的事?   此刻他还只是觉得尴尬,完全没有把慕成雪的反应跟他那天在走廊上问自己的话联系到一起,也没有意识到那个问题的真谛。   白云深接到了他的求助,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对慕成雪说道:“我昨天不是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他的神魂归位以后,会需要阳气来稳固。昨日他跟谢楼主和江城主在一起,既然谢楼主什么都不知道,那给他这口阳气的肯定就是江城主了。”   “是不是?”慕成雪皱起了眉,低头问怀中的人。   少堡主尴尬地点了点头。   听到他承认是江寒给了他这口气,慕成雪的怒气瞬间就燃了起来——   是他提不动弓了,还是这个姓江的飘了?竟然敢动他的人!   “冷静。”段邪涯见他周身的寒意都要凝成实质了,便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阿雪,冷静。”   冷静?慕成雪此刻充满了杀人的冲动,而且第一个想处之后快的就是段邪涯。   要不是这个王八蛋搞出失踪的事,要让他来暂代邪道之主,要不是邪道的那些智障拖延了他这么多的时间,他看中的人能被正道伪君子趁虚而入?   少堡主感到自己的衣领一紧,被气到极致反而变得面若寒霜的慕成雪抓了过去,跟他面对面站着听他问道:“怎么给阳气?这样?”   慕成雪说着,冷冷地看了一眼白云深,然后抓着面前的少年,干脆利落地将唇覆了上去。   其他人:“……”   突然就被这么亲过来的楚向晚愣了一下,随即反射性地挣扎起来:“慕唔唔——!!!”   这是在大街上,慕右使!   他一边挣扎,一边在心中疯狂呐喊,试图唤回慕成雪的理智。   而谢眺的反应最快,心念一动原本停在台阶下的金乌轮就唰的一下飘了过来,把所有的视线挡在了外面。   慕成雪带着怀中的人转了个身,稍稍从他唇边离开,然后又瞪向了站在面前的段邪涯:“像这样?”   说着又再度亲了上去。   这一次变换了角度,入侵得更深,从邪道之主的角度看去,只看到少年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不知要放在哪里好。   “……”少堡主被亲得晕头转向,感到那双唇再次离开,给了自己汲取氧气的机会。   慕成雪带着他再一次转了半圈,这一次瞪向了谢眺。   谢眺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在宣告主权的人,感到自己被针对了,听慕成雪冷硬地道:“还是像这样?”   说完又再次亲了下去。   “……”谢眺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第一次感到擅长圆场的自己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白云深,想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就看到白云深不假思索地一伸手抓住了少年挥舞的右手,然后两指搭上了他的脉搏。   “——!!!”楚向晚一边被亲着,一手又被另一人抓住,心中疯狂地流泪,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慕成雪仍旧睁着眼睛,也看到了白云深的动作,两人的目光隔着一个楚向晚在空中对上。   白云深放出元力在少堡主的经络间试探,接着发出了指导性意见:“再吻得深一点。”   “……”   “给他渡气。”   “唔唔——!!”   白云深思索了片刻,再次对慕成雪发出了指示:“渡气的时候捏住他的鼻子。”   “……”   谢眺感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慕成雪竟然会照着白云深说的话做,眼前的画面于是一下子从血脉偾张家长指导级变成了某种诡异的医疗救治场面。   楚向晚被捏住了鼻子渡气,好不让阳气泄漏出去,没等白云深提出下一个建议,段邪涯就开口道:“小楚宝贝的耳朵,就交给我吧。”   白云深:“好。”毕竟耳朵跟鼻子也是通气的。   谢眺:“……”   段邪涯一下场,整个画面就变得更奇怪了。   楚向晚被他们夹在中间手舞足蹈,令谢眺觉得他这样可以说是很值得同情了!   片刻之后,白云深探查到楚向晚躯壳里的神魂已经彻底稳固下来,才松开了手:“好了。”   慕成雪听到这一声“好了”,这才从少年的唇边退开,冷道:“现在不用再给他补阳气了?”   楚向晚面红耳赤地喘着气,然而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在说话,却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少堡主:“???”   段邪涯站在他的身后,两手还堵着他的耳朵,说道:“既然补阳气的方式我们已经学会了,那我们这就带小楚宝贝回去吧。” 第108章   邪道二人组一拍即合,慕成雪点头道:“走!”   说完就要当场把人给掳走。   谢眺忙道:“等等——”   可这种事情怎么能等,慕成雪看也不看他就接管了楚向晚,把反应不过来的少堡主半抱在怀里,皱着眉催促段邪涯道:“快变麒麟!”   麒麟的飞行速度也很快,现在段邪涯的麒麟状态已经达到了成熟的三百岁,皮糙肉厚,可以免疫大多数攻击,可以说是战略性撤退的最佳选择。   “等等——”楚向晚脱离了段邪涯的魔掌,总算能够听到他们说话了,连忙仰头望向抱着自己的慕成雪,“慕右使——”   谢眺的千机扇也“唰”的一声张开,拦在了他们面前,就怕段邪涯要当场变成黑麒麟在京城里肆意冲撞。   “慕兄,段兄,你们都冷静一点。”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能够并且打算控制事态的人,谢眺感到心很累,“少堡主不能就这样跟你们走。”   “不能?”慕成雪的目光又冷了下来,“你是站在哪个立场上说不能?难道你也想给他补?”   “……”   谢眺真切地感受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针对之意,一时间只觉得这都叫什么事。   来自边境的小少年确实是活泼开朗,热情大方又有担当没错,但也没到所有人都要爱上他的地步。   这样想着的千机楼主,显然已经完全忘了在读书会上他们都读到过什么,没有领会到自己三番两次的动心跟其中隐含的警示。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眺头疼地道,“警示录总得留下吧,我这里还需要他呢。”   为了这个,他甚至先预付了一句“我爱你”呢。   而且他根本就没想明白,江寒是什么时候把那一口气渡过去的,难道是昨晚自己睡着以后?   见他不是隐藏情敌,慕成雪的神情稍缓,可是依然没有放弃要带着楚向晚离开的决定。   双方正在僵持着,几个黑影忽然从千机楼里扑了出来,一过来就发出了激动的声音:“少堡主!少堡主你回来了吗?”   “少堡主你没事了吗?太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楚向晚见到四个中年人,立刻在慕成雪怀里挣扎起来:“叔——”   这一回慕成雪松开了手,楚向晚挣扎了两下就挣脱了,一边叫着一边向叔叔们跑去,“二叔三叔四叔五叔!”   “少堡主!”   五个人重逢的场面何等动人,四大一小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少堡主哭着哭着又想起刚刚的事情,不知叔叔们看到了多少,不禁更加悲从中来,哭得越发伤心了。   眼下这样的情况,哪怕是慕成雪也不能狠心直接把他们给分开。   他抿着唇,听谢眺在旁叹了一口气:“不如我们还是回千机楼,再坐下来从长计议吧。”   朱雀大街上,所有人只听到马车后面传来一阵哭声,然后很快那声音就消失了。   接着,那辆金色的马车也倏然消失在空气中,整个千机楼的门口变得空无一人,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幻觉一样。   千机楼,迎客厅。   四个中年人拉着楚向晚,把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在得知他神魂离体的时候,四人完全不知该怎么向他的父母交代,现在见到他没事了,只觉得真是祖宗保佑,更觉得这外面的世界过于危险,还是要尽快回追云堡才是。   楚向晚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们片刻,发现自己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四人显然是急急忙忙地冲出来,并没有看到慕右使亲自己的画面。   太好了,少堡主松了一口气,有种逃过在长辈面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   “少堡主。”   “啊?”   楚向晚“啊”了一声,转头看见三叔皱着眉,对自己说道:“你瘦了。”   “……”没有吧,少堡主想道,之前他在外面飘的时候,警示录应该有好好替他吃饭才对。   “这一次实在是太危险了。”雷二重重地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向坐在对面的谢眺拱手道,“既然这一次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就告辞了。”   听到他的话,剩下围绕在楚向晚身边的三人也纷纷点头,还是赶紧回追云堡,省得让堡主跟夫人一直担心。   想让楚向晚留在这里的谢眺跟想着带他回邪道的慕成雪听到这第三个方案,同时反对道:“不行。”   “为什么?”风四看向谢眺,不解地道,“难道我们少堡主的嫌疑还没有洗脱吗?”   “关于这一点,是我先前误会了楚少堡主,我道歉。”   谢眺的道歉令四个中年人都有些受宠若惊,算起来,这位小谢楼主是他们所有人的顶头上司,连他们的堡主都要服从他。   哪怕是他此前质疑过他们少堡主,也是不需要道歉的。   可谢眺的姿态如此郑重,语气如此诚恳,仿佛非常在意这一点。   他说:“正是因为少堡主洗脱了嫌疑,而且证明了他是这场战役中至关重要的部分,所以我才需要他留在千机楼。”   说着又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楚向晚,承诺道,“少堡主,你留在我这里,一定会比回追云堡去做出更大的贡献。这天下间的男儿都以建功立业为目标,而你不同,你可以拯救苍生。难道你不想趁这个机会,在千机楼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吗?”   啊,楚向晚张了张嘴,他当然想了。   虽然正像叔叔们说的那样,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回去跟父母在一起会更有安全感,但是谢眺这番话的切入点实在是太击中人心了,完全点燃了他心中想成为英雄的火种。   “我……”   慕成雪听他发出了一个音节,仿佛要答应下来,立刻打断了他:“留在千机楼是没用的。”   被拆台的千机楼主:“……”   见少年被自己的话所吸引,慕成雪继续说道:“自古以来,千机楼都是坐镇后方,千机楼主更不会轻易到前线去。你跟着谢眺,也就是在他的机关室里看他炼制法器,想要建功立业还是得跟我走。”   他说着,坐在对面朝楚向晚伸出了一只手,放缓了声音道,“跟我走,我带你去上阵杀敌。”   这样的话,再次把少堡主给击中了,简直要控制不住就站起来走过去了。   慕右使说得没错,千机楼确实向来都习惯坐镇后方。   而且他们作为大陆上的记录者,秉承的理念向来是要先活下来,然后才能为这个世界留下珍贵的记录。   像这样留在大后方,跟楚向晚十八年来所受的教育是完全背道而驰的,相比之下,跟着慕成雪到邪道的阵线去才是更好的选择。   “或者,你也可以跟我回神医谷。”一直没有表态的白云深忽然说道。   “白神医?”楚向晚条件反射地看向了他,只见这天下第一美男子目光平静地望着自己,开口道:“你在神医谷可以给我提供帮助,跟我一起培育楼兰果。我也可以教你医术,等上了战场你就可以救死扶伤,为人族保留更多的战力。”   “白云深,”慕成雪冷道,“你这是要跟我抢人?”   “是啊。”他这样突然冒出来,也引起了谢眺的不满,“白兄你这样也太不厚道了。”   可是站在楚向晚这边四个中年人却觉得这个选择不错。   “少堡主。”风四低头看向楚向晚,劝道,“你留在神医谷也好,那里很安全,又有白神医在。”谁知道这神魂离体之症还会不会发作,这世间能在那种时候保住他小命的可就只有白云深一个。   “是啊。”梅三也捋着胡子点了点头,“何况培育出楼兰果,也是影响战局的关键因素。三叔看你就留在白神医身边,我们回追云堡向堡主跟夫人复命,他们也放心。”   不用他们说,楚向晚也有些意动,相比另外两个选项,去神医谷确实是一个更很好的选择。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白神医突然要在这场争执里插一脚?难道他还想在自己身上继续研究神魂离体的问题?   楚向晚猜对了一半,白云深的动机确实有一部分是想要继续研究神魂的奇妙之处。而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个少年是世间少有的可以令自己不会不自在的人。   谷中岁月漫长,有他在神医谷相陪,日子会好过许多。而相应的,自己也能给他提供一些庇佑,让他不必被这样争来争去。   “你不是已经拿走了段邪涯想要的花瓶吗?”慕成雪皱眉道,“有那花瓶跟你一起培育楼兰果就好了,还要他做什么?”   谢眺也想起了这事,用扇子在掌中一敲,说道:“没错,灵灵阁里那只花瓶在你手上,你要培育什么奇花异草都足够了。就这样,让少堡主留在我这里,不要跟我争了。”   “他不会留在你这里。”慕成雪瞪他,然后看向楚向晚,说道,“跟我回去。”   “留在千机楼。”说完不等楚向晚回答,谢眺就加筹码道,“我陪你去边境,去见你父母。”   “跟我回邪道。”慕成雪不假思索地道,“我带你去见我父母。”   少堡主:“???”   白云深则坐在原位,平静地道:“你自己选。”   楚向晚被他们逼迫着要做选择,整个人都焦虑无比,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铃声由远及近地响起,然后有一团小小的、温热的身体从旁边跳了上来。   他条件反射的就这么伸手一接,感到小黑麒麟那暖融融的重量落在了腿上,也像是落在了心里。   “阿楚。”那熟悉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在他膝上响起,稚气地道,“跟我走吧。”   “唔。”楚向晚胡乱地应了一声,顺手摸了摸它的背,摸着摸着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阴沉地看着这一幕的慕成雪:“……”   所有人只听反应过来的楚向晚抓狂地叫了一声,然后一下子把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小黑麒麟的段邪涯从膝头掀了下去,自己撞翻了椅子要往屋外窜。   “少堡主!”   四个中年人看着他的前进路线,眼看要不管不顾地撞到墙上,连忙在后面伸着手叫他,“墙——”   变回小黑麒麟来诱拐楚向晚的邪道之主反应比他们更快,瞬间就变回了人形,一个闪身挡在了少年跟墙之间。   楚向晚一头撞在他身上,被好好地固定住了,听面前这个万千少侠的噩梦说道:“那边是墙,你瞎撞什么?”   习惯的力量过于可怕,段邪涯维持在三岁小麒麟的状态太久了,以至于楚向晚老是忘记这还是邪道之主,一感到这小小的一团跳上来就条件反射地抱住他。   眼下看着这张脸,少堡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听见身后再次传来风声,然后被冲过来的慕右使一把拉开。   慕成雪把人挡在身后,神色不悦地警告段邪涯:“你要是再这样吓他,我就宰了你。”   慕右使太帅了……   楚向晚躲在他身后听到这句话,只觉得无比佩服,可是却听到段邪涯非常唏嘘地叫了一声“阿雪”,说道:“可你又打不过我。”   “……”   这个人,连唯一站在他身边的慕右使都要刺激,真的不怕众叛亲离吗?   这样想着,楚向晚忍不住探出了半个头看段邪涯作死,就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后说道:“小楚宝贝,跟我们回去嘛。”   少堡主脸一绿,一下子把头缩了回去。   慕成雪向后看了一眼,也意识到了楚向晚没有立刻答应跟自己走,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段邪涯变回来了。   段邪涯在做小黑麒麟的时候就对楚向晚充满了喜爱,等变回他自己以后,这种喜爱之情也没有减少,只不过表现得比较恶劣,让少年很是抗拒。   段邪涯,慕成雪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人可真是他在所有通往成功的路上的绊脚石。   在爱情跟这段他并不怎么想要的友情面前,他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可是在大义与爱情面前,他还是得选择大义。   他始终不能让段邪涯一个人回邪道,把自己该负的职责都抛在脑后。   这样想着,慕成雪转过身来,面若寒霜地瞪着谢眺。   谢眺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到他了,不过鉴于邪道右使永远是这样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的风格,所以他认命地接受了这瞪视:“慕兄?”   “就让他留在你这里。”慕成雪眯起了眼睛,说道,“不过我要先跟他说几句话。”   他有话要跟楚向晚说,这让刚刚见识了他的占有欲的三人感到毫不意外。他们坐在原位,看着慕成雪把人带出去,都在想着他接下来是要怎么告白。   可是在不明真相的叔叔们看来,却觉得他们少堡主是无意中被卷入了这当世至高权力的漩涡中。   他不光跟光风霁月的玉公子关系甚好,能让千机楼主低头道歉,现在更是连邪道右使都要跟他密谈,真是让人觉得又欣慰又心惊胆战。   迎客厅外,两个身影走了出来。   慕成雪带着他在走廊上随便找了个房间推门进去,然后关上了门,一下子把他抵在了门上。   少堡主:“——!!!”   在这个昏暗的、只有楼道上的灯光隐隐透进来的空间里,楚向晚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望着面前这张总是如冰如霜的俊脸。   慕成雪的发色变成白以后,他身上这样的寒气就更明显了,只是不知是单纯因为这发色的缘故,还是他手上那两件楼兰圣器凑齐之后带来的效果。   他的眸色本就比一般人浅一些,看起来本应是冰冷的,可此刻里面却像裹着一团火焰,在安静地、深深地燃烧。   “慕右使?”楚向晚一口气憋不住了,见他盯着自己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忍不住问道,“你要对我说什么?”   他说着,还有些可惜地望了一眼面前的人的头顶。   第二次读书会出来以后,现在他看所有人的头顶都没有进度条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他还可以通过进度条上的数字变化来判断眼前的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慕成雪维持着贴近他的姿势,然后单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口。楚向晚不由得看了过去,看到身前的人敞开的领口下露出了一根项链。   那项链是用粗犷的皮绳做成的,底下串着两枚兽牙,慕成雪在他的目光中将这项链取了下来,然后戴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是……   楚向晚摸了摸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项链,不解地抬头看向他:“慕右使?”   慕成雪望着他,少年真是连懵懂的样子都叫他心动。慕成雪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上面串着的两颗是狼牙。”   少堡主眼中立刻露出了崇拜的光芒,慕右使的娘亲也是这么刚的吗?居然用狼牙来做项链。   慕成雪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懂送狼牙项链给对方是什么意思:“你就不问为什么我要把这个送给你?”   “呃,”少堡主握着那条项链,试探地道,“为了留作纪念?”   “不。”慕成雪说,然后倾身贴近了他,贴在他耳边说道,“这是定情信物,我父亲把狼王的牙撬了下来,做成了项链送给了我母亲,所以她才跟他在一起。”   他说完,就感到被自己笼罩在身前的少年整个愣住了。   慕成雪退开一些,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深深地望着他,“我原本想带你回去,亲手狩猎一头狼,把它的牙撬下来做成项链送给你,可你不愿跟我走,所以我只好把我父母的定情信物先送给你。”   少堡主大脑一片空白,感到手里握着的项链一下子变得无比烫手。   慕成雪看着他整个人飞快变红,仿佛要当场表演一个人体自燃,低声问道:“懂了?”   “为什么——”楚向晚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为什么……”   如果说听到江寒的真情告白是还算惊喜,那么不到一天之内又收到慕成雪的狼牙项链,就是惊吓了。   可即便如此,少堡主也依然得承认自己胸膛里这颗狂跳的心脏除了是因为受到惊吓,还有一部分在高兴。   如果可以进自己的心脏去看一看,他真想问一问,你到底在高兴个什么鬼。   慕成雪听懂了他的问题,他抿了抿唇,说道:“我的人生并没有什么意思。”   修行没有意思,当邪道右使也没有意思。   从前他觉得这些可以忍受,是因为段邪涯的命也就那么长,跟他一起熬到尽头也就是了,可是现在段邪涯变成了麒麟之身。   “他还能活那么久——”慕成雪一脸的不耐烦,“而我管不了他那么多了,等这一战结束,我们就退隐。”   楚向晚忍不住问:“退隐之后呢?”退隐之后,他要做什么?   慕成雪说:“退隐之后,我们就一起去过些自由的日子。我带你回塞外,去看草原,看雪山,等这些都腻了,我们就去别的大陆。”   从雪山的最高处看,可以看到陆地的尽头,在海的那边,还有他们未曾踏足过的地方。   在那里,充满了新的奇遇,新的冒险。   楚向晚听着,只觉得他跟江寒是如此的相似,又是如此的不同。   如果说江寒是安定,那么慕成雪就是冒险。   怎么办?   少堡主徒劳地张了张嘴,这是应该告诉慕右使他来晚了,自己已经接受了江城主的告白,还是应该装作无事发生过,等到大战结束了,再让他们打起来? 第109章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过去,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按照慕成雪原本的设想,面前的少年应该会很快答应自己,而不是握着狼牙陷入了什么两难的境地。   他皱起了眉,看着楚向晚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手想要把自己刚刚给他戴上的项链解下来。   因为他的手指哆嗦着,所以这样动作做得并不顺利,努力了好几次才成功把项链取了下来。他把那两枚狼牙拿在手里,看向还站在面前的人。   慕成雪眼中原本是有着炙热爱意的,他看着少年的动作,那火焰一下子就熄灭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楚向晚最后做出的决定竟然是拒绝。   “对不起,慕右使。”少堡主小声道,“我不能接受。”   慕成雪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仍然落在楚向晚手中的狼牙项链上。   少堡主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手指,却让自己维持住了这个姿势,眼睛也继续看着慕成雪,直到他抬头看过来。   “给我一个理由。”慕成雪没有直接伸手去接他递回来的狼牙项链。   少堡主一早预料到了这个,他在被拒绝之后,一定会执着的向自己要一个理由。   喜欢这种事情是藏不住的,慕成雪很清楚这一点。   就算眼前的人再年少懵懂不自知也好,面对喜欢的人时,他一样会流露出不同的情感。   所以,在把人带到这里,跟他说这些话之前,慕成雪有着十足的把握。   以至于被拒绝之后,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被拒绝了。   面前的少年像是承受不住他目光一样别开了眼睛,小声道:“你来晚了。”   “……”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不是不接受,而是他来晚了。   “什么意思?”慕成雪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在我之前,还有谁对你说了同样的话?”   少堡主顿时紧张起来,他最怕就是慕成雪在听到有人抢先于他对自己告白之后,要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慕成雪看着他,不说也没关系,他可以一个一个地清算。   他逼近了面前的少年,令他不得不放下了那只手,开口问道:“是周玉?”   面前的人从追云堡一出来就遇上了周玉,周玉先于他们所有人遇见了他,会最早对他说出一生一世一点也不稀奇。   什么?楚向晚原本等着在他这里听到江寒的名字,没想到却听到了哥哥的名字。   慕成雪见他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来否认道:“不是,怎么会是哥哥?”那不可能!哥哥他只是把自己当做弟弟。   少堡主原本想这样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动摇了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他是追云堡历代以来最雪白干净的少堡主,但这根本不算什么,他没有自我意识过剩到以为所有人都会爱上自己。   如果他们会对他另眼相看,那也是因为读书会上警示录的影响,所以当他真的被江寒这样优秀的人告白,才会彻底违背了自己的初始性取向,就那样点了头。   打死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七人当中收到第二个一生一世的请求。   眼下发生的事,已经动摇了他对自己的认知,少堡主现在不那么确定哥哥到底是怀怎样的心情在对自己好了。   周玉的选项排除,那剩下跟他比较关系密切,又对他有别样情愫的,就只剩下江寒了。   少堡主听他问道:“是江寒吗?”   慕成雪看着面前的人红了耳朵,然后在自己面前点了点头。   这令他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冷了下来。   楚向晚察觉到他的怒气,有些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慕右使?”   怎么了?为什么刚刚说是哥哥的时候他还没有那么生气,可是一说到是江寒,他就变了个样子。   慕成雪的目光停在他的手上,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生气?我问你,你还记得在第二次进入那个空间之前,我问过你什么吗?”   少堡主在紧张的压力下拼命地回想着他们在进入第二次读书会之前有过怎样的交流,蓦地想起在那条洒满月光的走廊上面前的人曾经问过自己,对江寒有什么感觉。   慕成雪盯着他,帮他回忆他说过的话:“你当时告诉我,你对他没有感觉,只不过觉得他给口令给的很爽快。”   结果现在呢?他以为早已经排除在竞争对手之外的人,却这样抢先一步,拿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我……”少堡主的额头上冒出了汗。   他很想对面前的人解释,但是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慕成雪抬眼看了看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然后抬手替他将汗抹去了,最后轻声道:“其他人都可以,唯独江寒不行。”   少堡主:“???”   他的目光跟面前的人在空中相遇,看着慕成雪的表情,楚向晚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没错。”慕成雪像是读懂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伸手从他手中拿回了自己的项链,然后说道,“我是认真的。既然你要恪守对他说过的话而拒绝我,那你也应该恪守对我说过的话,去拒绝他,否则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少堡主觉得他这话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反驳起。   “哪怕是全天下的人死光了,你也不能选他。”   慕成雪冷冷地看着他,眼中的那团火焰像是彻底被冰封了。   他是顾全大局没有错,可以不在这个时候杀去飞星城,但这不意味着他是个会放手让自己喜欢的人跟一早就摒除在竞争对手之外的人在一起。   这是双重意义上的打脸,要让他主动把脸伸过去,他办不到。   楚向晚看到他退开了一些,然后伸手为自己整理了一下衣领,看上去重新恢复了平静。   “你不选我可以,但你也不能选江寒。这一战如此险恶,或许他会死在战场上,我也会死在战场上,到时候你就继续做你无忧无虑的少堡主,娶你喜欢的夫人。”   少堡主听他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感到心抽了一下。   慕成雪的指尖停留在他的领口上,问道:“你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楚向晚真的觉得这样好像哪里不对,可是这个结果显然比他预计的要好。   只要答应了,面前的人就不会在大战前杀过去跟江寒大动干戈。   两人能够相安无事到战后,就算自己要履行对他的承诺去拒绝江寒,那也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事了。   “好。”少堡主只觉得他说着一声好,实际上却一点也不好。   这一幕就像话本里写的一样,魔教圣女终究为正道少侠所负。她不勉强他,愿意放手,还收回了送给他的东西。   慕成雪拿着手中的项链,这一件定情信物,他想送的人不接受。   他沉默了片刻,楼道的灯光透过窗格照着他的脸,照着那如雪的长发,令他整个人都显得无比清冷。   楚向晚听他似耳语一般地道:“向晚,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有的。”慕成雪听见面前的少年小声地说了一声,然后又像是觉得这回答声音太小了一样,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犹豫地换了两个字,“爱过。”   他的动作定格在原地,楚向晚看着他眼底冰封的火焰又重新燃烧起来。   “我真恨不得——”慕成雪的声音里一瞬间爆发出了极大的情绪,有些嘶哑地道,“我真恨不得把你带回去,藏起来,每天看到的只有我——”   少堡主的背上划过一丝颤栗,看着面前的人像是克制不住,要再倾身过来亲吻自己。   他握着拳,背靠着门想着最后一次了,自己就不躲了。   可是没有想到,慕成雪停在了他面前,最后没有选择给他一个吻,而是一把把他拉过去,克制地抱了他一下。   之后,他就松开了他,然后像是不愿在这里停留,把人留在这里就去了迎客厅,揪走了段邪涯。   少堡主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身影从楼梯上离开,顿了一下转身就朝着屋里有窗户的方向跑。   来到窗边,正好听见外面的人声。   他一把推开了紧闭的窗,发现这扇窗正对着临街,一打开就正好看到两个身影从千机楼门口,然后在众人的惊呼中飞上了半空。   明月当空,慕成雪身旁的黑色身影摇身一变,变幻成了一只黑色的麒麟。   这是完全成熟的黑麒麟,足足有一人多高,他在明月中打了个响鼻,等待身旁的人坐上自己的背。   少堡主看着这一幕,看到坐在麒麟背上的人在离开之前,还朝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下一刻,黑麒麟身上就萦绕起了无形的气流,轻轻一跃就跃出了几十丈距离,在月光中背着白发如雪的青年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110章   月光拨开了云翳,清冷地照进来。   少堡主丧丧地站在窗边,想着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已经得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又有了这么多的朋友,这简单的快乐重叠在一起,本应该变成两倍三倍四倍五倍六倍七倍的快乐才是,可是为什么却变成这样了呢?   夜风凛冽,寒风中的慕成雪以元力在外面形成了屏障,抵挡罡风。   化身麒麟的段邪涯却无惧于此,他身上的鳞片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是软软的,变得无坚不摧起来,这点寒风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他一边向着月亮的方向奔跑,一边用跟人形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的声音问道:“你难道打算就这样算了?这可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阿雪。”   慕成雪抱着手臂,盘腿坐在成熟的麒麟宽阔的背上,眼睛直视着前方。   他从一骑到黑麒麟的背上,脸上那种失落的表情就消失了,月光洒在他的长发上,让他发丝变得像是透明起来。   他冷冷地道:“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他能搅黄得了一个,就能搅黄得了第二个,不管谁来告白,他都要给搅黄了。   这样等到所有人都放弃,或者黯然地转投别人的怀抱时,他就可以再次出现在少年面前,轻而易举地夺走他破碎的心。   “啧。”因为觉得慕成雪受了打击变得不开心,所以答应变身成麒麟载他回无荒城的段邪涯顿时感到自己亏了。   他这哪里是受到了打击?分明是斗志昂扬,卯足了劲要破坏楚向晚的所有姻缘。   “跑快点。”慕成雪伸手在段麒麟的脖子上拍了一记,催促道,“快回去把你的邪道之主位置拿回去,把那些智障安排好。”   然后他就要回到楚向晚的身边,伺机而动了。   -   承天十三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前任邪主段邪涯在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又回到了邪道。   这对一些人来说是喜讯,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惊天的噩耗。   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指望慕成雪能够刚起来,跟段邪涯对抗一下,结果身为曾经的邪道右使,现任的邪道之主的人却二话不说就退了位,把属于段邪涯的位置还给了他。   散乱了一段时间的邪道再次在段邪涯的手中被凝聚起来,准备全心投入对抗天外邪魔的战争中。   这一战无关正邪,这是邪道第一次愿意放下成见,跟正道以及朝廷并肩作战。   千机楼深处,谢眺刻画出了一个个小型的阵法,无数的寒铁被熔成铁液,在阵法中被元力催动,渐渐炼成一个个手环状的探测法器。   千机楼的特遣队伍已经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汇聚而来,在这里等待着探测法器的成型。   每有一批新的手环被炼制出来,就会立刻送到他们手中,然后这些被信任的特遣队伍再混入天南周氏遍布整块大陆的商队中,马不停蹄地向着四野奔去,去搜寻所有隐藏在人类当中的天外邪魔的踪影。   神医谷,谷中原本种植了各种草药的药圃现在都被清理一空,从楼兰地宫搜寻来的楼兰果取代了原本的植株,被栽入到了神医谷的土壤里。   原本生在至阳之地的楼兰果被从玉盒中移植到终年云雾弥漫的神医谷中后,显出了几分水土不服,别说是结果,连生存下来都有几分困难。   站在药圃边的白云深手中拿着那只透明的花瓶,将瓶中的水向着面前的土地浇去,一声惊雷划破天空,神医谷上空的云气凝结,降下了一场甘霖。   谷中水汽氤氲,这些蔫下来的楼兰果在经历了一场雨露过后,重新焕发了生机。   药圃中,每一颗长在枝头的楼兰果都在向外逸散出金红色的日之精气,云雾弥漫的谷中闪烁起了无数光芒,犹如云中出现了一颗颗微型的太阳。   白云深放下了手,等这一批楼兰果成熟之后,就可以炼制成丹药,效果不必像纯正的楼兰果那样活死人肉白骨,只要让身受重伤的人能够快速痊愈就行。   这也意味着这一片楼兰果将成为人族的命脉。   他收起了手中空了的花瓶,走下了田坎,来到药圃中,蹲下身来伸手触碰了一下那还沾着水珠的楼兰果。   金色的果子摇落了一地的金光。   也许冥冥之中,这块大陆的意志也不希望被外来的魔物所侵袭,才会指引着他们去了楼兰,让这样的神物重见天日。   各方都在忙碌中时,留在京城的少堡主却闲了下来。   楚向晚整日待在千机楼里无所事事,又没什么可以帮得上忙,不免就有些失落。   谢眺把阵法镌刻完成之后,从机关室里出来,想了想就带上了少年一起去了皇宫。   他去见容行,汇报一下这段时间法器炼制的进展,顺便表达了希望把楚向晚留在宫里,由容行就近照看的意愿。   “你说要把他放在朕的后宫?”听谢眺提出这样的要求,容行挑了挑眉,站在他身旁的老太监看着谢眺,也想着谢楼主怎么如此孟浪,难怪引得陛下不高兴。   这后宫都是女眷,把这么一个少年放在这里合适吗?要是生出什么丑闻来,岂不是陛下自己给自己戴了绿帽子?   谢眺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没工夫看顾少堡主嘛,我当初留他的时候就说了,要教他成为一个可堪大用的人才,想来想去,京城里也就只有表哥你这里最合适了。”   这话说得倒没错,容行坐在桌后,稍稍挺直了背脊,这天下有什么地方能比千古一帝身边更能学到东西的呢?   “不过表哥你不愿意的话,那我也不勉强。”谢眺观察了一下容行的表情,说道,“这样我就只能把人送去神医谷了。虽然说皇宫这边比较近,表哥你也比较可靠,但是你不愿意的话,白神医总是愿意收留他的。”   容行眯起了眼睛:“朕有说过不行吗?把他送到那个庸医身边去能学到什么东西?还是把他送进宫里来吧,朕还能指点指点他修行。”   老太监在旁听着差点一口气行岔,陛下怎么能够答应这种事?   “真的?”谢眺见自己的激将法奏效了,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说道,“这是金口玉言,可不能改了。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在外面,接下来这几日就要辛苦表哥你照看一下少堡主了。”   容行被他这么算计了一下,脸上神色不显,心里却在想着谢眺就算要炼制法器,也不至于连出来看顾他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想着要把人送进来,十有八九是那个小东西自己提出的要求。   看着表弟走出去,容行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双小狗眼,薄唇轻启,哼笑了一声。   楚向晚今天被谢眺带着一起入宫,没有得到传召,还在外面等着。   少堡主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宫,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可以进到皇宫里来。   他站在台阶下,觉得手脚怎么摆都不对,而且感到今天穿的衣服领口也好像紧了,让他喘不过气。   他向着四处看了看,然后又试探地往左右走了走,看到站在上面的侍卫没有阻止自己,于是稍微放心了一些。   “少堡主。”正打算要走到那边的栏杆前去看一看,就听到谢眺叫他的声音,楚向晚一回头,只见谢眺站在宫殿门口,正在招手让他进去。   “叫我?”他刚落回胸膛里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想着这是要叫自己上去做什么,战战兢兢地走了上来。   御案前,容行还沉浸在这小东西要借故亲近朕的幻想中,站在他身旁的老太监见谢眺出去叫人,立刻把握时机对容行规劝道:“陛下,这万万不能啊!”   容行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呵了一声,说道:“没错,这当然不能,朕当然不可能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东西就这样轻易得逞。”   不然这是把他这个帝王当成何人了。   “……”   老太监见两人的思考回路明显没有在一个波段上,噎了半天才道,“陛下,那少堡主再怎么样也是个外男,住在您的后宫里成何体统!”   而且他还没有忘记前几日在千机楼,容行只是喝了几杯酒就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老太监现在都很怀疑谢眺的用心了,这还往陛下身前送人——   正想着,就听容行说道:“什么成何体统?容衡从边境回来的时候,不也是住在皇宫里吗?那时候你怎么不说成何体统?”   “那怎么能比呢,陛下?”老太监弯着腰,苦口婆心地劝道,“衡王是您一母同胞的兄弟,何况王爷回来之后住的宫殿虽说是在皇宫里,可也离宫妃们住的地方十万八千里——”   他顿了顿,才说了下去,“更重要的是,衡王爷每一次回来带的红颜知己都比您后宫里的佳丽还要多。”   容行是个不爱铺张浪费的皇帝,登基十三载也就选过两次秀,宫里的妃嫔少得可怜。   衡王戍守西海,一年才回来这么一次,哄他这些红颜知己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再去跟哥哥的嫔妃瓜田李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兄弟俩的喜好完全不同,生不出什么交集来。   “行了。”眼见谢眺跟楚向晚的身影已经来到了门外,容行一挥手,说道,“朕意已决,不必说了。”   老太监只好闭上了嘴,退回自己刚才站的位置上,等着谢眺带着那个要扰乱后宫的人进来。 第111章   楚向晚跟谢眺一起,一前一后地走进来,那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样子让老太监越发觉得这个来自边境的少年上不了台面。   可是楚向晚哪里想到自己会进皇宫呢?他抬头看坐在御案后的容行,只觉得不知是他那张龙椅的衬托,还是这整个宫殿的环境渲染,让坐在那里的承天帝多了前几次没有见到的威严,越发体现了他们之间身份的差别。   这令少堡主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换来容行的目光深沉。   谢眺伸手安慰地拍了拍楚向晚的肩膀,转头对着坐在原位的容行说道:“那我就把人交给你了。”   “什么?”少堡主尚在紧张中,完全反应不过来,他转头看向谢眺,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子。   容行看着他这个小动作,心里“啧”了一声,想着这小东西装得还挺像模像样,刚刚还对着朕咽口水,能够得到这个机会来亲近朕,其实心里应该乐开花了吧?   谢眺被他抓住袖子,心中微微一动,听楚向晚问道:“这是要做什么?我难道要留在这里吗?”   “没事的。”谢眺安慰道,“我小时候一年也有大半的时间是留在皇宫里,没问题的。我本来答应了你要教你,可是现在千机楼太忙了。”   他顿了顿,留了点时间给少堡主反应,然后说道,“在京城里,能比我更有资格教你的除了我父亲,就是表哥了。我父亲人不在楼中,我只好厚着脸皮来找表哥帮忙,他已经答应了。”   “不错。”容行坐在桌后矜持地应了一声,“朕答应了,你可以留在宫中,就住在皇宫东北角的紫宸殿里。”   老太监在旁不情不愿地科普道:“紫宸殿可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衡王爷回京的时候住的地方,楚公子还不快点谢过陛下?”   “……”楚向晚一点也不想住在那里,可是谢眺却偏偏没有察觉到这点。   他对着容行一挑眉,说道:“紫宸殿?好地方啊。”说完又转头看身旁的少年,微笑着道说道,“你在那里一定会住得舒适的。”   ……不会的。   楚向晚感到一阵窒息,像他这样出身边境的少年,怎么可能跟他们这些皇亲国戚相比?住在紫宸殿怕不是要拘束到死。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谢眺:“我真的不能回千机楼吗?或者你让我回追云堡也可以。”   “忍耐一下。”谢眺目光真诚地望着他,手握在他的肩膀上传递过去坚定的力量,说道,“我们还需要警示录,你还暂时不能回去。留在皇宫里,跟千机楼那么近,我就可以随时过来找你了。”   ……让他留在千机楼不是更近吗?一出门就能看到他。   然而谢眺已经收回了手,向着坐在御案后的容行点了点头,就转身潇洒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楚向晚一个人面对在这里面的容行跟站在他身后的老太监。   容行看着站在下方的少年,原本想让他过来,不过想了想,自己待会还要见几个大臣,不如放着他一段时间,于是给了老太监一个眼神。   老太监立刻会意,从站着的位置上走了过来,在少堡主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来到他身边,接着开口向着门外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来人——”   有个小太监立刻从门外小跑着进来,先是向着容行下跪行礼,然后才转向老太监,低低地叫了一声“师父”。   “去。”老太监眼皮也不抬地说道,“把这位公子带到紫宸殿去。”   “这是?”小太监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   “是陛下的意思。”老太监也不多说,直接隐晦地挥了挥手,“去吧。”   “是。”小太监立刻不再多问了,从原地站起身来,对愣在一旁的楚向晚说道,“公子请跟我来。”   眼见留在皇宫已经成为了定局,能够离今天格外严肃的承天帝远一点也是好的。少堡主连忙应了一声,跟了上去,跟着这个小太监一起从御书房中离开了。   小太监是个聪明人,要不然也做不了大内总管的徒弟,尽管他对这个明显是平民的少年的来历感到好奇,心中也充满了八卦的欲望,想知道陛下为什么要把他留在宫中,还让他去衡王殿下的紫宸殿。   不过他都忍住了,一路上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带路,偶尔回答一些少堡主提出的问题。   “这是什么?”两人从一棵大树下走过,少堡主看着这不曾见过的肥硕叶片跟斑斓色彩,忍不住小声问道。   “回公子的话,是从外邦进贡过来的奇珍异树。”小太监头也不抬,走在前面引路,嘴上说道,“据说叶子一共有十八种颜色,只是栽进宫里这么久了,怎么看也只有七八种,兴许是水土不服,颜色都变少了吧。”   少堡主从树下走过,一边抬起头来,惊叹着七八种颜色就能这么好看,要是十八种颜色凑齐,得有多么辉煌壮观!   紫宸殿在皇宫的东北角,离御书房有很长一段距离,小太监带着他走过去,抄的是近路,然而即便如此,也还是耗费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走到。   来到紫宸殿外,小太监回头一看,楚向晚依然没有显出疲态。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他跟其他妃嫔的差别了,宫中的妃嫔走两步路都要乘坐步辇,要是走多几步就气喘得不行。   少堡主看着眼前的宫殿,问道:“这就是紫宸殿?”   “是的,公子。”来到了这里,不在陛下跟他师父的跟前,小太监也就活跃了些,表情也丰富了,说道,“这里可是陛下的亲弟弟,衡王殿下回来的时候才住的地方,一般人可是连进这里都进不了呢。”   楚向晚顿时露出了如临大敌的表情,小太监这么一说,让他的压力顿时更重了。   小太监抬手示意,让他跟着自己进去,等楚向晚站在正殿打量着内里的装饰的时候,他就去找了紫宸殿的宫人,传达了容行的意思。   “真的?”负责打理紫宸殿的姑姑听到容行让外人住进这紫宸殿里也感到很意外,“陛下真的让外面的公子住在这里?”   “那还有假?”小太监见她一脸犹疑,于是说道,“姑姑我还能骗你不成?那小公子已经在外面站着了,我想晚些时候陛下忙完政务,肯定会来紫宸殿看他的。”   “是了。”姑姑猛地一警醒,这要是陛下过来了,看见他们怠慢了这位小公子,龙颜大怒,那就糟了。   “你们几个——”想到这里,她随手点了几个在店内打扫的宫女,“去服侍好外面的贵客。”   小太监比她多一重心眼,阻拦道:“不妥。”   在那几个宫女也看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在她们姣好的脸上扫过。   紫宸殿因为是衡王的住处,所以宫女也是按照他的喜好选的,个个都生得花容月貌,比起宫里的娘娘们来也就只差了那一重机遇。   他放下阻拦的手,对姑姑使了个眼色,说道:“挑几个机灵的小太监过去。”   姑姑闻弦音而知雅意,谁知道站在外面的那个小公子跟陛下是什么关系呢?总要把一切不安因素都扼杀在摇篮中才最为稳妥。   “对。”她改口道,“把在偏殿里那几个小太监叫过来,去伺候这位贵客。”   宫女领命而去,站在这里的两人对视一眼,这下妥了。   两人在殿内站了一会儿,交换了一下信息,才走出去看待在外面的人。   他们原本以为安排过去的人应该让那小公子感到宾至如归才对,没有想到走出去一看,就发现少堡主局促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那三四个小太监围在他身边,个个看起来都非常无措。   怎么回事?   姑姑站在柱子后,抬手微微招了招,让其中一个看到自己的小太监过来,然后问他:“这是怎么了?”   那小太监露出苦恼的表情,说道:“是这样的,这位楚公子就坐在这里,我们问他要不要出去逛逛,他说不用,告诉他紫宸殿里有很多有趣的玩意可以玩,他也说不用。”   这简直油盐不进,想让他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实在是太难了!   照理来说,紫宸殿是整个皇宫里最有趣的地方,因为这是衡王的地盘,他收集的有趣玩意都在这里,像楚向晚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对这些最感兴趣了,而且他一看又没有来过皇宫,怎么会不想出去走一走呢?   姑姑听了片刻,点头道:“你下去吧。”   站在她身旁的小太监看着这个愁眉苦脸的后辈走开,这才开口道:“我可以理解这小公子为什么这么拘束。”   这里是后宫,是皇帝的妃子居住的地方,他一个外男在这里,能不拘束吗?   这一路走来,他都怕他们走出大路的时候会突然撞见陛下的妃子,现在到了地方怎么还愿意出去走?   至于有趣的玩意儿,他才刚从千机楼过来,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没见过?哪有什么心情在这里看衡王的珍藏。   他看着那些绕在少堡主周围的小太监都散去了,楚向晚看上去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于是说道:“还是让我去吧。”   姑姑站在柱子旁,看着他整了整衣服走了出去,走到少年身边跟他说了两句话,那少年眼睛就亮了起来,接着点了点头以后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离开了主殿。   “……”这是对他说了什么?   走出紫宸殿外,少堡主明显要比刚才雀跃许多,刚才那些小太监围着他说的那些事情,他全都不感兴趣,说到出去走走也不敢,怕撞上人。   还是这个刚刚领着他过来的小太监说了,紫宸殿跟其他妃嫔住的地方隔得十分远,这整个宫殿也很大,还栽种有各种奇花异草,他的心思这才活动起来,按耐不住地出来逛了。   皇宫里到底是令人好奇,光是这一角紫宸殿,都让人觉得果然是天家气派,是寻常百姓怎么也想不到的。   他在紫宸殿周边好好地逛了逛,深入了解一下那些奇花异草,等回过神来,天就已经黑了。   小太监看了看天色,提醒道:“该回去了,楚公子。”   少堡主意犹未尽,但是想着左右还是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日后还有机会出来探险,于是就转身往着已经隔得挺远的主殿大门走去。   小太监送他到殿外,开口道:“我还有别的差事,就不陪公子进去了。”   “好。”少堡主对他表示了理解,让他赶紧去忙,自己进了已经点了灯的紫宸殿里。   这偌大的宫殿里一个人都没有,楚向晚感到有点奇怪,下午的时候这里明明有很多人。   “有人吗?”他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开口问道,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   少堡主走进了内殿,从外面收回目光,一转头就看到书桌后坐着一个人。   是容行。 第112章   “……”   毫无防备之下,少堡主被吓得后退了两步,坐在书桌后的人见状露出了玩味的表情,开口道:“朕真的这么可怕吗?”   “不……”少堡主想点头,又下意识地想摇头,结果整个人梗在原地。   他对容行的印象大部分都只是道听途说,还有就是千机楼那次的酒后黄暴,可是这些都当不得真。   一个是边境十八线继承人,一个是整个王朝的所有者,两个人阶层差得太远了,来自边境的少堡主无法想象一个帝王的真正性情是怎样的。   容行坐在原位没动,只是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在桌上灯笼荧荧的火光中,一双深邃的眼眸望着他。   空气在他们的对视中安静了片刻,然后,楚向晚听他开口道:“你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是见了朕敢不下跪的?”   少堡主眼睛一亮——这个问题他会答!   觉得自己一直不说话是对帝王不敬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站在原地紧张而诚实地点了点头,说道:“知道,有飞星城城主江寒,首富公子周玉,邪道之主段邪涯,邪道右使慕成雪,神医谷之主白云深,千机楼主谢眺。”   这么多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其中尤其是白神医,对天下共主简直是不屑一顾,少堡主对此印象深刻。   容行:“……”   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正确发展难道不是这个小家伙诚惶诚恐地下跪,然后自己就起身走过来托着他的手臂,让他站起来,赐他以后见了自己都不用跪的殊荣,换来他的感动与感激吗?   他这么不按道理出牌,容行被狠狠地下了面子,但又不能说他说的话不对。   这种总是被打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少堡主站在原地,看到容行的表情一再变化,默默地闭上了嘴,有些担心自己说错话惹他生气。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就知道在这里的日子不好过。   他拼命想着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想要道歉补偿,就看到坐在书桌后的人恢复了平静。   容行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猎人看着猎物的表情,望着他说道:“你这个小东西真是好大的胆子,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朕的注意。”   楚向晚:“……”他不是,他没有!   容行觉得他更有意思了,这种引起他兴趣的方式跟他宫中妃嫔的手段完全不一样,还挺新鲜的。   他从书桌后起身,绕到桌前,在灯光下负手而立,对面前的少年说道:“待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聊?”   一点也不无聊,少堡主原本想这么说,可是又想起要是这么说的话,面前的人若是让自己在紫宸殿常住,那就反倒弄巧成拙了,于是安静地闭了嘴。   尽管跟容行相处的机会就这么几次,不过少堡主已经隐约摸到了跟他相处的方式,不管自己说话还是不说话,容行都有他的想法,会从这样的沉默中解读出一个他满意的答案。   果然,楚向晚看到站在对面的人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仿佛不经意地对自己说道:“今夜宫中有宴会,你可以出来。”   “……”这个发展也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容行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打量:“扮成宫女。”   “等等……”   “就这么决定了。”容行擅自拍了板,他一边从紫宸殿的书房中走出去,一边对被反落在身后的少堡主说道,“朕会让人来给你送衣服,你在这里等着。”   穿女装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容行走出去没多久,四个宫女就鱼贯而入,把他按在梳妆台前给他梳妆。   少堡主从她们的动作中感到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在这突然袭击中回过神来之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猛然意识到自己对穿女装这种事情竟然开始感到有些适应了。   ……这太可怕了!   “等等——”楚向晚顿时挣扎起来,想要叫她们停手,但是却被牢牢地按了回去。   “别动公子。”站在他左侧的一位宫女说道,“正在给你化妆呢,要是花了就不好看了。”   少堡主被按回座位上,他要的又不是好看!   然而不等他再挣扎,另一个正在替他梳发的宫女就以恳求的语气说道:“求公子安静一点,离宴会开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要是完成不了,我们是要被杖责的。”   是了,楚向晚猛地又想起来现在是在皇宫里,帝王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容行说一不二,说要他出席,那就一定要在宴席上见到他。   这样想着,少堡主强迫自己安静地坐在了椅子上,任由她们在自己脸上涂抹东西。   不能因为他不配合,就让这几个宫女受到牵连。   他试图分析清楚眼下的情况。   一开始他只是为自己要留在皇宫的事而震惊,等冷静下来一想就觉得这个情况有点不对,谢眺再忙,能够忙得过日理万机的容行?   本身把自己送到皇宫里来的理由就站不住脚,谢眺肯定还在谋划着什么事,只不过没有告诉自己,也不知有没有跟容行通过气。   感到头皮在被拉扯,少堡主看着镜子里正在渐渐变得女性化的自己一眼,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非得要自己加入才能顺利进行呢?而自己在其中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这两个问题一抛出来,他就感到脑子里有一条清晰的线索浮现了起来。   没错,肯定还是混迹在大陆中的天外邪魔的事情,而在他身上能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就是警示录。   这下子所有的荒诞都有了解释,很可能就连容行刚刚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跟说的那些话,都只是他在这个计划里的伪装。   少堡主一边想着,一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听站在身后的宫女说道:“好了公子,你快起来换衣服吧。”   “啊?哦。”他像牵线木偶一样被推着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隐隐听见从夜空中传来的乐声,宫宴很快就要开始了。   这是一场家宴,各宫的嫔妃都已经盛装打扮,乘坐着跟她们品级相应的步辇来到了设宴的花园中。   所有的桌椅已经摆好,各人依次入座,容行换了一身常服,从花园的另一头出现。   原本已经入座的众人见了他,立刻从各自的座位上起身,口中称道:“恭迎陛下。”   “都起来吧。”容行抬了抬手,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在上首坐了下来,手中继续转着那串佛珠。   佛教在容氏王朝中并不兴盛,他会拿着这么一串佛珠不过是因为他的宗门跟佛门有些渊源。当日他从关外离开回到朝中的时候,他的师父就送了这串佛珠给他,作为饯别之礼。   这一晃,十几年都过去了。   他坐在这天下之主的位置上,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年少时的修行之地去。   下方的妃嫔们再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乐声一响,端着托盘的宫人就开始在席间穿行起来,各种各样的美食珍馐像流水一般摆到了桌子上。   妃嫔们在下面看着坐在上首出神的君王,往常这个时候,他总是会随意的跟她们当中的一些人说话,可今天却在走神。   这让难得见到君王的妃嫔们不由得抚鬓,又低头审视自己,想着是她们今天的妆容不好看,还是身上的衣服不好看?   容行回想完在关外修行的时日,转过神来就开始在四处搜索楚向晚的影子。   少年换上宫女的装扮,应该也跟他原来的样子相去不远,自己能够一眼认出。   按照容行的安排,少堡主应该是站在他身后为他布菜才是,可是现在御座后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人在,也不知道本应站在这里的人跑到哪里去了。 第113章   眼尖的妃嫔们看到帝王的动作, 纷纷跟左右的人用眼神交流了起来:   【陛下好像在找人。】   【是在找人,他在找什么人?】   她们虽然身在后宫中, 但自认消息灵通, 整个后宫就算飞进来一只鸟雀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只是眼神交流了一圈, 也没有发现有新人进宫的消息, 只能耐着性子坐在原位,等着君王等的人自己出现。   片刻之后, 被匆匆打扮好的少堡主经过临时培训,就这么被推了出来赶鸭子上架了。   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宫人当中, 坐在上首的容行放松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好, 这小东西看上去并不是故意搞事, 想引起自己的注意。容行觉得自己给他的关注已经够多了,他应该知足。   敏锐地察觉到坐在上首的帝王的情绪变化, 妃嫔们立刻打起了精神,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严阵以待, 想看这究竟是怎样的新人夺去了她们帝王的宠幸。   结果等了半天, 只看见一个小宫女不大熟练地端着手上的托盘, 来到了容行身后为他斟酒,然后就留在了他身边,等着给他着手布菜。   妃嫔们:“……”   小宫女看上去除了比一般的宫女要高挑些, 一双眼睛显得可爱些, 也没什么别的突出点了, 应该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容行喝完了楚向晚给他倒的那杯酒,把杯子放在了案桌上, 淡淡地开口道:“开宴吧。”   站在他左下方的老太监立刻站直了身子,拖长了声音宣布道:“开——宴——”   席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所有站在贵人们身后的宫女都有了动作,开始为他们布菜。   楚向晚站在上首看着,只觉得这皇宫里的人真是奇怪,明明自己有手,还要别人帮着夹菜到面前。   正想着,就听坐在身旁的容行说道:“愣什么,还不给朕布菜?”   “——哦!”少堡主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之前接受的突击训练,就是要给容行充当夹菜的人。   他一倾身过来,容行就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脂粉香气。   少堡主拿着筷子停在桌案上空,回想着他们刚刚说的布菜顺序是要从哪道菜开始来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太监在左侧看着,只觉得心急得很。这小子怎么这样笨,那么简单的事情都记不住,这样怠慢陛下?   不对,他看着容行的神色,一下子警觉起来。   这小子不是笨,相反,他聪明得很,这是在借这个机会亲近陛下!   老太监暗暗握紧了拳头,在心中声嘶力竭地呐喊:陛下,你可千万不要上这个家伙的当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容行完全听不到他心中的呐喊,发现楚向晚不知道怎么下筷,就低沉地开口道:“随便夹。”   少堡主“哦”了一声,精准地下筷夹了一只烧鹅腿放进容行的碗里,然后退到了一旁。   老太监:“……”   这太不讲究了!什么前菜都没布,就直接给陛下夹了只烧鹅腿,这一整只烧鹅腿是要陛下怎么吃?用手拿吗!   容行深沉地看着自己碗里的烧鹅腿,从七岁以后,他的碗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么实诚的食物了。   他开始思考这个计划到底行不行得通。   几天前,谢眺带着还是警示录的“楚向晚”秘密进了宫,跟他提起了那些天外邪魔混迹在人群当中的事情,不光是西北城,他们的目标甚至是京城。   这些外来者费了这么大的周章,把自己塞进人的皮囊里混进来,除了要掌握更多的情报,他们还有更深层的目的,比如说找寻机会杀掉一些顶尖的强者。   在战场上杀了他们无数同胞的江寒是他们的眼中钉,而坐在整个王朝权力的顶端,掌控着无数兵力的容行,同样是他们的刺杀目标。   这位容氏王朝历史上最强大的君王一倒下,也就意味着大厦的倾覆。   容行听完谢眺的话,看着坐在一旁神情不似往常的“楚向晚”,慢慢地眯起了眼睛,说道:“难道朕会怕这几只虫脸不成?”   江寒身在边境,涉险的次数比身在皇城当中的容行要更多。那些天外邪魔这都没有将他拿下,可见根本不足为惧。   “不是说表哥你需要怕他们。”谢眺说着,眼中浮现出了算计的光芒,“不过要是抓住这个机会,反过来给他们设个套,那又怎么样呢?”   “噢?”容行来了点兴致,“你们打算怎么给他们设套?”   谢眺朝身旁的人点头,示意让知道更多信息的警示录来跟容行说明他们的计划。   警示录开口道:“众所周知,容氏王朝的历代帝王继承的不止是皇位。” 第114章   容行没有反驳这句话,他们容家是有着特殊的办法能够将一个人的修为全部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一代又一代的帝王积累下来的不光是对疆土的掌控,还有王朝的兴盛,更有他们修行出来的力量。   一个人的寿命再长,也就是千载时光,通过这样的方式,他们的继承者就比其他人要多了十倍甚至几十倍的修行时间。   等到容行百年之后,他也会通过同样的方式将自己的一身修为留给他选中的继承者,连同这大好江山一起交到他的手里。   他的父皇跟容家的先祖造就了他,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君王,而在他手中会创造出一个比他更强大的继任者,这就是帝王的责任。   “你们想要我拿出这秘法?”容行看着警示录跟谢眺,作出了一个合理的推断,然后摇头道,“没用,这个秘法是为我们容家的血脉所创,旁人就算得到了也用不了。”   容氏立国多年以来,有多少人想要得到这秘法,容家的先祖在各种情况下也跟一些人做出了交换,拿出了它。   只是,对他们有用的秘法,对其他人却并不奏效。   因此那些家族中,终究没有诞生出像更强的强者,他们也最终选择了放弃。   力量强大的个人,确实能够改变战局。如果世间像江寒、容行、段邪涯、慕成雪、谢眺这样的人多上几十倍,甚至几百倍,那么在战场上对付那些天外邪魔,就会像屠鸡宰狗一样。   那么多邪魔加在一起,也不是他们的一敌之力。   可惜了。   容行难得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但现在他是真的为他们容家的秘法不能对外人起作用而感到可惜。   “不。”警示录说,“这不是我们的计划。”   容行没有想到他们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他皱了皱眉:“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警示录道:“天外邪魔一直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甚至还把刺杀你作为了潜入计划中至为重要的一环。如果让他们发现你不再是一个威胁,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发动入侵。”   “仓促间发动战争,他们的准备比起原来会少得多。”谢眺在旁用扇子一敲掌心,“此消彼长,我们的劣势便会减少。”   容行不悦地道:“你们的计划是要朕装死?”   “不是要装死。”谢眺眨了眨眼睛,解释道,“是要假装失去力量。”   警示录接口道:“你们容家的秘法虽然能够把历代帝王修行所得完整地传下来,但接受这传承的人却会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就是一旦流泪,就会修为尽失。   那些一直在观察着大陆的天外邪魔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这么多能够决定战局的人当中,除了不能修行的周玉,有着这样一个缺陷的容行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容行:“……”   他跟谢眺一起听警示录说道,“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他们就是趁着你跟穿越者纠缠不清,最后因为那一滴眼泪从人间最强大的帝王变成一个普通人,才大举入侵的。”   这对表兄弟听到这句话,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尤其是谢眺,看容行的眼神都不对了。   警示录继续棒读《穿越之万受无疆》里的选段,对着容行念道:“虽然你失去了你的修为,但是你也得到了你的爱情。你终于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尽管你总觉得他在透过你看着什么人——”   “够了!”   见容行开口打断,警示录这才停了下来,听他情绪不佳地道:“所以这就是你们的计划?让朕毫无道理的爱上一个人,毫无道理地被他当做替身,最后再毫无道理地为他痛哭流涕?”   警示录明智的没吱声,谢眺则在旁低声劝道:“你就哭一下又不会怎样。”   容行瞪了他一眼,谢眺就摸了摸鼻子闭嘴了。   隔了片刻,两人才听容行说道:“就算朕答应了,你们要找谁来配合朕演这场戏?”   “警示录。”谢眺把旁边的警示录推了出来,说道,“他就是最佳人选。”   “没错。”顶着楚向晚的壳子的警示录也点了点头,“我会全力配合的。”   容行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虽然眼前的人顶着楚向晚的壳子,但还是看得出来跟小狗眼少年不是同一个人。   谢眺在旁看着,觉得警示录洞察先机应该是没问题,他比较担心的是容行能不能配合演出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的感觉,自然而然地流出那一滴眼泪。   他越是这样担忧,容行就越是不悦,感到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   他于是说道:“朕答应了。”   话音落下,三人就从警示录制造的空间里回到了现实世界。   那个临时构筑的空间屏蔽了一切外界的查探,确保他们三人商量的计划不会被天外邪魔探知,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大持久。   既然定下了计划,三人也就立刻着手开始安排,只是没有想到楚向晚会因为神魂不稳的缘故,被白云深提前刺激回了身体里。   这个密谋竟然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出现了变故,容行再次暗骂白云深这个庸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件事情本来只有他跟谢眺还有警示录知道,现在楚向晚回归了,两人也不能直接跟他提起,怕泄露一星半点,只能寄望于事情能够按照原计划进行。   回想结束,容行再次斜眼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人。   只见楚向晚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只是捧着酒壶再一脸纯良地望着下方宫宴的场景,承天帝心中越发笃定警示录是没有跟他通过气的了。 第115章   这个计划恐怕是没有人跟他通力配合,只能由他一人独立完成了,想到这里,容行低沉地开口道:“过来。”   少堡主原本在看着下方的歌舞,耳中骤然听见这么一声召唤,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容行在叫他。   他一低头,就见帝王坐在御座上看着自己,手中举着空了的杯子,说道:“倒酒。”   “是。”少堡主看了一眼他碗里的那只鹅腿,想着容行难道不饿?这么好吃的鹅腿他也不吃,净想着喝酒。   可是帝王的心思从来就跟寻常人不一样,做宫女打扮的楚向晚也只是顺从地上前一步,来给他斟酒。   容行看着他过来,不着痕迹地伸出了右脚,准备把他绊倒。   按照他们所讨论的计划,就是让警示录扮成宫女,在宴会上跌倒在他怀里,然后所有人都以为君王会大发雷霆,可是这个男扮女装混进来的小家伙却在抬起头的瞬间吸引了君王的注意。   警示录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但是谢眺当时听到这个就表示了反对:“太俗了,表哥你这太俗了!”   这有什么俗?容行没理他,这就是话本里的经典桥段,而且也非常符合自己的君王人设。从来都没有人敢这样冒犯他,一旦出来一个,就会立刻显出与众不同来。   他绊了楚向晚以后,就等着人摔到自己身上来,可没想到少堡主被这么一绊,立刻条件反射地使了个千斤坠,把自己的身形稳住了。   从上来之后,少堡主就非常小心谨慎,尽量避免出丑,或是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他低头,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容行的脚,只觉得他又想干什么?   “……”容行没有想到他竟然站稳了,没被自己绊倒。   这真是太没有默契了。   少堡主抬起头来望着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看到面前的人以快得看不清的动作伸手一把拉住了自己。   容行握着他的手腕一用力,就把他整个人拉向了自己。   少堡主踉跄了一下,终于按照计划里那样,整个砸进了帝王的怀里,连同他捧着的那壶酒也一起洒在了面前的人身上。   全场寂静。   少堡主撞到那坚实的胸膛以后立刻飞快地站了起来,看着容行绣着金龙的常服上酒液浸泡的痕迹:“……”   酒液冰凉,渗透了重重的布料,凉意直接传到了容行的心口。   老太监在左侧站着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   下方的一众妃嫔宫人看着容行,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向来不喜旁人这样冒犯,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通过精心挑选,绝对可靠的,怎么这个小宫女手脚就这么笨,竟然把酒打翻在陛下身上?   而且打翻之后人还这样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赶紧跪下来求陛下开恩,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看着,待会儿陛下就要大发雷霆,要把人拖下去杖责,然后赶出宫去了。   “我……”楚向晚站在原地,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少堡主的心中有一部分还在乐观地想着,这是容行故意伸脚绊自己的,现在酒泼到他身上了,应该怪不了自己才是。   还有,他这明显是在利用自己配合他的什么计划,就是帝王心术难测,楚向晚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料理自己。   容行抬起头来,目光深沉地看向了他。   所有在看着这里的人都在想,来了,要么大发雷霆,要么冷漠无情,随意处置。   没想到的是,容行却从御座上起身,抬手毫不费劲地钳制住了面前这个把酒倒在他身上的宫女的下巴。   在莹莹的火光中,他用一双桃花眼细细地打量着这小宫女仿佛带着惧怕的面孔,指尖在“她”的脸侧轻抚,然后开口道:“敢把酒倒在朕的身上,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少堡主看着这张在眼前放大的俊脸,窒息地想道,明明就是你绊的我!   容行等了片刻,没有听到他反驳自己,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满意。   眼前的人也不是对他要做的事情毫无所察,两人之间还是有一些默契的。   他松开了钳制在楚向晚下巴上的手指,从他面前退开,坐回了御座上,对站在左侧的老太监说道:“把人带到朕的寝宫去。”   老太监:“……”   底下的一众妃嫔:“……”   这个直接充入后宫的发展,他们可完全没有预料到!   众人转移目光,再次看向了这个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给砸晕的小宫女。   老太监做了一个手势,立刻有四个稍显年长的宫女走上来,把“她”拖走。   直到被拖离现场,“她”都还是一脸茫然,没反应过来。   再看喝完一杯酒就准备提前从宴席上离开,回去换身衣服,然后去宠幸这个刚刚进入了他法眼的新人的容行,一贯恭谨顺从的妃嫔们只觉得见鬼了。   陛下这难道是突然转了性了吗?见多了对他千依百顺的、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转而喜欢上了这样冒冒失失倒个酒都能摔倒在他身上的小家碧玉?   花园里,楚向晚被茫然地拖走,这四个宫女的手劲十分大,抓人的手法非常专业。   等他们从宴席上离开之后,四人更是直接抓手抓交地合力把他给抬了起来,加快了脚步,飞快地朝着某个宫殿的方向去。   陛下说了要在寝宫里见到“她”,这就说明他今晚就要宠幸这个交了好运,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宫人了。   她们自然要把“她”从头到脚好好地洗刷一遍,再换上一身跟“她”如今的身份相称的衣服——   被陛下临幸过之后,就算不封妃,也能当个嫔。   “等等——”被扛着走了半天的少堡主这才反应过来,维持着“大”字形被抬着的姿势努力地抬起了头,想要看清抬着自己走的人,“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姑娘稍安勿躁。”其中一个年长的宫人说道,说话的时候脚下并不停,依旧在飞快地配合另外三个人举着这个比看上去重的少女往前走,“我们要帮你好好梳妆打扮一番,才好去服侍皇上。过了今晚,你的身份跟以前就不同了。”   楚向晚:“……”   这是要侍寝的节奏啊!容行到底想干嘛?他是真的有计划吗!   然而他再紧张都好,也不敢真的挣扎起来,毕竟他是修行者,这几个举着他走的宫女不是,楚向晚怕自己一挣扎起来,没控制好力道就伤了她们。   眼看他们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少堡主把头往后仰去,就看到眼前是一座带有浴池的宫殿,其中正有袅袅的水汽空气中浮动。   她们要让他去洗澡?   这可不行,衣服要是一脱不就露馅了?男扮女装,秽乱宫廷,这是重罪。   而且放到容行身上,不管他是知情也好不知情也好,都会落人口实,影响他的帝王形象。   于是,等四人一把他放下来,他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迅速地窜远了,对着这些想要过来抓他的人说道:“你们不要过来,我不习惯在有人看着我的时候洗澡,你们让我自己洗——” 第116章   然而这并没阻止她们向着他继续靠近,楚向晚听到年长的宫女说道:“这不合规矩。”   本身要侍奉君王,相貌体态就一定要过关,身上还不能有明显的伤疤,可是这小宫女既然是被君王这样选中的,那就不用管这么多了。   剩下的就是在沐浴的时候看清楚,确保“她”身上不会有什么能够伤害到君王的利器。   少堡主躲在柱子后,觉得她们这个说法很不妥,像容行这样的强者,就算是段邪涯来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能顶什么用?   可是那些宫女们认准了这个死理,誓要把他给剥光,从头到脚好好检查一遍再送到容行的寝宫去,少堡主顾不上暴露身份了,已经看好了逃跑的路线,准备运起排云步从这里逃走。   “慢着——”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们,楚向晚抱着柱子转头一看,只见那个一直跟在容行身边的老太监出现在台阶下。   “李公公。”那几个原本想过来捉他的宫人见了他,立刻顾不上还躲在柱子后面的人,站在原地朝老太监行了一礼。   “怎么这么慢?”老太监说着,皱着眉看了楚向晚一眼,“皇上已经在寝宫里等着了,你们怎得如此怠慢?”   那四个宫女口称“不敢”,为首的那个抬起头来,解释道:“我们要让这位姑娘进殿去洗漱,可是她偏不让人近身——”   “不让便不让罢。”老太监没好气地道,然后对还抱着柱子的楚向晚说道,“赶紧过来,跟我一起去见陛下,难道还要让陛下在那里等你不成?”   少堡主“哦”了一声,意识到这是容行派来解救他的人了,赶紧从柱子后面跑了出来,来到了老太监身后。   对着内务总管,几个宫女没有再说什么不合规矩的话。   在这个皇宫里,君王就是规矩,代他来行使权力的内务总管也是规矩。   少堡主看她们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没有死活要拉他进去洗澡了,于是松了一口气,听站在身前的老太监哼了一声,说道:“走吧。”   “是。”少堡主直觉他不待见自己,不等他说第二遍就乖乖地跟了上去。   想想也是,在他眼中自己就是祸乱宫闱、腐坏帝王的罪魁祸首,他这样的忠仆能给他什么好脸色?   善于揣摩老年人心思的少堡主一路乖巧地安静着,这让原本以为他会抓着自己问个不停的老太监感到心中的不平少了些。   看来这小子还挺识相的,只要不把那套狐媚的手段用到陛下身上,老太监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她”,可是他们现在站在对立的位置上,注定不会有什么友好相处的画面了。   在把人带进容行的寝宫之前,老太监只希望在里面的那位有足够的理智,不管他要做什么,都不要拿空悬的后位来开玩笑。   他带着楚向晚来到了容行的寝宫,对着换了身衣服正站在书架前看书的容行下跪行礼道:“参见陛下,人已经带到了。”   容行已经察觉到了楚向晚的气息,他把手里的书合上放回了原位,转过身来看着依然是宫女打扮的少年,对跪在地上的老太监随意地一挥手:“退下吧。”   “是。”老太监站起身来退了出去,还不忘给他们关上门,空间再一次变得封闭起来,少堡主感到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就变得稀薄了。   他无比深刻地认识到,现在这个寝宫里就只有他跟容行两个人。   容行看着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只对他伸出了右手,说道:“过来。”   少堡主令自己镇定下来,挪动仿佛失去知觉的脚,慢慢地朝着他走了过去,然后被容行一把拉过,朝着内殿走去。   “等等——”少堡主像个大型的玩偶一样被拉着走,他发现自己来到宫里以后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等等”。   容行的寝宫虽然大,但是他走得快,楚向晚跟着走了不一会儿,就被拉到了铺着明黄色床帐的床边,然后被按在床上坐下。   少堡主感到身上冒起了鸡皮疙瘩,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话在外面不能好好说,要到床上来说?   容行看着他这双紧张地望着自己的小狗眼,不知是不是因为寝宫里的灯火格外暧昧的缘故,这样全然无辜地望着他的眼神也变得越发勾人起来。   不过不行,现在还有正事,他以比耳语高不了多少的声音迅速地说了一声“看朕的眼色行事”,就再次捏住了楚向晚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少堡主:“!!!”   你跟周麒麟是兄弟吗?什么叫看你的眼色行事?他看不懂啊!   那个时候叫他看它脸色行事的小黑麒麟还是小孩子,脑回路成年人不容易懂,可是面前的容行是天下共主,心思深沉,这世间能一个眼神懂他的,恐怕也就只有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谢眺了,少堡主觉得自己真的不行。   可是容行已经自顾自地入戏了,居高临下地低垂着眼眸看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刚刚在宴席上,你也是这样看着朕,还故意把酒倒在朕的身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着面前的人靠近,少堡主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两人一进一退,瞬间就变成了楚向晚躺在床上,容行罩在上方的姿势。   少堡主的脸迅速地烧了起来,在容行的床上被他压着,别说是他还有天下共主这个身份,就算是单看他的脸,这也是个俊美无俦的男人。   这一刻,被压在底下的少堡主深刻地觉得,他的自恋完全可以理解。   扮成宫女的少年动了动嘴唇,刚要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被容行以眼神制止了。   容行看着他困惑但是听话地闭上了嘴,眼中浮现出了满意的神色,这才继续说了下去,“——就是为了现在这样,是不是?”   “……”   少堡主不能说话,只能用悲愤的眼神表达“明明是你把我绊倒,还把酒弄到你自己身上”的意思。   容行完全无视了他的眼神,松开了钳制在他下巴上的手,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轻笑,低沉地道:“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东西。”   被迫胆大妄为的少堡主:“……”   进行到这一步,接下来就应该是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奋力抗争,说自己没有要勾引他的意思,可是容行说完之后等了半天,眼前的少年也只是呆滞地望着他,微张着嘴,好像忘记了反应。   帝王的目光在他颜色浅淡的唇上掠过,心下微微一动,这小东西是真的那么大胆,想上朕的床吗?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在容行心里扎下了根。   他看着楚向晚,以眼神提醒他是时候该挣扎了,不挣扎的话,他们第一回 合就要上床了。   他是无所谓,少年的小狗眼那么可爱,而且扮起女装来也毫无违和。   只是他不确定结束之后,面前的人会不会后悔。   少堡主表面上走着神,实际上精神已经进到了虚拟边境里。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仍旧顶着自己的脸的警示录:“???”这不对啊,他应该在容行的寝宫里,他没想着要进来。   仿佛看出他的疑问,警示录说:“是我拉你进来的。”   少堡主如梦初醒,连忙抓着他问道:“怎么回事?容行这是怎么回事啊?什么叫看他的眼色行事?”   警示录正是为了这个才把他给拉进来的:“先前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了。这是一个针对天外邪魔的计划,不管容行要做什么,你只要无理取闹,完全不配合他就可以了。”   “……”   楚向晚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警示录肯定地道:“没问题,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剩下的容行他自己会完成。你只要记住,不要配合他,他让你往左你就往右,他让你向东你就向西,不管他说什么,你都跟他对着干,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真的可以?”少堡主很担忧,“这样真的可以完成他们——不对,他们的计划是什么啊?”   “具体来说,并没有什么计划。”警示录实诚地道,“只要让容行失去力量,让天外邪魔觉得现在是进攻的最好时机,提前向大陆发动入侵就行。本来商量的时候是由我来配合他的,可是因为你神魂不稳固,直接回到了身体里。所以就只能由你来配合他了。”   楚向晚:“……”   他觉得这简直也太兵行险招了,让容行失去力量,那他是要真的失去力量还是假装失去力量?具体又要怎么做,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警示录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眼看两人之间的那点距离越来越近,立刻把面对着自己的少堡主转了过去,然后在他背上推了一把:“记住我的话,配合他就行,千万不要问其他的,不要让天外邪魔察觉到我们正在算计他们。”   话音落下,少堡主就感到背后还来了一阵大力,一下子把他推回了自己的躯壳里。   他像刚刚浮出水面一样,惊得倒抽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推开了近在咫尺的人,两手撑着自己向后退去。   ……等等,他刚刚是不是推了容行?   他在容行有些意外的目光中坐了起来,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请自重,我没有……想要爬上龙床的意思。”   容行瞪着他,不知为何,少堡主觉得自己说的明明是实话,却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   隔了良久,容行才有些阴沉地开口道:“很好,从来没有人敢拒绝朕,你是第一个。”   “???”不是说好直接跟他对着干,然后就会没事的吗! 第117章   如果容行不是皇帝的话,那么楚向晚已经第无数次地向他发出了灵魂的质问:你到底想怎样?你真的有计划吗?   可是一想到警示录说的,不能在外面提及任何关于计划的事情,他只能把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容行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小家伙会这样拒绝自己,他瞪着楚向晚,他怎么敢!   这种不爽的心情令他再次脱离了剧本,沉浸到自己的情绪里去了。   少堡主坐在床的角落里,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容行脸上的神色在从他背后投射而来的灯光下不停地变化,楚向晚真的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动不动就脱离剧本自己瞎演的人,尤其这些情节还是他自己安排的。   容行的神情最终定格了下来,瞪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朕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楚向晚本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警示录对他说的话正好在这时候钻进了他的脑海里——   不管容行说什么,都不要顺他的意,就要跟他对着干。   少堡主闭了闭眼,想到为了计划,死就死了。   只见他睁开了眼睛,勇敢地跟面前的人对视着,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那我就是第一个你得不到的人!”   “……”   一片死寂。   说出这种台词的少堡主只感到一把火一下子从脚底烧到了头顶,整个人羞耻得仿佛像是要往外冒烟。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跟容行说话,也能制造出这种类似于公开处刑的气氛?!   他看着面前仿佛被他的发言镇住了的承天帝,感到自己好像有点摸到了跟他对戏的门路,于是勒令自己不能后退地昂起了头,尽量镇定地瞪着他,一边觉得羞耻,一边害怕面前的人下令把自己给拖出去斩了。   “……你好大的胆子。”容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伸手再次钳制住了面前的人,“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朕说话,小东西。”   少堡主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猛地一提气,伸手到面前用力地把容行的手给挡开了。   不等容行说话,他就反过来抓住了帝王的手,有些中气不足地道:“第一,我不叫小东西,我叫楚向晚。”   容行顿时感到像踩空了一节楼梯,眼前都是这个扮成小宫女的少年倔强的愤怒的脸。   他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听他继续说道:“第二,他们不敢拒绝你,是因为他们怕你,我可不怕。”   少堡主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感到极度的心虚——怎么可能不怕?他怕死了!只希望那些盯着这里的天外邪魔千万不要看到他的手在颤抖。   眼见自己的手实在是抖得太厉害,无法再为他的话增添气概,少堡主索性把手收了回来,深吸一口气说了下去:“第三,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你要是不想习惯被人反抗,就最好快点放我出去。”   听到这里,容行终于从那种不一样的心悸中回过神来。   帝王的俊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恼怒:“你想走?朕偏不让你出去,你别想去见那个庸医,也别想着谢眺会回来接你。”   楚向晚听着他说起白云深跟谢眺的语气,为其中醋意而满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眼前的人真是入戏太深了,他深深怀疑自己这样反抗刺激他是不是对的。   “你就给朕好好待在这里。”容行一边说着,一边在外围躺了下来,“朕还不屑于要强迫一个不情愿的人。”   少堡主:“……”在这睡?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现在还要反抗下去吗?   他正权衡着,就看到容行幽深的眼眸再次看向了自己:“总有一天,朕要你自动爬上朕的床——”   ——这句话也太过了!   楚向晚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一边站起来飞快地跳下了床,一边掷地有声地反驳道:“你做梦!”   “……”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到了地上,跟躺在床上的容行大眼瞪小眼。   诡异的沉默在这寝宫中蔓延了片刻,少堡主移开了目光,实在不好意思再在这里呆下去,于是连掉在床边的鞋子都不要了,就飞快地往外跑。   容行:“……”   老太监把其他人都摒退了,自己一个人守在外殿,免得里面的动静被不该听见的人听见,闹得满城风雨。   一开始里面还只有低低的说话声,后来两个人就像是吵了起来,动静越来越大,一下子把他的瞌睡虫都给惊走了。   这小子……   老太监惊得简直在殿外要站不住,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这么大声对陛下说话,还拒绝陛下!   正想着,就听见里面的动静停了,好像两人一拍两散,接着就是一个人噔噔噔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还做宫女打扮的少年冲到外殿左右看了看,像是在犹豫该往哪边跑。   老太监看着他这么光明正大地跑出来,站在原地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这事不成,还是该恼怒他居然敢这么把陛下给撂下。   里面那个是谁?那是天下共主,是承天帝,多少人想要得到他的青眼还来不及。   看着这小子跑得这么快,仿佛身后是洪水猛兽,老太监真的是很不高兴。   少堡主从里面没穿鞋子就跑了出来,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   一眼看到站在几步之外的老太监,他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就要朝着这个方向跑过来。   “……”老太监看着他接近自己,不知道是该把他带走,还是把人给送回里面去。   正在犹豫之间,就听容行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冷冷地道:“把他的衣服换下来,带他离开朕的寝宫,不要在这里碍眼。”   在殿外的两人听到这话都松了一口气,老太监应了一声“是”,皱着眉对少堡主招了招手:“跟我来。”   他压低了声音,不想再次刺激到里面第一次被人拒绝的帝王,悄悄地把人领到了偏殿,然后对少堡主说道,“在这里等着。”   少堡主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从容行面前跑开之后,就一下子没了在他面前反抗的胆气,再次变回了原来那个少堡主。   他被留在这偏殿里,抬头看了看,想着自己今晚难道就要在这里过夜了?   没想到,不到片刻就从外面进来了几个宫女,楚向晚定睛一看,还是早些时候给自己梳妆的那四人。   这几个宫女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跟他说话,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迅速地把他的发髻拆了下来,又给他卸了妆,捧来他原来的衣服让他换上。   等楚向晚从屏风后面一转出来,就从小宫女变回了原来的少堡主。   他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感到果然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才舒服。   他放下手,向着左右看去,偏殿里再次没有了人影。   少堡主犹豫了一下,听到门上传来的了三下敲门声,于是朝着门边走去。   月光下,只见先前领过他去紫宸殿的小太监等在门外,见他出来就对他笑了一下,说道:“公子,师父让我领着您回紫宸殿去。”   小太监此刻再领着人往紫宸殿去的心情跟先前完全不一样,先前这小公子只是疑似陛下的座上宾,现在看来却是陛下的心头好,别说是跟寻常的人相比,就是跟后宫的妃嫔们比起来,那也是不一样的。   月光亮堂,花园宁静,尤其是这鲜少有人走过的小路上,周围更是只有虫鸣,越发的静谧。   他们从先前那棵让楚向晚十分着迷的奇珍异树下走过,小太监弯着腰提着灯笼走在前头,想着身后这小公子怎么今晚就没跟陛下成事呢?   可是问又不能问,只能憋在心里,让他十分的心痒了。   走了一盏茶功夫,等回到紫宸殿,小太监跟少堡主一起走了进去。   负责打点紫宸殿的姑姑已经知道楚向晚的身份不同了,虽然不知道他先前去了哪里,但是现在见着是内务总管的徒弟送他回来,也知道是经过了陛下的准许,并没有偷偷去干什么坏事。   小太监把人送到,就躬着身对楚向晚说:“那公子今夜就好好休息,小的先回去了。”   “你回去吧。”少堡主点了点头,想到容行之前被自己气得这么狠,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着。   希望是能睡着了,最好明天实打实地想起他的计划来,不要再这样吓人了。   第二天,雄鸡初啼,整个皇城在晨光中复苏过来。   各宫妃嫔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都是等着有个新妃或者新嫔从帝王的寝宫里出来,一下子从宫女变成主子,跟她们平起平坐。   结果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有人从那座宫殿里出来,而容行则一早就去上朝了。   怎么回事?她们昨天是亲耳听着陛下说要把这个小宫女送进他的寝宫,这一夜过后,新人就算不分各位份,也该从里面出来了,怎么完全没有动静,仿佛人间蒸发?   这等怪事,令她们个个都坐不住,纷纷托人让在宫外的母亲递牌子进宫来,详细说一说这件事。   各位夫人进宫以后,也都感到奇怪,说起今日在朝堂之上,各位大臣看到坐在上首的帝王也好像一直沉着脸。   乖乖,各宫咋舌,难道那个小丫头如此不识好歹,违抗了陛下,被连夜拖出去打死扔在乱葬岗了吗? 第118章   本以为自己要有个强劲对手了,没有想到瞬间失宠,人还不知去向,各宫妃嫔都觉得自己的担心无比多余。   经过多年的实践证明,容行的口味是相当单一的,这位帝王喜欢的就是大家闺秀。后宫之中,放眼望去,都是端庄娴雅的妃嫔,像这种冒失的小家碧玉注定成不了气候,甚至连昙花一现都做不到。   有了这样的认知,担心了一夜的各宫妃嫔也就放松下来,哪知道她们以为已经没了姓名的人正在紫宸殿里,身边还有作为帝王眼线的人在时时汇报他的情况。   容行下朝回到书房,听到安排在紫宸殿里的人传来情报说,里面的楚公子吃得好睡得好,玩得也好,全然没有跟帝王对着干,要失去帝王宠幸的害怕,只觉得越发不爽。   老太监觑着他的神色,站在一旁低眉顺眼地道:“陛下也不需要过于跟他置气,到底是从边境来的小子,要论识大体,是绝对比不上各宫娘娘的。”   潜台词就是让容行不要把心力再耗费在楚向晚身上,多去看看他后宫里的妃嫔。   老太监:“娘娘们都说——”   “都说什么?”容行随手把批过的奏折扔在一旁,眼也不抬地问道。   老太监略略抬起头,轻声道:“都说陛下喜欢的是大家闺秀,这样冒冒失失的类型纵使能一时引起陛下的注意,也是长久不了的。”   “她们懂什么。”容行没有把后宫妃嫔这样隐隐自得的评语放在心上,其实他什么类型都吃,只不过像这样的大家闺秀就比较要面子,遵守教条,放在一起也不足,方便管理。   前朝后宫往往都鸡犬不宁,就是因为宫中妃嫔的类型太过百花齐放,争宠手段层出不穷,他登基的时候就想过,愿意牺牲一些乐趣,多换些安宁。   但是——容行握着朱笔的动作一顿,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这种容易冒失还喜欢反抗的类型,就是该死的让他控制不了自己。   尤其是在看了这么多年后宫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以后,突然在有这么一个截然不同的小东西出现,能让他的个人感情立刻占据上风,把全盘计划抛诸脑后。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手中的奏折上,只觉得看不下去,索性放下朱笔问老太监:“他现在在紫宸殿里做什么?”   老太监没想到话题又绕回了楚向晚身上,而且陛下看起来还对他兴致不减,恨不得打自己的嘴,但还是得回答:“正在紫宸殿的园子里,在看花草。”   少堡主住在衡王的居所,确实动什么都不合适,只能在外面看看花草。   可即使是这样,也叫容行不悦。   这小东西居然这么心安理得,还在外面看花草?   他说道:“御花园里的花开得不错,把各宫嫔妃都叫来,陪朕一起赏花。”   皇帝一张嘴,其他人就要跑断腿,在御花园里摆个赏花宴也要费上一些周章。   可老太监听到这话却很高兴,皇上终于听了自己的劝,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那小子身上,而是转过来关注各位娘娘了。   能让陛下转回正途上,再苦再累他也甘之如饴。   老太监忍不住笑了起来,应了一声“是”,就要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却听容行说道:“还有,把他也叫来,让他换上女装。”   老太监背对着他,笑容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怎么还有那小子的事?   他悻悻地说:“是。”   就听容行在身后执拗地道:“既然他拒绝朕,那朕就让他看清楚到底错过的是什么。”   紫宸殿外,少堡主原本正蹲在一丛没有见过的花木前仔细地研究着叶片的形状,他在苦寒的边境长大,几乎都没有见过什么绿色植物,集中了天下最美的观赏植物的皇宫对他来说简直是个宝藏。   他从打理这些花草的管事太监那里借了一本记载了这些花草名目的名册过来,一个个地对照研究,正看得投入,就看到几个人从紫宸殿里匆匆地走了出来,明显是朝着自己来的。   少堡主拿着名册,从那株花木前站起身来,站在原地迷惑地看着他们。   管事姑姑见了他,立刻指着人说道:“公子人就在这里,快带他回去换装。”   少堡主:“???”   楚向晚一听到“换装”两个字就感觉不好,看着这几个宫女步履匆匆地朝着自己走来,更是忍不住想后退。   “等——”他一边伸出了一只手,做出暂停的手势,一边后退了两步,在快要碰到那株花木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不能等了,公子!”管事姑姑站在台阶上,说道,“陛下今日心情好,在御花园里赏花,指名要你过去相陪。”   一个外男,怎么能够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后宫之中?自然还是要像昨日那样,穿上女装,假扮成女子。   只是这样一来,时间就很急了。   楚向晚看着这几个来势汹汹的宫女停在自己面前,其中一个一伸手就抽走了他手里拿着的名册,扔在了一旁,少堡主甚至来不及阻止,就又被架手架脚地抬着走了。   “……”   容行这是还没有恢复正常吗?还要继续玩这个霸道帝王和他的叛逆情人的游戏吗!   一回生,二回熟,这都第三回 被扮成女子了,少堡主被套上女装完全没有了违和感。   他又被架着往御花园赶去,哪怕他一再声明自己会走,甚至还能走得比她们快,这些宫女也充耳不闻。   她们誓要完成任务,亲自把人送到。   御花园里,繁花正艳,帝妃相聚,其乐融融。   一众妃嫔只觉得陛下今日兴致格外的好,脸上的笑容也比往常要多,扫过来的目光简直就像春风一样醺然。   她们一直深知容行生得俊美,但是没有想到他这样全线地释放起魅力来,是如此的叫人陶醉。   这是怎么回事?妃嫔们受宠若惊地想,今日的陛下跟昨日相比简直就像两个人。   若是日日能见他如此,别说是大家闺秀的守则,就是深入骨子里的家训,她们也可能疯狂地违背。   等到远远地看着换了一身宫女子衣装的小家碧玉出现的时候,她们才意识到帝王今日在御花园设宴,让自己等人来,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个昨晚入了帝王寝宫,今天却没有晋升动静的小宫女居然还在!   虽然换了一身装束,但是没有位分,一众妃嫔只觉得她更加可悲——   明明是上过龙床的人了,她们是主子,她却依然是奴婢。   陛下待她如此特别,她竟然没有把握住机会,只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起色了。   这样一想,在座的嫔妃都觉得心里无比平衡,哪怕容行此刻展现出了对这个小丫头的特殊,她们也不会觉得太过难以接受。   宫中妃嫔都为着帝王的宠爱而生,哪怕再大家闺秀、性情贤淑也好,也有踩高捧低的时候。   她们转头,看着容行坐在上首,一双桃花眼看着几乎是被几个宫女架着来的人。   那几个宫女把人架到御前,就向坐在上首的帝王行了一礼,然后低着头退下。   少堡主站在下方,几乎想要逃跑。   他此刻不光要承受容行的注视,他的妃嫔和站在他左侧的老太监目光都像有重量一样压在他身上。   容行坐在上首,慵懒地垂下了眼睫,说道:“上来伺候。”   妃嫔们纷纷掩唇,陛下这么说,明显是还把人当做宫女使唤,真是无比的下脸了。   要是换了她们,昨天晚上侍完寝,第二天不但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还要被这样公开羞辱,那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少堡主的脚在罗裙下面条件反射地挪动了一下,差点就要这么上去给他斟茶递水。   但是,关键时刻他想起了自己的任务,那是要跟坐在上面的人对着干的。   这个任务实在是太艰巨了,少堡主感到一阵害怕,昨天还只是两个人独处的,现在竟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下容行的面子,他真的怕坐在上面的人会恼羞成怒,把自己给砍了。   容行在上面等了片刻,没见他过来,一抬眼就看到人还站在原地,望着这个方向,一双小狗眼里的光芒一变再变,仿佛要鼓足勇气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容行心道不妙,刚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就见站在下面的人像是读条完毕,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不要以为你是皇帝,就可以这样践踏我的尊严!”   “……”老太监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   “大胆!”容行还没开口,坐在左侧第一位的贤妃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本朝未立皇后,也没有贵妃,宫中诸事就由贤妃统领。她是首辅的孙女,在宫中威严一向甚高,少堡主被她这么一喝,差点后退一步。   他哪怕为了维持自己不惧强权,敢跟帝王对着干的人设而强行定住了自己,所有人还是看到“她”的肩膀缩了一下。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贤妃被气得不轻,“竟敢这样对陛下说话!”   难怪昨晚进了陛下的寝宫,今日也没个动静。   她定了定神,正要叫人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拖下去杖毙,就听坐在上首的帝王冷道:“谁允许你教训朕的人?”   贤妃:“……” 第119章   谁允许她教训皇帝的人?这不明摆着的吗?   后宫没有皇后, 以贤妃为尊,但凡在后宫中的人, 她都有管辖的权力, 皇上这是怎么了?平素里也很重规矩的他,怎么忽然就像变了另一个人一样?   引起帝妃争端的楚向晚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这又是在演哪一出,毕竟他读过的话本里不包含宫斗宅斗。   楚向晚爱好单一, 向来只读少侠的奇幻冒险向,就是修炼升级,广开后宫的那一种。   偶尔做做白日梦,也只想着自己开后宫,而不是成为别人的后宫。   贤妃承受着容行的目光,不能就这么把这个锅给扛下来,只能在容行的注视下轻声道:“这是祖宗的规矩。”   后宫以她为尊, 人就应该由她管教……   谁知话音刚落下,坐在上首的帝王就直接站起了身, 从御座上走了下来。   众人噤若寒蝉。   一阵风吹过, 御花园中的花枝纷纷摇落,缤纷的落英随着风行走的痕迹追在天子身后,随着他一并来到了站在台阶下的人面前。   “走。”容行一把拉过少堡主的手, 不由分说地就在这场花雨中把他给拉走了,只把这整个御花园被他叫过来陪他赏花的妃嫔都撂在了这里。   “……”   莫名其妙就扮演了反派角色的贤妃感到一阵窒息,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发展很不对!   她就说了一句话,陛下就这么拉着人走了!   不给教训就不教训,又不是说她会跟陛下对着干,而且按照陛下的性情,不是应该让她们所有人退下,然后单独跟他的心上人在这里赏花吗?   “陛下!”   “参见陛下!”   俊美的帝王拉着他身后的人匆匆走过了半个御花园,沿途见到他们的侍卫跟宫女跪了一地。   少堡主从进宫以来,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这样拉着走了,知道这时候肯定叫不停,只能认命地等着容行暴走完自己停下来。   容行拉着他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入一座凉亭中才停了下来,然后松开了手。   凉亭外是碧波荡漾的湖水,周围的景致跟方才在御花园中完全不一样。   楚向晚站在凉亭之中,被此处的风景吸引了,不由得向着湖面上看去,直到意识到有两道压迫感极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才想起容行还在,连忙收敛心神看向他。   容行皱着眉:“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就像刚才那样的情况,他站在下面被贤妃质问,肯定是孤立无援,心中慌乱。   然而,在他看来最不可能出手帮他的自己却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把他从那个地方带离,面前的小东西难道不是应该又意外又感动,继而在心中对自己完全改观,甚至有一丝控制不住的心动?   按照这样的发展,面前的人就应该是处在虽然想要感谢自己,但又嘴硬的状态,于是只是别扭地说一声“谢谢”。   所以说,“谢谢”呢?   少堡主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此刻,他完全不知道容行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想起自己先是被召到御花园去,然后没说两句话就又被拉到这里来,连御花园里开什么花都还没看清。   不过容行这是一定要他回答了,于是秉承着跟他对着干的原则,楚向晚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又没有拜托你要救我。”   容行神色一变,听面前的人继续说道,“再说了,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会遇到这种事情吗?”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少堡主听他冷道,“如果不是你那样拒绝朕,今天坐在朕身旁的就该是你,还有什么人敢对你大声说话?”   “……”你现在不就挺大声在吼我吗?   容行看着他,懊恼地道:“该死的,你难道就不知道朕对你的心意吗?”   少堡主:“……”   原本完全不在状态的他听到这句话,顿时紧张地去观察容行的神色,只觉得看上去意外的认真。   这……他不会是认真的吧?!   楚向晚胆战心惊地想着,才刚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就又被容行一把抓了回去,一脸懵逼地被他抱在怀里。   容行的声音在他头顶动情地道:“你这个该死的女——男人,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并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身居高位,有权有势,又相貌出众的同性告白的人只感到一阵窒息。   跟单刀直入的江寒跟永远在吃醋的慕成雪相比,容行的表达方式真是别具一格,只令人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每个人对剧本的偏好也是各不相同。   可不管容行是入戏太深,还是真的心动,少堡主都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容行只感到怀中的人用力地推开了自己。   少堡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后退几步站稳了,指着凉亭的栏杆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楚向晚就算是死,就算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喜欢上你!”   说完再次转身就跑。   容行:“……”   刚把一群人撂在御花园,一转头他自己就被撂在了凉亭里,果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老太监赶过来的时候,只见到自己侍奉的君王一个人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哪儿都没有那小子的踪影。   他一边走近,一边条件反射地望了望湖面,想着是不是掉下去了。   走到兀自出神的容行面前,老太监轻声叫了一声“陛下”,容行没反应,眼睛依然不知在望着虚空里的哪个方向。   老太监只好在他面前垂手而立,等着他回过神来。   隔了片刻,只见容行的唇弯起一个弧度,然后自言自语道:“等着,朕一定叫你喜欢上朕。”   老太监:“……” 第120章   容行在凉亭里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去, 御花园里,没有主角在的赏花宴也散了,宫人正在收拾桌椅。   另一头,少堡主跑出亭子就在花园里迷了路。   容行的皇宫实在是太大了, 这一个御花园规模都跟周家的明月山庄差不多,楚向晚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穿成这样也不好去贸然问路, 又不能回头去找容行,于是就站在了原地。   此时, 贤妃的仪仗从转角处缓缓地过来, 被簇拥在人群当中的贤妃没有注意到站在角落里避免挡到别人路的少堡主, 但她身旁的宫女看到了。   “娘娘。”宫女立刻提醒道, “你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贤妃抬头看去,只见刚刚在赏花宴上引起轩然大波的人正独自站在角落。   贤妃停住了脚步, 跟在她身后的人也自然地停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看着穿着女装的少堡主, 想起自己刚刚说“她”一句都被陛下那样训斥, 别人肯定也不敢说“她”。   现在看“她”这样跑出来, 搞不好又是跟容行闹翻了。   这真的是不可思议,在今天以前, 贤妃还从未想过有人敢跟容行吵架,这完全超出了大家闺秀的理解范围。   她身旁的宫女观察着那个方向,然后小声道:“娘娘,她看上去像是迷路了。”顿了顿,又嘀咕了一声, “这张脸长得也没有很出色嘛,为什么陛下——”   贤妃眼睛望着左顾右盼的少堡主,嘴上条件反射地反驳道:“那双小狗眼还是挺可爱的。”   说完之后,主仆俩安静了一会儿,最终贤妃说道,“去安排个人给她带路吧。”   虽说是不敢多招惹“她”了,不过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不管不顾,传到容行耳朵里又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宫女点了点头,站在队伍里张望了一下,然后随手招来一个路过的小宫女叮嘱了几句,让她去给少堡主带路了。   贤妃的仪仗于是继续先前移动,转眼消失在了一道拱门后。   少堡主只意识到一群人刚刚走过去,然后就有个小姑娘跑过来问自己是不是迷路了,现在是要去哪里。   因为少堡主现在身上穿的衣服也看不出品级,所以这个小宫女把“她”当做普通的宫人。   “是的,我迷路了。”   见有人可以问路了,楚向晚很高兴,不过留了个心眼没说自己要去紫宸殿,而是问起了去紫宸殿附近的一个园子要怎么走。   那个园子里满是花草,小宫女不疑有他,只问道:“你是新来侍弄花草的吧?”   少堡主顺着她的话点头,听她给自己指了路。   “好的,我记住了。”他把小宫女给自己指的路线牢牢地记在心里,跟她道谢,然后就朝着紫宸殿附近的那个园子走去,最后顺利地回到了紫宸殿。   一回到紫宸殿,就看到管事的姑姑已经在等着自己了。   “公子。”见他一回到殿内,姑姑就笑着迎上前问他,“花赏得怎么样?御花园是不是更多奇花异草,让你都看花眼了?”   少堡主摇了摇头,御花园都有什么花他根本没看清,就像容行的妃嫔们,看起来个个都一样。   见他兴致不高,回来得又比自己想的早,姑姑于是识趣地没有再多问。听少堡主问起他的衣服在哪里,她便回答道:“都在你的房间里,给你洗好熨烫过了。”   “谢谢姑姑。”少堡主挠了挠脸颊,打算这就回房间去把身上的衣服给换了,   回到房间里,衣服果然被洗好折好放在了床上,楚向晚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到桌前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想着刚刚发生的事,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下一场又是怎么样……”   不过下一场应该是明天的事了,今天容行不会再来找他了吧?   书房里,容行正在沉思。   据安插在紫宸殿的人汇报说,楚向晚眼下正待在他的房间里,并没有擅自离开皇宫,这让坐在书房里的帝王也能够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到底应该用怎么样的办法,才能让他喜欢上自己。   说实话,容行长这么大还没有这样要过什么人的喜欢。他是皇帝,是天下共主,只要站在那里都有无数的人崇敬他、喜欢他,偏偏这个小东西不一样。   可是又不能像今天这样让别人欺负他,容行想来想去,最终决定要带他去看看这盛京的景象,让他看看自己坐拥的江山。   这一切的一切,只要他跟自己在一起,那就有一半是属于他的。   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半壁江山的承诺要更重呢?   老太监站在旁边,一直在观察着他,见容行的神色从沉思变得自得起来,就知道他肯定是又想出什么要折腾人的主意了。   说实话,老太监侍奉了两代帝王,无论是先帝也好,今上也好,都是非常英明神武的帝王,不会对身边的人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当容行一反常态向他们提出某些要求的时候,他们才会觉得不习惯。   老太监深刻地反省着,侍奉帝王本来就是要满足他所有的要求,不管合理还是不合理,像他们这样那么推三阻四,是不是被惯坏了?   正想着,就听容行问道:“宫中视野最好的地方是哪里?”   “回陛下,”老太监立刻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回答道,“自然是在北边的城楼了。”   北边的城楼视野开阔,站在上面,整个皇城一览无余。   先帝在位时,经常会与先皇后一起登高远眺,望着这盛京的景象。每逢节日或是帝后生辰,宫中还会点起天灯,将皇城的夜映照得光明无比。   只可惜,老太监想,今上的生辰正好是先皇后的忌辰,从他登基以后,皇城中的天灯就再也没有亮过。   “北边的城楼?”容行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回忆道,“那是父皇跟母后从前经常去的地方。”   “是的。”老太监躬着身,希望此刻说起这个地方,不会引起陛下的伤情。   不过他显然多虑了,因为容行这次一点也没有在意这些。   “好。”容行拍板道,“今晚就去那里。” 第121章   皇城中的焰火虽然久未燃放,但幸好工匠还在,年年都制。   制好的天灯虽然久未点燃,但还保存完好,拿出来就一样能放。   一听陛下说今晚皇城北面城楼又要燃放天灯,皇城中再次绽放火树银花,闲赋了许久的匠人跟宫人都立刻兴奋地准备起来。   多少年了,他们这门手艺都要荒废了,可是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他们看着先帝与先皇后同登北面城楼的时刻。   在宫中,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传得飞快,容行也没有想过这个消息能避过其他人的耳目。   这样独宠楚向晚一人,显然就是在宫中立了个靶,容易让人盯上,想出这个主意的人索性就再次邀了宫中的其他嫔妃来共赏这样的画面。   各宫嫔妃刚刚经历了御花园那场不欢而散,才回到宫中刚歇下没多久,就又接到观赏烟火的邀请,个个都想道——   不了吧。   陛下这是以为她们的记忆只有七秒吗?不用想也知道这场烟火是为谁办的,她们过去凑什么热闹?   她们只想好好地当大家闺秀,并不想当反派。   白天当了一把恶人的贤妃反应最快,直接就告病了。   其他妃嫔的位份不如她,反应也不如她快,只能硬着头皮接了旨,再次起身打扮,准备动身前往北城楼。   紫宸殿,楚向晚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到紫宸殿以后,因为笃定容行一天不会把他叫出去两次,所以放宽了心,该吃吃该喝喝,吃完饭还打算出去散散步。   走出紫宸殿外,少堡主抬手摸了摸放置在胸口的铜片,有点想把它拿出来输个信息进去问问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段邪涯跟慕右使肯定是在无荒城,江城主则在飞星城,白神医在神医谷,谢楼主在千机楼,只有许久未曾见面的哥哥此刻不知身在哪里。   他手指动了动,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现在这样的关头,这些小动作还是少做为妙,或许等离开了天外邪魔目光聚集的皇宫之后,自己可以再用铜片去联系哥哥。   这样想着,少堡主下了台阶准备往左边走,走没两步就看到两盏宫灯从夜风中莹莹而来。   而走在那两个提灯宫女身后的,是他以为明天才会见到的人。   少堡主:“……”   白天那场还没演够,现在还有加时的吗?   楚向晚绝望地想,就算是天外邪魔,也要有休息的时间吧!   容行换了一身跟白天不一样的衣服,白色的衣袍上依然绣着象征身份的龙,不过是浅金色,在行走之间竟像能反射出前方的光亮,宛如活转,在他的衣袍上游动。   大抵世间所有长得好看的人穿上白色的衣服,俊美程度都会有所增加,哪怕在窒息之中,少堡主也察觉出眼前的人看起来比白天温柔,也比白天好看。   走到离少年还有十几步的地方,其他人就停了下来,只有容行依旧在往前走。   一身白衣的帝王来到了他面前,少堡主跟他静默地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没有动作。   又过了几秒,感到容行好像在等自己有什么动作,楚向晚这才想起上次他说过自己在他面前从来不跪,真是胆大包天。   眼下这么多人,那就跪一跪好了。   他打定主意,就一撩下摆,要在容行面前跪下:“参见——”   然而面前的人一伸手就托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托了起来,说道:“免了。”   嗯?怎么还转性了?   楚向晚刚站直身体,就听站在面前的人说,“快去换衣服,朕带你去个地方。”   一听到换衣服,看到不远处那四个熟悉的宫女又再次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少堡主就忍不住眼角一抽:“……”   这要他穿女装的频率也太高了,今天都穿了两次了,能不能不换?   在没穿着女装的时候,他只是来自边境,被暂时寄放在皇宫里的追云堡少堡主,在容行面前十分恭顺,并不像穿着女装的时候一样跟他对着干。   他用目光表达着自己的诉求——这么黑灯瞎火的,不换女装行不行?   容行看懂了他的意思,然后拒绝了他:“不行。”   做事情就是要有始有终,白天他们还看到他对一个小狗眼少女另眼相看,晚上就变成了对一个小狗眼少年格外不同,那成了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面前的人,在他耳边说道:“难道说,你想自己做自己的替身?”   楚向晚:“???”   容行退开一些,看到少年显然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连忙冲自己摇了摇头。   事态已经够复杂了,少堡主想道,不能变得更加复杂,还是换女装吧。   不知为何,见他点头,容行还感到有些可惜,不过还是说道:“去吧。”   容行负手站在紫宸殿外,看着少年进去,想着这个小东西只有在这种时候才配合自己。   他在外面耐心地等了一阵,刚刚进去的人变了个样子,回到了众人视野中。   楚向晚别扭地扯了扯身上的裙子,觉得今天晚上这身衣服比白天的时候好像更繁复一些。   他从台阶上走下来,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高位妃嫔了,只不过行动间有点不大顺畅。   看着“她”来到自己面前,容行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说道:“你穿这身的样子比你穿宫女的衣服不知要好看多少。”   少堡主:“……”   容行转身:“走吧。”   跟在他身后从紫宸殿外走了出去,才发现外面已经停着两架步辇,容行上了前面那一架,宫女引着他坐上了另一架。   容行身边的内务总管人在北城楼忙着布置一切,跟着他过来的是另一个面生的太监。   等两人都坐上步辇以后,他就拖长了声音,用尖细的嗓子喊道:“起驾——”   太监们于是一用力,把步辇抬了起来,一行人开始浩浩荡荡地向前走。   楚向晚坐在步辇上,视线比平常高了很多。   像这样坐着步辇在宫墙之间行走是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有的体验,他看着坐在前面那架步辇上的容行,很想问一问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容行搞得这么隆重,让他心里都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仿佛可以隔空读到他的心思,容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说道:“朕要给你一个惊喜,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这么一句话,顿时把少堡主的期待值又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简直忍不住想立刻过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北城楼离紫宸殿并不远,哪怕步辇行进的速度不快,也还是在一盏茶工夫后就来到了目的地。   楚向晚从步辇上下来,仰头看着面前高大巍峨的朱红色城墙,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了小小的惊叹,容行站在几步之外,向他伸出了一只手,少堡主一面仰头看着面前的建筑,一面走了过去,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夜风冰凉,容行的手却很温暖,而且很有力,牢牢地抓住了他,开始带着他从一旁的台阶拾级而上。   宫人们留在下方,眼观心心观鼻,不敢抬头去看。容行牵着身旁的人走过了这八十八级台阶,来到了城墙上,和他站在一起,望着这个视角下的皇城。   “哇——”少堡主看着这耗费了数千载光阴才建成的宫殿群这样规整地被自己收在眼底,终于在风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货真价实的惊叹。   这一声惊叹换来了站在他身后的容行的一个微笑。   此时其他妃嫔的步辇才陆陆续续地来到两边的台阶,开始三五成群地从台阶下方往上走,陛下让她们来这里的目的她们大概也猜到了,应当是要恢复宫中十几年未曾放过的祈福天灯与焰火。   这曾经是皇宫中的一大盛景,每一个来到京城的人,在那样的夜晚抬头,都会看到无数天灯飞上夜空,火树银花开遍皇城,来了京城总要看到一次,才不算白来。   可自从先帝驾崩以后,这奇景也就不再了,毕竟陛下的心结是如此的重,她们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一个人可以让他重开这一幕。   听到妃嫔们说笑的声音渐近,站在城楼上的容行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下方的老太监,对他点了点头。   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一般人恐怕看不见,也就只有跟在他身边十几年的老太监才能清楚地接收到。   是时候了,老太监转过身来,对着已经准备就绪的匠人说道:“开始吧。”   一瞬间,皇城中腾起了无数绚丽的光焰,先是从北城楼下开始,然后像是一个个信号一般传递到了这偌大的皇城中的每个角落。   每一处宫殿、每一个空地,做好准备守在烟花前的宫人都点燃了引子。   火花滋滋的声音响起,他们飞快地后退,然后随着冲天而起的光焰抬头,看着它们钻入云霄,然后在夜空中幻化成无数绚丽的烟花!   “轰轰轰轰轰——”   一声连着一声,烟花密集地在皇城之上绽开,各色的光芒犹如流星坠落,吸引了民众的目光。   无论是在大街上还是在家院里,听到这声音的人都跑了出来,仰头望着天空:“快看!是焰火,是皇宫里的焰火!”   客栈里,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临窗的位置,一面看着天空中绽开的绚烂的火光,一面捋着长须。   “上一次见这皇城中的烟火还是二十几年前,没想到时隔多年之后竟然又能在这里再看到它。”   给他倒酒的小二抬头望了望窗外,也稀罕地道:“居然是真的,皇宫里的陛下又开始愿意让这奇景重现人间了吗?”   老人呵呵地笑了一声,说道:“应当说,是他终于找到了想要一起看烟火的人吧。”   烟花盛放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这等恢弘壮丽,铺天盖地的气势,跟楚向晚在极乐城看到过的烟花又是不一样的风格。   少堡主虽然生在边境,长在边境,出来游历还不到两月时间,但却因为机缘巧合见过不少大场面,从极乐城到楼兰古国,从繁华人间到荒凉大漠,加在一起可能比困在这皇城中的容行还要多。   他想着,不由得回头望了望站在身后的人,只见容行的桃花眼里映出漫天的烟火,可是他看到的却像跟其他人看到的不一样。   妃嫔们个个都站得离他们远远的,专注地看着烟花盛放,一点也不想被卷入到他们之中。   她们看上去因为这烟花的热闹而开心,容行却被这笑声衬托得越发孤寂。   “看朕做什么?”虽然容行没有低头,却知道楚向晚正在看他,“好好看这一场烟火,这可是特意为你放的。”   楚向晚原本想说,烟火什么的他已经见过了,然后就听到身旁再次传来了欢呼。   他转头一看,只见地面上点起了盏盏天灯,扶着的人一松手,这些白色的天灯就飞上了空中,向着依然弥漫着硝烟的云端飞去。   可怜,看来这皇宫中除了烟花,也就只剩天灯可以放放了。   少堡主忍不住再次转头,看着容行专注的面孔。   哥哥随便出行都有各种烟花天灯,还有舞乐相伴,相比之下,容行实在是太可怜了。   容行察觉到他又不专心看灯,于是低下头,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面前的人下定决心一般地道:“今晚你在寝宫等我,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第122章   今晚……寝宫?   容行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深沉起来,他真的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小家伙竟然这么大胆,而且态度转变得这样快。   白天的时候还在说着从亭子里跳下去,掉进湖里淹死也不会喜欢上自己,现在一转头就要来夜访自己的寝宫了,他知不知道对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   容行抿着唇,一方面为他这样的放荡感到有些生气,可是另一方面心里又隐隐有些期待。   他于是微微低头凑近了正在仰头望着自己的少年,在他耳边低沉地道:“好,朕今晚就在寝宫等你,看你要给朕看什么。”   听着他的声音在耳边滑过,少堡主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此时,天空中正好绽开了一朵特别大的礼花。   “哇——”所有人都向着天空中看去,只见天灯布满了天穹,那朵礼花像是从天幕正中绽放开来,延伸出了无数脉络,将所有的灯都连接在了一起。   “快,快祈福!”   “祈福!”   城楼上,看到这一幕的妃嫔们都闭上了眼睛,默默地为容氏王朝祈福,为帝王祈福,也为自己的家人祈福。   绚丽的火光映亮了她们的面孔,也映亮了整个京城的夜空。   此刻,走到屋外仰望着这一幕的普通百姓也默默地祈求起来,祈求国泰民安,祈求风调雨顺。   “闭上眼睛。”少堡主正奇怪周围怎么都安静下来了,就听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帝王说道,“祈福。”   祈福?楚向晚向着左右看去,果然见到所有人都闭着眼睛,双手合十。   边境没有这样的习惯,但是入乡随俗,他于是也抬起了手,准备学她们的样子。   容行的手臂从他身后围拢了过来,温暖的掌心贴在楚向晚比他小了一圈的手背上,将那两只手包围在其中。   这样的动作在他做来自然无比,一改之前的浮夸。   少堡主看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手,耳尖微微地泛起了红,觉得这样好像太过亲密了。   然而他刚想动,容行就说道:“别动,朕跟你一起祈福。”   楚向晚看着左右,还好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一刻,没人注意到他们。   他小声道:“我自己会祈。”   “你自己的心念,如何比得上有天子加持?”容行并不放开他,而是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说道,“快祈愿,别磨磨蹭蹭的,现在你想什么都可以上达天听,都会实现的。”   就算上天不给他实现,自己也会帮他实现。   少堡主:“……”   他都不知道容行这样算不算他的迷之自信,不过心诚则灵,跟着大家一起祈愿总没有坏处。   少堡主于是抛下了那点别扭,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小声念叨,希望一切进展顺利,希望半年之后那一战他们能够战胜天外邪魔,把这些外来者彻底从这个世界驱逐出去。   希望在战场上所有人都能平安地活下来,希望在一切结束以后,他们的后人都不必再承担重责,过上自在安稳的生活。   ……   盛放一夜的烟火结束了,整个盛京上空都弥漫着淡淡的硝烟气息,一切归于沉寂,聚集在城楼上的众人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宫殿。   妃嫔们都觉得,今夜的烟火跟天灯虽然不是为了她们盛放,但作为观众,她们也看得心满意足。   尤其陛下跟他的小家碧玉好像终于妥了,没有再吵起来,这么一看,今夜还是不错的。   贤妃告病不来,就可惜了。   待在自己的地盘上,是远离了是非,可是在寝宫里看烟花,哪有在城楼上看要来得近,来得美呢?   紫宸殿里,少堡主放下了床帏,然后沉入了虚拟边境里。   他想让容行看自己的记忆,然而他没有这样的法术,也没有这样的法宝,所以刚刚在城楼上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回来找警示录,让警示录把自己见识过的那些大场面都复原出来。   虚拟边境里,少堡主睁开了眼睛,虽然刚刚跟容行夸下海口说要让他大开眼界,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   万一警示录做不到呢?   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警示录,想着应该不会做不到的,然后走了过去。   察觉到他的气息,警示录转过了头,上下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他没有感应到外面有发生什么事,不知道少堡主现在跑进来找自己做什么。   楚向晚忐忑地道:“我想找你帮忙。”   警示录看着他,说道:“你说。”   “是这样的——”楚向晚组织了一下语句,“容行刚刚带我看了烟花。”   “我看到了。”警示录说,“还放了好多天灯。”   “嗯。”少堡主点了点头,“好看是好看,不过我在极乐城也见过。”   警示录一针见血地道:“你觉得没什么意思。”   少堡主面露尴尬,再盛大不就也是烟花跟天灯嘛。   可容行就觉得这样是大场面,那么殷勤地想带他看一看。   楚向晚挠了挠脸,小声道:“我觉得他一个人被困在这皇城里,哪里也去不了,也看不到真正的大场面,好可怜。”   警示录一想也是,先前经历过的那么多事,通通没有容行的份:“身为帝王,就是这样身不由己了。你来找我,是想怎么做?”   见警示录有要帮自己的意思,少堡主立刻来了精神:“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一起看过那么多大场面,你不是可以把它们重现出来吗?我今晚跟容行约好了要去他寝宫找他,这样就可以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了——可以吗?”   “行。”警示录答应得很爽快,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真的?”少堡主喜出望外,不过很快又想起一个问题,“那如果他要进这里来的话,是不是还要口令?”   “不用。”警示录说,“我最近恢复了一点能量,能给你们构建一个临时的空间,不用口令。”   而考虑到这是他们两个的二人世界,警示录也决定待会不现身,把整个空间都留给他们。   楚向晚都不知道警示录还这么贴心,想得这么周全。   他只是在思考待会要是容行见到了警示录,同时看到两个自己出现在这里,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明月高悬,紫宸殿的管事姑姑提着一盏灯笼从走廊下走了过来。   今天晚上陛下亲自来接楚公子,然后又亲自把他送回来,她还想着两人的事终于妥了,紫宸殿上下应该都不用为他们操心了。   没想到这个念头才刚闪过,她就看到楚向晚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溜了出来。   “公子?”   管事姑姑站在台阶下,把刚溜出来准备去找容行的楚向晚吓了一跳:“姑、姑姑?”   “这么晚了。”姑姑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才问道,“公子是要去哪里?”   虽说陛下对这小公子青眼有加,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孟浪的人,但这种时候还在后宫中来去,就很不妥。   少堡主看着她的神色,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要去干坏事,我是跟陛下约好了,要现在去他的寝宫找他——”   这时候去陛下的寝宫?姑姑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明显想说点什么,但是考虑到面前这少年脸皮薄,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问道:“公子知道怎么去吗?要我找个人给你带路吗?”   “不用不用。”少堡主摆手道,“我知道怎么去。姑姑放心,我跑得很快的,不会被人发现的,我走了。”   姑姑还在想“跑得很快”是什么概念,就感到面前掀起了一阵风,原本站在门前的人“唰”的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第123章   少堡主用上了排云步一路狂奔,眨眼间就从紫宸殿这边跑到了容行的寝宫。   容行的寝宫外神奇的没有人,少堡主没有多想,就怕他在里面等急了,于是一把推开门就冲了进去:“我来——”   站在屏风前正赤着上身,没有衣服阻挡的背脊上盘着一条龙的人略略侧过头来看他,明显刚刚沐浴过没有束起的长发垂落在脸侧。   少堡主的声音一下子就顿住了:“……”   他脚下猛地收势,脚跟着地连踏了好几步才完全止住了去势,在离容行几步之外的地方停下。   见他成功地稳住了自己,没有扑上来,容行心中觉得可惜。   他伸手拿过搭在屏风架上的上衣,一面穿上,一面问面前的人:“特意挑这个时候闯进来,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   他看着少年的脸瞬间爆红起来,然后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我,我没有!”   容行随手将系带系上,少堡主看到他的胸膛依然有一小片露在外面,顿时别开了目光。   奇怪,大家都是男人,就算是看到身体也没什么,可为什么被容行这么一说感觉就这么不对劲呢?   俊美的帝王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随意地问道:“你让朕今晚在寝宫里等你,朕如约在这里等着了,你要给朕看什么?”   在容行想来,这个小东西用这么一句话把自己诳在这里,今晚哪也不去,就是想着要让今晚的时光专属于他一个。   他已经想好了,等对面的人一走过来,自己就顺水推舟地握住他的手,然后作势把主导权交给他,让他不用太费力气就把两个人带到床上。   之后……   “对!”少堡主一下子扑上前来,一伸手就抓住了容行的手腕把人往床的方向拖,“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快到床上来,我给你看!”   “……”   容行被带着往床榻的方向走,震惊地想着这小东西竟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放荡,真是……   因为过度震惊,直到少堡主把两人都拉到床上,他身旁的人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把容行推进里面以后,少堡主在床上跪坐了起来,伸手去主动放下了床帏。   容行终于反应过来,迅速地靠在床头摆了一个慵懒的姿势,等着他把床帏放下之后就这么扑到自己身上来。   主动点也不错,主动有主动的乐趣。   “——好了!”少堡主拍了拍手,很满意这个空间的密闭不受打扰。   他转过来躺到了容行身旁,两只手规规矩矩地交叠着放在小腹上,对依然靠在床头摆姿势的人说道,“来呀,快躺下。”   说着还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这又是什么玩法?容行想着,也从床头滑了下来,跟他一样在旁边躺下,纵容他在正式开始前玩这些把戏:“朕躺下了,然后呢?”   “然后你就闭上眼睛。”少年的声音在旁说道,隔了片刻又确认道,“眼睛闭起来没有?快点。”   容行转头一看,见他已经把眼睛闭上了,于是顺了他的意:“好,朕就闭上。”   啧,这小东西,表面上看起来再大胆,一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什么都不敢做?   容行想着,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从旁边伸来的手握住了。   两人肌肤相触的瞬间,容行就在心中笑了一声,就知道这小东西脸皮薄,还是得要朕主动。   他打算睁开眼睛,翻身把人困在自己的臂间,然而还没等他有动作,眼前的景象就瞬间从黑暗变成了人来人往的庆典街头。   “……”   容行站在原地,从周围传来的无论是烟花绽放的巨响,还是人群中涌动的欢笑,又抑或是从远处传来的舞乐声,全都真实得让人身临其境。   从登基以来,他就鲜少有这样孤身一人站在街头的时候。   容行没有移动,而是将神识外放出去探索了一圈,发现果然如自己所想,这里是个幻境。   先前已经两次被拉到警示录制造出来的纯白空间里,他对这样被突然带到别的地方倒也不陌生,大概猜到这发生的一切跟楚向晚有关。   或许这才是他说的,要给自己看的宝贝。   夜空被璀璨的光芒照亮,不久之前才听过的烟花盛放的声音再次在这个幻境中响起。   容行身在普通民众之间,站在这低处,跟他们一起抬头望着布满天空的火树银花。在偏西的方向,还有盏盏天灯鸣奏着轻灵的乐曲升上天空。   有个人在这时候撞到了他身上,容行一低头就看到楚向晚手里拿着燃烧的烟花棒,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然后把烟花棒递给了他一支,问道:“好看吗?”   说完就又转过头去,继续看着自己记忆里的画面,容行听他说道,“你带我看烟花,我也带你看一看。”   俊美的帝王拿着手中正在喷射火星的烟花棒,问身旁这个在幻境里唯一真实的人:“这是哪里?”   少堡主回答道:“这是极乐城,是我离开边境以后来的第一个地方。” 第124章   这时,从他们身后传来的声浪变得大了起来,还有人群中传来的力量在把他们往前推去。   少堡主踉跄了一下,震惊地想着警示录这个幻境还做得真是严格,连迷妹的疯狂都完美地还原出来了。   容行站在他身旁,一把拉住了他,把人定在原地,仿佛完全不受从身后传来那些推挤的影响,只问道:“怎么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在这个空间里,影响不到周围的人,容行几乎要以为是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这样疯狂尖叫。   少堡主看着从远处缓缓行来的花车队伍,想起了后面要发生的事,兴奋地道:“是游街的花车!”   警示录完全重现了他的记忆,楚向晚的大陆之行第一站,就是在极乐城遇到了周玉,显然待会他们相遇的一幕也会重现。   少堡主想着,自己真的是好久没有见哥哥了,哪怕是在记忆里见一见他也是好的。   容行见他在自己制造出来的幻境里都还这么兴奋,不由得摇了摇头,想着这小东西可真是孩子气。   他把人护得更稳了一些,打算站在他身旁看一看让他如此兴奋的到底是什么。   舞乐声变得越来越近,花车上站着的舞姬跟演奏的乐师身姿都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容行想道,这舞姿动人,琴声也动人,难怪少年会如此兴奋。   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他就感到从身后传来的压力骤然增大,那些充斥在耳边的尖叫声也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激烈。   帝王皱了皱眉,想着这后面难道还有什么?   “啊啊啊——”   那些尖叫声大多来自组成人墙的少女,从她们口中声嘶力竭叫出来的名字让容行觉得耳熟。   他看向队伍尽头,只见花车末端缀着一只浮舟,遍体由白玉雕成,四角都站着白衣飘飘的侍女,在向外抛洒着鲜花和金币。   身为天下共主,出门也没有这么大排场的容行:“……”   要来了,要来了!少堡主激动起来,拉着身旁的容行的袖子道:“哥哥要过来了!”   哥哥?容行低头,这才意识到楚向晚的兴奋不是为了这游行的花车,而是为了花车后跟着的那只白玉舟上的人。   这里是周家的地盘,能让他跟这些少女兴奋成这样的,除了周家那个不能修行的继承人还有谁?   容行在心里冷哼一声,再抬头时只觉得那白玉舟上的光芒都变得刺眼了几分。   少堡主对他的心理活动浑然不觉,依然在期待着记忆中跟周玉的初见。   眼看着坐在舟上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就按捺不住兴奋地对容行说道:“待会哥哥会邀请我们上船的!”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借哥哥的白玉舟,带着身旁的人去月下泛舟,遨游星河,体验一下不同的乐趣了。   “是吗?”可容行却丝毫不感兴趣,“除了这种无聊的东西,你就没有什么可以给朕看了吗?”   他想看,难道不会自己命人造一艘楼船,带着满宫的妃嫔到天上去?   无聊?少堡主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转过头来看容行,确定他是真的不感兴趣,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   怎么回事,这极乐城里的场面明明就比皇宫里烟火盛放的画面要有趣多了,怎么就无聊了呢?   “好吧。”不过既然容行对这里不感兴趣,那他们就去下一个场景吧,他还有别的记忆可以给他看。   少堡主于是抓住了他的手,在那道月光似的轻纱从舟中飞下来,飞到头顶之前说道,“那我们就去下一个地方吧。”   话音落下,容行就感到眼前的画面模糊了一下,然后迅速切换成了别的风光。   前一刻,两人还置身在人声鼎沸的极乐城中,下一刻,眼前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漠。   他们站在绿洲的湖泊前,一轮明月映在平静的水面上,两人的身影也倒映在岸边。   这一下从极闹转为极静的落差,楚向晚自己都隔了片刻才适应过来。   容行感到他松开了自己的手,耳边听到前面传来的水声,于是将目光从对面的少年身上移开,看向水声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只小小的黑麒麟正在浅水的岸边追赶流萤。   这一幕是楚向晚在大漠的记忆。   虽然这个场景中还是有个第三者,可是三岁小麒麟状态的段邪涯完全可以当做背景板忽略不计,容行的骄傲终于允许他放松片刻。   站在大漠的绿洲中,望着这安宁静谧的夜,他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只听身旁的少年回答道:“刚去天南城没多久。”然后就被闯进明月山庄的慕右使连着小黑麒麟一起带到了大漠来。   旷远的风从湖边吹过,带来了大漠夜晚的寒意。   少堡主抖了一下,觉得警示录真是太实诚了,连大漠夜晚的低温都重现了,在这里一站立刻就感到了跟刚刚极乐城中不一样的寒冷。   容行并不畏惧这样的寒意侵体,只是心下一动,看向身旁的人,想着这莫不是什么暗示?   下一秒,就看到少年搓了搓手,自动运转起了元力,放下双手自言自语道:“好了,这样就不冷了。”   容行:“……”   岸边,周麒麟在水中撒欢,搅乱了水中的明月,溅起哗哗的水声。隐藏着无数流萤的水草被他搅动,点点荧光从其中飞出,在大漠的风中连成一片,向着明月飞去。   “哇……”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了,但楚向晚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感叹,“真美啊。”   是的,容行站在他身旁,心中默默赞同他的话,嘴上却要反问道:“这也叫美?”   “嗯嗯。”少堡主转过头来,一双小狗眼真诚地看着他,“这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画面之一,所以也想带你来看一看。”   容行迎着他的目光,一时失语,感到胸膛里的心脏又失序地跳了几下。   这个小东西……不跟自己对着干的时候,就用这样的甜言蜜语来妄想打动自己,真是可恶!   身为天子,向来只有他把东西赏赐给别人的份,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要把他们珍藏的东西分享给他。   容行一下子就想起刚刚少年从人群中钻出来,撞到自己怀里,递给自己烟花棒的画面,心脏悸动了一下,又一下。   该死……这个狡猾的小东西,他成功地让自己变得对他更加在意了。 第125章   楚向晚站在湖边,一连看这个画面循环了几次,这才心满意足地打算走人。   他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像是被大自然的美景震撼到的容行,征询道:“看够了吗?看够了的话我们就走吧?”   再美的景色这样一连循环好几次,看着也没劲了,容行注意到空间没有变化,于是猜到身旁的人在这个场景里还有其他的安排,便问道:“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带你去喝酒。”少堡主兴致勃勃地说着,从岸边转过身来倒退着走。   虽然皇宫中藏尽天下美酒,但是就着胡人的烤肉串,喝大漠的烈酒,容行总没有试过吧?   容行负着手跟了上来,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伸出了一根手指在自己面前晃了晃,一边后退一边说:“要是来了大漠却没有喝到他们的酒,那就等于没来过。”   “谁说的?”容行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你自己说的?”   眼下,他们离驻扎在绿洲的胡人帐篷越来越近了,少堡主转了回去,不再像刚才那样不看路就瞎走,生怕被后面突然出现的绳子给绊倒,在幻境里都出丑。   容行听他说道:“你不知道,他们烤的肉串很好吃的,而且胡姬也长得很好看,待人又很热情,可惜我只在这里住过一晚——”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这些帐篷里搜索着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一个。   这些帐篷都长得差不多,少堡主一时间没有找到,脚步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想着是在哪个方位来着。   在他想出头绪之前,胡人大叔的两个女儿端着烤肉串跟酒壶,一弯腰就钻进了一个帐篷里。   楚向晚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就是这里了!   “走。”他朝容行招了招手,示意道,“我们的帐篷就在前面。”   容行把他说的“我们”当成是了他跟自己,唇边浮起宠溺的笑容,跟着他走了过去。   少堡主记得,眼下这段记忆是有慕右使跟白神医参与的,这个时候慕右使头顶还有个好感度进度条,会随着他的心情变化跳来跳去,让自己对他的心情一目了然。   他想着,走到帐篷边伸手揭开了帘子,觉得自己还蛮怀念这个功能的。   然而,跟在他身后过来的容行一看到帐篷里面坐着的那两人,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搞什么,白玉舟上有周玉,这大漠的帐篷里还有慕成雪跟这个庸医?   这种酒谁喝得下去?   楚向晚对他的心情浑然不察,正要钻进帐篷里,就感到手上传来了一阵大力。   容行的手指牢牢地钳制在他的手腕上,一把把他给拉了回来。   没有走进帐篷,反而被从帐篷前面被拉走的少堡主:“???”   “不喝了。”容行拉着他,面无表情地道。   “咦,怎么了?”少堡主望着他,“怎么说得好好的又不去了?”   他不知这是哪又刺激到容行了,只觉得帝王的心思还真是难猜,见容行把自己往湖边的方向拖去,楚向晚不由得问道:“我们还要回去看萤火吗?”   “……”容行停下了脚步,他们刚刚都已经看了好几遍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少堡主见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才转过头来看着自己,问道,“你还有什么想给朕看的?”   楚向晚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他一共给警示录提供了三段记忆让他构建,他们刚刚已经看了两个场景,现在就剩最后一个了。   他于是点了点头。   见状,容行立刻说道:“好,带朕去那里。”   楚向晚反手拉住了他,一阵风沙吹过,两人眼前的场景再次变化。   周围依然是大漠,依然是在夜晚,只是没有了胡人的帐篷,也没有了那一整片绿洲。   月光清冷地照在沙丘上,容行抬眼望去,眼前是一座正在风化的古城,城中有无数透明的魂体悠悠地升上空中,归于天地。   “这是——”俊美的帝王终于动容了,“楼兰。”   楚向晚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静静地看着千年之城在月光下风化的场面。   他觉得容行应该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了,毕竟谢眺亲身在这里经历了这一切,回到京城之后见了容行,肯定也告诉了他这荒漠中的异变。   此刻,再看到这一幕在眼前重现,少堡主只觉得人的记忆果然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   这样雄奇悲壮又神圣的场面,他可能一生也不会再见到第二次,可是这一幕却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可以通过这样的幻境再次显现出来。   荒漠深处,除了这些解除禁锢,复归天地的灵体之外,天地间就只剩下两个身影,在这里见证这一幕。   终于,在寂静无声中,楼兰的最后一角也崩塌了。   这座在荒漠中漂浮了几千年的古城落在了黄沙中,跟这片孕育了它的土地再次融为一体。   少堡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宣布道:“没了。”   他转头去看容行,没见到这样的古城在他面前风化成黄沙,他表示有什么感慨。容行察觉到他的目光,神色如常地道:“没了?”   这样还不够壮观吗?少堡主站在沙地上,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了,这都还不能令容行感到震撼的话,那他之前说的话就要自打脸了。   容行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暗想也就是刚刚小东西自己看得入神,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细微动静,不然他就会发现,刚刚在看着楼兰古城整个坍塌风化的时候,自己根本没有在呼吸。   这样一个金色王朝的覆灭,对身为帝王的他来说,冲击力远比对其他人要大,他能够不泄露自己的情绪,只是屏住呼吸,已经是极致了。   今夜,身旁的少年带着他穿梭了三个时空,但他看了三重不同的景象,从辉煌热闹到宁静悠远,再到黄沙覆灭,容行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感动的。   这小东西一定是把他记忆中最珍贵的三个场景都拿出来给自己看了,从他喜欢的这些来看,容行也可以窥见他性格中的一些隐藏面。   想着也许趁这个机会,可以再多了解他一些,容行问道:“你真的没有别的东西想让朕看了?”   少堡主摇了摇头,听面前的人说道:“好吧,朕是有那么一点感动,不过你想要彻底打动朕,还需要再努力。”   楚向晚看着他,顿时觉得这感动的阈值是不是也太高了些?   容行忍住了要浮上唇边的笑意,再次确认道:“真没了?”   “没了。”少堡主虽然不想认输,但是也要低头,伸手拉过了容行的手,说道,“那就回去吧。”   “等——”容行刚想叫他等一等,就看到眼前的场景再次变化,可是他们却没有回到他的寝宫里,而是从月夜下的荒漠瞬间来到了冰天雪地里。   容行看着这熟悉的冰川,抬头向着天上望去,只见冰冷的云雾深处隐藏着一截山峰,在他们头顶的夜空中还有着绚烂的光芒。   少堡主抬头,眼中映出这迷离如轻纱,又会缓缓流动的光芒,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叹:“哇——”   容行的神色起了变化,半点不像先前那样漫不经心,少堡主只顾着左右张望着不属于自己记忆中的景象,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同。   没错,容行将这里彻底的查看了一遍,确定这就是自己一直魂牵梦绕,却没有机会再回去的地方,是他少年时修行的圣地。   这极北之地,比江寒驻守的飞星城还要往北许多。   这一块雪白的高地人迹罕至,雪中只偶尔有一些动物留下的脚印,很快又会被新的风雪盖过。   人在这里几乎不能生存,天外邪魔的爪牙也伸不到这么长,如果说容行先前看到少堡主给他准备的那些惊喜只是有些感动的话,那么这一次就真的是心情激荡了。   他低头看向身边的人,正好少年也将目光从这白雪皑皑上收了回来,跟他在半空中遇上。   容行开口问道:“这是——”   少堡主以为眼前的人想到了这是警示录的手笔,于是点了点头:“嗯嗯!”   他想着警示录真是太厉害了,这又是从哪里找来的大场面?   “果然。”容行见他点头,忍不住“啧”了一声,“你为了讨朕欢心,还对朕的过往研究了不少么。”   连这里他都知道。   少堡主:“???”   ……他不是!他没有!什么啊! 第126章   容行是个一旦认定某个事实,就不管旁人再怎么解释他也不会听的人。   楚向晚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了,所以他在张了张嘴之后就干脆地放弃了辩解的念头,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救命,这个场景实在是太冷了,比大漠的夜晚不知还要低上多少度。   警示录把这里的气候也完美地模拟了,雪花打在脸上又冷又痛,少堡主不由得环抱住了自己,仰头望着不停的风雪,觉得即使自己运着功,也像是要被冻住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冷的地方?这里是真实存在的吗?   “当然存在。”容行傲立在风雪中,转过头来对他挑了挑眉,“朕少年时就是在这里修行的。”   ……什么?   少堡主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在这里修行?   他转头再次看向这苍茫的世界,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不抗冻了。   正要放下环抱自己的手臂,旁边就又是一阵冷风吹来,冻得少堡主头都差点掉了:“……”   容行的目光停驻在他身上,像是感到有些好笑地道:“冷吧?”   楚向晚哆嗦着点头:“冷……”   容行朝他张开了手臂,说道:“过来。”   在冻死跟靠着容行取暖之间,楚向晚选择了后者,迅速地靠了过去。   感到少年挨向自己,容行的手臂圈住了他,心中想着这个小东西,故意把朕带到这里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一进入容行近身的范围,少堡主就感到有一股暖流将自己从头到脚包围了起来,将刺骨的冷意挡在了外面。   这种像是在冬日暖洋洋地晒太阳的感觉令他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想着容行身上原来这么暖的吗?   难怪他站在这里,就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周围有多冷了。   容行拥着他,一双桃花眼望向了远方,回忆着自己少年时的修行岁月,说道:“这里白天冷,到了晚上更冷,而且每年都有一段时间是极夜——”   “啊?”少堡主是第一次听这个词,不由得抬头望身边的人,问道,“什么是极夜?”   容行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远处,在寒风冷雪中解释道:“极夜是一段从早到晚都没有太阳的时间,那个时候这里更冷,而且一天也显得更加漫长。没有光明,你不知道长夜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楚向晚听着,抬头望向天际,他们现在也身在夜晚,头顶没有阳光,只有那些流动变幻的光芒。   他忍不住问容行:“这里这么冷,你真的是在这里修行的吗?”   容行道:“我七岁就跟着师父回来,在这里过了十年。想要在这里活下来,元力就一定要深厚,才能在体内不断地循环,保持住体温不被冻死。”   少堡主:“那睡觉的时候……”   容行肯定了他的猜测:“睡觉的时候也要运功。”他望向远方的山峰,“在这里室内跟室外没有什么差别,你在睡梦中运功也不能停。”   “……”楚向晚想,就算修行勤奋如他的堂哥楚向辰,一日十二个时辰他也不过是苦练其中一半的时间,可是像容行他待在这里却是连睡梦中都还要自动运转功法,等于是全天都在修行。   这样一来,旁人修行十年,他就修行了两倍的时间,这世间最强大的帝王就是在这样的寒冷世界里被锤炼出来的。   楚向晚肃然起敬,这是容行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来的一面。   除此之外,他又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样的地方容行居然还想回来!要是换了自己的话,只怕回到温暖世界的那一刻,就也不会再想回来了。   所以说,做皇帝也并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快乐是吗?   容行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两人已经在这里站得够久了,他还想去远处看看,看看这幻境究竟把他的梦回之地还原了几分。   “走。”少堡主只听他说了一声“走”,下一刻就被带着腾空而起,从这片雪盖上急速地飞上了山峰。   他条件反射地抓紧了容行,在高速飞行中闭上了眼睛,尽管容行已经把寒风都挡在了外面,可是眼前这白茫茫的一片,看久之后还是令眼睛感到刺痛。   在幻境之中,这距离似乎也是真实的,容行的速度很快,也耗费了一刻才将他带到了山巅。   “到了。”   容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楚向晚感到自己的脚重新站在了雪地上,于是睁开了眼睛。   山巅的风声比下面更急,雪花也更密集,少堡主站在这悬崖边上回头一看,只见脚下的雪簌簌地落下去。   “……”   他连忙回头,只见容行在望着左侧,仿佛那里有什么。   风雪之中,楚向晚也朝着那个方向去,就看到在那里有一座风雪堆积的亭子,亭子里坐着一个人。   从这个角度看去,虽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但却是一看就知道是个道骨仙风的高人。   雪花从他身旁飞过,一片都没有沾到他的衣角。   这是谁?   少堡主又转头去看容行,看到容行正在以一种怀念的眼神在看着这个人,楚向晚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他的师尊。   十年师徒情分,又已经十几年未见,可以猜到容行应当是很想再跟自己的师父相见,再跟他说说话的。毕竟在这世间,他至亲至近的人就只剩下他弟弟一个人,有很多话对着自己的兄弟不能说,但对着自己的师尊可以说。   只可惜,警示录能够构建幻境重现画面,也能够构建这些情景里面的人,但这些人却也只是这幻境的一部分,不能跟外界交流,也不会回应外来的人。   楚向晚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劝容行,还好在他开口之前,容行就已经不再看这个属于他师尊的身影,收回目光说道:“走吧。”   “噢。”少堡主连忙应了一声,跟着这个人体暖炉走了。   他们从山顶的亭子旁离开,去了练剑台。   这练剑台就是由一座山峰削去峰顶形成的一个平台,上面铺着晶莹的冰砖。在极地,万年不化的寒冰就是最好的建筑材料,容行带着他将自己梦回过无数次的地方都走了一遍,看了一遍,终于在自己曾经的洞府前停了下来。   少堡主跟着他一起停下脚步,跟他一起站在洞府门口,听他低声道:“朕一直想,如果可以再回到这里,看一次太阳升起就好了。”   楚向晚闻言抬头看了看天空,现在是夜晚,他们只要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应该能够看到容行想看到的日出。   他想着,目光在四处搜索了一下,看到这洞府外被积雪堆积的台阶,于是松开了容行的手,朝着那边跑过去。   容行看着他,少年一离开自己的元力笼罩范围就立刻被寒风侵袭得抖了抖,还打了个喷嚏。   不过他没有停下,更没有回头,飞快地把台阶上铺满的冰雪弄干净了,然后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拿出了一块厚厚的毛皮垫在了上面。   容行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见他铺好了毛皮之后,站在台阶前一边冷得搓手,一边转过身来对自己说道:“快过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着看日出。”   容行没想到他跑过去是为了这个,只觉得这小东西还真是无时无刻都能在想着讨好自己。   可是这样的讨好却令他非常受用,容行想着,踩在雪上走了过来,再次把人揽回了自己的元力笼罩范围,然后带着他一起在台阶上坐下了。   台阶扫干净了冰雪,铺上厚厚的毛皮之后,坐起来就不再冷硬。   楚向晚靠着身旁的人,感到周身迅速地回暖,他的肩膀贴着容行的肩膀,抬眼望着头顶还不见转亮的天空,下意识地问道:“现在应该不是极夜的时间吧?”   容行听见他的话,心道这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幻境,竟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他想着,举目观察了天空片刻,然后说道:“不是极夜,再等等太阳就会升起来了。”说完察觉到身旁的少年还在细细地颤抖,于是又说道,“你可以再靠过来一点,朕允许你。”   “谢谢。”楚向晚忍不住再靠近了一点,跟容行并排坐着,分享着他的温度。   他跟容行还真是难得有这样待在一处又不会鸡飞狗跳的时候,虽然不知道警示录为什么要安排这第四个场景,不过——   少堡主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人,这世间最强大的帝王的俊脸在此刻看上去带着一股安宁静谧的气息,一点也不像他在外面的样子。   在他不神经搭错的时候,容行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人?   楚向晚想着,终于彻底地在他身边放松下来,跟他坐在一起在这无边的风雪中等待着一个黎明。   深夜忽然下起了雨,凉意浸入空气中,帝王的寝宫中却是暖融融的,旁人从外面一进来就感觉得到。   只是这寝宫里既没有生火盆,也没有烧地暖,这暖意仿佛是从床帐中辐射出来的。   老太监放轻了脚步走进来,有些担忧地望着床帐的方向,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来,打算撩开床帐看了一眼。   一撩开密闭的床帐,热意就迎面扑来,里面的两个人还在沉睡中,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警醒。   只见陛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得正沉,一手圈着躺在身旁的人。   那少年半趴在他身上,一张脸被从陛下身上辐射出来的暖意熏得红扑扑的,也没有醒来。   老太监觉得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没想到会有看到陛下跟某个人睡在一块儿而感到有点甜的一天。   行吧,他摇了摇头,又慢慢地放下了床帐,陛下开心就好。 第127章   清晨,天还未亮,宫人就端着洗漱用具鱼贯地从外殿进来了。   垂下的床帏被向着两边挑开,老太监挥退了其他人,亲自上来推了推还在沉睡的容行,轻声叫道:“陛下,陛下,该上早朝了。”   往日这个时候,他们一进来,容行就应当已经睁开了眼睛,不像今日,要等被老太监轻轻地推了两把才从睡梦中醒来。   他觉得自己的床帐中温度很高,而且右侧的胸膛上也沉甸甸的,好像压着个温暖的物体,还在呼吸。   “什么时辰了?”   容行一边低声问着,一边意识到床帐中的温度都是从自己身上逸散出来的,于是停止了运转元力,把这些温度都收敛了回来。   床帐中温度恢复到了正常,不像刚刚那样热,只是比殿外要温暖一些。   老太监说:“已经到了您该起床的时候了。”   容行复又闭了闭眼睛,想着自己像是做了梦,掌心里好像握着什么。   等等……他再睁开眼睛向着身前看去,只看见少年的头顶,而握在手中的正是他的肩膀。   他瞬间清醒过来,把前因后果都联系到了一起。   他们昨夜是少年来到了自己的寝宫,然后带着自己进入了幻境,在不同的地方看这世间最美好的图景。   最后,他还带着自己回到了自己少年时期的修行之地。   一想到幻境里有若真实的一切,容行就知道为什么他跟自己靠得这么近,自己还在一直往外释放热意了。   容行是醒了,可是一贯没这么早起的少堡主还没有醒,因为从外面传来的声音跟光亮,他还动了动,往容行的怀里缩去。   这个动作让还抱着他的帝王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轻轻地把怀里的人往旁边挪去。   离开了身旁的暖源,少堡主立刻就向着被子跟枕头里钻去,容行不自觉地看了他片刻,这才打算起身。   老太监见他坐起来,便向后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准备伺候的宫人都到床边来。   容行起身,双脚落到地上,立刻便有两个宫女在床边蹲下,为他穿上鞋袜。   穿好了鞋袜,刚要站起来,俊美的帝王却觉得自己的衣服像是被什么压住了,扯不出来。   老太监站在他床边,看着这一幕,张口想要提醒:“陛下……”   容行顺着自己的袖子被压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楚向晚睡得红扑扑的脸,不由得伸手在这张越看越可爱的脸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老太监:“……”   即便是这样,少堡主也没有醒来,依然睡得很香。   老太监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微妙的甜意,小声问容行:“待会儿是要把楚公子送回紫宸殿去,还是让他在偏殿歇下?”   往常就算有人在帝王的寝宫中过夜,等到第二天容行去上朝以后,他们也要立刻起来,不能留在寝宫里。   容行抬手做了一个让他安静的手势,试着把袖子从少年身下扯出来,然而没有成功。   他停下动作站在原地,看着正在熟睡的人,不让他睡,他又有些舍不得。   老太监正要命人拿件新的里衣过来,耳边就听到“刺啦”一声,转头一看发现容行直接把那截被楚向晚压住的衣料给撕了下来。   容行的袖子顿时空了一截,人也能从床边起身了,老太监连忙做了个加快的手势,催促她们把衣服拿过来给陛下换上,不能让天子穿着破衣服。   床帏被重新放了下去,把睡在里面的人给挡住了,容行换下身上撕坏的衣服,低声吩咐道:“不要打扰他,就让他在这里睡。要是回头醒了的话,就让他在这里等着,等朕上朝回来再说。”   “是。”听到这话,老太监忍不住又看了看床帐里那个人影,那压着陛下衣袖的小子翻了个身,把刚刚容行撕下来的衣袖留在了背后。   这真是从未有过的待遇了。   这样想着,他还是低声叫了自己的徒弟过来,让他留在这里。   毕竟自己的徒弟机灵,还跟这还睡在龙床上的人打过几次交道,对他比较熟悉。这样,等这少年醒来的时候发现陛下不在,也能被安抚住,不会那么急着想从寝宫里跑出去。   容行穿戴好了朝服,最后看了一眼床帏后的人,就从自己的寝宫出去了   现在还未入冬,夏秋两季早朝的时间比冬天要稍早,等容行来到朝堂上时,比他起得更早的大臣们已经在下面站成了两列。   容行坐上了龙椅,老太监宣布上朝,站在下首的群臣就立刻动作一致地下跪行礼,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行心情甚好地坐在上面抬了抬手,说道:“众爱卿平身。”   这底下都是跟随了他多年的老臣,一听容行今天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跟昨天不一样。   众人一边谢恩起身,一边借着这个机会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帝王,觉得他今日果然心情大好。   怎么,宫里这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让陛下龙颜大悦?   是了,众人想起一个信息,衡王很快要回来了,那是陛下的亲弟弟,两人一年才见上这么一次,陛下会为这个高兴也很正常。   因为容行心情好,所以今日早朝群臣的发言也显得积极了些,显然是昨天他的脸太黑,吓得他们都把一些想要提出的事情往后压了压。   今日一提,果然陛下因为心情好都没有怎么刁难他们,就抬手让他们所奏之情通过了。   早朝结束之后,有几位大臣留了下来,去了书房跟容行议事。   这前几日没有进展的问题,到了今日似乎也迎刃而解,几位大臣在告退之前,其中一位忍不住说道:“看来衡王殿下快要回到京城的事情确实令陛下心情大好,不像之前那样烦忧了。”   他的几位同僚纷纷点头,说道:“是啊,陛下今日真是跟往常大不相同。”   “若不是衡王要戍守边境,抵御天外邪魔,老臣都盼着他能够时常回京中,陪伴陛下左右,为陛下分忧了。”   容行神色如常地听着他们说话,坐在御案后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退下。   老太监站在他身后,心中敞亮,陛下今天心情好哪里是因为衡王殿下要回来?   不过料想这些大臣们怎么也猜不到陛下今日脸上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笑容。   但老太监更没有想到的是,容行实际上已经把容衡要回京的事给忘了,他皱起了眉,问道:“容衡的人现在到哪里了?”   “回陛下——”老太监连忙转过身来回答道,“衡王殿下的车队现在已经到辰州了,离京城还有半日路程。”   也就是说,今天晚上,容行就能见到他兄弟的人,就能在一张桌上吃饭了。   容行闭了闭眼睛,老太监听他小声道:“该死,朕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老太监:“……”   他看陛下是被那个小妖精迷得五迷三道,什么正事都不记得了。   容行睁开眼睛,老太监收敛心神,尽职地提醒道:“陛下,既然衡王殿下已经回来了,那楚公子就不能再住在紫宸殿了。”   “没错。”容行说道,“让他们去收拾好紫宸殿,等容衡今晚回来住。”   “是。”老太监垂目,应道,然后又问,“那楚公子——”   再在后宫里找个地方是好,可除了紫宸殿以外,后宫的宫殿群大多离得很近,都不方便。   他觉得现在最好就是陛下能够把小谢楼主叫进来,晚上就正好把那小子带出去。   却听容行说道:“既然不能住紫宸殿,那就让他和朕同住吧。”   老太监:“……是。” 第128章   东方既白,一向作息规律的少堡主也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头顶的床帐茫然了一下,觉得这明黄的颜色跟前两天看到的不一样。   发了会儿呆之后,才陡然意识到自己昨天是留在容行的寝宫里,现在肯定也是在他床上了。   他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迅速往左右看了看,发现床帐里空荡荡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伸手一摸旁边的位置,另一人的热度也早已经散去了。   没错,这个时间了,容行应该是早就去上朝了。   “啊……”   楚向晚放松下来,抬手捂住了额头,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隐隐作痛。   昨晚他明明是带容行去警示录制造的幻境里看了那些值得一看的大场面,最后跟他在冰天雪地中等日出,怎么莫名其妙就在他床上睡着了呢?   他想着放下了手,觉得自己身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于是反手在床上摸了摸,从被自己大腿压着的地方捞出了半截袖子。   楚向晚:“???”   他看着这半截像是从容行的衣服上扯下来的袖子,震惊地想着自己昨晚上是做了什么,居然把容行的袖子都给扯下来了!   容行没发现吗?他没生气吗?   少堡主想着,做贼心虚地把这半截袖子塞回了枕头底下,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觉得自己就这么在帝王的寝宫里过了一晚上,虽然容行不在意,也没把他丢出去,但是说出去恐怕不好听,于是偷偷地伸手掀开了床帐,想趁着没人在偷偷地溜回去。   “公子,你醒了?”   结果才刚探出头,旁边就凑过来一个人,笑眯眯地问道。   “哇啊——”少堡主吓了一跳,那等着他醒的小太监也跟着被吓了一跳,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楚向晚按着胸口,等看清来人是谁以后才放松了下来,说道:“原来是你啊……”   这站在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给他带路的小太监。   不等小太监说话,少堡主又立刻催促道,“快快快,给我找身衣服,带我回紫宸殿。”   也不知怎么回事,昨天他跑到容行床上来的时候明明还是穿着外衣的,今天一睁眼身上就只剩下里衣了。   “有有有。”小太监举起了一只手,忙道,“衣服是有的,已经给公子你准备好了,不过——”   “嗯?”少堡主从龙床上挪下来,抬头问道,“不过什么?”   小太监两手放在身前,望着他为难地道:“不过这紫宸殿是不能回去了,衡王殿下的队伍如今已经到了离京城几十里外的地方,想来午后就要入城了。”   容衡一回来,当然是要住在紫宸殿里,楚向晚不能再留在那里鸠占鹊巢。   少堡主一听容行的弟弟,紫宸殿的主人要回来了,那皇宫里岂不是没有适合自己的地方住了,不由得心下一喜——   太好了,那岂不是正好可以离开皇宫,回到外面去了?   正想着,就听小太监打破了他的愉悦,说道,“所以陛下之前吩咐了,让公子你醒了以后就留在这里等他回来,再安排你的住处。”   愿望破灭的少堡主:“……”   小太监虽然当时就在殿外听着陛下跟自己师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陛下说要让楚公子就留在他的寝宫,但是他知道,眼前的少年大概是不想留在这里的,你看他这一醒来就要找衣服要走的样子就知道了。   所以他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告诉楚向晚容行打算把他留在这里。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少堡主就没有反应太过激烈,而是挠了挠脸,说道:“好吧。”   见把人留住了,小太监立刻说道:“那公子稍等,我这就去给你拿衣服,然后等洗漱之后再用早膳。”   “嗯嗯。”少堡主把腿从床上放了下来,“好。”   小太监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对他说道:“还有公子,就是陛下的寝宫不比紫宸殿——”说着伸手在四周指了指,朝他挤眼睛,“公子还是留在殿内,不要乱走比较好。”   “好。”楚向晚秒懂了他的意思,找着了自己的鞋子穿好站了起来,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得到了他的许诺,小太监这才放心地出去拿衣服拿洗漱用具,还有传膳。   楚向晚从床上下来以后,就穿着里衣站在床边伸手把床帏给收了起来,又开始自动自觉地铺床叠被,把他们昨天睡过的床给整理好了。   整理完之后,他拍了拍手,转过身来,走到了桌前坐下,觉得有点口渴,就伸手去倒水。   刚提起茶壶,水流还未注入到杯中,眼前的景象就变了。   少堡主:“???”   他抬头,空了的手还维持着拿茶壶的姿势,看着周围的景象从容行的寝宫变成了虚拟边境。   警示录原本背对着他站着,等他进来以后才转过身来面对他。   “啊,怎么了?”少堡主把原本拿着茶壶的手举了起来,挠着头走了过去,“又突然把我拉进来做什么?”   “计划。”警示录简明扼要地提醒道,“计划今晚就要开始了。”   “完了,我不知道容行现在还记不记得我们有个计划了!”楚向晚放下了手,有些后悔昨天没有在幻境里问他这件事,警示录听他紧张地道,“要我去提醒他吗?”   “不用。”警示录摇了摇头,“就是今天晚上你自己要小心。”   少堡主闻言有些感动,警示录还这样记挂着自己,特意来提醒自己要小心。   忽然,警示录说道:“你的水快满了,快出去吧。”   下一刻,楚向晚就又从虚拟边境里被推了出来,回到了自己坐着的地方。   他一低头,发现面前的水杯确实快要倒满了,于是连忙把茶壶提了起来,中断了水流。   刚把茶壶放回桌上,小太监就捧着洗漱用具走了进来,臂弯上还搭着一身衣服。   少堡主毫不意外地发现,那又是女装。   小太监把东西放在了桌上,对他说道:“没有办法,在陛下的寝宫里还是要小心些,要麻烦公子换上女装了。”   楚向晚认命地道:“拿过来吧,我这就换上。”   他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设定,穿起女装来也可以自己完成,都不需要假手于人。   小太监见他轻轻松松地把衣服穿上,所有的系扣都扣在了正确的位置上,这才开始洗漱。   很快,洗漱完之后,就有宫女进来为他梳妆。   不多时,楚向晚就又从大好少年变成了穿着宫装的少女。   小太监见状拍了拍手,负责传膳的宫人才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低着头将早膳一道一道地摆在了桌子上。   少堡主看着这一桌丰盛的早餐,不由得想容行每天吃这么多,身材居然还能保持得这么好。   小太监站在他的座位旁,手里拿着筷子,殷勤地道:“公子想要吃什么?我来给你布菜。”   楚向晚立刻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他受过布菜之苦,一点也不想这样麻烦别人,说着目光就在这精致的帝王规格早餐里扫了一遍,定格在了一盘糕点上。   只是还未伸手,站在一旁的小太监就像是能读心一样,飞快地把他想要吃的东西夹到了他碗里。   “……”   见少堡主无语地看向自己,小太监这才讪讪地笑了一下,收起了讨好的心思,放下筷子道:“不夹了不夹了,公子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少堡主这才自在了一些。   他夹起了碗里的糕点尝了尝,歪头问小太监:“陛下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不一定。”小太监道,“一般来说,下朝之后陛下还要跟大臣们议事,午膳前会回来。”   容行是个不大喜欢跟人一起吃饭的帝王,像去后妃宫中用餐,让后妃有机会跟帝王相处的福利也少得可怜。   少堡主一边吃着自己的早饭,一边听小太监说道,“何况衡王殿下很快就要到了,说不定陛下要出去接他呢。”   对这个唯一的兄弟,容行的感情还是很深的,何况容衡又一直驻守边境,保卫疆土,便是出去接他也不过分。   那这样一来,可能就要到晚宴的时候才会见到容行了。   楚向晚想着警示录说今晚就要执行计划,不由得停下了筷子,那容行的弟弟回来,会不会也被波及到? 第129章   午后,容衡的队伍到了城外,容行亲自率人到城门口去迎接。   城中百姓听闻衡王殿下回来,纷纷出来夹道相迎。   容衡很得民心,他不仅是他们皇帝陛下的亲兄弟,而且还是戍守边境的英雄。虽说为人风流了点,可是人不风流枉少年,这并不是什么缺点。   城门之下,容行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远处弥漫的烟尘,那是队伍行进的动静。   容衡身边的,都是在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精兵,远远的就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一匹白马冲在最前方,哪怕离城门已近,也没有降下速度。   容行握着缰绳,胯下的黑马仿佛因为感应到了白马的靠近而躁动起来,前后踱了两步。   这两匹马跟它们各自的主人一样,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个留在京城,一个跟随着主人去了边境。   容衡一骑当先,率领着由四五十人组成的队伍从官道上奔来,马蹄声密集地落在大地上,将大地踏得隐隐震动起来。   文臣们望着逼近的尘沙,掩着唇咳嗽了两声。   终于,那支精锐的轻骑军来到了城门之下,跑在最前面的衡王一勒缰绳,他的坐骑就立刻收势,仰天发出一声嘶鸣,两只前蹄扬起在半空中,只靠两只后蹄稳住了去势。   在他身后,那支由四十几人组成的队伍也停了下来,马蹄整齐地停在一条线上。   哪怕为了赶路,骑在马上的骑兵没有身着重甲,也一样让人感到了他们跟皇城守卫军的不同。   容衡翻身下马,他身后的将士也跟着他做了同样的动作,整齐划一地在天子面前下跪。   这一刻,城门内外的人声仿佛都消寂下去,秋风中只有衡王的声音响起,说道:“臣容衡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将士跟着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行亲自下马,托着他的手臂把人扶了起来:“平身。”   “谢陛下。”   容衡站起了身,看向容行,然后剔去了君臣之别,笑着反握住了他的手臂,叫了一声“哥”。   他的容貌生得跟容行有七分相似,只是兄弟二人气质不同。   容行身在九重,大权在握,有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又有执掌生死的决断。   容衡久居边疆,跟天外邪魔对战多年,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刀,饮足鲜血,锋利无比。   容行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来到了他身后那些将士身上,接着又落在了最后方的马车上面。   那马车跟这军队的风格完全不一样,从马车上下来的几个女子也正跪伏于地,未敢抬头,只有那乌云般的青丝从她们肩上垂落。   容行收回目光,伸手在弟弟的手臂上拍了一下:“你啊你。”   然后,才对其他人说道,“都起来吧。”   一行人准备回宫,容衡走在容行身后,两人都不打算再骑马,而是步行回宫。   老太监立刻就亲自牵了容行的马,容衡的马则由他的其中一名将士上前牵过,夹道的百姓难得见到天颜,又见到衡王,都发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呼与致意。   千机楼,谢眺坐在房中,听着从外面传来的欢呼声。   从宫里出来的一行人刚刚从千机楼下经过,谢眺甚至不需要去看外面都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   悬挂在面前的风铃忽然在这无风的空间里震动起来,风铃的声音混合着外面车马粼粼,人声鼎沸,听起来诡异又令人发毛。   谢眺却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端坐在房中任由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自己的脸上铺下淡淡的阴影。   皇宫里,楚向晚正在排除杂念,潜心修行。   他在容行的寝宫里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又不能出去,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就决定站起来练一练排云功。   这段时间他疏于修炼,感到元力在体内运行的时候都有些生疏了,顿时紧张起来,一口气运行了三十六个周天才停下来。   外面正在传来不小的动静,少堡主不由得停下动作,侧头听着外面的声音。   原本站在一旁看他练功的小太监立刻说道:“听这动静,应该是陛下跟衡王殿下回来了。”   “噢。”少堡主点了点头,又继续练自己的。   用午膳的时候,容行果然没有回来,看来是出去接容衡了。   想到这里,他的动作又停了下来,转头问小太监:“衡王殿下长什么样?”   事实上,在连云十八堡之中,衡王的名头比承天帝要响。   毕竟他做的是跟他们一样的事,而且杀的天外邪魔也比他们只多不少,哪怕容行是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帝王,在戍边的守卫心中地位却也比不上容衡。   “衡王殿下跟陛下长得挺像的,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小太监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在背后落得一个妄议主上的罪名,“不过衡王殿下的年纪比陛下要小一些,性格也就跳脱一些。据我师父说,之前陛下还没登基,衡王殿下还没去边境的时候,在宫中可让太傅头疼了。”   楚向晚听着,不由自主地脑补出了一个熊孩子版本的容行。   他想起自己在紫宸殿里看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务,估计也都是收来让容衡分散注意力的,省得他又搞事。   少堡主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光,现在时候还早,离太阳下山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估计容行他们兄弟相聚也有好些话要说,暂时不会回到寝宫来。   于是,他再次沉浸回自己的修行里,不再说话。   小太监在旁看着,他也就见过宫中的禁卫军在校场上训练,还从未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这样修行。   看着扮成少女的少堡主从一开始身形静止,到运起功法,整个人消失在原地,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只觉得他们能够修行的人果然厉害!   真不知道传说中实力最强的陛下出手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   衡王归来,宫中设宴,妃嫔们又是盛装打扮,准备出席。   这一次,她们打扮得比前两天赏花、赏烟火的时候还要用心,因为按照惯例,衡王这次回来肯定要带上他的三五红颜知己。   衡王身边的人,向来是姿容绝顶,她们作为帝王的妃嫔,怎么也不能被比下去。   晚宴一开场,沉浸于修行的少堡主也不能幸免,被容行一道指令提溜了过去,还是站在老位置给他布菜。   席上的妃嫔们见“她”出现已经见怪不怪了,就连贤妃的目光也不曾在那个方向多停留几分。   陛下待“她”是真的不同,唉,就由他折腾吧,不管有没有位分她们都不想管了。   容衡的座位被安排在容行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上,楚向晚捧着酒壶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第一个动作就是去看这位衡王殿下。   看了片刻,觉得果然跟小太监说的一样,这位衡王殿下看起来确实很像他哥哥。   这要是神情里的轻佻再收起来一点,跟容行站在一块简直就是两个他。   不——少堡主想着,紧了紧自己手里拿着的酒壶,一个容行已经够了,可千万不要再来一个了。   他捧着酒壶低下了头,打算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没有想到却吸引了容衡的注意。   容衡的座位比起其他人来格外的拥挤,四五个美人跟他坐在一块,都是他随军带回来的。   美酒在侧,美人在怀,此情此景,确实令人享受无比,只不过他无意间瞥见站在哥哥身旁的人,英挺的眉毛就挑了一下。   只见那人身上穿的既不是宫女的衣服,又这样不合常理地站在皇兄身旁,没有自己单独的位置,容衡于是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开口道:“皇兄,你身旁站着的这位我没见过啊。”   他一开口,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到了少堡主身上,令他捧着酒壶又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容行眼角的余光在少堡主身上扫过,见他稳稳地定在原地才转过头来,对弟弟说道:“你一年有几天时间留在京城里?朕宫里的人,你怎么可能个个都见过。”   容衡笑了一声:“臣弟以为,皇兄身后站着的这个格外不同,皇兄看——”   他说着,一把揽过了坐在自己近旁的红衣美人,对着容行说道,“皇兄身后的小美人,跟我身旁的美人是不是有着几分相似?”   包括贤妃在内,一众妃嫔只把目光落在衡王身旁的人脸上,然后又一致地移到了楚向晚脸上,发现居然是真的,衡王带在身边的红颜知己跟皇上近日喜欢的小家碧玉巧合地相似。   容行喜好单一,容衡口味多变,两兄弟竟然能够同调,实在是很难得。   容衡身旁的美人闻言也抬头看了少堡主一眼,下一刻就像是很害羞一般,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少堡主不知为什么自己又变成了话题中心,一时间不知该给点什么反应才是,却见容行一抬手,对着站在左侧的老太监说道:“去,给衡王斟酒,把他的嘴给朕灌满了,少说话。”   老太监捂着嘴笑了起来,应道:“是,陛下。”   容行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臂,在宽大的袖子遮掩下,那枚紧贴着他手臂的手环在不停地震动。   少堡主看他转头,向自己投来一个眼神:“斟酒。”   下首,容衡接了老太监倒的酒一饮而尽,转着酒杯对容行说道:“光是这样喝酒太闷了,臣弟身旁的这个美人最是擅长歌舞,不如就让她来献舞一曲助兴如何?”   少堡主立起了壶嘴,容行把倒了八分满的酒杯收回来凑到唇边,将里面的酒也一饮而尽,又看向容衡,点头道:“好。”   容衡于是拍了拍身旁红衣美人的腰侧,说道:“去吧。”   红衣美人从座上起身,对着容衡柔声道:“光是人家跳舞可不成,还需王爷伴奏。”   容衡爽朗一笑,说道:“本王答应你。”说完对身后的两名姬妾说道,“去将本王的琴取来。”   那两名姬妾应声取来了他的琴,容衡将琴放在桌案上,扬手一拨,弹出了几个琴音。   那红衣美人来到了场中,甚至不需要再换身舞衣,就伴随着这琴声长袖一挥,开始翩翩起舞。   衡王说自己的宠姬擅长歌舞,果然她一舞动起来就像一团旋风,又像烈火,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吸引。   有些美人安静的时候好看,有些美人要动起来的时候才更好看。   这红衣美人有舞技加成,引得衡王喜爱,可站在陛下身后捧着酒壶的那位又有什么不同,能够引得陛下怜惜呢?   就凭“她”那不擅长斟酒,却擅长把酒撒在陛下身上的笨拙吗?   这简直就是一个不解之谜。   那团红色的旋风在场中旋转,渐渐向着上首靠近。   少堡主不知道其他人又在看自己,只是被吸引得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想更好地看清她的舞蹈。   容行的手放在桌上,随着那抹红色身影的靠近,他小臂上的手环震动越发强烈。   在容衡五指在琴弦上猛地一划,琴声冲上云霄的瞬间,禁锢在容行手臂上的手环蓦地一紧!   而那从下方跃起,朝着这个方向突进而来的红衣美人也在瞬间撕裂了外面裹着的那张人皮,在半空中分裂成了四只四肢细长,遍体通白,长着虫脸的天外邪魔。   乐声骤停,晚宴上霎时间盈满了惊慌失措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30章   容衡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手中的琴也从原本的乐器变成了杀器。   容行在天外邪魔袭来的间隙里瞥了一眼弟弟的脸,嘴角一抽,很难不去猜测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愤怒。   坐在座位上的妃嫔们花容失色,向着四下逃开,容衡身后的宠妾也同样纷纷向后躲去。   容衡五指在琴弦上用力地划过,原本悦耳的琴音变得犹如金铁交加,释放出无形的音波,向着飞在半空朝着容行奔去的几只天外邪魔拦腰斩去!   兵荒马乱,在这充满煞气的琴音之中,老太监的声音依然响亮,在拼尽全力地叫着:“护驾!护驾!”。   叫着“护驾”的时候,少堡主看到他的人也不曾从场中远离。   虽然他没有修为,但却不愿逃走,只焦急地望着容行的方向,希望有人能够出来为陛下挡一挡,别让这些邪魔伤了天子。   只是容衡回宫来,他身边的近卫却留在了宫外,没有跟着进来。   毕竟在这些天外邪魔撕破美人的皮囊跳出来之前,有谁会想到竟然有天外邪魔能够混迹在他们当中,跟着进宫里来呢?   “保护陛下!”   宫中的守卫听到声音是进来了,可是他们的实力跟从边境归来的军队天差地别,看到这些出现在宫中的天外邪魔,别说是上来保卫容行了,在这异种的威压下直接就被压得连动都动弹不得,连拔刀的动作都顿在原地。   “废、废物!”老太监气得直跺脚,左右看了看没有趁手的兵器,于是抓起手中的酒壶就要朝着那些天外邪魔杀去,把他们引到自己这边来。   容行却看了他一眼,喝道:“躲开!”然后对站在身后的少堡主说道,“你也躲开些。”   “嗯嗯!”少堡主最是听话,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天外邪魔比起他们在边境遭遇的那些要厉害许多,虽然还比不上数千年前降临在楼兰的那些先遣部队,但也不是自己能对付的,立刻就躲远了。   转瞬间,容衡的琴音就已经杀到!   天外邪魔的阵型乱了一分,发出了众人听不懂的声音:“¥%#%@&——!!”   衡王的可怕在南边的天外邪魔当中,就如同江寒于他们在西北阵营的同胞一般,这些天外来客将他视成眼中钉,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可是哪怕是在边境,他们大军几次集结,全力攻击,也奈他不何。   像他们这些潜入大陆中,伪装成人来暗中刺杀各种重要人物的邪魔精锐,潜伏在他身边也是不敢稍动,怕被他看出异状。   只是,这次竟然能够来到宫中,竟然还有刺杀容行的机会,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错失良机,所以才会解除伪装,铤而走险地出手。   事情发生得太快,容衡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只是用这一把琴都给他们造成了威胁。这琴音一至,饱含杀气,凶险万分,若是不躲,就算不当场折在这里也要去半层皮。   可是他们这么长时间来都没有见过容行出手,不知道这人间帝王究竟到了哪一步,因此即使用人族听不懂的声音发生了争执,也没有躲避。   “来得好——”见他们决心找死,容行冷笑一声,倾身在桌案上用力一拍,那只酒杯立刻飞了起来。   杯中残留的酒液受力飞溅,落在容行伸出的右掌中,随即就被他反手向着前方来袭的天外邪魔撒去!   那几滴晶莹的酒液一脱手,在空中就迅速凝结,聚集了周围的水汽,变成了四根高速旋转的尖锐冰锥,顶端冒着寒气,以迅疾无比的速度向着这四个天外邪魔刺去!   “¥#&@&——!!!”   容行同样没有用兵器,这样随手一击就令这四个刺杀者感到了生命威胁。   他们不得不往旁边飞去,任这四根散发着寒气的冰锥擦着身侧飞过,然后穿透了身后的房顶,在这宫殿的屋顶上留下了四个寒霜封锁的洞。   “#@¥%——!!!”   这四个天外邪魔怒吼着四散而开,看着容衡的琴音打过来,将地砖跟桌椅都打得粉碎。   容衡在战场上的时候犹如杀戮机器,横冲直撞,现在坐在桌案后只有一双手操纵琴音也十足可怕。   这兄弟二人都是狠茬,光凭他们几个,根本得不了手!   原本惊慌失措躲得远远的妃嫔们回头看着这边,只见这四个天外邪魔被根本没有离座的陛下跟衡王殿下压制得进退两难,就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奔逃,站在各处看着这里。   那四个苍白的异族身影停滞在空中,场间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这一场暴露浪费了他们一张上好的人皮,却连容行的衣角都没有沾到,他们要不要撤离?   “想走?”   他们一露出退意,坐在上首的容行跟坐在左侧的容衡就同时低沉地开口了,少堡主缩在椅背后,听到这兄弟二人的反应如出一辙,不由得站起来想看一看。   结果才刚从旁边探出头,就被容行劈手夺了自己手中的酒壶,附带被瞪了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少堡主条件反射地答道:“因为躲在你身后最安全。”   容行被他噎了一下,原本想发火的心情被他一句话熄灭了火苗,还忍不住有点飘飘然起来,看着他的眼神也变了。   这个小东西……   少堡主被他的眼神电了一下,忍不住扒着御座的椅背抖了抖,伸手一指上面:“他们要跑了!”   “呵。”容行嘲讽地“呵”了一声,“跑不了。”   说完就踏在面前的桌案上,一跃飞上了半空,手中酒壶身前一倾,抬手在那条酒带中拂过,空中顿时爆出一蓬冰锥,发出尖啸穿刺向了那些企图撤退的天外邪魔。   “朕的皇宫,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容行身在其中,容衡也停下了琴音,双手在琴面上一按,然后单手抱琴同样从桌案后跃了出来,要加入战局。   天外邪魔见状立即有了动作,决不能让他们两个联手!   他们再次发出了那种嘶哑古怪的声音,细长的四肢在这一瞬间变得坚硬无比,边缘闪过铮亮的光芒。   楚向晚看着他们以快得看不清的动作绞碎了这些冰锥,令它们激射向下方,然后两两成对,分别冲向了容行跟容衡!   战场顿时分成了两边,两只天外邪魔对上容行,另外两只则对上了容衡。   少堡主在御座后看得心头火热,这样的强者出手总是格外令人激动!   然而,下方却忽然传来了惊叫声,对惊叫声极其敏感的楚向晚立刻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只见那些从空中激射下来的碎冰袭向了离战局不远的宫人。   容行放出冰锥的力量不小,天外邪魔将其打碎,挥向其他方向的力道同样强劲。   那些被他们给镇住无法动弹的守卫跟宫人看着向自己飞来的散发着寒气的尖锐碎片,只能发出尖叫,却无法躲避:“啊啊啊啊——”   这些碎冰太多了,全部接下来不现实!   少堡主迅速判断出其中一些只会落在他们有软甲防卫的躯干上,这样还好,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可是有一些碎片却是直接朝着他们的眼睛去的,这要是扎进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一瞬间,他顾不得会暴露自己的身,直接催动元力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化作一团旋风从上首冲了下来,将这些激射而来的碎片打开!   有些实在来不及打开的,就直接伸手一推,把处于危险位置的人推到一旁。   火光电石之间,他已经在宫殿中绕了一圈,那些被他打开了面前冰块的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那些被他推开的人却是在他离开之后落到地上,“哎哟”了一声,全都平安地避开了冰锥的碎片。   楚向晚险之又险地把所有有危险的人都救了下来,这才一个急刹停下了脚步,却听见从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娘娘!”   他蓦地回过头去,发现原来自己刚刚推的人里面还有贤妃。   贤妃执掌后宫,就算是害怕也得留在前方将所有人疏散,她自己就走得慢了些,那些碎片也有几片刚好是冲着她去的。   少堡主刚刚跑得急,没看清楚是什么人就直接把她推开,现在一看,才意识到自己是一把把贤妃推到地上去了。   “娘娘——”   “娘娘你没事儿吧?”   还有好几处,宫女的声音此起彼伏,原来不光是贤妃,还有几个走得慢的妃嫔也一样,全都坐在了地上。   少堡主:“……”   “慌慌张张的叫什么?”贤妃由身旁的人扶着站起来,低声训斥了一句,又抬头去看上方正在跟天外邪魔战斗的容行,生怕影响到他。   见容行只是跟那邪魔缠斗在一处,并未曾分心,她才收回目光,望了呆站在原地的楚向晚一眼。   少堡主迎上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朝她点了点头。   贤妃看着“她”的小狗眼,想到自己在危机时刻竟然是被“她”救下了。   不光是贤妃,另外几个妃嫔心中也浮现出了同样的想法。   她们看着男扮女装的少堡主,竟有种“她”在这种时候格外可靠,呆呆的反应又格外可爱,让人隐隐心动的感觉。   所以说,这才是令陛下心动的小狗眼真正的魅力吗?!   然而,在上面跟容行、容衡兄弟缠斗的其中一个天外邪魔却突然回头,用急促诡异的语调向着下方说了什么,仿佛在催促。   “%¥#@&——!!”   从容衡带人进来以后就在容行手臂上一直震颤不停的手环此刻依然在震动,容行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在上空低头望去,只见那个方向正躲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衡王姬妾中,一人站了起来,然后身上的皮囊也一下子被撑破了。   当看清那个将近三米高的天外邪魔时,站在远处的楚向晚倒抽了一口气,只见这个高大邪魔的皮肤不像寻常的天外邪魔那样苍白,反而带着淡淡的焰光,一眼就让他想起了数千年前袭击楼兰的那支先遣队伍。   那是比现今所有邪魔都要强大、都要可怕的存在。   这个隐匿的邪魔身上的气势一放出来,就令容行的眸光一凝,连带着容衡原本铁青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这格外不同的天外邪魔虽暴露了身份,却没有急着立刻杀到上面去,而是让目光在这周围瑟瑟发抖的人群中转了一圈,锁定了贤妃,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朝这边走了过来。   “#@¥&%#。”   “娘、娘娘——”贤妃身边的宫女忠心得很,竟抗住了这样的异种威压,拼命去推被盯上的贤妃,“娘娘快跑……快跑!”   然而贤妃根本连站都要站不稳了,如何还能够跑?   同样被镇压得要窒息的少堡主隐隐猜到了这天外邪魔要做什么,气愤得不行:这等程度的强者竟如此不要脸,不敢上去跟容行对抗,反而想着要杀掉容行重视的人以让他破禁,失去力量?   “住手!”容行被那两只天外邪魔挡在上面,发出了震怒的声音,“有本事冲着朕来,欺负朕的女人算什么本事!”   陛下……   贤妃听到他的声音,虽然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不能有丝毫动弹,惨白的脸上却也浮现出了一个微笑。   她希望自己被心爱的男人记住最后的样子不会太难看,然后就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第131章   “娘娘!”   那三米多高的天外邪魔来到贤妃面前,居高临下地伸出了一只前肢。   这如同昆虫前肢的部位变成了骇人的金属质感,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刺向了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的贤妃。   贤妃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紧闭着眼睛等待剧痛袭来——   “——娘娘!”   耳边传来她的大宫女的惊叫声,伴随着这声音落在身上的却不是剧痛,而是被人带着从原地极速移走的失重感。   什么?   风吹乱了她的鬓发,贤妃霍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稍稍动弹了。   她抬起手来,抓住了自己触碰到的衣料,然后颤抖地抬起眼眸看向前方,只见那要收割自己性命的邪魔已经远远地落在了远处。   而从鼻端传来的香气正在告诉贤妃,把自己从屠刀下带离的还是“她”。   穿着女装的少堡主在一瞬间将自己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从那连楼兰的将士都挡不下的焰色邪魔面前带走了贤妃,转瞬就移动到了大殿的角落,跟那要取走她性命的尖锐前肢拉开了距离。   远处,大宫女的眼泪滑下了脸庞,满心的劫后余生。   尽管那高大的邪恶异种还站在她面前,令她窒息,可她心中却涌现出了无限的惊喜。   刚刚救了她们娘娘一次的人,现在又再次出手救了娘娘。   如果这一次她们都能够好好地活下来,她一定要去为“她”供一盏长明灯,谢“她”救了主子。   “——小心!”   贤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堡主感到她的手也抓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样过于亲近的距离,令扮成少女的少年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他背对着那个方向在奔跑,可是被他揽住的贤妃却是望着那只天外邪魔所在的位置。   刚刚还停留在那里的天外异种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原地,强劲的后足发力一跃而起,跳上了高高的顶部!   “啊啊啊——”   在一阵惊恐的尖叫声中,高大的天外邪魔划出一道抛物线,双足一屈重重落回地上,转眼就已经跨过这段距离,重新逼近了二人。   再次近距离见到他的贤妃只感到自己解冻的血液再次冰封,抓着少堡主衣服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快走……”少堡主听她颤声道,虽然牙齿在打架却力图说得清晰,“不要管我,你快走……”   她才是这魔物的目标,而不是这个冲出来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女。   这些魔物知道了帝王无泪的秘密,贤妃不知道他们是通过怎样的途径探知了这应该不多人知道的密辛,但她知道他们为了让陛下痛心破禁,一定会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杀光。   先是自己,然后是其他妃嫔。   这大殿里的人,一个都逃不过。   想到这里,她的脑内忽然清明起来,明白了为什么容行这么喜欢这个少女,却一直只是让“她”站在那里,没有给“她”任何位分。   因为“她”是他的软肋。   当这样的危机降临的时候,“她”不能被触碰。   帝王的情也分厚薄,想把自己最重要的人好好地藏起来也是正常,只是——贤妃简直要苦笑起来,“她”却这样跑出来救自己,陛下怕不是要被气疯了。   “不,我绝对不会让天外邪魔在我面前伤到任何一个普通人。”   在追云堡被彻底摧毁前,他们都要挡在整块大陆的普通百姓之前,从小就接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的少堡主在这种完全只能凭借本能行动的时刻,所能想到的也只是这刻在灵魂之中的宣言。   “除非我倒下。”   贤妃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少女口中听到像驻守边疆的将士一样的发言,一时间完全不知这个抱着自己狂奔的小姑娘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宝贝。   在她哑口无言的时候,楚向晚只在想着自己究竟应该往哪里跑,现在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在容行的计划中,还是已经超出到了他的计划外。   他听到身后的破空声跟砖石破碎声,甚至不用回头也可以想象出那天外邪魔离自己有多近。   人类一米多的腿可跑不过他们两米多的腿,何况他还抱着一个贤妃。   少堡主一咬牙,再次提升速度,不管容行有没有计划,他现在都得拖延时间!   那天外邪魔正追着他们,可怕的身形急速地逼近,这大殿里处处都是人,楚向晚能够选择的方向少得可怜,不到片刻就再次被拉近了距离。   邪魔那嘶嘶的呼吸声已然来到了头顶,抬手就要将前方的两人一起收割,从空中却骤然飞下来几道无形的音波,截住了他伸向他们的手。   一道音波落在天外邪魔的脚边,在地砖上深深地切割下去,令他停住了脚步。   楚向晚立刻抓住机会,抱着怀里的人埋头狂奔,趁天外邪魔不注意,找了个角落把贤妃放下,让她不要出声好好躲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身形一闪出现在另一个方向,看到那被拦住的天外邪魔正望着音波飞来的方向。   半空中,容衡一手控琴,另一手仍然在琴弦上急速地拨动,发出的琴音掠过了他对面的两个天外邪魔,杀意重重地朝着下方飞来。   被这样几个异族潜伏在身边,还扮成自己的两个红颜知己,容衡不气疯才怪。   无形音波不停急掠而过,一时间竟将这三个等级不同的天外邪魔压着打,衡王一发真火,果然连这些天外异种也不敢缨其锋。   他这一出手缓解了下方的危机,容行见状也能够沉下心来加快攻势,尽快狙杀眼前这两个天外邪魔。   壶中的酒已经倒光了,酒壶被扔到了地上,那些飞出去的冰锥更是斜插了一地一墙。   容行空手跟这两个天外邪魔过招,只恨这些魔物的构造跟大陆上的生物不一样。   他们身体里的水分少得可怜,容行无法直接操控,否则他就可以直接让冰锥直接从他们体内生长出来,从内里刺破他们的脏器。   容行想起先前自己跟谢眺商议好的计划,就是要故意放一批天外邪魔进入皇城,然后在他们潜入皇宫刺杀自己的时候,刻意露出空门给他们。   到时他一受伤,再由惊惶失措的警示录为自己挡下一击,装作重伤,换来自己的爆发。   在将这些天外邪魔杀死之后,他就会抱着弥留之际的警示录,自然而然地落下那一滴泪。   可是,现在在这里的不是警示录,而是楚向晚。   这个小东西,这样狡猾地令自己动了心,容行不能也不愿让他在这个计划里受伤,甚至恨不得让他离得远远的,别掺和进来。   于是,他临时调整了计划。正好这几只天外邪魔是容衡带回来的,就让容衡代替他受一点伤,反正为亲兄弟的伤势而垂泪也很自然不是吗?   可是哪里想到,这些天外邪魔中间竟然混着一个如此强大的家伙,而且还如此阴狠,反过来要杀他的贤妃!   这已经超出了容行的控制,他已经顾不上什么计划了。   这两个负责拖住他的天外邪魔只感到原本就重的压力变得越发地大了起来,惊骇地意识到眼前的人间帝王竟一直没有出全力。   这些人族的潜力跟狡猾令他们感到心惊,他们征服过无数世界,还从来没有在哪一个世界被拖住这样久。   容行听着他们口中那不知何意的声音,眼里隐隐掠过一丝暗金色,一旦没有顾忌,就不再留手。   站在下方的天外邪魔听到这边的声音,看到局势正在向着容行倾斜,顿时也发出了一串怪声,不再管容衡的琴音攻击,直接扑向了一旁的普通人,打算大杀特杀。   “畜生!”   容衡看着这一幕,简直要被气疯,只能停下了大范围攻击,一拍琴身绷断了一根琴弦,向着那天外邪魔激射而去。   那些在这魔物笼罩下的宫人无处可逃,颤抖着闭上了眼睛,贤妃躲在少堡主刚刚让她藏起来的地方,看着“她”再次向着那些人扑去,心中不由得揪紧。   这天外邪魔已经打算鱼死网破了!   楚向晚心中焦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普通人死,却也不知道自己把速度提升到极致还能在他的手下救出多少人。   就在这时,半空中停在容行面前的两只天外邪魔身上爆出了一阵金光,将他们苍白的皮肤撑得寸寸龟裂。   轰然一声,从容行跟他们的头部接触的掌心灌入的狂暴力量终于将他们彻底撑破,两只天外邪魔化为灰烬,簌簌落下。   容行眸光一冷,转身冲向了这个在他的皇宫中放肆的天外邪魔。   容衡的琴弦缠上了准备大开杀戒的邪魔的一只手,将他定在离那些不能动弹的宫人几步之外的地方。   少堡主顺势冲了过去把人救走。   容行眯起了眼睛,掌中发出金色的光芒,跟这天外邪魔的距离极速缩短,很快就要送他去跟他的两个同类作伴。   然而,这个魔物在死亡面前却好像丝毫没有恐惧。   他的脖子诡异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扭头对着容行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类似于人的笑容的表情。   容行的瞳孔微微收缩,看着他那只被琴弦缠住的前肢极速向着前方伸长,转瞬间就穿透了这几步的距离,刺在了刚带着两个人冲出去的少年身上。   呲啦一声,裂帛的声响,少堡主被从后方传来的冲击冲出去好几步。   鲜血顺着那焰色的锋刃滴落下来,落在地砖上,贤妃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看着那从少堡主的胸口穿透而出的利刃,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失声尖叫。   少堡主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穿出来的一节异肢,看到周围的布料迅速被鲜血洇湿,在剧痛袭来之时听到了容行的怒吼:“不——!!!” 第132章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可这只身上带着焰光的天外邪魔却毫不畏惧,仿佛笃定自己会成功,容行将会因为心境不稳而失去力量,在那一掌印下来的时候不避也不躲。   谁对容行来说更重要,他们如何会看不出来?冲向那些无关的人不过是虚晃一招,为的只是让楚向晚主动送上门来。   轰然一声,容行的一掌挟着万钧之力自空中落下,重重地击在了它的头顶。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那只泛着金色光芒的手掌五指成爪,深深地嵌入了这天外邪魔的头骨中。   嘎啦,从手掌跟头骨接触的地方开始,狂暴的力量被一掌注入了这高大的躯体中!   一阵古怪的膨胀声过后,这个天外邪魔就如同它的另外两个同类一样,被撑得整个龟裂开来。   金光从内里开始吞噬它的躯体,这三米多高的天外邪魔在金色的光芒中变成了焦黑的灰烬,飘落了一地。   下一瞬,在容衡对面跟他缠斗的两个天外邪魔同样发出了凄厉哀嚎。   从容行身上爆发出来的力量也波及到了它们,它们像飞得过于靠近太阳一样,在这金光中被寸寸吞噬,消失殆尽。   从外面看去,这宫殿中金光大盛,殿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被这金色光芒刺痛。   容衡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一只手,挡在了面前。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皇兄如此震怒,爆发起来全然不顾后果。   那个站在他背后的无名小美人到底是谁?有着这样的身手,还这样勇敢地救下了皇兄的妃嫔,也没有不顾普通的宫人?   金光中,那天外邪魔已消散成灰烬,从少堡主胸口穿透出来的异肢也就跟着变成了灰烬,飘落在地上,跟那滴落在地砖上的鲜血混在了一起。   这一碎,他胸口的窟窿就彻底堵不住了,血像是决堤一样地涌了出来。   那两个被他救出来的宫人身体恢复了知觉,感到这原本支撑着她们的少女在失去力气向后倒去,连忙条件反射地去抓“她”。   可是容行来得更快。   他落在地上,上前一步就伸手接住了倒下的人,感到自己的胸膛跟他的后背接触的地方正在迅速地被温热的鲜血洇湿。   血,浓重的血腥气,容行的眼眸瑟缩了一下,看到自己的衣服上、手臂上、手掌上都是少年的血。   迅速流失的血带走了楚向晚的力气,令他无力地靠在了身后的人身上,又继续向下滑去。   贤妃看着这一幕,放下了手,随手抓过了一个守卫,“快,太医——快去宣太医!”   少堡主不支地滑坐在地,他真的是这辈子都没这么痛过,身后的人也跟着他一起坐了下来,由始至终都在支撑着他。   他努力地转头去看接住了自己的容行,想要问他计划是走到这了还是怎么样了?可是一开口,喉咙却有腥甜涌上来,一下就涌出了嘴角。   容行像是被这血色刺痛到了,伸手抚上来,将这溢出他嘴角的鲜血擦掉:“别说话……”   少堡主感到眼前阵阵发黑,剧痛还在持续不断地从胸口传来,连空气也渐渐地变得稀薄了。   他努力地想说话,可是一开口就被自己喉咙里的血呛到,伤口又很痛,就只能抓着身后的人,努力地看着他:“我——”   这是他的计划吗?自己会死吗?那些天外邪魔已经被骗过去了吗?   “不要说话。”容行抱着他,少年的伤势重得让他感到心慌,“你不会有事的,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说着抬起头来,转向了其他人,质问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容衡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贤妃也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对容行说道:“陛下,太医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想让容行控制住自己,不要中了天外邪魔的圈套,可是看着被他抱在怀中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少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外邪魔闯入皇宫中,在这里大肆破坏,想要杀了他们所有的人,是“她”救了他们,而“她”也是今天唯一身受重伤濒死的人。   楚向晚听见他们的声音在嗡嗡作响,落在他耳中已经变成了没有什么意义的词句。   他更加努力地抓着容行的手,只想问他你这么慌是真的没有办法救我,还是只是在按照计划演戏啊?   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掉了。   感受到从手上传来的力量,容行低下了头。   帝王的眼眶已经微微发红,从来不被允许流泪的他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了泪光。   完了,少堡主看着他的眼睛,绝望地想,完了,容行要哭了,自己真的要死了。   原本按照他的设想,容行的计划应该也就是假装哭一下,用什么障眼法在眼下滴一滴水骗过天外邪魔的眼线,不是真的从他的眼里流出眼泪啊!   “我——”少堡主在绝境之中,不知从哪里又激生出了一点力气,费力地想要开口说“我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然而容行却像是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信息。   他握着少堡主的手,把他抱在怀中:“不准说,朕不许你离开朕,朕喜欢你的……”   不是……   少堡主简直要绝望地哭出声,他不是要说这个!   可是容行的脑回路跟他完全没有在一条线上,认定他要在弥留之际对自己告白完之后就干脆地死去,只把人抱得更紧了,仿佛要用这种办法留住他。   众人听帝王真情流露,那些字仿佛是一个一个地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母后抛下朕,父皇抛下朕,朕不容许你也这样抛下朕……你要对朕说的话,朕要见你健健康康地站在朕面前对朕说,朕不要你的下辈子,朕就要你这辈子,你听见了没有!”   殿中的人听着,已经有不少开始抑制不住地落了泪。   老太监有些蹒跚地走过来,难过地看着坐在地上抱着这少年的容行,要是这少年能活下来,就算陛下想封他做皇后,自己也不反对了。   是他救了那么多的人,结果牺牲了自己,这是个好孩子。   太医终于在这个时候赶到了,挎着药箱跑到容行面前来,尚顾不得去看这大殿如何被破坏成了这样,就被帝王一手抓过。   “快!”容行把人抓了下来,“快为他诊治!”   太医忙不迭地应是,然后伸手搭上了少堡主的脉搏,心中一惊。   他又看了看楚向晚胸前贯穿的伤势,颤抖着收回了手。   容行原本在低头看着怀中人,见太医竟然又把手缩了回去,顿时怒视他:“你做什么?朕让你医治他!”   “这……”太医连忙跪倒在地,颤抖地道,“这位……贵人的伤势太重,臣已无力回天,请陛下恕罪。”   少堡主艰难地喘着气,抓着容行的手,奋力地想要发出声音——   不……不要放弃治疗,我还有救!   “滚!”容行气恼地把太医挥到一旁,再次红着眼看向怀中的人,“楚向晚……朕说喜欢你还不够是吗?你一定要离开朕是吗?”   帝王的锥心之痛仿佛能够从他身上辐射出来,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你留下来……留下来,陪在朕身边,好不好?”   容行说着,那颗从他眼里凝聚出来的眼泪开始摇摇欲坠。   如果少堡主可以发出声音,一定会告诉他自己不是想听这个,可是他现在连呼吸都困难,苦得甚至先于容行从眼角渗出了两行泪。   周围传来隐隐的低泣声,容行像是终于坚持不住了,在这最后的时刻,说出了少年也许最想听的话。   “我爱你……”   这三个字像一根羽毛,又像是一阵青烟,消散在空气中,甚至可能没有第三个人听见。然而下一刻,他怀中的人就像是心愿已了,抓着他的手指松开了,眼中的神光也渐渐地消散。   一片寂静,容行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陛下——”   “陛下?”   “陛下——!!!”   离得最近的几个人同时叫出了声,想让容行忍住,然而为时已晚。   他们看着那颗泪从他的睫毛缝隙里溢了出来,带着落日余晖般的光芒,从他的睫毛末端坠落。   泪落无声,可是在容行身上却逸散出了一片金色的光芒。   这连同江山一起传递下来的,封禁在帝王身上的庞大修为像是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再也无法在他身上留存。   混乱破碎的大殿中,帝王抱着心爱的人跪坐于地,身上的金光消散。   苍穹云顶,层云翻涌,云中一只如同火焰般燃烧的眼睛望着这一缕金光从人间帝王的身上归于天地,缓缓地眨动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第133章   火。   从黑暗里渐渐恢复的意识,所看到的第一样事物就是火光。   那火光一团接着一团,像是在这片大地上绽开的红莲一样,星星点点遍布了整块大陆。   承天十三年,战火纷起,被挡在四道边线之外的天外邪魔大军在沉寂了数十年之后,终于卷土重来,向着这块大陆发起了彻底的进攻。   这一次他们不光在边境结集了大军,而且还悄无声息地将爪牙渗透到了大陆上,原本以为能够安稳的各个城池中都出现了天外邪魔的身影。   当苍穹云顶中那只燃烧的眼睛消散而去,化作无数火流星奔向大陆各个方向,就像是发出了进攻信号,这些潜伏在人族当中的天外邪魔也纷纷跟着身旁的人站起了身。   然后,一把撕破了身上的皮囊,现出了苍白细长的、跟普通人不一样的异族身躯。   听闻着边境这些邪魔的事情,却从未亲眼见过他们的普通百姓顿时被吓得尖叫不止,四下逃窜,这些潜藏在他们之中的异族却飞快地攀爬上了附近的建筑,几下跳跃便来到了高处。   无数城池,细长的黑影跃向高空,接住了向着此地坠落的火流星,然后握着将这仿佛能将一切燃烧殆尽的业火在夜空下发出了吼叫,转身将手中的火球向着这个城池最繁华的地方扔去。   火焰接触到木质结构的建筑,立刻找到了附着物,肆意地燃烧起来!   火势迅速蔓延,火光照亮了天幕下的无数座城池,城中的百姓原本向着远离天外邪魔的方向逃窜,可是却被眼前迅速燃起的火墙挡住了去路。   “啊啊啊——!!”   前有火墙,后有邪魔,他们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才是安全的。   被父母护在身边的幼童眼中映出这遮天的火光,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天外邪魔的吼叫,深深地感到害怕。   这是征兆,也是信号。   所有显出身形的天外邪魔都知道,人间的帝王已经失去了力量,而他们的大军也已经开始了攻击,内忧外患,正是杀他的最好机会。   他们中的一些立刻放弃了自己所栖身的不起眼的城池,从城墙中飞跃而出,然后四肢着地,急速地向着皇城方向冲去,千里刺杀。   大陆上处处魔影,四个边境都压力倍增,容衡当夜就赶回了南边。   四境之中,天外邪魔聚集最多,压力最重的就是连云十八堡,其他三面都有高手在,只有连云十八堡向来只是以阵法和堡垒守卫,一旦被攻破,里面的人就无法以血肉之躯阻挡邪魔大军。   楚向晚身在虚空中,仿佛跟这整块大陆的意志相结合,整块大陆的天幕就是他的眼睛,这上面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他都能看到。   他看向西北,见到在战场上江寒身穿银铠,手执长戟,在如山如海的天外邪魔中驰骋厮杀,英俊的脸上溅到的不知是谁的鲜血。   东境战场,正临无荒,无荒城城门一开,万千邪道弟子就从其中冲了出来,跟天外邪魔短兵相接。   城中传来一声令山河震颤的怒吼,一只黑麒麟从城中飞了出来,落地时身形增大了几十倍,将天外邪魔的军队如同蝼蚁般踩在脚下。   城中,一道寒光如同耀眼的寒星般向着战场坠落下来,一落地就冰封了万里,将那一片邪魔军队都冻结在其中。   黑麒麟踩踏过去,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天外邪魔都在他脚下变成了齑粉。   城中高处,手执猎日弓,如雪的长发束在身后的慕成雪放下了手臂,绛雪箭在战场上划出一道弧线,飞了回来,变回了他手上的戒指。   他垂眸,看向这混乱一片的战场,纵身从这高处飞了下来,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半空中,再次出现已经直直地杀入了邪魔的腹地。   西南方向,除了衡王的军队,还有朵朵密宗金莲深入邪魔大军之中。   密宗僧人行走在这修罗般的战场中,绞杀着这其中身上带有焰光的天外邪魔,不让他们靠近普通人的军队。   战场之外,无数粮草后备正在通过周家的商路,源源不断地向着无荒城、飞星城跟连云十八堡输送。   周玉坐在白玉舟中,俊美如冠玉的面孔因为这段时间的殚精竭虑而消瘦了几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颜色。   舟外正在传来三位供奉跟天外邪魔战斗的动静,大供奉不动如山地坐在他对面,两人面对面地下棋。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白子被杀得一片凌乱,大供奉执黑子,在棋盘一角再次落了一棋。   千机楼,谢眺端坐在暗室中微微发光的法阵,铃铛犹如星辰遍布上空,四面八方都在传来阵阵的声响。   而他却只是闭着眼睛坐在这里,仿佛完全不受影响,在心算着时机。   少堡主心念一动,将视角转向了皇宫。   只见皇宫之中,容行坐在桌案后,那向来英俊的面孔上没有了先前的高傲,只剩消沉。   楚向晚不知道那天最后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容行是真的没有控制住眼泪,还是执行了他的计划,也不知道他此刻的消沉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消失的修为。   正想着,就看到几个大臣从外面走了进来,在容行面前跪下:“臣参见陛下。”   容行眼皮都没抬:“起来。”   “谢陛下。”   在容行叫他们起来之后,几人脸上都带着为难的神色,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怎么?”坐在桌案后的帝王终于抬眼看一下他们,嘲弄地道,“你们来,是要叫朕退位?”   少堡主倏然一惊,什么?退位?!   其中一名大臣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你曾经是我朝最强大的人,可如今……”   他没有说下去,后面的话不用他说,容行也知道。   因为那一日自己破了禁,失去了历代帝王传承下来的庞大力量,现在根本不可能再去御驾亲征,将那些天外邪魔打回去。   现在这个王朝需要的不仅是一个王者,更需要一个英雄,他已经不再合适了,在很多人看来,容衡才是如今最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你们想要让容衡坐朕的位置?”容行想着,也就随口问了出来,然后看着他们,看到这几人没有一个否认。   他知道朝中现在有怎样的声音,也知道外面还有无数潜入大陆的天外邪魔在向着皇城聚集过来,想要杀死他这个已经失去力量的皇帝。   朝廷力量不足,自然不想再去保护一个没有用的人,让他顶着帝王的名义在天外邪魔的手下死去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把他赶下龙椅就显得要轻松许多。   容行想着,从桌案后站了起来。   他的余威尤在,令这几位大臣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容行一手撑在桌案上,眼睛看着他们,意兴阑珊地道:“好,你们要容衡来坐这个位置,朕就让给你们,但是——”   他说着,从桌案后绕了出来,向着门外走去,“但是,能不能把人叫回来就是你们的事了。”   “陛下?!”见容行竟是打算从皇宫离开,这样毫无防卫地独自走向外围,其中一个大臣想开口叫住他,可是却被他身旁的同僚拦住,对他摇了摇头。   他们知道他是贤妃的父亲,是容行最大的支持者,可是他们的女儿也在宫中做着这帝王的妃子,不是照样还得为大局为江山放弃他?   等等——   少堡主看着容行就这样走出去,那些人竟然不拦住他,顿时急得不得了。   他没了修为,怎么可以这样离开皇宫?   还有,他没了修为,难道就不是一个好皇帝了吗!   他想质问这些老头子究竟在想什么,可是他眼下的状态就像是跟天地融为了一体,可以心念一动就看到这块大陆上在发生的任何事,但却无力出手阻止。   见容行也听不见自己在心里疯狂地呼喊他,就这样干脆地走了出去,少堡主感到一阵泄气,停在这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又该找谁求助,才能从这个状态中脱离出来。   他刚刚看到的所有人,包括在追云堡的方向看到的自己的父母,显然都没有一个能够帮得上他的忙——   对了,白神医!   楚向晚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在这么多人中看到白云深,于是心念一动,视角就朝着神医谷的方向转去。   视线刚穿过弥漫在神医谷上空的那层云雾,他就感到了一阵强力的吸力,好像在把自己吸过去!   ——怎么回事?!   少堡主心中慌乱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抵抗,随即想到既然这里有吸力,那自己的身体肯定是在这里了!   没错,那天容行一定是想办法把自己送到这里来了,让白神医想办法救自己!   他想着,心中一下子生出了希望,整个意识放松下来,任由那阵强力的吸力拉扯着自己,把他从虚空中一下子扯了回来。   一瞬间,少年的瞳孔里映出的景象从战火燃烧的大陆奔向皇城的天外邪魔、四个方向的战场、白玉舟上的对弈、千机楼中的阵法变幻到了容行离去的背影,最后定格在了眼前这张放大的俊美面孔上。   在他面前,神医谷之主正贴近了他,两手捧着他的脸,指尖覆盖过了他的耳朵,唇对唇缓缓地渡入一口气息。   这口气一渡进来,魂飞天外的人就立刻回到了躯壳里。   他看着面前这双好看的眼睛睫毛颤动,然后在自己面前慢慢睁开,顿时“啊”了一声,整个人面红耳赤地向后退去:   “白、白、白神医!” 第134章   白云深松开了手,看着他从自己面前退开,然后“砰”的一声撞到身后的桌子上。   楚向晚吓了一跳,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瓶瓶罐罐被自己撞得摇晃了一下,连忙扶稳了桌子。   等确定没有把什么东西撞下去之后,他才回过头来,目光下意识地在周围扫了一圈,发现这是自己上回来神医谷的时候住过的地方。   就在他刚刚站着的位置,还摆着一张窄窄的矮榻,显然在他跳起来之前,整个人是躺在上面的。   下一刻,少堡主就注意到矮榻边的凳子上放着的那排金针,意识到面前的人刚刚是在为自己医治。   已经有过神魂离体经验的人立刻就猜到,自己肯定又是因为受伤过重神魂离体了,难怪刚刚还感觉跟天地一体来着。   一旦意识到白神医只是想把自己的神魂唤回来,少堡主就松了一口气,然后想起了正事:“白神医!”   白云深看着面前的少年一下子扑了回来,主动抓住了自己的手臂,仰着头对自己说道,“我、我刚刚看到了好多东西!”   楚向晚急迫地把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战况告诉面前的人,又告诉他还有无数潜入了大陆的天外邪魔正在朝着皇城的方向汇聚而来,想要杀死失去修为的容行。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少堡主感到口干舌燥,只想问面前的白云深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已经有所准备了,为什么还会这样被压着打?   可是话来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只怕这个时候还有天外邪魔在盯着这里。   见他终于安静下来,白云深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按在床榻边坐下,拔掉了一根还插在他颈侧的金针,然后轻声问道:“你不是说,你刚刚看到那只眼睛在云顶散去了吗?”   少堡主点了点头,一双小狗眼巴巴地看着他,白云深道:“你想问什么,现在都可以问了。”   他说着,将金针收回了针袋中,重新看向了神魂归位的人,“从开战的那一刻起,天外邪魔就已经将所有力量都倾注到了战场上,没有余力再在上面监视整个大陆的动向了。”   是这样的吗?楚向晚听到这里,有些喜出望外地“啊”了一声,已经没有天外邪魔再听得到他们说话了吗?   白云深看到他忍不住又站了起来,急切地问自己:“那外面现在这么混乱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计划没有奏效吗?”   不说容行,就说其他人在读书会结束以后所做的准备,难道也没有起作用,也被那些天外邪魔给看穿了?   而且容行……还有容行。   白云深看他转了个身,紧张兮兮地在原地打转,转过来的时候一双小狗眼又看向了自己,说道:“我刚刚还看到容行没有了修为,然后他的大臣还要逼他退位……现在外面这么危险,他也跑出来了,怎么办?”   白云深收拾瓶瓶罐罐的动作一顿,迎着少年全心信赖的眼神慢慢地摇了摇头:“他的事情我不清楚。”   然后,少堡主就听他说起了那天容行是怎样来到神医谷,抱着自己来求助的。   白云深道:“你受伤之后,宫廷药师把我送给他们的楼兰果拿了出来,修补好了你的伤口。只是你的神魂跟躯壳之间的联系本来就不稳定,在重伤之后神魂又再次离体,无法醒来,容行就把你送到了我这里。”   楚向晚听到这里,心里想着容行这么高傲,口口声声说着死都不会再来神医谷求助,可为了自己却还是来了。   白云深那时正在谷中,听到容行的声音以后就出来了,然后从他怀中接过了看上去昏睡不醒的楚向晚。   容行神色沉重,没有问白云深能不能救活他,他的太医没有把人救回来的能耐,如果神医谷之主也救不了他的话,那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能够救得了他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把人交给白云深之后,又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脸,这就回到了马车上。   驾车的人一扬鞭,马车立刻向着他们来时的路掉头,一路飞速奔了回去。   在那之后,白云深费了好些时间才找到楚向晚没有自主意识的魂魄,他是刚刚神魂离体就被送到了这里来,神魂还没有游离到别的地方去,只是无意识地跟在自己的躯壳身旁。   少堡主听着,猜测这应该是自己的意识跟天地融合的时候,所以才会对外界完全没有知觉。   虽然白云深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他却听得心惊胆战,自己的神魂毫无意识,不能主动来找白神医,那他是怎么把自己找回来的呢?   他没忘记自己在魂体状态的时候是没有形体、没有声音,近乎空气的存在,就算知道他可能飘荡在神医谷里,要确定他的位置,把他弄回身体里去也很难。   “白神医……”楚向晚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雨。”   白云深看向了桌子的方向,楚向晚跟随着他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这个出自灵灵阁深处的瓶子也被拿了出来,正放在瓶瓶罐罐中间。   是了,只要他的灵体碰到瓶子里的水就会拥有实体,这样再随便用什么东西探测一番,只要有哪个地方看起来是透明的,又能把白神医放出去探测的东西挡回来的,就是自己的神魂所在了。   白云深道:“找到你不难,让你回到身体里才是难题。”   上一次少年的神魂还有自主意识,被段邪涯刺激了一下就回了他自己的身体里,可是这一次,他的身体沉睡在旁边,魂体因为被喂了花瓶里的水也显出了形态,然而瞳孔里却是空洞的,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一点反应。   为了唤醒他,白云深用了很多方法来刺激他,包括针灸、注入阳气、渡入元力,甚至是把他的身体跟魂体一起浸泡在从花瓶倒出来的水里,都没有用。   白云深只能每日将这些事对他做一次,死马当活马医,希望哪天能出现奇迹。   少堡主听着,感动得简直要哭了,多亏了白神医没有放弃自己。   相比之下,自己刚刚受伤的时候,容行听都不肯听他把话说完,完全不给他机会把储物戒里楼兰果跟麒麟角混合成的救命神药拿出来。   这要不是他反复打断自己,事情不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吗?   楚向晚一边在心里扼腕叹息,一边想起来要问:“现在距离我‘死掉’已经过去多久了?”   他问完之后,就巴巴地望着白云深俊美的面孔,期盼着从他口中听到“一天”或者“两天”这样的天数,没想到白云深却说道:“七天了。”   按照他的死亡时间来算,今天正好是第七天,是民间传说里死者回魂的日子。   “……”   哪怕知道这只是个巧合,楚向晚也忍不住在这大白天发起了抖——   这也太巧了……   等到面前的少年像是从这个震惊中缓过神来,白云深才继续道:“我们之前的计划已经奏效了,天外邪魔的眼线撤走,也提前宣战了。”   少堡主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其实还没有明白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只把重点放在了其中一点上,问道:“可是……是什么时候发现天外邪魔在盯着我们的?”   他想起自己在刚刚那个状态中看到的那只巨大的燃烧的眼睛,就高悬在他们头顶,可是却完全没有人知道。   这感觉就像是数千年前遭到袭击的楼兰,那轮烈日也是突然降临,就毁灭了这个金色王朝。   白云深的回答很出乎楚向晚的意料,他说:“从楼兰回来之后,谢眺就已经猜测在我们头顶会有天外邪魔的眼线了。”   警示录给予他们的警示,在谢眺看来除了是要提醒他们天外邪魔已经混入了大陆,还有更深远的意义。   他们混进来,不会跟后方断了联系。   这个联系方式可能是单向的,这整块大陆上,包括他们七个人在内,所有人都无法察觉。   楚向晚听面前的人说道:“楼兰的事给了他启发,既然从天外到楼兰的通道都能被强行开启,让他们传输一支先遣队进来,即便他们现在的力量被我们消耗了许多,已经不能再输送那样强大的天外邪魔进来,只是打开那样的通道监视我们,也不是难事。”   “就像打仗前总要派斥候到前方去一样……”少堡主喃喃地道,“在开战之前,他们也要先看着大陆上的动静。”   “不错。”白云深道,“出于这个考量,谢眺将所有的行动都及时转到了地下,后来你去了皇宫,也是被提醒不能提及任何跟计划有关的事。”   “是的……”少堡主心悦诚服,谢楼主果然算无遗策,除了自己的中途加入这个变数。   “还记得那日皇宫中放了烟花,又点了天灯吗?”白云深忽然道,“那日的天灯上都是谢眺的探测器,他看到了那只隐藏在云顶的眼睛,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楚向晚:“——!!!”   他就说容行怎么会无缘无故放烟花,原来这个也是算好的吗?!   所以……容行最后破禁,谢眺一定会气到吐血吧?   不行,他到现在都还是很担心容行的安危,尤其是在听到今天都是自己头七了,那他先前看到的那些画面岂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容行现在可能早已经离开皇宫了。   少堡主想道这里,又眼巴巴地看着白云深,想听他告诉自己现在他们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一袭白衣的神医谷之主回望他,开口道:“容行既然离开了皇宫,现在人应该已经到边境了,我正好要去边境一趟——”   话音还未落下,对面的小狗眼少年就立刻举起了手:“让我跟你一起去!”   他没问白云深要去边境做什么,也没问有四个边境,容行最可能去哪个方向,反正现在已经没有了监视他们的眼线,他们的铜片就可以再用起来了。   白云深没有拒绝,只是说道:“如果路上有什么不舒服,要告诉我,不要勉强。”   少堡主连忙点头,就见面前的人一挥手,那排金针跟桌上的瓶瓶罐罐都同时消失了,显然这就打算动身上路。   白云深转身从屋里出来,听到身后的少年也急忙跟了上去。   一来到室外,原本云雾遮蔽的神医谷变得处处阳光,耀眼得令少堡主在毫无防备下被闪花了眼。   “啊!”他短促地叫了一下,抬起手臂挡住了脸,觉得自己这个反应简直像是还魂的鬼见了阳光。   阳光还在眼角闪耀,少堡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遍地光芒不是从天上照下来的,而是这药圃里生长的植物。   他站在白云深身后,试探着放下手臂,眯着眼睛再次看去,只见眼前满山满谷都是楼兰果。   成熟的果子圆圆地坠在枝头,仿佛一颗颗小太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白云深的声音响起,说道:“这批楼兰果可以收成了。” 第135章   金乌轮在天上急速掠过,犹如一轮更小的太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然而在里面坐着的却不是千机楼主谢眺,而是神医谷之主白云深跟要和他一起前往边境的楚向晚。   圆滚滚金灿灿的楼兰果被一颗颗地装在玉盒里,散落在车厢中,一不留神就会踩到。   白玉盒子全都打开了,这些楼兰果在车厢里就犹如一颗颗小小的太阳,团团包围着楚向晚。少堡主现在需要阳气稳定神魂,而这楼兰果也是日之精气的结晶,正好针对他的症状。   只是这么一车金灿灿的楼兰果所散发出来的热力非比寻常,把少年蒸得都流汗了。   他抬起手来擦了擦额头,看着仿佛完全不受影响的白云深,一边佩服白神医好像永远都仪态不乱,一边忍不住问道:“白神医,我们就要这样把楼兰果送去吗?”   白云深睁开了眼睛看向他,点头道:“没错。”   他曾经想过要将楼兰果制成丹药再送过去,可是楼兰果的属性特殊,就是直接生吃也并不影响效力吸收。   以前神医谷要把楼兰果制成丹药,纯粹是因为楼兰果稀缺,所以才要最大限度地进行使用,可是现在有水晶瓶在手,只要一个化雨诀,楼兰果就能源源不断地长出来。   像这样采摘一波,只要等上两日,就又能收获一次,楼兰果长成速度之快,根本不需要再耗费精力跟时间来将它炼成丹药。   金乌轮全速前进,往常在天上飞的时候,还要看有没有载人的龙鸟飞来,可自从天外邪魔在大陆上暴露形迹,对大陆展开全面进攻以后,一般人出行就不敢再坐龙鸟。   这些普通人害怕天外邪魔会从天而降,而在他们的龙鸟航线上又没有人可以跟他们匹敌。   在这样的极速中,少堡主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到追云堡见到父母就忍不住激动起来,毕竟距离他离开家中到外面来游历已经快过去三个月了,中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   现在不仅天外邪魔的入侵提前到来,他的十八岁生辰也快要到了,不管这一仗的结果会如何,他都要回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他想着,暗暗地握了握拳。   白云深看着他暗自给自己鼓劲的样子,收回了目光。   按照原定计划,在将楼兰果培植成功之后,自己在战局中起到的作用就是起死回生,药到病除,最大限度地保持他们的战力,好迎接即将到来的全面反击。   谢眺人在千机楼中,等的就是那些主动现身的天外邪魔冲向以容行为诱饵的皇城,准备开启大阵把他们一网打尽,肃清大陆。   至于作为诱饵的容行去了哪里,白云深认为他或许还在皇城,也可能直接去了边境。   飞行了不到半日,金乌轮就缓缓地降低了速度,然后从天上落了下来。   车轮触到地面,车身微微震颤了一下,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少堡主给惊醒了。   睁开眼睛之后发现是马车停了下来,少堡主不由得揉了揉眼睛,茫然地问坐在对面的人:“白神医,我们到了吗?”   他先前是被谢眺带着坐过金乌轮,知道这神器的速度很快,可是从京城到连云十八堡不是应该隔着挺远的一段距离,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白云深一挥手就将散落在马车中的白玉盒全都收了起来,然后从马车上起身。   少堡主见状,跟着下了马车,发现他们并没有到目的地,而是在离连云十八堡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的一座城外停了下来。   白云深收起了金乌轮,伸手牵过了他:“前面是禁飞区,不能飞了。”剩下的路程他们得从地面上过去。   原来是这样,楚向晚跟在他身后,低头看了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耳朵一热。   哪怕知道这是面前的人为了确保自己的神魂跟躯体不会在不知道的时候脱离,少堡主还是做了片刻心理建设才能把目光移开,跟着他朝前方的城池走去。   两人是早上出来的,现在是正午时分,入城的人并不多,很快就排到了他们。   要往连云十八堡去,必须经过这座城,这里还没有被天外邪魔肆虐过,百姓的生活还算平静。   楚向晚原本以为他们入城之后就会从另一个城门出去,没想到白云深却带着自己进了城中的客栈,打算在这里吃过午饭再继续上路。   楼上已经没位置了,店小二便给两人在一楼大堂靠近角落的地方安排了一张桌。   落座以后,少堡主在大堂中张望了一下,居然听到了说书的动静。   没有想到这个时节客栈里还有说书先生出来说书,他凝神去听,只听那说书先生说道:“——我们王朝之大,很多地方都有隐士高人,就拿最近来说,我们连云十八堡边境就出现了一个高手。”   高手?楚向晚捕捉到这个词,立刻竖起了耳朵。   他本以为连云十八堡这边没有个体战力高的高手,压力会很大的,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来支援。   那说书先生一摇扇子:“没人知道这高手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一出现在战场上就把邪魔大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带着连云十八堡的守卫军反杀了天外邪魔几十里。”   “哇——”   少堡主没有忍住,跟着其他人一起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别说是现在天外邪魔大军压境的时候,就是放在以前,连云十八堡也没有过这样反杀他们的精彩表现。可见这个新来的强援不仅单兵战力强,而且还有指挥作战的能力。   在楚向晚沉浸在说书先生的神秘高手故事里的时候,店小二已经把饭菜端了上来。   见他沉溺其中,白云深于是抽出了筷子,递到了他手里。   只听那些听得兴奋的百姓问道:“这个高手是男是女?”   “是啊,用的是什么兵器啊?”   他们知道飞星城城主江寒的武器是长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不知道他们连云十八堡这边的战神用的又是何等威风的兵器。   说书先生道:“这蒙面高手穿着一身金甲,从身形上看应当是男子,可是他的武器不好说。”他说着,砸了咂嘴,“有人说见他用过长棍,也有人说见他用的软鞭,众说纷纭,可能要等你们亲眼见到,才知道他究竟擅长用什么兵器咯。”   这么神奇的吗?少堡主拿起了碗,终于把目光转回了面前的饭菜上,发现坐在对面的人已经给自己夹了菜,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白神医。   白云深:“吃吧。”   楚向晚这才感到自己确实饿了。   想想也是,魂魄离体七天,这七天里除了那颗救命的楼兰果什么都没有吃过。   他埋头扒饭,连吃了两碗才停了下来,放下碗筷想着是要在客栈里休息半天吗?然后就听到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一把娇媚的女声说道:“玉少爷,我看我们今日就在这里休息吧。”   周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好。” 第136章   如果说刚刚三供奉说话的时候,少堡主还没听出来,现在周玉一说话,他就立刻像是装了弹簧一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向客栈大门的方向。   只见一行人走进客栈,为首的正是周玉跟他身边的几位供奉。   大供奉还是敛着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走在周玉身边,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世间绝顶的强者。   而另外三位供奉则是刚杀完一波天外邪魔热了热身,看起来像账房先生一样永远冷静的二供奉还好,三供奉跟四供奉却是比平时兴奋了很多。   这天外邪魔比楼兰鬼煞可要好对付多了,尽管单体作战能力不怎么样,不过这样一路杀过来,也算是让他们活动开了筋骨,都有些等不及要到边境去反杀一波了。   刚刚白云深进来的时候是戴了易容面具的,所以没有引来太多的注意,可周玉这样毫无掩饰地走进来,再加上他身旁娇艳动人的三供奉,顿时就吸引了一楼大堂众人的注意。   身为天南周氏的继承人,又有玉公子之名,周玉对这些关注已经免疫了,只是略带倦意的目光在一楼大堂扫过,看到站在角落一脸惊喜地望着自己的楚向晚时,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正好在看着他的三供奉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就见一个眼熟的、穿着蓝色衣袍的少年从角落里一阵风似的窜到周玉面前,激动地扑上来:“哥哥——”   三供奉原本伸手想拦,但是很快想起了这个小少年是谁,于是把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来,让楚向晚顺利突破了他们几个人的包围,来到了少爷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哥哥!”   周玉被他扑过来结结实实地抱住,愣了一下唇边才浮起了笑容,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回应了少年这出乎意料的热情,也伸手抱了抱他:“向晚。”   他抬眼再看向少年原本坐的位置,看到了戴着易容面具的白云深认出了他,朝着坐在原位的神医谷之主略略颔首。   这里是前往连云十八堡的必经之路,会在这见到向晚不奇怪,就是不知为什么他是跟神医谷之主在一起。若是他要过来的话,不是跟千机楼主谢眺一起行动更合理才对吗?   正在周玉短暂地沉浸在这个疑问中的时候,少堡主已经从刚刚被重见哥哥的惊喜主宰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了。   意识到自己在坐满人的客栈中这样突兀地扑到了哥哥身上,他一下子从周玉的怀中退了出来,感到了自己的唐突。   “四位前辈好……”少堡主讪讪地看向放任自己扑过来,手下留情没有把自己当成天外邪魔踢出去的大供奉们,得到了二供奉的点头致意跟四供奉友善却吓人的笑容。   大供奉依然是眼皮也不抬,三供奉则对他摇了摇食指,像是在告诫他下次别这么干,然后千娇百媚地走到柜台前去了。   楚向晚这才放下心来,知道他们不跟自己计较,连忙重新转向了周玉,眼中异彩连连地望着他:“哥哥为什么会来了这里?”   他以为面前的人此刻应该是在天南城明月山庄中,没有想到会在临近边境的地方见到他。   周玉看着他,轻声道:“我是来押送物资,支援前线的守卫。”   少堡主顺着他的话向外看去,果然看到了马车跟辎重。   现在这里不允许飞行,肯定不能用白玉舟送了,只能换马车在地上前行。   周玉听他喃喃地道:“这么多年了,我们连云十八堡一直就那样呢,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物资补充啊。”   虽然现在知道他们背后是有千机楼在支撑,但是为了不暴露这层关系,千机楼也不可能时时给他们补充需要的东西。   于是连云十八堡背靠大树,却根本就不富裕,现在哥哥这样不远千里过来送温暖,少堡主简直都忍不住要代表父老乡亲感谢他了。   周玉将手从他的肩上移了下来,说道:“白神医还坐在那里,我们过去再聊吧。”   “啊,好。”   少堡主这才想起他们还是在客栈入口站着,于是拉起了面前的人就往他们的桌子走。三供奉要了在他们隔壁的桌子,给了钱让掌柜把那几桌客人安排到别处去,一行人这才都在一楼大堂坐了下来。   白云深看着在面前落座的周玉,在他开口之前就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问道:“可?”   周玉知道这是他见自己精神不佳,想要为自己把一把脉,尽管清楚自己没什么大碍,周玉还是没有拂他的美意,点了点头,伸出了一只手。   少堡主没有想到哥哥一坐下来,白神医第一件事就是要给他把脉,一时间心提到了嗓子眼。   坐在近旁的四位供奉看着白云深的动作,知道这戴着易容面具的人正是神医谷之主,心中倒是一松。在这里遇上了他,要是能够为周玉调理一番,也是一件好事。   白云深给周玉把了把脉,见跟自己第一眼望向他时做出的判断相去不远,于是收回了手,说了八个字:“殚精竭虑,忧思过甚。”   周玉对他微微一笑,也收回了手,说道:“我知道。”   他见楚向晚还在旁边眼巴巴地从白云深看到自己,知他担心,于是解释道,“最近为着许多事耗费心力,大概是精神亏损了些,并没什么大问题。”   白云深却是直接取出了金针,干脆利落地在周玉身上下了几针。   在楚向晚反应过来之前,顺便也扎了他两针,然后才对周玉说:“我开一张方子,吃几副好好调理。”   不然像周玉这样无法修行,又大幅度损耗心力的,很难说在这场战争中是天外邪魔先被打退,还是他先倒下。   坐在大堂中的其他人注意着这个方向,看到这突然就开始扎针问诊了,不知这是什么神医坐诊,都有些蠢蠢欲动想要过来。   毕竟现在附近的大夫都自发聚集去了前线,帮助治疗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他们要找个能看病的人已经难了。   眼下要不是一人独占了一张桌的四供奉看起来太不好惹,他们可能就真的行动了。   周玉被这么扎了几针,还被开方子倒是不怎么抗拒,他的供奉们看着神医谷之主这干脆利落的作风,也没有任何异议。就是楚向晚也被扎了两针,周玉心中就生出了意外,忍不住问白云深:“向晚怎么了?”   少堡主正在旁边揪着心,想着就一阵子没见,哥哥就瘦了一圈,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人转瞬又担心起自己来。   “没事!”他连忙摆手道,“我没事,哥哥,没什么大事。”   就只是神魂不稳而已,这个好像白神医现在也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少堡主觉得不应该再给哥哥增添思虑的负担了,只想把自己的事先瞒下来。   可见哥哥的样子,对自己的话分明是不信的,楚向晚只能又看向身旁的人,指望白神医能够说两句话,让他不要担心。   白云深开好了药方,没有给周玉,而是直接劲力一送将方子飞向了对面桌。   三供奉一抬手就轻巧地接住了,一双妙目看向他,听他说道:“一日两次,让他吃上半个月。”   “收好,照做。”大供奉这才抬起了眼皮,平平地向白云深道了一声谢。   白云深收下了这天南周氏第一高手的道谢,这才遂了少堡主的心愿,对正微皱着眉的周玉说:“向晚跟你一样,情况不严重。”   如果今日来的不是不能修行的周玉,而是谢眺或者邪道二人组,他神魂不稳的问题立刻就能解决。   只可惜来的是他,那就只能等之后去西北或者东境的时候,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第137章   在那些好不容易见到大夫的百姓当中,终于有人的渴望抵过了对这些围在那张桌前的守卫的惧怕,抱着孩子试探性地走了过来。   白云深救人向来是看缘分,见有人想要过来问诊,索性对楚向晚说道:“你跟玉公子到旁边去吧。”说完,又看向周玉,“暂时照看他一阵,我先为这些百姓看诊一番。”   医者父母心,哪怕是难见如神医谷之主,在遇上了需要他的时刻,也不会问这些病人的贵贱,都一视同仁。   少堡主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被哥哥一拉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听哥哥在旁说道:“白神医尽管在这里看诊,等结束之后,再跟我们一起动身去连云十八堡吧。”   白云深点头:“好。”   楚向晚跟着周玉来到了两张桌以外的地方,原本坐在桌上的周家护卫见他们过来,立刻起身让开了位置。   三供奉见到他们原本坐着的桌上那些空了的盘子,于是伸手一招,让店小二过来收拾。   楚向晚站在这里,看着白云深一伸手,手中就出现了一张布幡,上面写着“看诊”二字。   这个布幡一立起来,那对原本忐忑地朝着这个地方前进的小夫妻就立刻眼睛一亮,心神也安定了下来。   没错,这确实是一位大夫,而且还打算在这里看诊!   他们加快了脚步走过来,发现那凶神恶煞的四供奉也没有拦着他们,让他们顺利地来到了白云深面前。   不等他们说话,那坐在桌后的大夫就伸出了一只手,对他们说:“让我看看。”   那抱着孩子的青年立刻从善如流地在桌前坐了下来,把怀中昏迷不醒的孩子抱给他看。   他们夫妇二人原本是要带着孩子赶到边境去找大夫的,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能够遇上一位。   白云深只是看了一眼,就拔针为这孩子施了两针,金针一拔,这昏迷不醒的孩子立刻就悠悠转醒,乌黑的瞳仁里迷茫地映出父亲的脸:“爹……”   “醒了!我们的孩儿醒了!”   小夫妻惊喜交加,他们的孩子这样昏睡已经好几日了,两人完全束手无策。   白云深收回手,开始在纸上笔走龙蛇,为他们开了药方,将方子给了他们:“照着这个用药,三日后便可药到病除。”   “啊,谢谢神医!”这一对小夫妻本来还见这在客栈中遇上的大夫,既不知他从哪里来,也没听过他有什么名气,心中担心,可是刚刚那两针就让他们的孩子睁开了眼睛,也彻底洗去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谢谢神医,谢谢神医。”   两人抱着孩子对他千恩万谢,然后要付诊金。   楚向晚在十几步之外看着,只想着像白神医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收你们这一点诊金呢?   可是没有想到,当这对小夫妻拿出二十文钱的时候,白云深却伸手接了下来。   少堡主:“???”   见白云深收下了诊金,两个小夫妻放下心来,再次对他拜谢了一番,就拿着药方抱着孩子去城中没有关门的药铺抓药,准备为孩子煎药去了。   其他身体不舒服的人看着这里,只听这相貌平平,身着白衣的大夫坐在那看诊的布幡下,声音不高地问了一句:“还有谁要过来看诊?”   “我,我!”   “我要看诊,大夫!”   客栈里的大半人都站了起来,白云深不见动作,一个装满竹签的竹筒却倏然出现在了桌上。   他伸手一拍桌,那些人就看着这些竹签就从竹筒里飞了起来,飞向了自己。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这支竹签,发现上面写着一个数字。   白云深放下了手,坐在桌后说道:“看着自己拿到的数字,我叫到的就过来,没叫的就留在座位上。”   见状,刚刚还在担心会发生混乱的掌柜跟店小二顿时松了一口气,倒也不介意自己的客栈一楼大堂变成临时的问诊堂。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时节大夫难找,能够给这些求医问药的人一个便利也是好的。   以往只见过白云深医治自己的楚向晚这一次终于知道了白云深被世人奉为神医的原因。   他看诊的速度非常快,只要一望一切就能看出病因,一针下去就能缓解大半症状,然后再开一张药方,简单叮嘱两句,就送走一个病人。   那些拿着竹签候的病人在大堂里越来越少,像流水一样在他手中一个个地过。   楚向晚坐这个位置,离那张桌隔着两张桌,他看着有越发多的病人聚集到这里来,但是白云深的看诊速度始终不减,甚至还有所提升,没有在客栈大堂造成任何堵塞。   前来看诊的人付的诊金也是各异的,有多有少,白云深不问其他,都一概收了下来。   三供奉点的菜也已经上齐,周玉拿起了筷子,可是吃得并不多。刚刚白云深给他开的方子也立刻有人去抓了药,给他煎好端了上来,放在旁边放凉。   他放下筷子,看到少年脸上的困惑,于是将目光转向白云深,正好见他收下了一户殷实人家送上的十两黄金。   少堡主听他说道:“你是在想,为何像白兄这样的人物,还会向这些普通人收诊金?”   “嗯嗯!”少堡主一听,立刻转向了周玉,哥哥是何等心思玲珑剔透的人物,自己这点困惑果然瞒不住他。   周玉听他说道,“我是觉得很奇怪,白神医又不差这些,他为什么还——”   “这样一个医者突兀地出现在这里,没有根基,也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更不会知道他是神医谷之主,是他们在往日里可能穷其一生都见不到的人物。”周玉望着那个方向,轻声道,“要接受他的诊治,这些人心里怎么会没有一点忐忑不安呢?”   他说着,又再看向了这些庸庸众生,“白兄收下他们的诊金,就意味着这不是只靠他的善心来支持的诊治,而是一场交易了。试问旁人毫无缘由的善举跟一场真金白银的交易,在普通人心中,哪一种更能让他们感到踏实?”   楚向晚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当然是后者了,所以白神医确实是不缺这些,他收下来只不过是为了让这些不认识他的人能够放心。   他想着,看向了周玉,叹服地道:“哥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周玉对他温和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若是面前的少年也跟他一样,出生在天南周氏那样的家族却不能修行的话,那么他的很多精力和心思也会放在琢磨人心上。   琢磨得多了,自然就通透了。   看诊大概只持续了一顿饭的功夫,等周家的护卫休整完毕,白云深也正好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收了布幡,丝毫没有耽搁。   那些赶得上由他看诊的人自然就是赚到了,而赶不上的那些也就是缘分不够,他也不会在这里等着。   一行人离开了客栈,楚向晚跟白云深也坐上了周家的马车,没有再放出那耀眼的金乌轮,从北城门出去,继续赶往连云十八堡。   周家的车队行进的速度很快,一路上也风平浪静,可毕竟是带着辎重,等到入夜也没到连云十八堡,只能在野外安营扎寨。   少堡主跟白神医同坐一辆马车,一下午被灌了水,扎了针,在太阳落山时还被补充了阳气,只觉得再跟面前不戴面具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待在一块,自己得就地自燃。   白云深见他往后退去,一边指着外面一边结结巴巴地对自己说:“我去看看哥哥……”   然后就飞快地下了马车。   外头的帐篷已经扎好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少堡主被风一吹,脸上的热度散了一些,觉得确实应该去看看哥哥。   他在路上遇见了四供奉,便问他:“前辈,哥哥现在在哪个帐篷里?”   四供奉爽快地给他指了路,得到答案以后少堡主道了谢,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来到帐篷前,少堡主停下脚步,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才撩起了布帘走了进去。   他一进帐篷,就感到了里面的温度,只见里面灯火明亮,自己想见的人正坐在桌案后,手中拿着一本账簿,温润如玉的面孔在灯光下看起来依然有几分倦意。   少堡主瞬间就又想起了话本里少侠的冒险,在跟正道大小姐分别之后,又重遇首富千金。   首富千金肩上扛着偌大的责任,为家族殚精竭虑,即便拖着病体也要看账本,这病弱美人的样子跟叛逆的魔教圣女不同,与坚韧的正道大小姐也不同,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心生怜惜。   “……”少堡主摇了摇头,打断了这绮思,放下门帘溜了进来。   周玉看到他,原本皱在一起的眉头立刻就松开了,少年来到他面前,目光在桌上放着的药碗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才抬头看他:“哥哥。”   “向晚。”周玉在灯光下看他,真正是美人如玉,温文尔雅。   “哥哥,为什么你要亲自来边境?”少堡主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这里靠近战场,实在是太危险了。”   “天南城也不见得就更安全。”周玉放下账本,对他微微一笑,“他们不是还能化成人形?”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在楚向晚听来却是惊心动魄。天外邪魔把目标放在了不能修行的他跟失去修为的容行身上,两人经历的刺杀肯定凶险无比。   楚向晚只能问道:“那哥哥送完物资之后就回去吗?”   周玉看着他,本想开口回答,却坐在桌后咳嗽起来,打断了原本想说的话。   先前他们已经去了另外两个方位,这连云十八堡边境已经是最后一个战场了,所以他其实可以留在连云十八堡。   毕竟这边没有高手,而他身边有四个,留在这里能给天外邪魔造成很大的压力。   等到停下咳嗽之后,他才继续问少年:“先不说我,向晚你呢,你想要我留下吗?” 第138章   听哥哥这样问,少堡主的第一反应当然是点头。   周玉对他而言是非常特别的存在,他不仅仅是他出来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除了父母跟叔叔们以外,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第一个这么无条件对自己好的人。   跟他在一起,楚向晚感到很安心。   何况正像他所说的那样,如果他留下,那么他身边的四位供奉也会留下,能够在连云十八堡对抗天外邪魔的战争中发挥很大的作用。   这是四个实实在在的成名的高手,比起那个说书先生口中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长什么样子,连用什么兵器都不清楚的神秘高手要靠谱多了。   哪知道对方是路过,还是要在这片战场常驻呢?   一见他点头,周玉脸上就再次露出了笑容,他在灯下这一笑,令少堡主瞬间便想起了在极乐城他出来的时候,那些少女疯狂的呼喊。   玉公子,万千少女的梦,她们费尽心思才能远远地见他一面,可是自己却能够这样轻易地见到他。   在这一刹那,少堡主福至心灵,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意识过剩地想道,哥哥来这里,是不是也想着能跟自己见一面呢?   他的手搭在桌案上,一动就碰到了什么,低头一瞥,发现药碗里的药晃荡了一下。   这药显然是刚端上来的时候太热了,周玉没有喝,见现在已经放凉了,少堡主于是把碗端了起来,对桌后坐着的人说道:“药都凉了,哥哥快先喝吧。”   那药碗碰上去触手生温,温度是刚刚好的,周玉本来也是想等看完账本之后就把它喝了,见楚向晚把碗端起来也没有拒绝,伸手来拿。   少堡主看着他接住了,那犹如玉石雕做的手指衬在这玉碗上,竟比这玉质还要完美几分。   他收回手,想着是药都苦,这药颜色这么重,肯定也苦极了,于是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掏出了之前买的蜜饯,拿在手里看着哥哥,等着给他去去苦味。   周玉端起药碗,眼也不眨就把这药喝下了,仿佛丝毫不觉得苦一样。   见他把碗放回桌上,少堡主捧蜜饯往前的动作都迟疑了一下,还好周玉看到了他的动作,问道:“是给我准备的吗?”   见少年点头,他就伸手从他捧着的那袋蜜饯里拈了一块,然后夸道,“向晚真细心。”   不知为什么,少堡主被这夸了一下脸就红了,捧着蜜饯说道:“哥哥,这药不苦吗?”   “苦。”周玉说着将那块蜜饯放入了口中,酸酸甜甜,果然还是小孩子喜欢的口味。   “可是你喝得那么快……”   “你不是给我准备了蜜饯吗?”   这倒也是,少堡主回过神来,忙道:“那哥哥再吃一块。”   周玉从善如流,再次从他捧着的那一小袋蜜饯里取了一块。   少年买的这一袋蜜饯是什锦装,什么味道都有,周玉刚刚取的是一颗梅子,这一次他拿到了一小块木瓜。   见他听了自己的话又拿了一块,少堡主把装有蜜饯的小袋子放了下来,从其中顺手取了一块自己吃:“哥哥还要喝小半月的药,那这一小袋蜜饯都给哥哥好了。”   说着把小袋子往周玉的方向推了推。   周玉拿着那一小块蜜饯坐在灯光下,忽然开口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嗯?”少堡主正在拿起第二颗蜜饯,他吃这些东西总是一吃就停不下来,这还是因为之前买了放在储物戒里没想起来,不然现在肯定也早就没了。   见这么一小袋蜜饯,居然还要换来哥哥的回礼,他连忙摆手道,“不用,哥哥。”   周玉对他总是那么的大方,就算现在要拿出什么美玉来送他也不奇怪。   见在这一句话里他的关注点偏离,周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在灯下看向他,轻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   楚向晚茫然地接道:“心悦君兮君不知?”   周玉看着他,重复了一遍这后半句:“心悦君兮君不知。”   “……”   少堡主嗑果子的动作都停了,半张着嘴,果子“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帐篷外面起了风,靠近边境,夜晚总不会太安静。   烛火在帐篷里静静地燃烧着,周玉的告白就跟他本人一样,来得这样细润无声,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   仿佛为了让楚向晚确认这一点,警示录在周玉身后加了个爆心特效,随着灯花发出噼啪的声响,这空气中唯有他一人得见的巨大桃心也跟着伸缩了一下,在结结实实地昭示着对方的认真。   在经历过几场告白之后,楚向晚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楚向晚了,他已经不会把这样的告白误解为其他方向。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周玉确认他听懂了自己的话。   他从桌后站起了身,握住了少年的手。   这一瞬间,楚向晚想了很多,包括以前他曾经在江寒跟慕成雪那里听过的但是没有放在心上的话,全都变得清晰起来。   ……居然是真的!   他看着绕到自己面前的人,想着哥哥喜欢自己,可是为什么?   在江寒告白的时候,他没有深究;在慕成雪告白的时候,他被震撼得想不起要问这个问题;在容行告白的时候,他来不及发问。   即便是在这时,周玉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给他带来压迫感,反而因为他最近身体欠佳,令楚向晚条件反射地伸出了另一只手去扶他。   感到少年虽然惊讶,却没有从自己面前逃开,还伸手过来扶自己,周玉的目光又温柔了几分。   以白云深的医术,濒死的人他都能救回来,何况只是他的这么一些亏损?只是在少年面前适当地示弱,总是能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哥哥——”少堡主想要开口,却被周玉伸手打断了。   只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然后望着自己,在这明亮的灯火中轻声道:“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或许已经太晚了,但是不对你说的话,我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少堡主下意识地摇头,这时候说倒也还不算晚,虽然他之前答应了江寒,但是慕成雪不让,严格上来说,他现在还是一个人。   楚向晚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告白之后,现在思考的第一个问题已经不是玩不玩,有没有后代,直接就到了另一个层面。   只听周玉说道:“我不能修行,我比不上江寒。”   少堡主条件反射地打断道:“不,哥哥很好的。”   然而,周玉要的不只是这样听他说自己很好,他再上前了一步,微微低头望着面前的少年说道:“可是,我不只想做你的哥哥,我对你的感情——不只是这样。”   少堡主的心跳得飞快,仿佛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他当然知道哥哥后面要说什么,或许下一场读书会的入场券他很快就会收到第五张。   这让他陷入了纠结:“我不知道——”   周玉握住了他的手,把他的两只手拢在掌心里。   他偏冷的体温从少堡主的手背传来,令楚向晚忍不住反握住了他,把自己的温度传过去。   周玉垂目看着少年下意识做出动作,两人的手现在十指相扣。   少堡主也注意到了这个,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结结巴巴地道:“哥哥,我现在不能——”   他不能就这么答应,却也无法拒绝周玉。   楚向晚相信,任何一个人面对哥哥这么好的人,都无法拒绝。   站在他面前的周玉不仅有钱,而且温柔,长得那么好看,关键还无法修行,需要他的保护。   这完全激发了少堡主无处安放的保护欲。   “你不必现在告诉我答案。”   周玉拉起了他的手,靠近了唇边,然后垂下眼睛,轻轻地在上面印下了一吻。   “我可以等你,等到这一战结束了,等到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来找我了,再来告诉我你的答案。”   少堡主听着他的话,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跟着他拂在自己手指上的气息一起颤抖了起来。   他忍不住小声道:“这一仗也许要打很久呢……”   “没有关系。”   周玉抬起了头,再次深深地看向他,“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对你的感情,知道我爱你,这样就足够了,我可以再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雪:……(气到放箭)   容行:……(没有姓名)   江寒:……(被连挖三次墙角) 第139章   此刻,帐篷中气氛正好, 虽然少年没有答应自己, 但周玉也看得出他无法拒绝自己, 这个时候若是不亲近一下,便是错过了良机。   心念一动,他便握着少年的手,慢慢地向他倾身靠近。   尽管这一声告白大概比其他人来得要迟了些,但是他也有其他人所没有的优势, 就是向晚对他完全没有设防, 甚至隐隐还把他当成了要保护的对象。   想要捕获速度极快又对人充满戒心的小动物时,若是能让对方放下戒心,首先便成功了一半。   楚向晚仍旧握着他的手臂, 在哥哥向着自己靠近的时候, 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熏香跟他刚刚喝下去的那碗药的微苦气息。   这药的气息跟白云深身上所带的气息很相近,令楚向晚脸上的热度上升,想着自己是躲开还是不躲开。   要是躲开的话,他就得松开哥哥的手了。   这样一来,说不定哥哥不察之下会摔倒,要是不躲开的话……   大家都是男人, 亲一亲也没什么的, 而且还不好说是谁占谁便宜。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 在前几次不同情况下的亲吻中都从未主动的少堡主忽然就有了胆气,主动向着面前的美人靠近,想做点没做过的事。   周玉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和这可爱地圆瞪着的眼睛, 嘴角一勾,唇边浮现出了一点笑意。   然而,就在两人的最后一点距离也要在此刻消弭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破空声,安静的营地立刻就被呼喝声跟打斗声所充斥——   “遇袭!”   楚向晚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向门的方向,只见他们的帐篷被一双细长的只有四根手指的苍白手掌撕裂,从破洞处,一只天外邪魔走了进来。   在他背后,是一群异种跟临时驻地上的周家守卫缠斗在一起的画面。   少堡主的瞳孔微微收缩,没有想到在这里也会遇到天外邪魔的袭击。周玉只听他叫了一声“哥哥小心”,然后就被他挡在了身后。   袭击一来,少年的那点跃跃欲试跟两人之间的旖旎顿时就被打破了。   周玉克制地闭了闭眼,可是睁开眼睛在看向天外邪魔的时候,眼中还是忍不住带上了怒意。   这一路上,从他们离开东边战场开始,就遇上了不下十几波袭击,在这里遇到天外邪魔袭击他倒是不意外,可为什么偏偏要挑这种时候?   这四肢苍白细长,长着一张虫脸的天外邪魔跨过了被他撕破的帐篷,走了进来,目光锁定了周玉,嘴里发出了声音:“%¥&——”   楚向晚把人护在身后,见他这举动忍不住问身后的人:“哥哥,它在说什么?”   “听不懂。”周玉干脆地道。   他抬起了手,身上的法宝已然要脱手而出,就在这时,一只账房先生的手掌从这天外邪魔的胸腔正中穿了出来。   这正在一边向前走一边说话的天外邪魔动作顿时停下来,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穿透而出的手掌。   下一刻,对面的两人就看到他整个化成了灰烬,簌簌地落在地上,露出了身后二供奉的身影。   “公子。”二供奉看了看被楚向晚挡在身后的周玉,确认他没有受到什么波及,简单地道,“这一波来了十几个天外邪魔,很快就能解决干净。”   这十几个天外邪魔实力不高,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周玉对他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十几个天外邪魔,这一次来的也不算少,等收拾干净以后是要重新安营扎寨还是连夜赶路就再做打算,只是刚刚的时机却是转瞬即逝,可能没那么容易再找到了。   楚向晚看着二供奉把这只天外邪魔解决,又抽身回到战场中,跟其他天外邪魔斗在了一起,只觉得这些家伙果然是针对不能修行的哥哥。   现在不知道京城里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失去了修为的容行又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少堡主就感到自己眼前的画面变了,整个人的视角仿佛一下子被拔高来到了苍穹之上,处处烽火的大地再次呈现在了他面前。   “……”   来不及心慌,他就看到在京城的方向,高大的城楼上满是驻军,顽强地抵挡着要攻入帝都的天外邪魔。   这些天外邪魔从各处汇聚而来,虽然跟京城隔得有远有近,但是这几日下来也差不多完全到了。   在远离京城的大小城池中,还在城中放火肆虐的基本上就只剩邪魔两三只。   千机楼,谢眺坐在大阵中,头顶的银铃已经响成了一片。   铃声密集,仿佛连他也无法再忽视,在阵中已经不知待了几日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然后轻声道:“开阵。”   随着他一声令下,千机楼整座楼中的机关都开始咔咔作响,楼身发生了变化。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让所有原本在城头坚守的驻军都停下了动作,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退了下来。   缺了他们的阻挡,天外邪魔顿时攀附上了城墙,发出了胜利的呼喊。   他们没有怀疑,也没有停顿,立刻就冲向了这座把他们阻挡在外足足几日的皇城,准备在这里大肆地攻击,尽情地破坏。   千机楼的变化也在这一刻结束,从容氏先祖立国开始就一直在修建完善的大阵,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地醒转过来。   这条仿佛在皇城中沉睡了无数年的巨龙睁开了眼睛,身上燃起了熊熊的焰光。   在谢眺面前的桌子上,一条缩小了无数倍的金色小龙也昂起了头,在桌面上空盘旋飞行起来,将外面那只旋转的腾飞的巨龙的动作完美复制。   进入皇城的众多天外邪魔看到面前的黄金巨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千机楼中,谢眺手执千机扇,抬手一指,指向何方那金色的小龙就嘶吼着扑过去,口鼻之中喷发出龙炎。   在谢眺面前的小龙喷出的龙炎只有小手指细长,可是外面那只笼罩了整座皇城的巨龙所喷出来的火焰却是铺天盖地,将那些刚进入皇城,意图大展身手的天外邪魔都完全地笼罩在其中。   皇城各处一时间响起了无数尖锐的叫声,异族的语言跟人族不通,但是其中包含的痛苦却可以传递过来。   龙炎将他们烧作灰烬,对高大的城墙跟一片片的木质结构建筑却毫无损坏,巨龙像烧死蝼蚁一样清空了这一角的入侵者,又再昂起头,转身扑向了另一个方向!   皇城之外,各个城池之中,潜伏已久的执行队也从各个隐蔽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佩戴着一只手环,光面的手环映出眼前的火光,在众人手上震颤不停。   盘踞在高楼建筑上的天外邪魔前一刻还在为同伴攻入皇城而兴奋嘶吼,下一刻就察觉到了从身后袭来的危险气息。   无数穿着黑色衣袍的行刑人从黑夜中走了出来,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下一跃而起,杀向了这些异族!   反击的序幕,就此拉开。 第140章   东境、西北、南境战场同时爆发, 在之前都保存实力的守卫纷纷爆发出了最强的力量, 越过了人族驻守了千百年的边境防线, 向着外围的天外邪魔杀去!   “%¥#@&——!!!”   人族主动开战向来是在白天,而且只求把他们挡在边线以外, 少有在晚间向着他们发起进攻的时候。   这些天外邪魔没有想到人族会在夜晚爆发出这样强大的战力, 仓促迎战中阵型有些混乱, 立刻就被削掉了一层。   冲在最前面的人族强者犹如黑夜中燃烧的火把,每一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不同的焰光。   一落入这如江如海的邪魔大军中,就像无数把利刃将邪魔大军从中劈开,再次打散了他们的阵型。   天外邪魔乱作一团,在抵抗中发出了各种嘶哑急迫的声音。   这些强者在过去的几天里从未在战场上出现过,哪怕他们一度把这些驻军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些人也没有出来支援!   他们现在却冒了出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人族早有预谋!   “给我杀——!!!”南面战场, 容衡一声怒喝, 带领军队冲向战线之外!   这是千百年来第一次,在南面战场上只留下不到原本一半的天外邪魔大军,大部分压力都去了连云十八堡,正好给了他们机会将这里的天外邪魔一举击穿。   这片大陆是人族的净土,不许外族沾染,他们忍耐了够长时间了,这次就算不把天外邪魔杀光,也要把他们赶回老家!   “杀啊——!!”   东面战场,狂暴的黑麒麟见神杀神, 见佛杀佛,无数的天外邪魔都在它蹄下化作齑粉。   跟在它身后突进的邪道众人推进的速度无比之快,转眼间就横扫了整个东面战场。   慕成雪眉头一皱,见这里不需要自己,直接自半空中横渡冲向了邪魔大军的最后方。   天外邪魔在地面上一抬头,就见他的身影定格在空中,然后转身拉弓射箭,自后方爆开了千里冰封,将他们完全冻住。   西北战场下起了雪,战场上人族守卫的血在雪中染出了点点红梅,江寒一人一骑冲在最前方,再次重现一人独挡三千邪魔的画面!   此时此刻,三个战场上的强者都只有一个念头——   速战速决。   将三面的天外邪魔清空之后,再集中力量去北面战场,将连云十八堡前的邪魔大军一网打尽!   北面的连云十八堡战场上此刻正爆发出团团耀眼金光,犹如璀璨骄阳在黑夜中流转,那前段时日突然降临在北面战场的金甲战神正在邪魔之中拼杀。   他一人发出的光芒,就照耀了半个边境。   在这光芒的照耀下,连云十八堡的驻军也不再保留实力,不再轮班攻击,而是全部出动,这突然暴增的战力令将几乎七成战力都压在这一边的天外邪魔也是大受打击。   反击全面反击,这才是人族的精锐之力!   看着这一幕,楚向晚激动得不行,也顾不上自己现在是魂飞天外的状态了,隐约感到神魂被拉扯了一下也没太在意。   这股拉扯之力消失得很快,显然并没有起到作用。   少堡主心中振奋,继续观察着几面战场。   天外邪魔把七成的兵力都投注在了连云十八堡,而连云十八堡这边早有准备,不仅强援到来,战力提升,而且物资也囤积了很多。   先前隐藏实力的时候,他们就能以跟平时差不多的人数拖住这七成兵力,现在所有精锐力量全部出动,顿时跟天外邪魔打了个势均力敌。   于是,另外三面战场上各自只剩下一成的兵力很快就被打穿了。   南面战场,金莲遍地,燃烧的灰烬从空中飘落。容衡带着他的兵马停住了脚步,跟密宗的僧人一起看着眼前这开在虚空中的大洞。   他们已经将南面战场上所有的天外邪魔都屠杀殆尽,一路追击到了这山海尽头。   “这是……”   在天外邪魔没有入侵的时候,生活在大陆南边的人并没有能力荡平这些高山,来到这山海的尽头。   此刻,容衡的军队通过金莲之力被传送过来,才知道在山海尽头竟存在着这样一个虚空通道。   里面看上去黑黢黢的,也不知有什么。   东境战场,小山一般的黑麒麟摇身一变,变回了身穿黑色衣袍的邪道之主。   同样站在一个虚空入口前,慕成雪在他身后按下了身形,跟他一起站在这里望着这入口。   两人都不曾开口说话。   西北战场,江寒浑身浴血,铠甲破碎,踩踏着无数天外邪魔所化成的灰烬,在漫天飞雪中望着眼前这不知通往何处的入口。   “城主——”   在他身后,跟着他一起杀过来的近卫也看着这虚空入口。   “这里是天外邪魔出来的地方。”江寒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眼中映出了这入口,“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未杀到过这里。”   现在,外面的天外邪魔已经被清除干净了,里面也没有新的敌人出来。   如果不是不知这入口通往何处,不敢贸然进入,他们真的想走进去看一看。   眼见除了北面的连云十八堡还在战斗,另外三个方向的人都停在了这虚空入口前,想进去一探究竟又不能,神魂离体的楚向晚壮着胆子想了想“我要进去”,下一刻就出现在了虚空通道里。   眼前先是漆黑一片,然后才像是从远处照射来了无数的光芒,轻柔地落在周身。   他望着眼前这璀璨宇宙,无数星云在远处闪耀,只见震撼,却不见想象中的天外邪魔老巢。   作者有话要说:  少堡主:??? 第141章   奇怪了, 楚向晚调转视角,把周围都望了一遍。   在他想象中, 就算这里不是邪魔的老巢, 也应该有邪魔大军在这里虎视眈眈, 等着冲进大陆才对,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整个宇宙空间安宁静谧,徜徉在其中, 他的神魂意志仿佛都经历了一番涤荡。   “如果这些虚空通道不是天外邪魔入侵人族大陆的地方,那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总不会是凭空出现的吧。”   他想着, 想要钻远一些去一探究竟, 毕竟这种事情非常不对劲。   驻扎营地中, 周玉抱着突然在自己面前倒下的少年,哪怕拍着他的脸叫他的名字, 将保命的灵药像不用钱一样塞进他嘴里, 闭着眼睛的人依然没有反应。   此时, 解决完了这一波天外邪魔, 营地里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等看清帐篷里的场景时, 大家都愣了一下,然后看向了二供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刚刚天外邪魔冲到帐篷这边来的时候,就是二供奉过来把那个天外邪魔击杀的, 怎么这追云堡的少堡主还会受伤倒下?   二供奉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站在破损的帐篷边开口道:“刚才是有邪魔打进来, 可我已经赶来把他杀了……”   难道在这之后又有天外邪魔过来,击伤了少堡主吗?   在他们身后, 白云深也过来了,见到楚向晚失去意识的样子,目光微微一凝,加快脚步来到了周玉面前,伸手一探少年的脉搏。   “感觉不到他的脉搏。”第一时间就探查过的周玉在旁低声说道。   肯定又神魂离体了,不过时间还不长,白云深对周玉伸出了手,说道:“把他给我。”   周玉任由他把人从自己手中接了过去,放置在了一旁没有毁掉的椅子上,追问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向晚才跟着你?”   “是。”白云深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一边拿出装了瓶中水的喷瓶一边说,“他在皇宫中受了重伤,再次神魂离体,被容行送到了神医谷来。”   四位供奉虽然都是强者,见多识广,但也是第一次见到神魂离体之后还能救得回来的人,连大供奉都抬了抬眼皮。   周玉站在原地,想着白云深刚才说的受了重伤,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白云深后面的动作让众人更加疑惑,只见他拿出了那个瓶子之后就开始向着四面喷水,在他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们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着这是在做什么。   还好,白云深很快就给了答案——   在喷了两瓶水之后,他就找到了还在帐篷中的楚向晚的魂体,把水灌进他口中之后,半透明的少堡主就再次显形了。   包括周玉在内,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个,毕竟上一次少堡主神魂离体的时候,周玉并没有留在千机楼亲眼见到这一幕。   这样一来,神医谷这鬼神莫测的手段更在所有人眼中增添了几分诡秘色彩。   白云深把楚向晚的神魂找出来之后,就看到他的瞳孔一片空洞,显然跟之前一样对外界毫无反应。   这样下去不行,他皱了皱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少年的神魂如此不稳定,轻易就又跟躯壳分离,一定要尽快找到其他人将他的神魂彻底稳固住。   若单纯论实力……白云深的目光在大供奉身上停留了片刻,天南周氏的大供奉倒也符合。   只是要他来给少年稳固神魂,这种事就算大供奉答应,面皮薄如楚向晚,在神魂归位的那一刻见到大供奉的脸,怕是也要再次吓得离体。   这种事还是找另外几人来合适,重点是现在。   现在,上一次的刺激手段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如果想要把少年唤回来,让他的神魂回到身体里,可能就得用上些非常手段了。   他想着,看向了周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这个宇宙空间里飘了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有看到楚向晚原本还想飘远点,再看清楚一些,就感到了一股强劲的拉力在拉扯自己。   这阵拉力跟之前隐隐的一波不一样,强大得让人完全无法抗拒,他无法再往远处跑了,只能顺着这个力道被一下子从虚空通道中拉了出来。   离开这通道之后,他的意识先是扩散于天地,然后又猛地收拢,一口气被拉回了营地中。   少堡主霍地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半透明的灵体状态。   与此同时,帐篷里还站了很多人,哥哥,白神医,还有几位供奉都在。   他的灵体就站在白神医面前,躯壳却在哥哥那边。   少堡主茫然了一下,就感到自己的脸被人捧住。   由于站在他灵体面前的白云深跟在他躯体面前的周玉两人同时做出了这样的动作,让楚向晚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脸上的触感究竟是来自于身体,还是来自于神魂。   “白神医……”他的脸虽然被固定住了,目光却还能往旁边飘去,“哥哥?”   周玉心情复杂地看向白云深,看到他对自己略一点头。   于是下一刻,楚向晚就听到他们两人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向晚。”这两个风格完全不同的美男子分别站在他神魂跟躯体前,突如其来地说出了一模一样的告白,“我爱你。”   话音落下,他们就动作一致地低头亲了过来。   “——!!!”   在旁边围观的众人只见这半透明的灵体少年慌乱地挥舞起了手臂,整个魂体一下子开始发红,然后“嘭”的一下消失在了空气中。   这半透明的魂体一消失,那瘫软在周玉怀抱中的躯壳一下子恢复了生气。   神魂一归位,少堡主就再次挥舞起了手臂,贴着哥哥的唇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救命!!!   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到底是在被谁亲?! 第142章   片刻之后,少堡主的神魂稳固,终于能够独自坐在一旁,脸胀得通红。   虽然知道刚刚周玉跟白云深是为了把他刺激回身体里,但是……这冲击力也太强了!   而且周围还那么多人看着!   周玉也没有想到这个办法能奏效。   刚刚白云深提出来的时候,自己只当他是死马当活马医,眼下失去生气的少年再次活蹦乱跳起来,令他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想起白云深说的这已经不是楚向晚第一次神魂离体了。   “……”   周玉令自己止住了念头,没有再去细究白云深之前究竟还用过什么刺激手段,让向晚的神魂稳固地回到身体里。   残破的帐篷里,众人听他的声音镇定地响起:“现在该如何?”   白云深道:“我本打算将药送去连云十八堡后再去东面战场找人,帮向晚把神魂稳固下来。”他说着,看了坐在旁边的少年一眼,“现在看来,还是应该立刻过去找到他们再说。”   至于他要送到连云十八堡去的药,周玉这边人手充足,战力也强,是可以代劳的。   周玉预料到了他要让自己把药跟物资一块带过去,他则带着楚向晚去找其他人帮忙,只是还未开口,坐在椅子上的少堡主就一下子跳了起来:“我们不去连云十八堡,要去东边去找段、段邪涯跟慕右使?”   他到现在说段邪涯的名字依然会结巴,可见心理阴影之重。   白云深看向他,略一点头。   见哥哥在旁也将目光转向了自己,楚向晚连忙道:“我神魂离体的时候,看到谢楼主在京城已经开启了大阵,将赶过去的天外邪魔都绞杀了,混进其他城池里的天外邪魔也被千机楼的执行队盯住了。”   少堡主想着自己看到的兵力分布,皱着眉尽量清晰地回忆道,“东、南、西北三个战场上,天外邪魔都只剩下一成兵力,他们的七成兵力都压在了我们连云十八堡。   “刚刚我看的时候,那三个战场都已经把剩下一成天外邪魔给打穿了。”   这个消息令所有人精神一振,周玉问:“向晚,你真的看到了?”   “是,哥哥!”楚向晚连连点头,说道,“上一次我神魂离体的时候也看到了大家,看到哥哥你在白玉舟上跟大供奉下棋,其他三位供奉在外面跟天外邪魔打斗。”   不光是周玉,其他人听到这话也是神色微动。   没错,他们乘坐白玉舟过来的时候,确实全程都是大供奉在白玉舟中守着,其他人在外面清理来侵袭的邪魔。   四供奉疑惑地道:“神魂离体,还有这等好处?”   少堡主听了她的话,想了想觉得好处是有,但是每次回来都要这么刺激,要是可以的话他愿意放弃这个特殊能力。   他摇了摇头,不,现在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进了虚空通道以后在里面看的东西。   众人只听他说道:“在战场后方有四个虚空通道,入口开在大陆的边缘。从前大概是没有人探索到大陆的边缘区,在天外邪魔来了之后更没有机会过去看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一次那三个战场把天外邪魔都清除干净以后,都找到了一个入口。”   他一说,白云深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你进去看了?”   少堡主点了点头,然后顶着白神医跟哥哥不赞成的目光辩解道:“我那个状态谁也发现不了,而且我就只是起了一个念头,等回过神来就已经直接过去了……”   周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楚向晚说:“我在里面看到了神秘的虚空!周围是黑暗的,但是在远处有好多的星云,光芒一直照过来。”说到这里,少堡主顿了顿,才继续描述下去,“那里很安静,呆在那里让我感到很舒服……我在那里没有看到天外邪魔的影子。”   照理来说,这四个入口开在战场后面,应该就是天外邪魔从别的地方来这块大陆的通道,可他进去之后却没有看到任何天外邪魔的形迹?   听到这里,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天外邪魔已经把他们所有的力量都已经倾注了进来,后继无力了。   “我看到大家还在入口徘徊。”楚向晚说,“虽然我已经进去看过没有危险,但难保那些邪魔就是设下陷阱,想诱他们深入!”   没错,这也是有可能的!   他说完,就看着面前的周玉跟白云深,希望自己带回来的消息能够有所帮助。   周玉沉思了片刻,取出了铜片,说道:“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既然除了连云十八堡以外,另外三个战场都已经打扫干净,那么江寒肯定也已经在西北战场的虚空通道前了。   周玉朝手中拿着的铜片输入了信息,一时间,楚向晚跟白云深贴身放置的铜片都跟着震颤发热。   眼下本就是黑夜,破损的帐篷中所有的光明被这铜片吸收又再放出来,周围都陷入了更彻底的黑暗。   同一时刻,站在虚空通道入口前的江寒、段邪涯、慕成雪,身在千机楼中的谢眺,甚至还在战场上厮杀的容行都感到了这股震颤。   除了容行以外,另外四人动作一致地取出了铜片,看到了周玉传送过来的那则信息:   【向晚进里面看了,从这些虚空通道进去,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意味着人类有可能迎来一场彻底的胜利,也可能迎来一个更大的危机。   看到这则信息,站在通道入口前的三人神色各异,可身在千机楼中的谢眺却站了起来。   东边是邪道的战场,西北是飞星城镇守的方位,北边连云十八堡的战役还没有结束,容行去了那边,只有南边没有他们七个的其中之一在。   他必须立刻动身去南面战场,否则容衡跟密宗若是就这样闯了进去,中了埋伏就糟了。   谢眺:【我这就去南边。】   在这则信息后面,还缀了一个“谢”字。   东面战场,段邪涯看着这两条信息,拿着铜片看向身旁的慕成雪:“阿雪,你怎么看?小楚宝贝说里面没有天外邪魔。”   慕成雪皱眉:“也可能里面有着更凶险的东西在等着。”   他没有忘记现在战场上出现的都只是普通的天外邪魔,像数千年前毁灭了楼兰的更强者还没有出现过。   那样的精锐部队已经完全被鬼域消灭了吗?不尽然。   段邪涯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拉长了声音道:“来都来了——”不进去看一看怎么行?   慕成雪:“……”   这个王八蛋摆明了就要进去,那还问他做什么?   见段邪涯专注地望着这一眼看不到头的通道,又不能再放任他去作死,慕成雪只能对身后的邪道众人下令:“听令,等我跟邪主进去之后,你们退守十里。”   要是发生什么事,他们二人还有余力自保,可外面这些就不一定了。   西北战场,江寒收起了铜片,对跟着自己来到这里的两个下属说道:“我要进去。”   “城主——”   那两名侍卫脸色一变,还待劝说,江寒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句“不要跟上来”,就彻底不见了人影。 第143章   周玉收起铜片,虽然消息发出去了,但是却不见得能让通道入口处的人不进去。   如果楚向晚是看到里面有大量伏兵的话,江寒还可能会为了驻守战场不进去,可现在都说了里面没有东西,他就肯定不会留在外面了。   他放下了右手,抬头对供奉们说道:“我们这就赶去连云十八堡。”   二供奉点了点头,便走出去安排人手,准备将这里收拾一番,立刻星夜兼程赶往目的地。   说完之后,周玉才看向白云深。   他刚刚说了要把送药的事托付给自己,然后带楚向晚去东面战场找人,眼下周玉只能对他说:“我看东边那两个人肯定也进去了。”   江寒进去是因为他跟天外邪魔有仇,江家虽然比不上楼兰,整座城都为了拦下天外邪魔的先遣部队而赴死,可是这些年他们驻守飞星城,死在战场上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一次有机会把天外邪魔的老巢一举端掉,江寒不可能放过。   至于段邪涯,他跑进去纯粹就是他的个人风格,见过上次放任他的结果,这次慕成雪无论如何也会跟着进去,就算白云深现在带着楚向晚赶过去,也一样会扑空。   少堡主一直乖乖地坐在旁边,直到听到这里才开口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先去连云十八堡吧!”   他说着看向了白云深,期待着他的回答。   神魂总是离体,这确实是个问题,可是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更想回到追云堡去,回到父母身边跟他们一起作战。   白云深看了他片刻,终于说道:“好,那就先去连云十八堡。”   “嗯嗯!”   所有人都看到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   太好了!本以为这次没有机会回去见父母了,没想到还可以成行。   周家的守卫动作很快,转瞬间就把残破的营地都收拾好了。   现在既然知道天外邪魔已经集中在了北面战场,上空管制也无需在意,他们就直接乘了周家的白玉舟,极速向着战场的方向驶去。   虚空通道中,一走进来,段慕二人就感到了一阵阴寒。   周围寂寥无声,确实像周玉在铜片中所说的那样,安静得很。   但这种安静跟楚向晚所体验到的静谧不一样,这其中充满了让人背脊发寒的危险,令两人提高了警惕。   这通道中没有落脚的地方,他们向前飞去,来到了更加开阔的空间,一进来就看到了周围旋转的星云。   除此之外,四野空旷,没有任何邪魔的形迹。   如果没有敌人的话,那他们两人都有的危机感又是来自何处?   慕成雪跟在段邪涯身后,手中的猎日弓已经张开,绛雪箭正搭在弦上。   他对飞在前面的人说道:“小心一些。”   段邪涯的声音传了过来:“待会要是有埋伏,你就躲到我后面来。”   他现在化身麒麟,攻高血厚,寻常的天外邪魔还真的奈何不了他。   他们继续往前飞,那股阴寒一直没有散去,但也一直没有见到预想中的埋伏。   两人都想着之前少年跑进来应该是他神魂又离体的缘故,不过也不可能探索到这么远。   渐渐的,两人离进来的通道已经有了很大一段距离,疾速飞行之下,他们差不多已经越过了整个东面战场的距离。   远处隐隐有亮光闪烁,看起来并不像是从星辰上投来的光芒。   来了!   两人的目光都锁定了那个方向,然后看到一点寒光从那个方向飞来,速度不亚于他们。   慕成雪搭起了弓,将绛雪箭对准了那点寒光来的方向。   对方离他们越来越近,显然也感应到了这边的气息,周身的战意提升到了极致。   双方都严加戒备,可是等到这遥远的距离消弥,即将正面碰撞的时候,看清了对方的脸动作都停了下来。   江寒看着这边的邪道二人组,微微地皱起了眉,慕成雪也放下了猎日弓:“怎么是你?”   江寒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开口道:“你们也是从战场后面的入口进来的?”   见到这样的入口,想要进去一探的显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只是两个不同方向的入口竟然能够连通到一处,他们各自进来,才飞行了这么一点距离就遇见了。   三人同时想道,要是这里是天外邪魔的老巢,他们输送兵力过来,完全可以在各个战场随意地增援,难怪他们敢把七成兵力都压在北面的战场上。   这样的话,另外三个战场被打穿的时候,他们不是应该也能迅速回援吗?为什么却没有这样做?   难道如谢眺所预计的那样,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驻兵,这一次的入侵也是他们跟人族的最后决战了?   三人漂浮在这个空间里,段邪涯忽然开口道:“既然东边跟西北的入口是相通的,我们从这里穿到北边的连云十八堡去,从背后跳出来偷袭,那些天外邪魔会怎样?   他说着,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竟然有人胆大包天从它们后方的通道溜过来包抄,这些天外邪魔打死也没有想到吧?   江寒神色微动,他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西北战场仍然有飞星城的人在驻守,就算邪魔卷土重来攻击他们,那边也能够抵挡住。   段邪涯见状,不等他开口就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说完之后顿了顿,低声感慨了一句,“真没有想到还没跟你分出高下,就要跟你联手了。”   江寒冷道:“要分个高下,等把这些异族都杀光再说不迟。”   慕成雪在旁不耐烦地道:“何必如此麻烦?等到了连云十八堡,你们两个比一比谁杀的天外邪魔多不就得了。”   段邪涯闻言一挑眉,刚要开口说话,慕成雪就打断道,“你不准变麒麟。”   这样一来,两人都是人形状态,要比较起来也就没有哪方吃亏。   “好。”江寒干脆地道,“就这么说定了。”   他说完,浮在半空中转向了另外两个方向。   自己飞来的这边是西北的战场,段邪涯跟慕成雪来的方向是东边,这里的距离跟外面不一样,时空仿佛折叠扭曲,他们判断方向的常识在这里似乎也用不上。   “分开走。”段邪涯的话音落下,人就已经消失在原地。   慕成雪朝着他的方向追了过去,江寒则选择了剩下的那个方向,疾速地飞走。 第144章   连云十八堡的战场上鏖战正急,人族一方所有的兵力都已经投入进了战场中,整个战场俨然变成了一座绞肉机,再多的生命投进去都会被绞杀干净。   几艘白玉舟从上空飞过,停在了战场上空,周家的供奉跟守卫从高空中一跃而下,像是一颗颗水滴汇入大海,一落地就开始了跟天外邪魔的厮杀。   原本已经筋疲力尽的守卫见到强援,都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继续杀敌。   堡垒之上,众人抬头,只见天上的白玉舟向着他们这个方向折返,降落在了堡垒后方。   离得最近的追云堡堡主跟夫人站在墙头上,身上的铠甲都沾满了烟尘跟血液。   两人看着自家儿子从白玉舟上下来,目光在周围搜索了一圈,落在自己身上,然后高兴地叫道:“父亲!母亲!”   看到自己的父母都没有受伤,而是安然无恙地站在堡垒上,少堡主是真心高兴。   可是对堡主跟堡主夫人来说,在这样的时刻见到自己的孩子却不是令他们放心的事情。   “是晚儿?”堡主夫人道,“他怎么回来了!”   堡主抿了抿有些脱水干裂的唇,不知该说什么。   原本在大战爆发之后独子还在外游历,没有回到危险的边境来,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慰藉,眼下正是决战时刻,也是最危险的时刻,楚向晚却偏偏挑在这个时间回来了。   即便如此,夫妇二人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将精力分散在他这里,在遥遥地看了儿子一眼之后,两人就再度投入回到战况中。   少堡主看着他们指挥追云堡的守卫变换阵型,让受伤不能再战的战士退下来,换上还有能力再战的人到前面去,眼中兴奋的光芒变得凝重起来。   虽然战况没有像警示录当日展示给自己的那样危急,但也绝对不算轻松。   白云深跟周玉跟在楚向晚身后下来,舟上只剩下了小部分的护卫,因为周玉的坚持,四位供奉都已经进入了战场。   在堡垒后方休憩的伤员大多是追云堡的人,原本看到少堡主回来心中振奋,可是当看清跟在他身后的两人时,都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少堡主这次出去游历,应该是按照传统,回来的时候带他们少堡主夫人回来才对,怎么就带着比他优秀这么多的兄弟回来了呢?   有这两位在身边,岂不是完全遮盖他的光芒,还有谁能看得见他?   白云深站在堡垒后方,看着这大片失去战力的伤员,简单地对周玉说了一声“顾好他”,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刚刚来的路上,他已经问清楚了,楚向晚这次神魂离体的起因就是他的一个念头,于是只叮嘱他不要再乱想着要飘出去看战况。   因此,看着白云深消失在前面高大的、挡住了视线的堡垒后,楚向晚也不敢多想他这是去哪里了,生怕又神魂出窍。   “别担心,神医谷之主都来了,战场上的伤员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他感到哥哥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现在跟大家一起帮我把这些物资都搬过去吧。”   “嗯。”楚向晚应了一声,转过身来准备去舟上搬这些物资。   见状,那些失去战力的守卫也都纷纷走了过来,尽管一时半刻他们不能再上战场,但是要做一下搬运工作还是可以的。   有了他们的协助,白玉舟上的物资很快就被搬到了堡垒中,迅速地分派下去,而楚向晚也终于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来到了墙头上,看清战场里的情况。   只见这片他熟悉的土地上,处处都是人族在跟天外邪魔作战的影子,而其中最耀眼的就是那个传闻中的金甲战神。   战场上,只见处处金光绽放,上一刻他还在这里,下一刻就已经突进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突进的轨迹有着奇妙的规律,每七个点连在一起就是北斗七星的形状,真正是脚踏七星,所向披靡。   金色的光焰吞噬了周围的邪魔,瞬间将他们烧成灰烬,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寸肌肤都没有露在外面的金甲战神停下了攻击,若有所感地看向了堡垒的方向。   刚刚白玉舟来到战场上空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现在在战斗的间隙里回头一看,就看到了站在墙头望着这个方向的少年。   楚向晚现在的样子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一点也不像当日在自己怀中失去生机那般令人揪心。   容行看着他,只可惜眼下还未停战,不能摘下面罩到他面前去,让他震惊一下。   他想着,在面罩后收回了目光,转身继续投入了单方面的碾压跟屠杀。   在皇城中,他担着最强者的名,却犹如潜龙在渊,从未有过上阵杀敌的机会。   这一次来到战场上,还不杀个够本。   墙头,楚向晚不知道自己想认识的金甲战神是意想不到的熟人,还在面罩后默默地看了自己片刻,只想着搬完物资之后,自己能不能下战场上去跟这些敌人打一仗。   身为男儿,当然要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可是眼下的情况,别说是他爹跟娘了,就算是哥哥也不可能放他下去。   原本摩拳擦掌的人蔫了下来,隔了一会儿才转头去搜寻白神医的身影,然后发现他人就站在这堡垒跟堡垒之间的城墙上,手中拿出了水晶瓶。   那瓶子里装满水,他正在将磨成粉末的楼兰果放入瓶中。   楚向晚一时间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但是白云深没有再掩藏自己的脸,站在这灰色的高墙上,身上的白衣被来自边境的风吹动,看上去就犹如一幅画。   此刻,哪怕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舍不得眨眼。   很快,化成金色粉末的楼兰果就跟花瓶里的水融为了一体,瓶中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站在墙头上的人放下了左手,右手拿着水晶瓶中往墙下倾倒。   瞬间,战场上空就开始层云堆积,翻滚不已,一声惊雷划破长空,顷刻便在这里下起了一场豪雨。   突如其来的一场雨令交战双方的动作都慢了几分,只见雨水中夹杂着点点金光,落在跟天外邪魔交战的军队和连云十八堡守卫身上,眨眼便洗去了他们身上的尘埃跟污血,治愈了他们的伤势。   “%¥#@&——!!!”   正在跟他们交战的天外邪魔只感到压力倍增,不知这场离奇的雨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这是如何就恢复了他们敌人的伤口,只在交战中连连发出气急败坏的声音。   沐浴到这带着楼兰果精华的雨水,容行感到自己的力量同样被补足了一些。   见眼前正在跟自己交战的天外邪魔竟敢走神,他在面罩眯起了眼睛,手起刀落,毫不客气地收割了这些异种的头颅。   容行的元力浩瀚如海,就算再战上几天几夜也不会枯竭,这点补充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可是对其他人来说就不同了。   不光是在战场上,便是在城墙上指挥战局的堡主跟堡主夫人也感到了精力的恢复。   那些坐在墙根下无力再战的重伤员,沐浴到雨水之后,伤口也都纷纷愈合,一改之前的萎靡,扶着墙站了起来。   白云深动作未停,在第一轮降雨之后,又召唤了第二场,第三场。   他手中的瓶子里的水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转瞬间就让整个战场上所有人的状态都回到了顶峰。   少堡主看着,不由得扒上了墙头,然后大叫了一声:“哇——”   那些恢复战力的伤员握了握拳,脸上泛出喜色,然后纷纷跃过了堡垒,怒吼着“杀啊——”,回到战场中。   这一批人回到战斗中,立刻给天外邪魔带去了更大的压力。   这北面战场覆盖的范围太大,白云深在这里降过雨之后,又立刻去了别的方位,为战场上的众人治疗伤势。   少堡主的身上已经被雨淋湿了,在这密集的雨幕中看着在战场上像砍瓜切菜一样屠杀天外邪魔的供奉们跟周家的守卫,心中对首富家的战力感慨不已。   尽管看他们杀敌看上去无比简单,可事实上对战场上的大多数人来说,哪怕伤势恢复,状态回到了顶峰,要跟这些天外邪魔对抗还是很难的。   在这样的战场上,能够影响到战局的只有像大供奉他们还有那个金甲战神一样的顶尖强者。   要是有更多的强者能够过来支援就好了。   这样想着,他抹了一把脸,准备回到后面去,继续把物资搬上来。   就听到战场远处发出一声巨响,然后爆发出了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在雨中将所有人都惊了一惊。   发生了什么事?   楚向晚连忙扑回了墙头,极目眺望着远方,就怕是虚空通道里来了更厉害的家伙。   只见在战场后方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片千里冰封的景象。   旁边警戒的守卫只听他惊喜地“啊”了一声,可是声音转到后半段突然拔高,变成了惊恐的调子——   没错,慕成雪来了,可是……段邪涯也来了! 第145章   邪道二人组走的是正确的方向,直接空降到了北面战场,一来就从战场后方包抄了过来,闹出了极大的动静。   容行在战场上本来是差不多占了楚向晚的全部注意力,此刻见那边的动静比自己还夸张,就在面罩后皱着眉看了过去。   慕成雪射出一箭,冰封一片,段邪涯就在他旁边补刀,气劲一震就能将那些惨白的冰雕夷为平地。   这邪道二人组潇洒无比,在战场上硬生生打出了个人表演赛,大大地抢了容行的风头。   他动作一顿,因为在战场上,他之前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看铜片上传来了什么信息,因此不知道战场后方开了个虚空入口,还在想着这两个抢自己风头的人是怎么从东边跑过来的。   与此同时,谢眺也将金乌轮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在天空中划过,众人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只看得到一条金色的光线。   他抵达南面战场的速度不比段邪涯跟慕成雪来连云十八堡慢,几乎是一抵达目的地就立刻朝着地面降落,连减速都是在降落过程中完成的。   容衡跟密宗三大高僧此刻正站在虚空入口前,南边的战场是三个战场中唯一一个发现了入口却没有人进去的,在听到身后金乌轮落地传来的巨大动静之前,容衡还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他从来就不是怯懦之人,面对这样看上去非常可疑的通道,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进去一探究竟。   旁人不知他深浅几何,只觉得他的战功靠的是个人勇猛拼下来的,可容衡却明白自己的依仗不是那些,而是历代先祖的积累。   没错,容氏王朝是向来都把帝位跟前代帝王积累下来的修为一并传给继任者,然而这一代的继任者天资纵横,在跟着前任国师前往极地修行之后,一身强悍的修为已经无人能敌,继不继承这前代帝王的积累,于他而言并不影响。   在他们的父皇弥留之际,容行还在神医谷外长跪,想要请白云深出手救他们父皇。   容衡那时陪在父亲的病榻前,拦不住容行,而他们的父皇也觉得自己大限已至,出现了油尽灯枯的征兆,哪怕是年轻的神医谷之主过来也救不了他,于是就决定把身上的修为传给儿子,完成自己的最后任务。   当时容衡不知道自己的父皇跟兄长已经商量过了,一听到父皇要把修为都传给自己只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废了哥哥改立自己。   没想到父皇却说容行已经够强了,哪怕没有这些修为,他也是容氏王朝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倒是容衡,容行继位之后,驻守南疆的事情就要交给他了,他的修为要是能够暴涨一截,就能在战场上多几分胜算,安全也能有所保障。   而且到了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用这一手布置来阴人一把。   试问这世间谁不想变强?既然容行决定不要这修为,那容衡自然也不会拒绝,于是这就出现了容氏王朝历史上第一个帝位与修为分别由兄弟二人继承的情况。   当那股庞大的力量一倾注于己身,容衡就有脱胎换骨的感觉,而他们的父皇在完成这最后一项属于帝王的职责之后,也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容行赶回来的时候,一代帝王已经殡天。   要得到力量,就需要付出代价,容衡拿到这修为,要付出的就是从此告别喜怒哀乐这样极致的情绪,将自己的情感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这件事情在他们的父皇离开以后就变成了唯有兄弟二人知晓的秘密,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暴露过,容行这一次拿这做了局,引得天外邪魔提前发动入侵,也完全印证了他们父皇当日说的话。   既然没有继承历代帝王的修为,容行落的那一滴泪也就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他演的那一场戏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天外邪魔之后,他就干脆地顺了那些大臣要他退位的心,前往了战事最吃紧的连云十八堡,终于可以一偿夙愿,在战场上杀敌。   否则他坐镇后方,年少苦修修炼出来的这一身修为永远没有用武之地,何等浪费。   想着兄长现在在北面战场应该恣意纵横,尽情地为他心上人受的那一击报复天外邪魔,容衡也下定了决心,对身旁的人说道:“我进去看看。”   然而他刚一迈步,就被人从后面伸手按住了肩膀。   谁?!容衡吓了一跳,想着是什么人能够在密宗三大高僧面前这样接近自己,还未回头,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别进去。”   是谢眺。   “阿弥陀佛。”密宗三大高僧见了谢眺,都念了一声佛号,“谢楼主。”   谢眺收回按在容衡肩上的手,也对三人行了一礼:“三位大师。”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容衡说着回头望了一眼后方,看到金乌轮还停在地上,车身上依然在冒着烟,显然是一路急速飞过来,车身都被空气摩擦得温度升高。   谢眺跟容行差了一岁,容衡比谢眺又要小一岁,表兄弟三人自小感情都不错,只是谢眺现在应该按照计划坐镇千机楼,在京城掌管大局才是,怎么跑过来了?   谢眺的目光越过了他,落在了眼前的通道入口上:“听到这里开了这样的入口,过来看看。”   “那京城——”   “没事。”谢眺绕到了容衡前面,仰着头看这个三人多高的虚空通道入口,眼中流露出沉思,“我爹回来了,他会在京中坐镇。”   听到姑父在,容衡就不担心了。   他站在谢眺身旁,等他看了片刻之后才问道:“看出什么了?”   谢眺摇了摇头,在千机楼的典籍中,对这样的通道也没有过记载:“光是在外面看,看不出什么,还是要进去才知道。”   容衡:“……”   谢眺一来就按住了自己,不让自己进去,结果闹了半天是他要去?这是有多看不起自己。   不过在得到历代先祖的修为之后,容衡确实一度膨胀,觉得自己所向无敌,不光挑战过亲哥容行,也挑战过表哥谢眺。   结果前者他根本打不过,后者也差一截。主要是谢眺不仅自己能打,他制造的那些法宝一样能打,堪称作弊。他要是进去的话,确实比自己要保险很多。   想到这里,容衡只能说道:“那你进去之后小心些。”   谢眺点了点头,然后对他跟三位高僧说了一声“请退远一些”,怕自己这样进去会引起这个通道入口的波动,波及到他们。   四人于是退到了远处,看着谢眺站在原地打开了千机扇,做好防备之后就从原地飘了起来,然后冲向了通道。   见他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其中,容衡跟三位高僧在外面等了片刻,也没有看到发生什么异常波动,只能猜测他应该没遇上危险。   谢眺入了通道,跟在他前面进入这里的江、段、慕三人一样,都感到一阵阴寒萦绕在周围,挥之不去。   他加快了速度,冲出通道来到了满布星云的宇宙空间里,这才停了下来。   跟另外三人不一样,谢眺没有急着走远,而是仔细地观察起了这里,想在这个空间中找到一点异样,只是还没看出什么就感到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在急剧地靠近。   谢眺手中的千机扇瞬间展开,停在原地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结果等对方来到面前才发现来的不是他预想中的强敌,而是江寒。   这个江寒还是实打实的本尊,不是天外邪魔冒充的,也不是什么幻象,这就令谢眺更加困惑了。   “江兄?”他纳闷地开口道,“你不是应该在飞星城,怎么会在这里?”   江寒看了他片刻,忽然说道:“这边是南疆。”   “对。”谢眺解除了戒备,从怀中取出铜片,望着对面的人说道,“看到周兄发出的消息以后,我就过来了。”   江寒道:“我是从西北战场后方的入口过来的。”   所以说,这些入口是相互连通的?谢眺神色一凛,一秒把握了重点,然后又听江寒说道,“我进来之后,在路上遇见了段邪涯跟慕成雪。”   “噢?”谢眺并没见到这两人的影子,问道,“他们现在人呢?”   江寒:“我们打算兵分两路去找连云十八堡的通道入口,从背后包抄天外邪魔的军队。”   既然这边是南疆,那他们两个走的方向就是正确的北边了。   他跟段邪涯之间还有个赌约,想要履行的话就得尽快赶过去。   江寒想着,在空中转过了身,打算向着来的方向飞回去,谢眺见状忙道:“等一等江兄,我也一起去。”   他飞到了江寒身旁,想着他们从另一边过来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可见这个空间跟外界不一样。   这些天外邪魔竟然能够做到在大陆上打开四条通道,通过折叠扭曲的方式,将通道入口都跟这个空间连接在一起,这实在超乎了谢眺的想象。   高速飞行中,江寒听他说道:“这样的生物,我们跟他们斗了这么多年,能够把边境守住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要不是天外邪魔最精锐的力量在数千年前就被楼兰给拖垮了,现在的人族可能在这样贯通的空间跟这群邪魔狡猾的战术中,已经彻底失去反击之力。   现在的战况明明是他们人族占了上风,可不知为何,谢眺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去到连云十八堡之后,必须得提醒其他人小心。   段邪涯跟慕成雪一路从后方杀过来,从天上望下来可以看见战场上绽开了一条冰道,将整个战场分成两半。   远远地,慕成雪就已经望见楚向晚站在城墙上,扒着墙头,眼睛圆圆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   见他望着自己,慕成雪再次蓄足了劲力一箭放出,在大半个战场上飞出了一道弧形,造成了极大的杀伤,换来了众人的惊叹。   绛雪箭飞回手中,慕成雪伸手一接,正要向已经离得不远的楚向晚露出笑容,就看到周玉出现在了他身后。   “哥哥?”少堡主顿时顾不上其他,立刻就把人护在了自己身后,对周玉说道,“你怎么上来了?这里好危险,我送你下去。”   周玉被他这样护着,本想说自己不会有事,可看着少年紧张的样子,就没有开口,只是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楚向晚把人从这样危险的地方推离,想着堡垒后面应该是安全的,一时间也没有心情去看慕成雪大杀四方了。   慕成雪:“……”   驱散了江寒又来了个周玉,什么玩意! 第146章   段邪涯的关注点倒不在周玉身上,他一见到站在墙头上的楚向晚就来了兴致:“噢?小楚宝贝也回来了吗?”   楚向晚护着周玉回到了堡垒后面,叮嘱守卫把他保护好之后,才又顺手搬了几箱物资回到墙头上。段邪涯见他回到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就站在战场中笑嘻嘻地抬起手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少堡主吓得差点把手上的箱子砸了下来。   段邪涯却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依旧跟醋意大得要溢出战场外的慕成雪一起,在这些不堪一击的天外邪魔之间一路大开大合地杀过去。   他们两个从后方一杀过来,前线的压力就大大地减少了,哪怕是在忙着指挥作战,堡主跟堡主夫人的注意力也不免分散到他们身上。   尤其在看着邪道之主笑眯眯地朝自己的儿子打招呼的时候,两人心中更是升起了疑惑:儿子出去这一趟到底干了什么?跟首富公子和神医谷之主一起回来也就算了,怎么像是跟邪道之主也有交集?   他这出去还不到三个月呢!   “怎么办?!”楚向晚看到段邪涯来,第一时间就想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明明之前还离他有一段距离的人转瞬就来到了城墙上。   在他身后,慕成雪收回了绛雪箭,同样顺着那条从战场一直搭到墙头上的冰道滑向这个方向,潇洒地落了下来。   段邪涯肆无忌惮,一来就问:“小楚宝贝想我吗?”   仿佛他们现在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某些更悠闲的场景中相见。   少堡主非常想对他说“不想,怎么可能会想见你”,但是又不敢说出来,段邪涯直接就当他是过于害羞不敢说话了。   慕成雪落到墙头上以后,没有在这里见到周玉,心态又平缓下来,目光向着旁边一看,发现楚向晚的父母也在看着这边,于是对他们微微颔首,然后顺势打量起他们来。   放在平时,这边境地方的驻守者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别提连云十八堡还是正道一脉,可是多了岳父岳母这一层身份就不一样了。   他观察了追云堡堡主跟堡主夫人片刻,得出结论——楚向晚还是比较像他母亲。   不然要是像又高大又黝黑的追云堡堡主的话,小朋友应该就是另一种乡下少年的风格。   被邪道右使以这样的目光观察,堡主跟堡主夫人都很有压力,不知为什么他的注意力会转移到他们两个身上。   而在一旁,楚向晚也觉得这样跟段邪涯直接接触很不安全,就偷偷地往前挪了几步,挪到了慕成雪身后,让他半挡住了自己。   “小楚宝贝躲什么?”段邪涯看到他这个样子就觉得好玩,作势要伸手过来抓他,结果被反应过来的慕成雪用猎日弓打开了他的手。   见慕成雪护着自己,楚向晚松了一口气,手上仍然搬着那几箱物资,问道:“慕右使,你们怎么过来了?”   他更想问的是,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难道是通过战场后方的通道吗?   慕成雪转向他,刚要开口回答,就感到从战场后方再次出现了两股强大的气息。   战场上,先前已经有过经验的众人都转头看向了那个方向,只见战场后方狂风骤起,将虚空通道附近的天外邪魔都卷上了天,然后被冲天的长戟虚影刺穿一片。   “啊!”楚向晚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了,站在墙头高声叫道,“是江寒哥哥跟谢楼主!”   站在墙头上的慕成雪:“……”   站在堡垒后听到这话的周玉:“……”   江谢二人的出现,影响最大的还是处在战场后方的天外邪魔。   原本他们身在战场后方,压力没有前线那么大,可他们的通道入口刚刚突然跳出来两个人,在后方一阵乱杀,就杀了他们不少人马。   那两个杀神现在才刚跑到前面去,后面的队伍刚聚拢回来,就又跳出来两个跟刚刚那两个比起来也差不到哪里去的家伙,再次凶残地收割了他们的生命。   在跟人类对抗的那么多年里,他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明明是将所有兵力都投注到了北面战场上,想要一举攻下这最薄弱的环节,结果不光久攻不下,这里还跳出来这么多强者。   反观江寒跟谢眺,两人虽然是第一次一起作战,但是配合却算是默契,从通道入口出来之后,也是一路杀到底。   少堡主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了,俨然忘了身旁还有令人害怕的段邪涯。   就在江寒跟谢眺两人在冲到战场中段的时候,正在那个方向的金甲战神却突然突进到他们面前,把两人拦了下来。   “怎么回事?”   在墙头跟堡垒上的众人看着这一幕,都愣了一下。   这段时间这个蒙面的强者跟他们在一起并肩作战,在战场上充当了很强大的武力镇压,杀死了非常多的天外邪魔。   可是,新来的人他们也不会看错,那是他们连云十八堡的直属上司谢眺跟正道之首江寒。   这三人要是发生冲突……他们应该怎么站队?   容行一突进过来,手中的长枪就在身前一摆,挡住了江寒跟谢眺的去路。   说书先生说得没错,他的武器样式多变。这一杆出自他师门的武器可以有多种变形,可当做双节棍,也可以并在一起成为长棍,加上枪头之后就是完全的形态。   江寒目光一冷,不管是敌是友,在战场上这样突兀地冲过来,就是挑衅。   然而在他出手之前,身旁的谢眺伸手按住了他,说道:“自己人。”   自己人?   江寒看着面前这个蒙面的人伸手摘下了面罩,露出了一张并不陌生的脸,不由得皱起了眉。   容行?他怎么会在这里?   江寒想着,目光在墙头上那两人身上扫过,一路看向更远处的白云深。   虽然现在没有见到周玉的影子,但是之前的信息是他发过来的,他那时既然跟向晚在一起,现在少年在城墙上,周玉自然也是在这里了。   他们七个人竟是第一次在现实中齐聚,都来到了连云十八堡的战场上。   容行摘下面罩之后,就看向了谢眺,问道:“京城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过来了?”   谢眺有金乌轮在手,能够从一个地方飞速赶到另一个地方,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居然是跟江寒一起出现的。   容行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皇城里出了什么事,所以他才要赶过来。   谢眺一看就知道他一直都在战场上,应该没有机会拿出铜片来看信息,于是给他解释了一番战场后方出现通道入口,而且还扭曲相连的事。   容行听他解释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容衡那边毕竟不知道我们的计划,我怕他直接进了这通道会有危险。至于江城主,他是从西北战场那个入口过来的,我们遇见了,就一起来了。”   听到这里,江寒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容行。   他是没有想到承天帝居然不在京城,而是跑到了连云十八堡来,对容行一时间有所改观。   谢眺一击掌:“既然我们都来了,那就联手速战速决,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寒也赞同他的话,速战速决,但是看到楚向晚站在墙头,一双小狗眼那样闪闪发亮地望着自己,就心下一动想要过去。   无独有偶,容行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也说道:“先过去碰个面吧。”   自少年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战场后,自己还没有过去跟他说过话,而且这段时间他在这里,也没有接触过追云堡堡主跟堡主夫人。   到底是生养了楚向晚的人,还是有必要去见一见的。   江寒听到这话,向着容行略点头,两人就从这战场上的真空圈中飞了起来,向着城墙的方向急速地掠了过去。   一见到摘下面罩露出真容的金甲战神,楚向晚就完全地愣住了——   这、这、这是容行?!他没有失去修为吗?!   谢眺原本也想追上去,然而容行一退,这战场中部的压力就骤然增大。   那些越过了前线深入到战场中部来的战士,先是因为发现跟自己并肩作战这么长时间的人竟然是皇帝陛下,紧接着就被一拥而上的天外邪魔给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退开!”   谢眺无奈,见状只能留了下来顶了容行原本的位置,千机扇一挥,那些朝着这个方向压过来的天外邪魔就被纷纷吹了出去。   城墙上,段邪涯看着一起飞过来的江寒跟容行,开口道:“怎么个个都聚过来了?”   慕成雪则冷道:“来得正好。”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令正在震惊于那个金甲战神是容行的少堡主心里打了个突。   一眨眼,二人落在了墙头上,这一小截城墙站了五个人,顿时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见到江寒跟容行,楚向晚原本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然而还没开口,就听站在身后的慕成雪说道:“向晚你答应过我什么?现在江城主来了,可以告诉他了。”   江寒听到这话,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看向了他。   堡主跟堡主夫人站在不远处的堡垒上,看着这个方向,觉得自己被分心得更加严重了。   江寒看了慕成雪一眼之后,重新看向楚向晚:“他让你告诉我什么?”   少堡主此刻终于反应过来,想起了慕右使那天说过如果自己不选择他的话,那么他的要求就是自己不能跟江寒在一起。   可是……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先打仗吗?!   这种事情一定要现在说吗?!   段邪涯感到自己被排除在外,不过这不妨碍他自动自觉地把自己加进来。他伸手从后面搭上了少年的肩膀,说道:“我也很好奇,小楚宝贝,阿雪让你跟江城主说什么?”   容行狐疑地看着这暗潮汹涌的几人,目光最终也落在了楚向晚身上,缓缓地道:“朕也很好奇。”   “……” 第147章   楚向晚压力山大。   他发现现在不光是面前这几个人,城墙跟堡垒上站得远一些的其他人也在若有若无地注意着这个方向。   所有人都很好奇他们少堡主到底跟飞星城城主、邪道之主、邪道右使还有承天帝之间有什么不得不说的事,包括堡主跟堡主夫人,他们也在想着自己的儿子出去到底做了什么。   少堡主的目光从容行转到江寒身上,又从江寒转到慕成雪身上,最后又回到容行身上,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你、你没有失去修为……”   见到他这样,容行不无得意,却还要掩饰,只淡淡地道:“朕已经强到不需要那些修为,所以当年继承这些的是容衡。”   也就是说,容衡才是以自己的泪腺作为历代帝王积累的最后一道防线的人。   “边疆的生活已经如此清苦,所以他的紫宸殿里才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次回来的时候也允许他带成群的红颜知己觐见。”   容行说着冷哼一声,反问面前的少年,“否则你以为,朕为何会如此纵容他,任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谜题解开了,少堡主微张着嘴,想着当日在宴席上容衡发现自己身边的美人被天外邪魔取代,脸色发青却不能发作的样子,只觉得衡王殿下真的很可怜了。   慕成雪见容行这样岔开话题,冷道:“说这些做什么?”   他盯着江寒,又催促了楚向晚一声,“先说正事。”   “……”可是,那哪里是正事了!   少堡主感到一阵窒息,想着自己现在拿到的第三场读书会的六张门票,其中有大半是真情实感塞过来的,每一张都像烫手山芋。   尤其他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显然是看他们聚集在这里,刚刚被他护送下去的周玉也上来了:“诸位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把我单独排除在外,可不够意思。”   慕成雪看着他,皱了皱眉,然后说道:“你来了也好,正好一并说清楚。”   周玉在他们之间看了片刻,最后选择了站到江寒对面的位置。   这样微妙的站位也给了江寒警示,面前的人并没有放弃要跟自己争。   此刻,除了还在战场上的白云深跟谢眺,所有人都到齐了。   在五人的注视下,少堡主结结巴巴地道:“江寒哥哥……”   这四个字一出,周玉、慕成雪、容行就不同程度地感到了不爽。   “我在。”江寒说,“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并不介意在这里向其他人昭示一下自己的所有权,哪怕是兄弟,在这种时候也不能讲情面。   少堡主动了动嘴唇,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抱着那几箱物资在原地转了个身,找到了慕成雪,祈求地看着他:“有什么事情……还是打完仗再说好吗?”   段邪涯被楚向晚这么一转,松开了放在他肩上的手。   他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下少年这可怜的表情,再看看自己的右使,心下了然。   少年看上去这么为难,慕成雪还真舍不得让他这样难做。   “那好。”他缓缓地道,眼睛从江寒扫到容行,“明人不说暗话,来比一场,看谁杀的天外邪魔多,输的就自动退出。”   尽管在旁人看来,这对话有些没头没尾,可是情敌之间的敏感却让另外几人瞬间明确了在这里有多少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周玉皱了皱眉。   江寒也感到不悦,这不是明目张胆的宣告要在他面前挖他墙角,而且还是一来就来了几个。   “好。”容行干脆地应了一声,要比在战场上杀敌,他什么时候输过?   慕成雪:“……”这人怎么回事?他来瞎凑什么热闹。   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把容行算在内,此刻听容行一开口,就皱着眉去看站在面前的楚向晚。   少堡主张了张嘴,一副要站在原地直接去世的样子,这个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了。”赶在慕成雪开口之前,段邪涯就上前一步搭上了他的肩膀,说道,“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关系?反正底下的天外邪魔够杀。”   正在偷听这个方向动静的其他人:“……”   慕成雪看了他一眼,冷道:“关你什么事!”   段邪涯揽着他往前走了一步,说道:“怎么不关我事?”   话音未落,这邪道二人组就已经冲出去杀进了战场之中!   “……”   容行骂了一声卑鄙,也跟着冲了回去。   江寒没有说话,却比容行还要快一分冲进战场。   原本在战场上颇有压力的谢眺忽然就看到这些人都冲了进来,像打了鸡血一样抢走了自己周围的对手,出招的动作都不由得一顿。   离得更远的白云深也看着这个方向,不知他们又在闹什么。   现在,墙头上再次剩下周玉跟楚向晚两人,周玉越过了他,上前一步站在城墙上,手中出现了一块白玉令,一开口他的声音就响彻了整个战场:“周家供奉、守卫听令,全力击杀天外邪魔!”   正在场中奋战的数人同时骂了一声:“卑鄙!”   自己不能打,还能要别人帮打?   容行身上金光一闪,突进到了谢眺面前:“放机关!助我杀敌!”   谢眺:“啥?”   慕成雪目光一冷,也不遵守什么规则了,直接对段邪涯说道:“变麒麟!”   段邪涯笑了一声,下一刻,战场上就突然出现了一只小山般大的黑麒麟。慕成雪跳上了麒麟背,随着它的突进一箭放出,将逃窜的天外邪魔冰封定住,由这黑麒麟将他们踏成齑粉。   不远处,谢眺的机关法宝也像天女散花一样飞了出来,在天外邪魔之中大杀特杀。   周家的四位供奉杀敌范围极广,火力全开,单独作战的江寒没有同伴帮忙,一人独战也不输他们。   一时间,战场上的普通守卫跟战士都呆滞地站在了一旁,强者入战竟如此疯狂,这战局已经完全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了。   楚向晚站在城墙上,整个缩在他手里搬着的物资后,完全不敢看自己的父母。   这些人把打仗搞得这么像争风吃醋,联系前因后果,谁会听不懂刚刚他们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站在他面前的周玉,还在收起白玉令,连一贯保留实力的天南周氏都已经将精锐力量完全投入,这一战的结果已经可以预见了。   看着战场上的天外邪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楚向晚在窒息之余也忍不住激动起来,这次能够一次性把这些天外邪魔都解决了吧!   这不光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战场上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第一次,他们将要迎来完全的胜利,将这些天外邪魔统统赶出去!   然而,就在此时,在战场后方一直平静的通道之门忽然剧烈地波动起来。   哪怕是站在城墙上,楚向晚也感到一股强大暴虐的气息正在从门内透出,忍不住叫出了声:“小心——敌袭!” 第148章   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个方向,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原本稳定的虚空入口正在蠕动着扩大,从那里出来的光焰照亮了这惨白的战场,一个接一个的天外邪魔从里面走了出来。   比起在战场上被杀灭的这些天外邪魔来,它们的身形更加高大,身上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刚刚他们杀死的不过是邪魔军队中最低等的炮灰,真正的精锐已经打开了通道,朝着这个地方过来。   这怎么可能呢?进入过虚空通道所连通的空间,看到里面没有任何天外邪魔老巢的少堡主手上的箱子终于砸到了地上,扑上去死死地抓着墙头想到。   正在从扩大的入口里涌出来的是曾经毁灭过楼兰的天外邪魔精锐部队,连楼兰王手下的王者之师都无法阻挡他们。   他们更高,速度更快,力量也要更强,一降临在这个空间里,便化作火流星,纷纷飘向了战场。   “躲开!”慕成雪站在黑麒麟背上怒喝一声,手中的绛雪箭已经随着他的一喝放出。   这冰蓝色的长箭在空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瞬间在战场中筑起了一道几丈高的冰墙!   在这道流光飞过去之后,慕成雪眼中光芒一盛,那箭身再次转弯,速度爆发,众人眼前再次连连筑起了数道冰墙。   那些灰白的、来不及躲开的天外邪魔就这样被封在了其中,在那些刚从通道里出来的同族冲过来的时候,跟冰墙一起被冲撞得粉碎!   天魔精锐,势不可挡!   所有见过这些精锐的人都知道,战场上的普通军队跟守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留在这里只是白白送死。   于是,在绛雪箭不断筑起冰墙阻拦的同时,所有人也动用了各自的手段,把这些普通人跟这些异种隔开。稍有阻隔不及的,那些人只一个照面就被撕得粉碎,在战场上溅起了一蓬蓬血雨。   “可恶!”少堡主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墙头的砖石里,哪怕白云深的灵药化雨一直未停,所能救回的也只是重伤垂死的人,这样被直接撕碎的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救回来。   “退!”容行怒喝一声,那些军队就立刻听从了帝王之意,齐齐退到了堡垒下。   谢眺已经飞到了不断筑起的冰墙后,放出了更多的机关,手中的千机扇一挥,将这些天外邪魔掀飞出去,为他们撤退争取更多的时间。   小山似的黑麒麟也越过了冰墙,来到了这些精锐之中,开启了新一轮的斗争。   冰墙之外,是人族的强者跟新来的异种精锐的战争,而冰墙之后,则是那些普通的天外邪魔跟普通军士、守卫的战争。   楚向晚看着冰墙内外如同沸水一般沸腾的激烈战况,这一仗的结果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他在心里拼命地呼唤起了警示录,想要知道这些天外邪魔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他们第一次输送来的只是普通的战士,第二次就厉害了不止一倍,要是后面还有更厉害的角色出来,人族该如何阻挡?   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就应该绕到后方去把通道关上,让他们再也不能输送新的兵力过来。   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呼唤,警示录也没有回应,反倒是那些灰白色的天外邪魔没有了那些强者的压力之后,有零星已经杀到了堡垒下方。   “@%&#——!”   听到面前传来的声音,楚向晚霍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只天外邪魔的头颅。   少堡主:“——!!!”   他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可是手中的动作却不慢,直接从储物戒中抽出了一把砍刀,在天外邪魔扑过来之前就直接砍了过去,将他给劈了下去!   这些家伙意图攻击堡垒!   连云十八堡结阵,将整个战场都围在其中,让这些天外邪魔不会越过去,如果这大阵被攻破的话,那么后面普通人聚集的城池就要遭殃了。   然而,场中所有人都已经陷入苦战,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冲到堡垒下方的天外邪魔。   楚向晚咬了咬牙,想要从墙头跳下去将这些天外邪魔抵挡住,然而他刚一动,身后的人就抓住了他。   下一刻,罩在周玉的衣袍上的那层白纱就滑了出去,犹如白色的游龙,从追云堡的堡垒方向,向着剩余的堡垒无尽延伸,将整个连云十八堡都护在了其中。   尽管这法宝看上去非常容易攻破,可是却将那些天外邪魔牢牢地挡在了外面。   周玉的声音响起:“没事,他们进不来。”   楚向晚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最外围的战场。   战况现在一边倒,之前是天外邪魔被人族屠杀,现在却反了过来,是他们的人开始不断地出现伤亡。   场上的降雨变得越发密集,然而这混杂在雨水中的灵药也止不住很多伤员生命流失的速度。   楚向晚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五叔。   他过于深入天外邪魔之中,身边已经没有可以回援的人,刚刚那一击若不是白神医出手,以笛音干扰了底下的天外邪魔一瞬,竹五已经命丧当场。   再看冰墙之后,其他人也打得不轻松。   虽然他们的实力个个都已经可以媲美当初的楼兰王,可是就连攻高防厚的段邪涯也打出了真火。   小山般的黑麒麟口中喷吐出火焰,可落在这些精锐的异种身上作用并不大,黑麒麟放弃了喷火,继续在邪魔堆里冲撞起来。   哪怕有了这么多高手,他们也不再有赢面。   少堡主控制不住地将目光投向了还在蠕动着扩大的通道入口。   如果能够找到警示录,自己过去将这些通道给封住,那么场上这些天外邪魔他们可以杀掉,也不会再有更强的敌人从那里过来。   只是他在这个情境下,不可能沉得下心来到梦境中去找警示录,眼下唯一的选择似乎就是再来一场读书会了。   楚向晚想着,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周玉在他身后看得清楚,却不知少年是在想什么。   进入读书会公开处刑是一回事,楚向晚担心的是另一回事。   如果他们进入读书会之后,这外面的时空会不会停下来呢?不然他们八人同时消失,这战场上的其他人怕是挡不住那些后来的高阶邪魔。   他们几个人留在读书会的空间里,确实能够活下来,可如果整个战场已经在那段时间里倾覆,另外三个战场或许也同样被后来的天外邪魔所占据,那他们几个活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切都在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令他感到绝望——   难道警示录在幻境中所给他预示的一切还要成真?   就在这时,那蠕动着撑开的通道入口又猛地扩大了一倍,身在战场上,正在跟那些身上冒着火焰的天外邪魔厮杀的所有人都同一时间感到了极度的危险。   无论他们站在哪个方向,都动作一致地转过头朝着那通道入口看了过去。   相比起他们的紧绷来,周围的天外邪魔却是发出了狂喜的声音。   “#¥%@……”   “%¥#&@——!!!”   哪怕听不懂,也不妨碍楚向晚读出其中的狂喜。   少堡主的眸子瑟缩了一下,看着那被撑开的通道入口中伸出了一只深红色的手,这一只手臂仿佛是由流动的岩浆构成,单独一只手臂的粗细就比得上寻常的一只天外邪魔。   这只红色的、炽烈的手臂从其中探出来以后,很快,连着的头颅也跟着探了出来。   这通道入口已经开得如此之大,这只天外邪魔要出来却还要弯着腰,连化身黑麒麟的邪道之主在他面前也失去了体型上的优势。   恶魔一旦从通道里出来,降临到这片土地上,仿佛就会把这里烧成一片焦土,让所有的生灵都化为枯骨。   楚向晚的脸更白了。   不能再犹豫了,等到他完全出来,他们就没有机会了!   他低头看向战场,计算着自己这样冲过去不会死在战场上的几率。   人间……   那赤红的邪魔王者眼中燃烧的是对这片大陆的野望。   多少年了,他终于降临到了这个世界,很快,这里的一切就会归于他的统治之下。   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得到他眼眸中流露出来的狂热跟残忍,此刻即便是容行跟江寒也不确定他们在联手之后,有没有杀死他的机会。   就在这战场上的人们快要绝望的时候,在那个通道里忽然又出现了两个人影。   靠近堡垒的内侧战场被冰墙挡住了,底下的人看不到通道里的情况,但是站在城墙上的人却有良好的视野,能够看到火光中出现的人影。   包括楚向晚在内,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不知道那两人是怎么跑到那天外邪魔身后去的。   “通道里还有人?”   “那两个人是谁……”   少堡主撑着墙头,极目远眺,试图看清来的是谁,那两人的身影还未完全钻出通道的天外邪魔身上的火光映亮。   少堡主却不认识他们是谁,只觉得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很奇怪,而且站在那天外邪魔身边竟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   那出到一半的天外邪魔也察觉到了身旁突然多出来的两道气息,狐疑地转头看去,就见身后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银色短发,目生重瞳,光看脸能把正在战场上的神医谷之主也比下去,而站在他身旁的青年就要普通些,黑发黑眼,神态里带着些漫不经心,走出来的时候还在嘴里叼了根白色的细小短棍样的东西,一手挡着低头点了火,从口中吐出了一些白色的烟雾来。   他们从发型到衣饰都跟这个世界的人不同,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被这样悄无声息地从身后接近,这巨大的天外邪魔心中不悦,刚要发作,就听那银发重瞳的人说了一句:“太挡路了。”   话音落下,他就伸出了右手,平平地向着旁边拍了一掌。   站在堡垒跟城墙上的人看不见这么远发生的事情,身在战场最后方的那几人却对来人说的话跟做的动作都一清二楚。   他们看着那赤红的邪魔王者像是被这毫无力量的一击给激怒了,正一手握着入口边缘,转头要去将这突兀地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吞吃入腹。   然而,那一掌却在离他还有半米远的地方爆发出了可怕的狂暴的力量,将他整个死死地压上了通道边缘!   这邪魔王者自诞生以来,还从未感受过这样恐怖的力量,当即就觉得自己会死在这一掌下。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窜,可是却被卡在这入口处,避无可避,只能任由这一掌的力量在半空中虚化出一个巨大的手掌印,结结实实地落在自己身上。   从侧面开始,那些犹如熔岩构成的血肉开始坍塌,被恐怖的力量向着通道边缘压挤过去。   看到这一幕,包括江寒、容行、段邪涯、慕成雪、谢眺,甚至在内战场的白云深,都感到了这股力量的不可战胜。   那天外邪魔的嘴在惊恐地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才刚降临到这里,还什么都没有做,就遇到了这样恐怖的人。   他在一寸寸的变形中,意图向这两人求饶,却发现不光是这个一掌就能要自己命的人,连站在他旁边的那个黑发青年也完全不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战场上,那些身上燃烧着火焰,看着这个方向的天外邪魔纷纷发出了嘶哑难懂的叫声:   “#@%¥——!!!”   然而,却无法阻止他们的王被压成一团。   那全身火红的邪魔之王眼中厉色一闪,在被压爆之前发出一声怒吼,终于在这一片嘶哑凄厉的叫声中主动催爆了自己的身躯!   只听轰然一声,这爆炸的余波震得整个入口都晃动起来!   可是,这邪魔王者提前爆炸后却没有消散,而是从他体内瞬间飞出了无数红色的血团。   这些血团一落地就蠕动着变成了赤红色的小型邪魔,大部分留在通道内跟通道口,有些溅射得远的却来到了战场中。   其中一团正冲着容行过来,看着迎面飞来的东西,承天帝脸色一变,直接提枪扫去,将这玩意扫飞出去。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从通道中传来难以置信的声音,那声音通过这变得像喇叭一样外扩的虚空通道,向着整个战场传播了出来。   “老四!”只听那刚刚一掌就打爆了这邪魔王者的人受不了地道,“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第149章   老四?他这是在叫谁老四?   本来因为有强援到来,一掌就把这还未登场展露淫威的邪魔王者给打爆的惊喜,都被这一声“老四”搞得变得不确定起来。   这声“老四”可能是在叫他们在场的某一个人,但在场最强的七个人之中没有一个排行第四!   如果不是来找他们的话,那也不会是来找其他人。   所谓的“老四”,可能就是在叫制造出了天外邪魔的那个人。   这样的怀疑一旦起了头,就在几人心中迅速发酵壮大,毕竟这天外异种来得如此突兀,未免这不是某个人搞出来的东西。   这从通道里出来的两人看上去完全不怕他们,或许也是这些天外邪魔背后的操纵者……   然而,还未等他们想好该怎样对付这两人,那些从爆炸的邪魔王者躯体里溅射出来的小血魔就扑向了战场,嘶吼着要冲破冰墙,杀到外围去!   尽管他们身形比起之前的两波邪魔都要小,可是其速度更凶悍程度都比前面两者要高出了一大截。   毕竟是从邪魔王者的血肉中变化出来的东西,每一只都是化整为零的邪魔王者一部分,保留了他的实力。   哪怕觉得他们恶心,容行也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把那两人先放在一旁:“拦下他们,不能放他们过去!”   刚刚那一整个目标那么大,要拦住还容易一些,现在分散成这么多小的个体,要拦下来难度就大了。   少堡主站在城墙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他们能不能挡下来。   他想着,又忍不住看向那两个敌友未明的陌生人,不知道这一次他们还会不会出手帮忙。   如果他们再次出手的话,那就说明是跟人族站在一边的,如果他们不出手的话,那就说明这两个人也不值得信任……   楚向晚还没想好如果这来的是敌人,自己能够做什么,就看到那原本站在旁边的黑发青年出手了。   他身旁的人仿佛因为刚刚那一掌下去打爆了那巨大的邪魔,却爆出了那么多只小的活物而倒足了胃口,不打算再插手。   而黑发青年站在原地观察了片刻,确定江寒他们几个人对这些邪魔王者分裂再生出来的血魔没有一敌之力,便出手干涉了。   他在通道中往前迈了一步,就瞬移到了外面,出手的时候并没有用武器。   那些萦绕在他身边没有散去的烟雾随着他的心念就聚集在了一起,化成了无数细线,在战场中以他二人为中心,向着四面有着邪魔的方向贯穿而去!   这看上去没有攻击性的烟雾来到那些让化身黑麒麟的邪道之主都觉得难以破防的血魔面前,轻易就穿透了他们的躯壳。   空气中响起一片血肉被刺破的声音,原本张牙舞爪的天外邪魔瞬间被定格,每一只身上都有一截凝实的烟雾穿透而出。   这操纵着烟雾的黑发青年攻击的部位都非常精准,战场外侧这数千只邪魔要么被钉穿了大脑,要么被钉穿了心脏,无一幸免。   那一小截烟雾化作的细线在击杀了他们之后,没有立刻散去,江寒等人的目力极佳,一眼就看到那烟雾的形状并不是想象中的细线,而是一把把尖锐的小剑。   在这些被收割了性命的天外邪魔失去生机,身体开始溃散之后,那些烟雾也开始失去形状,复归于无形。   只是这一下攻击,整个冰墙外的战场活着的天外邪魔已经不剩几只。   那黑发青年站在原地,扔掉了燃烧到尽头的烟,又重新取了一根点燃,像是完全不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这一刻,楚向晚终于确定来的是强援,绝对是强援!   眼下战场上就只剩堡垒跟冰墙之间还有第一波降临的天外邪魔,此时不找警示录问他封锁通道入口的办法,更待何时?!   他想着,立刻倾身向前,两手撑着墙头猛提一口气,然后运起了元力!   “吼——!!!”   整个战场上空响起了浑厚的狮子吼,盖过了底下的一切动静,将冰墙那边仿佛被定住的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冰墙那边,满场敌人灰飞烟灭,本就安静,楚向晚这一吼立刻成了全场焦点。   左侧堡垒之上,被那青年震惊的堡主跟堡主夫人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向晚?”   两人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冰墙后,黑发青年抬头,目光仿佛能穿透挡在面前的一切,落在墙头的少年身上,眼底浮现出了一丝探究。   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少堡主憋红了脸,为了所有人的命运毫不犹豫地对着在冰墙后遥望着这里的黑麒麟喊道:“段——邪——涯——”   虽然没了狮子吼加持,但是少年用尽力气发出的声音依然穿过战场,来到了他的耳中。   被他叫到名字的邪道之主身形一虚,从麒麟原身变回了身着黑色衣袍的人形,高高地飘在半空中望着他,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小——楚——宝——贝——”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回响在所有人耳边,令冰墙那边的战士跟守卫一愣。   搞什么?   另外几个还站在地上的人听他这么叫楚向晚,也飞了起来,望着城墙的方向。   少堡主看着那边升起来的几个人影,差点吓得把自己要说的话给噎回去,最后干脆闭上眼睛当看不见,继续对着那个方向喊道:“说你爱我——!!!”   “……”   少年的声音传来,慕成雪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段邪涯身上,只想把手上的箭插到这死人身上!   这王八蛋什么时候撬的墙角?!   不光是慕成雪,容行跟江寒看向他的目光也带着凛冽的寒意。   所以说,楚向晚先前的那些迟疑跟闪躲都是因为这个吗?他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段邪涯?甚至能够克服自己的害羞,在战场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告白?   尽管少堡主刚刚说的那句是“说你爱我”,而不是“我爱你”,可是这样讨要承诺在几人听来也差不多了!   天地间一阵风沙卷过,所有人都搞不清楚这是什么发展!   冰墙这一边的天外邪魔感到自己没有受到尊重,纷纷仰头发出了无人能听懂的骂声:“%¥#@——”   “#@¥%——!!”   脑子里并没有两次读书会记忆的段邪涯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少年先前还在躲着他,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热情如火?   但是,邪道之主从来不会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尤其眼角余光瞥见江寒跟容行那样要杀人的表情,这种毫不自知就挖了对手墙角的感觉立刻变得更加甜美。   战场上,众人只听见一阵轻笑,然后看到邪道之主在半空中从善如流地朝着城墙的方向抛了个飞吻。   少堡主:“……”没叫你搔首弄姿!快给我口令!   尽管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到邪道之主朝着自己的儿子抛飞吻,堡主跟堡主夫人也赶到一阵强大的冲击落在心口。   在眼看着儿子要再开口喊什么的时候,段邪涯的声音终于越过了战场,遥遥地传来,说道:“我——爱——你——哟——”   尘埃落定。   这读书会的最后一张门票终于落入了袋中!   楚向晚撑在墙头上的手臂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好了,接下来就只要等着被拉到纯白空间里——   然而,就在段邪涯的声音落下的那一刻,天地间风云变色!   “怎么……”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只听见雷声犹如战车在天际滚过,堆积在战场上空的雨云如墨,笼罩千里。   站在城墙上的楚向晚只感到战场上的风越来越大,仿佛要将自己吹出去。   他想起还在自己身后的周玉,立刻牢牢地抓住了城墙,想要稳住自己的身体为哥哥挡风。   战场上的一切都被吹得东倒西歪,风沙席卷,变得灰蒙蒙一片。   这感觉不对……   上一次他们被拖进读书会的时候,没有这么大的动静!   少堡主有些心慌,感到自己神魂都要不稳了,仿佛要被这阵风沙从这个世界给驱逐出去。   “向晚——”   周玉在他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从手上传来的温度给了楚向晚仅剩的一点真实感。   他被拉着转过身去,在迷眼的风沙中看着面前的人:“哥哥……”   这天地异象占据了所有人的注意,不管是人族也好,天外邪魔也好,都抬头仰望天空。   天边隐隐地响起了一阵乐声,少堡主感到整个世界在天旋地转,唯一定住他的就是面前的人。   可是,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飞快地褪色,变得静止,就连那些风沙也停了。   飞上城墙的沙子就停在他的眼角,违反了重力,滞空在那里。   “哥哥……”   少堡主努力地想要弯曲手指,想要在这逐渐静止褪色的空间里抓住眼前唯一的真实。   只是,那阵驱逐他的力量在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要把他从自己的身体、乃至整个世界挤出去。   “哥哥——!!”   不能——他牢牢地抓住了周玉的手,看着他的一切在自己面前变得模糊——他还有事情没做完,不能就这样魂飞魄散!   然而,哪怕他再努力反抗挣扎,周围的一切依然在飞快地离他远去。   周玉变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两人交握的手也开始粒子化,只有那笼罩四野的歌声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楚向晚只记住了那魔性的旋律——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你,我爱你你你!”   “……” 第150章   “嘀——”   “嘀——”   “嘀——”   规律的嘀嘀声回荡在粉刷成米白色的空间里,夏末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让墙面带上了更多温暖的颜色。   在犹如回归母体的温暖中,楚向晚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惺忪,然后张嘴在水里吐了个泡。   那一串泡泡向着透明的舱门升去,在少年的视网膜上留下了一串移动的影子。   ……等等,泡泡?   楚向晚动了动手脚,有些迟钝地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好像哪里不对。   他明明是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为什么——   他一下子睁圆了眼睛,在这个灌满液体的舱体里像鱼一样转了个身,将周围的一切看清楚了。   只见整个空间里摆着各种医疗仪器,从软装到硬装都像是医院的病房,不是他的卧室!   “唔唔唔——!!!”   少年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了很多有关于绑架跟实验的桥段,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他扑到舱门前,开始用力地拍打,希望能够引来什么人的注意把自己从这里放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救命!他爸妈呢?不会也被抓到这里来了吧!   当人待在医疗舱里的时候,是不需要呼吸的,因此楚向晚虽然恐慌,但也没有呛水。   除了自己睡着之前的记忆,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各种有些朦胧但连贯的片段,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可是就算做再多少侠奇幻历险向的梦,也不应该让他突然从自己的家里被带到医院来啊!   还好,他在医疗舱里闹出的动静很快吸引来了医院的人。   见有人来了,楚向晚立刻停下了拍击舱门,侧趴在医疗舱里观察着这群医生跟护士。   看了半天,见他们有条不紊地把医疗舱功能停止,解除密封开启了舱门,楚向晚终于确定这不是什么实验基地,而是正规医院,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舱门一开,他就急迫地向上浮去,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许久没有接触到空气的肺部立刻感到了刺痛,令他呛咳了起来:“咳咳咳——!!”   他坐在医疗舱里,两手握着旁边的舱体,惊魂未定地感受着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而那群医生跟护士已经走过来开始检查他的生命体征,又是扒他的眼皮,又是捏他的脖子,还有各种探测仪器在他周围绕来绕去,“嘀嘀嘀”地响。   楚向晚咳嗽完,对这样隆重的阵仗感到害怕,更别提还有个护士姐姐动作麻利地从他的手臂抽了一管血。   “……”   在他短暂的十八年生命里,别说是医疗舱了,就连医院他也少来。   他不由得伸手抓住了面前的医生,战战兢兢地问道:“医生我怎么了?我得绝症了吗?!”   戴着口罩的医生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面前这还湿漉漉的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幼犬的少年,说道:“你很健康,既然醒得过来就没有事了。”   楚向晚还没来得及探究“既然醒得过来就没有事”是什么意思,就看到房间的门被打开,爸爸妈妈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小宝!”楚妈妈一见到儿子,就立刻跑了过来。   “妈妈!”楚向晚看到爸爸妈妈出现,安心之余也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   梦里面爸爸妈妈也在那个奇怪的世界,他们俩是驻守边境的堡主跟堡主夫人,而他则是将要继承追云堡的少堡主。   因为在醒来之前还梦到了他们,所以现在见到父母,他并没有什么生疏的感觉,但是他妈妈一过来就直接把他搂到了怀里,仿佛怕丢了他一样。   楚向晚被她这么大力地禁锢住,只觉得意外得不得了,还想伸手向后面跟过来的爸爸求援:“爸爸——”   结果没想到爸爸也是一样,一伸手就把儿子跟妻子一起搂住了,也不在意儿子身上现在还有粘糊糊的营养液。   “……”   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的少年被父母这样抱住,立刻就脸红了——   怎么回事……   他不就是睡了一觉,为什么爸妈的反应这么夸张?   “爸——妈——”在父母的夹击中,楚向晚艰难地发声,“我没事,别这样……”   旁边还有人在看着呢!   终于,还是医生护士怕他们把刚醒过来的儿子给抱得背过气去,才在旁劝着他们:“你们的儿子已经没事了,身体机能一切都非常正常,还是先放开他吧。”   “对啊,他身上都还是医疗舱里的营养液,还是让他先去洗个澡吧。”   被这样劝着,夫妇二人才终于放开了儿子,看着他简直就像是在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甚至在楚向晚从医疗舱里出来,准备去房间里附带的浴室清洗的时候还想要跟着过去。   “小宝,要妈妈帮你吗?”   楚向晚走了没两步,听到这话立刻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摆手道:“不要不要,我自己可以。”   楚爸爸:“妈妈不方便的话,爸爸可以——”   “……”少年拼命地摆手,然后跑进了浴室里,把门关上了,隔了几分钟之后就跑了出来,“好了!”   就怕在里面待久了,爸妈会冲进来。   直到此时,楚向晚才对自己被送进医院这件事有了真实感,回到这边之后又被妈妈拉住了手,捧着脸认真地看着他。   楚向晚连忙说:“我没事,妈妈……”   “还说没事!”楚妈妈一把捏住了他的脸,在儿子叫疼的时候恨恨地道,“暑假把儿子在家里没带着一起出去,结果等到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儿子意识全无地躺在床上,呼吸都快没了,我跟你爸爸是什么感受?”   “……”这个症状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简直就是神魂离体!   可那是梦里的事啊!做梦怎么能当真?   由于先前他被送到医院来之后就一直昏迷,对外界的刺激也没有意识,所以医生也没有问他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此刻他再醒来,所有人都在等着问他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楚向晚底气不足地道,“你们走之后,我一个人在家都很健康生活的。那天我做完作业就上床睡觉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醒不过来。”   病房里,听到他的话,楚爸爸将目光转向了医生,有些担忧地问道:“这样的情况还可能再发生吗?”   “不好说。”医生摇了摇头,“不知是什么原因引起了令郎的昏迷,所以我们也不能判定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   楚向晚眼巴巴地望着医生,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些诊断,听到这话就忍不住担忧了起来。   怎么他在梦里动不动就神魂离体,回到现实里还要这样经常性地失去意识吗?   他的父母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目光,听儿子问道:“我是因为失去意识,所以被送到这里来的吗?”   “没错。”医生说道,“你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你的身体不能够再自主地进行进食活动,所以才会在昏睡中变得越来越虚弱。”   如果是在能源局他们用的休眠舱中进行这样的休眠,那么就不是问题。   可是休眠舱的造价如此之大,需要的能量也不是普通的家庭能够负荷的,所以普通人也不可能在家里面坐到在休眠舱里休息。   医院的医疗舱是休眠舱的极简版,把人放进去,也能够在一定时间内维持他们的身体机能,但是时间长了也是不行的。   幸好楚向晚这么快就恢复了意识,也就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听医生这样说着,夫妇二人都想着,难道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们得在家里安装一台这样的医疗舱吗?难道他们的儿子从此以后就只能在医疗舱里睡觉了?   楚向晚听着父母跟医生问起了医疗舱的事,目光在这个病房里转了一圈,然后意识到空气里回响的除了仪器的声音以外,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这不应该。   他想着,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只见傍晚的阳光依然明亮地照着这个医院,可是花园里的树木却像是已经过了盛夏最繁茂的时候,蝉鸣也消失了。   他心里一突,站在窗边转过身来问其他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记忆里那天,暑假才刚过去了一半,可是现在盛夏都已经接近尾声了。   在听医生说“你昏迷了一个月”之后,病房里所有人都听见少年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一个月?!”   楚爸爸以为儿子这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刚要开口安慰,就听见儿子发出一阵哀嚎,“那学校开学了没有?我的暑假作业还没做完啊啊啊——!!!” 第151章   暑假作业不会因为你昏迷了一个月就不用做,老师可能不会追着你要,但最终影响到的还是你自己的评分。   尤其楚向晚从医疗舱里一出来就活蹦乱跳的,连向学校系统提出延迟交作业的借口都没有,因此,一回到家他就立刻开始疯狂地补作业。   现在距离开学只剩下两天时间,这么多作业怎么可能做得完?   坐在书桌前,楚向晚简直要哭出声,他明明算好了时间可以做完的,如果不昏迷这一个月的话!   这个暑假的经历也太离奇了!   从小到大,楚向晚就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精神阈值也不高,虽然在大灾难后出现了很多精神阈值高的天才,但是更多的还是像他这样的普通人。   将近两个世纪以前,一场全球性的灾难在地球上降临,生物变异,人口锐减,地壳运动,这整颗蓝色的星球上最终就只剩下了一块大陆,文明被彻底改写。   幸存的人类在七位领袖的带领下走过了最黑暗的时期,开始重建家园,在这最后的大陆上建立起了十七个人类基地,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人类在这颗星球上获得能源的方式改变了。   他们在大灾难后形成的能量场中,找到了获取新型能源的方式,同时也催生出了新的权力格局。   在新建成的基地里,所有的一切都要依靠能源来运转,能源局成为了新世界中最有话语权的部门,能够进入能源局的也只有新人类中的佼佼者。   楚向晚已经是新人类中的第三代,从灾难后的第一代开始,他们就因为灾难中辐射的原因而产生了变异,大脑得到了极大的开发,科学家开始以“精神阈值”这一标准来评判大脑的开发程度。   高精神阈值的人类可以通过精密的仪器去联通能量场,以激发处于非活跃状态的能源宝库,从而获得庞大精纯的能量供全人类使用,包括维持基地外部的防护罩,将强辐射跟变异生物阻挡在外。   这些高阈值的人类被统称为执行者,每一个都有独特的方式来改变能量态势,形成能量波动,外人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自小精神阈值就不高,其他方面也是平平无奇的楚向晚就知道自己跟这条路无缘,哪怕双亲都在能源局工作,他恐怕也是没有什么机会进去了,只能按部就班地做个普通人,上普通的学校,找普通的工作。   可是不管怎么样,执行者还是很帅啊!   楚向晚想着,用笔挠了挠脸。   听说在他昏迷的这一个月时间里,能源局又接连激活了两个大型能量场,从其中获得的能量可以供十七个人类基地全面运转六十年。   起码这六十年内,他们这些普通人就不用担忧了。   “唉,想这些做什么,还是继续赶作业吧。”楚向晚哭丧着脸,看着自己赶了一天还剩下一大半的作业,很怀疑剩下的时间自己能不能赶完。   这就很烦了,为什么他不干脆昏迷到开学以后再醒来呢?   还有不到一年时间就要毕业,成绩上不能出任何差错的普通少年只能继续埋头苦干,房间里的灯亮了一整夜。   -   紧赶慢赶,偷工减料,楚向晚终于在凌晨六点多把所有的作业都交了上去,然后一头倒在床上。   早上八点起床去上学的时候,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精神萎靡,整个人几乎是飘着进学校的。   他们学校是普通的学校,这一区的学区规划把他们学校跟大名鼎鼎的第一学院划在了一个范围,真是完全不用考虑他们普通学生的心情。   两个学校之间甚至没有明显的界限分隔,但是光是看精神气就可以看得出哪些是第一学院的天之骄子,哪些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人。   第一学院的人出来以后基本上都可以进入各个机关部门,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毕业之后可以去找工作,也可以继续去上学。   反正现在更高级的学校都是申请了就能进,可出不出得来就要看造化了。   哪怕在医疗舱里呆了一个月,这样连着四十八小时没睡,再进行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小楚宝贝也有些吃不消。   清晨的校园里,他走着走着就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迷迷糊糊地撞到了人。   “……”   楚向晚本来意识模糊,可是一撞到人家身上,顿时就被撞得鼻子发酸,整个人也清醒过来。   他捂着鼻子,眼泪一下子积蓄了起来,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两步:“对——”   “小心。”眼看着他要栽进花池里,被他撞到的人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拉了回来。   “……”楚向晚站定了,捂着鼻子抬起头来,一双小狗眼变成了煎蛋眼,看着自己撞到的人,瓮声瓮气地说了声“对不起”。   对方很高,本来站的方向就背着光,再被泪雾一遮挡,楚向晚就更加看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但是,他的目光一落在这个人身上,就意识到自己撞的不是普通人。   如果没看错的话,面前的人身上穿的是能源局的制服,衬得对方越发的肩宽腿长,在这校园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楚向晚移动目光,想去看他的肩上扛了几颗星,可是对方已经松开了手,说了声“没关系”,目光似乎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就绕过自己继续向前走了。   刚刚的那声“小心”,楚向晚没有听太清楚,这声“没关系”却清晰地落入了他耳中,令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样像环佩撞击,带着奇妙韵律的声音,轻易就能安抚人心,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   楚向晚想着,不由得转过身去想要再找到那个人,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奇怪,能源局的大佬来他们的学校做什么?   他捂着鼻子,眨掉了眼里的水汽,收回目光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不过应该跟他们没关系了,他想着放下了手,觉得对方多半只是从这边经过,要去第一学院特招什么人进局里吧。 第152章   等来到教室里,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一个暑假过去,大家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变化,楚向晚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想道。   要是在大灾难以前,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应该会跟父母一起去各个大陆旅游,看一看河光山色,名胜古迹。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生活在能量罩里,谁也没有想出去直面变异生物跟强烈辐射的念头,那些记在历史课本上的东西,就只能在虚拟的投影里看了。   他想着,从门外走了进来,在经过课桌过道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重重地搭上了他的肩膀:“你来了!”   楚向晚转过头去,对方在看清他的脸以后“咦”了一声,一把把他拉住了,“你怎么了?”   “……没事!”楚向晚条件反射地想捂鼻子,不过还是忍住了,瞪圆了眼睛回看对方。   “不对,肯定有事。”这年纪跟他一般大的少年把他定在原地,端详他的眼睛跟鼻子,“你哭了?你看你鼻子都红了!”   “谁?谁哭了?”   一听到这话,其他在三三两两交谈的少年少女也都围了过来,把楚向晚围在中间。   “怎么回事向晚,谁欺负你了?”   “对,谁欺负你了告诉我们,我们去帮你讨回公道。”   都是一起上了五年学的人,他们见不得自己的同学被欺负。   “没事,真的没事!”见大家都围过来了,楚向晚连忙举起了两只手,给他们解释了一番,“我这两天赶作业,没怎么睡觉,刚刚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   鼻子是刚刚撞红的,眼泪也是刚刚撞出来的,黑眼圈则是这两天熬夜熬出来的。   这一通解释下来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家终于信了,然后就开始笑他:“真是的,还以为你被第一学院的人给欺负了呢。”   楚向晚挠了挠脸,第一学院跟他们做邻居,虽然两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那些天才精英总是眼高于顶,这样的态度难免就会让普通学校的学生们有些不爽。   刚刚他们以为他被欺负了,这么义愤填膺,卷起袖子就要出去干,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以为终于抓到第一学院那些家伙的把柄了,打算在毕业之前跟隔壁干一场。   那最先发现他眼睛跟鼻子都在发红的少年叹了一口气,再次搭上了楚向晚的肩膀:“晚啊,这都最后一个暑假了,还没学会安排作业时间?瞧你这没精神的样,瞧你这黑眼圈。”   楚向晚:“……”他也不想的!   少年晃了晃他,问道:“想好毕业以后去哪儿了不?”   “还没。”一说到这个,楚向晚就心情低落,本来还打算用最后一个月的时间来思考到底是工作,还是去申请学校继续读书的,结果这么昏迷了几十天,醒来光顾着赶作业了。   十八岁的夏天,前途未卜,还要疯狂补作业。他听着周围的大家纷纷说起之后打算申请哪个学校,进哪里工作,就想着自己也不知能干什么呢。   虽然爸妈对他是一直没有要求,让他做个快乐小王子就好了,但小王子也是想有作为的。   不由得,楚向晚又想起了梦中的场景,梦里他生来就有着守卫边境的职责,后来更是掺和进了拯救天下苍生的剧情里。   尽管整个梦境过于真实,鸡飞狗跳,引起窒息,可是有目标有责任的人生确实比浑浑噩噩度日要好太多。   就在这时,班主任的身影出现在了门边。   她在班里扫视了一圈,找到了被半包围在人群中的楚向晚,站在门口扬声叫他:“向晚来一下。”   小楚宝贝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是,然后拨开了身旁的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在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中转身走向了班主任。   楚向晚有些忐忑地观察班主任的神色,在心里猜测她叫自己出来做什么,难道是这两天赶出来的作业偷工减料被发现了吗! 第153章   五年三班的教室在三楼,而教师办公室在七楼,要坐电梯上去。   这个时间点,学生们都在教室里,因此一路过来没有遇见什么人,班主任也一路都没有说话。   他们一般要对学生说什么,都是到办公室再说。   进了电梯,楚向晚站在一旁偷偷观察了一下班主任,觉得她看上去不像要训自己的样子。   他疑惑地收回目光,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在暑假的时候交了毕业后的意向,就自己昏迷了一个月,都没跟班主任提过这事,所以现在她准备单独来跟自己谈一谈。   正想着,就看到电梯数字不是去七楼,班主任按下的是十三楼。   “……”   十三楼是他们这栋的顶层,大灾难后重建的人类基地里,建筑普遍都不高。   七楼是老师们的活动范围,十三楼那是学校领导层的地盘了。   刚放松一点的楚向晚顿时又紧张起来,在上行的电梯里结结巴巴地问:“老师,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他只是没有做好暑假作业,不用见校长这么夸张吧……   他在这个学校读了五年,还从没来过顶楼呢!   班主任正想开口,电梯就“叮”的一声抵达了,她于是一边走出电梯一边说道:“到了,先出来吧。”   楚向晚只好跟了上去,跟着她向着校长办公室走去,然后——   一个拐弯,去了走廊更深处的理事长办公室。   楚向晚:“???”   这条走廊安静得过分,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气里回响,走在前面的班主任也很少来这里,似乎被这样陌生区域的安静给压抑了,一路走过来都没有说话。   直到来到那扇紧闭的红木门前,她才伸手敲了敲门,然后拧开了门把手,对跟在身后的少年说道:“进去吧。”   她看起来和颜悦色,楚向晚更加确定里面在等自己的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他看着面前这扇有两个自己这么高的厚重红木门,这是理事长办公室啊。   他们学校的理事长是比校长更神秘的存在,校长偶尔还能见着人影,这位理事长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把自己叫来这里做什么?   “老师……”楚向晚忍不住了,小声问道,“我进去要做什么……谁在里面?”   班主任在旁欣慰地看着他,想着自己的这个学生一直很乖,不过资质真的不怎么样,交上来的作业还做得不大好。   楚向晚没有想错,他交上去的作业班主任是看过了,而且不大满意。   但是,这些不满意都在刚刚听教导主任说能源局有人过来,打算特招自己的学生进去的时候消失了。   能源局专程派人到他们学校来特招,这简直像是天上掉了巨大的馅饼,还是纯金的!   尽管对方一来就直接去了理事长办公室,据说很多年没有在学校露面的理事长也来了,就是专门为了接待这位专员。   教导主任说起的时候,真的是控制不住地骄傲。   就算是旁边的第一学院,也没学生是这样特招进能源局的!   他们今年最优秀的毕业生还是先去了能源基地,在大大小小的能量场里待了一年多,最后激发了一个大型能量场才被招进去的。   当然,楚云非进去就是科长,这个谁也比不上。   说起来,他跟他们这个被特招的小朋友一样,也姓楚呢。   教导主任都忍不住想“楚”这个姓是不是跟能源局特别有缘了。   班主任听到说能源局来人,还是理事长亲自接待,就知道来的肯定是能源局的高层了。   她想了想,干脆问教导主任,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特招楚向晚。   这个问题本来她不该多问,不过教导主任抬了抬眼皮,觉得能源局要招的既然是她培养的学生,说一说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也可以的。   办公室里,教导主任低声道:“之前,特别行动科激活了第二个大型能量场。”   班主任点了点头,这个她知道。   教导主任:“前两天,听说又激活了第三个。”   班主任:“——!!”   她被震惊到了,之前要激活一个都难,怎么现在接二连三的有了反应?   难道是这些跟人类相安无事了一个世纪,还给他们提供了生存能源的能量场要发生异变了?   每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普通人大概都跟她是同样的反应,这也是为什么激活了第三个大型惰性能量场后能源局却没有公布的原因。   教导主任点到为止,不再多说,这其实也只是他的个人推测。   震惊过后,班主任想到第三个大型能量场激活却没有公布,能源局第一个动作就是进来特招自己的学生,这前后一联系,是不是意味着楚向晚在这件事里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教导主任跟她也是一个想法,不过两人都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他们学校的学生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孩子,能在这种关乎全人类的事上起什么作用,这其中可能还另有隐情吧。   但不管怎么样,这就是他们学校的成绩,是他们学校的光环!   楚向晚比楚云非还要小好几岁,这么小就特招进能源局,身为他的老师,这事他们能吹一辈子了。   班主任想着这些信息,考虑到不能给将要进去的楚向晚太大压力,就还是没具体说,只是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回答道:“是要谈你人生中的大事。”   楚向晚:“???”   班主任看着少年懵懂的表情,想起他也就比她的孩子大两岁,于是又再叮嘱了一句:“是你未来的工作方面的事,进去以后要有礼貌一些。”   “——!!”楚向晚听到这话,只觉得天上掉馅饼了,几分钟前他还前途未卜,现在就有人来要给他工作了吗!   看样子还是学校把过关,在理事长办公室里这么郑重,于是他也跟着郑重起来,挺直背脊点了点头,在班主任的目送下进去了。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阖上,楚向晚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目光在这个宽敞得不可思议的空间里扫过,小心地踩上了脚下的地毯。   这一瞬,他仿佛再次回到了梦里,像个来自边境的少年初入极乐城。   他们学校已经建立了将近一个世纪,公共设施已经变得老旧了。   先前楚向晚觉得跟他们的教室比起来教师办公室已经很好了,现在一看这宽敞明亮的理事长办公室,只觉得教师办公室简直弱爆了。   这间办公室是完全打通的空间,没有任何隔断,宽大的书桌摆放在落地窗前,从后面看出去就是整个校园,视野非常好。   他踩在地毯上,脚步声都被吸走了,看到书桌后那把椅子转向了窗外,椅背把坐在上面的人几乎完全遮住了。   如果不是还可以看到对方搭在扶手上的手臂,楚向晚几乎要以为这里没有人。   走到离书桌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楚向晚停了下来,紧张地站直了身体:“你、你好,我是五年三班的楚向晚。”   他站在这里,脑子里已经在想着这是哪个单位来招人,老师居然没有跟自己说。   另一边,班主任回到电梯里才想起来:“坏了,忘了告诉向晚人家是能源局来的。”   不过转念一想,理事长也在里面,应该会跟小朋友说的吧。   她想着,放下心来,却不知道那个房间里现在就只有两个人。   楚向晚自我介绍完以后,一时没有听见对方回答,于是就站在原地望了望左右,想着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其他学生吗?   他们学校的学制是五年,前面两年教授的是基础知识,后面三年就进入大灾难以前的大学教授的范畴,等到毕业以后再往上申请,就是更高的学府了,属于专业研究向。   在这样废墟上建立起来的新世界,一切都变得比史前高效了几倍。   第一学院就比他们学制要再长两年,他们培养的是高端人才,教授的课程包括了能量场方向的各种制造与实战。   第一学院的学生比他们要强上两到三倍,随便拎出一个来,体魄跟精神阈值都可以完爆楚向晚。   可即使是像这样的精英,想要在七年里完成这些课程还是要很拼的。   楚向晚想着想着,就有些走神。   他想起了第一学院那位刚入职就成为了特别行动科科长的传奇学长,人家还提前一年多完成了课程,进了实战基地……   在他神游到更远的地方去之前,背对他坐在椅子上的人开口了:“桌上有本书。”   “啊?”楚向晚猛地回过神来,低头向着桌上看去,那里是有本书,封面还是蓝色的。   刚刚他走过来的时候太紧张,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桌面上放了什么。   他看了这本放在桌上的书片刻,忽然感到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这个熟悉的场景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奇怪的梦还有预言功能吗!   不,不会的。   少年咽了口口水,飞快地摇头驱散这个念头,伸手去拿起了桌上的书。   只是凑巧罢了,不会要自己读的。   没想到这个念头刚落下,就听对方说道:“读它。”   “……”   楚向晚张了张嘴,感到一股熟悉的窒息感瞬间笼罩了自己。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蓝色书本,心中充满了想逃跑的冲动,但想到还在这道考验后等着自己的工作,最后鼓足了勇气翻开第一页。   这本书的外封上没有东西,翻开内封才有书名,只见上面写着墨迹淋漓的七个大字——   《风流少侠楚向晚》。   “……”   他差点控制不住地失声叫出来,还好反应够快,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才单手翻到了正文的第一页,急速地扫视了一遍书里的内容。   只见这本书开头就是追云堡少堡主即将年满十八,要出门去游历。   在他出行的第一站——极乐城,他遇见了首富千金,周玉。   楚向晚:“——!!!”   他颤抖着翻了下去,看到里面描写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全都跟自己梦里一模一样。   除了舟中的哥哥变成了女孩子。   后面的剧情依旧是“楚向晚”跟着首富千金回了明月山庄贺寿,还收服了那只小黑麒麟,然后在山庄里遇到了正道大小姐,江寒。   接着是半夜遇袭,魔教圣女慕成雪带着他跟小黑麒麟跑到龙门荒漠,遇见了绝代医仙白云深。   三人一麒麟同样陷落楼兰,再招来了千机楼楼主谢眺,而小黑麒麟的身份也暴露了,她的灵魂其实是魔教妖女段邪涯!   这短短的几万字完美还原了楚向晚的梦中历险,一行人再去到京城,他又遇上了女扮男装执掌天下的大帝姬容行,跟她展开了一段爱恨纠缠。   楚向晚越看越窒息,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   为什么……这明明是他在梦里偶尔冒出来的脑洞,是哥哥们全员性转的野望!怎么会出现在这本书上!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揪着衣领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呼吸了,这种只在他梦里心里想过的事,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里!   如果少年现在跟梦里一样还是灵体状态,那肯定又要大量地冒出水蒸气,然后“砰”的一声消失在空气里。   “我、我……”他手颤抖得拿不住书,更别说是要朗读上面的字了。他抬头看向对面,发出了仿佛被掐住脖子的声音,“你怎……你是谁?”   从刚才开始,书桌后的沙发椅就在不明显地抖,等到楚向晚出声,背对着他而坐的人才真正地笑出了声:“呵——”   他坐在椅子上,终于转过了身。   在他转身的同时,背后那巨大的落地窗也慢慢地暗下,室内的灯光缓缓亮起,柔和的光线落在了书桌前的两人身上。   楚向晚看清了他的脸,手上的书“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又滑到地上。   这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有着白云深的轮廓,可是其他部分却处处让楚向晚想到另外几个人。   他有着江寒的眼睛,慕成雪的泪痣,谢眺的笑容,周玉的声音……还有更多看不到的隐藏在他的躯壳里。   楚向晚结结巴巴地叫他:“白神医……不对,哥哥……”   也不对!   那不是他的梦吗?梦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现实里?   而且那七个人分开就已经够完美的了,合在一起是什么神仙!   少年的惊喜里混合着惊吓,目光混乱地在他身上打转。   他看到面前的人身上的制服,又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声音,紧张地道:“今天、今天我撞到的人是你!”   之前没看清,现在一看,肩上五颗星。   楚向晚顿时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他的父母在能源局工作,肩上两颗星已经是副科级,五颗星是什么级别?!   难道他现在还是在做梦吗!   坐在书桌后的人看着他的反应,只觉得跟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样。   他轻笑一声,从桌后站起了身。   “你好,向晚。”他向着正在混乱状态中的楚向晚伸出了右手,对他用上了自己最安抚人心的声音,“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云天涯。”   话音落下,他就看到楚向晚瞪圆了眼睛,然后当场晕厥。 第154章   云天涯这个名字,在人类璀璨的历史长河中,也是最光辉万丈的一颗星。   大灾难后,人类重建的十七个基地是他布局的,他们用来抵挡宇宙辐射跟变异猛兽的能量罩也是他设计的,甚至后来用来连接人跟能量场的休眠仓,也是他发明的。   他一人独占了黑暗时期的武器神话,又一人开拓了一半的科技未来,在失去他之后,人类基地的科技之光都黯淡了许多。   在七位领袖中,他占据了一个特殊的地位,在教科书里,他独自拥有很大的篇幅。   所以,旁人无法想象在听到这个已经作古了一个多世纪的名字时,楚向晚心里是什么感受。   不知道是见到鬼还是见到梦境成真更可怕的时候,直接了当地晕过去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少年的意识仿佛在水中沉沉浮浮,睡意也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找上了门。   朦胧之中,他听见纸页翻动,然后那个动人的、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带着小黑麒麟在外面疯了一日,日暮时分,少堡主终于踏着暮色回到了明月山庄。一来到半山腰,就听见隔壁院落里在传来争执的声音。   楚向晚停住脚步,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是江大小姐的住处,正在跟她争执的是……周姑娘?   原本应该感情很好的两人此刻却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楚向晚凝神听了片刻,咋舌地发现引起二女争执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   “你喜欢楚郎。”这是首富千金的声音。   “是。”这是江家大小姐的声音,她肯定地道,“你也喜欢他。”   “是。”周玉回答得虽然没有江寒决断,但也干脆,楚向晚听她说道,“小寒,从小到大,我什么都让着你——”   “那这一次呢?”   周玉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楚郎是我喜欢的人,我不会拱手相让。”   “好。”江寒也没有退让,“那就各凭本事。”   楚向晚在外面站了片刻,自忖:“周姑娘待我极好,可是江大小姐对我也情深义重,我楚向晚何德何能,竟能承蒙她们二人的错爱?”   小黑麒麟甩了甩尾巴,听抱着自己的人轻声道:“她们二人都倾心于我,我本应做个选择,可是,无论我选择了哪一个,都放不下另一个……”   对。小黑麒麟打了个响鼻,在心中赞同了他的话。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两个都不要选——   楚向晚自言自语:“没错,我应该进去让她们不要再为我相争,我们三人可以一起回追云堡。她们可以都嫁给我,然后继续做姐妹,岂不是很好?”   小黑麒麟:“……”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于是笑着低头问这里唯一的听众:“你觉得这个办法好不好?”   被他抱着的小黑麒麟沉默不语,然后张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楚向晚吃痛皱眉,无奈地想着这小家伙是怎么了,难道长得帅受淑女青睐也是他的错吗?】   最后一节刚念完,云天涯就听到躺在自己腿上的少年崩溃地叫了一声,还没完全恢复清醒就挥舞着手大叫道:“不要!不要公开处刑我!”   这一叫,楚向晚也彻底清醒了,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躺在长沙发上,而他刚刚在昏沉中觉得很舒服的枕头——   是四处的大腿!   “哥哥……”少年抬起眼睛,看着正低头在看自己的人。   “醒了?”云天涯一手放在沙发顶端,另一手拿着那本蓝色的书,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楚向晚不由得点了点头。   哥哥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好听,这双属于江城主的眼睛又很要命,而谢楼主的笑容又如春风般令人沉醉。   最关键的还是白神医的脸,这么好看。   可是,为什么偏偏却是段邪涯的内核?他已经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了。   他以手肘支撑着自己想要起身,却被按了回去。   “别动。”只听面前的人说,“再躺一会,刚刚摔倒的时候你撞到头了。”   “哦。”楚向晚躺了回去,两手乖乖地放在了肚子上,想着难怪自己觉得头疼。   云天涯看着他这乖乖的样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小朋友啊。   他在能量场里待了一百多年,期间虽然一直在沉睡,看起来还是进去的时候的样子,但就算不算上这沉睡的一百多年,他也还是比楚向晚要大一轮多。   对着小朋友释放荷尔蒙他做不出来,只能释放恶趣味了。   以前单独对着段邪涯这个切片,楚向晚是能逃则逃,现在对着完整的云天涯,先是美色麻痹,然后声音欺骗,还没开始人就已经迟钝了两倍,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小楚宝贝战战兢兢地想,自己的人生巅峰可能就是现在了吧,枕着人类领袖的大腿,还迷迷糊糊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正想着,就见面前的人朝自己扬了扬那本书,说道:“既然你醒了,我们就继续吧?”   “不要!不要读哥哥——”楚向晚吓得抓住了他那只手,简直要惊恐地哭出来了!这什么恶劣性格?   云天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放下了搭在沙发背上的那只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逗你的。”   在少年紧张的注视中,他把书扔到了一旁,说道:“我今天来,是来问你愿不愿意进能源局。”   楚向晚没有反应过来:“诶?”   坐在沙发上的人垂眸,跟他视线相接:“来我身边工作吧。”   楚向晚心中有好多疑问,可是看着这张脸就晕晕乎乎,听着声音又更晕晕乎乎。   云天涯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还在诱哄:“你不是还没有递交申请吗?来我那里刚刚好哦。”   “可是……”少年还没有被完全冲昏头脑,在下方茫然地问道,“我进去能帮哥哥做什么呢?”   他资质又不好,不能当执行者,其他方面也不厉害,好像完全帮不上忙。   云天涯很有耐心:“你不是救了我吗?我在能量场里迷失了那么久,如果不是你进来了,我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苏醒。”   他给楚向晚简短地解释一下他们七个的情况。   当初他们为了激活能量场,获取其中的能源,都通过他制作的休眠仓进入其中。   作为初代执行者的七人,最后只有一个人清醒着回来了,剩下六人都为了探寻这些大型惰性能量场,被困在了里面。   “那时候被困在能量场里,谁都知道我们没什么机会回来了,跟死了差不多,所以按照计划,我们死亡的消息就逐渐地被放了出来。”   这是历史书上没有写过的东西,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的七位领袖是因为战争中受的伤而早早逝去,没有想到他们却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展开了另一场伟大的冒险。   说完这些陈年旧事,云天涯又回归到了正题,说道:“你看之前楚云非弄醒了老二,这不是一进能源局就直接当了正科?”   楚向晚没睡醒加磕到头,思路全是断的,闻言茫然地问道:“……谁的老二?”   他突然懵懂开黄腔,令云天涯不禁想要问这个小宝贝他这是在想什么。   楚向晚听他好笑地道:“是赵烟澜。”   赵烟澜!   没错了,七位领袖中,赵将军确实排第二。   楚向晚反应过来,一张脸迅速地胀红,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隔了很久,他才找回重新说话的勇气,结结巴巴地道:“那我为什么会跑进去了?”   云天涯从善如流地让他岔开了话题:“我在进去之前制造了一个手环,里面搭载着一个系统,确保在合适的时机唤醒我。”   楚向晚犹疑地问道:“是警示录吗?”   “是的。”云天涯望着他,“那只是系统的一种形态。在跟能量场融合之后,我主动分散了意识,它无法跟随我,所以就选择了以这种方式存在。   “我虽然给自己设定了唤醒密码,但却没有办法靠自己想起来,于是系统才找到了你。   “你的精神阈值不高,但是非常灵敏,更难得的是跟我所在的能量场频率相同,波长同调。”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方没有进入休眠仓,主动联系能量场的情况下进行连接。   而也正是因为楚向晚不在休眠仓里,只是在睡梦中同调了,所以他在能量场里的存在才极其不稳定。   这样一个能够救他的少年,他等了一百多年才等到。   云天涯得承认他没有想到离了自己,科研处的人竟然这么没用。   对这样的奇迹,除了心怀感激,他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想到这里,他又对面前的少年笑了笑:“所以说,你来到那个世界救了我,等于救了全人类,招你进能源局一点也没问题。”   楚向晚微张着嘴,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厉害,隔了片刻才道:“那,那些天外邪魔……”   云天涯镇定自若:“你看,我迷失在能量场里,跟它已经融为一体有一百多年了。如果我离开的话,就意味着它的能量要减弱,秩序要混乱,所以它在阻止我清醒。”   这话是没错,所有的能量场都会阻止这些属于外来者的意志觉醒,只不过那个世界里出现天外邪魔的原因他还是没说。   因为说出去很不好听。   他云天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恶心蟑螂。   尤其是变异以后的大蟑螂,剿不灭,杀不死,给了他极重的心理阴影。   在跟能量场融合之后,能量场要阻止他出去,所以他越接近清醒,这些以蟑螂为原型的天外邪魔就越多,搞得他心理阴影就越重。   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已经躺了很久,说不定几百年了,睁开眼睛休眠仓外可能爬满了变异蟑螂。   算了,还是不醒了。   亲密如手足,赵烟澜当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世界里那些魔物的原型,所以进去之后才会大叫老四你搞什么鬼。   他也很恶心这些。   听到这里,楚向晚终于搞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始末,思考完之后认真地道:“我救了你,我是应该得到报答的。”   毕竟他这样莫名其妙地昏迷了一个月,要是爸妈没及时回来发现他的话,他可能就死了。   这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勋章。   想通之后,楚向晚就真切地感到了开心——哇,能源局诶!自己真的能进能源局了吗?   跟在哥哥身边,就是在能源局的科研处了,在少年最大胆的梦里也没想过自己能进那里!   太好了,爸爸妈妈不用再为他担心了!   他忍不住再次向云天涯确认:“哥哥,我真的可以去吗?”   小楚宝贝还是觉得自己不够资格,云天涯听他说道,“其实我可以不要工资的,没有编制也没关系。”   云天涯真是被他可爱坏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有编制。”   这到底是什么宝贝?醒来之后搜他的资料,看着那些影像就觉得足够可爱了,真人居然还能更软。   苍天垂怜,他沉睡了上百年,还能遇上这么一个人。   楚向晚眼睛一亮:“工勤编吗!”   云天涯都没好说是副科。   他来之前,还想跟赵烟澜争取个正科的位置把人放上去,理由就是你的命值钱,难道我的命就不值钱了吗?   要知道现在能源局用的,百分之七十都是他发明的仪器。   赵烟澜坐在原本属于七处的办公室里,听到这话抬起了头。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到他的破发明,赵烟澜就想揍他。   什么破手环,把他都切片了!   而且他的云非多艰难才做到科长,你老四嘴皮一碰,就想空降个什么也不懂的人过来?   赵烟澜心里暴躁,嘴上还要耐心地解释:“你的人什么都不会,也要个正科级的位置,就算他没实权,局里的其他人怎么会服气?”   在能源局升迁,简直比登天还难,有人做了一辈子科员也没挪动过位置。   不想让楚向晚一来就变成众矢之的,云天涯这才让步,拿个副科级任命就作罢,哪里想得到楚向晚的最高诉求居然就是个工勤编。   真是个在爱里长大的小宝贝,跟老二家那个完全不一样。   云天涯柔和了目光,最后说道:“是普通科员,实习一年,一年后转正。”   楚向晚忍不住发出了惊喜的声音:“哇——”   他躺在云天涯的腿上,已经完全忘了要起来,一双小狗眼亮晶晶地望着他,“谢谢哥哥。”   云天涯原本只是想着逗他一下,没想过这么早就亲密发展,但是小朋友太可爱了,又让他想起能量场里的生活,只想低头去亲亲他。   察觉到他的意图,楚向晚顿时紧张起来,一点也不敢动。   能量场里发生的一切终究是虚拟的,现实才是现实,他还是第一次要被亲。   就在两人越离越近的时候,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理事长探头进来,看清了里面的场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你们还在啊。”   “……” 第155章   云天涯镇定地直起身,顺手把楚向晚也扶了起来:“进来。”   光看姿态,简直要让人以为理事长跟这里没有关系,他才是这个办公室的主人。   楚向晚满脸通红,感到自己羞耻得要爆炸了。   这里是理事长的办公室,他们刚刚差点在这里亲到了一起……为什么每次跟哥哥在一起,事情都会变成自己被公开处刑!   理事长推开门,大方地走了进来,完全没有打扰到好事的不好意思。   他虽然看上去才四十出头,但实际上已经七十好几了,作为第二代中资质不算太好的那一挂,他衰老得比一般人慢,却还是比不上云家天资出众的那几位青壮派。   跟哪怕经过了文明断层也不改商人本色的赵家一样,云家在新生不到两百年的人类文明中依然专注教育事业。   十七个人类基地里大大小小上百个学院,其中有一半都姓云,楚向晚读了五年书的这间学院也一样。   这看上去比刚从能量场世界中归来的云天涯更年长的理事长也姓云,按照辈分他得叫正坐在沙发上的青年一声小叔。   所以今天云天涯过来,是由他亲自迎接。   理事长看着自己的这位小叔,他在进能量场前就是二十七八的样子,在休眠仓里沉睡了一百多年再重返人间,样貌依然没有变化。   相比之下,在他壮烈了六十多年以后才出生的自己就差远了,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惭愧。   理事长想着,又看向了脸红到快要滴血的楚向晚,真心觉得云天涯才是活力万丈的年轻人。   你看他,一回来根本都没顾得上别的,首先就来了自己的学校要找这个小少年,还在办公室就亲上了。   楚向晚很忐忑,不确定眼前这中年人的身份,只隐隐觉得他的眉眼跟身旁的人有些相似,不由得转头看向了云天涯:“哥哥……”   听到他管云天涯叫哥哥,理事长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然后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   什么哥哥,以他的年纪,做你爷爷都多了一大截。   他站在这里,内心在想着什么,全都坦荡地写在了脸上,云天涯看得一清二楚。   跟等级分明看重尊卑的赵家不一样,他们家的规矩没那么多。   赵烟澜回来那是无人敢动,哪个小辈见了他都得规规矩矩地低头,云家就谁上来都能调侃一下云天涯。   “不算在能量场里的那一百三十多年,我跟向晚也就差了几岁。”云天涯坐在沙发上,毫不心虚地道。   差二十岁都不到,叫哥哥有什么问题?   楚向晚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不过看着这张年轻俊美的脸,他的脑内就自动地浮现出了历史课本上记载的几位将军的生卒年月。   他们个个进能量场的时候都很年轻,又站在人类威望的顶端,却愿意冒这样大的险去做这件事。   正想着,就听身旁的人说道:“认识一下,这是你们的理事长,也是我家后辈。”   楚向晚先听到“理事长”三个字,一下子如临大敌,还没起身就又听到“后辈”这两个字,动作一下子就顿在了原地:“啊?”   “你好,小朋友。”理事长笑眯眯地道,“我家长辈给你添麻烦了。”   “……”   少年的目光一下子停在云天涯身上,一下子又移到理事长身上,交错比较这两人的五官。   刚才他在理事长眉宇间捕捉到的那种熟悉感,在听到他们的亲缘关系以后,立刻就变得更加清晰了。   理事长继续笑眯眯地说道:“等进了能源局,我这位小叔就要拜托你了。”   不光是工作,看来他以后的人生,都要跟你绑定在一起了。   这充满同情的后半句,理事长没有说出来,免得把小朋友吓跑小叔要找自己算账。   “说起来,昨天小叔说要来学校特招一个学生进局里的时候,我是很意外的。”楚向晚见他温和地望着自己,夸道,“毕竟建校这么多年,我们的学生能够进入能源局的还没有几个呢。”   “是这样吗?”楚向晚本来就没什么信心,一听这话就更加怀疑自己进能源局的资格。   云天涯感到掌下少年背脊的紧绷,抬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甚在意地道:“进能源局有什么?以后能量场没了,能源结构改变,能源局也就不再重要了。到时候,还有没有人愿意进这个部门都是两说。”   理事长:“……”   果然像父亲说的一样,这位小叔说话永远都这么百无禁忌,随随便便就往外抛炸弹。   能量场消失这种事,是能够随便就往外说的吗?他就不怕泄露出去引起民众恐慌?   理事长想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小叔果然就不适合待在机关部门里。   领袖们年轻时的事不见于报端,外人不了解,可像他们这些家人却知道得清楚。在大灾难到来之前的和平盛世,家中的长辈也想把小叔拘在体制内,他不干,直接就去纹了个巨大的纹身。   那时候公务员的准入规则还是很严格的,那么显眼的一条龙纹在背上,云家的小儿子也基本就告别了公职。   当初大概谁也不会想到,兜兜转转小叔还是进了体制内,成了能源局七巨头吧。   他这次机缘巧合能从能量场里回来,敢说出能量场消失这种话,肯定也是因为他在里面待了一百多年,掌握了能量场的秘密。   云天涯一句话,就令他想到了很多,可同样在旁边听着的楚向晚却没有这样的敏锐。   他的重点只落在了哥哥说以后没人会想进能源局上,这怎么可能呢?   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领导能源局的是当初的几位领袖,能源局的七个部门显然就是一一对应他们七个人。这消息要是放出去,就算能源局权力以后会削弱,也会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来。   能够跟人类的精神领袖共事,为他们贡献光和热,这是多少人的愿望。   就连自己的父母,也是他们的信徒。   想到这里,楚向晚心中一动,要是告诉爸爸妈妈自己被特招进能源局,还是直接对哥哥负责,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好了——”并不知道少年在想些什么,云天涯只对他说,“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明天直接来能源局报到。”   “哦哦。”楚向晚到现在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过听话地站了起来,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以后又对理事长鞠了一躬,想起刚刚差点在这里跟哥哥亲上,脸又是一红,颇有些落荒而逃地从办公室离开了。   他一出去,理事长就忍不住对云天涯摇了摇头,这还好是马上就要到能源局去了,不然人要是还在学校里,他岂不是得日日旁观自家长辈为老不尊,对自己的学生出手?   侄子不赞成的目光对四处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他从沙发上起身,说道:“让他们把档案发到能源局去,从明天开始他就不用来上课了。”   理事长点了点头,这都是规定流程,就算他不说他们也会照做,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云天涯听他征询道:“虽说这次情况特殊,但这到底是我们学校建校以来第一个还没毕业就被特招进能源局的学生,把他选做这一届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小叔你应该没意见吧?”   明显这已经是他认定的人,理事长也不敢直接定,还是得先问过他再说。   云天涯想了想,说道:“这个我不反对。”   理事长又笑着问道:“既然能量场有消失的可能,那接下来能源局是不是也会向我们普通学校的学生敞开大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以后能源局不在权力结构的第一阶层,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要是拿到这个内部消息,他就可以让自己的学生抢占先机,去申请报考能源局了。   没有想到,一贯不在意透露内部动向的小叔这次却没有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说道:“那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能耐再从能量场里救回一个将军了。”   现在七个人里面还有四个没回来,去能量场里捡一捡,说不定就捡到了呢?   理事长:“……”   最终他投降地举起双手,无奈地道,“算我没问。”   电梯下到三楼,楚向晚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走向了五年三班的教室。   教室里,班主任已经开始上课了,今天还是新学期的第一天,教室里的人还是满的,等到学生们逐渐开始入职之后,这里的座位就会空许多了。   楚向晚站在门外,说了一声“报告”,班主任转向他,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于是向他递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面对着班主任的关心,楚向晚忍不住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点了点头。   见他进能源局这事十拿九稳,班主任嘴角的弧度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站在讲台上对他说道:“快进来吧。”   楚向晚于是走了进来,在十几道好奇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刚一坐下,坐在他后排的少年就戳了戳他:“晚。”   楚向晚向后靠去,注意着讲台上班主任的视线,小声问后桌:“怎么?”   他的后桌就是班上跟他关系最好的男孩子,从他被班主任叫走就一直想着他是被叫去哪里了,此时一见楚向晚回来就顾不上还在上课也要立刻问他:“刚刚班主任把你叫出去,没多久她就自己回来了,你呢?你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楚向晚小声道,“就是有人来找我,给我提供工作岗位。”   “真的?”他背后的少年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好啊你,不声不响就找到工作了啊,就是为了这个,所以你的暑假作业才没做完吧?”   “做完了。”楚向晚底气不足地反驳道,虽然是偷工减料,但是他也是完成了的,“算是吧……”   他的昏迷确实跟哥哥有关,也算是为工作牺牲了。   “好了。”他的后桌满足了好奇心,就没再多问他是得到了份什么工作,只说道,“你都找到工作了,也就不必在意暑假作业了。”   老师肯定会给他一个看得过去的分数,让他能够顺利去入职的。   眼见班主任看过来了,这少年于是推了推楚向晚,让他不要再说话,好好听课。   他不好奇楚向晚是要进哪里工作,左右也跟他们这些人差不多。   反正能够在这最后一年一开学就找到工作的人都是赢家,在哪工作都没差。 第156章   度过新学期第一天,同时也是他校园生活的最后一天,楚向晚准时放学回到了家。因为担心儿子会再出什么状况,所以楚妈妈特意请了一天假留在家里,准备应付突发状况。   听到开门声,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扬声道:“小宝回来了?妈妈正在做饭,今天在学校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啊?”   “没事——”   楚向晚换了鞋子从门外走进来,这个时间爸爸应该还没有下班。   想到自己明天就要去能源局报到了,应该先把这个消息跟父母说一说,他于是决定等爸爸回来之后再公布喜讯。   经历了一天之后,这种要进入梦想之地的兴奋感并没有消退,反倒因为最初的不真实感减弱以后,更加倍地涌了上来。   为了不在这里突然笑出声,或是忍不住手舞足蹈,楚向晚跑到了厨房里。   见他进来,楚妈妈问道:“你进来做什么,小宝?”   “我来帮忙。”楚向晚卷起了袖子,看到放在一旁的碗筷,立刻说道,“我来拿出去!”   在这个时代,他们家是少有的还每顿自己生火做饭的家庭。   为了更高效率地工作,营养学家研发出了营养剂,只要一管就能顶替一餐,方便快捷。但是,楚向晚的父母都认为,只要能做饭,就尽量不要让孩子吃营养剂,这样才是家庭的意义。   见儿子跑进跑出地帮忙,楚妈妈心中升起了一阵欣慰,再三确认他身体没有再出什么问题之后,这才继续烹饪。   四十分钟之后,楚爸爸也下班回来了,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他在玄关换了鞋子,说了一声“我回来了”,就听妻子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饭做好了,快洗手吃饭。”   楚爸爸应了一声,然后问道:“小宝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楚妈妈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站在餐桌旁对他说道,“刚刚还帮我做饭来着,现在应该在他房间里。”   楚爸爸“嗯”了一声,说道:“我去叫他。”   房间里,少年正坐在桌前,正在为明天去能源局报到做准备。   他在自己的个人光脑上进了本基地的论坛,那些关于第一天去能源局报到的注意事项,郑重其事地看着,还不忘做笔记。   当门被敲响,听见父亲在外面叫他吃饭的时候,他还因为过于专注而被吓了一跳。   缓过神来之后,楚向晚才开口应道:“来了。”   他把笔记本跟光脑都放在桌上,推开椅子从自己的卧室里出去。   香喷喷的饭菜都端上了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坐在桌前吃饭,楚向晚酝酿了半天,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于是在妈妈伸手把自己的碗接过去盛汤的时候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我有一个消息要宣布。”   “什么消息?”楚妈妈一边盛汤,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的暑假作业通过了?”   儿子通宵两天赶暑假作业的事情她看在眼里,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又觉得好笑,真是再没有她儿子这么倒霉的孩子了。   “有人向你告白了?”楚爸爸第一个想到的则是这个,毕竟这是他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了,儿子会收到一些告白也不奇怪,这就是青春。   “……不是!”楚向晚都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想到那个方向去,见妈妈把汤碗端给自己就伸手去接,一边接一边说,“我要进能源局了,明天去报到!”   “……”   说完,他就等着爸妈高兴地询问自己细节,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片沉默。   楚向晚放下汤碗迷惑地抬头,就看到父母在用一种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   “我不是脑子睡坏了!”他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今天哥……呃,能源局的人特地来了我们学校,打算特招我进去,让我明天去报到。”   见父母还是不相信的样子,他又说道,“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我的班主任!”   楚妈妈立刻对丈夫说:“去,问问。”   楚爸爸二话不说放下了筷子,走到起居室那边去发起通讯了。   楚向晚:“……”   怎么他们就这么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他坐在餐桌前,跟妈妈大眼瞪小眼,等着爸爸跟班主任通完讯。   “……是,好的。”   通讯结束后,楚爸爸回到桌前,楚妈妈马上就问道:“怎么样?”   楚爸爸心情复杂地朝她点了点头,说道:“是真的。”   今天能源局是来人了,而且还是在理事长办公室见了自己的儿子,要特招他进能源局。   连儿子的班主任都这么说,应该就是真的了,可是他们在能源局却没听说过什么针对普通人的特招计划。   夫妇二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聚焦在了儿子身上,想着前两天他们还在担心儿子这样突然昏睡了一个月,要是有后遗症的话,工作生活都会成问题,没想到今天回来就给了他们这么大一个惊喜。   楚向晚小心地道:“怎么了,爸爸,妈妈?我进能源局,你们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这个世界上,哪有父母听到自己的孩子能进能源局会不高兴的?可问题是为什么能进?   楚妈妈轻声道:“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本来要找其他人,结果误招了他们家小宝。   楚向晚:“……”   楚爸爸点了点头,也轻声道:“有可能。”   他说着,看了好像深受打击的儿子一眼,然后对妻子说道,“局里既然要他明天去报到,我看明天就让小宝跟我们一起过去,我先去打探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   这样一来,就算是搞错了,局里要招的不是他们的儿子,小宝也不会这么尴尬。   楚向晚还想解释:“等等——”   “好,就这么说定了。”楚妈妈直接拍了板,对儿子说道,“今晚早点睡,明天跟我们一起去局里。”   “……”楚向晚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毕竟,哥哥他们醒来的事情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向外宣告,那知道内情的自己也应该保守秘密。   如果不能暴露哥哥的存在,那他不管用什么理由跟爸爸妈妈解释都解释不通,还不如明天跟他们一起去局里。   这一晚上,一家三口的心情都各不相同。   楚向晚以为自己会兴奋到睡不着觉,结果因为赶作业太累,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反倒是一墙之隔外,不管是楚爸爸还是楚妈妈都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   -   第二天,一家三口一起出门去上班。   自从知道儿子没有什么资质之后,夫妇二人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儿子会跟自己成为同事,走同一条路去局里。   能源局到他们家的距离就跟楚向晚的学校到他们家的距离差不多,只不过在两个不同的方向。这么多年来,楚向晚还没有走过这个方向,一时间觉得新奇又兴奋。   在路上还好,等到了能源局门口,他走在穿着制服的父母中间,就像个被爸爸妈妈带来上班超龄儿童。   楚向晚进来的时候很顺利,因为有父母在身边,守卫并没有拦他,进来以后就开始忍不住四处看,想着这就是传说中的能源局。   他的父母虽然都在这里工作,可是他却都没有来过这里,随着深入,能源局每一处都可以看到有人忽然出现,有人瞬间消失。   楚向晚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哇——”   这是在能源局内部的移动方式,只要有足够的权限,在整个人类基地都可以瞬间移动。   夫妇二人在这里工作多年,司空见惯,现在没有选择瞬移也只是为了陪儿子走走,没想到这一路却不停地听到旁边传来儿子的惊呼,两人顿时都有种带养在乡下的儿子进城的感觉:“……”   之前一直没有带他来过这里,是因为怕儿子对自己工作的地方产生向往,结果却没有进来的资格过于打击他,要是早知道这样的话,他们早就带他过来了!   夫妇二人同样供职于五处,进入了工作区域之后,就遇上了不少同事。   见他们带着儿子来,同事们都笑着问道:“今天带儿子来上班啊?”   尽管楚向晚已经成年了,不过他们没有觉得带这么大的儿子来这里有什么问题,搞不好小朋友就是学校要求,要跟着来体验父母的工作环境。   夫妇二人也没有多解释,只是点头说道:“是的。”“带他来看看。”   直到来到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他们脸上的笑容才撤了下来。   楚向晚是第一次来父亲的办公室,他看了看这里面的陈设,然后问道:“爸爸,妈妈,你们上班的时候也是在一间办公室吗?”   这办公室里有两张办公桌,明显是两个副科级干部共享的空间,他会这么问也不奇怪。   “不是。”楚妈妈无奈地道,“这是你爸爸的办公室,我的办公室在楼上。”   虽然他们夫妻二人都隶属于五处,可是具体的职责却不大相同,因此也不在同一个楼层。   尽管昨天是丈夫说要去打探情况,可论起交际手段,还是她更胜一筹。   楚向晚坐在待客的椅子上,听妈妈问道:“小宝,昨天局里去你学校的人跟你说过没有,你以后是要进哪个部门?”   “……”楚向晚挠了挠脸颊,想着哥哥说的去他那里工作,于是说道,“没有特别明确地说,不过我想应该是去四处。”   楚妈妈:“……”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脸上再次浮现出了忧虑的神色——这明显就不靠谱啊,他们的儿子去科研处去干嘛啊他?   在他们已经笃定这是局里搞错人的时候,从他们进入能源局开始就在关注着他们的云天涯也在手环上随意地按了一个键,在对面的人接起之后简短地道:“把制服跟徽章都送到五处楚霆副科长的办公室去。”   对面的宪兵队长应了一声“是”。   他们能源局科员以上的授章任命都是由宪兵队执行,虽然因为那天跟楚向晚说只是让他进来做个普通科员,给他准备的也只是一星制服,但实际上他在能源局系统录入的职务那一栏,写的是实职副科。   等他的通讯结束,赵烟澜的声音就在这个空间里响起,说道:“别人都是在能源局工作多年不够资格晋升,所以在科员的位置上享受副科待遇。你的人倒好,明明是实职副科,却享受科员待遇?”   也是没谁了。   云天涯坐在沙发上,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一颗球。   闻言,他把球往对面的墙壁上扔过去,在它弹回来的时候又精准地接住,说道:“我乐意。”   赵烟澜:“这么小就招进来,我看你就是想玩养成。”   云天涯对他这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嗤之以鼻:“你倒是想养,还养不成。”   坐在办公桌后的人安静了片刻,忽然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云天涯瞬间就不想跟他说话了,楚云非也没比楚向晚大多少,他赵烟澜才是禽兽。   他们不一样!   他已经想好了,就先把人放到身边,给入个文职,之后就看楚向晚自己想怎样。   感情的事可以慢慢水到渠成,小树苗也可以慢慢长大成材。   云天涯再次抛接起了手里的球,然后心念一动,眼前就浮现出一块虚拟屏幕,上面正显示着楚向晚那边的画面。   被他叫去送制服跟肩章的宪兵已经到了,把东西送到了少年手中,看画面上他们一家三口不同的反应,云天涯忍不住笑了一声。   小楚宝贝就是在这样的家里长大的,难怪会这么可爱。   等少年穿上能源局的制服,戴上比他的实际职阶低一级的肩章来到自己身边,肯定会像把他教得这么好的父母一样努力工作,想要有所建树。   云天涯很乐意看他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不是只做对四处有用的人。   他想着等楚向晚长大到可以担得起副科职责的时候,肩上的一颗星也会变成原本的两颗星,只是有楚云非压他一头,他是楚科,楚向晚就只能是小楚科了。   云天涯觉得,这听上去就是某个科属跟他的亚种。   他的目光停留在虚拟屏幕上,看到少年去换上了为他量身定制的制服,要跟着宪兵队长去自己的办公室了。   下一刻,他人就消失在了沙发上,只留下那颗球滚落在地。   他回到了久违的办公室,坐在久违的位置上等着他来,等着门开启,等着他来到身边,等着之后朝夕相处的日子,等着他长大,也等着一个可期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贤者地画上句号。   -   打个广告,开始复更公开处刑大型穿书沙雕古言《我的宫斗毁于错别字》!   新年快乐!